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替补演员 作者:良月十三 简介: 替补我当过无数次,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十年之后,故友重逢。 颜格还是摸爬滚打讨生活的一百八十线小演员,那人却已经成了安盛集团的少总。 不过好在,靳思延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所以,也不算社死,对吧? 第1章   盛夏时节,外景片场太阳正烈,颜格觉得鼻尖上的汗就快要掉下来,连忙伸手胡乱抹了一把,低头往嘴里又使劲扒了两口饭菜,快速咀嚼着。   不远处,棚子下面的电视机上在放《周五访谈》,主持人妆容精致,正在采访安盛集团的少总,电视机前,舒适的沙发椅上,坐着的是整个片场最不好惹的男人,明渊。   望着那边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又是递毛巾又是打扇的,跟伺候亲爹一样伺候着那男主角,颜格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同时艰难地把嘴里一大口饭咽下去。   明明都是演员,有时候差距就是这么大。   明渊是《而终》的男主,而颜格,在里面演女主的竹马,总共出现过三集,不超过一个小时的戏份,还都是在女主的回忆里。   匆匆解决掉自己的午饭,颜格小心拍去戏服上的灰尘,正打算起身准备拍戏,腰侧突然一阵刺痛。   一声痛哼压在喉咙里,颜格龇牙咧嘴地倒吸冷气,拈着戏服的一角,轻轻掀开,就看见腰侧一条肉眼可见的红痕,不信邪似的摸了一把,霎时痛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四处看了看,不见助理的踪迹,颜格热得头晕眼花,从地上猛地起身,险些站都站不稳。   拎着衣角站了半天,颜格低头扒拉自己的腰,看见上面一条红痕,周围都肿起来了,应该是昨天吊威亚勒出来的。   “颜格,马上拍42号,准备一下。”   导演一边跟对讲机讲话,一边指挥让他就位,颜格连忙小跑上去。   “导演,能联系一下医疗组吗,我腰好像……”   “别说话。”导演皱眉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捏着话筒,“收到,是先拍‘青云顶’的戏份是吗?”   看着导演讲完,颜格强忍着不适,几乎是咬着牙,“导演,我有点不舒服,能……”   “你说什么?”   导演心不在焉地抬头,敷衍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还没等颜格再重复一遍,就又拿起对讲机:“不行,明渊还在休息,先拍女二的戏份……对,让威亚准备……”   “导演,我……”   “收到。马上准备第58场。”   “导……”   “所有演员,马上准备第58场。”导演终于结束对讲,抬头看了一眼颜格,“你什么事?”   “导演,我今天下午想……请个假去看医生。”   “你什么?”导演盯着手机,眉峰微蹙,一遍遍核对着信息。   “我有点不舒服,想请个……”   “请假?”导演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猛地抬头,紧紧盯着颜格,“58场有你的戏不知道啊?你请假怎么不早说?”   颜格没说话了。   他也是刚知道58场调在今天下午拍,而且也才刚发现自己需要就医。   “严重吗?”导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怀疑。   颜格有点不自在,把衣角掀开给她看。   “还好吧。”导演不以为意,“找医疗上点药,克服一下,今天收工挺早的。”   “这……”   “收到,马上开拍。”   导演挂掉对讲机,又催了颜格两句,转身走了。   颜格没找到医疗组,只能扛着一腰的勒伤又拍完了一场,虽然台词和戏份都不多,但演完了导演也没让他走,剧组要求42场所有演员都留在那里等,就等着明渊什么时候想拍了,可以马上开机。   可最后明渊都没出现,颜格生生等了三个小时,太阳落山了才收的工。   原本晚上安排有场聚会,出席的都是启唐市叫得出名字的导演和编剧,但颜格实在是撑不住了,只好推掉。   正头晕眼花地往外走,颜格一眼看见明渊从酒店大楼的侧门出去,好像在等人。   迟疑地盯着那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还没等细想,一道声音从耳边传来。   “明渊今天晚上不去晚宴。”   说话的是《而终》组里的场记叶兴辰,为人极其八卦,基本上组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颜格都是从他嘴里知道的。   什么今天谁跟谁有一腿,明天哪个同事婚变,后天谁家小孩早恋了,颜格都觉得诧异,这人到底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事情的。   叶兴辰跟组里其他人不同,他向来独来独往,像是跟所有人都要好,又好像跟谁都不熟。   所以叶兴辰跟颜格示好的时候,颜格一点惊讶都没有,反正这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噢。”颜格没心情关心别人的事,敷衍了事地应了,打算拖着病体去路边打车。   “他被人约了。”   颜格没回他,在口袋里摸手机,动作却顿了顿。   在这儿,“被人约了”,就是被金主看上的意思,只不过说得委婉一些。   耷拉着眼皮,颜格兴致缺缺,心里也大概知道那些事,但总是觉得与自己无关,不用去管那些闲事。   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打着空车标识,颜格往前走了两步,正打算抬手拦下,又听见叶兴辰说:   “据说是安盛集团的人。”   动作一顿,出租车在面前飞驰驶过,绝尘而去。   “谁?”颜格回过头,脑中却飞快闪过中午在电视上看见的男人。   坐在沙发上,十分客气又认真地看着主持人侃侃而谈,举手投足都带着俊朗自信,就好像能聚焦所有的视线。   “安盛集团的少总。”叶兴辰一边玩手机一边八卦,“安盛最近风头好得很,几次投资都让同行恨得牙痒痒。”   “噢。”   颜格又恢复了颓靡模样,吐出一口气,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那明渊运气不是挺好的。”   “那是。”   吸了吸鼻子,颜格轻咳一声,拉开车门,正打算钻进去,余光瞥见一辆极其眼熟的黑车,缓缓转过建筑的侧面。   微微一愣,颜格抬头瞥了一眼明渊站的地方,那辆黑车停靠路边,车门打开,从这个角度隐约可以看见后座坐着的男人。   拉着车把的手骤然收紧,颜格咽了咽口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额角的汗水顺着颌线滑下,流进衣领里。   像是注意到这边过于炽热的目光,不远处的人回过头,透过敞开的车门,朝颜格这边瞥过来。   视线偶然交汇,颜格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艰难钻进副驾,报了地址,朝窗外的叶兴辰摆了摆手。   车内空调打得很足,一进去颜格就打了个寒颤,手心都凉透了,满是冷汗,脑子里都是刚刚看见的那个眼神。   深邃神秘,曜石一般的黑,好像拂晓充满迷雾的丛林,一如既往的令人仓惶。   这么多年,那人好像一点都没变。   在医院买了消炎的药,回家喝完正打算睡觉,一个电话打进来,扰了颜格的清梦。   “你人呢?我找你呢。”   经纪人的声音在嘈杂的嬉笑声中显得尤为模糊,听不真切,颜格正在沙发上睡着,一起身,浑身都是冷汗。   “我今天晚上去不了,下午跟你说过啊。”   “刚刚我见到了一编剧,写《尖叫周末》的那个,他说看过你的戏,正打算认识认识你,你怎么……”   “等一下。”   颜格咬咬牙,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提着胯往门口走,夹着手机,话都说不利索,“马上、我马上过去……”   “行,快点。”   经纪人说完,那边又响起一阵轰然大笑,话音戛然而止。   颜格喘了口气,在黑漆漆的夜色下摸索着锁上了门。   启唐的夜晚依旧繁华,好像完全不知疲倦,亮如白昼,穿梭在霓虹灯和红男绿女之中,颜格只觉得自己是只快要病死的流浪狗。   为了不让伤口见风病情加重,颜格穿了件薄外套,此刻夜风呼啸而过,吹得他有点打颤。   推门进去,里面晚宴已经接近尾声,酒气仍然浓烈,颜格吸了吸鼻子,正打算给经纪人打电话,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你怎么才来,人等你多久了?”   经纪人显然有些埋怨,瞥他几眼,拉着颜格的手臂往大厅里面走。   “去了趟医院。”颜格言简意赅地解释。   “医院?”经纪人立马停下来,上下打量他,声音拔高几度,“不传染吧?”   “外伤,不传染。”颜格有些无奈,不想多开口说话。   “那里面。”经纪人指了指一间半掩着门的包间,朝颜格使了个眼色,“李老师在里面跟几个投资方吃饭,你正好去混个脸熟,没准……”   “哥。”颜格打断他,抬起双手,十分无奈地提醒,“我陪吃陪玩不陪睡。”   “你倒是想陪。”经纪人佯装嫌弃地瞪他,却也很是自觉地改了口,“混个脸熟,以后有戏起码想得起来你。”   “行,我知道。”颜格点点头,俨然一副没有听进去的敷衍模样。   被经纪人催着进去,颜格理了理头发,把有些褶皱的外套抻整齐,这才抬手把门推开。   包间里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夹杂着饭菜和酒香的冷气扑面而来,颜格一眼看见坐在主位的李柯,小心翼翼弯着腰从门缝里溜进去,朝里面鞠了几个躬。   “李老师……”   眼神扫过桌上其他几人,颜格蓦然顿住,目光下意识躲闪,低头望着面前的葡萄酒瓶,剩下的问候话语倏地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一阵刺骨恶寒顺着脊背爬上,颜格呼吸都紊乱半分。   这人不是应该跟明渊在一起吗?!   “颜格是吗?”   李柯很给面子地起身,朝他伸出手。   颜格自然不敢拂了他的好意,忙伸出双手。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柯笑着坐下,跟身边的人说话,指了指面前站着的人,“颜格,之前跟你们说过的,很有潜力的演员……”   “不敢不敢。”   颜格低声客套了几句,飞快地瞥一眼坐在李柯左手边的男人,却发现那人脸色并没有任何改变,反而专注地看着李柯,认真听他介绍自己。   “别站着了,坐吧。”李柯指了指颜格面前的椅子。   颜格感激地笑了,轻手轻脚地坐下,一抬头,就对上那人的目光。   “这是陈导,我们正聊《枪下之臣》的剧本。”李柯简单介绍了一下陈维生,又转向右边,“这是靳思延,安盛集团的少总。”   颜格听见那三个字,心脏狠狠跳了一下,手心沁出冷汗,脑中警铃大作,飞快思索着这人会怎么回答李柯的话。   是说“我们早就认识”,还是说“颜格嘛,谁不知道颜格”,还是说一句俗套又烂大街的“好久不见”?   无数种可能浮现脑海,以往经历的种种,都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颜格的思绪就快要飘到津巴布韦,一只手伸过来,打断他的神游。   “你好。”   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朗悦耳,礼貌又疏离。   颜格微微一愣,抬头对上靳思延的眼睛,有些迟疑,旋即反应过来,伸出手,虚虚握了一下靳思延的手掌。   温暖干燥,皮肤很好,想来是这几年没怎么吃过苦。   颜格垂眸,望着自己手指上因为拍戏划出的细小伤痕,袖子遮不住的手腕也被晒成接近小麦色,与手臂上白皙皮肤的界限分明,手因为不经常保养而稍显粗糙,霎时有些不自在。   不过好在,看上去靳思延也并没有认出他,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社死。   短暂地握了握手,靳思延坐回去,抽出一支烟点燃,继续跟李柯谈剧本的事。   显然,安盛集团是《枪下之臣》的投资方,这个本子几乎聚集了业界所有大佬,一流编剧,一流导演,金主也是启唐市数一数二的投资公司,颜格这么打眼一扫,看见他们面前的合同草稿上列着几个待定的演员,也都是戏骨。   坐在这么一群人面前,颜格有点格格不入的局促。   “颜格。”李柯吸了口烟,靠在椅子上看他。   “诶。您说。”颜格连忙抬头。   “我看过你的戏,演得不错。按照你的实力,不应该在组里跑龙套。”   李柯说的显然就是《而终》。   其实颜格在里面演的角色不算跑龙套,虽然戏份少,但是对于剧情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不过确实,在这个级别的编剧面前,这种剧本自然就上不得台面了。   无所谓地笑了笑,颜格耸耸肩,没有答话。   这种话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什么“你学历这么高,怎么还去演配角啊”,什么“真为你惋惜,要不是家里出了那种事,你肯定会大红大紫的”,颜格早就不在乎了。   “他还是戏剧学硕士。”一直没说话的靳思延补了一句。   颜格错愕抬头,看见靳思延拿着手机,把刚刚搜出来的百科给李柯看。   双手紧握,颜格心脏隐隐有些阵痛——吓的。   刚刚那一瞬间,他真要以为,靳思延想起他来了。   “哦,你有戏剧学硕士学位?”李柯扫了两眼,笑着问,“那怎么现在还在演配角啊?”   戏谑的语气,倒是没有瞧不起的意思,颜格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因为这个学位屁用没有。”颜格自嘲,“现在当演员又不看学历。”   再说了,影视圈硕士又不稀罕。   很随和的态度自然是引来对面的揶揄笑声,李柯盯着他看了一会,吐出烟圈,咳了两声,将烟蒂捻灭,很是正式地坐直身躯。   “《枪下之臣》有个角色还空着,你想来试试吗?”   “啊?”   微微顿了顿,颜格有些怔忡,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李柯在说什么,有些受宠若惊。   “我吗?”颜格在膝盖上擦去掌心的冷汗,“我没有演过这种类型的片子。”   他以前就听说过李柯,甚至也听说过陈维生,这两个人在圈子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李柯笔锋犀利讽刺,笔下的剧本充满黑暗的幽默和恶趣味,《枪下之臣》是一个偏重口味小众向的刑侦单元剧,在此之前,这种档次的本子,颜格跑龙套都不够格的。   “确实是跑龙套。”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在李柯和颜格之间流转,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就一有怪癖的精神病,也就出镜一个单元,几集就死了。”   “……”颜格没说话了。   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么多年没见,现在也是以“陌生人”的身份重逢,但是靳思延嘴上功夫,一点都不减当年,三两句话就能噎到他失言。   “哦……”颜格缓缓点头,有些局促地搓手,“感谢李老师赏识。”   “噗。”   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爆笑。   颜格额角冷汗都出来了,牙有点痒,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什么也没说。   “笑什么?”李柯拍了一下靳思延的手臂。   靳思延没有回答李柯的话,反而夹着烟盯着颜格,而后靠在椅子上,“刚刚你经纪人跟我们说,你人比较内敛,让我们多担待。”   颜格抬起头,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看未必。”靳思延不认同地点点头,嘴角微压,丝毫不掩饰嘲讽,“我倒觉得他不是内敛。”   “怎么说?”李柯喝了一口酒。   “他一点都不内敛,就是闷罢了。”   靳思延毫不遮掩,耸了耸肩,“明明很高兴,还得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颜格脸上发热,心思这么直白地戳破,让他有点下不来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你要反驳我?”靳思延像是见了新奇玩意儿,反问了一句,“你不高兴吗?”   “……”颜格没说话,只想他赶快就此打住,不要再拆他的台。   可靳思延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指了指他的手。   “不高兴你掐什么裤子?” 第2章   短暂的会面因为靳思延的口无遮拦尤为尴尬,颜格坐在三个人面前,就像在参加面试一样,还得时不时陪笑,很不自在。   场子散了,颜格想着早点回家休息,看着那群人边往外走边聊天,也没有理他,又不好走在他们前面,只好慢悠悠跟着,装作低头玩手机。   “……是这样的,最近几年都一样……”   “听说那谁谁上一个剧本又是一集砍,根本拍不出来,太严了主要是……”   “那什么,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还约了人,那个演员?”   “谁?”   “忘了叫什么,叫明渊吗还是什么?”   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名字,颜格玩手机的手指顿了顿,悄悄抬头瞥了一眼。   “哦,他。”靳思延恍然大悟,顺手把烟掐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推掉了,”说着拿手肘顶了一下李柯,“你都开了金口,我还能耽误?再说咱都多久没见了。”   对着这人的揶揄,李柯摇了摇头,笑道,“也是,自从你离开——”   旁边传来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咳。   陈维生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李柯,像是在提醒,然后朝颜格这边使了个眼色,不言自明。   李柯也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差点说漏嘴,摸了摸头发,回头看了一眼颜格,只看见身后的人很是识相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颜格,你家住哪,看看能不能顺道送你回去?”   颜格收起手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我家?我家住市郊,可能不顺路,谢谢老师,不用麻烦了……”   “市郊?”李柯想了想,果然是不顺路,转头问陈维生,“你顺路吗?我记得你好像有市郊的房子。”   陈维生摇摇头,“今天晚上不回那儿。”   “那……”   “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可以。”颜格连忙把话圆回来,拢了拢外套,低头就要侧身走出去。   “我顺路。”   一道声音落下,接着是横在面前的一只手,挡住他的去路。   颜格一抬头,就看见靳思延正看着他,从口袋里拎出车钥匙。   “我顺路。”靳思延重复。   “你家不是在西区吗?顺的哪门子路?”李柯稍显怀疑地看着他。   “反正顺路。”靳思延转身往外走,摆摆手示意颜格跟上,“快点。”   “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大长腿几步便迈了出去,显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格望着靳思延的背影,闭了闭眼,呼吸都沉重几分。   拉开车门坐进去,靳思延回头看他,眉梢微抬,“坐副驾?”   颜格一愣,望着那人稍显戏谑的神色,霎时有点无地自容,抓着安全带的手猛地松开,就要去开车门,“我去后面……”   “咔嚓”一声,靳思延上了安全锁。   “笑死我了你。”   靳思延把车倒出来,看着脸色僵硬的颜格,很不给面子地大笑,看得颜格更云里雾里。   启唐市滨海,到了晚上路边的风很大,靳思延没有开空调,只是把两边的车窗降下去,车子奔驰在环岛公路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今天晚上风好大,你觉得没有?”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夹杂在嘈杂的风声里,却听得格外真切,像在喃喃,又像在询问。   颜格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靳思延正好回头,目光偶然交汇。   “嗯。”他点点头,有点恍惚。   靳思延没有继续跟他说话,减慢了速度,靠近海边行驶,陆风吹得头发张扬地飘着,只让男人的面庞更添几分不羁的洒脱。   颜格坐在副驾驶上,耳边是如擂的心跳。   太像了。   他盯着前车窗,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专心开车的男人,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落到他的手指上。   颜格悄悄抓紧了身下的坐垫。   太像了。这幅场景,跟那个时候太像了。   八年前——还是十年前?颜格早就记不清了,但是此时此刻身处这样的场景,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回想起那个久远的夏夜。   夜风,大海,无边无际的星空。   他坐在那艘名为“银河号”的帆船上,随着起伏不止的海水,望着站在船头的人。   “今天晚上风好大,你觉得没有?”   那人回过头来,海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模模糊糊挡住视线,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把头发往后梳,抬头看着颜格,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有点。”颜格点点头。   “但是不冷。”那人又说。   “但是不冷。”颜格附和。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他举起手,看着手链在风里飘飘荡荡,顺着风吹的方向望过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明天就能出海试船了。”   颜格低头看着他的方向,隔着夜幕,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翕动的嘴唇。   “它叫什么名字。”那人拍了拍船身,仰头望着颜格。   “银河号。”颜格说。   “你呢?”他抬头,被夜风吹得微微眯起眼,“你叫什么名字?”   浪突然大了起来,涨得船身剧烈摇晃,颜格正要开口,一个趔趄歪倒下去,险些咬到舌头。   “小延!”   岸边传来一声呼唤。   “来了!”站在船头的人忙扬声应了,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走。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   “我叫靳思延。”他说着,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海湾,“那里有一处避风港,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他又拍了拍船身,笑了,“带上你的‘银河号’。”   咸腥的海风窜入鼻腔,带着海盐的特有香味,让颜格突然无比怀念,有些贪婪地微阖双目,深吸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车子停了下来,颜格许久才回过神,一睁眼,车上已经空了。   蓦地一愣,正打算喊,一偏头就看见那人正面对着夜色下的海湾,站在路边抽烟。   路灯昏黄,还不时飞着小虫子,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被海风盈满,微微鼓起,随着风的方向飘摇。   靳思延好像在走神,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浅滩上,却没有焦点,指间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烟雾顺着唇齿之间流出,又在瞬间消散。   颜格隔着车窗,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大概过了五分钟,靳思延才熄了烟,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拎着T恤抖了抖,等身上的烟味散了,才往车这边走。   颜格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玩手机。   车门打开,车子里又有了一点亮,靳思延钻进驾驶座,看着颜格,“我以为你睡着了,就下车抽根烟。”   “嗯。”颜格敷衍地点点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车子重新发动,飞快行驶在空荡荡的道路上,不一会儿就出了市区。   车窗升起,车厢里充满冷气,正吹在颜格的身上,有点头昏脑胀的。   安全带勒着,隔着衣物摩擦腰侧的伤口,颜格不动声色地扯了一把安全带,很是不自在。   “你对安全带过敏吗?”靳思延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看了他一眼。   “不是。”颜格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腰上有点伤。”   “腰上有伤?”靳思延音调渐渐变高,而后很是坦然地“恍然大悟”,“哦,腰上有伤。”   “不是。”颜格赶忙否认,解释道,“威亚勒出来的,前几天有一场空中戏。”   “哦。”靳思延点点头,对他的解释显然没什么兴趣,“不过绳子有时候勒出来的伤比刀子还厉害。”   颜格“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也有过一次,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吧,自己背着家里人,开帆船出了一次海。不远,就是近海,但是……”   颜格微微一愣,呼吸都霎时暂停。   “……风很大,我都没办法控制好方向,去拉帆缭绳,结果直接把我甩出去,手套都磨穿了。”   说着,靳思延摊开左手掌心,给颜格看,“还有疤。”   颜格看着他的手心,的确依稀可以看清浅浅的疤痕,听他提起许多年前的事情,颜格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还有帆船啊。”颜格笑了笑,把视线转开,声音有些干。   “不算有吧。”靳思延偏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打方向盘转弯,“那一艘是记在我跟我哥两个人名下的,我就自己开了那一次。”   “你多大接触帆船的?”颜格又问,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反应。   靳思延微微皱眉,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十六岁?”   “你那帆船叫什么名字?”颜格屏住呼吸。   “怎么了?”靳思延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目光带上一丝审视,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他,“叫彗星。”   彗星号。   还是那时候两人坐在避风港里,靳思延告诉他的名字,还说,颜格是第一个知道的。   “怎么了?你对帆船也有兴趣啊?”靳思延问。   他果然全都不记得了。   颜格耸耸肩,不置可否,指了指前面一处十字路口,“我家就在前面,第二个门。”   “行。”靳思延点点头,没再追问。   到了地方,颜格解开安全带,从口袋里掏钥匙,一边道谢一边开车门。   “我俩之前是不是见过?”靳思延突然问。   拉着车门把手的手顿了顿,颜格呼吸都停滞一分,蓦地回过头去,有些错愕地看着靳思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见他问:   “今天下午,在科蒂门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喉头一堵,颜格攥住衣袖的手慢慢松开。   “是,见过一面。”他说。   科蒂娱乐是他现在待的公司,明渊就是科蒂的王牌,今天下午,他的确在路边跟靳思延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短短的一眼,没想到会被靳思延记住。   “难怪看你眼熟。”靳思延回过头去,叼着烟拧车钥匙。   颜格见他没别的事了,就开门下车,转过身,朝着车窗微微鞠了一躬,“谢谢靳少。”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有些难以捉摸,半晌,才咬着烟,潦草地摆手。   颜格进了家门,灯都没开,跑到卧室的窗边往外看,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路边,显得与周围低调简朴的街道格格不入。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颜格就搬到偏僻的市郊,一座老房子,房东急着移民,转手的价格也不贵。   靳思延就坐在车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抽完一根烟,才重新将车子发动,没掉头没转弯,顺着这条路开走。   果然是顺路,颜格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放下窗帘,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浴室放水洗澡,颜格泡在水里,头都是昏的。   今天晚上吹了太多的风,本就不健朗的身体更是虚弱。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外伤尤为敏感,小时候撞到船舷上擦破手臂,面积稍微大一点就会很快化脓发炎,然后就是怎么都退不下来的高热。   一个晚上就像鬼压床一样,梦魇连连,拂晓时分,颜格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满背冷汗,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好在今天是外景的最后一天,通告上说今天收工也很早。   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颜格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拎着钥匙往外走——虽然剧组提供早餐,但大多数情况下没人帮他拿。   早晨的片场还很安静,偶尔在角落有一些背台词的声音,那些都是没有自己专门休息室的小演员,就像颜格一样。   找了地方把自己的包放下,助理显然还是不见踪影,应该是被其他人使唤跑腿去了。   虽然挂着一个“男三”的名头,但其实颜格跟那些跑龙套的待遇差不了多少,这来之不易的助理还是公司临时借给他的,就是为了到时候在媒体面前好看一点,不让别人抓住科蒂亏待演员的把柄。   然而就这么个助理,颜格也基本没用上过,更多时候会被别人叫去使唤。   脱下外套,正打算喝点水等化妆师有空了来给他化妆,耳边背台词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人看见他来了,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微微皱眉,握着水杯的手都不自在地缩了缩,颜格回过头去,只看见原本探头打量的人,匆忙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颜格觉得莫名其妙,在镜子前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没有韭菜叶子黏在牙上,没有穿反衣服,也没有忘记洗掉的牙膏——   那看什么看?颜格撇了撇嘴。没见过帅哥是吗?   片场人渐渐多了起来,颜格忙拿起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以免又挡了谁的路,被扔到一边。   正往角落里走,颜格一抬头,看见场务抱着大箱子往这边走。   “我来吧。”颜格忙上前,想帮帮忙。   “不用不用。”年轻的小姑娘笑得有些僵硬,往一旁躲了躲,避开颜格的手,“一点小事而已,不用麻烦颜哥。”   悬在空中的手尴尬地僵硬着,颜格也没有坚持,拍了拍衣襟,转头继续收拾自己的包。   “你听说了没,明渊哥昨天被半路……”   “是安盛的那个吗?我也听说了……”   “哎,好像是他,那边那个,有人拍到他从靳少的车上下来……”   “颜格?”   “小点声!”   耳边窃窃私语戛然而止,霎时又安静下去,颜格抬起头,眼前笼下一片黑影。   “你昨天把明渊的人半路劫走了?!”   叶兴言一张俊脸几乎要贴到颜格眼珠子上,声调高扬,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吓了颜格一跳。   “我什么?”   叶兴言神色暧昧,一脸八卦地看着他,抬手勾住颜格的脖颈,把人往偏僻地方带,边走还边神经兮兮地用手指戳他肩膀,“还装。这种事儿跟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颜格被推着走了好几步,还是没明白这人在干什么。   “快问快答。”叶兴言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把人抵在墙边逼问,“昨天晚上去哪了,不要犹豫。”   “就经纪人跟我说的聚餐啊。”   “没别人?”   “当然有别人。”   “谁?”   “就,一些编剧导演。”颜格狐疑地看着他,被他这一幅饿狼见了肉的表情彻底整不会了。   “不止吧?”叶兴言抓到他话里的漏洞,抬手指着颜格鼻尖,“昨天谁送你回家的?”   “谁告诉你的?”颜格反应过来,眼睛大睁,险些咬到舌头。   他又不红,又不是大人物,自然不会像其他演员那样被狗仔蹲在家门口偷拍,所以昨天他才没有坚持拒绝靳思延要顺路送他回家的提议。   谁知道今天一早,叶兴言就知道昨天有人送他回家,颜格第一次有了隐私被窥探的危机感。   “你别管。你就说是谁吧。”   “……”颜格没说话了。   “你可以啊!”叶兴言很是骄傲的样子,如同欣慰的老父亲一般拍着颜格的肩膀,装作泫然欲泣地抹了把眼泪,“好孩子,终于学会为自己争取了。”   “争什么?我什么?”颜格觉得他好像在讲外语。   明明每一个中文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成了陌生的模样。   “没关系,有机会就好好把握。”   “哥,把握不住。”颜格摊手,气笑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嗯?”叶兴言看着他茫然神色不似作伪,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吸了一口气,“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昨天难道不是你半路把明渊的人劫走了吗?”   “我什么?”颜格又听不懂了。   “昨天晚上,你不是坐靳思延的车回家的?”   “是啊。”提到昨天晚上的事情,颜格还是有些不自在,声音都低了一些,轻咳,“他说他顺路。”   “可是昨天明渊——”叶兴言突然停下话头,恍然大悟似的看向颜格,“所以你是完全不知道,你俩已经被人拍下来的事情吗?”   颜格还没来得及惊讶,叶兴言就把照片翻给他看。   “现在圈子里所有人都在议论,你居然不知道,你都不冲浪的吗?”叶兴言怪叫着。   颜格耸肩,没什么可说的。   别说现在圈子里的人在议论什么,就连剧组的群都没有邀请颜格,他哪里有渠道可以知道这些东西?   “说真的,还挺解气的,我早看明渊不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颐指气使,你知道他上次叫我干什么?他叫我蹲下来给他换鞋!他妈的,我……”   “停。”颜格连忙打断他的抱怨,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靳思延是因为公事才出席聚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叶兴言也有点懵了,“不是你干的?”   “不是。”颜格斩钉截铁。   人家连认都不认识我呢。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叶兴言噤了声,还是怀疑地看着颜格,半晌,“可现在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   “……”颜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谣言真可怕。   “真的不是这样吗?”叶兴言眉峰微蹙,再次确认。   “真的。”颜格解释得有些没有气力了,“他跟李柯是老朋友,这次从国外回来,就应邀聚一聚,我俩偶然碰见的,他人比较好,顺带着捎了我一程,就这样。”   “真的?”   “真的。”   “没有任何任何的交易吗?”叶兴言脸色变了变,语气也收敛下去。   “没有。”颜格长舒一口气,有点头痛。   “那你完蛋了啊。”叶兴言说。   “嗯?”颜格又听不懂了。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把明渊的人撬走了,相当于在Ceria电影节的红毯上甩了明渊一耳光,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颜格愣住。   “而且你说你现在根本没有靠山,那你这完全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啊。”   “事实又不是这样!”颜格脸上有些热,语气不善地辩解。   “无所谓的。”叶兴言看了他一眼,轻轻耸肩,“在大家的猜测里,你已经在跟明渊对着干了。” 第3章   颜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卷入这种离谱的风波之中。   自打早上那件事之后,一整天都有人在他后面议论纷纷,一回头,那些人又忙不迭低下头,装作正在忙活的样子,不时朝他投来审视的目光。   晚点还要去医院打针,颜格头疼欲裂,不愿意再去为这些事分神,好在今天收工早,也没他多少戏,估摸着时间快到了,颜格连忙溜出来换衣服。   拎着包往外走,不远处,叶兴辰在录回放,见他要走了,下意识抬手招呼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忙扔下手机,朝他跑过来。   “你没事儿吧今天?”   颜格被问愣住,“没事啊。”   除了整天都在被人当成猴儿参观之外,无事发生,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我可看着那姓明的一天都在臭脸。”叶兴辰撇撇嘴,很是不忿,“据说工作人员都给骂哭了。”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颜格失笑,却也下意识压低音量。   这种话也只能私底下说了,上次有一小歌手,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嘴了两句明渊的演技名不符实,演什么都一个样,被“有心人”录下来,挂在微博上骂了三天,热搜爆了好几个。   “我还怕他今天会难为你。”   “没。”颜格耸肩。   至少到现在为止,明渊那边还没有任何动作。   “我得走了。”颜格看了眼时间,“要去打针,晚上还要看剧本,明天我有一场。”   “78号那场吗?”叶兴辰问。   “对。”   78号一场,他的角色虽然只有一句台词,但是对剧情发展有极大的作用,基本上算是给女主的剧情线制造了一个高潮点。   当然,也只是推动男女主感情深化的工具人。   不过即便如此,颜格还是打算认真准备。   “行,那你回去好好休息。”叶兴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   话音刚落——   “颜哥。”   身后传来带着淡淡鼻音的一声,颜格霎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来的人是早上抱着大箱子的场务,小姑娘刘海儿有点湿,估计刚刚去洗了脸,眼眶还有点红,怀里抱着一摞装订陈旧的资料,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了?”颜格有些迟疑。   场务看上去有点为难,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渊哥叫你过去。”   心里咯噔一下,颜格抬头,跟叶兴辰对视了一眼。   “什么事?”颜格又问。   “他说是对戏。”   “……我今天没有戏了,都拍完了。”   场务摇摇头,“是明天那一场。明渊哥说想提前跟你过一遍。”   “这……”颜格有些犹豫。   场务站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轻声提醒,有些焦虑,“颜哥,你快点去吧……明渊哥不喜欢等人。”   咬了咬牙,颜格放下包,“没事,你忙去吧,我这就过去。”   男主角的专属休息室在走廊的尽头,安静偏僻,宽敞舒适,颜格站在门口,深呼吸一下,而后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良久,才传来极为散漫的一声。   “进。”   颜格抿了抿唇,推门进去。   明渊正靠在沙发上看剧本,助理蹲在地上给他换鞋,颜格走进去,站在茶几前面,左右看了看,发现椅子上沙发上堆满了衣服杂物,想来应该也是没准备地方给他坐。   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心,颜格不动声色地拎起贴在腰侧的衣物,以免再磨在伤口上。   晾他在面前站了五六分钟,明渊才大发慈悲地放下剧本,把腿从一旁垫脚的小凳子上放下来,示意颜格可以坐下。   望着上面的灰尘,颜格微微皱眉,却还是在明渊稍显挑衅的目光里从容落座。   “你剧本呢?”明渊瞥了他一眼。   “没带。”颜格直言。   78场的剧本,他确实没带,也没必要带,甚至说,其实剧组根本没给他剧“本”。   就一句台词,剧组给他了一张纸,其他的部分都发的电子版,连打印都没有帮他打印。   一张纸而已,带出来也丢人。   明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手拈起自己的剧本,翻到78号,“哗啦”一声撕下一张来,递给颜格。   望着悬在空中的纸,破破烂烂的,颜格眼眸微垂,抬手接下。   “来吧,念词。”明渊颐指气使。   颜格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清了清嗓。   虽然这一部分还没有特别熟练,但是颜格底子好,对故事情节也大致熟悉,临时对戏也不会显得仓促,反而十分专业。   待到他台词念完,明渊却没有接话的意思。   其实这一场次,角色有三个。   明渊演的男主角,颜格演的男三,还有一个女主角。剧本环环相扣,突然跳过女主的戏份对戏,虽然突兀,但是不会很违和。   不过如果男主角不搭腔,就很违和了。   明渊倚靠在沙发上,惬意地抽烟,卷着剧本,跟导演似的,漂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带着审视扫过颜格全身。   好像在给商品标价一样。这样的目光让颜格很是不舒服。   良久,   “挺好的。”明渊破天荒夸了一句,“你的台词功底不错。”   颜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很得体地道谢,并且有来有往地回夸了一下。   明渊坐直身子,靠近了些,“但是你不觉得这个剧情走向太枯燥了吗?女主发现父亲的秘密,想起竹马曾经暗示过她……之类的。”   颜格没说话。   剧情确实很枯燥,而且很俗套,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无法左右编剧和导演的做法,只能他们怎么说,自己就怎么演。   “……你觉得,这个秘密由男主角来说,会不会更突出故事的矛盾?”明渊一字一顿,微微笑着看向他。   颜格目光一顿,霎时变得尖锐。缓缓抬头,正看见明渊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此刻充满波涛暗涌的得意与狡黠。   ——颜格还是忘了,他不能左右剧本,有人能左右。   “……这里写的是男三的词。”颜格面无表情。   “我知道。”明渊像是根本没听见,“但如果这样走,会好看很多啊,你看——男主角私底下帮女主角调查父亲,一来可以深化角色情感,二来也可以激化矛盾,更有火药味,你觉得呢?”   语气温和明朗,带着询问的意思,就好像真的会采纳他的意见一样。   颜格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耐于他的纠缠,“我这场就这一句词。”   “没关系,一句词足够表达很多东西了。”   言下之意是:我不嫌弃。   颜格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渊快收工了还找他对戏,以前都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   感情是盘算着报复。   明渊觉得他抢了自己的人,就跑来抢他的戏。反正对明渊来说,易如反掌的事。   “那你就拿去吧。”   颜格说完,把剧本捏成纸团塞进口袋里,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那就谢谢你了。”明渊笑了,“我会跟编剧说这是我们两个商量后一致得出的结论。”   刻意咬重“一致”二字,偏要恶心他一把。颜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关上休息室的门。   他真有点累了。   颜格就是死也想不到,那天晚上就顺便坐了某人的顺风车,居然到头来,连饭碗都被人抢了。   完全是无妄之灾。   不过好在戏份都被明渊拿走了,明天估计也不需要早起,今天晚上也不需要准备,倒是可以好好睡一觉,颜格心里苦笑。   从大门走出来,正打算坐公交去医院,一抬头,颜格又看见那辆黑色的车。   停在路边,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从这个角度依稀可以看见男人的眉宇。   动作顿了顿,想起之前这车停在公司是干什么的,颜格心里有些复杂。   不过也挺好的,靳思延今天再把明渊带出去,至少能让他消气,不至于以后再难为自己。   杵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颜格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从车子面前走过,朝公交站走。   转过路口,颜格松了口气,还没缓过神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喇叭声。   颜格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见靳思延的车在自己身旁缓缓停下。   微微怔愣,颜格脚步慢下来,而后干脆停在原地。   车窗放下,靳思延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沉默不言地打量。   最后还是颜格沉不住气了,“……有事吗?”   靳思延还是没说话,微微抬着头,一双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朝颜格晃了晃。   只一眼,颜格就认出来了。   他的钱包。   估计是那天搭靳思延的车,不小心掉在这里了。平时付钱都用手机,钱包里只放一些卡和身份证,也难怪掉了自己没知觉。   “谢谢。”   颜格伸出手,正打算接过来,靳思延却突然往后缩了缩,让颜格扑了个空,还险些撞到车门上。   “你上来啊。”靳思延说着,又把钱包拎在手上晃了晃。   幼稚的举动,让颜格有些懵。   杵在路边,颜格有些心有余悸,他心里清楚如果今天再被拍到,那基本算是坐实了自己抢了明渊金主这事儿,说出去不太好听,而且还会被明渊记恨。   但是他的钱包在里面。   咬了咬牙,颜格心一横,硬着头皮拉开车门,径直坐进去。   “去哪?我送你。”   颜格一进去,靳思延就依言把钱包还给了他。   “医院。”颜格答。   靳思延没问,只调转车头,专心致志地开车。霎时气氛有些冷淡。   “我今天上你的车,可是做了不少心理准备的。”   颜格看着他情绪不明的侧脸,半开玩笑半认真。   “有你上次的心理准备多吗?”   “……”   颜格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讪笑两声,也没继续搭腔。   过了一会,靳思延突然问,“我看上去不像好人吗?”   颜格:“……?”   “你上次也是这样。”靳思延又说。   “也是什么样?”   “不太愿意上我的车的样。”靳思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们好像都这样。”   颜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也只憋出几个字,“大概是因为……一般人也不会随便送别人回家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之类的……”   “是吗?”靳思延不以为意,“我又不是随便送。”   颜格失笑,“那是因为什么?”   靳思延打着方向盘,过了红绿灯,“我看你长得漂亮,见色起意。”   “……”   “想跟你示好,才送你回家的。”靳思延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我不够友好吗?”   “那倒不是。”颜格有点无奈,“是因为……”   “因为什么?”靳思延问。   “因为那天坐了你的车,我今天就险些丢了工作。”   靳思延没听懂,颜格看着他,半晌,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包括那些四起的谣言,包括今天明渊是如何把他的戏份抢走。   靳思延出乎意料地听得很认真,指尖没有规律地敲着方向盘,像是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靳思延才慢慢开口,“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对吧?”   颜格没说话,不想表态。   “是我授意,让那些人误会的吗?”靳思延问。   “不是。”   “是我让明渊自作主张把你的戏份拿走的吗?”   颜格抬手,揉了揉有点干的眼睛。   “不是。”   “那是我的错吗?”   颜格坐在副驾上,一回头就能看见靳思延的侧脸。   每一次看,都会让他在心里小小地惊叹一下,都是女娲甩出来的泥点子,为什么有的人就能生出这样一幅优越皮相。   十年前这人就相貌俊朗,举手投足都是少年气,如今长开了,多了几分沉稳,脸上线条也更加清晰。   “不是。”   颜格叹了一声,轻轻耸肩,心里却不是很服气,甚至的确是有些埋怨的。   的确,这些四起的谣言都不是靳思延故意为之,他台词被人抢了,也只是因为他在剧组里就是被人踩着的,但如果靳思延当初没有约明渊,那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好吧。”靳思延看了一眼后视镜,撇嘴,驱车驶入医院,“你好像还在生我的气。”   颜格被他说得有点不自在,张了张嘴,心里堵得慌,却仍然是客客气气地否认,“没有。”   这男人好像一直都是这个,说话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当年第一次见面,靳思延不经允许就跳上他的“银河号”,挨着他坐下,吹了一晚上海风。   现在亦然,即便如今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靳思延也是信手拈来。   就像小孩子一样随心所欲,丝毫不会去想,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会不会让别人误会。   车子停下,颜格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靳思延没动,偏头看着他,指尖夹着刚抽出来的烟,百无聊赖地杵在烟盒上,没有点燃的意思。   “谢谢。”颜格一如既往地微微鞠了一躬,正打算转身,被靳思延喊住。   “我不是有意的。”靳思延事先声明,而后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歉意,“但是我昨天…看了一下你的钱包。”   颜格稍稍愣住,下意识伸手把钱包摸出来,想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里面有一张照片。”   话音落下,颜格也刚好翻开那些银行卡,从最里面的夹层里抽出那张照片。   好多年前的东西,都有些褪色了,背后用圆珠笔写着几个数字,是颜格高中毕业那年的年份。   “我不知道你也是明洋一中的。”靳思延有些迟疑,像是很不确定的样子。   颜格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指尖缩了缩,眼眸微垂,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靳思延沉默了一会儿,深邃的眼眸盯着他,有些锐利,“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颜格过于平静的反应让他有些自我怀疑,要知道昨天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立时翻出了自己高中的旧物,找出毕业照,确认自己的高中,就是颜格照片里的这个。   但颜格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与八年之后,在另一座城市遇见校友这件事。   颜格抬眼,淡淡地看着他,故作镇定,“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那你为什么装不认识?”靳思延微微蹙眉。   “因为你看上去好像也没想起我来。”   气氛一时凝固,无人接话。   颜格站在车外,隔着放下的车窗与靳思延对视,车内的冷气源源不断地扑过来,让他有些战栗。   良久,颜格才开口,“况且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装没认出来?毕竟如果我飞黄腾达了,大概也不会想要跟以前的同学有往来。”   这下轮到靳思延没话说了。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靳思延问,“在高中。”   颜格微微抬眉,算是肯定。   其实何止见过。   暑期结束,高中开学的时候,颜格无意间看见靳思延,一眼就认出这人是那天晚上跑上他船的人,当时还有点惊讶,正打算打招呼,却不想这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了。   就像现在一样。   靳思延的班级在他隔壁,前门接后门的程度,靳思延回家的路颜格也记得清清楚楚,毕竟不知道悄悄跟过多少次。   现在这人居然一句“见过”,就轻飘飘地带过了。   颜格看着靳思延真的想不起来,心里微叹,补充了一句,“我们之前有过一点交集。”   有过一点交集。在船上,在夜色里,在月光下的避风港,在每一道下课铃声响起的走廊。   只是他不记得罢了。   “真的吗?”靳思延反问。   颜格没说话。   “但是我对你完全没印象。”靳思延吸了一口气,微微低头,若有所思,“是我的问题吗?”   “可能只是记性不好。”颜格顿了顿,微微笑着,“毕竟也没什么好记的。”   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颜格仓促结束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表示自己晚点还有事,转身离开。   也许是心绪作祟,颜格总觉得,自己离开的背影,有点仓皇逃窜的尴尬。 第4章   在医院打针到半夜,病是好了一点,身体却并不舒服,颜格裹着单薄外套,穿行在启唐市繁华的夜色中,呼吸都是颤抖的。   身边人来人往,商业区的最中心,永远不乏灯光和荼蘼。   数不胜数的人流、金钱、酒色在此处聚散,仓促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留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颜格微微怔愣,而后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机,是提前设定的闹钟响了。   红红的数字在屏幕上窜动,颜格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眼神霎时凝固住,有些僵硬。   又到了七月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是可以去看母亲的日子。   摸黑回到家里,开门之前,颜格想起什么,转到门廊下,不死心地按了两下开关,头顶的廊灯没有反应。   坏了很久了,一直没修。白天还好,晚上就很不方便,尤其是那种没有月色,漆黑一片的夜晚。   老旧的花园房处处都年久失修,巴掌大小的花园也是杂草丛生,颜格从来都无心收拣打理。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导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跟明渊商量了一下戏份吗?”   还没等颜格开口,导演便先发制人,语速很快,不想耽误时间。   “嗯。”颜格没有否认,顺势肯定下来。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只有一句台词,反正自己明天也没空。   “那你明天不用过来了。”导演说。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导演争分夺秒地挂断电话,没有继续听下去。   颜格听着对面忙音,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胀痛的睛明穴。   次日清晨,颜格早早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才刚过五点。   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颜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翻身下床洗漱。   昨天睡得并不好,梦魇如同纠缠不散的魅魔,笼罩了整个晚上,清醒过来的时候,颜格浑身都是冷汗。   收拾好一切,颜格趴在地上,从衣柜最底下一层拿出那个旧布包,轻轻抖落上面的灰尘。   慢条斯理熬了一罐骨汤,颜格尝了尝,觉得差不多了,就盛了几勺,放进保温桶里,提着布包出了门。   青山监狱在城市的最西边,甚至离郊区都有一段距离,坐公交到最底站,还要上一条长得望不见尽头的台阶。   探视的时间很短,一如既往地,狱警要检查颜格带过来的食物和日用品,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很是朴素的桌子,对面坐着母亲,颜格坐在这边。   母亲沉默不语地喝完自己煮的汤,定定地坐在对面,也不看他,眼神像是失了焦点,只落在面前的一块地板砖上。   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狱警提醒探监的时间已经到了,母亲才像回过神来,终于抬头看了颜格一眼。   “还有多久?”她问。   “三年两个月。”颜格答。   母亲点了点头,起身跟着狱警离开,如同以往那样,没有多的话语。   从监狱出来,门口停着一辆车,颜格扫了两眼,下意识绕开,没成想车子缓缓挪动,又挡到面前。   车窗放下,里面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颜格步伐顿了顿,有些迟疑。   “颜先生?”女人微微偏头,确认了一下。   颜格点点头。   “请上车吧。”她颔首,示意司机下车开门,见颜格有点犹豫,补了一句,“靳少让我来接你。”   听见这句话,颜格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有些不自在,面前车门已经开了,人高马大的司机站在门边等他进去。   坐进后座,颜格轻咳两声,车内香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女人坐在旁边,懒散地支颐望向窗外,没有要跟他交流的意思。   车子走了一会儿,颜格在膝盖上擦了擦掌心,“我们去哪?”   “港口。”女人礼貌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应他的话。   “找我有什么事?”颜格试探询问。   “不清楚。”   “……”颜格被忤得没话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有办法。”   “……”   颜格没再问了,反正肯定也问不出什么。   车子驶出城区,进了环岛公路,港口已经隐隐可见,近海上停泊几只帆船,随着浪潮起伏摇晃,海盐味扑面而来,颜格深呼吸一下,回过头去。   “能不能不要跟他说我今天去了那里。”   “当然,这是你的隐私。”女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听见他说话也只是客气地回头看他,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不问的话。”   颜格讪笑,嘴唇有些干,“他问的话,就不是隐私了吗?”   “他没问,就是你的隐私;他问了,就是我的工作。”女人耸肩,“除非你能给我开更高的工资。”   颜格一时失语,“那他会问吗?”   “不清楚。”   “……”   下了车,港口显然没什么人,女人领他到一旁的休息室,找了个安静点的单间,一进门,颜格就有些愣。   休息室里有一张小巧的白橡木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床。   “这……”   女人正在发信息,听见他说话抬起头来,看见颜格脸上神色有些僵硬,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哦,不是的。”   “……?”   女人抬手,指尖虚虚在空中划了一圈,“据我所知他一般不在这里。”   “在这里什么?”颜格下意识反问,隐隐猜到一星半点,脸上有些僵。   女人收起手机,给他倒了杯水,抬眼扫他,像是在斟酌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半晌才一字一顿,缓缓解释,“跟人上床。”   直白话语,毫不遮掩,反倒显得颜格难堪了。   把空调打开,让他随便坐,女人确认了一下日程表,“靳少昨天晚上出海去了雅湾,待会儿就回来,你稍等一下。”   颜格站起身来,微微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女人离开之后,颜格才放松下来,四处看了看,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个休息室看上去靳思延常用,桌上的杯子是专门放在这儿,而不是休息区统一的玻璃杯。   想起刚刚女人说的话,颜格摸出手机,点开地图搜了一下“雅湾”。   自从家里出事以后,银河号就被卖掉抵债,好几年没有再碰过帆船,也就没再关注这方面的信息,连这座城市有哪些港湾,颜格都不知道了。   雅湾是西边的一处避风港,昨天晚上若是出海玩,无需人为操纵,帆船顺风航行半小时就能到,水下环境很好,没什么礁石。   想来昨天他应该是去玩了,雅湾也的确是休闲放松的好地方。   吸了吸鼻子,颜格觉得有点冷,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房间里氤氲着浅浅的香味,并不浓烈,甚至刚进来的时候颜格还没有闻出来,现在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才注意到。   跟靳思延身上的气味有点像,很难说是一种什么香水,倒有些像酒,带着点水果和木质的香味,如同沉淀很久,悠长而富有层次感。   深呼吸一下,鼻尖满是熟悉的气息,让颜格想起靳思延送他回家的那个晚上,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拉开窗帘,从这里可以看见上午阳光正好的海滩,颜格眯了眯眼,远处粼粼波光晃得眼睛有点疼。   稍微低头,就能看见桌上靳思延专用的杯子。   与外表很不符地,靳思延意外地有些懒,懒到喝水都不愿意仰头,所以特地买了带吸管的杯子,高中就是如此,如今仍然。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人倒一点都没变过。   颜格看着玻璃杯上面零散的涂鸦,也稍微觉得有点可爱,不由自主地勾唇笑了笑。   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交谈声,在休息室外驻足,颜格一顿,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草草将外套抻整齐。   靳思延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靳思延看见站在房间里的人,稍微颔首示意,又偏头去跟身后的人说话,“晚上雅湾风特别小,很适合新手去玩。”   年轻男人点头表示同意,顺嘴奉承了一句,“你是专家。”   靳思延手里拿着一摞纸,毫不犹豫抽过去,听见痛呼才轻哼一声,让人赶紧离开。   男人抬起双手,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稍显尴尬的颜格,面色无辜,“行,不打扰你约会了。”   “……”颜格站在原地,闻言有些不自在地瞥了靳思延一眼,后者却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男人离开休息室,靳思延才转过身来,倒了一杯水。   也许是刚刚下船就回来的缘故,靳思延身上仍然穿着防晒的风衣,藏青色的外套,袖子上有“长风帆船俱乐部”的印花袖章。   脱下外套,靳思延喝了半杯水,低头翻阅桌上的一摞文件,跟没看见颜格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颜格,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人还站着,“你请坐。”   “你找我有什么事?”颜格没坐,开口反问。   靳思延没搭理他,只一边喝水一边把手里的纸张翻得沙沙作响。   没得到回应,颜格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掌心无意识蹭在衣角上,想着这人可能太专注了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有什么……”   “请、坐。”靳思延重复,声音大了一点,带着隐隐可察的不悦。   颜格脸色微僵,没再说话,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靳思延草草看完,合上文件,扔到一边,在颜格对面坐下,摸出一支烟点上,瞥了一眼有些正襟危坐的人,“拍过爱情片没?”   颜格微微一顿,点头,“拍过。”   银灰色的烟雾从男人指缝中流窜而出,如同流香一般,转瞬消散,看得颜格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比如说?”   颜格想了一会,答道,“亡鹿。”   《亡鹿》是颜格刚出道的时候,第一个出演主角的作品,虽然是同性题材,但好歹也算是爱情片的一种。   靳思延看着他,目光像在打量,没说话。   颜格以为他不知道,忙开口解释,“是一个三集的迷你剧,讲的是……”   “不用你介绍,我看过。”靳思延抬手打断他。   “你看过?”颜格有点诧异。   “那当然。”   “噢。”   “你管这叫爱情片?”靳思延皱眉,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啊?不是吗……”颜格被他反问住了。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颜格被那双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   靳思延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上一丝玩味,“宝贝儿,据我所知,这片子讲的是非法囚禁和骗取器官。”   “……”   “这可不叫爱情片。”   “但……”   “男主角为了自己已故的盲人爱人,把现任男朋友骗到城郊杀害,然后取出眼角膜,哪里有爱情?——对了,你是演杀人的那个还是被杀的那个?有点记不清了。”   “……杀人的那个。”   “看。这也能叫爱情片?”   “……”   “这叫悬疑惊悚犯罪片。”   “……好吧。”颜格耸肩,还是不甘心,“但是感情线描写得也不错。”   “什么感情线?哪里有感情线?”靳思延追问,连珠炮似的反驳,“是那精神病男主跟恋尸一样保存着自己爱人的遗体,还是他为了一个根本用不上的眼角膜去囚禁虐待另一个无辜的人?这叫感情线?你口味不轻。”   “……”   “有其他的吗?正常一点的恋爱剧。有吗?”   颜格绞尽脑汁,搜索自己不多的作品,最终还是认命一般摇摇头。   “没。”   “真可怜。”靳思延笑了笑,长叹一声,“本来打算让你发两部作品给我的,谁知道你拿都拿不出来。”   “为什么?”颜格不明白。   “送给导演啊。”靳思延偏头,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上次我让你丢了好多戏份,我现在找资源补给你不行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颜格倒是有些没想到,只轻轻耸肩,“谢了。”   靳思延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没辙了似的,“啧,算了算了,就《亡鹿》吧,总比没有强,说不定导演就喜欢这种重口味的感情戏呢。”   颜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靳思延突然想起什么,“李柯要你去试镜。”   “这么快?”颜格吓了一跳,“李老师的剧本不是说要等到下半年吗?”   “现在就是下半年。”   “……我的意思是八九月份。”   “八月中旬开机,现在当然要开始选角。”   颜格倒吸一口气,仔细看了看《而终》的通告安排,自从明渊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台词拿走之后,后面的戏份基本都没有了,都得划给明渊。   “我这个月底过了随时都有空。”颜格说。   “好。”靳思延比了个OK的手势,“那你晚点也发几个作品给我吧,最好是有代表性的,风格越不同越好——扫我。”靳思延递出微信二维码。   颜格自然是没有拒绝,利落掏出手机扫了加上。   “呃。”靳思延突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叫什么来着?”   颜格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颜格。颜色的……”   “算了,你来打吧。”靳思延没有等他说完,径直把手机塞给他,“待会儿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让林欣送你?”   林欣指的大概就是刚刚接他的女人了。   “自己走。”颜格有点不想再跟她打照面,毕竟这人能随随便便知道自己的行踪,跟她同处一室太没安全感。   “路上小心。”   恰巧手机响了,靳思延朝颜格点点头,也没有客气,走到阳台接电话。   海风正盛,吹得靳思延白色的上衣微微鼓起,玻璃那侧,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只看得见一张一翕的嘴唇,颜格看着他的侧影,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离开的时候港湾仍旧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帆船运动爱好者在遮阳伞下面休息,喝着冰镇啤酒,讨论着最近极好的天气。   太阳晃得颜格睁不开眼,恍惚中,余光蓦然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定睛一看,港湾处,一艘帆船停泊在此。   流畅的船身,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坚固的桅杆,船舷的金属质感仍然明亮,颜格微微怔忡,心跳都加快许多。   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些,颜格呼吸都停滞本分,目光在看见船身上的文字时,骤然震颤。   银河号。   船身上面隐约写着银河号三个字,在漫长的光阴中,被海水和日晒浸润得有些模糊,但颜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颜格错愕不已。   当年为了抵债,颜格不得不把自己的帆船低价转手,怎么时隔多年,银河号居然出现在离家千里的启唐海港?   颜格缓缓走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抬手,掌心摩挲在阔别已久的船身。   “先生?”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颜格吓了一跳,一转身,眼前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   其实算不上陌生,半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靳思延的休息室遇见过。   “这是你的……船?”颜格试探着询问,声音有些干涩。   “算是吧。”男人笑了笑,偏头望向停泊在面前的船只,眼睛里满是喜爱的光亮,“它叫银河号。”   “我知道。”颜格开口,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了,轻咳一声,指了指船身,“这里写了。”   “靳少给取的名字,挺好听的。”男人又说。   颜格霎时愣住,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船是他……”   “买的。”男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噢。”颜格草草应了,转身想要走。   “等一下。”男人却叫住他,“你是刚刚在靳少休息室的那个吗?”   步伐一顿,颜格只觉得喉咙有些干。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身后的人轻轻一笑,声音明朗,语调微扬,“你是颜格?”   没等颜格说什么,那人又补一句,“挺厉害的,敢截明渊哥的胡。”   语气平静,听不出褒贬,却让颜格脊背都有些发冷。   想起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荒谬谣言,颜格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我跟他只是朋友。”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所谓地挑眉,“我倒不是很关心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看样子你是一点也没想起我来。”   这下轮到颜格一脸懵了。   “不是吧。”男人突然笑了,“你把我在地下室关了三个月,还挖了我的视网膜,现在居然不记得我?”   颜格一顿,看着男人的眼睛,霎时恍然大悟。   这人不就是——几年前跟他一起出演《亡鹿》的另一个男主角——那个被杀了的倒霉蛋——叫什么来着……原、原……   “原野?” 第5章   颜格倒是没有想到,会再次见到原野。   当初拍完《亡鹿》,颜格散伙饭都没吃,着急忙慌地就去赶下一个通告,只匆匆跟组里导演编剧打了招呼,连原野的面都没见着。   那时候他还是有一些通告的,广告代言,网剧电影,零星加起来,档期也排得满满当当。   当时颜格大学刚毕业,而原野则要比他还小个一两岁,相貌略显稚嫩,演技却丝毫不青涩,而且为人低调,刻苦肯学,颜格提点他不少,原野也把颜格当老师看。   几年过去,颜格早就不似当初,而原野的人气一路稳升,到如今,也算是他们公司的小摇钱树了。   难怪颜格那时候觉得靳思延身后的男人眼熟,除去当年合作过的原因,大概平时也在不少地方看见过他的广告吧。   真是时过境迁。颜格心里默叹。   “颜哥,真太巧了,我前几天还看到你的剧在宣传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人了。”   原野脸上笑容明朗,语气也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寒暄,可颜格一点都乐不起来,只能尴尬地扯出笑容,敷衍地“嗯”了两声。   目光犹犹豫豫地流连在银河号上,颜格嗓子都干干的,半天不知道该摆出何种表情才合适。   原野也觉出不对劲来,微微偏头去打量他的神色,顺着颜格的目光望过去,恍然大悟,“颜哥也对帆船有兴趣啊?”   “啊?”颜格忙回过神,“没有没有。”   “怪不得靳少喜欢你。”原野啧啧有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目光锐利,自上而下扫过颜格全身,“靳少可是帆船重度爱好者,他16岁就上船下海了。”   我当然知道。颜格心里默了一句。   “我没什么兴趣,随便看看。”颜格礼貌地笑了笑,足跟往后挪了一寸,作势要走,却被原野叫住。   “但我怎么记得,颜哥拍《亡鹿》那会儿,挺喜欢帆船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颜格钉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似的,走不动道。   他真的不记得原野了,如此搜刮记忆,想起来的也只是两人在片场的合作,偶尔坐在一起吃盒饭,再多的互动,颜格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他人气还不错,也没有现在这样落魄,见过那样多的人,经历过那么多的事。   更何况,母亲进去之后,就好像给他的人生打上一个火漆封,那之前的一切,光是回忆起来,颜格都会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那时他虽然没有什么闲暇时间,但银河号还是交给了帆船俱乐部保存,每个月都会尽量上船一次,以此保证手感,但他不记得是否跟原野提起过这件事。   “是吗?我不记得了。”颜格装傻充愣,呆呆地笑了,心里却提着一口气。   “嗯哼。”原野点点头,走进了些,轻轻摸了摸银河号的船身,偏头看着颜格,“下周我跟靳少还要去一次近海,运气好的话就去雅湾那边过夜,运气再好一点,能去更西边一点的海湾。颜哥要来吗?”   “不用了!”   几乎是一瞬间,颜格下意识地拒绝,声音都紧绷绷的。   或许没有想到如此坚决的否认,原野脸上笑容一时僵硬,只一刹那,又恢复正常,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离他远一点。”   颜格微微一愣,余光瞥见自远处走近的男人,呼吸都停滞几分。   原野没回头,就猜到身后来人是谁,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我没对他怎么样!”   靳思延叼着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身上穿着藏蓝色的防晒服,外面还有一件白色马甲,看上去年轻健朗,身形颀长。   “往后稍稍。”靳思延抬手,抓着原野的肩膀,把人往后面拎,含糊不清道,“我让你离它远一点。”   靳思延指着港湾处停泊的船只。   颜格一顿,缓缓松了一口气。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靳思延捏着烟,弹下烟灰,看了颜格一眼,“你还没走?”   “啊……”颜格微微一顿,总觉得这人话里有点逐客的意思,“要走了。”   原野一把拉住他,朝靳思延说,“下周去近海玩,颜哥跟我们一起呗,他也挺喜欢帆船的。”   “是吗?”靳思延脸上看不出可否,审视地看着颜格,“我当时问你你可没说你喜欢。”   指的是那天晚上在车上,靳思延也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你对帆船也有兴趣啊?”   那时候颜格没敢多说,插科打诨就混过去了,也没给个准信。   “我也没有否认。”颜格无奈道,却是有些心虚。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靳思延没说什么,转身抓着船舷翻上去,垂眼看着站在岸边的人,“上来看看吗?”   “我?”原野受宠若惊,作势要往上爬。   靳思延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爱莫能助地摇头,“他。”   颜格本想拒绝,还没开口,一抬头就看见靳思延正盯着自己,目光深邃,颜格甚至从中读出:别不识抬举。几个大字。   轻车熟路地上了船,天也稍微阴下,岸边的风和煦又凉爽,吹拂在身上,舒适宜人。   靳思延站在船舱门口,游目四顾,检查着银河号的内部装置,颜格低头看着他,隐隐有些走神。   “这是你的船?”颜格抿了抿唇。   靳思延抬起头,微微眯眼,显然有些困惑,“不然是你的?”   早就习惯他这种一句三呛的说话风格,颜格也没说话,从高处跳下来,稳稳落到靳思延面前。   靳思延顺手扶他一把,“吓我一跳。”   扶在手臂上的手掌温暖干燥,或许是刚刚晒过太阳的缘故,贴在皮肤上隐约有些烫。   颜格无意识缩了缩手臂。   “它叫银河号,我三年前买下来的。”靳思延松开手,低头进了船舱,“我老早就认识它了,只不过没想到会在启唐的帆船基地看见,当时银河号挂了待售的标,我就买下来了。”   像是想到什么,靳思延抬手,轻轻拍了拍船身,眼神里也满是怀念。   “老早?”颜格一时怔愣。   “嗯。”靳思延抓过沙发上的靠枕,整个人倚靠进去,惬意地叹了一声,声音更显得低沉慵懒,“大概是十年前?我不记得了,见过它一次,它很漂亮,我一眼就记住了。那时候这船还是别人的。”   靳思延像是想起什么,稍稍垂眸,若有所思,声音都低了下去,“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谁?”颜格眼神颤了颤。   “银河号当时的主人。”靳思延耸耸肩,一笔带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卖掉银河号,有可能是有了更好的船吧。”   “是吗?”颜格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靳思延没答话了,目光不远不近地落在船舱顶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颜格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只生出一种穿越的错觉。   上次这样安稳地待在银河号里,是在什么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也许是六年前,也许是五年前。十五岁那年,父亲慷慨地买下它,当做生日礼物,颜格也再不用去蹭别人的船出海玩。   那时一切都太过顺遂,让他渐渐忘记,生活里,不如意才是常态。   颜格从来没有想过,银河号会被低价贱卖,正如同他没想过,自小敬仰的父亲,会一夜之间变得可怖而陌生,而他的人生,自那一时刻开始,已经走上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道路。   银河号卖掉的前一晚上,他独自一人,起航去了那个避风港。   那时候是冬天,晚上特别冷,没什么人,他没在舱里待着,只在外面坐到半夜。   他只来过这儿两次,一次在十六岁,一次在二十一岁,只不过,第一次有人在身边陪着罢了。   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这艘船。   “颜格?”   耳边传来一声喊叫。   颜格猛地回神,一转头,靳思延不知何时从沙发上起来了,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怎么了?”颜格吸了吸鼻子,兀自镇定,一时有点面热,状似无意地揉了揉眼睛。   “你还好吧?”靳思延却没有任他这么混过去,抬手止住颜格揉眼睛的手,一脸正色,眉峰微蹙,很不给面子地戳穿他,“你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更让人难堪。   “没没没。”颜格下意识抬臂挡住,足跟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干涩地笑着,“灰尘多。”   靳思延还要去看他的脸色,听他这么解释才罢手,半信半疑地退开,抬头看了看船舱的顶,“每周都打扫啊……”   “我出去透口气。”颜格手忙脚乱地后退,赶在这人破自己防之前逃离这个过分狭小的空间。   靳思延跟着他后面出来,踱步到船舷边靠着,也不说话。颜格低着头,等眼眶里那一丝热度退下去,才回头看他。   靳思延懒散地靠着船舷,身上单薄的防晒服被海风灌满,额前发丝堪堪挡住眼睛,在过分炽烈的阳光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你要是不想来就别来了。”靳思延抱臂看着他,遥遥开口,脸上看不出情绪,“不用管原野,他不敢勉强你。”   颜格一时呆愣,半天才想起来这人说的是原野刚才邀他下周一起去玩的事。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颜格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靳思延是一个很懂分寸的人。虽然他外表看上去难以接近又难以相处,但出人意料地,这男人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样清冷高傲,反而很近人。   他自信、大胆、精力充沛。靳思延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屑于去强迫别人接受他的意愿。   他很想念银河号,也很想念驾船的感觉,但一切都来得不是时候。   银河号,靳思延,和他们带来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都来得太不是时候。颜格已经无暇,也没有任何资格去回忆。   轻轻咳了一声,颜格低声开口,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谢谢靳少好意,只是我下周没空,实在去不了。”   “你半小时之前还跟我说随时有空。”   “……我是说月底过了有空。”   “下周就到月底了。”   “……”   “而且你最近也没通告。”   颜格发现,在这人面前,还是不要做出无法兑现的承诺比较好,因为这男人真的会清清楚楚地记得,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翻出来挖苦你一番。   “随你便吧。”靳思延也没有继续难为,轻车熟路下了船,“送你回去。”   “不用……”   “还是去市郊吗?正好我也过去有点事。”   “……是。”   “上车。”   “不用——”颜格醒过神来,忙跟上去,“不麻烦了,要不、要不你让助理送我。”   “不要。”靳思延果断拒绝,手里拎着车钥匙,打开车门,“我不想跟她坐一辆车。”   颜格不解。   “跟她在一起没有隐私。”靳思延耸耸肩,俯身坐进驾驶座,“她就是我哥安排在我身边的间谍。”   “间……?”   “那家伙过两天就要回国了。”靳思延没有搭理颜格,自言自语地喃喃,“我得找地方躲一躲。” 第6章   拎着包走在昏暗的楼道里,颜格喘了口气,在楼梯口站定,潦草地理了理衣服,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试镜安排在下午,颜格刚在剧组补完寥寥几个镜头,被导演一直拖到刚才,饭都没吃,就按着李柯给的地址,匆忙赶过来。   轻轻推门而入,里面嘈杂非常,人群三两坐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攀谈。   颜格不知道应该去哪,也没找到李柯,站在原地,局促又焦急地等待着。   “你是颜格?”   身后响起一声,颜格回过头去,打开的门边站着一个男人,戴着帽子,看见他之后便招手,语气不善地催促,“赶快进来。”   颜格倒吸一口气,无奈地抿唇,动作迅速地跟着他走进去。   房间有些小,好在干净利落,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不是李柯。   把他带进来,刚刚的男人就出去了,颜格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您好。”颜格弯了弯腰,稍稍鞠躬。   “没事,你坐。”男人抬头瞥他一眼,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战战兢兢地坐下去,颜格悄悄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李老师跟我提过你。”   良久,梁祁山才从一摞资料中抬起头来,上下打量颜格一番,厚镜片之后的眼睛微微眯起,让人难以捉摸。   “是吗……”颜格干笑两声。   “是这样的。”梁祁山摘下眼镜,拿起镜布擦拭,“白聿这个角色的选角,我们一直都很有争议。”   白聿就是之前李柯跟他提起的,《枪下之臣》中的一个空缺,他之后打听过一点,白聿出场于第二单元,是反派角色,心里不健康的反社会人格,为了好玩谋杀主角的爱人,在最后企图杀掉主角的时候,被毫无意外地反杀。   大概就是这么个剧情,没什么亮点,在这个角色身上几乎看不见人性,整个单元也只是过渡节,想要强调主角也不是白聿。   只不过按照李柯的性子,断然不会放任情节如此平淡。   在这个单元里,白聿人物线有两次出乎意料的高潮。   一是在劫持一个教师的孩子后,白聿头一次没有先斩后奏,拿尸体欺骗家属,而是很耐心地陪小孩玩了一次大富翁,欺骗小孩喝下安定药,让他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地死去。   二是在最后几分钟里,白聿以主角的孩子做威胁,划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到温热的牛奶中,要求主角喝下去。   也就是这两次转折点,决定了这个人物注定不好演,所以选角有争议是必然的。   梁祁山戴上眼镜,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声音低沉,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我看过你演的《亡鹿》,里面你的表现很好。”他稍微停顿片刻,“只不过……”   颜格微微一顿,而后心里却生出一种了然的情绪:一般来说,转折词之后的话,才是重点。   肩膀稍稍下沉,脊背也不再紧绷,颜格渐渐放松下来,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觉得挺奇怪的,明明是要丢了工作,自己却为不用再四处奔波感到庆幸。   ——大概和早就有预感,自己这个档次的演员,哪里能有资格出演李柯的戏。   “只不过在你之前,我们刚相中一个演员。”梁祁山推了推眼睛,望着颜格,目光灼灼,“你应该知道,一部剧前几个单元的好坏基本上能决定最后的收视率,我们不能随便冒风险。”   颜格点点头,脸上没有情绪。   他知道梁祁山的意思,作为《枪下之臣》的制片,他有资格,也有责任为片子选择更好的演员。   颜格已经没什么名气了,即便是李柯有意提携他,也不可能颠覆市场的规则:在这个圈子里,能赚钱才是王道。   而赚钱一般都与人气挂钩。   “嗯。我知道。”颜格轻声应了。   梁祁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样吧。我们还在跟对面公司商榷,如果他挪不出档期,那就你来演。或者之后的衍生舞台剧里,你来演白聿。”   颜格没说话,只稍稍垂眸,望着锃亮的木质桌面,指腹轻轻摩挲在虎口,过了半晌,才缓缓抬头,轻轻笑了,“替补演员吗?”   梁祁山看着他,一时愣住,又很快恢复过来,眉峰微蹙,轻咳一声,“不算。”   “没关系。”颜格耸耸肩,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演替补演员我有经验。”   演替补演员他有经验,比任何人都有经验。   几年前,家里刚出事的时候,入不敷出,最落魄的时候,颜格甚至还去其他剧组演过乞丐,跪一天一百的那种。   之后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却仍然难堪,有些组也偶尔问他要不要来跑个龙套什么的。   颜格很专业,科班出身,也很有天赋,基本上没有完全驾驭不了的角色,因此虽然都是小角色,但工作也没有断过。   在之前的一部戏里,男二的演员进组后不久就不小心扭伤脚踝,因此所有的需要站着的戏,都是颜格替他演的。   好在男二自始至终都带着斗笠面纱,需要露脸的时候,就让正牌演员上,需要打斗或者在地上滚来滚去,就把颜格叫来。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颜格演得很出色,即便是那个演员的粉丝,也没有发现男二的角色是不同人演的。   替补演员他演过许多次,“如果某某某没空,你就来演吧”这样的话,他也早就听过许多次。   早就不会觉得失望了,起码人家还跟他客气一下不是。   “那我先走了。如果真的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叫我。”颜格起身,很是礼貌地鞠了一躬,“今天麻烦您了。”   梁祁山看着他,嘴唇翕动,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盯着颜格的背影,许久,才收回视线。   回到家里已经快七点,颜格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随便热了热昨天晚上的剩饭,凑合吃下,便窝在床上准备睡觉。   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看见文件夹里还留着自己当时发给靳思延的“作品集”,反正也没事做,颜格点开又看了一遍。   靳思延做事还算靠谱,至少比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靠谱得多,刚发过去,对面就接收了,而且在半天以内就给了答复,告诉他哪些作品发给了哪些导演。   靳思延似乎是真的想要补偿上次害他丢掉台词的意外,又或许是对颜格戴上了一层“故友”滤镜,真的在正经帮他找资源,甚至还问颜格有没有模卡,说最近有个男装品牌在找模特。   颜格哭笑不得,他从来没有做过模特,哪里会有模卡这种东西。   更何况,都二十六七岁了,科班模特都要退役了,他这么个外行,去拍平面,指不定会被其他男模看不起。   想起这件事,颜格又打开微信,翻看跟靳思延的聊天记录。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毕竟根本没话题,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跟工作有关。   「靳思延:你拍的戏,快。」   「颜格:文件(已接收)」   「靳思延:模卡,快。」   「颜格:……我没有模卡」   「靳思延:真可怜。」   ……   跟面对面交谈不太一样,靳思延微信上言简意赅,废话不多,总有一种手机是借的马上就要还的急促感,说话也冷冰冰的,几乎都是命令式的语气。   不过呛人还是一如既往。   颜格缓缓摇头,有点无奈。   目光瞥过手机上的日期,颜格突然想起今天好像就是原野原打算约他一起开船出海的日子。   时间倒是一眨眼就过去。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颜格翻了个身,看见窗外一望无际的明朗星空,湛蓝、宽广、辽阔无垠。   启唐的天实在是太美了,苍穹万里,星空深邃。   这样的好天气,去到一个避风港,不必进到船舱,只躺在船上,头顶的风光就一览无余。   他们应该会玩得很开心。颜格望着头顶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子都有些痒痒的。   把手机放下,颜格滑进被窝,一遍想着明天去干些什么,手机突然震了震。   微微一顿,颜格支棱起来,摸过手机一看,是叶兴辰发来的消息。   「东区开了一家新酒吧,听人说挺不错的,有时间去玩玩?」   颜格望着屏幕上的字句,下意识想拒绝。   叶兴辰朋友多,人缘好,出去玩的话肯定会带上很多颜格不认识的人,他不是很想做这种无用社交。   还没等颜格推脱,对面的消息又发来了。   「我知道你最近有空,不要找借口。」   颜格脸色都黑了。   「去吧去吧,据说那里的老板很漂亮哦。」   颜格有些犹豫。   「还有单人魔术表演。」   望着对面不遗余力的安利,颜格还是答应下来,答应“有空一定”。   打了个哈欠,把空调温度调到舒适又省钱的26度,颜格揉了揉有点胀痛的额角,长叹一声。   耳边是闹钟滴滴答答的走针声,规律的白噪音恰好助眠,意识缓缓消散,朦胧间,颜格听见急促的铃声。   微微皱眉,颜格下意识抓过手机,艰难睁眼,憋着一口气努力聚焦,才看清屏幕上三个大字。   靳思延。   霎时清醒过来,一看时间,接近凌晨一点。   这个时候靳思延给他打了个微信电话。   不及多想,颜格擦了擦手心的汗,接了起来。   “喂?”   “天,你在!”对面蓦然惊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却是原野在说话,“颜哥,你能不能立刻开车来一趟港湾?”   “什么?”颜格被说得一头雾水。   “快点!!”原野在对面吼,“人命关天!!靳少马上要死了!!”   “好、好的。”颜格连忙下床,夹着手机,匆忙穿上衣服,“定位发给我,我一会儿就到。”   油门踩断,颜格五分钟就赶到了启唐海港,银河号停靠在岸边,原野坐在银河号上,满脸焦急。   “怎么回事?”颜格气喘吁吁。   “靳少好像有点食物中毒,现在人正烧着……”   “怎么不打120?”颜格一个翻身上了银河号,径直往船舱跑。   “靳少不让打的,我没办法,只能联系你。”原野跟在后面喊。   靳思延躺在沙发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冷汗,眼睛虚虚地睁着,发丝贴在脸上,尤为狼狈。   “搭把手,把人抬我车上。”颜格深吸一口气,冷静命令。   两人艰难地把靳思延挪下来,塞进车子,颜格钻进驾驶座,看着后视镜里脸色苍白的人,系安全带的手都不太利索。   一路狂飙到医院,下车时颜格还心有余悸,好在现在是半夜,路上车不多,不然非得急死。   把人送进急诊室,颜格跟原野才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颜格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生气地问原野。   原野也心慌,“原本好好的,快要睡觉的时候靳少突然腹绞痛,刚开始我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后面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还一直干呕,我才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不当时就送到医院来?”   “靳少不让。”原野有点委屈,听着颜格骤然严厉的语气,霎时心就虚了,“原本我看他脸色不对,就想叫救护车的,但被他拦下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这人一脸的无措,想来也是不常经历这种状况,颜格心里有些不忿也不好发作,淡淡瞥了他几眼,到底是没说重话。   医生很快就出来了,确认靳思延是轻微食物中毒,加上本身胃就不是很好,症状才这么严重,需要输液,留院观察,如果没有别的情况,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出院回家休养了。   靳思延吊上针,清醒不少,虽然脸色看上去还是灰暗的,但起码有了些许血色。   颜格进去看他,原野怂兮兮地缩在他身后,不敢看靳思延。   “对不起靳少。”原野嘟嘟囔囔地开口,“是我馋,害得你也吃错东西。”   两人说好今天出海去雅湾,临走前原野带了许多食物,一路上都在吃,还死乞白赖缠着靳思延也吃几口,起初并没有什么,入了夜才觉出有点不对劲来。   原野本来就比较莽,带的东西甚至有些都是半生的,险些害死靳思延。   靳思延躺在床上,压根不想理他,腹痛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恶狠狠瞪他一眼,转过眼神,不愿再看。   “你回去吧。”颜格转头,轻声对原野说。   原野看了看靳思延,又看了看颜格,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半晌,才如释重负,道了一声“谢谢颜哥”,便麻利地溜走。   “让他把钱付了!”靳思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吼道。   颜格吓了一跳,连声让他小声点,这是在医院。   原野走后,病房便空荡荡的,安静得落针可闻,颜格站在床边,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凳子坐下。   “要不要联系一下你家里人。”颜格看着靳思延,试探着开口。   “可别。”靳思延当即否认,“要我想联系家里人,就不会叫你过来了。”   颜格不解,“住院了不想让家里人知道?”   靳思延没答话了,睁着眼,眼神失焦,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半晌,才开口道,“不是很想。”   “为什么?”颜格问。   又没了下文。深夜的病房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颜格开始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么一句,看靳思延的样子,好像并不像多谈这个问题。   “你明天有事吗?”靳思延转过头来,突然问,又像是想起什么,懊恼地改口,“今天。”   毕竟早就过了十二点。   “没事。”颜格摇头。   “那你今晚待在这儿吧。”靳思延说。   颜格微微一顿,眼神疑惑。   靳思延咽了咽口水,一脸坦荡,“一个人住院,挺害怕的。”   “你?”颜格有些难以置信,“害怕?”   “嗯。”靳思延坦然认下来,“刚刚打针的时候我就怕得要死,但是你们俩都在外面,我也不好大喊大叫的。”   “你怕打针吗?”颜格嘴角抽搐。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看上去衣冠楚楚,成熟稳重的成年男人会害怕打针这种小事。   “当然。”靳思延理所应当。   “……好吧。”   “那你能留下来吗?”靳思延转过头来,看着颜格的眼睛。   明明只是一句很平淡的询问,自己一个人住院觉得孤单也很正常,找个朋友陪一下,太寻常不过。   可颜格就是很不正常地犹豫了。   他承认,靳思延看向自己的时候,他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好像是一如既往的惯例一般,只要这个人这么看着自己,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颜格都没有理由拒绝。   十年前,这人站在案边,抬手指向遥遥远处的海湾,说,“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玩吧”,颜格就推掉了朋友聚会,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跟这个刚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陌生人一起驾船出海。   十年后,这人就躺在自己面前,云淡风轻地问能否留下来,陪他一个晚上。   颜格没有理由拒绝。   微微垂眸,望着靳思延放在被子上还插着针管的手,颜格小幅度点了点头,“好。” 第7章   后半夜的住院部很是安静,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因此,病房中细小声响则显得尤为清晰。   颜格坐在病床边,心神不宁地看着手机,不时抬头,瞥一眼躺在床上的人。   靳思延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双目微阖,脸色看上去也比平时差一些,眉峰轻蹙,看样子打过针还是在难受。   半夜一点多接到原野的电话,还火急火燎地说靳思延快不行了,颜格几乎立时就从家里跑出来,把人往医院送。   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反倒睡意全无。   有些疲惫地轻轻闭眼,抬手揉了揉眉骨,颜格靠在椅背上,肩膀都是僵的,有些酸痛。   低叹一声,颜格睁眼,将手机扣在床头柜上,正打算倒杯水润嗓子,余光瞥见靳思延脸颊有点红。   微微一顿,颜格目光下移,缓缓落到同样泛着病态绯色的唇上。   其实,靳思延睡着的时候,要比平时显得更加严肃冷淡,唇线抿直,眉间蹙起,稍显消瘦的脸颊,看上去要更棱角分明,平添几分狠厉干练。   颜格看着那张脸,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明明,少年时候并不是这样。   十六岁的靳思延,比现在相貌更加张扬夺目,眉目深邃俊朗,鼻梁挺立,单单站在那里,矜贵颀长,轻松便能吸引无数目光。   不过一开口说话,本性就一览无余。   有些无奈地笑笑,颜格眼神微变,轻轻抿唇。   外表长成了更加沉稳内敛的模样,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垂眸,眼神落上靳思延随着呼吸无意识轻颤的睫毛上,颜格屏住呼吸,悄悄伸出手。   指腹触到那人鼻尖的刹那,颜格心跳都震了震,霎时有些畏缩地屈了屈手指,整个手臂都在隐隐约约泛着酥麻的酸痛。   悬在空中半晌,正打算收回手,床上这人倏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还没死。”靳思延微微抬眼,有些勉力睁开眼看他,声音低沉沙哑,“别担心。”   贴在腕上的手因着高热而有些滚烫,颜格被突如其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声音哽在喉咙里,险些呛到。   想起自己刚刚在干什么,颜格额角一跳,霎时有些不自在。   轻轻旋转手腕,从靳思延掌间脱手,颜格别过脸去倒水,轻咳一声,“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对劲,发烧了?”   一个小时前的白开水早就凉了,仰头灌进喉咙里,都没有经过吞咽就尽数灌下去,颜格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脸上温度也降下些许。   “好像有点。”靳思延显然还有些意识不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脖子,烦躁地皱眉,“好热。”   “最好不要……”颜格伸手,按在靳思延的手背上,先一步阻止他的动作,“掀被子。”   在床头柜上翻了翻,颜格拿出两粒退烧药,“医生刚说你后半夜可能会发热,吃点药就好了。”   靳思延没让他扶,自己挣扎着爬起来,靠在枕头上吃了药,喝下一点凉水让胸腹中那股窜动的热意削减些许,这才好受不少,“几点了。”   颜格认认真真帮他把药盒都收拾好,看了一眼手机,“三点一刻。”   “你刚在干什么?”靳思延问。   手腕一顿,颜格抬头看他,差点以为靳思延在说自己刚伸手摸他脸那事儿,又听见这人懒洋洋地加了一句,“一直玩手机不会无聊吗?”   “……噢。”颜格悄悄松了口气,无所谓地耸肩,“还好吧,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明天没工作吗?”   “没有。”   “嗯。”   靳思延声音本就不错,感冒之后更是低了许多,带着一点沙哑的感觉,困意之下,还有一点鼻音。   颜格收拾好桌上的东西,又挨着床坐在椅子上。   一时间,病房又恢复安静,外面天渐渐变沉,遮掩了月光,房间里只剩一盏昏昏暗暗的夜灯亮着。   “你要是困了,”靳思延突然睁眼,眼神朦胧地看着颜格,“可以趴着睡一会儿。”   颜格低头,看见靳思延放在外面打针的手轻轻拍了拍他面前的床榻。   “好。”颜格答应下来。   其实他没什么困意,病房也没有另一张床,要睡觉的话也不会舒服。   吃完药过了一会儿,靳思延的脸色才开始渐渐恢复正常,颜格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感觉烧差不多退了,才稍微放心下来。   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手臂肩背,颜格深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两眼靳思延的手。   插着针管,还能看见手背上的青筋,颜格犹豫片刻,还是挪了挪椅子,找了个不会碰到他手的地方,潦草趴下,打算在天亮之前小睡一会儿。   本以为没什么睡意,休息一下会很快就醒,谁知道一睡就是五个小时,再次睁眼的时候,病房的窗户都透进缕缕阳光。   面前却覆着一只手。   颜格吓了一跳,直起身子,一眼就看见靠在枕头上看着他的靳思延。   肩膀一轻,一件外套顺着起身的动作滑到地上。   颜格低头,看见地上正是靳思延的衣服。   相顾无言。   “是我给你盖的。”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率先开口,“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谢谢。”颜格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刚……?”   “刚刚在看你的脸,”靳思延说着,又抬手,伸出手指捏住颜格的下颌,稍稍偏转,左右打量一番,指腹落在颜格右耳耳垂上,“你这里有一颗痣。”   小小的,颜色有些深,打眼看过去,像是戴了耳钉,靳思延看他看了一早上,伸手摸了摸才知道不是耳钉。   “遗传。”   颜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头,挣脱靳思延的手指。   “遗传爸爸还是妈妈?”靳思延饶有兴趣,靠在软枕上偏头问。   颜格张了张嘴,片刻,才答,“爸爸。”   “挺好的。”靳思延点点头,脸上看不出情绪,语气却很是客气,“很漂亮。”   “谢谢。”   “嗯。”   ……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颜格有些不自在地握了握拳,仓促俯身,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还给他,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正打算起身告辞,回头的瞬间,却发现此时的病房,并不止他们两个人。   他身后,正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   双臂环着,眼眸微抬,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颜格霎时僵硬,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衣物顺着手指滑下,落到靳思延手上。   抬头,   西装男身后,还站着三四个看上去很不好惹的魁梧男人,   颜格只觉得喉咙都有点涩涩的,说不出话,也咽不下气。   什么阵仗……   “颜先生,早餐?”   熟悉的声音打破僵持而尴尬的对峙,颜格回头,看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林欣。   林欣扫了一眼病房里诡异的景象,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早就见怪不怪,朝颜格扬了扬手里的纸袋,径直走向靳思延的病床。   挪过床上桌,林欣没再说话,把纸袋里的早餐都拿出来,摆到靳思延面前。   “我不用,谢谢。”颜格摆摆手,拒绝了林欣象征性的好意。   林欣点头,表示明白,也没有继续客套,低头给靳思延拿勺子。   “是你干的吧?”靳思延伸手夹住林欣递来的勺子,抵抗意味十足。   林欣没说话,只是抻了抻自己的外套,面色平静地绕过病床,走到西装男身后。   两方对峙,划分很是明确,   只剩一头雾水的颜格。   谁干的?   干什么了?   都是中文字儿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也许是看见他脸上写着“我不理解”四个大字,靳思延瞟了颜格一眼,指了指端坐着贵气十足的西装男,“我哥。”   颜格微微一顿,旋即反应过来,侧身面对西装男,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你好,我是……”   西装男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扫了颜格一眼,缓缓开口,“我知道——”   “让他把话说完!”   靳思延突然出声,语气不悦,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颜格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站直了些。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靳思延这副表情,脸上眼里都没了笑意,唇角都压着,眉峰紧蹙,全然不似平时看上去那样,显然真的有些生气了。   “你说,你把话说完,”靳思延朝颜格抬了抬下颌,“你是谁,你说完。给他惯的,别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基本礼节不知道吗?”   “没事没事。”颜格眼看着靳思延语调越来越高,忙压低声音安抚,看了一眼一派云淡风轻的男人,微微颔首示意,“我是颜格。”   “我知道啊。”男人挑眉,仍抱臂安稳坐在椅子上,语气轻挑,像是很不把人放在眼里。   “姓靳的!”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病房,颜格都吓得一哆嗦。   男人微微闭眼,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妥协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来,与颜格面对面平视,伸出手,“你好,我是靳之安。”   望着面前的手掌,无名指和中指都带着昂贵的戒指,还有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颜格心里难免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明明是兄弟,作风也实在是大相径庭。   短暂的寒暄之后,看着靳之安表现出自己的尊重和善意,靳思延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所以,”靳思延抬起头,环视一下周围的几个人,“你们不打算承认,是谁把东西放进他身上的吗?”   指着颜格。   被提及的人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什、什么?”   靳思延看着他,半晌,抬起手,扯着颜格的衣角,把人拉到自己面前,手指轻车熟路伸进裤侧的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一个指甲盖大的物件。   “这是什么?”颜格茫然。   靳思延捏着东西,微微用力,听见咔嚓一声响,才面色阴沉地放开,言简意赅地解释,“窃听器。” 第8章   “什么器?!”   颜格像是听见天文一样,等反应过来,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身上其他的口袋。   “没了,就这一个。”靳思延看他一眼,开口道,“我都摸过了。”   “你什么时候……?”颜格微微睁大眼睛。   “你睡觉的时候。”靳思延坦坦荡荡,指尖在空中划了一圈,“我检查了一下你的口袋,只有这一个窃听器。”   “他还趁你睡觉玩你的头发。”   身后的男人插了一嘴,偏头看着颜格,抬手指了指自己左边额角的鬓发,“这边这一缕,你自己摸摸看吧。玩了一早上,都被他玩卷了。”   “靳之安!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靳之安微微一笑,转向颜格,“顺便说一下,我刚刚说知道你,不是客套话,是我真的知道你。”   “是吗?”颜格淡淡反问。   “当然。不然我怎么知道,应该把窃听器塞你口袋里呢?”   理所当然的语气,倒是让颜格有些没有想到。   不过……颜格瞥了一眼坐在床上,面色阴沉的靳思延,心里有些好笑:   在这个方面,他们倒表现得很像亲兄弟。   “前段时间,社交媒体上可都是你的消息。”靳之安云淡风轻地说着,微微耸肩,抬手指了一下自家弟弟,“你也一样。”   稍微想了一下,颜格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可能是明渊的事。   没想到还真的闹得挺大。   “听我一句劝,”靳之安伸手,勾过颜格的脖颈,强硬地把人拉到一边,低声道,“离他远一点。”   颜格微愣,皱了皱眉,不解地偏头看他。   “他有很严重的遗弃情结。”靳之安讳莫如深,说得煞有介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床上正盯着他的男人,压低声音,“小时候我们养了一条狗,是小延想养的,他求了爸妈很久。三个月不到,他就不想要了,直到今天,那狗还在我家里放着。”   颜格没说话,没有任何反应,他不知道靳之安到底想表达什么,也不打算轻易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很三分钟热度的。”靳之安抬起头来,拍了拍颜格的胸口,笑着说,“不建议你离他太近。除非你想像那条狗一样被扔掉。”   “哈哈,既然你现在看上去也没事了,不如今天就出院吧?”靳之安转过身,看着床上的人,按下一旁的按钮,给护士站发信号。   “啊,正好我也要走了。”颜格也转身告辞,“不打扰你们收拾东西了。”   “你等一下。”靳思延看他要走,掀开被子打算从床上下来。   “你又干什么?”靳之安瞥眼睨着他,眉峰微蹙,眼神都有些说不出的微妙不耐。   “人要走了,我送送他!”靳思延毫不犹豫地吼回去,不掩嫌弃地冷哼,“没礼貌的东西。”   早晨的医院走廊,一如既往的安静,充满消毒水和药水的气味,却让颜格有些莫名安心。   靳思延倒真的出来送他,走到楼梯口,两人不约而同驻足。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会来。”靳思延摇了摇头,显然还是有些不悦。   颜格笑了笑,没说话。   “我比你早醒一会儿,听见他外面的脚步声了,”靳思延看着颜格,解释着早晨发生的一切,“当时我还吊着针,一瞬间甚至都想直接把针头拔下来翻窗逃走。”   “像电视里那样?”颜格失笑。   听着靳思延的描述,还真是有点像电视里那种任务在身却身负重伤需要疗伤的特工,为了赶时间,直接把手背上的针管扯下来,十分中二地甩开。   “我都拔了一点了,”靳思延抬起手给他看,“然后肿了。”   颜格看着他手背上明显的红肿,光是想了一下就觉得难受,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不痛吗?”   “他妈的痛得像屎一样。”   “……”   第一次听他说这种“没有礼节”的话,颜格轻讶,微微抬眉。   “昨天真的谢谢你了。”靳思延轻咳,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声音也恢复正常,“改天请你吃饭吧?”   “改天?”颜格挑眉,戏谑地看着他,“改天是哪天?”   “这个月三号、十一号、二十五号。我都有空。”靳思延即答,完全没有敷衍客套的打算,直直地看着颜格的眼睛,微微笑了,“就看你的时间了。”   这下轮到颜格说不出话。   “好吧。”颜格轻轻耸肩,“我时间也很多。”   “嗯。”靳思延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颜格习惯性答应下来,而后突然想起什么,“我没有你的号码。”   “你有。”靳思延说。   “我——”微微眯眼,迟疑地打量面前的男人,颜格飞快地想了想,而后慢慢摇头,“很确定我没有。”   靳思延看着他,抬起食指摇了摇,而后指尖缓缓下滑,遥遥点了两下颜格的衣摆。   “在你的口袋里。”   颜格微微怔忡,下意识伸进口袋里摸了一把,   果然,   一张名片,硌在指腹上。   很精致的做工,黑色卡片,烫金文字,上面飞扬嚣张的字体,写着靳思延的大名,看上去像是亲自签上去的。   翻过来,背面,印着他的电话号码,以及一连串介绍自己的字符。   “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颜格皱眉。   “你睡觉的时候。”   “……”   “我可不想下一次,再出什么意外的时候,只能打微信电话。”   匆忙回到家中,颜格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正打算看看最近拿到的剧本,经纪人电话就打进来了。   “颜哥,快来东二区。”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颜格云里雾里,半天没反应过来。   “试镜啊!试镜!”经纪人在电话那头嚷嚷着,颇有一种再不去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的急切感。   “试什么?”颜格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问,“我最近不是没戏吗?”   “刚接到的电话,舞台剧,”经纪人压低声音,“梁祁山给你介绍的。”   “谁?”   颜格有些愣,脑子里飞快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想起来这人就是《枪下之臣》的联合制片。   “噢。”颜格忙应了,擦去手上的碎屑,抓起钥匙往外走,“把定位发给我。”   好在这里离东二区不远,剧场也在商贸地段比较繁华的地方,开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颜格找了地方停车,仓促走进去,在门口的玻璃门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这才走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梁祁山站在镜头后面,一脸严肃地盯着屏幕看演员的表现。   “这个地方不太好是吧……”梁祁山指着屏幕,跟身边的人讨论,“镜头里看着可能还好,但是舞台上的话,观众……”   看他在忙,颜格规规矩矩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站在旁边等。   舞台上,演员正一遍一遍地排练着,颜格扫了一眼,发现里面最多戏份的那一个,正是最近大火的男明星,顾羽佳。   颜格之所以认识他,不光是因为顾羽佳那张极其出类拔萃的脸,还因为,这人几乎是渣男剧指定用1,出演的角色大多都不是什么正面角色,但极容易让观众三观跟着五官走。   站在一旁偏头打量半晌,颜格收回目光,悄悄腹诽:也难怪他老是演那种角色,长着一张渣男脸,基本就是本色出演。   媒体爆出过好几次顾羽佳恃才傲物、耍大牌的新闻,不过因为之前有了渣男人设的铺垫,倒也没有激起什么大的风浪。   好像他做什么坏事,都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颜格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微微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梁祁山那边才忙完,回头看到了一直等在一边的颜格,跟他打招呼。   “梁制片。”颜格微微颔首,“我来试镜。”   “不用试,我们没时间。”梁祁山摆摆手,指了指面前的舞台,“这个剧有个演员前几天起了急性湿疹,演不了了,你去替他吧。”   坐在车上,颜格还有些恍惚。   偏头,看了一眼副驾上的合同和台本,颜格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个舞台剧,男二的演员前两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患上急性病,加上没有安排替角,因此人手短缺,刚好梁祁山之前才见过他,对他有印象,当场拍板让他来演。   而且,   酬劳跟正式演员,完全相同,并不是按照替角的标准来给。   深吸一口气,颜格唇线微抿,压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过这次替角找得很仓促,而且演出在即,梁祁山还特地强调,如果他不能半个月之内准备好的话,就不要接这个戏。   颜格当然表示没问题。   开玩笑,台词而已,哪有记不下来的。   他一个戏剧学硕士,那记忆力是浪得虚名的吗?   正打算回家,又接到叶兴言的电话,约他晚上就去之前提起的那个酒吧玩。   手指在屏幕上打了个转,颜格思索半晌,还是答应下来,问他酒吧叫什么名字。   不一会儿,叶兴言就回消息了。   【东区十街后面,酒吧名叫‘她在美中行’,打车的话,跟司机说去‘She’就行。】   看着屏幕上的字句,颜格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指尖无意识点在方向盘上,曾经看过的一句话闪过颜格脑海。   从口袋里摸出今天早晨靳思延塞给他的那张名片,正面是他的签名,翻过来,   黑色名片的最下方,用灰色的墨水,镌印着一行花体小字:   She walks in beauty.   她在美中行。 第9章   颜格望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盯着显示分钟的数字又往前走了一位,掐了手里的烟,心里稍微算了一下时间。   八点过十分,还早。   仲夏夜晚,燥热难耐,灯红酒绿的角落里,一条细长的甬道,通向亮着微光的地下酒吧,门店不大,门牌上只写了三个字母:She。   剩下的字母都放得很小,在右下的角落中,像是要随着这个巴掌大的店面隐藏起来似的。   考虑到今晚来酒吧,肯定要喝酒,颜格没有自己开车,选择了打车来东区。   想起刚刚跟司机说自己要去“She”的时候,司机似乎有些没听清,还跟他确认了一下地点,颜格又重复了一遍,才系上安全带。   “你去She酒吧?”司机还是不确定,扬声反问,声调都有些怀疑。   “嗯。”颜格淡淡应了,半晌没有收到回应,这才回过味儿来,转头,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司机,“怎么了吗?”   “没事。”   司机摆摆手,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迟疑探究的目光仍然流连在颜格身上,不动声色地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片刻才收回去。   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他,又问,“你一个人?”   “不。”颜格从手机里抬起头,简短作答,“约了朋友。”   “噢。”   “……”   车子在路上堵了一会儿,到十街的时候刚好八点过五分,颜格扫码付款,正打算下车,却被司机叫住。   “小孩。”   颜格微微一顿,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附近就自己一个人,才意识到司机在叫他。   “你叫我?”颜格微讶。   “那个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司机倾身,手臂撑在副驾上,有些艰难地从车窗里伸出手,指了指地下酒吧晦暗的门面,抬头看了一眼颜格,“你去玩小心一点。”   “噢……”颜格愣愣地答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您啊,”想了想,又无可奈何地补充了一句,“我26了。”   “26?”司机眼睛微睁,像是有些不相信,“我以为你是大学生。”   想起刚刚跟司机那场荒谬又滑稽的对话,颜格失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   试镜回来,他就累得不行,在家里随便找了一件宽松舒适的衣服套上,看了一整天的剧本,也没觉得不合适。   临近出门的时候,颜格才换了一件连帽衫,这样看起来,倒确实显得有些学生气。   不过叶兴言又不是外人,出来喝个酒也不用打扮得那么漂亮,反而徒增负担。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叶兴言还没到,颜格也不恼,没有先进去,安安静静等在外面,低头看手机,不时抬眼,瞥一下十街上经过的车流。   如果说尽清上是东区白昼最繁华的城市广场,那十街,无意识东区夜生活最丰富的商贸街。   也难怪刚刚那个司机一副狐疑模样盯着他看,颜格长相温和俊秀,加上素净简单的着装,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玩的人。   十街两边都是彻夜不眠的店面,门牌的灯光投射到地面上,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旖旎氛围。   “她在美中行”显然算得上是十街的中心,虽然店面并不是最大,最精致的,但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其实“She”酒吧周围的娱乐场所,几乎都是以它为中心,颇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在这样风花雪月的地方,开一间门面隐晦的酒吧,却取了一个如此富有文艺气息的名字,实在是有些不相衬。   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颜格有些好奇。   他想起来,叶兴言好像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是个大美人。   叶兴言到的时候,颜格已经喝了二十分钟的西北风,好在这人并不是空手来,还给颜格带了一瓶荷式金酒,当作赔礼道歉。   顺着亮起小灯的门面摸索而下,坚硬的鞋底踏在仿木质的楼梯上,踩得吱呀作响,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颜格微微皱眉,下意识抬手扶住了身边的扶手。   走下最后一节台阶,颜格偏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景象,下面宽阔嘈杂的内室让他有点惊讶。   这家酒吧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倒还宽敞,才刚刚入夜,便嘈杂而拥挤,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仿佛一下一下击打在心脏上,让颜格稍微有些不适。   叶兴言找了地方坐下,是一个靠近角落的沙发。   “这酒吧刚开张不到一个月,人气这么好。”叶兴言四处张望,眼睛都是亮亮的,颇有些捡到宝了的感觉。   “嗯。”颜格点点头表示赞同,被繁乱的灯光晃得微微眯眼,片刻,才给出一个很中肯的评价,“这里生意很好。”   “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看见老板。”叶兴言将刚刚带来的酒打开,给颜格倒了一杯。   “这里老板是谁啊?”颜格喝了一口,问。   他想起靳思延给他的那张名片上,也写了“She walks in beatuy.”这句话,难免产生有端联想。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   安盛集团家大业大,不至于在这么个地方开酒吧。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叶兴言神秘兮兮地卖关子。   喝了一会儿酒,酒吧的驻唱开始调低音响,拿着麦克风唱歌,颜格觉得有些无聊,倚在沙发里面玩手机。   一瓶酒见底,叶兴言拿手肘杵了杵他,问他这酒口味如何。   “好不好喝我尝不出来,”颜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起身,“但是挺利尿的。”说完,顺着标识往洗手间走。   如同所有酒吧一样,She的洗手间安置在酒吧的最深处,一走进去,外面的喧哗嬉笑声就削弱大半。   上完厕所,颜格站在镜子前面洗手。   酒吧的水龙头设计得很巧妙,是蜿蜒而下的蛇形,清澈水流正好从蛇信子的地方流出,属于那种“不会更好用但会更贵”的设计。   饶有兴趣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颜格俯身,捧了水洗脸。   这里环境确实还可以,热闹,却不浑浊,老板也很舍得装新风空调,不间断地给酒吧换气,虽然在地底下,但空气十分新鲜,甚至要比路面上那些夹杂着灰尘和汽车尾气的空气还要清澈一些。   但待久了,颜格还是有点头晕目眩的。   闭着眼睛,潦草擦了擦脸,颜格听见身边传来窸窣声,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别人腾出位置。   身后的酒吧喧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好像一下子爆发出起哄声似的,颜格估计就是叶兴言说的那个老板来了,擦了擦脸,打算还是出去看看。   外面气氛一时烘到最高点,接连不断的声浪一下高过一下,勾得颜格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达到了最顶峰。   从转角处绕出来,颜格一眼就看见坐在吧台边端着酒杯的女人。   如叶兴言所说,真的是一个大美人。   也确实,极其容易让人联想到“她在美中行”这首摄人心魄的诗。   “像静夜万里无云,繁星满天,一切明暗交织的美,在她的容颜和双眸中汇合。”   张扬却不挑逗,艳丽却不落俗,难得一见的容貌,颜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值得一切的赞赏。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颜格往自己的座位上走,余光瞥见酒吧老板微微举起手里的杯子,遥遥致意,像是在跟谁打招呼。   好奇心趋势,颜格回过头,顺着女人的目光望过去。   对面,不远处,另一张沙发上,同样坐着三两个聚在一起交谈的人。   而中间那个微微举着杯子的人,颜格还真认识。   “靠,那不是靳思延吗?”   手臂被猛地一扯,耳边响起咋咋呼呼的声音。显然,叶兴言也看见了那边的人,难以置信地跟他嚷嚷。   颜格一阵头疼。   “是。”   抿了抿唇,颜格不动声色把他的手臂从自己手上推下去,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不远处的人,草草收回目光,正打算坐下,就听见那边先开了口。   “颜格!”   动作停在半空中,颜格抬眼,看见叶兴言正探究地看着他,显然也有点怔愣。   微微朝那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颜格本想就此作罢,谁知道靳思延却好像并没有打住的意思,反而偏头看着他,朝他轻轻招手,“过来啊。”   颜格想起那天在车上,靳思延捡到他的钱包,他想伸手去接,这人却把钱包拿远了一些,然后看着他,说,“你上来啊。”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深吸一口气,扫了两眼坐在靳思延身边,正不遮不掩打量他的男人,颜格心里啧声,还是俯身,端起自己的酒杯,走了过去。   “喂。”叶兴言扯住他,探身凑近他耳畔,“你不是说跟他没关系吗?”   “是没关系啊。”颜格矢口否认。   “那他怎么还约你喝酒?搞得像很熟一样。”   “我怎么知道。”颜格轻轻耸肩,转身朝靳思延那边走去。   从酒吧正中心穿过,颜格经过最为吵闹拥挤的人群,微微低头,尽量避免与别人眼神接触,然而不可避免地,他发现身边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纵情欢乐的人群虽然很繁乱,却仍然分得清楚,每一张桌子旁边几乎都围着两三个人,但大多都是男男女女,不怎么看得见男女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左边,穿着性感的女人支颐在桌上,一边听面前的OL讲话一边抬手,百无聊赖地卷弄把玩着对面女人的波浪长发,眼神落在女人一张一翕的唇上。   右边,门口的游戏机前,站着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屏幕,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端起酒杯,朝他走过去。   颜格放慢脚步。   刚刚只顾着喝酒玩手机,根本没有仔细看,现在看来,   这间酒吧,   好像是彩虹酒吧。 第10章   “晚上好。”   颜格走过去,简单打了个招呼,意思意思地拿着杯子碰了一下靳思延手里的酒杯,转身坐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对面。   坐在靳思延身边的人循声抬起头,一直看着他,直到颜格坐下。   中间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摞散开的扑克,看样子刚刚这帮人正在玩牌。   “你是颜格?”   坐在靳思延左边的男人开了口,颜格抬眼望去。   面前的人坐姿很是懒散,手臂搭在沙发上,这个角度看上去,颇有些像是直接揽在靳思延的肩膀上,整个身躯都微微后仰,极其随意地陷进沙发里,看向颜格的时候,下颌微抬,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玩味。   没说话,只是对着男人的方向轻轻颔首,象征性地示意了一下。   “靳少好眼光。”   男人并没有寒暄两句就罢休的意思,反而回过头,调笑地盯着身边的人。   靳思延正抽出一根烟塞进唇间,男人见了顺手点火递过去,靳思延偏头靠近火苗,银灰色的烟雾从男人指缝间流泻出来。   望着面前两个人自然而然的亲密动作,颜格微微垂眸,盯着桌上的扑克牌看。   “难怪前几天我们约靳少出来喝酒,都请不动人的。”   “原来是早就有约了。”   “哈哈,可不是嘛。”   ……   轻挑又戏谑的言语不绝于耳,大约也都是听见前不久那阵荒谬流言,颜格已经懒得解释,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色平静地端着杯子,安安静静坐在对面,打算过一会儿就找个什么由头抽身离开。   这样繁乱又棘手的社交场合,他实在是疲于应付。   “不要开玩笑了。”   靳思延抽了几口烟,夹着烟卷,抬手制止身边众人的议论声,随手指了指坐在对面的颜格,“这我朋友。”   颜格微微抬头,余光扫到不止一道充满探究玩味的目光,看他像是在观摩展品柜里待售的商品。他看着靳思延,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被点到名,总要有个反应不是。   在膝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颜格斟酌半晌,实在是对这些人熟稔的交谈玩笑觉得不甚自得,到底还是轻咳一声,打算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家里还有——”   “门禁?”靳思延正低头洗牌,听见他说话,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颜格身上。   “不是。”颜格抿了抿唇。   “铛”的一声,手里酒杯蓦然一沉。   坐在靳思延旁边的男人拿着酒瓶,兀自往他杯子里倒酒,笑道,“既然没有门禁,就再多陪我们玩一会儿嘛。”   语气仍然是一如既往的轻浮,带着点点笑意,声音很清朗动听,却让颜格不由自主生出一种排斥感。   所有人都看着他,   颜格只好坐下。   靳思延洗好了牌,叼着烟,把牌举到颜格面前,“我开始翻,你喊停。”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就好像强迫别人同他一起玩游戏的小孩。   颜格看着他,觉得这人可能是有点喝多了,半晌,还是小幅度缓缓点头。   手指微屈,扑克次第落下,在空中翻出簌簌声响。   “停。”   靳思延停下翻牌动作,将手里露出来的扑克展示给身边的人看。   “记住了吗?”靳思延问。   颜格点点头。   靳思延开始把手里的套牌洗乱。   花切动作行云流水,修长的手指如同把玩艺术品那般,轻薄而富有色彩的卡牌在掌间变换,极具观赏性。   然而更吸引人的,是男人脸上状似漫不经心的神色。   颜格目光渐渐离开他的双手,缓缓上移,落到靳思延的脸上。   或许是嘴里的香烟在不断冒出碍眼的雾气,靳思延微微眯眼,眼神专注地盯着手里切来切去的牌卡,手上动作复杂而令人眼花缭乱,面上却仍旧一副散漫模样,像是易如反掌。   洗得差不多了,靳思延握住手里的扑克,翻开最顶上的一张,“是这张吗?”   颜格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垂眼。   “不是。”   刚刚看到的是一张红桃三,而靳思延翻开的是一张梅花六。   差远了。   身边满含期待的众人也开始起哄唱衰。   “马上。”   靳思延也不急,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牌,迅速晃了晃,颜格还没看清他的动作,下一刻,一张红桃三便映入眼帘。   捏着那张牌弹了一下,靳思延把牌扔到桌上,又笑着问,“是这张吗?”   有些惊讶地看着桌面上的那张红桃三,颜格抬起头,看着对面男人不掩得意的神情,摊了摊手,表示折服,“是。”   “YES。”靳思延捻灭烟蒂,握了握拳。   “正经事不做一件,这种事倒做得起劲。”   靳思延旁边的男人轻声嗤笑,从桌上拿起那张红桃三,折了折,把牌飞出去,又稳稳接住,拍了拍靳思延的手臂,“我跟他从小玩到大,他小时候就爱钻研这种没用的东西。”   “嘿,什么叫没用的东西?”靳思延眉峰微蹙,佯装不满。   “难道不是吗?”男人笑,丝毫不在意他的不悦,“你又忘了那次你把你哥锁在箱子里,结果一下午没找着钥匙,最后发现被狗叼进狗窝的那件事吗?”   话音刚落,周围霎时安静下去,而后骤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哪件?”靳思延脸上有点挂不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是当时你被我家甜点吓得蹲在围墙上三个小时不敢下来那件?”   “不,那是另一件。”男人气定神闲,“那天你被之安哥从二楼推下来,要不是下面种着玫瑰花,你家早就吃席了。”   “姓李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   望着面前两人有来有往地互呛,跟说相声似的,周围笑声和起哄声就没听过,颜格端坐在茶几对面,只觉得有点格格不入,好几次想出声告辞,却总被打断。   “那个,我得……”   “你就说你承不承认,当时爬那么高,就是为了摘枇杷?我真的很惊讶,你居然平安活到现在。”   “靳少,我朋友还等……”   “我劝你赶快闭嘴,在我找人暗杀你之前。”   “我要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颜格一句话都说不完,全被堵在喉咙里,很是不自在。   过了好一会儿,靳思延才从玩笑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如坐针毡的人,“你刚在说话?”   微微顿了顿,颜格轻轻耸肩,从沙发上站起身,“我朋友还在等我,我得回去了。”   “噢。”靳思延仍然笑着,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颜格连忙抬手制止,“我自己打车就可以了。”   一说送他,靳思延身边那几个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哄笑,看向颜格的眼神也很是揶揄,弄得颜格只想快点离开。   靳思延站在原地没动,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解释,“我说送你到酒吧门口。”   “她在美中行”一般会一直开门到凌晨三点,现在才刚刚十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与里面不同,从楼梯走上来,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歌舞、欢笑、酒意、美色,都没有抵达一墙之隔的地面,十街的夜晚,虽然灯火通明,却丝毫不如“She”那般喧哗。   “我倒是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遇见你。”靳思延跟着他走到街道旁,停下脚步,一边抽烟一边望向身边的人。   “哈哈。”颜格干笑两声,努力给自己找补,“我跟朋友一起来的。”   “第一次来?”   “算是。”   “算是?”   “……”   即便跟这个人算是比较熟悉了,但颜格还是很不习惯他咄咄逼人式的反问句式。   颜格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她在美中行”算是个同性恋酒吧,而来酒吧的,大多数是猎人,来这里寻求刺激,而在靳思延的印象里,颜格应该不会光顾这种类型的酒吧。   “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啊。”颜格转了话锋,想起什么,“你给我的名片,上面也写了这个地址。”   “上面没写这个酒吧的地址。”靳思延看着他,眼神深邃,“上面只写了一行诗。”   “……行。”颜格又被说得哑口无言,无奈摊手,“那就是挺巧合的。”   “不巧合。”靳思延又反驳他,夹着烟,侧身指了指身后的灯牌,“这酒吧,算是我入股的。”   “……好。”颜格轻叹,“我以为你家里是开娱乐公司的。”   不然也不会有钱到连明渊,科蒂的王牌摇钱树,说带走就带走。   “我家从来都不开娱乐公司。”靳思延靠到路边栏杆上,漫不经心地开口,“安盛集团是投资公司,我家从来不开娱乐公司,但是很多公司都是我家控股的。”   过了一会儿,靳思延眼神微变,慢慢修正自己的话,“是我哥控股的。”   “那你干什么?”颜格下意识顺嘴问了一句。   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冒犯,这人已经抬起了头。   “我?”靳思延微微一顿,像是在思考他的话,片刻,轻轻笑了笑,“我大概……游手好闲,坐吃山空?” 第11章   颜格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噤了声,倚在栏杆上跟他一起吹风。   提到这个话题,显然有些不愉快了,连靳思延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抽烟。   试探着偏头看了一眼,那人侧脸看上去有些黯淡,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是寂寥,搭在栏杆上的手微微下垂,夹着烟卷,燃尽的灰就随风落到地上。   颜格垂睫,目光隐晦地落到男人劲瘦的手臂上,上面隐隐可见青色脉搏。   “我也没有那么惨其实。”靳思延突然开口,接上刚刚的话头,“安盛有做红酒生意的,基本上是我来负责,所以入股酒吧,当个小股东玩玩也不错,算对口。”   颜格勾了勾唇角,淡淡笑了,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那不是挺好的。”   “你听说过我家的酒吗?”靳思延一时兴起,转头问。   突然被这么一问,颜格一时转不过弯,到底还是老实摇头。   “乐奈。”靳思延说,“音乐的乐。”   “啊,是那个。”颜格恍然大悟。   “那你一定知道我们家的广告词。”靳思延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唇角。   “这个好像没什么印象。”颜格摇头,“你可以告诉我。”   “乐奈红酒,狗都不喝。”   “……”颜格一顿,想想就知道这人又在开玩笑,有些无奈地抬眉,叹了口气。   一根烟抽完,靳思延转身,将烟蒂捻灭在垃圾桶上,双手插进口袋里,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头。   “你呢?”靳思延抬头问,“你试镜怎么样?”   颜格稍怔,旋即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上次李柯盛情邀请他的《枪下之臣》。   不在乎地笑了笑,颜格突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半天,都只低低撂出几个字。   “就,替角呗。”颜格插科打诨,耸耸肩,“估计是没戏了,轮不到我演,除非正式演员临时出个意外什么的,哈哈……”   听他这么说,靳思延反倒不说话了,俯身支在栏杆上,偏过头看他,嘴唇微微翕动,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颜格低头,被靳思延的沉默弄得有些心悸,不自在地磨蹭着自己湿涔涔的掌心,削减几分没由来的紧张,“不过还好,制片人不错,给我介绍了另外的活儿。”   “什么?”靳思延问。   “舞台剧。”颜格稍稍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大概下个月月中就要上演了,时间还挺紧的。”   靳思延点点头,从栏杆上直起身子。   “你朋友来了。”靳思延瞥了一眼酒吧门口,懒懒散散地指了一下。   颜格回过头,正看见上了楼梯,往这边走的叶兴言。   “那我走了。”靳思延随意抬手摆了摆,也没再看他,转身又回了酒吧。   “靳少。”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叶兴言还是笑着客客气气打了招呼。   “嗯。”靳思延匆匆瞥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还是很傲慢啊。”叶兴言望着靳思延隐没在楼梯下的背影,兀自嘟囔了一句,三两步走到颜格面前,抬手拧他胳膊,“你还说你俩啥关系都没有!”   “本来就是啊。”颜格一脸正色。   他跟靳思延本来就没有关系,如果硬是要扯,倒也沾得上几分“老同学”的光。   他倒是想有关系,哪有那个机会。   “那他怎么还专门把你送出来?”叶兴言已经完全不相信他的鬼话了,义愤填膺的模样,“我刚吓死了,我以为他要直接把你带走。”   “带走干什么?”颜格失笑,无奈反问。   斜斜盯着他,叶兴言眯眼,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突然想起什么,缓缓抬手,捏住颜格下颌,翻来覆去地左右打量。   “嘶——”叶兴言看着他,倒吸一口冷气,若有所思。   微微撇头,颜格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也是。”叶兴言一锤掌心,笃定地点了点头。   “也是什么?”颜格不解。   “你虽然演过很多gay,长得也挺标致的,但……”叶兴言慢慢地打量他,自上而下,从左到右,最后得出一个一锤定音的结论,“你应该是喜欢女人的。”   微微一顿,颜格笑出了声,“你就在这儿空口鉴gay?”   “你就说你是不是吧?”叶兴言紧追不舍。   “我还没问你,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这是同性恋酒吧?”颜格想起什么,转过身来质问。   虽然他的确不算直,但是在同性恋酒吧遇见熟人这种事,他这辈子也没遇见过几次,基本可以喜提人生社死排行榜前三了。   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叶兴言一起。   说不准会被误会叶兴言是他的“伴”……   “同性恋酒吧怎么了?”叶兴言自知心虚,缩了缩脖子,“还不是一样的玩。”   懒得跟他争论,颜格抬手,拦下一辆出租。   叶兴言跟他完全不顺路,只站在路边等下一辆。   刚坐进车子里,叶兴言像是想起什么,俯身敲了敲车窗。   “你如果不是我这一类人,就离靳思延远点吧。”叶兴言眼神诚恳,像是真的在给他提建议,“安盛的二少爷玩得很花的,你还是别蹚那浑水了。”   闻言,颜格稍怔,眼睫微垂,旋即抬眼看他,笑了,揶揄道,“不是你说让我把握机会吗?怎么又改口了?”   叶兴言正要开口反驳,动了动唇,却还是闭了嘴,朝颜格摆摆手让他快走。   舞台剧排练很紧促,基本不会留出很多容错时间,好在演员的台词早都烂熟于心,倒也算是顺利。   颜格的戏份在第二幕,第一幕排练走流程的时候,他正在化妆间收拾自己。   戏服比较简单,妆容也不复杂,半小时就差不多搞定了,剩下的时间就在幕后等上场。   剧场的舞台不算小,安置上各种道具之后,剩下的空间也够演员活动,站在后台入口,颜格能轻易看见台上排练的人。   不同于观众视角,这个角度望过去,更能看出一个演员的功底是否扎实。   台上正在念词的,就是最近大火特火的演员顾羽佳,颜格记得,在最近的一次网络投票中,顾羽佳凭借“演技top”、“颜值top”、“专业top”三个第一荣登榜首,连续霸榜了6周,也在Ceria电影节上获得了“小影帝”的称号。   简单来讲,就是这人作为一个演员,几乎是完美的。   只是——   颜格回想起这几天跟他对戏的经历,心里稍微叹了口气。   只是这人的脾气,实在是没有屏幕上表现得那样好。   虽然排练有几天了,但颜格还是觉得,面对顾羽佳的时候,仍然容易被他的气场牵着走。   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一旦任何与顾羽佳对戏的演员,表现没有达到顾羽佳的标准,他就会当场发飙,甚至是摔东西。   有时候导演都没发话,顾羽佳这边已经开骂了。   看着台上紧张排演的人,颜格心里都为他们捏一把汗。   这个舞台剧,除了顾羽佳这一个颜格喊得出名字的演员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新生演员,虽然是科班出身,可比起顾羽佳,还是逊色不止一点。   颜格虽然自己这几天没有直接被顾羽佳骂过,但也听过不老少了,可想而知,那些年轻人在面对顾羽佳的时候,心理压力有多大。   第一幕结束,短暂的过场之后,第二幕演员就要上场了。   颜格深吸一口气,走了上去。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台词没忘,动作也都记得,上台前又过了一遍剧本,琢磨了人物,颜格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还不错了。   可顾羽佳还是连连叫停。   孤零零站在台上,颜格有些局促地绞着有些长的戏服袖子,眼睛还因为刚才过于激烈的情绪戏微微红着,呼吸仍然不匀,胸口剧烈起伏,有些茫然地看着对面,神情凝重的人。   顾羽佳捏着台本,低头一声不吭地浏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颜格心里有点不太平。   他知道这一段男一跟男二的对手戏会很难演,涉及的情绪波动实在是太大了,而他本人挺淡的,不算是会情绪表露的人,因此真的非常考验演技。   这段哭戏,顾羽佳前前后后重来了三遍,颜格觉得再这么下去,他真的会哭出来。   然而顾羽佳还是嫌他入戏不够快,感情不饱满。   “再来吧。”   顾羽佳眉峰微蹙,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随手将台本甩到台下,“啪”的一声,响彻鸦雀无声的剧场,更显清晰。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扰。   颜格垂眸,用力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没有反对意见,从地上捡起绳子,自己坐到椅子上。   顾羽佳摆摆手。   颜格会意,暂时把绳子放到一边。   调了一下贴在脸颊上的麦克风,顾羽佳深吸一口气,进入状态后抬眼,朝颜格走近。   领口的衣服被紧紧攥住,顾羽佳的拳头就贴在胸口上,沉重硌人,压迫十足。   颜格被逼得微微仰头,双目赤红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你尽可以杀掉我……但你要小心,我会一直、一直看着你的。”   这次颜格是真的觉得鼻子酸,累了一整天了,这人一直不满意,自己还得一遍一遍在戏里当他的舔狗,颜格实在是累了。   双目相对,顾羽佳微微一怔,皱眉望着他的眼睛,而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他的唇上。   领口骤然一松,而后脖颈被紧紧扼住,颜格来不及反应,喉中发出难以压抑的呜咽,下一秒,天旋地转,整个人连带着椅子,被顾羽佳摔到地上。   第三次被他摔到地上,颜格大口喘着气,双目有些失神地盯着剧场的天花板,突然开始思考活着的意义。   顾羽佳居高临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神色寡淡,与刚刚戏中大相径庭,低睫,理了理散乱的衣袖。   “颜格是吗?”顾羽佳睨了他一眼,“以前演过舞台剧吗?”   听到这话,再迟钝的人都得懂了,这是在怀疑颜格的能力,怀疑他根本没有舞台剧的经验。   “演过。”颜格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抿唇道,“《亡鹿》”   话音刚落,耳边便传来一声嗤笑。   颜格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但我记得,《亡鹿》最出名的那版舞台剧,好像不是你演的。”顾羽佳瞥他,眼神都充满轻蔑的不屑,“是你的替角演的,我没记错吧?” 第12章   顾羽佳一点都没记错,恰恰相反,他记得很清楚。   《亡鹿》的舞台剧,颜格只出演过一次,在一个小剧场里,作为改编舞台剧的第一次演出。   剩下的几版,他就再没参与演出,都是他的替角上场。   与迷你剧不同,《亡鹿》舞台剧似乎人气更高一些,流传度也更广,当时顶替他位置的替角,现在也算是演艺圈里说得上名字的演员了,前不久,颜格还在社交媒体上看见那人拿奖的消息。   “我不明白。”顾羽佳看着他,微微摇头,“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让给自己的替角。”他俯身,从地上拿起自己的水瓶,“你也出意外了吗?”   “没有。”颜格只简短否认,并没有多说。   谁会想自己的角色无缘无故被别人顶替呢?如若不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他也很愿意一直演下去。   “你并不适合演舞台剧,你知道吧?”顾羽佳喝完水,瞥眼睨他,语气并不算客气,也没有给他留面子的意思。   颜格没说话,他无法断定自己适不适合舞台剧,也不敢随便否认顾羽佳“小影帝”的话。   虽然这个人比自己小几岁,于情于理都应该喊他前辈,但当你没什么资本的时候,自然也没资格享受论资排辈那一套。   “如果做得不好,就会被人顶替掉,这个道理你应该不会不懂。”   顾羽佳走近他,脸上看不见丝毫表情,眸中寸寸成霜,萧瑟到了极点。他抬手,指尖极其随意地在颜格身上划了一圈,须臾,评价道,“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被随便的什么替角鸠占鹊巢。”   挨近才知道,这人其实比他还要高出一点,此刻自上而下的威胁让颜格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霎时有些僵硬。   颜格眸光黯淡,抿了抿唇,半晌,才缓缓抬头,不冷不淡地望进顾羽佳的眼睛,“我就是替角。”   顾羽佳微怔,蓦然看见颜格的眼睛倏然变得绯红。   与刚才的表演完全不同的,从眼角一直蔓延到肉眼可见的眼白,他看见颜格眼睛里细碎的水光,就像被打破的冰,之下,是涌动的暗潮。   颜格看着他,故作镇定,声意却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我……现在就在顶替别人的位置。”   话音不大,却异常地让整个舞台都安静下来。   顾羽佳手里还捏着水瓶,塑料的声音摩擦在一起,在宽敞安静的空间中显得有些刺耳。   “是吗?我可没听说过哪个替角能拿你这么高的片酬。”他侧身对着颜格,懒懒散散地偏头看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话音中的颤抖,良久,才俯身放下自己的瓶子。   “希望你下次排练的时候,也能演得这么咬牙切齿,而不是要跟我调情似的。”顾羽佳扫他一眼,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左右指了指颜格的眼睛,“顺便说一句,你好像有点泪失禁体质。”   前后态度的转变让颜格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颊边都是凉凉的,半晌,才愣愣地迟疑开口,“我哭了?”   “对你眼泪已经掉下来了。”顾羽佳点点头,把纸巾贴到颜格脸上。   十分尴尬地就着他的纸巾擦脸,擦了擦眼睛,再睁眼的时候,只看见顾羽佳看着他身后的方向点了点头,像是在跟谁打招呼,而后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靳少”。   靳思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舞台边看他们排练。   颜格回头,正好看见靳思延放下抬起打招呼的手。   左右看了看,犹豫半晌,颜格走过去,从舞台上跳下,“你什么时候来的?”   “很久之前。”靳思延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应该在你倒数第二次被他推到地上的时候。”   颜格不自在地笑了笑,“剧情就是这样。”   “单单看这个把人绑在椅子上的剧情,我不用看剧本就知道是谁写的。”靳思延摇摇头,点燃一支烟,“老流氓了。”   “你认识编剧吗?”颜格有些意外。   “我谁不认识?”   “……”颜格轻咳一声,低声问,“你找我的?”   “不。顾羽佳是我们公司旗下艺人,我专门来视察他工作的。”靳思延咬着烟,偏头看他,望着颜格对自己鬼扯的话恍然大悟的神色,淡淡翻了个白眼,口齿不清地暗骂,“我当然是来找你的。”   “噢。”颜格抬手,擦了擦脸,“有什么事吗?”   “中午有空吗?”靳思延眼帘微微耷拉着,看上去没什么兴致,声音也因为刚刚的香烟变得有些低沉。   “有。”颜格点点头。   “一起吃个饭?”靳思延问。   “我们?”   “不然把顾羽佳也叫上?”靳思延轻笑。   “……”   “我还欠你一顿饭,你忘了。”靳思延看着他,眼神复杂不明,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匆匆卸了妆换了衣服,从后门走出来,颜格就看见路边停着的车。   大概是不想太过显眼,靳思延换了一辆低调一点的,正门被顾羽佳探班的粉丝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也只能从留出来的安保通道走。   系上安全带,靳思延一边拧钥匙一边瞥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戏谑道,“不过敏了?”   颜格还没想起来这人在说什么,兀自鼓捣了一会儿,系好安全带才记起来,这人是在打趣他第一次被他送回家的时候,因为腰上有威亚勒出的伤,所以硬是拎着安全带防止磨蹭到伤口。   那时候靳思延也是这样一副淡淡又有点带刺的语气,问“你对安全带过敏?”   想起当时的事情,颜格还是觉得好笑。   谁能想到随随便便的一场饭局能牵连出这么多事情。   “本来就不过敏。”颜格无奈。   “腰上伤也好了?”靳思延又问。   “早就。”   “刚你们排练的时候我看了一点,你演得还不错。”转过一个红绿灯路口,靳思延看了一眼后视镜。   “是吗?”颜格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没有多的话,“谢谢。”   其实靳思延早就来了,今天他刚好有空,想起来自己还欠颜格一顿饭,没多想开着车就过来了,也没考虑这人会不会因为没时间拒绝自己。   在他的印象里,颜格好像很少说不。   他到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有些惊讶,险些引起骚动,好在都是经验丰富的,也不至于手忙脚乱,靳思延无意打扰演员的对戏,只悄悄从后台过去,站在舞台边安安静静地看。   他很少看舞台剧,更是没有亲临过排练现场。   顾羽佳是个难缠的家伙,他一直都知道,这人要不是才华出众,真的很有实力,也不至于这么坏脾气也能安稳呆在演艺圈雷打不动。   他不是专业的,自然没办法分辨演技的好坏,更何况都到了颜格和顾羽佳这种境界,他们抠细节的时候,完全是神仙打架,一般人都看不出区别。   靳思延就站在角落里,看着明亮的舞台上,颜格一次次被绑到椅子上,一次次被摔到地上。   由于是排练,也不用那么废演员,地上还是垫了枕头的,不过随着一遍又一遍的重来,也七零八落,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了。   起初的时候,颜格还能保持冷静,表情管理也很不错,第二次第三次摔到地上,也许是真的磕到脑袋,颜格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男人微微偏头,若是坐在观众席上,自然是看不见他稍显隐忍痛楚神色,可站在幕后,靳思延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连颜格额角的青筋都看见了。   顾羽佳还是不满意。   最后一次显然已经到了极点,靳思延也看得出来颜格很累了,但碍于这是自己的工作,还是得咬牙坚持。   这一次,顾羽佳没有按照台本那样做。   靳思延看了两三遍,也多少对这个剧情有些了解了,看见顾羽佳慢慢走向颜格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诧异,打算看看这人要做什么。   后来导演组就把舞台麦克风掐掉了,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   靳思延只看见顾羽佳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些什么,随后颜格的脸色都渐渐变了。   不得不说,虽然靳思延看不懂什么演员的自我修养之类的,但那一刻,看着颜格的神情,靳思延是真的有些代入感了。   车子停在餐厅门外,颜格看他熄火,才解开安全带下车,站在路边等他。   这家餐厅颜格知道,不算是高档餐厅,但胜在环境非常非常好,安保措施和隐私措施很到位,一二两楼提供餐点,往上就是宾馆棋牌室一类的地方,地段又正好在启唐市高档小区附近,因此不少名人也会来这里吃饭。   走进大厅,前面的人在机子上刷预约卡,颜格微微放慢脚步,等着身边的人。   靳思延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见他步速变慢,抬手将掌心贴到颜格后心口,把人推着往前走。   “先生,麻烦出示一下预约卡。”   一旁的工作人员见他没刷卡,正要上前阻拦,靳思延抬手格开那人的手臂,指了指自己的脸,微微扯了唇角,“我刷这个。”   还没等那工作人员反应过来,就被大堂经理拉开,而后赔笑着点头哈腰,“靳少。”   散漫地睨了他一眼,靳思延没开口,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推着还怔愣的人进了电梯。 第13章   “你平时就这样吗?”   进了电梯,颜格忍不住问。   “这是我的工作。”靳思延按下按键,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你的工作?”   “对啊。”靳思延微微一笑,偏头看他,“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富二代不都这样?”   听他坦然语气,颜格稍怔,而后才轻轻笑了笑,“游手好闲的人可不会开酒吧。”   没有答他的话,靳思延抬头,看着头顶跳动的数字,电梯行至五楼,停了下来。   门缓缓打开,出于无聊的好奇,颜格抬头看了一眼,恰巧在慢慢打开的门缝里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看看这是谁。”靳思延望着走进来的顾羽佳,唇角微勾,语气散漫地打招呼。   没有搭理他,顾羽佳兀自走进来,站到颜格的面前,朝他微微颔首,算是示意。   颜格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着顾羽佳淡漠神色,好一会儿才也点点头,低声道了一句“你好”。   电梯上行,过了三分钟,顾羽佳回过头来,眉峰微蹙,不解地看着站在身后微微垂首的颜格。   “你要跟他上床吗?”   指着靳思延。   被提到的人微微一顿,片刻才有些轻讶地偏头凑近了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据我所知这栋楼二楼往上就都是宾馆了,”顾羽佳摊手,不以为意地问,“大白天你们要去哪?开房吗?”   “啊,这……”   颜格没法答,他跟靳思延只是出来吃个饭的,但他也没来过这里,自然不知道顾羽佳嘴里说的什么“二楼往上都是宾馆”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稍稍抬头,看了一眼靳思延。   “如果你真的了解这里,”靳思延这时开了口,抬起手,缓缓握住顾羽佳指着自己的手指,颇为耐心地解释,“你就会知道,顶层还有一家意式餐厅。”   转过头,看向颜格,问,“意大利菜可以吗?”   没说话,也不好在他们莫名其妙的对峙中插嘴,颜格只礼貌地淡笑,抬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好一会儿,顾羽佳才无所谓地耸耸肩。   “今天顶层有个聚会。”顾羽佳说。   “我当然知道。”   “我记得你不来。”   “我没说我不来。”   “你明明说……”   “我只说我不想跟那群蠢货一起吃饭。”   “……”   “但是跟他,”靳思延转身,指了指颜格,“一起吃饭的话,我很愿意。”   顾羽佳瞥了他一眼,“因为秀色可餐?”   “因为不是蠢货。”   “……”顾羽佳停顿片刻,轻轻咬了咬牙,出声讽刺,“你完全没有冒犯到我。”   靳思延但笑不语,显然不打算跟他有来有回地刺两声。   “听说江少爷最近又分手了?”靳思延问。   “哪个江少爷?”顾羽佳稍稍抬了眼睑,话音中都带着慵懒。   “哈哈。”靳思延只轻轻笑了,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顾羽佳才轻哼一声。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妈。”   “不管你是他的什么,”靳思延微微偏转身躯,斜斜看了一眼顾羽佳,“但我最近可能跟他家公司有合作项目,所以我请你,不要当众让他难堪,就当看在我的面子上。”   顾羽佳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片刻,才启唇道,“靳少都开口了,我怎么可能拒绝。”   “不要讽刺他。”靳思延补充。   “好。”   “不要阴阳怪气他。”   “嗯。”   “也不要话里有话,”靳思延抬手,指了指顾羽佳的鼻尖,“我知道你擅长这个。”   “当然。”顾羽佳笑,“我不会话里有话的。”   电梯门“叮”一声在面前打开,颜格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一抬头,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恰好抬头。   靳思延轻咳一声,无言提醒。   顾羽佳笑了笑,抬步走出去,与男人擦肩而过之际,稍稍偏头,   “江致,听说你最近又被甩了,怎么?被睡腻了?”   坐在餐桌对面,窗外是整座城市最好的景色,俯瞰下去,能看见海港处停泊的船舶,旗帜,和不时落在海滩上的海鸥。   颜格从玻璃窗上收回目光,落到对面坐着的男人身上。   靳思延已经骂了顾羽佳接近二十分钟。   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让江致难堪,别冷嘲热讽,好嘛,这人直截了当,生怕全天下有一个人不知道江小少爷的恋爱又失败了。   刚刚靳思延跟着进去打了个招呼,全程脸都是黑的,连个笑模样都没有,跟在他身边,颜格都能清晰感受到周遭的低气压。   服务员把餐点摆到桌上,帮他们倒上酒。   “那个。”颜格开口喊他,“你看这个——”   “不好意思,‘那个’?”靳思延打断他,语气不善,显然还在生气,“请问我是没有名字吗?”   颜格抿了抿唇,把口袋里的一副扑克摸出来,还是顺从地喊了一声,“靳少。”   靳思延这才没说话了,抬起头来看着他。   低头望着手里的牌,颜格轻咳一声,利落地洗乱,然后稍微摊开,摆到靳思延面前,“选一张。”   瞥了他一眼,靳思延显然没有兴致,颜格偏头看他,片刻,这人才放下撑在餐桌上的手肘,从牌里拈出一张。   “OK,记下来,然后放回来。”颜格说。   一本正经地将牌再次洗乱,颜格握着扑克,翻开牌顶的一张,“是这张?”   熟悉的魔术流程,倒也稍微勾起了靳思延的兴趣,他低睫,扫过颜格指下的牌卡,兴致缺缺地摇头,“不是。”   颜格微微一笑,抬手,将右手覆盖到扑克牌上,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牌顶的花色瞬间变换,靳思延微微一怔,瞳孔不自觉放大一些。   “学的不错。”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点评道。   颜格垂眼,整整齐齐把扑克收起来,淡淡看他一眼,低笑道,“看来戏法确实能哄人开心。”   放下酒杯的手微顿,靳思延轻轻皱眉,抬眼,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男人,眼神瞬间变得尖锐。   “那你开心吗?”他问。   “你是指什么情况下?”颜格反问,指了指桌上的餐点,“这顿饭吗?”   “那天在酒吧,”靳思延打量着他,缓缓说,“我的戏法有哄到你吗?”   下午颜格还有工作,两人中午都喝了一点酒,自然是不能开车的。   正打算打车回去,靳思延拦住他,拉着人胳膊往路上走。   “去哪?”颜格有些懵。   “给你找了个司机。”靳思延言简意赅。   转过建筑西侧,一辆白色的福特探险者停在路边,颜格靠近了些,才隐约看见驾驶座上的人。   靳思延径直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示意颜格坐进去。   探头看了一眼,顾羽佳脸色不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想都不用想这人有多不耐烦。   等进去才看见,后座早已作了个人。   是那时在电梯门口看见的男人。   颜格微微一顿,身边车门顺势关上。   车厢里没人说话,气氛有些诡异,好奇心驱使,颜格微微偏头,悄悄打量坐在旁边的男人。   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算旁边,两人中间至少还能坐下两个人。   印象里,这人好像叫“江致”。   男人贴车门贴得很近,脑袋稍侧,抬手支颐,颇有些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目光却没什么焦点。穿着纯黑色的短袖衬衣,懒散地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好像随时会陷进车座里的感觉。   “如果你真的对我那么好奇,”车厢里蓦然响起一道声音,“其实可以直接看我,我不会介意。”   颜格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这人已经发现了。   有些赧然地轻咳,颜格脸上都有些挂不住,只能讪笑着没说话。   “你跟靳少是什么关系。”江致开口,靠在车门上盯着他,眼神直白又直接。   又是同样的问题,好像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件事。   “朋友。”颜格斟酌着回答了,怕人不信,还加了一句,“他人很好。”   “噗。”   闻言,男人直接笑出了声,笑得颜格都有些莫名。   “第一次听见有人给靳少发好人卡的。”江致摇摇头,抬手揉了揉额角,满眼玩味地看着他,“那你喜欢他吗?你们在一起了?噢对了,你是演员吧?”   问题太多,颜格每每要开口,总会被他顶回去。   颜格开始后悔今天上了顾羽佳的车。   凭直觉,他实在不太喜欢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   言语轻浮,态度轻挑,虽然并没有什么动作,甚至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没有起伏,却莫名让颜格感觉不舒服,并且时时刻刻都在被冒犯。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颜格再次解释,此时此刻却好像显得有些苍白,轻叹一声,“是,我是演员。”抬手指了一下正在开车的顾羽佳,“我叫颜格,他的同事。”   “是吗?”江致温声反问,语气有些温柔的敷衍,听不出任何情绪,声音温润动人,有一种奇崛的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此刻却让颜格有些头皮发麻。   缓缓侧身,江致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江致。他的——”   “下属。”   是前面自始至终没说话的顾羽佳开的口。   “下属?”江致短暂怔愣,而后眉峰紧蹙,反问的声调都高了许多。   顾羽佳没理他。   江致转过头来,继续跟颜格聊天,“你真的没跟靳少在一起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长得很漂亮…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喜欢你。”   “啊……”颜格被夸得有些无地自容,只能继续保持礼貌又僵硬的微笑,“谢谢……?”   “所以你跟他只是朋友?”江致微微挑眉,无所谓地耸肩,“可能他还没有这个打算,但我确实很喜欢你,或许我们能……”   “别再烦他了!”顾羽佳突然开口,声音中都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嫌恶,“闭上你的嘴会死是吗?”   “怎么了!”江致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大声呛回去,厌恶无比地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驾驶座的位置,讥诮道,“你对下属还真是管得宽!”   刻意咬重“下属”二字,像在泄愤似的,突如其来的对峙,饶是颜格也觉出不对劲来。   好在过了一个路口就到了剧场,顾羽佳把车随便停在路边,也不管这里能不能停车,没抽钥匙,摔门而下。   颜格顿了顿,犹豫片刻,下车后对着江致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你的车。”   转身匆匆跟上顾羽佳,前面那人跟竞走似的,长腿几步就进了电梯,看着跟在后面的颜格,也没等他,任由电梯门在面前关上。   站在没能赶上的电梯外面,颜格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14章   刚进剧场,靳思延就发消息过来问他到没到。   随手回了一句,颜格想起刚刚的闹剧,指尖一顿,又多发了一些。   颜格:【今天在电梯外面看见的那个男人】   字还没打完,对面就回了消息。   靳思延:【嗯?】   颜格:【也在车上,】   靳思延:【是吗没注意】   颜格:【他跟顾羽佳的关系好像很微妙】   靳思延这次多等了一会儿,颜格看着头上的“对方正在输入”间断闪了大概有半分钟,才看见一句,   【早知道江致也在车上,不应该让你上去的。】   微微一顿,颜格突然想起刚才在车上,江致对他说的那些直白又轻浮的话。   【为什么?】颜格问。   靳思延停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很】   “很”什么?颜格有点好奇。过了几秒,看见对面把话说完。   【聒噪。】   颜格一下笑出声来,看着屏幕上的字,甚至可以透过字里行间看见靳思延略显嫌弃的表情。   不过这倒是没说错,那两人凑到一起,确实很吵闹。   就因为一个“下属”问题,能吵起来。   想起这个,颜格怔了一下,犹豫几秒,还是问出了口。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走出电梯,看着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如此反复几次之后,靳思延那边才有了答案。   【初恋关系。】   ·   下午的排练很顺利,加上上午有了顾羽佳的“指导”,颜格确实进步非常大,连一直臭脸的顾羽佳也意外地点头赞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午车上的事情,颜格总觉得顾羽佳对他有了点隐隐约约的敌意,没什么好脸色看。   ——虽然顾羽佳一直都是这样。   坐在后台边,望着台上妆容精致的人,颜格总是会想起明渊。   跟顾羽佳一样的光彩照人,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就能攫取全部的注意力,仿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   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灰尘,颜格心里微叹。   这剧虽然是舞台剧,他演的也是男二号,但还是逃不了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命运。   《仲夏夜惊魂》简直就是男二的舔狗史,整场剧排练下来,顾羽佳不是在打他就是在骂他,最后更是在策划谋杀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牺牲了他。   而颜格作为当年被顾羽佳绑架虐待的人,就好像有斯德哥尔摩似的,越是痛恨,越是想要控制,这种控制欲到后来都毫不意外地演变成占有欲。   舞台剧跟电影电视剧不同,一切都是即时的,观众与舞台只有一线之隔,中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如果稍有不慎,很容易让观众跳戏。   每次被摔到地上,颜格必须很快爬起来,因为真正表演的时候,如果没有很好地衔接,就会挡住其他演员的路,影响整个观感。   用力将掌心上的灰尘抹去,颜格摸出皱巴巴的台本,看了一眼,确认后面没有自己的排练戏份,才从地上撑起身躯,慢慢朝洗手间走。   低着头,一边拍去衣角上的水渍一边疾步走在建筑中,颜格喘了口气,抬手抹去刚刚洗脸留下的水珠。   距离正式演出还有两个小时,来得早的观众已经等在剧场门外了。   透过蓝灰色的窗,看了一眼外面攒动的人群,颜格心里一阵没由来地慌乱。   上次这么出现在这样盛大的场合,是多久之前,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聚光灯,舞台,全身心投入的表演,   就好像镜花水月那样模糊。   深呼吸好几口,颜格才回过神来,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推开化妆间的门。   作为第一幕就要出场的角色,顾羽佳早就开始化妆了,此刻正双目微阖,坐在镜子前面,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抹来抹去,偶尔微微皱眉,化妆师的动作便会更轻一些。   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化妆台,空空如也,大概是化妆师人手不够,现在正忙着给主要角色化妆。   反正自己是个临时抓来的替代品,妆造不需要那样讲究。   原本其实他也没资格跟顾羽佳共用一间休息室,自从上次靳思延来剧场接他出去吃饭,这里的人就像变脸似的,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止一度。   虽然暗地里看他的眼神多少带了一些不言自明的瞧不起和鄙夷,不过表面上没表现出来,颜格就已经很知足了。   至少不会在跟导演说话的时候,再被无限无视。   轻手轻脚找了地方坐下,颜格一边等化妆师空出来一边摸出台本复习,等到化完妆,离开场只剩二十分钟。   悄悄走到后台口,透过幕布的缝隙看向外面,观众席上仍然嘈杂,还有源源不断掐点入场,正在找座的人。   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狂跳,颜格抿了抿唇,不断掐自己的掌心,竭力保持平静。   虽然出场前很焦虑,然而等真正到了台上,其实投入进去之后,反倒是忽视了观众的存在,加上这一场观众素质很不错,也没出什么大声吆喝打断演员表演的意外。   一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几位主演照例返场谢幕,这时观众的欢呼喝彩才如同惊雷一般,掌声不断,气氛霎时烘到最高点。   绚丽的灯光照在脸上,颜格霎时有些睁不开眼睛了,金色银色的亮片不断从面前飞起来,如同烟花。   耳边是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颜格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眼,深深地朝着观众席鞠躬,连双腿都在颤抖。   由于观众高涨的热情,演出一直持续到将近十一点,比预计结束的时间还晚了二十分钟,清场之后,有人进休息室约喝酒唱歌。   顾羽佳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要回家休息,明天上午还有访谈要去。   颜格其实很是亢奋,再次站在观众面前的兴奋感简直紧紧包裹了他整个心脏,只是顾羽佳不去,他去了也没有熟人,也只能委婉拒绝。   “你不去?”   一直坐在沙发上阖目休息的顾羽佳懒懒掀了眼睫,瞥他一眼,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玩味。   “啊?”颜格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微微一顿,才点点头,“我不喜欢吵闹的场合。”   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虽然因为靳思延的关系,他在组里的地位多少有点提高了,但还是没有人专门为他安排助理。   顾羽佳的东西都有人收拾了,他才能安稳坐在那儿睡觉,颜格的东西可没人帮忙收。   甚至妆都得他自己回家卸。   那些化妆师也赶着下班,帮顾羽佳卸完妆之后,带走了所有的工具,连张化妆棉都没留下。   顾羽佳没有再跟他说话,脸色也有些疲惫。   把东西放进包里,颜格拎起包,想了想,还是跟顾羽佳打了声招呼,“那我先走了。”   毫无意外地,没人应答。   推门走出去,颜格觉得眼睛有点干,却也不敢揉,怕把化妆品弄到眼睛里面去。   舞台妆容本来就要考虑灯光吃妆的因素,加上这个剧本的人物也很戏剧色彩,因此妆容很重。   从休息室出来,颜格紧了紧拎包的手,想着待会儿回去多用洗面奶洗几次算了。   余光瞥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个人,颜格下意识抬头,微微睁眼。   靳思延靠在墙上,盯着对面一堵墙上挂的画,下颌微抬,嘴里咬了一根烟,没点上,眼神空洞,像是在走神,肩膀偶尔小幅度摇晃着,看上去像是在哼歌。   走廊外,大厅的暖黄色灯光打在他身后,更是加重了明暗对比,衬得整个五官更加深重,轮廓剪影硬朗而分明,如同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   颜格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喘了口气才回过神来。   或许是注意到这边的目光,靳思延的动作停了下来,微微偏头,遥遥望过来。   “怎么这么慢?”靳思延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开口,慢慢从墙壁上直起身躯。   “啊…”颜格稍怔,“你在等我?”   “不。我专门来找顾羽佳,要跟他今晚出去飙车的。”靳思延还是那样鬼扯的语气,淡淡瞥他一眼,“我当然在等你。你怎么现在才出来,人都走完了。”   “我收拾东西。”颜格答。   “什么东西?”靳思延微微皱眉,看上去很不解,“什么东西还要你亲自收拾?”   被他这理所当然的少爷语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颜格淡淡扯了扯嘴角,声音带着疲倦,“顾羽佳的东西可以别人收拾,我哪有那个资格。”   靳思延没说话,只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偏头,目光从眉眼上缓缓下移,落到鼻尖上、唇上。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颜格缩了缩脖子,“怎么了?”   “你妆是不是没卸?”靳思延问。   “嗯。”颜格云淡风轻地点头,“化妆师都回去了。”   “没人管你吗?”靳思延轻讶。   “谁管我?”   “怪可怜。”   “……”   “但该说不说,挺好看的。”靳思延又仔细打量了他的脸,须臾,得出这样的评价,“刚刚在台下看着其实还好,现在这个距离看……”靳思延微微垂首,靠近了些。   片刻,才慢慢点头,把话说完,“比刚才漂亮很多。”   颜格一顿,“你刚在台下?”   “当然,我买票进来的。”   “?”   “你看了刚才的剧?”颜格不确定,又问。   “不然我买票进来吹空调?”   “……为什么?”颜格有些愣。   “因为你演的啊。”靳思延坦荡荡地摊手,“我见色起意。”   “……你没跟我说过会来。”   “怎么跟你说了你能给我免票?”   “那倒……不能。”   “那不就得了——走吧。”靳思延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把烟点上。   “去哪?”颜格习惯性问了一句,却是下意识跟上去。   “找个人给你卸妆。” 第15章   靳思延把他带到了She这儿来。   很显然,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对于酒吧来说,这里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人声鼎沸,酒色笙歌,五光十色的灯光晃来晃去,颜格心口没由来地一阵颤抖,下意识皱了皱眉。   跟着靳思延走下楼梯,轻车熟路地走向吧台,颜格看见吧台边正坐着酒吧的老板。   没有浓妆艳抹,却依旧摄人心魄地美。   见他们来了,女人照例抬起酒杯,笑道,“靳少。”   看上去两人关系很是熟稔。   “今天怎么也来了?”靳思延看见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声音在满室喧哗中不由得稍微大了一些。   女人倾身靠近靳思延耳侧,也放大音量,“因为有预感靳少会来。”   本来很是认真在听答案,听见这句话,靳思延佯装失望地翻了个白眼,一脸“又是这样”的表情,怀疑地摇了摇头。   女人笑着,目光瞥见站在靳思延身边的颜格。   “不介绍一下吗?”女人下颌微抬,审视的目光落在颜格脸上。   “我朋友,颜格。”靳思延会意,把人推到自己面前,跟颜格介绍,“这位是酒吧的老板,温绮。”   温绮脑袋稍偏,端着酒杯很认真地盯着颜格看了一会儿,淡笑道,“靳少的眼光一点都没变。”   身形微僵,颜格诧异地轻轻抬眉,不太懂这人嘴里的“一点都没变”是什么意思。   片刻,又听这人说道:   “靳少历任‘男性朋友’,好像都差不多呢。”   一语既出,在站的三个人,有两个人噤了声。   颜格稍稍低头,假意拿起一个低矮的威士忌杯,偏头避开温绮过于锋利敏锐的目光。   她说“男性朋友”,其实谁都知道大约不只是朋友,只是谈不上“恋爱关系”,却又有那么一点露水姻缘的牵连,只是温绮委婉,没有把“炮·友”二字明白说出来。   估计温绮也是与其他人一样,听见那些怪诞荒谬的传言,把他当成靳思延的床伴了。   “我俩老同学了,哪有你说的那么过分。”靳思延低叹一声,颇有些惆怅的意思,拍了拍颜格的肩膀,道明来意,“我今天带他过来是想让驻唱小姑娘给卸个妆的,正好你在,不如麻烦你了。”   “卸妆?”温绮下意识反问,放下手里酒杯,倾身凑近了些,“刚刚演出吗?”   “嗯。”颜格轻声应了,没敢乱动,怕戳到温绮的指甲。   “没化妆师?”温绮问。   “都回去了。”   “靳少,”温绮抬头,戏谑地瞥了一眼站在颜格身后的人,不禁嘘声,“你的人,居然化妆师都能欺负。”   “没欺负我,哪有那么严重,”颜格连声否认,被这女人的玩笑话惊得有些难堪,“演出结束也很迟了,大家都急着回家休息。”   “那就把演员放着不管吗?妆都要自己卸,要化妆师干什么?杵在旁边当门神?”   这话是靳思延说的,语间不自觉带上一些隐隐可察的不满。   “顾羽佳也是越来越大胆了,摆什么架子。”   连忙阻止靳思延继续说下去,颜格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他牵连其他人,更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顾羽佳没把我怎么样,就是——”   颜格突然想起今天中午,在车上的事情。   “就是什么?”靳思延追问。   颜格不知道这事能跟谁说,能说到什么程度,有些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温绮。   “没事,她自己人,你随便说。”靳思延耸耸肩。   “好吧。”颜格轻叹,“就是中午我坐他们车的时候,他们在车上吵架了,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下午顾羽佳对我没有好脸色吧。”   “吵架?顾羽佳?跟谁?”温绮一下子来了兴趣,接连追问。   靳思延瞥一眼她兴奋过头的样子,兴致缺缺地扯了扯嘴角,“江致。”   刚刚还亢奋的人霎时泄了气,颇有些失望地长叹,抬手揉了揉额角,半天,才憋出一句,   “他俩还没扯清楚?”   “扯清楚?”靳思延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兰州拉面都没他们会扯。”   两人自顾自地抱怨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一直被冷落在外的颜格,温绮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事没做,让服务生去后面把她的包拿过来。   足尖勾了个凳子挪到颜格身后,靳思延伸手,大摇大摆地从吧台里拿了酒,给自己拿了一个杯子,拍拍颜格的手臂,“待会儿你开车。”   “好。”颜格自然是没拒绝。   “你还真是好脾气。”温绮看着他温和顺从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眼睛浅笑的时候微微眯起,妩媚撩人。   颜格只是微微笑了笑,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凳子上等着温绮给他卸妆。   从包里拿出卸妆棉,沾上眼唇卸妆液,温绮靠近了些,伸手捏住颜格下颌,把脑袋固定住,这才将清凉湿润的化妆棉覆到颜格眼皮上。   不太习惯这么近距离的接触,颜格整个身躯都很僵硬,木头似的坐在凳子上,很是局促。   正闭着眼睛让温绮擦,突然,耳垂一凉。   下意识缩了缩,却听见身后这人有些不满地啧声。   靳思延指腹轻轻捏着颜格的耳垂,没有规律地揉捏着,像是把玩什么玩具一样。   “你看,他好像带了一个耳钉。”靳思延微微松开手,给温绮看。   自从上一次他发现这个地方只是一个遗传下来的痣之后,就好像对颜格的耳垂特别感兴趣,有事没事就要伸手摸一摸。   “别烦他。”温绮微微皱眉,愠怒地瞪了靳思延一眼,“你看他都僵了,别弄到眼睛里面去了。”   听到这话,颜格心里猛地一跳,霎时有点心悸。   其实他一直都很僵硬,只是刚刚被靳思延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但温绮这么说,就好像他是对靳思延有什么一样。   “是吗?”靳思延倒是没看出来颜格哪里僵硬,收回手,上上下下扫了一遍颜格,不解发问,“我让你紧张了?”   卸完妆后,颜格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疲惫下去,气色也不大好,最近几天接连排练真的让他有点心有余力不足,每天都在吊着一口气。   “那好不容易演完了,怎么没跟剧组一起出去玩?”靳思延坐在桌边,有些百无聊赖地转着凳子,看上去幼稚得不得了。   “很累。”颜格老实答,喝了一口柠檬茶。   “噢对了。”靳思延突然想起什么,原本懒洋洋微躬的脊背也霎时直起,“我想起来我今天来找你是干什么了。”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了两下解锁,递给颜格看,“之前帮你找的导演回话了,有一个片子缺男二,安排你去试镜。”   靳思延压低声音,悄悄靠近颜格耳畔,“说是试镜,就是走个过场,基本上就定好是你了。”说完,抬起头,眉梢微挑,压抑不住稍显得意的神情,“不用谢。”   这对颜格来说无疑是好消息。原本还在想,演完《仲夏夜惊魂》之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档期,该如何消磨时间,对他来说还是个问题。   没想到靳思延办事这么靠谱。   “谢谢啊。”颜格抿了抿唇,看着身边这男人与外表不符的孩子气,霎时有些无奈,“改天请你吃饭。”   “改天是哪天?”靳思延立即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   知道他这是在嘲讽自己当时问他的问题,颜格失笑,吸了一口气,抱歉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下一次有空是在什么时候。”   这倒是真话,毕竟进了剧组之后,要去哪儿拍戏,要拍多久,都不是他说了算的。   “没事,你有空打电话给我就行。”靳思延大方摆手,而后想起什么,偏头看着颜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我的电话号码还在吗?你扔掉了吗?”   “当然没有。”颜格淡笑,脸上还有些疲惫,从口袋里摸出自己不常用的钱包,从里面抽出保存完好的名片,“留着呢。”   “那你可得好好留着,”靳思延笑了,伸了个懒腰,“我的名片可不都是这样,这一张可是限量版。”   “是吗?”见他喝了酒,性格也有点混沌了,颜格顺着他的话说,哄小孩似的,“全球限量多少张?”   靳思延止了动作,端端正正坐在桌子旁边,倾身靠近了些,在颜格眼前举起一根手指,“一张。”   ·   凌晨十二点半,照例是颜格开车,靳思延喝了点酒,坐在副驾上,车窗大开,窗外海风呼啸而过,吹得脸上都有点麻。   沿着环岛公路往东,一直行驶到城郊的别墅区,靳思延才抬手,表示自己的家就在前面不远。   “那你找人出来把车开进去吧。”颜格正打算解开安全带,被这人按住手。   “颜格。”靳思延喊他。   “什么事?”习惯性回头,却看见这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靳思延没说话,收回了手,大概是觉得安全带不舒服,又抬手把安全带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你真的跟我是同一个高中的吗?”   没想到为什么他突然问这个,颜格不解,“明洋一中,怎么了?”   “你确定我们的明洋一中是同一所吗?”靳思延又问。   颜格顿了顿,而后垂眼,若有所思,“高三的教导主任姓张,顽固老头,有一次冬天升旗仪式上,他上台讲话,假发被风吹飞了,正好落到下面站着的一个女老师脸上……”   “停。”靳思延抬手阻止他,“确定了,是同一所。”   “怎么突然问这个?”颜格问。   靳思延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   “因为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如果高中时期我们确实有过交集,我想,我不至于一点都记不起来。” 第16章   靳思延当然想不起来。   因为高中时期的颜格,完全不像现在这样。   妥协,讨好,内敛又克制。   那时他还有和睦美满的家庭,利落干练的母亲,幽默风趣的父亲,家庭条件也很不错,一周一次的帆船课,一周两次的钢琴课。   他有资本放纵,有资本享受隐晦又充满激情的青春。   不像现在,   被挫折磨平棱角,不得不卑躬屈膝,被现实按在地上摩擦。   把他送回家里,也很晚了,估计不方便打车,靳思延很大方地让颜格把他的车开回去。   坐在车上,颜格没动,探头看了一眼紧锁的别墅大门,豪华又奢侈,看着却稍显压抑。   靳思延没有按铃,反而仰头看了一会儿,掏钥匙从一旁的小门里进去,懒洋洋地踱步,靠在一棵高大白玉兰下抽烟。   颜格想起那几次靳思延送他回家,也是这样,坐在车子里出神很久,就好像根本不想回去。   现在都到家门口了,还得在门外绿化带里磨蹭一会儿,跟舍不得玩伴的小孩子似的。   盯着那个侧影看了好一会儿,颜格才驱车离开。   回到家里,颜格顺手将外套挂到衣架上,挽了袖子,想起今天靳思延说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摸黑进了书房。   木桌已经很陈旧了,桌面微微有些起皮,颜格钉过两次,仍然于事无补,就没再管它。   桌面很干净,基本每周都要清扫一次,颜格常常在这里看剧本或者看书。桌子侧面有三个抽屉。   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还是拉开最里面的抽屉。   吱呀一声,露出一本陈旧却整齐的相册。   翻开红皮封面,扉页写着一行日期。   2008年-2009年6月。   是他高三那年的相册。   钢笔写的,蓝色,随着时间流逝,已然变得模糊,像是浸泡在水中。   指腹轻抚过那行字,感受着微微凹陷的触感,颜格缓缓阖目。   良久,把红皮相册从抽屉中拿出来。   ·   走在科蒂大楼里,颜格揉了揉眼睛,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怎么睡好,眼睛都有些干涩。   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出不对劲来。   一路上,经过所有办公室、休息室,都有人往外投出探究的目光,他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关注过。   经纪人在办公室门口,不知道在跟身边那人说什么,颜格看见他,轻轻抬手算是打了招呼,没吱声,放慢脚步等着他。   反正经纪人手底下不止他一个艺人,就算是最近刚出道的那个花瓶小鲜肉也比他有希望得多。   颜格想跟经纪人说一下,靳思延跟他提过的那个爱情片。   经纪人正忙着聊天,余光不经意瞥过来,看见他的一瞬间睁大眼睛,嘴都合不上。   颜格吓了一跳。   匆匆打发身边的人,经纪人捏着一摞合同,笑容满面地贴上来,踮着脚一把勾过他的脖颈,“你捡到大便宜了。”   低头看了一眼经纪人拍到自己胸口上的材料,颜格不解,“什么东西?”   “合同,哥哥!合同!”经纪人声音都提高好几个度,“你又接到新戏了!大制作!!!”   那语气,颇有种宣布妃子又怀孕了的太监的调调。   颜格微微一顿,接过剧本看了一眼,估摸着这就是靳思延联系的导演。   “而且你猜怎么着?”经纪人意犹未尽,竭力压着声音中的兴奋,“制片跟我们联系的时候,特!地!提到,靳少打过招呼,要他们多照顾点你,你他妈是怎么做到的!!!!”   颜格只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被震掉了。   有些无奈地往后退了一点,颜格没有做无谓的解释。   “说吧你怎么做到的?”经纪人也有点难以置信,目光染上暧昧,上下打量着他,“他怎么会看上你的?你做了什么特别的事吗?难道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玩在你身上了?”   越说越离谱,听得颜格眉头微皱,经纪人这么低俗不堪地揣测靳思延的私事,让颜格着实有点不舒服,“别乱猜,脑子放干净一点。”   经纪人正在兴头上,也没注意颜格忤逆他的话,兀自高兴着,颜格实在是觉得丢人,只好借机溜走。   他实在觉得无语。   这样下去,所有人都觉得他跟靳思延在床上大战三百回合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俩之间清白得连手都没牵过。   ·   《仲夏夜惊魂》之后,颜格跟着顾羽佳一起,蹭到一点热度,接了几个采访,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社交软件依然保持不温不火的状态,互动很少,基本门可罗雀,偶尔有几条新粉丝提醒,大概也是顾羽佳的粉丝爱屋及乌过来的。   除了演出最开始那几天,后面就也如同往常一样,透明得如同消失了一般。   好在颜格也习惯了。   回到家,随便做了点东西填肚子,盘腿坐到沙发上,正打算找点下饭剧看,一拿出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博推送。   【原野:这里的海水好清澈!!!比雅湾还要漂亮!!!!btw靳少的银河号一如既往的靠谱,晚上遇上点风浪也平安无事,夸夸??(ˊωˋ*)??】   配上一张图片,颜格网不好,没加载出来,大概是拍的景色照。   手指轻轻颤了下,颜格垂眼,还是点开陌生的微博看了一眼。   与他不同,原野人气还不错,每次发微博都有很可观的互动量,粉丝也很勤快,转赞评做数据都十分熟练。   上次靳思延把他送回来,就再也没联系过了,要不是原野发微博,他还不知道靳思延又开着银河号出海玩去了。   靳思延真的很喜欢银河号,颜格当初就知道。   他对此也很骄傲。   靳思延第一次跳上他的船,就对银河号爱不释手。   那天晚上,夜风习习。   靳思延盯着银河号看了多久,颜格就盯着他看了多久。   这才几年,   就物是人非至此。   银河号再也不是他的。   他也没机会再像以往那样,毫无顾忌地看着他。   眨了眨眼,颜格翻了翻评论区,第一条是一个陌生的微博ID,没有任何认证,却被顶到热评第一。   【颜文字挺可爱的,下次别用了,很蠢。】   冒犯无比的话,颜格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人也太大胆了,可往下一翻,下面的粉丝却在哈哈大笑。   【靳少first blood!】   【他的嘴还是那么毒,他好坏我好爱。】   【笑死我了,原野听见没,别再装可爱了!】   【礼貌原野:你吗?】   ……   一个晃神,颜格才意识到这个号好像是靳思延的。   倒也是,靳思延现实里还算比较好相处,网上简直换了个人,披上谁也不知道的id,分分钟重拳出击。   犹豫片刻,颜格还是点了进去。   里面很空,基本不发微博,但是粉丝不少,看样子像是活跃在评论区的那种。   最近一条微博也有些时日了,是很早之前,po了一张海岸的图,岸边停着银河号,配文【暂时保管。】   望着图上那艘船,又看着简简单单四个字,颜格心里轻轻颤了颤。   暂时保管。   颜格想起之前靳思延说的话。   他似乎一直记得当初在银河号上的事,甚至对于船主卖船的事很不理解,原野问过为什么要卖,靳思延说,“可能是有了更好的船。”   他也许,也一直想要再次见到,那个夏天的夜晚,在银河号上遇见的人。   靳思延其实一直记得那件事。   只是不记得他了而已。   心思动了动,颜格微微抿唇,想了一会儿,还是捻了捻手指,按下【关注】。   下一秒,橙色的按键一跳,变成灰色的【相互关注】。   颜格一怔。   相、相互关注?   手一抖,手机都差点掉到地上,连忙返回,皱着眉去翻自己的粉丝列表。   以前看着小红点从来没点过,颜格也不在意谁关注了自己,翻了翻最新的几条关注消息,果然看见在前几天,靳思延刚刚关注了他的微博账号。   他却完全没注意。   倒吸一口凉气,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靳思延:笑死,某人终于舍得关注我了。】   还是一如既往轻佻又欠揍的语气。   颜格无奈轻叹,打字的手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有些抖。   半天,都只能干巴巴发过去几个字。   【不好意思,以前没注意。】   想了想,觉得语气似乎有点傲慢冰冷了,颜格犹豫片刻,又发了个颜文字过去。   【(T▽T)】   ·   进组那天,照例没有人来给他收拾东西,颜格一个人在家里收拾了半天,才拖着行李箱打算出门。   剧组先拍外景,地方有些偏远,估计是没地方给他停车,只能搭公共交通去了。   拖着箱子挤地铁,多少有些不方便,但颜格也没什么好挑的,有饭吃就不错了。   确定一切都收拾好,才环顾了一下自己老旧的屋子,紧了紧单薄外套,提着箱子出门。   把门锁上,颜格面无表情,心里也没有一点即将去拍戏的激动与期待。   若是在十年前,他或许还会饱含热情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可现在,怎么都只剩下按部就班的平淡,演戏也只不过是糊口手段罢了。   还未转身,身后突然响起喇叭声。   颜格吓了一跳,手机都险些丢出去,一回头,熟悉的车子正停在路边,车里坐着一个人。   恰巧,这人他昨晚才刚刚想过。   颜格不确定地走过去,离车子还有几步路的时候停下,偏头看着他。   沉默地对视了半晌,靳思延轻轻翻了个白眼,语气微恼,“你等我给你开车门?” 第17章   悻悻地坐到副驾上,颜格瞥了一眼开车的人,突然想起第一次坐靳思延的车,这人还恶劣又幼稚地盯着他,佯装嘲弄地问:“坐副驾?”   当时颜格以为这副驾只能给特殊的人坐,副驾驶嘛,总归要特别一点,譬如他小时候,如果是父亲开车,坐在副驾的一定是母亲,只有母亲不在同行,他才有机会坐到前面去。   他能理解,也有点自觉尴尬和懊恼。   正要转身折回去,又被这人拦住。   逗小孩似的,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什么情绪都表露在外,挑逗或是欣赏,靳思延都不屑于隐藏。   倒是让颜格有些自惭形秽了。   “你去哪?”颜格犹豫半晌,还是问了出来。   “罗马尼亚。”靳思延扯了扯嘴角。   颜格面色微僵,有些无奈地轻笑。   靳思延太幼稚了,幼稚得有趣。加上以往的经验,颜格心里门儿清,靳思延肯定不是去罗马尼亚。   车子渐渐驶离城区,早晨的启唐市,并不静谧,反而处处都是蠢蠢欲动的喧哗,就算到了城郊,也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蒸汽工业般的噪音。   真正安静的,永远只有别墅区。   靠在座椅上,颜格有些困了,或许是车内太沉默,又或许是这几天都忙忙碌碌,如今才好不容易放松下来,暗戳戳打了个呵欠。   “你真把我当司机啊?”   略显不满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响起,吓了颜格一跳,霎时睡意全无。   “我在辛苦开车,你在打瞌睡?”靳思延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诧异。   开车有什么辛苦的——颜格没说。   “不好意思。”讪讪撑着座椅,坐直身子,颜格轻咳,有些面热,“有点困。”   “看得出。”靳思延不置可否,轻哼一声。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颜格揉了揉眼睛,悄悄瞥眼看他。   靳思延大清早的倒是很精神,完全没有早起的疲惫和颓然,跟颜格终日萎靡的惫态形成鲜明对比。   “一天八小时还不够我睡吗?”靳思延语气淡而稳,却让颜格听出一种讽刺。   意思就是:我一天八小时足够睡的,不像某人,大清早就开始打瞌睡。   少爷脾气,颜格也没说什么。   突然想起经纪人跟他说的话,颜格倏地怔住,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我经纪人收到导演给的消息了,说你特别提醒过剧组,要照顾我一点,真是麻烦你了。”   语气诚恳,态度真挚,要不是这里空间小,施展不开,颜格还打算给鞠个躬。   靳思延专注地盯着前车窗,看着红灯变绿灯,才悠然开口,“我可没提醒他们。”   颜格抬眼,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僵住。接着,又听这人补充:   “我是在要求他们。”   “啊……”颜格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他这张狂又冷淡的语气搞得有点猝不及防。   靳思延瞥了一眼旁边,声音带着淡淡的傲慢,缓缓道,“不用谢。”   抵达剧组的时候,外围已经水泄不通,靳思延也有点惊讶,好在反应得早,转上另一个入口。   绕到建筑的后面,靳思延停车,颜格才解了安全带,下车把行李拿下来,余光看见靳思延从车上拿下一摞纸,估计是什么重要文件。   “你来谈合作吗?”颜格突然反应过来。   “不然呢?”靳思延眉峰微蹙,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眼神不解,“难不成我真去罗马尼亚?”   “……”   颜格识相噤声。   看了看前门扛着长枪短炮,恨不得踩在同行身上的娱记,颜格脊背都是凉的,躲在墙后看了一会儿,才悻悻地折回来,跟靳思延一起走别的通道。   楼上相对就安静得多,也没什么人,推开门,颜格才看见空荡荡的大厅里,沙发上坐着一个安静看剧本的男人。   极其熟悉的面孔,大概就是引起一楼轰动的祸水。   或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男人应声抬头,在看见颜格的一刹那,眉梢微挑,目光渐渐挪到靳思延身上,很是轻浮地吹口哨。   “看看这是谁。”   看见顾羽佳,靳思延表情都变得难以掩饰的无语。而颜格,则是在同一时间,想起了一些并不愉快的经历。   那个午后,在车上,他被“顾羽佳那相爱相杀的初恋”言语调戏,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被顾羽佳待见的事。   颜格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   聒噪。   而且就不多的合作经历来看,顾羽佳并不是个好伺候的,挑三拣四,还爱找茬,若不是他是公司摇钱树,估计很少有人愿意平白忍受他没由来的霸道和自负。   颜格额角有些冒冷汗。   之前他也看过剧本,十分确认这就是一部很典型的爱情片,颜格不知道为什么又会跟顾羽佳凑在一起。   “是啊,就是爱情剧,你一点没记错。”顾羽佳耸耸肩,悠然站起来,缓缓走近,上下打量着颜格,“你演男二的吧?那你要不要猜一猜男一是谁?”   颜格没作声,只是稍微低头,淡淡地笑了笑,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场合,还是闭嘴比较好。   “别烦他。”靳思延看不过去,还是出声阻拦。   “我逗逗他。”顾羽佳微微笑了,意味深长地瞥了颜格一眼,语气云淡风轻,甚至有些理所当然,抬眼看靳思延,戏谑道,“倒也不必那么护犊子。”   低眼瞟他,靳思延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你也烦不到我。”   ·   跟顾羽佳抬了两句杠,靳思延就去了大厅,大概是约的人到了,颜格自己理了一下东西,也没有再跟过去。   顾羽佳照样闲得当甩手掌柜,双腿搭在玻璃茶几上,惬意无比地翻剧本,没再给颜格一个眼神。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不讨这人喜欢,颜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动作也轻手轻脚的。   盯着那个摇摇欲坠的、看上去就很脆的茶几看了一会儿,看着顾羽佳足跟下面压着的正是自己的剧本,颜格还是抿抿唇,稍微压低声音,让语气听上去缓和一些,“这个姿势对腰不好,而且这个茶几看上去很旧,万一碎了可能会伤到你。”   顾羽佳缓缓从剧本里抬头,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半晌,懒洋洋地开口,“什么姿势对腰好?你好像很懂。”   颜格干笑两声,没有回话,沉默地低头在自己包里翻翻找找,过了好一会儿,才妥协一般轻叹,“我拿不了剧本。”   佯装刚刚反应过来,顾羽佳像是很喜欢看他难堪,偏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踩住的剧本,这才稍微收了腿,大发慈悲给他挪了地儿。   脸上没有表情,俯身将剧本拿起来,随手塞进包里。   余光瞥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颜格下意识避了避,给他让道。   一只手伸到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颜格一抬头,入眼就是江致的脸。   脑中只回荡两个大字:   聒噪。   “啊真是你。”江致也愣了一下,确认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叫什么来着……别说别说,我能想起来……啊最近认识太多人了,我都忘了名字了——你好像是那个颜、颜——颜什么来着?”   “……颜格。”嘴角扯了扯。   “对!”江致大喜过望,上下打量他,“你是来剧组报道的?”   “嗯。”   身边这男人太过热情,弄得颜格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更有点……   脊背发凉。   上次那一出之后,顾羽佳就没给他好脸色看,盯着他跟颜格抢了他老婆似的,这次要是再来,颜格晚上回家直接背部中三枪,死于自杀了。   “这还早啊。”江致看了一下时间,抬手要勾颜格脖子,“我们去喝咖啡。”   “不用了……”忙拒绝,颜格连连摆手,又不好把人推开,又怕得罪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小少爷,压低声音,小声委婉解释,“把他一个人留下不礼貌……”   “没关系。”江致瞥了一直沉默的顾羽佳一眼,眉梢微挑,语气都提高不少,“我的上司大概也不会介意。”   剧本“啪”一声摔在桌子上,顾羽佳面色平淡地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衣服,微微笑了,“关我屁事。”   被江致扯出来的时候,颜格下意识看了一眼靳思延的方向,他正在跟人说话,看上去很是轻松,倚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手里松松拿着文件,不时还甩来甩去。   看着那边言谈甚欢,颜格心急如焚 ,想着靳思延看过来,帮他解个围,也许是真的凑巧注意到了这边,靳思延偏头看过来。   江致虽然跟他不熟,但人真的热情得有些过头,现下两人前前后后从门口出来,动作亲密,看上去就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不太正常,靳思延看见颜格被他搂着,下意识微微皱眉,话头也止住了。   颜格一顿,差点摔在地上,远远就看着靳思延稍显迟疑地盯着他,半晌,才缓缓地,意味深长且极其敬佩地比了个赞。   颜格看见嘴唇一张一翕,靳思延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牛·逼。” 第18章   【跟顾羽佳抢人,你是第一个,salute。】   坐在咖啡厅里,颜格收到了靳思延的消息,霎时手里昂贵的咖啡索然无味。   面前的男人似乎十分中意这里的甜品,正在独自享受,颜格本人却食不下咽。   看着靳思延半开玩笑的语气,颜格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之前就因为坐了他的车,被人背地说三道四,连自己的经纪人都对他妄加揣测,还都是不堪入目的肮脏想法,这回被江致强硬拉走,虽然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想起靳思延那个微妙的表情,颜格还是有些恍惚。   【你开什么玩笑。】颜格有气无力地回,勺子在咖啡里搅来搅去,一点都喝不下去。   停顿半晌,对面回道:【不好意思。】   大概也是想起了前段时间的荒谬流言,又想起颜格因为这件事险些丢了饭碗,靳思延居然给他道了个歉。   颜格心里微顿,有些意外,又瞥了一眼自己发过去的消息,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嚣张不留情面了,像是暗含责怪的意味。   靳思延一个大少爷,虽然自己谦虚了点说自己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但肯定不是真的一事无成,也没什么少爷架子,反而挺多时候蛮亲民的,给了颜格一种“他人很好相处”的错觉,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   看着自己打出来的几个字,像是在教训人似的,颜格一时有些懊恼。   靳思延虽然性子大大咧咧比较张扬不拘小节,但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意味着他不会生气,颜格微叹,隐隐有些焦躁。   不知道他看着自己这样说话会怎么想。   觉得不识好歹,还是得寸进尺,又或是两者皆有?   自己平白拿了人那么多好处,还不把人当爹供着,反而回过头来教训他,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微微抿唇,犹豫再三,颜格捻了捻指腹,放下勺子,很是诚恳地回道:【没,我没怪你的意思,对不起。】   靳思延没回。   颜格心里一紧,又补充一句:【我刚刚说话太横了,你别介意。】   还是没动静。   颜格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行的时候,年轻气盛,家里也衬着,哪哪儿都风光,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   只亏家教好,自己性子也是个温的,没有太多戾气,倒也没曾树敌。   可骨子里的傲气是藏不下去的。   有一次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腆着肚子给他倒酒,笑得油光满面,脸上横肉都能压死蚊子,跟他说他长得真标致,一双眼睛盯着颜格的嘴唇,就差把“我想干你”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年轻人就是要多磨炼。”胖男人夹着不知道多贵的烟,拍拍他的大腿,烟雾从满嘴黄牙的口腔流泻而出,颜格险些当场呕出来。   脑子一热,他说,“哈哈,共勉。”   这四个字儿简直就是戳那胖男人的脊梁骨,逼得那暴发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要不是当时颜格正当红,身边保镖都有两三个,指不定就把颜格的脸当烟灰缸了。   后来据说那男人一直记恨在心,然而也不好做什么,颜格才有幸躲过一劫。   当时的经纪人还训过颜格一次,说他不能这么讽刺别人,那男人在市里的名流圈子里都是说得上话的,险些就闯祸了。   后来等到颜格出事,每天心惊胆战自己以往得罪过的人来报复自己,那些人身边早就络绎不绝都是年轻演员模特,男男女女的,也早忘了颜格这号人。   说错话吃的亏,颜格早就体会过,哪怕是在最养尊处优的时候。   后来落魄潦倒,更是感触深刻,什么人都能给他脸色看,骨子里的傲气也再也没资格留下了。   看着不断刷新却还是没有消息的界面,颜格懊悔到了极点。   他不知道靳思延到底是什么性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生气,只是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重蹈覆辙,逾矩太过了。   靳思延给他面子,对外都说是朋友。   但颜格心里门儿清,他们哪里做得成朋友。   只要靳思延愿意,就能跟每一个颜格同档次的人交朋友。   那些人没准还比他乖,比他会玩。   深深地吸了口气,颜格把手机扑过来盖到桌面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缘由的焦躁。   ·   靳思延是十分钟之后理他的,一开口又是扯天扯地。   颜格正坐在去片场的外景车上,昏昏欲睡的,一摸到手机振动,立时清醒过来,拿起手机一看:   【谢邀,人在罗马尼亚,刚下飞机。】   过了没一会儿,又发了一句: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低三下四的。】   望着靳思延发过来的话,颜格甚至能想象到他稍显迷惑的表情。   每一次什么人说了一些靳思延听不懂的东西,他就会微微蹙眉,眼神里都是不解,却有一种看智.障的感觉,好像对方才是那个蠢比。   靳思延当然不懂,含金握玉生在象牙塔里的人,怎么可能懂得看别人脸色过活。   他想要什么,手指都不用勾,就有人上赶着送,自然也体会不到这种,迫切渴望获得谁关注的感觉   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点来点去,颜格不知道说些什么。   靳思延的直接点破,差点破了他的防。   可不是低三下四的吗?他也早就习惯这种,做起来也信手拈来了。   叹了口气,颜格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不是怕你生气吗】,还欲盖弥彰地发了个害羞的表情,企图掩盖心底对自己的不齿。   靳思延秒回了一句更讽刺的话:【您抬举我。】   这要是换了个人,指不定被讥诮得脑门充血,敢怒不敢言。颜格看着这人幼稚顽劣的话,反而笑出了声,低落心情也好了一些。   【别,你这话一说出来,我的名字估计今晚就得加急送到安盛集团的暗杀名单上。】   靳思延那边又没回话了,过了一会,才发过来几个字。   【如果下次你能不提它,我会很感谢你的。】   ·   车子行至路口,还没转弯,靳思延就看见自家别墅花园里暂停着一辆极为眼熟的车子。   毫不犹豫,方向盘一打,正要拐进隔壁街道一走了之,一眼看见马路正中央站着一个人。   “学没学过交规?!”靳思延猛地按喇叭,暗骂两声。   靳之安不以为意,散漫又平静地看着他,抬手往靳思延后面指了指,意思是让他回家。   靳思延盯着面前不知死活的男人,心里恨得牙痒痒,远远朝那边竖中指,用口型骂他傻.逼。   直接将车子熄火在路中间,靳思延摔门离开,头都不回。   “喂,学没学过交规?”   靳之安淡淡开口,跟在他身后调笑,抬抬手,让身边跟着的助理把车子开进花园里。   一进家门就上楼,靳思延一点都不想说话,这段时间过得太快活,都忘记了又到了一月一度的家宴时间。   说得好听一点是家宴,说得不好听,就是找个由头一家人坐在一起,批斗他。   他是一点都不想在家里呆着了,本想着最近有空,回来看看母亲,谁知道撞上靳之安这么个东西。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靳思延筷子都不敢停,只想着早吃完早走。   “小延。”母亲突然开口叫他。   靳思延刚好放筷子,安安静静坐在原处等着下文。   母亲擦了擦嘴角,“你最近公司事务处理得怎么样?忙不忙?”   “还好,不忙。”靳思延言简意赅。   “还好。”靳之安突然笑了,“还好是指,上个月亏损近五十万,还差点谈崩一个境外红酒商,吗?”   “关你屁事?”靳思延也没什么客气的。   母亲轻咳一声,打断两人的对峙,“如果你想去家里公司的话……”   “谢谢但是我不想。”靳思延站起身,“我自己一个人守着破公司挺不错的。”   靳之安紧跟着靳思延站起来,对母亲抱歉地笑了笑,“我去看看他。”   没有敲门,靳之安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靠在床边玩手机的人。   连一个眼神都欠奉,靳思延根本不想搭理他,兀自盯着手机屏幕。   “你最近过得挺不错?”靳之安嘴上无所谓地扯着闲天,缓慢踱步到床边,“还开船出去玩了好几趟,过得比我还潇洒。”   “能承受一个月亏损五十万,你也能活得这么惬意。”   靳之安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反而语气温和,“下个月我要用船。”   “随便你。”靳思延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要银河号。”   “我看你要死。”靳思延从床上下来,毫不犹豫地辱骂,“怎么你自己是没船吗?”   当初靳思延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里买了一艘帆船,却是他与哥哥共同拥有,后来靳思延用得比较多,靳之安公司事多,也没再管,维修保养都是靳思延出钱,共同拥有也算是名存实亡。   靳之安偶尔也会管他要去玩一玩,但从来都是拿彗星号,念头也没打到银河号上来。   “一朋友,无意间看见了你的银河号,他喜欢,让他出去玩一晚上又没多大事。”靳之安不以为意地耸肩。   “朋友?”靳思延嗤笑,“别说是你姘头。”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一艘船而已,倒也不用这么宝贝,你上个月亏的钱能买不少。”   “到底关你什么事?”   “你别忘了谁找人帮你把银河号买下来的!”   靳思延身形一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   “你以为就凭你自己,能随随便便买下那船吗?要不是我找关系给你通气,你拿得到吗?”   靳思延偏头看着他,脸上隐隐有些怜悯的轻笑,“你找关系?你哪来的关系?那些人脉都是爸妈给的,你别不要脸了。”   靳思延唇角微勾,语气平静,却格外嘲讽,一字一句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   “但凡他们像培养你一样培养我,你觉得我还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吗?   靳之安,你有的那些东西我是没有,但你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第19章   靳思延一周都没回家,就是因为靳之安一周都赖在他家不走。   公司休息室虽然设备齐全,但毕竟没有家里舒服,饶是靳思延这样懒到喝水都不愿意仰头的人,早上也八点不到就醒过来,就趴在窗台边看着自家员工一个一个打卡进公司。   都是一张不情不愿的周一脸。   今天有一场跟I国酒商的空中会议,估计等会儿翻译就要来找他核对会议细节了。靳思延懒散地倚在窗边抽烟,等身上烟味差不多散了,才抖了抖衣衫,端上一副严肃面容,才转身回到办公室。   椅子还没坐热,电话就打进来了。   接电话三秒钟,对面还没有回应,只听得见高昂又遥远的嬉笑,混着不同的男声女声,一时靳思延都分不清哪个是主角。   “哪位?”靳思延皱眉。   还是没回应,正当靳思延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对面终于开了金口。   “喂,靳哥?”   靳思延一顿,偏头确认了一下电话号码,霎时有些嫌恶。   这声音一听就是许悦的,许家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跟江致关系出奇地好,靳思延愿意称之为物以类聚,一样的风流纨绔,一样的玩世不恭,不一样的是,许悦倒没有江小少爷那么过硬的背景,也没有那么精明的手段,平心而论,确实让靳思延瞧不起。   但许家跟安盛一直有交易往来,很多跨国贸易也都是承了许家的情,虽然许悦只是个私生子,但只要他不犯原则性错误,许家就能一直养他,而且迫于舆论压力,也不会任外人看低。   靳思延不想搭理他,却也不好摆脸色。   而且这许少爷三天两头换电话号码,怕不是又被那些挑逗过的男人女人缠上了。   这次打电话给他,除了约出去玩,估计也没有上得了台面的正经事。   靳思延轻咳,压低声音,“手机快没电了,怎么了?”   先说一句手机快没电了,以便随时挂掉电话。对于不想接的电话,靳思延这一招屡试不爽。   “今晚城南老地方,你来不来?”   果然还是一样的话术,只是地方变了,今天是城南,明天是西区,后天又是哪个少爷的别墅,反正不干正事。   放在平时没事的时候,靳思延可能就答应了,但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他没那个心情。   开玩笑,上个月亏了五十多万,搁谁谁睡得安稳?   虽然在靳之安面前嘴快得跟机关枪似的,但打心底里,靳思延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那么大个五十万,啪,没了。   他心力交瘁。   实在是无心玩乐。   “我没时间。还是不……”   许悦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蛊惑,话语间满是低俗下·流,“城南那边来了一剧组,我让人发了几张照片给我,不是我说,里面有几个是真的水灵,不知道玩起来……”   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靳思延开了静音,手机放在一边,自顾自地把桌上的废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正乐此不疲地拿废纸叠纸鹤,靳思延突然一愣,脑中后知后觉想起许悦的话。   “城南的剧组……”   好耳熟。   想不去来是哪。   靳思延若有所思,扔了纸鹤,认认真真地支颐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前两天好像刚刚去过。   颜格好像就待在那儿。   等等,他是吗?   颜格的剧组好像在城北?   捏着笔在桌上敲了敲,还是拿过手机,翻了翻跟颜格的聊天记录。   实际上两人没几条往来消息,大多数言简意赅,不讲废话。   靳思延让他发作品集,颜格就打包好,一部部标注好自己的出场戏份,靳思延给他推导演和编剧的微信,颜格就一连打出好几个谢谢,字里行间都见得谦卑。   颜格跟他说话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温和得有些过头,无论靳思延说什么,戏谑或是嘲讽,或是普通的玩笑,他都尽数接下,没有任何多的话。   这样一对比,倒显得靳思延像个欺负人的恶霸一样,颜格就是标准的被孤立排挤的小可怜。   靳思延微微一顿。   手指上滑。   唯一一次颜格跟他说重话,还是那时候看着江致把颜格带走,他开了一句玩笑。   【跟顾羽佳抢人,你是第一个,salute。】   【你开什么玩笑。】   就这,其实在靳思延这里都算不上恶语相向,只是朋友间的一句怨怼,当面的话,颜格一拳锤到他肩上他也不会说什么。   而颜格居然用了整整一屏的消息来道歉。   这样的性格,靳思延说实话,倒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凌·虐·欲。   再往上滑,就是无关紧要的闲话了。   不过靳思延翻到颜格给他说过,自己的确就要去城南,还要待很长一段时间。   靳思延指尖无意识点着手机边沿,敛了神色,若有所思。   如果许悦那家伙真的要去城南,还真的打算找几个小演员玩一玩,那不知道有没有人稍微护着点颜格。   虽然自己提点过剧组的人,但之前跟颜格经纪人打过照面,那男人简直就是一副谄媚样,青楼老鸨一样,颜格就好像是他手里亟待推销的女儿家。   反正让靳思延很不舒服。   呼吸一滞。   靳思延想了想,解开了手机静音。   “把具体时间发给我,我晚点过去。”   ·   化妆间的门被推开,躺在沙发上小憩的人霎时被惊醒,颜格匆忙拉下匆匆盖在身上的外套,坐了起来。   “颜哥,我打扰你了?”   进来的小助理有些被吓到,连声道歉,从隔壁的化妆桌上抓过手机,小声解释,“羽佳哥手机掉了,我来给他拿。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休息……”   “没事没事,不用道歉。”   颜格被这么客气地对待实在是很不好意思,而且现在也不是休息时间,反倒是他打扰了别人。   小助理脸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看样子也是刚上任没多久,还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顾羽佳脾气一直不好,也极难伺候,颜格早就领教过了,他助理三天一换也是常事。   望着小助理小心翼翼关上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颜格有些无奈。   听着人走远了,颜格才靠回去,摸了摸被空调吹得有些凉的胳膊,有些紧张地喘了口气,却是再没了困意。   这几天接连拍戏,晚上还要看剧本,颜格每天都在争分夺秒地补觉,以前睡得发闲的觉,最近却是极其缺乏。   他跟男女主不一样,他们都有坚实的粉丝基础,即便是公司真的穷得没钱住酒店,粉丝一人一毛钱,都差不多能买下一套房了。   顾羽佳这时候要么在外面吃东西,要么就在专属的休息室睡觉。   不像某些人,只能见缝插针地躺沙发上补觉。   被惊醒后,颜格也睡不着了,正打算看看时间,入眼就是导演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言简意赅地让他过去。   颜格没有犹豫,连忙翻身下沙发,抓起外套往外走,虽然他跟剧组大多数人都不熟,但导演经常给他发消息,都是一些剧情调整,或者细节上的琐事。   不知道是不是靳思延那句话起了效,总之,之前那种光顾着对讲机,连他说话都不听完,受伤还不批假的导演,倒是真的没有了。   也没多想,颜格如同往常一样,朝工作人员休息室走去。   夜幕降临,剧组还有最后一场戏要拍。   黄昏的戏码总是美得摄人心魄,身形匀亭又颀长的两人并肩而坐,在围墙之上,侧影在橘色的暖光中像是剪影一般。   颜格侧脸,望着身边专心致志打游戏的人,眼神犹豫,爱慕又充满不敢触摸的畏惧。   靳思延停了车,抬手止住正要开口的工作人员,一个人绕到后面,倚着低矮围栏,遥遥望着那边正在拍戏的人。   “卡!”   导演再次喊停,捏着剧本看了半晌,还是不满意地摇头,敲了敲桌子,拿着大喇叭喊,“你在谈恋爱,别一副被绑架来的样子好吧?”   指着跟颜格搭戏的女演员。   被中途喊停,颜格收放自如,立时调整了神情,即便是被训的不是他,他也很认真且毕恭毕敬地在旁边听着。   看着那人像被训的小学生一样,唯唯诺诺,跟刚刚演戏的人大相径庭,靳思延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   不愧是演员。   刚刚还跟她爱而不得,想触摸却收回手,现在却又一起挨训,转变实在是太戏剧化。   眼看着小花要被训哭了,导演都不说话的死亡沉默,颜格抿了抿唇,心思一转,稍稍侧身,从口袋里摸出剧本,压低声音,“如果你觉得不是很好发挥的话,这边要不要试试别的方法,比如说……”   远处的声音听不真切,只看得见两个靠在一起的脑袋,靳思延微微偏头,这才看清颜格夕阳下的侧脸。   鼻梁高挺,颌线流畅,剪影美如画,连每一根发丝都像是油画家笔下设计好的笔墨。淡色嘴唇一张一翕,有时微微抬手,修长手指点在单薄而半透明的纸张上。   光是看着,靳思延似乎就能听见颜格一如既往温和又带着淡淡疲惫的声音。   却又是不一样的神色。   颜格在他面前,总是微微笑着的样子,眼眸低垂,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什么,说话时,也总是平淡音调,似乎都没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   而远处的男人,眼中映着浅淡的夕阳,橘色的,漫天的,像是散碎的星,眉眼虽然温和,却透着一丝隐隐可察的桀骜与自信,仿佛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仿佛他也正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微微抬眉,靳思延微微后仰,闲散地靠在身后的栏杆上,眼眸深邃,盯着远处动作亲密的两人,微微眯眼。   夕阳下,垂首专注的男人动作蓦然一顿,而后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朝靳思延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逆着漫天将散未散的霞光暮色,靳思延莫名觉出似曾相识的感觉,霎时肩膀都一僵。   很快反应过来,靳思延掐掉指间的烟卷,望着男人茫然又稍显错愕的神色,缓缓地抬手,远远打了个敷衍的招呼。   “晚上好。”   他用口型说。 第20章   “你怎么来了?”   收工之后,颜格妆都没来得及卸,衣服也没换,急急忙忙跑过来,有些轻讶地望着靠在门口抽烟的人。   靳思延见他来了,就把烟掐了,抬头的瞬间,有一刹那的怔愣,迟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开口,“颜格,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见我来了好像很开心?”   “……”   “还是说确实只是我多想了?”   “……”   颜格失语,不知道说些什么。   虽然,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知道靳思延为什么又到片场来,反正肯定不是去罗马尼亚。但是他得承认,在看见靳思延站在栏杆边的刹那,他的心跳绝对加速许多。   是惊喜。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难回答吗?”   靳思延不解,似乎疑惑与为什么简单的“是与非”的问题,都能让面前这个男人迟疑许久。   “我……”颜格犹豫片刻,极为局促地捏了捏衣摆的一角,望着靳思延过于坦荡又因为等待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神情,短短字句卡在喉咙里,艰难挤出,“我刚拍完戏……”   靳思延点点头,抱臂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哈哈……那个女演员一直没办法进入角色,然后我就教她来着……”   颜格抓了抓头发,悄悄倒吸凉气,双手交握着,掌心都沁出薄汗,嘴上不受控制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却越说越觉得尴尬。   “她都快被导演训哭了,我也不能忤逆导演的情绪……就、就随便教了一点,她也很感谢我,就……”   “我知道,我看到了,不用你讲。”靳思延打断他,稍加思索,眉峰微蹙,眼神变得怀疑,“但你在迂回什么?”   被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颜格蓦然一愣,“我……”   “还是说,是跟那位女演员拍戏让你觉得开心,然后你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跟我其实没什么关系?”   “也、也不是吧……”   “那是什么?”靳思延微微偏头,盯着他的眼睛,语气都满是不理解的意味,“明明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我……”   “还是你其实并不想谈这个问题,而我让你为难了?”靳思延自顾自地猜测着,越跑越远。   “不是……”颜格手心满是汗,竭力不让自己太过失态,干笑两声,“你干嘛要纠结这个?”   “本来我也是随口一问。”靳思延说,“但你的反应倒让我越来越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颜格垂眸,勉强笑了笑,“既然只是随口一问,就不用太在意了。”   “意思是现在我能不能在意都要你说了算?”靳思延旋即反问,微微皱眉。   颜格低叹,见他快要被自己的磨蹭惹生气了,语气也不由得带上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我明明没那个意思……”   “得了,跟你说话好累。”   靳思延摆摆手,稍微侧了身,一副不想再继续这个无谓的话题的模样。   望着男人稍显愠怒的侧脸,颜格心里有些酸涩,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要怎么说?他能怎么说?他敢怎么说?   要说“是的,看见你来了我很开心”吗?   他跟靳思延已经一周没见面了,每天早晨在酒店床上醒过来,他都要习惯性地看一下手机,看看靳思延有没有给他发些什么。   而两人就像心照不宣似的,再也没有交流,连“工作”上的事,都很少谈到。   颜格没有理由去找他,也……说句实话,也没有什么资格去找,免得还耽误人家工作。   靳思延那样的金枝玉叶,每天肯定都有很多交际应酬,就算给他发个无关紧要的消息问他最近忙不忙,或许也会淹没在铺天盖地的信息里,不一定能被他看见。   更何况,他跟靳思延又不是很熟,这样的寒暄,多少有些谄媚的意思了。   颜格正在努力,并且发自心底地祈求,不要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到那种谄媚又肮脏的地步。   他不想像其他靳思延身边的那些小男演员似的,为了一点资源和金钱往上贴。   虽然他知道,或许在外人,甚至在靳思延本人眼里,他跟那些人并无二致。   但他还是想扯着那层窗户纸。   “对不起。”他低声说,却在说完的一瞬间后悔了。   ——就像自己在故意装可怜似的。   靳思延轻笑,像是听了笑话,连声讥诮道,“别对不起了,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的,也不该随便问那么冒犯的问题,让你为难,我该给你道歉才是。”   连珠炮似的,步步紧逼,夹枪带棍的语调,无一不昭示着语者的轻蔑嘲讽与不满,刀子似的一连串插进颜格心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生出绵绵密密的刺痛。   嘴唇霎时失了血色,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颜格咬着牙,压住窜动在眼眶里的干涩,没说话。   导演在喊他去收拾东西,准备晚上的应酬。   克制住自己没有揉眼睛,颜格缓了好一会儿,才敢轻声开口,“那我先过去了。”   靳思延没说话,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   其实打从一开始,他的确就是随口问一下的,这种问题的性质跟“你喜欢吃苹果吗”本质上没有区别,喜欢就点头,不喜欢就摇头。   原本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是颜格一再回避,一把子激起了他的求知欲和好胜心。   望着颜格疾步朝剧组走去的背影,明明长得很高大的男人,现下看上去身形却有些微躬,好像是习惯了这样低眉顺眼弯着腰的生活。   垂眼,靳思延的指尖百无聊赖地敲打在手机侧沿,半晌,才摸了一下指纹锁。   他刚才,在颜格拍戏的时候,站在这里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跟面前走远的人,几乎是一点儿也不一样,没有那样的自信朗然,甚至长得也不如照片中的好看,明明很是俊朗温和的五官,下了片场,却如同蒙上一层薄雾。   对着自己,颜格从来都没有别的表情,更别说拍戏时候,那么灵动的神色。   所以靳思延才格外在意,他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喜悦。   那看来是他多余问了,人压根就不是为他高兴的。   ·   从休息室捯饬好出来,远远就看着大门口的车关上了门,颜格一边拍着衣角的褶皱,一边抬头,看见这一幕,霎时有点愣。   不打算等他……?   还是压根就把他忘了。   导演早些时候把他叫过去,说是晚上有应酬,随便吃个饭,很多人一起玩玩,让他也一起过去。   颜格不是很想参与这种人多的活动,而且都这个时候了,说是“随便”玩玩放松一下,那肯定是没那么干净的。   但他哪里能拒绝。   望着扬长而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等等他意思的车子,颜格手指微僵,无力地垂下。   因为这个应酬,他都撂下靳思延自己走了,谁知道两边不讨好。   想起靳思延最后的表情,颜格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渐渐走近了些,他们的关系又因为颜格的软弱和退缩一落千丈,莫名其妙就吵了一架。   其实他根本没资格把它称之为“吵架”,只是靳思延单方面在发脾气,他只有安静听着,然后道歉的份儿。   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导演给他发的消息,只有短短几个字:   【你跟靳少一起过去。】   还没来得及诧异,另一条消息进来:   【不是我安排的,是他说的。】   这里的“他”指的显然就是靳思延。   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文字,颜格半天没说出话来。   原来那人今天到这儿来……真就是特地来找他的。   他还把人惹生气了。   今天还真是诸事不宜啊。   无力地叹了口气,颜格没敢点开靳思延的微信问问他在哪,人说不定已经开车走了,已经到了都有可能。   他今晚不仅得缺席应酬,说不定还得自己回酒店。   这段时间在拍外景,挑了个城郊的开发区,离酒店有些距离,车也不算好打。   难不成真要扫共享单车回去……   而且他好饿,就中午匆忙扒了两口饭,其他时候水都没时间喝。   “唉。”颜格摇摇头。   “有时间叹气不如快点上车。”   身后响起淡淡的一声,吓了颜格一跳。   靳思延隔着前车窗,眼神冷淡又难以捉摸,显然还在生气,颜格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忙绕到副驾,开门坐下。   “谢谢。”他连连低声道谢。   “安全带。”   “在系了在系了……”   手忙脚乱把安全带扣好,颜格的手指仍有些发抖,全程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车子驶离片场。   一路无言。   五分钟后,到了许悦嘴里的地方,看上去很高端,靳思延不是很喜欢。   没人下车。   靳思延没下是因为在想事情,颜格没下完全是因为……靳思延在想事情。   ……没给他开锁。   车厢内,气氛霎时僵硬冰冷到了极点。颜格不安地在膝盖上磨蹭掌心的冷汗,半晌,才试探着开口,“你还在生气吗?”   靳思延这才回过神来,轻描淡写地瞥他一眼,“是啊。”   “……”   颜格没话可说,因为不知道哪句话会再次惹恼他。靳思延看上去不太喜欢他的道歉,或许在他心里,“对不起”三个字一文不值,只是用来敷衍迂回的套话。   但真的不是。   只是因为,颜格除了一再道歉,真的做不了其他的。   他还能怎么办呢?   “我今天不应该跟你说那种话。”靳思延突然开口。   “……啊?”   “挺阴阳怪气的,我知道。那是气话,我气上来了嘴比脑子快。”靳思延稍稍偏头,看着他,“是我的错。”   颜格微怔,而后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比那些话更难听百倍的话他都听过,早就无所谓了。   “你的想法不对。”靳思延又微微皱眉,十分严肃地看着他,“人不能比差。难道能因为一个人杀了十个人,就说另一个只杀一个人的没罪吗?明明被杀的都是无辜者。”   颜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他当然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感谢靳思延能够体谅他,只是,大多数时候,除了默默忍受,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靳思延太理想化了,他没有受过,也不可能感同身受那些挫折。   有的时候,人真的会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资格渴求。   “而且我觉得,我的那些话隐隐有些贬低你,企图操纵你情感的意思,确实非常非常不合适,你千万千万别潜移默化就信了。”靳思延无比认真地微微垂首,“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别……”颜格声音极低极轻,却越来越无措。   以前被人羞辱的时候他没哭,生活过得穷困潦倒的时候他没哭,甚至母亲入狱的时候他也没哭,而现在,光是靳思延这样诚恳的道歉,就让他想哭。   他也觉得自己很廉价,被人冷漠恶劣对待久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尊重,都能让他感动成这样。   更何况这个人是靳思延。   他从来不会真正责怪的靳思延。   帮了他那么多,他理应心怀感激的靳思延。   现在颜格只觉得,这一点歉意,他都受之有愧。   却一点都不想拒绝。   “还有一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靳思延抬眼看他,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   颜格有些茫然。   靳思延看着他,眼眸深邃,几乎看不出情绪。他拿出手机,将之前拍的颜格的照片发过去,缓缓道,“我今天很烦躁,因为我见到你的时候挺开心的,却没有得到相同的回应,这种不对等让我心里很不平衡。”   “为什么会……开心?”颜格心跳都加速许多,指尖悄然变得滚烫。   “不知道。”靳思延坦然,想了片刻,才说,“可能是因为,我一直都很想见你。” 第21章   图方便,随便在外面找了个地方停车,反正也没人敢拦着靳思延,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里面走去,颜格亦步亦趋跟在男人后面,心情有些复杂。   大厅内很是安静,估计是被许悦包场的缘故,看见两人进来,侍应生很是自然地上前领路,靳思延摆摆手,回头看着颜格跟上自己,这才往电梯那边走。   红色的数字显示电梯正在地下二层缓缓向上。   靳思延突然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了?”   听见他这声,颜格稍怔,悄悄看他一眼,低声询问。   靳思延眉峰微蹙,稍稍垂首,盯着电梯门的缝隙,半晌,才开了口,“总觉得有不太好的预感。”   “有什么事没做完吗?”颜格有些关切地问。   靳思延摇摇头,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着身边的人,“待会儿你跟我待在一起就好了。”   “我知道。”颜格小幅度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其实看见导演消息的时候,他就猜到了靳思延的用意,无非也是像上次跟剧组打招呼那样,想要多照顾点他罢了。   他心里真的非常感激,却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电梯门“叮”一声在面前打开,与此同时,靳思延那点不好的预感立时得到了印证。   “你能把狗嘴闭上吗?别一整天跟他妈没见过男人似的,看见就往上贴你属狗的?”   “跟你又有关系了是吗?有人又急了是吗?”   “……”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被我戳中痛处了是吧?你又嫉妒了是吧?”   “随便你!妈的神经病!”   ……   靳思延望着轿厢里的男人们,额角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一下。   电梯里大肆争吵的人也象征性地停了一下,一同瞥向这边。   电梯内,顾羽佳和江致跟门神似的,各自站在电梯的一侧,不同的是,江致身边还挨着一个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的陌生男人。   颜格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耳朵里都是两人回合制吵架的回音,霎时有些望而却步。   脑子里想起靳思延给他的忠告:   不要跟聒噪情侣乘同一部电梯,会变得不幸。   顾羽佳面色冷淡,完全不像刚刚还吵过架的样子,无比漠然,眸深如谭,懒散地抬眼看向颜格,微微偏头,“上啊。”   颜格有些犹豫,紧张而局促地快速扫了一眼江致,和他身边的男人。   那人也跟颜格一样的表情,尴尬而不知所措,一直都在赔笑脸,估计也不敢得罪了江致的不断示好,却也不敢有所回应,怕惹怒另一个更不好惹的男明星。   可怜男人。   颜格想笑又不敢笑,偷偷打量靳思延的反应。   “上啊。”顾羽佳声音更大了些,带着一点不耐烦,唇角淡扯,“我不咬人。”   颜格觉得自己像是被猎豹锁住的羚羊一样,横竖是死。   “上来吧。”江致倒是和和气气的,礼貌地微笑着,声音却是不容抗拒的催促,“我们不咬人。”   红脸白脸齐活了。   颜格觉得,今天这电梯,是不上也得上了。   他们到底还是上去了。   理由无他,就因为许悦把地方定在了顶楼,18层。   靳思延觉得再在这个轿厢待下去,自己马上就要下地狱了。   顾羽佳跟江致把两人牢牢夹在中间,跟押犯人似的,谁也不肯让步,四个人并排站,肯定是没空间,颜格很自觉地稍稍退了半步,想站在后面一点,却被江致一把扯回来,靠在他旁边。   “颜颜,好久不见。”   江致的声音本就不错,刻意的示好下,更是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放了其他随便一个陌生人,说不准就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了。   也不奇怪,为什么在两人分手之后,顾羽佳一直都没有稳定的恋人,顶多只是一起玩玩,而江小少爷谈恋爱365天不重样了。   顾羽佳跟别人天生欠他好几万似的,脾气也大,虽然相貌出众,架不住性子劣,刻薄又傲慢,就算再喜欢,也经不住这么犯贱的。   江致不一样,虽然私生活混乱,但几乎没人说他不好的,即便是一拍两散,也很少听人说他不是,开口都是“江少人不错,要不是因为我俩口味不同,我吃不得辣,我还真想跟他一直过下去”,或是“江少挺好的,虽然爱玩但有分寸,可惜没有新鲜感了,就好聚好散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谁更讨人喜欢。   颜格记得,偶尔看别人讲闲话聊起这段,谈到两人分手,都是说顾羽佳的不是,替江致抱不平,说顾羽佳太爱作弄人,不把人当人看,江致被玩累了,两人才断了的。   个中缘由,颜格没有参与那段过去,不好轻信那些小道传言,更不好妄下判断。   只是,他不太明白,如果仍然喜欢,为什么要这样针锋相对,还要用那么激烈的言辞一再伤害。   他做不到对喜欢的人这样。   他是舍不得伤害半分的。   轻叹一声,颜格还是礼貌地淡笑,“江少好久不见。”   江致微微侧身,不再去管身后被晾了好一会儿的男人,转而对颜格关切不已,抬手摸了摸颜格的手臂,“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在拍戏吗?今天一个人来?还是跟剧组?”   还没等颜格说话,旁边响起一声轻蔑而充满厌恶的嗤笑。   “你瞎了是吧?没看见靳哥跟他一起来的?眼睛不需要可以捐了,别留在脑袋上当灯泡使。”   顾羽佳靠在电梯上,双手闲散地插在口袋里,微微仰头,睨着这边动作亲密的两人,眼神轻佻又满是贬低,就好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刻意咬重“靳哥跟他一起来的”几个字,好像在警告什么似的,又像是在咬牙切齿地泄愤。   像是专等他开口骂自己一般,江致完全不带停顿,当即讥诮又尖酸地回嘴,“哦哟,看上你这么个恶心人的蠢货,我可不是瞎了吗!”   “少跟颜格套近乎了,人根本没想搭理你看不出来吗?还腆着脸往上贴,要点脸行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又丢你的人了是吗?跟你有屁关系,你少在这儿……”   回合制争吵,颜格夹在中间,一嘴巴话全被堵住了,只能尴尬地抿唇,低头不语。   正局促着,衣角被人扯了扯,颜格有些茫然地回头,正对上靳思延略显不耐烦的眼睛。   “站这儿。”靳思延说,不动声色地伸手揽了一下颜格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前推了几步。   跟江致隔开。   然后松手。   还没等颜格反应过来,半个身子已经站在了靳思延身前,两人挨得极近,手臂都贴在一起,露在袖管下面的手,还时不时碰到一起。   心脏一跳,颜格低头喘了口气,盯着自己的足尖看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   靳思延正转头望着江致,一副不想表露,却又乐在其中的看戏姿态,不时回头看看顾羽佳,简直八卦精附体,面上却又要端着一副严肃模样。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男人流畅的颌线,最近修剪过的胡茬处只有淡淡的青色,靳思延自己或许都没发现,自己有无意识舔嘴唇的习惯,尤其是心情激动的时候,比如现在。   看人吵架的时候,靳思延就会不自觉地舔唇角。   悄悄打量他,颜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明明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嘴唇不能多舔,还爱看人吵架,小孩子凑热闹似的。   也正因为太过专注于看别人的好戏,靳思延压根没再管他。   电梯内并不拥挤,颜格却还是不由自主想再靠近一些。   手指偶然擦碰,都让人心动不已。   眼看着靳思延没注意这边,颜格垂眸,望着两人垂得极近的指尖,心里痒痒的。   反正现在争吵正酣,也没人在意他……   心跳得极快,颜格犹豫着勾了勾手指,手臂悄悄往那边凑了一点点。   轻轻碰到靳思延的手背上,还没来得及收手,眼前的手腕突然一转,猝不及防把他的手紧紧握住。   靳思延低头,轻轻皱眉,稍显不解地望着他。   “干什么呢?” 第22章   望着面前这人的眼睛,颜格脑子一片空白。   手掌被牢牢握住,颜格下意识缩手,却怎么都无法挣脱靳思延的手,头脑一片空白,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   颜格吓了一跳,脸上都变得苍白。   “你干什么?”靳思延又问了一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摆,又抬头看看呆滞的男人,“有事吗?”   颜格说不出话,只能摇摇头,装作无事发生。   电梯到了18层,门应声打开,顾羽佳自顾自先一步出去,江致则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跟上。   “怎么了?”靳思延眉峰微蹙,很是狐疑地偏头看了他一眼,上上下下打量颜格的脸色。   “没事啊。”颜格僵硬地辩解。   “没事吗?”靳思延显然有点不信,看着宴会厅人多眼杂,很是善解人意地放低了音量,“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没……”   “那你扯我干什么?”靳思延说着,还拉了拉颜格的手,“你刚这样。”   “我没!”颜格心下一跳,矢口否认,“可、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   “是吗?”靳思延反问。   “嗯……”颜格没看他,低头敷衍地点了点头。   靳思延没说话了,盯着颜格看了一会儿,才无所谓地松开手,“那好吧。”   手上一空,颜格微微呆愣,望着男人走出电梯,霎时有些不知所措,想要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怕越说越错。   靳思延走了几步,停下来,转身等着他。   感激地笑了笑,颜格心不在焉地走过去,低头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就被扯着袖子,拎到靳思延身边。   “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可以。”靳思延拍了拍颜格的肩膀,几乎是将人半搂着往宴会厅中间走,“进去之后,尽量不要跟我讲话。”   两人距离蓦然拉近,颜格身躯微僵,瞥见厅内嘈杂人群,顿时下意识想要把他推开,却硬生生忍住,听他这么说,一时不解,“怎么了?”   靳思延没有看他,目光散淡,映着厅内温雅的灯光,更显薄凉,不在意地环视一周,末了才压低声音,“我要开始装了。”   颜格一顿,“什——”   “嘘。”靳思延示意他噤声,手下用力,捏了捏颜格的肩膀。   一走进去,厅内喧闹的人声便灌入耳中,颜格一下没适应过来,不自在地低头想要躲过耀眼的灯光。   “哟,靳少来了?听许少说八台大轿都请不动的人,今天算是见着面了。”   甫一进来,就有不少探究的目光看向这边,打量着安盛集团的少总,和他身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   收敛一点的,大概只在心里怀疑几句,不讲究的人甚至直接议论出声,在颜格耳边讨论靳少旁边又是他的第几个床伴。   靳思延淡淡看了一眼端着酒杯凑上来,满面油光的谄媚男人,没接话,只轻轻颔首招呼了一下,没有理会那些人的议论,带着颜格径直走向角落的桌子拿酒。   一路上,不少人都很客气地跟靳思延打招呼,偶尔有人寒暄几句,大多也是格外有分寸的,并不多做纠缠。   “靳少,好久不见。”戴着夸张又精致宽檐帽的高挑女人递来一杯酒。   靳思延抬手接了,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随意“嗯”了一声,客套又疏离。   “前几天听说靳先生回国了,还没有抽空去小聚一下,实在是不好意思。”另一个带着细框眼镜的男人象征性地举了杯,看上去文质彬彬,说话也很是得体,看了两眼跟在靳思延身边的颜格,点到即止地询问,“这位是……”   靳思延没搭话,只微微抬眸,缓缓望向面前的陌生男人,眼色变了变。   颜格见他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不敢随便开口,正打算沉默下去,手臂被轻轻顶了一下。   靳思延在提醒他。   “你好,颜格。”颜格从善如流,立刻反应过来,伸出手。   像是没有想到一样,男人脸色微僵,旋即恢复正常,不动声色地掩下轻讶,伸手礼貌性地握了握颜格的手,“你好。”   “我先去那边看看,靳少玩得开心。”男人指了一下他们身后。   “嗯。”靳思延闭了闭眼,连头都没点。   端了两杯酒,靠在酒桌边,颜格悄悄打量靳思延好几眼,心里五味杂陈,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帮我倒了。”靳思延突然开口,却仍然望着别处,将酒杯塞进颜格手里。   “什么?”颜格一愣。   “把酒倒了,快点,倒你身后桌子下面的地毯上。”靳思延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催促。   颜格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背过手去,把一杯子冰酒全倒到了地毯上,甩了甩杯子,保证都倒干净了,才还给靳思延。   靳思延面无表情地接过去,颜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怀疑地看着他,只见这人从身后摸出一瓶雪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抠开,倒进了自己的酒杯里。   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偷梁换柱,颜格嘴唇翕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着他复杂目光,靳思延一脸凛然,无所谓地耸肩,“我要开车,喝不了酒。”   颜格:……你还挺注意安全。   在宴会厅内待了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欢笑声,靳思延转头去看,果不其然看见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许悦。   他跟颜格剧组的导演,正坐在沙发上抽烟说笑。   许悦大喇喇躺着,指间夹着香烟,玩世不恭的模样,眼神在四处流窜,不时落到那些相貌姣好的男人女人身上,看着让人很是反感。   过了一会儿,许悦看见了站在这边的两人,便叼着烟,遥遥朝靳思延招手,示意他过去玩。   顺着靳思延的目光看过去,颜格也看见了那边坐着的人,一时有些抗拒,唇线抿直,却什么都没说。   “走。”   靳思延把烟掐了,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捏了捏颜格的手指。   指尖微颤,颜格下意识抬头看向他,却只看见一个侧颜,与他所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漠然又遥远,自始至终都冷静自持,一副拒人千里,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冒犯的样子,分寸感十足,不可碰触。   咽了咽口水,颜格低头,深呼吸一下,才捻了捻刚刚被他握过的指尖,抬步跟上去。 第23章   许悦这边看上去已经酒过三巡,靠近就有一种微醺的气味,颜格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意识的感觉,稍微有些反感。   带着颜格走过去,靳思延就看见许悦直白的探究目光,想打量商品似的看颜格。   刚坐下,就有人递上一杯酒,靳思延自然是扬了扬手里的杯子,拒绝了,颜格没办法,他的杯子没带过来,只好伸手接下。   这些人给的酒他不敢喝,也不能明白拒绝,只能端在手里做样子。   许悦点着烟,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身边一堆年轻小演员鞍前马后地献殷勤,又是倒酒又是点烟,活生生把宴会厅玩成了夜总会。   抽了两口,许悦弹下烟灰,朝靳思延挤眼睛,拿烟卷的头指了指颜格,“靳哥你眼光不错啊,以前怎么没带出来瞧瞧?”   靳思延没什么反应,仍然是淡淡的,抬眼瞥他,语气略略带着讥诮,“以前我不认识他。”   “哈哈哈,那是当然。”许悦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很识相地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倒是许悦身边坐着的染着栗色头发的男孩儿忍不住开了口,盯着颜格看个不停,半天,才犹疑道,“我好像在哪见过这位先生。”   莫名被点名,颜格稍怔,下意识看过去,却只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被盯着看了一会儿,颜格自觉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低头,想要避免成为人群的焦点。   他早就不习惯被人注视的感觉,尤其是,被那种过分尖锐,好像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凝视。   让他有不安全感和无隐私感。   “啊,想起来了,”小栗毛想起来了似的恍然大悟,“在城西。我去给我奶奶扫墓的时候,好像在路边看见过,因为长得漂亮,我多看了两眼,不知道看错没有。”   此言一出,颜格整个人都僵住。   城西。   难不成是他上次去探望母亲的时候,被这人看见了?   “你也是去祭拜故人吗?”小栗毛咬着汽水的吸管,靠在沙发上,偏头望着对面的颜格。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回话,靳思延也觉得有点不对,偏头一看,这人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端着酒杯的手还在微不可见地发抖。   “啊……”小栗毛被毫无缘由地忽视,也自觉尴尬,挠了挠头发,“难道不是去扫墓吗?城西远郊就只有一座墓园和……”   “我是去扫墓!”   颜格急忙开口,末了又觉得有些急切得不自然,轻咳一声,不由自主握紧了手里的杯子,“我是去……祭拜……祖母。”   一句话都说不连贯,颜格自己都觉得,长了耳朵的人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撒谎。   颜格说完,抿了抿唇角,藏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着,有些着急地悄悄去拽靳思延的衣服。   刚刚进来之前,靳思延说过,他要是不想在这儿待了,就跟他说一声,他到时候看情况找个由头,两人直接开溜。   大概也是知道靳思延家跟许悦家之间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虽然一直受着别人的猜测和探究,颜格也什么都没说。   但就在刚才,他第一次生出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他不想再待下去了。   他很害怕。   他想走。   手指冰冷地勾住靳思延的衣角,用力扯了扯,期望获得他的关注,颜格不敢开口,甚至不敢有太大动作,怕被别人看出什么。   然而靳思延没有任何反应,拿着他那一杯已经不冒泡了的雪碧,若有所思地盯着对面的小栗毛,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靳思延放下手里的酒杯,面无表情地起身,拍了拍被颜格扯皱的衣摆,“我去一下洗手间。”   颜格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对面小栗毛也站起来,有些懒散地伸了个懒腰,“饮料喝多了,我也去洗手间。”   一时间,场上只剩下三个人,和几个伺候酒水的侍应生。   导演又跟许悦聊天,大概是谈下个片子投资的事,许悦却总心不在焉的,不时敷衍地嗯啊几句,点个头,一边喝酒,一边往沙发对面的颜格身上瞄。   导演看着许悦的眼神,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今天这少爷突然说要来这边玩,要他带几个朋友,导演怎么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许悦的私生活出了名的野,要他带朋友,不过就是要他带几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演员过去,被看上的话,没准就能直接签包养合同了。   想着把颜格带过来,导演还是考虑很久了,毕竟有靳思延敲打他们在先,他也不确定这人跟靳思延是不是有关系。   但颜格在组里待了这么久,也没见靳思延做过什么,别说来看看,就是平时送花送礼物,都没见一个。   看那些别的攀上金主的摇钱树,身上一把一把的名牌,要么是金主介绍的代言送的,要么就是直接给买的,那些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光靠片酬哪里能过得那么滋润?   看颜格平时那样,也不像是跟靳思延有关系的样子。   长得也漂亮,是那些男人爱的类型,带过来最不济的,充充场面也好。   谁知道靳思延自己过来了,还说人他带走,导演顿时就觉得自己把自己玩进火坑了。   颜格如坐针毡地待了一会儿,实在是坐不住,只好放了酒,勉强镇定地道了一声“失陪”,步履匆忙地往洗手间走。   这个宴会厅他第一次来,洗手间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声音的交谈,正在说话的就是刚刚那个小栗毛。   “……颜格以前红过的,靳哥你应该不知道,好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都快赶上现在的顾羽佳了,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科蒂就再也没让他露过脸,还有人说他是得罪人了。”   “别看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其实内里脏着呢,都是在这圈子里混的,哪里有看上去那么干净?别人躲他都来不及,靳哥你别被他骗了。”   接着就是一个深吐气的声音,大概在抽烟。   步伐一顿,颜格有一瞬的怔愣,突然意识到,里面那个小栗毛正在骂的“脏人”,就是他自己。   “怎么了?”这是靳思延的声音,也带着一点沙哑,散漫而敷衍,“他也睡了你男人?”   小栗毛没有理会靳思延的嘲讽,自顾自地弹了两下烟灰,坐在洗手台上,抬了抬眉梢,“东郊那边,除了公墓,还有一座监狱。”顿了顿,缓缓补充道,“听说他妈杀了人,正在坐牢。”   门外的人脸色倏地刷白,听见那个字眼,从陌生人嘴里说出来,耳边霎时嗡响,脑子里像剧烈爆炸开来。   颜格猛然怔愣,慌乱抬头,只从小栗毛身侧的镜中看见靳思延的半个影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胸口剧烈起伏着,颜格听得见自己牙齿因为颤抖而磕在一起的声音,眼前蓦地昏黑,险些当场晕厥倒下。   勉力扶着墙,颜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却失控一般,疯狂猜测着靳思延的反应,不可抑制地恐惧起来,手脚冰凉,冷得僵硬。   喘了口气,颜格转身,摇摇晃晃地朝楼梯口跑。 第24章   靳思延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目光犹疑,显然在掂量他话里的真实性。   “不信可以自己去查。”小栗毛在洗手盆里捻灭烟蒂,从台面上跳下来,拍了拍裤子,“只是我觉得,你既然对他这么有兴趣,应该知道某些丑陋的真相,那就是颜格那人根本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说到丑陋真相的时候,小栗毛还做了个打引号的手势,刻意加重了强调语气,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件十分正直的,劝迷途羔羊知返的好事。   然而——   “你的建议很中肯,我相信也一定是有真实性在里面的。”靳思延微微皱眉,漫不经心地把指间的烟蒂弹进洗手盆里,“但你猜怎么着——我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   小栗毛一愣,轻讶地望向他。   靳思延眉梢微挑,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谢谢你浪费我的时间。”   回了宴会厅,游目四顾,没找到颜格的人,靳思延眸光微敛,“他先走了?”   “啊,是吧。”许悦正在让别人给他点烟,含糊不清地敷衍,“刚就走了。”   靳思延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低着头心虚不敢看他的导演,警告地清了清嗓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先走了,有空再玩。”   许悦也没拦他,只靠在沙发上,透过薄雾,盯着靳思延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   从电梯里下来,靳思延绕到大楼西侧,从侧门走出去,一边摸车钥匙,一边往车子边上走。   四处看了看,没看见颜格的人。   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没接。   再打。   还是没接。   再……   “不用拨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带着一点微颤,靳思延转过身,正看见颜格慢慢从身后的柱子旁走出来。   捏着手机,颜格迟疑地往前走了两步,又放慢了步伐,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上前,试探着靳思延的意思。   “你跑挺快,”靳思延上下打量他,“上个厕所的功夫人就没了。”   颜格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路边的小石子,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他现在害怕得一批。   “那我们现在是回去还是?”靳思延沉默片刻,语气平常地问。   目光稍怔,颜格有些茫然地抬头,呆愣地望向面前的人。   他……不打算问点什么吗?   本来都预测到了一切,靳思延听了那小栗毛的话,会是什么反应?怀疑,反感,还是排斥?   ……亦或是更坏一点,对他敬而远之?   颜格都有心理准备的。   他匆匆下楼,却忘了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地方,除了靳思延,这里他也不认识谁。   更何况,就这样把人扔下,实在是太不礼貌了。   这种场合,只有靳思延先甩他的份,万万不可能是自己先走。   然而颜格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只好躲在角落里,盼着靳思延能自己开车先走,不要质问他,不要怀疑他,更不要用那种怜悯又厌恶的眼神望着他。   就安安静静地走吧,那样就好,哪怕以后再也不往来,也不想看见靳思延的轻蔑与不屑,不要……让他那么难堪。   颜格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云淡风轻。   “……啊?”   “啊,你不想回去?”靳思延看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你想要什么?”   “……”颜格还没缓过神来。   “那不如去吃东西吧,”靳思延拍板决定,“正好我也饿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寂静无声,颜格呆滞地低着头,望着绞在一起的手指,看着指尖因为自己一再用力而泛白。   他是坐不住的,连呼吸都越来越艰难。   太煎熬了,这种感觉。   靳思延专注地开车,说是要去吃东西,但其实颜格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能默默跟着。   他很不安心。   总觉得怀里抱了个定时炸弹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一路上都在惴惴不安。   靳思延肯定知道了些什么,那小栗毛后来还说了其他的吗?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是说,这件事听上去就很离谱所以他没信?   还是……   “你还好吧?”   耳边传来问询的声音,颜格吓了一跳,肩膀都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什、什么……”颜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都带着颤抖。   “冷吗?”靳思延看他一眼,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你是不是在发抖?”   颜格没说话,手指攥着衣摆,掌心的冷汗都快把布料浸湿了,垂着眼,故作镇定地望着足尖,心里祈求他不要发现自己的异常。   靳思延停了车。在山顶的一处小广场上。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启唐市的夜景。   但他没下车。   颜格小口喘着气,总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似的,眼眶干涩无比,每一次眨眼都担心会掉下眼泪来。   靳思延解开安全带,顿了顿,然后凑过来。   打开车内的灯,靳思延偏头,稍稍俯身,猝不及防凑到他面前,被眼前看见的景象吓了一跳,   “噢……你看上去好像快哭了。”   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别人的一句“你怎么了”就能击溃蓄泪池的最后一道防线,颜格咬牙切齿地忍了这么久,还是败在了靳思延的一句话里。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夺眶而出,收都收不住,颜格自觉丢人,连忙用袖子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只好侧过身去,深深将脸埋进掌心,拼命躲着靳思延的视线,心里的不甘和害怕却愈演愈烈,手心感受到温热的潮湿,开始顺着指缝往外流。   如同开了闸的水坝一般,颜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哭得整个身躯都在颤抖,怎么都停不下来,甚至有些想要干呕。   大脑因为缺氧而渐渐变得模糊,颜格从一开始沉默的掉眼泪渐渐哭出声音,而后难以抑制地恸哭,手臂的单薄衣料被浸湿成半透明的一层。   竭力遮着自己的脸,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颜格就像缩起来的刺猬一样,牢牢抓着最后一点脆弱可怜的自尊。   过了好一会儿,肩膀才被人轻轻拍了拍。   靳思延没说话,只安抚地将手搭到男人的肩膀上,被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吓到,有些怔愣。   颜格缩在角落里,脑子已经有点不清醒了,朦胧间,感受到肩膀上的重量,并不算用力,却出人意料地可靠。   而后男人的手轻轻抬起,挪到后心口的地方,缓缓拍了拍。   靳思延一句话都没说,只无声地安抚。   虽然也很苍白。   然而这人现在这个样子,靳思延做不到就在旁边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在他的印象里,颜格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好像没有事能压倒他。   被导演为难,没关系,习惯了。   被同行抢戏,没关系,想要就拿走吧。   被制片从主演划成替角,没关系,我演替角经验还丰富一些。   甚至被他骂了,颜格也一脸无所谓,说以前还听过更难听的话。   靳思延甚至一度以为,他一丝一毫都不在意这些,才会这样难以理喻的洒脱和淡泊。   然而他也是有痛处的,他也会被伤到。   耳边是男人竭力压抑的哭声,沙哑的,崩溃的,带着无助的绝望,靳思延心里一时有些难受。   他轻轻抚摸着颜格过分瘦削的脊背,希望能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靳思延看见,在自己的掌心贴上颜格后心口的刹那,面前的男人肉眼可见地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一分,像是错愕。   望着颜格有些佝偻的脊背,靳思延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眼神微凛,撑在坐垫上的手缓缓握紧。   如果,那些他曾经见过的男人们,哭起来也有这人这么让人心疼,那他真的不会吝啬自己的宽容与疼爱,一定会忍不住上去抱抱他。   如果,颜格跟他们一样,那他真的会想要伸手,把人抱在怀里。   至少这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只可惜,   颜格跟那些人,从来都不一样。   以后也不会一样。 第25章   启唐市滨海,夜风正盛,带着潮湿的咸腥扑面而来,拂在身上,懒散又缱绻,舒适极了,与夏夜和啤酒般配得不行。   扎着马尾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大大的保温箱,手脚利落地将香气腾腾的烧烤摆出来,然后叮叮当当拿出几罐冰镇啤酒,放到十桌上,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有些腼腆地笑,“靳哥,你看这些够了吗?不够我让爸爸再做点给你们送来。”   小姑娘说到这,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直背对她坐着的男人。   “不够的话,还会再要的,到时候就麻烦了。”靳思延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好咧。”小姑娘又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依言骑着小电驴子下了山。   山顶又是一片沉寂,在夏夜里,衬着山脚下夜晚的繁华,更是有些萧瑟。   抠开两罐啤酒,靳思延走向坐在栏杆上的人,手腕碰了碰他的肩膀。   颜格的眼睛还是红的,鼻尖也是,虽然已经不再哭了,却也仍然有些朦胧,一时半会没缓过神来。   低声道谢,颜格接过啤酒,没喝,手臂无力地搭在栏杆上,吹着晚风,一时脑子都有些模糊。   靳思延挨着他坐下,自顾自地喝酒,也没开腔搭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懒洋洋地靠在手臂上,喊了一声,“喂——如果你感觉好一点了,能不能眨眨眼,知会我一下?”   显然是在说他刚刚失态的事。   颜格微愣,安静地盯着手里的易拉罐,捏了捏,片刻,低低道,“好多了,谢谢。”   “喔……”靳思延脸色微变,有些苦恼地望着身边的面容苦涩又疲惫的男人,有些受伤地撇了撇嘴,“我可是一点都没被你敷衍的态度伤到。”   这句话才真的把颜格从失神中拉回来,如梦初醒似的,茫然地回头,入眼就是靳思延关切又好奇的目光,霎时有些怔忡。   “我……”颜格下意识开口,想要解释什么,却突然噤了声,半晌才抱歉地为难道,“对不起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有点担心你。”靳思延说。   颜格闻言,眼神微颤,而后垂眸,脸上有些热,“谢谢你。”   比刚才真诚多了。   靳思延这才满意了,没有再表示被敷衍的委屈。   喝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里,舒适又令人冷静,颜格趴在栏杆上,双腿从水泥墙上垂下,脚下就是墨绿山峰。   犹豫半晌,才轻声开口,“其实我……”   靳思延听见他说话,便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颜格却收了声,没再说下去,嘴唇徒劳地翕动几分,却不知从何说起。   看他一副讳莫如深,欲言又止的为难样子,靳思延也感觉到了点什么,面无表情地想了想,而后云淡风轻地开口,“我知道你当时就在厕所外面听我们说话。”   倏地僵住,颜格薄唇半张,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地,“你怎么……”   靳思延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个小知识点,偷听墙角的时候,别站在镜子前面。你能看见我,我当然也能看见你。下次注意点。”   说完,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语气轻松得好像就在说红茶加奶不加糖。   颜格张着嘴看他半天,见靳思延一副坦然模样,到底还是低叹一声,“那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是我妈的事,还是我以前的事?”   靳思延百无聊赖地晃了晃酒罐,声音低哑,听上去快要睡着了,“都。”   颜格了然地点点头,面上还是有些苍白的难堪,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饿不饿?”靳思延手里的罐子已经空了,从水泥矮墙上翻下来,转身走向身后的石桌,随手拿起一串鸡翅,递给颜格。   “哪来的?”   回头看了一眼满桌子的烧烤,颜格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我自己去山上打的鸡。”靳思延看了他一眼。   “……”颜格抿唇,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饿。”   “我不信。”靳思延立马皱眉,狐疑地望着他,“就刚聚会上那几口甜点能把你喂饱了不成?你是猫啊?”   许悦做东,能给什么好东西吃,多的是昂贵又腻人的甜品和酒,绝对吃不饱人。   被这么盯着,颜格只好从上面下来,接过了他给的鸡翅。   不得不说,味道不错,外焦里嫩,里面的油还有些烫嘴,孜然和花椒的香味一直浸到了最里面,肉质鲜嫩,香味馥郁。   “味道不错,哪里买的?”颜格被烫得舌头有点麻,一边倒吸冷气,一边一刻不停地吃着。   有些得意地看着他,靳思延脸上都不掩饰骄傲,下颌指了指山脚下,从这里就可以看到的一家小店。   “那儿有个烧烤店,店主的女儿跟我关系不错,我心情不好就爱来这儿,招招手他们就能听见,然后做了烧烤和酒送上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脚下确实有一家小小的烧烤店,亮着灯,在墨绿的夜里,很有夏天的味道。   颜格注意到他话里的关键词。   “你经常心情不好吗?”   “经常吗?”靳思延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还好吧,这个月也才第三次。”   “那你现在呢?心情也不好吗?”颜格抬眼看他。   “现在吗?”靳思延又陷入若有所思,稍稍对自己当下的心情做了个评定,而后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看着他笑了笑,“还不错。”   点了点头,颜格望着满桌子滚烫又香气十足的食物,霎时觉得,面对这样诱人的东西,也实在是很难继续情绪低落了。   扯了扯唇角,颜格看着正在烧烤里挑来挑去,最后挑出一串香菇咬下来的人,微微垂眼,心跳都加速了一点,握着竹签的手指微微缩紧,无意识地扎进掌心里。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至少,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般,能躲开一切世俗的不堪,就像今晚一样,寻得短暂的,虚妄的,稍纵即逝的安宁。   望着不远处男人的侧影,明亮的,昏暗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光都打在了他身上,镀上界限分明的阴影。   靳思延专注地望着启唐市的夜景,并未关注这边。   一如既往。   颜格遥遥看着他,眼神却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虚化了一般,只留下唯一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   也只有这一刻,饱含期许和渴望的目光,能如此放纵地流连在他身上。   唇线抿直,颜格低睫,在靳思延转身前一刻收回视线。   “那边的塔已经开始关灯了。”靳思延边转头,边指向远处海湾旁伫立的地标性建筑。   “嗯,很晚了。”颜格点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开玩笑,“现在怎么回去?”   刚刚在宴会上,靳思延把冰酒倒了,就是为了开车不喝酒,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了原点。   现在两人都喝了酒,自然是不适合开车,按照靳思延的性格,可能会口嗨步行回去,颜格倒是不介意,毕竟如果能多跟他待一会儿,他也很愿意。   “走,我们下山扫两辆共享单车。”   靳思延一脸正色,扯了扯颜格的袖子,作势要把人往山下拉。   “什——”   颜格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靳思延似笑非笑的神色,才意识到这人又在逗他。   “还有一个选择。”靳思延伸出一根手指。   “什么?”   “我家离这儿不远,步行五分钟不到。”   “?”颜格错愕,惊讶道,“你家不是在西区吗?”   “啊……我有好多个家。” 第26章   如靳思延说的,他真的在不远处的居民区有一处房产。   站在楼道里等他开门,颜格有些怔忡地偏头看他,借着楼道微弱的灯光,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却仍是徒劳。   推门而入,玄关处传来一丝冷气,带着一点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淡淡的,萦绕在鼻尖,莫名有些舒适。   看样子这个房子不经常住人,走进来处处都是崭新的,沙发套都没摘,就那样放着,电视机没连线,看来也是做摆设用的。   “但是床品一应俱全。”   身边这人突然开口,吓了颜格一跳,回头看去,正看见靳思延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好像已经看透他探究的目光里的想法。   意思是:虽然这个房子看上去基础设施有些简陋,但睡一觉是完全没问题的。   自觉尴尬地抿唇笑笑,颜格不再四处张望。   倒是靳思延又皱眉想了想,“哦”了一声补充,“洗浴设施也非常齐全。”   “……”   好啦好啦,他知道了,不该用怀疑的眼神看他这个房子的,不用再强调了。   “随便坐。”靳思延随口招呼,脱下外套,“厨房有水壶,渴了自己烧点水去。”话音落下,又想起了什么,指了指颜格身上的衣服,“有衣服要洗吗?我一起拿去洗。”   颜格稍怔,不自觉攥了一下衣摆,“我就这一件衣服。”   临时决定来他家,当然是没带换洗衣物。   “我知道。”靳思延安静地望着他,“我家有很多衣服。”   颜格正要开口,   “也有很多没有拆过的内裤。”靳思延抢先说,“你一次性穿三层我都供得起。”   “……”   意思是今天这澡他不洗也得洗了。   颜格只好说,“你先去洗吧,我等会儿一起把衣服洗了。”   总不能让他在这儿脱衣服,他真只有这一件,脱了就没了。   也想到了这一点,靳思延点了点头,把外套扔过去,“那你帮我洗一下。”指了指侧边关着灯的卧房,“衣服都在衣柜里面,大多数是新的,你自己挑一下就行了。”   “洗衣机在哪?”   “阳台。”   “噢。”   “顺便,衣服洗好之后……”   “我会晾的。”颜格连忙应下来。   靳思延看了他一会儿,片刻,才“嗯”了一声,点头,“那辛苦你了。”   话音一落,整个客厅安静刹那。   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颜格暗暗倒吸一口冷气:这种莫名其妙的暧昧对话到底是搞什么鬼?   这种诡异的老夫老妻的气氛又是什么鬼?   “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颜格忙往卧室走,“我去换衣服。”   靳思延没说话,望着他,行注目礼似的,给人送进去,这才收回目光,转身进了浴室。   如同靳思延所说,衣柜里真的有很多衣服,大多数都是同一种风格色调的,应该是什么品牌的合作伙伴免费送的,西装外套没有一丝褶皱,看得出很新,但是吊牌都拆了。   有些为难地找了好久,颜格想找一件看上去便宜一点的,免得总觉得自己图了靳思延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才从最角落里抽出一件看上去比较简单,料子也不是那么昂贵的T恤,又在抽屉里拿了包装完整的内衣,这才心如擂鼓地出了卧室。   好在靳思延还没洗完,仍然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颜格犹豫着瞥了两眼,如坐针毡。   今晚实在是发生太多事情,他甚至不知道如何理清楚,明明只有几个小时,却复杂地像是过了好几天。   低睫望着手里干净的衣服,颜格猛然回过神来,自己现在是在靳思延家里。   印象中,已经记不清从山顶到居民区,是怎样的路线,好像走了一段环岛公路,因为他听见靳思延在返程途中,又说了一句“今晚风好大”。   短短的一段路程里,靳思延手插着口袋,一边踢着面前的石子一边往前走,时不时侧身看看启唐市的海湾,然后回头跟他聊几句闲天。   从不同的地段望过去,海湾的景色也不尽相同,不过颜格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反正他也没看。   “其实如果必要的话,你甚至可以躺在沙发上。”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颜格才回过神来,靳思延正站在身后,浴袍松松垮垮地系着,漆黑的发丝潮湿着,还在往下滴水。   “不用跟罚坐一样。”靳思延扫了他两眼。   干笑两声,从沙发上起身,颜格抓起自己刚刚挑的衣服就要往浴室走。   靳思延低头看了一眼沙发上,自己刚刚换下来的外套,还团在一起,不由得“嘶”了一声,“你没洗衣服?”   “啊,”颜格猛地一惊,“我忘了!”   刚刚走神想别的事情去了,完全忘了要洗衣服这件事。   “啧。”靳思延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这就去。”颜格忙把他的衣服拿起来,嘴上连连道歉,“下次我一定记得。”   “下次?”靳思延突然反问。   动作一顿,颜格眼睛微微睁大。   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下次……   下次……?   今天不过是意外,靳思延才把他带回家的,现在就自作主张说什么“下次”,未免有点……   显得自己好像很想跟他回家一样。   “我的意思是说……我很抱歉忘了给你洗衣服,这就……去洗。”   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心虚,颜格觉得自己在越描越黑。   靳思延没作声,静静地看着他,片刻,才伸手从他手里把衣服接过来,“我看你下次也不一定记得。”   边往阳台走边补充,“不过下次我会提醒你的。”   ·   度过很普通的一夜,颜格在客房睡的,同样干净舒适,就是不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总睡得有些不踏实。   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人了,空荡荡的,颜格有些莫名的紧张,蹑手蹑脚四处找了一转,才发现真的没人。   摸出手机一看,果然靳思延出门的时候给他留了言,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   洗漱完,听见玄关有开门的声音,颜格从盥洗室走出来,正看到靳思延提着早餐进来。   “你刚出去买早饭了?”颜格擦干净手上的水,过来帮他把早餐摆出来。   “我去把车开回来,顺便买的。”靳思延低着头,随手从袋子里拿了一碗粥,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吃饭。   颜格没跟他一起过去,就在餐桌边随便吃了几口,而后有些犹豫地说,“我等会儿就要回片场了。”   靳思延刚好吃完,把餐盒扔进垃圾桶里,听他开口,随口问道,“那你这段时间工作忙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颜格顿了顿,飞快地想了想,才答,“有点。”   接下来半个月基本上算是无休了,不过对颜格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反正他休息时间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嗯。”靳思延点点头,没说什么。   “那我先……先走了。”颜格从椅子上站起来,等着他“批准”自己的请求。   “路上小心。”   靳思延正低头看手机,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轻舒一口气,颜格微微弯了弯腰,也不管他有没有看见自己鞠躬,很客气地表示了感谢,而后离开。   走进片场,颜格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路上都有人在打量他,小声地议论,看过去,那些人又飞快地别开目光,噤了声。   狐疑地放慢脚步,颜格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   “嘿,帅哥。”   旁边传来一声。   颜格望过去,正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坐在箱子上抽烟,眉梢微挑,眼角含笑地看着他。   “什么事?”颜格习惯性地颔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女人夹着烟的手指,遥遥点了点颜格身上那件单薄的T恤,缓缓说,“这件衣服不是靳少的吗?” 第27章   一句话给颜格整懵了。   “让我看看。”   女人从箱子上跃下来,走近了些,夹着烟的指尖夹起颜格T恤的衣摆,放在指腹捻了捻,而后又慢慢绕着颜格,前后左右看了一圈。   面前的人气势很强,虽然穿着高跟鞋还是矮颜格不少,但周身透出的气场让颜格都有些不自在。   很具有侵略性的感觉,颜格不喜欢。   “这衣服一年前新出的,当时靳少出席了某个公司的活动,主办方送的,不算高端品牌,轻奢吧,送了不少。”女人收回手指,吸了口烟,“怎么在你身上?”   颜格有些愣,但仍然故作镇定,淡淡地低眼看着她,“买到一样的了而已。”   他就不信,这些穿都没怎么穿过的新衣服,这女人真能看出不同来。   他一口咬定就是买重了,这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女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叹着气摇头,凑近了些,在他耳边低语道,“送的是那些西装,这一件是主办方定制的T恤,你现在翻开那个水洗标,看看有没有靳思延的名字。”   颜格下意识想抬手翻开看看,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做就是中了她的计,一不留神就会被她套话。   强忍着没动,颜格正打算转身就走,被女人叫住。   “你昨天是不是在靳少家里过夜?”   一句话,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颜格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手机震了震,低头一看,靳思延正好发来一条消息。   【靳思延:说是。】   颜格一顿,登时惊了,睁着双眼看看面前的女人,又看看手机屏幕,半天没说出话来,一个晃神,骤然想起当初靳之安往他身上塞窃听器的事。   身躯微僵,颜格不动声色地伸手往口袋里摸了摸,又检查了一遍全身,发现没什么不对劲的。   狐疑的功夫,又有一条消息进来。   【靳思延:没窃听器。如果你在怀疑这个的话。】   “是。”颜格点点头,末了面色平静地看着她。   这倒让她有些没想到,眉梢微挑,烟灰落在地上,半晌,才敷衍地点了点头,瞄他一眼,“眼光不错,挺会挑的。”而后转身离开。   只剩颜格一头雾水站在原地。   什么眼光不错,挺会挑的?   是说颜格眼光不错,挺会挑金主的,还是说靳思延眼光不错,挺会挑床伴的,还是说颜格眼光不错,挺会挑衣服的……   怎么一个个说话这么难懂。   拿起手机,给靳思延知会了一下。   【颜格:说了。】   对面再无回应,估计在忙其他的事。   剧组开工很早,有一场晨戏,打算趁着时候好赶紧拍了,颜格自然也没闲下来。   坐在一边等着下一场,颜格捏着剧本给自己扇风,还没扇两下,立马有人上前递水,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颜格一跳。   “颜哥喝水,”来人殷勤无比,拿着小扇子哗哗给他扇风,边扇还边问,“不好意思啊,颜哥你的场次还要再等会儿,那边正训人呢——要不要把那个电扇搬过来?”   外景片场炎热不堪,几个棚子下面电扇搅得轰轰响,只有外景车有空调,但颜格不想上去,跟那群不认识的娇贵小演员同处一室。   “啊,不用,这儿挺好的。”颜格没接他的殷勤,只礼貌地笑了笑,也没阻止他前前后后忙活,但也不使唤他。   翻开手机看了看,消息栏还是空空如也,跟靳思延的上一段对话还停留在颜格发出去的那个“说了”,然后对话就终止在了这里。   再如何刷新,都没有消息了。   颜格不知道为什么靳思延会知道有人要问他这种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靳思延要让他认下来。   他本该问的。   但他没问。   其实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会问。   低头望着在掌心攥出雾的手机,颜格低低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着正在调整的人群走去。   一整天的戏份下来,忙得颜格饭都没吃两口,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饿过了,正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填肚子,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今天那陌生女人说的话。   忙把身上的T恤脱下,翻过来,扯过水洗标,颜格犹豫了片刻,还是翻开看了看。   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写了靳思延的名字。   余光瞥见T恤的领口上,有一行花体英文,仔细辨认才知道,这是安盛集团的英文版slogan。   还真是……辨识度极高。   而且仅此一件。   颜格真是佩服自己的霉逼运气,那么多衣服,一挑一个准,挑了个最独一无二的过来。   还没来得及把盒饭放到微波炉热一下,门就被敲开了。   “颜哥,今晚外滩那边有啤酒节,我们想过去玩玩,你要一起去吗?”   门口站着三三两两的人,大多是只有几面之缘,都没怎么跟颜格说过话,现下要出去玩了,不知为什么都来约他。   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殷切看着他的男男女女,余光瞥见走廊上靠着一个人,正仰头抽烟。   顾羽佳看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无视,脸上没有丝毫神情,大约也是跟他们一起去玩的,却没有上前邀请颜格。   大概也是因为江致的缘故吧。   江致越是生顾羽佳的气,就会越发对颜格示好,顾羽佳就会越看不惯颜格,然后又会继续惹江致生气。   恶性循环,收尾相连,环环相扣。   说白了,颜格就是这俩人调情的工具而已。   “我晚上想休息一下,你们玩得开心。”   颜格还是婉言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一来是不想跟一群不生不熟的人去玩,二来也确实是很累了,需要歇一会。   今天那些人连番示好,他怎么会猜不出为什么。   还不就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   关了门,颜格正要去把靳思延的衣服洗一下,手机屏幕亮起来。   顿了一秒,立马绕过桌子跑到床边,把手机抓起来,看见靳思延时隔半天,终于回了他的消息。   【靳思延:早。说了就好。】   早?颜格微微皱眉。   他出国了?   【靳思延:是的,在西八区,刚睡醒。】   颜格一愣。   窃听器都装他脑子里去了??   失笑着摇了摇头,颜格顺势靠到床边上,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的?】   对面秒回:【因为我非常聪明】   颜格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有人会问我昨晚是不是待在你家里的?】   难不成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挑的这件衣服独一无二且辨识度极高,却没有提醒?   【靳思延:我不知道,我猜到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让颜格有些不信,半信半疑地道:【那你应该昨晚就让我把衣服换下来,但你没提醒我。】   对面半晌没有回复,一会儿之后:   【靳思延:是啊,我故意的。】 第28章   颜格一时没反应过来,靳思延又打了两行字过来。   【很显然这也能让你得到好处不是吗?】   是倒也是,今天所有人都对颜格出奇地好,前前后后地献殷勤,总不可能是一个个都性情大变了,只能是他身上穿着靳思延的衣服。   只是这样直接地说出来,让颜格有些不自在,说得好像自己真的图他什么。   指尖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发过去一个谢谢,颜格便放下手机,拿了衣服去洗澡。   明天早上开工不算早,今晚可以多睡一会儿,颜格洗完澡出来,手机上还是保留着自己最后发出去的一行字。   靳思延好像总是喜欢聊着聊着突然消失。   然后又突然回来。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并且清楚地明白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利用价值,颜格真要以为,这人就喜欢吊着别人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颜格看了一眼时间,算了算时差,靳思延那边应该是晚上了。   不过是昨天晚上。   想到这个,颜格微微怔愣了一刹。   这样算来,靳思延度过的昨天,颜格早就经历过了,从直观感受上来讲,就好像自己身处他的未来一样。   虽然从客观角度来讲,肯定不是穿越了,只是跨过日界线之后,时间的计算改变了而已。   盯着时钟看了好一会儿,颜格才回过神来,急匆匆收拾好情绪,往盥洗室走。   接下来的几天,再也没有靳思延的消息。   颜格悄悄去翻过他的微博,照样是杳无音信,只偶尔通过原野那边,能了解到一点点消息,大概是在国外工作完了,想趁机休个假,过两天就能回来,不过没有说具体是哪一天。   原野跟靳思延的关系似乎真的不错,互动也很频繁,有时候原野在微博上开他的玩笑,靳思延也不生气,更多时候是直接跟他中门对狙,好几次都差点对骂上热搜。   因为靳思延的缘故,颜格用微博也更加频繁起来,偶尔上去翻一翻,能看见靳思延给哪些人点了赞,或者在别的小明星微博下面捉到这人。   真真是48h高强度冲浪。明明都不算是什么娱乐圈的人,却跟谁都好像很聊得来的样子。   无聊地翻了翻,发现没什么新鲜的,正打算退出,余光突然瞥见角落里的推送,上面隐隐约约闪过“颜格”两个字。   一般来说,网上很少看见有人议论他,说实在的,颜格也不太想别人过于关注他,免得节外生枝,毕竟糊是最好的保护色是真的。   点进去,那条推文有将近五六百的评论,内容是盘点那些“看上去是天使,实际上能把你弄死”的反派角色。   有男有女,从儿童罪犯角色到年逾耄耋的老人角色一应俱全,几乎是涵盖了近十五年里,影视剧中,最经典的反派角色。   看样子博主的确看过不少作品,一些很冷门的,或者猎奇的灰色题材都有整理,因此毫不意外地,颜格凭借跟原野合作的哪一部《亡鹿》,光荣上了榜。   颜格排在第七位,在第七个图位上,还挂了他的剧照,就是面对着摄像头,一脸云淡风轻地跟原野说话那张。   那时,原野正被绑在手术台上。   推文写道:   【NO.7 颜格。   天,这部戏真的是我的白月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门,可能是涉及同性题材或者是猎奇题材,一直没看有多少人关注,不过真的,里面两位主演(实际上是三位,只不过男1的爱人已故,始终只以遗体形式出现,因此这位演员全程并没有台词,此处不做评价)演技都很棒,看得出是入行不久,但仍然可圈可点。   颜格演绎的男主真的是十足的“天使切恶魔”的典型,温柔善良,阳光俊朗,很有原则,我相信看过这部片子的人第一集的时候没人不爱男1吧!   不过第一集末就反转了,人设有破有立,展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线,看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刚开始编剧都是在骗观众的。   p7的图片是颜格剧照,剧情大概是把男2(原野饰)绑在手术台上,一边聊天一边想要生取他眼角膜的情节,这段看得我脊背发凉,因为演员全程对着摄像头说话,这种受害者第一人称的视角,真的让人不适又爽到头皮发麻,喜欢重口味黑色幽默题材的一定不要错过这个剧!强推!   顺便这位主演有几个反派角色都很深刻,不同的人设,同样的又坏又贱,完全符合我对不洗白纯反派的偏爱,只可惜资源太少啦,最近好几年都没啥消息,可能退圈了吧orz……】   对他的介绍就到这儿止住,下面是别的角色。   仔仔细细把几段文字看了一遍,颜格苦涩地笑了笑,没想到还有人记得他。   翻了翻评论,下面提及《亡鹿》的,大概都是原野的粉丝,一边感叹《亡鹿》剧情高潮迭起,反转连连,很有意思,一边开玩笑这个剧算得上是原野的处女作,里面的演技跟现在相比,算是黑历史了。   偶尔有一两条提到他的,也只是对他的演技和角色塑造做了一点点评,此外基本没有其他。   不出所料的结果,颜格淡淡笑了,没有反应。   忙了几天连轴转,每天都早出晚归,戏服裹在身上,到了收工的时候都潮得不行,贴着皮肤黏腻腻的,颜格很不舒服,也不好要求什么,只能迅速换下来,然后回酒店洗澡。   “颜哥,我来收拾我来收拾……”   正理着自己的东西,旁边伸来一只手,一把子接过去,不让他忙活,利落地打包,还抽空跟颜格说,“你先回去吧,那边车在等,颜哥你上去就能走,有空调,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休息,这儿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颜格偏头,看了一眼等在不远处的外景车,没有催促的喇叭,也没有工作人员不耐烦的眼神和啧声,就是安安静静等着,难得的耐心。   没有硬抢活,颜格停了手,简单道谢,便转身朝外景车走去。   里面只零星坐着几个人,估计大部分还是自己回酒店的,颜格想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睡一会儿,谁知道一上去,就看见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门这边看。   脚步一顿,颜格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额前的头发,确定没脏东西之后,才坦然耸肩,走了上去。   刚落座,身后座椅的缝隙里探出来一个脑袋。   “颜哥,生日快乐。”   颜格皱眉。   谁生日?   “颜哥,我们也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什么也没准备,不好意思啊。”   其他人抱歉地笑笑,都有些无措,抬眼打量他的反应。   颜格稍微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今天确实是他生日,这几天都忙忘了,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啊,没关系,谢谢。”颜格礼貌地笑笑,没打算多跟他们交流,只想着让这场尴尬的寒暄快点过去,他还要睡觉。   谁知道那群人面面相觑,无声地眼神交流片刻,然后心照不宣地分列两边,从中间端出一个蛋糕,送到颜格面前。   颜格差点站起来,颇为受宠若惊,嘴唇都惊得微张,手下意识抬了抬,又觉得不大好。   “这……”局促地扯了扯嘴角,颜格抿唇,“……谢谢了。”   “不是、不是,这个不是我们买的。”那人连声否认,生怕揽功,支吾着解释,“这是靳少订的。刚送到的……” 第29章   抱着蛋糕,在走走停停的外景车上摇晃,颜格脑子还是懵的,手心却早就出了一把冷汗。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蛋糕,清甜的奶油上还镶着几颗草莓,周围撒上可可粉和奥利奥碎,是个很漂亮的巧克力蛋糕,中心照例插上了写着“生日快乐”的牌子。   更重要的是,蛋糕包装的外壳上,十分张扬地挂着一张卡片,嚣张跋扈地签上了某个男人的名字。   靳思延写字是真的很好看,之前那张名片上的签名也是这样。   伸手摸了摸卡片,没有明显的墨迹,应该是靳思延签在纸上,然后发给蛋糕店要求打印出来。   毕竟,如果没有这份签名,这个蛋糕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也会随随便便就被替代了。   到了酒店,颜格头一次先下了车,抱着蛋糕,匆匆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路上收获数不胜数的探究目光。   一关上门,颜格放下蛋糕,擦了擦手上的汗渍,摸出手机给靳思延发消息,正要点出发送键,想了一下时差。   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基本断联,上次联系还是靳思延刚出国那天晚上,这下突然要颜格主动去找他,一时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靳思延那边现在应该是早上,不出意外的话,那人刚起床。   之前在他家住的那一晚,颜格就知道,靳思延这人起床挺早的,一般都稳定在七点之前。   他问过靳思延为什么起这么早,他给的理由是太闲了。   审慎地编辑了一条消息,仔细看了三四遍,发现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犹豫再三,颜格还是深吸一口气,发了出去。   换了个衣服,颜格才在桌边坐下,小心翼翼打开了蛋糕的包装。   抽出缎带,掀开透明外壳,浓郁的奶香和巧克力香扑面而来,一直甜到心里。   拆了刀叉,颜格拿叉子挖了点奶油,舔了舔,很清爽的甜,并没有想象中的油腻。   抿唇望着面前的蛋糕,颜格想了想,还是把蜡烛都拆开,点上,插在蛋糕表面,一时间,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都盈满暖黄色的烛光。   盯着摇曳的烛火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火苗在眸中渐渐模糊,颜格才低睫,望着手里的叉子,犹豫着咬了下唇,在疼痛中清醒半点,决定许一个愿望。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是很幼稚的行为,而且他的愿望,生日已经无法替他实现了。   轻轻阖目,颜格放松下来,肩膀微微下滑,双肘撑在桌上,两手交握,额头抵在虎口上,长长地舒了口气,心绪慢慢平静下去。   他希望……   该希望些什么呢?   手掌紧握,难以言喻的压力下,甚至有些用力得泛白,颜格眉峰微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蜡烛快要烧尽,烛油顺着细瘦的柱体流下,滴到棕褐色的可可粉上。   该希望些什么呢?   脑中一片空白。   他连一个愿望都想不起来。   又或者,是愿望实在是太多了,明知道无法轻易实现,自然不会寄希望于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了。   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寂静中,耳边骤然响起一道铃声,隐隐约约的,响亮又清脆,将颜格从失神中生生拉出来。   猛然惊醒,一把抓起手机,上面跳动着熟悉的名字。   颜格一愣,脑子里那片空白中突然有了轮廓,渐渐地、不可抑制地填满整颗心脏。   他希望……   靳思延能早点回国。   因为他有些思念那个人了。   眼前蓦然清明,颜格抬头,毫不犹豫地吹灭所有的蜡烛,而后“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抓着手机往阳台跑。   靳思延刚从盥洗室出来,正对着全身镜整理领口,就收到了国内发来的信息。   板板正正的,一丝不苟地道谢,从开头的【早上好,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到最后的【再次非常感谢】,让靳思延有一种浓浓的“这是一个博士生在请他的博导改论文”的诡异感觉。   让靳思延非常想要回一句:   “收到。”   明明只是一个蛋糕而已,又不是在搞proposal,干什么那么八股文!   不过,倒很符合这个人的性格就是了。   拿着手机愣了好久,站在镜子前面五分钟,靳思延还是没想好怎么回复,干脆拨了个电话过去。   “早。”对面抢先开口,声音带着低低的喘气,像是跑了一顿上下楼。   瞥了一眼窗外影影绰绰的朝阳,靳思延懒散地挑眉,夹着手机,一边系上衬衫的袖扣,一边回了一句,“早。”   对面沉默了。   半分钟过去,颜格那边才又开口,声音带着试探问道,“有收到我的信息吗?”   靳思延脸色彻底黑了。   “你一定要我回‘收到’两个字吗?我真的不想回,让我想起了大学被due和deadline追着跑的恐怖回忆。”   颜格微顿,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   “嗯。”靳思延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噢,忘了说,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颜格靠在墙壁上,干脆坐了下去,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愉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捡到过你的钱包,如果你需要我提醒你的话。”靳思延大大方方地承认,“我看了你身份证,一眼就记下来了。”   “记性真好。”颜格由衷夸奖,突然想起什么,“噢”了一声,“你送的蛋糕我收到了,很好吃,谢谢你。”   “卡片呢?卡片也收到了吗?”靳思延问。   “收到了。”颜格摊开掌心,看了一眼攥在手上的小卡片,指腹轻抚上面飘逸的签名,“你也是,怎么还要亲自签,万一签名被人拿去干了别的事怎么办?”   闻言,靳思延微微一顿,穿外套的手也僵了一刹。   电话对面男人的声音自始至终都带着浅淡的笑意,声音清朗悦耳,让人如沐春风,此时这样提醒他,更是带了一点轻微的责怪佯怒,语重心长的,就好像一个劝导犯了错的弟弟的兄长一样,温柔又耐心。   想到这儿,靳思延想起了自己的真·哥哥,顿时心里对靳之安的嫌弃和反感又上了一个层次。   个不争气的东西,靳思延啧了一声。   “那倒不会。”想起电话对面还有人在等,靳思延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我有做版权措施的。”   签名这种东西当然不能随便乱签,更何况是靳思延这种身份的人,但不知道怎么,他很坚持要亲手给那人写一张生日卡片,至少在送蛋糕的时候,能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自己送的。   所以他没有用白纸,用了一张横线纸,还在名字上打了一个透明水印,仅供xxx使用,时间xxxx,转印无效。   “那就好。”颜格松了口气。   收到他的卡片自己自然是高兴,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蛋糕店把他的签名拿出去乱搞怎么办?靳思延是什么人,万一有好事者,把他的签名拿去签合同,对靳思延可是有很大的威胁。   “你已经吃过蛋糕了吗?”靳思延问。   “还没,尝了一点,刚吹蜡烛。”颜格仍然低头,爱不释手地把玩那一张小小的卡片。   “哦?”靳思延随口反问,“那你许了什么愿望?”   颜格正走神,听着靳思延的声音,心里高兴无比,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听他这么问,自然而然就顺嘴答出来了,“我希望你……”   “我?”靳思延突然反问。   颜格一愣,倏地回过神来,脸色登时苍白,话都说不利索,生硬又别扭地连忙找补,“希望你……工作顺利!我希望你工作顺利!”   “啊,希望我工作顺利?”靳思延慢慢重复他的话,语气都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质问和调侃,“你过生日,希望我工作顺利?好慷慨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也工作顺利…就……大家都、都……”   “都顺利。”靳思延笑着接上他的话。   “……嗯。”颜格脸上通红,滚烫的,被他揶揄得半天说不出话,只能随便应了一声,声音低到不行。   “好,那谢谢你了。”靳思延声音都在抖,听得出来是在憋笑,好一会才回过劲来,“我得出门了,今天还有个会。”   “嗯。”颜格闷闷地应了,还在为自己刚才脑子一抽说出来的傻·逼话后悔莫及。   “你早点休息吧。”   颜格温顺地点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见,忙开口,“嗯。”   想了想,颜格盯着手上那张卡片,咬了咬牙,轻声道,“早安,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对面顿了顿,隐约有门铃声,接着是男人仓促的回应,片刻,才听见靳思延的声音清晰响起,停顿片刻,而后缓缓道,“晚安,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第30章   颜格当晚也确实做了个好梦,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咬着牙,捏着干净被单的一角,颜格缓缓掀开,目光瞥见自己宽松睡裤上湿润黏腻的一片,不由得暗骂出声。   蹲在厕所洗内裤,边晾起来边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过于荒诞的梦境。   在厕所的隔间里,木板摇晃的吱呀声刺耳无比,随时会有人进来,这样的不安全感却更加刺激了心中的兴奋感和背德感。   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吹着气似的跟他说话,细心又难耐地问他感觉如何,会不会不舒服。   颜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敢抬头看他,但他心里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   手边蓦然一烫,颜格吃痛着回过神来,望着溢满热水的杯子,手忙脚乱地将水壶抬起。   桌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掉到地板上,一片狼藉。   颜格舔了舔手上被烫到的地方,啧了一声,扔下杯子,不想继续喝水,草草收拾了一下地板,随便抓了一件衣服,拿着钥匙出门。   临走前匆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颜格垂眸,把门关上。   靳思延离开已经多久了?   他记不清了。   有可能是一个星期,也有可能是十天。   他记不清了,也不想刻意去记,因为越是想,越是觉得时间漫长。   到了片场,仍然是等着别的演员到齐了开机,颜格时间观念很好,而且反正也没事做,每次总会早点过去,默一会儿剧本,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坐在一旁发呆。   捏着剧本,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上面的字却怎么都看不进脑子里去,颜格总觉得燥燥的,怎么坐都不安稳。   心烦意乱地拍完了一天的戏,摸出手机,消息栏空空如也,没有红点冒出来,颜格边收拾东西边点开微博,刷新三分钟,也没有任何新鲜消息。   心中微叹,颜格把东西拎起来,正要往外走,回酒店好好睡一觉,就被人拦住去路。   “颜哥,收工了有空吗?”来人勤快地帮他把东西接过去,笑意盈盈,“我们打算去酒吧玩,你有空的话能来吗?”   今天收工很早,夕阳都还挂在天上,颜格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拒绝的话已经在肚子里酝酿好了。   “噢,我晚上还有……”   “She walks in beauty.”   男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把手机上的地图导给他看,“「她在美中行」,这酒吧名字好长……不过据说环境不错,我们都没去过,正打算一起去玩玩。”   颜格稍怔,嘴边的话悄悄咽下去,有些犹豫地蹙眉。   在那个酒吧吗?   “颜哥也一起来吧。”男孩笑着,爽朗又直率,看着颜格稍显迟疑的脸色,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噢,颜哥是担心回家的事吗?我们有联系人送我们的,即便是喝多了也没关系,到时候会一起回酒店的。”   颜格摇摇头,没说话。   他倒不是担心这个,更何况如果真的在She喝酒,那回他家要比回酒店更方便,第二天直接打个车去片场就行。   只是他今天真的很累了。   而且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在那样欢快的环境下,“自己是多余”的这种感觉,会更加明显。   不如不去。   可是……   “好。”颜格微笑着点了点头,掩下满眼惫态。   可是他太想念靳思延了,也很想去他的酒吧里待一会儿。   ·   夜生活从来都不是颜格的菜。   他更适应有序的,理智的,枯燥却安稳的生活。   当年正红的那一段,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那种情况下,颜格基本上没有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不少人明里暗里对他表现出邀约的意思,却从来都没被接受过。   那时的颜格专心演戏,也有些心气,隐约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却无暇顾及,也不屑于同流合污。   而现在,纯粹是不想了。   不再喜欢俗气明艳的事物,不再喜欢纸醉金迷的日子,不再喜欢富有激情的人生。   不再喜欢了,也不能再喜欢了。那些是给年轻人的,是给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年轻人的,他们朝气蓬勃,富有生命力,鲜活而炽热,他们可以变成任何想要变成的人。   颜格早就不是了。   他的人生早早燃尽,落为灰烬,而后急转直下,被风一吹就散。   他没能成为曾经最想成为的人,也永远没可能了。   不过也还好,因为至少,他也不再执着了。   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过,对吧?只要还能维持生计,再多的享乐都是奢望。   跟着那几个人进了酒吧,颜格始终没说一句话,只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拿着一杯没什么酒精的饮料,一个人默默地喝。   沙发最中间的位置,早就被早来的交际花占领,他们就像台风眼一样,无论身处何处,都能吸引众多目光。   同事们谈笑风生,喝酒划拳,十分热闹,颜格就像边缘人,游走在欢声笑语的外围,不靠近,不参与。   撑着脑袋,坐在沙发角落,颜格放松下来,难得轻松地看着他们玩游戏,偶尔到了赛点,颜格也会忍不住笑出来。   一杯饮料下肚,不一会儿就有点想上厕所,颜格四处看了看,发现大家都玩得正酣,估计暂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悄悄起了身,往后面的盥洗室走。   吧台里面坐着的是老板,风情万种的大美女,不巧颜格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真的是很抱歉了。   她还帮自己卸过妆,颜格很感激。   但忘了她的名字。   一边低着头洗手,颜格挤了点洗手液,揉出满手泡泡,橘子的清香霎时盈满鼻腔,颜格望着手上的泡沫,突然心思一动。   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摆出一个圈,中间扯出一层晶莹的薄膜,轻轻一吹,就能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端在手上,Q弹润滑,里面的小泡沫还在不停旋转,如同漫天的雪花一般。   过了一会,“啪”一声破了。   颜格不恼,搓了搓手,又吹出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好玩吗?”身后突然响起一声。   带着无奈的笑意,熟悉的声音,让颜格蓦然愣在当场,端着两手洁白的泡沫,霎时有些不知所措。   缓缓转头,眼睛在看清倚靠在门边那人的时候微微大睁,嘴唇半张着,有些错愕。   “靳…思延?” 第31章   手里还端着俩亮晶晶的泡泡,鼻尖也沾了一点泡沫,颜格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呆呆地望着倚在门边似笑非笑的男人。   这些日子没见,他好像晒黑了一点,皮肤也有些干燥,头发微卷,有些凌乱,眼眶里多了点血丝,大概是刚下飞机,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来了酒吧的缘故。   辛苦了。颜格心里默默念了一句。   “好久不见。”颜格说。   好久不见,他都记不得有多久没见了,靳思延在国外工作,他在剧组拍戏,时差,地区,两人相隔万里,连电话都没打过几通,甚至在记忆里,靳思延的相貌都开始模糊了。   可是现在,在酒吧再次见到他,看见男人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颜格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哪里发生了改变,哪里不一样了,无需刻意回忆,颜格一下子就能说出来。   心脏慢慢加快速度,颜格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着脆弱的泡泡,不知道该松手还是如何,一边无法抑制自己的眼神,流连在靳思延身上,一边担心自己过高的体温会把泡泡弄破。   他太想他了。   即便这几天他都在拼命压着自己不去想,用大把大把的工作和闲事填补空缺的时间,可再次看见那男人的瞬间,这些压抑的感情如同找到了缺口一般爆发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很久吗?”靳思延皱眉,狐疑地笑了,“才八天而已。”   男人笑了笑,颜格才回过神来,有些失措地把手里的泡泡扔掉,仓促而赧然地笑着,把手洗干净,在衣角上来回擦拭。   八天啊。八天确实不长。   不好意思地笑着,颜格没有抬头看他,只觉得脸颊有点热。   “你……工作忙完了?”颜格问,声音有点干涩。   “嗯。”   靳思延摸了支烟点上,含糊地应了,偏头盯着颜格略显躲闪的眼神,突然抬手,屈指贴在颜格微红的脸颊上。   被冰凉的触感吓了一跳,颜格缩了缩脖子,惊讶地看着他。   见他终于肯看自己了,靳思延不解地笑了,“我知道我们是有日子没见了,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脸红吧?”   一句话,直接而直白,堵得颜格喉咙一阵哽咽,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嘴唇张翕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行了行了,你也别那么看着我了,怪可怜的。”说着,靳思延又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我下午刚到,温绮说想见我,我就过来了。”   温绮就是「她在美中行」的老板,颜格忘记了她的名字,现在听靳思延提起,又在心里默默念了一边加深记忆。   “挺好的。”颜格抿唇笑了笑,没有太大反应。   “你呢?一个人还是?”   “啊……我跟剧组的一起来的。”   “你也会跟剧组的同事一起来酒吧?”   “……”   颜格哑口无言,看来自己社交懒惰症的事情他已经完全发现了是吗?   无奈地笑了笑,颜格有些疲惫,“偶尔也会想出来透口气。”   “那你待会儿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吗?”靳思延问。   缓了一会儿,颜格突然觉得他这个话里好像有些别的意思,仔细斟酌片刻,试探着说,“不一定。”   “那太好了。”靳思延松了口气,“那你多待一会儿吧,晚点我送你回去。”   “啊……有什么事吗?”颜格追问了一句。   虽然心里还是很感激他的挽留,但按照靳思延的性子,说不准是让他留下来帮温绮收拾酒吧的,那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有事?”靳思延皱皱眉,重复他的问题,看上去有些迷惑,“没事啊,就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而已。”   “……为什么?”   “还有为什么?”靳思延又奇奇怪怪地问,很是不明白地瞥了他一眼,“还有为什么,我想你了啊。”   从洗手间出来,酒吧氛围正酣,热浪一波接着一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直传到每一个角落。   做到了吧台边上,接过温绮递来的酒,颜格道了谢,意外看见对方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不明白她戏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颜格也不好问,只能默默别开视线,喝了一口酒。   “嘿。”温绮突然靠近了一些。   耳边传来女人清亮悦耳的声音,颜格肩膀僵了一瞬。   “什么事?”他问。   “我刚看到你了。”温绮扬声道,“我看着你去了洗手间,所以我让靳少直接过去的。”   颜格微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温绮啧了两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拉长了声音,语气全是暧昧,“他也太快了吧!十分钟都不到!”   “!咳咳……”   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激得颜格眼睛发红,扶着吧台,错愕地看着笑意盈盈说出那种话的人,下意识惊讶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一旁挑饮料的靳思延。   那人没听见。   温绮还在继续,“速战速决都没有这么速的吧?好吧,虽然我知道小别胜……”   “喂,你又在说什么!”   波子汽水的瓶子狠狠磕到桌上,颜格吓了一跳,身边突然伸过一条手臂,把他跟温绮隔开。   “你给我小心点。”靳思延佯装凶狠,指尖在温绮鼻尖前几厘米的地方点了点,好无威胁性地警告,“马上叫扫黄打非的来抓你。”   温绮丝毫不怵,看着他这幅样子反而笑得前仰后合。   “别理她。”靳思延回过头,小声对颜格说。   颜格淡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   温绮跟靳思延关系好,这种玩笑自然是开得的,只不过那一句话,蓦然让颜格想起昨天晚上他做的梦,霎时有些吓到他了而已。   温绮和靳思延还在拌嘴,有来有往的,颜格悄悄抬头,看着男人的侧脸,目光仔仔细细描摹着每一分久别的眉眼,而后悄然低头,抿唇轻笑。   “啊啊,靳少。”   身后传来口哨声,混在音乐里更加分明,轻佻又愉悦,颜格回过头,一眼就看见双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朝这边走的男人。   是第一次在酒吧时,靳思延身边的人。   颜格只记得他好像姓李,其他的一概不知。   目光径直越过颜格,男人伸手,跟靳思延亲密地打招呼,看着温绮,调笑道,“多好的美女,可惜不是个哑巴。”   “你好意思说我!”温绮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你才是那个舌头多余赶紧捐了的人吧?”   两人一唱一和,吵得不可开交,靳思延看着也偶尔笑两声,插几句煽风点火的话,只有颜格,谁也不认识,慢慢就被冷落在外,逐渐边缘化。   没一会儿,温绮就注意到颜格脸色僵了,主动停止了这场过于“小团体”的寒暄,把男人推到颜格面前,很是熟稔地向他介绍,“这是靳少的发小,俩人基本是开裆裤的交情。”   “不不不。”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不认可地摇头,“澄清一下,我从不穿开裆裤。”   “对,你都不爱穿裤子的。”靳思延马上接嘴,讥诮到,“三岁的时候我妈带我去你家你都还是'吊儿啷当'的。”   颜格“噗”一声笑出来,心里不禁佩服靳思延的成语造诣。   “……你他妈的,靳思延,我杀了你!”   男人猛地扑过来,靳思延下意识往后仰,无意间靠在颜格身上,抬手挡住男人发疯。   温绮笑到喘不过气,眼泪都出来了,突然想起来还没有介绍完,看着男人和靳思延缠斗在一起,也没拉,伸手扯了扯颜格的胳膊。   “他俩一直都这样,现在靳少是他上司,平时工作的时候唯唯诺诺,下了班还得被翻二十年旧账,肯定要重拳出击的。”   颜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本来以为他跟靳思延认识够早了,多少也凭借着“高中同学”的身份,能够特殊一点,没想到还有更早的。   发小啊……那感情应该更好吧。   “对了。”温绮喝了口酒润嗓,继续说,“他叫李慧星。”   颜格依旧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几秒钟后,猛地一顿。   他叫李……彗星?   那,彗星号……? 第32章   临近深夜,酒吧内仍然繁华又喧闹,震耳欲聋的乐声响在耳边,震得心脏都有些隐隐作痛,颜格乏味地端着柠檬水,不时喝一口,明明上酸甜的汽水,喝到口中,却泛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不远处,麦克风旁围着汹涌而拥挤的人群,一波大过一波的音浪铺天盖地,围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们,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李慧星望着面前的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垂眼快速扫了一下手里的牌,愉悦地吹了一声口哨,“靳少,你要输了。”   “是吗?”靳思延夹着烟,懒散地撑着脑袋,不置可否地盯着面前一沓扑克牌,略略惋惜,神色慵懒又带着挑逗的笑意,“不觉得。”   “别着急,靳少。”李慧星笑着看他,慢慢靠到沙发上,下颌微抬,“你都赢一晚上了,该输一把了。”   “你别着急才是,谁输谁赢还不一定。”靳思延淡淡笑着。   李慧星不恼,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牌翻开,露出清一色的黑牌,挑眉,“同花顺。”   人群轰然惊呼,吵着让靳思延也翻牌。   “嗯,不错。只可惜我是……”靳思延波澜不惊,抬眼扫了一圈周围,拉长了声音,温温吞吞地转了手腕,“同、花、大、顺。”   靳思延不掩得意,比了个手势,“比你大一点点。”   四周骤然默了刹那,而后蓦地爆发出欢呼声,震得耳膜发麻。   “喝酒!喝酒!喝酒!”   “不公平啊!靳少怎么什么都赢!?”   “你他妈的靳思延,你出老千了吧?”李慧星气急败坏。   无辜地摊手,靳思延放下手里的牌,“不玩了。”   “别啊靳少!”周围开始哀嚎着留他,“再多玩几局呗!”   “不要。”靳思延干脆拒绝,“老是赢,没意思。”   “你看他那样——”李慧星抓着温绮的手怨声载道,温绮只是笑着看靳思延,没说话。   “大家继续,玩得开心。”靳思延摆摆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朝吧台走。   余光瞥见越来越近的身影,颜格垂眸,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咽了咽口水,欲盖弥彰地抬头喝汽水。   身后的人越走越近,脚步声都穿过嘈杂的音乐,清晰地落在耳边。   “嘿。”   接着,颜格感觉到手掌落在自己的肩膀上,身躯靠过来,手臂不经意顺势虚搂了他一下,而后松开。   靳思延探身从吧台拿了一瓶酒,打开,倒进冰球杯里。   “不无聊?”他问。   颜格没回头,盯着手机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他并不知道现在该如何面对靳思延而已,含糊其辞地应了,“还行。”   “你没去看我打牌。”靳思延说。   颜格正要开口,突然意识到这人说的是陈述句,不是问句,嘴唇翕动几番,又发现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胡乱点头嗯了几下。   “我赢了一晚上,”靳思延又说。   颜格刚想说他知道,他听见那些围观群众疯狂地喊靳思延的名字,还没开口,又听见这人补了一句:   “可惜你没看见。”   “……”   默了刹那,颜格嘴角无奈地勾了一下,淡淡笑了,“恭喜你啊。”   靳思延“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气氛沉默下去。   颜格仍然沉浸在刚刚温绮告诉他,那个男人叫“李慧星”的惊讶中,完全思考不了其他的事情,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意识到靳思延刚刚玩的正嗨,好像是特地来找自己的,便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猛地回头,看见靳思延正端着酒,沉默地盯着他。   颜格微怔,“……怎么?”   靳思延突然抬起手,把手机放到桌上,“我掐个表,看你要多久才舍得看我一眼。”   低睫看了一眼屏幕,轻笑着读出上面的时间。   “一分二十七秒,不错啊。比我想的要快。”   颜格失语,看着他脸上戏谑神色,心跳都停滞了一刹那,半天没说出话来,望着靳思延坦荡,直接又大大方方的眼神,倒是自己,脸上有些隐隐发烫。   “不好意思,我刚走神了……”   “看得出。”   “……”   “在想什么?”靳思延问。   颜格顿了顿,有些心虚地舔嘴唇。   他还能想什么,他在想李慧星到底是他妈的谁,值得靳思延买艘船还要用他的名字命名。   “在想明天的工作。”颜格随口扯谎,企图浑水摸鱼过去。   “什么工作值得你想那么入迷?”靳思延惋惜地摇摇头,轻叹一声,声音带着做作的委屈和矫揉,“我提前一天完成工作,特地买了能买到的最早的机票回来,没想到居然是回来见工作狂的。”   颜格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变,竭力保持镇定,眼神却微不可见地震颤,“你……”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问不下去了。   “我怎么?”靳思延懒洋洋地抬头,一边喝酒一边不经意地睨他。   “你……”颜格眼神凝固,心脏跳得飞快,看着靳思延的笑容愈来愈明显,舌头跟打结了似的,硬是说不出利索的话,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提前完成工作,挺、挺厉害啊……”   “啊,是啊。”靳思延顺着他的话说,偏头看他,“还得谢谢你呢。”   “……谢我?”   “对啊。”靳思延笑,“不是你许的愿吗?”   颜格一顿。   大脑空了一刹那,而后猛然想起来前几天自己生日,脑子一抽许的愿望。   “希望他可以快点回国。”   ……   不对啊,他记得他是在心里许的啊。   说出来了吗?   没有吧……   当时还没接靳思延的电话不是吗?   难道……接了?还说出来了?还被他听见了?   不是吧?!   他完全没印象啊!说出来了吗!?   脸色越来越僵硬,颜格拿着杯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故作镇定地盯着靳思延手里那杯酒,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   不敢跟他对视。   过了一会儿,听见男人带着淡淡倦意的,喝了一点酒之后略显湿润的嗓音。   “你明明许愿说,希望我工作顺利,忘了?”反问的尾音微扬,柔得像在逗小猫,“工作顺利了,当然就能提前完成。”   “哈哈……不是很记得。”颜格欲盖弥彰地抬手抓了抓头发,声音都在发颤。   “你忘了我可没忘,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希望我顺利你也顺利大家都顺利。”靳思延声音平静,“不过看样子……”   他一拉长声音,颜格就觉得不妙,总感觉无论怎么回答,都会稳稳掉进他的圈套里。   “……看样子什么?”   “看样子,你的工作好像不太顺利呢。”   “……啊?”   靳思延半倚在吧台上,眼眸有些朦胧,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 “不然,怎么能让你这么朝思暮想的啊?” 第33章   深夜十二点,酒吧内喧哗已过,开始渐渐变得不那么热闹。   颜格坐在沙发里,出神地盯着面前闪烁的灯光,手指无意识蜷起,杵在掌心上,带着淡淡的接触感,有些汗涔涔的。   耳边乐声还未停下来,颜格却怎么都听不见了。   脑子里全是刚刚靳思延的那句话。   朝、思、暮、想。   酒吧的声音那么大,震得耳朵发麻,靳思延声音不高,懒懒的,像是云淡风轻的戏语,颜格却听得真真切切。   虽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朝思暮想指的是工作,但隐隐约约总觉得,带上了一点晦暗不明的暧昧。   垂眼,颜格看了一下自己虚握着的手,呼吸有点乱了,面上仍然是不起波澜的模样。   靳思延跟他说了会儿话就走了,被别人叫过去玩,事实上,那句“朝思暮想”之后,靳思延到底还说了些什么,颜格一点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自己没怎么说话,偶尔只是点点头,不明所以地笑一下。   他觉得今天靳思延好像挺开心的。   跟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微亮,语调都带着一星半点的笑腔,尾音慵懒,格外勾人。   颜格一直在喝水,压下胸腔里那一阵躁动的感觉。   剧组同事酒过三巡,终于想起来还有个人不见了,左顾右盼,在吧台边看见了颜格,出声喊他。   颜格没听见,只自顾自地埋头灌水,悄悄打量靳思延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眼睛。   “颜格。”靳思延突然喊他。   颜格吓了一跳,差点被呛到,“什么?”   “他们在叫你。”靳思延握着杯子,遥遥指了指颜格身后。   “噢……”不情不愿地应了,颜格回头看了一眼,从吧台椅上站起来,有些抱歉地看着靳思延,“我过去一下。”   “去吧。”   靳思延勾唇,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应了他人的邀约。   本以为剧组的那些人要走了,颜格还有点舍不得,想着能不能撒个谎,说自己回家住,不跟他们一起走,那样就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来了才知道,这群人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看他上个厕所上那么久,喊他一声而已。   颜格无奈,回头看着空空荡荡的吧台,又看见跟别人玩得正开心的靳思延,心里突然觉得有点可惜,空落落的。   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即便是身处其中,也觉得格格不入,像个局外人,颜格屈指,无意识地撑在下颌上,目光柔焦,闲散地四处看,而后还是落到不远处的身影上。   走神间,身旁突然贴上来一个人。   “颜哥,你跟靳少很熟吗?”   猛然回神,鼻腔捕捉到一抹若有若无的淡香,带着清淡的烟草味道,不浓,却意外地有些压迫感。   抬头看了一眼,颜格认出这人是组里另一个演员,叫容初,也是三线开外的划水角色,可这人其实有些资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接这种不起眼的剧本。   他记得容初比他还不爱社交,准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参与团建,跟颜格也只是偶尔有几次照面,刚来的时候,颜格明明没看见他,想来应该是之后才到的。   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一点,颜格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一般。”   “一般啊……”容初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带着隐隐的玩味,却没多说什么。   颜格微怔,眸光稍敛,只觉得这人话里好像有别的意思。   两人沉默着并排坐了一会儿,颜格还是觉得不舒服,虽然并无交流,但如此靠近的状况下,总是有一种压制的错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容初似乎不觉得尴尬,反而很是闲适,抽了根烟,点燃。   酝酿了一下,颜格抱歉地笑了,正欲起身,“我闻不太惯烟味,先出……”   容初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颜哥。”   意料之外的举动,颜格瞳孔僵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被拉回了沙发上。   容初适时放手,把烟捻灭在了烟灰缸里,无辜地摊手,“现在总可以了吧?”   撒谎被拆穿的感觉非常冒犯,尤其是这种没有眼力见的行为,颜格的脸色有些冷,却仍然按照他的意思,坐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儿,听见旁边传来极其散漫的一句,   “没记错的话,靳少也抽烟,你也这么跟他说话啊?”   颜格料到了这句话。   却没料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   面色浅淡地坐了一会儿,颜格不打算理他,容初也没说错,靳思延是抽烟,但基本不会挨着人抽。   好几次一辆车回家,靳思延都会等身上烟味散了才进来,看见他了也会把烟掐了,无论对面的人是不是也抽烟。   这是基本的礼仪,靳思延虽然看上去不怎么爱守规矩,也一副散漫顽劣的样子,但有些东西他懂,而且很有分寸。   况且那是靳思延,对他,颜格怎么双标都不为过。   颜格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僵硬的沉默没持续多久,同行的人就接二连三地起身,打算打车回酒店了。   颜格见状,也慢吞吞地起身,理所当然地把容初甩开,抓起外套拎在手上,慢悠悠跟在人群后面,想着什么时候撒那个谎比较好。   斟酌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叫住前面的人,余光瞥见靳思延站了起来,朝他这边示意了一下。   颜格一顿,没反应过来,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走了过去。   颜格心里有点庆幸他把自己叫住,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没有表露任何,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你要走了?”靳思延看了一眼朝门口走的人群,收回视线,看着颜格,“不多玩一会儿吗?”   听出他话里的客套,颜格微微有些失落,还是笑了笑,解释,“他们玩累了,想回去休息,而且现在也不早了。”   “那你呢?”靳思延问,“你也累了吗?”   说实话。   颜格其实,还好。   毕竟今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没有像其他人那么疯地喝酒,一天的工作下来,虽然很疲惫,但那一点倦怠在见到靳思延的一瞬间,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他还好,他不累。   靳思延望着他,看他垂眼犹豫,眉梢轻轻抬了一下,似乎有些了然。   颜格自然是看见他的表情,没再做无谓的挣扎,诚实道,“不累。”   “那怎么不多玩一会儿?这么急着走啊?”靳思延问,突然笑了一下,“这里让你不满意?”   颜格心脏震了一下,不自觉地咽口水,垂在身侧的手局促地握了握,没说话。   “说来也是,你今天一晚上好像兴致都不怎么好,看样子应该是不好玩的。”   “……没啊。”   “还是说是我的问题,我冷落你了,惹你生气了?”   颜格猛然一怔,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倏地抬头,正想解释,入眼便是这人带着忍不住的笑意的眼睛。   哪里有半分恼怒的样子。   颜格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   靳思延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出了声,眼睛弯弯的,带着喝过酒的点点绯红,映着酒吧内或明或暗的光,看上去格外撩人。   “我跟你开玩笑的!”   靳思延看着颜格僵硬的神情,半天都没个笑模样,突然觉得有些过了。   脸上笑意缓缓敛下,靳思延望着颜格带着浅淡惫态的脸,没有一点愉悦之色,眼睛里甚至还有点落寞,霎时觉得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到了他,但靳思延还是清楚这人不喜欢这种玩笑话,很识相地没再说下去。   “好吧。”靳思延收起了玩笑的样子,严肃了一点,语气也柔和下来,“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再多待一会儿。”   停了一下,又说,“你要是确实不想的话,也可以走……但是我可能送不了你了,刚刚喝了酒。”   颜格没说话。   靳思延笑意淡下去,低睫看着他,好久都没得到回应,心里也多少清楚了他的答案。   无所谓地耸耸肩,靳思延顺手替他理了一下有点乱的头发,习惯性叮嘱,“那你路上小心。我先回……”   “我没喝酒。”颜格突然开口,抬头看着他。   靳思延手还没收回来,掌心下是这人触感很好的头发,没反应过来,“……嗯?”   “我没喝酒。”颜格重复,视线接触片刻,又低了眼,声音有点抖,“我可以送你回家。” 第34章   靳思延愣了愣,有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玩得兴起骤然哄笑的人群,又转头望着颜格,“你刚说什么?”   颜格略抿了下唇,小幅度摇摇头,“没什么。”说着,抬手仓促指了指酒吧门口,说,“我让他们先走了,待会儿自己回去。”   “回家里还是酒店?”靳思延问。   颜格想了想,无意识拿足尖碾了一下地上的闪光片,“家吧。”   “那我们可以一起回去了?”靳思延略挑眉,声音带着一点微扬的期许。   “是啊。”颜格淡淡笑了一下。   ·   入了前半夜,酒吧里人渐渐散了,留下一地的亮片装饰,闪得人眼睛都在疼。   靳思延稍倚在吧台里,漫不经心地握着杯子,捏着擦杯巾擦拭,垂着眼睫,淡淡的眸中映着虚晃的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颜格聊天。   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靳思延在说,颜格只需要安静听着,悄悄看他。   “在国外待那几天,我是真的吃不惯,中餐厅都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菜色根本就是他们瞎编的……”   “是吗?”颜格喝了一口水,声音带着疲惫的笑意。   “是呀。”靳思延放下杯子,又拿起一个,摇头叹着气,“我都快自己练出一身厨艺了,吃的还是自己做的比较有成就感。不过在国外待着也挺好的,至少没有我哥天天在耳朵边上烦我……”   颜格微微勾唇,没说话。   “你呢?剧组没人欺负你了吧?”靳思延抬头看着他,戏谑道。   颜格正看着他,靳思延忽然抬头,视线倏地对上,一瞬怔愣,颜格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哪有人欺负我。”   不说以前那些其实算不上什么欺负,现在靳思延愿意站在他这边,给了他好多方便,也确实是没人再难为他,上下打点照顾的人也多了好多。   想到这里,颜格犹豫片刻,嘴唇张了张,还是把水杯放下来,很郑重地开口,“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靳思延被他严肃的态度逗笑了,调侃着抬头,却看见这人眼神都过分地认真,怔了片刻,呼吸都不由自主窒了一下。   “谢谢你一直帮我。”颜格说,声音带着一点赧然的歉意,“我知道你本来不必做这些,还总是麻烦你。”   靳思延看着他,嘴唇半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好吧,我不想这么装,但我确实是没做什么。”   颜格以为他在客气,忙说,“你已经做了很……”   “举手之劳。”靳思延说,语气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散漫,“富二代的特权。所以不用谢,我除了给你的导演制片打电话,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毫无逻辑地提一下你的名字之外,真的什么都没做。”   “……”   颜格是真的发现了,以前以为靳思延是个冷淡又严苛的人,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靳少,走啦。”   路过吧台的人朝靳思延抬手打招呼,带着聚会后的酒气簇拥而过,趔趄地撞得坐在吧台边的颜格身躯晃了晃,伸手扶住面前的台面。   “嗯。”靳思延对这种半生不熟的人话向来不多,礼貌性地微微点头,沉声开口,“别让他开车。”   “知道了——”   “靳少晚安!”   “晚安。”   “走啦!”   “路上小心。”   ……   看着他云淡风轻地与那些人招呼寒暄,脸上始终是一成不变的漠然,从不拒人千里,却也透着一股淡淡的凉意。   颜格突然想起之前被他带去宴会,靳思延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一句“我要开始装了”,当时颜格还没明白,现在倒是懂了大半了。   安盛的少总裁多少也要面子的。   “嘿。”   耳边响起带着笑意的一声,还没回过神来,脑袋就被敲了一下,颜格吃痛皱眉,不解地抬头,正看见靳思延低睫,望着他。   “笑什么呢?”   靳思延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他拿了一瓶波子汽水。   “喝不下了。”颜格指尖推了推玻璃瓶,给他推了回去,声音小了些,“笑你演技好。”   “我演什么了?”靳思延反问。   颜格没有立刻回答他,半趴在吧台上,只从手臂里露出一只眼睛,“别人都说你挺难打交道的……”   “嗯?”靳思延懒懒地应了一声,等他继续说下去。   颜格在衣服上蹭了一下脸颊,觉得有点热,弯了弯眼睛,“但我觉得还好。”   “啊。”靳思延拉长了声音,若有所思,片刻,才拿手里的冰镇饮料碰了碰颜格的脸,“只是'还好'吗?”   被冰得一颤,颜格猛地从吧台上撑起来,一脸茫然地睁大眼,下意识抬手擦去脸上的水。   靳思延看着他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过了好一会儿,笑意缓缓淡下去,才悠然说,“还好就还好吧。”   听出他声音里微微起伏的气息,颜格顿了一瞬,迟疑着开口,“其实,其实也不只是还好……”   “说句实话,”靳思延打断他,笑了,“你挺不会安慰人的。”   “……不好意思啊。”   “嗯。”   颜格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气氛一时沉默下去,只剩下墙壁上走钟的滴答声。   好久,颜格才听见靳思延把手里最后一个杯子放下去,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也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能稍微放松一下。”   颜格呼吸变了变,不动声色地低头,藏在吧台下面的手缓缓握紧,又轻轻松开。   “为什么?”故作镇定地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   “什……?!”   颜格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靳思延倒不觉得有什么,看上去格外坦荡,“我觉得你很亲切,跟你在一起能让我平静下来。”   颜格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嗓子眼直发凉,呼吸也带着难以言喻的震颤。   刚刚靳思延那句“喜欢”,真把颜格吓得不轻。按照靳思延的个性,大概也只是想表达朋友之间的喜欢罢了。   太……   难堪了。   垂着眼,望着吧台上映着的流转的光,颜格无意识掐着掌心,手臂微微颤抖,眼睛却干得有些刺痛。   心脏在狂跳,不受控制地飙升。   真奇怪了。明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靳思延还在说些什么,颜格也没心思听下去,甚至眼神都无法聚焦。   他会对他每一个朋友轻易说出喜欢两个字吗?   应该不会吧。   毕竟在外人面前,靳思延向来情绪不外露。   那对李慧星呢?   他也会对李慧星笑着说喜欢吗?   还是……   “颜格!”   一道带着急切的声音突如其来,颜格猛然回过神,还没来得及抬头,就看见一双手伸过来,下一秒整个脑袋不由分说被抬起来。   “我……操。”   他听见靳思延骂了一句,不知道在骂什么。   “你哭了?”靳思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桌上抽出纸巾给他擦眼睛,“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好吓人……”   “可能过敏了吧。”颜格勉强笑了笑,没有躲开他的手,轻声撒谎,“我不能吃芒果,应该是刚刚误食了。”   “这么严重?”靳思延半信半疑,却还是抓起外套,“要去医院吗?”   “没事,没事。”颜格无力地摆摆手,脸色白得吓人,“以前老这样。”   “真的没事吗?”靳思延眉头拧着,仔细检查他的脸色,捏着纸替他擦去源源不断涌出来的眼泪,“你这症状也太严重了吧。”   “没事儿,真的。就症状严重一点,其他的什么事都没有。”   “你知道自己过敏怎么还不小心点?”   靳思延半是责备半是担忧,打开电脑查今天的流水,果然看见有人点了一盘芒果干。   “不小心吃到了。”颜格小声说。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说错什么话了。”   “怎么会。”   “你以后吃东西注意点。”   “我知道。”   靳思延看着他把眼泪擦干,突然想起什么,“你好像确实容易掉眼泪。”   不明不白这么一句,颜格也一头雾水,呆愣愣地张着嘴,“啊?”   靳思延上下打量着他,又顺手抽了一张纸,仔仔细细给他擦他看不见的地方,悠悠开口,“顾羽佳说的一点没错。”   指腹贴在皮肤上,干燥又带着一点微凉,颜格没动,由着他给自己擦脸。   “他说的什么?”颜格声音沉沉的,带着明显的鼻音。   靳思延把纸团起来,扔进垃圾桶里,“说你容易泪失/禁啊。而且我发现……”   颜格抿唇,低着头没说话,等他下文。   过了一会儿,靳思延才慢慢开了口,声音听不出褒贬,   “你确实挺爱哭的。” 第35章   对于颜格来说,有些事情承认很难,但不得不承认。   比如靳思延刚刚说的,他挺爱哭的。   说实话,颜格自认为并非一个脆弱的人,却实实在在是个管不住自己泪腺的人。   他避免与人发生矛盾,更不希望争吵,因为吵架的时候掉眼泪,实在是很丢人的行为。   有人说他是个性冷淡。   也有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说他没什么资本,倒是清高。   颜格从未把这些评价放在心上,他也并不是很在乎。   但就是有人喜欢招惹性冷淡,就是有一些满身怪癖的人,就是喜欢看着所谓高岭之花婉转求饶,眼角通红的样子。   可从没有人在颜格身上如愿过。   他们越是羞辱,越是冷嘲热讽,颜格越是平静,因为他知道,唯有沉默是最高的轻蔑。   金钱,权势,高高在上的藐视的姿态,压垮过他的脊背,让他低头,被人踩进最深的深渊里,却从未获得过他的眼泪。   颜格觉得,这是迄今为止,自己不幸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而这种幸运在靳思延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支离破碎。   这让他很不安。   ·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颜格的眼角还是红的,失神地望着面前的马路,眼神始终是虚的。   靳思延锁好门,一回头,就看见这人失魂落魄地站着,瘦削颀长的身影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寂寥。   犹豫着掂了掂手里的车钥匙,靳思延眉峰微蹙,“你还好吧?能开车吗?”   颜格回过神来,脸上满是倦意,勉强扯了扯唇角,“能啊。”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靳思延的车钥匙。   靳思延顿了顿,在他之前收手,摇摇头,“还是打车吧,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   “没关系。”颜格咬了咬后槽牙,坚持己见。   打车的话,一会儿就要分开了,他开车送靳思延回去,就能多跟他待一会儿,以后来还车,也有借口见见他。   “……不。”靳思延迟疑片刻,还是把钥匙收回口袋里,转身朝路边走,语气不容反驳,“我不能放任你危险驾驶。”   颜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涩涩的,还是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跟上去。   凌晨一点半,城市几乎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路上车辆都鲜少见到,更别说出租车了。   两人没有交谈。靳思延大概是有事,一直低着头看手机。   颜格站在他身后一点的地方,偏头看着空空荡荡的路口,没有一辆打着绿灯的车驶来。   他开始期待出租车来得再慢一些。   突然想起什么,颜格抬眼,慢吞吞地开口,“你的T恤还在我那儿,我下次找时间给你送过去吧。”   之前在他家过了一夜,拿走了靳思延一件衣服,一直都没机会还。   “什么T恤?”靳思延问。   “……”颜格没想到他不记得,“那件白色的,听说是你什么活动主办方定制的。”   “哦,那个啊。”靳思延又低下头,语气淡淡的,“放你那儿吧,我也不怎么穿了。”   “……好。”   又等了五分钟,还是不见车子过来,靳思延也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颇为不解地四处看了看。   “怎么还没车?”靳思延看了一眼时间,“这也才一点多啊。”   颜格无奈:“快两点了。”   “那也不至于一辆都没有吧。”靳思延啧了一声,“难不成又要走回去啊?”   “走就走呗。”颜格小声接了一句嘴。   “走就走?”靳思延笑了,有点荒唐地看着他,“你很喜欢走路啊?”   颜格耸肩,没说话。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靳思延突然抬手,扯了扯他的衣摆,“你冷不冷?”   “……不啊。”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颜格打了个寒颤。   改口,“好像有点。”   “嗯,我也觉得。”靳思延附和。   时间过得挺快的,好像几夜之间就到了仲秋,以前没仔细看,现在安静下来,倒是发现了路旁的树木都渐渐黄了叶子,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有点苍老。   天气很快就要转凉了。   颜格望着面前地上的一根枯枝,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靳思延的侧脸,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不然还是开车回去吧。”他再次建议。   盯着路口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车过来,靳思延也妥协了似的,“那走吧,再在这儿站下去你得感冒了。”说着,把车钥匙摸出来递给他。   颜格接过钥匙,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角,压下心里那点终于得逞的小心思。   上车的时候,靳思延还没忘记叮嘱他开慢点,反正不着急回家。   夜晚的城郊人不多,颜格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靳思延送到了家门口,是上次吃完烧烤之后,他带他回的房子。   看着他开门下车,颜格没有立刻驱车离开,而是安静在车里等着,直到看见靳思延上楼,过了一会儿,隐隐看见客厅的灯。   靳思延把外套脱了,走到阳台边抽烟,朝他的方向摆了摆手。   颜格小幅度点头,这才拧了钥匙。   车子驶出去不多久,颜格透着后视镜看了一眼,堪堪看见一个影子,漫不经心地趴在阳台边,指间夹着的烟燃着猩红的光,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晃了一下。   颜格突然想起来,之前那次送他回去,他也是这样,靠在自家门口的白玉兰下抽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失落。   回了家,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冷气,夹杂着灰尘的味道,颜格默默在心中后悔了刹那,还是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匆匆洗漱了一下,定好闹钟,正要休息,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的对话,颜格脚步顿了顿,转到衣柜旁边,扒拉了两下里面挂着的衣服,在最左边找出靳思延的T恤。   想着他当时说的那一句“就放你那儿”,颜格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把它取下来,整整齐齐叠好。   回到床边,把枕头拎起一个角,潦草地将单薄的衣物放进去。   望着静静躺在自己床上的衣服,颜格有一瞬的失神,心脏狠狠震了一下,而后慌忙放下枕头,伸手囫囵把露在外面的白色衣角一并塞进去藏好。   深呼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   不出意料地,当天晚上,颜格又做了同样的梦。   只不过,这次不是在狭窄的酒吧卫生间里,   是在一张柔软、温暖、干净的大床上。   靳思延动作很缓,十分照顾他的感受,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调笑着扯了扯他身上的衣服,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   “怎么还穿着我的衣服……”他问。   气息几乎是贴在耳侧那般暧昧而温热,靳思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他反应,片刻,才慢吞吞地继续说,   “有这么喜欢我啊?” 第36章   那天之后,颜格就再也没有收到靳思延的消息。   每天一到空闲就摸出手机看,空空荡荡的消息框就跟他起伏不定的心绪似的,有点空得发慌。   仔细复盘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颜格以为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一桩桩一件件算下来,靳思延好像没有特别生气的。   在洗手间囫囵洗了个脸,颜格拖着疲惫的身躯往休息室走,一场武戏下来,身上都是脏兮兮的灰尘,在地上滚来滚去,就算是职业武打替身也很难扛住。   “颜哥,收工回家了?”迎面走来的场记挽着小姐妹的手,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嗯。”颜格匆匆点头。   “我们要去KTV,颜哥一起吗?”   “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你们玩得开心。”颜格强撑着扯了扯唇角,疲于应付这些无用的交际。   斟酌了一天,他还是想给靳思延打个电话,随便找点什么话聊吧,想听听他的声音。   找个什么话题呢……   垂眼出神地想着,颜格闷头往前走,突然听见身后刚刚走过的场记压低的交谈声。   “……啊?是那个酒吧吗?牌子挂了一串英文的那个?”   “是啊……就是前天晚上的事,警察都来了。”   “我听说那好像还是靳少的酒吧……”   “不是吧?!太可怜了……”   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颜格猛地回头,“等一下!”   两个小姑娘应声回头。   “你刚……”颜格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切,“刚说的那个酒吧,怎么了吗?”   “啊,那个啊。”场记咬了咬奶茶的吸管,“据说是有人喝多了闹事,结果打伤了人,连带着酒吧也要担责……”   颜格听她说着,脑子却突然一片空白,半晌,只能机械地点头,“谢谢啊。”   “据说靳先生很生气呢,但毕竟是自己的弟弟……”   “我听说靳少做这个事家里一直不支持来着……”   “啊,太可怜了,漂亮男人为什么总要收到伤害呢?”   “……”   声音越来越远。   颜格转身钻进休息室,“哐”一声把门关上,指尖冰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忙乱地给靳思延打电话。   不知道是否是为了应验他不好的猜测,电话迟迟不通。   冰冷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一遍又一遍尝试,心脏也随着那些机械音点点沉下去。   他不知道靳思延那边情况如何,但电话一直打不通,颜格也有点担忧起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去他家找找看。   知道靳思延不喜欢回自家别墅,颜格径直去了城郊的那栋房子,站在楼下看了许久,没见到有动静,咬咬牙,三两步冲上了楼。   深吸一口气,颜格开始敲门。   没人应。   倾身,又用力敲了两下,耳朵贴到门边等动静。   没人应。   手机无所适从地敲打在掌心,颜格退了两步,看着没有打开迹象的大门,心脏跳的飞快,眉峰紧蹙,连呼吸间都带着焦躁。   想了一下,颜格还是掐了掐掌心,拦了车去别墅。   还没到门口,手机就震动起来,颜格颇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目光瞥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呼吸都窒了一瞬。   连忙接起来,声音都有点颤。   “喂?”   对面却久久没说话,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   颜格有点奇怪,迟迟没得到回应,喉结上下滚动,再次开口,“靳思延?”   半晌,电话那头才传来一声带着鼻音的“嗯”。   “你……”颜格听出他声音有点不对劲,霎时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靳思延没答他的话,听上去有点艰难地喘了口气,喉咙沙哑,“我看到你给我打了好多电话,有什么事吗?”   颜格愣了下,张了张嘴,“我……没什么事。”   “嗯。”   靳思延应了一声,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说话了,也没挂电话,就默着。   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颜格不自在地屈指擦了擦鼻尖,好半天才哽着嗓子开口,“酒吧的事我听说了,你还好吧?”   靳思延语气平静,“不是很好。”   “……”颜格被堵得没话说,“我刚刚想打个电话问问,谁知道你一直都没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声音越来越小。出租车拐了个弯,颜格隐约看见了靳家的大别墅。   “颜格。”靳思延突然喊他。   颜格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贴紧耳边,“啊,我在。”   靳思延沉默了一刹,“你在片场吗?”   “没。”颜格瞥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别墅,有些心虚,“我在酒店,刚收工回来的。”   车子停下,颜格刚打算下车,就听见电话那天极低的一声:“你能来一趟医院吗?”   颜格一怔,“我马上过去。”   又听见靳思延说,“帮我带一件外套可以吗,麻烦了。”   ·   走进医院,扑鼻而来的就是消毒水的味道,冷冷清清的,颜格不自在地打了个寒颤,步履不停地往急诊科走。   刚转了个弯,老远就看见走廊旁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微微仰着,靠在白瓷砖墙壁上,脸色极其难看,脑袋歪着,一只手勉强支撑着,看得出整个人状态都很萎靡。   忙走过去,颜格喊了他一声,靳思延应声抬头,入目就是这人焦急神色。   “怎么了?”颜格语气都不由得放软下来,颇为担忧地扶着他的肩膀。   靳思延神色尤为低沉,唇色极淡,有些干裂,平日里灵动的眸子也蒙了雾似的,眼皮耷拉着,看上去十分可怜。   “不舒服。”靳思延声音很沉,带着一点疲惫的倦意。   “检查了吗?严重吗?”   颜格挨着他坐下,被身后瓷砖上传来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却看见靳思延身上穿得并不厚,霎时皱了皱眉。   想起自己拿了件衣服,颜格伸出手,把大衣抖开,替他披上。   “谢谢。”靳思延囫囵点了下头,慢吞吞地解释,“昨天下午有点不对劲,中午开始吃什么吐什么,刚刚来的医院,等会儿要去做血常规。”   “肠胃的问题?”   “也许吧。”   “你怎么……”   “不知道。”靳思延很是疲惫,手臂搭在腹部,脸色泛着病态的白皙,声音又轻,又有点抖,“麻烦你了啊,医院实在是有点冷。”   “没事。”   颜格扯了扯嘴角,一丝不苟地替他把领子上的扣子扣好,把衣服笼整齐了才收手。   “你一个人来的?”颜格问。   靳思延“嗯”了一声,声音淡淡的,“前几天被我哥关家里了,今天要不是他出去了,我还不见得能来医院。”   “关家里……”颜格微诧,“是酒吧的事吗?”   靳思延没说话,缩了缩肩膀,看上去有点冷。   “还冷吗?”颜格担忧地望着他,看了一眼身上的卫衣,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回去帮你拿条毯子吧?”   说着就要起身。   还没等他站起来,手腕被蓦地拉住,冰冷地触感惊得他暗暗抖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靳思延抬着头,脸色憔悴地看着他。   “你先别走,”他说,“我等会要去抽血。”   颜格不明就里。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靳思延温吞地补充,“我不想一个人打针。” 第37章   一进抽血室,靳思延就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磨磨蹭蹭走到椅子边,靳思延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跟进来的颜格,唇线抿直,垂了眼,看见他走到自己身边,才缓缓坐下。   “袖子挽起来。”医生边说着,边开始准备消毒的东西和针具。   靳思延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挽袖子,却总因着指尖颤抖而弄不好。   “我来吧。”颜格看他实在是不自在,有些于心不忍,伸手去给他理平整。   医生取了棉签,给靳思延的内侧手臂消毒,颜格手还搭在靳思延的肩膀上,掌心清晰地感受到消毒水贴上皮肤的刹那,靳思延抖了一下。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颜格低声安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靳思延没说话,嘴唇微抿,眉峰拧着,颇有些抗拒,却仍旧遵着医嘱,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只是微微挪动的足尖显示着他现在有多想离开这个房间。   将棉签扔进垃圾桶,医生开始拆针。   靳思延紧紧盯着医生的手,看着他把针取出来,认命般缓缓阖目,稍微别开头,手臂却颤得厉害。   看他如坐针毡,上刑似的模样,颜格心里有点软,瞧着靳思延稍显苍白的脸,到底是叹了口气,轻轻抬手,手掌挡在他脸侧,稍微把这人的脑袋往自己这边带。   “别看。”颜格轻声说。   颜格站着,靳思延坐着,脑袋一转,不偏不倚抵在他腰腹上,颜格愣了愣,正想下意识推开,却感受到这人抬手,虚虚环住了他的腰。   然后额头更紧地靠在了他侧腰上。   身躯一僵,而后很快放松下来,颜格不露声色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哄小孩一般安抚,“就一下子的事儿,没关系的。”   靳思延没作声,埋在他腰边闷闷地蹭了蹭,像是寻找安慰似的,过了好久,才哑着声音开口。   “才挨了一针,又要挨一针,烦死了。”   说的是上次跟原野一起出去玩,结果食物中毒的事。   听他提起这么一茬,颜格想起他说醒来就学电视里那样把吊针拔了,结果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的事,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靳思延有了反应。   “你笑什么?”靳思延抬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笑我吗?”   颜格看他,一双眼睛都带着点淡淡的绯红,声音低低的,有点惊讶的呆愣,带着些许不甘,甚至还听得出来轻微的委屈。   “没有。”颜格连忙解释,“我没笑你。”   靳思延盯着他,片刻,才重新将脸埋下去,“我可听不得这话。”   医生将针管插进来,开始采血。   靳思延抓着他腰后的衣料,身躯僵硬得就没松懈下来过,颜格体贴地替他捂着眼睛,低头看着他的反应。   真就像个怕打针的小孩似的。   除了不会哭不会闹,哪哪儿都像。   抽血很快结束,靳思延后知后觉,捏着棉签给自己按着。   “打针不疼吧?”颜格问。   靳思延垂着脑袋,蔫了的花儿似的,摇了摇头。   “那看来是擦酒精的时候最疼。”颜格打趣。   靳思延抬头,冷冷地瞥他一眼,没有真生气,反而有些赧然。   抽完血,医生建议他先住院观察一下,因为症状看上去挺严重,今天就待在医院里,有什么状况也好处理。   “今天谢谢你了。”靳思延看着颜格忙前忙后给他交钱,心里一时有点过意不去,“你先回去吧,明天有工作对吧?”   “没关系。”颜格摇摇头,看着他疲惫的脸,突然想起什么,“其实你今天……不是想让我送衣服来的吧?”   靳思延:?   颜格:“是想让我陪你打针吧?”   微微戏谑的话语,靳思延靠在病床上,望着面前的人,鲜见地默然,低头看着自己放在白色被褥上的双手,指尖绞在一起,无意识掐着指腹,半晌,才听见他出声。   “也想见见你。”   ·   颜格到底还是留下来了,回去给他拿了换洗衣物,打算陪他一晚上。   靳思延说他工作忙,让他先回去,颜格怎么都不肯。   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颜格低头玩手机,过了一会儿,正想抬头喝个水,就看见靳思延躺在床上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颜格总觉得,为数不多的两次看见靳思延躺在病床上,总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病弱感。   宽大的蓝白服罩在身上,稍显松垮,衬得整个人更瘦削,头发软而顺,看上去触感极佳,脸上再也不带着顽劣的笑意和眼神,反而温温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更显得脆弱。   与平日倒相差很多。   目光短暂地交汇了片刻,颜格先挪开视线,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水,继续低头玩手机。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床上那人幽幽地喊他的名字。   “颜格。”   “啊?”放下手机,抬头,“什么事?”   靳思延看了他一眼,慢慢回头,盯着天花板,在被子里挪了挪,“你觉不觉得有点……”   靳思延轻咳两声,心里有点燥。   “有点什么?”颜格问。   “……有点热啊。”   ·   化验结果是第二天出来的,说是有些严重,需要再住几天院。   还没等颜格开口,靳思延就抬手,“你忙你的吧,我让靳之安过来,他也该关心关心他弟弟了。”   颜格看着他一脸坚持,只得顺了他的意思,仔细叮嘱他最近有哪些禁忌,需要注意些什么。   靳思延也在听着,可神情总有些心不在焉。   “你快走吧。”靳思延催他去工作,免得迟到了又要被导演批评。   颜格笑,“他已经很少为难我了,有你给我撑腰,谁还敢……”   话没说完,已是戛然而止,满室寂静。   颜格霎时愣了,堪堪噤声,想起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不禁有些懊悔。   偷偷打量靳思延的神情,看他不像厌恶,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我先走了。”颜格讪讪地说。   “嗯。”靳思延还是一副漠然的样子,兴趣缺缺,像在走神,“路上小心。” 第38章   这几天颜格的工作都不是很规律,戏份多的时候,要狠熬几天,顶着凄凄恻恻的冷月加班加点,戏份不多的时候,一天都轮不上他两场。   拍完外景,室内的戏份就轻松许多,颜格也如愿从片场安排的酒店搬回了自己家里。   头天刚熬完夜,助理搬完东西,气喘吁吁地拿着手机调出行程安排,告诉他接下来一周只有两天需要去片场补室内戏,其他的时间都很充裕自由。   颜格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听着助理生涩的声音在耳边报备,勉强抬了眼皮,伸手揉了一下酸痛的太阳穴,声音都透着浓浓的疲惫,淡淡笑了笑,“你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助理忙点头,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助理走后,屋子里又变得空空荡荡的,冷清得让人心里都透出寒凉。   颜格在沙发角落缩着,眉峰微蹙,好几次都快睡过去,却又生生忍住睡意,拍了拍脸颊,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去取衣服洗澡。   好在第二天没通告,睡到将近十点,才补回这几天的份。   洗漱完之后,颜格径直走向冰箱,从冷冻格拎出一袋排骨,打算就着山药熬个汤。   这几天工作应接不暇,忙得脚不沾地,都没时间去医院看看靳思延,也不知道他病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也不像弱不禁风的模样,怎么跑医院跑这么勤。   想起自己离开的时候,靳思延的哥哥还没来,颜格心里又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酸意。   从之前传闻和靳思延自己说的那点话,颜格大概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就是酒吧有人闹事,闹到局子里去,靳思延的哥哥责怪他犯错,就把人禁足在家里,谁知道突然生病了,还得靳思延自己一个人拖着病体来医院。   住了整整一夜,都没人来看他,甚至没人打个电话问问,颜格觉得难以理解,又不可抑制地有点心疼。   悄然叹了口气,颜格拧开天然气的开关,看着幽蓝的火光窜动在灶台上,默了片刻,等着水烧开,才把佐料和食材都放进去。   等汤熬好的功夫,颜格给靳思延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医院里。   十分钟过去,没有回应。   倚在流理台旁,颜格焦躁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屏幕,心里也空落落的。   虽然靳思延表面上看着如那些人所说不好接近,有时候嘴也是毒了点,但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会差,绝对不会出现故意不回别人消息的情况。   以前颜格还没发现,每次发消息总是编辑好多次,修改再修改,斟酌又斟酌,生怕自己哪里说话不对给自己惹了麻烦。   祸从口出这种事情,经历过几次就够了,再不长记性就真的是贱骨头了。   可靳思延一点架子都没有,多小的事情都会回复,虽然有时候并不上心,也绝不会出现让人空等的情况。   知道他这个习惯之后,颜格就开始放任自己再贪婪一点,偶尔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还会跟他说一些别的闲聊话。   但大多数时候也还是跟工作相关的。   【颜格:文件发到你邮箱了。】   【靳思延:看见了。】   【颜格:说起来,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个剧本,其实是小说改的,你有看过原著小说吗?】   【靳思延:很显然,没有。】   【颜格:……好吧。】   【颜格:剧情还不错,可以看看。】   蹩脚的安利,仔细看看就能看出的没话找话,颜格不敢拓展太多,怕再多就真的藏不住了,每每只能浅尝辄止,试探着靳思延的态度,一感受到他兴致缺缺就立刻暂停话题。   【靳思延:不喜欢看小说。】   【颜格:……噢。】   屏幕外面,已经有些失落地撇嘴,过了一会儿,又收到对面的消息,   【靳思延:我到时候直接看你演的剧就好。】   所有的不甘和落寞,心里那点痒痒的空虚,都因为这一句话一扫而空,被填得满满当当。   颜格忍不住勾唇,手上去还是故作镇定:【嗯嗯。】   这样的对话不多,几乎每次都是颜格争取来的,带着一点点暗藏的小心思,反复说着那些无聊透顶的话。   又十分钟过去,对面仍旧没有回应,颜格回头看了一眼汤,垂着眼,舔了舔嘴唇。   正打算打电话过去,终于,对面撂来两个字:   【还在。】   ·   提着餐盒走在医院清冷的走廊,颜格心跳得有点快,刚刚跟靳思延说想来医院看看他,对面也没什么反应,只很平常地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走到门口,颜格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在门外看了两眼,确定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才喘了口气,抬手敲了两下房门,推开门走进去。   床头被升起来,靳思延倚在床边,窝着被子玩手机,听见动静,随口应了一声“请进”,也没抬头,余光瞥见一双鞋走近,才百无聊赖地抬头,看见颜格的瞬间,眼神顿了顿。   颜格今天穿得格外休闲,戴了一顶鸭舌帽,黑色的口罩堪堪遮住大半边脸,勾勒出流畅而利落的颌线,白色长袖衫有些轻盈,外面随意笼着一件雾蓝色的牛仔马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似的。   靳思延眼神微微下滑,看见他因着咽口水而滚动的喉结,扣在手机边沿的手指无意识紧了一下。   被他盯得有点不自在,颜格不自在地偏头,在肩膀的衣料上擦了一下下颌的薄汗,将手里的餐盒放到桌上,边拆开袋子边说,“我这几天休息,给你做了汤,你应该能喝……”   看着男人忙忙碌碌,给他洗勺子洗碗盛汤,靳思延稍稍眯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而后又飞快逝去。   颜格小心翼翼把汤盛好,看见靳思延从床边拿起一个纸袋,递给他。   “这是?”颜格愣了一下。   “你的外套。”靳思延答,伸手把汤挪到自己面前,垂眼望着氤氲在眼前的水汽,“我让李慧星帮忙洗过了,还你。”   “……”听见这个名字,颜格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伸手接过,什么也没说,只答了一句,“嗯。”   靳思延捏着勺子,在汤里转了转,一股馥郁醇厚的骨汤香气扑面而来,刺激着跃跃欲试的味蕾,靳思延咽了咽口水,也不急着喝汤,慢悠悠抬了眼,眼神扫过坐在床边的男人。   “颜格。”   “什么事?”   “你穿这个……”握着勺子的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怎么了?”   “好看。”他说。 第39章   蓦地被这么一夸,颜格倒是有点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迟钝地道谢。   汤碗见底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颜格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保温桶,目光在看见颜格的刹那顿了一下。   颜格辨认了一下,记起这人是靳思延的哥哥安排在他身边的助理。   飞快地扫过桌板上的碗勺,林欣眉梢微挑,唇角一松,淡淡笑了下,戏谑道:“靳少已经有人送饭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白跑一趟。”   听见这话,颜格也愣了一下。   他以为没人来看靳思延,也没人给他准备餐点,当时他提着汤走进来,靳思延也什么都没说。   没想到他哥哥都跟他安排好了的,还平白耽误了别人时间。   犹豫了一下,颜格有些过意不去,尴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好意思啊,是我擅自来的,耽误你时间了。”   笑着看了他一眼,对他的道歉不置可否,林欣把保温桶放下,说着,“没关系,不算耽误,我可以自己吃掉。”   说完擦了擦手,从包里拿出一沓塑封起来的资料,林欣犹豫了一下,扯了扯嘴角,暗时意味颇足地吸了一口气,“少总让我把这份文件带给你看看……”   显然是在跟靳思延说话,却是看着颜格。   颜格起先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继续听下去了,轻咳一声,捻了捻指腹,低头收拾桌板上的残羹,“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嗯。”靳思延一如既往地没多说什么,应了一声,看着他露在袖子口外的一小节清瘦的手腕,垂了眼,“路上注意安全。”   从医院出来,天上开始起雾,颇有点要下雨的意思,不自觉打了个冷颤,颜格轻轻吸了下鼻子,将本就单薄的外套笼紧了些。   刚到家,就收到了靳思延的消息,短短的几个字,却让颜格意外有些惊喜。   【汤很好喝,辛苦你了。】   压了下唇角,颜格靠在门边喘了一口气,等眼前那阵恍惚过去,才收拾了一下,进厨房洗碗。   接下来的时间都很清闲,工作不多,也没什么事情需要处理,蓦然松散下来,竟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偶然间想起靳思延发来的那句“汤很好喝”,颜格茫然地想了想,鬼使神差从书店买了本食谱,照着上面的教程开始学做各种各样的汤。   以前母亲也说自己做汤好喝,靳思延也这么说,那应该是挺不错的吧。   漫无目的地学着,不知道靳思延喜欢什么类型,颜格就什么都学,从海带排骨汤到姜母鸭汤,基本两天就能学会一样。   可总在学得兴致勃勃的时候,想到或许也没什么机会再给他熬汤喝了,掐葱花的手又顿了顿,颜格盯着水汽氤氲的厨房,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葱花末撒进汤里。   他知道学了这些可能也没用,但为着靳思延那句“好喝”,他就觉得值。   清闲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再次回到片场的时候,基本就没什么空闲时间了,颜格望着助理递过来打得满满当当的行程表,默不作声,揉了揉睛明穴。   化妆师进了休息室,颜格将剧本放下,坐到镜子前面,安安静静地等她给自己化妆,不时睁眼,瞥一眼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看看靳思延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实际上通常情况下是没有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   今天的戏份不算多,只是很累,一遍又一遍重复走过的桥段,饱含感情的台词,颜格只觉得喉咙有点痛,对面演员的神态都开始模糊。   终于拍到导演满意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在洗手间匆匆洗了把脸,朦胧间感受到身边有人过来,颜格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下,抽纸擦脸。   身边迟迟没有传来水声,只有淡淡的呼吸声,颜格有些诧异地抬头,正好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低着头盯着他。   吓了一跳,颜格后退两步,仓促抹去脸上的水,不知所以地望着杵在面前的容初。   说实话,他对这人印象不算好。   以前算是没交集,只是依稀记得容初是个挺有名气的演员,平时没见过多少绯闻八卦,想来也是不爱营销的。   在片场遇见,也觉得他阴郁而寡言,不太好打交道的样子。   两个人没什么交集,甚至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对话,都是在靳思延的酒吧里。   而恰巧,那次对话,并没有让颜格留下好印象。   现下,这人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青灰色的眸子让人捉摸不透,让颜格一时有些警觉。   还没到他开口说些什么,容初一声不吭先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摸上他的脸,颜格心下一惊,偏头躲开,抬臂挡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颜格眉峰紧锁,语气却不好表现出任何不悦,听上去有点冷。   容初没说话,安静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领子。   颜格一顿,低头看去,才发现刚才洗脸的时候,水渍洇到领口上,打湿了好大一块布料,现下看过去,就像是不懂事流了口水不知道擦的小孩子一般。   羞赧地低头,急忙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徒劳地在领子上擦,颜格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只仓促地说了一句“谢谢”,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去。   “颜哥。”容初突然喊他。   颜格身形一顿,迟疑着回头。   容初垂眸,似乎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上次酒吧的事,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颜格莫名其妙,正打算说没关系,又听见这人补充:   “别讨厌我。”   手指僵了下,颜格瞳孔微缩,望着面前面色平静的男人,霎时只觉得有一阵寒凉顺着脊背爬上,激得他牙根都有点麻。   “……没关系。”颜格扯了扯嘴角,敷衍了一句,转身离开。   走到转角处,颜格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容初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站在洗手间门口,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四目相对的瞬间,颜格心底浮起一阵莫名的恶寒。 第40章   大病初愈,刚从医院出来,靳思延就被自家哥哥塞进飞机送去了新西兰,美其名曰养身体。   一落地新西兰,就有穿着西装带着墨镜全副武装的人凑上来,说是接他。   可靳思延总觉得这个架势像是来“押”他的。   好在除了身边随时有人监控着,靳之安也没有做更多过分的事情,只让他在夏威夷好好玩。   那靳思延自然是不客气,公费旅游也做得得心应手。   北半球正值深秋,气候寒凉,南半球可不一样,天气渐渐回暖,大部分时候都是明朗的晴天,日光和煦,清风宜人。   坐在海边,风吹在身上别提多惬意。   刚放下手里的半罐啤酒,揣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下,靳思延随手把墨镜拉下来挂在下颌,摸出手机打开,果不其然又是熟悉的名字。   指尖稍顿,靳思延不自觉勾了勾唇角,点开消息,入眼就是一张晚霞的照片。   对面正在输入。   过了几秒钟,颜格才发来几个字。   【回家路上看见的,好漂亮。】   望着那些板正的字眼,靳思延甚至能想象出对面男人的样子。   顶着傍晚有些微凛的风,呼吸间都带着水汽,忙碌中匆匆瞥了一眼天空,意外发现今天的晚霞格外灿烂,忙摸出手机拍照片发给他。   点开图片,果然是很漂亮的景色,西落的太阳只剩一半,泼下红得发艳的霞光,给暮色平添几分不可亵渎的神圣。   眼眸微垂,靳思延迟疑了一下,还是打上几个字。   【嗯,好看。】   ·   南半球的夜晚此时也并没有多温暖,在暮色的海滩上散了一会儿步,靳思延正打算回酒店休息,突然看见海滩边燃起了篝火,而后慢慢响起音乐声。   隐约记得酒店的服务人员告诉他,今晚在这里有篝火晚会,有很多特色美食提供,靳思延原本没什么消遣的心思,正要转身,余光瞥见一个影子,顿了顿,足尖一转,还是走了过去。   汽水摊边的男人正倚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玩手机,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的样子,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压得极低,堪堪遮住大半张脸,只看得见嘴唇和下巴。   或许是注意到面前来了客人,男人顿了下,迟疑地抬头,而后手忙脚乱站起身来,把帽子摘了,换上程序化的笑容。   “晚上好,先生。”男人讲英语。   靳思延望着这人特征鲜明的亚洲面孔,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的白色背心,手臂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不显得粗壮,却也有些结实,蕴藏着蓬勃的力量美。   一身极富朝气的打扮,倒是让靳思延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另一个人的样子。   “有砂糖柑橘汽水吗?”靳思延问。   男人微怔半晌,张着嘴,面色渐渐有点赧然,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嗫嚅,“抱歉,我不是很懂中文,您要什么糖?”   “啊,”靳思延恍然大悟,忙改口跟他讲英语,“一杯橘子水。”   “好,您稍等。”男人翻开面前倒扣着的杯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桌椅,“先坐一下。”   靳思延点点头,找了个离摊位近的地方坐下。   海滩边十分热闹,人声鼎沸,充斥着烟花爆炸的声响和嬉笑声,卷着隐隐约约的海浪,夹着腥咸湿重的海盐风,扑面而来,压迫感十足。   靳思延倚在沙滩椅上,百无聊赖地回头,好奇地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   摘了帽子之后,男人的头发便蓬松起来,看上去色泽莹润,映着汽水摊不甚明亮的光,看上去影影绰绰的。   男人在摊位上忙忙碌碌,撑着冰柜边沿,俯身从里面舀冰块,上臂因着用力而微微鼓起,看上去十分坚朗。   海边不断有人放烟花,男人偶尔回头看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却跟着那些人一起,带上兴奋的笑容。   望着他笑,靳思延微微眯眼,饶有兴趣地偏头。   也许是注意到这边客人的目光,男人愣了一下,忙回过神来,有些羞赧地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开小差了,专心做汽水。   望着男人稍显青涩的神情,靳思延心里动了动,突然想起来每次颜格遇见这样的事情,也会露出这么不自在的神色。   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一样,但其实靳思延大多数时候都没有真的介意。   一杯水做完,男人额上覆着一层薄汗,偏头在肩膀上擦去,利落地招呼靳思延,“先生,您的饮料好了。”   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靳思延起身走过去,端着杯子,折回自己的座位。   汽水摊虽然看着简陋,但做出来的东西很是好看,淡金色的液体,冰块碰撞,橘子的酸甜清香,还有一点点酒精的味道。   让靳思延想起今天看见的那场盛大的日落。   现在居然全部微缩在小小的杯子里。   心尖一动,靳思延摸出手机,也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想了想,又打上几个字:   【礼尚往来。】   颜格不一会儿就回了消息,速度快得就好像在专程等他的一般。   这个想法在靳思延脑子里一闪而过,停顿片刻,而后又渐渐回笼。   嘴角笑意僵了一瞬,然后稍敛。   靳思延垂眼,看着颜格连续发了好多条消息,然后才停下来,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情绪。   轻咳两声,靳思延靠在沙滩椅上,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发了会儿呆,然后一把坐起来,打开手机给李慧星发消息。   靳思延:【帮我找一个人。】   李慧星估计正在睡觉,被消息吵醒,语气极其不好:【说。】   靳思延停了一下,还是打出两个字:【颜格】   对面久久没有回复。   过了一会儿,发过来一串电话号码。   靳思延看了两眼就知道这是颜格的号码,不禁有些无语。   靳思延:【不是跟你说这个,我让你去找找他以前的东西。】   李慧星这会儿才清醒了点:【什么东西?】   靳思延想了一会儿:【大概是十年前,他在明洋一中读书的,你帮我去找找有没有他的资料。】   李慧星:【你是要他的学籍档案还是?】   靳思延:【都要,什么都要。】   李慧星发来一个OK的表情,就再也没了音信。   ·   虽然李慧星有点浪,但是在办正事的时候还是靠谱的,第二天中午没到,就给靳思延发了消息。   李慧星:【找了一下,十年前他确实是在明洋一中读书,学籍档案上写着他拿了一些奖,你自己看。】   李慧星:【文件】   李慧星:【文件】   靳思延点开一一看了,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余光扫了一下颜格的档案,发现这人高一到高三都是16班的。   也就是离靳思延的班不远。   按理说,靳思延不会一次都没见过他,但要他仔细想,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有见过颜格。   靳思延:【还有吗?】   对面沉默了一下,而后给出一个答复,【没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但我从你们学校官网找到一些别的东西。】   靳思延正思忖着颜格的事,对这些“别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却见李慧星发来一段视频。   看画质应该也是七八年前的东西了,画面中的主人公,正是靳思延本人。   那是大约高二的时候,明洋一中举办社团嘉年华,魔术社也去了,变了几个魔术,吸引了好多人,靳思延也在围观群众的行列,但只看了两眼,就轻松复刻了他们的魔术,引得周围一圈唏嘘。   不是很礼貌的做法,现在让靳思延来看只觉得尴尬,但当时年少轻狂,就这么砸了别人的场子,好在后来魔术社没介意,还向他伸出了橄榄枝。   李慧星愤愤:【我说你玩牌怎么那么厉害,原来是出老千的惯犯!】   靳思延捏了捏睛明穴,不愿意搭理他的胡说八道。   既然查不出什么,也只好作罢,正打算关手机,上面自动播放的视频视角正好一转,匆匆扫过人群。   蓦然瞥见拥挤的人群中,隐约有个熟悉的影子,靳思延眼神一顿,伸手暂停视频,微微往后拖,回放。   镜头又扫过一次,眼疾手快暂停 ,眉峰微蹙,一帧一帧地查看。   停在一个画面上。   男生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微微偏头,神色平淡地望着魔术表演,唇角带着一点点淡笑,看上去格外清朗。   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靳思延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颜格。   但是,那时候的颜格,跟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一样。   视频里的男生,虽然站在人群之外,却仍然透着一股冷淡而矜贵的气息,仿佛不屑与热闹嘈杂为伍一般,轻而易举便可从人群中孤立开来。   那种气场不是伪装能得来的,那样的自信与优越,是刻在骨子里的傲气。   眼前渐渐浮现另一个身影,总是淡然的神色,笑容有些勉强,眼神偶尔那么麻木,周身也看不见光。   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吸了一口气,靳思延打字,   【还有别的视频没有,都给我找来。】   李慧星:【你要魔术社的还是?】   靳思延:【都要。】 第41章   在新西兰玩了一个星期,回北半球的时候,一下飞机,靳思延就狠狠打了个冷颤,披上外套,这才好了一点。   坐上出租,报了地址,靳思延懒懒地靠着,一边补觉一边倒个小时差,正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见车载广播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次的合作非常愉快,也很高兴能跟乔老师一起参加节目……”   带着淡淡的笑音,声音微哑,一如既往的疲乏而温和。   靳思延睁开眼,看了一眼仍旧播放的广播,垂眸若有所思,摸出手机,点开微博。   那部剧就快要杀青了,热搜也有几个,大多都是粉丝拍的照片,也大多都是主角的演员,只有几张合照里能看见颜格的身影。   漫无目的地往下滑,突然看见一组图,几乎都是专门为颜格拍的。   配文是一串花里胡哨靳思延看不懂的话,最后带了一句“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代言产品”。   顿了一下,靳思延抬眼,看了下微博号。   是颜格的个人粉丝站。   眉梢微挑,饶有兴趣地点进去,发现是个不大不小的账号,粉丝也有个几万,不过微博数并不是很多,刷了十几下就见底了,最早的一条是三年前的,点赞数和评论数都屈指可数,直到最近数据才稍微可看了一点。   还真有人喜欢颜格三年啊。   靳思延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而后又蓦然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不礼貌了。   再怎么不出名,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又不是一点作品都没有,有粉丝积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站子的微博号只关注了一个人,就是颜格,平时发的微博也只是凑凑九宫格的照片路透,偶尔会转发颜格的微博,但因为颜格本人不怎么发微博,所以就显得更凄凉了。   【颜格个人粉丝站:呜呜呜呜呜这个妆造太好看了,果然还是现代妆最适合颜哥!】   【颜格个人粉丝站:发现了颜哥的小秘密!颜哥一般会把手机收在左边口袋,如果收错了还会换回来,好可爱的强迫症,视频为证!】   【颜格个人粉丝站:粉丝投稿#最近在三刷亡鹿,还是会为颜哥的绝美妆造流眼泪的程度TAT】   ……   站子头像是颜格的剧照,看上去还很年轻,妆造很大胆,靳思延猜测可能是颜格早期的作品,《亡鹿》的可能性最高。   看着那些与颜格息息相关的东西,靳思延思索了一下,手指一转,点了关注。   ·   车子不一会儿就驶进了市区,靳思延靠在窗边,扯着自己单薄得不行的外套,听着广播里的综艺节目,颜格很少说话,倒是主持人讲话比较多,嘉宾笑个不停,却很少听见颜格的笑声。   想也能想到,这男人大概又是一个人缩在哪个角落里当透明人吧。   想起李慧星给他发的那些视频,靳思延还是觉得难以相信。   李慧星那天之后更加卖力地挖了一些,好在明洋一中论坛一直都是挺开放的,数据保留也比较完整,七八年前的校园活动视频也找到了好几个,不过最多的就是魔术社公开表演的录像。   自打加入魔术社之后,靳思延可以说是变本加厉,越来越傲慢,学习能力和悟性都极高,学东西特别快,不多久就把社长的看家本领全都学完了,一副扑克在他手里就跟有魔法似的,翻飞不断,观赏性极高。   当然,靳思延本来也不是去看自己的。   连续翻了好几个视频,他发现了一个令他困惑的事实:   在有观众席镜头的视频里,他几乎总能找到颜格的身影,有时候是在前排正中央,有时候是稍微侧一点的地方,但都是前排的位置,看上去很是用心地想看节目,所以提前了一段时间就来占位。   几乎魔术社所有的表演,颜格都来看了。   可靳思延一点印象都没有。   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靳思延有点烦躁,阖目在后座上挪了挪。   司机也看见他的动作,看了一下后视镜,“咋?吵到你了?我把广播关了?”   说着就要伸手关广播。   “没事。”靳思延睁开眼,阻止道,“继续开着吧。”   “哦。”   车子行驶在闹市区,一路红绿灯,走走停停,晃得靳思延有些心烦。   广播里,主持人还在不断地提示嘉宾发言。   “我发现颜格坐在那边都没怎么说话诶……”   听见熟悉的名字,靳思延睁开眼,等着她的下文。   同样被叫到名字有些茫然的人顿了一下,赧然笑道,“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真可爱,我们就是谈话节目诶,当然说什么都可以啦!”   “颜哥一直都是这么天然呆吗?”   “刚刚坐在那里跟树懒一样,一动不动地,好像快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演播室里充满了笑意,颜格也配合着笑了几声,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不懂得把握机会,靳思延心里想着,下意识笑出了声。   车子再次在红灯前停下,望着不断倒数的数字,靳思延舔了舔唇角,耳边满是嘈杂的声音。   顿了顿,笑意半敛,靳思延若有所思地望着手机,指尖无意识敲打在膝盖上。   在红色数字倒数到3的时候,靳思延倾身,“师傅,我换个地址。”   ·   站在那栋漆黑的、熟悉的房子面前,靳思延觉得自己有点毛病。   刚才国外回来,时差都没倒明白,公司也没回,家也不回,先跑到颜格的家门口来了。   还……   靳思延低头,看着自己手里一打冰得正好的啤酒,啧了一声。   还带了这么多酒。   跟神经病一样。   夜风吹过,整个街道显得更加荒凉,靳思延穿得本来就不多,不一会儿就开始打寒颤。   缩着脖子,在门口踱步,边骂骂咧咧这见鬼的天气,边不时望向远处的路口。   他是真的有点毛病。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鲁莽地跑过来,万一颜格今天根本不回家呢?万一他住酒店呢?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没确定这人在不在家,就跑过来,在门口干等了五分钟。   靳思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只是刚刚坐在车上,听着广播里那男人极少的应答声,礼貌又客套的笑声,就很想见见他。   跟他说自己在新西兰玩了些什么,说自己在海滩的迷你酒吧遇见一个跟他气质很像的服务生,说南半球的傍晚也很漂亮。   莫名其妙的念头。   靳思延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他这么想了,就直接过来了。   就是没想过这人可能不在家。   靳思延有些懊悔。   他其实不是没想过,来之前打个电话问问,可他没有。   因为在拿起手机的一瞬间,他脑子里莫名其妙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自己一声不吭就出现在他面前,那男人会不会很惊喜?   抱着这样赌博似的念头,靳思延买了酒,到了颜格家门口。   吹了五分钟的冷风。   唉。   以后还是不要搞这样的事了,显得他像个变态。   颜格提着两袋子食材回到家,入眼就是这样的景象:   一个大男人站在路灯边,仰着头,不知道在看天还是在看灯,脚边放着一袋子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时打个喷嚏,打得整个人都在晃。   还隐隐约约在暗骂。   怔愣了一下,颜格嗓子一紧,望着男人的背影,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嘴唇干燥无比,轻轻翕动几番,半天才迟疑地喊他,“靳思延……?”   试探的声音在宽阔无人的街道显得尤为浅淡,却还是被那人听见了。   路灯下男人身形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回头。   夜色下,路灯昏黄,笼在男人颀长瘦削的身躯上,添上几分冷冽的轻狂傲慢,黑色的风衣微敞,衣摆被风吹动。   颜格遥遥望着,提着购物袋的手指都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忙垂眼,不再去看男人的脸。   一时寂静。   而后,靳思延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天,好冷……”靳思延不满地抱怨,似乎是没发现他的异常,俯身把啤酒袋子提起来,朝他这边走。   “回来了?”靳思延漫不经心地问。   颜格却总觉得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逗弄的笑意。   稀里糊涂点了头,颜格抿唇,“你怎么来了。”   “来见你啊。”靳思延坦坦荡荡地答,“哦,我看见你接了代言,是护肤品吗?”   “嗯。”颜格应了一声,听着他那句“来见你”,脸上有点烫。   两人相顾无言。   “我说,颜格。”靳思延开了口,像是有点犹豫。   颜格静静等着,半天没听见下文,有些犹疑地抬头望去,正好撞进靳思延的眼神里。   心脏不受控制地震了一下。   “啊?”颜格迷迷糊糊地问。   靳思延垂眸望着他,两个人靠得不远不近,却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沉默了片刻,靳思延松了唇角,“我是挺想陪你继续站在这儿看夜景的,但我已经吹了半小时冷风了,所以我们能……”他稍微偏头,望着颜格的眼睛,勾唇笑了下,“进去了吗?” 第42章   捏着钥匙开门,颜格的手还有点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靳思延把他手里的食材接过来,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歪着头看他开门。   锁有些生锈了,拧开的时候还听得见轻微的咔嚓声,屋子里没开灯,漆黑又冷清,只听得见壁钟走针的滴答声。   进了门,颜格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忙把暖气打开。   靳思延找了张桌子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好奇心驱使,拨开颜格买的购物袋看了下。   “买挺多菜的。”靳思延笑了笑,“是自己在家弄晚餐?”   “嗯。”颜格正在给他倒水,闻声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明天休息,打算今天晚上在家里做饭。”   “哦。”靳思延应了一声,懒散地游目四顾,慢慢在沙发上坐下,“平时都在外面吃吗?”   “平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颜格顿了一下,声音有点无奈地拖长,“……吃剧组的盒饭啊。”   “……哦。”靳思延摸了一下鼻尖,看着他把热水放到自己面前,说了声谢谢,“你买那么多,是有客人啊?”   “没有啊。”颜格在他对面坐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像要淹没在水汽里似的,“就你一个。”   “啊。”靳思延意味不明地应着,不清不楚地反问,“就我一个啊?”   颜格抬眼飞快地瞥他,见他仰头看灯,没有看自己,又迅速低头,收回视线,答道,“是啊。”   “这么可怜?”靳思延挑眉,“没别的朋友?”   颜格不说话了。   他总觉得,这男人一字一句都像在逗弄他,又有点轻蔑的戏谑,虽然他知道靳思延肯定没恶意,但是听着他这么漫不经心的声音,心里也有点空虚的跌宕。   见他这副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神失焦,像是没什么说话的欲望,跟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靳思延也怔了一下。   这也确实,颜格自己不太喜欢社交,看上去也不像是会社交的样子,在剧组交不到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颜格也未必想跟他们交朋友。   一个恍神,靳思延反应过来,忙笑着开口,“没关系啊,反正我也没什么朋友。朋友在质量不在数量……”   听他这么说,颜格顿了顿,有些恍然地抬头,又听见男人说,   “做你的朋友,我的质量应该还算……可以的吧?”   屋子里只开了边灯,显得有点昏暗,颜格有些看不清男人的眼神,只看见他散漫地倚靠在沙发上,手臂随意搭上扶手,夹着一根尚未点燃的烟把玩,双腿交叠着,身躯稍斜,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可以称得上坐没坐相,却透着一股敛不住的轻狂,像是带着外面还没散的冷意。   盯着他越久,颜格越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   平时在家里,颜格习惯只开边灯,一是他不常在客厅待,二是耗电也比较少。   可此刻,望着面前浑身都透着矜贵温雅的男人,他突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平时做惯了的事情,如今却变成了自我羞辱的利器。   “我去把灯打开。”颜格低下头,匆忙站起身,声音都显着一种无措的急促。   “你已经打开了。”靳思延看着他,有点不解,屈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歪着脑袋看他。   颜格跑到玄关,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屋子里霎时亮堂起来,也莫名平添了一丝生气。   开了灯,颜格也没再那样直白地盯着人看了,在衣襟上擦了擦手,“那我去做饭了?”   靳思延不置可否,“要我帮忙吗?”   “……不用。”   颜格把食材从桌上拖下来,拎进厨房里,飞快地关上滑门,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门一关,颜格指尖就软了,购物袋滑到地上,整个人也靠着墙,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脸颊还有点烫,盯着地面的眼神在晃,心脏也在胸腔叫嚣,脑子里不断回响靳思延刚刚那句话,和他说话时候的样子。   颜格没怎么看清他的脸,只听见他声音低而沉,带着一点受过凉的哑然,略略有些将笑未笑的气音,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   耳尖阵阵发烫,颜格就着厨房的流理台洗了把脸才缓过来,喘了口气,正打算把围裙系上,身后的玻璃门突然响了两声。   “颜格?”靳思延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颜格吓了一跳,忙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伸手把门打开一条缝,“怎么了?”   “确定不要我帮忙吗?”靳思延问。   颜格眼皮一跳,“真、真不用,你是客人,怎么好意思。”   似乎是拿定了他回婉拒,靳思延也没坚持,转了话锋,“那我可以在你家里四处看看吗?一个人待在客厅有点无聊。”   “……好,你随意。”颜格答,又突然想起什么来,猛地睁大眼睛,哐啷一声拉开门。   靳思延得了允许,正打算转身,身后的门蓦地开了,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颜格围裙后面的带子还没系,只有一根绳子松松垮垮地挂在颈上,脸上都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慌乱,“先、你先等一下。”   说着伸手把靳思延往客厅推了一把,自己跑进卧室,还把门关上。   进了房间,颜格望着收拾整齐的卧室,四处检查了一下,把随手看完随手放下的书收到桌上,又低头看了一眼枕头,枕下露出T恤白色的一角。   连忙把T恤塞回枕头下面,想了想,又觉得不保险,只得再次扯出来,拎在手上,焦头烂额地在卧室走来走去,最后还是塞进衣柜最深处,用其他衣服盖起来。   靳思延应该不会随便开人衣柜。   颜格心脏这才定下来,却还是带着一些心有余悸。   还好反应够快,进来提前检查了一下,不然真等靳思延走进来,看见自己的T恤被别人当枕头枕,肯定会被当成变态吧。   四处看了一下,发现没什么不妥的,颜格才深吸一口气,在衣襟上擦去掌心的薄汗,理了一下头发,才再次打开门。   靳思延仍然站在门外,见他出来了,眼角弯起,有些失语地笑出声,“你怎么回事,还有小秘密啊?”   颜格插科打诨地笑了两声,并不答话,也没跟他对视,随手指了一下身后,“随便收了收,你自己转转吧。”   说着,抬手边系围裙带边往厨房走,侧身进了厨房,顺手把门关上。   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在面前紧闭的大门,靳思延有点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   想着刚才颜格那么激烈的反应,靳思延还是觉得不去卧室,怪没礼貌的,足尖一转进了书房。   颜格的家有点旧,应该是几十年前,分配给职工的老房子,很多地方都透着年久失修的沧桑,但由于勤打理,也是干干净净的,虽然老旧,却不显得潦倒。   书房的灯电路不太稳,闪了几下才稳定下来,冷冷的光,有些凄清,靳思延想起刚刚颜格起身开灯的样子,手指顿了顿,又走到客厅,看了一眼亮堂堂的天花板。   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十分连贯,看样子很熟练。   雾化雕花的玻璃门上,隐约可以看见男人低头站在流理台前的身影,脊背微躬,想也不需要想,肯定也是分外专注的神情。   心思一转,靳思延突然有些了然,往前走了几步,又把其他的灯都关上了。   折回书房,靳思延才发现虽然颜格家里很多东西都从简,但书房里倒是满满当当,进门对面是一扇大大的窗户,两边的墙都嵌着书架,基本都塞满了书。   书籍都是平着放的,估计是害怕精装书竖着放久了变形脱胶,靳思延走近,发现身高高度的架子上的书都没什么灰尘,应该是常拿下来翻阅的缘故。   窗子旁边是一个吊椅,上面团着毯子和靠枕,随手搁下几本书籍。   靳思延垂眸看了一眼,伸手把书拿起来,转身坐了进去。   吊椅似乎也有些年头了,靳思延高大挺拔的身躯坐进去,就听见一声咯吱,吓得他以为马上就要掉下去。   好在还算结实,只是偶尔有声响之外,也没有太大的不便。   吊椅不算宽敞,靳思延坐进来刚刚好,把书本放在膝上,靳思延靠近吊椅里,抬头望着头顶的装饰物。   靳思延手腕一翻,看了一眼书皮。   是阿巴斯的诗集《一只狼在放哨》。   脑子里突然想象了一下颜格坐在这里的样子。   颜格体型比他稍微要清瘦一些,身高也稍差点,坐在这里应该还算自如。   窝在吊椅里,卷着毯子,随手翻看着这些或晦涩或有趣的书籍,偶尔困了,就歪着打个呵欠,强撑着继续看,或者干脆就任由自己睡过去,再被黄昏的低温唤醒,睁眼时迷迷瞪瞪的模糊样子,怕是连自己不小心睡过去也没意识到。   眉梢微挑,脑海中瘦削单薄的身影渐渐隐去,靳思延低睫,望着书封的眼神有些模糊,而后极缓极轻地笑了一声,有些荒诞,又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温和,   “……还挺可爱的。” 第43章   在吊椅上懒了一会儿,靳思延有些想睡觉,正想起身活动一下,看看颜格饭做得怎么样了,一起身,忘了膝上还放着一沓书本,随着动作哗啦一声,尽数掉在地上。   望着一地狼藉,靳思延啧了一声,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蹲下来,将它们捡起,仔细拍去上面的灰尘。   余光瞥见不远处掉在地上的一沓纸,看上去不像是杂志,只有文字,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   好奇地扫了两眼,靳思延挪过去,捡起那沓细心装订起来的纸,翻了两下,发现是一本台词。   大概是接的新剧,更大概率是以前的剧本,因为据靳思延所知,颜格最近没有接到新戏。   把他的书小心放起来,靳思延折回吊椅上坐下,饶有兴趣地翻看起来。   剧本中规中矩,也没什么特别的,放在现在估计算得上好剧,但是看时间,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东西了。   六七年前,好剧云集,基本算得上神仙打架,在当时来看,这个剧本的确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倒不是因为它本身不好,而是比它好的太多了。   即便如此,颜格也十分认真,精心打磨了自己的部分,有不懂的地方就会画出来,查资料或者去咨询前辈等等。   旁批的地方不只有一种字体,大大小小潦草地有三四种,大概是导演或者编剧给他的表演意见。   从剧本上颜格标注的时间来看,这个戏从剧本发下来到杀青,大概花了一年半的时间,算上前期演员集中培训,零零散散也有两年。   那时候尚且有剧组愿意花这么多时间拍一部戏,现在基本是连轴转的流水线工程。   想到这个,靳思延记起来刚刚在门口看见颜格的时候,男人眼底隐隐可见的淡青,脸上不掩疲惫的脸色,看上去皮肤状况不大好,大概是反复化妆卸妆,加上熬了不少夜的缘故。   大概是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休息日,打算回家做晚餐,自己吃完自己洗漱睡觉的。   颜格大概也没想到会来个蹭饭的。   脑子里蓦然浮现男人低着头站在流理台边的身影,靳思延心里鲜见地多了一丝愧疚。   难道真的打扰人家了……?   吸了口凉气,靳思延有些不自在地扯了下唇角,手里的剧本翻到了底,掉出几张零散的纸页。   像是随手夹在剧本里的,靳思延本想帮他放回去作罢,却看见上面签着颜格的名字。   多看了两眼,才发现这是几页合同纸。   是颜格当初跟科蒂的合同。   不是完整的合同,但就寥寥几张,也能看出上面写了什么。   颜格用铅笔在上面做了标记,圈出了几个数字,画了几条线。   盯着上面的日期看了半晌,靳思延才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颜格跟科蒂的合同快到期了。   心里飞快地算了下时间,应该就到半年后。   靳思延垂眼,眼神晦暗不明,眉峰微蹙。这人在这个时候把合同拿出来确认到期时间,是科蒂没打算跟他续约了?还是说颜格已经找到了别的公司,打算跳槽?   胡思乱想的念头一闪而过,就被靳思延否认了。   颜格应该不太可能找到新的公司,虽然当初红过,但也没落过,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人气也不比那些精心包装出来的明星,大概是没有新的公司会签他。   那也就是说,如果科蒂不打算跟他续约,那他不就……   失业了?   靳思延皱眉,手指无意识摩挲在纸张锋利的边沿。   但是看着颜格不像是着急的样子,还是说他早就有了其他打算?   “那个,饭做好了,你要不要——”   房门被推开,颜格擦着手走进来,目光先是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发现他正坐在吊椅上的时候亮了几分,而后又看见他手里的合同,话音戛然而止。   眼睛微微大睁,颜格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边擦着手边走过去接过靳思延手里的东西,慌忙理整齐,胡乱收到抽屉里,眼神有些躲闪,“饭做好了,可以吃了。”   靳思延没接他的话,反问,“你跟科蒂的合同要到期了?”   “啊。”颜格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科蒂有续约的意思吗?”靳思延问。   “我不清楚。”   “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什么打算。”颜格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问这件事,喉咙有点干,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再次重复,声音低低的,“先吃饭吧。”   看他脸色不对,三缄其口,不愿意多谈的样子,靳思延也没继续咄咄逼人,顺了他的意思走出去,顺手关上了书房的灯。   一走到客厅,扑面而来诱人的饭菜香味,本以为这人平时那么忙,说做饭应该也就是那些普通寻常的花样,加上颜格一直都很谦虚,说自己只会做些简单的,可望着那一桌子菜肴,靳思延有一瞬间的惊讶。   可恶,被他装到了。   桌子正中间是一碗板栗炖鸡汤,旁边摆着看上去卖相极佳的菜色,馥郁浓香扑面而来,醇厚又诱人,疯狂刺激靳思延的味蕾。   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颜格先说话了。   “我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就简单弄了一下……”   说到后面,好像有点没底气似的声音低下去,颜格忐忑地望着他,手指收起,硌在掌心上,有点紧张。   看他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靳思延有点想笑,可望着颜格带着晦涩期许的眼睛,靳思延又有点笑不出来。   喉结上下滚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假如自己现在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的不喜欢,这男人肯定会哭吧。   颜格的眼睛现在就很亮,却不是带着水汽,而是如同在紧张地期盼什么似的,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一瞬间,靳思延突然有点想,让那男人眼里的光亮,持续得久一点。不要再变成那一副无欲无求,茫然而空洞的样子。   抿唇笑了笑,靳思延摇摇头,“你这可不简单。”   颜格看着他笑,莫名有点赧然地不自在,还没等他说什么,靳思延的手就伸了过来。   指尖擦过脸颊,从耳垂边草草略过,颜格身躯微僵,看着靳思延帮他把围裙从他身上取下来。   刚刚做完饭太紧张,连围裙都忘了脱。   懊恼地低头,颜格脸上有点烧,脑子里已经出现一百种指责自己的想法,只恨不得能穿越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的。   靳思延把围裙挂到厨房,一出来就看见这人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心尖一动,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醒了。”靳思延调侃。   颜格应声抬头,耳尖还有点绯红。   靳思延瞥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手足无措的样子特别好玩,声音都染上的愉悦,微微扬起,继续开玩笑,“醒了就来吃早餐。”   虽然颜格嘴上说自己只是简单做了几个菜,但是味道一点都不差,很有几样甚至都很合靳思延的口味。   拆了他不远百米提过来的啤酒,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盛第二碗饭的时候,靳思延突然想起什么,手里的勺子顿了顿,折回厨房门边,迟疑地倚着门,“颜格。”   “嗯?”颜格正把一筷子炒竹笋吃下去,听他叫自己,忙应声抬头。   靳思延看着他,很认真地想了下,才开口,“我今天直接过来,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啊?”颜格没懂,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靳思延不是开玩笑的,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摇头,“没。”   “真的?”靳思延问。   “真的。”颜格点头。   “你确定我没有打扰到你。”靳思延再次确认,“我觉得你好像很累,还要分心招待我,会不会……”   后面的话靳思延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到了。   “不会不会。”颜格被他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真的没有。”   靳思延没接话了,看着他,片刻,才愉悦地转身去盛饭,“那就好。”   看着男人又变得轻松的神色,颜格舔了下嘴唇,抬头瞥了一眼靳思延的背影,低声补充了一句,“你能来我挺高兴的。”   “你说什么?”靳思延从厨房走出来,没听清他的话。   颜格捏着筷子,故作镇定地戳了戳碗里的板栗,“我说你能来我挺没想到的。”   “噢,那个啊。”靳思延无所谓地耸肩,“铿”一声拆开啤酒罐,“我一下飞机就过来了,时差都没怎么调。”   “啊……”颜格含糊地应着他的话,头都没抬起来过,掌心却不停地出汗。   靳思延却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   “我在新西兰的海滩迷你酒吧,看见了一个跟你好像的男人。”   “……是吗?”   “不是长得像,是气质像,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你了,你上次去医院给我送汤那次,你应该记得吧?”   “嗯……”   “说起汤,你真的很会炖汤,这个好香……板栗也炖得正好,很鲜。”   “嗯……喜欢的话就多喝点。”   ……   “啊,好热。”靳思延没穿外套,脸却有点红,抬手扯了扯领子,“你不觉得热吗?”   颜格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边吃饭边喝酒,买的一打啤酒已经全空了,可怜兮兮的几个罐子倒在桌上,脑袋也有点迷糊。   “你怎么……”颜格吓了一跳,忙伸手把他手里的酒罐接下来,有点无奈,“再怎么也不能把酒当水喝吧?”   “渴。”靳思延答,有点不满地看着他,眼睛仍然盯着被颜格拿走的易拉罐,“我又没喝多,酒量也没那么差。”   “我知道。”颜格哭笑不得,“我是怕你吃多了晚上不舒服。”   “怎么可——”靳思延话说到一半,立刻闭嘴了,满脸难以置信,拿着筷子,望着满桌子空盘,感受了一下腹部的感觉,抿唇,片刻,还是把筷子放下了,声音有点哑,“颜格……”   听着男人稍显无措的声音,表情惊讶又诧异,颜格有点想笑。   “嗯?”他问。   “你家有没有……”靳思延觉得有点丢人,又觉得是人之常情,撇了撇嘴,还是慢吞吞地问,“……健胃消食片?” 第44章   翻箱倒柜给他找出一板药,看着靳思延皱着眉嚼碎咽下去,望着男人脸上难得一见的懊恼神色,颜格忍不住笑了一下。   桌子上的菜基本已经吃完了,靳思延带来的啤酒也全空了,刚才一边聊天一边吃饭不觉得,现在缓过神来,是真的有点撑了。   让靳思延去沙发上坐着,颜格快速收拾了一下餐桌,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牛奶解酒。   “我真的没喝多。”望着颜格递过来的杯子,靳思延微微皱眉,稍微有些不满意。   几罐啤酒而已,怎么可能喝醉,只不过是刚刚不小心吃多了,现在有点撑罢了。   “我知道。”颜格声音温淡,顺着他的话说,“喝了晚上会舒服点。”说着顿了顿,补充,“你还是等会儿再喝。”   等健胃消食片起效。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靳思延这才认下来,没再说什么。   颜格把桌子收干净,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随口问,“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   靳思延是打车来的,现在两个人又喝了酒不能开车,已经这么晚了,只能是他家里人来接。   “接我?”靳思延窝在沙发上玩手机,脑袋半垂,听他这么说,懒洋洋地重复了一下,没抬头,声音平淡,仿佛习以为常,“没人接我。”   “啊……”颜格有点愣,“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靳思延没答话,指尖在屏幕上点着,像在发消息,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支着脑袋,眸光晦暗不明地看他,“就不能不回去吗?”   颜格半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半天才回过神来,嘴唇翕动,目光有点尴尬,“你这……”   “开玩笑的。”靳思延笑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用担心我,我打车回去。”   “……噢。”颜格抬手挠了挠颈后的皮肤,心中倏地有点懊悔。   两人面对面站着,也没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微妙,靳思延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半晌,俯身把外套拎起来,“那我走了?”   颜格眼神微颤,忙点点头,侧身给他让路,“路上小心……”   “行。”靳思延从他身边走过,抬手按上门把手,客气地告辞,“不用送了。”   “……好。”   推开门,冷风顺着门缝窜入,颜格打了个寒颤,望着男人真的要离开的背影,心下一紧,没有过多思考,足尖往前跟了半步,喉咙先出了声。   “靳思延。”   男人往外走的动作顿了一下,回过头,安安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颜格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抿着唇咽了下口水,才硬着头皮开口,故作镇定道,“现在好晚了……”   靳思延盯着他,狭长的眸微微眯了下,似乎在分析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开口,“我知道。”   “……”颜格被他看得心里发麻,“外面不一定有车。”   “哦。”靳思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要不要……”颜格抬眼看他,不自在地掐着指腹,“今晚就在这儿休息?”   闻言,靳思延眼神有点变了,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颜格脑子一白,心里有点慌,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现在很晚了,等车可能要等很久,而且外面这么冷,你刚刚也喝了酒,到家的话就要两三点,还容易着凉感冒,就……”   语无伦次的辩解,说到最后像是自己也觉得尴尬,声音极低,也没了底气。   靳思延依然没说话。   掌心湿涔涔的,颜格在衣摆上擦手,看着男人仍然不可捉摸的眼神,到底还是破罐子破摔了,“我随口说说,你……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伸手给他把门推开。   刚碰上门把手,手腕就被握住。   一抬头,正对上靳思延的眼睛。   靳思延微微垂首,侧身站在他旁边,发梢黑如鸦羽,低头间,堪堪遮住大半的眼睛,隐去眸中那股深不见底的漠然。   颜格喉咙一紧,心里只剩后悔。   过了一会儿,靳思延才慢慢开口,有些不解地笑,“一会儿留我一会儿赶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颜格没说话,没再看他,低头站着。   过了一会儿,才斟酌着说,“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毕竟这么晚回家,也挺让人担心的。”   “关心我?”   颜格最听不得他这种慢吞吞的语气,又像是带着很狡猾的陷阱,随时准备套他的话。   “是啊。”颜格勉强笑了下,吞了一下口水,喉咙烧得很,“作为朋友关心一下很正常吧?”   “朋友啊……”靳思延声音微微拉长,不紧不慢地反问,音线带着散漫,却又好像什么都心知肚明。   颜格胡乱地点点头,仍然没看他。   片刻,轻轻“铿”地一声,身边的门被重新关上。   “行。”靳思延笑了笑,“挺有说服力的理由。”   颜格还没懂他这话的意思,脑袋突然一沉,这人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那我就先谢谢你的关心了。”靳思延说。   看着往沙发边走的男人,颜格定定地站着,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   颜格给他收拾了一间很久没用的客房。   靳思延倚在门边看他铺床,摊手问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睡一张床?”   颜格扯床单的手一顿,险些撞到床头柜,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干笑两声,没答话。   “或者我可以睡沙发。”靳思延又说,“我还挺喜欢你家的沙发的。”   “怎么可能。”颜格瞥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客房没有准备床品,被褥都收在了卧室衣柜里,颜格抱着被子走进客房,靳思延侧身给他让路。   巨大臃肿的被褥抵在两人之间,出乎意料地拥挤,靳思延让得慢了些,颜格一时没看清路,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靳思延看他实在是辛苦,也有些于心不忍,不好再在一边干看着,伸手帮了一下,接过他手里的被子。   颜格路还没看清,整个侧身就被虚虚搂住,靳思延贴得极近,摸索着去捏被子的边缘。   心里突然一抽,升起一个自私的念头,颜格鬼使神差地收了一下手肘,将本就沉重的被子又放下一点点,靳思延原本已经抓住了,这么一滑,手里的被子又掉出去。   靳思延不得不再次倾身抓住。   身后这人的胸口贴在手臂上,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些,连彼此身上淡淡的酒香都能闻到。   颜格抿唇,微微闭了下眼,掩下眼中暗起的情绪。   “你家被子……”靳思延好不容易把被子都拎起来抱在怀里,有点诧异地喘了一口气,“挺沉。”   “……谢谢。”颜格心跳得飞快,伸手扯了两把,露出微弯的眼睛,声音有点颤。   “没事。”靳思延没察觉他的异常,把被子抖开,铺到床上,“好了。”   “嗯。”颜格点点头,“我去给你找衣服。”   “麻烦了。”靳思延一边整理枕头一边说。   颜格找了两件没穿过的衣服,虽然不是很值钱,但好歹是新的。   再怎么样,也不能让靳思延穿自己的吧。   虽然他的确很想。   想着自己的衣服穿在靳思延身上,就会有一种奇妙的,隐晦而刺激的愉悦。   颜格承认,自己是有点走火入魔的变态了。   拿着衣服走到客房,靳思延正从床边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衣服,随口问,“我的那件T恤呢?”   “啊?”颜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白色的那件。”靳思延说,“之前不是放你这儿了吗?”   提起这一茬,颜格倏地想起自己拿他的衣服当枕头,霎时心脏一震。   “那件啊……”支吾着半天没说出话,头脑一片空白。   “我就穿那个吧。”靳思延抬头看他一眼,自顾自地说,“明天我直接穿回去算了,也省得你多洗一件衣服。”   带回去……   不……   不想给。   颜格耳边有点嗡嗡,大脑飞快运转着,盯着靳思延,紧张到了极点,“那件T恤已经……没了。”   “嗯?”靳思延微微皱眉,看着他,“什么意思?”   “就……不见了。”颜格面不改色地撒谎。   “不见了?”靳思延反问。   “嗯。”舌头顶了顶口腔,颜格点头,又有点心虚,“可能是掉到哪个角落了,我之后再认真找找。”   靳思延看着他,像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实性,片刻,才低下头,把他手里的衣服接过去,“没事,不用管了,丢了就丢了吧。”说着,往浴室走。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颜格蓦地反应过来,“我没丢!”   靳思延愣了一下,“?”   “我没丢。”颜格再次重复,“是不见了,不是丢了。”   看着面前这人过分认真且执拗的表情,靳思延唇线微抿,眼神上下扫过,良久,才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转身往浴室走,开了门,又回头看了颜格一眼,又说了一遍,“但是找不到也算了,没关系的,不用太担心。”   稍怔地看着他,颜格顿了许久,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第45章   潦草地洗了个澡,靳思延坐在沙发,一边看邮件一边听着浴室的水声,垂眼盯着手机屏幕,眸光有些涣散。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片刻之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颜格怕靳思延已经睡了,动作小心翼翼的,不想发出声音,一开门却看见男人窝在沙发角落里,修长的指间夹着烟,见他出来了便抬起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颜格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真的搞不懂靳思延。   “还没睡吗?”颜格走过去。   “嗯。”靳思延应了一声,收了手机,倾身捻灭烟蒂,“有事问你。”   望着他浅淡神色,颜格心里莫名其妙咯噔了一下,面上却仍然不显,“你问。”   靳思延没有立刻问,而是低眼望着面前的茶几,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跟科蒂的合同要到期了对吧?”   脑海里想起自己随手放在吊椅上的合同纸,颜格一时有点后悔。   那么狼狈的东西,偏偏让他看到了。   “快了吧。”颜格含糊地回答,竭力让自己显得不在乎,“没怎么关注。”   靳思延扯了下嘴角,像在笑,又转瞬即逝,不知道是轻蔑还是其他,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话。   “那你要不要……”靳思延停顿下来想了想,还是直接了当道,“签到安盛下面来?”   “安……”颜格稍怔,眼睛微微睁大,“你们家的?”   靳思延不置可否,只抬眼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靳思延又摇摇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我随口问问的。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当然更好。”   话音落下,十分疏离地笑了笑,与他擦肩而过,“睡了,晚安。”   “我——”颜格出声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望着靳思延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掐着掌心,“谢谢你啊,但是不用了。”   科蒂跟他解约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该怎么办,颜格其实并没有打算。他的情况那么复杂,能安稳走到今天,他已经很知足了,不应该再要求公司为他做些什么。   更何况,他也不是说怀着一颗非演戏不可的热血心,不在圈子里做出一番事业不罢休的人。   他早就过了可以谈欲望的时候了。   只是有时候闲下来还是会不安,毕竟他除了演戏,也不会做什么了。   只不过,总不会饿死对吧?他倒也没有无能到那个地步。   他心知肚明,安盛那样的实力,签过去就算是没什么名气,也绝不会亏待他,他也很清楚,靳思延知道他的处境,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份合约而已,靳思延一句话就能摆平,这样廉价施舍的善意,他从来都不吝啬给予。   可颜格不想一直接受他的恩惠,就好像自己与曾经跟靳思延有过几次的人没区别。   虽然在靳思延眼里,颜格只不过是一时新鲜的朋友,又或者是得知两人曾为同窗,所以格外亲切。   靳思延对他好,他感恩且知足,但这并不代表靳思延和他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更不代表,他有资格从靳思延身上得到好处。   颜格自认为还没有寡廉鲜耻到那种地步。   即便——最坏的情况——靳思延是这么想他的,他也想尽力地,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廉价。   他不想靳思延认为自己对他的关心和照顾,是出于某种谋利的目的。虽然也并不纯粹,但颜格从未想在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   他甚至不奢望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   毕竟没回应的事情多了,真不差这一桩。   “你帮我的事已经够多了,真不用再麻烦了。”颜格笑了笑,自嘲地戏谑,“听着感觉我好不识好歹啊,但是你的心意我真的领了,谢谢你。”   喉咙都是紧的,指尖也有点颤抖,颜格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好让自己更有底气一些。   靳思延像是也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听他这么说,不置可否地敛眸,半晌,只点点头,“嗯,知道了。”   “那……晚安。”颜格说。   “嗯。”靳思延答了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陷入沉默。   望着那扇紧闭的客房门,颜格脸上僵硬的笑容慢慢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落寞。   轻轻叹了口气,颜格抬手,指腹擦过鼻尖,声音又轻又低,喃喃自语,   “再早点就好了。”   再早点就好了。   再早点,在他还不这么落魄的时候,再见靳思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时候父亲还没死,母亲也没入狱,自己的事业如日中天,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也格外充实。   他更加年轻,也有一切地资本去耀眼,他可以嚣张,纵容,可以允许自己爱上任何人。   如果那时候再见靳思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迟疑。   盯着冷白的地板看了一会儿,颜格笑出了声,声音中带着荒谬。   “怎么可能呢。”   倘若他再早点见到靳思延,或许也还是会一样地懦弱躲闪,就算他再如何成功,再如何被人喜爱,再如何张扬恣意。   暗恋一个人,还是会勾出内心最深处,最不想承认的隐秘的自卑。   他认识靳思延,本就够早了,十六七岁就认识他了,算到现在,已经十年多了,还要早到哪里去呢?   可是他从未开口,已然能说明一切。   是他软弱。   将所有过错都推给时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颜格自嘲地笑,眼睛干涩得不像话,站在客厅冷得双腿都僵硬了,才缓缓回过神,拖着泛着寒意的身躯往卧室走,极为不甘又妥协地叹息,   “……没出息的东西。”   ·   第二天一早,靳思延就走了,颜格甚至都没听见他起床的声音,八点左右醒过来的时候,客房已经没人了。   消息是半小时之前收到的,靳思延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处理,先走了。   颜格呆愣地盯着屏幕上的字,半晌,才打出一个【好】。   魂不守舍地去洗漱,明明睡了很久,却总觉得疲惫,尤其是早上怀着期待打开房门,却看见一张干净整洁的空床榻的瞬间,心里也难以抑制地空虚。   本来以为早上还能再见面。   颜格低低地叹气,擦去脸上的水。   今天的通告不算忙碌,中午到片场就行,颜格磨蹭了一会儿,才收拾出门。   助理今天倒是很忙,不能跟着他,颜格也很是慷慨地把人放走了,反正自己一个人反倒更自在。   想到这儿,颜格又觉得有点好笑。   以前没助理的时候,觉得做什么都不方便,委屈又不甘心,所有事情都要亲自解决,望着那些男主女主演,端茶倒水都恨不得配四个人,心里总有些对比之下的悲哀,可现在有勤快助理了,又觉得用不上。   是人都这么贱吗?还是只是他过了太久的替角生活?   颜格想不明白。   锁好门,把钥匙收起来,转身瞬间,余光瞥见一旁绿化带里一闪而过的影子,和难以忽视的闪光灯。   猛然一愣,颜格脑子里闪过“狗仔”二字,陌生又熟悉,却又觉得自己还没有红到会有狗仔偷拍。   往前走了两步,到底是慢了些,低矮的灌木丛后已经空空如也,一点踪迹也不见。   不明所以地舔了舔嘴唇,颜格一头雾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打算抛之脑后,余光瞥见一旁路灯,脑中倏地浮现靳思延的身影。   脚步一顿,颜格为自己的猜测感到诧异。   只想了一下,就径直摸出手机给靳思延发消息。   【颜格:我刚出门的时候,发现家附近好像有狗仔。】   靳思延像是也在用手机,回复很快,【?】   【颜格:好像是在偷拍。】   【靳思延:会不会是私生?】   【颜格:我不清楚,但是】   光标定格在“但是”后面,闪烁许久,颜格指尖微曲,垂下的眼中都有些慌张。   半晌,才迅速补充完整。   【颜格:但是我担心是昨天你在我家过夜的事,如果对你造成了影响,我先跟你道个歉,是我考虑不周。】   虽然上次,他去靳思延家,靳思延让他大大方方认下来,好稳定他在剧组的地位,可这次不一样,这次追到家门口,显然目的针对性更强,也更尖锐。   颜格有点担心会对靳思延造成不好的影响。   靳思延那边许久没说话,大概过了五分钟,才传来一条消息。   【别担心,我会帮你留意的。】   一句话,看得颜格心脏发紧。   他是担心靳思延,不是求他帮忙!   怎么总是让事情变成这样!   颜格懊恼地抓着头发,心里更加焦躁。他不想靳思延跟他的关系越来越模糊,跟金主床伴似的,甚至他还根本没有跟靳思延有过什么,总是拿他的好处,总让颜格觉得自己在吃软饭。   他就怕靳思延以为自己是个职业吃软饭的。   叹了口气,颜格有些酸涩地发过去几个字,【我只是担心会对你有影响,你不用再帮我做什么了。】   发完消息,刚好来了车,颜格吸了吸鼻子,把口罩扯起来,上了车。   刚坐下,靳思延的消息进来,手机震了震。   点开,也只有几个字。   靳思延:【我也是在担心你。】 第46章   胆战心惊地过了几天,风平浪静,微博上没什么特别的八卦绯闻,收工的时候颜格还看着经纪人眼色,发觉确实是没什么不对劲,心里才松了口气。   匆匆收了东西,颜格应了同事邀约,一起出去聚餐,想着先去外面等着。   原本是不想去的,可几个小姑娘一再请求,都约了他好几次了,一直拒绝颜格心里也过意不去。   从休息室出来,低着头,一边摸出手机发消息一边往前走,没注意到面前站着一个人,直到视线之内出现一双鞋,站着没动,颜格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男人几乎是堵在自己面前,没有让路的意思,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看清那张脸,颜格才有点警觉起来了。   容初。   足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颜格熄了手机屏幕,微微皱眉,抬头看他,“有什么事吗?”   他不大喜欢跟这个男人面对面对峙,虽然的确没有什么刻意的敌意,但总让颜格心里毛毛的。   “没事就不能走这条路吗?”容初面无表情,理所应当地看着他,语气带着些许刻薄,“这条路是你的吗?”   颜格心里格外无语,又有些莫名其妙。   既然容初坚称自己不是找他的,那颜格也没必要多浪费时间了。   颜格低声道了一句“借过”,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   容初并没有打算让路的意思,仍然杵在原地,颜格走过的时候,还能感受到容初垂眼盯着自己的目光。   脖颈一阵战栗,颜格抓着包的手紧了紧,低头疾步走出去。   被容初耽误了一会儿,颜格出来的时候,几个同事已经等在门口,一边说笑一边商量去哪儿吃饭,见他出来了,都愣了一下,旋即客客气气地上前打招呼。   颜格一一应了,没表现出太多的热情。   又站着等了一会儿,颜格才发现他们还没有出门的意思,一时有些不解。   “嗯……我们还要等谁吗?”颜格问。   其中一个场记从手机里抬起头,答了他的话,“等容初哥啊,导演找他有点事,估计还要一会儿。”   “容初?他也来?”颜格有些惊讶。   “对啊,今天还是他提出要出来聚一聚呢。”场记笑了笑,见颜格没有其他问题了,又低下头去,手指在屏幕上点个不停。   颜格微愣,眉峰缓缓蹙起,犹豫片刻,还是打算找个借口先走,“我想起还有点……”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怎么都在这儿?”   容初悠然从大楼走出,望着围在门边的三两人群,轻轻笑了笑。   “容初哥。”场记点点头,跟他打招呼,“这不是在等你吗?”   寒暄了一阵,其中一个人突然想起刚刚颜格好像说话了,便转向他,“颜哥,你刚刚说什么?”   颜格“哦”了一声,“我说我还有点……”   “又不能去了?”容初再次打断他,挑眉,语气里满是不相信的怀疑,带着点冷嘲热讽,“颜哥急事好多啊。”   夹枪带棍的语气,让颜格一时间很是反感,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什么抵触情绪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刚刚接到的消息,家里人在医院,需要照顾,我也是没办法。”颜格面不改色地编谎话,微微笑着,抛出一个道德包袱。   言下之意是,我家里人都住院了,你还在这儿逼我去团建,不是有毛病吗?   果不其然,旁人听了都露出抱歉神情,望着颜格脸色也确实是不好,落寞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关切道,“既然是急事,颜哥就先回去吧。”   “是啊是啊,住院可不是小事。”   “反正下次还能再聚。”   颜格眼看着大多数人都信了他的鬼话,稍微敛下一点窃喜的笑意,迎上容初意味深长的眼神,淡淡笑了笑,格外客气,“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就先走了。”   离开公司大楼,颜格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见容初他们的车子转过街角,朝着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段驶去。   抬眼,科蒂的logo挂在大楼边,尽显奢华,夜幕降临的时候还会亮起来,无一不彰显地位。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颜格想起合同上写的日期,微不可见地深呼吸了一下。   大概半年之后,这个地方跟他也没有关系了。   想起靳思延跟他提过的事,颜格又有点犹豫了,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应该也会选择拒绝。   正想着某人,那人的消息就进来了,问他要不要出去吃饭。   颜格本想答应,又想起刚刚才以有急事为由拒绝了容初他们,万一在外面碰见了,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撒谎了。   迟疑了一下,还是十分可惜地发过去了一句【不了,你们好好玩】   对面没有秒回,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一个问号。   靳思延:【?】   靳思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看着他发来的消息,颜格微怔。怎么他猜到了……?还是问了他同事?   想了一会儿,颜格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没事。】   盯着聊天框,颜格抿了下唇角,又说:【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靳思延在约他之前,还先跟他同事联系,了解他的情况之后才邀请他,那多少可以说明靳思延还挺在乎他的时间吧。   半分钟不到,靳思延就回了,   【有点奇怪罢了。因为以前约你,你都不会拒绝的。】   微愣了一下,颜格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颜格:【原来是这样。】   靳思延:【嗯。如果真的没事的话就好,那我们下次再约吧。】   颜格:【好】   对话戛然而止,颜格等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收起来,刚收进口袋里没多久,又震了一下。   靳思延:【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也找了朋友关注几家主流媒体,没有消息说有我们的绯闻,应该是你看错了。】   目光定格在“绯闻”二字上,颜格眸光动了一下,耳尖也有点抑制不住地灼烧,捻了捻指腹,斟酌回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靳思延:【我跟报社打了招呼,有任何消息会第一时间帮忙拦下来,你不用太担心。】   看着这人话里话外还是为他着想,颜格有些无奈。   无论自己怎么解释,这人好像总是以为,颜格只是在担心自己的事业受到影响。   然而事实真的不是这样,能跟靳思延扯上关系,就算跟外面传的那样只是床伴关系,那怎么说都是他高攀了才是。   轻轻叹了口气,颜格摇摇头:【对你没影响就好,不用太在意我。】   靳思延秒回:【我还真的挺在意的。】   颜格顿了一下,   靳思延又说:【我可不想下次再一起玩,你还得分神去担心会不会有人在偷拍。】   ·   靳思延说的确实是真的。   一连过了半个月,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一派平和,甚至一直不大好相处的经纪人,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一点,完全没有闹出丑闻的恼怒。   应该只是自己想多了。   日子一天天往下过,每过一天,颜格就会在日历上划掉一天,以提醒自己,离合约到期的时间又近了。   他应该要好好为自己做打算了。   靳思延也偶尔会约他出去玩,有时候只是吃饭,有时候是驾船出海。除了雅湾,他们还尝试过更远的避风港。   当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原野会在,有时候是颜格不认识的陌生人。   大多数时候,开的是银河号,仔细想想,好像从再次见面之后,就再也没有看靳思延开过彗星号了。   也许是送去保养了,也许是闲置了,颜格不知道,靳思延的选择他也没资格探究。   他只在银河号上过了一次夜,躺在熟悉无比的沙发床上,船身随着海浪一起一伏,头有点晕,但更多的是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也没能想到,在经历那么多事之后,还能再这么安稳地在银河号上睡觉。   但也只有一次,之后出海过夜的邀请,颜格都拒绝了。   他害怕会再次沉溺在那种放纵的感觉中,毕竟,现在银河号已经易主,再也不是他的东西。   深冬来临的时候,靳思延又被哥哥扔到了南半球,说是想要等到天气变暖一点再回来,上飞机之前,靳思延跟颜格发了消息,是好几个大大的白眼,颜格握着手机,正在吃剧组的盒饭,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还真是讨厌自己的哥哥,挺奇怪的,有人一直关心你,处处都在帮你,想要你回去跟哥哥一起打理家族企业,有什么不好呢?   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自己的手足兄弟呢?颜格想不通。   但或许这就像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吧。   平淡而乏味地过了一个月,正在拍的戏正式杀青,颜格跟剧组吃了一顿杀青饭,也难得一见地答应了一起去唱歌。   反正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出去玩玩也没什么。   容初也出席了,虽然是配角,但以他的地位,不请他算剧组不识抬举。   他仍然刻薄,有时候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讽刺话语,有时候又好像跟自己很友好,让人捉摸不透。但是颜格不在乎,毕竟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玩得正开心的时候,靳思延给他打了个电话,颜格看见来电提醒,不自觉笑了笑,起身跑到楼道里,躲开所有的嘈杂,蹲在地上接他的电话。   靳思延恭喜他杀青,可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休息时间了。   颜格倒是没有太开心,因为戏拍完了,还有一两个广告等着拍摄,离解约的时间也越来越近,而他还没想好今后的打算。   可听着靳思延的声音,他又有点开心起来,盯着地面的眼神微微柔焦,嘴角一直带着笑容。   电话打完的时候,颜格才发现,一直虚掩的消防通道里,站着一个人。   容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后,倚着墙抽烟,看见他从楼道里出来,慢悠悠地吐出烟圈,什么也没说。   颜格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没有深思,只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聚餐没有喝酒,颜格便想着自己开车回家,正好酒店离家里不远。   行驶在环岛公路上,颜格脑子里一直想着晚上和靳思延的那通电话,想着男人略带沙哑而兴奋的嗓音,心里痒痒的,又想着靳思延一直记挂着自己拍戏的日程,杀青了还专门给他打电话,一颗心脏就跳得飞快。   思绪一偏,脑海中蓦然浮现容初站在楼梯口的身影,颜格微微一愣,握方向盘的手都有点僵硬。   察觉自己在走神,颜格深呼吸一下,强迫自己专注开车。   后视镜里传来光亮,颜格瞥了一眼,发现身后有辆车,便挪了挪道,供后面的车超车过去。   过了一会儿,后车车灯的光亮再次出现在镜子里,颜格才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后面那辆车,好像,跟了他很久。   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加速后车就加速,他转弯后车就转弯,也不超车,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心里渐渐升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颜格咬了咬牙,当即放弃了预行路线,在下一个匝道毫无征兆地转弯。   果然,后车霎时减速,跟着他转了过来。   心下一惊,颜格下意识踩了油门。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后面的人在追他的车。 第47章   警惕地盯着后视镜,颜格握着方向盘的手都不受控制地颤抖,掌心沁出冷汗,呼吸也急促而不稳。   后车没开远光灯,车灯的光亮却仍然刺眼,尤其是当颜格察觉到有人在追车之后。   考虑到安全因素,颜格仍然匀速行驶,没有加速甩开,脑子里飞快勾画着这片海滨区域的路线。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哪条路通向哪里。   后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颜格一刻也不敢放松,突然想起来两个月前在家门口瞥见的可疑身影。   当时以为是狗仔,想要窥探他跟靳思延的隐私,现在想想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   颜格考虑过私生的可能性,但又觉得有点莫名。   当初他最红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过激的粉丝,更何况,这么危险的驾驶行为,万一除了差错,非死即伤,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粉丝做出来的事。   是对家的粉丝还差不多。   颜格额角流下冷汗。   行驶到偏僻的道路,颜格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车开始减速,看样子对这一片的路况很不熟悉。   前面的道路更加昏暗,甚至于一些支道上根本没有路灯,不远处是景区,有一片低矮的山峦。   再往前走,就彻底一片漆黑。   颜格心有余悸,强压着恐慌打量身后那车的反应,闭了闭眼,想起往前三分钟的车程,有一条从山里穿过的道路。   他只去过一次,不算太熟悉,而且山路蜿蜒不平,放在平时,他绝不会冒这个险,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甩开后车。   局促地舔了下嘴唇,颜格深呼吸,竭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被车灯撕出来的一个洞,心脏跳得飞快,预计着岔口的距离。   打开远光灯,稍微看得更远了一些,颜格看着后视镜里紧追不舍的车子,缓缓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岔路口在前方露出,已经出现在了远光灯可以看见的范围,颜格咬咬牙,猛地踩上油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加速猛冲出去,而后打满方向盘,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侧滑进漆黑死寂的山路中。   专注地盯着前面的土路,颜格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无暇顾及身后,只能不断加速,车身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硌得颠簸起来,颜格却没办法分神关注。   油门加满冲了三分钟,几乎是从山路口飞出来,颜格想也没想,拐上了反方向的沿海公路,打算绕一绕再回去。   谁知道那辆车会不会又在回家路上等着他?   身躯僵硬,神经紧绷,行驶了五分钟,重返闹市区,颜格才松了一口气,得空看了一眼后视镜。   那辆车已经不见了,大约也是在山路那段就被甩掉。   身边渐渐涌上不同的车,眼前是繁荣的霓虹灯,还听得见喇叭声和音乐声,颜格才缓过神来。   领口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脖颈处,难受地颜格想脱衣服,只能伸手烦躁地扯开。   今晚有点不敢回家了,颜格无奈地叹气,转进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   刚停下车,手机蓦然响起来。   颜格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在车厢里找了一圈,才在副驾座位下面找到手机,铃音已经停了。   颜格俯身艰难地把手机摸出来,打开看了一眼屏幕,顿时愣住。   三个未接来电,   都是靳思延打的。   骂了句脏话,颜格连滚带爬地从车上出来,一边往电梯那边走一边回拨过去。   靳思延秒接,不等他说话就先发制人,声音带着一点焦急,“颜格?”   颜格呼吸都不稳,连忙开口,“不好意思刚刚在开车,没听见。”   未接来电每一通隔了十分钟,最开始的一通是在颜格发现有人追车的时候,因为全心专注于摆脱后车,加上引擎的声音有干扰,就没听见电话响。   靳思延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接,觉得不对劲,正打算去问他经纪人,颜格的电话就拨回来了。   “一直不接电话,我还以为怎么样了。”靳思延听他好像没出事,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你还好吧?”   “我……”颜格习惯性张嘴,脑子里蓦然闪过刚刚发生的一切,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声音低了点,“……还好。你有什么事吗?”   靳思延那边倒是鲜见地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下个周末有空吗?”   脑中过了一遍最近的行程安排,颜格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有,怎么了?”   听见肯定的答复,靳思延直截了当,“我想去你家吃饭。”   “啊?”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颜格也怔了片刻,电梯到一楼的时候,才堪堪开口,“可以啊。”   “嗯。”靳思延很快回答,也没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像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我可以……”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下文,颜格不解地追问,“什么?”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传来稍显赧然的声音,   “我可以点菜吗?”   ·   躺在酒店陌生的大床上,颜格才彻底放松下来,盯着洁白无比的天花板,颜格动了动,把被褥压到身下。   突然想起刚刚跟靳思延的那通电话。   问完能不能点菜,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颜格是有点茫然,靳思延是真的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才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算了算了,你随便做吧。”停了一下,又啧声补充,“蹭饭还点菜,听着感觉我好贪心啊。”   颜格下意识笑出了声。   “没关系,”他说,“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靳思延问。   颜格仔细想了想,“就上次那种水平,我可以换几个菜式。”   “有汤吗?”靳思延舔了舔嘴唇。   听出他话里的隐意,颜格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声音也柔和下来,“有啊。”   “什么汤?”靳思延又问。   “你想喝什么汤?”   靳思延又沉默了,听上去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哦,我没有要求,你做什么我就喝什么。”   颜格无奈地抿唇,轻笑着摇头,“你的客套话真的很拙劣。”   靳思延大概是真的在思考想喝什么汤,又猛然反应过来做饭的是颜格,自己不应该要这要那的,才说了这么一句。   但真的太拙劣了,颜格很难不笑,靳思延自己估计以前也从没说过这种假惺惺的客气话。   “谢谢你告诉我我的演技很拙劣。”靳思延也半开玩笑地反呛了一句。   “没关系,真的,”颜格把话题拉回来,“你说吧,想喝什么?”   跟小孩子似的,吃什么喝什么还要人哄着才会开口。某种程度上,颜格很烦小孩子。   但颜格一点都不烦靳思延。   “那我说了?”靳思延试探了一句。   “快说吧——”   “上次那个汤味道不错。”   “谢谢。”颜格笑。   “能把板栗换一下吗?”靳思延说,又飞快补充,“我先声明对板栗没有任何意见,只是想尝试其他的。”   “可以,想换成什么?”   “嗯……这个季节什么比较好?”   “莲藕和山药炖汤都不错,喜欢哪一种?”   “你喜欢哪一种?”   话语落下,电话两头都诡异地沉默下来。   颜格刚抽出房卡开门,听见这句话,手腕都顿了一下。局促地抿抿唇,没说话。   靳思延大概也是意识到话里话外的暧昧气氛,停顿几秒,“我是说,你推荐哪一种?”   颜格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压下脸上的热度,漫不经心道,“山药吧,家里刚好还有。”   “那就山药。”靳思延愉快地应下。   “嗯。”   “好。”   “……”   “……”   “挂了?”颜格试探着问。   “哦……”靳思延应了一声,而后又想起什么,“等等。”   “嗯?”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事。”靳思延说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哪件事?”   “问你要不要签到我家公司的事。”   “……”颜格没说话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这一茬。   “我当时没注意到,后来仔细想了想,好像有点……”靳思延声音稍显低沉,像是在思考,“我没有施舍你什么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很有天分,对待工作也认真,如果不继续演戏,总觉得有点可惜。”   颜格垂眼,嘴唇扯了下,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却再也无法让他开心。   “如果当时冒犯到你,我跟你道歉。”   靳思延声音诚恳而温和,带着一点忙碌过后的疲惫,尾音一如既往地微微扬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十分认真,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诚意。   颜格心里叹了一口气。   说一句何德何能让靳思延对他这么好也不为过。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颜格在床边坐下,无意识地掐着指腹,声音微颤,“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   深吸一口气,颜格继续说,“有些事情对我来说真的很复杂,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敬业,来演戏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只是因为我除了这个,也不会别的了。”   靳思延没说话,但颜格知道,他一直在听。   房间的窗没关,窜进几缕冰冷的夜风,颜格吸了吸鼻子,用力地摩挲着泛白的指尖。   “靳思延,我真的很谢谢你,真的,你真的很善良。”颜格低头,只觉得眼睛都干涩得快要睁不开,“但是我还是不想……再辜负你的善意。”   他从来都是个软弱的人,无论是否承认。   他害怕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会再次发生。   以前,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害怕,因为早就经历过一次,再来一次也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可现在不一样了。   如若只是他一个人承受,颜格一点都不介意,但他没办法把靳思延也卷入其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跟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就好像他们真的是多年的朋友,靳思延会关心他,也会跟他开玩笑。   最开始,他所期盼的不过是能远远地望着。   颜格当然清楚,并非一定会重蹈覆辙,但只要有一点可能性,他就不敢冒这个险。   他哪里敢拿靳思延的人生去冒险?   靳思延的善意就像带着荆棘的玫瑰,他越想紧紧握住,越害怕看见它被自己的血液浸染。   靳思延对他好,他真的很感激,只是一切的贪婪和奢望,都只会让他的懦弱雪上加霜。   他哪里敢拿靳思延的人生去冒险?   他一直都不敢。 第48章   走进电梯,靳思延看了一眼时间,潦草地算了一下,抬眼按下一楼的按键,站到角落里等着。   电梯下到五楼,开了门。   靳思延正看手机,见状习惯性抬头看了一眼,动作顿住。   望着男人脸色冷淡地扫他一眼,不掩傲慢地站到他旁边,而后抬手拨开袖口的衣料,看了一眼价格不菲的手表,靳思延翻了个白眼,咬了一下后槽牙。   “怎么?不至于一个月不见,就不认识你的亲哥哥了。”靳之安笑了一声,没有看他,语调里都隐隐带着轻蔑。   “你又干什么来了?”靳思延毫不客气,“自己饭碗丢了是怎么的?天天关心别人工作?”   “靳思延你搞清楚,”靳之安也没什么好话,句句夹枪带棍,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转,“这个公司上下没有一样东西是你自己的。”   “真是谢谢你提醒,”靳思延笑了笑,声音已经染上压抑的怒气,“这话你说了二十七年,生怕我不知道一样。”   “小延,对你哥哥客气一点,没坏处。”靳之安并不恼火他的讽刺,仍然散漫,就像面对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靳思延还想说什么,“叮”一声铃音,电梯到达一楼。   靳之安抬步走出去,刚越过门槛,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说起来,华音最近在挑新人,提醒你一下。”   华音娱乐是安盛集团控股的经纪公司,艺人不算多,但都很出名,几乎将头部效应做到了极致。   靳思延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一茬。   “安盛最近增持了他们的股份,所以……”靳之安拉长声音,很欠打地吊着,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所以我想,如果想往华音送人,近期应该挺容易的。”   “你又在关心什么?”靳思延盯着他,只觉得他洋洋得意的傲慢神情刺眼无比。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关心什么?”靳之安笑了笑,握着钥匙摆了下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大厅空空荡荡,偶尔有下班的职员从他身边走过,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告辞,靳思延敷衍地应了两声,心里堵着一股气。   因为颜格的缘故,他是最近有在关注安盛下面的娱乐公司动向,但靳之安就像闻着味儿就过来的狗一样,敏锐得很。   那种被监控的感觉让靳思延真的很火大。   心里默默记下华音的名字,想着要不要过段时间仔细了解一下,又想起颜格前不久才拒绝了他的提议,又像往靳思延心里添了一把火。   按理说,他只是建议颜格可以考虑安盛,又没说一定要把人薅过来,但听着颜格那么平静又恳切地拒绝他,靳思延该说不说,总是有点空空的。   烦躁地啧了一声,将车子开出停车场,没走一会儿,颜格的电话就打来了。   瞥了一眼,靳思延稍微怔了一下,又很快缓过来,伸手接起电话。   颜格等他先开口等了一会儿,发现这人没说话的意思,就迟疑地问了一句,“你下班了吗?”   “嗯。”靳思延闷闷地应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有点谨慎,“你还好吧?工作遇到麻烦了?”   听他这么说,靳思延有点惊讶。自己还什么都没说,颜格就听出来他心情不好。   不过麻烦没有,麻烦精倒是一堆。   “算是吧。”靳思延答,不愿多说。   颜格抿了下唇,在围裙上擦了擦还湿漉漉的手,“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吧,以后在吃饭也可以,别耽误了。”   “颜格。”靳思延突然喊他,声音带着难得一见的严肃和不耐。   “……啊?”颜格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握紧了些。   “我跟你直说吧。”靳思延默了片刻,一字一顿,“我现在特别生气。”   “……”颜格没话说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靳思延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一点疏离和沉闷,虽然知道这种情绪并不是对着自己的,但颜格还是被他的态度吓到了,连带着有点失落。   垂了眼,颜格盯着地面上冷得泛白的光,不自觉地来回掐着指腹。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靳思延慢慢补充,   “所以,要是现在吃不到你做的饭,我真的要闹了。”   ·   从厨房里把汤端出来,颜格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男人,眨了眨眼,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手擦干净,颜格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俯身放到靳思延面前的茶几上,“喝点热水,别坐这儿坐感冒了。”   靳思延“嗯”了一声,没搭腔,看上去仍然有些不悦,手臂闲散地搭在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   “还要大概五分钟就吃饭了。”颜格说。   靳思延点点头,耷拉着眼帘,看不出情绪。   颜格偏头打量他,只觉得他就像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唇角不住地上扬,“还在生气啊?”   靳思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有点过于冷淡了。   “跟你没关系。”靳思延不冷不热地开口。   他还在为靳之安下午那一句“这个公司里没有一样东西是你自己的”的话耿耿于怀。   真的太幼稚了,他的哥哥。   自从记事起,他就处处不如哥哥,学习学习比不过,做事做事比不过,连装作一副人见人爱的优等生面相,他都装不过靳之安那个虚伪胚子。   得,玩不过还躲不过吗?他不贪一分家产,不抢一点关注,从今往后他们靳家跟他分道扬镳都成。   这总行了吧?   靳之安说,不行。   你是我弟弟,怎么能让你受那种苦?   靳思延只觉得无语。   嘴上说得好听,无非是怕传出去别人说闲话,说安盛那么大的公司还苛待继承人,说靳总裁偏爱长子冷落次子。   一群伪善鬼。   “我知道你不是生我的气。”颜格笑了笑,“只是心里窝着火吃饭,对身体不好。”   声音温淡而低沉,在透着晦暗的灯光里,添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纵容,靳思延一顿,无意识点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也停滞了刹那。   抬头,正对上男人略带疲惫的温和目光。   颜格低睫望着他,背着光,靳思延看不清他的眼神,却隐约觉出几分难以察觉的无奈和笑意。   喉咙紧了一下,靳思延眉峰微蹙,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膝盖。   “我知道了。”靳思延摆摆手,垂眼挪开视线,“我马上就过去。”   颜格也没说什么,听他答应了,点点头回了厨房。   坐在沙发上不解地盯着茶几上的水杯看了一会儿,靳思延走了一会儿神,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回想刚才颜格的眼神。   心有戚戚地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发现男人没有注意到这边,只专注于手里的东西,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思忖片刻,靳思延站起身,走到门边,抱臂看着他。   “颜格。”   突如其来的一声,颜格吓了一跳,没注意到他已经走到身后,险些摔了手里的碗。   “小心点。”   靳思延眼疾手快接住,手掌触到颜格刚刚擦干的,微凉的指尖,动作顿了顿,把碗从他手里接过来,一边转去盛饭,一边不动声色地放开手。   “你喊我什么事?”颜格问。   “哦。”靳思延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瞥他一眼,听上去像是随口问问,“你有没有弟弟或者妹妹?”   “没。”颜格摇摇头,“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靳思延淡淡道,语气听上去随意又懒散,盛好一碗饭,转身,“只是觉得,你真的很适合做哥哥。”   颜格:?   靳思延继续说,“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哥是你就好了。”说着,像是自己也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荒唐,笑着摇了摇头,“太奇怪了。明明我们差不多大。”   望着男人端着碗走进餐厅,颜格张了张嘴,又把所有的话咽了下去。   靳思延今晚依然住下了,虽然没有喝酒。   颜格说太晚了,开车回去不安全,左右第二天没什么事,也正好有空房间,免得来回跑。   他只是想留靳思延住下,虽然理由很蹩脚,但好在靳思延没多想,大概也是跟哥哥置气的缘故,也赞同他的提议。   天气渐渐冷了,之前的薄被子盖不住,怕他晚上冷,颜格想着把衣柜里的厚棉被抱出来。   以前家里只有一个人住,衣柜上层的被子基本没动过,只有每个冬季开始的时候抱出来晒一晒。   踩着凳子,颜格艰难地将被褥从上面扯出来,小心翼翼地往下拉,被褥又厚又重,塞进去容易,扯下来就难了。   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拨开,腾出地方借力,颜格微微抿唇,额角都因为用力而现出筋脉。   “颜格,你家有没……我操。”   靳思延正想问他家有没有笔电充电器,一进来就看见身形瘦削的男人踩在摇摇晃晃的凳子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连忙上前想搭把手,刚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男人微变的神色。   颜格则是想起自己把他的T恤藏在衣柜里,谎称不见了,千万不能让他靠近衣柜,眼看着靳思延要过来,霎时乱了心神,赶忙倾身去遮,忘了自己还在凳子上,整个身躯猛地趔趄。   来不及反应,靳思延吓得脑子都白了一瞬,想也不想伸手去拦,不想两个大男人该有多重,加上一床厚厚的棉被,还没把人抱稳,膝下一软,倏地倒下去。   好在衣柜旁边就是床,颜格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在床沿上砸了一下,又飞快地往地上滚。   下意识闭上眼,耳边骤然传来压抑的闷哼,颜格不敢睁眼,却感受到身上没有疼痛,霎时意识到,自己把靳思延压着了。   两人极为狼狈地倒在地上,散开的棉被作乱似的盖在脑袋上,一片昏暗中,颜格看见被压在身下的男人微微扭曲的表情,霎时心都凉了几分。   顾不得当下极为暧昧的姿势,颜格忙撑起身,去看靳思延有没有伤到。   “你没事……”   两道声音同起,同止,靳思延也恰巧睁眼,撑着手臂直起上半身。   两人蓦然靠近,再次撞到一起,朦胧瞬间,颜格只觉得额角一疼,有什么东西在唇上匆匆擦过。   恍惚地睁大眼,颜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棉被压在脑袋上沉重无比,颜格刚吓了一跳,手臂也毫无征兆地软下,撑不住地板,整个人往前扑去。   或许是没想到这么一遭,靳思延也没来得及躲,就这么被他摁到地板上,眼前一黑,耳边只剩一声压抑的惊呼,靳思延刚要张口问有没有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男人干燥微凉的唇瓣堵了个干净。   鼻尖嗅到几分独属于靳思延身上的冷香,两人现下靠得又近又紧,颜格慢慢睁大眼,脑袋“嗡”一声,失去了所有的思考。 第49章   尴尬的姿势持续了近十秒钟,被子里昏暗一片,颜格看不清靳思延的表情,却也能猜出大概都是一样的错愕。   耳边捕捉到一丝不舒服的喘气声。   猛然拉回失散的神智,颜格堪堪回过神,呼吸都停滞下来,身躯都后知后觉地震了一下,正打算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突然唇角一热,带着一点点湿润。   ——他记得,靳思延情绪起伏的时候就喜欢舔嘴唇。   现下两人挨得极近,靳思延又习惯性地舔嘴唇,十分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地,舌尖从他唇角掠过。   还没等颜格开口说什么,靳思延啧了一声,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骤然泄了力,破罐子破摔地躺到地上,颜格一时失了凭依,也跟着扑上去。   下意识别过头,避免了第三次尴尬的意外,身上被子翻下来,结结实实将两人捂住。   耳边一片寂静,只剩下尖锐刺耳的嗡鸣,在脑中不断放大、回荡。   “我说,”靳思延突然开口。   颜格吓了一跳,囫囵应了一声。   “颜格啊……”靳思延像是在笑,胸口都微微起伏着,气息极不稳定,带着细碎的喘音,“我不知道是你还是我,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们中至少有一个人嘴唇在流血。”   狭小逼仄的幽闭空间,空气本就不流通,又听他说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颜格脸上倏地窜起一阵高热,身躯都是僵硬的,半天没发出声儿,只一个劲地摸索着撑在地板上,企图爬起来,却越忙越乱,怎么都扒不开被子。   “不、不好意思啊……你没摔着吧?”颜格抿了下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连声道歉,“我没想到会掉下来,这被子太沉了……”   “是挺沉的。”靳思延慢悠悠地搭腔,语气一点都不着急,“压得俩大男人爬都爬都起不来。”   颜格微愣,眉峰微微蹙起,脸上滚烫,只仗着被子里黑,看不见脸色,才稍微稳住了一点心绪。   “你不是故意的吧?”靳思延突然问。   “啊?!”颜格吓得声音都打了三个转。   靳思延沉思了一会儿,“你该不会早就想强吻我才整这么一出吧?”   颜格:……   “没有。”颜格咬了咬后槽牙,竭力压着呼吸声,“别开玩笑了。”   靳思延沉默一瞬,而后开口,“那你怎么心跳这么快?”   “……吓的。”   “哦,我也被吓到了,我心跳就很正常。”   靳思延嘴上说着,手上猝不及防压着他的脑袋往自己胸口贴。   颜格忙伸手推拒,嘴上零零散散地不成字句,再也没了伪装的镇定淡然,声音都变了调。   看他这么窘迫,靳思延才笑了起来,“我逗你玩的。”   松开手,靳思延伸手攀住床沿,正要把自己从地上拎起来,突然动作顿了一下。   刚刚两人挨在一起,洗完澡换的衣物款式透气,粗糙的布料贴在身上,纠缠地磨蹭着,刚还心有余悸,现下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才觉得有点过分亲密了。   颜格直直地扑下来,靳思延下意识躲了一下,男人的一条腿就卡在靳思延膝盖之间,下半身几乎没有挪动的余地。   靳思延也有点惊讶,刚刚一直没动,现在挪了一下,才觉得感觉有点不妙。   两个人都有点不妙。   颜格显然也注意到了身体的变化,呼吸都停了下来,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靳思延先开了口。   “啊这……”他顿了一下,接着轻咳一声,“正常。”   颜格也没时间再去想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胡乱点头。   看着这人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靳思延以为他觉得尴尬,想想也确实,随随便便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起反应,换谁谁都社死。   “没事,小事。”靳思延一边伸手扒被子一边想办法缓解尴尬,“懂的都懂,这种事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手,你手压着被子了——穿这种裤子是会感觉更敏锐一点,也不代表什么……”   一边念念叨叨说着,余光瞥见男人凝重的神情,靳思延目光猛然顿住。   刚刚一直没注意,现在掀开了被子的一角,靳思延才看清颜格的脸。   眼睫低垂着,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唇线抿直,一副不愿意交流的样子,额角淡淡的青筋,像在刻意忍受着什么。   即便是伏在他身上,也没用完全放松,而是尽量支起身躯,避免压到他。   靳思延甚至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声。   久违的光激得颜格眯了一下眼睛,在看见光亮的一瞬间下意识看向了靳思延。   视线偶然相接。   喉咙一紧,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靳思延错愕一瞬,就再也没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如果说刚刚自己还能说这些反应都是意外,不代表什么,那现在,他真的有点动摇了。   因为靳思延明确地感受到,在看清颜格略带着薄汗和绯红的侧颜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显而易见地更加欢欣雀跃。   尤其是,   见鬼。   更见鬼的是,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靳思延已经完全忽略了下半身尴尬的处境,因为脑子里完全被一个疯狂而荒诞的念头占据:   现在,好像是个很适合接吻的时机。   他真的是疯了。   硬都硬了,想的居然只是接吻。   沉默片刻,靳思延收了收腰,拉开一点距离,“我觉得……还是先起来吧。”说着,抬手撑起了被角。   颜格“嗯”了一声,也没多说,沉默不言地从地上爬起来,稍显狼狈,却也没有了刚才那么慌乱。   两人心照不宣地掠过了这个意外插曲。   把床整理好,颜格杵在床边,看他试了一下厚薄,觉得正好,才淡淡点了头,道了晚安,轻手轻脚帮他带上了门。   客房门关上的瞬间,靳思延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盯着紧闭的门,眼眸深邃地皱眉,良久,才抬手,屈指,食指指节略略蹭了一下刚刚被颜格亲过的嘴唇,若有所思。   ·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靳思延照例已经走了,颜格站在客厅里,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被整理干净的客房,垂眼,掩下眸中突如其来的低落。   他醒得还算早,本想着可以一起吃早餐,没想到靳思延更早,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想起昨晚那场闹剧,颜格也有点心有余悸。   也好,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低叹一声,颜格匆匆洗漱了一下,跑去阳台收衣服,刚刚仰着头叉下一件长袖,余光不经意瞥见街头转角处,露出一辆黑车的车头。   原本视线已经转过,猛然想起什么,颜格手一顿,倏地回头。   熟悉的车牌号在清晨薄雾里若隐若现,颜格瞳孔狠狠收缩,手也霎时攥成拳。   是那天晚上追他的黑车。   心里一阵胆颤恶寒,颜格摸出手机,一边打开录像一边往书房走,正走到视野更好的书房窗边,还没等他聚焦,那辆黑车便悠然退了几米,消失在了街头。   时间卡得刚刚好,就好像……   坐在驾驶座的人,一直在看着颜格的一举一动似的。看见他发现了自己,便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地躲起来。   就像一直在监视他。   这个猜想让颜格不寒而栗。   ·   刚走进办公室,靳思延就收到了李慧星的消息,一张看不出重点的截图。   靳思延:【?】   李慧星:【上次你让我帮你查的那小演员,查到一条帆船比赛的记录】   靳思延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人说的是颜格。   靳思延:【帆船比赛?】   李慧星发来一条链接:【七八年前的,参赛的大多数是业余爱好者,大概是太业余了,所以基本算是闹着玩,不过他也没进决赛】   链接上可以清楚看到那场比赛的主办方和承办方,以及每一位参赛选手的信息。   靳思延顿了一下,他明明记得颜格说自己并没有很热衷于帆船运动,那还参什么赛?   靳思延:【能查到更具体的信息吗?】   李慧星:【都在这儿了,当时是临时给帆船贴的编号,他的是A1324,具体是什么样的船不清楚,兴许是租的也说不定】   听他这么讲,靳思延也觉得有点道理,颜格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添置帆船的人。   浏览着链接界面,上面有一张模糊的照片,大概也是随便拍的,基本看不出来什么。   正打算关掉,靳思延往上滑的手指顿了一下,缓缓挪开,露出刚刚一直被自己忽视的角落。   颜格身后的港湾里,停泊着许多帆船,角落的一艘只露出一个船头,靳思延微微皱眉,将图片点开,放大到船舷。   “嘶。”   倒吸一口凉气。   他总觉得,这艘船有点眼熟。   看了一眼编号,A1324,靳思延眸光淡下,   指尖无意识地敲打在桌面上。   靳思延:【你看看能不能帮我搞清楚,他这艘船到底什么来历?】   三秒钟后,李慧星发了一个OK的表情。   又三秒钟后,   李慧星:【能给我加薪吗?】   靳思延瞥了两眼,利落地退出微信,充耳不闻。 第50章   跟经纪人说了一下最近自己被跟踪的事情,等了半天,才收到一句极其敷衍的“我会关注一下的”,颜格盯着手机屏幕发呆,打出一行字:你真的会关注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删了,打了一句“谢谢”。   大概是离合约到期的时间近了,经纪人对他也不大上心,好几次在科蒂大楼走廊里走过的时候,颜格都听见窃窃私语,一抬头尽是旁人窥探的目光。   闲谈的内容颜格猜都能猜到,大概也就是“还以为靳少多喜欢他,现在也没人要啊”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   颜格并不在乎,以前更恶毒的话都听过,只是听着别人肆意议论靳思延,心里还是有些愧疚。   那些人当然不敢多么议论靳思延,不过多久就只能捡软柿子捏,望着颜格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屑的怜悯,就好像被睡腻了玩剩下的旧玩具。   淡淡瞥了一眼挤在茶水间一言一语讽刺他的人,望着那些人见到他了就收了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颜格心里冷哼了一下,沉默着接完水,回了休息室。   助理发来消息,说行李大概都收拾好了,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添的。   最后一场拍摄在隔壁市,开车要近四十分钟,经纪人让他自己去,到了地方再跟摄影师和品牌方对接。   颜格坦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经纪人最近在培养新人,当然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能抽出时间给他划个日程表就已经很尽职尽责了。   看着助理发过来的图片,颜格揉了揉眉心,【不用添什么,这样就可以了。】   不一会儿,小助理秒回:【嗯嗯】   公司安排给颜格的助理很年轻,看样子也刚入行不久,虽然做事比较笨,但好在勤快,也肯吃苦,加上自家的艺人不算很红,在公司也算是受欺负的那种,连带着助理的日子也不好过。   拿着不高的薪资,在处理颜格日常起居之外还要帮公司其他人跑腿,说是颜格的助理,其实其他艺人甚至艺人助理都能轻易使唤,颜格也没有多让他做什么辛苦的工作,两人相处也算愉快。   助理答应了他的话,顿了一会儿,又问,【颜哥,咱这次去拍摄,你知道品牌方是哪个吗?】   颜格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有点疑惑地皱眉。平时助理并不会问这么多,今天怎么好奇这个。   草草答了一下,颜格并未在意。   这次的广告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小牌子,甲方也没那么挑剔,估计没怎么选就让他来了。   这个品牌以前颜格都没听说过,但现在也没什么好挑的。   助理那边显示了将近一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颜格好奇地等了一会儿,想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等了半天,助理才慢吞吞说了一句【噢噢,晚安】。   奇怪地皱眉,颜格有点不明白今天他怎么这么奇怪,却也只能回了句晚安。   去隔壁市的路上,助理始终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地开车,颜格起初以为他累了,提出自己来开车,让助理到后排休息一会儿。   助理只是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摇头,到底是没答应。   颜格起初并未深究出他的异常,却始终不解,直到到了拍摄地点,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   到隔壁市的时候是上午十点,拍摄约在下午两点,入住酒店之后,颜格匆匆赶到约定的地方,想先做点准备。   早晨的大楼稍微有点冷清,即便是十点也没什么人走动,循着经纪人给的地址,一路上到六楼,出了电梯,颜格在消防栓前理了理头发,正打算过去,余光突然瞥见对面走廊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足步一顿,颜格又转了回来,盯着倚在栏杆边抽烟边打电话的男人看。   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反应过来,那人好像是靳思延的哥哥。   叫什么来着,是叫靳思……不是,叫靳……   还没等他想起来,一道声音悠然响起。   “颜格。”   迟迟回过神,一眼就看见消防通道门口的男人正看着他。   被点到了名,颜格也不好躲闪,捻了捻指腹,硬着头皮走上去,云淡风轻地颔首打招呼,“靳先生。”   靳之安瞥了他一眼,眼睫微垂,看不出情绪,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淡笑,轻描淡写吐出烟圈,“怕是就记得个姓吧?”   颜格没说话,因为靳之安说对了。沉默不语半晌,咽了咽口水,犹豫着开口问,“靳先生是公事出差?”   男人没有立刻回他的话,静静把烟抽完,在一旁的垃圾桶上捻灭烟蒂,慢条斯理地理着袖口,转过头来,“靳思延没来,如果你想知道这个的话。”   颜格一顿,表情难掩尴尬。   不自在地挠了挠脸颊的皮肤,颜格吸了下鼻子,“我还有事,先……”   “你的合约要到期了啊?”靳之安打断他,问道。   “啊……是。”颜格坦诚点头。   靳之安不说话了,转过头去,望着楼栋下的白玉兰,骨节分明的手闲闲地搭在栏杆上,无规律地敲。过了大约半分钟,才慢慢启唇,“靳思延做不了主。”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颜格没明白。   靳之安斜睨了他一眼,挪了挪足跟,“安盛要签谁,他说了不算。”   话音落下,颜格脸色渐渐变了,抬眼,稍显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靳之安倒是轻松得很,无所谓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不掩清高傲慢,看得颜格心里发麻。   他大概知道靳思延家里是什么情况,也知道他并不如自己的哥哥受宠爱,可是第一次在靳之安话里听出对弟弟的蔑视和看轻,甚至暗含了一层“靳思延想要帮你,就得来求我”的意思,颜格心脏就阵阵生疼。   他突然开始理解,为什么靳思延不喜欢他的哥哥了。   ·   夏天拍冬装广告,是很普遍的事情,而冬天拍夏装,颜格还是第一次经历。   在更衣室里,盯着衣架上的短袖看了好半天,颜格才顶着凉意把衣服脱了,换上品牌方提供的衣服。   摄影师和甲方都在外面,颜格也没好意思让他们多等,换好之后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就这么走了出去。   摄影棚没开暖气,比室外还要冷几度,颜格甚至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想起之前靳思延问他有没有模卡,可以给他薅点服装广告,颜格说没有,他从来没有接过这种。   现在想想,年轻的时候也真是心高气傲,不喜欢一直更换的衣服,也不喜欢一群人镜头前的他指指点点,教他表情管理,教他协调肢体。   模特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颜格心里叹了口气。   “小颜,很冷吗?”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叹,带着气息在耳畔划过,颜格下意识皱眉,排斥地往旁边躲了躲。   身后站着的男人约摸四十岁,收拾得干净利落,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年长的痕迹,周身却都是强硬凛然的气魄。   颜格认出他就是这次广告品牌方的老板,躲闪的动作停了一下,顾忌地看了一眼男人过分靠近的姿势,还是克制地摇摇头,“还好。”   “真是不好意思,棚子暖气昨天坏掉了,委屈你了。”男人微微笑了一下,诚恳地跟他道歉,语气却显得尤为暧昧。   不习惯被人靠这么近说话,颜格心里蓦然泛起一阵恶心,没说话,只能干笑两声,摇摇头,匆匆去了摄影师那边。   这次的衣服是运动系的,因此拍摄的时候需要突出运动感的,动作幅度也会大一点,凸显品牌蕴含的力量美。   这对颜格来说无疑是一种难为。   清冷的室内,没有暖气,几度的天气还穿着短袖,这种情况下人根本没办法舒展,更别提表情肢体协调了。   穿着棉服的摄影师叫停他好几次,提醒他表情不要太僵硬,后来都有点不耐烦了,颜格没法说什么,只能一次次停下。   “先休息一下吧。”导演拍了拍手,去看摄影师刚出的片,挥手让工作人员给颜格倒点热水。   坐在沙发上,助理勤快地抱了毯子给他披上,前前后后地给他倒水,还往他怀里塞了几个暖宝宝。   “欺负人。”助理低着头,坐在他旁边,替他笼着毯子。   第一次听这人嘴里说出这种话,颜格没忍住笑了,吸了吸鼻子,“怎么?”   “没暖气还拍什么夏装。”助理撇着嘴,脸上尽是委屈,“还一直重来,根本就是故意的。”   “嘘。”颜格适时打住,“别说了。”   年轻人心浮气躁是正常事,对工作有怨怼更是平常,但是言多必失的道理颜格已经淋漓尽致地体会过,他可不想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坐了没一会儿,助理就被导演叫去跑腿。   喝了口水,身上才有了点暖意,抬起头,望着一屋子人都穿着厚衣服,颜格不禁有点悲从中来。   叹了一口气,打算摸出手机跟靳思延吐槽一下,还没解锁,身边就贴上一个人。   “小颜,辛苦了,喝点水。”   男人递给他一杯热茶,颜格接下,没喝。   “也真是不负责任,临时告诉我们修不好。”男人骂了几句,有点假惺惺的。   颜格笑笑不说话,一直没搭腔。   他总觉得这个男人不太正常。   抱着自己的水杯,颜格裹着毛毯,只想在下次拍摄之前暖和久一点,没闲心搭理男人的虚情假意。   “不过你们年轻人嘛,身体好,冻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男人嘿嘿地笑了一下,语气有点微妙的低俗。   颜格觉察出他话里的暗示,微微皱眉,还没等他反应,手臂蓦然一热,一只手从他毯子外面伸了进来,慢慢地摸上他的手臂。   耳边是男人故作惊讶的声音,“小颜,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干什……”颜格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错愕地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   男人不说话了,只是笑着看着他,也没做什么,云淡风轻地端起水杯喝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摸着刚被男人碰过的地方,颜格突然反应过来,从刚刚开始,这人就一直对他动手动脚的,还故意说一些很奇怪的话,贴在他身上,在耳朵边吹气似的。   心里涌起一阵恶寒,颜格抿了抿唇,听到后面导演在喊,忙把毯子扔下,哆嗦着去了摄影师那边。 第51章   断断续续地拍摄,一切都结束已经到了傍晚,颜格得到了导演的允许,如释重负,立刻跑到更衣室把衣服换了。   指尖冰凉地从皮肤上划过,冷得他不由自主地寒颤,喘了几口气,穿上厚得有些笨拙的外套,颜格才感觉好些了。   摄影棚里已经没了人,门外传来交谈嬉笑声,大约是工作人员在商量去哪里放松一下,从话里可以听出他们打算去吃火锅。   颜格低睫,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摆。火锅啊,火锅跟冬天很搭。   助理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估计又是被谁叫去跑腿。自己收拾了一下东西,大包小包地整理好,正要坐车回酒店,蓦地被人叫住。   颜格回过头,看见导演一边看手机一边望他这边走。   “小颜,回去啊?”导演抬了头,匆匆看他一眼。   “嗯。”颜格笑着点头,“想回去休息一下。”   “正好我们要去吃饭,你也一起?”导演提议,不等他回答,又接着说,“徐总很看重你,你可不能浪费机会啊。”   徐总就是今天过来的品牌方那边的人。   以前广告拍摄也有品牌方的人过来盯着,以便甲乙方的需求能够及时交流,但是今天那徐总过来好像是来参观的一样,根本没有提出什么建议,摄影师说什么他都说好。   至于看重,颜格更不敢苟同。   想起那个老男人谄媚又带着一点古怪的笑容,颜格手臂上的汗毛霎时竖起,似乎又感受到了男人手掌贴在皮肤上令人不适的感觉。   扯了扯嘴角,颜格委婉拒绝,“还是算了吧,我什么都不懂,别坏了徐总兴致。”   “不懂可以学啊!”导演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抓过他的手臂,“来,车来了,一起吃个饭又没什么。”   被半拖半推地进了车厢,颜格倒吸一口凉气,也不好说什么重话,正好看见助理也坐在里面,心里才有了点安稳。   “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颜格问。   本来并无责怪的意思,只是单纯问一问,助理却变了脸色,脸上稍微有些苍白。   “颜哥,我……”助理顿了顿,声音有点紧,“我刚去买东西了……”   看他脸色不好,颜格以为他害怕责骂,淡声安抚,“我又不骂你,问问而已。”   “噢……谢谢颜哥。”助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余光瞥向坐在前排副驾驶的导演,嘴唇翕动几番,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颜格看他不对劲,狐疑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开口询问。   “颜哥你……”助理说了三个字,又戛然而止,一双眼睛望着他,眼神颤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天,才转了话锋,“你明天就回启唐吗?”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颜格到底是没追问,只以为他心里有私事,又低下头,单手捏着手机打字,漫不经心开口道,“你想多玩几天吗?”   启唐经济发达,但旅游业一般,没什么好玩的,这次出差的城市倒是景点很多,即便是冬季也很好玩。   小孩子嘛,总归要贪玩一些的,反正回去了也没什么工作,助理想多玩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助理却摇摇头,“我听颜哥的。”   颜格笑了笑,没说话。   到了地方,推门下车,颜格望着面前高大奢华的建筑物,突然感觉有点奇怪。   不是说吃火锅吗?现在的火锅店装潢都这么精致了?   没等细想,导演再三催促,颜格也只得快步跟上去。   乘电梯到了三楼,门一打开,面前就是铺着红金绒地毯的走廊,灯光暖黄,暖气的味道有些让人眩晕,服务员推着餐车,安安静静地在各个包间穿梭。   此情此景,总让颜格心里升起莫名其妙的警觉。   他总感觉,这是一座私人会所。   被导演领着到了包间,里面没开灯,只有闪烁窜动的闪光灯晃来晃去,屏幕上是播放的歌曲,像个KTV包间,却空无一人,场景略显诡异。   “进去吧。”导演推着颜格的腰,顺手关了门。   颜格眯了下眼,不动声色地询问,“导演,不是说吃饭吗?”   饭呢?   导演正在看手机,闻言顿了一下,狐疑地抬起头,盯着颜格,“你是真——”   “哐!”的一声,包间的门被撞开,扑面而来香水味和酒气,导演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下意识侧头,一眼就看见徐总左拥右抱,被两个穿着清凉的女人簇拥着进了包间。   一见人来了,导演笑得见牙不见眼,忙迎上去挤眉弄眼,“哟,徐总,怎么您还先喝上了,不是说让小颜陪您吗?太不仗义了啊。”   “没喝多少,”徐邈大手一挥,搂了一下怀里的女人,凑近了些,“这么漂亮的美女要求了,总不能拒绝吧?”   “那是那是。”导演点头如捣蒜,伸手抓了一把身旁的颜格推过去,“小颜,快给徐总打招呼。”   一句话,让那老男人的眼神从女人裸露的胸口转到了颜格脸上。   颜格觉察到现在是什么个情况,眉峰微蹙,却还是客气地开了口,“徐总好。”   徐邈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接过女人递来的烟塞进嘴里,稍显不耐地放开女人的肩膀,让她们都走。   导演极会看脸色,见状也推了一把助理的肩膀,让他赶快出去。   颜格回头,只看见助理眼角有点红,急切地望着他,却什么都没说,被导演半拖半拽地离开了包间。   门一关,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小颜啊,怎么有心事?”徐邈吐出烟圈,歪倒在沙发上,睨着他,“我怎么觉得你不大高兴啊?”   听了这话,颜格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然不露声色,伸手给他倒了杯酒,从容道,“陪徐总喝酒能有什么不高兴?只是我今天吃了药,喝不得酒,恐怕不能陪徐总尽兴了。”   “那是那是,吃了药是不能喝。”徐邈冷笑一声,嘴上说着应和的话,却是一点都不掩饰冷嘲热讽。抽了会儿烟,才接过颜格手里的酒杯,“小颜啊,你知不知道,这个广告本来是要给你们科蒂的另一个艺人的?”   低着眼睛望着茶几,颜格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实实在在颤了一下,“不知道。”   徐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夹着烟的手搭在沙发背上,若有若无地搂住颜格的肩膀,烟头险些烫到颜格的脸。   不自在地缩了一下,颜格强忍住一拳揍在这人脸上的冲动,一言不发。   “我听说,你跟科蒂的合同要到期了啊。”徐邈抽着烟,挨得极近,“年轻人,怎么放着大好前途不要呢?”   颜格咬了咬后槽牙,稍微偏脸躲开他的烟圈,“是公司的意思,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怎么没有选择的余地?”徐邈嘿嘿笑了一下,手腕微旋,夹着烟不经意地摸着颜格的脸颊,“你们年轻人就是糊涂,一身的傲气有什么用?要懂得争取机会。”   “机会?”颜格反问,眼中眸光已然染上厌恶的讽刺,扯了下嘴角,“什么机会?”   徐邈看他这样,自然是知道这人不是什么都不懂,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又飞快地缓过神来,带着一点一如既往的怜悯和蔑视。   他也不卖关子了,把话敞开来说,“你陪我一晚上,合同的事情我就帮你解决了。”   ·   助理低着头,匆匆走在会所的走廊上,狠命地用袖子擦眼睛,吸着鼻子,心里堵着一口气。   打从要来这里之前他就知道了,那个见钱眼开的势利经纪人一早打算把颜哥往那些老男人床上送,之前说好的广告本来是给另外一个人的,谁知道听说可能要陪人睡觉,那小明星死活不干。   经纪人发了好大脾气也没能劝下,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有人出主意,说颜格最近不是没工作么?   一群沆瀣一气的坏东西。助理憋着一口气,心里担心又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颜格人不错,对他也很好,虽然不红,跟着他受委屈,但是颜格还是很关照他的,有时候家里缺钱,颜格还会帮他跟公司借。   他搞不懂,为什么好人总得受欺负。   叹着气,低着头往外走,没看清路,突然头上一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撞上一个人,结结实实往后退了三四步,扶着墙才没倒下去。   助理念叨着对不起,一抬头,却看见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眼睛蓦然睁大,助理眼眶霎时红透,望着面前神色淬冷,不带笑意的男人,心里却升起了一点点希望。   靳思延不解地看着他,眉峰微蹙,在他身后看了半晌,问道,“你是颜格的助理吧?颜格呢?”   助理心急如焚,此刻见了靳思延如同见了救星,“颜哥他在跟人吃饭,他……”   “吃饭?”靳思延反问,眼神有点不信任。   “我不知道……”助理急切地说着,声音颤抖,“导演说那老男人能签颜哥……”   听见这话,靳思延脸色也变了一瞬。   他明明记得颜格不在乎跟科蒂解约的事,自己提了好几次都被拒绝了,怎么换了其他人就行?   闭了闭眼,靳思延深呼吸一口气,敷衍地安抚,“行了,别急,我来解决。” 第52章   靳思延站在楼梯间里,沉默着犹豫了五分钟,手机上那个号码亮着,到底是没播出去。   按理说,颜格的私事他不该管,颜格想跟谁吃饭,想去结交些什么人,甚至往最极端的方向想,想上谁的床,跟他都没有关系。   靳思延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事,理应看得开一些,更何况,以前又不是缺人上赶着拿身体跟他换金钱和资源,他不觉得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各凭本事吃饭,也没有理由去看低别人。   可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   虽然这么想着有些道德绑架,但打从心底,靳思延不觉得颜格是那种人。   颜格虽然入行早,也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经历过一些事,但身上从来没有风尘气。   说句有点恶心的话,当初看他演精神失常的变态,靳思延都觉得,这个变态是可以被原谅的,他有苦衷,他痴情,他爱而不得,他饱受情爱的折磨。   就是因为颜格身上的那种干净又压抑的骨气。不显不露,不张不扬,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温和的,有力的。   靳思延见过那么多人,内敛的浪荡的,痴情的风流的,形形色色,他不说看人多准,但眼光起码不差。无论如何,他真不觉得颜格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出卖自己的身体。   就是感觉不对。   点了烟咬着,靳思延靠在昏暗的楼梯间里,捏着打火机,一下一下敲在墙壁上,眼皮低垂,看上去懒散而透着一股凛冽的烦躁。   心里感觉不对。   但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猜测就贸然把人劫走。   万一呢?   万一颜格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逼他呢?   这个想法在靳思延脑子里闪了一下,又飞快地消逝了。他不明白,如何颜格真的想要合同,为什么不接受他的建议?是不想欠他?   靳思延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换了一口气。那他也可以跟他做交易啊!   颜格要真想巴结他,让他给自己花钱投资,真的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几天他机会还少吗?靳思延去颜格家住那么些天,颜格要是真想爬他的床,那比谁都轻松。   反正靳思延是不会拒绝的,为什么……   等……   等等。   等等!   靳思延猛然回过神来,倏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他在想……颜格勾引他?!   操。   暗骂一声,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现那天晚上的场景,两人狼狈又无措地纠缠在一起,灯光昏暗,呼吸交缠,厚重的被褥捂得空气都有点燥热,靳思延一偏头就能看见男人晦暗不明的侧颜,带着一点缺氧造成的绯红……   喉咙紧了一瞬,靳思延唇角一松,猩红的火光自唇边跌落,掉到地上,弹了两下,彻底熄灭了。   楼梯间内又恢复漆黑。   垂眼,盯着地上的烟蒂,靳思延五官暗沉,眸光稍敛,看不出情绪。   死寂一般的沉默,良久,他才从口袋里将手机拿出来。   ·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身边是老男人身上的香粉味和抽过烟之后的臭味,颜格厌恶地皱眉,撑在膝上的拳都忍不住握紧。   徐邈恬不知耻地挨着他,几乎是搂着他在抽烟,一旁的女人殷勤地给他倒酒,徐邈一高兴,摘了手上价值不菲的表扔过去,女服务生自然是欢喜地接下,大大方方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颜格别过头,有些反胃地闭了闭眼。   揣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颜格顿了顿,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谁会给他发消息,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拿出来看。   不动声色地躲开男人伸过来的手,颜格思忖着该找个什么理由脱身。   还没等他想出来,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是电话。   恰巧徐邈抬手关了音乐,挡住女人继续倒酒的动作,示意她们都出去。   “小颜,刚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徐邈眯着眼看他,一张脸因为喝了酒有些粗红,也许是因为太热了,没说两句话徐邈就带着喘气,伸手扯开了领带。   脑中警铃大作,颜格瞥了一眼禁闭的包间门,把手机拿在手上,没来得及看屏幕,匆匆按下接听,煞有介事地陪笑,“徐总稍等,电话。”   对面顿了顿,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迟疑,“颜格?”   听见这声音,颜格也肉眼可见地顿了一下,瞳孔狠狠震颤,旋即反应过来,一副镇定模样,“噢,林医生啊,什么事?”   靳思延显然也有点不解,沉默着没说话,像是在判断。   “什么表?我的吗?”颜格自顾自地瞎编,“噢,测血常规啊,我测过了,表没有交给您吗?”   电话那边,靳思延听着他瞎说八道,心里也有点了然,声音低沉而稳,“出去找个厕所躲起来,跑远点。”   “行,行,好。我这就给您送去。”颜格换上一副焦急神色,把电话挂了,“徐总,您看这,我上午刚验了血,这不是担心身体有问题吗?结果给搞忘记把表交给医生了,我得赶紧过去,晚了医院该下班了。”   说着,也不管徐邈脸色如何,抓起自己的东西就往外走。   也许是听他说验的是血,徐邈也没强留,只是看着颜格匆匆出门的背影,眼中渐渐染上怜悯,而后后知后觉地抽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手。   本以为能玩到一个干净的雏儿,没准后面还没被开发过呢,谁知道刚搞到手,这人就做了血常规,指不定能检查出什么病来,没得脏的。   刚走出包间,颜格想也没想,几乎是一路狂跑,冲进了这层楼最里面的男洗手间,刚一进隔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警察!不准动!蹲好!”   “老实点!站在墙边抱头蹲好!”   颜格吓得不敢动弹,躲在厕所里大气不出,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收留非法性交易的情况,请配合接受检查……”   断断续续地听着,颜格皱着眉,片刻才反应过来是靳思延搞的鬼。   还没等他想清楚怎么问,靳思延的消息就发来了。   靳思延:【脱身了?】   颜格手还有点抖:【嗯。】   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是你报的警吗?】   说实在的,颜格还挺担心的,一方面是怕徐邈查出来是靳思延搞的鬼,另一方面是怕靳思延为了给他解围报假警会惹麻烦。   靳思延没回答他的问题:【等警察走了,从西边的消防通道出来,路口左转,我的车你认识。】   看着这人有点冰冷的话,颜格心里有点不舒服,胡乱回了几句,等着外面没什么动静了,才出来洗了个手,匆匆往外走。   走在明亮的楼梯间,颜格还在犯怵。他不知道靳思延怎么在这个城市,今天跟靳之安打照面,明明说他没来。   他更不敢想靳思延为什么会这个会所,还在那个节骨眼给他打电话,还把他的情况拿捏得那么死。   颜格不敢细想,因为细想之后每一种可能都让他深感忐忑。   他总觉得,危。   ·   从建筑物里出来,颜格低着头闷头走,按照靳思延的意思转了弯,那辆熟悉的车就停在路边。   车子里是黑的,看不出有没有人,颜格迟疑地走近,歪着脑袋打量,还没等他看个清楚,车窗降了下来,车子里燃着一点细小的火光。   靳思延坐在驾驶座,看着他来了,没说话,淡淡地挪开视线,把烟灭了,伸手拧钥匙。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颜格的心脏也跟着颤了一下。   看着男人略显薄凉的神情,颜格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也没敢声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靳思延没说话,沉默着开车。   行至市区,颜格到底是忍不住了,轻声开了口,“你来这里出差吗?”   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甚至还有回音。   靳思延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沉静地望着他,面色平静地反问,“你来这里出差吗?”   颜格:“……”   颜格总觉得,这男人在讽刺他。   抿了下唇,颜格轻叹,“刚刚谢谢你啊。”   “谢就免了,没有耽误你'出差'就行。”靳思延淡淡开口。   颜格:“……”   自从两个人关系好一点,靳思延就再也没用过这种拖腔带调的古怪语气跟他说话了 时隔这么久,再次听见他久违的阴阳怪气,还真是……   心有点痛。   差点忘了,这男人秉性并不温和,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才对他格外友好。颜格隐隐觉得,自己这一点可怜的特权,马上就要消失殆尽了。   不动声色地喘了口气,颜格苦笑,“本来我以为是普通吃个饭的,没想到……”   “那你为什么跑了?”靳思延打断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怎么,条件没谈拢?”   颜格愣了一下,明白出他话里的隐意,霎时脸色有点僵。   刚刚他只是怀疑,现在他百分百肯定,靳思延就是在讽刺他。   靳思延情商并不低,颜格知道倘若靳思延想要说出好听的话,他绝对可以做到,靳思延的情商足以他取悦任何一个他想要取悦的人。   所以,如果靳思延说出来的话不好听,那绝对是他故意的。   故意想让人难过的。   颜格掐了一下掌心,没言语。   靳思延也不在乎他搭不搭理自己,继续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呢,我跟你好声好气提过那么些次你都拒绝,怎么,那老男人能给你更多啊?”   望着虚无空洞的黑暗的眼睛轻轻颤了一下,颜格唇线抿直,喉咙都有点干涩沙哑。他知道靳思延肯定会说一些尖锐的话,但这么锋利的言语,他还是没想到。   默然了片刻,颜格声音低不可闻,稀碎颤抖,响在黑暗里,轻飘飘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铺天盖地的死寂淹没。   “我不想欠你的。”   靳思延也沉默了,眼神变了变,又飞快地恢复一片凛冽。   “谁说让你欠了?”靳思延笑了,眉眼间都是轻狂傲慢,“不就是上床吗?我不比那老男人强?”   颜格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还没缓过神,又听见男人嘴里说出更冰冷残酷的话。   靳思延斜睨了他一眼,唇角带着讥诮的笑,“我懂,卖给谁不是卖,但你好歹挑挑肥瘦吧?” 第53章   车厢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颜格沉默不言,默默偏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手腕颤抖,指尖刺进掌心里,隐隐作痛。   他理解靳思延为什么生气。   靳思延跟他提过那么多次,提出要帮他,颜格都用这样那样堂而皇之的理由拒绝了。直到那天晚上,靳思延听他说,自己不想再辜负他的善意,就再也没强迫他什么。   颜格打心底知道,靳思延对他真的已经够好了,无论是出于对昔日同窗之情的顾念,还是如靳思延所说,跟他在一起很放松,颜格都切切实实体会到了,靳思延对他跟对别人的不同。   在他面前,靳思延才放下了伪装的架子,不是安盛的少总裁,也不再是触不可及的人,是他的朋友。   颜格从来都没有奢望更多,能止步于此,他就很满足了。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搞砸了一切。   在靳思延看来,怕是自己前脚刚拒绝他的提议,后脚就上了别人的床。   颜格不介意在别人的嘴里,自己有多肮脏卑贱,他不是没听过更过分,更不入耳的流言。   可从靳思延嘴里说出那种极具讽刺,又暗含高高在上悲悯的话,颜格还是觉得很难过。   车厢里没有一点声音,颜格耳边一阵一阵地嗡鸣,心脏的地方隐约绞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颜格才轻声开口,“对不起。”   靳思延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听烦了。”   对不起这三个字,颜格早跟他说过无数次,好像出点什么事,这男人就知道低头道歉,如同哄小孩一样,轻飘飘地给一颗糖就能哄好。   靳思延不喜欢颜格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平平淡淡的,好像没什么能让他起波澜。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尽量展示一点善意,也根本捂不热这寡淡又内敛的男人。   以前他最喜欢颜格这样,不争不抢的,听他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安安静静温温和和的样子,没有什么回应,但他知道,这男人一直在听着。   可现在,再次听见男人的道歉,靳思延只觉得恼火。   他有点烦了。   有点厌烦颜格软弱的性子,甚至不解自己当初怎么会想要跟他交朋友。   颜格听他这么说,有点意料之中,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挽回,半晌,也只能憋出干巴巴的语句,“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好意……”   “我没生气。”靳思延打断他,声音平静,却透着明显的愠怒,嘴上说着不生气,却连眼神都欠奉一个,“我只是觉得,你阳奉阴违玩得很厉害。”   颜格不说话,只能默默任由他用尖锐刻薄的话语发泄心里的愤懑。   算是他欠靳思延的。   “真的,颜格,你演技真的很好,不领下一届最佳男演员真的可惜了。”靳思延越说越生气,突然笑了,似乎是想到了荒唐可笑的事。   “颜格,你知道吗?你当时在电话里跟我说,不想辜负我的善意,我真的信了。真的。”   “我听着你的声音,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我能想象出来,”靳思延等红灯的间隙偏头,终于看了他一眼,轻笑着摇头,“你那天一定比现在演得好。”   “我当时还有点自责,我怪自己太自我了,怎么能一直逼你做选择,逼你接受我的建议。”靳思延停了许久,似乎在整理情绪,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淡漠的凉薄,“现在想想,我拿那时间去买块排骨喂狗,狗都知道朝我摇摇尾巴。”   颜格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连装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微弱,“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们叫我去是这件事,我只是……”   “你真的不知道吗?”靳思延笑了,“你敢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是说你是个十五岁什么事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   “颜格,你到底想要什么,我帮不了你吗?非要去蹚这种浑水,做出卖身体的勾当啊?”   颜格瞳孔一颤,胸腔有点堵得慌,干呕的感觉在胃里翻涌,“……你以为,我有资格想拒绝就拒绝吗?”   心里的气一下子上来,靳思延直接吼了出来,“拒绝不了你他妈可以找我!你觉得我会让你平白受欺负吗?!”   “但是这些事也不是你能决定的不是吗?!”颜格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声音不大,带着喘息的哭腔,颜格没抬头,怕他看见自己眼睛里的水雾,藏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握紧,抖得不像样子。   霎时,车厢里蓦然安静下来。   靳思延愣了一瞬,而后缓缓睁大眼睛,声音如同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你说什么?”   “我今天遇见靳先生了,他跟我说了。”颜格闭了闭眼,心一横,“我不想让你为了我去做求人的事。”   他心知肚明,靳思延跟靳之安之间的关系如何紧张,也知道靳思延在安盛过得并不如意,饶是这样,这男人也时时刻刻在为他着想,想着如何把他拉出泥潭。   靳之安跟他说这个,颜格并不是完全听不懂,无非是想让颜格给靳思延吹吹枕边风,让靳思延去求他,满足靳之安扭曲又恶心的虚荣心。   颜格不能,不敢,更不舍得让靳思延为他做这种低声下气的事,他体会过这种滋味,他不想让靳思延也体会。   带着一点私心说出那句话,颜格心率飙升,眼泪却因为过于激荡的情绪倾泻而下,怎么都止不住。   一时没人说话。   半晌,车子缓缓停在了路边,咔嚓一声,安全锁打开。   靳思延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压抑的不耐,淡淡响起,“你下去吧。这里离你的酒店也不远了。”   颜格缓缓抬头,抿着唇,看着他铁青的脸色,霎时慌了神,“你……”   “快点下去。”靳思延闭了闭眼,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得青筋可见,仿佛在压抑某种剧烈的情绪,“不然我真的会跟你动手。”   颜格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只觉得现在的靳思延震怒到了极点。   没有刚才的冷嘲热讽,没有大吵大闹,安安静静的,默不作声的,如同平静海面下酝酿的汹涌波涛,让颜格心里发慌。   按照他的意思下车,颜格低着头,站在路边。   靳思延没立刻离开,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良久,才讥诮地笑出了声。   “是,我什么都不是,在安盛我什么都决定不了,这句话靳之安那个傻逼在我耳边说了二十年。”他抬起头,望着站在窗外的人,语气没有起伏,声音却透着浓浓的失望,“我就是个废物,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行了吗?”   颜格猛然抬头,错愕地看着他。   “颜格。”靳思延喊他,声音冰冷,“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这么说”顿了一下,“我真的很难过。”   “我不是……”   颜格还没来得及开口,车窗不由分说升了上去,接着,车子飞快地驶出去,留下一地扬尘。   红着眼睛怔愣几秒,泪水的痕迹在脸上干涸,颜格打了个寒颤,猛然反应过来,慌乱地摸出手机,抖着手给靳思延打电话。   通通都是关机。   他不知道是靳思延真的关机了,还是把他拉黑了,他只知道靳思延现在已经完全,不想跟他说话了。   站在路边,夜风吹在身上冷得刺骨,颜格望着霓虹中来来往往的车流,浑身都是疲软的,从内到外的无奈与凄凉,好像生命在一点一点,从心脏里被抽走。   沿着街道往酒店走,颜格没放弃,一直不间断地给他打电话。   担心靳思延心里堵着气会开快车,心里又急又疼,脑子里全是车窗缝隙里,靳思延带着落寞和失望的脸,心脏就堵得发疼。   几十个电话,没有回音,颜格叹气,给他发消息。   还好他没把他删了。   颜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什么都不是。】   苍白的解释,看得颜格自己都不信。   【你到了酒店给我发个消息好不好?】   没有回音。   望着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颜格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   【对不起,我真的很担心你。】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好。】   【回个消息好吗?】   【我们谈谈,好不好?】   ……   信息发出去,通通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响。   当天晚上,颜格临时订了第二天一早的票,天没亮就提着行李箱,一个人去了车站。   没有喊助理,把车留给了他,让他自己在这儿好好玩几天。   上车之前,颜格看了一眼手机,仍然没有回信。   一小时的车程,颜格一路都在睡觉,醒来的时候,启唐已经开始下雪。   薄薄的,细细小小的绒毛,落在地上,叶上,肩上。   颜格无暇欣赏,将行李箱提下来,慢慢往路边走。停在路口等红灯,一直死寂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颜格一顿,耷拉的眼皮猛然睁开,匆忙摸出手机。   靳思延回了消息,只有几个字。   靳思延:【我觉得现在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好时机。】   呆愣地望着屏幕,过了一会儿,对面又发来一条:   【我不想见你。】   深冬的风似乎尤为料峭,一刮过,脸上便细密地疼。   颜格看着那些冷冰冰的文字,一时回不过神,等反应过来匆忙擦了一把脸,掌心摸到一片湿润,才意识到他又不争气地哭了。   颜格知道,他这次是彻底把他们的关系搞砸了。 第54章   乐奈红酒最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早上八点刚过,靳思延的车准时在楼下停下,策划部的员工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警觉地喊了一声,招呼市场部的同事来看。   “靳少来了。”   “快!都别玩了!”   “草……我报表呢……”   “谁去说?”   “总监,不是说好你去吗?”   “我去?我找死啊?”   “别聊闲天了!靳少进电梯了!”   ……   电梯门打开,靳思延沉着脸,神色淡漠地走出来,没有搭理沿路跟他打招呼的员工,径直走向办公室。   抬手按上门把手,靳思延耳边捕捉到此起彼伏的松气声,动作停顿一刹。   缓缓偏头,环顾四周,只见躲着瞄他的人猛地反应过来,拼命往电脑后面藏。   垂眼,若有所思,靳思延慢慢张了口,“杨冰,下个季度的广告方案做好了吗?送我办公室来。”   杨冰就是广告部总监。此言一出,整个广告部霎时倒抽一口凉气,默不敢言。   杨冰被点到名,硬着头皮点点头,嘴角抽搐,“好的靳少。”   靳思延没多说话,扫了他一眼,“嗯”一声,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   大门一关,窃窃私语四起。   “你看见靳少的表情没有,好恐怖……”   “我怕了,我们的方案绝对会被毙掉。”   “别提了,上次定下的代言人,前两天刚因为嫖被抓进去了,形象碎一地,策划部的熬了三个通宵,找了另一个……”   “完了,临时换代言这种事,靳少最不喜欢了,一定会被骂死……”   “没关系,总监替我们挨骂……”   “说什么呢!”杨冰皱着眉,捏着文件夹的手都用力到泛白,指尖点了点下面坐着的一群白眼狼,“都给我小心点你们的脑袋!”   下面众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站在办公室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杨冰平复心情,敲了两下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而入。   靳思延坐在沙发里,垂眼翻看着下面送上来的季度报告,夹着烟的手搭在沙发上,眼皮微微耷拉,看上去不大有精神的样子,却仍从稍蹙的眉峰中看出有点不耐。   杨冰心里猛地一紧,又把手里的文件捏紧了些。   安安静静看完一张纸,靳思延捻灭了烟蒂,迟迟抬头,声音带着愠怒地催促,“说话啊。”   杨冰咽了下口水,“靳少,上次定下的代言,因为嫖娼被抓了,所以我们找了个新的……”   靳思延一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这周二。”杨冰抿唇,“市场部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都是一些报社的,捏着这个把柄缠着我们问,我们只能说换了代言人,否则……”   话音悄然黯淡,杨冰瞥眼看他,小心翼翼地等着上司的反应,脊背点点泛着凉意。   接过他手里的资料看了看,靳思延沉默着,半晌,才懒懒地抬了眼,把文件夹递还给他,只说了一句,“让公关部好好处理。”说完,便摆摆手让他走。   杨冰杵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从办公室里出来,杨冰还是懵的,微微皱眉,前思后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靳少没骂他。   也没阴阳怪气他。   也没有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天……   他今晚要回去烧一炷香。   下班的时候,靳思延在电梯里遇见了李慧星。李慧星见了他,霎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靳思延瞥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   “靳少,怎么了这是?”李慧星也不点破,只轻笑两声,“失恋了?”   “闭嘴。”靳思延没好气,听他这么说,虽然知道李慧星在开玩笑,但心里还是顿了一刹。   “跟颜格吵架了?”李慧星问。   靳思延没说话。   “说说呗,怎么吵的?你俩不挺好的吗都快直接结婚了。”   “你少说这种话。”靳思延不耐烦地忤他,说出话来却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李慧星但笑不语。   没过一会儿,靳思延自己开了口,“没吵架,我自己发的脾气。”   颜格怎么会跟他吵架,从来都是他单方面发的脾气,那男人从来都是低眉顺眼的温和,默不作声,沉默地接受一切。   让靳思延感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堵着一口气,又使不上劲儿,更是心烦。   “你发了什么脾气?”   “他说我是废物,我生气了。”   “……”   李慧星低着头,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下,到底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靳思延有点恼怒。   “没……”李慧星缓过来,“只是,说你废物的人多了,也没见你这么生气过。”   啧了一声,靳思延神情复杂地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他有三只眼睛还是两张嘴?”   “你他妈……”   “行,不说这个。”李慧星抬手,打断他的国粹,看着电梯下到一楼,“那你就打算这么晾着他啊?”   靳思延垂眼,望着冰冷冷的地面,胸口起伏了一阵,到底是没说话。   自从那天从隔壁市回来,颜格就一直给他发消息,起初不断问他能不能谈谈,不想看见他至少接一下他的电话,说自己当时真的没有那个意思,而且也从未接受过徐邈的提议。   靳思延当然知道,他是被助理和导演合伙骗过去的。   助理后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面前后悔,说不该怕事,被导演唬了两句就害怕了,害颜哥身陷水火。   靳思延知道颜格没有真的跟别人进行身体交易,但他就是忍不住生气。   看着颜格小心翼翼又格外急切地一遍遍找他,靳思延心里也不舒服,可一想到那天颜格说的话,又有点恼怒。   出电梯的时候,靳思延接到靳之安的电话,让他晚上出席一个宴席,本想拒绝,又看见靳之安把父母搬出来压他,心里火烧火燎的,靳思延没回他,却也没再说不。   ·   匆匆从公司大楼走过,颜格进了经纪人办公室,十分钟后,抱着一个纸箱子出来。   眼神疲乏淡然地走着路,颜格听见身后又传来窃窃私语。   “他又怎么了,惹陈哥生那么大气?”   “唉,陈哥哪是生他的气,不过是看他不顺眼,拿他撒气而已……”   “咋回事?之前不是对他挺好的吗?”   “我听说……”   “什么瓜什么瓜?”   “金主不要他了呗……”   “什……”   ……   颜格皱眉,头一次在流言蜚语里驻足,抱着又大又沉的箱子,淡淡回头,盯着那几个人,眼眸冷到了极点。   挤在茶水间闲聊的人一见他看过来,到底是噤了声,插科打诨几下便作鸟兽散。   抱着箱子的手越收越紧,感受到坚硬的纸板抵在掌心,硌得钝痛,颜格深深地呼吸,沉重地换气。   回了家,颜格挽起袖子,本想去厨房做饭,却站在客厅里,盯着地面失了神。   脑子里蓦然闪过那些靳思延到他家来的夜晚,他在厨房忙来忙去,那人就坐在客厅里,时不时开口跟他搭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余光里满是空空荡荡的客厅,颜格霎时有点喘不过气来。   正要擦擦手,手机突然响了,颜格猛然回神,匆忙摸出手机,却看见上面不是自己期待的名字。   经纪人给他报了一串地址,让他晚上准时过去,犹豫了一瞬,颜格兴致缺缺,正要张口编借口说去不了,又听见经纪人不冷不热地甩出一句:“靳少对你腻了,你就该给自己找找后路知道吗?”   一句话,又让颜格默不作声。   沉默了片刻,颜格还是妥协了,“好,我会按时去的。”   经纪人那么精明的人,以往看在靳思延的面子上还能给他点好脸色,现在两人的关系旁人肉眼可见地冷淡,又有数不胜数的人蠢蠢欲动,想趁着机会接近靳思延,经纪人自然不会再对他多好,怕是只想着在解约之前再从他身上捞尽最后一点好处,免得做了赔本生意。   低叹一声,颜格又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换了一身看得过去的衣服,一下楼就看见助理等在楼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平静地坐进车里,颜格一言不发,戴上耳机,没什么交谈的欲望。   前排开车的助理透着后视镜看了他好多眼,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颜哥,我那天晚上跟靳少解释过了,我说是我们合伙把你骗过去的,你根本不知情……”   闻言,颜格眼神微动,望着窗外的风景轻轻颤了颤,没言语。   “你别再生气了……”助理吸着气,一副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我也觉得自己很恶心,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你不用道歉。”颜格温声打断他,带着疏离的笑意,“这事跟你没关系。”   他没生气,他哪有资格生气?反而是他说错话了,惹靳思延生气了才对。   只是……   默默垂了眼,颜格握着蓝牙耳机的盒子,无意识地把玩,眼神没有焦点。   只是靳思延知道他没有跟徐邈上床的意思,却还是不愿意搭理他。颜格叹了口气,看来靳思延是真的,有点厌烦他了。   厌倦一个人的时候,没理由也能找出理由。 第55章   大厅里暖气很足,靳思延站在桌旁,兴致缺缺地端着酒杯,偶尔颔首回应旁人的寒暄,缄默不言,没有交谈的欲望。   望着厅内人来人往,三两成群,攀谈甚欢,靳思延皱着眉,不是很想继续待下去,却也不好下了东道主的面子,忍着烦躁和不耐留了一会儿,还是摸出手机给靳之安发消息。   靳思延:【无聊了,我再待五分钟就走。】   大约是闲着,靳之安很快回了他的消息:【待到散席。】   靳思延被他命令式的语气激怒,呼吸都急促一些,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收紧,垂着眼,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靳思延:【你看我走不走。】   略带威胁的语气,靳之安只当他仍在闹脾气,并没有放在心上,却忽然又觉得自家弟弟好像是认真的,微微蹙眉,思忖了一会儿。   靳之安:【待到散席,我就帮你联系华音。】   手机抵着下颌,窝在沙发里,靳之安若有所思地望着质地极佳的软短绒地毯,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手机震了震。   靳思延:【不必了。】   反正颜格也不需要。   看着五分钟到了,靳思延站直身子,将未动一口的酒随手放到桌上,垂眼随意理了理衣襟,潇洒地打出两个字:【走了。】   没管靳之安的利诱威逼,靳思延将手机关了,装进口袋,往门口走。转过大厅角落的柱梁,余光蓦然瞥见一个身影。   “颜哥最近过得还行啊?”   “工作忙不忙?”   “哎,颜哥有什么忙的,人家老前辈了,谁跟你似的,天天忙都不知道忙什么。”   似玩笑似讥诮的话语,带着尖锐刻薄的高音,颜格只淡淡笑着,并未对这些半生不熟的人的寒暄打闹过多在意。   这些人他有印象,大多数是搭过几次的戏同事,还有一些是不怎么出名的导演和编剧,平时没见他们对自己多殷勤,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颜格一走进大厅,就三三两两地围上来。   没兴趣听他们在这里指桑骂槐,含沙射影,颜格小幅度转着手腕,低睫望着金色的酒液贴着透明的杯子流动。   过了半分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靳少!”   原本没有心思听他们交流,一听这话,颜格顿了一瞬,手里的酒也如同凝固了一般,旋即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侧身,将酒杯放下。   抬头间,那男人已缓步走近。   接过几个小明星抵来的酒,靳思延礼貌颔首当做打招呼,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来玩?”   其中一个稍年轻些的演员腼腆地笑了下,“导演让我们来的。”   “挺不错的。”靳思延语气冷淡,客套又疏离,“多出来看看总是好事。”   “能在这里遇见靳少也没算白来哈哈哈……”   靳思延笑笑没说话,余光扫了一眼一直站在角落低头看手机的人,目光深邃浅淡,不曾停留,又漠然地挪开。   “颜哥。”突然有人喊他。   颜格还没抬头,手里就又被塞了一杯酒。   “颜哥跟靳少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看见靳少来了也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了啊。”说话的是个穿着十分刻板的导演,此刻正眼带怨怼地望着颜格,嘴里说得像模像样,“颜哥可不得喝一杯?”   半张着嘴,有点怔愣,颜格下意识看向面前站着的男人,却发现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这边。   手里握着酒杯,如同捏着烫手山芋,拒绝也不是接受也不是,看着靳思延遥遥站着,也没动静,也不知道让不让他喝这一杯。   过了片刻,正当颜格准备心一横喝下去的时候,靳思延才迟迟开口。   “不用了。”靳思延轻轻举杯,而后仰头饮尽杯中的酒,“我正要走了,就不耽误颜格的时间了。”   话语平静,却意外地讽刺,不冷不热地落下来,倒是让一众人下意识面面相觑,叫换了个似怀疑似笃定的眼神,彼此挑眉勾唇轻笑,好像更加确定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颜格刚送到唇边的杯子又缩了回来,欲盖弥彰地轻咳,低着眼不与他对视,抿唇样子有些尴尬的无措。   听着男人告辞的声音,视线范围内的一双鞋挪动一下,而后转身离开。   颜格闭了闭眼,耳边是周围人似有似无的唏嘘,不知意义何为,却让颜格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慌。   靳思延一直拒绝跟他交流,这次放他走了,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想到这,心里莫名安定了一些,双腿比脑子更快做出决定,跟了出去。   “靳思延。”颜格轻声开口喊他,疾步跟上男人离开的身影。   面前的背影顿了顿,足步稍缓,到底还是没做出不搭不理的冷淡举动,却也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只微侧身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下文。   “有事?”靳思延松了唇角,声音听上去带着低沉的淡漠。   “有点事。”颜格迎着他的目光,霎时有些莫名胆怯,却仍硬着头皮看着他。   “讲。”   “……”颜格咽了咽口水,掌心无意识在衣襟上蹭了蹭,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我想跟你道个歉。”   靳思延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失望,换了一口气,懒懒地抬了眉梢,“谢谢,但是不用了,你的道歉我收到过很多次,用到下辈子也用不完。”   “……”   颜格心中微叹。   “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不好,”颜格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又温和,却因为些微颤抖暴露了一直压抑的惧怕和退缩,“我当时说,不想让你去做求靳先生的事,不是暗讽你没实权,我只是……”   语气稍敛,停顿了一下,余光瞄着男人冷若冰霜一成不变的面庞,颜格闭了闭眼,一狠心,“……我只是不想让你做不喜欢的事。”   他的职业生涯真的算不得那么重要,根本不配靳思延低声下气低眉顺眼去求自己的刻薄哥哥,说不准还得落下几句冷嘲热讽扎人的话。   颜格是真的不想让靳思延承受这些。   可瞻前顾后,到底还是搞砸了,忘了靳思延虽面上不显,但二十多年都笼罩在哥哥的阴影下,说完全不介意,又怎么可能?   颜格跟他少有意见相左的时候,这第一次,就狠狠踩中这人雷区,属实是扫雷大师了。   话说完,楼梯间一片寂静,颜格心跳得飞快,半低着头,如同接受审判似的虚握双拳,竭力压抑着起伏不稳的呼吸。   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颜格静静地等着,心里那点勇气和骨气都在靳思延无止境的沉默中渐渐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面前传来声响,却是离开的脚步声。   颜格霎时怔愣,望着靳思延挺拔又不带犹豫的背影,心脏有一瞬的停拍,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懊恼和委屈侵袭而来,死死地逼迫他,令他喘不过气。   双膝发软,抬手扶着墙壁,颜格才缓过眼前发黑的那股劲,听见刚刚那拨人探究地打量他,窃窃私语着,说着一些不明不白的讥嘲话语。   耳边嗡嗡响,像泡在水里似的模糊,颜格勉力换气,强压着胃里那道莫名其妙的恶心感,慢慢朝洗手间走。   ·   靳思延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根烟,望着猩红的火光在黑夜里燃着,眉峰紧蹙,隔着车窗,望着远处散不尽的霓虹灯,久久,才喘了一口气。   他觉得事情变得有点糟糕了。   摸出手机,给李慧星打电话,铃响三声,被准时接起。   “靳少,晚上好啊。”李慧星拉着长音,在电话那头笑着,“怎么想着给我打电话?有什么好事?”   靳思延默了片刻,唇线抿直,脸上透出难得的难色。   大约也是注意到了这男人异常的反应,李慧星收起玩笑姿态,咳了一声正色,“怎么了靳哥?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靳思延思忖半晌,开了口,“我觉得我好像……”   说了几个字,又停下去,似乎在组织后面的语言。   李慧星要等得莫名其妙了,才听见男人稍稍沙哑的声音补完后面半句。   “我好像对颜格……有那种感觉。”   ·   扶着洗手台,匆匆洗了把脸,颜格把手机放到台边,闭着眼睛,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脸。   冷水顺着脖颈线条滑入领中,湿漉漉的很不舒服,颜格稍显烦躁地扯着领子,动作稍微有些粗鲁。   一转身,无意撞上一个人,听见一声冷冰冰的“啧”,颜格心里低叹,忘了这里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混混沌沌地再三道歉,没听见答复,只有洗手间隔间门被摔上的哐啷声。   从洗手间出来,三两个微醺的人谈笑着往这边走,与颜格擦肩的刹那,其中一个伸手拉住颜格。   “颜格?你怎么在这儿?”   颜格抬头,入眼是一张稍带熟悉的脸,他想了想,没想起是谁。   “谢导他们到处找你呢,你怎么跑这儿躲起来了?”   谢导就是刚刚跟靳思延见过面的导演,本以为能顺势离开的,没想到那帮子人还想缠他喝酒。   疲惫地笑笑,颜格只好问,“谢谢,他们在哪?”   “刚看见他们去了大花厅。”另一个男人探头插嘴,趴在前面那人肩膀上,指了指不远处的走廊,“顺着走廊走,第三间。”   “多谢。”颜格点点头,转身朝那边走去。 第56章   循着那两个男人的话到了大花厅,门掩着,只能听见里面隐隐传来的嬉笑声,颜格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低着眼,转身顺手关上门,正打算说些什么,回头瞬间突然愣住。   花厅里空无一人。   伴随着老式录音机停止播放的咔嚓声,耳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整个花厅陷入死寂。   狐疑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耳边流窜而过刺耳的电流声,花厅内的照明设施闪烁两下,而后“砰”一声熄灭。   四周一片漆黑,连门外的光亮都看不见。   猛然意识到不对劲,颜格心里一紧,忙凭借刚刚的记忆转身朝门的方向摸索,还未走两步,突然手臂被人拉住,身躯猛然趔趄,下一刻便被无法反抗地甩出去。   目不视物,颜格慌乱稳住身形,从口袋里摸手机,却摸了个空。   一阵胆寒顺着脊背窜上,颜格猛地睁眼,脑海中倏地浮现一个影子:刚刚在洗手间撞了他的男人。   看不见东西,颜格伸手摸索,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警惕地靠在上面,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耳边听见的不止有自己如擂的心跳,还有一道陌生的呼吸声。   低沉,略带着急促,随着若有若无的酒香传来。   是个男人。   颜格咽了咽口水,紧紧靠在身边的东西,颤声开口,“你想干什么?”   那人没说话,呼吸却停了一瞬,让颜格有点畏惧。   良久,那人才慢慢开口,声音中带着可怖的胁迫和难以言喻的诡异怒意。   “颜哥跟靳思延是什么关系?”   只一瞬间,颜格就辨认出这道声音是出自谁之口。   容初。   那个他本以为再也不用打照面的男人。   “容初?!”颜格有点惊讶,咬了咬后槽牙,“你想干什么?!”   容初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兀自沉沉开口,语带凛冽,“他给你钱了?还是答应捧你?”   “你有病!”颜格压着心中不安,几乎是低吼出声,脑子飞快运转着,慢慢往后退。   一片黑暗里,容初好像看出他的意图似的,箭步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扯住颜格的手臂。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并不好受,颜格咬着牙,心里的不安与厌恶愈演愈烈,容初握住他手臂的一瞬间,颜格卯足了劲儿甩开,桌椅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啷声响,男人愣了一下,而后喉音更沉,三两下把人摔到桌上,猝不及防压上去。   没来得及起身,脖颈被人掐住,颜格有一瞬的惊慌失措,急忙抬手,抵住容初的手腕,带着热量的身躯压下来,颜格喉中受桎,只觉得一阵一阵的血腥味从胸腔漫上。   “你干什么!”颜格胡乱踢踹着,奈何这人仿佛能在黑暗里看清他的一举一动,不仅伤不到他分毫,反而被他死死钳制住,后脑勺抵在坚硬冰冷的桌面上,一阵一阵地发疼。   “我看到过他从你家出来,好多次。”容初冷冷开口,腿强硬地抵进颜格膝盖之间,一手掐着颜格的脖颈,一手掀起颜格的身躯,将他的手反压在下。   整个胸腹被拽得微微抬起,弱处裸露无遗地暴露在人前,让颜格更感不安,侵犯感也越来越强。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容初俯身,贴近他的耳朵,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口,“你怎么这么贱啊?”   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颜格被掐得眼前发黑,整张脸因为充血而泛着病态的绯红,大脑混沌一片,腹腔如绞,一阵一阵地往上漫酸水。   “我以前以为你是喜欢女人的,没想到你跟男人也可以……”容初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空寂而令人胆战。   耳边是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颜格颈侧凉凉的,极其害怕这人发起疯来下一秒就把刀埋进他脖子里。   接着,他又听见容初嘴里说出更疯狂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颜格猛地睁大眼,霎时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还没等他动作,男人便欺身压上,靠得极近。   双手被极其别扭地压在身后,肩膀处传来刺痛,颜格正要开口咒骂,腰腹蓦然一凉,身上衣物被粗暴而迅速地推到胸口。   脑子嗡地一声,如同炸裂开来,颜格喉中一阵干呕,牙关紧咬,不顾一切地踹过去。   突如其来的反抗似乎奏效了,男人被踢开几分,颜格还没从桌上起来,一阵疾风窜过,胸口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被打得措手不及,颜格剧烈咳嗽,还没缓过神,头发被抓住,猛地朝后撕扯,颜格被迫仰头,喉咙扯得倏地缩紧。   “你为什么要跟他搞在一起!”容初低吼,死命抵住他的脖子,要把他喉结挖出来似的凶狠,言语间都带着难以理解的嫉恨,“靳思延有什么好的!我每天都在你家楼下等你,你却从来都没有看过我,早知道这样,当初在片场我他妈就该把你上了,省得落到别人手里!”   难以置信地启唇,颜格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疑似私生的跟踪;深夜紧追不舍的黑车;停在十字路口,正对着他家阳台的车,以及今天,环环相扣的骗局。   一切都渐渐了然。   “疯子……”颜格喉咙里漫着血腥味,咬着牙怒骂,勉强抽出手来,凭着本能一拳砸在容初脸上。   眼眶挨了一下,容初吃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高大身躯晃了晃,颜格听着异样,闭着眼撞上去,跌跌撞撞地朝门边跑。   拉了两下门把手,发现大花厅的门不知何时被反锁上,颜格骂了一声,猛锤了两下巍然不动的大门。   容初从地上站起身,浑不在意地再次走向他。   厅内黑得如同化不开的胶,颜格看不见东西,只能凭借声音判断男人的大致方向,贴着门缓缓挪动,碰到门后的花瓶便伸手握住,想着实在不行跟人拼命算了。   容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呼吸也急促而短暂,颜格知道他已经震怒到了极点,不由得将手里的武器捏紧了些。   黑暗里,容初轻轻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颜哥,你太残忍了……”   “滚!”颜格攥着花瓶,心一横朝这人甩过去,霎时瓷器破碎的声音响彻空荡荡的花厅,还带着淡淡的回声。   正当颜格想拔腿就跑,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的时候,身后的门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颜格?”   隔着厚重的门,颜格听不真切,神经高度紧绷着,在门外那人用力踢了两下大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惊醒,回头发疯似的捶打木门。   “靳思延!”颜格拉着门把手不断摇晃企图制造声响,男人的声音对此刻的他来说如同谕旨纶音,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颜格气息不问,声音都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靳思延!!”   门外寂静了片刻,而后是带着焦急的询问,“你在里面吗?”   “啊啊啊啊啊啊我在!!!”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几秒钟后,大花厅的门被倏地推开,门外的光亮霎时刺了进来。   颜格双腿都是软的,还没来得及往外跑,埋头撞上一个身躯,接着落入一个结实而有力的怀抱。   呼吸一窒,来不及细想,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颜格下意识抬手,将来人紧紧抱住。   身躯毫无隔阂地相拥,彼此的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颜格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糨糊似的,无暇细想,只感失而复得的委屈与庆幸。   哪怕只有片刻,哪怕只是一时冲动,就这样趁着昏暗,让他稍微纵容一下那肮脏又卑劣的渴望。   颜格低头,悄然靠在靳思延肩膀上,呼吸间尽是男人熟悉的气息,带着冷香和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一如既往的洗衣液香味。   压下鼻腔中的酸涩,颜格抿着唇角,眼眶抵在靳思延肩膀上,双手微微颤抖着,自私地希望这个意外再漫长一些。   让他再抱久一点。   片刻,花厅的灯亮起。靳思延顿了一下,把人放开。   颜格后知后觉,笑了一下,稍显苦涩,而后猛然回过神,一回头,却发现花厅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只剩地上的一地碎瓷片。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靳思延低头问他,声音还带着一点未褪的关切。   “我不知道,刚才明明在的,刚容……”看见跟在靳思延身后来的人,颜格恰时收了声。   靳思延看出他的迟疑,也没再追问,微微侧身,将颜格挡在一众人探究的眼光后。   觉出不宜多留在这个地方,靳思延回头,拉了一下颜格的手,听见一声闷哼,意外看见这人眉峰微蹙。   “怎么……”靳思延轻讶,低头看他,“受伤了?”   颜格抿着唇,动了动肩膀,只觉得刺痛难当,却还是笑着摇摇头。   “我们先走吧。”颜格开口,语气疲惫。   “好……”靳思延先是答应,而后猛地想起什么,霎时放开颜格的手,“不行。”   颜格微愣,“……”   “啊,”靳思延懊恼地叹息,“我不该……”   “什么?”颜格一头雾水。   靳思延瞥了他一眼,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别扭,舔了下嘴唇,收起关切神色,“别忘了我们还在冷战。”   颜格一僵,干燥的唇翕动几番,什么都说不出来。   两人稍显僵硬地对视,靳思延垂眼,思忖了一下,原本想继续嘴硬一阵,沉默片刻,还是妥协地摆手,声音带着淡淡的乏力,“算了,还是忘了吧。”   颜格还没从这转折中回过神,手腕已然被拉住往楼梯口走。   迟疑地抬眼看走在面前的男人,颜格心中有点颤,缓缓被若有若无的庆幸占满,涨得隐隐生痛,半晌,又听见前面传来低沉而平静的声音,   “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 第57章   昏暗的楼道里,男人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低沉沙哑得如同深思一般,听得颜格心脏都狠狠跳了一下。   靳思延握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肩膀处还有些痛,颜格却不想把他的手甩开。   坐到车上,颜格心有余悸地揉着肩膀,看见靳思延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有点诧异,“怎么在你这?”   “找你的时候,你的手机就放在花厅外面的地上。”靳思延说着,瞥了两眼颜格的肩膀,“你怎么了?”   “没事。”颜格摇摇头,反问,“你找我?”   “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上去了。”   靳思延跟李慧星打完电话,就想着这事儿不行,得跟颜格面对面谈谈,谁知道连打三个电话都没人接,他就感觉不对劲了。   以往颜格少有不接他电话的情况,靳思延想了一下,径直上了楼,没想到真出事了。   看着男人沉默不语的侧脸,颜格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们谈谈好不好?”   “我想先知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靳思延没答他的话,目光流连在颜格身上,带着审视,“你的脸色看上去好苍白。”   下意识舔了下嘴唇,颜格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问你经纪人。”靳思延拿出手机,作势要打电话。   “别……”颜格想拦,伸出手又恹恹地收回来,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靳思延也不催他,拧了车钥匙。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格不入,呼吸声此消彼长,流窜在狭小的车厢内,平添几分焦躁。   过了好久,颜格才慢慢开口,声音带着犹疑,“其实也没什么……”   “如果实在不想说,就算了。”靳思延打断他,面色平淡,深邃的眸望着前车窗,看上去慵懒又疲乏,“你本来也没有义务把什么事都告诉我。”   “我……”   “你不说肯定有你的道理,我们之间好像也没有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语毕,靳思延垂眼想了想,才笃定似的小幅度点了头,重复道,“是没到那个地步。”   是颜格性格太温和,对他太纵容了,让靳思延越了线,误以为他拥有某种别人没有的特权,误以为颜格的温顺是理所应当的。   他完全忘记了,颜格对他这么好,不是因为他有多特别,只是因为颜格本身个性如此,即便换了另一个人,也能得到相同的待遇。   他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味逼迫,紧追不舍,反而容易惹人厌烦。   无可奈何地啧了一声,靳思延压下心里那点没由来的焦躁,继续说,“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对,你要做什么,选择什么样的人,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没资格评价你的选择。”   “……”   颜格沉默着,低着眼,没说话,只觉得心脏跟喉咙一样,一股一股漫着酸意。   “我那时候说话太过分了,是气话,你不要相信。”   靳思延语气淡淡的,没有起伏,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然而颜格丝毫没有冰释前嫌的轻松感,只觉得更加压抑,整颗心都塞着苦楚,却没办法开口说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靳思延笑了笑,却没有开心的情绪,如同自言自语那般,声音极低极轻,“有可能是因为你拒绝了我,却接受了别人,我觉得很没面子,明明我什么都不要你的,你却还是选择了代价更大的那个。”   “有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自诩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问题,可你还是做了我不喜欢的事,你跟别人一样看不起我,我有种被欺骗感。”   “也有可能是……”靳思延说着,声音悄然停下,而后带着荒唐地笑了,摇摇头,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声,“算了,也不是很有可能。反正就……这样吧。”   车子在颜格家门口停下,安全锁打开,靳思延抬了抬下颌,“你想谈谈,现在谈完了,下去吧。”   颜格没动。   靳思延偏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不对劲,皱着眉低头,微微凑过去,颜格仓促挪开有些发红的眼睛,慌不择路地攀着车门把手,“咔嚓”一声拉开,却没下车的意思。   “我前段时间……被人跟踪了。”颜格抿了下唇,欲盖弥彰地压抑着呼吸,低睫,没跟靳思延对视,望着面前昏暗的车前操作台,眼神发虚,“起先我以为是粉丝,后来才知道不是……”   声音越来越小,顿了顿,颜格扯了扯唇角,闭上了眼睛,“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是因为我清楚,如果你知道了这个事,肯定会想办法把我签过去,待在安盛比待在科蒂要安全得多……”   靳思延没说话,默默地听着。   的确,颜格说的一点都没错,靳思延是有这个打算,尤其是听见颜格说出“跟踪”二字的时候。   “但我不想去,我怕……”颜格下意识握紧手,在掌心的钝痛中找回几分理智,“我怕会连累你。”   颜格入行早,起点高,好处是年轻,有资本捧他,剩下的都是坏处。   父亲身亡,母亲入狱,霎时将他推至风口浪尖,一夜之间从红极一时的顶峰掉到遭人唾弃的谷底。   起初有人为他说话,说祸不及子女,更何况颜格本人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可他曾经得罪过那么多人,想搞他实在是太容易。   囚犯的孩子,道德上就说不过去,那些被他下过面子的土财主又很有背景,渐渐地公司顶不住压力,也没人敢护他,只得将他当做弃子,保全自身。   直到土财主因为涉毒坐牢,事情才平息下去,前后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再次爬起来,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颜格知道,不堪的过往被挖出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几乎没有隐私可言。   他不敢奢望别人关注他,甚至别人谈论他时,他都会下意识感到心悸,怕那些人在议论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   颜格清楚,如果安盛签了他,媒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肆宣扬,如果没人探究他的过去,那最好,如果有人深挖,不仅是他,连靳思延也会受牵连。   他在家里本就过得不怎么好,这么一来,就相当于把他推向了更艰难的境地。   颜格不愿意做那种事。宁可自己苦一点,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靳思延平白遭受这些。   “我欠你的太多了……”颜格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再让你替我挨骂,就太贪婪了。”   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颜格呼吸都沉重许多,只怕他听出自己话中隐藏的暧昧和担忧,故作镇定地抿唇,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良久,靳思延才无可奈何地开口,“你真的是……”   真的是怎么样,后面却是再也没说下去。   “这么为别人着想,以后怕是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靳思延状似开玩笑地倾身,又把他刚刚半开的车门拉上,回了驾驶座,重新发动车子。   颜格茫然地看着他倒车。   “都被人跟踪了,还敢回家啊?”靳思延看了他一眼,“你敢回我还不敢放呢。”   “……那我今晚住哪?”   “我家。”靳思延言简意赅。   “……”   “顺便给你过目一下华音的合同。”靳思延又说。   颜格一愣,“啊?不是说……”   “你太小看安盛的公关了。”靳思延笑了,语气染上些许的愉悦,“我起先以为你是不喜欢我才不愿意来,现在我说什么也要把你弄过来。”   “……”   颜格无奈地抿着唇,本想顺口说一句“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却总觉得难以启齿,到底是咽下去了。   “说我控制欲太强也好,不讲道理也好,这个事就这么定了。”靳思延语气依然强硬,甚至带着一点点小孩无理取闹的意思,颜格听着,却只有点点隐晦的甜意。   跟着他到了城郊的房子,靳思延边摸钥匙边回头,“你可以继续住上次的房间,家里……”   打开门的瞬间,话音戛然而止。   颜格疑惑探头,发现熟悉的房子里,此刻空空荡荡,沙发不见了,茶几不见了,冷寂得没有丝毫生气。   诧异地走进屋子,看靳思延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颜格担忧开口,“报警吗?”   “等等。”靳思延抬手制止他,打开灯,进了客房。   客房的床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板上一个丑陋的印记,地上,有一张径直的镀金月白信纸,考究地折起来,安安静静地躺在灰尘里,等待着有人拆封。   靳思延挑眉,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火,咬着牙走过去,压着怒意俯身从地上拾起信纸,展开。   果不其然,上面龙飞凤舞着某人张扬又潇洒的字迹。   “亲爱的弟弟:客房的床很舒服,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宣布它归我了,日后我会尽快买一张新的还给你。哦,沙发也是。”   落款只有两个字母:An。   说了这么一大堆场面话,无非就是八个字:床很舒服,拿来吧你。   下一秒,精致的纸张在靳思延手里稀碎。   “怎么了?”颜格走进来,看着靳思延脸色不对,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把信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靳思延深呼吸几次,抬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地面,耸肩,“坏消息,我们今晚得睡一起了。” 第58章   “啊……?”   颜格杵在原地,脸上一片茫然,望着靳思延,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地上的痕迹,“怎么回事?”   “靳之安把我床抬走了。”靳思延翻了个白眼,看他脸色有点走神,以为是不愿意,“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个事,不然我们去住酒店算了?”   “啊?”颜格回过神,舔了舔嘴唇,低眼望着地板,“没事啊……睡一起就睡呗。”   “只有一床被子。”靳思延又说。   “……”   “……”靳思延看着他,微微偏头,啧了一声往外走,“还是去开房吧。”   “没、没事。”颜格赶紧把人拦住。   靳思延眉梢微挑,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反正也就一晚上而已。”颜格欲盖弥彰地淡笑,藏在口袋里的手却缓缓握紧,“你能留我我就很感激了。”   “那人跟踪你那事,怎么办?”靳思延想了一会儿,皱眉问。   “不知道啊。”颜格撇了撇嘴,面上不甚在意,“可能过几天就放弃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颜格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他跟容初本就不熟,印象里仅有的几次交集也只是点头之交,他完全想不到,容初为什么对他有那种想法。   靳思延不置可否,从他身边走过去出了门,“今天在花厅,你没说出来的那个人,谁啊?”   颜格没想到他还记得,望着靳思延严肃而认真的神色,自知不能糊弄过去,斟酌半晌,还是实话实说,“是容初,”说完怕靳思延不知道,又补充道,“前段时间在剧组合作的一个演员。”   “不认识。他在那干什么?”靳思延狐疑开口。   “……”   见他三缄其口,靳思延心里怀疑更甚,“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   靳思延抿唇,唇角带着几分略带恼怒的不满,微微偏头,去看颜格的眼睛,只在他眼里看见厌恶和躲闪。   正要开口,余光瞥见颜格微微敞开的领口下,有些泛起淡青的皮肤。   迟疑地睁眼,靳思延伸手,扯了一下他的领子,颜格始料不及,顺势往后躲,牵扯到胸口的淤伤,没忍住闷哼一声。   “怎么了?”   靳思延一顿,觉出不对劲来,一手掌住这人又要往后躲的肩膀,三两下解开领口的扣子,霎时,一片泛着紫青淤伤的皮肤裸露开来。   “这……”靳思延有点愣,抬眼看他,只看见颜格脸上难堪神色,后知后觉地收了手。   颜格尴尬地站在原地,衣服扣也不是,解也不是,低着头,绞了两下衣角,才微微叹气,抬手把领子理整齐。   “他打的啊?”靳思延问,语气有点难以置信。   颜格胡乱点点头。   容初那一拳又快又狠又重,当时没觉得多疼,一心只想着脱身,后面安全了才缓过神来,胸口丝丝拉拉地喘不过气,又不想让靳思延担心,一直没说,没想到会有淤青。   “他为什么打你?”靳思延声音沉下去,显然已经生气了。   “……”颜格不知道怎么说,半天,只能憋出一句,“他有病。”   靳思延不信,直直地盯着他。   颜格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躲也躲不过去,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他说他喜欢我,我骂他,他就恼羞成怒了呗……”   听见这话,靳思延有一瞬的僵硬,旋即恢复过来,轻咳一声,语调都微微扭曲,“他、他什么你?”   这下轮到颜格说不出话了。   靳思延看着他眼神失焦,心里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干涩,舔了下唇角,“他喜欢你还打你啊?确实有病。”   颜格干笑两声,若无其事地耸肩,“谁知道呢,脑子有问题吧。”   垂了眼,靳思延缓了一下呼吸,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我会找人留意一下的……你要药吗?”   颜格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察觉他并没有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心里稍微放松了些,小幅度点头,“要。”   “我去给你找。”靳思延转身,“你先去洗吧。”   当天晚上,颜格是缩着睡的,靳思延家的床不小,可躺上两个大男人,也不宽裕,两人长手长脚的,再怎么注意,都会碰到一起。   冬天气候冷,即便开了暖气,若是不靠得近点,冷风窜入,一点来之不易的热度也会点点消散。   好在两人交流不多,不然这种情况下,颜格还真不知道用什么心态面对他。   耳边呼吸渐渐平缓,颜格悄悄回头,看着男人安然阖目的侧脸,心跳飞快,连呼吸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知道今天晚上他睡不着。   从靳思延说他俩今晚要睡一张床开始。   但他还是答应了。   也许是太过静谧的夜晚,会悄然放大人的欲望,也许是一直渴望的人就躺在身边。颜格望着天花板,缓缓地眨眼,轻轻咬了下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跟野草地上燎过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下。   就像黑暗里饿了很久的荆棘藤蔓,久久地、久久地未曾见过太阳,只要有哪怕一条缝隙,照进一丝一毫的光线,那带着泥泞的枝蔓就会疯狂蔓延,顺着坚硬而潮湿的岩壁拼命往上,只为触碰那点稍纵即逝的温暖。   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颜格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放大,呼吸也屏住。   耳边是男人平缓匀长的呼吸,颜格缓缓闭眼,悄然往靳思延身边挪了几分。   手臂轻轻挨到一起,颜格垂眼,微微勾唇,如同捡到一块糖的小孩一样,在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里感到高兴。   黑夜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颜格喘了口气,正打算闭眼,突然听见黑暗中响起一声带着慵懒沙哑的声音。   “颜格。”   吓了一跳,颜格猛地睁眼,下意识回头,正对上靳思延的眼睛。   清明,澄澈,毫无睡意。   愣了一瞬,颜格当即往后退了退,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没…你怎…怎么还醒……还没睡啊?”   看他吓成这样,靳思延微怔,而后笑出了声,“你怎么了?”   “我……”颜格浑身都是凉的,望着他,眼里满是惊恐,直直地盯着他,连眼神都忘了挪开,“……我没想到你还醒着。”   看他真的被吓到,靳思延也愣了神,半晌,敛了玩笑神色,“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听着你好像也没睡才开口的。”   深呼吸缓了缓,颜格摇摇头,心有余悸。   这么一惊,靳思延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片刻才终于想起来,“说起来,你喜欢魔术吗?”   颜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只顺着他的问题想,摇了摇头。他不是很喜欢。   “不喜欢吗?”靳思延没得到预料中的回答,“那你为什么还去看魔术社的表演?”   颜格没反应过来。   “我前两天找到好多我们高中的视频,我看见魔术社好多表演你都去了,怎么会不喜欢呢……”   靳思延狐疑地皱眉,状似自言自语地喃喃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他这么一提醒,颜格才猛然醒过神来。   高中的时候,他为了能经常看见靳思延,跟了好多可有可无的活动,靳思延是魔术社的,所以魔术社的表演他去得最多。   但他不知道靳思延为什么突然挖出了这个。   “太久了,记不清了……大概是打发时间吧。”颜格含糊其辞地应着,“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哦,我前两天……”   话说了一半,又咽了下去。   靳思延看着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我去找人挖了你的底,然后发现了你总坐魔术社表演第一排?   这么说也太奇怪了。   “前两天怎么了?”颜格眨了眨眼,不解。   “我前两天……”靳思延脑子转了转,随口编瞎话,“前两天收到高中同学的消息,说商量着什么时候同学聚会,就突然想起来了,去明洋一中官网论坛找了一下,没想到能看见你。”   语气自然,完全听不出是在半分钟被编出额瞎话。   “噢……同学聚会啊。”颜格想了想,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没有收到消息,“你会去吗?”   “不去。”靳思延答得干脆。   “为什么?”   “……”   因为根本没同学聚会。   “因为没有意义。”靳思延无所谓地答,“我在高中没什么朋友,我也不喜欢聚会。”   “噢。”颜格声音有点低,听上去恹恹的没什么兴致,“你没有朋友吗?”   “是啊。”靳思延理所当然,而后不知想起什么,顿了一下,若有所思,“也不是完全没有……”   “嗯?”   “我算是有一个朋友吧。”靳思延想着,眼神都有点深了,“在海港那边认识的,他也喜欢帆船,技术还行。不过我记不清他长相了,也没再见过他。”   听见这话,颜格蓦然顿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还没开口,又听见男人喊他。   “颜格。”   枕头窸窣了一下,不用想也知道是靳思延回了头,正看着他。   “嗯?”颜格声音有点颤,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要是我在高中认识你就好了。”靳思延语调低沉,有点像自言自语,“要是在高中认识你,我就有两个朋友了。” 第59章   第二天清早,拿着颜格签过的合同,靳思延上了电梯。   本来说担心科蒂对他被跟踪的事情不管不顾,靳思延想现在就直接把人捞过来,剩下几个月交点违约金了事,颜格吓了一大跳,忙拦住他。   “你千万别做这种事。”颜格为难地看着他,眼神中都是担忧,“等合同到期了我就过去,现在先不要声张。”   合同到期之前,变故无数,不可预料,现在跟科蒂违约,不仅面子上过不去,还会落人话柄,颜格本不是张扬的人,不如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高兴也不迟。见他坚持,靳思延也没有逼迫。   站在电梯里,靳思延低头看手机,刚到公司颜格就发消息来,问他有没有到。   想着男人欲言又止的关切模样,靳思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上次两人吵架,靳思延晾着没理他,颜格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接,差点就要报警了。   昨天晚上问起来,才知道颜格当时急死了,就怕他堵着气开车会出事。   靳思延不以为意地笑,“我这人嘴是有点刻薄,气话说得多,但一般不会落到实处,做事这一块你还是可以勉强相信相信我的。”   颜格本还心有余悸,也忍不住被他这话逗笑。   看他微微扬唇的样子,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喝粥,没什么话,脸上却尽是愉悦神色,靳思延愣了愣,有点想多看一些,本想说“害你担心真的很抱歉”,心里预演了一遍,又觉得有点刻意了,到底还是忍下来。   电梯门打开,靳思延以为到了,抬头一看才到四楼,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满面憔悴的男人。   李慧星走进来,靳思延看见他头发有点乱,眼底带着淡青,看上去熬了不少夜的样子。   “哟,靳少。”李慧星见了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出声招呼,即便整个人状态都差到这个地步,还是嘴欠揶揄他,“怎么这么开心?人搞到手了?”   “搞什么?”靳思延低头看着手机,随口追问。   “你说呢。”李慧星挑眉。   顿了一刹,靳思延反应过来他在说颜格。   微微皱眉,脑海里蓦然闪过上次那个意外的吻,靳思延稍怔片刻,须臾,才沉声开口,“不要胡说八道。”   见他难得正经,李慧星也来了兴致,“你跟我说,对他有那种感觉,到底是哪种感觉?”   “我怎么知道?”靳思延荒唐地轻笑了一下,“我自己都没搞明白呢。”   “啊……”李慧星懒洋洋地拖腔带调,声音透着惬意,“你喜欢他吗?”   靳思延没说话了。   半晌,才缓缓摇头,“不觉得。”   之前在宴席偶遇,靳思延没想到会被颜格叫住,印象中那男人总是一副推拒躲闪的懦弱样子,在这样的场合,自己不开口表态,那男人绝不会跟上来,可那次就是破了例。   颜格期期艾艾地跟在他后面,好声好气地,几乎带着哀求,请他跟自己谈谈。   当时靳思延心里有气,也不知道到底自己在气什么,一低头,却看见男人眼角微红,单薄胸膛微微起伏着,仿若在竭力压抑什么,唇线紧抿,带着几分期许的惶恐,眼神是淡的,却是在颤。   联想到他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我只是不想让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靳思延莫名其妙想起了那个晚上,他们狼狈地倒在被子里,这男人也是这样一副慌乱的神情。   却少了一点卑微,少了一点怕被拒绝的小心翼翼。   靳思延眼神一恍,突然觉得心脏都震了一下。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却无论如何都解释不了那一瞬的心悸。   说喜欢吗?靳思延实在是不觉得。   他见过的人很多,说句大实话,颜格真的是很普通很普通的美人,不会阿谀逢迎,不会讨巧卖乖,也不会像别的明星那样张扬恣意,骄奢跋扈,要靳思延来说,颜格更像一个久违的同窗,一个幼时的玩伴,一个好像认识很久的旧友。   若是上升到感情层面,靳思延不觉得自己会对这样的人产生爱意。   跟他在一起,靳思延只会觉得轻松,觉得自在,没有任何激情可言,没有激情,也就谈不上喜欢了。   “那你想怎么样?”李慧星又问,“你不会是玩玩吧?”   “玩玩吗?”靳思延眼神黯淡低垂,无意识重复他的话,过会儿才啧了一声,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也许吧。”   有可能就是看惯了圈子里那些虚情假意的虚与委蛇,就是被颜格身上那种淡然又平静的气质吸引了,一时兴趣也说不定。   虽然靳思延觉得匪夷所思,但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他现在的确很在意颜格的事。   有一个知冷知暖,会关心你照顾你的漂亮男人不是挺好的吗?更何况,颜格对他也不一定有别的想法,就算只是玩一玩,也没人会受伤害。   其他的,靳思延也不想多想,反正也没有很重要。   ·   容初的事情过后,颜格在公司就格外小心,生怕不知道哪里又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说自己痴迷于他。   那些当红偶像才有的私生粉丝的苦恼,没想到,他现如今也一把子拥有了。   越到年关,他反而越清闲,公司里其他明星都忙着跨年演出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只有他,档期都是空的,没人订他的工作,经纪人也没再管他。   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从碟架上取出一盘又一盘老电影,就着同样老旧的影碟机,看了一遍又一遍。   影碟机不行了,总是卡,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了,好在颜格也不关心会不会把碟刮花,只是看着停停走走的机器,突然想到了自己也不年轻了。   再过几年就三十岁了,同龄人早已成家立业,有了妻子和孩子,结婚早的,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前段时间颜格收到了一条微信,已经不记得是谁了,大约也是哪个初中同学吧,说自己结婚,请了些同学。   颜格只笑了笑,寒暄两句,随了几百块的份子,说自己已经不在家乡住了,实在是回不去。   对面也没回他,倒是收了他的礼金。   颜格转头就给靳思延吐槽,说年关了,结婚的人越来越多,钱哗哗往外流。   靳思延打趣:等你结婚再捞回来不就成了。   目光落在屏幕上,顿了顿,颜格轻咳,悻悻地默了下去。   那句“怕是收不回来了”,到底是没说出口。   怕他看出什么。   入了腊月下旬,监狱开了探亲,颜格又做了一些汤,独自去了城郊的监狱,母亲仍然憔悴,眼神落寞,穿着监狱的衣服,格外清瘦,问他还有多久。   看着昔日温婉贤淑的母亲,眼中再没了光亮,颜格心中微叹,只能告诉她,快了。   腊八那天,下了雪。   颜格在家里待烦了,索性穿着严严实实地出了门,沿着海岸走。   顺着环岛公路,慢慢走到旁边山上,突然想起某个夏夜的晚上,靳思延把他带到了这个山顶上,两人一起吃了一顿烧烤。   心思一动,颜格缩了缩脖子,揣着手往山上走。   过几天就是除夕,路上没什么人,从这儿往下去,海湾处也没人,大约都在家里准备年货。   颜格摸出手机,翻看两下,又恹恹地放回口袋。   靳思延最近都没怎么理他,估计也是在忙自己的事,又或许是跟家里人待着,毕竟过大节,跟家里人再生疏,也要团圆。   无奈地笑了,颜格脑子里浮现出靳思延一脸阴沉,又不得不应付亲人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   到了山顶,往下看,找到那家靳思延说的烧烤店,果然还开着,亮着暖黄的灯,门口狭窄的路边,三两家人攒了个大火盆,围着烤火,火势很旺,看着就很温暖。   颜格心静如水,微微仰头,望着细如绒毛的雪缓缓坠下,如同仙境。   过年啊,真好。颜格笑了笑。突然,身后传来慢悠悠的一道声音。   “好巧啊。”   带着笑意和一些爬坡之后的微喘气音。   颜格一回头,正看见靳思延缓缓抬步往山顶这边走。   男人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宽松厚重,没穿外套,看上去慵懒又俊朗,颜格看着他,在朦朦胧胧的雪色里,心脏突然就像被捏了一把。   走到他旁边,靳思延偏头,轻笑,“我就想来这儿走走,没想到你也在。”   “嗯。”颜格点头,笑着没说话。   两人并排站着,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颜格才听见旁边男人开了口,“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什么?”颜格顺嘴问。   靳思延收回落在海面的目光,偏头看他,嘴角带笑,“上次叫你结婚的时候把礼金都收回来,怎么没回我?”   “?……”   颜格顿住,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本以为靳思延是玩笑话,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计较。   “我的主意不好吗?”靳思延眨了眨眼,问。   “这……”颜格张嘴,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垂眼,足尖百无聊赖地碾着地上的碎叶,“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结婚?”   “嗯?你不结婚吗?”靳思延追问。   “啊。”   “啊什么,结还是不结啊?”   “你老问这个干什么?”颜格脸上挂不住了,想岔开话题。   靳思延看着他,笑了一声,缓缓挪了视线,云淡风轻的开口,“问清楚点,等你结婚,我也随个份子。” 第60章   “……”   颜格一时愣住,半晌,才低头,把足尖边摇摇欲坠的小石子踢下山去,缩了缩肩膀,“帮你省钱了,我不结婚。”   “啊,不结啊。”靳思延慢条斯理地重复他的话,意味不明,“为什么不结?”   “不想结啊就。”颜格含糊其辞。   “家里人不催啊?”   “……”颜格无奈,“我哪来的家里人。”   他现在一整个户口本上就只有他一个人。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触及不该谈论的话题了,靳思延识相地噤声,换了话题,“怎么下雪天也不打个伞?”   颜格:?   “你不也没打伞吗?”   没想到这男人会戏谑地还嘴,靳思延眉梢微挑,声音带着轻佻的骄纵,“我就不打。”   颜格:?   “我就是出来淋雪的。”   “……”   “我最爱的就是淋雪。”   “……”   “所以我不打伞,有什么问题吗?”   颜格略显无语地看着他,微微摇头。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在外面那么淡漠沉稳操纵力max的男人,总是会说出三岁小孩都说不出的幼稚话。   “说起来。”靳思延偏头,抬手自然而然地拂去他发梢的冰晶,“你过年在哪里过?”   “我?”颜格被他突然的亲昵举动弄得有点不自在,肩膀微僵,迟钝应道,“在家过啊。”   他已经七八年没回过老家了,待在启唐也是一个人过年,年关的时候去看看母亲,大年三十的晚上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年不如一年的春晚。   他还能去哪?   “家啊。”靳思延若有所思,再没说下去。   “你呢?”颜格舔了下嘴唇,悄悄抬眼问他。   其实想也知道,靳思延肯定也是要跟家里人待在一起,说不定还会回老家看看祖父母,但他还是想确定一下,起码知道是不是在一个城市。   “堂姐生了个姑娘。”靳思延说,“爸妈打算让我们今年过年去她那儿过。”   靳思延的堂姐早几年结了婚,靳思延跟她关系不错,算是亲戚里最亲的那种。   反正靳思延就是觉得,除了自己的亲哥,谁都跟他很亲。   年初就听说堂姐怀孕了,靳思延一直没抽出空去看看,偶尔有时间,也没赶上堂姐在国内,几个月前,堂姐因为要读博士,怀着孕飞去了国外,本想着回国生育,却没想到比预产期早了一些。   姐夫当时还在国内工作,听到消息买了当天最近的机票,却还是没能赶上孩子出生。   “那不是很遗憾吗?”颜格怔怔地望着连绵不断的山峦,摸了一下微红的鼻尖,“没能看见孩子的出生。”   “我觉得姐姐一个人生孩子更难过。”靳思延说,语气淡淡的,“虽然有父母陪着,但爱人毕竟不在身边。”   “的确……”颜格应了一句,声音低下。   垂眼看着飘落在地面上的雪花,颜格突感一阵莫名的焦躁。   他本来以为靳思延不是会考虑婚姻的人,至少,他以为靳思延是个双,可听他的语气,好像不是完全不想结婚。   虽然家里不怎么管他的私生活,由着他玩,但身边人一个个结了婚生孩子,就算靳思延没什么感觉,他父母也不一定会坐视不管。   一想到靳思延可能会结婚,颜格心里就一阵阵地难受。   “所以啊……颜格。”靳思延开口。   颜格微微抬头,看见男人带着浅淡笑容的目光。   “以后可别让你的爱人独自生孩子。”   声音低沉温润,柔得如同快要融化在凛冽的风里,深冬的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冷得刮在脸上都有点辣辣的疼。   颜格看着身边站着的男人,看他伸手,一遍遍帮自己拂去额前碎发上的雪花,气息近在咫尺,体温随着动作隐隐传来,稍微化去几分寒意。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一点都不。   颜格没答话,他不能说“好”,这样就坐定了他以后会结婚,他也不能说“不好”,因为这样更显得他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只能沉默。   他希望靳思延懂,但又害怕他真的懂。   ·   兴许是在外面吹了风,回到家,颜格匆匆洗了澡,饭也没吃就倒头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   天空昏沉,没有霞光,计时器显示18:24,外面却早已没了光亮。坐在床上打了个寒颤,颜格迟迟清醒过来,看着空荡荡的,一片漆黑的房子,突然觉得无比地落寞与孤独。   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但事实上,他也并没有被所有人抛弃   比如——   拿起手机的瞬间,颜格就看见靳思延给他发的消息,是一张婴儿的照片。   靳思延:【图片】   靳思延:【是不是婴儿都长得这么奇怪?】   靳思延:【……我妈说我小时候也长这样。】   靳思延:【我不信,绝对是造谣。】   靳思延:【我不可能这么丑,皱巴巴的,还这么红。】   靳思延:【图片】   靳思延:【你看她抓着我的手】   靳思延:【婴儿的手都这么小吗?】   ……   微微一怔,想起来这就是他堂姐的女儿。颜格微讶,他以为靳思延要过几天才出国去,没想到上午才见过,晚上就走了。   看着男人发来的一堆抱怨,颜格不自觉勾了勾唇角,脑海里已经浮现靳思延围着小婴儿,略显嫌弃却又小心翼翼地好奇的样子。   他好像很喜欢小孩啊。颜格咬了一下嘴唇,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指尖点在屏幕上,犹豫着发出去干巴巴的几个字:【嗯,很可爱。】   没过多久对面就回了消息。   靳思延:【醒了?】   颜格愣了一瞬,下意识左顾右盼,荒诞地想找他是不是在自己家安了监控。   靳思延:【我猜的,你一直没回我消息。】   颜格这才消停,恹恹地撇嘴:【……噢。】   靳思延:【醒了去煮点姜茶喝,别感冒了。】   颜格:【我知道。】   靳思延:【坐了好久的飞机,累死了,走的时候是白天,到了这儿还是白天,合着就不能睡了。】   看他语速极快地吐槽时差,颜格笑了笑,带着点依依不舍的遗憾劝他:【那你快点去休息。】   靳思延:【我不。】   颜格:?   他怎么回事?   过了几秒,靳思延又发来消息:【我一直等着你醒呢。】   暧昧不清的话语,看得颜格眼睛都敛了下去,握着手机的手也有点发烫,等了一会儿,好让自己的回应显得不那么急切:【什么事,你说。】   靳思延:【我今天其实不是随便转转的】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颜格没插嘴,静静地等着他未尽的下文。   【我是想去找你,半路上看见你沿着海湾走,就跟在后面了。】   【跟了一路,没想到你真就没发现。】   【但我就跟了这一次,开个玩笑的,你不要介意。】   颜格知道他是担心上次被人跟踪的事对自己有影响,是以仔细解释清楚,悄然喘了一口气,问:【你找我什么事?】   靳思延那边发来几个字:【就是想跟你说】   说什么,后面又沉默了下去。   望着不断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颜格莫名有点紧张,掌心莫名其妙沁出点点薄汗,搭在被子上的手臂也忍不住颤抖,发冷似的。   焦躁不安地等了一会儿,看着那行提示断断续续,想来应该是在不断斟酌修改,删了又打,打了又删,颜格睁着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屏幕,生怕错过什么。   良久,对面回了消息,却只有寥寥几个字。   靳思延:【别忘了合同的事】   不冷不热,不痛不痒的一句话,颜格看着,心里骤然涌起一阵失落,却还是很体面地回了消息:【我知道的。】   靳思延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去休息了,你记得喝姜茶。】   【好,晚安。】   【嗯。】   关上手机,颜格疲惫地靠在枕头上,原本温热的手也变得冰冷,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眼角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滚动,良久,颜格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掀被下床。   从医院座椅上站起来,靳思延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望着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改了又改的那一句【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到底还是没发出去。   本来想说【就是想跟你说,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   下面的字却打不下去了。靳思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不想结婚的话,就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   犹疑半天,都只能随便发出几个干瘪无关的字句糊弄过去。   略显烦躁地啧了一声,抬手潦草地揉了揉太阳穴,靳思延一转头,就看见靳之安贴得极近的脸。   “如果你不想结婚的……”靳思延饶有兴趣地念出他未发出的字。   还没念完,就被靳思延一拳砸在脸侧。   忙乱躲开,靳之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至于吧?”   “谁让你犯贱?自己没手机吗?这么喜欢看别人的手机?”靳思延没什么好脸色。   “我有手机。”靳之安不屑地笑笑,语气都带着欠揍的调侃逗弄,“但我可没有天天嘘寒问暖的小棉袄。”   “滚远点。”   “又是那小演员啊?”靳之安懒懒地问,想了一会儿,“叫什么来着?颜什么……忘了。”   “关你什么事?”   “还没睡腻啊?”靳之安偏头靠在墙上,眼神里都是轻蔑。不知道是对靳思延还是对颜格。   “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靳思延冷冷瞪着他。   “嘶,你就不能对你哥态度好点?”靳之安有点不满,瞥他一眼,“你哥可是你那小宠物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我,你以为容初那么好缠啊?你那小宠物到现在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   听见这话,靳思延噤了声。   “哥哥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会觉得是白给的吧?”   靳思延淡淡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不要我给你磕个头?”   “我也没那么恶毒。”靳之安嗤笑一声,闲散而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如说几句好听的话,'哥哥真好,谢谢哥哥'什么的……”   “滚!” 第61章   北欧的冬天格外冷,过完年还是冷冷清清,靳思延跟他们一起待不住,没等过元宵,就订了回国的机票。   给堂姐买了礼物,一起吃了一顿饭,靳思延也没管父母哥哥怎么说,只坚持公司还有事,说什么也要回国。   “你那公司能有什么事?”靳之安靠在沙发上,低头望着手里的书籍轻笑,“说不定你放着不管还不亏钱。”   靳思延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沉默着收拾行李,靳父靳母从外面回来,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拖着行李箱到门边,靳思延低睫微微偏了下头,“走了。”   屋子里响着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没人应他。靳思延习惯地敛眸,关上门走了。   近半天的飞行,靳思延醒来的时候,天还有点亮,疲惫地望了一眼启唐朦胧的天空,靳思延才突然有了点熟悉的归属感。   取了行李箱,本想给李慧星打电话让他来接,又想到那懒惰无比的男人现在肯定在睡觉,靳思延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地舔了下唇角,还是打算打车回家。   大梦初醒还有点疲倦,靳思延拖着劳顿酸软的身躯往门口走,走到半路突然想去一趟洗手间,脚步一转,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柱子旁边,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却在靳思延猝不及防转身的刹那顿了顿,而后飞快地闪到柱子后躲了起来。   微微皱眉,靳思延狐疑地停顿片刻,抬腿往那边走。   脑中霎时有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靳思延加快脚步,飞快地迈了几步绕到柱子后面,只看见来来往往的路人。   “奇怪。”   靳思延蹙眉喃喃了一句,摸出手机,却发现快没电了,突然想起来自己等会儿还要打车付钱,忙醒过神来,洗手间也不去了,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看着男人的背影湮没在人群里,颜格才缓缓从消防通道走出来,脸色苍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没料到靳思延会提前回国,之前说的是过完元宵节可能回来,具体时间不确定。颜格当时只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是有点淡淡的落寞。   昨天睡前习惯性看了眼手机,偶然发现靳思延之前接他的时候,打开的定位没关,颜格不经意看见他的定位已经不见了,一觉醒来,又看见他的光标闪在国内。   只是猜测靳思延会不会提前回国,颜格没多想,一瞬间的冲动,循着定位去了靳思延降落的机场,一直在门口等。   其实他也不知道靳思延会从哪个出口出来,更不确定是不是定位有误或是怎样,他没跟靳思延联系,就这么一时冲动,独自一人跑来了,抱着完全没有根据,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的希冀和期待。   只是那一刹那,只有一个念头完全占据了脑子:   想见他。   但他还是赌赢了,靳思延从他一直等待的出口出来,戴着口罩和帽子,拎着行李箱,有些难辨认,但颜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好认了。   一个月未见,男人似乎有些变了。或许是北欧的气候太寒冷,连带着住在那里的人都漠然而凛冽。   靳思延带着黑色的口罩,堪堪遮住大半脸庞,却仍敛不住周身的张扬与清傲,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毛呢大衣,整个人高挑颀长,带着冷意和陌生,让颜格心脏都狠狠跳了一下。   本不打算让他知道自己来了,只想远远看上一眼,就能填补他们未曾见面的时日带来的寂寞和失落,可颜格没想到靳思延会突然转身。   明明知道在人群里靳思延不可能看见他,却还是一瞬心悸,下意识躲闪,侧身躲进坚实厚重的柱子后。   耳边嘈杂不已,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颜格靠着墙柱,脸色渐渐白下去,不知怎么,他总有种危险的预感,觉得靳思延一定会走过来。   咬了咬后槽牙,颜格抬头,看着旁边的消防通道,微微握拳,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靳思延就在下一刻绕过梁柱,只看见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   看着男人没有怀疑地走了,颜格才松了一口气,双腿都有点软,抬手扶住墙壁,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凉,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想起男人的面庞,唇角又有点忍不住上勾。   刚上车,颜格就收到靳思延的消息。   靳思延:【我回国了】   语气寻常,看样子也没什么怀疑,颜格想着他应该是到家了,一切都收拾好了,才给他发消息说一下。   想到自己是靳思延回国就联系的人,颜格心里又有点自私的窃喜。   故作镇定地回了一个【好】,颜格握着手机,心情雀跃得快要跳起来。   靳思延又说:【你直接去华音,把合同带上,我等会儿到】   看他这么急,颜格失笑,那有还在年节就跑去人家公司要求落实合同的?现在元宵都没过,别人不放假的吗?   这么想着,正要跟他说不急,对面电话都打过来了。   愣了一下,忙不迭接起,颜格没有先开口打招呼,谨慎又小心地屏息等着,等他先开口说话。   “颜格?”对面喊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沙哑,又有点一如既往的孩子气,颜格抿了下唇,压下心底那点掀起波浪的蠢蠢欲动,轻轻“嗯”了一声。   靳思延没觉察出他语气的隐晦,一边整理行李箱一边催,“地址你知道吧,你现在就过去吧,我五分钟就到。”   颜格哭笑不得,“你等等……”   “不等。”靳思延当即回绝他,“再等夜长梦多感觉把合同落实了才好——你跟科蒂已经解约了对吧?”   提起这个,颜格倒是有一瞬的犹疑。   前几天,刚过年那会儿,经纪人百忙之中抽出一点点时间给他发了个消息,提醒他合同快到期了,别的什么都没说。   态度不冷不热的,好像他快点走似的,颜格倒是松了一口气。   最好是不跟科蒂过多牵扯,现在已经答应了靳思延,再出什么变故,又得跟他添麻烦。   不过,虽然心里知道,也早已习惯了,可想着朝夕相处的经纪人对他那弃之如敝履的态度,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低落。   微微顿了一下,对面就听出不对劲,靳思延声音都透着紧张,“他们不放人?”   “没、没有。”颜格回过神来,忙开口应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有什么好不放的。”   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多在公司养一天就要多给他吃一天的饭。   “不用那么着急。”颜格说,“现在估计在放假,过段时间再去也行。”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靳思延笑了一声,听不出是褒是贬,“合着是我着你的急了。”   知道他没有真的在讽刺自己,颜格低头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顿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因为在那边度日如年。”靳思延把手里的衣服摔到床上,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事,“跟靳之安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颜格摇摇头,没说话。   “我宁愿去养猪场跟猪住一起。”   “噗……”   “猪都比他聪明。”   “哈哈……”颜格笑弯了眼睛。   靳思延多少还是有点说话艺术带在身上的。   “今晚出来吃饭。”靳思延收了声,换了个话题,“我请你吃汤圆。”   “啊?”颜格顿了一下,“元宵节还没到——”   “没到就不能吃啊?”靳思延当即反驳他,“元宵不能当饭吃吗?元宵就比大米低一等?歧视元宵?”   “没。”颜格扶额,声音都透着无奈的纵容,“没那意思,别搞我。”   “没到元宵也有别的由头攒个局啊。”靳思延坦坦荡荡,“就庆祝——庆祝我们时隔三十年再见面?”   茫然地怔愣,片刻,颜格才想起来他刚刚说的玩笑话。   度日如年。   脸颊稍微有些热,颜格低下头,欲盖弥彰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摆,唇角微抿,眼中却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好。”他轻声答。   ·   夜幕降临的时候,颜格出了门,循着靳思延发给他的地址赶过去,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仍然是白天那套衣服,衬得整个人俊逸而出尘,跟周遭一切格格不入似的,略带薄凉的冷意,却丝毫不让颜格觉得陌生。   或许是感受到这边过分炽热的目光,低头玩手机的男人微怔一瞬,而后缓缓抬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望着颜格朝他走过来,靳思延的眼睛立刻泛起微光,看着他,弯唇笑了。   被看得有些脸热,颜格匆匆低下头,吸了一口气,淡淡笑了,打趣道,“你怎么总这么开心啊?”   吃个汤圆有那么高兴吗?这男人真奇怪,颜格想起两人第一次在启唐市见面的时候,这男人面上都是冷冰冰的,疏离至极,嘴上也夹枪带棍地不饶过人,可现如今,靳思延坐在对面,丝毫不收敛眼中愉悦,让颜格都有点哭笑不得。   “我?”靳思延反问了一句,旋即开口,“我见到你就很开心啊。” 第62章   入了春,颜格跟华音的合同也落实了下来。   望着身形瘦削的男人抱着箱子走进华音大楼,前台接待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再次猛地抬头,盯着颜格的背影走进电梯。   “他怎么来了?”女人拿手肘撞了撞身旁戴眼镜、倚着桌沿的男人。   瞥了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一眼,男人撇嘴,低头掐手机,漫不经心,“前两天靳总的助理给华音打了电话,剩下的都懂。”   女人对着镜子拨了拨刘海,随口问道,“哪个靳总?”   男人笑了一下,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隐晦,“安盛有几个靳总?”   “倒也是,剩下的那个也……”女人涂完睫毛膏,随口应和,一抬眼,就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霎时噤了声,忙朝身边还在叽叽喳喳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男人没领会到,仍旧自顾自地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命好,随便抱个大腿就能飞黄腾达,脱个衣服上个床能换下半生衣食无忧,买卖可真好做。”   女人脸色渐渐僵硬,见他还说个不停,望着愈走愈近的男人,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靳少。”   靳思延冷着脸颔首,站在前台桌边,唇角抿着,眸光深邃地看着吓了一跳的男人。   “……靳、靳少。”男人猛地转身,肩膀都狠狠颤了一下,嘴唇发抖,干笑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靳思延盯着他,眼神尖锐得像刀子,半晌,才在畏惧又懊悔的目光里微微点头,“嗯。”   当做没听见刚刚两人的碎语,靳思延将手里牛皮袋放到大理石台面上,推到前台女招待眼前,“转交给颜格。”   低头看了一眼纸袋上写着的名字,女招待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指着电梯提醒,“颜先生刚刚上……”   “转交给他。”靳思延一字一顿地重复,目光冷冽,不起波澜,温淡音线,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好的靳少。”女招待伸手,正打算抓过文件袋,却扑了个空。   靳思延捏着文件袋的一角,扔到男人身上,没看他,却是对他说话,“你去。”   男人始料不及,忙伸手接住,咽了咽口水,没敢多犹豫,转身往楼上走。   “顺便,”靳思延低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看见男人立刻驻足,才缓缓抬头,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平淡,“是不是该跟他道个歉?嘴这么碎,不大好吧?”   男人胡乱点了头,抱了东西电梯都不等了,飞快地冲上楼梯。   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靳思延也不走,转头看向女招待。   女人本松了一口气,见他深邃不可测的目光,心里升起一阵恶寒,“靳少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没有,就是有个问题。”靳思延面带好奇,谦逊地望着她,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想知道,剩下的那个……怎么了呢?”   ·   颜格最近发现,到了新公司,自己的待遇提升了不少,助理也跟着从科蒂被挖过来,继续照顾颜格的生活起居。   本以为华音这样的大公司,就算是靳之安出面了,也不会明面上与科蒂不虞,签了他做个顺水人情,顶多偶尔接一些小广告,就这么不温不火地,也不会捧他。   不然人从科蒂一走,华音就提供那么多资源,怎么说都让科蒂面上不好看,没准还会被媒体猜测是不是两家公司在搞竞争。   华音这种经了大风大浪的公司,孰轻孰重还是明白的。   原本就不抱希望,甚至只要自己的过去不会对靳思延产生什么影响,颜格就心满意足了,可刚到华音没多久,新经纪人就告诉他,公司的剧会请他出演男二。   不是什么很热的ip,跟流水线生产的网剧别无二致,可华音的招牌在那,就算再糊,对颜格来说也很不可思议了。   新经纪人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衣柜里像是有一千套一模一样的职业装似的,走路带风,话不多,办事老练,面上看着不好打交道,相处几次下来,颜格也觉得还可以。   只是经纪人手底下艺人太多,分不了他多少时间,偶尔派助手跟他联系,颜格也没什么意见。   没有看剧本,颜格一口应下,连连道谢,客套话说了一堆,谢谢经纪人能抽时间跟他联系之类,发出去对面只回了个“嗯”,就再没音信。   这第一部剧,颜格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不然显得自己耍大牌,靳思延面子上也过不去。   一切都忙完了,才有空看看剧本,只看了两页颜格就昏昏欲睡,职业操守又告诉他不可浑水摸鱼,哪怕再无聊,也只能强撑着看下去。   网剧拍摄时间很短,追求效益,好在并不难,导演似乎也不太追求质量,颇有一种看得过去就行的意思。   好在敷衍的剧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打磨细节,每天按时开工,按时收工,有时候收工早,颜格还能去片场周边转转。   剧组的生活格外无聊,跟盒饭一样平淡,外景地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旁边有个湖,偶尔有早早北归的鸟儿降落。   初春的启唐泛着淡淡的暖意,颜格穿着外套,手揣在口袋里,沿着湖畔走,斜阳落在湖面上,反射粼粼波光。   再过几天剧组就要杀青了,到时候打算去国外玩几天,顺便把最后一点景取了收个尾,导演和制片约了几个主演,自然也包括颜格。   妥帖应下,心里却是有些犹豫。   其他主演虽然也不怎么有名气,但起码都是稳扎稳打好好发展的,公司培养着,助理翻译一个也不少,颜格只有一个助理,真要去了国外,连个翻译都没有。   不说交流的问题,就是看着也觉得比别人低一头,硬凑过去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可剧组邀请,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含糊应下。   叹了一口气,颜格低头,踢开足边的小石子,看着它轱辘轱辘在地上飞滚了一会儿,落进湖中,激起细小涟漪。   正走着神,突然听见不远处停车区传来一声尖锐的碰撞声。   抬头,正看见一辆黑色福特探险者从树缝间驶出,而后停下,车门打开,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看了一眼,颜格顿在原地,猛然反应过来,想也没想,抬腿疾步走过去。   靳思延下车,望着车灯旁一道长长的划痕,丑陋而尖锐,霎时火气直冲脑子,眉峰紧蹙,游目四顾,正打算开口质问,只看见旁边歪歪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地上还有一个竹编的篮子,装着青菜和红薯,一旁碎着一些鸡蛋,蛋清蛋黄搅在一起,肮脏不堪。   三轮车后,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伸手把地上的蛋壳捧起来,塞进口袋里摸出的纸袋里。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站了个人,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拘谨又难堪,操这一口不甚流利、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声音颤抖,“我没注意把你车划了……”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三轮车,一边在厚重素净的围裙上擦去手上的蛋清,身躯佝偻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也没数,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擦了擦脸,脸上讨好地笑,“我、我刚光顾着看鸡蛋囖,没看见你的车子,真的好对不起,这钱你拿去补、补你的车子……”   望着老太太皲裂的手里攥着的钱,最大的是一百,大概两三张,五十的二十的都有,皱巴巴的,看上去攒了很久的样子,陈旧而卷皱,靳思延一下就愣了。   看着三轮车的位置,想着老太太刚把三轮停在他车旁边,打算推出来,没想到车里有人正开车,没注意剐蹭了一下。   本来打算索赔,见状,靳思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车门刮了漆这点钱其实补不了什么,但这可能是老太太全部身家,一点点卖菜攒下来的。靳思延一肚子话憋下,硬是没说出口。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道声音插进来,温和而平静,带着点令人安心的感觉。   “老婆婆,这钱您拿回去,不用您赔。”颜格微微俯身,将钱塞回老太太口袋里,扶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地给尚且茫然的老人解释,“我们知道您不是故意的,这些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微微愣了一下,靳思延望着男人温和面庞,怔怔地看了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紧蹙的眉峰松了一些,恰时开口,“是,您把钱收好,不用您赔。”   老太太怔怔地望着他俩,朦胧老态的眼里微微闪着光,声音哽塞着道谢,“谢谢你们哦,我今天真的是昏了头,看不到路……”   “没事没事。”颜格看了一眼靳思延的脸色,低声安抚,“您别自责,车都有保险,补个漆不要多少钱,您没事就行。”   老太太转身,从竹篮里把新鲜的菜都抱出来,又把所有完好的蛋都装在一起,说什么都要塞进颜格怀里,要他收下,“这菜我要拖到街上卖的,都是好菜,蛋都是我家的鸡下的,你们拿回去吃。”   不好再拒绝伤了老人一片好心,颜格点了点头,尽数收下。   看着老人费力蹬着三轮车离开,颜格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靳思延。   “别看我。”靳思延目光稍敛,“我也第一次遇这种事。”   要是个一米八的粗糙大汉蹭了他的车,依靳思延今天的心情,必要他赔,可蹭车的是个老太太,又是不小心的,怪可怜,靳思延怎么也狠不下心。   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颜格有些担心自己今天自作主张让靳思延又多花一笔钱。   可看着面对老人的愧疚,靳思延半天说不出话来,颜格想他应该也是不忍心收老人的钱,没多想就上来了。   “没办法了。”靳思延耸耸肩,“改天看看能不能碰个贵人,给我把车修了。”   “贵人?”颜格不解。   “加塞追尾的呗。”靳思延理所应当,“看看能不能遇个加塞的,一脚油门踩下去,下车报警,让那混蛋出钱给我修车。”   颜格:“……你还挺劫富济贫。”   “谁让有些人就爱加塞?”靳思延笑了笑,眉眼间都是微微的得逞的愉悦,“为缩小社会贫富差距做出贡献,有什么不好?” 第63章   拎着鸡蛋和菜坐到车上,颜格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把烟掐了,靳思延拧了钥匙,“附近办点事,刚想看看你去。”   “看我啊?”颜格随口问,手肘撑在车门上,支着脸颊,摸了摸有些发热的皮肤。   “嗯。”靳思延大大方方,“想蹭饭。”   不出意料的回答,也早就习惯了男人不时等在家门口的行为,颜格温温和和地答应了,“好。你想吃什么?”   “冬瓜排骨汤。”靳思延也没客气,朝后座指了一下,“菜都买了。”   “好。”颜格笑了笑。   到了家门口,颜格提着东西下车,一眼就看见站在院子门边的女人,手里牵着一只大狗,狗还举起前足攀在门上不停摇尾巴。   狐疑地看了一眼,靳思延回头,脸色稍微有点迟疑,“那谁?”   “新搬来的邻居。”颜格抬眼看他,“她家的那只狗还挺喜欢我的。”   “看出来了。”靳思延望着朝颜格撒欢跑来的阿拉斯加,眼中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女人跟在它后面走过来,笑容温婉又腼腆,望着狗狗不停往颜格身上扑,稍微有些无奈,带着歉意地笑着,“不好意思颜先生,今天刚把它从美容院接回来,它就吵着出来散步,路过你家门口就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没关系。”颜格摇摇头表示不在意,俯身,十分亲昵地摸着阿拉斯加的狗头,望着大狗憨憨地眯眼,眼里也带上几分柔和。   女人看着他,有些犹豫地抿唇,片刻,还是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颜先生,上次还没谢谢你帮我搬东西,我烤了一点饼干……”   话音稍敛,语义却未尽,颜格反应过来,脸上笑容缓了许多,却仍是客气模样,正打算伸手接,女人却收了手,“我给你拿进去吧,你刚刚摸了狗,不方便……”   “我来拿吧。”靳思延突然伸手,把女人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微微笑了,“谢谢您,还特地做了饼干给我们颜格,真的有心了。”   听见“我们颜格”四个字,女人脸色明显僵了一下。   靳思延当作没看见,低头打开纸袋,只闻到一阵馥郁醇厚的奶香味,微微勾唇,客客气气地开口,“太太手真巧,您的丈夫真的很幸运。”   闻言,颜格眉梢微挑,唇角微抿,没说话,瞥眼看他。   女人脸上渐渐浮起红晕,有些拿不准这男人到底是真的误会了还是有其他意思,低头把狗拉回来,声音微僵,“我还没结婚。”   “也好。”靳思延顺着她的话说,眼中尽是无辜的纯粹,“您这么善良,不能便宜那些男人。”   握紧了手里的牵绳,女人垂眼,脸色有些差,匆匆朝颜格点了一下头,“颜先生,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好,再见。”颜格淡笑着颔首。   望着女人牵着狗离开的背影,靳思延敛去脸上笑意,转头轻描淡写地看了颜格一眼,“我看不止她家的狗喜欢你吧?”   “啊?什么?”颜格装不懂,抬手拉开栅栏门,走了进去,“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靳思延看他难得露出那种表情,心思一动,疾步跟上去,开玩笑地掐他的腰,声音压低,带着点责怪的磁性,“坏男人!”   耳垂一热,颜格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手就划到腰上,颜格吓了一跳,连忙弓身躲开,“别闹!痒……”   “你说你是不是坏男人,嗯?”靳思延笑着逗他,见他怕痒更是变本加厉,垂眼就能看见男人因为笑意微喘而泛红的脸颊,淡色薄唇微微抿着,想要竭力压抑,却总被他逗得躲闪不断。   喉咙紧了紧,靳思延抬手半搂住男人瘦削脊背,在腰间作乱的手也慢了下来,贴在腰腹处,隔着单薄布料,触到了体温的暖意。   顿了一瞬,喉结动了动,靳思延把人放开,望着颜格茫然神色,心里突然升起一阵极其强烈的恶意:   这男人真的太让人有欺负的欲望了。   “你真没看出来她对你有意思?”靳思延漫不经心地转换话题,理了理手里因为刚刚的打闹而微皱的牛皮食品袋,语气带上几分隐晦的低沉。   颜格开门的手顿了一下,听他这么问,有些含糊地应,“原本不觉得,刚刚看出来了。”   起先颜格真没觉得那姑娘对自己有什么,当时她搬过来的时候,见她一个人搬东西不方便,颜格就搭了两把手,其他的一概没干。   后来偶尔自己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遛狗的人,憨憨的阿拉斯加见了他尾巴甩出花来,颜格便也会停下脚步逗弄几番,剩下的他是再没想过。   “真可怜呢。”靳思延语气惋惜,不动声色地看颜格的反应,“她那么喜欢你,还给你做饼干,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听见这话,颜格脸色微僵,默默拧开门把手,“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能找机会跟她说清楚了。”   “说什么?”靳思延问。   颜格垂着眼,顺着他的话答,“说我已经有……”   “有什么?”靳思延警觉起来。   “……有不谈恋爱的打算了。”颜格话锋一转,及时收住。   “噢。”靳思延应了一声,望着男人消瘦疲惫的侧脸,心里突然有点不好受。   颜格做饭一如既往的可口,靳思延捏着勺子,在汤里面搅了两圈,突然开口,“我听说你们剧组有出国玩玩的打算,你也要去吗?”   “不是很想去,但还是要去。”颜格淡淡地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   一来是还有几个镜头需要补,二来华音的要求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为什么不想去?”靳思延不解。   “我没有翻译啊。”颜格垂眼,筷子尖夹着碗里的碎骨头,“国外也没什么好玩的。”   看他平静神色,带着点无所谓的妥协,靳思延顿了一下,“我有翻译,你拿去用吧。”   颜格笑了笑,眉眼温和,抬头看他,“乐奈的首席翻译,我能用?”   大公司首席翻译的能力颜格是不怀疑的,不过在他的印象里,总裁的翻译更多时候也是总裁助理,要帮上司打理日常事务,公务对接,随随便便借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乐奈的日常工作造成影响。   “你以为乐奈翻译部是养闲人的吗?”靳思延弯了眼睛,“别说借你个李慧星,就算借你再贪心一点,英德法西每个语种的翻译都要一个,我也是供得起的。”   听他这么说着,原本微微上扬的唇角在听见人名之后骤然僵硬,捏筷子的手也顿了顿,颜格抬头,稍显迟疑地看着他,“李慧星……”   “对啊。”靳思延理所当然,“你见过的,他是我的翻译。”   默默念了几遍那男人的名字,颜格心里莫名有些堵,垂着眼,翻来覆去地戳那一小块排骨,声音低不可闻,“他的名字怎么……”   “他名字怎么了?”靳思延随口问。   “没什么。”颜格放下筷子,起身收碗,“那你帮我转达一下,麻烦他了。”   “不麻烦,随意用他都行。”靳思延冷笑了一下,“他前段日子就吵着要休假了,我放他出去玩他还得感谢我。”   颜格只笑了笑,没说话。   靳思延站起来,抬头看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颜格。”   “啊?”   颜格端着盘子回头。   靳思延抬手点了一下自己唇角,“没擦干净。”   微微一愣,颜格伸舌头舔了一下,没舔到,有些尴尬地低头,双手不得空,霎时有些忙乱无措。   还没等放下碗筷,一只手伸过来,捏着纸巾帮他擦了嘴角。   “干净了。”靳思延说。   “谢谢。”颜格低着头,正要转身进厨房,手腕突然被握住。   “我来洗吧。”靳思延说着,把他手里的碗接过去,“每次都吃白食,我还挺不好意思的。”   掌心贴在腕上,有些微凉,靳思延一顿,顺着手腕摸到手背上,把他的手握住,“你手怎么这么冷?”   “不知道啊。”颜格干笑两声,没挣扎。   握住男人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靳思延只觉得触感很好,不由自主攥在掌心多捏了几下,半晌没见捂热,有些不解地皱眉,“你很冷吗?”   “还好吧,不是很——”   话没说完,男人的手摸上他的脸,颜格吓了一跳,靳思延又拉开他半敞的外套,手臂绕到他脊背上,隔着衣服,在他后心口摸了摸。   两人挨得极近,靳思延动作暧昧,看上去就像抱着他一样,颜格愣了半晌,才被放开。   在他后心口摸了几下,靳思延脸色越来越难看,“你身上好冷,快去多穿点衣服。”   “我真不觉得冷。”颜格无奈。   “别耍小孩子脾气,”靳思延笑他,揉了一把他的发顶,推着这人肩膀把他往卧室推,“去加一件毛衣。”   拗不过他,颜格只叹了一口气,往卧室走,“那你先洗碗,我一会儿出来帮你。”   “行。”靳思延点头。   望着面前卧室门关上,靳思延才若有所思地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手感……还不错? 第64章   颜格出国前几天,雅湾帆船运动协会搞了一次活动,非常正式地邀请了启唐很多上层圈子的爱好者,靳思延也不例外地收到了邀请函。   原本打算把彗星号开出去,去了俱乐部调记录才知道,靳之安那家伙不仅又把他的银河号取走了,连带着彗星号也没了。   不知道又拿哪儿去风流快活了。   狗东西。靳思延咬牙切齿。   没办法,只能临时租一条帆船,偶然听见颜格助理念叨最近闲下没事,靳思延又给颜格发了消息。   自从上次那事过去,颜格助理就格外喜欢他,简直把他当第二个老板,任劳任怨的,靳思延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人,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的。   一瞬间,靳思延突然想起那个男人,也是一样温和柔软,别人对他一点好都记在心里。   捏了捏眉骨,靳思延手机一震,看见颜格不出意料地答应了。   印象里,自己的要求这男人极少有拒绝的时候,有时候甚至让靳思延以为,他是没有底线没有原则的那种老好人。   春季渐晚,海滩边鸥鹭纷飞,傍晚的霞光格外动人,映着波澜的水面,一闪一闪的,如同梦境。   检查了一下救生衣,扔一件给颜格,靳思延翻身上船,两三步就跨到船头。   回头看了两眼空荡荡的身后,颜格有些迟疑,一边解开救生衣的环扣一边问,“没有别人了吗?”   靳思延闻言回头,默默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皱眉反问,“……我不是人?”   “……”   颜格无奈地笑,“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吗?”   “是啊。”靳思延理所当然,伸手拉了拉帆绳,“就我们两个。”   “……噢。”   停顿了一下,靳思延回头看他,目光深邃,语调戏谑,“你还想要谁吗?”   “没啊。”颜格心口都跳了一下,故作镇定地舔了下唇角,望着男人带笑的目光,一时失神,忙别开眼神,“就这样挺好的。”   “哦?”靳思延挑了眉,“好在哪?”   “……”   颜格坐下,垂眼看着海面,不说话了。   靳思延看着他三缄其口不愿多谈的样子,眸光微敛,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摆弄手里的帆缭绳。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身旁男人低声开口,声音仿佛要被风吹散。   “好在晚上睡觉宽敞。”   船驶离港湾,开始南行。傍晚的风很宜人,吹拂在脸上,柔软得让人心动。   靳思延拉着绳子调整船帆,而后回头看了一下,估计着时间。   “这个风好合适。”靳思延笑了下,眼中都带着淡淡的温和的光泽,他看着颜格,“天黑之前,我们能到他们设的地标。”   “嗯。”颜格点点头。   天色渐晚,波澜壮阔的海面上,岸边灯塔隐隐可见,辽阔遥远,海风咸腥微凉,吹在身上,也渐渐有了寒意。   颜格打了个寒颤,摸了摸手臂,默不作声进了船舱,把先前带的外套取出来加上,又给靳思延拿了一件。   靳思延正松开绳子,坐在船上,还没等颜格靠近,就听见结结实实的两个喷嚏。   身旁伸过来一件外套,靳思延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道了声谢。   颜格挨着他坐下,把保温杯给他。   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盛着滚烫枸杞茶的杯子,靳思延笑,“你还挺周全的。”   颜格耸肩。   当然周全,当年两人一起出海去玩,颜格提前把什么都准备好了,靳思延就带了只船,还基本是新的,没什么装备,晚上睡觉毯子都是管颜格借的。   这么些年过去,这男人还是这样。   夜晚海面的天空格外清晰,又是晴天,没什么云,星河浩瀚,坐在船上,微微后仰,就能尽收眼底。   看了一会儿,靳思延动了一下脖子,不满地抱怨,“啊……好累。”说着就要躺下。   “别躺。”颜格忙伸手把人拦住。   船身这么冷,晚上风大,夏天又还没到,气温多少有点低,这么躺下去不着凉才怪。   “我脖子酸。”靳思延说。   无奈地抿唇,颜格看他实在是想看星星,又一直仰着头不舒服,思忖半晌,才试探着开口,“不如你靠着我?”说完,话锋又一转,“或者我去给你拿个枕头。”   “不用麻烦。”靳思延压下嘴角笑意,往他身边靠了几分,转了身躯,脑袋后仰靠在他肩膀上,“这样就行。”   肩膀一沉,颜格微微僵了一下,而后又很快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两人挨得近,一呼一吸都能感受到,颜格垂眼,望着自己微凉的掌心,余光里满是男人的侧颜,心里霎时泛起丝丝甜意。   “颜格。”靳思延突然喊他。   “嗯?”颜格侧头。   “把手给我。”   “啊?”   “手。”靳思延重复。   “干什么……”颜格不解,但还是把手递过去。   “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还是冷的——嘶。”靳思延一把抓过他的手,顿时被凉得打了个寒颤。   捏了捏颜格的手,稍显微凉,修长手指抵着掌心,触感格外的好,甚至还能依稀嗅到男人袖口熟悉的淡香。   带着护理剂的,特殊的气息,顺着体温,从手腕处氤氲出来。   靳思延一时有些舍不得松开。   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把玩,颜格也不恼,一味地纵容他,靳思延抬头,正好看见男人带着疲惫和困乏的脸。   五官利落,侧颜温和,眼睑微微耷拉,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目光稍微空洞,落在船舷或海面上。   吸了一口气,靳思延从口袋里摸出暖宝宝塞进他手里,长叹一声,“宝贝儿啊——”   听见这个称呼,颜格顿了一下,刚转头,就看见靳思延从船上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脸上闲散而随意,衣摆发梢被风吹得翻飞不断,尽显玩世不恭的桀骜。   靳思延跳下去,进了船舱。   呆愣愣地坐在原地,颜格有一瞬的失神,又想起刚刚靳思延的脸色平淡,只当刚刚那句话是随口而出的玩笑话,心里那点骤然泛起的波澜才平息下去。   到了帆协划的标识,天已经全黑了,避风港周围停着几艘帆船,剩下的也许去了别的地方。   进了船舱,身上被风吹起的冷意才散下去,颜格将救生衣挂在钩子上,四处看了看,发现船舱装备崭新,但的确简陋。   靳思延在沙发上动了动,啧声道,“新船就是不好,什么都没有。”   “新船?”颜格问。   “嗯。租的。”靳思延披着毯子,头发凌乱,“彗星号被靳之安那家伙拿走了。”   “噢。”   颜格找了另一张沙发床,半躺半坐地靠着,听见他提彗星号,眼神暗了暗。   “本来想带你来看彗星号的。”靳思延盯着手机屏幕,估计在发消息,漫不经心地跟他说话,“没办法,只能下次了。”   “没关系,什么时候都行。”颜格笑了笑,端着水杯喝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半晌,才犹豫着开口,故作镇定地随口问,“你……为什么要给它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靳思延没应他,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抬眼,“给谁?”   抿了下唇,颜格又喝了一口水,淡淡重复,“彗星号。”   “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靳思延缓缓重复他的问题,若有所思,半晌,才放下手机,侧身望着他,“有啊。”   眸光动了动,颜格抱着水杯,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刻意,“方便说说吗?”   “怎么了?”靳思延反问他,“你很好奇?”   “……”颜格默了几秒,顺嘴应下来,“反正现在没事做,聊聊天呗。”   “那我告诉你了,你用什么跟我交换?”靳思延笑着,有些狡黠的恶劣。   “你想知道什么?”颜格无奈。   “嗯……”靳思延垂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本来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他问出一些很敏感的话题,却又诡异地有点期待,结果他又说没有,颜格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那……”颜格不自在地笑了笑,没说下去。   “那你还想不想知道了?”靳思延问。   颜格盯着他,企图从他眼神里看出点什么,却始终徒劳,半晌,才无所谓地轻轻耸肩,“那要看你愿不愿意分享了。”   靳思延笑出声来,转了头,语调懒散,“没什么不好说的。”   “嗯。”颜格点点头,等着他下文。   “彗星号这个名字,”靳思延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而后缓缓开口,“跟一个人有关。”   “人……?”颜格脸色渐沉,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唇。   “嗯。”靳思延点头。   颜格一时无言。   虽然心里猜到可能是这个答案,自打知道李慧星名字的时候,他就有些怀疑,却始终不愿意相信。   只有从靳思延口中听见,才真真实实地确定了。   李慧星是谁……   也许是靳思延自小到大的玩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他同甘共苦经历过很多事的好友,是靳思延很重要的人。   颜格不知道李慧星在靳思延心里地位如何,是很要好的朋友,还是浅藏情愫的对象,还是什么其他。   他只知道,这艘船是靳思延17岁就拥有的。   他只知道,从17岁开始,靳思延就把那个人的名字刻在船上。   一瞬间,颜格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可怜。   演过那么多替角,在幕布之后,看着主角们排练,穿着精致的服装,拿着逼真的道具,他都从来没羡慕过。   替角比主角拿更少的工资,受到更少的关注,甚至排练的时间都被压缩,因为他们不重要。   颜格也没羡慕过。   可今天晚上,他突然知道了,特别特别羡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自嘲地想过,可能这辈子就只能演替角,演别人的影子,主角不从台上下来,他就没有机会站上去。   但他也没有想过,在爱情里,自己都惨成这样。   他没办法,也没资格争抢什么,只能一如既往地,默默在幕布之后期盼渴求,有些不便降临在主演身上,他才能得到那施舍来的机会。 第65章   从海上回来,颜格就一直兴致不佳,心里堵着事儿似的,一连失眠了好几夜,每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在凌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惊醒,一身冷汗。   梦大多都一样,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只是再无以往那种愉悦和希冀。颜格揉着太阳穴,极力想要把脑海中那些荒谬的想法挤出去。   那天晚上靳思延到底是没说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也没有讲那些事。   话题就像被心照不宣地忽略过去一般,再没提起。   在片场坐着,颜格靠在角落里,抱着热水杯,眼神疲惫地望着远处的人群,只觉得脑袋身上哪儿都不舒服。   “颜哥。”   旁边小心翼翼靠过来一个人,压低声音喊他。   吓了一跳,颜格警觉地直起身子,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手里的杯子霎时握紧。   自从容初那件事之后,颜格就格外抵触这种突然靠过来的行为,平日里本就散淡惯了,不爱主动跟人接触,现在更是排斥。   来人没什么表情,十分低调地开口,“颜哥,门口有人找,导演说你可以先收工了。”   “找我?”颜格微讶。   “嗯。”传话的人点头,起身离开。   狐疑地看了两眼导演的位置,颜格把剧本收了,边扣外套边往外走,走到门口,一切狐疑都了然了。   望着倚靠车门,闲散抽烟的男人,颜格顿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刚刚传话的人要那么小心翼翼。   本来就来得不光彩,靳思延还找他找那么频,说别人不误会什么,颜格是一点都不相信。   心里微叹,颜格走过去,靳思延见他来了,把烟熄灭,拉开车门。   颜格坐进去,没多问。靳思延也不急着开车,朝他伸出手。   望着摊开在面前的手掌,颜格不解地皱眉,过了好一会儿,才在男人的表情中明白过来,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递过去。   自从靳思延觉得他总是穿少了衣服开始,每次见面,靳思延必要先捏一下他的手,甚至真的会在袖子的层数上检查他穿了多少。   今天还好,今天颜格穿得很多,手并不算很冷。   靳思延象征性地捏了两下,拿出口袋里正热的暖宝宝塞进他手里,才拧了钥匙发动车子。   驶离片场,颜格才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脑袋还有点沉,“去哪?”   “好地方。”靳思延但笑不语。   颜格也没再问,微微偏头,眉峰轻蹙,缓了一会儿,才低垂着眼,望着面前的车窗。   车子在海岸边停下,远处燃着篝火,架起几个迷你酒吧,看上去热闹非凡。   “温绮说想你了,盛情邀请你。”靳思延下车,扔给他一件外套。   稀里糊涂把外套接住,颜格眨眨眼,好久才明白过来,“我?”   “嗯。”靳思延点点头,拉着他往海岸边走。   篝火正旺,燃得极为热烈,火苗窜很高,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围坐在一起喝着酒,玩着无聊游戏的人见他来了,纷纷站起来,起着哄让靳思延玩一盘。   颜格自觉被冷落,没什么兴致地四处看,瞥见李慧星也在人群里,眼神霎时顿住。   靳思延也没推辞,径直坐到李慧星旁边的长椅上,接过他手里的骰子,极其散漫地随手扔下。   “两个六!”有人大喊。   李慧星垂眼瞄了一下,微微挑眉,伸手把骰子捡起来,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上男人,漫不经心地开口,声音平静,“那谁啊?”   “你说呢?”靳思延笑着看他,戳破他的明知故问,“喝酒去,别玩弱智游戏了。”   李慧星不搭理他,知道他有事要说,却还是故意摆架子,“等等的,我还没赢。”   “想继续玩?”靳思延并不急,仍淡淡笑着,缓缓开口,“那不如你就别上班了,下半辈子就玩这个吧?”   李慧星这才不情不愿地妥协,扔下手里一沓纸票,起身去酒水摊。   “温绮在那。”靳思延站起来,给颜格直了个方向。   看着言谈甚欢离开的男人,颜格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外套,垂眼望着夜色下有些潮湿的沙滩,眸色黯淡。   点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汽水,李慧星在沙滩椅上躺下,望着面色低落的男人,一时有些好笑。   “真的稀奇,还有能让靳少搞不定的人。”李慧星摇摇头,半是看戏半是无奈地看他。   “说风凉话少活十年。”靳思延不冷不淡地讽刺他。   “行行行。”李慧星正色,没一会儿又开始不正经,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他到底做什么了,把你搞成这样?”   靳思延正要开口,又收了声,思忖片刻,“他——什么都没做。”   自从上次靳思延发现自己对颜格有点感觉,他一直在想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说喜欢谈不上,说一时新鲜感也并无说服力,因为颜格真没什么好新鲜的。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他知道任何感觉不可能凭空出现,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一定是有契机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李慧星靠在沙滩椅上,眼神懒散,轻轻耸肩,“要是真喜欢,直接把人搞到手不就好了,你要弄到谁不是很容易的事吗?更何况还是这种没依没靠的。”   李慧星跟颜格接触不多,仅有的几次,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刻。   颜格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男人,即便长了一张漂亮脸蛋,总是沉默寡言,内敛含蓄的样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靳思延没说话,指尖敲打着酒杯,半天,才皱眉开口,“我看上去很像那种人?”   他想起来第一次送颜格回家,那男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个欺男霸女的人似的。   靳思延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但自认为私生活还算干净,伴侣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且他要求很高,一般人还看不上。   “你不像。”李慧星笑,“你就是。”   靳思延:?   靳思延一口气差点没出来,“喂,我从没做过强迫别人的事吧?别说得我好像恶霸一样。”   “是是是。”李慧星点头如捣蒜,嘴里却不认同,“因为你根本不用强迫,大把人等着巴结你,问题是你也很少拒绝。”   靳思延:“?我也没那么像鸭子吧?”   这么一想,靳思延觉得,以前那些交易,吃亏的都是他自己了。什么上市公司少总家道中落沦为以色侍人的剧情。靳思延脊背一凉。   可仔细想起来,事实如此。他确实不必为了得到谁耍手段,只需要挑。   有时候甚至都不必挑,只需要一些动作,暗示自己的兴趣,对方就会立刻意会,主动迎合他。   想到这里,靳思延吸了一口气,思索了一下,“我最近……”   “怎么?”李慧星抬眼。   说出来靳思延自己都觉得荒唐,“我最近一跟颜格在一起,就很想摸他。”   “……”李彗星压了一下唇角,没好气,“想睡他直说。”   “我不想!”靳思延下意识反驳。   顿了一会儿,又妥协似的改口,“也不是完全不想。”   “这很正常吧。”靳思延微微皱眉,不觉得自己的感觉有什么不对,“我一个正常成年男人,又没有什么功能障碍,对着心动的人有感觉,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靳思延不否认,有时候,的确是有点过火了,特别是一起被捂在被子里之后,那种倾向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清晰。   这几天他偶尔会故意制造肢体接触的机会,偶尔的搂搂抱抱,他只觉得男人抱起来手感很好,身上总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更亲近一些。   “那你跟他说去啊。”李慧星觉得好笑,“你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上床。愿意就皆大欢喜,不愿意你也没损失。”   “是没损失,但……”靳思延颓然地重复他的话。   但他就是不想。   靳思延总有种预感,如果他向颜格提出什么要求,无论是什么,颜格都会答应。   甚至是陪他上床。   颜格不就是这样的人。温顺惯了,没有脾气的老好人。靳思延知道,如果他提,颜格肯定会答应。   但他不想那男人只是因为心怀感激,就做出违心的决定。   靳思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束手束脚,优柔寡断到自己都唾弃,瞻前顾后,一点都不爽快。   或许是因为颜格太好了,好到让人觉得,从那双眼睛里看见失望,都是天大的错事。   让男人用身体报恩,不仅对颜格是种侮辱,靳思延也会觉得自己贱透了。   他向来不爱那种手段。   李慧星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也觉出气氛有点不对,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眼中闪过几丝意外的了然,“你是不是担心……他不喜欢你?”   “……是吗?”靳思延皱眉。过了一会儿,他有些颓然地垂下肩膀,“好像是。”   怕颜格本性善良温柔,怕他对谁都是那样纵容,怕自己太过自信自作多情。   靳思延一边觉得,颜格对他这么好,不可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实在是太迟钝了一些,好像怎么暗示,都得不到男人什么回应。   他又开始怀疑。   “你说,万一他是直的怎么办?”靳思延面色凝重,“万一他很讨厌gay怎么办?”   知道颜格以前被人怎么对待过,换做是他自己,靳思延也很难保证不对此心有余悸。   “讨厌gay又怎么了?”李慧星抬眼看他,似笑非笑,“喜欢你不就行了?”   靳思延“嘶”了一声,停顿着思索片刻,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   “你是说我该直接追他?”靳思延问。   “我没这么说。”李慧星赶紧撇干净,做免责声明,“你要是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啧。”靳思延看他一副不担责任的混蛋样,厌恶地啧声,“我就不该问你。”   李慧星笑,“怎么?”   靳思延从椅子上站起来,轻飘飘睨他一眼,“你都单身四五年了,我实在是怀疑,你的恋爱建议有没有参考价值。”   李慧星:???   “走了。”靳思延冷哼一声。   “你去哪?”   靳思延摆摆手,往温绮那边走,“想办法让他喜欢我。” 第66章   颜格撑着脑袋,安安静静地听着温绮说话,本就是热情明朗的性子,或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她此刻显得尤为话多。   聊最近的事,聊她遇见的人,聊心情和天气。颜格也不说话,只偶尔应和几声,很安静地听她说。   他向来不喜欢跟别人多说自己的事,对于温绮这样的人来说,没人对他的事感兴趣。颜格只需要倾听就好。   手里那杯饮料一口没喝,颜格没什么胃口,胸腹总有些不适,也许是接连几天都没睡好,颜格面色不是很好,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倦意。   终于,温绮发现了他不对劲。   微微靠近了些,温绮眼神凛下,伸出手指摸了摸颜格眼下淡青,“怎么了?看上去脸色好差。”   颜格吓了一跳,余光瞥见这人精致而锋利的美甲离自己眼珠子那么近,又不敢贸然躲闪,怕一个不留神给自己戳到。   “有点累。”颜格淡淡答,没有多说。   “累?”温绮笑了,“回头我帮你骂一下靳少。”   不知怎么又提到那个男人,颜格稍怔,而后有些落寞地苦笑,“别开玩笑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以往这种话是脱口而出,今天不知怎么,说出口却觉得有点遗憾。   不远处,靳思延跟李慧星坐在沙滩椅上聊天,看上去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坐在靳思延对面那男人拿着酒,肆意张扬,举手投足都是矜贵清高,跟靳思延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般配。   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颜格心中微叹,抿了下唇,喝了一口加冰汽水,凉得鼻腔都是涩的。   “可是靳少看着很喜欢你啊。”温绮歪着脑袋,脸颊红红的,眉眼间都带着妖孽模样,凤眼眯起,慢条斯理道,“还没见过靳少带哪个'普通朋友'来我们的聚会玩呢。”   明明很有暗示意味的话,听在颜格耳朵里,却变了一层味道。   既然靳思延不会带普通朋友来这里,那就意味着李慧星在他心目中一定很重要,而自己,不过是温绮一再要求,靳思延才顺便带过来的。   换言之,他就是个多余的。   心情越来越沉重,颜格捏了捏手里的杯子,杯壁上的水珠流进掌心,湿涔涔的,很不爽快。   “我有点不舒服。”颜格站起来,抱歉地笑了下,嘴唇泛白,“先走了。”   “你不跟靳少一起吗?”温绮蹙眉望着他。   “……不了,我打车回去。”颜格扯了下唇角,“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   拎着外套慢慢往路上走,颜格回头看了一眼,篝火仍然旺盛,耳边尽是喧嚣嬉闹声,好像在眼前,又好像永远都触摸不到。   额角滴下冷汗,颜格停下来,微微躬身,喉咙里泛起一丝干呕的反胃感,却因为没怎么吃东西,什么都吐不出来。   匮乏的睡眠让心脏都有些失重,越是想要冷静越是跳的飞快。双腿都是软的,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温绮望着男人的背影,稍显不解地愣了一会儿,又觉得口渴,耸耸肩,抓起另一杯汽水。   过了一会儿,头顶罩下一片黑影,温绮抬头,正看见靳思延微蹙的眉峰。   “啊,靳少。”温绮笑着跟他打招呼。   靳思延点点头,四处看了一下,“颜格呢?”   “他走了。”温绮说。   “为什么?”   “嗯……”用力想了想,女人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因为……我跟他说,你喜欢他。”   倏地一顿,靳思延皱起眉,半信半疑地望着她,“那他怎么说?”   “他说,说……”温绮捏着酒杯,眼神黯淡,仔细想了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说,“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靳思延没说话了,目光深邃,晦暗不明,望着桌面的眼神都出奇地冷。   “你确定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靳思延问,微微眯眼。   温绮重重点头。   靳思延垂眼,若有所思。   这他倒是真的没有想到,本来想慢慢来,温水煮青蛙,试探一下颜格的想法,没想到还没开始,就遭到了拒绝。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是婉拒好意?还是让温绮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他还没说什么呢,颜格应该以为温绮只是在开玩笑吧?   开玩笑的话,还说什么对不起……   过了好一会儿,温绮才清醒过来似的,直起身子,“哦”了一声,“他说他先走,是因为……是因为不舒服,不是因为……我说你喜欢他。”   靳思延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往哪边走了?”   沿着环岛公路慢慢走,夜风吹在脸上有点疼,颜格吸吸鼻子,偶尔回头看看有没有出租车。   到了晚上,路上空空荡荡,少有车辆经过,显得寂寥又宽阔。   叹了一口气,颜格走不动了,犹豫片刻,就地蹲下,等着看有没有出租车经过把他带回去。   眼前有点模糊,颜格也不顾及形象,蹲着,脸埋在手臂里,埋着头擦了擦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劲儿来,正打算起来,又觉得腿软,还是破罐破摔,又蹲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隐隐约约车轮碾在地面的声音,微微皱眉,脑袋重得很,颜格还没抬头,突然肩膀一紧,下一刻就被人半搂半抱着从地上拎起来。   猛睁眼,倏地抬起头,后脑勺撞上下颌,颜格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听见身后一阵闷哼。   “……好狠。”靳思延摸着下巴,双目紧闭,眉峰蹙起,疼得龇牙咧嘴的。   顿了一下,颜格忙道歉,声音沙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靳思延没好气看他一眼,心有余悸,“脑袋真硬。”   还好没撞到鼻子上,不然真给撞毁容了。   歉意地望着他,颜格攥了一下衣角,犹豫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停在路边的车子。   车子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别人。   不知怎么的,颜格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不舒服?”靳思延望着他,随口问道。   颜格一顿,看着他的眼神,还是诚实地点头,“有一点。”   “不舒服也不能蹲路边吧?”靳思延不解,稍显责怪地看他,“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下次不会了。”颜格从善如流。   靳思延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唇色极淡,啧了一声,伸手帮他笼了笼领口,声音带着点斥责,“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   “……”   沉默片刻,颜格开口,低不可闻,“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怎么了?”靳思延径直伸手摸他额头,声音柔和了点,“生病了?”   “没有。”颜格不动声色偏头躲开男人亲昵暧昧的举动,“没休息好,回去睡一觉就行。”   靳思延半信半疑地盯着他,望着男人眼底淡青,看上去是像疲乏的样子,才收了疑问,“我送你。”   “不用。”颜格下意识推拒,“我没什么大事,不用总耽误你。”   本来靳思延今天带他来是来玩的,没一会儿就要走,颜格实在是不想成为麻烦。   “不耽误,我来都来了。”靳思延略显强势,拉住他的手腕往路上走,看男人又要开口,忙先发制人,“得赶紧走,这里不能停车。”   颜格这才不说话了。   系好安全带,靳思延瞥了一眼副驾驶上默不作声的男人,想起温绮说的话,顿了下,轻咳一声开口,“今天温绮跟你说的那些话……”   闻言,颜格清醒几分,微微睁大眼睛,身躯都僵了几分。   “你别往心里去,她开玩笑的。”靳思延说着,怕他觉得自己刻意,语气故作轻松,“她就是那样的人,熟了你就知道了。”   呼吸凝了片刻,才缓缓恢复正常,颜格眼神虚焦,带着不易察觉的低落,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   就算他不解释,颜格也不会觉得温绮口中那句“喜欢”是真的,可明确听他澄清出来,还是有些难过。   到了家门口,颜格恍惚着低低道谢,先一步下车,却发现靳思延也解了安全带,跟着他开门下来。   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靳思延却理所当然,面上一点不自在都无,反而极其自然轻松,语气熟稔,“我留下来陪你。”   暧昧不清的话语,颜格心口一颤,又迅速回过神来,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真没大事。”颜格坚持,“你明天还有工作,快回去吧。”   靳思延没动,杵在原地,只是听到他的话之后脸色变了几分,眼眸微垂。   看他这样,颜格稍怔,突然有一瞬间的心悸,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   望着面前脸色稍沉的男人,颜格嘴唇张翕几番,掌心贴着衣摆的布料来回擦拭,有些犹豫,嗓音干涩沙哑,“我不是……”   “我担心你。”靳思延出声打断,抬眼看他,眸中清明,又带着点淡漠隐晦的色泽,直直地盯着他,不偏不倚,语气是说不出来的认真,“留下来至少还能照顾你一下。”   停顿片刻,靳思延又开口,声音极缓而轻,带着恳切,“别赶我走。” 第67章   靳思延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进了家门,靳思延就推着颜格去卧室,边走边问,“你家有牛奶吗?我帮你热一点。”   “在冰箱……”颜格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床边。   靳思延从冰箱里拿了牛奶,进了厨房鼓捣。颜格听着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微微皱眉,又折回来,倚在门边,稍显不解地望着他,“……你会用吗?”   听见这话,靳思延很是不屑地笑了一下,语调偏冷,“我也不是白痴好吧?”   拧开燃气,架上锅,望着里面水慢慢冒出热气,靳思延笑着回头,脸上满是骄傲,“怎么样?”   无奈地笑了笑,颜格叮嘱一句让他注意安全,转身回卧室。   脱了外套窝进被子里,颜格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肩膀,用力把被子掖紧。脑中一片困顿,却又不敢放松,怕靳思延来了他已经睡着了。   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馥郁香浓的奶香味窜入鼻腔,温柔又香甜,带着黏腻的蜂蜜味道,颜格朦朦胧胧地睁眼,正好看见靳思延坐到他身边。   心里一软,颜格低头,下颌埋进被子里蹭了蹭,一会儿才出来,靠到床边。   “温度正好。”靳思延把杯子递给他,“里面加了点蜂蜜。”   低声道谢,颜格仰头喝完一杯热牛奶,腹中隐隐的不适才缓解了些。   往下滑了一下,缩回被子里,颜格见他还不走,有点愣。   靳思延伸手替他压了被角,望着男人病态下稍显憔悴的面庞,忍不住皱了眉,“你这几天很忙吗?怎么会休息不好?”   听他这么问,颜格一时语塞,嘴唇微张,半天没发出声音,又想起这几天接连缠绕自己的梦境,心里都堵得慌。   却偏不能让这人知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颜格随口扯谎,欲盖弥彰地笑了下,将被子拉起来盖住,作势要睡觉。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有心事?”   “啊,算是吧。”颜格含糊不清地应,声音低下,带着倦意,“我困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什么心事?”靳思延继续追问,倾身靠近了些,伸手卷住一簇发丝,绕在指上把玩,语带诱哄,“说说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颜格躲在被子里咬了咬牙,缩着的手都慢慢握紧,嘴唇干燥,喉咙生涩,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快。   “就一小事,没什么重要的。”颜格轻舔唇角,心里祈祷他不要再问了。   靳思延没说话了。   手指插进发丛,轻轻揉了揉男人有些散乱的发顶,靳思延站起来,“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嗯。”颜格胡乱点头。   脚步声越来越远,卧室门关上,颜格睁着眼睛,望着被窝里漆黑黑一片,出神了好半天,而后猛地反应过来,从被窝里探出头,盯着紧闭的卧室门看。   良久,颜格颓然地躺回去,攥着被子,用力将自己裹起来,心里漫起一阵阵的空虚和低落。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声音,撑着身躯在被子里坐一会儿,缓过神来,颜格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靸拉着拖鞋来到客厅,餐桌上放着一份食品袋装起的早餐,颜格微顿,慢慢走到客卧门口,却只看见床铺整洁干净,窗扉未掩,暮春的风吹进来,薄纱窗帘倾动不休。   屋子里已经没了人。   淡淡垂眸,颜格扣在门框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想起昨天晚上,男人落在他发间的手,带着温热的体温,袖口和腕上带着幽然冷香,颜格又忍不住勾了唇角,心脏都快了一些。   走近餐桌,才看见食品袋下压着一张字条,寥寥数字,张扬又潇洒,不必猜就知道是出自谁之手。   靳思延说他公司有事先走了,晚点再给他打电话。   捏着便签发了会儿呆,颜格突然醒过神来,目光落在后半句“晚点给你打电话”上,反复默念了几遍,总觉得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点暗暗的暧昧意思。   以前在他家蹭吃蹭睡,第二天靳思延先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礼尚往来给他留个早餐也是常事,只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还叮嘱他多休息,晚点给他打电话。   喘了一口气,醒了醒神,颜格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将字条放下,缓过心里那点躁动的小心思,提醒自己不要多想。   靳思延是什么样的人他也该了解了,从小到大都很会跟人打交道,情感外露也不内敛,也许只是很普通的对朋友的关心,倒是颜格容易误会。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   我暗恋的人好像也喜欢我。   可现实哪有那么多好事?   自作多情往往是痛苦的根源。   ·   加班加点拍了半个月的戏,临杀青了,剧组开始张罗出国的事,下午收工的时候,颜格正在盥洗室洗脸,就听见隔间里传来交谈声,很兴奋地期待着去欧洲玩。   颜格倒是没什么想法,顶多就算换个地方拍戏,他没什么追求,自然也不会对玩乐有很大的兴趣。   上次靳思延提把李慧星借给他当翻译,后来李慧星也确实联系他了,问了点相关问题,比如需不需要他做一些专业方面的译前准备。   “我其实不是很懂你们这一行,以前也没怎么接触过。”李慧星笑了笑,也许是看在靳思延的面子上,态度客客气气,“但是你要是有什么特别的需要,你提前告诉我,我会准备的。”   语气是谦逊的,但意思格外自信,颜格想也是,从事经验丰富的译员,就算是陌生的领域,也能很快上手,这才是为什么李慧星能做到首席翻译的位置。   苦笑一下,想到这男人是靳思延的得力助手,颜格就不想多跟他聊天,“没关系,没什么重要的,只是一些日常场合,您不用担心。”   之前跟靳思延聊天的时候,颜格一直记着他说李慧星老早就闹着休假,正好给他休息休息,加上颜格又没有付他钱,八成也是靳思延给他薪酬,于情于理,颜格都没有提要求的资格。   电话对面顿了一下,似乎淡淡地笑了,也没推辞,礼貌地客套几句就挂了电话。   ·   拎着行李箱走在机场大厅里,颜格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李慧星给他发的短信,告诉他自己在哪等他,穿的什么衣服。   一一应下,颜格抬头,循着他给的信息在大厅寻找。   没过一会儿,手机响了,是靳思延的电话。   顿了顿,颜格放慢脚步,把电话接起,下意识抬手掩了下耳朵,避开嘈杂的噪音。   “你到哪了?”靳思延问。声音有些干哑,带着点早起的鼻音。   “我已经到机场了。”颜格忙答,抬头寻找,带着犹豫,“我在找李先生……”   “没事,你不用急。”靳思延闲散地开口安抚他,“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会儿。”   “好。”颜格点点头,听见对面没了声,一时疑惑,“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话音一出,两边都默了片刻。   话筒里只听得见呼吸声。   半晌,对面传来稍显惋惜的叹息。   “完了。”靳思延说着,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现在我没事都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颜格一顿,听着男人声音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委屈,心尖都跳了一下,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没说完,电话那头换了个人。   “看见你了。”年轻男性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你往左边看,我跟靳少站在吸烟区这边。”   稍显陌生的声音响起,颜格下意识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号码,有些不自在地抿唇,循着他的指示偏头,正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   李慧星捏着靳思延的手机跟他说话,两人挨得极近。   皱着眉望了一眼,颜格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印象里,靳思延少有跟人这么亲密的时候,仅有的几次,还是……跟他自己。   本以为仗着那点薄如蝉翼的旧时同窗之情,自己在靳思延心里多少有点不一样,现在跟李慧星一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难堪地别开眼神,不再看那边的情景,颜格低声道谢,拖着行李箱走过去。   “抱歉,一直没找到地方。”扯了扯嘴角,颜格摆出平静模样。   “没事。”李慧星把手机塞回靳思延手里,就近捻灭了烟,“你们剧组在哪,我们现在过去?”   “嗯。”颜格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么了?”一道声音淡淡落下,带着关切,“精神这么不好?”   熟悉的声音响起,颜格后知后觉地抬头,入眼就是靳思延偏着头,狐疑地望着他。   还没等他反应,男人先一步抬手,拨开额发,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解地喃喃,“还好啊。”   “我没事。”颜格不动声色躲开他的手,抿了下有些干燥的唇,“先走了。”   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男人又变得这么疏离,靳思延垂眼,盯着颜格的脸色看了一会儿,抬眼示意李慧星先走。   李慧星正在看戏,挨了冷眼,顿了一下,很识相地摆摆手先往前面走。   “这几天工作很累吗?”靳思延看着他,低声问。   “还好。”颜格嗓音干燥,微微往后退了一点,拉开两人的距离,余光瞄了一下李慧星的背影,不自在地开口,“倒是麻烦你起这么早送李先生来机场。”   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和隐晦的酸涩,颜格低着眼,为了不然他误会,还补充了一句“真是谢谢你”。   话是平淡,靳思延却一瞬间就明白过味儿来。   望着男人略显躲闪的神情,靳思延没说话,兀自思索半晌,眉梢微挑,嘴角轻轻扬起。   “我哪是送他啊。”靳思延隐隐可见地笑了一下,微微垂首,半开玩笑半认真,“我是想送送你。”   身躯僵了一下,颜格愣愣地抬头,在看见男人笑眼的瞬间怔忡。   “我想特地来告诉你……”靳思延声音低沉含笑,眸光褪去凛冽,尽是温和色泽,眼尾微翘,显得格外勾人,“回国之后,务必要先来找我。”   “不然我会很想你的。” 第68章   坐在飞机上,还未起飞,颜格望着窗外,屈肘撑着脸颊,眉峰微蹙。   脸上有点烫,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靳思延刚才的话,男人带着气音的声音好像就响在耳侧,又低又近。颜格垂眼,看着衣摆,面上带着不解。   以前靳思延也不是没说过这种话,颜格也知道,这男人表达感情向来直接,起初几次他还会有窘迫感,后来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可今天,总觉得怪怪的。   脑袋缓缓下垂,颜格手腕有点抖,下颌埋在领子里,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似的,却怎么都压不下心里那点躁动的,叫嚣着要破土而出的东西。   李慧星坐在他旁边,正要闭眼休息,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摸出来一看,靳思延发了条消息。   靳思延:【我觉得】   然后显示正在输入。   估摸着起飞时间,李慧星低眼,指腹点了点,催他快点说,马上要关机了。   对面删删改改,终于迟迟发来一条。   【他好像的确有点喜欢我。】   顿了顿,又说,【感觉他在吃你的醋。】   望着字里行间都掩不住的得意洋洋,李慧星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坐在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眉梢微挑,十分敷衍地发了一个【恭喜】。   靳思延看着李慧星不情不愿的道贺,更是笑得开心,还没说什么,对面又发来一条。   李慧星:【可惜要跟他出国玩的是我。】   靳思延愣住:?   李慧星:【我劝你赶紧给我涨工资。】   靳思延:……   李慧星:【不然我不把他带回来。】   靳思延:【?你怎么趁火打劫?。】   李慧星但笑不语,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当即把手机关了,塞进口袋里再也没管。   看他关手机,颜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飞机要起飞了,也跟着他把手机关了,一抬眼,正看见李慧星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怎么了?”颜格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擦了擦脸上。   眼神深邃,从男人脸上缓缓扫过,李慧星松了唇角,懒懒开口,“没什么。”   颜格顿顿地回过头去,又听见男人慢悠悠地补充,   “眼光倒是不错。”   ·   落地的时候,由于时差关系,仍是早晨,去了剧组订的酒店,颜格有些疲惫,想着就不参与他们的活动,先休息一下。   李慧星倒是精神很足,回酒店洗了个澡就又出去了。   两人在走廊上遇见,看他精神不佳,李慧星难得开口把人叫住,“颜哥,不出去玩?”   “不了,你去吧。”颜格表情淡淡,对他没有太多情绪,“玩得开心。”   说着,侧身从男人身边走过。   “靳少还挺喜欢这里的琥珀工艺品的。”李慧星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见男人步伐停顿,得逞一般勾唇,懒洋洋道,“我去给他挑点礼物。”   “……是吗?”颜格喉结滑动一下,声音有些低哑干涩,却仍是平静漠然,“那他肯定很高兴。”   “那是自然。”李慧星笑了笑,手插在口袋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走了颜哥,晚上见。”   “晚上见。”   颜格没有回头,淡淡地笑了一下,回了自己房间。   ·   国外拍戏的工作并不繁重,补了两个镜头,又给主角拍了几场,差不多到了收尾的时候。   这几天颜格没什么存在感,大多数时候都游离人群之外,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聊天嬉闹,偶尔也会被逗笑,却始终很少参与其中。   李慧星倒是尽职尽责,无论颜格走到哪都跟在身边,保证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随叫随到。   “其实你可以自己去玩玩的。”颜格坐在台阶上,看着摄像机,抬手遮住眼前的阳光,偏头望着倚在身边栏杆上的男人,“我这里不怎么能用上你。”   “免了,这是我的工作。”李慧星抽了一口烟,身躯后倾,屈肘抵在栏杆上,懒散模样,声音散漫,“以前跟靳少一起陪同翻译就是这个标准,我得尽职尽责。”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颜格也不好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似的,犹犹豫豫地开口,“跟他一起工作,也这么无聊吗?”   听他这么说,男人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荒唐,而后意味不明地垂首笑出了声。   不明白他在笑什么,颜格不解地看着他,一时觉得有点窘迫,便回过头,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没有。”李慧星笑完了,瞄了他一眼,指节微屈,弹掉烟灰,缓缓道,“跟他在一起工作不无聊,很忙。”   颜格垂眼,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靳少很挑剔的。”李慧星又说,“每次宴会口译和会议口译都会让我提前准备很久,不过我的工资也是整个翻译部最高的。”   听男人侃侃而谈靳思延的事,颜格无意识垂了眼角,唇线抿直,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的灰尘,“我去喝口水。”   “去吧。”李慧星斜睨他一眼,声音带笑,“等戏拍完,一起出去玩啊?”   颜格正转身,闻言停下动作,迟疑着抬眼看他,“我们吗?”   “我们。”李慧星点头。   眼看着男人又要开口拒绝,李慧星先发制人,“我想去买戒指,你帮我挑一下?”   “……戒指?”   颜格微微皱眉,眼中闪过几分茫然,还不等他说话,李慧星从台阶上跳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定了。”   “等——”   话没说完,男人已与他擦身而过,不由分说地离开。   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倒是跟那人强势起来的时候有点相似,颜格微微垂眼,肩膀滑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   正式杀青那天,剧组攒了个饭局,颜格没有拒绝的理由,跟着吃了一顿饭。   桌上大家都很尽兴,到了兴头上,非让一直不说话的颜格也喝点酒,拗不过他们,颜格只能象征性地喝了半杯。   他酒量不差,但并不很想在这种场合喝太多。   “少了,颜哥,少了!”对面的女人抽着烟,指着他的杯子,“喝完!”   大家都开始起哄,脸上绯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硬是缠着颜格喝下剩下的半杯。   无奈地抿唇,颜格叹了一口气,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喝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管滑下,激得他眉峰微蹙,眼角泛起绯红。   喝完了自己的份,那些人才去祸害别人。   抽出纸巾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颜格窝进沙发里,耷拉着眼皮玩手机,不时抬头,看看饭局进行得如何了。   坐了一会儿,靳思延突然打电话过来。   望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颜格顿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起身,拉开门往外走。   走到安静地方,颜格趴在窗边,接了电话,却没有先出声。   对面也停顿片刻,许是听见了隐约嘈杂声,“你在外面?”   “嗯。”颜格闷闷地回了一声,声音低哑,“他们在吃饭。”   “喝酒啦?”   靳思延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尾调微扬,状似询问,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有点若有若无的无奈,像是在抓偷吃糖果的小孩子。   听见久违的声音,颜格呼吸一滞,只觉得刚刚喝下去的一杯酒全都蒸发了,直往脑门儿窜,涨得额头是酸的,脸颊是烫的。   “喝了一点。”颜格咽了咽口水,“不是很多。”   “没问题吧?”听出他语调有些不对劲,靳思延收敛了玩笑意味,“能回酒店吗?让李慧星去接你?”   “不用,我没事。”颜格垂眼,足尖碾着地面上的灰尘,“他们还要一会儿,我晚点跟剧组一起回去。”   “那你注意安全。”靳思延说,还是不放心地补充一句,“有事给李慧星打电话。”   “嗯。”颜格温温顺顺地应。听着男人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李慧星的信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电话内外都沉默了片刻,有些没话说了。   听着男人的呼吸声,颜格知道他也还在听着,不自觉舔了舔嘴角,突然想起李慧星之前说,靳思延很喜欢这里的琥珀工艺品,便犹豫着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帮忙带回去。”   “嗯?什么东西?”靳思延不解,片刻,才“哦”了一声,“没什么,你自己好好玩就好,有什么需要带的我找李慧星。”   “……哦。”   北欧的晚上格外冷,即便是春天,也冻得吓人。颜格喝了酒,又站在这儿吹了风,现下脑子都有点昏沉。   颜格抿唇,指尖无意识蜷着,抵在掌心上,“那我先回去了。”   “好。”靳思延没多说什么,“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晚安。”靳思延说。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带着温和,低沉悦耳,如金石相击,可颜格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只觉得莫名空虚。   那天晚上,颜格做了个梦,关于靳思延的梦。   无关欲望,也没有任何旖旎。   他们不在床上,不在沙发上,不在任何一个颜格肖想已久,却又心知肚明不可能的地方。   梦里,他才是靳思延的玩伴,是他最信任的臂膀。他站在男人身边,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矜贵清傲,看着他的一切荣光。   他不再是一个摸爬滚打的演员,也不再需要靳思延的施舍与帮助,而是一个足以站在靳思延身边,跟他平起平坐的人。   梦里,他有勇气偏头对他笑,有勇气伸出手,去轻轻摸一摸男人睡梦中的眉眼。   有勇气告诉他,自己对他那样久的爱意和眷恋。   梦醒的时候,颜格心情平静,望着酒店苍白的天花板,内心没有丝毫波澜。   偏头,却发现枕巾已经湿了,被清晨的风吹得格外冰冷。 第69章   李慧星站在柜台边,饶有兴趣地捏着一枚戒指看,跟柜姐说着颜格听不懂的语言,还不时偏头看他,问他的意见。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李慧星拿手肘撞他,“质感不错。”   颜格正在走神,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李慧星指尖捏着一枚黑色的男士戒指,素戒,却也恰到好处的冷清矜贵。   “还不错。”颜格说着,稍微有些心不在焉。   余光望着李慧星挑戒指,颜格一走神,想起之前在靳思延家里,也看到了一个专门用来装饰品的玻璃柜子,不知道是用来收藏,还是靳思延真的会戴。   绒布上放着胸针袖扣,戒指和耳钉,看样子除了耳钉靳思延不会用之外,其他的多多少少会拿出来戴一戴。   印象里靳思延应该是不喜欢这种特别素的款式,虽然他并不张扬,并不是要大钻还镶玉的,但靳思延似乎更偏爱有设计感的,藏在不经意间的小角落里的惊喜。   淡淡扯了唇角,望着李慧星对素戒爱不释手,颜格压下了心里那点想要提醒的心思。   李慧星挑着挑着,突然靠近,“我想看看戒指上手的效果。”   没懂他什么意思,颜格还未开口,手就被这人抓过去,李慧星捏着戒指,戴到他左手中指上。   吓了一跳,在柜姐的表情中反应过来这人在干什么,颜格当即把人推开,忙乱地想把戒指取下来,“这不……”   “你别急!”李慧星一把抓住他的手,不甚在意,“我就是想看看对戒的效果,借你手用一下。”   面前男人云淡风轻,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似的,颜格微抿着唇,盯着指根那枚戒指,又觉得是自己反应过度了。   微微松手,颜格没再推拒,左手僵硬地放在桌上,任由李慧星翻来覆去地看。   戴上另一枚戒指,李慧星大大方方地伸手,靠近颜格的手,在灯光下专注地审视两枚戒指,不时轻轻点头,像是很满意。   低垂着眼,目光落到两人紧挨在一起的手上,灯光下,戒指的色泽交相辉映,十分般配,颜格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思。   喉咙有点干涩,颜格轻咳一声,稍微偏过头去,不再看那两枚戒指。   帮情敌试戒指,上下五千年大概都没人做得出这种事了。颜格心里轻叹。   估计着就定下这一对了,李慧星不动声色抬眼看他,瞥见男人平静神色,却怎么都藏不住眸中情绪,眉梢微挑,心思一动,突然伸手抓住颜格的手,眼疾手快对着两人手上的戒指拍了张照。   “……?”颜格下意识缩手,茫然地看着他。   “没事。”李慧星笑了笑,松开手,示意柜姐自己就要这一对。   从珠宝店出来,颜格缩了缩肩膀,被风吹得有点冷。   李慧星接了个电话,说临时有点事要先走,问他能不能自己回去。   “嗯。”颜格点点头,面上仍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你去忙吧。”   “你真的可以吗?”李慧星有点怀疑,“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这也是你的工作吗?”颜格下意识接嘴,抬头看了他一眼。   鲜少听见男人嘴里说出这么具有讽刺意味的话,李慧星顿了顿。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合时宜,颜格噤声,而后匆匆找补了一句,“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这里没关系的。”   “那我走了。”李慧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戒指收进口袋里,抬手拦了辆车。   等他走了,颜格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酒店的方向走。   步履缓慢地走在北欧城市的大街上,手插在口袋里,格外闲散,颜格却不感轻松,反而说不出的寂寥。   不经意抬头,瞥见街道旁有一家小店,门口摆着摊子,陈列着一些琥珀制的手工艺品。   想起李慧星之前说的话,颜格顿了顿,步伐慢了下来,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攥紧,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才抿着唇,低头进了店子。   门口风铃响了一下,柜台后面年迈的老人站起来,跟他打招呼,颜格听不懂,只能半猜半蒙地微微颔首。   “您要点什么?”老人含糊不清地说着,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拿起旁边一串项链,“琥珀项链怎么样?”   颜格礼貌地笑,有些无奈地问他是否会说英文。   老人顿了顿,而后操着一口极不熟练的英语,重复着“项链”这个词。   “不了,谢谢。”颜格摇摇头,低头望向柜台里面。   这座城市的琥珀制品极为出名,做工精致,算是当地的一大特色。漫无目的地浏览着柜台内陈列的工艺品,视线扫过其中一枚,颜格顿了顿,多看了两眼。   老人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见他感兴趣,便打开柜台,将那枚椭圆胸针取出来,放到绒布上,让他仔细看。   事实上,这枚胸针也的确漂亮,淡金色光泽,莹润醇厚,里面封着一朵小巧的雏菊,外面则镶嵌了铜色底盘,镂空花边,十分精巧,却不显得过分阴柔。   目光温和几分,颜格征询同意后伸手,小心将胸针拿起,放在掌心,借着小店的灯光打量。   恰巧太阳落进来,照在饰品上,反射着温柔又夺目的光。   颜格稍怔,下意识弯了唇角,心里突然有些悸动。   “这个,请帮我包起来。”颜格笑了笑。   “好,好。”老人慢慢点头,低头一丝不苟地替他包装礼物,抬眼看了颜格一眼,嘴里赞不绝口,“琥珀胸针好啊,很多人来买琥珀胸针送给爱人,它啊,象征意义远大于装饰意义。”   颜格一点都听不懂,安安静静地站在桌边,看着老人打包,看他说得起劲,也笑一笑。   话说完,恰巧包装好,老人把礼品袋递给他,说了一句,“愿您爱情长青。”   颜格一头雾水,半猜出来也是什么问候语,迷迷糊糊说了声谢谢,推门离开。   回了酒店,颜格小心将礼品袋打开,又看了一会儿,想象着靳思延戴上它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唇角微勾。   垂眼看着手里精致的物件,颜格又想起今天李慧星挑的那两枚戒指,看上去价值不菲。   笑着笑着眼睛就垂了,唇角笑意渐渐敛下,掌心缓缓收紧,颜格看着手里的琥珀制品,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半晌,才揉揉眼睛,匆匆将饰品收起来,藏到了行李箱最下面的角落。   ·   回国的前两天,剧组本来有计划出去玩,却突然收到消息,说可能有极光现象,原本的计划更改,一行人北上,包车去了北极圈附近,打算看能不能碰碰运气,见到极光。   虽入春天,这边的气候还是料峭而寒冷,坐在木屋里,虽然有暖气衬着,颜格仍觉得冻得慌,裹着毯子,围在小炉子旁边不肯走。   手机震了震,是靳思延问他在做些什么。   从毯子里伸出冻僵的手,颜格揉了揉鼻子,吸着气回消息。   【他们要来看极光,估计回国会推迟。】   消息发出去,颜格蓦然想起在机场的那天,靳思延笑着对他说的那句话。   “回国之后务必先来找我,不然我会很想你。”   手指顿了一瞬,颜格垂眼,望着烧得正旺的火苗,热度烘得脸上都有点烫。   靳思延:【极光啊……极光很漂亮。】   颜格笑了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靳思延又说:【那你不是又要晚几天回来?】   【……是啊。】   【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   望着屏幕,眼前被炉火的热浪烘得有些模糊,颜格愣愣地看着他发过来的话,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在干什么?”   肩膀突然一沉,而后一具带着冷气的身躯挨着他坐下。李慧星坐在他旁边,伸出手烤火,瞥了两眼颜格手里的手机,“玩什么呢?”   “啊?”颜格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机翻过来盖住,按熄了屏幕,“没什么……”   “哦。”李慧星看了他两眼,没再说话了。   余光瞄着男人的侧脸,颜格犹豫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回国之后,是跟我们剧组一起回去吗?”   话音落下,又觉得这么问有点刻意,忙轻声补充,“剧组有车。”   李慧星看他一副想要试探又不好做得太明显的样子,心里好笑,薄唇轻启,声音懒洋洋的,“不啊。”   颜格心里一怔,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哦……”   “我自己打车回去。”李慧星说。   “打车……?”颜格愣住,有点诧异,“没人来……接吗?”   狐疑地看着他,李慧星故作愠怒,“倒也不用这么嘲讽我吧?”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格有点懵。刚靳思延的意思不是来接李慧星,顺便带上他吗?   望着男人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神情,李慧星眉梢微挑,突然想起靳思延那一句“他好像有点吃你的醋”,不由得心里一紧。   摸出手机,找到那张两人试戒指的照片,李慧星心思一动,手指一滑,发了条仅靳思延可见的朋友圈。   这边,国内,靳思延从浴室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手机,一眼就看见李慧星三分钟前发的朋友圈。   【一口价,给我涨工资。】   后面配上了咧嘴笑的表情。   目光下移,落到那张配图上,图中灯光莹润,照着一双几乎相握的手,指根戴着颇为般配的戒指,靳思延一眼就辨认出,那只熟悉的手是属于谁的。   这只手他摸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闭了闭眼,靳思延缓缓握紧手里的手机。   “李慧星,你完蛋了。” 第70章   因为要看极光,剧组机票改签到一周后,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在北极圈附近的城市玩了几天,预报极光出现的晚上,都兴致勃勃地待在小木屋里,期盼着能一睹盛况。   颜格看着雪地里玩乐的人们,也忍不住微微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疏离而冷淡。   低头,手机上是一则预告今晚也许会出现极光的短信。   不知怎么的,颜格总觉得,今晚是看不到极光的,并非不相信天文台的预报,只是潜意识里,总会觉得有什么事阻挡着,不相信会这么轻易满足他们的愿望。   大概是失望的事情发生多了,便想着好事总不会轻易降临。   在外面站了一会儿,颜格觉得冷,转身回了木屋。   他跟李慧星分到了同一间屋子,两张床,没有排在一起,分别放在房间的两个角落,中间燃着火炉,很是温暖。   坐在床上,颜格低头,从枕头下摸出琥珀胸针,摊在掌心端详。   这座城市的琥珀制品真的做工精巧,质地也很上乘,价格不高,看上去也只是买来收藏的工艺品,真要戴出去,也不见得拿得出手。   颜格没想过真的把这枚胸针送给靳思延,毕竟只是个小玩意儿,靳思延是什么人,胸针饰品肯定多的是,各种价位材质,适合各种场合的都有,应该不会戴这种廉价的小东西。   可即便这样想着,心里还是会忍不住想象男人带上它的样子。   手指轻抚在胸针表面上,就好像靳思延已经戴上了它,颜格眸光温和,潋滟着不远处的火光,忍不住笑了笑。   吸吸鼻子,颜格喘了一口气,将首饰盒收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看。   上午的时候,给靳思延发了圣诞村的雪景,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颜格觉得有点奇怪。   靳思延不是会忽视别人信息的人,即便是消息很多,很忙,也总会得到回应,现在差不多快八个小时了,对面还是杳无音信。   微微抿唇,颜格思忖片刻,猜测着各种有可能的情况,心里稍微有些担心,正要再看看他的定位,却发现靳思延不知何时已经把定位关了。   上次就是看了他的定位,颜格才偷偷跑去机场看他,当时颜格还为自己近似窥伺的行径感到不齿,却也有些庆幸窃喜:假如靳思延的定位一直不关,那天就可以时时刻刻猜测靳思延在干什么。   靳思延在家休息,靳思延去了公司,靳思延出门不在家,也许是跟朋友出去玩了……   颜格觉得这样不好,可心里总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似的,挠着心痒,又忍不住一次次点开看。   可靳思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定位关掉了。   颜格找不到他了。   有些怔愣地望着空荡荡的地图界面,颜格回过神来,忙安慰自己,应该不是被他发现了。   自己隐藏得很好,从来没有暴露过,唯一一次算得上跟踪的行为,是在靳思延回国那天的机场,可那时候那人也没发现他,后来态度也不像察觉了什么……   应该只是靳思延心血来潮不想再开,并不是他的缘故。   颜格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又涌上一股不安定的感觉。   晚餐,李慧星约他去这座城市的特色餐厅,说是要喝这里的牛肉汤。   颜格没拒绝,却也没有很高的兴致,牛肉汤味道一般,李慧星却看上去很喜欢。   看他心不在焉的,特色美食在他嘴里跟蜡块一样难以下咽,李慧星一时有点好笑,“你怎么了,好像一天都不开心。”   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颜格才回过神来,眼神从玻璃窗外缓缓转回,迟钝地问,“我吗?我没事儿啊。”   说着,欲盖弥彰似的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汤。   “今天大家都在玩,你宅在木屋里没出来。”李慧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斜斜支着脑袋,意味深长地问,“想家了?”   听出男人话语中的暧昧,颜格后知后觉地抬头,捏紧了手里的勺子,淡淡摇头,“没有。”   他还真没想家,毕竟家也确实是没什么好想的,只是……   越是离回国的日子近,他就越觉得难捱。以往靳思延出差,他每天都要在心里算一算,还有多久才能见到那个男人,可这次,他却有点莫名其妙的近乡情怯。   虽然就算靳思延不在机场跟他说那句话,颜格也会想办法在回国以后就去见他一面,可靳思延开了口,他反而有点不知如何面对了。   那种纠结难缠的感觉,在李慧星买了一对戒指之后变得更加强烈。   这段时间,李慧星对他尽职尽责,除了陪同翻译,还帮他处理了不少剧组的事情,态度和业务能力都没话说,看他一个人坐在边上,也不跟别人说话,就主动跟他聊天,让他不至于太尴尬。   颜格觉得,自己对李慧星有愧。   强烈的道德感让他在面对靳思延的时候,总会想起李慧星买的那一对戒指,心生一种自己好像在做小三破坏别人感情的罪恶感。   他无比地期待这次出差能早日结束,却也害怕那个一天天到来的日子。   如果李慧星将戒指送给靳思延,他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如果靳思延收下了戒指,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察觉到自己这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他又该如何自处?   颜格不愿意去想,却也不得不想。   ·   从餐厅出来,夜幕早已落下,回木屋的路上,颜格一直一言不发,李慧星也觉得莫名,看了他好久,到底没开口问。   回了木屋,已经是晚上十点,空旷的雪地上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是闻讯前来等待极光的。   人群喧哗热闹,偶尔有几个架着相机,希望能够捕捉到这一美丽时刻。   颜格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有如丝如绦的紫色光芒在酝酿,纱布一般铺在天上,格外动人。   心里有些惊喜,颜格停下往木屋走的脚步,转向了雪地中央的篝火。   气氛正盛,有人递给他一杯酒,颜格接下,心情颇好地仰头喝下。   冰冷的酒液顺着喉咙管滑下,很是冷冽,却说不出来的舒服,恰巧压下心里难以忽视的焦躁。   呛得咳嗽两声,颜格不在乎地笑了下,抬手擦去唇边水渍,正要将酒杯放下,一只手伸过来,接下了他的杯子。   以为是服务生,颜格也没过多关注,放了手,刚把手收进口袋里,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道低沉声音。   “先生,需要再给你倒一杯吗?”   颜格正出神地望着绚丽无比的天空,闻声本打算拒绝,回想起酒流过喉咙的舒适感觉,还是改了口,“要。”   “好。”那人好像笑了一下,“稍等哦。”   听着男人压抑的笑声,颜格顿了顿,迟钝地不解,却又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猛地睁大眼睛。   一回头,险些撞上身后男人,目光所及,是服帖的领口,以及男人因为笑意而微微滑动的喉结。   抬眼,正对上男人低头看来的眼神。   “你的酒。”靳思延把再次斟满的杯子塞进颜格手里,眼含笑意,拖腔带调的如同诱哄,“请慢用。”   “你——”颜格一时错愕,呆愣地望着他,薄唇半启,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我——”靳思延学着他的样子拉长声音,“我看见有人在这边玩得这么开心,心动了,就飞过来了。”   “你、你什么时候……”颜格还没缓过来。   “今天早些时候。”靳思延笑了笑,仿佛根本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语调微扬,“我跨了整整六个时区,专门来看……”   “看谁?”颜格下意识追问,却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过于急切。   靳思延瞥他一眼,懒洋洋地开口,“看极光啊。”   “……噢。”   “我听你说得心痒,也想来亲眼看看。”   “那、那不是挺好的。”颜格回过神来,干笑两声,“今晚天气看上去不错,应该能看见很漂亮的景象。”   “嗯。”靳思延不置可否,淡淡应了一声。   两人没再接话。   颜格捏着酒杯,心脏跳得飞快,气息都有些起伏不定,别过脸,不再看靳思延的眼神,仰头把酒囫囵喝下去,放下杯子。   望着男人稍显无措的举动和眼中难以言喻的失望,靳思延眸光稍敛,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愫,若有所思地舔了舔嘴唇,沉声开口,“其实,光是看极光,这个动机太单薄,还不足以支撑我坐半天的飞机,跨过六个时区,到这个冷得要死的地方来。”   闻言,颜格偏头看他,欲言又止地张嘴,却又像是害怕自己再次会错他意,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望着他有些躲闪的目光,靳思延眼神染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淡褐色的眸里映出雪色,音线偏低,声音沙哑,“但是,只要想着能很快见到你,六个时区的旅程,好像也不那么难熬了。”   愣愣地看着他,颜格眼神微颤,直直盯着靳思延的眼睛,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   可靳思延的目光太过深邃,颜格怎么都看不穿。   “所以我想,”靳思延看了他一眼,很是轻松地笑了笑,回头望向远处氤氲极光的天空,“我大概是专门来见你的。” 第71章   颜格觉得今天自己应该是喝多了,冷风一吹,烈酒的味道就直往脑袋上窜,烧得眼前都是朦朦胧胧的。   靳思延站在他身边,淡淡笑着,状似不经意似的微微眯眼看他,眼中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说,他是来见自己的。   用力掐了掐掌心,在疼痛感里找回几分理智,颜格齿尖抵在舌头上,迫着自己清醒过来,可心脏却还是在胸腔内叫嚣。   这一瞬间,他生出一个无比疯狂而荒唐的念头:   即便靳思延是直的,即便他永远不会喜欢上自己,颜格也会一直一直爱他,甚至每天都要更爱一点。   因为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故意的还是不经意的,都让颜格眷恋无比,足以支撑起一个飞蛾扑火的动机。   没有说话,颜格低下头,望着白晃晃的雪地,唇线紧抿,竭力压抑着喉中轻颤的气息。   面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随意屈指,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   靳思延看着他似笑非笑,“极光可不在地上。”   四目相对,颜格瞳孔微动,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面前男人笑容温和,褪去锐利和装惯了的冷漠,只剩下在他面前独有的轻松闲散。   “想看到漂亮的景色……”靳思延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那片空旷的、酝酿着光缕的天空,声音低而微哑,像是贴在耳边那般轻,“……要先把头抬起来才行。”   耳畔语息轻缓,靳思延似乎靠得更近了一些,男人身上的气息伴随着体温渐渐笼罩下来,颜格并不觉得冷,却实实在在地颤栗。   “颜格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被点到名的人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去。   靳思延并未望他,只无比专注地看着远处苍穹,却开口跟他说话,“我本来以为,你至少对我突然出现这件事感到好奇的。”   “可是……”男人垂眼,颇有些失望模样,“你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关心我。”   颜格微怔,迎着男人温存而近似拥抱的目光,一时有点站不住。   “我……”颜格抬手,扶住栏杆,想要说点什么,喉咙却好像被堵住,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靳思延看着他的眼睛,从朦胧中捕捉到一点异样,微微偏头,垂首靠近了些,“你好像有点不清醒。”   颜格下意识脑袋往后仰,指了一下旁边的小桌子,含糊不清地答,“……酒。”   靳思延顿了顿,扭头望去,桌上放着一个杯子,刚刚颜格用它喝了两杯酒。   狐疑地将杯子拿起来,轻轻嗅了嗅,辛辣刺激的气味激靳思延倏地皱眉,有些责怪地笑出了声。   “你玩挺野啊。”靳思延抬眼看着他,眸中染上戏谑,“这么烈的酒拿起来就喝。”   “啊?”颜格还有些混沌,呆愣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刚刚看别人都在拿酒,颜格也口渴,随便接了一杯,以为大多数是酒精饮料,也不会玩得太过,没想到会是烈酒。   难怪刚刚喝下肚没觉得什么,吹了会儿风就开始迷糊了。   靳思延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微微垂首,检查他的状态,有些担忧,“喝了多少?要不要回去休息?”   颜格脸上发烫,不知道是酒喝的还是心里燥的,别过脸,抿着唇摇头,“两杯,不多,不回去。”   回了木屋,就不能跟他待在一起了,屋子里只有两张床,要靳思延去住酒店,颜格不愿意,看靳思延跟李慧星睡一张床,他更不愿意。   跟靳思延独处的每一秒他都不想浪费,更何况是喝多了这种扯淡又离谱的理由。   怪自己没看清就乱喝下去。颜格有些懊恼。   靳思延看他微微皱眉,一副不知道想到什么,颇有些烦恼的模样,心里霎时一软,伸出手去,半搂着这人肩膀,把他往自己身前带了一点。   颜格吓了一跳,身躯僵硬。   “我怕你站不住,摔了就麻烦了。”靳思延堂而皇之,面色正经。   “……噢。”   看极光的人渐渐变多,两人被挤到露台的角落里,挨在一起也不显得突兀,靳思延手臂撑着冰冷的栏杆,微微侧身挡住身后熙攘人群,围出一小块地方。   男人很认真地望着远处天空,似乎真的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极光出现,颜格悄悄抬眼,用余光肆意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人。   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这让颜格有些庆幸。   人越来越多,靳思延不喜欢跟别人挨着,便不断往他身边靠,颜格知道他的性子,就往墙角缩,给他挪出大一点的空间。   突然,喧哗嘈杂的人群爆发出惊喜的喊叫,颜格一顿,下意识往天边看去。   不远处,深邃的苍穹上,点缀着如丝如缕的紫蓝光芒,如同落在水里的石子一般,荡漾着,在天空跳来跳去。   变幻无穷的极光仿若自然恩赐的一场盛大仪式,笼罩着熙攘人群,一仰头,眼睛里就落下了细碎星光。   “出现了。”颜格笑了,惊喜地回过头去,偏巧靳思延不知何时也低下头看他,两人倏地靠得极近,气息一瞬间纠缠在一起。   呼吸一滞,颜格瞳孔轻轻颤了一下,面前男人的眉眼都看得如此清晰,下意识闭了闭眼,正要往后退去,只听靳思延低呼一声,整个人猛地朝前倾倒。   似曾相识的场景,猝不及防的躲闪,颜格后腰抵在栏杆上,再无偏躲余地,心脏停跳一瞬,只感到干燥的唇上似有什么东西匆匆掠过,一样的微凉。   颜格恍神,偏头间,听见人群开始起哄,定睛望去,不远处一个男人单膝下跪,打开手里的戒指盒向爱人求婚。   刚才一瞬间的拥挤骚动,大概就是因此而起。   回过神来,颜格有些僵硬,下意识看向面前男人。   靳思延垂眼看着他,眼眸深邃,看不出情绪,逆着光,颜格甚至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在何处。   “对不起,”颜格喉咙一紧,脊背都有点发凉,无意识舔了舔嘴唇,懊恼而茫然地看着他,心脏飞速跳动着,“我不是故——”   话没说完,被尽数堵下。   望着措不及防靠近的男人,颜格微愣,下一秒,意味不明的轻吻落下,带着点焦躁不安,带着点荒唐难耐,侵占一般,霎时席卷整个狭小逼仄的空间。   颜格蓦然睁大眼,下意识屏住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恍然握紧,唇上触觉真实而亲密,让他一时错愕。   颜格觉得,他今晚是有点喝多了。   脑子飞速运转,却找不出缘由,像生锈的齿轮一般无法思考,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更可怕的是,他也听见了靳思延的心跳声。   沉稳的,有力的,鲜活的,不为欲望所掌控的冷静。   一只手顺着腰往上,抵在他后腰上,替他隔开坚硬硌人的栏杆,把他往怀里带。   男人似乎掌控一切,呼吸的节奏,每一次深入探索和停歇,充满占有欲却又不显得过分狂妄,游刃有余地攫取着颜格的思绪,一点一点,诱着他坠入深渊。   头顶是流转不停的极光,颜格却已无暇欣赏,四肢百骸都过电一般轻轻颤栗,心脏灌满了莫名的情绪,像快要溺亡,濒死的感觉却只令他更加兴奋。   靳思延慢慢放开他,没有说话。颜格没睁眼,偏过头,就着暧昧姿势,垂首,额头抵在男人肩膀上,眼角有些病态的红。   人声依旧喧哗刺耳,吵得人心脏都在震痛,颜格阖目,咬着舌尖,在血腥中平复紊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带着轻喘的声音。   “颜格。”靳思延低声喊他,手掌如同安抚一般轻拍在他背上。   颜格肩膀一僵,没有答话,如同喝醉一般倚靠着他,喉中不明轻哼。   男人沉默片刻,声音带着压抑的急躁,问出来的话却是颜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你能跟男人做吗?”他问。   猛地怔忡,颜格心脏都狠狠跳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睁眼,望着足下白得刺目的雪地,薄唇微张,说不出话来。   紧密挨着的身躯蔓延着难以言喻的热度,焦躁的,难耐的,像浸泡在沸腾的烈酒里,销魂荡魄,让人有些神志不清。   他明白靳思延在问什么,相贴的身躯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每一点变化,颜格脑子里闪过一个荒谬可笑的想法,他居然在佩服靳思延,在这时候还能保持理智,询问对方的意见。   颜格心里鄙夷自己,在这瞬间居然心生庆幸,庆幸自己并没有爱错人。   死死咬着牙,颜格闭着眼,拼命压抑着汹涌而出的眼泪,缓缓抬手,悄无声息地勾住靳思延的衣摆,不令人发觉的力度。   “我可以。”他说着,声音都快要破碎,极近低微的哀求,“但你要教我。”   靳思延怔愣了一下,而后极低地“嗯”了一声。   得到男人应允的瞬间,颜格只觉得被宽恕一样如释重负,他没有抬头,始终都不曾与靳思延对视,不愿在男人眼中看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的看轻。   就让靳思延以为他喝醉了吧。   一个醉鬼做出来的事,大概,更容易被原谅。   所以,就当是这样吧。 第72章   他们没回木屋,去了最近的一家宾馆。   能给他们挑选的房间不多,大床房被订完,只剩下标准双床房,靳思延拿了房卡,带着他往电梯里走。   两人没说话,颜格一直低着头,看不出情绪,余光小心翼翼打量着身旁男人的脸色,却始终徒劳。   靳思延脸色沉静,没什么表情,微抬下颌,望着跳动的数字,颜格心里不安,却又开弓没有回头箭,指尖轻轻蜷缩,犹豫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扯住男人衣摆。   细微动作,霎时被察觉,靳思延一顿,低头看了一眼,颜格正要收回手,又被毫不犹豫地握住。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靳思延拉着他走出去。   双床房的床是单人的,并不算宽敞,容纳两个成年男人更是显得拥挤,平心而论,在这张床上,并不算很舒服。   好在靳思延不算急切,很耐心地照顾他的感受。   整个夜晚,颜格少有清醒的时候,酒意与情欲蜂拥而上,席卷整个大脑,让他没有思考的余地。   他只记得自己又开始掉眼泪,好像整个晚上都在哭,他明明不想哭,他一点都不难过,可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怎么都止不住的泪水。   靳思延不说话,没有开口安慰他,只是抽了纸,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替他擦眼泪。   那天晚上,躺在靳思延身边,颜格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借着酒意,说想听睡前故事,男人无奈地笑,却也满足了他的愿望。   梦里,他跟靳思延表白了,靳思延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不断地吻他,细碎轻吻落在额间、眉眼上,颜格有点想哭,却又止不住地感到幸福。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空了,晨风顺着被褥的缝隙钻进,冷得颜格无意识发抖。   朦胧睁眼,入目是陌生的装潢,颜格微顿,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盯着酒店的天花板看了许久,才猛然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被褥顺着动作滑下,颜格低头,犹豫地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并非不着寸缕,反而很整齐地穿着柔软的贴身衣物。   微微皱眉,扯了一把上身带着薄薄绒毛的衣服,颜格一时轻讶,他确定身上这件衣服绝对不是自己的,而宾馆也不可能提供质量这么好的睡衣。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靳思延给他换的。   昨天晚上颜格睡得很早,只记得自己跟有病一样抱着靳思延不松手,到后来是真的醉得不清醒了,意识一片混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要起身,后腰有点酸,颜格咬了下后槽牙,脑子炸裂般的震痛,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更妄论彻夜纵情之后的困乏。   有些后悔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颜格口干舌燥,走到桌边喝了杯水,冷水顺着喉管滑下,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颜格怔愣地望着空空荡荡的套间,又去浴室看了一下,确定没人了,才坐回床上,盯着地毯出神。   心里渐渐涌起不安,颜格垂眼,望着自己的掌心,缓缓握紧拳,直到手心传来钝痛。   他害怕靳思延是后悔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却又觉得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发生。   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会儿,摸出手机不停地看,颜格吸了吸鼻子,望着空荡荡的消息框,心里一阵一阵地发酸。   穿好衣服,匆匆洗漱,不再去想那男人去了哪里,颜格垂着眼,竭力压抑心里那点恐慌和失落,把自己收拾好,打算回木屋那边。   还不知道如果到时候剧组的人问起来,该怎么解释他彻夜未归的事。   颜格叹了口气,拉开浴室的门,突然听见套间的客厅传来窸窣声响。   微微一顿,还没有缓过神来,身体却先作出反应,仓促往前走了两步,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转过狭小的转角,颜格看见低头站在桌边的男人,霎时呼吸都止住。   听见这边的声音,男人停下手中动作,微微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颜格想起昨夜的事,下意识地,莫名其妙地低下头,别开视线。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目光,语气平静,“你醒了?”   颜格听他在跟自己说话,不好继续沉默,胡乱点头,“嗯”了一声。   靳思延点点头,没说话了,把袋子里的早餐拿出来放在桌上,招呼他来吃饭。   “我以前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什么好吃,就随便买了一点。”靳思延说。   “嗯。”颜格垂着眼点头。   两人对坐在桌边,没有交谈,沉默地解决自己的早餐。   颜格盯着手里的麦片,微微抿唇,抬头看他,只看见靳思延冷淡神情,没什么说话的欲望。   微微握紧手里的勺子,颜格食不下咽,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男人开口。   “昨天晚上……”   话音未落,颜格僵了一瞬,连呼吸都凝固,心率霎时飙升,忙开口,“昨天晚上,对不起啊。”   靳思延话没说完,被堵回去,一时有点愣,“……嗯?”   颜格放下勺子,端坐在椅子上,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模样,双手撑着膝盖,紧握成拳,面上却还是镇定神情,勉强笑了笑,有些抱歉地开口,“昨天晚上我喝多了,脑子不清醒,真的对不起,我也……挺后悔的。”   话说完,整个房间陷入沉默,只听得见钟表走针的声音。   许久,靳思延淡淡开口,“你很后悔?”   不冷不热的四个字,带着冷硬腔调,落在颜格耳朵里,一时有点说不出的压迫感。   颜格没敢抬头看他,不敢看他的眼神,只微微垂首,盯着木质桌面,咬着牙,违背自己意志地缓缓点头,“……嗯。”   男人没说话了,低头把自己碗里的麦片吃完。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靳思延放下勺子的声音,颜格心弦紧绷,等待审判那般,等着靳思延开口说些什么。   “好吧,”靳思延意味不明地开口,声音平静,不起波澜,云淡风轻地瞥他一眼,“我可不后悔。” 第73章   颜格杵在原地,没说出话来。   靳思延收拾好残局,抬头看着他,微微倾身,难能可见地有些强势,“颜格,你是不是忘了……昨晚你喝了酒,我可一滴都没沾。”   蓦地睁大眼,茫然地望着面前意味不明笑着的男人,颜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故作懊恼地轻叹,靳思延眼中带笑,望着颜格为难神色,开始瞎扯,“我本来以为,都是成年人了,至少是你情我愿的……”   听见“你情我愿”几个字,颜格先是一愣,有些错愕地抬眼看他。   靳思延面色依旧,云淡风轻,“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说你后悔了。”   “我……”   “你以为,道个歉就完了吗?”靳思延懒洋洋地抬眉,好整以暇地盯着他,“我可不要听你道歉。”   “……”   靳思延倾身,靠近了些,声音带着低低的笑意,面上却还是一副微冷模样,拖腔带调的,一字一顿,“我要你……对、我、负、责。”   “……?!”   颜格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靳思延继续装模作样地说,“你要是不负责,我就去告你。”   颜格:……   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颜格没作声,迟疑地看着他,无意识握着拳,又慢慢松开,如此往复。   男人脸色没有预想中的好起来,靳思延微怔,犹豫片刻,也有些拿不准了,“我……开玩笑的,你应该听得出来吧?”   他又不会真的去法院告他,这种瞎说的口嗨,颜格应该不会当真吧?!   颜格垂眼,眉峰微蹙,舌尖顶了顶口腔,低声问,“哪句?”   哪一句是开玩笑的?   你情我愿?要他负责?还是去告他?   盯着男人有些躲闪的眼神,靳思延心思一动,舔了舔嘴唇,思忖片刻,还是正色开口,“我没想去告你,真的。”   “……哦。”颜格恍惚地点头,听他没有说别的话,反应过来那句“你情我愿”好像是……真话。   微微一顿,颜格瞳孔轻颤,有些不自在地咬了下舌尖,指尖抵在掌心上,还有点不真实。   还没等他多想,又听见靳思延慢悠悠地补充,“昨晚的事,不管你情不情,反正我是愿了。”   “……”   “既然你后悔了,也不想对我负责,”靳思延坐直了些,偏头看着他,笑得温和,“那不如,我来负责?”   “……”   颜格完全愣住,靳思延说出的话让他有点始料未及,怔愣地望着面前淡笑着的男人,颜格呼吸都在一瞬间暂停。   靳思延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波澜,片刻之后,还是有些生涩地开口,“……说点什么啊。”   “……说什么。”   颜格还是没明白过来这人是什么意思,心脏有点痛,却丝毫没有减速,脑海里糨糊似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无比的念头在脑子里飞快地窜过,却又很快被否定。   颜格压着急促的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耳边死寂一片,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靳思延沉默片刻,声音褪去玩笑,带上一丝严肃,正要说什么,话锋一转,“……你能不能把头抬起来,我想看着你说话。”   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松开,颜格喘了一口气,心中止不住地微叹,还是顺了他的意,缓缓抬眼,犹疑地看着他。   靳思延面色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不变,深邃而带着说不清的温和色泽。   动作一滞,颜格看着他,突然有点紧张。   “颜格。”靳思延喊他。   回过神来,颜格忙点头,“嗯。”   “我刚说的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靳思延问。   “……不是很清楚。”   靳思延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失望,“好吧。”   颜格看他眼神黯淡,霎时心脏一跳,被揪了一把似的难受,喉中干涩沙哑,火烧火燎的。   过了一会儿,男人像是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极缓地开口,“那我再说清楚一点。”   “我放下工作,连天跨了六个时区,专门来见你,”靳思延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斟酌措辞,“因为我觉得,我很想你。”   “……”   “我把这种想念理解为,我有点喜欢你。”靳思延看着他,眸色潋滟,极为勾人,他笑了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话音一落,颜格身躯微僵,瞳孔都因着难以置信而猛地震颤,盯着面前微微笑着的男人,目光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落在靳思延眼中,好像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好证明他不是在骗自己。   颜格心脏都快跳出来,脑子飞速运转着,脸上都有点烧,又突然想起什么,倏地苍白下去,薄唇没什么血色,微微颤着。   “你……”颜格开了口,却是有些慌张,“你、不……要是因为昨天的事,你不用这样,真的不用、那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负任何责任,真的……”   好不容易听他开了口,却是这样的答复,靳思延稍怔,眸中流过几分惊讶。   颜格脸色苍白,有些语无伦次,“没必要、真没必要……你又没有骗我、又没有强迫我,不用说这种话……”   “颜格!”靳思延打断他,声音大了一点,“你把头抬起来说话!”   男人被吼得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把头埋了下去。   这次,他却没有按照靳思延的意思抬头,仍旧盯着桌面,死死抿唇,呼吸紊乱不堪。   还没说什么,眼前迅速模糊,眼睛一眨,水珠就掉到了桌上。   颜格有时候特别恨,恨自己攒不住眼泪,恨自己太懦弱,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根本不想装可怜,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博取别人的同情,可话说不上两句,眼泪比脑子反应更快,止都止不住。   以前演戏,导演从不担心他的哭戏,情绪上来了,哭得就跟真的一样,极容易引起共情。   他以前有多喜欢自己的“天赋”,现在就多觉得不齿。   眼前模糊一片,颜格也没敢擦,就怕靳思延以为他在装可怜。   过了一会儿,一张纸巾伸到面前,顺手把他的脸抬起来,接着是男人淡淡的,略带无奈的声音。   “好吧,我知道我不如极光漂亮,”靳思延微微摇头,“但跟我说话,也要把头抬起来才行。”   接过纸巾,颜格眼睛还是红的,小心地看着靳思延的脸色,带着近似隐忍的渴望,却又什么都不肯确认。   “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靳思延说。   颜格心里一紧,眼中却流露出一种了然,像是早就知道,没有任何惊讶。   看他这样,靳思延舔了下嘴唇,“因为我觉得,这些话,需要一个更加正式的场合,而不是在潦草的一夜情之后。”   “……”   “但是我坐不住了,我想现在就告诉你。”靳思延认真地看着他,语气恳切而真挚,“你不用怀疑什么,我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我肯定比你更清楚。   我其实并不需要你有什么回应,接受或者不接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仅此而已。   你不用觉得愧疚或是难堪,你没有亏欠我什么,更不用想着还我的情,我在决定告诉你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你完全不必担心,拒绝我会伤到我,因为你不会伤害我,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让人受到伤害的,它只会让我觉得快乐。   所以我想请你清楚,今天跟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现在就作出选择,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就这样而已。”   靳思延说完,微不可见地喘了一口气,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颜格捏着他递来的纸,心里乱成一团,耳边男人的声音温和又低沉,说不出的舒适,就像悉心教导一个小孩子一般耐心。   颜格发现,他从来都没有真的了解过靳思延。   他以为靳思延娇生惯养,结果不是,以为他生性顽劣潇洒,不会认真对待感情,结果也不是。   他以为靳思延不懂人情世故,像小孩子一般莽撞不爱思考,但其实,靳思延什么都懂,他什么都明白,他甚至比自己还要成熟。   甚至在这一刻,靳思延都能很坦白,很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喜欢,在他犹豫退缩的时候,耐心地引导他的成长。   颜格真的开始想哭,“我没想到……”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都哽在喉咙里,只剩浅浅的呜咽,困兽一般。   他没想到,十七岁爱过的人,在这么久之后会他地重逢,又会坠入茫然无际的深渊。   他更没想到,在心里藏了将近十年的人,会真的给他这样的回应。   “你可以继续想,直到想清楚。”靳思延笑了,“不需要逼迫自己。”   “因为如果你也很喜欢我,无论多久多远,你都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点都不着急。”   靳思延弯了眼睛,又露出得逞般的浅笑,看向他的眼神却带上几分眷恋,“所以,我只需要等,就好了。”   颜格看着他,一颗心脏都失重般感受不到真实,良久,才极小幅度地点了头,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 第74章   回国的时候是下午,天气晴朗,气温终于升高了一些,连地上积雪都开始融化。   颜格收拾好行李,跟着李慧星出了木屋,反手把门关上。   靳思延在路边等着,低着头玩手机,午后淡淡的阳光撒下来,照在男人黑如鸦羽的发丝上,映着冷空气凝下的露水,反射出淡金色泽,整个人看上去慵懒而柔和。   听见这边开门的声音,靳思延抬头,收起手机,勾唇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脑子一晃,颜格想起以往每一次见面,靳思延都是这样,后来问他,他也是坦然一笑,“因为我见到你就很开心啊。”   看得出神,颜格不自觉攥了一下掌心,提着行李箱慢悠悠地跟在李慧星后面,没往前跑。   “你昨天来的啊?”李慧星见了他,很是自然地打招呼,还没等靳思延开口,他又轻笑,半是打趣半是暗示,“你昨晚住哪儿了?”   闻言,靳思延也不恼,轻飘飘地瞥他,扯了下嘴角,声音拖长,“昨晚啊……”   余光瞥见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男人,因为这句话稍僵的面色,略显紧张地看他一眼,颇有些忌惮的样子。   靳思延笑了,收回目光,看着李慧星,“昨晚我站你床边。”   李慧星:?   “一整晚,我都站在你床边。”   “……”   “你要是半夜睁眼看看,就知道我昨天晚上住在哪了。”   “……妈的。”李慧星暗骂一声,只觉得脊背发凉,“神经病。”   靳思延得逞似的笑。   打车去机场,李慧星本想坐在后座,让靳思延付钱,刚拉开门,身边一个影子眼疾手快窜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进去,李慧星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靳思延抬头对他礼貌一笑,“谢谢你帮我开门。”   李慧星:?   靳思延装作没看见他错愕神色,兀自伸手,把出租车的门关上,盯着他,微笑,缓缓升上车窗,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幼稚又顽劣的举动,连一同坐在后排的颜格都忍不住笑出声。   李慧星抿唇,咽下一口气,去了前排坐。   圣诞村离机场有一段距离,车子开了一会儿,过了两个红绿灯,颜格就有点困了。   屈肘撑着脑袋,混混沌沌地打瞌睡,闭上眼还没一分钟,放在腿上的手被轻轻戳了戳。   微微一顿,颜格猛地睁开眼,看见靳思延坐在旁边慢慢收回手,正看着他。   “……怎、怎么了?”颜格愣愣地问。   “不能睡。”靳思延压低声音,看他茫然样子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了下,小声提醒,“容易着凉的。”   “……噢。”颜格后知后觉地点头,撑着车门坐直了一些,喘了两口气清醒过来,淡淡笑了,“谢谢。”   “嗯。”靳思延没多说什么,转过了头。   颜格本来不困,只是昨天晚上睡眠并不很足,早上又大起大落,心神荡漾,现在好容易放松下来,脑子里那根弦泄了力,后知后觉有些疲乏了。   被靳思延叫醒,颜格靠在车座的角落,耷拉着眼皮,不自觉地目光就往身边男人身上跑。   靳思延看上去不是很冷,外套没有拉拉链,里面穿了一件湛蓝色低领毛衣,衬得皮肤冷白,格外出尘。低垂着眼,目光懒散隐晦,落在屏幕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无意识舔了一下嘴唇,颜格目光微颤,心尖都悸动得不行,难以抑制地扬了唇角,口袋里手机震了震,颜格这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低头看去。   是靳思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你一直看我,我有点害羞。】   颜格猛地一僵,望着聊天框上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像是偷窥别人被抓了个正着,呼吸带着热意,羞臊的感觉霎时逼上脑海,整张脸都慢慢热起来。   没过多久,对面又发了一条:   【但是你可以继续看。】   ·   下了车,靳思延没带行李,走得比较快,颜格却慢吞吞拖在后面,好像刻意躲避些什么。   自打偷看他被发现,颜格就低着头,反复刷手机缓解尴尬,即便手机上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总觉得靳思延有意无意在看他,甚至还在笑,就更没脸抬头。偷看本来就够丢人了,还被当场抓住,一百张脸都不够他社死了。   前面两人并排走着,不知道在聊什么,言谈甚欢的模样,颜格低头,足尖抵着行李箱的轮子,轻轻咬牙。   突然想起什么,李慧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递到靳思延面前。   余光瞥见男人动作,颜格一愣,脑子霎时空了。   紧紧盯着李慧星手里的盒子,呼吸都凝固了,颜格皱着眉,心跳得飞快。   那是李慧星买的那对戒指吗?他要现在送给靳思延?还是……   还没等他多想,靳思延就顺手把盒子打开,看清盒里的东西,一时有点沉默。   片刻,才十分不解地开口,“李慧星,你的审美被狗吃了吗?”   拈出绒布上插着的两枚耳饰,靳思延眉峰微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让你给我带几个耳钉,你就给我买这样的?”   李慧星不耐烦地扫他,“怎么了?这不好看吗?”   “这是什么东西啊?”靳思延极为嫌弃,“这款式,这配色,这做工,是你自己去砍树接树脂自己做的吧?”   “……”   李慧星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看不上算了。”李慧星正要拿回来,靳思延又收了手。   三挑四捡,从一堆耳饰里面挑了几个能看的,靳思延把首饰盒还给李慧星,自己转了身跑去找颜格。   颜格正胡思乱想着,眼前突然走近一双鞋。   “你挑一个。”靳思延把刚选出来的耳钉递给他。   微微一顿,颜格看着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饰品,有些慌张地摆手拒绝,“我不戴耳钉……”   “没关系。”靳思延抬了抬手,“拿去收藏也不错。”   望着男人略带期待的眼神,颜格犹豫片刻,还是从中挑出一个比较简单的,攥在手里,低声道谢。   “李慧星送你的,谢他吧。”靳思延云淡风轻。   听见这个名字,颜格有些恍然,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片刻,嘴唇翕动几番,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他还是想着那对戒指的事。   看他脸色不对,靳思延也敛了笑意,把其他的耳钉都收进口袋里,偏头看他,“你怎么了?”   从刚刚开始,这人兴致就不高,总像揣着心事,闷闷不乐的样子。   垂着眼,避开男人的视线,半晌,颜格才轻叹,转了话锋,“其实你要想带东西,我也可以帮忙的。”   之前问他有没有想带的纪念品之类,靳思延说没有,可转眼就让李慧星帮他带,颜格心里还是有些无奈。   虽然知道靳思延选谁跟他没有关系,他也没资格管,但如果能帮他做些小事,颜格也觉得很满足了。   “噢,你因为这个不开心啊?”靳思延看着他,有些轻讶,半天才反应过来,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颜格轻轻抿唇。   “因为我觉得,珠宝之类的奢侈品,过关应该是要收税的,万一被查到,可算是走私。”   颜格静静看着他。   “这种富贵险中求的事,还是让李慧星去做吧。”   “……”   “被抓到也是抓他,被审补税都让他来吧。”   “……”   颜格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男人坦坦荡荡的样子,不知说些什么。   只觉得李慧星好可怜。   本来代购就有风险,靳思延还让他买这么多,完了还看不上。   太可怜了。   “原来是这样。”颜格淡淡笑了一下,有点疲惫,“不好意思,我还以为……”   靳思延摇摇头,没什么所谓的,“你能听我解释就太好了。”   看着男人稍显纯粹,潋滟着水光的眼睛,颜格一时恍神,察觉到靳思延眼中难以掩饰的直白热切,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过一个想法:   能被这个男人真正爱着的人,一定会深刻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爱意,更会被一次又一次毫不动摇地选择。   颜格心里闪过一丝艳羡,却又有些摸不着边际的空虚。   念头一出,颜格又强迫自己回过神来,压下心里那隐隐约约的不安。靳思延不是会随便许诺的人,更不会欺骗,既然他表明了心意,自己就不该再怀疑。   否则,就真的是对他信任和青睐的亵渎。颜格笃定地微微握了一下拳。   “对了,他还给了我一个这个。”靳思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透明的PE悬浮展示盒,里面密封着两枚男士戒指。   颜格倏地一怔,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心脏都狠狠跳了一下,“这……”   靳思延看上去却云淡风轻,不甚在意,“这是他送给……”   突然,机场大厅遥遥传来广播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两人交谈。颜格急得脸都红了,正想追问清楚,却看见靳思延脸色一变。   “……检票了快走!”   靳思延反应过来,顺势扯着他的手往登机口走。 第75章   坐在飞机上,颜格有点出神地望着窗外,不自觉地摸着耳尖。   原本跟剧组一起订的票,李慧星在他旁座,靳思延跟他换了座位,在颜格旁边坐下。   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余光却一直注意身边这男人的动静。刚刚一打岔,靳思延好像忘了戒指的事,并不打算提起。   垂眼思忖一会儿,颜格心思全乱了。   现在问一下吗?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吃醋?太难堪了。   不问吗?可……心里又不甘心。   舔了舔嘴唇,颜格看他闲下来,又没打算休息,才低声开口,语带试探,“他为什么……”   靳思延顿了一下,反应过来,略带茫然地“嗯?”了一声,抬眼看他。   迎着男人询问的目光,颜格有些面热,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为什么送你戒指?”   “……”靳思延还是没反应过来。   颜格张了张嘴,有些为难又隐晦地提醒,“李慧星给你的戒指。”   “……噢。”靳思延终于想起来了,从口袋里把悬浮展示盒拿出来,塞到颜格手里,“差点忘了,这是李慧星送给你的。”   “……”颜格一怔,“谁?”   “李慧星送给你的。”靳思延重复着,饶有兴趣地打量手里的饰品,撇了撇嘴,像是有些情绪,“说是……见面礼?”   “……什么见面礼?”颜格不懂。   他跟李慧星不是老早就见过面吗?现在送什么见面礼。   不过,送给谁的,什么名头,颜格并不在乎,只要不是送给靳思延的,就好。   心里长久以来的误解终于解开,又酸又甜的感觉一点一点漫上来,蜜似的浓稠,让他忍不住有点高兴。   “不过……”靳思延倒是顿了一下,意识到什么似的,偏头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李慧星送给我的?”   听他这么问,颜格脸色稍变,眼中笑意僵硬下去,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我……”   “嗯?”靳思延好奇地追问,“你怎么了?”   颜格抿了抿唇,淡淡摇头,“没怎么。”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靳思延没多纠缠,“嗯”了一声,回过头去。   这人真不问了,颜格心里又有点失落。迟疑地瞟了靳思延好几眼,却总开不了口。   飞机上无聊,靳思延开始打瞌睡,皱眉小憩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本来想找空乘拿一个U型枕,心思一动,偏头轻声喊了一下颜格。   “后排有人,椅背放不下去,但我好困,我能靠在你肩膀上睡觉吗?”他问。   颜格怔愣了一下,看着靳思延略显疲惫的脸色,忙点点头,挪了挪位置,让他靠得更舒服一些。   听见男人低声道谢,而后肩膀一沉,颜格别着脸,呼吸都急促几分,搭在膝上的手指无意识缩了缩,仿佛放在哪里都不自在。   靳思延好像真的很困,靠上去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匀长轻缓,没了别的动静。   颜格这才偏头,看了一眼靠在肩上的男人,眼神渐渐温和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一个小礼盒,颜格微怔,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买的琥珀胸针。   记得当时买这个的时候,那个年迈的店主不会说英语,交流还费了好大力气,后来临走时,他还说了句什么,颜格听不懂波兰语,只当是临别的问候。   可刚刚听李慧星跟出租车司机打招呼,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   颜格不理解。   轻轻打开盒子,望着里面躺着的胸针,突然有些心悸。   原本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他也没什么名头给靳思延送礼物,可昨天的事过后,他突然又有了点冲动。   以往总是靳思延施恩与他,要说真还什么情,他还没有给过靳思延什么。   可又想起靳思延眼光挑剔,李慧星选的东西他都看不上眼,更何况是这种廉价的小玩意儿。   微微垂了眼,颜格犹豫片刻,握了握拳,还是把首饰盒收起来,放回了口袋里。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清晨,靳思延睁开眼,有点茫然。   在颜格肩膀上靠了一个多小时,颜格怕他一直这样不舒服,就把他喊醒,给他要了个枕头。   看着男人为难又关切的神色,靳思延心情很好,一时冲动想亲上去,又觉不妥,还是只笑了笑,也提醒颜格注意休息。   下了飞机,靳思延还没完全醒过来,望着初升的太阳,一时有些错愕,眉峰紧蹙,“不是晚上吗?怎么,哪来的太阳啊?”   无奈地看他一眼,颜格淡笑着提醒,“时差。”   本来按照波兰时间,坐了九个小时的飞机,降落时,的确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可算上时差,落地的时候就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   “……我以为下了飞机可以继续睡觉。”靳思延声音有些痛苦。   无可奈何地看他,颜格爱莫能助,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做安慰。   靳思延霎时跟蔫了的花儿似的,眼里都没有光了,“谁知道再过两个小时,我又要去上班。”   颜格觉得好笑。乐奈红酒算是是安盛的公司,就算做得不好,总不可能开除他,好好的一个家族企业少总裁,整得跟应聘上去的一样,倦工怠工到了极点。   “烦了,我能不能去捡垃圾?”靳思延皱着眉,语气颇为认真,“捡垃圾还是自由职业。”   颜格:……   “好想去捡垃圾啊……”靳思延小声嘟囔,“没准捡垃圾都比我现在赚得多。”   “……”   “捡垃圾还不赔钱,零本万利啊。”   “……”   “我应该去捡垃圾。”靳思延笃定地说。   “你可别。”颜格终于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去捡垃圾像什么话?”   “对,我不应该去捡,”靳思延反应过来,打了个响指,“我应该请人捡。”   颜格:?   “低价请一百个人,然后给他们每天规定工作下限,上不封顶,前20%的人能得到奖金,促进内部竞争。然后再把他们捡的垃圾高价卖给再生能源公司。”   “……”   “实行8小时工作制,但同时引入竞争机制和末位淘汰机制,谁加班多,谁赚得就多。每月评一次劳动之星颁发奖金,督促他们继续努力。”   “……”   “告诉他们如果做得好,就有机会分到红利甚至是公司股份,但如果做得不好,就会扣工资和保险。”   “……靳思延。”颜格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他,“你别这样。”   “怎么?”   “你会被吊路灯的……”   看着男人一本正经劝诫他的样子,靳思延一愣,而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跟你开玩笑呢。”靳思延心里一软,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抱了一下,很快松开,“你今天应该没事吧?”   手臂上的力度稍纵即逝,颜格捻了捻指腹,微微摇头,“没事。”   “那我想去你家蹭饭。”靳思延理直气壮。   “好。”颜格点头。   “这么没防备啊?”靳思延笑着打趣,揉了揉他的发顶,望着男人头发散乱的样子,心里微动,眼神也温和许多,“你真的太——好了。”   没有说什么,只微微笑了一下,颜格抿唇,口袋里的手缓缓收紧。   出了机场,靳思延要打车去公司,正拉开车门,感觉到身后的人扯了他一下。   回过头,颜格迟疑地望着他,好像有话要说。   “什么事?”靳思延撑着门,无意识舔了一下唇角,微微偏头,耐心地看着他。   颜格犹豫半晌,往前靠近了些,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靳思延手里。   靳思延一顿,正要看看是什么,却被握住手掌按下,不准他看。   “送给你的。”颜格轻声说,声音有点急促,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他的手,慢吞吞地说,“回去再看。”   “好。”靳思延顺了他的意,也没看,直接收进了口袋里。   打了招呼,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街口,颜格才收回目光,平复了忐忑的心情。   靳思延应该不会嫌弃吧。   ……应该不会。   他那么好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稍微喘了一口气,颜格握了握拳,摒弃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的杂念,醒了醒神,朝超市走。 第76章   颜格有一个很旧的本子,里面记着从中考后的暑假到高考后的暑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经常拿出来看。却很少在上面再写些什么。   拉开抽屉,颜格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拿出,坐在桌前,认真而谨慎地在上面贴上了票根。   盯着本子看了一会儿,犹豫片刻,颜格抽出笔,在角落写下日期。   微不可见的叹息,颜格轻轻闭上眼,指腹抚过字迹凹陷的痕迹,奇妙而令人悸动的触觉。   手指微屈,颜格缓缓翻动纸张,此前用过的纸页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字迹偶有褪色,却依旧可以辨别清晰。   熟稔地翻到中间的位置,颜格抿唇,垂眼,目光落在熟悉的照片上。   十年前的照片,画质并不清晰,却仍然掩不住上面少年的意气与桀骜,微微笑着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每一个动作都张扬而自信,恰到好处的抓拍,定格下十年前的盛礼。   颜格望着那种几乎不断在褪色的照片,上面男人青涩面庞,突然觉得有点眼热。   这是高一那年,他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撬开了学校的公告栏,把里面刊登的靳思延的获奖照片撕了下来。   监控未曾照到的角落,借着月光,颜格小心翼翼撬开紧闭的玻璃门,缓缓伸手,将贴在上面的照片轻轻撕下。   他不记得那是星期几,也不记得是几月几号,他只记得那天晚上月色皎洁,静谧非常。   照片粘得很紧,用的是老式的胶水,颜格动作再轻,都会发出嘶啦的刺耳噪音。   他的心跳得飞快,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甚至闻到了喉咙里的血腥味,就好像心脏真的在慢慢往上窜。   皎然寂静的夜里,每一点声音都显得那么清晰,刺耳,惹人讨厌,就好像在审判他盗窃的罪行,在申斥他不堪入目的欲望和暗恋。   颜格觉得,那一刻,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可事实是,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就连第二天,教导主任发现公告栏被破坏,气急败坏地想要找出肇事者,查看了所有的监控,都没能破案。   颜格坐在座位上,听着教导主任唾沫横飞,在走廊上拍着靳思延的肩膀,告诉他一定会为他查明真相,让他不要难过。   一旁站着的人只是笑,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开口安抚教导主任,说自己并不介意。   颜格坐在床边,稍一偏头,就能看见那人的侧颜。   利落分明的脸庞,五官深邃,黑如鸦羽的发稍稍遮挡了一些眉眼,更添几分慵懒潇洒,身姿挺拔颀长,比教导主任高出许多,偶尔微微躬身垂首,也不显得弱势,反而说不出的自信强大。   颜格偷偷看着他,每分每秒都期待他的目光能偏转一些,落到自己身上,可当靳思延真的无意间看过来,又下意识地低头,慌张地躲闪逃避。   颜格想过很多原因,关于对靳思延的情之所起,他思考过很复杂的缘由,可归根到底,大约是骨子里的天性使然。   他仰慕靳思延的少年意气,他的洒脱不羁,却又守礼不逾矩,尺度恰好的分寸感,他的张扬自信,每一点都恰似符合社会适者生存的残忍规律。   那时的颜格甚至想,没人会不喜欢靳思延,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他。   所以,靳思延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到他。   但今天,他高中时期每晚都做的梦,突然实现了。   ·   靳思延是下午敲门的。   颜格正在炖汤,听见敲门的声音愣了一下,忙擦了手去开门。   刚开了一条缝隙,外面的男人就没骨头似的倒下来,直直地靠到他的肩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终于下班了。”靳思延声音都透着疲惫,抵在他肩上靠了一小会儿,才直起身躯,精神好了一些,“今天吃什么?”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颜格一时恍神,等反应过来时,不自觉摸了摸微烫的耳尖,后知后觉“噢”了一声,“我炖了汤。”   “太好了!”靳思延很开心的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边拆边说,“我也来帮忙。”   “啊、不用……”颜格看得奇怪,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你去坐一下吧,马上就好了。”   “我不。”靳思延干脆拒绝,抖开手里的东西,“我要跟你一起做饭。”   颜格这才发现,这人买了一条围裙。   错愕地看着靳思延轻车熟路地把围裙挂上,反手系带,颜格哭笑不得,“你会做饭吗?”   这人应该不会做吧?看着就不像会做饭的样子。   果不其然,靳思延“啊”了一声,理直气壮,“不会啊。”   颜格沉默地笑。   “不过……”靳思延得意地看了他一样,下颌微抬,十分自信,“我非常聪明,我的智商很高,我学东西特别快。”   说着,拉开了厨房的门,站在门边,看着颜格,眨了眨眼,“来吧?”   颜格看着他,喉咙微涩,有点不自在地咽口水。   靳思延淡笑着看他,明明很纯粹的眼神,却总让颜格读出几分暧昧,那表情,好像不是在说“一起来做饭”,而是在说“一起来做”。   见鬼了。   轻咳一声,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邪念,走过去,反手拉上玻璃门。   说实在话,靳思延确实学东西很快,犯过一两次错就能掌握要领,甚至在颜格没有手把手的指导下,烧出了一盘油淋茄子。   只是……   靳思延望着锅里黑漆漆黏糊糊的东西,眉峰紧蹙,瞥眼瞄了一下颜格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郑重开口,“我感觉我在炒呕吐物。”   “……”颜格无语得话都不想说,勉强微笑了一下,抽筷子给他,“尝尝咸淡。”   望着颜格递来的筷子,靳思延迟疑了一秒,“我先吃吗?”   颜格笑着看着他,没说话。   “……好吧。”靳思延壮士断腕一般叹了一口气,接过筷子,从锅里挑出一点,放在鼻端闻了闻,觉得没有奇怪的味道,才塞进嘴里。   虽然卖相不大好看,但味道还是可以的。   颜格也试了一口,很给面子地夸了他两句,安慰道,“还可以,卖相这种东西需要练的,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靳思延看着他,有点别扭地抿唇,“我知道离'很不错'还差得远,不过还是谢谢你。”   后来这一盘茄子也被端上桌了,夹在一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中间,像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靳思延:……   快吃完了,靳思延盯着被两人分吃得差不多的茄子,啧了一声,“我还是觉得在吃呕吐物。”   颜格:……   ·   李慧星觉得,上次那招真的很管用,简直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奇效。   自打在朋友圈发了那张照片,靳思延回国真的给他涨了工资,还难得给他放了假。   李慧星半信半疑,“你不会又要我给谁打工去吧?”   上次说休假,结果是去给他的小演员卖力气,李慧星是真的怀疑靳思延嘴里说出来的诺言。   靳思延目光没离开手里的书,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爱要不要。”   “当然要。”李慧星连忙开口,不要白不要。   “你先把朋友圈删了。”靳思延说。   “……”李慧星听他微酸的语气,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寸剐了,霎时觉得无语,“我那是仅你可见的,又没别人看见。”   “我看着不舒服。”靳思延扔了书,坦坦荡荡抬眼看他,“你赶紧给我删了。”   “行行行。”李慧星见好就收,识相地摸出手机,照他的意思做了。   靳思延看了一眼,这才满意,突然想起来什么,慢悠悠地瞥他,“靳之安把我的船还回来了,下个月一起出海玩?”   “帆船吗?”李慧星反问,习惯性摇头,“算了,我晕船。”   跟靳思延认识这么久,李慧星知道他喜欢帆船,他也约过自己几次,奈何李慧星实在是上不了船,每次都推脱。   “你下个月必须去。”靳思延抬头看着他,一副板上钉钉的样子,“到时候你自己去把戒指的事给颜格解释清楚。”   李慧星一顿,“解释什么?不都说了是见面礼吗?”   “见什么面?你跟他什么关系?送哪门子见面礼?”   靳思延一想起自己把戒指拿出来的时候,颜格都愣了,就觉得肯定不简单,没准就是李慧星缠着他挑戒指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怎么不该送见面礼?”李慧星理直气壮,“你大哥大嫂结婚你空着手去啊?”   靳思延:?   “况且我送的是指环,又不是婚戒,没问题吧?”   “……”   “我让他试一下戒指,更没问题吧?我给他送礼物总得知道他的尺寸啊。”   “……”   靳思延眉头紧锁,觉得哪里怪怪的。   “李慧星。”他开口喊他。   “又怎么了?”李慧星啧了一声。   “你假没了,继续上班吧。”   “?” 第77章   月中的时候,靳思延邀请颜格一起驾船出海玩,并且提前把到时候一起的人都跟他知会了一下。   颜格收到了一份名单,看着上面李慧星的名字,一时陷入了犹豫。   靳思延倒是很激动,跟他说终于可以再次坐上彗星号了。   坐在沙发上,夏初午后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地板上,格外静谧。颜格膝上摊着红色日记本,翻开到靳思延十年前的照片那一页。   垂眼,望着手机屏幕上,靳思延的邀请,颜格一时有些犹豫。   时至今日,即便靳思延对他说了喜欢,他还是对李慧星这三个字格外忌讳,就像长在心里的刺,那种刺痛感并未随着靳思延的表白消退,反而愈发深刻。   人总是贪心的。   没有资格拥有的时候,总会想着独占他,可现在几近占有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却又开始计较他的过往。   那种妒忌艳羡,带着难以抑制的懊恼,野蔓一样缠绕着颜格,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更深。   只要一想到靳思延曾经以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命名他心爱的帆船,颜格就如鲠在喉。   可是靳思延看上去很高兴,或许真的是因为哥哥还了借走很久的彗星号,他才迫不及待想要驾船出海。   微微叹了一口气,颜格到底还是答应了。   他向来不舍得让靳思延失望。   ·   自从前段时间从波兰出差回来,颜格就生出一种错觉:他好像在跟靳思延谈恋爱。   那男人在恋爱里向来坦诚,从不吝啬对倾慕对象表达爱意,倒是颜格自己,曾经那么期待,可真正得到的时候,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恐慌感。   如他所说,靳思延从未对他施压,恰到好处的示好和关心,不让他觉得难堪,又刚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在意。   有时候拍戏晚了,靳思延会特地来片场找他,然后一起回去。   沿着环岛公路慢慢走着,很少说话,只有风声流窜在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的臂间。   “对了,”靳思延想起什么,偏头看他,“你送我的胸针很好看,我喜欢。”   这么一说,颜格微怔,赧然地笑了一下,“喜欢就好。”   靳思延顿了一下,眉梢微抬,“我还挺没想到,你会送我这个的。”   “啊?”颜格没懂。   在他眼里,送胸针跟送袖扣送项链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胸针会戴在明显的地方,颜格有些私心。   当时也没想过真有送出去的机会,只是光幻想一下,颜格就心满意足。   听他这话,难道有别的意思啊?   看他真的没反应过来,靳思延恍然失落,有些失望,沉声解释,“琥珀胸针是送给爱人很好的礼物。”   颜格:?   “原来你没那个意思。”靳思延微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眼尾微垂,看上去有点可怜。   看他这样,颜格有些内疚,心尖动了动,下意识开口,“其实我……我有……”   那个意思。   靳思延看着他,眼中失落却不曾削减,淡淡笑了一下,安抚道,“你不用说这些来安慰我,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大人说好话哄着。”   颜格抿唇,没说话了。   “我承认,自作多情是有点挫败,但我也不希望你误会我喜欢你是因为赌气,”靳思延把他送到家门口,顺手替他理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声音平淡,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了握,颜格抬眼看他,眉峰微蹙,心跳快得不行,却又什么都不能说。   “好了,你进去吧。”靳思延收回手,让他进屋。   “啊,你今天不住这儿吗?”颜格微怔,有些意外。话一说出口,又觉得太过急切了些,好像自己在期待什么。   “算了,有些文件放家里,我还是回去住。”靳思延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晚安。”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颜格心里一紧,摸钥匙的手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靳思延。”   脚步一顿,靳思延转身,不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夜晚的风稍微有些喧嚣,吹在耳边呼啸做响,连心跳声都听不真切。   颜格垂眼,指尖贴着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半晌,才微叹着开口。   “你没有自作多情,”他低眼,望着地面,目光有些恍惚,“我不懂这些,也没听懂那个店主说了些什么,只是想把它送给你而已。”   “虽然我买下来的时候没想过它的意义,但也并不是完全……没这个意思。”   话音不高,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在风中,靳思延却听得真切,有些愣神。   颜格没有抬眼,自嘲地笑了一下,像是有些苦涩的样子,轻轻的话语却带着一点艰难干涩,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微微叹气,颜格无意识捻着指腹,借此消磨心里那点躁动的不安,久久没听见回应,耳边只有风声。   别人不知道,只有颜格心里清楚,说出这些话对他来说并不容易。   表达欲望,表达渴求,表达心之所向,在很早之前,他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资格。   自从知道自己的需求再也没机会得到满足,他就懂得,表达渴望只会招致嘲笑。   可他不忍心让靳思延失望,不忍心看那个男人因为自己的缘故,露出那样的眼神。   他知道靳思延真的很善良,一直在宽容他的懦弱自私,从来都不苛求他有所回应,但颜格也不是傻子,更不是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小孩,他知道,人的热情是会消退的,许久都未曾得到回应,是个人都会厌倦。   靳思延是个很好的人,这也不代表他的耐心能任人挑衅。   耳畔死寂一片,风声渐息,呼吸声此消彼长,气氛渐渐僵硬。   颜格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为什么靳思延不说话了,悄悄抬头看他脸色,一抬眼,眼前骤然一片黑影压下。   唇角一痛,靳思延几乎是咬上来的,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感,逆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格外摄人心魄。   颜格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撞得倒退两步,脊背撞上身后的门。   靳思延向来克制自持,偶尔的失控,几乎都是对着颜格的。   抬手按住男人的脖颈,迫得他微微仰头,突如其来的亲吻来势汹汹,如同侵略一般凶狠,靳思延略高他一些,欺身压下便显得格外轻松。   “我真的很想在你家留宿,至少……”靳思延似乎叹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动情的暧昧干涩,声音低不可闻,像在喃喃,“……你在梦里,会坦诚一些。”   颜格猛地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堵住嘴,靳思延利落地摸出他的钥匙,把人抵在门上,心无旁骛地与他接吻,手却不停,钥匙插进锁孔,三两下打开门,旋即将人推进玄关。   两具身躯纠缠着摔在地上,钝痛却带来更加疯狂的兴奋感,颜格喘不过气,没缓过神,只听见耳边男人低喘的笑音,引诱似的,勾得他心神荡漾。   “颜格,”靳思延贴在耳边喊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每次上完床,你有多可爱。”   头一次听他嘴里说出这种调情的话,颜格呼吸一滞,脑子里跟触电一样,无法思考,任由男人的手在身上游走。   靳思延淡淡笑着,目光温存,波光潋滟的,纵容得近似拥抱,“你抱着我不松手,还红着眼角说你爱我的样子,我好喜欢。”   耳边声音低沉,明明很是纯粹的话语,却让颜格整颗心脏都热起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个男人勾引了,宁愿放弃一切都不舍得这点稍纵即逝的温存。颜格觉得,他迟早会疯的。   但他一点都不后悔。   晚上靳思延还是回家了,大概是真的有格外重要的工作要完成,离开的时候颜格已经困了,半梦半醒间,似乎觉得靳思延亲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颜格没来得及听清,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   月中,皎月渐满,再过几个月,就要到中秋。   靳思延跟他约在下午,颜格片场收工,没有回家,径直去了雅湾。   靳思延跟李慧星很早就到了,坐在休息室整理装备,颜格一走进来,就看见靳思延手里拿着冰镇啤酒,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李慧星抢过去。   “你等会儿要开船,你还喝酒!”李慧星错愕不已,把啤酒扔回冰桶里。   “这是啤酒!”靳思延也愣了,看着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啤酒不是酒啊?”李慧星格外坚持,鉴于自己等会儿要坐他的船,说什么也不肯让步,见颜格进来,跟见了救星似的,“颜格,来管管你……管管他!他要酒后驾船!”   看着跟小孩似的两个人,颜格无奈地摇头,看着靳思延紧张起来的表情,委婉开口,把手里的柠檬水递过去,“你渴了吗?我买了点水。”   接过他买的饮料,靳思延才不闹着要喝冰镇啤酒了。   “惯!惯他毛病!”李慧星啐了一口。   靳思延没理他,转头跟颜格说话,“我这边还有点手续要办,你们先过去吧,原野他们都在,很多你认识的人。”   颜格也没推辞,点了点头,转身往港湾的地方走。   原野他们的确也在,站在岸边,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工作人员给他们的船只进行检查保养。   “颜哥。”原野见了他,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颜格点了点头,不经意扫过停靠在港湾处的船只,一眼认出夹在中间的彗星号。   这么多年过去,这艘船已经很陈旧了,带着一点岁月刻上的沧桑感,在小小的海浪里一起一伏,如同正在呼吸。   颜格微微愣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感慨,像见到了一位阔别许久的老朋友。   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家乡的海边,那时它还是新的,光鲜亮丽,设施崭新,帆缭绳又结实又紧,船帆也因为未经使用,洁净又明亮,在夕阳下微微抖动着。   如今,彗星号也老了,长久历经风浪的船帆也变得灰黄陈旧。   颜格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一下,垂眼,抬手轻轻抚上彗星号的船身,感受着掌心下微凉的温度。   叹了一口气,颜格利落地上船,好奇而饶有兴趣地打量船上或熟悉或陌生的设施。   李慧星跟在后面出来,在岸边看了一圈,才看见站在船上的颜格。   人生地不熟的,颜格在哪李慧星就去哪,见他在船上,也没管别的,四处看了看,找了个地方,伸手攀住船舷,艰难地往上爬。   船身摇晃不已,李慧星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站稳,颤颤巍巍地往颜格那儿走。   颜格余光瞥见身边靠近的人,藏在口袋里的手都收紧了些。   李慧星没发现他的异样,新奇地左右看,“这就是靳少的船啊。”   “你没见过吗?”颜格淡淡笑了,打量着他。   “没。”   “啊,”颜格顿了一下,状似不经意,“从没见过?”   “没有啊。”李慧星抬头,拍了拍桅杆,“我对玩船没兴趣。”   颜格没说话了,扭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以前总觉得船上晕,坐游轮我都不舒服,更何况这小船。”李慧星啧啧有声,踩了踩脚下的船板,“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也没那么晕……”   “李先生。”颜格突然喊他。   李慧星顿了一下,诧异地偏头,只看见男人目光仍然平静,落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怎么?”李慧星不解。   “那你知道靳少这艘船……”颜格回头,缓缓看向他,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探究,“叫彗星号吗?” 第78章   “……”   李慧星沉默了一下,面露狐疑,“什么?”   颜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看不出情绪,温声重复,“这艘船,叫彗星号。”   “很巧对不对?”颜格看着他笑,眼里却带着意味深长的别样情绪,“跟你的名字一样。”   听他说这话,李慧星动作一僵,呼吸都停滞片刻,转身要走,“……我看我还是下去吧。”   一转身,正好撞上刚走过来的靳思延。   “聊什么呢。”靳思延古怪地看了一眼李慧星难得难堪的神色,不解地笑。   颜格却不说话了,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看着海岸边的景色。   “聊你的船啊。”李慧星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自在地干笑,“这么巧啊,你的帆船也叫彗星?”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靳思延微微皱眉,“谁告诉你它叫彗星的?”   “颜格啊。”李慧星压低声音,贴在他耳边几乎是咬着牙,“还能有谁?”   反应过来,靳思延略思忖片刻,“你先去船舱,帮我们把挂在墙上的救生衣拿下来。”   李慧星自然是乐意之至,忙不迭地钻进船舱里。   甲板上只剩两个人。   靳思延慢慢走近,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样子,先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景色,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怎么知道它叫彗星号的?”   颜格微怔,偏头看他,“你告诉我的。你提过很多次,你的船叫彗星。”   “嗯,我是提过很多次。”靳思延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稍稍沉默,缓缓抬眼,直勾勾地盯着颜格的眼睛,声线低沉,“那你怎么知道,就是这艘船的?”   颜格一顿,下意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我记得我从来没有给你看过彗星号的照片,你是怎么认出它的?”   刚刚靳思延办完手续才想起来,没有告诉颜格,彗星号停在哪个位置,出来的时候岸边已经没多少人了,问过原野,才知道那男人直接上了船。   靳思延觉得有点奇怪。   “我……”颜格意识到自己好像露馅了,按照现在的关系,他不应该一眼认出十年前见过的船,更不应该如此熟悉,熟悉到他都忘了,自己跟靳思延,理应是久别重逢的陌生人。   喉咙突然一阵干涩,一种强烈的不安霎时漫上心头,颜格下意识攥紧掌心,突然想起什么,连忙解释,“我……看见了船身上刷的名字。”   咽了咽口水,颜格打量着男人的脸色,故作镇定地说,“这艘船的名字被你刻在了船身上,我看见了,就上来了。”   还好他及时想起,当时靳思延敲定彗星号这个名字,立即就把这三个字刻在了船身上,颜格见过刻过字之后的帆船,年轻张扬,威风凛凛,他不可能忘。   “嗯,”靳思延点头,像是相信了他的解释,“我是把名字刻在了船身上……”   稍微松了一口气,颜格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脊背都是冰凉的,还没等他庆幸,又听见男人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   “可是,那三个字,在我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抹掉了。”靳思延眼里带着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猜不透的陌生感,他打量着颜格,“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听见声声质问,颜格如遭雷殛,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额角开始冒冷汗,颜格甚至有点头昏,抬手扶住船舷,才能勉强稳住身形。   “我……”说了一个字,喉咙里就像堵着什么似的,再也说不下去。   眼前景象开始虚幻,颜格急促地喘着气,脸上火烧火燎似的灼热。   一种撒谎被揭穿的羞耻感笼罩着他,绞得他喘不过气,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靳思延的脸色。   “我其实……”颜格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吸入傍晚港湾的冷风,十分难受,声音也变得干哑,“其实跟你……”   话语虚浮,好像下一刻就要消散在风力。   靳思延淡淡地看着他,许久,还是抬起手将人扶住,拉着他坐到甲板上。   替他拢了拢单薄外套,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夹子,给他把额前散乱的碎发夹上去,靳思延撑着甲板,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刚刚的行为起到了安抚作用,颜格的紧张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呼吸渐渐平稳,手臂却仍冷得发抖。   靳思延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臂,“别紧张,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是问一问,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头一次的,颜格慢慢伸手,按住了靳思延的手掌,像是怕松开了,这人就会跑掉似的。   颜格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声音极低,“你记不记得,有年暑假,你晚上一个人开船出海玩?”   听他这么问,靳思延想了想,摇摇头,纠正道,“不是一个人,当时我是跟一个刚认识的男……”   话没说完,靳思延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神微变,有些恍然地看着颜格,“你什么意思?”   颜格深呼吸了一下,垂着眼,迟疑几秒,还是开了口,“其实我……十年前在家乡的港湾那里,跟你有过一面之缘。”   “……”   停顿片刻,靳思延皱眉,“什么叫有一面之缘?”   颜格轻轻叹气,“十年前,我一个人在船上玩,无意碰见你了,你问我名字,我还没说出来,你的母亲就把你叫走了。你只问到了我的帆船的名字。”   “那你的船叫什么?”靳思延习惯性地反问。   颜格只沉默地看着他。   “噢……”靳思延恍然大悟,后知后觉地喃喃,“……银河号。”   颜格低头,把脸埋进手臂里,瘦削的脊背缓缓起伏。   他听见身边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这怎么可……你没、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对不起。”颜格闷闷地说。   靳思延有些茫然地抓了抓头发,“怎么会呢?我们那么早就见过了吗?”   他记得有天晚上,自己对颜格说,如果我们高中的时候就认识,该有多好。   可颜格说,他们十年前,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面,而颜格记得这么清楚,那只说明在高中的时候,颜格肯定是认识他的。   “我不知道。”颜格疲惫地摇头,露出一只眼睛看他,“我们在启唐第一次见面,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根本不记得我。”   但其实,他根本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高中开学第一天,他在学校里,同样遇见了靳思延,那时候,这人也没有认出他来。   颜格觉得失望,却又安慰自己,只是那天晚上天太黑,又或者是靳思延的注意力都在银河号上,才无暇顾及自己。   可他们在一起整整待了一夜啊,一整个晚上,他们躺在甲板上,看着头顶苍穹变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那一整个晚上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颜格格外珍惜的美好回忆。   可这个男人,一分一毫都不记得。   靳思延记得他的船,记得过去发生的事,甚至记得跟他一起在避风港待了一晚上,唯独不记得他。   多失望啊。   靳思延看着他,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点陌生又焦躁的感觉。   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抽了出来,虚无缥缈,捉摸不定,望着面前这男人的眼睛,像是有很多东西在脑海中浮起。   那个夜晚,夏天的夜晚,满天繁星,海水拍打在船身上,有规律地激起声响。   甲板上的人,他的侧脸,模糊而遥远。   他还想起了许多朦胧的片段,想起走廊上不经意擦肩的身影,想起回家路上总能遇见的同学,想起偶然抬头在班级门口瞥见的影子……   但这些片段破碎而零散,在脑海中窜来窜去,怎么都无法重叠到一起,没办法清晰而准确地带他回忆起,十年前,在他就读于明洋一中的时候,发生的事。   记忆里的那些人,像是颜格,又让他无法确定。   他见过太多的人,遇见过许多的事,那些东西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褪色,怎么都看不真切。   “对不起,”靳思延说,声音低沉,带着内疚地看着他,“我还是……没有印象。”   “没关系。”颜格苦涩地笑了一下,有点自嘲,“也没什么好记得的。”   那些事情太过久远,让颜格现在回忆起来的时候,都有些割裂的感觉,好像自从母亲入狱之后,他的人生就割成了毫不相关的两段,前一段的颜格已经死了,后一段的颜格,也没有让人刻骨铭心的价值。   所以靳思延不记得他,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男人神情疲倦,带着虚弱的困乏,眼中朦胧一片,蒙着雾一般,侧脸在夕阳里显得格外落寞。   靳思延心里微叹,抬手揽住他的肩膀,轻声在他耳边道歉。   吐息纠缠在颈侧,有点痒,颜格不自觉缩了缩,抿着唇笑,说自己真的不在意。   靳思延执拗地摇了摇头,凑近了些,在他眉眼上落下轻吻,干燥的唇擦过他的唇角,不带情欲,动作温存。   片刻,靳思延低低开口,声音宛若喟叹,“谢谢你,一直记得我。” 第79章   靳思延十七岁的时候,拥有了一艘跟哥哥共同分享的船,叫彗星号,那一年他兴致勃勃地将这三个字刻到了船身上。   哥哥说彗星号不好听,靳思延不满地轻哼,“只要不叫泰坦尼克号,怎么都好。”   “泰坦尼克号怎么了?”靳之安轻笑。   靳思延看着他,“我可不想撞上冰山。”   “……”靳之安揉了揉眉角,“你会下地狱的。”   两年之后,靳思延抹掉了船身上的文字,也连带着抹掉了那年在家乡的港湾,遇见的那个人。   夜晚的风格外冷清,吹拂在身上,带着潮湿的水雾,很不爽利。   颜格安安静静坐在甲板上,心情莫名平静。   以前总担心被靳思延认出来,却又担心他真的不记得自己,如此矛盾,反复无常,颜格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的,在逃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真到了这一步,靳思延对他们的曾经没有任何印象,颜格好像又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   身边的男人缄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手腕一热,靳思延往他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   借着月色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一串钥匙。   “这是……”颜格不解。   “银河号的钥匙。”靳思延淡淡地说,声音听不出情绪,“物归原主了。”   颜格想起靳思延的那条微博,上面po了一张银河号停靠在港湾的照片,配文是:暂时保管。   微微一愣,颜格下意识要把钥匙还回去,“那是你买的,不行……”   一艘帆船并不便宜,更何况,自己承了他这么多的情,现在还拿走他买下来的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拿着吧。”靳思延没接,“算是满足我的愿望,行吗?”   在拍卖行看见这艘帆船的时候,靳思延就很意外,他没想到会在他乡再次见到银河号,更没想到这艘漂亮的帆船会被挂上代售的标。   他试着找过银河号的主人,但船行告诉他拍卖不能透露卖主,并且这艘船看上去几经转手,要找原主实在是困难。   靳思延也并未坚持,他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联系上,再跟曾经萍水相逢的故人一起乘船游玩而已。   他把船买下来,跟彗星号放在一起,犹如十年前那样,并排陈列着,看上去意外的般配。   靳思延想,假如有一天,原主反悔了,抑或是想起了曾经喜欢的帆船,也能找到他。   可没想到,银河号的主人,就在他身边那么久,他却没有认出来。   “你好像变了很多。”靳思延说,眼里透着若有若无的暗淡微光,他转头,看着海面,“我印象里,银河号的主人是一个很内敛,但是仍有锋芒的人。”   颜格微怔,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不过,也说不准,”靳思延笑了一下,像在自嘲,“我记错了也说不定。”   但其实颜格心里清楚,他记得很准确。   内敛,却仍有锋芒,那时的颜格,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最喜爱的老师曾经评价他:我在你眼里看不见很急切的渴望,但我知道你清楚,你想要什么,也正因为你很坚定,外化出来的形象往往是沉稳的,不骄不躁。   可现在的颜格,如靳思延所说,已经跟曾经的人大相径庭。   默不作声地抿唇,颜格将钥匙圈套进靳思延的手指上,微微笑了一下,“那你应该把银河号还给他,而不是我。”   垂眸望着手指上摇摇晃晃的钥匙圈,靳思延没再坚持,把它装进了口袋里,过了一会儿,还是说,“以后还有机会一起开船吗?”   颜格点头,声音平静,“嗯。”   靳思延握住他的手腕,放在掌心摩挲,如同在把玩一个什么玩具。   颜格看着海面,余光却尽是男人低头注视他手掌的专注神色。   犹豫半晌,颜格偏头看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色,靳思延在他手腕上亲了一下,主动开口,“怎么了?”   “你是不是觉得,”颜格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以前的我更好一点?”   颜格不是傻子,相反,他很会察言观色,他看得出来,在谈到银河号的时候,靳思延有多么怀念。   可他怀念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只是一个存在记忆里的,虚无缥缈的影子,甚至靳思延都无法准确回忆起他的样子。   颜格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内敛,沉稳,带着一股狠劲儿,他却再也变不成的人。   “以前的你很好,”靳思延说,握紧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腕,“现在的你,有现在的好。”   说着,轻轻笑了一下,“我总不至于,连我喜欢的是谁都分不清吧?”   颜格有时候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会读心术,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他却可以明白清楚地知晓内心不安,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颜格轻轻翻转手腕,回握住靳思延的手。   身后一阵窸窣,李慧星从船舱出来,有些步伐不稳,“……靳思延,船上有没有呕吐袋?”   颜格回头,正看到李慧星一脸土色,扶着船舷摇摇晃晃。   靳思延转身,自然而然抬臂搭在颜格肩上,好整以暇地扫了两眼李慧星,淡淡开口,“吐船上赔钱。”   李慧星瞪了他一眼。   靳思延视若无睹,笑眯眯地补充,“吐海里罚款。”   李慧星:……   踉踉跄跄回了船舱,靳思延还看着他的背影笑。   突然想起什么,靳思延回过头,“你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他?”   “嗯?”颜格没反应过来,一回头,两个人又差点亲上。   下意识要往后躲,然而快不过靳思延已经倾身凑上来,把“差点”变成“接吻既遂”。   耳尖有点烫,颜格轻叹一声,“你刚说我什么表情?”   “刚才在港湾的时候,”靳思延说,“你跟李慧星站在甲板上聊天,你表情很奇怪。”   颜格鲜少露出那种具有攻击性的表情,让靳思延一时都有些意外。   “他冒犯你了吗?”靳思延问。   听他第一反应不是问自己,而是问李慧星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冒犯他,颜格有点惊讶,又有点面热。   摇摇头,颜格解释,“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是发生什么了?”   “……”   颜格沉默了一下,“我只是觉得很巧。”   “什么巧?”   “你的船。”   “我的船怎么了?”   颜格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苦涩,“名字跟李慧星的名字一样。”   “那没什么巧的,就是……”靳思延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错愕地将视线移到颜格脸上,“你是这么认为的?”   颜格抿着唇,没说话。   靳思延缓缓反问,“你觉得,我是拿李慧星的名字,给彗星号取名的?”   “不是吗?”颜格笑了一下,声音却有些干涩,“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关系那么……”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边男人压抑的笑声。   颜格不解地噤声,有点赧然,“……我说错什么了吗?”   靳思延不说话,放下抵在唇边的拳,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人,“你是不是吃醋了?”   直白话语,让颜格猝不及防。   张了张嘴,颜格声音低下,“有一点。”   得到满意的回答,靳思延并未过多纠缠,只淡淡笑了一下,“彗星号和李慧星,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你——你说这个名字,是跟一个人有关。”   “嗯,我是说了,谢谢你连我的废话都记得。”   “……”   “拿到这艘船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近海的避风港试船,那时候这艘船还没有名字。”靳思延垂下眼,慢条斯理地解释,“那天晚上,我们肉眼观测到了一颗很小很小、一闪而过的彗星,我说不如就叫彗星号,你说好,所以敲定了这个名字。”   “……”颜格错愕,一时说不出话来。   慢慢叹了一口气,靳思延无可奈何,“到底是谁健忘啊。”   颜格咽了咽口水,思绪仿佛倏地穿越回那个夜晚。   夏夜,海风,辽阔的星空。   还有身边躺下的,侧颜深邃而分明的男人。   有彗星吗?   他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身边这男人嘴唇动个不停,一直在说些什么,而自己,余光偷偷打量着他,不时轻轻笑一下,应和一声,当作回答。   有彗星吗?见过彗星吗?颜格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靳思延躺在他身边的甲板上,眼里都是充满活力的光。   “所以啊,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是我们一起取的。”靳思延身躯后仰,双臂撑在身后,偏头看他,“而且李慧星的名字下面有个心字底,还是不一样的。”   “嗯,我知道了。”颜格故作平静,不想再回忆刚刚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那你现在好点了吗?”靳思延问。   “……”   “还吃醋吗?”   “……”   “而且,怎么说都是银河跟彗星更配啊。”   “……嗯,是。”   颜格脸上发烫,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你脸红了。”靳思延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知道啊。”   “我也嫉妒过李慧星,他给你戴戒指那次。”靳思延笑了笑,像是也觉得自己幼稚,“他还发朋友圈炫耀,气得我买了机票就冲过去找你了。”   “什么……朋友圈?”颜格愣了一下。   “他开了权限,就是给我看的,要我给他涨薪。”   “那你还中计。”颜格轻声说。   “因为我很清楚,这一套对我真的很管用,”靳思延云淡风轻,“他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他挑衅,我配合,就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李慧星知道他在乎颜格,也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正因为相互了解,才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   颜格嘴唇翕动,心脏有一瞬的失重感,令他喘不过气。   他想说谢谢靳思延能对他这么好,又想说很抱歉成为他的软肋。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一个字。   只能微微攥紧手指,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说起来,我还想让李慧星跟你当面解释戒指的事。”靳思延从甲板上站起来,把颜格也拉起来,“免得我们两个心里都不舒服。”   “嗯。”颜格点点头,想起刚刚李慧星的脸色,微微皱眉,“他晕船那么严重吗?”   “不知道。”靳思延轻描淡写,突然屏息,听了一下船舱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蹙眉,“怎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不是死在里面了吧?” 第80章   从雅湾回来之后,工作又开始多起来,颜格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家倒头就睡,倒也乐得充实。   夏季渐深,换上短袖的时候,颜格接到了监狱的电话,说他的母亲出了点事,送去了疗养院。   赶到医院的时候,护士告诉他,母亲在监狱里精神状况很不好,前段时间甚至出现了幻觉,一直嚷嚷着有人要打她,还出现了轻微的攻击倾向。   颜格知道,这都是那个死去的混蛋留下的阴影。   推开病房的门,母亲坐在床上,目光无神,听见开关声响,浑身都颤了颤,木讷地望过来,嘴唇翕动。   “妈。”颜格轻声喊她。   头发蓬散的女人听见这个称呼, 眼中才稍微有了一些光亮,而后又染上恐惧,语无伦次地嗫嚅,“他……他又来了,他要打我……”   心口泛疼,颜格俯身将母亲瘦弱的身躯抱住,低声安抚,“他不会再来了,他已经死了。”   女人瑟抖地缩在颜格怀中,喉咙里都是含糊的呜咽。   颜格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一如小时候她抱着自己那样。片刻,他听见母亲说了句什么。   微微垂首,颜格偏头凑近了些,这才终于听清母亲口中的字句。   “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害了你……”   倏地一怔,颜格缓缓松开手臂,垂眼望着母亲,嘴角扯出一抹笑,“不会的,你救了我才是。”   若不是母亲足够勇敢,敢于反抗那个家暴的混蛋,就会有更多的灾难降临。   颜格清楚,母亲一直为自己影响了孩子的生涯而内疚,虽然她很少说,但颜格其实都知道。   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他甚至觉得,父亲的死,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好事,甚至比起那些因此而起的流言蜚语和苦楚,他都觉得值得。   从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天上开始下雨,连绵的毛毛雨,不像夏天,颇有些伤感的意思。   颜格没有打车,也没有带伞,淋着雨慢慢往家里走。   他甚至都不在乎路上是否有人将他认出来,因为他突然明白,曾经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下去的,就像母亲的应激障碍一样,即便父亲已经死去,他留下的影子也会一直笼罩着。   无法挣脱,也不能怀有渴望。   山下,远处海面波涛起伏,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颜格蹲在路边,淋着雨,看着远处压抑的苍穹,心里却突然释然。   假如一场海啸吞噬了这座城市,那他的担忧、犹豫、思虑,都算得了什么呢?   ·   走过路口,颜格一边摸钥匙一边抬头朝家里的方向看,却突然看见门口坐了个身影。   往前走了两步,眯眼聚焦,颜格心口一颤,却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靳思延坐在台阶上玩手机,看上去十分无聊的样子,不时抬头,伸手摸一摸旁边的盆栽,又低下头去,继续在屏幕上划。   面前黑影罩下,男人才回过神来,迟迟地抬头,正对上颜格无奈的笑眼。   “起来,地上冷。”颜格朝他伸出手。   靳思延把手机装起来,握住他的手,借力从地上站起来,低声抱怨,“等你好久了。”   颜格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物件,顺势塞进他手里。   靳思延低头一看,掌心里躺着一根备用钥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人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他了,顿时有点惊愕。   “以后你可以直接进去,”颜格抿唇,耳尖有些发烫,“老是在外面会很冷。”   印象里,靳思延在他家门外等了好多次,每次都在外面吹冷风。   反手握住颜格的手腕,靳思延凑过去,笑了一下,“抱抱我就不冷。”   话音落下,颜格当真伸手,用力抱了他一下。   靳思延没料到,只是突然觉得这人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收了调笑模样,抬起手回抱他。   过了一会儿,颜格低声开口,“我今天去了监狱。”   靳思延顿了顿,“我知道。”   “你知道?”颜格看着他。   点了点头,靳思延说,“对不起但是,我查了一下。”   说完,面色有些沉了,望着颜格的眼睛,好像在观察他的反应。   “查到什么了?”颜格问。   “什么都查到了。”靳思延说,有些不解地抓了一下头发,“你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吗?”   颜格淡淡笑了笑,没说话,笑意却不达眼底。   “以前你遇到的那些事,也是因为你母亲入狱了吗?”靳思延问。   “一部分吧。”颜格答得坦荡,伸手把门打开。   一部分是因为母亲入狱,另一部分是他自己的问题,这一点颜格不能否认。   怯懦,逃避,不想也不敢渴望,安于现状,哪一点都是致命的,只是突如其来的灾祸更让他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靠山了,其实把他推进谷底的,就是他自己。   “好亏啊。”靳思延突然说。   “什么?”颜格不解。   男人没有跟着颜格走进来,站在玄关处,微微低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好亏。”   “什么亏?”颜格问。   靳思延遥遥站着,眼角微垂,像是有些想不通,又像是揣测,慢慢抬眼,“你就是因为这个不愿意接受我吗?”   颜格被问住了,迟迟没说话。   “太亏了。”靳思延又这么说,微微皱眉,“如果你是对我还没什么兴趣,那我可以接受,但是如果是因为这个理由,让你有顾虑,实在是太不值得。”   男人语气并不高,甚至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柔软,像是在商量,又像在征求自己的意见。颜格吸了吸鼻子,说了实话,“我确实担心跟你在一起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他现在甚至可以说是个孤儿了,就是死了,也影响不到别人。   但他始终担心自己的存在会让靳思延遭受非议。   尽管他看得出来,这人真的很喜欢自己,尽管靳思延也跟他说过,他们家的公关真的很厉害,可颜格还是不敢去冒险。   他这辈子不敢的东西有很多,大部分的骨气和勇气都耗在了喜欢靳思延这件事上,别的真的没有渴求过。   靳思延看着他,微不可见地叹气,“你总是担心别人。”   “委屈自己,去迎合别人的需求,真的会让你开心吗?”靳思延眼神深邃而复杂。   颜格没说话,低眼望着地板。   不开心。怎么会开心呢。   只是压抑太久了,都有点不敢再去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总觉得这些快乐带着昂贵的代价而来,总觉得是场一触可破的镜花水月,总觉得自己不配。   “颜格。”靳思延走近了些,把他的脸抬起来,垂首跟他对视,“我知道你独立,坚强,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但我真的希望哪怕有一次,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骨气,你相信自己,不要再往后退了,好不好?”   贴在皮肤上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热度,隔着皮肤甚至可以听见心跳脉搏声,颜格看着他,喉咙干涩不已,还未张嘴,眼前蓦地模糊,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   靳思延一顿,正要伸指替他擦去,却被牢牢按住手背,不让他松开。   颜格没有用语言回答他,只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仲夏季节,放晴后的天空格外澄澈,点点云痕,恰到好处的瑕疵。   颜格窝在床上不想下来,偶尔伸手摸手机,看一眼时间又放回去,靳思延洗完澡,只围了浴巾,赤裸上身从浴室出来,俯身把人从床上拖起来,带去浴室清洗。   “你不是洗过了?”颜格迷迷糊糊地问,抬头间,靳思延发梢上还未干透的水滴下来,格外煽情,让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不介意再洗一次。”靳思延说着就要去解腰上的浴巾。   忙按住他的手,颜格到底没有坦诚到那个程度,硬是把人推了出去,靳思延只闷笑,也没有继续坚持。   吹干头发,靳思延觉得无聊,去了书房,本想找本书看,往前走了两步,不知踢到什么东西,窸窣一声,进了书架下面。   靳思延跪在地上,把刚不小心踢进去的东西拉出来,发现是一本红皮日记,半摊着,翻到其中一页。   本不想窥探颜格的隐私,只扫了一眼,靳思延却顿了动作。   那上面的照片,他太熟悉了。   迟疑了一瞬,靳思延站起来,吹了吹本子上的灰,倚着书架,迟疑地翻阅上面的内容。   这张照片他记得再清楚不过,当初因为它,还差点闹得全校都知道,自己被教导主任找了几次,信誓旦旦说要帮他把撕照片的凶手找出来,可找了快一个月都杳无音讯。   原来……   靳思延望着被贴得很紧的照片,有些荒唐地笑了。   原来凶手在这儿。   往前翻了几页,靳思延愣在当场。   这个本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一些圆珠笔写的字迹都开始晕染开,可就这么小小的一本,至少有一半是关于自己的剪切画。   有打印出来的照片,有团建聚会的合照,还有获奖登报的切页。   有些难以置信地翻着这一本“偷拍相册”,靳思延脑子里都嗡嗡的,半天转不过弯来,呼吸都停滞下来,连门口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下一秒,手里东西被一把抢走,靳思延抬头,正看见颜格僵硬神色,有些狼狈地关上本子,胡乱塞进抽屉里。   “那是什么?”靳思延眉峰微蹙,有些好奇地偏头,追着颜格的动作看了一眼。   颜格有些慌张,捻了捻手指,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不饿,我去做点东西?”   “我不饿。”靳思延把人拉住,十分强势地握住颜格手臂,把人锢在书桌和身躯的缝隙里,“我都看见了。”   “嗯。”颜格胡乱应了一声,没看他,目光心虚地落在一旁。   “什么时候的东西?”靳思延问。   “高中。”颜格答,只觉得耳朵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高中?”靳思延挑眉,只觉得这男人反应实在有趣,又靠近了一些,“高中就开始偷拍我?”   “……”颜格不说话了。   靳思延倾身靠近,颜格不得不反手撑住桌沿,以保持稳定。   “说话呀。”靳思延笑。   颜格终于偏头看他,语气故作平静,“我跟你说过,我们高中见过面,你不记得了。”   “但你没有说过这个。”靳思延伸手,指尖点了点抽屉。   “……也没什么好说的。”颜格扯了一下唇角。   年少不经事的暗恋,疯狂又热烈,如同燃烧的火,烧过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不行,不行。”靳思延摇头。   “什么不行?”颜格不解。   “不能什么都不剩。”靳思延颇为认真地看着他,“颜格,我不要跟你什么都不剩。”   他低头,几乎是贴在颜格耳边,声音低沉,深邃,带着说不清的情愫与欲望,一字一顿,都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要跟你旧情复燃。” 第81章   旧情复燃。   四个字落进耳朵里,明明只是很轻的一声,却好像重重砸在心上,震得脑子都混沌起来。   颜格觉得喉咙发苦。根本没有什么旧情啊,过往的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又谈什么复燃呢?   靳思延看着他,目光满是恳切,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   抿了抿唇,颜格淡淡笑了,温声应了一句,“好。”   靳思延盯着他,片刻,才垂眼,“你心里觉得不好吧。”   “……”   “你每次觉得为难的时候,都会是这个眼神。”靳思延抬手,指腹落在颜格眼尾,轻轻抚摸,像是在安抚什么,“你都没在笑。”   被一眼看穿的感觉并不好受,颜格微不可见地轻叹,“我不是……”   “颜格啊。”   靳思延低声喊他,无可奈何一般,目光却温和下去,如同拥抱似的多情。   微微倾身把人抱住,靳思延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手臂紧扣着男人腰身,明明很是强势动作,却反而让人觉出有些柔软的示弱。   “我以前说不着急,你如果没想清楚我可以等。”靳思延慢慢开口,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但我不想等了。”   颜格微微一顿,嘴唇翕动。   “再说等这种话,真的混蛋了。”靳思延摇摇头,手臂收紧了些,“再这么混下去,怎么对得起你高中就喜欢我?”   提到这个,颜格仍然有些恍惚,听得出靳思延语气中满是愧疚,突然有点自责,“我什么都没做,你不欠我什么。”   喜欢靳思延是他自己的选择,没人逼着他,他也不可能用这个去绑架谁,那样就太廉价,太不知耻了。   靳思延望着他,片刻,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总是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对一个人的喜欢本身就是为他做的事,怎么能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就被否认呢?   颜格总是把自己放在那样低的姿态,才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价值,不需要得到回报,也不敢期待回应。   “我其实不害怕你不喜欢我。”靳思延把人放开,挨着他,倚靠在桌边,“因为不喜欢我的人很多,我并不会太在意。”   喜欢一个人注定会怀有期望,期望他能给予自己相同的回应,而有期望就一定会有失望,有失望就意味着会受伤。   靳思延不怕被拒绝,也不怕颜格迟疑,迂回,举棋不定,他只是担心再这样继续放任他逃避,那些本就珍贵稀少的期待感会被消磨殆尽。   等到不再期望的时候,那喜欢也寥寥无几。   “高中到现在,快十年了,”靳思延偏头看着他,突然笑了,“就算生个孩子,现在都上五年级了。”   那么久的路,他不知道颜格是怎么自己一个人走来的。   “颜格。我不想再等了,我也不想让你等,”靳思延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跟你谈恋爱,不拖了,就现在。”   颜格一顿,舌头打结,“什么……”   “谈恋爱。”靳思延说,“我跟你。”   “谈恋……”   “对,我喜欢你,请跟我谈恋爱。”   “我跟……”   “对,谈恋爱,我跟你,现在。”   “……”   颜格喉咙有点涩,掌心都是汗,却被这人攥在手里,不准他松开。强压着渐渐乱掉的呼吸,却怎么都平复不下躁动的心跳,他舔了一下唇角,低头望着足尖。   想吗?想跟他谈恋爱吗?   当然想。   他在梦里都恨不得完全占有这个男人。   可是为什么一个肯定的答案就这样难脱口而出呢?   害怕表明心迹就会让别人捉住弱点,可靳思延这么好,颜格又怎么需要担心,靳思延会利用这些来伤害他?   颜格攥着手,握拳抵在身后的桌沿上,迎着靳思延的目光,声音有点涩,“我……我想……”   后面的话像是卡住一样。   靳思延没说话,伸手箍住他的腰,猝不及防将人抱起来坐到书桌上,颜格始料未及,低低惊呼,下意识扯住靳思延的衣服。   暧昧姿势,两人距离霎时拉近,颜格坐在桌上,霎时觉得现在的姿势很羞耻。   可靳思延不让他下来。   推拒无效,颜格刚想说什么,就被他堵住了嘴。   略显顽劣的亲吻,好像在惩罚他的犹疑。靳思延退开一些,垂眼看他,“不喜欢我吗?”   呼吸都凑得极近,颜格看着他,慢慢摇摇头。   奖励似的,靳思延倾身吻他,又问,“高中喜欢我,是真的很喜欢?”   颜格偏头想躲,又被扳过来,亲了一下嘴角,靳思延重复,“是不是很喜欢我?”   含糊地点头,颜格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嗯。”   “现在呢?”靳思延问,“还喜欢吗?”   颜格抿唇,“我觉得——”   话没说完,靳思延就亲自堵他的嘴。   “先等——”   靳思延不理他。   “可是——”   仍然不理。   越是闪烁其词,这人越是强硬,不让他有机会说任何无关的话。   “回答我的问题。”靳思延的声音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喘息,“还喜欢我吗?”   颜格撑着桌子,身躯有些止不住地后仰,让他有一种将胸腹的弱处都袒露出来的不安错觉,偏偏靳思延越逼越紧,不给他躲避的机会。   良久,颜格才妥协一般,点了点头,“嗯。”   靳思延一如既往,垂首吻他,循循善诱,“那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在一起,不再是那种单薄脆弱的身体关系,不是惴惴不安,是大大方方的挂念牵绊,是从此路途遥远,就是拖着拽着,也要慢慢往前。   就是,再也躲不过,再也逃不掉。   “好不好?”他问。   放在腰上的手臂带着一点颤抖,颜格知道眼前这人并没有他看上去那样镇定,甚至跟他自己一样,也在紧张。   一样的心情啊。   目光久久对视,颜格咬牙,压着胸口极速飙升的心跳,只觉得心脏都在一点点地慢慢涨满。   算了。算了。   这些忧虑到底有什么意义?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又能让他得到什么?   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颜格,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次?   哪怕跳下去是深渊,也在所不惜。   眼眶微红,颜格抬手,用力抱住男人脊背,额头抵在颈侧,仿佛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一般,声音极轻极低,   “好,在一起。”   靳思延顿了一瞬,而后恍然反应过来,几乎将人掀翻,颜格还没稳住,又被结结实实压在桌上。   靳思延几乎是咬上来的,前所未有的难以自持,带着侵略的压迫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桌上书本掉到地上,每一声响都像是在申斥他们过分燥热的欲望,却又平添几分背德的刺激。   指腹顺着衣物的缝隙游走,轻微摩擦在敏感的感官下变得更加明显。   男人瘦削的脊背压在桌面上,靳思延侧头吻他,耳畔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适的闷哼。   “……等一下,不能在这。”靳思延扯回几分理智,手掌撑着坚硬而冰冷的桌子,垂眼,有些担忧地看着身下的人,“去床上?”   “没关系,”颜格快哭出来,咬牙忍下喉中的声音,死死扯着靳思延的领口,伸手勾他脖颈,身躯颤得不行,“就在这儿……”   顿了一下,靳思延眼中那点仅剩的理智霎时烟消云散,猛地将人抱起,纠缠着摔到一旁的小沙发上。   天旋地转,颜格没回过神来,已经坐到了靳思延身上,主导权过渡得如此迅速,颜格气息不匀,却突然停住动作。   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从未做过取悦人的事,跟靳思延仅有的几次经验也是这人在引导一切,他似乎不需要思考,只需要交给靳思延就可以。   可现在,他身居上位,清晰感受着两个人身体的变化,却有些不知所措,松了手,却也不知道该放到哪。   望着男人茫然神色,脸上还带着动情的绯红,靳思延只觉得可爱,也不替他解围,只缄默地笑着看他,眸色温和而纵容。   “我……”颜格抬起手又放下,想伸手解他扣子,又不好意思,半天只能把手收回来,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我该……做什么?”   抓住他不知何处安放的手,靳思延半躺着,诱着他低下头,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吹气,声音低沉,格外煽情,“我教你。”   颜格不疑有他,乖乖点头,“好。”   拉着男人带着薄茧的手缓缓向下,箭在弦上之际,靳思延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等。”迟迟清醒过来,靳思延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你是不是煮了粥?”   “……”停下来,颜格皱着眉,显然还没怎么清醒,等闻到糊味之后才恍然惊醒,“我、我忘了!”   说着着急忙慌就要翻身下去。   靳思延没放,抱着他,颇有点被打断的烦躁,“怕是糊成锅贴了。”   “对不起。”颜格有些愧疚。   摇摇头,靳思延埋脸在他怀里蹭了蹭,低低咒骂了一句,才抬起头来,给他把脱到一半的裤子又穿好,衣服理整齐,才把人放下来。   “我去收拾,别给厨房整炸了。”靳思延满脸都写着不满,重重亲了他一下,叹气道,“上床事小,消防事大。” 第82章   月底的时候,靳思延照例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让他回去吃饭。   “什么时候?”颜格收起手里的剧本,抬头看他。   “什么什么时候?”靳思延含着一口水,说话含糊不清。   “你家里人不是让你回去吃饭?”颜格问,“是什么时候?”   “啊,”靳思延应了一声,不算在意,“昨天。”   “昨天?”颜格从沙发上坐直,“可现在已经是今天了。”   “嗯。”靳思延点点头,“我没回去,假装忘了。”   “……”颜格看着他。   “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们没有我也可以吃得很开心,”靳思延理所当然,轻轻耸肩,“他们知道我在找借口,我也知道他们知道我在找借口,心照不宣的事了。不用理就行了。”   没说话,淡淡笑了一下,颜格站起来,朝厨房走,“晚上想吃什么?”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抱他,下颌抵在他肩上,“你很希望我回去吗?”   颈侧有些痒,颜格没躲,低头从冰箱里拿出一些酱料,声音低沉而温和,“我更希望你开心点。”   “我现在就很开心,”靳思延偏头亲他耳朵,“跟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谢谢。”颜格笑了,下意识偏躲,肩膀不自觉颤栗一瞬。   靳思延看着他,垂眼,视线落到男人控制不住泛红的耳朵,“你这里很敏感。”   说着,又上去蹭了蹭。   干燥的唇擦过耳廓的感觉很微妙,带着甜美的急躁感,如同电流窜过脊柱,颜格腰有点软,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点了点头,“嗯。”   “还有哪里很敏感?”靳思延一本正经地问,声音有点隐晦的暗沉,“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来探索?”   低头,望着箍在腰上的手臂,颜格抿唇,眼里都是笑意,微微偏头,指腹点了点耳侧,顺着颈线滑下,落到锁骨处,“这里。”   目光追着男人修长的手指,一路往下,靳思延眸光沉了一瞬,低头在他颈侧落下轻吻,“嗯,还有呢?”   握着靳思延的手,拉到腰上,颜格说,“还有这儿。”   “腰?”靳思延确认似的反问,把他抱紧你一些,掌心顺着衣摆探入,贴在男人劲瘦的腰身上,“两侧都是吗?”   “两侧都是。”   “嗯。”靳思延点头,“记住了。”话锋一转,“你想知道我的吗?”   微微挑眉,颜格难得露出戏谑神色,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他,“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嗯?”靳思延有些意外,往后退了一步,张开双臂,偏头看着他,“来,试试?”   颜格望着他顽劣的笑意,心脏都狠狠跳了一下。   “你在……”颜格有点错愕,又像有点意料之中,望着他,忍不住失笑,“勾引我吗?”   “是。”靳思延坦然应下,眉眼都垂下,颇有点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先生,你能立刻上钩吗?拜托了。”   ·   靳思延后来还是答应下个月回去赴家宴,条件是希望颜格跟他一起回去。   “我?”颜格皱眉,思忖了一会儿,“这样好吗?我是外人。”   顿了一下,靳思延说,“如果你现在立刻跟我结婚,你就是内人。”   颜格:……   “开个玩笑。”靳思延吹干头发,坐到床边,抽走他手里的剧本,猫一样躺进他怀里,“我想带你回家,很想。”   “……见家长吗?”颜格不确定地问。   “嗯。”靳思延抓过他的手,攥在掌心把玩。   “好。”颜格低眼思忖片刻,答应下来,“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什么时候有空,提前跟我说。”   “嗯。”   “新剧怎么样?”靳思延拿着他的剧本翻看,“你演什么?”   “演一个人。”颜格说。   靳思延:……   随便翻了几页,靳思延微微皱眉,“又演变态?”   颜格笑着不说话。   “你好像总是演这种不正常的角色。”靳思延抬头看他,“你喜欢吗?”   颜格点头,“喜欢。”   他在新剧里面又演了一个疯子,整天哭哭唧唧的,哭起来比谁都脆弱,杀起人来比谁都狠,很有反差感,颜格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很适合。”靳思延盯着他的眼睛,像在思考些什么,抬手摸他的眼尾,“你掉眼泪的时候,是有一种脆弱感,我见犹怜。”   颜格没说话,迎着他的目光,下一瞬眼神骤然冷下,“现在呢?”   靳思延一顿,迟迟低头,望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刀。抬眼,颜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的嘲讽。   “宝贝,”靳思延抿唇,缓缓点头,“你真的吓到我了。”   收起没有打开的刀,颜格笑了,摸了摸他的胸口,“对不起。”   “挺考验演技的不是吗?”靳思延躺在他怀里,“因为你根本不是这种人。”   “还好吧。”颜格想了一会儿,“不算太难。”   “哦?故作谦虚?”靳思延抬头看他,轻笑,“你好像知道自己演技非常好。”   颜格没应他的话,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唇角带着笑意。   翻了个身,靳思延把人压在床上,低头看他,“知道吗,你骄傲的时候,会更好看一些。”   “是吗?”颜格抬眼望着他,笑意略惺忪,带着点无奈的温顺。   “是。”靳思延笃定地点头,“你可以尝试着更傲慢一点,我想你有那个底气。”   “我有吗?”   “你正在有。”   “……行。”   ·   又一次月底,靳思延如约回了家,带着颜格一起。   走到门口,正要进去,靳思延转身,拉住颜格的手。   “怎么了?”颜格察觉他脸色有些不好。   “我好像有点紧张。”靳思延皱眉。   “……”颜格默了片刻,“这是你家。”   “还是好紧张。”靳思延说,“我第一次带人回家。”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回家。”   靳思延啧了一声,“不然算了吧,我俩直接跑吧。”   颜格被他逗笑,觉得他有时候就像小孩似的,以为捂住眼睛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幼稚得可以。   喘了一口气,靳思延转身开门,“如果我第一个看见的人是靳之安,我一定会给他一拳。”   颜格笑而不语,跟着他走进去。   家里还算热闹,似乎来了一些亲戚,客厅里坐着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靳思延走过去,淡淡打招呼。   “表哥。”坐在旁边的小姑娘一边剥桔子一边站起来,目光在颜格身上转了一圈,没说什么。   摸摸她的头,靳思延寒暄几句,示意她们自己玩得开心,正要上楼,又被叫住。   “靳总说今天是家宴,怎么小延还带客人回来?”   话音一出,客厅安静下去,连喝茶的声音都没了,好像各自怀着心事,都在等谁先问出来。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颜格身上,带着或迟疑或探究的意思,像在打量什么。   “不是客人。”靳思延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平淡,偏头,将颜格拉到自己身边,往前推了一点,“颜格,我男朋友。”   抿了抿唇角,颜格礼貌地笑了一下,微微鞠躬,“我是颜格。”   说完,整个客厅都沉默下去,带着诡异的寂静。   过了几秒,又突然热闹起来。   “噢,原来是小延的男朋友,长得这么标致啊。”   “那确实不是客人。”   “哈哈难得呢,小延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么快就……”   “对啊对啊,他小时候都……”   “哈哈……”   虚假又做作的喧哗,靳思延听得出这群人想要议论什么,又碍于他家的门楣,不敢妄加议论。   靳思延不在乎,反正又不是看他的面子。   “我们先上去了,失陪。”靳思延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带着颜格上了楼。   关上门,颜格才松了一口气,“上流社会社交圈不好混啊。”   “我从小就这么觉得。”靳思延脱下外套,倒在床上,“你看到刚刚那个小女孩没有。”   颜格点头。   “她是我母亲姐妹的孩子,今年十三岁,已经学了十年的自由滑冰,八年的小提琴和七年的西班牙语。”   “……我去。”颜格觉得窒息。   “靳之安也差不多这样,只有我是混子。”靳思延摊手。   “你不是。”颜格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靳思延翻身抱住他的腰,声音有些闷,“小时候靳之安不想练琴,就把自己手指划伤,然后说是我弄伤的。”   “……”颜格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摸摸他的脸表示安慰。   “我养的那只狗,是靳之安非要抱走,他跟妈妈说是我不要了,想弃养,就扔给他。”靳思延眉峰微蹙,眼中都染上一点责怪和怨怼,“有他在场,我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因为他从小就知书达理,长大了更是做什么都很厉害,他在我面前有天生的优越感。”   “但你其实并不差。”颜格俯身吻他眉心,挨着他趴下来,“你自己知道这个的,对吧?”   颜格不觉得靳思延是那种会耿耿于怀,心怀嫉妒的人,他甚至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自小就被兄长如此欺压,再怎么样都不会对靳之安有什么好脸色。   “他当时在你面前撩来撩去,我就觉得心里有火,”靳思延想起以前的事,更是烦躁,“他就是故意的,他会做这种事,哪怕得不到任何好处。但是……谢谢你一直都为我着想。”   靳思延仰头,扯过颜格的领子,拉他靠近,与他接吻。   “小混账你回来——”   房间的门猝不及防打开,颜格吓了一跳,险些磕到嘴唇。   “噢,抱歉,我不知道——”靳之安推开门看了一眼,立马退了出去,站在门边扬声询问,“喂,你们……没有在上床吧?”   靳思延咬了咬后槽牙,从床上坐起来,扯了一下褶皱的外套,眸光尖锐而凛冽,死死盯着半掩的房门。   过了一会儿,靳之安捂着眼睛进来,从手指的缝隙里看他,歉然地笑了一下,“希望我没有坏你好事……”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猛地砸过去,靳之安侧身偏躲,枕头砸到门边的花瓶,摇晃两下,摔在地上粉碎。   片刻,楼下传来询问的声音。   “妈,没事。”靳之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靳思延,扬声回答,“小延摔碎了花瓶。”   “怎么回事?”母亲正要上楼。   “没事,不小心的。”靳之安挡在楼梯口,“是我不好,没有看好他。”   母亲微叹,“他多大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是,我会管他的。”靳之安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楼梯又安静下去。   颜格听着靳之安面不改色地推卸责任,看了一眼靳思延,男人脸色稀疏平常,仿佛早就习惯了这种事。   微微垂眼,颜格心里泛疼,不动声色伸手,轻轻按在他后颈上,小小的肢体接触以示安慰。   靳思延抬头看他一眼,感激地笑了一下。   靳之安走进来,衣冠楚楚的样子,穿着笔挺,看上去整个人干练利落,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你来干什么?没有自己的房间吗?”靳思延看着他,没有好脸色。   “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为什么对哥哥这个态度?”靳之安语气听上去很受伤,脸上却丝毫不见任何亲切神色,有的只是傲慢,“这么久没见,我给弟弟送礼物不可以吗?”   “不需要,出去。”靳思延指着门口,脸色阴沉。   “怎么,你是控制狂吗?”靳之安笑了笑,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一旁的颜格,“难道你男朋友需不需要别人的礼物,你都要控制吗?”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颜格怔愣一瞬,意识到刚刚靳之安口中的“弟弟”,指的居然是他。   靳思延脸色也变了,十分厌恶靳之安的这种生硬的玩笑。   “天,颜先生,难道他在限制你的自由吗?”靳之安煞有介事,十分惊奇地望着颜格,“小心,别被控制狂PUA哦。”   “今天不准你收礼物,明天是不是就不准你交朋友,后天是不是连家都不让你出了?”   “小心点,颜格,”靳之安低头整理自己的袖口,抬头扫他一眼,惋惜地皱眉,“当心被精神操纵。”   “请不要这样说。”颜格开口制止他,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盒子,表情不改,语气平淡,“谢谢靳先生的礼物,改天我会回礼。”   “至于我男朋友的人品问题……”颜格停顿了一下,抬眼,直直地盯着他,“我想我比你更清楚。   至少,他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试图人格羞辱自己的兄弟。” 第83章   靳之安到底还是出去了,离开的之后还保持那点骄傲的优雅矜贵,说着“如果颜先生能喜欢我的礼物就太好了”之类的话,摆足了贵族少爷古板又优越的架子。   颜格目送他出去,下一秒就拆开了礼物盒,一眼看见里面是一只掐丝珐琅的首饰盒,微怔片刻,忽然荒谬地笑出声。   这明明是给靳思延的礼物,为什么要说是给他的呢?   靳思延才格外喜欢收藏这种做工精巧,有年代感的饰品,就像屯宝藏的龙一样,颜格见过他专门存放这些东西的柜子,真的很大,可见他有多钟情。   礼物盒里躺着的这只景泰蓝首饰盒,看上去成色很好,价值不菲,不像是随便买的,更像是从什么卖场上拍卖下来的。   啧了一声,颜格把礼物递给靳思延看。   “怎么了?”靳思延有点不想看,又碍在颜格的面上,还是礼节性地扫了两眼,不情不愿地评价道,“嗯,很漂亮。”   “我觉得这是给你的。”颜格说,“你哥哥是不是知道你喜欢这个?”   “他会知道?他就是个自私鬼。”靳思延语气闷闷的,把礼物盒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到一边,眼中都闪过一点不耐烦,又像是想起什么,抬头看着颜格,“他刚说的话,你不要轻信,我不会控制你的。”   “我知道。”颜格失笑,“我有自己的判断。”   靳思延觉得,颜格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一直都很信任自己,就算是在他说气话发脾气的时候,这人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品行,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   现在被至亲说出这种话,如此刻意的挑拨离间,颜格不是毫无根据地怀疑,也不是无脑相信他,而是有自己的判断,会自己思考。   靳思延轻叹,慢慢抱住他,总觉得怎么都喜欢不够。   家宴一如既往地枯燥无趣,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餐桌上鲜少交谈,大家都各吃各的,只有偶尔的闲聊,整场吃下来,颜格都有些食不下咽。   在家里的时候,跟靳思延两个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经常尝试不同的菜色,也很是轻松有趣,虽然不怎么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却仍然感到幸福。   而这里只像一口巨大的空棺,没有生气,冷得像冰。比颜格的家还空,明明到处都是人,却总让人心生颤栗。   吃完饭,靳思延被父亲叫去书房,让颜格先去坐着吃水果,颜格自然是没有去他们亲戚那边,找了个阳台,跑去躲着抽烟。   到了室外,才能喘几口气,颜格抬手撑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静静地燃。   身后阳台门一开一关,颜格回头,看见靳之安旁若无人地走近。   想他大概也是来抽烟的,颜格没言语,往旁边退了一点,给他留出空间。   瞥他一眼,靳之安眼里尽是捉摸不透的隐晦,点上烟,惬意地抽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颜格捻灭烟蒂,先开了口,“那个掐丝珐琅的收藏品,我已经转交给靳思延了。”   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靳之安没搭理他,半倚在栏杆上,微微挑眉,晾了他将近两分钟,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没兴趣继续跟他在这儿耗,颜格转身,拉开阳台的门,正打算走,突然听见身后男人慢悠悠开了口。   “你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靳之安转过身来,靠在栏杆上打量他,从上到下,目光锐利得想要剥开他的皮,“靳思延还挺会养人的。”   当初见面,颜格还摆脱不掉落魄又低廉的影子,眼睛无神,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唤起他的兴趣似的,而现在,才过了多久,就变得渐渐尖锐起来,像是初露锋芒。   颜格看着他,面无表情,“我会向他转达你的赞扬。”   “不客气。”靳之安大大方方地说。   “……”颜格无奈地叹气,偏头,淡淡望着他,“如果你的确在意他,最好是直说,他不喜欢绕来绕去的东西。”   颜格看不懂靳之安这家伙,明明花了那么多钱给弟弟买纪念品,却非说是给他的,明明愿意出面帮靳思延摆平事,平时又一副非常看不起他的样子。   他想起靳思延,也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可从来都不迂回,喜欢就是喜欢,颜格都记不清他跟自己表白多少次。   靳思延跟他说,爱意应该是及时的、热烈的、连绵不绝的,它不会因为你揣着不说就增值,但一定会随着时间消退。   他坦诚又勇敢,让颜格很钦佩,也无数次庆幸会爱上他。   闻言,靳之安动作顿了一下,手指微屈,用力弹掉烟灰,下颌绷紧,垂眼思索着。   “爱一个人,最好是让他知道。”颜格温声说,想起靳思延对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脸色都柔和下去。   靳之安抬起头,冷淡地看着他,手指一松,随手扔掉烟头,“这都是他教你的吗?”   “是。”颜格应了,很坦然,“不太懂的东西,谦虚学习总没有坏处。”   靳之安不说话了,向来高傲的脸庞也有点松动的痕迹。   “他很好,我想,他不会辜负任何一份真挚的感情,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颜格说。   沉默良久,靳之安才直起身躯,收起了懒散模样,若有若无地喟叹,“……是啊,你说的对。”   颜格微怔,有些惊讶于他这么好说服,“你赞同我?”   “嗯,你说的是对的。”靳之安微微垂眼,看着他,一本正经,“如果爱一个人,应该直接告诉他的,而不应该再三试探。”   “……”颜格眉峰微蹙,总觉得他有点神经质。   “所以,颜先生,”靳之安朝着门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先吧?”   颜格:“……跟我有什么关系?”   靳之安话锋一转,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你口口声声说得好听,但请允许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自己怕也没有跟靳思延说过喜欢吧?”   “……”颜格喉咙一哽,有点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开始燥。   “真是搞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还教别人怎么做。”靳之安摇摇头,惋惜地看着他,“这一点上看,你跟靳思延还真是般配。”   “一样的幼稚,天真,不切实际。”   “我在学,不会的事情我在学着做。”颜格盯着他,眼神暗沉,“这一点我就比你强。”   “哦?是吗?”靳之安挑眉,胜券在握地反问他。   没等颜格反应过来,靳之安猛地拉开阳台的门,往客厅走。   恰巧靳思延从书房出来,正在找颜格,擦身而过的瞬间,被靳之安拉住手臂。   “干什么?”靳思延皱眉,动了动手臂,把他的手甩开,一副抗拒模样。   “没什么,跟你说点事。”靳之安强硬地拽着他的手臂,靠近了些,微微垂眼,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哥哥爱你,哥哥真的很在乎你。”   靳思延猛地一顿,眼睛都微微睁大,死死地盯着他,旋即把人推开,声音透着烦躁,“滚远点,恶心。”   “怎么这样说?”靳之安略显伤心,“哥哥爱你还不好吗?”   “你吃错药了?”靳思延厌恶地瞪他,眸光冰冷,“发疯滚一边去。”   站在走廊口的颜格看得清清楚楚,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果然,从靳之安嘴里,无论说出的是“我爱你”,还是“你个傻逼”,听在靳思延耳朵里都是一样的效果。   看来他这哥哥,在自己弟弟面前已经是信用破产了。   难怪自己刚刚教育他的时候,靳之安还那么不屑。   靳思延看见他,才收了一点戾气,往他这边走。   颜格隔着靳思延,依稀看见靳之安懒洋洋地倚着墙,得意地看着他,缓缓抬手,跟他竖了个中指,薄唇轻启,用口型道:我赢了。   妈的。   颜格心里火一冒。   不知道谁幼稚。   ·   从靳家出来,已经落下夜幕,两人喝了酒,都没开车,沿着环岛公路走。   今夜风很大。   但是不冷。   “他没有怎么为难你吧?”靳思延想起了晚上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有些疲惫地摇摇头,颜格扒拉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不由自主抬眼看他。   今晚晴空万里,明月皎洁,不见一丝乌云,衬着明亮的路灯,靳思延皮肤冷白,带着一些几近薄凉的冷意。   却不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颜格心脏有点胀,像堵着什么东西似的,今天靳之安的话还在脑子里打转,摆脱不掉一般纠缠着他。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教别人做?”   是啊。   颜格轻叹。他自己不也是没做到吗?   口口声声说靳思延一直在耐心教他,可到头来不还是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是挺搞笑的。颜格自嘲地勾唇。   两人慢慢走着,一前一后,落开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颜格跟在后面,微微抬眼就看得见男人的侧脸。   硬朗深邃,利落分明。   那么好看。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呢?为什么哥哥要一再打压?颜格想,如果靳思延是他的弟弟,那他肯定不舍得让靳思延受一点委屈。   他有分寸,有担当,有责任感,还很聪明,这样的好孩子,纵容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为什么,靳思延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爱。   就连长到快三十岁,妈妈还会相信哥哥的谎话,责怪他做事毛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靳思延也不解释,好像已经淡然了。   要不是失望攒多了,谁会这么淡然?   望着男人淡漠而俊朗的侧脸,颜格目光一恍,不由自主开口喊他,“靳思延。”   “嗯?”男人回头,眼神询问。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颜格停下脚步。   靳思延也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偏头看他,“怎么了?”   颜格只看着他,不说话。   微微蹙眉,靳思延走近了些,看了看他的脸色,抬手摸摸颜格耳朵,“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颜格抬手,握住靳思延的手腕,黑眸染了墨似的深,盯着他,格外勾人,片刻,才轻声说了一句话。   “嗯?”靳思延没听清,侧耳靠近了一些。   颜格微抬下颌,几乎是贴着他耳侧,“抱抱我。”   靳思延一顿,旋即伸手,用力将人抱住,没有过多犹豫。   身躯紧紧相贴,在夏夜的风里交换体温,隔着单薄衣料,似乎连对方的心跳都听得真切。   “发生什么了?”靳思延有点奇怪,侧头轻轻磨蹭他颈侧,“那家伙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   “没说什么。”颜格摇头否认,用力抱着他,“不委屈。”   安抚一般摸摸他的后脑勺,靳思延哄小孩似的,掌心抚过男人脊背,格外耐心。   过了一会儿,颜格又喊他的名字。   “靳思延。”   “在呢。”靳思延应他。   夜风在耳边吹拂而过,夹杂着海浪的声音,嘈杂不已。颜格抿唇,轻轻笑了一下,“我爱你。”   平淡的一声,几乎要消散在风里,却还是被靳思延捕捉到。   顿了一下,靳思延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瞳孔都在微微颤抖,而后又猛地将人抱住,力度大到都快把颜格整个人提起来。   “……再说一次。”   颜格无奈地笑着,艰难喘了一口气,“我爱你。”   “再一次。”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   “……”   颜格一遍遍重复,每一遍都比前一遍更坚定,更温和,更饱含深情。   靳思延紧紧拥抱他,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额头抵着男人颈侧,说不出的依赖和眷恋。   良久,靳思延抬起头,眼角都有些红。他望着颜格的眼睛,就那样深深地看去,如同透过那双漂亮的眸子看见他的心脏,看见他藏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年。   低头,轻轻吻在男人唇上,靳思延声音沙哑,带着一点干涩,却仍然悦耳,坚定而坦然。   “颜格,我也爱你。   很爱、很爱、很爱。”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