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怀了太子他皇叔的崽》作者:寄青书   简介:   沈晚贵为太傅嫡女容色姝丽,又与太子定有婚约,是整个京都人人羡艳的贵女。   直到一晚,她梦见了自己的未来。   梦里,在她嫁进东宫前夕会遭到姐姐和未婚夫的算计,和陌生男人春风一度,还怀上了那人的孩子,事情败露后她被灌毒药一尸两命。   一朝梦醒沈晚决心扭转自己的命运,她一脚踢开渣男太子爷,一手揭露姐姐的真面目,顺便为自己物色一个强大的靠山。   但阴差阳错下,她还是怀上了崽崽。   沈晚害怕上演梦中的惨剧,当晚她就包袱一背、趁着夜黑风高逃出家门。   只是才出城门不久,她就被崽崽亲爹抓住。   男人搂着她尚不明显的细腰,面色阴鸷:“晚晚想带着本王的孩子跑去哪里?”   沈晚登时傻了眼,梦里也没告诉她崽崽的亲爹是太子的小皇叔啊。   #起初我只是想踹走渣男,结果和渣男的叔叔HE了#   #论如何从侄子手中抢到媳妇#   【排雷指南】   第1 、双洁1V1,娇软乖顺的千金X金尊玉贵的小皇叔   第2 、前期男主披马甲,古早带球跑文,女主性格偏娇软,年龄差六岁。   第3 、全文架空,剧情逻辑只为苏爽。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晚 ┃ 配角:卫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了太子后和皇叔HE   立意:遇到艰难不要怕,勇敢去面对度过它 第一章 梦魇 那张脸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梅雨时节,细雨冥冥。   满城飞絮如烟似雾,豆大的雨珠落在屋檐地面润湿了青石路,溅起一地水花。   噼里啪啦的急雨敲打着窗子,暖阁里伺候的丫鬟见状赶紧阖上窗户,随着吱呀一声,她听见了门扉轻开的声响。   柳儿瞧见来人,用极清的声线说道:“嬷嬷,小姐昨日又魇着了,这会儿还在睡呢。”   李嬷嬷微微颔首,旋即撩起垂曳的纱帐,看了眼里头的还在熟睡的少女,复又轻声对着她说道:“时辰还早,你也不必叫小姐起来,等迟些我命小厨房送些早膳过来。”   柳儿‘诶’了声,便去忙活起别的事。   李嬷嬷转过头,神色凝重的望着绡纱后那道身影。   垂落的绡纱帐,影影绰绰地掩着雕花床上斜躺的人儿,只见榻上女子轻倚玉枕,姣好秀丽的玉容双颊却苍白如纸。   女子柳眉微蹙,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额间隐隐沁了细微的薄汗,湿了她的鬓发。   沈晚从噩梦中惊醒,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让她察觉到,那并非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猛地坐起身,方才的惊悸尚在,捂着发疼的胸口.她闷闷的喘着气。   李嬷嬷听到动静,急忙掀开绡纱勾到一旁:“二姑娘醒了?”   沈晚恍若未闻,怔怔的出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李嬷嬷心道她莫不是病了,抬起手覆在她额间,却触及到一片冰冷,“二姑娘,你可别吓嬷嬷。”   沈晚拾掇起枕边帕子,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嬷嬷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这几日她眼下的乌晕的也愈发的重了,只因近半个月她都连做同一个噩梦,梦里她的雁姐姐面目狰狞,捏着她的脸灌她毒酒。   细细想来委实荒唐,她的雁姐姐怎会像梦里那样害她,她们二人虽然不同父不同母,可却亲如亲生姐妹。   更何况,梦里她竟还怀有身孕,肚子里的娃儿还不知是父亲是谁,如此诡谲的梦实在难以让人信服。   李嬷嬷叹气,接过她手里的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老这么做噩梦也不成,还是得告诉老夫人。”   沈晚抿了抿唇,沉吟道:“嬷嬷千万不要告诉祖母,她年岁大我也不想惹她不开心。”   沈老夫人向来疼她,若知道她梦魇,定又要闹得人仰马翻,记得她幼时脸上起了疹子,常来国公府看病的老大夫说服几贴药就会好,可老夫人硬是请来宫里的太医给她诊治。   为着这事,还惊动过皇后娘娘,光想到那副场景,她头便有些发疼。   李嬷嬷收好帕子,倒也拿她没办法,只得道:“好,嬷嬷听晚姐儿的,不去和老夫人说。”   柳儿耳尖的听到里头声响,便掀了珠帘进来,“小姐,衣裳都备好了,你可要起身?”   李嬷嬷怒瞪了柳儿一眼,责备她出现的不合时宜,继而腾出地来,让她伺候。   净脸漱口又换了崭新的衣裳,沈晚安坐在镜奁前,眼睫微垂摩挲着寝衣上那抹湿润的水泽。   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垂着眼睫嗔怪道:“安神汤我都灌下多少了,可入夜后总是睡不着。”   柳儿挽起她如乌缎的墨发,拿起蘸水的篦子轻缓地梳着:“那奴婢晚些和嬷嬷说一声,让她再取些安神催眠的药来。”   沈晚面带倦色,低声道:“罢了,喝再多也无济于事。”   这些天她每夜都得喝安神汤才能入眠,饶是如此她还是会做那场噩梦睡不安稳,倒不如不喝。   柳儿捏着篦子的手顿了顿,“不然今个儿二姑娘去甘佛寺时,随老夫人一起烧几炷香,求菩萨去去晦气。”   沈晚凝望着菱镜中倒影的面容,一双柳叶眉如弯月鼻腻鹅脂,面容姣好,哪有梦里那样的枯槁哀容。   想起梦里那骇人的场面,沈晚脸色煞白,她抿着唇犹豫片刻后道:“柳儿,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怪么?”   柳儿放下篦子,怔忪道:“奴婢不知道。”   沈晚垂眸,纤细的羽睫翕动扑扇,掩映着她眸底的郁色,她喃喃道:“我胡说些什么呢……”   她原是不信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但这几日的梦境实在太过逼真,梦中所有人生的都凶神恶煞,活像要吃了她。   柳儿一双巧手没多久便梳好发髻,还挑了支衬她这身水色青玉裙裾的芙蕖簪子。   “小姐,您瞧瞧,奴婢簪的可好?”   沈晚无心对镜自赏,慢慢起身移步走出暖阁来到前院。   李嬷嬷侯在外头,见她出来迎了上去。   “姑娘生的俊,穿什么都漂亮。”她一面儿说一面儿拿起披帛为沈晚披上,“瞧瞧,这身打扮可有了那太子妃的气派。”   小姑娘本就袭承双亲优点,明眸善睐皎若秋月胜过画中仙子,曼妙身子婷婷袅袅宛若窈窕的细柳,即便身着素衣也难掩她芳华,随便再披上披帛,便是连皇后娘娘看了都喜欢。   沈晚眸光一凛,“嬷嬷,若我做不成太子妃,你这话说的岂不是僭越?”   李嬷嬷听了她的话,当即驳道:“呸呸呸,晚姐儿可莫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倘若被老夫人听到,定会罚你。”   沈国公嫡女和当今太子有婚约,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沈家世代簪缨,沈国公府到这一脉已经承袭三代,望遍整个玉京乃至大邺朝,这份荣华也只有沈国公府担得起。   沈晚眉头轻蹙:“这哪是什么晦气的话?我与太子殿下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婚约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   这门婚事非她所愿,太子殿下为人如何,她一概不知,但凭她仅与他见过的两次面来看,他绝非良配。   想到日后太子也会三妻四妾,她便不太畅快。   李嬷嬷心头不是滋味,其实她私心也不愿二姑娘嫁给太子,世人常说宫里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从小看着小姐长大,自然舍不得。   况且沈家儿女皆是逸辈殊伦的英才,即便没有国公府的爵位,晚姐儿也是会有门好亲事。   但老天爷就喜欢作弄人,竟让沈家和帝王家牵扯到一起。   李嬷嬷不住叹息。   “嬷嬷,您就别多想了,老夫人那都来人催了。”柳儿急急忙忙道。   绕过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她们来到前院花厅。   沈老夫人正严肃的与身旁嬷嬷说着话,见到沈晚她立刻露出慈蔼之色,招呼道:“沅沅,快到祖母这来。”   沈晚闻言乖巧的走到老夫人跟前。   沈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两眼,忽得脸色骤变。   “屋里的下人是怎么照顾二姑娘的?这才几日不见,清减成这样,身板瘦的好似能被风吹走。”沈老夫人满眼心疼,拉着小姑娘柔弱无骨的手牵到她跟前,摸了摸沈晚略显憔悴的脸。   沈国公府共有四房,除已故的大房儿子留下唯一的嫡女,沈老夫人光另外三房所出的孙女就有五六个,可她还是最宠爱沈晚。   江采薇瞧了瞧,笑道:“母亲说笑了,都知道您老人家疼我家沅沅,哪个敢怠慢?”   沈晚也盈盈一笑:“娘说得对,祖母你许是眼花看错了,您看我这衣袖都窄了半寸呢,哪里瘦了?”   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好,就当是祖母眼花,不过晚姐儿以后还是得多吃些别让祖母担心。”   沈晚点头应下,由着她祖母牵着她坐到她身边。   在一旁枯坐着的沈雁看着她们祖孙二人其乐融融,心底泛起了妒意。   沈晚来前,祖母还拉着她嘘寒问暖,她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明明她才是大房嫡女,沈晚还得唤她一声姐姐,可祖母却只偏疼沈晚,难道就欺负她父亲早逝么。   思及此她有懊恼起来,这个节骨眼她娘亲又跑哪儿去了,她早起时喊过她让她早些过来。   也不知她听没听见。   “呦,倒是我来迟了,母亲还有几位弟媳都已经到了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女子清亮的嗓音响彻花厅,她身段窈窕若柳枝,踏过门槛时一阵熏香袭来,直呛得人咳嗽。   来者是沈老夫人已故长子的妻子,冯清妍。   听到冯清妍的声音,沈雁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沈老夫人素来对冯清妍颇有微词,自她嫁进来便看不惯且不喜欢她,见她姗姗来迟,眉头细不可察的皱了皱。   冯清妍一贯地坐在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刚坐下周遭便没了声响,她抬眸扫了眼屋内众人,淡笑道:“怎得我一来大家都不说话了?难道我是吃人的妖怪不成?”   沈老夫人厌烦她,别过脸兀自气恼。   三房四房夫人大气都不敢出,她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知道老夫人和大房媳妇多年来不对付,此刻要是吱声,怕是会两边得罪。   老夫人惹不得,那大房嫂子更是个狠人物,据传她手里捏着沈国公府的把柄,可见她心机有多深沉。   江采薇打着圆场:“大嫂来的正巧,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   京城外三里,甘佛寺。   寺庙林立于僻静的骊山之上,因灵验引得诸多善男信女前来参拜,连皇亲贵戚也纷至沓来,只为求一个签。   今日恰逢初一,上香的人熙来攘往不好热闹。   沈国公府的马车徐徐驶到山脚,辘辘车轮声打破静谧,沈晚撩开青灰绉纱,望着两旁人流如织,思绪纷飞。   “晚晚,谁惹你不高兴了,一路上板着脸?”沈雁静坐着垂眸小憩,抬眸瞥见沈晚愁眉不展的样子,随口问道。   沈晚身子微僵,语气敷衍:“没什么。”   不知为何,她兴致索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沈雁心下生疑,却也不好多问,以往她们同坐马车都要说上好些话,她估摸着也许她真的身子不适吧。   马车平稳地停下,众人下了马车,一步一缓地涉青石阶寺庙中,袅袅青烟从大殿的石雕香炉升腾,还未踏进寺内檀香便缭绕似烟。   沈晚轻步踩在最后一阶青阶,视线触及前方,遥遥看见男子颀长高挺的身影,她淡淡瞥了眼后便再也挪不开眼。   男子穿着一身玄色缎袍,闲庭信步踏于石子小径,步履虽轻缓可袍子袖口的缠枝纹尤为显眼。   沈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说不上来却觉得他那张脸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等她回过神想要寻找那人身影时,眼前却一片迷离。   “晚晚。”沈雁轻柔的鹂音倏然在她耳畔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雁袅袅娉婷的撑着油纸伞朝她走来,“你瞧什么呢?”   沈晚默了默,继而道:“没什么,是我眼花看错了,以为有熟人。”   沈雁眼底闪过一抹深色,却转瞬即逝,她眸含笑意:“祖母唤我来叫你,说是要我们一同过去祭拜祈福。” 第2章 . 祈福 辱了皇家的颜面,你只有以死谢罪……   钟磬鸣起,几只鸾鸟扑扇着翅膀在越过参天的古柏大树,绕着郁葱的枝叶盘旋。   大雄宝殿正前方的香炉鼎盛,香烟缭绕于飞檐。   沈晚持香虔诚得朝威严肃穆的佛像叩拜,烧了三炷香后,她移步到大雄宝殿后的禅房小坐,耳畔挥之不去的是殿内那清脆铿锵的诵经声。   微雨阵阵,山间的路泥泞又崎岖甚是难走,为表虔诚,沈老夫人一早嘱咐,所有伺候的丫鬟仆人都得在山下等着,女眷们不许有婢女伺候。   此刻沈晚也只能自己撑着伞温吞地走,她抚着伞柄垂落流苏,绣鞋沾了泥土她浑不在意,伴着些许雨滴她又轻踩两步。   通往禅房的路一片清幽,还有几步路便能走到,她却心不在焉,慢慢走到门口,她骤然停步。   “晚晚妹妹,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远处响起沈雁的声音,她慢慢地踩着台阶而上。   沈晩愣了愣,见是沈雁低声唤道:“雁姐姐。”   沈雁提着裙幅走近她,“晚晚,你看你今日心神不宁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晚讷讷的出神,耳畔是沈雁娇柔的鹂音,却无端的和梦境中那道冰冷无情的声音重叠。   “沈晚,你现在还装模作样什么?若没有你,太子妃的位子本该是属于我的!”   “你肚子怀着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辱了皇家的颜面,你只有以死谢罪……”   沈雁见她魂不守舍,定然是心中有事,她没有戳破而是道:“晚晚,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可要告诉雁姐姐。”   沈晚黛眉微敛,下意识地揪紧了衣袂,“我会的……”   她不断地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她的雁姐姐待她那么好,又怎么会害她。   沈雁幽幽叹了口气:“晚晚果真是大了,慢慢和我生疏,以后若是出嫁当了尊贵的太子妃,也不知还会不会记得我这个姐姐。”   沈晚身子一凛,“雁姐姐,你说的这说什么话?”   她们两是堂姐妹,年岁只差了两岁,打从出生起二人便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   不过自她与太子传出有婚约之后,二人似乎愈发生疏,尤其是她近来做的那些梦。   沈晚本就提心吊胆听着她方才的话,委实打了个寒颤,好似噩梦再现。   沈雁看出她的不安,蓦地掩唇笑道:“吓唬你罢了,你还当真啦?”   沈晚缄声未语,心莫名的不安起来,她怎么觉得,方才雁姐姐的模样,和梦中有几分相似呢。   “雁姐儿、晚姐儿,你们两站在雨里做什么呢?还不快进来。”   徐嬷嬷甫一出禅房,便见她们姐两,踩着石阶急匆匆的赶到她们身旁。   沈老夫人久等两个孙女儿不至,特意吩咐身边的徐嬷嬷出来迎她们:“老夫人等你们好久了,赶紧跟嬷嬷一起去禅房。”   沈雁觑了眼沈晚的神色,心下轻嗤,又勾了抹不易察的冷笑,遂又挽着她的手臂:“晚晚妹妹,我们走吧,别让祖母等急了。”   沈晚低着头,浓密的羽睫遮掩她眼底的局促。   约莫是她多想了吧。   *   禅房内,江采薇陪着沈老夫人品茗誊写佛经。   沈老夫人早命人备好茶水点心,等几个姐儿祈福完,就到禅房小坐。   徐嬷嬷带着两位姐儿姗姗来迟,门扉轻开风从屋外灌进来一阵风。   她们踏风走进屋内,沈老夫人笑盈盈的招呼她们,“快到祖母这来坐。”   沈雁斜睨了眼沈晚,踱步上前占了老夫人身旁的位置,以显亲近,“祖母。”   沈老夫人随手把糕点推到她跟前,“雁姐儿喜欢吃山楂糕,快吃吧。”   沈雁得言娇嗔道:“还是祖母疼我,知道我的喜好。”   沈老夫人淡淡应了声,旋即朝沈晚道:“沅沅过来。”   沈晚缓步走过去,坐到她右侧的空位。   待她坐下,沈老夫人当即掀开桌面摆的瓷盅,亲手端给她,“祖母知道你喜欢喝酸梅汤,冰了好一阵才拿来的,快尝尝。”   沈晚怯怯地双手接过,小口小口抿着冰凉解暑的酸梅汤。   三房夫人周惠柔见状揶揄道:“母亲还说对几个姐儿不会厚此薄彼,怎么单给晚姐儿酸梅汤,倒不给其他几个姐儿?”   冯清妍见缝插针,毫无避讳的说道:“老夫人的脾气三弟媳难道还不知道么?国公府里也只有晚姐儿入得了她老人家的眼,我们几个生的姐儿她视如草芥。”   余音方落,气氛压抑沉闷起来,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沈老夫人目光锐利,眼底夹杂着愠色。   沈雁神色陡然一变,用唇示意冯清妍,让她适可而止。   冯清妍很知趣,她轻甩衣袂,起身欠了欠:“母亲千万别怪罪,您也知道,我这人说话直。”   沈老夫人并不打算与她争吵,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雁姐儿、晚姐儿,你们两多吃些。”   沈雁笑意褪尽,再没有心思吃自己心爱的山楂糕。   同样食不知味的还有沈晚,她心事重重,却还是喝光了瓷盅里的甜的酸梅汤。   沈老夫人扫了两眼沈晚那空空如也的瓷盅,登时忘却方才的不愉快,她转而闭眸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勾唇轻笑道:“对了,今个儿我们晩些回去。”   江采薇端着茶碗,呷了一口,“母亲是要在这休息么?”   老夫人年岁渐长身子骨也不好,舟车劳顿之后得休养好几天,此番怕是又哪里不痛快了。   沈老夫人噙着笑,手仍然捻着佛珠:“空海大师待会儿就会过来。”   “母亲,您没说错吧,当真是空海大师?”三房夫人周惠柔听到这话,惊呼道。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我早前求了太后娘娘,沾了她们的光才得以见到空海大师。”   她们口中的空海大师是甘佛寺的得道高僧,传言他解的签极其灵验,东街言侯府邸,多年来夫人未所出,便是向他求了一签,这才喜得麟儿。   因为言侯他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传的玄乎其神,引得百姓争相求见。   江采薇自然也听说过空海大师的名号,来甘佛寺那么久也从未见过他,便道:“那今日可得求空海大师为我们开开窍。”   沈老夫人道:“我正有此意,你们几房都去求求签,讨个好彩头。”   在座女眷都高兴的闲谈起来,都希冀空海大师能赐福泽予她们。   沈雁似笑非笑看着沈晚,“晚晚妹妹,既然来了咱们不妨求求姻缘?”   沈晚转头凝她,愣了愣垂头道:“好啊……”   她心不在此,只想着熬过这会儿,快些回去。   *   一行人由甘佛寺的小沙弥指引,来到一处僻静的禅房。   小沙弥双手合掌,毕恭毕敬的说道:“诸位施主请留步,空海大师有规矩,一次只为一人解签。”   依着几房长幼顺序,先进屋的是冯清妍,另几位在外静候。   然而不消片刻,冯清妍满脸怒意地冲了出来。   冯清妍心生怨恨,不甘心被一个僧人拒之门外,更怨恨沈老夫人对二房的偏袒,想到这她剜一眼在外候着的江采薇母女。   国公之位他们平白占了,如今竟连个秃头的和尚都欺负到她们母女头上来。   见冯清妍气急败坏地离开,江采薇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她听到屋内的动静,想必这位嫂嫂又动怒了,这倒也像她的作风,她行事乖张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沈晚这时泛起了困意,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角流出晶莹的水泽,她小声嘟囔道:“娘,我们还要待多久啊?”   江采薇看她惺忪的神态,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她的手:“拜佛求签要虔诚,你若累了就站会儿。”   空海大师脾气古怪,也是看人解签,她们必须得虔诚些,若不然百来一趟岂不可惜。   正这般想着,小沙弥看了眼屋内,又露出半个脑袋,轻声道:“请这位施主进来。”   *   雾气荡漾,连绵如山脉起伏连接天地,丝丝烟缕宛若轻纱笼罩着峰峦叠嶂,仿若从苍穹跌落凡间的仙境。   凉亭石桌上的茶罏摆在风炉上小煮着,溢出沁人的茶香,淡淡的氤氲随风飘扬。   青年低垂着头坐在一隅,墨色如丝缎的长发束着玉冠,窄腰被缀有宝石金玉的腰带勾勒着,身子挺拔颀长,衣角绣的缠枝花,绣工精细一看就知他身份不凡。   他突然抬起头,俊朗的五官轮廓分明,剑眉入鬓琥珀色异瞳如潭深邃,鼻若悬胆,薄唇轻抿,面无表情地望着与他对坐的中年男人。   男人低眸注视着两人面前的棋盘,他捻起一枚白色棋子,若有所思道:“棋局已乱,如何能逆风翻盘,王公子?”   卫琅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扣着桌面,不等他说什么,须臾之间,一把剑横在他眼前,凌冽的寒光闪现。   “看来公子不诚心呢。”   卫琅不动声色,指尖摩挲着紫砂壶,“原来玲珑坊的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卫琅抬眸放下紫砂壶,轻摇手中折扇:“观此棋盘,姚老板已经输了。”   姚新淡然一笑:“输了又何妨,我们对的可不单单是棋,而是你我之间的命。”   说罢他拂落桌上棋盘,黑白棋子哗啦啦的砸落到地面,好似窗外淅沥沥的小雨,滴答的落在窗牖处,像在奏一曲清脆的琴音。   卫琅不疾不徐拾起石案剩下的黑棋,在指尖把玩,“来之前姚老板可没有说要动刀啊。”   姚新冷哼:“做生意嘛,不得不择手段,王公子坐拥京城十几家商铺,难道连这点都不知道?”   “大当家的少和他少废话,我告诉你,你要么把银两全部交出来,要么就等着受死吧。”满脸虬髯的大汉撸起袖子,面目狰狞的瞪着他,粗臂上显露的青筋骇人,手中锋利的长刀深深地往卫琅脖颈划了一道。   卫琅剑眉微挑,侧身避开刀刃,又反手擒住壮汉的手,重重的以肘攻他下腹。   壮汉吃痛,只听得‘当啷’一声,大刀掷于地面。   姚新惊愕地站起身,他看出卫琅深藏不露,没想到他竟比他想象的还要狠。   卫琅瞥了眼亭外山色,擒着壮汉的力道松了些,他踢开凳子,身如玉树高挺,愣是高出姚新一个头。   姚新只得被迫仰头,“你想怎么样?”   卫琅居高临下睥睨看他,凤眸生威,他蓦地轻笑,指腹抹去脖颈渗出的鲜血,“姚老板放心,只要你按照我们之前定下的契约行事,我断不会伤你分毫,可若你肖想其他不该想的,那么不光契约作废,连你的玲珑坊,我也会一并烧了。”   姚新咽了口唾沫,不知怎得,他竟感觉到一股嗜血的气息。   他连忙往后退,尽可能避开他。   “我明白了。”   静默稍许,姚新朝身后的小厮做了个手势。   小厮会意趁着他们分神之际,跑了出去,顷刻间不知去向。 第3章 . 解签 “不要看,不要听。”……   江采薇携沈晚进禅房,二人双双落座,她们轻摇签筒,两人一人捡了一根签。   沈晚握紧竹签,上头写着下下签三字,她皱了皱眉头,默不作声的收起。   江采薇没有看签,而是直接递给空海:“请大师解签。”   空海却是闭眸,像是感知到签上预示,他叹声道:“家宅不安,事由天命,命中祸福。贵公子姻缘受阻,虽然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可二人两看相厌,过不了三月便会和离。”   江采薇神色骤变,拧着帕子紧张道:“大师这该如何破解呢?”   沈景延虽非沈国公府最年长的哥儿,可他将来是袭承爵位,成为下一任沈国公的,眼看他及冠也有两年,身边却还没有红颜知己亦或是解语花出现。   这急坏了当母亲的江采薇,原想着让媒婆去说几门看得上眼的人家,但看中的那些多半有婚约在身,其他看不上的又不是门当户对的良配,亦或是还未及笄的闺秀。   想到京城居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不禁懊恼起来,当年若早些给景延相看合适的世家小姐,又何至于这般,可听着大师所言,景延的婚事似乎不太顺利,难道她的儿子得孤苦一生不成。   空海摇了摇头,“无解,只有贵公子渡过这劫,往后才能顺遂。”   江采薇略有遗憾,但还是耐着性子,接着把沈晚摇出来的签双手递到空海眼前,问道:“那敢问师傅,小女姻缘如何?”   她一儿一女,总有个会是好姻缘。   空海依旧没有伸手接,而是看了两眼,“看施主的面相,是母仪天下之人,只可惜和你那位兄长一样姻缘有阻,不太顺畅,而且……”   他话说了一半,卖了个关子。   良久,空海双手合掌,念着阿弥陀佛,又道:“天机不可泄露,而且想必施主已经知道前路,佛祖曾托梦与你,一切福泽都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沈晚垂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原本是不信空海的话,可听到他说托梦二字,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听他的意思,她所做的那些噩梦都会实现,而她要靠自己逃过这命中注定的一劫吗?   江采薇有些困惑空海的说辞,又瞧了眼沈晚苍白的脸色,心生疑窦却不好当着大师的面说,便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踏出门槛,江采薇紧抿唇瓣,盯着沈晚姣好的面容:“沅沅,你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晚顿了顿,浅笑道:“娘,没有的事。”   她无意撒谎,但还是不想娘亲为她忧心。   江采薇握着她软弱无骨的手,“娘看得出你有心事,不妨和娘说一说?”   沈晩沉默片刻,又莞尔道:“这几日我总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我死于非命……”   “可不敢胡说。”江采薇轻声打断她,“当着佛祖的面这些话不可说,等回府了你再和娘说。”   沈晚轻轻点头。   她们各自想着心事,二人不觉间分开,少女伶俜而立的身影被沈雁捉住。   “晚晚妹妹解得签如何?”沈雁面上含笑,甩着帕子娉娉婷婷移着莲步走到沈晚身侧。   沈晚瞬间回神,苦笑道:“是下下签。”   沈雁绞着帕子,眼尾低垂故作惋惜道:“怎么会是下下签呢?不是说甘佛寺的签都是福签。”   沈晚语气淡然:“雁姐姐,这不妨事。”   沈晚嗫嚅想说些什么,不过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便不吭声了。   沉默了会儿,忽的远处传来骚动,那动静极大,跑出来一群僧侣他们到处奔走相告。   “大家快跑!寺院有山贼!大家快跑!”   “有山贼!快逃命啊!”   混乱之中,所有人慌不择路到处乱窜,熙攘的人群把人冲撞开,遍地的破伞还有残缺的香烛。   蒙面的盗贼骑着马手持锋利的长刀策马到处行进,穷凶极恶地斩杀无辜百姓。   沈晩脸色微变,想要随沈雁一起逃走,她刚转身却见身旁空无一人,她也不见自己母亲的身影。   她暗道光天白日,这群强盗未免太嚣张,况且这里还是佛门重地。   沈晚来不及多想,便跟随其他人往一个方向跑,凄厉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地上还蜿蜒流淌着一大滩鲜红的血渍。   她不忍看鲜血淋漓的场面,疯了似地往前跑。   紧接着她听到刀剑铮鸣声,离她咫尺,危急关头一双冰冷湿濡的大掌从后遮住了她的眼睛。   “不要看,不要听。”   沈晚看不清任何东西,只闻到了男人衣袂清冽的松木香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此时她的五感格外清晰,她能觉察到男人挥舞长剑的动作,垂落的剑穗还会扫过她的手臂。   她挣扎着想要挣脱男人的禁锢,她一动,他箍着她手臂的力道也慢慢变大。   沈晚便不敢再乱动,生怕激怒男人,她猜不到男人的身份,或许是恶徒的党羽,又或许是来救人的官差。   可无论他是那种人,抓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会是什么好人。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胡思乱想这会儿,男人用宽实温暖的胸膛护着惊慌失措的沈晚,也替她回挡对方的攻袭,为此还受了一剑。   “在下没有恶意,姑娘放心。”似是看穿沈晚的心事,那人低声说道。   沈晚明白自己很安全,但她没敢放松,毕竟身后男人是个陌生人,一个不慎就能要了她的命。   像是过了一载,身后那人渐渐没了声响,也放开了她。   男人低头,细长的桃花眼微弯,琥珀色异瞳露出清冷的眸光,“没事了,姑娘放心。”   沈晚惊慌失措地从男人怀里逃了出来,她侧身故意避开男子的视线,没有抬头看他:“多谢公子相救。”   卫琅退了两步,“无妨。”   沈晚抬眼还想说些什么,可眼前的男人已不见踪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谪仙,只留一个背影便消弭在云雾之中。   “晚晚。”沈雁焦急万分的跑过来,见她面容苍白如纸,小心翼翼地搂住她,柔声道:“晚晚没事了,你莫慌。”   沈晚余悸未消望着树丛后那片阴霾,迟疑了一会儿道:“我没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   却说此时逃出生天的青年,已经来到一间雅致的厢房。   青年褪去染血的外衫,宽实的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赫然入目,伺候他的仆从端来热水,绞了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着背后的血迹。   “这群人还真狠,明知道主子您的身份,居然还……”长生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他委实想不通,主子贵为王爷,锦衣玉食样样不愁,缘何非得吃这苦头,“主子您也是,为什么不让付溪跟着你去,也好有个照应。”   付溪身为主子的暗卫,时常和他形影不离,遇到危机自然也会迎难而上,可偏偏这回,主子执拗的不肯让付溪跟随。   现下可好,受了伤倘若被宫里那两位发现又是不得了的大事。   卫琅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后道:“太后一党怕是已经对我存了疑心,这次的事和他们有关。”   今日之事委实蹊跷,如若他反应再慢些,恐怕真的要中了他们的奸计,他也庆幸没有带付溪过去,若不然此番定然是逃不过这一劫,遂了太后的意。   他身为贵胄皇戚又被尊称为容王,却活得比蝼蚁还要卑微,他在宫里的处境比宫外还要危险,既为人鱼肉决不能被刀俎宰割。   长生替他的伤口涂药膏,喉头一哽,“主子你每回宫太后都要提一句成婚的事,主子不去也好。”   旁人都道他们这位容王殿下福泽深厚,前有先帝爷照拂,如今有陛下庇护,可谁又能想到,太后视他为仇敌。   明里暗里都在算计着他,恨不得他横尸街头,尽管他收敛锋芒不敢有半点僭越,可还是屡遭试探和揣测。   “到午膳时太后若差人来问,你只说我去了蘅芜馆。”卫琅披上外袍,冷声道。   长生顿了一下,神情复杂的说道:“蘅芜馆?主子为何不说去醉仙楼?”   那里都是好男色之人去的地方,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恶心的人都有,更有达官贵人聘下头牌接到府里寻欢作乐,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还不如醉仙楼。   卫琅淡淡道:“你照做就是。”   只有他有坐实了不近女色的名声,太后才会对他松懈,拿那些世家贵女当细作来谋害他。   长生张唇欲言又止,见到青年眼底的寒意,仔细地包扎他的伤口。   收拾妥当,卫琅披着外袍走到廊下,看着绵绵细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倩影。   他轻捏了捏眉心,转身回屋斜躺在软榻上闭眸少憩,不觉间竟朦胧睡去。   是梦,梦中湖水潺潺,粼粼波光似镀了一层金灿的碎金,定睛一看可见身如折柳的女子孤零零的站在湖畔。   女子隐约察觉到身后异样,转过身唇瓣翕张。   卫琅被她蛊惑,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女郎巧笑倩兮,细长的脖颈瓷白如玉,她斜斜地歪着头,一双眸子柔的像能沁出水来。   薄纱似掩非掩的挡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段,比那娇柔的花骨朵还艳上几分。   “阿郎。”   她柔声唤着他幼时的乳名,莹润的手臂大胆地环抱住他。   卫琅伸出手想要触碰怀里的娇人儿,可眼前的人儿倏然化为烟霭在他眼前消失不见。   转醒时,入眼是垂曳的青纱帐。   他怅然的扶着额。   近来每到夜里他都会做同一个梦。   梦里有个少女在他身下嘤咛哭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他魂牵梦萦,他不认识这个姑娘但却笃定的知道她是他的妻。   以往梦里的少女样貌模糊不清,可直到此时,梦境陡然变幻,那张依稀能见精致娇俏的小脸逐渐清晰……   竟然是白日里萍水相逢的那位姑娘。   不多时,长生掀开帷帐,露出头:“主子,您醒了?正好付溪也回来了,你……”   卫琅脸色阴沉,声音嘶哑,骤然打断他的话:“你吩咐付溪,让他替我打探一下,今日去甘佛寺的世家千金有哪些。”   长生心头一跳,低低应了声,便转身离开。 第4章 . 容王 她是听说过容王的名号的   经此一遭,又惊闻沈晚差点遇险,沈老夫人吓得心疾发作,正躺在禅房里昏睡。   江采薇关心则乱,不停地踱步,嘴里喃喃:“沅沅到底去哪儿了。”   沈晚和沈雁赶回禅房时,戚哀的哭声阵阵,倒像是老夫人命不久矣将要仙去似的。   江采薇看到沈晚,心里紧绷的那根线总算松了,她赶忙拉着她往里走。   “算她命大,这样都没有事。”冯清妍站在外头,透过敞开的窗牖瞧着面色苍白的沈老夫人,冷声讥讽。   沈雁实在听不下去,驳斥道:“娘,您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   别说祖母愿意隐忍,若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她们母女两在国公府还有立足之地吗。   冯清妍直来直去,也不会藏着掖着,“那你说,让我怎么忍,我就是看不惯二房那嚣张的气焰,她们夺走了本该属于我们母女的荣华,还不许我说了?”   “行了娘!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沈雁忿忿地拉住冯清妍。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紧随屋里的沈老夫人,她母亲倒好连装装样子都不会,还一个劲的在外头咒骂,是想让外人看她们笑话吗。   冯清妍嘴角勾着冷笑:“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非得回去说?我当然恨不得她们死。”   她气恼的不止沈老夫人,还有沈晚。   沈雁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方才她其实并未走远,而是躲在山丘后头看着沈晚,云雾迷蒙山丘被渺渺茫茫的烟云所覆盖,是最方便藏身的地方。   当她看到沈晚被男人擒住时,她竟有些坏心的想要她死,可转念想到事关沈国公府的名声,与其让沈晚死在这,还不如死在府里。   沈雁拧着帕子淡漠的撇开眼。   冯清妍看她那副怯懦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罢了罢了,我们回去再说。”   这头沈晚随江采薇踏进屋里。   “如何了?老夫人可醒了?”江采薇刻意压低声线,柔声问道。   徐嬷嬷摇头,“老夫人没醒。”   江采薇神色苍白,手里的帕子也被她捏地皱巴巴,她轻轻推了推沈晚,“晚晚,快过去和你祖母说说话。”   老夫人心疼孙女,要是听见她的声音,说不准就醒了。   沈晚接过徐嬷嬷手里的帕子,沾了点温热的水,擦拭老夫人的手,挨着床沿半蹲着时不时与她说着话:“祖母,我平安回来了,你快醒醒吧。”   沈老夫人躺在榻上呓语着,昏昏沉沉却是醒不过来。   “这可如何是好?”江采薇敛眉,心神慌乱,殷切盼望着老夫人快醒来。   沈晚别过头道:“娘,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府吧,让大夫瞧瞧祖母。”   山贼虽被擒获,可现在甘佛寺满地狼藉,此地不宜久留。   江采薇不置可否,打定主意要赶紧回府,逃离这是非之地。   沈晚不放心的看了眼榻上的沈老夫人,也不知祖母经得起折腾么。   *   午后烈日当空,马车疾驰在官道上,奔向沈国公府。   沈晚坐在马车里,握着沈老夫人趋于冰冷的手,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   她似乎做过同样的梦,祖母在梦里也是从甘佛寺回来后大病了一场,以至于落下病根。   祖母的病来势汹汹,不是突如其来的大病,而且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病症,此后一年缠绵病榻,没多久便病逝。   她离世后,府里便变了天,国公府被抄满门,父亲还有兄长被斩首,而她更是在嫁进东宫前失了清白。   “醒了醒了,老夫人醒了。”   忽闻徐嬷嬷欣喜的喊声,沈晚思绪回笼。   沈老夫人睁眼便看到疼爱的孙女,哪还顾得上身子不适,急忙坐起身,拉着她:“晚晚,你没事吧?”   沈晚鼻尖一酸,许是想到梦里祖母的病容,她俯身贴着祖母的胸膛:“祖母你吓坏我了。”   沈老夫人摸摸她乌黑的发髻,“乖,祖母身体好着呢。”   沈晚心知这是老夫人扯出来的谎话,她微微颔首安抚老夫人。   顺利回到沈国公府,几辆马车悉数停靠在大门口,沈晚微微垂眸,掩下心事,掀了帘子步下马车。   柳儿扶着她进屋,轻声道:“小姐,幸好你没事,那些山贼实在太可恶了,山脚下的无辜百姓都被他们杀了。”   沈晚忧心惙惙祖母的身子,听不进柳儿的话,从宫里赶来的太医已经随行进府,来瞧瞧沈老夫人的病。   “既然祖母醒了,柳儿你陪我去娘亲屋里吧。”沈晚有些后怕,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事。   *   江采薇沐浴更衣毕,褪去一身疲惫,坐于摆弄着妆奁里的首饰,“梧桐,过来簪花。”   身后婢女刚要伸手却又缩了回去,朝男人行了一礼,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男人挑了支梅花簪子轻轻插在江采薇的发髻中,察觉到头顶的异样,江采薇只当服侍自己的贴身丫鬟又自作主张,便小声斥道:“你这丫头愈发没规矩了,怎得胡乱簪花?”   “采薇,是我。”沈常棣委屈的出声。   江采薇怒瞪他一眼:“这个时辰你不用待在宫里?”   沈常棣体贴的替她捏肩,“陛下有旨,今日休沐。”   江采薇把梅花簪放回妆奁,起身背对着他,“你倒是清闲。”   沈常棣伸手挽住江采薇,他听出她语气里的怒意,温声道:“你又与大嫂置气了?”   江采薇狠狠剜了他一眼,侧过身没理他,兀自拿起绣棚做着手里的绣活。   沈常棣软声说着好话:“你也知道大嫂的脾气,她……”   话音未落,他便被江采薇堵住了嘴。   江采薇抬起手,捂住他的嘴,眼底冷冰冰的,像是淬了寒霜:“我哪敢气她一个寡妇?我气得不是她,即便有当年那件事,我也从未气恼过她。”   她岂会不知冯清妍那点小心思。   冯清妍出身不好,在勾栏院里做过几年的清倌,虽然身子干净可外人看她还是如看妓子,而且当年她是怀着身孕才嫁给大伯哥,也因此害得他无法承袭国公的爵位。   眼瞅着爵位平白禅让了出去,她便觊觎起旁的来,待过勾栏院学的那身本事无非是些下作的东西。   江采薇靠坐在床边,“当年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可为何大嫂就是想不明白呢?”   国公府夫人的名号,对她而言就这么重要吗。   “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气什么呢。”沈常棣言归正传,她既说气的不是大嫂,那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了他的夫人。   江采薇气呼呼道:“空海大师说,晚姐儿还有景延的姻缘都不会顺遂。”   沈常棣恍然大悟:“原是为了这个,你何必听他们胡说?”   江采薇正色道:“空海大师灵验的很,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沈常棣低声宽慰道:“夫人,你真是……”   江采薇嗔道:“我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好,你在景延这个年岁不早娶了我?”   沈常棣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信大师的话,倒不如张罗张罗晚晚的事。”   江采薇转过身看他,“我忘了告诉你,今早去甘佛寺时,我们遇到了山贼。”   沈常棣眉宇皱起:“我听说了,方才也去看了母亲。”   江采薇担忧道:“母亲如何?”   虽然听说老夫人醒了,可回来时马车颠簸了一路,她那身子骨怕是撑不住。   沈常棣神色凝重:“倒没有大事,只是这几日受不得刺激。”   江采薇松了口气,叹声道:“母亲最疼爱晚晚,要不这几日就让晚晚陪着?”   沈常棣哑然失笑:“你不是说晚晚明日得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吗?她哪里来的空闲陪母亲?”   皇后甚是满意沈晚这个未来儿媳,三五不时便会派人带她进宫寒暄问候。   江采薇自也晓得,只是她莫名有些心慌,“皇后娘娘她如此厚爱晚晚,我怕……”   沈常棣掀唇笑道:“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哪怕晚晚当不成太子妃,那也不妨事。”   *   沈晚绕过曲折幽深的亭台水榭,来到母亲居住院子,听到她爹娘谈论自己的事,她心一沉。   踯躅半晌她也没有叩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听着,屋里二人像是瞧见外头有人默契的噤声。   江采薇走出去,看到立在一旁的沈晚,皱着眉喝道,“你这孩子躲在门外偷听?”   沈晚垂眼,不敢看她的眼睛。   沈常棣也走了出来,瞥见沈晚苍白的小脸,温声道:“好了,晚晚约莫有事,不然她不会跑来叨扰我们。”   江采薇嗔怪瞪了他一眼。   沈常棣默默转身回屋。   沈晚小声道:“娘,我不想进宫。”   她一想到太子那淡漠疏离的眼神就莫名的厌恶。   江采薇温声劝慰:“你若不去,那让谁去呢?陛下和皇后娘娘器重你,许你做太子妃,对你对沈国公府都是好事,更是福泽。”   沈晚神情恹恹,“这福泽我不想要。”   江采薇拉住她的手,“晚晚,你要知道这不但是你一个人的事,还关乎着国公府。”   沈晚何尝不知,但让她做违心的事情,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晚晚,就当是娘亲求你。”江采薇絮絮劝道。   沈晚有些无力,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江采薇叮咛道:“你进了宫就听皇后娘娘,还有千万不要招惹容王殿下。”   沈晚身子蓦地一凛,觉得她说的话莫名奇怪,便问道:“娘,你嘱咐我不要招惹容王这是为什么?”   她是听说过容王的名号的,容王是先帝的老来子,与太子相差一岁。   坊间有流言说容王非先帝之子,而是丽妃与外人私通所生,闹出此等流言宫闱大乱。   彼时丽妃还怀着身孕,太后也断定丽妃腹中之子不是先帝的,后来丽妃为了以证清白拿自己和腹中之子的性命赌注,一条白绫了解自己,带着腹中的骨肉一起香消玉殒。   稚子何辜,何况丽妃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而容王自生母离世被养在太后膝下,不觉间竟养成了好龙阳的性子,连宫外府邸一个伺候的嬷嬷都没有。   据传曾有不知好歹的贵女掀了纱帐只为见容王一面,被赶出宫,此生不得再入宫。   贵女的父亲之后也不好过,陛下知道此事当即抄了他们满门贬为庶民。   她不明白这样不喜女色的王爷,避开都来不及,娘又怎么会觉得她会去招惹他。   江采薇愣了会儿,少顷说道:“你现在不用知道。”   只希望她真的遇到容王后,离他远远地,不要有半点瓜葛。   微风拂过,撩起沈晚额间几缕青丝,她舔了舔唇瓣,搂着江采薇,依偎在她怀里,娇嗔道:“娘,我想出府去置办些新衣。”   江采薇只当她听进去了,没有多问,“正好你出门去多备几件衣服,这回皇后娘娘怕是要留你个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沈晩听着她说的话,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江采薇轻抚了抚她鬓边凌乱的墨发,“快去吧。”   沈晚刚出院子,便遇到了前来拜访的沈雁。 第5章 . 遇险 拿过帷帽,沈晚急忙戴好。……   玉京城内,小肆商铺鳞次栉比,连甍接栋伫立于街道两旁,古旧的街巷熙来攘往的人群川流不息,车马踏着正午的艳阳粼粼而来,尽是繁荣昌盛之景。   斑驳陆离的光影,缀于飞檐映下一道道绚丽的阳光,落在过路的两名戴着帷帽的少女身上独增旖丽。   “晚晚,成衣铺里的衣服真没有你中意的吗?”沈雁凑到沈晚身边,忽得说道。   她们兜兜转转走了两圈,几乎逛遍玉京所有成衣铺,可愣是没有沈晚看得上的衣裳,她倒是有几件看中的,不过此番是陪沈晚出来,她不好喧宾夺主。   沈晚难掩失望,却还是说道:“成衣铺里成衣虽多,可样式还有绣的纹样都是千篇一律。”   沈雁讪笑道:“晚晚妹妹倒是对这些见解独到。”   那么些成衣铺,多得是时下新颖的成衣,她偏不要非得自己动手,不但如此她还喜欢赏画品茗,压根不像大家闺秀,活的倒像那些饱读诗书的文人。   两人正说着话,沈晚似乎瞧见了什么好物件,顿住脚步她痴痴地看着。   沈雁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晚晚,你不会要去丝绸庄吧?”   沈晚咬唇,颔了颔首,“雁姐姐,你就陪我去吧。”   沈雁忍不住道:“你每回路过丝绸庄都要买那些没用的布料和丝线,费劲心思做衣裳,还不如买成衣。”   沈晚置若罔闻,一脚迈进丝绸庄。   丝绸庄的掌柜和她算是旧相识了,见到她来热情相迎,“沈姑娘许久未见。”   沈晚摸了摸鼻子,“掌柜,你这儿有没有新来的料子?”   掌柜会意地转身捧出一堆颜色鲜亮的布料,“您瞧瞧,可有看中的?”   沈雁瞧着沈晚眼角眉梢露出的喜色,细不可闻的轻嗤一声,便转身盯着丝绸庄打量。   沈晚挑挑拣拣,挑了些成色好的布料还有丝线,还捎带了些针线。   掌柜拨弄着算盘,算完价钱他搓着手,有些难为情,他低着头犹豫半晌才道:“姑娘,您每回都来我这小铺子,也算是我这里的老主顾了,能不能央你一件事?”   沈晚爽朗应道:“当然好了。”   掌柜浅笑道:“我知你绣工好,能不能替我绣几方帕子,只要你肯帮我绣,今日我就不收您的钱了。”   沈姑娘是老主顾,虽然每次光顾都遮戴着帷帽遮面,可还是看得出皎纱后女郎眉眼艳媚的姿色,再说她谈吐得体,娇柔又不失落落大方,定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不过他今儿既有所请求,自然得低声下气割舍点东西才是。   沈晚笑了笑,“绣几方帕子倒没什么,只是掌柜的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掌柜羞愧的挠了挠头,忙道:“前几日沈姑娘来我这带的帕子被我夫人瞧见了,她说沈姑娘的帕子绣的极好,也想要差不多的帕子。”   可他找遍玉京也没有看到相似的,这才惊觉帕子都是沈姑娘亲手所绣。   沈晚脸皮薄,羞赧垂头婉言:“如何使得,我的绣工登不上台面。”   她不似绣坊里的绣娘,她绣的花样只随心意,一直以来都为自己所用,即便是家中爹娘讨要,她也不曾让他们用过,毕竟她的绣工实在是不入流。   掌柜怔了怔,笑了一声:“沈姑娘不必担心……”   话未说完,丝绸庄外突兀的传来噼啪的鞭炮声。   掌柜皱皱眉,顾不得和她商讨,径自走出柜台,看到铺子外那遍地的炮仗,他骂骂咧咧道:“真是造孽,不就一个酒楼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   沈雁疑惑道:“外头有什么吗?”   “没什么没什么,沈姑娘可想好了?”掌柜的万分希冀的瞧着沈晚。   沈晚想了想还是摇头,温声婉拒,“我恐怕帮不了掌柜。”   掌柜虽有遗憾,还是道:“叨扰沈姑娘了,我这就帮你把这些包起来。”   付了银钱踏出丝绸庄,沈晚满载而归,实在拿不下的便留在丝绸庄,待会去让仆人来取。   沈雁黛眉轻蹙,“晚晚,你绣的那么好,为何不答应了那掌柜。”   她大可以应允丝绸庄掌柜所请,又缘何婉拒。   沈晚弯眸笑了笑,“我纵有那善心,也不见得掌柜会领情。”   来往丝绸庄那么多次,她自也清楚掌柜的家世,他家中夫人乃是绣娘出身,论绣工比她高出一筹,可他偏找她绣帕子,要说这中间没有什么猫腻,她不信。   沈雁目光微沉,没有多问。   沈晚静静地走着,目光忽然被一间酒楼所吸引,她微微撩开帷帽一角,好奇道:“这家酒楼是何时开的,我怎得没见过,而且这以前不是茶馆么。”   沈雁眉头一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雕梁画栋的伫立在街市中央,这本是间茶馆,   原是文人骚客饮酒醉对附庸风雅的地方,她还依稀记得从前这里可是沈晚最喜欢来这,不知何时被人买下,修葺成酒楼。   沈晚望着匾额,念了一遍,“醉翁亭。”   酒楼名字倒像是清雅的茶馆,再往下看,两边贴着副对联,题字一笔一划不像玉京人那般规矩板正,倒是苍劲有力,颇有羲之行书的韵味。   沈雁拉着她衣袂,轻声道:“晚晚快走吧,我有些饿了,我们去吃些糕点。”   沈晚依依不舍的看了那副字最后一眼,便跟着往前走。   飞檐映日,青年凭栏靠坐,深幽的目光追随着楼下那道纤细娇柔的身影。   长生看着他,说道:“付溪说那日的姑娘名叫沈晚,是沈国公的嫡女,也是与太子殿下有婚约的那位沈二姑娘,而她身边那位是沈国公府的大姑娘。”   他边说边觑了眼卫琅的神色。   卫琅抬起头,皱眉斥道,“多嘴。”   长生双手捂嘴,呜咽道:“主子,我再也不敢了。”   卫琅再转头时,曼步于街市的佳人已然不见,他腾地站起来,冷声道:“走,去附近茶馆坐坐。”   *   她们转至茶馆,点了些糕点和茶水,偏坐在角落。   沈晚捏了捏酸软的腕子,露出雪白的皓腕,以及腕上所系的红绳,红绳看似普通,上头却还缀着几颗圆润的东珠。   沈雁见了笑道:“还是晚晚你有福气,这回入宫想必皇后娘娘又会赏赐你许多东西。”   每逢沈晚进宫,声势浩大的堪比封后大礼,皇后娘娘会赏赐她各种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首饰钗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她手上的东珠更是稀罕之物,东珠一年供奉到宫里也就几颗,能让皇后娘娘甘愿送她。   沈晚取了筷子,正挟了一块海棠糕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回道:“皇后娘娘赐的宝物,我都收起来没有动过。”   国公府不缺钗环首饰,皇后娘娘赐的那些首饰她戴不了,若戴了那就是招摇过市。   沈雁揶揄道:“我知道你不喜钗环喜字画,皇后娘娘便是赐你凤冠你也不会收的,你情愿去收那些穷酸秀才的字帖,也不肯高看金玉之器。”   沈晚窘迫低头,“雁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   她却有几次想要求几幅大师的字帖,可实在难以启齿,听闻当今圣上也钟爱字画,批完折子都要临摹好几遍,她也动过心思想要求几幅名家大作拿回去赏鉴,但就是开不了口。   沈雁眼中含了几分讥诮,“好了,不与你玩笑,走了那么远的路,你应该饿了,还是多吃些吧。”   她一面说一面挟了几块沈晚素日爱吃的糕点,还为她添了茶水。   沈晚端起碗,舀着甜羹。   在她们后头那桌的青年突然起身,走了两步后停下脚步,朝她们的方向看了过去。   男子一身华服轻摇着折扇,满身酒气大摇大摆的走着,一双醉醺醺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瞧,走到她们桌前还豪气的掷落金子。   “两位姑娘想吃些什么,我都包下了。”男子甚是阔绰,涨红了脸,还打了个酒嗝,嗅着了女子身上那淡淡的脂粉香,他如痴如醉。   柳儿见状拾起金子,交还给他,“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们自有……”   “一边去儿,别扫大爷的兴。”男人一把推开柳儿,恶狠狠地打断她宣之于口的话,酒壮怂人胆,男子也不例外,他样貌平平发起酒疯来却和那些泼皮无赖毫无差别,“小美人生的真不错,随爷回去,当爷的小妾吧。”   那人说着便伸出粗粝的手,想要摸沈雁的手。   沈雁眼疾手快的避开,仓惶戴好帷帽。   男人显然怒了,一把拽着她的衣袖往怀里扯,还掀落她头戴的帷帽,“敢逃?你当爷是吃素的不是!”   沈雁惊呼了一声,沈晚忙拉住她,好在男人喝的烂醉如泥步子虚浮,被这么推开颓然倒地。   沈晚捡起扫落在地面的帷帽,替沈雁戴好,清冷说道:“公子喝醉了就快去醒酒,不要在这里闹事。”   茶馆里哪来的醉鬼,好生无礼,当这里是勾栏院不成。   男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走到她们面前,等他定了定神才看到眼前女子,“这位小娘子生的比方才那位还要美,本大爷今日艳福不浅。”   沈晚柳眉微蹙,好在柳儿机敏,越到她前头挡在她身前,递给她帷帽,“小姐快戴上。”   拿过帷帽,沈晚急忙戴好。   男人挥了一下手,身后便涌上来七八个壮汉,看来他有备而来,可没等他开口吩咐,一只瓷碗不偏不倚正中他脑门,他捂着肿起来的额头,环顾四周左右看了好几下,“谁!谁敢暗算本大爷!”   “是我。”   忽而沈晚耳畔响起如玉石清灵的声音,清冽淡然的松木香拂过鼻息,浅浅恬淡袭人。   这道声音……   她一顿,转头看了过去,见到男人那张疏离清冷的面庞。   沈晚微怔。 第6章 . 恩人 可这次他若不去,恐怕会后悔一辈……   茶香四溢,荡漾着沁人气息香气的茶馆里罕见的见了血,这令人始料未及。   在座诸位原安安静静的品着香茗,畅谈着趣事,听得厅内偌大的动静纷纷侧目看了过去。   方才嚣张跋扈的醉鬼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鼻青脸肿,他倒在地上呜咽翻滚着,而他身边的人见状早都各自保命,跑出了茶馆。   男人躺在地上翻滚着,浑身上下的痛楚让他苦不堪言,周围人只是躇足观望,边上的好事者则窃窃私语。   “那位俊俏的公子本事还真打,三两下就把人给打趴下了。”   “谁说不是呢,看起来文文弱弱像个书生,动起手来居然这么狠,真是人不可貌相。”   “李家的这位公子也是活该,仗着李府有几个臭钱就横行霸道,以往告到官府都没有用,那位公子着实我们出了口恶气。”   沈晩听着耳边响起的喁喁声,甚是讶然,心里百感交集。   眼前男子为何要救她,又为何那么熟悉,她迷惘的望向男人的高大颀长的背影。   疑问铺天盖地的袭卷而来,她怔然的站着,一时挪不开眼。   沈雁扯她衣袂,把她往后拽,“晚晚,事情闹成这样,我们还是赶快走吧,救我们的这位公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沈晩心有顾虑,轻轻拉开她的手,“雁姐姐,我们再等等。”   沈雁面露诧异,看了眼那头的青年,顿感不快。   不多时茶馆外走进来几位带刀的锦衣卫,他们望着屋子里的狼藉皆皱起了眉头。   为首的锦衣卫欲要发问时,仿佛看到了什么,便噤声漠然地把昏迷的男人抬起来丢到外头。   清朗的青年缓步走向沈晚。   沈晚愣了一瞬,曲膝微微福礼以表谢意旋,即想要避开。   “姑娘不识得我?”男子先是反问她,随后又道:“甘佛寺,山贼。”   言简意骇的五个字,一下便让沈晩记起那日。   沈晩沉思片刻,只说:“多谢公子相救,若有机会,我改日再回报公子。”   男人笑意温润,低了声道:“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吧,这里不太方便说话,姑娘可愿随我去隔壁酒楼一坐?”   沈晩心生退意,眼眸流转想要告辞,却没想到男人说道。   “姑娘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酒楼是我开的。”幸得男人及时开口,这才打消沈晩顾虑。   *   庭院深深,水榭临湖而立。   小小的酒楼后院,竟别有洞天,沈晚步调轻缓地跟在男人身后走着,踏过回旋曲廊,风起廊檐撞响铃铛,发出悦耳轻灵声。   遥望凭栏处,院内百花竞相盛放,暗香袭人。   “姑娘请坐。”男人薄唇翕动,指引她坐那石凳上。   沈晚目光凝在他清隽的侧脸,当时形势迫切,她没看清救她之人,没想到他就在玉京城中没有离开。   原好还想托人寻他,孰料因缘际会二人再次相遇,让她有机会道谢,只是现下的处境,倒让她有些不明白。   既然是找她讨要谢礼,他又为何只见她一人,让同行的雁姐姐还有她的婢女在外等候。   “上次一别还不知公子的姓名。”缄默良久,沈晩檀唇微张,没有落座而是问他的名。   她只想着早些同他说清楚便走。   男子淡然一笑,嗓音清润朗朗,他徐徐说道:“王良。”   沈晩垂了脸,怯怯道:“王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   卫琅撩袍坐下,修长的手指执起茶罏,轻轻放在搁在燃起的风炉上。   沈晚犹豫了会儿,想着要避讳,可又念及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坐在他面前的空位。   卫琅当着沈晚的面,舀了几勺茶叶倒入壶中,待茶煮好后,他又拿着帕子端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   沈晚稍稍掀起帷帽的皂纱,露了半张脸看着他,随后又撂下。   她还从未见过生的这么好看的男子,眉眼间清冷矜贵,倚在桌边如玉无暇,细看之下他的一双竟是异瞳,恰巧窗缝透进来,覆了浅浅一层光晕,搭在青年侧脸,左边琥珀色的眼瞳熠熠生辉,便是比宝石还要耀眼。   卫琅察觉到少女细微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倒着茶,将满满一杯茶推到她眼前。   “入了夏,再没有好的春茶可以品尝,这是我潇湘阁独有的雨前龙井,姑娘若不嫌弃尝一尝吧。”   抵不过青年盛情,沈晚硬着头皮接过,她转过身撩开帷帽一角,小呷了一口茶,抿了抿,唇齿间茶香四溢,茶味醇厚清香,有几分春茶的味道,她赞道: “这茶好像初春的茶。”   入夏后再没有像这样的浓厚的春茶,她一口一口浅酌着,细细品春茶滋味。   卫琅淡笑道:“是用新鲜露水泡的夏茶。”   沈晚如坐针毡,思索着用什么借口离开。   “姑娘很怕我,是觉得我是坏人?”   沈晚对上男人的视线,慌乱的避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她无力地绞着帕子,男人那如幽潭冰冷的眸子,像是能看穿她的心事。   卫琅低头笑意温润,“姑娘不用怕我,我带你来这也只是图清净,毕竟当日之事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沈晚看向卫琅,柔声道:“算上甘佛寺那回,王公子救了我两次,不知该如何谢你。”   卫琅淡淡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姑娘日后还是小心些,茶馆里不是只有风雅品茗之人,今朝我能救你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   两人之间还是有些生疏,闲话过后沈晩放下戒备,与他坦诚相待。   沈晩摘下帷帽,只闻泠泠一声,一支金钗落地,青丝散落在肩头,她并未察觉,只是讷讷的握着杯盏摩挲着上头雕刻的细碎纹路。   卫琅留意到地上那支金钗,他没有拾起来,而是故作深沉,推杯温声道:“我还不知道姑娘姓名。”   沈晚撩起几缕被风吹散的碎发绕到耳后,轻声道:“我姓沈。”   小姑娘眉眼弯弯如星月,一张脸还不及巴掌大,远山黛眉似嗔非媚。   娇娇软软的宛若那香甜软糯的糯米团子,盈盈光亮的眼眸似能掐得出水来,腼腆的模样像极了瑟缩起来的小兔子。   卫琅垂眼,竟不再说话。   沈晩莫名心虚,她以为是自己不够诚心,赶忙转了话锋,“王公子,我见酒楼有幅对联,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她还是问了心里疑惑的事,酒楼门口那幅对联写的实在是好,笔锋犀利,字字透露着刚劲,结字收尾却又清而峻。   卫琅迟疑了一下,他说:“算不得大师,是我随手写的。”   沈晩有些惊讶,面前的男子不仅武艺出众,居然还写得一手好字。   胡乱想了阵,她道:“王公子的字写的不输大师。”   卫琅默了默,笑语:“没什么,不过听沈姑娘所言,似乎颇懂字画。”   沈晩极少能碰见与她意味相投之人,闻言来了兴致。   初见时的疏离也渐渐由此而烟消云散,她絮絮说了许多,男人也仔细听了。   *   侯在外头偏厅的沈雁抿着茶,越想越不对劲,她倍感奇怪,她看了眼随侍的长生,小心翼翼地问,“你家公子是哪里人?”   枯坐在这茶凉了又添,也不许她跟随,这家酒楼的大东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长生照着来时卫琅吩咐的话,信口胡诌,“我家公子乃扬州人士,前两年才进京,我们做的买卖可是正当营生。”   沈雁却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委实不是件好事,她忙道:“你带我去见你家公子,我要带我妹妹走。”   长生微行揖礼,“姑娘且慢,我家公子是正人君子不会伤里头那位姑娘分毫。”   沈雁不依不饶,冷笑道:“平白无故的,你家公子也不识我妹妹,二人独处算什么事?”   长生莞尔,“姑娘放心,我家主子绝不会伤害沈姑娘,若她少了一根头发,您可以随意处置我。”   沈雁轻笑道:“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可我不信。”   长生哑然,却是不再打扰。   约摸着又稍等了一炷香的时辰,沈雁才见沈晚翩然走了出来。   沈雁忙道:“晚晚,那人可有对你行不轨之事?”   沈晚略摇了摇头,“雁姐姐,回府吧。”   坐在回府的马车,沈雁百思不得其解,她狐疑道:“晚晚,方才茶馆里救了我们的公子,你认识么?”   沈晚也不瞒她,照实说道:“那日在甘佛寺,王公子也救了我。”   想到那人,她面颊绯红,眸光微闪望着马车里铺的软垫,轻轻踩了两脚。   沈雁瞥见她脚下动作,淡然笑道:“晚晚莫不是觉得王公子俊俏,看上他了?”   堪堪见时,她便觉得那公子气度儒雅,端的是仙风道骨。   沈晩一愣,而后道:“他不过救了我,我便要以身相许?我做不出这个红袖添香的事。”   何况以身相许只有在话本子里出现,她将来的夫君即便不是人中龙凤那也的事英勇的男儿。   沈雁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地侧过身,靠着车壁。   沈晚飘忽的应了声,又斜坐在窗牖旁,纤长的指尖扣着木头上的碎屑。   她与那王公子闲话了小半个时辰,却只谈了字画的事,等到出来她才想起,王公子似乎没有说起茶馆的那桩事。   如此,她不知道该怎么偿还这份恩情。   这厢醉翁亭酒楼,长生看马车已远去,赶回后院,低声道:“主子,你何故要和那沈二姑娘有牵扯,她将来可是你的侄媳。”   “侄媳么?”卫琅拾起女子遗落的发钗,起身负手而立,意味深长的看着那空荡荡的石凳,他勾唇冷道:“备马车,我们马上进宫。”   长生惊愕抬头,“进?进宫???”   卫琅无声垂眼,宫内碧瓦朱甍,在他眼中却是断瓦残垣,去了他就再难回来。   可这次他若不去,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第7章 . 宫廷 皇叔他不喜欢女子靠近   天色渐晚,沈晩回到沈国公府,已是余晖暮沉。   守在门外的徐嬷嬷等了许久,见两位姐儿归府,急忙迎上前。   “我的天爷唷,两位姐儿总算回来了。”   沈晚急地跳下马车,只以为是沈老夫人出了事,便道:“嬷嬷怎么了,可是祖母病重?”   徐嬷嬷愣了半晌,继而反应过来笑道:“瞧我把姐儿吓得,老夫人身子已经好了,只是记挂着两位姐儿,念叨着你们两怎么还不回来。”   沈老夫人虽已无恙,徐嬷嬷却并未吐露实情,适才街市喧闹,府里的小厮前去办事,偶然间听到他们议论茶馆里有好事之徒当众调戏民女。   这件事原本没什么,但有人认出两位姐儿身上戴的国公府玉佩,沈老夫人醒来后听到这件事忙命她出来寻。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徐嬷嬷如释重负她捂着胸口,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也落了下来,“晚姐儿,你随我去瞧瞧老夫人,老夫人挂念你醒来就喊着你去哪儿了。”   沈雁身子一僵,看了看沈晚,咬着银牙:“那我先走了,晚晚你过会儿也早些休息。”   沈晚颔首,随徐嬷嬷去看了看沈老夫人,又着急忙慌地跑江采薇的院子里。   江采薇看她行色匆匆,便问:“沅沅,我听说茶馆的事了,你没事吧?”   沈晚应了声, “娘,我没事。”   江采薇深感欣慰,忽地她想到在前院看见的那堆布匹绸缎,面色凝重,诘问道:“你不是说去置办新衣?怎得买了这些丝线绸缎,难道你又想自己绣?”   沈晩见瞒不过,便眨眨眼巴巴的看着她,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晃荡娇嗔道:“娘,就这一回,一回嘛。”   江采薇满脸愠色,似乎不悦,“你倒说说我容你几回了,你若绣些帕子缝衣裳倒也罢了,可你做的那些衣裳自个儿也不穿。”   沈晩搂着江采薇,软软的脸磨蹭着她的脸,“我知道娘最好了。”   江采薇叹气,拿她没办法,捏了捏她的俏鼻,“你呀你,就知道折腾娘亲,怎么不去找你爹爹?”   沈晩柔声哄道:“当然娘亲和我最亲啦,爹爹是外人。”   江采薇被逗笑了,“属你嘴甜,怪不得你祖母那么喜欢你,好了好了,我答应你就是,但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沈晩应得爽快:“好,只要娘亲答应我,我什么都应娘。”   江采薇轻拍她的小脸,“别应的那么快,我还没说要你做什么呢?”   “进宫后没有人会帮你,你得处处小心,谨言慎行……”   “宫里不比家里,没人会容得下你。”沈晩略去后头的话,抢先说了,瞅着她,“娘你这些话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江采薇又道:“娘说那么多也是为你好,宫中险恶,先帝驾崩前几位皇子为了争储斗得头破血流。”   沈晩垂了垂眼,“娘,这些我都知道,您就放心吧,女儿会保护好自己。”   江采薇温柔地抚摸她的额头,但愿她进宫后可以顺遂。   *   翌日天还未亮,宫里派来的马车侯在国公府门前,奢靡的金铃缀在四角,车壁铺陈着丝绸软垫,连脚踩的狐绒毯都是珍贵的稀罕物。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宫门口,炎炎骄阳宛若燃烧的烈火,灼烧着红墙砖瓦。   沈晚乘着轿撵,拾掇帕子擦拭着沁出的汗珠。   长乐宫的女官萧尚仪迎了出来,“沈二姑娘,皇后娘娘在偏殿里等你,请随奴婢来。”   沈晚点头,跟着她径直走到偏殿。   吴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双手覆膝,看到从殿外走进来的少女面露喜色。   沈晚规规矩矩地福身,“臣女沈晚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吴皇后盈盈笑道:“快起来,不用拘礼,过不了多久你就是本宫的儿媳了,这些个繁文缛节大可以省去。”   沈晚漾了一丝笑意,朝吴皇后道:“沈晚谢皇后娘娘垂怜,只是宫中规矩臣女不敢不从。”   吴皇后见她如此识大体,也不好拗其心意,“过来吧,许久不见你似乎清减了些。”   沈晚听皇后这话,眼眸低垂,“臣女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吃的少些。”   吴皇后心疼的说道:“你这孩子,不能只顾着身量纤细,还是身子要紧,过会儿本宫命小厨房烧几道你喜欢吃的菜,你多吃些。”   沈晚稍稍抬眸,旋即垂下头:“皇后娘娘费心了,只是臣女吃的不多。”   吴皇后握住她的手,“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在宫里有本宫护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沈晚扯了扯嘴角,没有再婉拒。   吴皇后亲手替她戴上做工精细的玉镯,衬得她皓腕白皙,“瞧瞧,真是个美人儿。”   沈晚瞧着腕上玉镯,只觉得沉甸甸,她受了这份好意,漾着笑谢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本宫面前就不用再谢了,这几日你就好好待在宫里,本宫会让太子陪你。”吴皇后笑着看她。   沈晚简单与吴皇后叙话,寒暄了两句。   吴皇后久等太子不至,唤了宫人来问,“太子呢?去把他叫来。”   宫人喏喏应下,急急地去找太子,待她去而复返时,只说:“殿下说正在更衣,让娘娘您再等等。”   吴皇后蹙眉,“都日上三竿了他还不起?”   沈晚敛眉心底嗤笑,太子根本不想见她,知道她来一拖再拖,上回干脆称病将她拒之门外,如今又让她虚等着,如此她何必进宫,何必与他好脸色。   吴皇后见状屏退宫人,柔声道:“你再陪本宫说说话,太子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   沈晚讪笑,抬袖掩唇点了点头。   “母后,你叫儿臣有什么事?” 太子卫恪从屏风后绕出,手里攥着一块玉石。   吴皇后起身,“母后叫来了沈二姑娘,你陪她说说话。”   沈晚微微一欠,“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卫恪眼皮掀也未掀,兀自斜坐于软榻。   吴皇后想要拉起他有觉会辱他颜面,只说:“太子,听话。”   卫恪握紧手里的玉石,漫不经心道:“那走吧。”   沈晩愣了愣,莫名觉得有点不适,她福了一礼。   步出长乐宫卫恪正眼也没瞧沈晩半眼,顷刻间二人陷入良久的沉寂,沈晩捏着帕子怏怏的走在太子身后。   卫恪身量很高,步伐也轻快,没多久两人便岔开了一大段路。   沈晚挪着步子想要走快些,可卫恪似乎不想等他,径自走向远处,直至背影隐没于她的视线当中。   柳儿扶她走了会儿,捻帕拭她鬓间的香汗,“小姐,我们怕是追不上太子殿下了。”   沈晚站住脚,望着远处男人的背影,结果柳儿手中帕子,“追不上便不追。”   太子身边的太监李福全实在心疼小姑娘,他低声道:“二姑娘别担心,奴才知道太子殿下会去哪儿,奴才带您过去。”   沈晚婉言:“不劳烦公公,我走的有些累了,在这歇会儿。”   李福全不由迟疑道:“可若太子殿下问罪起来……”   沈晚从容的看着他,曼声道:“公公放心,你只说太子殿下常去的地方,我歇息好了自然会去找他。”   李福全愣了半晌有点犹豫,不过想着太子那要紧,便道:“今日容王殿下回宫,太子殿下应该会去找容王殿下,沈二姑娘可以去曲台殿。”   目送李福全离开柳儿方才开口道:“小姐,我们还要跟去吗?”   沈晚垂眸,长睫如鸦羽,阴影掩住她眼底深意,“到了时辰再过去也不急。”   待时辰差不多,她携柳儿往曲台殿去,宫里她来过几回她已经轻车熟路,便是被太子撇下也有三四回,凭着记忆她来到曲台殿。   “沈二小姐请慢。”殿门外把守的侍卫横刀拦住她的去路。   沈晚脚步顿住,温言:“怎么了?”   侍卫冷冰冰的回道:“没有容王殿下允准,任何人都不能进。”   沈晩恍然惊觉,她似乎踏足了不该踏足的地方,她微微欠身,“抱歉,我当太子殿下在这,叨扰了,如若容王殿下责怪,还请大人替我言语一声。”   “小姐请回。”侍卫举着剑指向她身后的方向。   沈晚垂首带着柳儿慌忙走掉,转头时竟瞥见卫恪。   卫恪步履轻缓,看到她没有半点意外,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对那侍卫道:“皇叔可在?”   侍卫道:“容王殿下在百花园下棋。”   卫恪紧抿着唇,侧身对着沈晚,恫吓道:“你敢在母后或是皇祖母面前多说一句,从今以后你就别再进宫了。”   沈晚蹙眉,想了想这不正和她意,“臣女知道。”   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忽然间恼怒,不过她宁愿和他划清界限。   两人一前一后走,像楚汉交界那般泾渭分明。   竹摇清影,花枝颤曳,熏风拂过馥郁芬芳的香气萦绕鼻尖。   卫恪出声喊道:“别再往前走。”   沈晚愣住,下意识抬眸看,却见皎纱内有道高大的身影。   卫恪遥见亭间那人,径自背过身,避开沈晚的视线,斥道:“皇叔他不喜欢女子靠近,你离得越远越好,你也离孤远点。”   沈晚正心烦,听到太子凶恶话,怔了怔,尔后福身:“臣女告退。”   “喂,孤可没让你走。”卫恪不耐烦的喊她,“你就给孤站在这,等孤见过皇叔回来,你才能动。”   沈晚暗忖了会儿她还是决定待在这,倘若轻易离开,必定又还惹怒太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顿在原地,安静地立着,想起她与太子见的这几面,除了头一回不欢而散,余下几次更是话不投机。   他们两人之间的和善不过是皇后面前装出来的,太子他连一眼都不愿看她,与其这样为何二人何不都坦诚些,趁早断了这孽缘。   轻纱微微晃动,随风缠绵交织,似纠缠不休的柳条婆娑摇曳,也好似沈晚慢慢飘远的思绪。   沈晚看不清殿内的人影,只依稀能见两道身影,一道属于太子卫恪,另一个比太子高大的身影,想必就是容王。   虽只能影影绰绰窥见他高大的身躯不见他容貌,沈晩却依旧能感觉得到,容王殿下定然是俊朗非凡之人。 第8章 . 暑气 容王他还真是个神秘的人   日头正晒,沈晚站了一刻便坚持不住,柳儿忙搀着她走到阴凉地方歇息。   柳儿手微微颤抖,拭着她额间细密的汗珠。   “小姐,要不我们同殿下说一声,回去了吧……”   正午的太阳是最烈的时候,常人晒一刻钟都会晕过去,再待下去小姐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沈晚轻轻摆手,“现下过去,那就是找死。”   太子本就不喜她,方才又下了狠话不许她过去,她若冒然离开传到皇后嘴里,受难的还是她。   她也曾固执过想要抗衡,可换来的却是皇后娘娘无声的责难,她实在是有心而无力。   那头亭子内。   “皇叔,你前几日在宫外,可给孤带了什么好玩意儿?”卫恪坐下,露出欣喜的神色。   卫琅沉默片刻,“我回来的急,没拿什么东西。”   卫恪难掩失望却还是道,“皇叔下次可得给孤备好。”   卫琅眼神有几分清冷,他并不接话,而是道:“你今日是一个人来的?”   卫恪抬眼,越过皎纱寻找那道身影,扫了两眼不见踪迹,他想着她大概是走了,移开目光他心道,沈国公的千金也不是那么得体。   “是啊,孤听闻皇叔入宫,便想着来看看你。”   卫琅轻笑:“我可知道,沈家那位姑娘也进宫了,你不陪她来找我?”   卫恪不想说这些事,故作深沉冷着脸道:“孤不喜欢她,可母后非要孤陪她,她自己难道没脚不能走么?”   卫琅剑眉拢起,复又平复,他低笑道:“你既然不喜欢她,不妨和皇后明说。”   卫恪啐道:“要是母后允准,孤哪会这么烦。”   卫琅漠然的看着他,“陛下赐婚,必然是看重沈国公府的家世还有沈二姑娘的德行,你若忤逆必会适得其反,倒不如顺从他们心意。”   卫恪眉头舒展不少,“这倒也是,哄得她开心,母后也不会烦孤了,只是那沈二姑娘看着不好伺候。”   卫琅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盯着面前棋盘,信手捻起一颗黑棋,随意落在角上,锁死了棋局。   沈晚一直坐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头隐约有些疼,如在火里炙烤,身上汗涔涔的,浑身还直冒冷汗,热的她晕乎乎目眩迷离,耳朵嗡嗡的鸣响。   柳儿看她脸色泛白,红润的唇瓣也没了血色,一时慌了神,“小姐,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晩察觉到身上异样,攀附着柳儿的手臂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回去。”   皇后娘娘会降罪于她也罢,她顾不得那么多,再待下去她怕是真的会死在这。   柳儿扶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可没走到长廊,沈晩便软了身子倒在她怀里。   她不知如何是好,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竟连个过路的宫人都没有。   当沈晩被救起时,她昏迷已有一段时辰,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吴皇后的耳朵里。   *   吴皇后倚靠在软榻上,闭眸生着闷气,长乐宫伺候的宫婢噤若寒蝉。   卫恪把玩着从皇叔那淘来的新鲜玩意儿,进到长乐宫,觉察到殿内气氛低迷,皱了皱眉道:“母后,你怎么了?”   吴皇后闻言,倏地睁眼:“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卫恪不明所以:“母后,好端端的你气什么?”   难不成气他近来与皇叔走得近,可皇叔难得进一次宫,他只想玩些好玩意儿,这都有错么。   “沈二小姐中了暑气,母后让你好好照顾她!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吴皇后脸色陡然变得青灰,看着太子的眼神也凌厉了几分。   把人丢在外头便不管不顾,连个伺候的宫人都不留,还足足让人家晒了两个时辰,现下人躺在暖阁里还昏睡着,太医说得将养好些日子。   如果再迟些,沈二姑娘的小命都要不保,太子竟还有脸说出这种话。   卫恪挑眉,掂了掂手里的物什,讥诮道:“她是生死是死和儿臣有什么关系。”   他还当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原是为了那个无足轻重的沈二姑娘。   想到这,他又补道:“恪儿明白母后和皇祖母的好意,只是恪儿看不上她。”   吴皇后苦口婆心的说道:“母后没逼你与她举案齐眉,你只要好好待她,让她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将来你要你要纳多少良娣良媛母后都不会过问。”   卫恪脾气也倔,听她这么说,当即驳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从沈国公府选个儿臣心仪的姑娘?非得是那沈晚!”   沈国公府的姑娘适宜之人便有三位,沈大姑娘最年长还未婚配,沈三姑娘还有一年才及笄,换做在这两个人当中挑选,他断不会违逆。   纵然她生的琼姿花貌又如何,他看不上,也不会许她做太子妃。   吴皇后心中愁郁,面色不虞。   卫恪继续道:“沈二姑娘她像块木头,好生没趣,还不如那沈大姑娘。”   吴皇后叹道:“母后也是没法子,可钦天监早说了,沈二姑娘天生凤命,将来是母仪天下之人,也只有她能配你。”   沈家大姑娘她并非没有考虑,可她年幼丧父又没有兄弟,母亲更是无足轻重的一介妇人,反看沈晚母亲是平阳郡主父亲是国公爷,上头的兄长风头无量。   卫恪哂笑,不屑的冷道:“儿臣要是这辈子都不娶她,难道就不能继承大统?”   真是荒谬之言。   什么凤命、什么母仪天下,全是些糊弄人的鬼话。   吴皇后斜睨他一眼,“沈家二小姐性子纯良,好把控,整个京城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合适的人选。”   她也考虑过别的世家千金,可那几个心高气傲的主嫁进东宫只会闹的鸡犬不宁,而沈晩无论家世还是脾性都令她满意。   卫恪扬唇反驳道:“儿臣就是不会娶她,就算她低声下气求儿臣,儿臣也不会娶她。”   吴皇后不复往日端庄威严,她厉声道:“慎言!”   她明白太子的脾气,你越是与他对着干,他越硬气。   思忖片刻,吴皇后软声哄道:“你不喜欢也罢,等你顺利继位咱们再找个由头废了她就成,再不济你与她成婚后,母后把你中意的姑娘送进宫来?”   卫恪沉默了会,握着拳头道:“就依母后的话,儿臣过会儿就去看她。”   吴皇后稍稍松了口气,拍着他的手叹息道:“你父皇身子不好,兴许没几日了,你得好好把握住机会,让你父皇信任你。”   陛下生性多疑,尤其在他病后,太子储君的位子岌岌可危,她不愿自己的儿子似先帝那般昏聩,以至于不顾朝堂,流连于酒池肉林。   太子娶沈国公的嫡女也是顺陛下心意,也能让她们母子稳固地位。   *   沈晚苏醒的刹那头疼欲裂,脑海一片空白。   柳儿扶着她起来,喂了她两口水。   “小姐,你身子好些了吗?”   沈晚揉了揉眉心,“没什么大碍,只是头还有些晕。”   柳儿想起这事就忿忿不平,“太子殿下仗着自己是储君,就可以随意作践小姐吗。”   这样晒的日头,在乡田劳作的老农都撑不住,又何况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且小姐晒了半个时辰,差点命都没了,太子殿下也不管不顾,任由她自生自灭。   沈晚面色青白,趁柳儿还未说出更僭越的话,她沉声道:“柳儿,我有些饿了,你去看小厨房煮碗清粥给我。”   柳儿住了嘴,悻悻地挥开帘子,朝小厨房走。   吴皇后认定沈晚是未来太子妃,特意在长乐宫腾了一间暖阁供她小住,原本她是打算再东宫一隅置一间屋的,可二人尚未成婚,婚期也未定,于理不合这才退一步让沈晚住她的长乐宫。   暖阁后头便是小厨房。   沈晚拖着沉重的身子下榻,慢悠悠地走到软榻,扶着桌沿坐下。   柳儿取煮好的粥回来,见她起身吓得喊道:“小姐,你身子还未好全呢,怎么就起来了,快回去躺着。”   沈晚摇头,“我躺的骨头都酥了,还是起来走走吧。”   柳儿把粥搁在榻边,摆好玉勺。   “小姐,粥煮好了,您快来喝吧。”   沈晚小口吃着没有滋味的清粥,一勺又一勺慢吞吞的吃完,垫了肚子头也没那么疼了。   柳儿道:“小姐小姐,您看要不要收下这些。”   沈晚瞧了一眼,问道:“哪来的?”   承盘里放着许多甜腻的糕点,还有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说是太子殿下送来的。”   沈晚顿了顿,心道太子何时怎么好心,会糕点给她。   略略扫过去那几块糕点竟都是她素日最讨厌吃的。   柳儿自然也看见了,小声说道:“太子不知道小姐不能吃桂花糕吗?”   沈晚自小就吃不得桂花糕,吃了便会吐,浑身起红疹子,这件事皇后娘娘也知道,怎么会让太子送这些东西来。   沈晚沉声道:“放一边吧。”   柳儿摆在一旁,突然惊呼道:“哎呀,我给忘了,还有几道糕点呢。”   沈晚蹙了蹙眉,“谁送的?”   柳儿摆好糕点,道:“容王殿下送来的糕点,有芙蓉糕,还有小姐你最喜欢的酥牛酪!”   “容王?”她与他素未谋面,容王缘何送她糕点,难道是觉着她可怜,想要弥补她么。   柳儿轻声道:“小姐,说来你还得多谢容王殿下呢,若不是他身边的宫人发现你,把你带到长乐宫还请了太医来瞧。”   沈晩怔了怔,须臾她端起碗,喝着寡淡无味的清粥,双眼迷蒙不知思索着什么。 第9章 . 谋算 这桩婚事还做不得数   柳儿见碗内空了,便拿起来放于承盘,走到门口,一位宫人忽而叫住柳儿,“柳儿姑娘,沈二小姐现在如何?”   柳儿偏过头,眨了眨眼:“小姐刚醒,这位姑姑问这个做什么?”   宫人有些无措,主子甩给她这块烫手山芋,到让她不知道如何接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颤巍巍地把袖里藏的东西交给柳儿。   柳儿接过愣住,“这是谁送的?”   宫人轻轻道:“容王殿下命我送来的,柳儿姑娘拿起给沈二姑娘吧。”   沈晩看到柳儿去而复返,微微有些疑惑,“柳儿怎么了?”   柳儿将手中瓷瓶递给她,“容王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补药。”   沈晚仔细的端详着瓷瓶,发觉瓶身纹路还有花样不像出自宫中之物,倒像是番邦进宫来的宝物。   容王还真是个神秘的人,行事令人琢磨不透。   她纵有疑虑却也不敢轻易用,只是随意搁在一旁,吩咐柳儿收了起来。   池塘芙蕖随波飘摇,绵绵细雨淌过檐角,落在窗棂延成雨珠,滴流到青石砖板。   六月日头毒辣,梅雨也不曾停歇。   “她收下了吗?”卫琅临牖而坐,提笔沾墨,墨水洇湿他的袖口他未理会,只是落笔提字。   长生颔首低眉应道:“收下了,我让宫女送过去的,没有暴露身份。”   卫琅淡淡道:“那就好。”   “主子,您不过只是救了沈二姑娘两回,何至于把拿弥足珍贵的药送给她。”长生小声嘟囔道,那些药是从主子娘亲母家拿来的,平日里他都舍不得用,却便宜了旁人,真叫他气不过。   卫琅勾笔,执着笔看他,“多话。”   长生没忍住继续道:“你不是说宫里危险,要过几日再回宫吗,怎么这会儿就回宫了。”   太后视主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处之而后快,他待在宫里无意于送死。   卫琅蓦地停笔望窗外榴花,雨雾濛濛虚虚实实的掩着一撮撮红艳的花蕊,如鲜亮的裙带红绡,亦如少女那日穿得罗裙。   凝睇良久他移步到庭中,却发现了卫恪。   卫恪瞧见他,长叹一口气,“皇叔,我可算找到你了。”   他堂而皇之的越进殿内,看到桌上的茶水,顾不得是否有人用过,拿起便喝了一口。   一杯饮尽他还不解渴,提起水壶对着嘴便喝了起来。   李福全看得是胆战心惊,想要出手接过水壶,可偏偏卫恪紧捏着茶壶柄。   卫恪喝罢,重重的撂下茶壶,随口问道:“孤让人送去的糕点,沈二姑娘吃了么?”   李福全侧立一旁答道:“沈二姑娘没吃。”   卫恪闻言神情憎恶,嘲讽道:“她还敢闹脾气了?司膳房做的糕点香甜软糯,孤最爱吃了,她居然不吃??”   李福全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又补了句:“不过沈二姑娘吃了容王殿下送去的糕点。”   卫恪看向青年,“皇叔,你为何要送她糕点?”   卫琅眉眼清冷,不甚在意说道:“帮你。”   卫恪挑了挑眉半信半疑道:“皇叔帮我作甚?孤不用皇叔帮,即便没人理她也不妨事。”   卫琅冷睇了他一眼:“你对我这么说倒是无事,可要是被皇后还有陛下听见,你应该明白有什么样的后果。”   太监忙附和道:“太子殿下,容王殿下说的极是,您忘了皇后娘娘说的吗,容王殿下这回可是帮了您大忙啊,沈二姑娘肯赏脸吃你的东西,那不是好事么?”   卫恪思忖片刻,觉得很有道理,“还是皇叔有办法,堵住她的嘴,让她没办法在母后面前告状。”   卫琅轻笑道:“你那么怕她?”   卫恪抿了口茶水,毫不掩饰道:“孤不怕她,只是不想娶她罢了。”   想到那么一块木头将来成为他的太子妃,还要同他母后那样对他管头管脚,他心底就不大舒服。   卫琅平静道:“婚贴还未立下,这桩婚事还做不得数。”   卫恪来了兴致,紧接着道:“皇叔,你的意思莫不是……”   卫琅没有说话垂眼落座,骨节分明的长指捻起几缕香,掀开香炉的盖子,放了进去。   *   午膳毕,卫恪稍作了片刻,便离开。   卫琅着素衣行至窗前,垂眸看了几眼手中信笺,眼中浮起一丝不解,他唤来昭离,淡淡道:“去准备轿撵,我们去永寿宫。”   长生颔首后退下。   卫琅进内室更衣,换了身玄色锦袍,不失礼数,银冠绾发,显得几分清隽洒脱整顿好后,登轿。   良久,风起轿帷。   骤然停轿轿辇落,卫琅款款步出轿辇颔首示意侍从退下,遂朝永寿宫走去。   张太后斜靠着凭几,随口问道:“容王这几天在宫外可还好?”   卫琅温声道:“劳太后挂心,儿臣在宫外一切顺遂。”   张太后冷冷一笑:“哀家听说容王耽于男色,时常出入蘅芜馆,可是真的?”   卫琅低下身段,神色渐冷:“太后既然知道了,儿臣也不瞒您。”   张太后疾言厉色,“容王以后还是少去那些地方,哀家瞧着礼部侍郎的女儿温良恭顺倒是配得上容王,容王不妨择日瞧瞧?”   卫琅冷声道:“承蒙太后厚爱,可惜儿臣无福消受。”   张太后黛眉轻挑,扶着髻上步摇,“好一个无福消受,太子不日便要迎娶太子妃,而你作为他的皇叔却至今未娶,你是想让谁看笑话?”   卫琅低着头辨不清神色,只听他道:“儿臣没有。”   张太后扯唇讥笑,招手唤来宫婢,一幅仕女画像展露在卫琅面前,“先别急,容王看看,此女容貌如何?”   卫琅抬眸不着痕迹的瞥了过去,但画像中女子笑靥,他心狠狠地抽疼。   张太后看到他此时神色,虽只是一瞬,但忧郁之色不难捕捉,她微闭双目,勾一抹浅笑,着人将画收好,“画也看了,容王早些出宫,等想明白了在再与哀家说。”   卫琅握紧拳头,缄默不语。   张太后敛眉,似笑非笑,半晌后她幽幽的吐了八个字。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张太后缥缈空灵的声音像咒语,“容王,你听懂哀家的意思了么?”   卫琅低眸,长睫掩饰他眼底深意,“儿臣明白。”   吐出那四个字,犹如千斤重压在他身上,他稍稍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卫琅走后张太后骤然起身,扫了眼青年适才坐过的软榻,吩咐宫女:“把上头铺的软垫还有容王喝过杯盏茶壶,都给哀家扔了。”   宫女诺诺应了,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又换上新的茶壶杯盏。   张太后见她乖巧,做事也伶俐,招了招手,唤宫女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怯怯应答:“奴婢素容。”   张太后莞尔笑道:“哀家送你到容王身边伺候可好?”   素容诧异抬眸,旋即惊慌跪地,小脸煞白,“承蒙太后娘娘赏识,奴婢愚钝恐怕伺候不了容王殿下。”   阖宫无人不知,容王殿下身世不详,唯恐是先帝丽妃和外男私通的孩子,这样身份不明的王爷,她们谁都不敢靠近,何况太后眼里容不下他,倘若去伺候容王,两边都会得罪,只能落得一死。   “你敢忤逆哀家?”张太后指着她的眼睛,凶恶的瞪着她。   太后发了话,素容不敢不从,她想哀求几句,可仰头瞥见太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知道多说一个字那就是死。   素容跪地行大礼,重重地叩拜,“奴婢谢恩。”   张太后转身坐于软榻,身边的刘嬷嬷会意地递上银剪。   “太后娘娘,这株牡丹又长了不少尖刺呢。”   张太后侍弄玉壶春瓶里的牡丹,瞧见一处新生了野草,拿起银剪一刀剪下,那清脆的枝叶扑簌落地,“长了不该长的东西就剪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还要过问哀家?”   刘嬷嬷沉声道:“只是太子殿下总是喜欢去曲台殿,陛下也默许,这就难办。”   “太子离容王太近,是该提点提点,作为储君焉能称那贱种为皇叔。”张太后净手后,轻拭锦帕,“太子年纪轻顽劣还能教,不过哀家是得让皇后过来一趟。”   刘嬷嬷闻言,轻叹道:“若不是容王,太子也不会如此顽劣不堪。”   如今眼看无法继承大统,委实令人唏嘘。   张太后冷哼道:“还不是因为丽妃那个贱人,要不是她魅惑圣上,哪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丽妃是襄国皇帝献进宫的美人儿,她背后无权无势,不过玩物一个,没想到先帝竟对她动了心,承宠几个月便诞下容王,还赐名琅。   琅之一字,曾是张太后央先帝给皇帝所取的名,可先帝以钦天监拟选了为由搪塞她,而那狐媚子生下的孩子,竟能用她想的名。   卫琅的面貌没有半点肖似先帝,反倒像他母亲身边的侍卫,或许这就是秘密,可又有谁看得出来呢,而且宫里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并不碍事,但那孽种不同,先帝在时便格外器重,拿当他宝贝。   如此祸患,她岂能容他苟活。   张太后丢下银剪,折断那株即将枯败牡丹花。   即便是九五之尊那也是笼中雀,不过被豢养在这四方天地之中,没有半点自由,而她就是这逗鸟之人,若有鸟儿想要脱离她的掌控,那便是自寻死路。 第10章 . 归去 区区几块桂花糕而已,死不了人……   新月如钩,万籁寂静。   柳儿摁了摁香篆,须臾青烟缕缕萦绕于梁上,沈晚闻着这股淡淡舒适的香气,朦朦胧胧的入了梦。   沈晚睡得不甚安稳。   她又做了噩梦,但这回的梦境,却生生要了她的命。   半梦半醒间,她甫睁眼便发觉自己置身于一个昏暗的地方。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铁锈的血腥味和丝丝恶臭萦绕其间,沈晚踱步慢慢走道里面,却见到了自己。   只是眼前之人似她又并非是她,那女子骨瘦如柴容貌憔悴,双颊近乎凹陷,眼眸浑浊丝毫不见光亮。   沈晚走了过去,想要靠近‘沈晚’,却忽然被人打断,她停住脚步向外看。   “昔日娇贵的沈二姑娘,怎得如此狼狈?”佳人带着嘲讽的娇笑声蓦然响彻清寂的牢房。   ‘沈晚’衣衫褴褛倚靠墙角一隅,闻声抬眸见来人清眸泛起点点精亮,“雁姐姐!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沈雁玉帕遮口缓步踏入屋内,凤眸斜睨抚了抚髻上步摇: “晚晚妹妹,你清誉已毁,你让我怎么救你。”   ‘沈晚’黛眉微敛,揪紧了衣袂,软软的问:“雁姐姐,这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   沈雁凑近了人儿身前,扯了扯沈晚褴褛的衣襟,素手覆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声声厉色: “晚晚妹妹,你只要你说出肚子里孩子父亲是谁,我会救你。”   ‘沈晚’嗫嚅半天,却是想不出来,她低声道:“我不知道。”   沈雁顺势伸手推了把‘沈晚’,“晚晚,左右你也要去了,阿姐不妨告诉你,其实那夜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阿姐,你为何……”‘沈晚’杏眸圆瞪。   沈雁用劲扣住‘沈晚’的下颌,睥睨瞧她,无情的嘲道: “沈晚,你现在还装模作样什么?若没有你,太子妃的位子本该是我的!”   说罢她摆手示意捧着酒壶的婢女上前,小厮依旧擒着‘沈晚,婢女提着酒壶紧紧的捏着沈晚娇嫩的双颊。   “不喝,我不喝……”   ‘沈晚颤着身略带痛苦的呜咽,掺着毒药的烈酒灌入她的檀口,几滴琼浆顺着绛唇滑落至玉颈,沾湿了她本就褴褛的衣衫。   站在一侧的沈雁掩不住讥讽的笑,“晚妹妹,喝了这酒你就好好上路吧。”   “实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太子殿下是允准的,他早就看中了我,想要迎我为太子妃,而你就随你腹中的孩子进阴曹地府吧。”   撂下话沈雁踱步扬长而去。   小厮漠然的丢下骨瘦嶙峋的‘沈晚’,随着她走出了萧条的小院。   “阿姐,别丢下我!” ‘沈晚’声嘶力竭的喊叫,目送了人离去,她用尽力气喊出那句话,腹内的绞痛令沈晚再难忍受,她瘫倒在地,紧捂着小腹,唇边的血抑制不住的往外淌。   沈晚亲眼看着‘自己’死在面前,下腹隐隐坠疼,好似那杯毒酒也被她吞了进去。   她盯着那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慢慢死去意识,想要伸手救她,可她动弹不得,她像是具傀儡被人操控着。   沈晚眼睁睁看着‘沈晚’闭上眼睛,坠入地狱,霎时间她心跳蓦地急促起来,想是要从她胸膛里跳出来。   她惊恐万分醒来,然而入眼是柳儿焦急的模样。   恍然忆起方才那场噩梦,沈晚怅然若失,她不敢相信,梦中那个人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愚蠢,愚蠢到被算计还不明白。   “小姐,你总算醒了,可吓坏我了。”柳儿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扶着她坐起身,她想到沈晚受的委屈,忍不住啜泣道:“小姐这病时好时坏,这可怎么办。”   沈晚眼皮沉了沉,好一会儿才抬头道:“柳儿你别哭,你去把安神药端过来吧。”   柳儿抹着泪,颔首掀了帘子离开。   沈晚复又躺了回去,发丝扫过玉枕,当务之急她得赶紧回国公府,宫里不是久留之了地。   要继续在这宫里待下去,她怕是真的有一天会死。   屋内充斥着浓苦的药味,沈晚咽下最后那口药,猛地咳了两声。   她起身捻了一颗甜果塞进嘴里散去唇齿间的苦味,味同嚼蜡的咀嚼,自从梦到那场梦,她便惴惴不安。   *   沈晚这场病,休养了四五天才彻底好,头两天吴皇后差人送了不少补品来,到了后头两天吴皇后竟把身边的萧尚仪派过来伺候。   “沈二姑娘,你多吃些,看你消瘦成这样,定是吃不少罪,补补身子吧。”   连着三日的膳食都是交由萧尚仪打理,她熟知沈晚喜好,命司膳房烹了些滋养的膳食。   沈晚并没有什么胃口,她挟了几块鱼肉进碗里,吃了两口便放下银筷。   萧尚仪见状拾起银筷又挟了鲜嫩的鱼肉给她,“我看二姑娘很喜欢这道清蒸鱼,二姑娘多吃些吧,这可是司膳房特意做的药膳,最是滋补。”   沈晚实在吃不下,硬塞进嘴里也只会吐出来,她拿起帕子掩唇,“尚仪大人美意我受了,我现在身子有些不适,想躺会儿,这些药膳还是晚些再用。”   萧尚仪还想劝她吃些,但看她脸色青白,想来也是不舒服,便扶着她起身,侍候她上榻,细心的替她掖了掖被角。   “二姑娘早些歇着,若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切记要把那碗汤药喝了,凉了可就不好。”   沈晚敛眸垂下羽睫,微微颔首。   萧尚仪走了后,柳儿看见食盒里放的汤药,蹙了蹙眉,“小姐,皇后娘娘送来的汤药你喝吗?”   沈晚摇摇头,“凉了就倒了吧。”   喝那么多补药也无济于事,她的病已是心病,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治不了她。   柳儿应声端起那碗留有余热的汤药,倒在小厨房的泔水桶里面。   回屋时,恰好撞见太子身边的宫女,她盈盈行了一礼,“柳儿姑娘,太子殿下今日高兴,又吩咐我送了些糕点过来。”   柳儿福身,“姑姑辛苦,多谢太子殿下美意。”   宫女嘱咐道:“那是太子殿下最喜欢吃的糕点,柳儿姑娘务必得让沈二姑娘也吃,要是让殿下知道她不吃,又得生气。”   柳儿假模假样应承下,接过食盒回屋。   “太子殿下又送来了桂花糕。”柳儿看着桌案摆的那几盘桂花糕,顿生懊恼,“奴婢这就拿去倒了,省的心烦。”   沈晚摆摆手,“不用拿去倒,我会吃掉这些。”   柳儿惊道:“小姐你可不能吃这些,你忘了以前……”   沈晚安然浅笑,捻了一块桂花糕便放入嘴里,“太子殿下的好意当然得收下。   宫里虚与委蛇的人不在少数,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亦不少。   与其戴着面具阿谀奉承他人她宁愿活的逍遥自在。   卑微如蝼蚁,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到最后归处都没有。   这样的命,她不要。   她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   *   长乐宫,永延殿。   “让你去看看沈二姑娘,你怎么不去,天天去找你那皇叔。”吴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凤眸凌厉的剜着坐在桌旁的卫恪。   两三盏茶的时辰过去,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卫恪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也不知想些什么,偶尔附和几句。   吴皇后疲累的捏了捏眉心,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也看得出卫恪一直在走神,压根没听她的话。   忽然从殿外跑进来一名,她面如筛糠,颤巍巍地禀道:“皇后娘娘不好了!沈二姑娘身上起了红疹高热不退。”   吴皇后听得脸色骤变,腾地站起身,看向那小宫女道:“怎么会这样?”   宫女抖得厉害,“萧尚仪说,沈二姑娘是吃了桂花糕才这样的。”   吴皇后急的吼道:“本宫不是吩咐过!沈二姑娘吃不得桂花糕,是哪个不长眼的贱婢送去暖阁的,给本宫查!查出来打她个五十大板!”   卫恪冷冷声道:“是儿臣吩咐下去的,母后要罚就罚儿臣。”   吴皇后眼中闪过厉色,“我不是与你说过么,你没记住?”   “儿臣吃得偏她吃不得?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她又不是公主。”卫恪满不在乎的轻嗤, “区区几块桂花糕而已,死不了人。”   吴皇后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缓过来后她怒道:“太傅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沈二姑娘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么折腾她!”   卫恪忿而离席,半点面子也不予她。   吴皇后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谁让卫恪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有她的骨血,做了错事也得她受着。   她头疼地瘫坐着,扶额气闷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照料不好。”   *   月色皎皎夜风清凉,蝉鸣声应和而起,恬静又清幽。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熹微的光亮映着沈晚的脸。   沈晚额间沁满了薄汗,碎发贴在鬓边湿热的紧,清浅平稳的呼吸声蓦地急促起来。   她睁开眼拾掇枕边帕子擦了两下,又觉得燥热,穿上绣鞋走到桌旁,灌了一大杯水。   偌大的卧房静谧到落针可闻,沈晚想要叫柳儿一起出去走走,却见她酣睡。   她不忍打扰,便独自趁着夜深人静,披了件披风点着宫灯,轻轻推开门,踏出屋子。   清风拂面,沈晚拢了拢披风,轻手轻脚地走在僻静的小道上。   皇宫不比国公府,这里随时都有夜巡的侍卫,沈晚怕被他们发现踪迹,忙用披风盖住头,吹灭灯火潜入黑夜。   等侍卫走过,沈晚眼前重新明亮,她提着灯轻步往前。 第11章 . 装病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苍穹如被浓墨浸染,暗沉无光的漆夜,滴滴雨露惊起暗香浮动。   青年立于亭中,一人一盏灯,一尺素纸放于石案中央,提笔蘸墨点墨染纸。   凉风袭来掀起轻柔的薄纱,长生走近他,奉上安神茶,“主子,这都三更天了,还是早些安置吧。”   卫琅勾起最后一笔,微闭双目,“也罢,收拾一下回去吧。”   着人将纸收好,待要离去时他盯着燃烧的蜡烛,阑珊的灯火在晚间煞是好看,可惜再无心情去赏。   卫琅走后,一道倩影翩然而至。   沈晚提着裙幅迈过石阶,想要在凉亭小坐,却瞧见案上摆着笔墨砚台,还有一张素纸誊写着尚未完成的字。   她粗略看了眼,还未看清是什么字,抬眸时却意外的瞥见黑暗中一抹身影,吓得她把丢掉了那张纸。   逆着烛火她看不清男人的脸庞,只听见他低哑深沉的声音。   “谁?”   沈晚抓紧宫灯背过身,垂首道,“臣女无意冒犯,不知冲撞了哪位贵人。”   男人似乎愣了愣,“沈国公府的二姑娘?”   沈晚颦眉,悄悄问:“敢问贵人是?”   “容。”男人惜字如金,语气疏淡。   轻移莲步沈晚檀唇微张,“还请容王殿下恕罪。”   卫琅薄唇微抿:“无妨,听闻沈姑娘身子有恙,怎得这个时辰出来?”   沈晚手指紧握宫灯提手,“臣女叨扰,多有得罪。”   深吸了一口气,她踏下白玉石砌成的石阶,想要回暖阁,离青年还有三两步的时候,男人突然间侧身。   男人看了眼沈晚,道:“沈二姑娘留步。”   沈晚脚未沾地,闻言又缩了回去,困顿道:“容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她偷摸跑出来只是想透透气,白天屋子里密不透风的全是药味,好不容易找准时机溜出来,想不到会遇到不该见到的人。   沈晚没忘记临走前娘亲嘱咐的话,容王殿下能避则避,可如今她怕是躲不了这遭。   男人声音低哑,“更深露重,沈姑娘病着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以后这些个伤身子的蠢办法还是少用为妙,身子要紧。”   沈晚顿了下长睫半垂,略有几分迟疑,她晓得,容王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一眼就看得出她的小把戏,而且她听得出男人语气里的晦涩。   这么晚出来,沈晚当然并非单纯的出来透风,吃下桂花糕出红疹也是她故意为之,连日她的病来势汹汹时好时坏,也是她动了些歪心思。   只是想早些摆脱,回到府里。   犹豫半晌,她鼓足勇气道:“容王殿下,今日之事请你务必守口如瓶。”   月光下沈晚看到容王殿下的身躯俨然一顿,半晌后他沉声道:“沈二姑娘放心,今日本王权当没看到你。”   沈晚黛眉微蹙,身子一凛,少顷敛去眸中忧色,清眸微敛款款应道:“多谢容王殿下,今日臣女也不曾见过容王殿下。”   慢慢走回长乐宫暖阁,沈晚脑袋混混沌沌。   她对容王她了解甚少,听方才他的语气,定是极不耐烦的,即便他嘴上说得好听,会替她瞒下,可谁又能说得准。   沈晚咬着手指,站在门扉前,迟迟没有进去。   这里果然不是久留之地,她得赶紧回去,如今也只有谎称病重才可以早些归府。   *   白驹过隙,一晃又过了三日。   吴皇后满脸愁容,“怎得没人告诉本宫,沈二姑娘的病变得这么重。”   补药那么多吃也吃了,沈晚不见好还日益严重,太医署是养了群庸医不成。   萧尚仪温声抚慰:“娘娘别着急,沈二姑娘怕是不适应宫里,要不放她出宫,回宫休息罢,她在宫里心情郁结,这身子如何能好。”   吴皇后思来想去觉察不出异样,沈晚进宫这些天缠绵病榻,莫不是有人行厌胜之术想要害她不成,她皱着眉沉重的叹了口气:“也罢,就让沈二姑娘回府休养吧,太子那本宫也得再劝劝。”   她心下微叹,本想着让两个孩子多多相处,没想到生出这种事,倒也罢来日方长,他们两人总有机会。   只是把人放回去之前,她得亲自去看看沈晚。   沈晚病恹恹的躺在榻上,脸色很是难看,殷红的唇瓣也苍白如纸,姣好的玉容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小的红疹。   “皇后娘娘,臣女……”   吴皇后甩了帕子掩鼻,挨在她身边坐下,视线飘忽不定,似乎是嫌恶她脸上的红疹,她皱着眉道:“你身子不适还是躺着吧。”   沈晚红了眼,泫然欲泣,“臣女想娘亲,想爹爹。”   吴皇后于心不忍,叹声道:“本宫还想你多在宫里住几日,太子他任性,待你如此,本宫真不知该怎么弥补你。”   沈晚瓮声瓮气道:“是臣女没福气。”   吴皇后实在心疼,俯身握着她冰冷的柔荑,“孩子,真是苦了你,本宫想过了,还是放你回府休养。”   沈晚没料到出宫会如此顺利,坐在回沈国公府的马车里,她蒙着面纱靠在柳儿肩头,“柳儿,还有多久到府里?”   柳儿掀帘看了眼,“奴婢看到国公府的门匾了,应当不远。”   沈晚紧绷的身子软了下来。   终于逃离金殿牢笼,她能见到娘亲,见到爹爹了。   沈晚见到江采薇的那刹,便不顾一切地扑进她怀里。   江采薇环着她的腰,嗔道:“你这丫头,及笄的大姑娘了,还和娘亲撒娇。”   沈晚紧紧地抱住她,不愿松手,“娘……”   江采薇摸了摸她的额头,“我瞧着你像没什么事,你实话说,是不是装病。”   眼看瞒不住,沈晚直言道,“娘,我是故意的,吃那桂花糕起红疹,装病,就想要逃回来。”   “你还敢说,你何时这般鬼机灵,居然买通太医为你扯谎,你可知倘若被皇后娘娘查到降罪下来,你还有活路么?”江采薇转而看向柳儿,“你也是,怎能让小姐如此乱来。”   沈晚背着江采薇,悄悄和柳儿交换了眼色。   柳儿立马期期艾艾,淌着泪道:“主母,都是奴婢的错,如果奴婢拦着小姐,也不会……”   江采薇心软,见不得她们哭,看到柳儿哭的泣不成声,再严厉的话也说不口,她慌了神,“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快回屋去歇着,省得露出马脚让人发现。”   沈晚温声应下,脸上漾着浅浅笑意。   江采薇将她送到漪澜苑,正要折返却见沈晚拽着她衣袖,“怎么,还有事?”   沈晚酝酿了半天,才说道:“娘,你说陛下为什么选我做太子妃,而不是雁姐姐呢?”   思绪逐渐飘远,她想如果是沈雁嫁进东宫,或许太子会喜欢她,而不是像她这样被人厌弃。   那日梦魇,她辗转反侧,没有再睡过一个安稳觉,总觉得那些梦在昭示着什么。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陛下看重你才选你当这太子妃,你却说要让给你雁姐姐,沅沅是你糊涂了还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沈晚摇摇头,玉白的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只是觉得雁姐姐年岁比我大,她却当不得这太子妃……”   江采薇掩唇笑道:“原来沅沅忧心这个,这桩婚事本就是陛下所赐,她看中谁挑了谁,哪是我们能做决定的事情。”   沈晚顿了顿,“诏书未定,娘你说这件事会不会有所转机?”   江采薇一时无言,良久她摸了摸沈晚的额头,“你这孩子,不会是病傻了吧,说出这样没头脑的话。”   沅沅以前乖巧的很,最近也不知怎得,老是优柔寡断思虑过重,难不成是在宫里受了委屈。   “我知道爹爹不会卖女求荣,只是……”沈晚犹豫,还是打住没有说。   她不想嫁进东宫,这是事实。   可若是和爹娘坦诚此事,必会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   沈晚又道:“娘,你早些歇息吧,沅沅不扰你清闲。”   “慢着,你有话直说,娘又不像那些老顽固,听不得你的话。”江采薇拉过她,轻握于掌心,“有委屈就跟娘说。”   沈晚鼻尖一酸,连日来的委屈翻涌而出,宛如有块小石子砸平如明镜的湖泊,泛起层层波光,她攥着帕子,心头难受的紧,却执拗道:“我没事,娘,我先走了。”   府里养病这些日子,沈晚担心掀起风浪不常出府,若有需要便差遣婢女去买,听闻国公府家的小姐抱病在身,有人惋惜怜她风华正茂的年岁遭此劫难,也有人落井下石讥讽她命薄。   然则坊间再怎么言传,沈国公府的名号摆在那,无人敢真的践踏羞辱。   如此又过了几天。   天渐热,沈晚在树下置了张美人榻乘凉,手里捧着银耳西瓜羹,一勺一勺抿着,银耳西瓜羹虽冰镇过,但入口即化,甜腻的滋味不见半分,冰凉绵软且清凉解渴。   沈晚喝了一碗柳儿便不再让她喝了。   “小姐,你不许再喝了,待会儿还要喝药呢。”   柳儿收起空碗,并把小桌上那满满一大盘银耳西瓜羹,一并拿走。   沈晚舔了舔唇瓣,“再吃一勺也不许么?”   她将养的这些日,吃的清淡还要喝那些苦涩的汤药,   柳儿义正辞严道:“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月信也迟了好几天,喝多了怕得闹肚子,要是不想再多喝一份药的话,还是乖乖听奴婢的话。”   沈晚甚是厌烦喝那些浓苦的药,听她这话果真不再讨要,拿起身边的笸箩挑线。   忽地柳儿折返,她欣喜的喊道:“小姐!大少爷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沈晚丢下手里装着丝线的笸箩,起身穿过月洞门,冲出院子。   门外身量高挺的男子如松柏屹立,他闲适地靠在红木楠柱旁,“沅沅,一年不见你又圆润了些。”   沈晚嗔怒,瞪大了杏眸,气得腮帮子鼓的圆圆的,“沈景延!”   沈景延信步走到她跟前,捏了捏她的脸,“沈晚,你愈发没规矩了,怎么好直呼你兄长大名,乖,叫声哥哥来听听。” 第12章 . 字画 “蒙王公子不弃,我愿一试。”……   沈晚噘着嘴嘟囔道:“你这一去就是一年,都不给我写一封书信,谁还记得你?”   “我真要喊一句冤枉,我在林州外祖家整日刻苦读书,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好不容易考出了功名,你却这般诋毁我。”沈景延眉梢一挑,有些轻狂的回她。   沈晚愣了愣,想到兄长这些年的苦楚,倒也释然。   沈景延即便纨绔些,沈家偌大的家业,也只属于他一人,再有陛下年尾赏赐,并不愁吃穿也不愁荣华,但他有自己的考量。   他想要靠自己考取功名,将来位极人臣,而不是凭祖上得来的富贵,苟且活着,幸得他聪慧,三岁识字,五岁入私塾被挑进宫里当太子伴读。   沈景延文采斐然,七岁既能出口成章,当时的太傅时常夸奖他,还想收他为义子,但都被他婉言谢绝,十二岁那年他离家到江南林州,说是要去试试乡试,结果一举考中。   只可惜他年岁太小,当朝为官最年轻的也才二十,故而他又等了八年才准进正式科考,前不久他刚考过会试拔得头筹成了会元,只等秋后殿试崭露头角,方能入仕。   沈晚想到这,怅然地绞了绞帕子,低声喊道:“哥哥。”   沈景延乍听到她细若蚊鸣的声音,睨她一眼,说道:“知道错了?”   沈晚没有计较,微微颔首,认了错。   沈景延轻笑道:“那是谁嫌我的字丑,说我行似狗爬,还说什么那样粗鄙的字实在是不堪入目。”   他故意揭短,明里暗里取笑她。   沈晚来不及与她置气,只是别开眼,“我那时说的气话,谁让你偷偷把我藏的字画给卖了。”   沈景延拍着胸脯道:“天地良心,我可从未偷你屋里的宝贝,谁不知道你视画如命。”   沈晚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什么,是我想多了,哥哥你别多话了。”   沈景延却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他看着沈晚,郑重其事的问道:“沅沅,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沈晚话锋一转,“你还说我,那你说说你,在林州外祖家一年,为何没有带回来一位嫂嫂?”   沈景延哑然失笑:“我再问你,你怎么又扯上我的事了?”   正说着她的事,怎么忽然就反客为主问起他来,他的事又有什么可说。   沈晚冷哼道:“礼尚往来,景延哥哥如果想要知道,当然得拿出些诚意。”   “知道你喜欢字帖,我待在林州的这段时间,讨要了好几幅字你看看。”沈景延速命沈黎取来锦盒,轻启锦盒,展于案上。   墨色山水气势磅礴,赫然印入沈晚眼帘,画上题字更是苍劲有力,可称是画中极品。   孤雁气势雄辉,山水一色跃然纸上,足见主人造诣,这样的画作不可多得,上头的题字更是难以得见。   沈晚眼波含笑,光看画便爱不释手,“如此好的墨宝,哥哥为何不早些与我?”   沈景延墨眸微抬,“这几幅字画,我本想托人送来,只是你也知道林州多雨,那些粗人又不懂得字画,还是我亲自送来,才不会惹你说闲话。”   沈晚撇撇嘴,望着那几幅字画,心生好奇,“哥哥,你寻得字画看着都是临摹,并不是真迹。”   “旁人哪敢随意予人真迹,我能替你招来这几幅字画已是万幸。”沈景延不觉叹声:“要说本朝有哪位字画一绝,还当属宫里的那位贵人。”   沈晚凝神轻问:“哪位贵人?”   沈景延沉吟:“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幸见过他的字画,一笔一划矫若惊龙颇有颜柳二人风骨,却又似羲之先生润泽不羁,真是兼纳乾坤。”   沈晚皱眉,想不出那样的字是何等雄奇,脱口而出道:“哥哥,你莫不是框我的吧。”   沈景延双手环胸,剑眉轻挑:“你不信?那下回等你进宫就知道了,那样的字画,毕生难得一幅,只可惜啊……”   “可惜什么?”沈晚问。   沈景延笑了一声,“你是见不到的,翰林院岂是你能去的地方?”   沈晚微愠,“我不理你了。”   沈景延原只想逗她,没想到她竟当了真,刚想说些话好哄她,便看她气恼地跑了出去。   还真是奇了,一年不见他的妹妹脾气见长。   沈晚心里不太松快,便携柳儿去了东市吉祥街的糕点铺,挑了些时宜消暑的绿豆糕,还有些蜜饯瓜果。   步出铺子,细雨绵绵,主仆二人一人一伞,迎着小雨行了几步,便看到远处的人影。   那是与她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长生,沈晚自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但她记得他的主子。   长生见到她,朝她躬身一礼,“沈姑娘,我家主子等候多时。”   沈晚惊讶她戴了帷帽出门也能被他认出来,她黛眉紧蹙,瞥了眼柳儿。   柳儿摇首,轻声道:“小姐,还是不要过去,当心有诈。”   长生听见她的话,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他手心冒了层汗,生怕姑娘转头离去。   沈晚犹豫片刻,看着长生挺直的背脊,心道她或许是敏感了些,对初次见面男子有着敌意,思忖过后她便坦然了:“这雨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我们过去坐坐也好。”   “可是……”柳儿还想劝说,但沈晚已走上前,她悻悻地跟过去。   长生瞥了两眼沈晚,他是从付溪口中才知道那位沈姑娘身世的,沈国公府的嫡女贵门千金,父亲承袭国公爵位,母亲又是大长公主的幺女,这些倘若略去不谈,最重要的当属沈姑娘和太子殿下的婚约。   他委实不明白,主子缘何要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有牵扯,明明他们只见过两面。   心有纵然有万千疑虑,长生还是将人带到附近的茶馆雅间。   雅间弥漫着清茶的香气,屋里除一张檀木桌便只有四张圆凳,青年背对着沈晚端坐着,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身。   沈晚看到他眉眼疏离薄唇紧抿,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有些拘谨,不肯落座。   卫琅抬眸望向她,“沈姑娘,坐罢。”   沈晚低着头坐下,手不知放在何处,轻轻覆在膝上,葱白的指尖勾住衣袂,“我似乎常能遇到王公子。”   他们初次相见,便是在茶馆之中,如今又在茶馆相遇,未免有些太巧了。   “行商坐贾之人四处奔波,闲来无事便在这茶馆坐坐,沈姑娘当我是那些喜好玩闹的纨绔子弟便好。”青年如泉水清冽的嗓音入耳,浸润到沈晚心底,融化最后那块冰凌。   沈晚面上不显,朱唇却微微勾起,她小声道:“我还不知王公子是做什么营生呢,那日酒楼一叙,光顾着与你说字画的事。”   卫琅温润浅笑,“我也是略懂而已,比不得沈姑娘见解独到,想必沈姑娘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幼耳濡目染。”   沈晚未摘帷帽,一双杏眸透过薄纱缝隙,趁卫琅倒茶之际,悄悄看了他两眼。   卫琅双手伏案,轻轻拿起茶碗,推到她眼前。   沈晚端起来凑近鼻尖,以嗅茶香,温眸微斜目光交于青年身上,“王公子似乎很喜欢喝茶?”   她平日里其实不太喝茶,倒爱喝些姜蜜水之类的甜水,但很奇怪,以往喝不下的苦茶却能下咽。   卫琅嘴角翘起一丝笑意,长睫半垂掩住眼中深意,“平日里无事,就喜欢钻研茶道,我手艺不精,见笑了。”   沈晚闻着屋内袅袅檀香,略有不适,她素手摘了帷帽,执杯盏轻啜香茗,醇香之味霎盛,“王公子说笑,你烹的这茶味甘,茶香流溢,已是上上品。”   卫琅抿唇浅啜:“取天下第一泉中泠泉的泉水冲煮茶水方是上乘之品,然汲水甚难,唯有宫里才能享用此等好茶。”   沈晚怔然,端看案上陈设的茶器,便知他喜爱茶道,且悟茶颇深,却没想到他会与她说这些。   但他说道宫里,难道他和皇宫也有牵扯不成?   她顿了下道:“王公子可曾进过宫?”   卫琅眸光凝了凝,话锋一转道:“我有幅画想请沈姑娘看看,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晚听他说起字画顿时来了兴趣,“当真?”   卫琅接过锦盒,放置桌案,“今时闲来无事,便作了这幅清荷图,我素来喜欢荷花,也就这话也就这荷能拿的出手,还有几笔待我添上。”   笔墨已搁在案上,卫琅所作的墨荷图也呈于沈晚面前,只见青年提笔,微点墨,不过一瞬,墨荷枝枝跃然纸上,勾笔时成了画龙点睛之笔。   沈晚静静望着画卷铺陈在桌上,望案上墨荷,亭亭而立,她看的有些痴。   卫琅停笔时,眼中微含郁色,却转瞬而逝,他道:“如若在下有幸,想求沈姑娘一副墨宝。”   沈晚垂眸打量着那幅画,闻言神色忧郁,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她道:“我笔锋拙劣,难登大雅之堂,恐辱了这画。”   她习的是簪花小篆,字体娟秀小巧玲珑,画上的芙蕖富丽华贵,要是誊了她的字,那便是画蛇添足而非锦上添花。   “沈姑娘不妨试试。”卫琅将笔递送至其跟前,缓缓道:“请。”   沈晚黛眉长敛,“蒙王公子不弃,我愿一试。”   拨开额上碎发,玉指轻捻狼毫款款书写,‘六月菡萏胜芙蓉,山光湖色载酒来’。   “沈姑娘果然写得一手好字。”卫琅定定地看着少女题的字,若有所思。   青年声线低哑深沉,却好似萦绕在她耳边,沈晚一时惊讶没站稳,向旁边倒去。   她低呼一声,竟直直地撞进卫琅怀里。   卫琅身量很高,高出沈晚很多她手抵着,勉勉强强半靠在他坚硬如铁的胸膛。   抬眸时青年清冷的脸庞近在咫尺,沈晚似乎能感觉到他的鼻息,以及他身上的淡若菊清的松木味。   两人双目交汇,相视半晌,沈晚自觉失礼,松开手后像受惊的兔子退了一步坐了回去,抬袖遮面,双颊绯红,“王公子,我失礼了。”   沈晚手略微一抖,茶碗倾斜碗中茶水翻涌洇湿窄袖,忙不迭拾袖中帕子擦拭案上水泽,愣愣道:“时辰不早,我得回府了,王公子有缘再见。”   她拂去心头躁意,仓皇失措地捡起地上帷帽,推开虚掩的门,逃也似走出雅间。   卫琅看着少女挣逃了出去,敛去眸中阴鸷,手掌渐渐拢紧。 第13章 . 花酿 那位公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卫琅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非常清楚沈晩的身份,却还是不自觉,情难自禁地想要接近她。   梦境虚虚实实缥缈空无,他好似当了真,认定少女是他此生挚爱,不愿意放她离开,更不愿意舍她。   以他的身份,尽可能与她撇干净关系最好,而不是渐渐沉沦。   眼看少女走出雅间有些时候,长生倒坐不住了,望向青年,“主子,您还不去追吗?”   卫琅回望案上那幅画,心头一阵颤动,“备伞。”   他缓步下楼,见少女不顾风雨飘摇娉婷地站着,绀红色烟萝纱迎雨随风而飘,似一抹艳色傲立于雨中。   徐徐清风裹挟着滂沱的大雨,滴滴答答不断的掉落,顺着滴落在石阶檐瓦,泛起重重雾霭。   柳儿打了伞,遮住大块阴沉的天色,“小姐,这天我们也走不了,要不还是回茶馆雅间坐坐,等雨停了再走吧。”   沈晚立在廊下没有做声,捋了捋鬓边被雨水沾湿的青丝,水眸微敛她目不斜视的盯着砖石下荡着涟漪的小水洼。   突然一柄陌生的油纸伞在她眼前撑开,为她遮挡飘雨。   沈晚愣了愣,抿唇稍作愕然,旋即垂眸,“多谢。”   “适才是我失礼,若沈姑娘觉得冒犯,我在这陪个不是。”卫琅开口,柔声应她,她慌忙离开,只怕是方才之举对他有了芥蒂。   青年语气温凉,隐约含了些歉意,沈晚听他所言羞红了脸颊,心中不禁波澜,“王公子莫要误会,我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她突然跑开,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但偏偏她没有做到,反而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卫琅目不斜视,琥珀眼瞳倒映着少女娇小的身躯,“我救了沈姑娘两次,沈姑娘还没说如何报答我。”   沈晚想不到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思来想起也只能卖弄一下女红,但她从未予人她所绣物什。   她羞于启齿,可还是言语出心底所想,温温吞吞说道:“不如我绣个荷包给你……”   两人顿时都没了声。   沈晚话一出口方知唐突,荷包乃是定情信物,她随随便便赠予旁人,岂不叫人误会。   “三日后,潇湘馆。”卫琅低声道,“我等着沈姑娘的荷包。”   沈晩听了这话,正欲辩解,却被人喊住。   “沈晩!”   沈景延一袭常装,撑着伞大步流星地跨进廊下,他不容沈晩言语,便恶狠狠地把她拽到身后,挡在她面前,眼神如刀凌厉攻势的瞪着眼前青年,“这位公子有何事?”   沈晩匆匆上前,拦住他,“哥哥,不许无礼仪了,他是我的恩人。”   沈景延顷刻收敛锋芒,微微作揖,“多有得罪。”   他不由分说的带走沈晚,连声告辞都没有说。   *   卫琅信步折回茶馆,雅间里茶香依旧却独独少了一人,目光触及案上展开的画卷,眸色稍敛,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干涸的墨迹。   长生望向青年,心里有些许不安。   他跟着卫琅也有十余年,自然清楚他的性子,他家主子看似温柔和煦,实际上手段狠毒令人生畏,他敛着尖刺但如有人触及他逆鳞,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世人只道容王性子怪谲有断袖之癖,却鲜少有人晓得他心底的无奈。   主子虽名头上担得一声王爷,可实则连个卑贱的奴才都配不上,不过是金笼里的困兽。   卫琅六岁丧母,十岁那年先帝驾崩,便被养在如今的太后膝下,可张太后视他为孽种,笃定他是丽妃和外男私通生下的孩子。   为保皇室清誉张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亲自养他,背后却处处针对他,若非他行事怪谲,怕没有如今的容王殿下。   长生想着过往,不禁叹了声。   卫琅神情淡淡,瞥他,“怎么忽然叹气?”   长生微怔,思忖道:“郎君,我在想太后娘娘送到王府来的那位素容姑娘还如何处置?”   卫琅垂眸眉头皱了起来,眼底划过一瞬厉色,“先留她一命。”   长生略显诧异,以往的主子从不会这样优柔寡断,之前太后不是没有往王府送细作进来,主子大多不予理会交由手下去办。   要么割了舌头丢进勾栏院,要么砍断双手双脚,让她无法自理,对外则说这几个侍女不合心意,发卖了出去。   长生应声,垂着头忽又抬起,“主子,三日后你当真要见沈二姑娘?”   他们出宫不久,实在不宜张扬。   卫琅阖眸,没有答他的话,他应承下来,却有私心,只是这私心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诉给旁人,哪怕是在他身边多年的长生。   长生收回视线,绞尽脑汁的想着,却仍然想不明白主子的心思,像抢夺侄媳这种荒唐事倘若真的出现,那是要遭天谴的,纵然沈二姑娘生的花容月貌,但她的身份实在不宜靠近。   这种事说出口意味便不同寻常,他以为主子应当是有自知之明,或许还是他思虑太多。   *   细雨初停,润湿的青石路还淌着水泽。   站至朱红漆门前,沈景延想起远处看到的那道身影,怔忪片刻,沉声道:“沅沅方才我们见的那位公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还是小心些,离他越远越好。”   沈晩却道:“是好是坏我难道分辨不出么?”   沈景延从前没怎么觉得,以为妹妹年纪还小,并不懂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但现在看来,妹妹红鸾星动,可这是最要不得,“你兄长我看人最准,那人绝非善类,你要是出了事,别找我托梦,我可不救你。”   沈晚轻描淡写的说道:“王公子是我恩人,他救了我两次,对我有恩。”   沈景延剑眉轻挑,“怎么?救了你你要以身相许?沅沅,你莫不是瞧上那王公子了?”   那些话本子里才有的才子佳人戏码,他看得太多,都是拿来诓骗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子。   他从不信有风花雪月的事。   “呸呸呸,不许胡说。”沈晩红霞晕染双颊,羞地转身,“我对他只有感谢之情,并不做他想,你可不要胡乱猜。”   沈景延觉察到了什么,正色道:“你待他只有谢意便罢,千万不要把心交付。”   世上男子多是薄情寡义之辈,他瞧那王公子不是善茬,接近沅沅意图可想而知,达官显贵之女又如何,不过是颗棋子,娶了她平步青云,弃了她又不损些什么。   这等一举两得的买卖,他看得太多,害怕胞妹深陷囫囵,他必须掐断二人的孽缘。   沈景延絮絮叨叨一路,到了国公府内的院子他还不安生,拽着沈晩到堂屋,好说歹说总算是劝的她听话。   “你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少和外男接触。”   沈晚睨他,乖觉地颔首,沉默片刻,她唤他:“哥哥,你说我要是不与太子殿下成婚会怎么样?”   沈景延惊愕回眸,“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学方才戏文里那姑娘逃婚不成?”   沈晚摇摇头,“我哪敢。”   她最惜命了,而且为沈国公府着想她也不会罔送自己的性命。   沈景延自然无法理解她脑袋里的想法,平日里娇气的妹妹缘何说出这种骇人听闻的话,她可是有大好前程摆在眼前。   一朝成了太子妃,不说荣华富贵,那后半生也是无忧无虑。   沈景延徐徐说道:“你啊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沈晚越想越委屈,杏眸里积蓄的泪水,宛如窗外的雨珠,一滴一滴掉落。   沈景延有些手足无措,他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便没辙,犹记幼时兄妹两因为一根糖葫芦掐架,年长些的沈景延得了便宜,却惹得沈晚哭了一整晚,怎么哄也哄不好。   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惹她哭,哪怕流一滴眼泪他都要提心吊胆半天,倘若再告状到老夫人那去,免不了又要挨一顿板子。   他皮糙肉厚倒没什么大事,可要是被同僚发现伤痕,那可就闹不小的笑话。   “你别哭啊,我错了还不成嘛,我随口一说而已,若有错你打我骂我都成。”   沈晩硬气的说道:“我告诉你,大不了嫁给那无钱无势的秀才,也比待在宫里担惊受怕的好。”   她宁愿嫁纨绔子弟亦或是那些个商贾之子,她都不愿进宫当太子妃,受那无妄之苦。   沈景延与她对视,瞥见她眼底的坚毅,便知道她铁了心要拒这婚事,“婚帖婚书这两样东西还没有定下来,这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晩点点头,“我正是这么想,可皇后娘娘似乎不会放我。”   思及此她头垂的更低了,咬着朱红的檀唇。   沈景延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沅沅,哥哥难得回来一次,还给你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拿出来也让我瞧瞧。”沈晚捻帕拭泪,好奇问。   “等着啊。”沈景延说着,从屋里提了一壶梨花酿回来,“沅沅,来看看上好的梨花酿。”   沈晚馋的紧,眼巴巴看着那壶梨花酿,也忘了方才所伤怀的事。   梨花酿是邺国最得意的酒,取新鲜的梨花还有雪山顶上的初雪酿成,要制成一坛上好的梨花酿需得一年之久,比富有盛名的女儿红还要金贵,便是皇帝陛下也只能在万寿宴亦或是其他宫宴上方能小酌几杯。   能饮一口梨花酿此生无憾,比神仙还要快活。   “哥哥,你哪来那么好的梨花酿。”沈晚迫切的想喝,但念到沈景延去林州那一年,是勤学苦读而不是去游山玩水,有些疑惑这梨花酿的归属。   沈景延挑眉,大度的说:“你猜猜看,猜中了,这坛梨花酿我白让给你,我一口不喝。”   沈晚掩着唇,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莫不是被林州某家大小姐看上了,她以梨花酿作为聘礼,想要招你做赘婿?”   沈景延剑眉凝起,“你胡思乱想什么?你兄长我有那么愚蠢么?能让区区几坛梨花酿被骗了去,这坛梨花酿是外祖他们亲手酿的,特意吩咐我让我拿回来与你尝尝。”   沈晚瞥了瞥那坛子梨花酿,狐疑道:“我怎得不知道外祖会酿酒?”   沈景延见瞒不过他,咳了声,“果真骗不了你,这就是我从一位江湖朋友那得来的,但我并未见过他,似乎也姓王。”   沈晚愣愣看他,“那真是巧呢。”   “行了行了,我们赶紧去喝吧,若是被娘发现了……”沈景延催促着,抱起坛子就往里走。   然而还没踏出两步,就被逼得连连后退。 第14章 . 相看 你也瞧见的,容王殿下厌女色。……   “一年不见,你胆子见长,是觉得为娘管不住你了,还是你翅膀硬了要自寻出路?”   江采薇温婉如清泉的音色轻轻飘进沈景延耳中,他吓得一颤,“娘,您看这……”   江采薇怒瞪了他眼,“闪开。”   沈晚低着头,眼神却落在沈景延手里提的那坛子梨花酿上。   江采薇瞧出她的小心思,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竟馋起酒来了。”   “娘,我不能尝尝吗?”沈晚小声嘀咕,拧着帕子又道:“我病已经好了,就不能吃点么。”   江采薇:“你也说你病才好,喝这些只会伤身,不许喝。”   沈晚朝沈景延使眼色。   沈景延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沈晚捏着指尖,交握双手扯着帕子,“娘,我就尝一口。”   江采薇黛眉紧锁,“不许!”   沈景延趁她还未动怒,忙出声,“娘,我好不容易回来,还想和沅沅说会儿话,您先回屋歇着。”   江采薇肃容瞪他,威胁道:“让我走可以,你绝对不能让沅沅喝酒,一滴也不成,若是被我瞧见,家法伺候。”   沈景延连连应声,抚慰她,“娘,你放心,平日里我可是最听你话的,如果沅沅喝了,就叫我这辈子都娶不上心仪的美娇娘。”   江采薇听着面色舒缓,可当沈景延说出后头的话,她扬手赏了他一掌,“这种话怎么好胡说!”   她打的并不疼,但沈景延装模作样的捂着脸,“娘,您何苦来哉要大义灭亲。”   江采薇拧他耳朵,“你妹妹大病初愈,你来时娘不都告诉你了吗?”   沈景延嚷嚷着疼,“娘,再揪儿子的这双耳朵就没了,以后如何乖乖听你话?”   江采薇倏地松手,“今次饶过你,再有下回……”   沈景延立马说道:“再有下回,您就烧我的棋谱,缝我的嘴。”   江采薇失笑,摇了摇头,朝着沈晚道:“沅沅,你明日可得早些起来。”   明日似乎不是什么大日子,陛下的万寿节也是在下月初旬,沈晚问:“娘,为什么要早起?”   江采薇瞧了眼自己不争气的长子,“为你兄长接风洗尘。”   沈景延闻言连连摆手,“娘,还是免了。”   他清楚所谓接风洗尘意味着,会有一群媒人踏破他们国公府的门槛,只为替他相看未来的夫人。   沈景延为此记忆犹新,当年他考完院试,娘亲就大张旗鼓地举办家宴,宴请达官贵人以及妻女入府。   那日宴上他看着如花娇艳的美人,心思却不在此,反而神游出了国公府,随便应付后,他便去了花街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回来时被娘亲打了三十板。   江采薇叹了口气道:“你不喜也得给我装出个样子来,这次是娘亲力亲为给你引见,你即使不情愿,也不许表露于心。”   沈景延向来孝顺听话,不太会顶撞爹娘,这次他还是忤逆了一回,“娘让我见那些闺秀,我见便是,但别妄想我待她们有多好。”   江采薇瞧一眼他脸色,见他眼神凌厉,便止于心,点点头,算是应允。   *   清晨浓雾未散,雾霭浮浮沉沉,刚过寅时国公府的仆从婢女便起身忙碌。   江采薇起的也早,她张罗着宴会的物什,看着院子里张灯结彩的景致,她依旧不太满意。   俄而婢女端着承盘走过来,小声询问:“夫人,您看看这几枝花摆在哪儿好?”   江采薇打量了两眼,皱眉说:“都放到少爷屋里,记得打扫时把桌上那坛梨花酿拿出来。”   奴婢应声而退。   江采薇看时辰差不多,来到清蘅院。   “小姐还未醒吗?”   李嬷嬷道:“小姐昨夜睡得晚,怕是还睡着,我这就给主母您叫。”   江采薇眉心染着愁绪,“我去吧,你陪着柳儿挑两件衣裳过来。”   斜阳微照,掀窗光袭,悬青软帐后头掩着少女玲珑的身段,呈海棠春睡之色。   江采薇挽起青纱帐,挨着床沿而坐,“沅沅,这都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今日要为你兄长庆贺,所有宾客都会来,你可不能失礼。”   沈晚睁开惺忪睡眼,眨了眨清眸又闭上,她赖了会儿不肯起来。   江采薇有些无奈,温声哄她不起,那便只有恫吓,“嘉仪县主还有秦家那位大姑娘也来,你见不见?”   这招百试百灵,听着秦若霜的名,沈晚立马就能起来。   沈晚撑着手臂坐起身,“娘,你说的可是真的?若霜也来?”   秦家那位姑娘,秦若霜是她闺中密友,二人自幼相伴长大,知根知底有趣味相投,一起做女红刺绣,秦家代代以纺织为生,传至今时已有五代之久,府上女眷皆绣得一手好刺绣。   而秦若霜则是府上唯一的女儿,绣工精湛到连宫里最好的绣娘在她面前都黯然逊色。   江采薇摇了摇头,“你呀你,秦家那位姐儿一来,你就坐不住,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   沈晚笑着挽她的手,安抚道:“娘,您来为我簪发吧。”   江采薇微微颔首,替她换上一袭浅色云袖锦袍,衣襟绣着素雅的白纹昙花,再拉着她坐到妆台前,梳云掠月添妆,髻上斜插花穗钗,钗边缀着点点流苏,一身行头相得益彰,如星月明亮华贵。   江采薇明眸微眯,牵着娇娇儿转了一圈,从后看着菱镜中沈晚娉婷的身姿,喟叹道:“沅沅如此装扮,倒让娘舍不得让你嫁人了。”   柳儿盈盈笑着夸赞,附和道:“奴婢听说过一句词,叫什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你这丫头,嘴这么甜,是偷偷抹了蜜么?”沈晚拨弄着着细腕上镯子羞赧垂首,头也不敢抬。   江采薇知她面皮薄,道:“行了,秦姑娘已经到堂屋,你过去见她吧,省得她挂念你。”   *   秦若霜与沈晚三月未见,甚是想念一见便挽着她,“沅沅,这些日子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的,你都不来看我。”   沈晚轻声道:“我这不是腾不开身吗?”   秦若霜嗫嚅道:“自打你及笄后,你常入宫,与我都没有机会见面。”   沈晚苦笑,面露郁色,“没法子,皇后娘娘盛情怎好推却。”   纵然她见到太子就恶心到想吐,吃着宫里的佳肴也味同嚼蜡,她不得不硬着头继续走,她身后有沈国公府,而不单单是她沈晚。   丢了颜面事小,引火上身事,为顾全大局她只能走下下策。   秦若霜心疼她,“要是可以,我恨不能替你嫁。”   沈晚嘴上看似没说什么,她却知道她心里苦楚,平白来的婚约,宛若一座大山压着她。   “行了,今日是为我兄长接风洗尘的好日子,我们不说晦气的事。”沈晚弯唇,清浅笑道:“若霜,你可有意中人了?”   秦若霜绞着帕子,红了脸,“有是有,但也不是正经喜欢。”   沈晚不解,颦眉看她:“何意?”   秦若霜脸上慢慢地浮了一丝笑意,贴着她耳边软声说:“沅沅,上月初,我在西街遥遥见过一次容王殿下,虽然没瞧清正脸,但他真的好俊朗,可惜他是断袖,不然我定要当容王妃。”   沈晚笑着说:“容王妃哪是那么好当的,你也瞧见的,容王殿下厌女色。”   秦若霜沉吟须臾,少顷忽得想起一事道:“谁说的,前不久我还听说,容王府收了位貌美的宫女,近身伺候容王殿下呢,不过容王殿下把她丢在其他院里,不常见。”   沈晚羽睫微敛,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宫里的事,我不太想知道。”   秦若霜望着她笑,狎弄道:“容王和皇宫可没有关系。”   沈晚转头看她,狐疑道:“此话怎讲?”   秦若霜秀眉微挑,玩味道:“坊间传言,容王殿下并非先皇之子,而是丽妃与人私通,证据确凿,那奸夫前不久被揪了出来。”   沈晚不由得蹙眉,她倒是没听过这件事,但早是几十年的旧事,如今再提及,供百姓茶余饭后闲谈,定然背后有人指使。   都是可怜人罢了。   秦若霜顿了顿,“沅沅,你进宫那么多次,就没见过容王殿下吗?”   沈晚想了下,摇头道:“没有,容王殿下很神秘,在宫里他极少露面,哪怕宫宴他也从不出席。”   容王似那位于雪山高处孤芳自赏的雪莲,众人难以得见他真眼,有幸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何况是她。   二人寒暄片刻便走到凉亭歇脚,边上丫鬟已经奉上茶果。   秦若霜捻了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沅沅,今个儿嘉仪县主是不是也来国公府了?”   沈晚提壶倒茶,听她问起这个,微微点头,“你打听县主做什么?”   秦若霜咽下清甜的葡萄,小声道:“嘉仪县主她有着婚约,却还敢来国公府,怕是依旧对你兄长倾慕。”   沈晚垂眸,捏着茶盏小呷,“那又如何?”   秦若霜挥挥手,屏退身旁的婢女,这才壮起胆子道:“她从前就倾慕景延大哥,景延大哥对她不冷不热,你说她这是何苦呢?”   嘉仪县主身份尊贵,却甘愿自降地位追随沈景延,但沈景延连一眼都不曾施舍与她,可怜嘉仪县主单相思。   沈晚垂眸,不作声。   当年那桩旧情鲜为人知,时至今日恐还有人不清楚内情胡乱揣测,沈晚倒是明白,嘉仪县主其实并非倾慕她长兄,而是另有内情。   秦若霜眸光掠过亭外,瞧见亭台楼阁乃至曲轩榭廊间,三三两两的站着貌美如花的美人儿,放眼望去环肥燕瘦各有春色,像极了娇艳欲滴盛开的花朵。   今日为沈景延所设的接风宴,实则聚集了诸多达官显贵还有勋爵功臣之女,她们个个品性端良。   沈晚顺着秦若霜的目光瞥了两眼,“看样子我未来嫂嫂就在这些美人儿里选了。”   “依你看,哪位姑娘才是你嫂嫂?”秦若霜眯着眼问她。   沈晚微微歪头,偏首望见一位少女独身一人孑然而走,她立在石桥上,远眺着荡漾水波,还有池中婆娑起舞的荷花。 第15章 . 荷包 我看上的姑娘,容不得旁人染指半……   沈晚携秦若霜赴宴,遵循客主之仪二人不好同坐,她遂寻了中上偏席坐。   静坐在席上,宴开后众人喜不自胜交谈甚欢,沈晚却无半点愉悦之情。   来府上恭贺的世家贵女不计其数,沈晚认识见过的便有十几个,其余的面生,她也认不清,但坐在那难免得说上几句客套话。   耳畔萦绕着靡靡之音响起和着那嘈杂的声音,她垂眸不甚憋闷,闭着眼梦中的场景又再脑海中浮现,她看不清那张模糊的脸,只看见了男人那双灿亮的琥珀色眸子。   “沅沅,快醒醒?你若困了回屋去瞌睡半个时辰再过来,不要在这里睡。”江采薇望见沈晚要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她柔声喊着。   这里人多嘈杂,宾客又多让人看到了惹人生疑。   沈晚眼皮像是黏住了,她睁开一条缝,带着困意嘶哑着说:“娘,我好困……”   江采薇抱住沈晚,轻拍她的脊背,“那你先回去休息。”   沈晚含混的应下她搭着柳儿的手,身子软软的靠在她肩头,她们就这样避开宾客的目光慢慢地走回清蘅院。   一躺到拔步床上,沈晚踢掉脚上的绣鞋,掀起衾被盖好。   柳儿正要帮她掖被角,却发现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她吓了一跳,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   沈晚起身拉住她的手,才让她幸免于难。   “当心些。”   柳儿委屈的说道:“小姐,您别吓奴婢,奴婢禁不起吓得。”   沈晚笑了笑,“对不住。”   柳儿道:“小姐是装睡?”   沈晚斜靠着软枕,玉指轻点示意她噤声:“嘘,小声些。”   柳儿抿着唇,勾落纱幔遮掩,“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沈晚换了双绣鞋,迈步走到隔间小屋,里面摆放着满目的丝线绸缎,她平日里心情烦躁便进来刺绣解闷,顺便静静心。   临近约定的日子,沈晚的心便愈发忐忑,方才在宴上她无端又做了那场梦,奇怪梦到那王公子,也奇怪自己竟想着要见他。   照说她不该轻易出府也不该和外男如此接近,然而说出去的话,自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的道理她懂得。   又何况她向来言出必行。   沈晚支着脑袋,怔忡的望着笸箩里那只还差几针就要绣好的荷包,她沉沉的叹气,心里后悔应下这桩事。   “小姐?小姐?”   “欸、欸,怎么了柳儿?”   柳儿怀疑看错了,她又眨眨眼盯了沈晚好一会儿,“小姐,你自见过秦小姐,怎么老唉声叹气的,难不成秦小姐要与你断交?”   沈晚嗔她,“我和她自小就是手帕交,哪会生分?”   “哪您又为什么?莫不是为着太子殿下?”柳儿探身过去,哑声道:“小姐藏在心里憋得慌,不如和奴婢说说?”   沈晚听了没当真,说:“说了你也帮不了啊。”   柳儿愣了会儿,恍然道:“小姐是不是为着王公子的事烦心?”   沈晚奇道:“你怎得猜到的?” LJ   柳儿缓缓道:“能让小姐茶饭不思的,恐怕也只有那王公子。”   沈晚怅然的捏着那只松软圆鼓鼓的荷包,“你说我要不要见他呢?”   见他将荷包赠予他,便表明她倾慕他,若不送那她那日所说的便是骗他,一时陷入两难境地,她很是沮丧。   柳儿思忖良久,道:“小姐,奴婢有个馊主意,你听听便罢,我倒觉得王公子虽不像是良配,不过倒是能帮你解决心腹大患。”   “我的心腹大患。”沈晚睁大了眼睛,“太子殿下?”   柳儿轻轻颔首,“对,就是太子殿下。”   沈晚蹙了蹙眉,她越听越糊涂,“太子殿下和王公子两人又有什么干系?”   柳儿思索片刻道:“商贾虽然财大气粗,但奴婢瞧着那王公子不像是那样的人,他兴许能帮到小姐。”   沈晚忽然开了窍,约莫明白柳儿的意思,沉吟半晌她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月明星稀,偌大的容王府烛火通明,万籁寂静,便是连夏蝉都不敢半夜鸣响。   青年伏案而坐,眼神贯注着书上的字,倏然门扉被人从外推开,只见一名妙龄少女翩然踏进。   她端着承盘稳步走到青年跟前,捧瓷碗搁在案几上:“王爷,请用安神茶。   卫琅搁下厚重的书卷,“拿回去,本王不喝这些。”   素容攥着裙幅,小声道:“王爷莫要误会,奴婢只是想……”   卫琅淡淡望她,打断她后面的话:“进了本王的容王府,就应当清楚容王府的规矩。”   “奴婢不明白。”素容咬着唇,掩在宽袖里的手微微颤抖,她来这容王府也有几日,也摸清了容王殿下的脾气。   她本不想僭越,只是宫里那位她更吃罪不起,两难之下,她选择了后者,毕竟太后娘娘是掌权后宫之人。   卫琅目光扫了她一眼,“不愿走?要本王扔你出去?”   素容低着头,决心豁出去,她跪在地上,“奴婢有罪,容王殿下大可以治我死罪,但奴婢今日绝不会踏出这里半步。”   卫琅缄默不语,二人如此僵持。   不多时长生赶过来,看到跪着的素容,暗道不好,忙拉起她,“快随我来,不要打扰王爷。”   素容执意跪着,长生避男女之嫌不好扶她。   “她想跪就让她跪。”卫琅起身,眼也不抬地离开。   素容稍稍抬头,看青年背影消弭在月夜当中,心沉了下来。   长生领着素容出去,凝重的说道:“素容姑娘,你是宫里的宫女,也该知道王爷的脾气,你要想活命还是守着你那方天地,不要妄想其他。”   素容哪会不知,她啜泣道:“长生大人,我也是没有办法。”   太后娘娘拿她爹娘的性命做要挟,她岂能不听她的话,刚进王府时她处处小心,明知道身份暴露,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听从太后娘娘的安排。   长生冷声道:“素容姑娘,王爷既然肯保你一命,你就得知足而不是得寸进尺。”   素容抬头,看着长生那冰冷的表情,眼神复杂,“长生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做?”   长生垂首,轻吐了一个字,“躲。”   素容不解其意,待她想要再问时,已经人去楼空。   长生回了一趟书房收起案几上摆的漆木承盘,又来到卫琅素日歇息的院子。   “主子,都理干净了。”   卫琅‘嗯’了声,取了笔点墨在展开的宣纸上书写,落笔处一笔一划晕染墨色。   长生愣愣的看了会儿,等青年察觉到时,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   “还有事?”卫琅收笔,看他眉宇间溢出来的愁色,“有事就直说。”   长生得了答允,便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事娓娓道来,“我觉得主子沈二姑娘走的这步是险棋。”   卫琅沉声问:“为何?”   长生振振有辞的说道:“您看,沈二姑娘即是你未来侄媳又是将来的您与她相见,有悖伦常。”   他还是头一回当着主子的面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但为了主子的前程着想,他必须劝主子。   主子忍辱十余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若因为一个女子而前功尽弃那他白受那么多年苦楚,他绝对不能让付诸的一切毁于一旦。   顿了半晌,卫琅冷冷开口:“我看上的姑娘,容不得旁人染指半分。”   即便那个人是当朝太子,亦是他的侄子,他也不会心慈手软。   *   晴空一碧如洗,青石幽径天青草润,绚烂的阳光穿过碎叶缝隙,一簇一簇拢于地面。   国公府的小厮们早已立在庭院,他们拿着笤帚手脚麻利地清扫昨夜宴客的狼藉。   柳儿脚下生风,她仓惶走进院子,轻开门扉熄灭屋内的烛火,掀开垂曳的帘子唤着榻上仍然酣梦的女子。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起身了。”   沈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什么时辰了?”   柳儿未应,挑了两件不显眼且素淡的常服挂了起来,“小姐,水已经备好,你洗漱一下。”   沈晚似梦非梦,缓过神后才彻底清醒。   她晓得柳儿做事向来妥帖,换好衣裳,她拿着帷帽叮咛道:“柳儿,你在府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若娘还有哥哥问起来,你就说我还睡着。”   柳儿本来还想说什么,可看她神色匆匆,倒也不好多说,只说:“小姐,你要小心,帷帽要戴好,决不能让人发现你的身份。”   “好。”沈晚檀唇微张,点头应了她。   潇湘馆离国公府只有几步路,来回不到一炷香的时辰,沈晚从后院大门偷跑出去,没一会儿便到了潇湘馆。   沈晚位坐在荷花池的石桌旁,撩起几缕碎发绕到耳后,品着面前的淡茶。   果然来这潇湘馆的荷花池散心,别有一番风韵,潇湘馆乃玉京有名的茶肆,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多是品茗赏花。   但不知是她来的太早还是潇湘馆的老板有事不在,今日潇湘馆略显凄清。   风拂树叶的声音簌簌而响,沈晚听到细微的动静微抬螓首,却不见一个人的影子,她心生疑窦却还是默默品着茶。 第16章 . 相赠 我原以为王公子不会来了。   卫琅一夜未眠,他低眸望着案上的字画还有手中那支鎏金发钗兀自出神。   长生醒时看到他还坐在书桌前静坐,轻轻叹息一声,“主子可要沐浴更衣?”   卫琅垂着眼,抬起手。   长生顿悟,立马退下,吩咐下面的人备好衣物。   卫琅移步到后头的温池沐浴,沉在水中劲瘦高大的身材倒影在水面。   他独享着片刻宁静,但突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他的宁静。   长生面色苍白闯进来,“主子,宫里来人了,是太后身边的赵德奂赵公公。”   卫琅皱皱眉,拾起挂在屏风的外衫裹上,他拢着外衫踏着氤氲走出盥室,信手撩开那虚实掩着的锦帐,眼神懒怠,“太后娘娘又有什么赏赐?”   青年堪堪沐浴毕,水珠顺着他英挺清隽的轮廓滑落,滴到他宽实的胸膛上,微微湿润的墨发垂在他眼前,掩住他深邃的瞳眸,妖冶如魅而不自知。   赵德奂知道容王皮相好看,是随了当年的丽妃,可再见时还是不由得愣住,好在他反应极快,忙行了一礼,“容王殿下,太后娘娘吩咐奴才给您送礼。”   卫琅挑眉,斜坐在软榻,眉眼疏淡:“什么礼,要劳烦赵公公亲自来送。”   赵德奂素来圆滑,明白他话中意,当即道:“自然是好东西,太后娘娘可是挑了一个晌午这才让奴才送来。”   长生站到他跟前,躬身行礼,“赵公公,您把东西交给奴就好了。”   赵德奂冷瞥了他一眼,扬起尖锐的公鸭嗓声,“闪开,容王殿下还未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   长生顿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倒不是被吓唬住了,以往他也见识过赵德奂的戾气,自然不会怕他。   但他却想不到赵德奂敢在主子面前放肆,长生下意识地看向卫琅。   卫琅闭眸,像是没听到一般,少顷他掀起眼皮,漠然道:“赵公公辛苦,把东西放下就是,本王还要去蘅芜馆,就不留公公了。”   赵德奂得言,愣了愣旋即换了副面孔,“奴才……”   “长生,送客。”卫琅慢慢张唇,吩咐长生,“记得从库房那些银两赏给赵公公。”   长生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风暴。   *   天色昏暗,狂风席卷着乌云,暴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滴颗颗分明的打在青石砖上,伴随着震耳欲聋,轰隆的雷鸣声。   呼啸的风和着冰冷的雨珠倾洒在屋檐廊庑,雨势渐大密密匝匝,顺着檐角一扇扇垂落下来。   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艳阳高照树木葱茏,转眼便瓢泼大雨,让人措手不及。   沈晚静坐在凉亭,看着乌云暗压便想着冒雨跑回雅间,可雨势实在太大,已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只有那无休无止不停坠落的雨珠。   紫电一闪而过顷刻照亮大地,又转瞬即逝,四周归于黑暗,树枝随风飞舞,枝丫因着雨滴低垂飞扬。   沈晚跑的急忽闻惊雷,吓得手里的荷包掉到地面,她下意识弯腰去捡,一个趔趄不慎摔倒崴了脚。   挣扎了会儿发现起不来,沈晚急的不行,怕打湿荷包便将揣在怀里。   过了半晌,雨势似乎渐停,她低眸一双镶有翠玉兽纹的皂靴映入她眼帘。   沈晚诧异的抬头,眼前站着撑伞的青年,他容颜如玉一如初见时的绝尘出世,只是今时相见,他眉宇间变得有些凌厉。   “抱歉,我有事耽搁,来迟了。”卫琅蹲下身,朝她伸手,“我扶你起来。”   沈晚把手搭在他掌心,怯怯道:“我原以为王公子不会来了。”   卫琅将她扶起后,长臂一搂,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越进临湖而立的雅间,他一脚踢开门,抱着人走了进去。   沈晚心一紧,来不及呼声,纤软的玉指轻轻捏着锦袍一角,她顿了下道: “王公子,其实我能自己走。”   她脚崴的不严重,稍稍走几步还是能坚持的,青年如此抱着她,令她有点无所适从。   卫琅听她柔柔的唤声,嘴角轻弯,“受了伤就别再逞强,有些事交给别人就行。”   沈晚望着青年的侧颜,尽管有些许不情愿,她还是小声道: “劳烦王公子。”   青年手臂锢着她的腰,她感觉到他身上温度,沈晚咬着唇耳畔蔓延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嫣红。   卫琅步履稳健地抱她进屋,把她安顿在一侧的软榻上,四处寻找瞥见,又像变戏法似的手里突然多了件男子外衫。   “沈姑娘将就着披一下吧。”   沈晚瞧见他的外衫也被雨水所打湿,便道:“还是王公子您换上吧。”   她看屋里有炭火盆,还放着银霜炭,待会儿可以点燃烤烤火把衣裳烘干。   卫琅拿着外衫直接盖在她身上,“不用顾虑我,沈姑娘换上吧。”   沈晚还想辞让,但她突然抑制不住小小的打了个喷嚏,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寒意令她瑟缩起来。   她脸色微红,揉了揉鼻子,别过头轻声道:“王公子,你能避开么?我要换衣。”   卫琅薄唇抿着,轻声道:“后头直通隔间,沈姑娘可以过去更衣。”   沈晚依言起身绕到里面隔间,说是隔间其实只是草率的以玉屏遮挡,她没有顾忌太多。解开湿漉漉的衣裳丢到一旁,换上那件干净的外衫,系上腰带,可外袍实在太大,松松垮垮的披在她肩头,她拢了拢袍子,遮住敞露的玉颈。   穿戴好后沈晚才意识到卫琅还在屋里,恍惚间她脸色苍白,她身上的这件外衫实在太过宽大,虽然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遮着她的身子,移步挪动间还是能看见她单薄的里衣。   站在玉屏后面的青年,似乎心有灵犀。   他像是发觉她心中顾忌,轻轻说道。   “沈姑娘,我去外面守着。”   沈晚欲要叫住他,可男人的步子走的极快,一眨眼的功夫,这件小木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面前不知何时被点燃正灼灼燃烧着的炭火盆。   雨渐渐小了,沈晚那双绣鞋也干的差不多,她丢掉还湿漉漉的罗袜,趿拉着绣鞋,想要唤卫琅进门。   然而忽然小猫细微的叫声吸引了沈晚的视线,那声音很轻,稍不留神就注意不到。   她望过去见到一只孱弱的小猫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呜咽着。   沈晚心生怜悯,想也未想蹲身抱起它,也顾不得它身上脏兮兮,小猫应当才刚满月,走路还晃晃悠悠不太稳。   摸了摸它冰冷又毛茸茸的脑袋,她抱着小猫踏出门槛。   卫琅垂眼倚靠着木门,听到动静瞥眼过去,见是沈晚眸光微沉,“沈姑娘不在屋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沈晚轻轻安抚怀里的小猫,抬眸与他对视,“原想着叫王公子进来烘一烘衣裳,没想到捡到了这只迷路的小猫。”   卫琅倾身抬手摸了摸猫儿毛茸茸的脑袋,小猫舒服的呼噜了起来。   不意间与青年的视线织缠,沈晚才觉察到二人靠的极近,她一惊,向后移了一步,后又抬眸朝他笑道,“看来它也很喜欢你。”   卫琅不置可否,低声道:“方才雨又大了些,沈姑娘还是回屋避雨。”   沈晚默了默,听他的口吻平淡疏离,心头不是滋味,好似她霸道的抢了人家的物什,“王公子也进来吧。”   “不必了。”青年淡漠的回绝。   沈晚抬眸看他一眼,嗫嚅半晌道:“王公子,我一个人在屋里有些害怕……”   卫琅顿了下,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问道:“孤男寡女共处,沈姑娘就不怕我对你欲行不轨之事?”   他的话深沉低敛,却又直言不讳。   沈晩很明白他话中深意,天色还不晚但在此僻静的地方和男子单独相处,折损的是女子的名声。   少女面上一热,怯声道:“王公子是我恩人,我不会怕你。”   连沈晚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这么相信一个才见了三次面的男人,初见时她其实很害怕他。   可那日茶馆重逢他出手救她以后,见到他她的心便砰砰直跳,没有半点惧意,好似两人相识多年。   想着想着,沈晩忆起怀里的荷包还未相赠,她筹措了一会儿,温声道:“王公子,答应与你的荷包。”   卫琅低头捏着荷包,笑意温润,“沈姑娘有心,不过沈姑娘可知送男子荷包的意思?”   沈晚向来不喜欢欠人情,绣这荷包也是出于恩情而不是倾慕之情,她垂眸,犹豫片刻道:“我明白,不过王公子还是不要误会,我只是……”   “沈姑娘只是想报答我的恩情,对么?”卫琅打断她,替她说出后面的话。   沈晚渐渐放送下来,她还真怕卫琅记在心上,既然他开口先说了,倒解了她的一桩心事,“荷包值不了几个钱,但我的心意在此。”   卫琅眼眸一暗,他语气平淡,“多谢沈姑娘。”   良久的沉寂。   沈晚以为惹恼了他,毕竟一个荷包当谢礼实在没有诚心,她慌乱的开口,“王公子若觉得荷包不足以偿还这份恩情,我可以回府再拿些银两与你。”   此话一出,气氛肃冷了起来。   沈晚不知所措地转身躲进雅间,屋外少顷没了动静,连青年的身影也不见。   她想兴许是她说错了话罢,睡意袭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紧紧住小白猫,人蜷缩在角落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忽地门扉轻开。   卫琅慢慢走进屋内,静谧的屋子里唯有少女平匀的呼吸声,她睡得很沉,垂落的几缕发丝还润着水泽。   青年缓步走向她,生怕发出丁点动静,待走进少女,她许是察觉到青年身上的凉意,微微缩了缩。   下一瞬青年的修长的手微动,轻柔的抚摸着她俏丽的娇容,与梦中重叠,分明是同一个人。   少女微湿的羽睫轻轻翕动,仿佛被他的触碰所惊醒,卫琅倏地伸回手,却见少女抿了抿唇头一歪,像婴孩不满的嘤咛了一声。   卫琅淡然一笑,静静地守在她身旁,回想起来前的情形,他脸色又冷了几分,神色不复温柔。   他抬起袖口露出那道伤痕不深不浅,琥珀色的眸子如潭深幽,衬得他疏离淡漠,远没有方才那么平易近人,反而显得冰冷。   沈晚睡了好几个时辰,她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即将嫁给太子,然而在婚期前,她遭到沈雁和太子陷害,和陌生男人春风一度,失了清白,事情败露后她怀上了不知生父的孽种,被关押在冰冷的地窖里生不如死。   她的爹娘因此受牵连只能日日吃糠咽菜活的连猪狗都不如,兄长好不容易考上的功名一夕之间也倾覆,还被打断了两条腿,受不了打击的兄长跳河自尽,新娶的嫂嫂知道兄长死后,也带着腹中孩子自缢离世。   而她饮下沈雁送来的鸩酒,眼看着她成为太子妃,自己却惨死在地牢里。   沈晚蓦地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子扶着冰冷的额头,心头浮躁她望向轩窗,但见烛火被点燃,外头漆黑一片。   而雅间内,除了她还有怀里熟睡的小猫,再没有第二个人,似乎不久前她和青年的相遇只是她黄粱一梦。   沈晚狐疑地坐起身,却见案上搁着一张纸。 第17章 . 白猫 要娶我家沅沅,那就得宠她怜她……   这厢清蘅院。   江采薇似往常到沈晚屋里转转,却不见她人影,着急问守夜的丫鬟,“二姑娘人呢?”   “小姐她去找秦姑娘了。”柳儿扯着慌。   江采薇狐疑的打量她,“沅沅今个儿出去不带你?”   她们主仆俩打小就形影不离,倘若沈晚出去,柳儿也不会单独留在府里,哪怕生病她也不沅沅离她视线太远。   柳儿垂着头,低声道:“奴婢不能说。”   江采薇走上前,挥手让跟来的丫鬟婆子散开,“现在人都不在,你说清楚,小姐到底去了哪儿?”   柳儿惯不会撒谎,尤其是在江采薇面前,她低着头嗫嚅道:“奴婢不能说。”   江采薇脸色阴沉沉的比屋外的天色还要差,她沉声诘问:“我知道你自小服侍小姐,但你也清楚我的脾气,要是小姐出了岔子,我便把你发卖了。”   柳儿神色戚戚,却又不敢害自家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   江采薇情急之下,怒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扔到柴房里。”   “娘!手下留人!”   沈晚着急忙慌地跑回国公府,前脚刚走进清蘅院,后脚就听到江采薇厉声的指责。   “娘,您要责罚就责罚我,不要责罚柳儿。”她一把拉过柳儿,将人护在身后。   江采薇正愁没地方发作,“你来的正好,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跑去那里疯玩?”   沈晚不好明说,含糊其辞道:“我没去哪儿。”   江采薇心思通透,一听便知她遮遮掩掩,“说实话,不要逼娘动家法。”   沈晚佯装害怕的低头,然后颤巍巍的从怀里抱出一只小猫。   江采薇见到白猫,吓了一跳忙喊道:“快抱走,快抱走。”   沈晚望着她,把猫抱给柳儿,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害怕猫,   “娘,你怕猫?”   江采薇捂着胸口稍稍舒缓,“你哪抱来的的猫?”   沈晚轻笑,解释道:“我偷偷出门想找若霜,没想到下雨绊住,在外头躲了半天的雨,幸好有这小猫陪我。”   江采薇倒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咛她,“以后出去得带上丫鬟婆子,省的娘为你担心。”   沈晚娇嗔道:“娘,沅沅知道你最好了,那我能不能养这只白猫?”   江采薇点头默许,后又道:“你养着玩儿我自然允你,但不许在我眼前晃。”   沈晚略松了口气,语气笃定:“我一定听话,不让它出现在娘您面前。”   江采薇踟躇了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唤她,“沅沅,你跟我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沈晚方才放下的心复又悬了起来,她不安的看了眼柳儿,咬着唇使劲的朝她甩眼色。   柳儿握紧衣袖,把白猫藏在怀里,投向她一个戚哀的眼神。   *   江采薇将沈晚带到书阁,看着房内陈列的书籍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娘亲以前如何告诫你,你是不是全都忘了,今个儿你就把这本规矩抄上十遍,不抄完不许出府,顺便好好学学宫里的规矩。”   她随手丢下一本书册,命沈晚誊抄。   “娘亲,我不想学。”沈晚噘着嘴,望向手里那本厚厚的册子,摆在一边。   反正她也不会嫁进东宫,这些繁杂又无趣的礼节,她学了也是白学。   江采薇眸光含愠,朝她瞪了眼:“不许闹脾气。”   沈晚眉头紧皱,撇开脸不再看她。   想到自己方才语气有些重,江采薇柔声安抚道:“宫里规矩繁多,你进东宫那更有数不清的规矩等着你,你倒不如现在好好誊抄几遍记在心里。”   沈常棣待在书房处理政务,听到母女俩交谈的话,阔步走上前扬声道:“沅沅不想学就不要逼她,凭什么非得我沈家女儿迎合他太子?”   他视为珍宝的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坏了,可不是受这些委屈,即便不嫁那劳什子太子,他的女儿也能嫁个乘龙快婿。   江采薇嘴角一撇道:“那可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沈常棣冷声道:“太子又如何?要娶我家沅沅,那就得宠她怜她,即便不嫁太子,也不是没有良配。”   江采薇揶揄道:“不知国公爷觉得哪位良配适合?”   沈常棣泰然自若的应道:“当然是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子。”   江采薇嗔他,“你难道想让沅沅去当陛下的贵妃不成?”   “沅沅便是当皇后也担的起。”沈常棣说得理所当然。   江采薇失笑,“你说这话,也不怕有心人听了去。”   沈晚抿唇不语,看着爹娘为她的事争执不休,她决意说出自己的想法,“爹爹,娘亲,我有件事不得不与你们说。”   江采薇迟疑一瞬,问道:“说罢。”   沈晚低声说道:“我想去求陛下作废我与太子的婚事。”   江采薇讶然,抬眸和身旁沈常棣对视,二人视线相对。   沈常棣轻咳了声,“沅沅,这件事我得与你娘亲从长计议。”   沈晚略微一顿,尔后扫过那本被她掷落在地面的书册,犹疑良久她闭眸,“爹,既然如此,我想去东街别院小住几日。”   江采薇瞧她想起一茬是一茬,嗔道:“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你不许去。”   沈晩垂眼羽睫耷拉着,黯然神伤,“我就去几日,又不是常住。”   东街的别院还是沈常棣未承袭爵位时分家所住的地方,沈晚刚出世便住在那,如今别院依旧伫立在东市街那头。   沈晚虽记不清幼年时住过的记忆,但她还是想去一趟,也好清静一段时间。   她轻轻扯着沈常棣的宽袖,“爹,求你了。”   江采薇一心惦着万寿节这桩事,想着沈晚深在闺阁也得陶冶些情‘操’但她俨然忘了,沈晚如今也才十六,正是成天寻思着如何玩耍的年岁。   自己像她那么大的时候,也是这般性子,春日暖阳想着放纸鸢踏青,夏日炎炎想着要夜观流萤,秋风萧瑟时想着坐画舫游湖,白雪皑皑,还要赏梅亵玩。   因此她读私塾时老爱逃学,也总会被阿爹阿娘责骂。   沈晚亦是随了她的性子,固然淘气却又懂得分寸,向来是听话懂事的孩子,不过在这件事上,断没有妥协的余地。   沈常棣难得板着脸,沉声道:“沅沅,听你娘的话吧。”   沈晚一怔,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连门也没有关。   江采薇望一眼女儿,道:“沅沅近来总是说起宫里的事,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进宫。”   沈常棣叹息道:“沅沅早慧,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她若不想嫁,那便不嫁,我可以辞官,可以摒弃一切,只要我的女儿平安。”   世人常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身为臣子,看惯了被利欲熏心的人抛妻弃子,也看惯了为求荣华不择手段,甚至于牺牲家里人。   而他沈常棣绝不会如此,他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他的夫人还有一双儿女。   这是他此生执念,亦是他活下去的念头。   *   沈晚漫无目的地走在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她看到了沈景延院子后面的矮墙。   她垫着脚想要翻过这道矮墙,跑到兄长屋里避一避难,她敏捷地翻身,当要翻过去时,好巧不巧腰被卡住。   沈景延正闲步于院中,一面看着书卷,一面儿想着来日殿试的事,走到矮墙处看到那道熟悉娇俏的身影,见状他憋着笑,卷起书,敲了敲她的脑袋:“沅沅,你又在做什么。”   沈晚半个身子扑了出去,她噘着嘴怒道:“那你打我做什么!还不把我拉过去。”   沈景延耸耸肩,凤眸微敛深邃的眸光凝她,“要过来就自己翻过来,我可不是君子,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沈晚脾气上来,也不再央求他帮忙,一鼓作气势如猛虎一下便越了过去。   沈景延怕她摔倒,还是伸手搀扶了一把,待她站稳他严声责问,“说罢,又去哪儿疯了?”   “我没去哪儿。”沈晚低头盯着脚上那双沾满污泥的绣鞋。   沈景延摇头叹息,明显不信她的这番说辞,勾起指节,不轻不重的在她额间敲了两下“你甭想骗我,我看你是去找那王公子了吧。”   沈晚捂着额头,娇气的喊道:“沈景延!谁许你打我!”   沈景延沉声道:“你别忘了你和太子殿下的婚约还作数,只要陛下一声令下你就会嫁进东宫。”   沈晚敛去笑意,听着他的话神色淡淡。   沈景延自顾自说着:“早让你莫与那王公子走得太近,既是救命恩人,随便拿几百两银子打发了便是,你非要见他作甚。”   “我尚是待字闺中的姑娘,有何不可?”沈晚抬眸望他一眼,清冷回他,“而且我也未曾吐露自己的身份。”   她处处小心谨慎就是以防有心之人算计,虽与那王公子才短短相处没几日,但她看得出他是正人君子。   沈景延愣了半晌,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重的说道:“你知道你说这话,会给国公府带来多大麻烦么?”   沈晚又何尝不知,但她只想从心而不是像傀儡任人摆布,邺国自开国至今,曾有十几位太子妃,她们大多红颜薄命,能活下来直到册封为后的太子妃屈指可数。   她沉默一瞬,良久她幽幽开口:“哥哥的顾虑我知道,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向外人道,哪怕是爹娘也不可以。”   沈景延神情莫测,却严词厉色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别来找我。”   “我知道了。”沈晚垂下眼,心里想的却是潇湘馆,青年的不辞而别。 第18章 . 迎娶 我近日宫外偶然遇见一位美人,想……   风起轿帷扬起一角,便见一男子恍然坐在其中,银冠绾发,着一袭月白锦服,清隽的脸庞面色沉冷。   卫琅静坐在轿辇中,双眉微蹙,掀开轿帘皇城之景净收入眼,紧抿薄唇他唤长生,淡淡道,“太子到底有何事这么急?”   长生应道:“主子,应该没什么大事,太子顽劣想来又是被皇后娘娘责骂。”   卫琅耳闻长生所言,心中却无一丝宽慰,闭眼良久,但觉乏力。揉了揉眉心,才恍然发现掌心已是濡湿,鲜红的血珠滴落到他月白的衣裳,如绽开的红梅。   他自袖中取一丝帕,轻拭掉那抹艳红,待放回袖中之时,目光却触及衣袍间所挂荷包,做工精细的荷包,心头一怔,眸光温柔的抚上那用苏绣所绣的字,眸光一敛,倏地扯下放入怀中。   东宫殿门处,声声怒斥从里面传出来。   “废物!都是些废物!”   卫琅甫一下轿,剑眉微凝,细细听着,殿内瓷器金玉砸落于地的声音甚是刺耳。   金吾卫威严的站着谁都不敢打扰,而被留在殿外的长随宫女皆面如土色的跪着。   李福全瞧见卫琅,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走到青年身前,行礼道:“容王殿下,您总算来了,太子殿下不知怎得,见过皇后娘娘之后就闹起了脾气,奴才们实在劝不住。”   他说清原委,并将来龙去脉一并吐露。   卫琅望着蜿蜒而上的玉阶,迈步拾级而上,踏进殿内,一眼瞥见贴身伺候卫恪的宦官宫女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她们身子不停地抖动,吓得面色苍白。   卫恪则高举着龙泉窑青釉蟠龙瓷瓶,狠狠地砸了下去,瓷碎了一地。   他强忍着怒意,瘫坐在地,他看着殿内狼藉,蓦地遮眼笑了,笑得有些可悲。   抬头看见卫琅他又换面孔,“皇叔来了。   卫琅锦靴轻踩碎瓷片行至他身边,淡声道:“是谁惹太子生气?”   卫恪冷哼了一声,满脸怒气:“还不是母后,再过几日便到父皇万寿节,她想让沈家那位二姑娘也进宫,孤不允她命孤禁足于此。”   卫琅寻一侧空席撩袍落座,“你又何苦为此置气,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名分罢了。”   卫恪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沈二姑娘实在无趣,孤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她再端庄在孤眼里也不过随孤狎弄的蛐蛐。”   卫琅抬手,拿过琉璃茶盏,看着里头浑浊的茶水轻轻搁下,盏中茶水荡漾去水波,茶叶缓缓浮起,又慢慢地沉落。   卫恪看他神色恹恹,兴致似乎不在于此,便问:“皇叔是怎么了?孤瞧着你好像有心事,不妨和孤说说?”   卫琅面上平静,垂眼看着之前杯中漾出的水泽,“我近日宫外偶然遇见一位美人,想娶她进府。”   卫恪敛去心头浮躁,闻言问道:“什么美人儿能得皇叔青睐,她还真是三生有幸。”   他与皇叔年岁相差无几,连身为太子的他都即将迎娶太子妃,而皇叔却至今孤身一人。   卫琅沉声叹道:“可惜她已有婚约,我怕是无福娶她,只能看着她另嫁他人。”   卫恪略有几分漫不经心道:“皇叔喜欢便抢来便是,想必那姑娘许配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便杀了。”   卫琅继而问道:“那倘若她未来的夫婿身份地位比我还要高呢?”   卫恪嗤道:“皇城脚下还有谁的地位比皇叔高?难不成是父皇?”   卫琅笑而不语,见琉璃茶盏里的针尖茶叶已然沉了下去,他方才端起来小呷一口。   在这宫中与宫妃有私情却是为大罪,但心悦之人并不是后宫中人,或者说还是名义上的后宫妃子。   卫恪目光垂落在青年那双修长的手,他愣了愣道:“皇叔,你这次来可不别轻易再出宫了,在宫里多陪陪孤。”   卫琅指尖轻抚桌案,微微曲起叩了叩,“我若待在宫里,太后娘娘怕是会不满。”   卫恪说:“皇祖母那里皇叔不用担心,但我听说皇祖母有心为皇叔指婚,看来皇叔要想迎娶美娇娘,还得先过皇祖母这一关。”   卫琅轻笑,剑眉细不可察地挑了挑,“那你可知指婚的是哪位姑娘?”   卫恪凝着眉头,思索了半晌,说道:“似乎是嘉仪县主。”   卫琅温声道:“嘉仪县主?为何我没有听说?”   卫恪嫌弃的说道:“皇祖母就是这样,容不得你回绝便替你做好了打算,瞧那沈二姑娘不就摆在皇叔面前?”   卫琅沉默着听他的话,他并无半分诧异,反而有了些底气。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先是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细作,现在又为他指婚其心可诛。   卫恪脸色复杂,轻声劝道:“皇叔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早些把那美人儿娶进门,这门婚事自然也做不得数。”   卫琅淡笑拂袖,“太子所说我记住了。”   卫恪有些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那皇叔可会在宫里住着?”   卫琅眼神疏离的瞥他一眼,答应了一声:“我会小住几日。”   稍坐片刻,卫琅迈步踏出东宫,拾阶而下,长生随之上前,嘴里念叨着。   “为这些小事把主子您召进宫,未免太孩子气了些。”   卫琅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长生慌忙看向周遭,见他们立着不动便放下心来。   李福全迎了上来,垂首道:“还是容王殿下有办法。”   清冷如玉的青年侧立在他面前,无端令他觉得容王殿下才应是鹤驭九霄入凌云紫微之人。   卫琅道:“太子任性不过皇后逼的太紧,让他突生反骨,李公公得空还是得劝劝皇后娘娘。”   青年琥珀色的眼眸晦暗如墨,他语气平平辨不出喜怒。   李福全微微一愣,没等他言语什么,青年已翩然离去,仿若从未来过。   *   夏揽苍翠,绿荫碧翠,六月天日头长,掌灯十分院落里满是低吟浅唱的蝉鸣声。   沈晚于凉亭小坐,手执绫罗团扇轻扇着,徐徐晚风吹过,倒凉快了些。   沈景延斜坐落她对面,精致小巧的糕点摆满桌案,他一眼便看到沈晚喜欢的那道马蹄糕,往她那推了过去,“沅沅,尝尝这马蹄糕。”   沈晚掩下心事,遂挟着沈景延送来的马蹄糕,软糯的马蹄糕入口她尝不到甜味,却品到了淡淡的苦涩。   她轻轻咬着,一块马蹄糕吃进肚,她觉得甚是腻味,放下玉箸她捻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唇瓣,磨得朱唇殷红才塞回袖中。   沈景延偏过头看她,望她盘中散碎的马蹄糕,皱了皱眉,漆黑的双眸映着她思量沉吟的容色。   见胞妹如此痴怔,缓缓道:“沅沅,你成天闷在房里,到不若改日找那秦姑娘出去走走?”   沈晚忽而抬头,只说:“我不想出去,还是待在府里吧。”   沈景延索性起身走到她跟前,骨节曲起敲了敲她雪白的额头,“你呀你。”   沈晚捂着额头,一撇脸,嗔怒道:“沈景延!我迟早被你打傻。”   沈景延眯眼,说着玩笑话:“打傻了才好,这样你才会听话。”   沈晚敛眉,将玉箸搁下,小声开口:“哥哥,你说如果一人不告而别,是不是很过分。”   沈景延缩回手,视线紧紧的凝着她,“当然过分,但这要看是谁。”   沈晚暗暗想着,王公子留给她的那封书信到底是寓意什么,素纸一张只写着‘今’‘心’二字,合起来竟是个‘念’字。   可他为何要留这个字,她琢磨不清。   “沅沅,你问这些到底要作甚?”   沈晚露出纤细的臂弯搭在石桌上,她歪头问:“哥哥,你可有倾慕之人?”   她吃不准男子的心思,想着身边就有一位出众的男儿,便想问问。   沈景延越听越糊涂,认真的说道:“你突然问我这个,叫我如何回你?”   沈晚抱着他胳膊晃了晃,撒娇笑道:“哥哥,你说说吧,如你有喜欢的女子,你会怎么对她?”   沈景延哭笑不得,被她缠的头疼厉害,万般无奈下他道:“没有,我没有倾慕的女子,连男子都没有,行了么?”   二人俱是无声。   沈晚失魂落魄了一阵,她不欲多言,只轻声道:“明日姑母归宁,我得去帮娘准备准备。”   沈景延眼看少女绕过他,往游廊拐角走,他仍有些不放心,起身追了上去。   沈景延随沈晚走到清蘅院,恰好在影壁前撞见一位不速之客。   沈雁见到他,翘着嘴角盈盈笑道:“大哥。”   沈景延淡淡睨她,“你找沅沅有事?”   沈雁颔首轻应了一声,“与晚晚商量些事情,大哥也有事么?”   沈景延皱眉,想要拦住她,只是念起那位大伯母,他顿生退意,“没什么事,你去吧,小心别惹沅沅生气。”   余音未落,他便抬步往回走去。   沈雁背对着沈景延,眼底流露出一抹恨意,凭什么都要与她争,就凭她沈晚有一个兄长么,还是欺负她如今只有娘亲。   掩在云霏妆花缎里的柔荑,尖长的指尖亟欲嵌进掌心。 第19章 . 归宁 等陛下过完万寿节,我会给你一个……   沈国公府嫁到祁州柳家的姑母沈雀今日归宁,府上女眷热热闹闹的聚在一起。   沈老夫人膝下就沈雀一个女儿,她难得回来如今又怀有身孕,便特意请了城南的戏班子来唱戏。   高台上清秀的女娘吟一曲妙音悠扬婉转,笙歌绕耳余音绕梁,其间有亲眷奉上贺礼,无非是些婴孩的衣物,拨浪鼓一类玩耍的小玩意儿。   沈雀都很喜欢,最喜欢的还属沈晚用绵软绸缎绣的襁褓,触手温润,质地松软比外头铺子卖的还要舒服。   “晚姐儿手艺是愈发好了,我出嫁前还是个黄毛丫头,今时女红竟这般了得,便是宫内尚宫局的司制都比不过她呢。”   江采薇噙着笑,望着身侧看戏的女儿,笑意渐深,“小妹可别编排晚姐儿了,她呀,闲时就爱摆弄刺绣,旁的什么也不会。”   沈雀摸着那料子,笑得乐不可支,“二嫂嫂这话说的,晚姐儿生的俊,手也巧,到了议亲的年龄也得了一门好亲事,福气还在后头。”   “刺绣女红,本就是女儿家该学的,只不过晚姐儿格外出众,这又有什么好夸奖?”冯清妍淡淡说着,语气柔和却令人听着不太舒坦。   江采薇笑意僵在面上,众人神色各异,一家女眷多半不与冯清妍亲厚,气氛陡然凝滞了起来。   沈雁默默吟赏,浑然不知旁边发生的事。   冯清妍掐了一把她的细腕。   沈雁吃痛,眼神寒冽,抑下声轻声喊道:“娘!”   冯清妍似要咬碎一口银牙,她咬着唇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沈雁反复揉搓着帕子,揉成团后攥在掌心,忿忿地看着悠然看戏的沈晚,默默又记了一笔在心上。   曲终人散,沈老夫人又在樊楼包了一间雅间,槛外灯市繁盛,集上人声鼎沸,叫卖声应和声此起彼伏。   雅间内笑语盈盈,觥筹交错,桌上珍馐美味应接不暇,酒过三巡女眷喝得微醺。   沈晚闷闷的喝着清茶,眼却直勾勾的望着江采薇杯中的佳酿,甚是觊觎。   照说她这个年岁的姑娘早该尝一尝酒的滋味,但江采薇却看得紧一口也不许她喝。   沈景延从林州带回来的梨花酿也被收了起来,她想偷偷饮一杯都没地方找,她还挺想品一品梨花酿的滋味。   江采薇察觉到她的视线,推杯换盏,“你姑母难得回来,今日娘就让你尝尝。”   沈晚狐疑望她,有些惊讶道:“娘,您没骗我吧,我真的可以喝么?”   江采薇颔首,端起酒盏递给她,“但是只需喝一口。”   沈晚旋即接过酒盏,微微抿了口,辛辣的味道充斥唇齿,她一时被呛住,猛地咳了两声,忙捏了帕子低着头掩唇,但她手里还不忘握着酒盏。   江采薇从她手中夺过酒盏,点了点她的眉心,嗔道:“我就说你喝不得,你偏不信,待会儿吃醉了可没有人扶你回去。”   沈雀看着喝罢酒涨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忙喊了婢子过来,让人扶着回去歇着。   沈晚却不肯了,她又斟了一杯酒,赌气似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不善饮酒,刚凑到唇边,一双玉手横了过来,帮她挡掉了这杯酒。   盏中的琼浆倾散在红木桌面,酒盏也滚落到地上,定睛一看原是沈雁,她坐得离沈晚很近,随手一抬便把酒盏甩落,“沅沅,二婶婶说了,你喝不得,还是不要再喝了。”   席面上,众人的目光齐齐的落到他们姊妹身上。   冯清妍见势,不再袖手旁观而是盈盈笑语,“瞧瞧我们家雁姐儿,多么疼晚姐儿,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堂姊妹便是亲生的也不外乎如此。”   沈老夫人脸色难看了起来,她阴沉着脸忍耐着,沈雀敛眉挽着老夫人的臂弯,柔声打着圆场,“娘,您看那道缸肉,是我从祁州带来的,口感绵酥您快尝尝。”   沈雀一壁说一壁伸筷挟了一小块缸肉,放到老夫人碗里。   冯清妍眉心皱起,面色黑的宛若木炭,她欲要发作但念席间不止有沈雀,她勉强坐了会儿,随后借口不适提前离席。   余下的女眷其乐融融的品尝着佳肴珍馐。   酒足饭饱沈老夫人拉着江采薇的手,苍老的脸略显几分憔悴,她叹息,“雁姐儿这孩子命苦,幼年丧父,母亲又是个刻薄的,前番有人家来聘雁姐儿,让你那嫂嫂驳了回去,眼瞅着雁姐儿快十八了,还没有着落,我心里也急。”   她哪怕再不喜冯清妍,沈雁到底也是她亲生的孙女儿,断没有不疼的道理。   当着冯清妍的面,有些话她也不好说透,趁着她不在,沈老夫人还是说出了口。   江采薇想打断她,却听得她又道。   “二郎媳妇,这些年委屈你了,要你忍她这一个寡妇,照说我若狠些,把她送去尼姑庵绞了头发当姑子也是可以的,奈何大郎临终前嘱咐我,要照拂她们母女。”   沈老夫人轻抚江采薇的手背,拍了拍,温声道:“你多多担待她们些,她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只是忍无可忍时毋须再忍,这道理你得懂。”   她眼光老辣,早看出冯清妍不是善茬,自她嫁进沈国公府后,就从未安生过,仗着她的夫婿是嫡子亦是国公爵位的继承人气焰嚣张恣意横行,幸得她唯有一女,若生下长子那又是何等的猖狂,兴许国公府几十年来的清誉就会毁在她的手上。   沈老夫人倒不是治不了她,但冯清妍手心里捏着有损国公府的把柄,她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江采薇沉吟片刻,应允道:“母亲,你说的我都明白,大嫂那里我会敬她,但她若敢伤及沅沅或是景延,无论我做什么,母亲都不要责怪。”   沈老夫人颔首,“再好不过了。”   江采薇缓缓抬起眼,担忧的看向远处正陪着沈雀说话的沈晚。   沈晚摸了摸沈雀隆起的肚子,柔声道:“姑母,你腹中的孩子闹腾吗?”   沈雀温柔的笑道:“等你以后有孕,就知道了。”   沈晚抚在着她微微显怀的肚子,欲言又止,想了半天她道:“姑母怀这孩子定是很辛苦吧。”   沈雀思忖了会儿,道:“为人母看到孩子平安,再苦也值得,说起来沅沅什么时候和太子成婚啊?说不齐姑母还能看到沅沅你的孩子呢。”   沈晚身子一凛,蓦地抬眸,讪笑道:“成婚这事得由陛下做主。”   沈雀听她的话不甚赞同,“确实得由陛下做主,储君迎娶正妻可马虎不得,沅沅的婚事倒是定了,但你兄长他……”   说起沈景延,她幽幽的长叹。   沈晚心想,她兄长还未娶亲,她做妹妹的却先嫁人,古训有云长幼有序,而他们却反了过来,成何体统。   “改日我得劝劝你兄长,顺便再为他相看几位合适的姑娘。”沈雀兀自说着,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小姑娘语出惊人的话。   沈晚迟疑了一下,温声道:“姑母,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其实我已有了意中人。”   沈雀大惊失色,她以袖掩面,缓了缓道:“沅沅,你莫要胡说,也莫要骗姑母,这种话说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我斗胆说出来,就是想让姑母劝劝娘,我不想嫁太子。”垂落的鸦青羽睫轻颤,泪水连串如珠坠下,沈晚温热的泪水晕湿了沈雀的衣袂。   沈雀半搂着她,她没成想因为这件事,会逼得小姑娘如此伤心,轻拍少女的脊背安抚, 眼看自己也忍不住要落泪,她妥协道:“沅沅莫哭,你一哭姑母也要跟着哭了,姑母会帮你说好话的,你听话。”   沈晚将脸埋在她怀里,啜泣到难以自已,半晌后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来,委屈的唤道:“姑母说的可是真的?”   沈雀轻声开口:“自然是真的,姑母何时骗过你?”   沈晚嘴角轻弯了弯,清澈的眸里里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沈雀顿了下,忽得皱眉问她,“你的意中人是哪家的公子?身世可清白?”   沈晚敷衍的笑笑,支支吾吾道:“姑母,我许是有些醉了,头有些疼,我先回去了。”   沈雀狐疑的看向小姑娘逃离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   一连数日,沈晚皆闷在院子里,日赏菡萏夜观流萤,闲时于凉亭搁一台绣架,绣着应景的山水花景。   无人晓得她此刻的心思,只知道她似乎魇怔了,只知道绣花鸟山水,其他的事一概不理。   江采薇刚从花厅赶来,便看到沈晚一心一意绣着那无用的花式,蓦地想起沈雀回祁州前找她促膝长谈的那番话。   她骤然捏紧手里的珠串,屏气凝神她迈步走向沈晚。   “沅沅,先不要绣了,和娘谈谈吧。”   沈晚握着银针,凝神注视着绣面,思索着栀子黄色的锦缎该再绣些什么花样才好看,她敷衍应道:“娘有事就说,我听着呢。”   江采薇转脸抢了她手里的银针,坐在石凳一隅,把针丢在边上的笸箩,淡淡的看她,“听你姑母说,你有心上人了?”   圆润饱满的指尖拨弄着缎面绣的合欢花,沈晚轻颤了颤,她轻轻抬起头,清眸笼上一抹阴翳,“娘你以为呢?”   江采薇问沈晚:“你还记得当日娘是怎么与你说的?”   沈晚侧耳听着,点点头:“知道的,可我只想随心。”   江采薇凝重的说道:“你与姑母扯谎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千万要和娘说。”   沈晚不作声,取笸箩里的银剪,直下往上一气呵成地把那锦缎一分为二,破碎的锦缎犹如凋零的花瓣,簌簌坠到地面,像是一幅帛画。   “娘,等陛下过完万寿节,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第20章 . 念字 念字何意,沈姑娘这般聪慧,应当……   更漏有声,庭内鸣蝉。   向晚时分城中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花灯,便是连甍接栋伫立两旁的店铺小肆也挂着,斑斓绮丽的烛火映着别样的金晖。   人影重重叠叠,满街花灯繁华。   今日是七夕,家中有适龄的女郎都会拿着花灯到湖畔放花灯,以祈求姻缘,年年如此。   沈晚却是头一遭来放花灯,从前她都是赏花灯的人,而不是放花灯的人,她戴着面纱,携柳儿慢悠悠地走着。   柳儿手捧着花灯,走地慢了些,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打扮艳丽的女郎,还有那些模样俊俏的书生。   沈晚转头时,她痴痴地看着,她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瞧了,你若想嫁人,等过段时日我替你与娘说一声,帮你想看几个好人家。”   柳儿噘着嘴,小声怒道:“小姐!”   沈晚笑了笑道:“行啦,我们快去放花灯吧。”   柳儿腮帮子涨得鼓鼓的,抱着花灯不走,俨然还生着她的气。   沈晚弯起杏眸,忖了半晌道:“方才是我错了,待会儿放完花灯我赔你两串糖葫芦可好?”   柳儿瞥了她一眼,孩子气的哼了声,朝她竖起三根手指,“三串!”   沈晚念她年纪尚幼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且柳儿作为婢女跟了她十几年,二人有着从小长大的情分,她清楚柳儿很好哄,一有不高兴的事,给她几串糖葫芦就兴高采烈。   她也不与她争辩,笑着应承:“三串便三串,小心吃了肚子闹腾。”   柳儿微微颔首,怕她反悔,还伸手勾起小指。   沈晚伸出玉指轻轻绕着她的小指,淡笑道:“好了,与你拉勾定不会负约。”   柳儿总算绽笑,二人继续向湖畔走。   越过湖心长桥,一盏盏花灯被潺潺的流水托起,河水波澜漾起涟漪,那些花灯顺着河流下方飘去,桥上的女郎远眺着望不见边际的河道尽头。   沈晚感念今日是个好日子,她爹娘正是在七夕赏灯时定情,也不知她的如意郎君何时能出现。   她随之抬眼,遥见一位青年立于桥下,他身旁无人孤寂地独望河畔,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①,一袭白衣好似谪仙入凡尘。   柳儿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不是王公子么?”   沈晚似乎也察觉到那人,她拉着柳儿的宽袖,轻声道:“我们走吧。”   柳儿脱口道:“小姐不去见见王公子吗?”   沈晚脚步滞了滞,长睫垂敛掩饰她眸底的失措,“不见了,我们快走吧。”   柳儿微微愣住,不疑与她跟着少女的步伐慢慢地走着。   街市人流如织,繁闹喧嚣,月光若银纱轻轻的披在桥梁凭栏。   沈晚心如擂鼓她既想见青年一面,又觉得此时不该见,两种情绪相互织缠萦绕心头,她咬着银牙还是想着不见为好。   她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踏过长桥和行人摩肩接踵,孰料一时不察,走至半道不慎迎面撞到一名精壮男子。   “眼瞎的东西,没看到本大爷走路么。”   沈晚略略福身,“公子莫要生气,是我失礼。”   男子不依不饶,吼声如雷贯耳,“一句失礼就把本大爷打发了?你撞上了本大爷,不赔上几百两,甭想走。”   他本想在责骂几句,可看到少女月色下的容色,心生贼念,他又转了话锋道:“若是没钱也无妨,去陪大爷喝几杯。”   沈晚黛眉轻蹙,冷声道:“看来公子视国法为无物,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她爹爹的藏书阁有一本大邺律,共有一百条,她不说能背的滚瓜烂熟,却记得其中第二十七条言明,凡于闹市当街调戏妇女,无论轻重都要责打五十大板,严重者发配充军,再则斩首示众。   有此律,居于玉京的百姓自然不敢轻易放肆,哪怕是皇亲贵胄,在天子脚下妄想藐视律法也得惩治。   而眼前男子,似乎依仗着某位达官贵人。   “那律法来堵我的嘴,姑娘还是真小本大爷,你知道本大爷是谁么?”男子抬手欲行不轨。   沈晚敏捷地侧身避开他,懒得与他纠缠,牵住柳儿的手挤进人群当中。   但那男子委实狂妄,大步一迈追了上来,并一把拽住少女的衣袂,只闻刺啦一声丝帛撕裂。   沈晚衣袂被男子扯破了,她暗道不好,脸色微微发白,正当她忖度法子之时,男子突然倒地不起,再一眨眼他灰溜溜的跑了,不过不远处几名寻街的锦衣卫路过,想必那男子得关牢里待几天了。   “我似乎总能见到沈姑娘狼狈的样子。”青年目光凛冽如严冬的寒雪刺骨冰冷,他闲步走到小姑娘身畔,熟悉的声线尤其低沉,渐渐消弭于习习晚风中。   沈晚屈身朝他行了一礼,“王公子,我……”   风吹起衣摆卫琅亦未察觉,他眸色沉沉,冷冷道:“不用言谢。”   沈晚抬起眼温瞳敛去笑意,仔细地看着青年的脸色,怕他生气犹豫了会儿说道:“我还有事先行告辞,王公子接着游湖吧。”   她自觉失言,仓惶地想要带柳儿离开。   柳儿捧着花灯走不快,她小心地走着道:“小姐,你慢些,慢些。”   沈晚闻声骤然停步,她忽然摸索起怀里的玉坠,她定了定神又往回走。   卫琅待在原地,料想小姑娘应不会回来,负手而立望粼粼波光泛起金光,只觉怅然。   索性他过会儿就要回宫,在宫外不能耽误太长时间,稍稍站了片刻他抬脚刚想走,却见沈晩垂首快步走到他面前。   沈晩双手奉上掌心玉坠,递过去后她道:“这就当作是谢礼,王公子收下吧。”   卫琅目光投向她,纳入眼底的是小姑娘明媚瞳眸中一瞬而逝的慌乱,他自她手中接过玉坠,略等了少顷,他却听到了她决绝的话。   “既然如此,我与王公子便两清了。”沈晚心头一阵刺痛,方才所言犹如一根刺在喉中卡着,然而偏生她却硬是道了出来,她颇有些心虚的抬手,捋了捋鬓边的步摇,“王公子救我三次,我无以为报,这枚玉坠是我常戴在身上的,成色一般,不过也算得上上品。”   卫琅眸色黯了黯,“沈姑娘这话是要与王某撇清关系?”   沈晚无措地摇头,耳根蔓延起一抹嫣红,“不是,我并非这个意思,我只是……”   她只是不想欠人恩情而已,他救她三次有恩于她,她自然铭记在心,只是这份恩情如何偿还,委实难倒了她。   卫琅叹道:“沈姑娘是嫌王某身份低微?”   沈晚猛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她隐隐有些后悔,想着自己许是昏了头,却也只得道:“我没有这么想过。”   卫琅背过身闭了闭眼:“无妨,沈姑娘竟这般说了,我们之间两两相抵,我收下姑娘赠的玉坠荷包。”   沈晚实在不想他误会,便鼓足勇气道:“我是沈国公府的二姑娘,先时是我错,隐瞒身份只是有些话,还是想与王公子您说清楚。”   卫琅对此淡然,只说:“王某早就知道沈姑娘身份不凡,玉京城内沈家有十几户,但能穿着华服之人也只有国公府的女子。”   沈晩惴惴问道:“王公子既然早已看出我的身份,又为何不戳破我的谎言呢?”   而是任由她戏弄。   卫琅眸底的神色厉色柔了几分,“只是想再见沈姑娘而已。”   沈晩愣了愣,羽睫翕动微颤,她竟不知该如何应答,她吃不准青年的心思,迟疑半晌方觉他话中意,雪白的玉肌上骤然浮上嫣红。   “那王公子当日留我的书信,上头的那个字又是何意?”沈晚咬唇,张唇低声说,纤细的手指柔柔地掐着绣有红梅的帕子。   她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结果,但她还是不死心想要问一问清楚。   卫琅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漾起笑意,似利刃破开阴沉的云雾,透进来一束金灿的光芒。   青年眉眼如画,鼻若悬胆,剑眉微微凝起,他沉声道:“念字何意,沈姑娘这般聪慧,应当想得到。”   沈晚断不会承认,她想过他会回答的话,却没想到偏生他答得,和她心中所想的答案如出一辙。   可现在的她如何能担得起他的倾慕,他的喜欢呢。   沈晚踌躇不定,俄而一阵清风拂过,恰好吹落她的面纱,橘黄色的烛火糅杂着银白的月光,斜斜地掉在小姑娘的肩头,映着她无瑕的琼姿。   小姑娘杏眸圆睁,抬袖捂着脸长睫扑扇着掩饰她心头的慌乱。   卫琅迎风接住那随风飘舞的面纱,略一抬手温凉的指腹划过小姑娘娇嫩的雪腮。   沈晚慌张地自他手里抢过面纱,手忙脚乱地戴好面纱,遮住绯红的花容。   卫琅淡看她一眼,“沈姑娘可有兴致同我去放花灯?”   沈晩满脸绯红,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她垂首不由自主的应道:“好。”   她们谁都不知道,与此同时烟花深处,一道倩影隐蔽地藏身于一棵高大的梨树后。   沈雁望着女郎还有青年的身影,眼底勾起一抹深意,看她抓住了什么把柄,倘若这件事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可还有她沈晚的活路。   *   回府后,沈雁没有把看到沈晚和外男见面的事告诉冯清妍。   她只是掩面哭泣,哭的声声悲舛令人好不怜惜。   冯清妍听得心里烦躁,她原本还记恨着上次樊楼席间丢她颜面的事,不耐烦的斥道:“哭什么哭,你娘还没死呢,也不见你爹去世时哭的那么大声。”   沈雁攥着帕子抹泪,“娘,这次万寿节我想进宫。”   冯清妍闻言一愣,神色讶异的看她:“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宫里是你能随随便便去的地方么?”   国公府那么多未出阁的姑娘,有幸能进宫面见圣上的也唯有沈晚。   “娘,不如你去和二婶婶说,只要你求她,她肯定会答应的。”沈雁哀声乞怜。   冯清妍一口拒绝,心中难掩憎恶,“你要我拉下脸去求那个贱人,你不妨拿匕首刺死你娘给娘来个痛快。”   沈雁神情凄凉,“娘,女儿只有这次机会了,你难道舍得女儿将来孤老一生吗?祖母不疼我也就罢了,您是我亲娘,也不疼我吗?”   冯清妍凝着脸,怒其哀怨:“府上属你最不懂事,母亲告诫你几回了,不要肖想其他的东西。”   沈雁扬声反驳,“如果爹爹没死,我早就是太子妃了,又何苦眼看着属于我的位子平白让了旁人。”   冯清妍眼皮跳了跳,“你随什么不好,偏随我那般执着。”   终归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骨肉,冯清妍心里再怎么气恼,也得为女儿的后路着想。   “行了,不要哭哭啼啼,娘明日去帮你去求。”   不就是低声下气求人么,以前她做过不知多少次,但面对江采薇,她还是没有底气。   *   暑月炎蒸,院子里的合欢花正盛开,喜鹊扑扇翅膀争相追逐花枝,引得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江采薇素有午寐的习惯,用过午膳她回到主屋,褪去外衫欲要上榻休憩,却听到婆子来禀,说是冯清妍在外候着要见她。   她心头一紧,国公府里的这位长嫂尤为难缠,且她一向不喜踏足她的院子,这会儿过来怕是有什么事相求。   江采薇迟疑地穿戴好,抬首掀开绡帐越过屏几,她莞尔笑道:“大嫂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二弟妹,我以前待你是刻薄了些,可如今有所求,希望你能成全我。”冯清妍屈尊降贵,前来见江采薇,语气也稍作委婉,倒不似素日那般尖牙利嘴,但还是直抒其意。   江采薇受宠若惊,惊道:“嫂嫂言重了,有什么事便说。”   冯清妍和气的说道:“还不是为着雁儿的事,她及笈也有两年却还未许人家,我想着过几日陛下万寿节,你和二弟也带着雁儿去。”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是想让沈雁在宴上觅得如意郎君,不过此乃皇帝陛下的万寿宴,想必届时满座才俊翘楚,还不得让沈雁挑花了眼。   江采薇愣了愣,“这事倒也不难办,我与母亲说一声便好,只是嫂嫂当真要让雁姐儿进宫么?”   冯清妍微一挑眉,“二弟妹是觉得我在说笑?”   江采薇垂眸冷笑,她岂会不知冯清妍的心思,她便的打定主意要让沈雁进宫寻觅良缘。   沈雁及笄也近三年,这期间有不少满腹经纶的逸群之才或是富商托媒人来说亲,然而她们母女两眼光极高,任何名门所出的贵公子都入不了她们眼。   可今时却来央求她,个中理由再明显不过。   江采薇语气轻柔:“大嫂既然打定主意,我自然不会推脱,大嫂回去让雁姐儿准备准备。”   冯清妍面上渐渐恢复了素日的刻薄,“有劳二弟妹,如若雁儿将来成婚,我定奉上大礼。”   江采薇捧着青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平和温婉的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冯清妍冷冷睨她,重重地撂下茶碗,站起身便辞行,到底还是予她几分颜面。   江采薇松了口气,但接踵而来的便是冗长又缓慢的愁绪,多年的痛楚又重新袭来,似是一把锋利的刀锋反复的在她心上狠狠地剜肉。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这件事十分蹊跷,就像当年那件事一样,冯清妍来求她,然后就发生了那件令她铭记一生的事。   但无论实情如何,她都要忍下去。 第21章 . 入宫 姊妹相争的事在后宫屡见不鲜【入……   自七夕过后,沈晩成天心事重重,她每夜都辗转难眠,一闭眼,夜色下青年琥珀色的眼眸就那么就呈现她眼前,深情的凝望着她。   好似他们两人从前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几天,是日天刚泛鱼肚白,沈晩梳洗得当便走到院子里摆的绣架拿起针线绣起了绣活。   柳儿起的迟了些,穿过月洞门行至后院,她一眼便看到在做绣活的沈晩。   “小姐,你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柳儿坐到石凳上,替她理清凌乱无序的丝线。   一团一团色彩鲜艳的乱如麻,却也映衬着沈晩的心事,理也理不清。   七夕那晚,与青年临别之际,他交给她了一枚玉佩,她再迟钝也悟出了对方的心意,只是收下后,令她坐卧不安,总觉得接了这枚玉佩是错。   沈晩紧抿着唇,侧目看了看不远处小池里盛开的芙蕖花,绿波荡漾时冉冉清香绽放溢了出来。   柳儿喋喋不休絮叨了半天,却一直没听到沈晩的回应,略觉得奇怪,她便道:小姐你又再想他了?”   沈晩闻言身子微颤,她摇头口是心非的说:“我才没有想那王公子。”   柳儿咦了一声,惊讶道:“奴婢可没说是王公子,是小姐你自己说的。”   沈晩嗔怪的瞪她,“这些话不好胡说,倘若让外人听见,可不得笑话。”   柳儿笑笑,揶揄道:“小姐七夕那日可是和王公子一起放的花灯,后来你还同他去了茶馆小坐赏灯,直到后半夜才回府,要不是奴婢帮你瞒着,少不得要被夫人责打。”   “你这是向我邀功请赏?”沈晩听得直皱眉。   柳儿轻声道:“奴婢哪敢邀功,只是觉得小姐应当是喜欢王公子吧。”   若是不喜欢,何必与王公子二人情意绵绵的一起赏灯品茗,若是不喜欢,又缘何应下王公子所请。   沈晩怔了一下,执银针的手略略倾了些,不慎一偏扎进了纤白的指尖,一滴血珠掉落到绣面,晕染了一小片殷红。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抹,却洇的越来越大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她默默地抬手,指尖含到嘴里。   柳儿忙取了药膏拉起她的手稍稍抹了些,“小姐也太不当心了。”   “血污了绣面,实在可惜。”沈晩莞尔一笑,打趣着。   柳儿顿住,张唇欲要安抚她,却被一声急促的脚步声给打破。   “宫里传来旨意,召二姑娘进宫呢,现在轿子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快帮小姐收拾些细软。”李嬷嬷面色惊慌的朝柳儿喊道。   柳儿很机灵,听到默默吩咐立马起身冲进沈晩闺房收拾起她的细软。   她一走李嬷嬷替了她的位子,看绣面有大片大片血红,她心一紧,刚想帮她包扎后头便又来了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   到后来连江采薇也到了清蘅院。   沈晩坐着巍然不动,只是低头盯着绣面,江采薇见状挥手遣了丫鬟婆子回去。   江采薇提着裙摆踏阶而上,“沅沅,再梳洗一番吧,宫里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   这次宫中又是先斩后奏,打了他们国公府一个措手不及,想也知道又是长乐宫那位的主意。   不日便是陛下万寿,吴皇后召沈晩进宫无非是想催陛下定下婚约,只可怜她女儿,心纵有千千万万的不情愿,也只能生生受着不能。   沈晩手不自然地覆于膝上,黛眉紧紧皱起:“娘,我……”   江采薇抱着她,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柔声哄道“不是说好了,等陛下过完万寿节再说?”   沈晩咬唇终究还是咽下那口气,既然她当日那么说了,自然反悔不得,“我进宫就是了。”   皇宫那个巨大的金笼仿佛吞噬人的鬼怪,或许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在她被彻底吞没之前,她必须逃走。   马车已备好收拾完细软,沈晚便踩着矮凳坐进了马车,但她没想到同乘的还有沈雁。   沈雁独自坐在一处,见到沈晚面露喜色,“沅沅,你总算来了,我在这等了你很久。”   玉手撂下绉纱帘,马蹄踏踏声响起,随之响起的还有沈晚清冷的语声。   “雁姐姐是同我一道进宫么?”   沈雁言笑晏晏:“这是二婶婶吩咐的,她让我陪你进宫,说来还是初次进宫,晚晚妹妹可得多多关照我。”   沈晚不置可否安然坐下,拧着锦帕柔声道:“那是自然。”   当她看到沈雁刹那,她觉察到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进退两难已是被逼到了绝路,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坠入深渊,陷入万劫不复。   *   吴皇后却闻宫外沈晩已登上马车,面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萧尚仪捻了几缕紫檀香,掀开白玉盖把香放了进去,烟雾袅袅而起,模糊了她的眼,也令她看不清皇后的面容。   她完全猜不透皇后的心思,只知道皇后娘娘待沈二姑娘亲如母女,时刻想着让沈二姑娘进宫来一叙,但太子极其厌烦沈二姑娘,将来凑成一对,也恐怕是怨侣。   吴皇后看着丝丝缕缕升腾起来的乳白色薄烟,“沈二姑娘回府养了那么些日子,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也该进宫再陪伴太子身侧。”   萧尚仪缩回手复又盖好白玉盖,自袖中取一方帕子裹在指尖,想了想还是禀道:“皇后娘娘,这次国公夫人把沈家那位大姑娘也送进宫来,说是大长公主允许的。”   吴皇后按了按眉心,皱着眉:“沈家大姑娘进宫作甚?她莫不是还肖想着不属于她的位置吧。”   萧尚仪温声道:“皇后娘娘放心,等沈大姑娘进宫,由臣下看管,她闹不出什么事。”   吴皇后心有余悸,沉着脸道:“切记得看紧她,别让她生事,也千万别让太子见到她。”   萧尚仪颔首应了,旋即又道:“臣下有一事不明,既然那沈大小姐心机深沉,皇后娘娘为何不直接赐婚以绝后患?”   她曾见过沈家那位大小姐,骄纵跋扈言行举止皆是勾栏做派,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半点都没有世家贵女的风范,这也是为何皇后娘娘执意要沈二姑娘为太子妃的缘由。   但她还是有满腹的狐疑,皇后娘娘明明有更决断的办法,可她却屡屡饶恕沈家大姑娘,此番更是让沈大姑娘进宫。   吴皇后抬眸看向萧尚仪,静静地说:“坐山观虎斗,未来的太子妃可不能太懦弱,本宫正好看看沈晚有没有本事,坐稳太子妃的宝座。”   唯有如此她才能安心,将来的皇后必然是好把控又能扶持太子的贤德的女子。   沈晚看起来知书达礼有着玲珑心思,可红墙深宫多得是肮脏的事,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的才是胜者。   姊妹相争的事在后宫屡见不鲜,沈晚沈雁两姊妹一起入宫,却是个好的契机,再加上陛下的万寿宴近在眼前,且看她能不能安稳度过这几日。 第22章 . 临摹 【三更合一】   朱红的宫门敞开, 一辆镶金嵌宝石青饰锦帷黑楠四驾马车,徐徐驶进宫道。   沈雁掀起青灰绉纱一角,时不时探头而出, 望着窗牖外红墙砖瓦, 抑制不住心头喜悦。   她偏过头对沈晚道:“晚晚妹妹, 你可知道宫里都有哪些好玩意儿吗?”   沈晚素手捻着绣花针, 轻挑慢捻一针一线绣花式,锦缎上的格桑花只差一针, 她温吞地绣完, 尔后道:“雁姐姐,你问我这些, 还不如亲眼去见。”   沈雁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目光便落在沈晚手中绣绷上,黛眉一挑, 轻笑道:“晚晚妹妹这么急着绣花,是要送给太子殿下的吧?”   沈晚收针贝齿咬断丝线, 她淡淡道:“雁姐姐多想了, 我是给自己绣的, 我之前的帕子破了,想换条帕子。”   莫说是一件衣裳,便是一方帕子,她绣完送予街边的乞丐也不会给太子。   沈雁沉吟不语, 忽然马车猝然停下,绉纱帘外一名宦官躬身站着, 对着车内的贵人说道。   “两位姑娘,下马车吧。”   二人步下马车,宫女先迎了沈晚进殿, “姑娘随奴婢来。”   沈雁跟在沈晚后头,想要一起过去,却被拦在外头。   “大姑娘请留步,没有皇后娘娘的传召,您还是待在外头合适。”宫女神情似冬日里的霜雪冷冰冰,显得极其无情。   沈雁几欲咬碎一口银牙,但她也晓得,入了宫她就得时时刻刻忍着,她垂着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多谢姑姑提点。”   宫女将沈晚带到后,便道:“姑娘在此歇息片刻,奴婢这就去叫人。”   沈晚慢慢地踏进金殿,发觉这间屋子较之先前她住过的暖阁,稍显素雅了些。   萧尚仪撩起帘子走到屋里,把捧着的锦绣华服摆到案上,“姑娘,臣下为你更衣。”   “萧尚仪,这是……”不待沈晚问出口,萧尚仪便动手替她脱掉了她身上的衣物。   吴皇后看着沈晚穿上那件襦裙,温言道:“人比花还娇艳,太子见了肯定欣喜。”   纤细的羽睫垂了垂,掩饰了沈晚眼底的浸出的寒冷,“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她刚进宫一刻都还未休息,萧尚仪便到她这来,盯着她换衣,委实怪异,不多时连吴皇后都赶了过来,意欲何为明摆在她眼前,让她想不明白都难。   沈晚向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可身处宫闱有诸多的不情愿和不满她也只能默默吞进肚子里。   吴皇后浅笑着,抚了抚沈晚的步摇,看到上头的白花,脸色骤然一变,她抬手扯下她髻间步摇,又在妆奁里精心挑选了一番,看到一支华贵的金步摇,“戴上这个再去找太子。”   沈晚颔首,微微福身。   “慢着。”吴皇后唤住她,拉起她的手,柔柔的拍了两下,笑着说:“本宫听说你的姐姐也进了宫,不如你们二人一起去见太子吧。”   沈晚有少顷怔然,她瞬息平静下来,轻轻应了声:“臣女告退。”   萧尚仪陪着沈晚还有沈雁来到千鲤池,一路沿着小径而行,萧尚仪择了凉亭引她们而入。   这个时辰太子还未起身,只有等着,宫里时间难打发,到这千鲤池,也只有喂喂鱼儿,索性千鲤池边难得清静。   沈晚便手执鱼饵,投入池中,锦鲤纷涌而来,这鱼儿到是活跃,不像那些魂还在,身已死之人。   沈雁则是打量着四周的景致,池边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无一不是臻品,她朝萧尚仪弯了弯身子,行过礼后道:“尚仪大人,不知我可否走上一走,一睹这千鲤池风采?”   萧尚仪面容肃穆,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不悦,她摆摆手,冷声道:“大姑娘别走太远,过会儿殿下就过来了,失了礼数,臣下也救不了你。”   沈雁温言谢过,转身时眼底蕴藏的嫌恶令人不寒而栗。   刚抬步离开的沈雁,恰好错过了太子。   卫恪姗姗来迟,见到沈晚一言不发的临池喂鱼,径自越过她走到凉亭撩袍而坐,仿若未见。   萧尚仪见状提醒他,“太子殿下。”   卫恪沉默地坐着,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偏头看向池景之色。   萧尚仪看太子殿下举止散漫,心思似乎没有放在这里,想着要提点他一下,却听得太子忽然说。   “如此好的天色,沈姑娘不如随孤放纸鸢?”   沈晚这鱼儿喂得也够了将鱼饵递给柳儿,再听得卫恪所言,黛眉微蹙,放纸鸢什么的与她言毫无意义。   但如今也不好拂了太子的面子,况且有萧尚仪在旁看着,她说什么都会是错,她应下:“臣女惶恐。”   卫恪抬眸浅浅看她一眼,侧过身百无聊赖道:“不情愿也好,孤以后不会再同你出来。”   萧尚仪闻言忙道:“太子殿下莫要误会,沈姑娘这是高兴呢,您愿意陪她放纸鸢,那是她的福气。”   不消一刻沈晚手头便多了一只纸鸢,手缠纸鸢线,她抬头望着宛若雄鹰翱翔于苍穹的纸鸢,虽然高高的飞着,但飞不出这禁闭的四角宫城。   纸鸢随风愈飞愈高,沈晚轻轻扯着线头,却不慎拉断了系着纸鸢的银线,纸鸢缓缓地掉落到沈晚脚边,她弯身欲拾起纸鸢,可不知哪来的无名风,风卷起那纸鸢飘到了池中央。   卫恪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颐指气使的命令她,“你过去,把纸鸢给孤捡起来。”   沈晚怔了怔,眼神里透露着困惑,脚步踟躇迟疑了会儿,她壮着胆子道:“殿下,这点小事还是吩咐宫人去捡吧。”   她不会凫水,也很怕水,她猜得出太子为何这么做,可她断不会委屈自己。   卫恪轻嗤一声,“你也说是小事,又何必折腾宫人,纸鸢既是你丢的,那当然得由你去捡,你若不愿意,那孤帮你一把。”   言罢,他竟伸手一推,将她推到湖里。   事发突然,没有人反应过来,便是在深宫待了三十多年的萧尚仪也一时间回不过神。   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太子会对沈二姑娘下此毒手,硬生生将她推进池里。   池子不深不浅,但对沈晚这个不会凫水的人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于池中畅游的锦鲤察觉到异样,纷纷四散游开。   沈晚在水里扑腾着,池塘的水莫名的阴冷,浸透她的衣衫格外湿重的衣裳裹着她清瘦的身子,把她往下拖拽,她挣扎着拨弄两边的水,朝着岸边扑腾。   游到尽头池塘边的宫人着急忙慌的把她拉上来,上岸的时候沈晚狠狠地想,倘若她再机敏点或许不会这样任人摆布。   她呛了水不停地咳嗽,直到把水呛出来,抬眼的那瞬间她只看到面生且带着惊恐的宫人,而卫恪的身影早已消失。   被救起来后,沈晚清冷的面庞罕见的严厉了起来。   毋庸置疑,太子要她死。   这一次,吴皇后没有饶过卫恪,得知沈晚落水她急忙召来太子,遣散长乐宫所有宫人,她忿忿地扬手掌掴了卫恪三下。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椒房殿,和着吴皇后高昂的怒斥声:“逆子!”   卫恪垂下眼,任她打骂喝斥,“母后若不解气,可以再打几下。”   他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只想着她泄愤之后快些回东宫。   吴皇后气恼不已,眼中洇着泪花,不知是被气得亦或是因难以厘清这糊涂账,“母后为你绸缪那么多,你竟半点……   “够了!母后还要儿臣说几次,儿臣绝不会娶她为太子妃!”   卫恪口吻决绝,几乎用尽力气冲着她怒吼,随后忿然甩袖,大步踏出殿宇。   “太子殿下。”   卫恪急火未消,屏退宫人行至宫巷,走到一半赫然听见如黄莺出谷的女郎声。   他怒目而视,却见女子婷婷袅袅的朝他走来。   沈雁语声柔柔,“太子殿下不要跟晚晚置气,她是任性了些,但本性是好的,太子殿下您要保重玉体。”   她亲眼看到太子推沈晚下水,当即便知道时机到了,她想趁此把握住太子的心。   卫恪冷笑,忿然摔袖大步越过她,连看她一眼都嫌晦气:“哼,蛇鼠一窝的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沈雁气得脸色发白,她怒目圆睁转而回了与沈晚同住的沉璧阁。   *   暮色四合,吴皇后携卫恪来到沉璧阁看望沈晚。   沈晚晨时落了水又中了暑气,半躺在拔步床上,一壁咳着,一壁捧着姜茶小口喝着。   吴皇后缓步踏入内室,看见小姑娘病恹恹的脸色,顿时怜惜不已。   沈晚想起身,却不住的咳嗽了好几声。   “不用起身,本宫来看看你”吴皇后榻边落座,拿帕子掩了鼻,“身子可有大碍?”   沈晚檀唇翕动,嗫嚅道:“太医方才来过,臣女没有大碍,服两贴药就好了。”   吴皇后目光落在她娇柔的面上,即便略显病容可还是难掩她的花貌,她握着沈晚的手道:“本宫带太子来,便是向你赔罪的,太子不懂事,你多担待。”   沈晚面上哂笑,嘴角轻向下一撇,“臣女不敢,太子殿下也是无心之举。”   吴皇后得言眉眼含笑:“你们两个啊,和和气气才好,本宫也不叨扰你们了,太子快过来多与沈姑娘说说话。”   皇后走后,卫恪冷睨了眼沈晚,“以色侍人长久不了,沈二姑娘应当知道孤的意思吧。”   沈晚咬唇,隐忍着,良久她敛眸轻声道:“臣女明白。”   卫恪凝噎,似没想到她会这般冷静,他顿了会儿道:“再有下次,孤不会轻易放过你。”   沈晚耳畔忽得想起太子曾羞辱过他的话,她捏紧衣袂,嘴上说着违心的话:“臣女铭记于心。”   卫恪冷笑道:“知道就好,以后别在孤面前晃悠,也别妄想孤给你好颜色。”   他拂袖而去,疾步踏出内室,原本束在金钩上的花青色纱帐漫漫垂落,正好掩住了榻上女子冰冷的眼神。   沈晚从来不在乎太子的态度,更不会在意他的喜好。   萧尚仪见她惹恼了太子,温声劝她,“沈二姑娘,您便低个头吧,太子殿下是桀骜了些,但他对你还是极好的,上回你病中他还命人送来桂花糕。”   沈晚反唇相讥:“我进宫那么多回,尚仪大人也该清楚我喜欢吃什么,吃不得什么。”   连不相识的宫婢都能记得她的喜好,偏偏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却视她为草芥,既如此何不放手来的痛快些。   萧尚仪望了她一阵,堆笑圆谎:“殿下是未来储君,要操持的事情有许多,难免疏忽,往后二姑娘嫁进东宫,这些琐事都由宫婢伺候,您放心。”   沈晚笑笑,“尚仪大人应该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太子殿下从始至终未曾将我放在心上,我又何必低声下气去讨好他,我沈晚不图名利亦不图荣华。”   自太子羞辱她那日起,她的心便封了起来,此次落水说不记恨是假的,但她更恨自己没有反击之力。   更何况,她曾做过的那几个梦,似乎正在一一应验,这不得不让她愈加警惕。   “她当真这么说?”吴皇后听着萧尚仪又口述了一遍沈晚所言,满脸的困惑。   萧尚仪颔首道:“奴婢一字不落,沈姑娘确实是这么说。”   吴皇后冷哼一声,“那丫头气性倒是高,看样子轻易是不能放了。”   萧尚仪于心底轻叹,感慨皇后执念太深,强扭的瓜不甜,硬要扭下来,那滋味怕是又苦又涩。   “今时的事倒让本宫想起另一桩旧事,你可还记得六年前,沈二姑娘随平阳郡主来本宫的千秋宴,太子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惹哭,还朝她泼了盆水。”众人只当稚童玩闹,可吴皇后却记到现在,或许那时便初显端倪,卫恪不喜欢沈晚,甚至于厌恶。   她原以为时间能冲淡着一切,毕竟二人的婚约是抵赖不掉的,没想到愈演愈烈,倘若以后真要让沈晚进东宫主事,恐怕难上加难。   萧尚仪语声浅淡,“依奴婢看,皇后娘娘不如静观其变?”   微整髻上的八宝攒珠簪,吴皇后颦眉攥拳,蓦然惊觉一事,“萧尚仪,随本宫去趟永寿宫。”   *   博山炉熏着紫檀香,青烟袅袅,升腾的氤氲缭绕。   张太后坐上首,睥睨看向吴皇后,她放下茶盏道:“皇后登门来见哀家,又是为着太子的事吧?”   “太子薄幸是随了陛下,当年臣妾尚是太子妃时,陛下便不待见臣妾。”吴皇后暗自垂泪,帕子一捻轻轻拭泪,“那沈二姑娘也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如此厌弃。”   她吴家祖上几代也是名门望族,族中女子皆娇贵的养着,自幼学习女德女训,品行自然是没话说,她及笄那年嫁给皇帝,可宠爱仍是淡淡的,哪怕皇帝登基亦如此。   虽然陛下从来是雨露均占,可她毕竟不是他的心上人,荣宠不会长久,她看似坐稳中宫主位,但在背后觊觎她后位之人,无时不刻想要她死。   她指望着卫恪争气,有朝一日荣登大宝,她这些年来的怨气也会消散,然而卫恪却毫不在乎她的心思。   张太后看她,冷冽的眸子轻敛,“皇后,你这么想让沈二姑娘做太子妃,若不然把婚期提前。”   吴皇后叹息道:“臣妾正是愁这事儿,沈二姑娘虽与太子有婚约在前,但没有陛下准许,他们尚不能成婚。”   元贞帝早年定下这门婚事,也是觉得沈国公府乃簪缨之族养出来的女儿,自不比宫内公主差,可他迟迟不愿定下婚期,她曾旁敲侧击的问过,却仍猜不透他的心思。   眼睁睁看着卫恪年岁渐长,东宫连个侍寝的婢女都没有,她时常急得愁眉不展,只因元贞帝说,要等太子成婚才可以给他充纳良娣良媛。   张太后凤眸弯含,轻蔑一笑,“非要哀家把话掰开了揉碎了喂到皇后嘴里,皇后你才会懂么?”   吴皇后凝眸,小声道:“母后的意思是,要用那个法子?”   玉指抚鬓,张太后眯着眼睛,敛去目中含的精光,“到时木已成舟,沈二姑娘想反悔也来不及。”   吴皇后紧张道:“可沈国公也不是好惹的。”   现今袭承爵位的沈国公,比起他那位糊涂兄长可聪明的很,怕只怕瞒不过他,而且整个玉京都晓得这位国公爷有多疼惜自己的女儿。   冒然让他们两人逾矩做那种事情,沈国公倘若知道,怕是会动怒。   张太后不急不躁,凤眸含威,“怕什么?有哀家帮扶,他们不敢怎么样。”   吴皇后却顾虑重重,“母后,臣妾还是觉得此事不妥,六年前沈二姑娘被欺负受了伤,他不惜辞官求到陛下跟前,倘若这次……”   说起沈常棣此人,还得和多年的那件事牵扯起来,如今国公爷和平阳郡主成婚时的那桩事闹得沸沸扬扬。   国公夫人原是兄长的妻子后来因为一些变故忽然了沈常棣的妻子,其中缘由局外人恐怕不知,但身处皇宫的人很明白内情。   平阳郡主本和沈家大郎定有婚约,然而那大郎却看中另一位女子,非要迎娶她。   沈老夫人想棒打鸳鸯却弄巧成拙促成了二郎和郡主的婚事,那沈常棣也委实是个怪人,寻常富家子弟皆会三妻四妾,即便迎娶县主、郡主,他们也会流连于烟花巷,他却从未生过纳妾的心思,曾存有私心的人要塞给他几个美人,无一例外地被他赶出府,自此再不来往。   诞下一子一女后,平阳郡主再无所出,可沈常棣依旧如常,待她一心一意。   他执拗的性子吴皇后见识过,倘若伤及他家人半分,他势必会反抗,哪怕是陛下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张太后垂眸打量着十指蔻丹,略有褪色,心道是要重新染染了,微微侧身,看向吴皇后,“皇后慎言。”   吴皇后垂首噤声,心不住的忐忑打鼓,那个法子虽然龌龊下作了些,可一旦促成,即便元贞帝龙颜大怒,也得安排两人的婚事,不失为一个妙计。   多年前她也是以这个法子怀上的卫恪,如今故技重施,元贞帝恐怕会对她心生怨念,这无疑是让他们本就垂危的关系雪上加霜。   她忽得有些犹豫了。   张太后挑明道:“国公府那自有哀家挡着,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当务之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哄的沈二姑娘高兴,太子惹得她不快,她自然不肯服侍太子,这样吧,哀家教你一遭,你就按照哀家告诉你的法子行事。”   *   不知不觉,离皇帝万寿节还有三日之期。   适逢元贞帝生辰寿宴,玉京城内四处张灯结彩,为彰显帝王德仁,元贞帝下令普天同庆,赏赐黄金万两提前与民同乐。   民间尚且如此,宫中夸饰之风更甚。   而此时沈晚已经待在沉璧阁已有几日。   沈晚先前在长乐宫住的暖阁被吴皇后封了起来,转而送到不远的沉璧阁,却闻沉璧阁乃是前朝弃妃的殿宇,死后荒废无人居住,如今因为她稍稍修葺了一番。   她常听人说起,但却不知住过哪位贵人,先帝后宫充盈,膝下皇嗣绵延兴旺,在世时,光是后宫佳丽便不止于三千人,清去夭折或是胎死腹中的孩子,便有十九位皇子,八位公主。   说起容王是他是先帝幺子,行十九,和太子相差三岁,太子甚是亲近他这位并非一脉相承的皇叔,他常出入东宫却行踪诡秘,但沈晚懒得理会他。   她数着日子盼着回家,可离万寿节越近,吴皇后逼的越紧,尤其她身子渐好,萧尚仪常来三清四催,明里暗里要她去东宫找太子。   可她气性也高,当日太子推她下池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哪来得好脸色去见太子。   何况元贞帝万寿近在眼前,宫宴上她还得奉上贺礼,但因那日落水染了风寒,她一直都得不了空闲去管这件事。   沉璧阁里,沈晚拖着孱弱的身子立于廊下,柳儿见她穿的单薄,寻了肩披风披到她肩头,“小姐大病初愈,还是回屋歇着吧。”   沈晚拢了拢披风,哑声道:“屋里闷得慌,我不想待。”   一进宫她的身子就逐渐变得弱不禁风起来,不是风寒便   柳儿叹声道:“大小姐也是总不见人,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沈晚听她提及沈雁,面色沉了沉:“大小姐近来都不在沉璧阁么?”   柳儿点头,“奴婢有时见她往东宫那儿跑,有时又见她往尚宫局跑。”   沈晚愣了片刻,神情骤变:“走,快随我去一趟摘星楼。”   柳儿不明所以,忙问:“小姐,去摘星楼作甚?”   “没什么,我们快去快回,不会耽误。”沈晚心里突然升起一个疑问,需要去摘星楼寻找答案。   *   摘星楼,观星宿之所,亦是大邺朝国师所居的地方。   国师通晓天文擅占卜星宿,国有灾他总能提前占卜,元贞帝甚是信任他,特命他住摘星楼,以护大邺安危。   罗经仪轻轻转动,旁边的年轻人,身着青灰道袍玉冠束发,仿佛是脱离世俗的仙人,他伸手翻阅着案上的周易经,右手边还躺着一只白狐,它伏案蜷缩着,正好挡在青年将要看的那页上。   青年顺了顺它的白毛,“起来。”   白狐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晃动,随后它睁开眼,撑起爪子站起来乖巧的走到他身边。   青年稍稍翻了一页,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对着来人行礼。   “容王殿下还真是稀客,平日里不见你来我这摘星楼,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卫琅朝他行揖礼道:“国师。”   谢明吾瞧了两眼他的神色,忖度片刻立马顿悟:“容王殿下,您来找微臣,是为了你命中那颗红鸾吧。”   卫琅短瞬沉默了会儿,他微微阖目,低声道:“何事都瞒不过国师的眼睛。”   谢明吾摆弄罗经仪,凝神道:“殿下已经见到了美人儿,却还没有告知她你的身份,您纡尊前来是想问该如何破解,想必容王殿下之前的梦已有前兆,不过得顺应天命,我只能奉劝容王殿下静观其变。”   卫琅薄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止于心。   谢明吾温润一笑道:“容王殿下放心,终有拨开云雾见天明那一日,只是如今时宜不合。”   话音刚落,只见门扉晃动由外向里推开,谢明吾循声望去,却瞥到小姑娘露出半张脸站在门口。   她犹豫了稍顷,还是没敢走进去。   柳儿看了眼屋里,旋即颤巍巍地躲到沈晚身后,面色惨白,“小姐,里头阴森森的,要不我们还是不要去见国师吧。”   沈晚轻声安抚:“你若害怕就在外头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柳儿垂手,拉着她衣袖,“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总觉得这屋里阴气重,不像是他们能待的地方,而且她听长乐宫的宫女说,摘星楼住的这位国师长相狰狞可怖,曾见过他的婢女,吓得不日病倒,足足养了三个月才将养好,醒来后竟谁也不认识,以至于坊间传言闻国师之名,小儿不敢夜啼。   “二位姑娘,进来吧。”   柳儿有一瞬惊愕,她吓得脸色骤白,忙低下头手紧紧捏着。   “国师。”沈晚低头福身。   谢明吾视线移至她身上,淡淡看了两眼,停留片刻后狭长的凤眸眯起,出声道:“沈姑娘所想要问我的事,在这我没有答案,如若想要寻找答案,不如去文渊阁一探究竟。”   沈晚抬眸,眼底的诧异一览无余,“国师知道我?”   她没有来过摘星楼,更没有见过这位声名赫赫的国师大人,可他又是如何认识她。   谢明吾颇有意趣的说道:“沈二姑娘的大名如雷贯耳,阖宫上下谁人不知?”   沈晚垂首敛眸,掩饰眼底的厌弃,问道:“国师大人,你所说的文渊阁真能帮我解惑么?”   谢明吾微微颔首,笃定道:“沈姑娘去过便知,找到那本嵌着红边的书兴许还能在文渊阁找到你的贵人。”   沈晚顿了顿,犹疑了会儿旋即福身:“多谢国师指点。”   待谢明吾折返摘星楼时,已楼去人空,他哂笑道:“容王殿下还真是等不急呢。”   倏地谢明吾眉眼骤然凌厉起来,指腹拂过罗经仪,神情阴鸷。   *   沈晚穿过长廊,踏过迂回的宫道,在宫婢的指引下来到文渊阁,这里容纳了邺朝所有的古籍,还有相邻两国的典籍,这里只有在崇文馆读书的皇子才能进出。   不过沈晚有吴皇后护着,把守文渊阁的侍卫自然也不敢造次,尤其是里面整理书籍的小宦官,见到沈晚躬身逢迎道:“沈二姑娘,您取什么典籍,奴才这就替你去拿。”   沈晚柔声道:“公公不必了,我自己找吧。”   小宦官趋奉道:“咱们奴才的,当然得伺候主子,您可是未来东宫的娘娘。”   沈晚皱眉听着,显然对他所说的极其不悦,她婉言道:“公公还是去忙别的事吧,我自己能行。”   小宦官面露失望,但到底也是主子,不敢多言语什么,低着头便悻悻地退了下去。   沈晚一排一排书架看过去,想要找到国师所说嵌有红边的书,她绕了三四圈却也不见那本书,她蓦地有些后悔,方才她应该答应让小宦官帮她找书。   可如今已然没有回头路,她抬眼扫向上层书架,一眼就瞥见一本赤红的书摆在眼前,她垫着脚想要拿下书架最上层的书,还未取到书传来一阵轻微的门屋闭合声。   步履声由远及近,沈晚旋即挽起裙裾,小跑着朝小门跑去,却发觉那人已经踏进屋内。   沈晚脸色骤白,只想赶快逃离,可是迟了一步,男人的身影慢慢地靠近她,她抬眼看向来人,身子一凛。   男子一身绛紫锦袍,金丝银线绣成的腾云祥纹,还有仙鹤盘旋于九霄,腰束着白玉腰带腰封处还坠着一块金镶玉,只可惜他戴着金灿的面具,看不到他的真容。   沈晚隐约猜到来人的身份,她福身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臣女见过容王殿下。”   紫乃帝王象征,宫中可以穿戴紫色之人,除了九五之尊便是未来储君,当然对还有一人破例,那就是容王。   她战战兢兢地福礼,脑海里倏然盘旋起娘亲曾对她说过的话,心瞬间跌入谷底。   卫琅薄唇微抿,透过面具深邃的眼眸落在少女凝脂玉莹白,却略显惊恐的脸上,她头绾惊鸿髻珠钗点翠相映成辉,身着的浅藕色织金锦缎裙裾逶迤及地,她今日所穿肖似宫中妃妾。   想必这宫中已有人急不可耐,念及此处他波澜不惊的眼眸,乍现一抹厉色。   良久的寂静,沈晚依旧没等到男人的应声。   沈晚凝眸瞧向通身华贵的青年,眼底流露出几分探寻之色,她颇为不解,她明明与眼前人素昧平生,缘何见到他会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就那么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明亮的光耀映照在青年的金玉面具上,虽然看不清他真实的面貌,可她能知道容王定然是个眉眼冷峻,且喜怒无常之人。   许是她目光放在青年身上实在太久,青年忽而低眸注视着她,两人视线相交。   沈晩低下头刻意避开,声线透着淡淡的惊惧,她极力掩饰稳住,   窘迫地屈膝福礼:“容王殿下,臣女可以走了么?”   卫琅一顿,脑海里陡然浮现那个春宵梦,他真真实实的与眼前女子旖旎缱绻抵死缠绵,语声清甜软糯像是花蜜娇嫩。   “起来吧。”   青年嗓音低醇,与沈晚想象中截然相反,她一直以为太子的皇叔全是些垂垂老矣两边鬓白的老人家,可想到这位容王殿下也只是大了太子几岁,似乎一切又都说得通。   沈晩慌慌不安地起身,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怕直视他会被他当作藐视。   卫琅偏过头看她,擒住她慌乱无措的眼神,暗道他逼得太紧了,“沈二姑娘到文渊阁来找什么书?”   沈晩苍白着脸,若说方才她还想着逃,可现下的境况让她无处可逃,杏眸凝了一层寒冰,随便找了个由头,温吞的说道:“臣女只是来散散心,如若叨扰了容王殿下,臣女这就离开。”   她说着便微微起身,想要趁此机会逃回沉璧阁。   卫琅唇角微扬,陡然升起作祟心,“沈二姑娘急着走,是觉得本王是洪水猛兽会吃了你不成?”   娇养在闺阁里的姑娘,即便看上去锋芒尤甚,可还是不清楚世间险恶,就好似一朵出淤泥还未染的芙蕖洁白无瑕,这样的花自然得好好护着,不能让她受半点儿伤害,只是闲来   周遭似乎静谧了片刻,微风拂过树叶扑簌簌打叶声堪堪从窗牖外响起。   沈晩握紧广袖,指尖逐渐发白,她敛去眸底的黯色,福福身,“容王殿下盛情臣女恐无福消受,臣女先行告辞。”   她仓促的起身,推开门想着冲到外头去,却浑然不知脚下的石阶,才走了一步,她脚下一绊身子往后倾倒,稳稳地撞入男人怀里。   沈晚趔趄了一下,抓住男人的手臂,意识到不对以后,她身子不觉间僵了僵,她后背发凉绷紧了身子,羽睫轻轻颤了一颤。   她似乎感觉到了男人如刀锋凌厉的眼神,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他们生于宫中,自幼养尊处优难免性子孤傲,而她得时时刻刻提防小心,唯恐僭越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沈晚只当惹恼了他,容王不喜女子接近他半步,而她方才不仅越矩,似乎还碰到了他,她颤了一颤不敢再细想下去,垂下视线小心翼翼地踏下石阶,“臣女僭越,还请容王殿下恕罪。”   她胡乱猜测着他会如何处置她,却听到男人冷淡的声音。   “跟本王来。”   沈晚惴惴不安地抬步跟在青年身后,小心地走着一步不落,即便她不知道男人会将她带到何处   或许他会直接把她带到阴暗的地牢里关起来折磨,又或许他会弄瞎她的眼睛,越想越忧心,她只感到一股凉意顺着脊背自她脚底蔓延开来。   所幸,她眉眼间的惊慌失措在走进一间雅致的书房时,顷刻间散去。   书案摆的笔墨纸砚皆是上上品,长案上摆的笔洗也是由玉器雕琢而成,紫檀木案几上,琳琅满目的盛放做工精细美轮美奂的文房,其中一方砚台,便是沈晚从未见过的样式。   沈晚抬眸看见悬挂在璧上被裱起来的宣纸,她好奇的问:“容王殿下,这幅字画是谁写的?”   卫琅低眉,听她言语淡看了她一眼,“是我的字。”   沈晚细细看了一会儿,字迹比久居宫中教书的太傅还要俊逸遒丽,她见过的字多是瘦硬,她瞬间忘却来时的慌乱,忙道:“臣女可否向讨教一二?”   卫琅淡淡看她一眼:“讨教什么?”   沈晚目光紧紧凝着那幅字,她转过身轻声道:“臣女想临摹殿下的字。”   她以往临摹过不少大师的笔迹,独独这幅字委实稀奇,她素来喜好字画,见到如此出众的字帖,自然得讨要过来临摹。   卫琅寡言,稍稍打量了她,清冷的眸子里蕴着化不开的温柔。   不多时,青年伏于长案前,伸手执笔又铺了一张素白的宣纸,青玉云龙纹铜炉燃冉冉升起薄雾,朦胧的掩了他的面具,显得他尤为淡漠:“替本王研墨。”   沈晚垂落长睫,懊悔自己的快眼快语,恍然听得青年开口,愣了半晌,旋即挽袖放了些清水再拿起墨锭研墨。   待墨研的细润后,沈晚搁下墨锭。   青年修长手轻握笔身,他点墨润罢,转手把狼毫笔递给沈晚:“接笔,本王教你。”   沈晚迟疑了会儿,葱白的手指握住笔身,温润的指尖如轻羽扫过他的手背,她没说什么。   忽觉玉指一烫,一双大掌覆在她的手上,“握笔的姿势要再换一换。”   沈晚耳根微红,手指不自在的缩了缩,她轻声道:“容王殿下,臣女可以自己来,你只要在旁看着臣女写就好了。”   卫琅倏地收手,望着她誊写。   沈晚缓了缓神,认真的临摹起壁上的字,不消片刻她便写完了那四字。   秀丽的字入木三分的虽仿了青年的字,虽然形似却无骨。   沈晚看不到他面具背后的神色,但隐约能觉察出来,她踟蹰良久道:“臣女写的不好……”   “不,很好。”青年语声平淡,明明是在评说她的字,可沈晚却觉得听着有些缱绻。   沈晚怔了一下,等她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后才如梦初醒。   她一心想要避开容王,现下竟不由自主的临摹起他的字来,当真是糊涂。   沈晚有些局促地退了两步,却不慎撞倒了砚台墨水尽数倾翻,观案上字已然被乌黑的墨水洇开,端看她袖口也浸润着墨汁,她誊写的那句诗模糊一片,看不清字迹。   她忙拿出帕子擦拭,墨水染了的帕子脏污的宛如破布,沈晩不死心继续擦着,直到宣纸被擦破她才罢休。   沈晩怯怯低头,脸颊红的胜过艳丽的桃花,她别开脸小声道:“容王殿下,臣女先行告辞。”   卫琅垂目望向小姑娘,见她面带疏离,心头有些不舒服,他未再说什么,只是说:“本王唤沈姑娘来,另有一件事。”   沈晩愣了愣,顿住脚步问道:“什么事?”   “陛下喜欢梅花,沈姑娘如若想要在万寿宴奉礼,可以梅花为主。”卫琅状似无意的说起,深邃的眼眸交于沈晩清瘦的肩头。   沈晩面露惶恐,她不解容王为何要说这件事,而且她也从未想过万寿节要为陛下贺礼。   帝王万寿,亲贵女眷无需奉礼,唯有近臣亦或是宫中妃嫔才会奉礼,再者说她父亲向来礼数周全,陛下的万寿礼早已托人送进宫来,哪里要她奉礼。   沈晚只觉他莫名其妙,但也不好面上表露,低着头浅浅的应答:“王爷所言,臣女记着了,多谢。”   言罢她兀自走了出去,也不管案上的字画。   卫琅立于窗牖旁,透过雕花窗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他转过身揭下面具琥珀色的眼眸扫过案上狼藉,自袖中取出那只荷包,摩挲着上头的字,两个字靠的极近,远看竟凑成了一个琅字。   看来,他是时候该动手了。   他折返到长案前,换了张信笺提笔书信。   *   东宫殿,骄奢的靡靡音未曾停歇。   卫恪慵懒的斜坐于软榻,望着翩翩起舞的美人,沉溺于纸醉金迷心思飘忽,浑然不觉右边长案早已堆积了一些奏折典籍,一页都没被翻读过。   这时宦官躬着身,转交给李福全一封信,又朝太子禀道:“太子殿下,有您一封书信。”   “谁送来的信?”卫恪狭长的眉宇皱起,被惊扰有些怨怒,却还是自李福全手中接过那封书信,迟疑了一下,拆开读了会儿,他随手把信丢弃,“李福全,随孤去沉璧阁。”   李福全神色惊诧,难不成太子殿下开窍了,想要去沉璧阁见沈二姑娘,若真当如此,可得把这件喜事告诉皇后娘娘。   卫恪此刻倘若知道李福全的小心思,必定会动怒,他看了眼地上的书信,冷冷一笑。   信步踏出东宫殿,卫恪负手走在前头,身后跟随着一众金吾卫和侍从,无人瞧见角落里有一女子藏身。   沈雁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只为了见太子一面。   但她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是引起了金吾卫的瞩目,他们一涌而上擒住纤弱的少女,将人带到卫恪面前。   “殿下,此女形迹可疑,您看如何处置。”   沈雁来不及回神,就被拖到太子眼皮子底下。   卫恪扫了沈雁两眼,发觉有些眼熟,那似乎是沈家的大姑娘。   沈雁也悄悄打量着卫恪,虽然并非初次相见,可太子俊朗的模样还是让她挪不开眼。   卫恪转脸对着金吾卫道:“放开她。”   金吾卫依言把人放开,沈雁低垂着头,像是受了惊吓,娇声有些颤抖,“太子殿下……”   卫恪冷笑道:“沈姑娘所谓何事?”   沈雁不敢妄言,支吾半晌说道:“臣女有事相告,事关沈晚。”   卫恪默了片刻道:“那封信也是你写的?”   他所看的那封信,字迹模糊看不清是何人所写,而此女子方才又躲在东宫殿外,想来书信和她有关。   沈雁迟疑了一下,点头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那书信确实是臣女写的。”   卫恪挑眉,冷声道:“无缘无故你写那样的封信给孤做什么?”   沈雁顿了顿,沉吟半晌道:“臣女想帮太子殿下了却心事。”   卫恪嗤笑道:“那可是你的堂妹,你这么做难道不怕坏了你们姐妹情谊?”   沈雁低着头掩面而泣,梨花带雨的哭诉道:“臣女自幼失了父亲,在国公府过着寄人篱下的苦日子,臣女恨不能生啖她的肉饮她的血。”   看着那张秀丽的面容,卫恪那颗坚硬无比的心不由地松动,“你且细细说,孤听着。”   沈雁轻轻拭泪,哽咽道:“臣女知道殿下怨恨沈晚,所以想助殿下一臂之力……”   *   沈晚自文渊阁回到沉璧阁想着歇歇脚,刚坐稳没多久便有人走到屋里。   是在卫恪身边伺候的李福全。   李福全轻唤道:“沈二姑娘,还不快出来迎太子殿下。”   玉手托腮沈晚看了眼李福全,又转向柳儿。   柳儿走了过去,福身道:“李公公,小姐身子还未痊愈,怕是不太好走动,您看……”   李福全冷声道:“太子殿下贵为储君,沈姑娘焉能因这些事情而逾矩。”   声声厉言反说成了沈晚的不是,她听着略微觉得可笑,却还是遂他心意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向门扉。   前厅里正坐着卫恪,沈晚想也未想福身问安。   卫恪低低应了声,尔后道:“你不是绣工很好么?再过三日就是父皇万寿,孤要送父皇一幅锦绣山河图,便由你来绣。”   沈晚略顿了会儿,颔首温声道:“臣女明白了。”   卫恪未料她会应承的如此坦率,半信半疑的凝她:“还有三日,你绣的出来吗?”   沈晚柔声道:“臣女会竭力一试,不负殿下期望。”   卫恪不屑的啐道:“孤等着你绣的锦绣山河图,你就用这些花素绫给孤绣。”   目送太子离开,沈晚素手抚摸丝缎,眼神冰冷,她将花素绫摆在绣架上,拿起针线便要绣。   柳儿咬了咬唇,难掩怒意:“小姐,你应下这绣活作甚,锦绣山河图何等难绣,你难道不知?”   便是把满玉京的绣娘聚齐,三日之期连一半都绣不成,更妄论她以一己之力三日绣成锦绣山河图。   沈晚却问:“雁姐姐她人在哪儿?”   柳儿手一颤,“奴婢不知道,大姑娘最近形迹可疑的很,常常一早便出去,回来的时候奴婢都睡了。”   有几回她夜里去如厕,看到大姑娘鬼鬼祟祟的回到沉璧阁,怀里还抱着不知道什么东西,她也不敢多说怕小姐多心,如今怕是瞒不过小姐了。   沈晚狐疑道:“那可有婢子陪她去?”   柳儿摇摇头,确信她眼见沈雁是孤身一人,便实话道:“大姑娘只身前往,但奴婢没瞧见她到底去了哪儿。”   沈晚沉吟道:“多留意留意吧。”   年年朝拜,番邦小国送来的锦缎丝绸数不胜数,大多是别出心裁的,今年绣坊的绣娘绣不出有心意的衣裳,早已被责罚过了。   沈晚又曾经随秦家的绣娘学过一段时日的绣活,自然卫恪便是看中她的手艺才故意这么做,也笃定她不会推辞,毕竟他身为储君,惹他不快,她们沈国公府也不会好过。   但以往他都不会过问这些事,一个连她喜好都不知的人,平白无故竟会突然间知晓她绣工很好,委实奇怪。   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和沈雁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晚晚,这么晚了,你还在绣什么?”忽然沈雁温婉的语声,截断了她的思绪。   沈晚心头微颤,面不改色的说道:“方才太子殿下来过,吩咐我绣一件东西。”   沈雁落座轻翕羽睫,唇畔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殿下要你绣什么?”   沈晚略有顾忌,还是道:“没什么。”   沈雁面上擒笑瞧不出深意,她看向一旁琉璃瓶里的芙蕖,淡淡道:“晚晚妹妹绣的可真好,绣的绣坊的绣娘还有本事。”   沈晚轻抚绣架上的绸缎:“雁姐姐说笑了,我这点技艺哪比得上她们。”   这话落在沈雁耳中,原本扬着的笑意一顿,她素手掐断琉璃瓶里那株芙蕖的花骨朵,“瞧我苯手苯脚的,把这好好的花都给掐断了。”   沈晚低眸扫了眼那朵被折断的芙蕖,盈盈笑道:“雁姐姐莫怕,这暖阁里的东西都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也是归我的,断了便断了,也不是长不回来。”   沈雁兴致阑珊,丢弃那朵含苞待放的芙蕖,倏地起身头也不回地掀了帷幔离开。   沈晚也停下手中动作,唤来柳儿,“你去跟着雁姐姐,仔细莫让她瞧见。”   她心底惴惴不安,总觉得沈雁有事瞒着她,而且这桩事或许还和太子找她有关。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发芽,便会慢慢深根攀升长大,直至蒙蔽人的双眼。   沈晩此番也是在赌,希冀自己能赌赢而不是赌输,赢了这所有只是黄粱一梦,输了便意味着沈雁已非昔日她的雁姐姐。   柳儿颔首应下,趁着月色静悄悄的出了沉璧阁,小心翼翼地跟在沈雁身后。   东宫有侍卫重重把守,柳儿料想沈雁应当会被拦下,便没有逗留而是折返沉璧阁。   沈晚端坐在绣架前,手执绣针熟稔的绣面上来回穿针,她的视线一直都在绣绷上,不敢有一丝懈怠。   “小姐,奴婢见到大姑娘了。”柳儿撩了帘子走进来,嗫嚅半晌,才温吞的吐露,“她去了东宫殿。”   沈晚自是意料到了,她始终低着头默默地盯着绣面,等落完收尾的一针,她抬眸想要拿烛灯照明却不慎打翻了旁边的宫灯。   宫灯的灯芯不轻不重地砸到沈晚的手臂,滚烫的烛油倾泻,滴落在沈晚的手背上,她吃痛的痛吟了一声,慌忙缩回手,可已经迟了。   沈晚白嫩纤细的手背顷刻间已是红肿一片,看上去极为可怖。   柳儿惊呼道:“小姐,你的手……”   沈晚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烫伤的手,她定定地望着伤处,羽睫低低的垂着。   柳儿忙跑到里屋取了药膏,轻轻拉起她的手拿了润过冰水的帕子敷了敷,在伤口处吹气,再抹上消肿化瘀的玉容膏,“小姐,疼吗?”   沈晚摇摇头,手上的痛楚不及不得心上的痛,她一想到沈雁,眼底浮起淡淡的郁色,忧愁不止。   她不愿相信沈雁会做出这等事来,可柳儿所说的话,竟让她找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兴许是自己多心了,沈晩这般想着游说自己,慢慢走到窗牖旁,临窗而坐,晚风凄冷顺着窗棂往屋内灌进来,拂起鲛纱帷幔,她静静坐了两个时辰。   *   自那日窗头吹了会风,沈晚倒是真的染了风寒,手头的绣活还未完成,她便软倒在榻上,起不了身。   连日里头晕乎乎的,身子也没什么力气,太医开了几方药也是没什么成效,整日里沈晚除了躺着熟睡,也没法动什么。   沈晚半梦半醒,隐隐约约听到了柳儿与人争执的声音。   “我家小姐现下病着,你们想要做什么?”   “柳儿姑娘,我们也不想这样啊,这可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要我们把这绣品给扔了,说沈二姑娘染病,这绣品自然也不干净,还是扔了好。”   “不行!小姐衣不解带绣了两日,好容易要完成了,我不许你们碰。”   “柳儿姑娘,咱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别护着了,要是被太子殿下知道,我们两个都活不了。”   再是一阵嘈杂的声音,沈晚撑着软绵无力的身子,披了一件狐裘,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绣架。   沈晚一眼就见柳儿与两个宫婢扭打在一起,沈晚咬牙扶着柱走向她们,大喊道:“你们都给我滚!”   “沈姑娘,奴婢们也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吩咐,不敢不从啊。”为首的宫婢唯唯诺诺的说道。   柳儿上前扶着沈晚,她冷笑一声,“那就劳烦你们去知会太子殿下一声,若想扔了我这绣品,就请他屈尊亲自来一趟。”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竟有些不知所措。   她们明白沈二姑娘有皇后庇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后娘娘缠绵病榻,有些日子不能起身,太后娘娘又不管后宫事,更不会阻挠太子殿下。   东宫里的那位主子,又极难伺候,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无人愿意招惹是非,何况阖宫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及其厌烦沈二姑娘。   在她们眼中,当然还是未来的储君更重要,毕竟太子妃不会只有一个,以后能不能成为皇后还难说。   沈晚态度强硬:“还不快滚!”   宫女愣了愣,然后福礼忙不迭地走了,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卫恪就兴冲冲的跑到沉璧阁,不待沈晚反应过来。   他就吩咐了身边的太监擒住沈晚和柳儿。   卫恪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掏出一把匕首,割断缠绕绣棚的丝线,将好好的绸缎划地七零八落,一块完整的地都没有。   他划完心情也顺畅了,低头睥睨嘲讽的看着跪在地面的沈晚,“上次没把你手弄残,让你安分的绣了那么久,你该感激孤,若非孤慈心,早私下里弄死你了。”   沈晚不卑不亢,仰头回敬他,“太子殿下伤了臣女事小,可太子殿下吩咐臣女绣的锦绣山河图,他日臣女若不能如期交上,殿下拿什么庆贺陛下万寿?”   “沈晚你不用在孤这嘴硬,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孤看的很清楚,你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上次你害孤禁足,这会儿,孤也让你尝尝被欺辱的滋味。”卫恪抬脚踢翻了绣架,连被他划破的破布也不罢休,拿起来狠狠的踩了几脚。   沈晚平静的望着面前的一切,卫恪似乎尤不满足,拿起案几上的烛灯砸在那残破的布上,熊熊燃烧的火吞噬着那块熔铸着她倾覆诸多心血的绣布。   一晃眼,那绣布已然华为灰烬,卫恪也尽兴了,大摇大摆的踏出沉璧阁。   “这太子殿下也太过分了,她不顾您生着病,身子虚,就来欺负咱们。”柳儿一壁扶起地上的绣架,一壁为沈晚打抱不平着。   沈晚淡然一笑,与柳儿一起扶起被太子推倒的绣架,“太子殿下一向小孩子脾气,我见过不怪了,他也不敢真的杀我。”   太子再厌烦她也只是呈口舌之快,但像那日千鲤池那样折辱她,还是第二次,或许是他有意为之,又或许是受人蛊惑。   她心细如发哪会看不出沈雁的小把戏,但她万万没想到,她自小一起长大的雁姐姐心计会那么深,竟为了攀附权贵,做出这种事。   想来太子要挟她绣锦绣山河图也出自她的手笔,虽不知她是如何与太子勾结,但她伤她之心却是真的。   雁姐姐竟如此恨她,要将她置于死地。   *   沈晚陪着柳儿收拾好屋内狼藉,身子有些疲累,半躺在软榻上登时没了精神。   柳儿捡了厚实的毛毯为沈晚盖好,“小姐辛苦那么多天才修好,却让太子殿下毁了,明日便是万寿节,若是献不出绣品,这可如何是好。”   沈晚揉了揉眉心,道:“容后再说吧,我乏了,先睡了。”   她闭口不提锦绣山河绣图的事,那绣品本就难以绣制,论绣工还是比不得宫里那些绣娘,绣娘处世多久,她又才处世多久,委实比不得。   只是这桩事,却是难办。   很快,交差的日子到了,沈晚手里没有东西可以交付,李福全来了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沈二姑娘,倘若您绣不成,不妨和太子殿下赔罪吧。”李福全看着绣架上才绣了一边的绣面,忍不住的劝说。   沈晩捻着绣花针,淡淡道:“李公公若是劝我低头,还是请回吧。”   她沈晩可以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却独独不会便宜了太子。   李福全叹息道:“您何必如此固执,太子殿下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他是逼着你求他呀。”   沈晩清冷说道:“李公公你也说了,太子要我求他,但我气性高不想妥协。”   她妥协的还不够么,三番五次仍他放肆,苦药灌了不知多少回,这些全拜他所赐。   李福全无奈垂首,摇了摇头还是离开。   柳儿在门扉前立了会儿,随后她低低的说道:“小姐,明日就是万寿宴了,您拿什么交差啊?”   那幅锦绣山河图已经化为灰烬,重绣一幅哪还来得及,太子又紧逼着不放,这不是成心要磋磨她们小姐。   “柳儿你放心,可自有分寸,锦绣山河图原就难绣,太子拿去那幅是我之前绣坏的,我真正要献给陛下的万寿礼还有几针就绣完了。”沈晚心思敏锐,早在卫恪吩咐她绣锦绣山河图时就知晓他的企图,他故意刁难便是想让她在万寿宴当众出丑。   但她早有万全之策。   柳儿担忧道:“可明日就是万寿宴。”   沈晚押了口茶,顺下气,吩咐柳儿:“柳儿,你去把搁在偏殿的那锦袍哪来。”   她在绣这锦绣山河图之前,曾初绣一件锦袍,这锦袍原打算赠予兄长,以庆贺他中元之喜,可惜那时绣了一半便被召进宫,只得仓惶搁置了。   如今她也只能觊觎这锦袍,能别出心裁,入了圣人的眼。   柳儿往寻到那件锦袍,双手递与她。   沈晚接过细细端详了一番,锦袍已经绣了大半,不过花纹尚未完全绣成,再补上几针便可以修好。   素闻元贞帝喜爱梅花,这锦袍以金线缝边,再衬上娇艳的梅花,应能入得了圣人的眼。   “小姐打算用这个交差么?”柳儿不以置信的瞧着沈晚。   沈晚淡笑道:“但愿这锦袍能交差吧,陛下喜爱梅花,想来也不会有麻烦的。”   关乎圣人喜好,她本是不知道的,这还得多谢容王,若不是他,她还想不到应对的法子,改日她得亲自面见他,送上薄礼。   柳儿为她端了碗温水,顿了顿说道:“说起梅花,似乎先帝的丽妃也很喜欢。”   “陛下与丽妃喜好倒是相同。”沈晚拿起杯盏,轻押了一口:“对了,这些事你又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柳儿沉吟道:“自然是从别的宫女嘴里听来的,可怜丽妃娘娘红颜薄命,若不然兴许就是她的儿子继承皇位。”   沈晚闻言杯盏中的茶水倾斜润湿了她的手,“柳儿,有些话你可不能胡说,尤其关乎容王的身世。”   她晓得柳儿嘴上无机会,毕竟沈国公府门风不严,尤其对待下人和善宽容,但有些事宣之于口即是不好办。   柳儿噘着嘴没敢再言语。   “好了,我有些乏了,先睡了,若有事情,你再叫我。”沈晚舍不得责难她,寥寥斥了两声便作罢。   “小姐快起来,大事不好了。”   沈晚困意正浓,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蒙地坐起身来,她瞥了柳儿一眼,“怎么了?”   “李公公被关进掖庭了。”柳儿抽噎着说。   掖庭局是个什么鬼地方沈晚见识过,所有在宫里犯了错的宫人都会被扔进去,一旦被罚入掖廷局便是有去无回。   掖廷局惯会处罚出了差错的宫人,李福全入宫数十载鲜少会出差错,他又服侍太子那么多年,怎会被处置。   况且李福全还是太子身边的近身宦官,再怎么有错他陪伴太子那么多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发生了什么?王公公怎么会被关进去?”沈晚勉强提起神智低声问。   柳儿哽咽着说起这事情的原委,她先前托李福全自司制房取了些丝线来,半路却被太子截住便给要了去,太子以为他在帮自家姑娘,也不细查立马下旨将人打发去掖庭了。   沈晚大抵明白其中缘由,这是太子杀鸡儆猴,拿李福全的下场示众,如今皇后罹病于长乐宫养病,后宫琐事一概不管,可怜李福全因为她的事,遭了责罚。   柳儿红着眼,哑声说道:“都怪奴婢,如果不是奴婢,李公公也不会这样。”   李福全虽跟着太子,人却不坏心地纯良待人和善,只可惜太子他原本就是只豺狼,撕咬起人来连骨头都不剩。   沈晚沉着脸没说什么,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处境如何,凭她自己无法救任何人,哪怕自己也难救。   良久,她叹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们先去看看李公公。”   其实还有个办法,但实在太过凶险,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那么做。   她费尽心力想要逃出这桎梏自己的樊笼,却依旧深陷其中,苦苦挣扎不得,如今还牵连了无辜的人。   *   掖庭院,昏暗的地牢里浓重的血气裹挟着死肉的恶臭。   沈晚掩鼻俯身走进去,在宫人的带领下她来到了关押李福全的小屋。   再见李福全时,他身形佝偻,衣衫褴褛已没了往日的风采,才五日他被便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李福全憔悴的望着沈晚,他跪在地上哀求道:“沈二姑娘,求求您救救奴才吧。”   他如何能想到,他只是一时心善,想要帮沈二姑娘,谁承想惹怒了太子殿下,他活到这个岁数,日日殚精竭虑恪尽职守,却因太子的怒意落魄至此。   沈晩阖眸,默了少顷她道:“我会替李公公美言几句,只是公公您也知道,太子他厌我,我说的话兴许不管用。”   李福全曾有恩于她,她断不会弃之不顾,可以太子的心性恐怕还会迁怒她。   如今皇后娘娘头疾复发,一时半会儿走不出长乐宫,后宫中无人能在庇护她左右,这些天的波折让她愈发看淡,也愈发笃定得逃离这场幽暗的梦魇。   李福全明白自己走投无路,眼前也只有这位沈姑娘可以仰仗,他想了想,颤巍巍的说道:“沈二姑娘不妨找容王殿下。”   沈晩羽睫轻颤,柔白的玉指揉着袖口,她垂眸温声道:“我与容王殿下非亲非故,他未必会帮我,李公公我实在……”   “沈二姑娘,只要你肯帮奴才在容王殿下面前美言几句,他会来救奴才的。”李福全笃定的说着,眼神透着一抹亮色,“容王殿下若肯应允,奴才就能活下去。”   沈晩抬眸凝着李福全憔悴苍老的面容,清眸幽暗:“我会去见容王殿下,若是不成,李公公也莫要埋怨我。”   李福全面露喜色,如纸惨白的脸也有了些血色,“只要沈姑娘愿意救奴才出去,奴才必定为您效犬马之力,哪怕豁出这条命也会帮您。”   沈晚长睫颤了一颤,垂落掩饰她眸中黯色。 第23章 . 万寿 【二更合一】   卫琅照旧于庭院挥毫书写, 少顷,有仆来报。   “殿下,太子殿下已到门口, 您可要接见。”   卫琅抬眼睨了眼来人, 嗯了声随后命人摆了棋盘, 落座执棋子, 说道:“太子来的正好,随我下局棋。”   卫恪撩袍坐下, 执了棋子, 叹声道:“皇叔棋艺精湛,孤怕是比不过。”   卫琅缓缓落下黑棋, 瞥眼示他落子:“太子万寿宴备的礼如何了?”   卫恪随意的摆了一子,漫不经心道:“有人替孤做万寿礼,孤不用担心这事。”   卫琅把玩着黑棋, 挑眉问道:“是谁?”   卫恪擒笑说道:“沈晚。”   卫琅剑眉拢起,抬起长指揩了揩黑棋, 冷声道:“那太子打算献什么给陛下?”   卫恪眯了眯眼, “锦绣山河图。”   卫琅语声浅浅, 辨不出情绪,眼观棋盘他道:“这可是最难绣的,玉京城最好的绣娘三日也绣不出,你就那么确信那位沈姑娘能绣出来?”   卫恪掷落白棋, 难掩眉间倦恶:“只要沈晚万寿宴交不出任何,绣不出来孤可以治她罪。”   想到这他就觉得痛快, 只要寻到沈晚的错处,她还有脸霸占太子妃的位子么。   卫琅琥珀色的眸子有一瞬晦暗,他执棋未落子, 稍顷才幽幽放下黑棋,棋局胜负已定,“你这么做不怕皇后娘娘责问?”   卫恪抬袖,看到棋盘上已无他可走的路,当即拂了棋盘,啐道:“孤难道就不能纵心一回?索性母后她又犯头疾也管不到孤身上。”   卫琅扬眉淡笑:“我听闻太子把李福全给打发进掖庭院了?”   卫恪倏地站起身:“皇叔这件事你莫要插手,李福全他罪该万死,孤姑且留他一命是念他伺候孤多年的情分。”   卫琅顿了顿,沉声道:“孰轻孰重,太子你要分辨清楚。”   卫恪微怔,不咸不淡的应道:“孤知道,皇叔就不用再提醒,孤自有考量。”   *   雨浥轻尘,廊腰盈着盛夏的暑意。   沈晚撑着骨伞走到曲台殿,脚还未过低槛,小宫女雀跃的迎了出来。   “是沈姑娘吧,殿下已等候您多时,跟奴婢来吧。”小宫婢生得一张圆圆的脸,瞧着喜人,她打着伞凑到她身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骨伞,将自己的伞撑在她的头顶,为她遮挡风雨。   沈晚一愣,心骤然紧了紧,她缓缓抬起眼温声道:“容王殿下知道我要来见他?”   小宫婢弯眼笑道:“姑娘放心,王爷都打点好了,没人会知道姑娘来过,你随奴婢进来就知道。”   沈晚狐疑地推开那扇雕工富丽的槅门,入目是一盏琉璃宫灯,淡淡的光晕笼着整间宫室,尤显阴暗凉薄。   她皱了皱眉头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她垂首将视线落于鞋面,低低的说道:“臣女……”   沈晚话音尚未落下,青年那低沉的语声便越过她的声线,蓦地响起。   “本王已经知道沈姑娘的来意。”   沈晚默默听着,顿了片刻后道:“还请容王殿下帮臣女一把。”   长睫微垂,这已是不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毕竟李福全因她受难,她再无情也得顾念他所做的牺牲,就当她还的礼吧。   卫琅起身,鎏金面具于暗淡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更加灿亮,他伸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少女樱红的檀唇,“如若本王允了沈二姑娘,那姑娘拿什么偿还本王的恩情?”   少女雪腮通红,不知是热的还是被男子这逾墙之举而惊住,她眼睁睁看着青年把玩她的唇瓣,她慌乱无措的撇开眼,身子一阵颤栗,“臣女全听容王殿下安排。”   卫琅倏然缩回手,“哪怕本王羞辱你,你也会听从?”   沈晩垂眸似乎正在认真的思索,她轻声道:“臣女想容王殿下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卫琅略微一怔,“为何?本王可不是什么好人。”   沈晩莞尔笑道:“如果王爷真如坊间传闻那般不堪,想必也不会替臣女圆谎也不会派宫女送上好的药。”   至于目的谓何,她猜不透也不愿猜。   更何况她今日是有所求,而不是拘泥于那些传言,就算容王当真冷情无心,李福全所托的事她会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只能由老天定夺。   上首突然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沈晩讶异的抬头看着他,却听到他说。   “沈二姑娘若真有心,为本王做一件衣裳。”   虽隔着面具却好似能窥见青年眼底的笑意,深邃的眼眸如潭幽深,荡漾着汹涌暗流。   沈晩心中疑惑,却还是道:“臣女绣工拙劣,恐怕做出来的衣裳不和容王殿下心意。”   她不明白容王为何会提这般要求,虽说绣一件衣裳于她而言是信手拈来的事,但宫里那么多绣娘,何故让她绣。   孰料卫琅反问:“那依沈姑娘之见,该如何谢本王?”   沈晚没有做声,黯然立了片刻,还是说道:“臣女答应便是,只是还请容王殿下即刻救出李公公。”   卫琅又道:“沈姑娘执意救李福全,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晚凝眸思索,良久她语声清冷道:“只因恩情。”   李福全遭此劫难因她而起,她到底怀有善心,这么做也算两两抵过。   卫琅轻哂一声,冷道:“沈姑娘,在这宫里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你所要救的李公公,或许只是利用你,这宫中不乏算计,你要是因此陷进泥泞里,可没有人能救你。”   沈晚惴惴应道:“臣女省得,容王殿下若不想帮臣女直言便是,臣女不会强求。”   她只是想报答恩情而已,爹娘常常教导她受人滴水之恩当结草衔环以报,即便是有着世仇的人出手相助,也要不计前嫌,初时她不解其意,如今她明白了。   卫琅听着少女如似锦雀低吟的语声,望向她却从她眼中瞧见了几分决绝,他静默着半晌后沉沉的应道:“本王会帮你,只不过沈姑娘就此欠本王一个恩情。”   沈晚迟疑地问道:“王爷想臣女如何报答?”   卫琅睥睨着审视她,看她唇色比脸还要苍白,少顷才低低回道:“待本王想到了再告诉沈姑娘。”   沈晚不知男人在揣度什么,她黛眉紧锁,福了福身,径自退了出去。   柳儿在外侯了半天,看她平安无事的走了出来,扶着她步下玉阶,还没走几步,她便瞧见少女身后的男子。   青年长身玉立,掩在面具后头的眉目疏朗。   柳儿惊慌地福身:“容王殿下!”   沈晚踏出曲台殿仿佛身子没了力气,她勉强起身微微福了一礼,但起身时太猛,屈身时,虚浮的步子软的像踩着棉絮。   卫琅眼疾手快地伸手,环住她不堪一握的柳腰,即使隔着层层丝缎绸布,小姑娘热烫的肌肤还是递到他掌心,待她站稳放开握在她腰肢的手指,把她交给愣神的柳儿。   “好好护着你家小姐。”   柳儿看这惊变一时间无法缓过神来,等孱弱的小姑娘绵软的靠在她身上,她恍然抱住她,贴了贴她的面,发觉她浑身滚烫,面色也异常的红润。   “小姐奴婢扶您回屋歇息,今日您的药还没喝呢。”   沈晚柔柔的应了声,却是又重重的咳了几声,连日的操劳她身子以大不如刚进宫那会儿,药虽按时服用了,却不怎么奏效。   她心忖,大抵是因为上回她装病,所以老天爷看不下去,所以才惩治她。   沈晚拽着她的宽袖拦住柳儿,垂着眼道:“我们快回去吧。”   卫琅剑眉紧蹙,瞧着小姑娘倔强地一步步走,哪怕趔趔趄趄步伐不成调,她也慢慢地走着。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叹她太过逞强。   *   沈晚身心疲乏,一到沉璧阁她沾枕便睡,浓浓的睡意笼罩着她,而她又陷入了周而复始的梦魇当中。   屋内细不可察的氤氲无形之中缭绕浮沉。   沈晚眼皮沉重的很,她掀了掀眼皮,攥紧身下的薄毯想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起来。   昏黄烛火摇曳,拉长了门口的影子,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渐渐逼近,她呼吸微微凝滞。   男人指腹略带凉意,轻轻滑过她眼角眉梢。   沈晚身子升起一股燥热,她攀附着男人的手,贪恋他掌心凉意,小声呓语 。   潋滟的眸子映着男人朦胧的脸庞,隐隐绰绰看不真切,素白饱满的手指颤动,下意识地抓紧薄毯,细长的手指近乎深陷其中。   “你滚开。”   似威胁又似娇嗔的喝退声引来男人低沉的笑声。   沈晚浑身只余五感,这夜她仿若一叶扁舟在波澜的湖面上漂洋晃荡。   她倦的睁不开眼,泪蒙蒙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哭过。   一晌贪欢,唯余痴狂。   沈晚朦朦胧胧的醒来,一双水眸潋滟,眼底的氤氲雾气仿佛吃醉酒后朦胧。   她脑袋雾蒙蒙的,她一闭眼那一幕幕仿佛又她眼前拂过,男人温热的吐息还有那低沉急促的喘息声,像就在她耳畔回响。   纷繁杂乱的梦境孰真孰假,她分辨不清。   柳儿瞧见她脸蛋绯红,惊地手里的承盘脱了手,“小姐,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沈晚撇开眼,冰冷的手背敷在脸上,“没有,我只是有些热。”   说来也怪,见过容王后,她竟然做了许久没有做的梦。   柳儿蹙眉,转头看了眼旁边的莲花纹镀金冰鉴,里头放着冰块,还有宫女在旁摇着扇轮,暖阁里满是凉意,半点热气都没有。   “热吗?”   柳儿一壁嘟囔一壁来到铜盆前润帕,拧干冰凉的帕子,轻拭着沈晚红通通的脸,“小小姐病才好,可得仔细着身子。”   沈晚浓密的羽睫翕动,抓住柳儿的手,“我自己来吧。”   她顺手接过柳儿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随后丢到一旁,“柳儿,我睡着的这会儿,有人来过吗?”   柳儿拾掇帕子叠好,“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过,好像太后娘娘也差人来过,奴婢记不得了。”   来往的宫人太多,她一时记不住,只知道皇后还有太后都曾让宫女到这里问候过小姐。   沈晚沉吟道:“太后娘娘???”   柳儿淡淡应了声,端来鱼片粥,“小姐把粥喝了垫垫肚子,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方才说,还要过来接小姐去一趟慈宁宫。”   沈晩望着碗里缭绕腾起的烟雾,有些怅然若失。   *   铜鎏金仙鹤香炉燃着袅袅檀香,张太后靠着凭几静坐,两侧宫婢轻摇蒲扇,忽得婢子来禀,她得了信,慵懒回道:“便让沈二姑娘进来。”   沈晚还是初次面见张太后,今日得以亲眼见她,有着难以言说的心绪。   面前妇人身穿明黄色缂丝锦袍,衣袂裙幅皆绣着凤凰牡丹,梳的朝天髻斜插着琳琅满目的点翠珠饰,眉眼秀丽,玉容稍有倦懒之色,并不似那些人老珠黄的妇人,倒是保养得宜,浑似二十余岁的闺秀。   谣传张太后泼辣暴戾,尤其对下苛责,宫里有很多婢女深受其害,然今一见,沈晚深感耳听为虚。   “过来吧,让哀家看看。”张太后冷眼瞧她,朝她招招手,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沈晚,打扮得倒是得体,衬了一副好腰身:“皇后眼光不错,样貌出众,品性柔嘉,你确实担得起太子妃之位。”   沈晚低眉,谦逊应道:“太后娘娘谬赞,臣女惶恐。”   张太后难得笑言,“你倒是温顺,沈国公教女有方,哀家得好好赏赐。”   沈晚诚惶诚恐的福身,“臣女不敢。”   张太后低低的笑:“哀家不会吃人,沈二姑娘不用如此拘谨。”   沈晚松了口气,压抑心头的惶恐也转瞬消失。   直到宴前吴皇后派人来请,沈晚都陪在张太后身旁与她说话,于她而言张太后是与祖母一般大的长辈,看似威严肃穆可和她这样的小辈之间说起话来没有芥蒂。   张太后原想着把她留下来,但念及她是吴皇后请来的客人,便也不好强留。   看着沈晚离开,张太后面色淡了几分,她唤宫婢,冷声道:“去沉璧阁盯着那沈家大姑娘,她去了哪儿和谁说话,都跟哀家如是说,倘若出了什么岔子,唯你是问。”   宫婢颤巍巍的应下,张太后缓了缓神色又道:“把素容给哀家叫来。”   “是。”   少顷宫婢便将素容带到张太后眼前。   素容甫跪于地,听到上首的太后遣散一行宫人。   “你们都给哀家退下。”   素容攥着裙幅不敢作声,默默地跪着。   张太后冷嗤道:“你在容王府那些日子,可瞧见了什么东西?”   素容眼底画满了惊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叩首:“容王殿下他不让奴婢近身,还将奴婢关了起来,奴婢……”   张太后睥睨素容,扬了扬袖,面上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哀家容不下不中用的人。”   素容面色苍白,身子不住的颤抖:“太后娘娘饶命啊……”   张太后正冠衣襟目光冰冷,身姿威严走到她眼前,抬手捏起她的下颌,瞋目裂眦狠狠地捏着亟欲揉碎她的脸:“不识相的东西。”   素容痛苦地呜咽着,却一点声也发不出来。   月冷无情,夏夜里刺骨寒风拂过,寂寥的宫道两旁宫灯点燃,烛火忽明忽暗,煞是阴森可怖。   身着素色宫服的小宫女端着汤羹,走至轩窗,朱红色的栏杆上莫名的染上了暗红的颜色,十分可怖。小宫人装着胆子上前推开门。   屋内静寂无声小宫女下意识吞咽了下:“素容姑娘,奴婢送汤羹来了。”   “素容姑娘?”走至里屋,小宫女将汤羹放在桌上,打量着整个屋子。   正欲转身离去时,晃眼的白色从她面前飘过,小宫女害怕的颤抖着身子,一个抬眼,只见白衣飘然,一个女子墨色长发垂至腰际,悬挂在房梁上,屋外枝桠随风摇曳着。   “啊!”尖叫声霎时间充斥着整个宫殿。   LJ   *   漆夜,夜幕笼罩着玉京城,把守城门的守正一遍遍的巡视,今夜是元贞帝的万寿宴,容不得半点差错,他们时刻戒严,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趁机行刺。   只是百密终有一疏,青年踽踽独立于飞檐,一袭黑衣与夜色融合,他半蹲着身子睥睨俯瞰整座皇城。   他目光紧锁着灯火阑珊的某处,片刻后他足尖轻踩琉璃瓦,不留一点声音。   当一轮新月悬挂于苍穹,他微微侧身,跳上房顶,一路小跑,纵身一跃,稳稳落于金瓦之上,手中的剑泛着银光光,不禁有些寒意。   巡夜的金吾卫骤然停下脚步,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仰头望向萧墙,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青年隐没在月色中,不多时他换了身衣裳潜入暗夜,直至来到曲台殿,他掀开檐瓦没有半点犹豫的跳了下去。   对于青年的现身,长生几乎没有防备,他看到来人,护住卫琅,几步上前肃然的气势直逼眼前人,“什么人!”   趁金吾卫松懈,胆敢擅闯曲台殿,这贼人怕是不要命了。   蒙着面的青年只露出那双炯亮的眼眸,他将剑横与身前,冰冷的视线盯着身着华袍的卫琅身上。   长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见他眉眼淡漠的模样有几分熟悉,长生顿时收敛锋芒,淡声道:“付溪,你既然回来了,何必对我们拔刀相向。”   付溪将剑回鞘揭开面纱,露出那张俊朗的脸,乌黑的眼瞳仍带着冰冷,他沉声道:“主子,昨夜慈宁宫死了一位宫女,我想万寿宴太后娘娘怕是会动手。”   他未言明那宫女姓甚名谁,可他们却都心知肚明。   卫琅冷冷一笑:“皇后娘娘病来的蹊跷,其中定是和太后有关。”   执掌凤印之人无端染疾,后宫大事自然会旁落他人,如今后宫里除了四妃外唯有太后娘娘能担此大任,但她拿凤印又是为了什么。   长生皱起眉头,小声道:“那主子今日可还要赴宴?”   以往陛下万寿主子都借由推却,他想今时应也一样,不过看主子的神情,似乎打算赴宴。   付溪打断了他:“主子去与不去都无妨,只不过我打探到,沈家那位大姑娘与太子殿下有牵扯。”   卫琅眸光泠冽,慵然道:“贺陛下万寿,我自然得去。”   他还得献一份大礼。   *   烛火照耀间,楼阁依稀可见,冗长的宫道挂满了明黄正红交缠的绸缎。   紫宸殿前神色凝重的侍卫按着腰间的长刀,锐利的眼神洞悉周围的一切。   这时,轿撵缓缓停在他们面前,侍卫见到来人,领命颔首示意,各自心中了然,他们退避两侧放他进殿。   “容王殿下到!”   沈晩听到宫婢禀告,轻瞥了眼却见到了熟悉的鎏金面具,心头一怔,随即恍然垂眸。   宫宴之上他竟也戴着面具,难道说传言是真的,容王真容生的凶神恶煞,狰狞可怖么?   不及多想,青年忽而步入殿内。   卫琅撩起衣袍一角,躬身道: “臣弟赴宴来迟,请皇上恕罪。”   元贞帝见他迟来未有一丝怒意,点头示意他入座,遂举杯唤众人共饮。   “今日朕万寿,一同欢庆。”   沈晚起身双手执杯盏,朝着龙椅的方向一饮而尽,再次落座入席时,她蓦然瞧见有宫婢悄悄走到沈雁身边,在她耳畔细细言语,继而沈雁随她离开,身影消弭在大殿中。   没多久丝竹之声忽然变了调子,上首的元贞帝面露不愉,可随后女子惊艳的登场,让满殿宾客目不转睛。   巍峨肃穆的金殿,四周香烟弥漫,袅袅檀香升起淡淡细不可察的氤氲,绕梁三尺。   重重金丝纱幔垂曳,影绰的遮掩着林立于殿内女子曼妙的身段。   不多时,轻空缥缈的丝竹之声响起,女子凤眸淡扫殿内围坐着的宾客,她朱红的绛唇紧抿,旋即她扬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眸中点点柔光软的似乎能掐得出水,单这一眼足矣勾魂摄魄。   大殿内的宾客当即看痴,也醉的被迷了心窍,他们未饮酒已醉,深深的被女子倾城的舞姿所吸引。   回过神时,女子已起舞潋影,脚下步步生莲,只见她盈盈一握的柳腰翩翩摇动,宽大的水袖随之飞扬,发间的钗环也泠泠作响。   靡靡之音与清脆的琅环交汇,像是澄澈的清泉荡起细微的涟漪空幽恬静。   少顷乐声渐弱,女子收起水袖,素手微抬两手结成莲花状,孑孑独立。   众人屏息凝神静待她的动作。   沉寂过后,乐声急切的奏起,女子不疾不徐舞动身姿,殷红如血的水袖宛若孤冷的红梅傲然耸立。   一舞毕,女子轻盈的舞步骤停,所有人都意犹未尽,亦迟迟无法缓下心境。   沈雁足上那双玲珑鞋,缀着不少玉石,她方才曼舞时,发出清脆泠泠的声音,移着莲步裙幅逶迤,她走到太子身旁,眼波流转媚眼如丝。   卫恪愣愣地看着她,瞬间回神,他握起酒樽略抿了一口,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一曲终了,沈雁蹁跹行步,微微欠身,向上首的元贞帝道:“臣女雕虫小技献丑,还请陛下宽恕。”   元贞帝睥睨殿下,打量着眼前娇媚动人的女子,他张口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沈雁福身,髻上步摇碰撞顷刻发出悦耳的泠泠声,“沈国公府沈雁。”   元贞帝闻言,怔愣了一会儿,旋即道:“赏。”   虽未得圣人夸赞,但沈雁明白她已经赢了沈晚。   沈晚坐于席间,眼神冷冷的瞥了眼身着华贵舞衣的女子,却没有半点惊异,即便耳边笙歌不断,她依旧不疾不徐品着案上珍馔。   裹腹之后,她放下玉箸,捻着帕子擦了擦嘴角。   沈雁舞毕偏坐在沈晚身旁,轻描淡写的说道:“晚晚妹妹。”   沈晚弯眼笑道:“雁姐姐何时练的舞,竟连我都不知道,我看到姐姐登台时,还以为是哪里来的舞姬呢?”   她的雁姐姐深藏不露,有如此艳绝的舞艺却从未在国公府里显露半分,看来这次宫宴她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央求她母亲随她一起进宫。   倘若母亲知道雁姐姐心思如此深沉,会不会后悔。   沈雁哂笑,漫不经心的问道:“晚晚妹妹准备了什么礼要献给陛下?”   沈晚敛去笑意,温声道:“太子殿下命我绣锦绣山河图,不过我没有绣完。”   沈雁目光犹疑,佯作惊愕:“那你待会儿献什么礼给陛下?”   沈晩凑到他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秘密,等会儿雁姐姐就知道了。”   沈雁微怔,被她这话弄得有些糊涂。   筵席过半时,百官贵胄正随皇亲恭贺寿词,觥筹交错卫琅置身于宴中,心早已无意于宴上珍馐,他斟酒于酒樽之中,将酒饮尽他温吞的又斟了一杯,视线若有若无的落在远处静坐席间的少女,不着痕迹却又漾着缱绻温柔。   沈晚失神的坐着,浅尝着盏中甜酒,忽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眸看去,金灿的鎏金面具映进她的视线,她慌乱地垂眸,将头压得低低地。   她只想着筵席快些结束。   高坐龙椅的元贞帝,头戴着十二旒珠冠冕,端的是威严肃穆,登基十余年,元贞帝看惯了趋炎谄媚还有道貌岸然的朝臣乃至文武百官奉上的万寿礼,他们所奉上的全是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他都淡淡瞥过,一言不发。   本该是君臣同乐的日子,元贞帝却看不到一丝新意,千篇一律的贺礼乏味无趣,他看过摆摆手都掠过。   突然,太监福寿捧着一个精致的承盘奉到他跟前。   “陛下,这是沈二姑娘献的礼。”   福寿掀开盖在承盘上的红绸布,一件做工精细的锦袍呈现在元贞帝眼中。   他惴惴不安,心道这沈二姑娘也忒不识时务了些,有诸位大臣贺的珠玉在前,即便沈姑娘有一双巧手,可宫里不缺手艺精湛的绣娘,送一件衣裳未免太寒酸了些。   元贞帝看着锦缎上那栩栩如生的梅花,愣了一瞬,旋即目光沉沉的凝视着那朵绽放的红梅,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寂良久他龙颜大悦,满眼笑意对着殿下的女子道:“赏!”   沈晚闻言,起身福礼,柔声道:“陛下,臣女不要金银玉器这些赏赐。”   元贞帝有些惊讶,端着不怒自威的脸,好奇问道:“不要金玉,那你想要什么?”   沈晚屈膝福礼,低着头鼓足勇气道:“陛下,臣女斗胆想求您一件赏赐。” 第24章 . 疑心 【二更合一】   元贞帝笑道:“要什么赏赐, 说罢。”   沈晚见圣上如此和善,松了口气:“臣女想要解除和太子殿下的婚约。”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满殿哗然,便是连凤椅上的吴皇后也再难端容肃颜。   诸位大臣还有皇亲贵胄的目光纷纷落在沈晚纤细的身影上, 他们不敢相信如此清冷的话竟出自她口中。   殿内气氛顿时阴沉诡异起来, 满殿贵胄亲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位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是将来的太子妃, 而今却听到她说出此等以下犯上的话来,他们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好半天后元贞帝此缓过神来, 脸上露出不愉之色, “沈晚,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吗?”   沈晚竭力的掩饰着心头的颤动, 她叩首道:“臣女求陛下收回成命,解除臣女与太子殿下的婚约。”   姻缘大事岂容儿戏,可她已深入泥潭, 再不从中脱身,那只会越陷越深。   吴皇后面色阴寒, “沈晚!此等大逆不道的话, 你也敢说!还不快快住口!”   元贞帝转头, 目光沉沉的看着吴皇后。   吴皇后觉察到这抹肃穆的视线,旋即垂首噤声。   元贞帝并未苛责,而是望着跪伏的少女:“沈晚,你不想嫁给太子?”   沈晚手指紧紧揪着裙裾, 羽睫轻湿,她掩住心头慌乱, 一字一句沉重的说道:“臣女已有意中人。”   “是哪家的公子?”元贞帝问。   沈晚死死地咬住檀唇,摇着头说道:“臣女不能说。”   不用明说,元贞帝也心知肚明, 她不说是在护她的情郎周全。   元贞帝端看着她,凝眸厉声道:“这件事朕不允!”   沈晩盼了许久才盼到这一刻,虽早已料到结果,但她的身子还是抑制不住微微颤抖。   元贞帝愤然离席,这场万寿宴闹得不欢而散,诸位大臣见陛下盛怒,也不敢继续赖着,立马知趣打道回府。   沈晚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柳儿扶起她二人慢吞吞地走出了紫宸殿。   她整理着思绪,有些后悔方才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但覆水难收而且这桩事早已成了她的心事,她没有任何退路。   端坐凤椅的吴皇后不觉松了口气,低眸望着殿下的沈晩面色阴沉,攥着手中佛串用力砸在案几上,珠子闻声碎裂,断了线的佛珠一颗一颗顺着玉阶辘辘,滚落到卫恪脚边。   吴皇后翩然步下玉阶,走到卫恪身边,敛眸看他:“恪儿,沈晚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卫恪冷冷嗤笑,嘲弄沈晚的不自量力:“她这么做不是正和儿臣的心意么?儿臣本就不打算娶她,如今正好落得清静。”   他言语里尽是松快,说罢便转头离开。   吴皇后沉默着,心里却迸发着一股怒火,她挥手示意唤来萧尚仪,吩咐道:“沈晚出言不逊,顶撞陛下,给本宫带过来严加看管。”   她只不过头疾犯了休养几日,这沈晚竟然胆敢胡来,忤逆她!   萧尚仪应声,上前领了好几名宫婢越出紫宸殿。   *   “你们往东边去找找,你们去西边千鲤池看看,务必找到沈二姑娘,倘若宫门下钥前你们还找不到,都各自去掖庭领二十大板,以后也不必再回长乐宫了。”萧尚仪满含怒意的冲着手下的宫婢怒喊。   几个胆子小的宫婢被吓破了胆,有几个偷偷地抹起了眼泪,但即便如此她们还是依照萧尚仪的吩咐,四处去寻沈二姑娘的踪迹。   藏身于暗处的沈晚听到萧尚仪的声音,来不及多想索性提着裙摆,三步并两步跑到长廊之中,躲在宫婢身后,随她们往前走。   幸好她逃出紫宸殿前和柳儿换了身衣裳,混在宫婢里面不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她早料到吴皇后不会轻易放过她,尤其是她当众僭越太子,更是说出折辱太子的话,视子如命的吴皇后又岂会饶过她。   只是她再谨慎,长乐宫附近的宫婢多见过她的容貌,正当她迟疑要不要顺势躲到其他宫室时,宫道不远处忽然停下一顶轿子。   镂金轿撵饰阑云蟠龙,云缎纱毡以作帷幔,看得出轿子里坐的人身份并不简单。   沈晚并不做他想,只想要躲开萧尚仪身边的那群宫婢,左右轿子旁边的侍从都走到前头去遣散那群宫婢,她趁着无人注意素手撩起轿帘,屈身钻了进去,垂落轿帘那刹那,沈晚呼吸有片刻凝滞。   轿内坐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筵席上见过的容王。   他依旧金面遮脸,只露出一双晦暗莫辩的眼睛,自轿顶投进来的几缕熹微烛光映射在他的面具上,衬得他眼睛熠熠灿亮,像是澄澈的琥珀石。   沈晚张唇欲要言语,却被男人修长的手结结实实的捂住,她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轻拉下男人的手。   “王爷,起轿了。”   男人目光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她垂眸半跪在锦垫上,怕溢出声响还不忘捂着唇,似乎很害怕被人发现。   良久,卫琅低低的应了声,“走吧。”   抬轿的宦官得令起身,站起来那刻他们略觉诧异,这轿子何时这么重了,方才也未见容王殿下拿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外头的侍从并不知轿内坐了两个人,沈晚僵硬地半跪着,轿子一阵颠簸,她猝不及防地扑倒,眼看整个人向后倒去,即将摔出轿子,她慌忙拽住男人的衣袂,想要借力坐稳,岂料男人竟伸手环住她,将她带到怀里。   沈晩避之不及,只好揪住他的衣角,半坐在他腿上,男人掌心灼热熨帖着她纤细玲珑的腰肢,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脸颊晕满娇羞的嫣红,眼底不乏赧愧。   她抬手抵住男人的胸膛,想含混说个几句把这事混过去,却听到男人说。   “沈二姑娘要想活命,还是不要乱动。”男人语气淡漠,似威胁又似在掌控。   沈晚身子微颤,她不禁感慨,宫中有着身份地位的人,都一样恶劣,她默默噤声,垂眸紧紧地攥着卫琅绣着鹤纹的窄袖。   路上沈晚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跳下去,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冷静。   这下谁也不吱声,待轿子慢悠悠地停下,轿外侍从轻声道。   “王爷,已经到了,快下轿吧。”   轿内久久没有动静,侍从小心翼翼地又问。   “王爷……”   沈晚抬眸盯着卫琅许久,她小声道:“容王殿下,轿外……”   卫琅薄唇紧抿,看着小姑娘潋滟脉脉的眸子,半晌才沉声道:“退下吧。”   侍从听到青年沉闷的语声,垂着头默默地走开。   脚步声渐渐远离,沈晚长舒了一口气,她轻轻挪动步子,自男人的怀里退开,掀了轿帘欲走,却被一双温热修长的手掌拉住。   卫琅微微蹙眉,踏前一步,拦住她去路:“你现在走,无疑是羊入虎口,外头有多少皇后的人等着抓你,想必沈姑娘比本王更清楚。”   沈晚愣了愣神,回过神后她浅浅说道:“容王殿下可愿意帮我。”   不知为何,她很相信眼前的青年,但他们两人之间除了见过几次面,再无交集。   卫琅神色讳莫看向沈晩,颔首道:“我会帮你。”   二人踱步走进曲台殿,殿内寂静好似没有人,沈晩有些诧异,旋即想到容王不喜人近身,她悄悄的退避到一边,逶逦垂地的绮罗纱帐随风漾起,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晚咬唇,思量着如何开口走掉,可男人似乎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方才席上,沈二姑娘说的可是真心,你不想嫁给太子?”   沈晚狐疑的看向青年,明明席间青年喝得酩酊大醉,浑然是一幅醉醺醺的模样,缘何她闻不到半点酒味。   她眼神透着疑惑,但还是应道:“是,臣女不想嫁给太子,太子对臣女来说并非良人,臣女已有倾慕之人。”   卫琅又道:“那沈二姑娘所说的意中人又是谁?”   沈晩望着卫琅,奇怪道:“臣女的事似乎与容王殿下无关。”   少女语声清冷,似一把锋利的刀果决地割破丝帛,她低眉瞥了一眼他袖上绣的仙鹤,鹤纹已有些模糊像是被洗过很多次,芙蓉月下身着墨色缎袍的男子孤瘦如雪霜,银辉宛如皎纱浮在树影下,衬得他仙姿绰约却裹挟着淡漠和疏离。   沈晚话出口方知逾越,她略微一顿,少顷断断续续的说道:“王爷,臣女无意冒犯……”   卫琅嗓音低沉,淡淡道:“沈姑娘可知,一个谎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何况你和太子的婚事玉京上下都知道。”   沈晚别开眼微微抿唇,对方才自己说的谎话感到无地自容,“臣女也是没有办法。”   卫琅缓步朝廊下走了过去,随意的瞥了一眼道:“沈姑娘这是何必?”   沈晚惶恐不安地站着,喏喏的说道:“臣女不曾对太子殿下有半分倾慕之情,更妄论嫁给他,臣女只想随心而不是任人摆布活得像傀儡。”   卫琅神色微变,垂眸浓密的眼睫掩着他眸底的阴鸷,他不答话也不作声。   沈晚立在他身后,此时她大可以不动声色离开,可她脚步踟蹰却是一步都挪不动,她看了一眼殿外那扇门,她咬唇小声试探道:“容王殿下,您要的谢礼可想到了?”   卫琅星眸轻闪,淡淡道:“本王还没有想到。”   沈晚柔声道:“那还请容王殿下早些想一想,若不然日后臣女忘了这件事,那可就不算数了。”   卫琅掀了掀眼皮,揣测到她玩的小把戏,话锋一转道:“本王与你打个赌如何?”   沈晚愣了半瞬道:“王爷想赌什么?”   卫琅温声道:“如你赢了那件事便一笔勾销。”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沈晚的心顿时咯噔一下。   沈晚恍然回过神,她温吞的问道:“若是王爷赢了,又如何?”   “本王赢了……”   沈晚瞧着男人的面具,耳朵嗡嗡的响,男人的话她听不真切,又好似不断在她耳畔荡漾着,不由得冷汗涔涔后背发凉,她摇了摇头,摒弃脑海里那团杂乱的东西,向他福了福身告辞,兀自朝沉璧阁走。   长生听到渐远的脚步声,自暗处走了出来,注意到卫琅阴沉的脸色,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道:“主子,沈家那位大姑娘去东宫了。”   卫琅闻言眼眸幽深了几分,“看清楚了吗?”   长生点了点头道:“看的真真的,那沈大姑娘身上穿的还是宴上那件舞衣。”   卫琅低低说道:“派人盯紧些,若寻着太子错处再来告诉我。”   长生缄默须臾,沉吟道:“主子,这么做会不会太危险。”   明目张胆的让细作看着太子殿下,倘若被太后知道,必然会招惹是非,太后厌弃主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旦露出半点端倪来,定会被她揪住。   这些年来隐忍与后退,难道要功亏一篑了吗。   卫琅不以为然,只是道:“你吩咐下去便是。”   *   东宫,含光殿。   雕栏玉砌的殿玉金碧辉映,到处是目不暇接的珠玉琉璃,美轮美奂尽显奢靡,沈雁还未踏进正殿便被眼前熠熠生辉的陈设说震慑。   她以为沈国公府足够阔绰富裕,没想到宫中奢靡之风胜过玉京城内所有富贵人家。   沈雁低眸望着手中的荷包,有些忐忑她,可今晚若不多出些牺牲来,她这次进宫的目的就白费了。   把守的侍卫看到陌生面孔,上前喝道:“什么人敢闯东宫?”   沈雁不动声色,福身道:“臣女是沈国公府,求见太子殿下。”   “去去去,滚出去。”侍卫疾言厉色,恶狠狠的赶她走。   沈雁忙从袖里掏出备好的银两,塞到侍卫手里,“大人拿这些小钱喝酒吧。”   侍卫掂了掂那银锭的分量,抬手放了她进去。   沈雁迈进殿门不由地回头望了眼,咬牙切齿的攥着掌心,若以后她成了太子妃,定要让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好看。   她凝神泰然自若的往前走,她知道现在不能随意置气,进了这道殿门,还有一道殿门。   沈雁此番拿了好几百两银钱,便是怕有人阻拦,好拿银钱打通。   宦官见到她微微欠身,“沈大姑娘,太子殿下等你多时。”   沈雁面露诧异,她还以为太子不会见她,没想到这么顺利。   不及她多想,宫人引她进殿,朱红赤金殿门敞开,昏黄的烛火跃然于眼前。   沈雁羽睫轻合,水眸微敛,打量了番这正殿,华美如常,不愧是将来的储君所居之位,只是前朝太子的下场人尽皆知,也不知如今这位太子会如何。   她款款步入殿内,一道高挺修长的身影掩映在纱幔后。   沈雁望过去停下步伐,规规矩矩地福身,“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卫恪听到如黄莺鸣翠的女声,便知道是沈雁,他侧目而视,“过来吧。”   沈雁心头一喜,低着头纤纤玉手撩开帷幔,“太子殿下……”   娇软的鹂音入耳,酥麻了卫恪的耳朵。   他有意无意的打量着眼前少女,说是少女她眉眼间的风韵妩媚娇柔,竟比那些舞姬还要妖艳。   卫恪看她鬓边花穗步摇倒是显眼,像她这样年岁的姑娘也正是要打扮的时候,虽有些素净却也不失风华气度,略胜那沈晩一筹。   “孤以前怎么不知,沈大姑娘如此貌美。”   沈雁婉言,“殿下谬赞臣女惶恐。”   卫恪轻笑,“孤乃肺腑之言,沈大姑娘容色姝丽是实话。”   沈雁捻着素帕,静静聆听其语眉眼浅淡,巧答道:“臣女倾慕殿下已久,宴上那舞也是为殿下所舞。”   卫恪笑而不语半晌才道:“孤明白,如果不是你,今日沈晚也不会犯如此大错。”   他想这婚约怕是做不了数了。   沈雁摸了摸手心的荷包,犹豫了一会儿,伸手递给太子:“殿下,这是臣女亲手绣的荷包,还请你收下。”   卫恪抬手接过,温凉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纤白的手指,他看了眼荷包上的青竹松柏,朗笑道:“沈大姑娘有心,孤收下了,你今日的舞,孤很满意,改日再进宫为孤单独舞一曲,可好?”   比起沈晚的淡雅,所谓出水芙蓉也不过如此,怪不得母后不让他见沈国公府那位大姑娘,未曾想这美人竟胜沈晚良多,连性子也温柔似水。   他笑意渐深,收下她的香囊,当着她面系在腰封。   沈雁暗喜,面上却不露半分,她垂眸柔声细语又似呢喃,“太子殿下所请,臣女定当不负。”   卫恪望着女子娇媚柔婉的侧颜,不觉心生怜惜,“沈姑娘有心了。”   沈雁垂眸,不敢抬眸看他眼色殷红的唇瓣也突然间惨白,“其实臣女还有一事想请太子殿下帮我。”   卫恪瞧见她苍白如纸的薄唇,柔声道:“是宫里的宫人苛待你吗?”   她瘦弱的好似易断的折柳。   沈雁揉捏着帕子,莹莹泪珠滚落,湿了她的衣襟,也润湿了太子冰冷的心,“太子殿下,臣女实在活不下去了,求你救救臣女。”   卫恪目光暗了暗,“你在国公府的日子不好吗?”   当日他略有耳闻,只是不置一词罢了,如今看来,或许真如沈雁所说,她于国公府遭人欺凌,尤其是那沈晚。   沈雁卷翘的羽睫轻压,她凄楚笑道:“臣女无父兄弟可仰靠,待在府里时常得看人脸色,国公府那些人都……”   “是臣女唐突,不该与太子殿下说这些,望您见谅。”   卫恪喉头微动,“无妨,今日孤可以听你一言。”   沈雁搂住男人的脖颈,倒到他怀里,脂粉香撩人摄魄,她哭的梨花带雨,软做一汪春水,绵软的躺在他怀里,“还请殿下救救臣女,臣女再这么熬下去会死在沈晚手里。”   卫恪已是情难自已,紧紧环住女子细腰,许是心疼她,锢着她腰的力道大了些,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他坚定的说道:“孤一定会帮你。”   沈雁娇滴滴的埋在他胸前,笑意温婉:“臣女以后的福泽全仰仗太子殿下。”   卫恪压下眉心,喉头微动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一把横抱起她,朝着东宫寝殿走。   *   夜已阑珊,宫灯逐一燃起,照亮僻静的宫道。   沈晚静默地坐在窗牖旁,烛火拉长了她的清冷的身影。   柳儿拿了件外袍为她披上,“小姐,仔细着凉。”   “雁姐姐怕是不会来了。”沈晚轻拢外袍,垂眸望着燃烧的红烛,这个时辰她还不归,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柳儿刚想安慰几句,耳边响起窸窸窣窣散碎的声音,逐渐清晰后门扉被人轻轻推开,她见来人,慌张地退了回去。   沈晚正对着沈雁,柔声问道:“雁姐姐,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沈雁眸光流转,含糊其辞应道:“我睡不着,出去走了一圈,我有些乏了,先去睡了。”   沈晩瞥见她微敞的衣襟,顿时起了疑心,却没有直言只是问:“雁姐姐是叫萧尚仪带你去的么?”   沈雁避开她的视线,搪塞道:“自然是她。”   沈晩看出一丝端倪,却没再问,“雁姐姐早些安置吧。”   柳儿轻声道:“小姐真的信大姑娘吗?”   沈晩用着热腾腾的早膳,“不信。”   萧尚仪是吴皇后身边的人,轻易使唤不得,而且自她进宫以来,她从不会单独随她出去。   所以,沈雁分明是在扯谎。   柳儿长舒了一口气,将看到的事情通通说了出来,“幸好小姐没有听大姑娘的话,奴婢亲眼见她跑进东宫,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殿下予她的赏赐。”   她一夜未归,身上还染着东宫独有的龙涎香,不让不得不多想。   沈晚听后冷笑道:“雁姐姐倒是会左右逢源,想着巴结太子殿下。”   柳儿看了眼帷帐后,见无人在后头,才有胆子道:“大姑娘还拿银钱贿赂了伺候太子的近身太监。”   沈晚愣愣道:“李公公?”   她倒是忘了,李福全早早地被容王救了出来,如今虽不似以前那般风光,可到底还是太子身边的近侍,上下巴结还来不及。   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还以为李福全是这宫里鲜少有本事且良善的宦官,没成想他也是这般痴恋富贵的人,亏得她之前还去求容王救他于苦海,却不成想救了一条会咬人的蛇。   柳儿看着沈晚,怯怯道:“小姐,那日你掉到千鲤池,会不会也和大姑娘有关?”   沈晚眼底划过一丝微澜,她冷声道:“雁姐姐她,应当不会害我,除非她早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柳儿喋喋不休的絮叨道:“奴婢早就看出来,大姑娘不对劲了,她求夫人随你一道进宫,定是另有所图。”   沈晩皱了皱眉,思忖片刻吩咐柳儿去收拾明日的衣裳。   支开柳儿后,她鬼使神差地捻了一根绣花针藏在贴身的荷包里,她心里隐有担忧,但愿她的雁姐姐只是已是迷了心窍,而不是诚心害她。 第25章 . 香药 【三更合一】   万寿节后帝王会于宫中邀皇室宗亲以及达官显贵,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进宫比试击鞠,投壶还有骑射蹴鞠。   大邺朝开祖皇帝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年少时喜好骑射, 练就一身好本事, 立国后于宫中设了击鞠场, 四面低垣有千百里宽阔, 偌大的击鞠场足以容纳万人。   沈晚以往只能耳闻击鞠场百马并肩齐行的壮观之景,今日总算能一睹盛景。   因是在皇帝陛下寿宴后所举行的国节, 便叫万寿会, 这日诸亲贵还有达官显贵都会携女眷进宫,而百姓则会在民间的击鞠场策马持杖击鞠。   只可惜沈晚不会骑马, 这次的击鞠赛也只能坐在高台上看着奔腾的骏马在击鞠场肆意地驰骋。   吴皇后眸光沉沉的看着沈晚,觉得她坐在这闲等也了生无趣,便道:“太子还在东宫殿, 你先去别处走走吧。”   日头尚早,离击鞠赛开场还有几个时辰, 她唤来萧尚仪, 让她将两位姑娘带去别处歇息。   转而她们来到了离击鞠场不远的小庭院, 庭院虽小,却五脏俱全,内里以青砖铺地,葱茏的树木掩着灼热刺眼的阳光, 两尊赤金两耳投壶摆放在正中央,司射官在侧站着, 低着头恭迎几位主子。   沈晚与沈雁并肩立于月门洞外。   萧尚仪走到她们二人身边,微微福礼,“两位姑娘不妨试一试投壶。”   沈晚闻言忽然明白缘何今日宫婢为她打扮的如此轻便, 绯红色窄袖衣裙系以襻膊,足上是一双素日不太穿的长靿靴,一身胡服的行头唯有秋闱涉猎女子才会穿着。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而今时却穿在她身上,且她腰间的腰封还戴着只有皇亲贵胄才配戴的蹀躞带,看来吴皇后早就想到了。   沈雁偏首看向沈晚:“晚晚,我们来比试一番吧?”   沈晚倒有些兴致,幼时她没少玩投壶,自及笄后成日的绣花品茗,投壶已许久没再沾过,“我太久没有玩过了,若是手生闹了笑话,雁姐姐不要笑话我。”   沈雁笑笑,拂去眼中深意,“不打紧。”   她们各拿了六支矢,司射官一声令下,投壶赛由此开始。   沈晚眯眼手里攥着矢,蓄势待发要投入投壶之中。   第一矢沈晚便占了先机,胜沈雁两筹。   沈雁心中焦灼,额间冒着冷汗,未料到沈晚一把就中了三筹。   “沈大姑娘一矢,有初,得一筹。”   “沈二姑娘一矢,有初,得三筹。”   沈晚不骄不躁看准投壶,又扔了一矢正中壶心。   而沈雁看着她连中心有些不安,她屏气凝神一把投中。   “沈大姑娘二矢,连中,得三筹。”   “沈二姑娘二矢,连中,得六筹。”   连着四五矢皆是沈晚胜,她最后一矢略略偏了些,勉强投进了壶耳,又得了一筹。   沈雁那矢却是堪堪擦过壶柄,她输的彻底,眼看着羽矢落地,她僵着笑道:“是我技不如人,还是晚晚妹妹厉害。”   她倘若早知道这个下场,断不会出风头,还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旋即她又想起,沈晚六岁时曾随沈景延入私塾开蒙,自那时起就与私塾里的生徒玩投壶,久而久之有了熏陶投壶技巧也极为熟练。   沉吟须臾沈雁笑盈盈道:“晚晚妹妹,这投壶不太好玩,我们不如去那边亭子小坐,吃些茶点吧。”   沈晚不疑与她,随她走到庭院后头的凉亭。   *   这厢,东宫含光殿。   马蹄声阵阵,伴着骏马的嘶鸣,但见一名侍从牵着马来到东宫大殿,朝门口把守的侍卫见到他立刻进殿禀报。   过了会儿,太子卫恪兴冲冲的踏下玉阶,看到长生身旁那匹长鬃宝马,眼神亮了亮。   长生略行揖礼,“太子殿下,王爷吩咐臣下带来一匹良驹,王爷说想要在击鞠场与您一较高下。”   卫恪淡淡扫了两眼,问道:“皇叔呢?”   长生躬身道:“王爷正在更衣,说是过会儿就来找太子殿下。”   卫恪应了声,又补充道:“你回去回话,说今日那沈晚也会去击鞠场,让王爷仔细着点,莫要沾染到晦气。”   长生脸色微白,却还是不甚在意的笑道:“臣下明白。”   离开东宫,长生快步走到曲台殿,见到殿外垂首笔挺而立的侍卫,心头微颤。   他匆匆走进殿内,看到另一波侍卫,心蓦地沉了下来。   长生低着头慢慢地走着,额间冒着冷汗,强装着镇定道:“殿下,您吩咐臣下送给太子殿下的良驹已经送到,太子殿下说要您早些过去。”   卫琅深邃的眸光微敛,他冷冷的应了声,缓缓起身道:“走吧。”   眼神锐利漆暗的侍卫紧随其后,直到走到东宫殿他们才屏退。   卫琅眉眼淡淡,大步踏入东宫一眼便见太子正仔细端详着那匹马,棕红色的鬃毛尤其俊美,昂首嘶鸣时气势凶猛,好似一头猛兽。   卫恪见到他,朗声笑道:“还是皇叔知道孤的喜好,这匹马果真不凡。”   卫琅温声道:“太子不如骑这匹马随我去击鞠。”   卫恪思量了一下,婉拒道:“父皇说了这次击鞠不让孤太张扬,皇叔这匹马虽好,但孤要是骑着它上了击鞠场,被父皇瞧见定然又是一顿责罚,孤可不想再抄那些头疼的通鉴典籍。”   卫琅眼梢随意一瞥,望向佝偻着腰缩在后头的李福全,他朝卫恪道:“就让李公公把这匹良驹牵到击鞠场的马厩里养起来吧。”   被唤到名字的李福全浑身一颤,他不以置信的抬头,却又倏忽垂下,掩盖眼底的惊骇。   卫琅看着他的模样,淡声道:“看样子李公公不愿意?”   卫恪听闻脸色勃然一变,“一个阉人还敢不听话,孤把他从掖庭院里拉出来,是看在皇叔你的面上,他胆敢不听吩咐做事,孤马上砍了他的头。”   李福全神色慌张,忙不迭的跪倒在地求饶:“太子殿下饶命,奴才知道错了,奴才真的知道错了。”   卫恪冷冷睇他一眼:“知错不改,还不如不改,李福全你在孤身边待了那么久,一点孤的心思都不懂,孤养你还不如养一条狗听话。”   李福全表情凝固,脸上惨白一片,眼睛也没了光亮。   卫琅适时地劝道:“今日是阖宫欢庆的大日子,太子与其责罚一个无关紧要的太监,还不如早些去击鞠场,再有一炷香的时辰,陛下也快到了。”   “那我们快走。”卫恪心里暗道不妙,急匆匆地迈步。   卫琅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越过门槛时还悄悄撩了撩外袍。   *   击鞠场正好设于东宫殿前头,坐轿撵过去也不过几步路,放眼望去属于大邺的皇旗伫立马球场两头,分出两条长长的线,一头是打击鞠的草地,另一头则是以供观赛的高台。   而此时马球场上,红白两队正在如火如荼的酣战,马球场里尘土飞扬,四面络绎不绝的马蹄声踏踏,扬尘而去。   卫琅身着窄袖长袍头束幞巾面戴金色面具,一手执缰绳,一手紧握偃月球杖,策马行进,锐利的眼神捕捉着金球,风回电激间往西边驱突。   与他正对的是太子卫恪。   卫恪无法追上,眼看着一球击中,策马行至他附近,扬声道:“皇叔,你太过分了,明知道孤的这匹汗血宝马走不快,也不晓得让让孤。”   卫琅沉声道:“我命侍从带进宫的那匹良驹可是匹好马,太子不妨试一试。”   卫恪应道:“如此甚好,孤这匹马也近迟暮走不动了,孤先去换马,皇叔可要等着孤。”   说罢他攥着缰绳一路奔向营帐。   卫恪骑着那匹宝马得意地笑着,“果真是匹良驹,是匹好马。”   绕了两圈击鞠场,他勒住缰绳他突然觉得有些乏味,便道:“皇叔,我们去围猎场转一圈吧,许久未与你比试射/箭了,也不知手生疏了没。”   卫琅眸色陡然一黯,“好。”   击鞠场中并有武猎场,他们来到武猎场,六面箭靶立于红墙,周围则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大臣官员。   卫恪挽起窄袖,自侍从手中接过弓箭。   他手里握着铁弓,漠然地自箭筒取了一支箭,眼神锐利的盯着箭靶中心,他拉满弓,箭势如破竹地从他的铁弓飞离,如雄鹰展翅一瞬便正中靶心。   “太子殿下英武!”   “太子殿下果然有太、祖风范。”   围观的侍从官员见此情形,毫不吝啬夸赞,对他阿谀逢迎。   卫恪沾沾自喜,转首看向身侧的卫琅,傲然说道:“皇叔,该你了,方才孤让你一箭,这一箭你可得越过孤。”   卫琅紧握弓箭的手微微发白,他攥着缰绳的手渐渐勒出红痕,他眸光微黯,垂首淡漠的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长箭上弓。   拉弓搭箭的手微颤,他眯着眼凝着靶心,侧身拉弓,三箭齐发如雄鹰展翅弯旋直指箭靶。   然,三棱箭镞却没入旁边的石棱中,只肖一寸,其中一箭便能中靶,可还是偏了位置。   卫琅收起铁弓,面色清冷。   卫恪似惋惜的说道:“皇叔什么都会,只可惜不会拉弓搭箭。”   想他邺朝男儿郎,哪个不是擅骑射,论武剑皇叔也是一绝,可偏偏他不太会使弓箭,这些年围场狩猎,他只是策马行队,从未拉成过一次弓,射过一次猎物。   卫琅不作声,凝望那握弓发颤的手,琥珀色眼瞳微黯,抬起冷眼他策马行至那头搭好的帐篷,下马默默地走进帐内。   卫恪见皇叔离开兴致失失,似乎每次与皇叔比箭他都会这样离开,他想着去别处走走,便不发一言地策马奔向远处。   紧跟在他身后的侍卫也追了上去,可太子那匹马跑的实在太快,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他们慌了神四散开来去找太子。   而此时卫恪所骑的那匹良驹骤然嘶鸣起来,他使劲的握住缰绳,可良驹似中了邪不停地顿蹄,随后又发了疯似的往前跑,卫恪坐在马背上不知所措,顿了顿他毅然决然地甩开缰绳,翻身从马上滚了下去。   满身的黄土,使得卫恪狼狈至极,貌似那些街头行乞的叫花子。   卫恪猛然发现他的手臂抬不起来了,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可右手似乎没了知觉。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侍从焦急的行步在重峦叠嶂的山林间,搜寻着太子卫恪的下落。   卫恪闻声没有动静,反而拼命起身捂着右臂,踉踉跄跄地走着,跑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躲了起来。   他不想让人看到他这般落魄的模样。   太子无故失踪,弄得人心惶惶。   吴皇后以泪洗面,当着元贞帝的面啜泣,拧着帕子哭到声线嘶哑,“陛下,太子他不会有事吧?”   元贞帝担忧太子,听到皇后的哭声更是头疼,却也只能冷静道:“已经派人去找了,皇后不要着急。”   吴皇后眼泪止不住的掉落,她一壁拭泪一壁说道:“陛下,您一定要找到太子,若他出了什么差错,臣妾也不会苟活。”   “皇后娘娘!”萧尚仪小声唤她,挽着她轻轻说道:“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太子殿下生死未卜,这深山之中又有猛兽。”   元贞帝虽下旨命金吾卫和锦衣卫都出动,言明他们踏遍山峦也要把太子带回来,可这里蜿蜒盘旋山路甚是崎岖,地势险峻极其难走。   夜幕坠临,锦衣卫提着灯,艰难地行走在山路中,他们边喊边寻找着太子的身影,可还是无功而返。   直到夜半太子平安的消息才传到吴皇后耳中,锦衣卫竭尽全力将他救起,虽性命无忧但彼时太子狼狈憔悴的让人无法与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较。   他衣衫褴褛即便有彰显太子身份的玉佩作为坠饰,可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   “恪儿,恪儿……”吴皇后半趴在床榻上,紧紧盯着卫恪颓靡的病容。   为太子诊脉的太医面如筛糠,跪在地上,吞吞吐吐的说着太子的伤势:“太子殿下身上有好几处骨头都断了,尤其是殿下的右手,哪怕日后养好了,也同废了一般,再也……”   但凡太子殿下伤势轻些他都有法子救治,可太子伤及筋骨右腿经脉寸断,即便是大罗神仙降世也救不了太子,哪怕用上好的灵药补身要是药石罔顾,无法根治还会由此落下病根。   吴皇后转头怒瞪太医:“再也什么?”   太医半分不敢隐瞒,磕磕绊绊的说道:“怕是再也握不了笔,骑不了马,而且太子殿下的腿以后也不良于行……”   吴皇后如遭晴天霹雳,她不以置信的望着满脸伤痕的太子,她哽噎着,怒声道:“传本宫懿旨,倘若无人能救治太子殿下,整个太医署陪葬!”   太医吓得魂飞魄散,他身子不停的抖颤着。   卫恪看着那只无力的手,心生怨恨,他狠狠地捏着右臂,眼神里像是淬着毒。“母后,儿臣一定要杀了它!”   “莫怕,母后会为你讨回公道,把那畜生打死。”吴皇后握着卫恪高举的手,心疼不已,“不怕,有母后在没人敢伤你。”   卫恪呼吸忽然气促起来,像是急火攻心。   吴皇后握着他的手,温声安抚:“恪儿,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伤好了再说,千万不要动怒。”   卫恪舒缓了神色,许是太过乏累,没多久他便昏睡了过去。   吴皇沉默的凝望着太子布满伤痕的脸,她转过头道:“萧尚仪,去把沈姑娘带过来。”   萧尚仪愣了一下,紧接着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叫沈姑娘。”   *   太子坠马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也传到了沈晚耳朵里,击鞠赛她终究没能看成,在凉亭小坐了片刻便有些头疼,于是回到沉璧阁歇息。   不料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禀说太子不知所踪。   沈晚闻讯只是略略颦起眉心,反倒沈雁甚是焦急,可在沈晚面前她又不好失态。   沈雁反复思忖了会儿,试探道:“晚晚,你不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沈晚清冷道:“太子殿下有皇后娘娘看着,身边还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守着,我又不会医术,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沈雁被她的话噎住,她局促地绞着帕子,心思早飘到了东宫殿。   就在她们二人心怀各异时,萧尚仪踏风带了两名宫婢走进沉璧阁,她神情慌张:“太子殿下打马球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手,怕是不好了,沈二姑娘就去看看太子殿下吧。”   沈晚回眸瞧她,抿了抿唇,轻轻咳了声:“萧尚仪,我怕是去不成了。”   她隐约能猜到萧尚仪口中说的都是假话,太子如此鄙夷她,恨极了她又岂会唤她的名。   何况,哪怕有一点点真,她也不愿看到太子。   萧尚仪苦言相劝,“沈二姑娘,您还是去看看太子殿下吧,殿下他昏迷时一直唤着您的名呢。”   沈晚抬手掩面,略有倦色,“我身子不适,有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   萧尚仪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将她带到东宫不可,她抬手拉住沈晚,“沈二姑娘,今日你不去也得去。”   沈晚呕出一口血来,赤红的血染红衣襟,唇角的血夺目又刺眼,她红着眼,凝着萧尚仪 。   柳儿见此忙道:“尚仪为何苦苦相逼我家小姐,她不过一介弱女子,病还未愈今个在击鞠场又受了惊吓,您如何能……”   萧尚仪大惊失色,未料她是真的身子不适,她急忙逃了出去。   柳儿赶紧扶住沈晚,眼神透着几分焦急,“小姐,要不要奴婢去叫太医?”   沈晚摇摇头,赤红的清眸瞪着那道紧闭的门,少顷她站稳身子,吐出嘴里的血水。   沈雁也吓得不轻,她惊恐的看着吐血不止的沈晚,搭在帕上的指尖颤了颤:“晚晚我这就去帮你叫太医。”   沈晚扶着圈椅站起身来。   “小姐……”柳儿怔怔地盯着她。   沈晚浸了帕子,轻轻抹去唇角的血迹,“吓着你了?你不用担心我,这血是假的。”   她托兄长讨要了这些药,本以为用不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用到了,还为自己避开一劫。   柳儿松了口气:“小姐,往后您可别吓奴婢了。”   沈晚低笑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只想护自己周全。”   柳儿眨了眨眼又问:“那您为什么要把大小姐支走?”   沈晚冷声道:“没什么,可怜了太子殿下,平白受着无妄之灾。”   太子擅骑射,每年秋猎都能捕获不少珍禽,可今时却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不知是因果报应亦或是背后有人要陷害太子。   柳儿觉得甚是解气,又忍不住道:“老天真是开眼,太子殿下如此对待小姐您,折了一只手也不算什么。”   沈晚没有拦她,左右现在沉璧阁四下无人,她道:“说归说,叫外人听见不好。”   柳儿噘着嘴,不屑道:“许他太子殿下轻狂羞辱旁人,就不许我们说他?奴婢可是听说,陛下有另立太子的打算。”   沈晚心蓦地一沉,江山社稷的大事,岂容她们置喙,“你哪听来的?”   柳儿自觉失言,捂住嘴晃了晃脑袋,呜咽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太子性子再顽劣,尚有皇后娘娘庇佑,还有太后娘娘护着,陛下纵然有改立储君的意思,那也是得顾忌皇后娘娘的颜面。”沈晩神色淡淡,垂眸柔声说着。   皇后既是陛下结发妻,又是太子生母,陛下要是真想另立储君,文武百官那关就不太好过。   柳儿连连颔首,又呸呸呸了好几声。   沈晚收回思绪,吩咐道:“柳儿,明日你随我去东宫。”   柳儿哑然:“小姐,您不是不想见太子殿下吗?”   沈晚想了一下:“我当然得去瞧瞧太子殿下,看他伤势如何,总不好拂了皇后娘娘的颜面。”   这出戏还未唱完,还有看头。   *   翌日清晨,薄雾萦萦。   沈晚晨起梳妆描眉,一夜酣然好眠她神色红润,不施粉黛也有画中娇色,盈盈水眸潋滟如清波微漾。   柳儿挑了支玉簪递她,“小姐,簪这支玉簪。”   沈晚抬手未接,素手摆弄妆奁,挑挑捡捡看到一支缀了一朵白花的步摇,“就簪它。”   柳儿拧着眉头,怔忡道:“上头有白花,簪这支会不会不合礼数?”   且不说太子如今身子康健,即便是他病入膏肓,戴白花视为不敬,轻则杖责重则株连九族,小姐戴这支步摇实在不妥。   沈晚笑而不语,将步摇簪到髻间,她道:“皇后娘娘正为太子殿下的事担忧,怕是无暇管我仪容。”   柳儿抚了抚额,有些忧心她的胆大。   沈晚施施然起身,莞尔道:“走吧,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她们二人自偏僻的长廊走到宫道,又弯弯绕绕的走了许久到了方才行至东宫殿,还未靠近朱门,远远见一道身影翩然朝她们走了过来。   沈晚脑子里登时一团浆糊,不知怎得她心有不安,在见到卫琅那瞬,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像汩汩水流晕开铺满她心尖。   “臣女见过容王殿下。”沈晚福身欠欠,起身后又小声道:“容王殿下也去去见太子殿下吗?”   卫琅并未停步,闻言稍稍转过头,视线落在髻间步摇上,有些显眼突兀的白色,他信手摘下旁侧一朵素白的花,轻轻嗅了嗅,意有所指的说道:“白花虽美,可寓意却不太好,以沈姑娘这样的身份还是挑嫣红的花戴为好。”   沈晚攥着帕子指尖颤抖,她怔了怔,尔后道:“臣女喜欢素雅的颜色,没想那么多。”   卫琅笑了笑,深邃的目光悠远地看向东宫殿门前那颗绿意盎然育着勃勃生机的槐树,半晌他幽幽移回目光,轻瞥了眼垂着螓首的女子:“如此好颜色,可惜了。”   沈晚皱着眉,不解其意,她敛眸急切的道了别,转身快步离开,往含光殿走去。   *   吴皇后衣不解带照料了太子一天一夜,她神色恹恹,看清了来人,瞧见沈晚,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沈晚提起裙裾没有半分犹疑地朝她走去,她走到床榻前,清晰的听到帷帐后头男子平匀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地退却了,往后走了一步。   吴皇后推她过去,轻声道:“太子还未醒,你就去看看。”   沈晚闭了闭眼,还是掀了帷帐,抬眸看向榻上的人,那张包裹着纱布的面孔,根本看不出是太子,他的面容不复往日肆意妄为的张狂与蔑视,取而代之的是笼罩在他脸上斑驳的血痕,此刻有些骇人可怖。   卫恪睁开眼,见到是沈晚,咬牙切齿的冲她怒骂道:“滚出去!孤不想看到你!”   吴皇后闻声上前,看他眼角泛红,癫狂的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她忙道:“恪儿……”   卫恪撑坐起身来挥开沈晚,怒目瞪她猩红的眼仿若随时能淌出血,他冷笑道:“还不快滚?”   沈晚自然求之不得,可念着吴皇后也在此,她只好静静地侧立一旁。   吴皇后柔柔的安抚着卫恪暴怒的情绪,良久她面色沉冷的掀落帷帐,“太子不愿见你,你先回去吧。”   沈晚微微颔首,走出东宫的霎时,她只觉得怅然,她感觉到束缚住她的枷锁终于松开了,虽然只是一时,可她却觉得无比的松快。   与此同时,含光殿内。   吴皇后吩咐宫婢去小厨房端补药,转过身之时,见卫恪拖着身子下榻,她急忙过去扶他:“你又折腾什么?伤还未愈你想去哪?”   卫恪顾不上太多,他只道:“母后,儿臣想要沈家大姑娘来伺候。”   吴皇后语声严厉:“母后不许!”   卫恪轻抬起眼,眸光冷了几分:“倘若母后不答应儿臣,那儿臣就不再喝药。”   不等吴皇后开口,卫恪立马又说道:“母后不依儿臣也罢,儿臣这就命暗卫去刺杀沈晚。”   “够了!”吴皇后脸色黑沉,出言想要训斥,可念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再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母后这就让沈大姑娘过来侍候你。”   *   沈雁看着沈晚折返沉璧阁,紧咬殷红的绛唇,神思飘外如罩乌云。   “晚晚,你身子不适怎么去东宫了?”秋水瞳眸含满忧愁,她眼里的担忧是为太子,更是因沈晚,她生怕沈晚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惹恼太子,“你在太子殿下面前没有说错话吧?”   沈晚轻挑了下黛眉,默了默才缓缓说道:“太子殿下不愿见我,我这不是又被他赶了出来。”   沈雁不觉松了口气,她笑道:“晚晚你也累了吧,快点进去休息。”   沈晚脚步轻缓,走了两步又停下,她轻声试探着问:“雁姐姐,你有没有见过太子殿下?”   沈雁,忽闻少女清冷的语声,她怔了一下,“储君岂是我这等人轻易能见的呢?晚晚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晚眼前浮现许多纷乱繁杂的画面,皆是她梦中所梦到的场景,如出一辙没有半点改动,连沈雁的一言一行都如此相似,她笑道:“没什么,我先进屋休息了。”   沈雁看到她如此,心头稍稍平复了些,她偏首看了眼紧闭的门扉,想着不如也去坐坐,可她眼神一瞥,看到了萧尚仪。   萧尚仪徐徐走到她跟前,“沈二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沈雁沉吟道:“她适才回来,面色不太好,已经进去歇息了,尚仪可是要找她?”   “不,臣下是来找沈大姑娘你。”   待宫婢引沈雁到了东宫,萧尚仪拦在门前,屏退所有宫婢。   萧尚仪冷眼睥睨:“沈大姑娘,在皇后娘娘面前,你要知道分寸。”   沈雁温婉应道:“臣女明白,多谢尚仪提点。”   言罢她抬脚便要跨门槛。   萧尚仪手一横,挡住她的去路:“臣下话还没说完,沈大姑娘不要着急。”   沈雁黛眉微蹙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袖中的青葱玉指暗暗地绞紧,她神色柔了几分,温声道:“尚仪大人尽管吩咐,臣女会照做。”   萧尚仪心忖这位沈大姑娘倒是得体,可惜身份低微无法入皇后娘娘的眼:“虽说太子殿下引荐的沈姑娘,不过管辖后宫的主子是皇后娘娘,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想必沈姑娘心里清楚。”   沈雁应是,低低问道:“尚仪大人,臣女可以进去了吗?”   萧尚仪微微颔首,示意她进殿。   沈雁轻盈地迈入含光殿,堪堪要福身时,她身子僵住。   只见吴皇后倏地勾起她的下颌,打量了两眼嘲讽道:“姿色绝艳又如何,以色侍人,长久不了,你好好伺候太子殿下,若有闪失,本宫把你这张脸给毁了。”   沈雁怔愣了片刻,很快的应声:“臣女明白。”   吴皇后面色沉沉,不多时便甩袖而去。   *   夏天日头渐长,晚膳刚过天还未暗。   沈晚所居的沉璧阁离荷花池不远,倒方便了她赏花作画,用了膳,她闲来无事便想着随手做一幅画。   提笔沾墨,不过半瞬朵朵芙蕖栩栩如生的浮于宣纸,搁笔拿起画好的芙蕖,她仔细地看了看。   沈晚温眸微敛,如今这芙蕖她画的是越来越顺手了,可惜无人题字,她的笔锋娟秀,实不能登大雅之堂,上回见容王笔墨精湛,倒可向他求一求墨宝,只是容王怕是轻易不会允。   她轻手放下,又提笔想要题字,却一时想不到写什么字好,便拿了张素白的宣纸垫着。   柳儿在一旁细细研墨。   沈晚提笔沾墨又挥笔写了一个‘心’字,后觉写得不顺,重新写了几遍却一遍比一遍难堪,她急躁的把纸揉成团丢于案上。   柳儿看了看宣纸上的字,“小姐,您这字写的不是很好吗?”   “心乱,字写的也乱。”沈晚把笔搁下素手支颐,眺望窗牖外迎风起舞的柳枝,“我实在是坐不住,也不知何时能回府。”   柳儿叹惜道:“要奴婢说,还得盼好些日子呢,大姑娘如今在太子殿下身边侍疾,一时半霎怕是回不来。”   沈雁已有三日没回沉璧阁,她入东宫的事很快传开,阖宫上下都晓得沈国公府二姑娘不受待见,而沈大姑娘却深得太子宠幸。   沈晚向来是不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只不过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的雁姐姐真的能上了太子的榻。   想到此处她不由鄙夷的笑了笑。   说不准这会子,她的雁姐姐正与太子颠,鸾,倒凤恩爱缱绻。   *   那厢含光殿,暖阁。   沈雁依偎在卫恪怀中,殿内的旖旎尚未散去。   却见他信手一抬,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小小的瓷瓶,塞到她掌心。   “这个你拿去。”   沈雁小声道:“此为何物?”   卫恪冷声道:“放心吧,不是毒药,只是些催情的香药而已,你回府后下到沈晚喝得药里。”   “殿下,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沈雁捏着那小小的瓷瓶,虽没有什么分量,她却觉得沉甸甸的宛若一块大石压在她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并不厌烦沈晚,只是觉得她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讨要回来,但她从未想过如此害她。   失了清白的女子,能苟活在这世上的女子有几人,沈晚又是气性高的女子,倘若东窗事发使得国公府颜面扫地,她定然不会苟活,反而会为了国公府的清誉自尽。   卫恪云淡风轻的说道:“汝阳王府的世子长得甚是俊俏,二姑娘和他也算登对,将他们二人撮合到一起也是一桩美谈。”   万寿会上他遭此奇耻大辱因沈晚成了笑柄,他又岂会轻易放过她,他的这只手这双腿全拜她所赐。   此仇不报,难平他心头之恨。   他绝对不会容许沈晚安生,只有她不好过,他心里才会舒畅。   沈雁犹豫半晌,怯生生道:“臣女……”   卫恪知道她心中疑虑,也明白她的想的是什,他“只要你听孤的话,孤保证将来太子妃的位置是你沈雁的,而不是沈晚。”   沈雁咬着唇想了想,沉吟良久她道:“臣女一定不负殿下期望。”   于她而言,骨肉血亲的情意早已比不上容华和富贵,只要她能平步青云,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哪怕让她亲手杀了她的母亲她也甘之如饴。   至于沈晚,她唯有唤一声对不住,三个字。 第26章 . 中招 【二更合一】   残风轻拂, 余晖映照在碧瓦间,残阳晕出一道道橘红色的烧云,像是以苍穹为画卷被泼了一汪赤水。   沈晚自马车而下, 一眼瞧见抱胸立在车辕旁的沈景延。   “你可让你的兄长好等, 一别几日你的胆子还真不小, 敢在陛下面前亲口提解除婚约的事。”   常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到她这里被贬的一文不值。   沈晚不欲与他多言, 她扫了一眼却没见到娘亲的身影,她蹙眉道:“爹爹娘亲呢?”   以往她自皇宫回到府内, 她爹爹娘亲都会出来迎她, 但今日回府她竟没有瞧见他们。   是她惹怒了他们么,想到此处她眸光黯淡了几分。   沈景延沉沉的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你做的好事, 爹娘急昏了头,想着如何向陛下谢罪。”   沈晚神色复杂,她自然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眉头紧锁小声道:“哥哥,爹娘会不会罚我?”   沈景延故作高深, 眼神莫测冰冷, 他沉默半晌道:“娘很生气, 说罚你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三月?”沈晚瞪大了杏眸,惊讶的看着他,可她沉下心来又恍然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爹娘。   事因她而起, 她自作聪明做了蠢事,那是她的罪过牵连到爹娘更是不孝。   沈景延见她神情落寞, 也不敢再戏弄,怕真个惹哭她,便道:“爹娘在里头等着你呢有什么话进去了再说。”   沈晚斜斜的瞪他一眼, 她忍了忍道:“这次就算了不与你置气。”   沈景延赔笑轻声哄她,等他看到后头的沈雁,脸色陡然一变,他沉声道:“沅沅,快跟哥哥走。”   沈晚狐疑道:“不等等雁姐姐吗?”   沈景延迟疑了一瞬,“你先进去,我有话找你雁姐姐说。”   沈晚顿了一下:“哥哥,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   沈景延面无表情地的瞥她,语气不容置喙:“快回屋去。”   沈晚轻抬杏眸,看到他露出锐利的眼神,她怯怯道:“知道了,我去找娘亲。”   沈雁温吞地迈着步子,眼看沈晚已进了府,便疾步跟了上去,忽然一道身影赫然挡在她面前。   沈景延眸光暗了下来,继而眼底透着阴鸷和寒意,他一改方才的温润,冷声警告:“沈雁我告诉你,别以为成了太子的女人就可以欺负沅沅,她与太子殿下仍有婚约在身。”   沈雁听他蓦地出声斥责,皱着眉:“沈景延,我有何处招惹了你,让你如此诋毁我,我尚是清白之身。”   沈景延淡看着她:“你做的那些龌龊事,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好自为之,别丢了性命。”   沈雁长睫轻颤,凤眸划过一瞬慌乱,她压低声音道:“我问心无愧。”   她很心虚,自那日把身子交付给太子后她依旧看不透太子,即便他应允了自己太子妃的位分,可同时她也很清楚帝王家最是薄情寡义,或许太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她忘记。   念及此她身子僵住,冰冷的寒意袭来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   沈景延看到她微变的神色,心中了然他冷讽道:“沈雁,你我是堂兄妹也算骨肉血亲,但终有嫌隙,你若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免得你与你母亲日后受苦。”   沈雁轻轻咬唇,从齿缝溢出一丝狠戾:“沈景延你辱我可以,但你辱我母亲我决不允!”   且等着瞧吧,她会慢慢把倾注在她身上的痛楚,一件一件的奉还到沈晚身上。   沈景延眯了眯眼,紧拧起眉心,冷静的说道:“回屋用膳。”   沈雁并不觉得二人撕破了脸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一起坐着用膳,她轻笑了一声:“景延哥哥还是去陪晚晚,这些日在宫中她受了不少委屈,你这个做哥哥的当然得好生看着她,小心哪一日她被土匪掳了去。”   “你……”沈景延听她的话顿时怒火中烧,可先前却是他出言不逊在先,他默了默冷硬的神色松了些,他转身道:“回府。”   *   沈老夫人有几日未见沈晚,恨不得拉她同吃同住,得知她在宫中过得很好,便放下心来。   晚膳婢女承菜也紧赶着送到沈晚面前,可见老夫人多偏疼这位孙女。   这顿饭于沈晚而言是其乐融融的家宴,而对于沈雁来说味同嚼蜡,堪比吞刀子那么难受。   她草草地吃了两口,便言说身子不爽离席。   冯清妍挂念女儿,自也跟着出去了,见她孑然一人独站在廊庑身旁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走上前去轻声劝道:“雁儿,好端端的生什么气?你祖母向来处处偏心沈晚,你瞧见她席间她那副嘴脸了么,令人生厌。”   她仍然嘴上不饶人,数落着沈老夫人的不是。   老夫人看她们母女犹如眼中刺,她亦如是如此。   沈雁红了眼眶,泪珠如玉珠滚落:“祖母她为何就不能多疼惜我些。”   冯清妍冷嗤道:“你管那老婆子做什么,她迟早会进那黄泉,只要你争气点,早日让我们母女脱离苦海,就不必再受她冷眼。”   沈雁绞着帕子,太子卫恪的话言犹在耳,她脸色微变,“娘,你先回去,我有事找晚晚。”   冯清妍奇怪的看着她:“你找她做什么。”   沈雁笑意渐深,意味深长的说道:“您不用管,事成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   突如其来的阵阵冷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廊下一名婢女打着哈欠,一手提着一盏灯,一手拎着食盒,倦懒地走着。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婢女正倦怠,骤然听见身后传来凌冽清冷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慌忙转过身,见到沈雁,讷讷道:“大姑娘,你怎么在这?”   沈雁问道:“问你话呢。”   婢女忙回过神,小声道:“这是夫人吩咐奴婢送去给二姑娘的酸梅汤。”   沈雁接过婢女手中的食盒,柔声道:“给我吧,我拿去给二姑娘。”   婢女怯懦道:“大姑娘,怎好劳烦你,这本该是奴婢分内的事。”   沈雁笑意温柔:“不妨事,你去送,亦或是我去送都一样,不都得给二姑娘喝么?我正好与她有话说,你且先回去休息。”   婢女心提到嗓子眼,她愣了愣道:“不合规矩啊大姑娘。”   沈雁凤眸邪佞,瞪了她一眼,立马吓得婢女花容失色。   婢女颔首一礼,颤巍巍道:“辛苦大姑娘替奴婢走这一趟。”   沈雁目送她离开,不敢耽搁片刻,提着食盒便往沈晚的漪澜苑走。   沈晚见到沈雁,很是惊讶:“雁姐姐,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吗?”   沈雁搁下食盒,自里头取出一碗酸梅汤递到她眼前道:“给你送酸梅汤。”   沈晚捧着碗,杏眸幽深,指腹摩挲着碗上的鹤纹,摆在一旁,惋惜的垂眸,“雁姐姐,我吃的有些多,这酸梅汤还是不喝了。”   沈雁端起她面前那碗,示意她酌饮,她自然明白这酒中参杂的脏东西,虽然手段龌龊了些,可她今日非得看着她喝下。   她浅笑道:“酸梅汤消食,你方才席上吃了那么多,仔细肚子疼。”   沈晚看了两眼,“还是待会儿再喝吧,我现在喝不下。”   沈雁轻笑:“你难道怕我下药不成,我喝给你看便是。”   说罢她浅尝了一口,又端到她跟前。   “瞧,没毒。”   沈晚半信半疑,当着她面还是微微抿了口,迎着沈雁的目光,她莞尔道:“好喝。”   沈雁盈盈笑语,暗松一口气:“若喝不下剩下的就别喝了,仔细撑肚子。”   沈晚忽而觉得有些疲乏,她捏了捏眉心,勉强撑坐着,沉重的眼皮却落了掩着她的视线。   沈雁看到她困意昏沉,柔柔的说道:“晚晚可是累了,我带你进屋去躺着吧。”   沈晚觑了她一眼,小声道:“我自己可以过去的雁姐姐。”   沈雁没有正眼瞧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唇:“还是我送你回去。”   沈晚摆了摆手,决意自己走,她察觉到那碗酸梅汤有异,方才只是少少的抿了口,但这来势猛烈的困意,实在让她无法抵挡。   怎知她走了两步,身子软的如同春水,她步子踉跄,勉勉强强走了两步路,便软倒在地。   沈雁忍耐着身上的药效,望着不省人事的少女,眼底眸光凶恶乍现。   *   狂风裹挟着尘埃中的沙子,似锋利的刀子刮得脸生疼。   斜躺在巷口隐处的少女胸膛起伏,她缓缓睁开眼,才恍然发觉自己身在异处,也记起了一切。   沈晚喝了那碗酸梅汤后就晕了过去,没想到半路上醒了过来,趁着制住她的贼人不防备,挣脱桎梏,沿着没人的小巷避了半个时辰,没想到睡了过去。   她忽得笑了,笑自己愚蠢,明知道那碗酸梅汤里掺了不该掺的东西,她还是心甘情愿的喝下。   她以为沈雁待她之情皆出自真心,没想到她还是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来,如若先前她还有几分念及姐妹情谊,如今种种,倒是让她心底仅存的善意也烟消云散。   幸好她方才喝的不多,除了有些乏累并无太大不妥,还能逃跑,可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昳丽的脸红彤彤的,朱颜染了几抹嫣红,她轻摇螓首想要让自己清醒些,并不奏效。   如有一团烈火在她身上灼烧,她恍恍惚惚的抬手撑着墙壁,尖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咬着银牙,竭力隐忍着身上那股邪火,但她低估了药效竟如此强劲,被逼无奈她拔下发间的步摇,狠狠的扎进素白藕臂,痛意稍稍缓了合欢散的药力,可还是无法抵消她的欲念。   沈晚步子酥软,跌跌撞撞地扶着墙慢悠悠走在僻静的街巷里,她步调虚浮,脚下仿佛垫着松软的棉絮,她走一步趔趄一步。   她心里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的远远地,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她狼狈的样子。   跌跌撞撞地不知跑了多久,她颓然地瘫坐在地。   沈晚血脉那股燥热犹如在炉中炙烤,浑身上下像是有千百只蚂蚁乱爬,意识也模模糊糊,理智告诉她必须得忍耐住,可抵不住药效实在太过孟浪,她现下根本无法起身。   终于,她挨不住了,顾不得太多,她随手扯住过路男子的衣角,颤声道:“帮帮我。”   肆意掠过的风呼啸而起,扬起二人的衣袂交缠在一道。   卫琅居高临下的凝着跪在地上,轻拉着他衣角的小姑娘。   他眼神微黯,不及多想他伸手扶起她,将她带到醉翁亭。   卫琅揭开少女的袍子,嗅到了她身上浓浓的檀香味,当即悟出了什么,他眯着眼长睫覆了层阴翳,琥珀色的眼眸如潭幽深。   这似曾相识的味道,应当就是合欢散。   而能有合欢散的地方只有宫里。   有人要害她!   不及他多想,怀里的娇躯愈发滚烫,女子的小手在他胸膛胡乱地摸着,贪婪的汲取男人身上那仅存的凉意。   卫琅反握住她作乱的柔荑,闷哼了一声:“你要再乱动,过会儿你可真要哭了。”   沈晚攀着他冰冷的手臂,身子慢慢地偎进他怀里伏在他颈间,白嫩的双颊酡红,眉眼间晕染着淡淡胭色,娭光眇眇,瞧着像是喝醉酒,她颦着黛眉,不满的嘤咛,继续不安分的乱动:“热。”   卫琅见状搂住她的腰,横抱起她,慢慢踱步将她安置在一处软榻,抚了抚她凌乱的鬓发。   少女螓首微抬,漉漉的杏眸含水映着男人清隽的脸庞,少顷她像着了魔似的,焦急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他往下扯。   卫琅俯身,想要摁住她,可小姑娘眼神迷离根本分不清任何东西,她只知道男人身上冰冰凉凉的,能解她的燥热。   沈晚张了张嘴,嗓子却甚是干渴,她像是于沙漠中濒临渴死的行人,想要找冰冷的水源解渴。   小姑娘羽睫翕动,她半坐起身来,一双纤细的藕臂轻轻抱住男人的脖颈,青涩地吻了上去。   饶是处变不惊的卫琅,也再难招架的住,炙热的唇微烫,他竭力克制,可美人在怀,没有人能够做到坐怀不乱,更何况他怀中的女子,是他想要珍她怜她的人。   卫琅闭了闭眼,心一横掐住女子的手腕,抬手扯下帷帐。   *   蝉轻吟蛙低语,月上柳梢。   沈晚是被疼醒的,她睁眼朦朦胧胧眸子里像是嵌了薄纱,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忽觉身上燥热,想褪掉外衫,却发现身上穿得襦裙松散的披着,肩头雪白圆滑的肩头半露,索性裙裾还服服帖帖的穿戴着,除了腕上多出一圈又一圈的破布。   沈晚坐直了身子,还未喘口气一眼看到男人的身影。   “王公子,怎么会是你。”沈晚紧咬唇瓣,紧紧裹着外衫,整个躲进角落里,神情惊慌。   卫琅面色沉冷,深邃的眸子黯了黯,“路过罢了,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晚脸色缓和了些,苍白的玉容逐渐红润,“王公子,我又欠你人情,只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虽然不知,她为何会被王公子所救,不过好在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   卫琅眉眼疏懒,沉声道:“沈姑娘放心,我来前叮嘱过仆从,让他好生把手。”   沈晚松了口气,却还是黛眉紧蹙,有意避开他的视线:“有劳王公子。”   她羞赧的步下床榻,怯生生又补了句:“王公子,今日之事还请……”   “沈姑娘休要再提,你现在还能回去吗?”卫琅面色如常,笔直地坐在檀木桌旁,上头搁着刚煮好的茶,氤氲浮起,遮掩他的俊逸的眉眼。   沈晚避开他的视线,拢了拢衣裳:“我可以回去的。”   只要没人看见她,她可以装作无事发生。   卫琅又道:“是谁要害你,你知道吗?”   沈晚顿住止住脚步,回眸看他。   卫琅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既是骨肉血亲,也得分轻重缓急,今日幸得有我,可下一次,沈姑娘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小姑娘娇躯轻颤,俨然被他的话吓到。   沈晚默了少顷,随后道:“王公子,来日我会亲自登门谢你。”   撂下话,她匆匆踱步离开,正大光明的越出醉翁亭,朝着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长生默默地走出来,将方才的事尽收眼底,他低声道:“主子,看样子沈家那位大姑娘和太子殿下已经珠胎暗结。”   合欢散乃是禁药,望遍玉京城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用此药者,也只有皇后娘娘,而会将此药用在沈姑娘身上的,便是太子殿下。   卫琅凝眸,沉声道:“只管让付溪盯紧就是。”   这些他都抛诸脑后,如今他绝不会放手,胆敢伤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留。   *   而此时,国公府早已乱成一团。   “二姑娘是怎么不见的?”沈老夫人拖着孱弱的身子,声嘶力竭的诘问伏地而跪的丫鬟仆从。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皆说没见到沈晚。   沈老夫人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亟欲摔倒。   江采薇扶着她柔声道:“母亲别急,兴许是晚姐儿贪玩。”   沈老夫人捏着眉心,心惶惶不安:“晚姐儿最是乖顺,会跑去哪里呢。”   不多时就有丫鬟来禀,说是见到了二姑娘。   沈晚走到花厅前,却见女眷纷杂的站着,碎语接耳,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心有戚戚,恍惚间听到了一阵猫叫声,她下意识地寻找,果真见一只白猫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沈晚将它抱起护在怀中,然后轻声道:“我能不能躲过这一关,全靠你了。”   “沅沅!”   沈晚处变不惊,放下白猫,迎了上去,唤道:“娘,祖母。”   沈老夫人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可当她看到小姑娘白皙的藕臂上突兀的出现一条条显眼的红痕时,心头一紧。   江采薇自也瞧见了,她忙道:“天色这么晚了,母亲还是回去安置吧,这里有我在,没事的。”   沈老夫人实在没办法不担心,可眼下还是收敛为好,她垂眼道:“我是有些乏了,先去休息,若有事明日再找我。”   冯清妍一眼看出来她身上红痕是何处惹来的,等老夫人走后,她不轻不重的说道:“晚姐这么晚去哪儿了?身上怎么那么多红印,莫不是和外男……”   沈晚早料到她会发难,弯身抱起白肚朝天在地上打滚的小白猫,揉了揉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温声道:“我腕上的伤,都是这个小家伙弄出来的,我适才见它可怜想要带回去养着,没想到它挠了我好几下。”   她自潇湘馆捡到这只小白猫,在府上就没再看到过它,没想到它居然一直都在国公府从未离开。   它还无意中救了她命,以后她会好好照顾你的,把它养的白白胖胖。   冯清妍愣住,下意识地看向沈雁。   沈雁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讶然回眸望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冯清妍轻哂笑道:“看来是一场误会,我还当晚姐儿私通外男。”   “大嫂,我有话与你说,借一步说话。”江采薇深深的看了眼冯清妍,眼底的寒意仿若未春雪冰寒刺骨。   冯清妍瞥了眼她,跟在她身后走。   女眷们见此情形,纷纷默契地散开,各自回了院子。   江采薇带着冯清妍来到一处萧条的小院,她指着那破败不堪还纂刻着斑驳痕迹的牌匾,她压低声音道:“大嫂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冯清妍淡扫了两眼,轻嗤道:“我自然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里发生了那件事,我似乎还能想起来,那时二弟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是可怜。”   言至此处,她笑意渐深,明明说的不是欢喜的事,她却万分欣喜。   江采薇不怒反笑,“既然来了,大嫂同我一起进去坐坐,叙叙旧。”   冯清妍皱眉,掩鼻越入月洞门吐息间蔼蔼尘埃于空中浮沉飘洒,雕花窗布满灰尘还缠着不少蛛网。   江采薇与她并肩而站,“大嫂看见了吗?”   冯清妍嗤之以鼻,厌弃的说道:“看见什么?满屋子的脏东西么,还是让我看你?”   江采薇敛眉,柔柔的笑道:“那有茶,我们坐着说。”   屋内虽凌乱,可一旁小桌却打扫的很是干净,几乎一尘不染。   见她答非所问,冯清妍心底已是极不耐烦,她淡淡道:“二弟妹,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想和你喝茶,我还有事要找雁儿。”   “大嫂连一杯茶都不愿意陪我喝了看来我这弟妹当得确实不称心,你我之间可还是同一天嫁进的沈家。”江采薇走到被清扫干净的檀木桌旁,施施然坐下 提起茶壶兀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她。   冯清妍犹豫了会儿,决心不输给她,便硬着头皮移步走了过去,“二弟妹说这话,是存心气我不是?我们两虽然同一天嫁进沈家,可终归是你的身份尊贵。”   江采薇莞尔一笑:“功名利禄都是虚的,太执念会伤了自己。”   冯清妍扯唇冷笑:“弟妹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吧,你是觉得今日之事与我有关?”   江采薇反问她:“难道不是?”   冯清妍从来未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 端庄温婉的平阳郡主,在她眼前只不过是个唯唯诺诺,连有人上她夫君的榻都不敢多言几句的女子。   没想到她竟也有如此硬气的时候。   可江采薇还是低估了她。   冯清妍在青楼楚馆里讨生活,早已练就了一身不知羞耻的本事,她轻蔑讥讽的说道:“我家雁姐儿可是大房的女儿,论辈分还有身份可比晚姐儿高出一头,我们不屑用这种龌龊手段,你也不必把事情全栽赃陷害到我们母女头上。”   江采薇轻轻嗤笑了声,搁落手中冰冷的茶碗:“嫂嫂这话倒让我不明白了,什么叫做栽赃陷害?”   冯清妍淡若无声的抿了口茶,“二弟妹请我喝茶,不单单只为说这些无用的事吧,你觉得我们卑贱,自然而然把所有罪过推给我们……”   江采薇冷声道:“既然嫂嫂这么说,那我们便捋一捋清楚,弄清楚这桩事从头到尾该怎么办!”   幸好今日没有酿成大祸,若不然她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母女。   冯清妍固执己见,“这桩事与我家雁姐儿无关,若不是晚姐儿恣意妄为,何至于被人轻薄了去,反倒成了雁姐儿的不是,可怜我们母女,孤苦伶仃的,还要被人嫌被人欺凌。”   “大嫂您可别忘了,如今这沈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是谁,不是老夫人而是我。”江采薇声声厉色,冷冷的说道:“要么大嫂尽快把雁姐儿嫁出去,要么大嫂就带着雁姐离开国公府。”   冯清妍素日嚣张惯了,听她的话撇过头道:“你还敢威胁我不成?别忘了要不是因为我家宣哥儿早夭,这国公爷的位子还轮不到二弟。”   江采薇漠然,挥袖拂落案上杯盏,“我敬您一声大嫂,可是留给大哥颜面,而不是真的敬重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冯清妍与她对视,拍着桌子站起身,眼神毒辣的像是要吃人:“我家雁姐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何苦这么咄咄逼人,还要欺凌到我头上来!”   江采薇面色如常,漠然说道:“大嫂说的是反话吧。”   谁欺凌谁,她们都心里明白。   “你到底想怎么样。”冯清妍忽然畏惧起江采薇来,心底的惧意如蔓延开来的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尖。   她曾经见到过江采薇露出这样的眼神冷的像冰,虽然记不得到底因何而起,但她深切的记得,那日之后,府上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乱嚼舌根。   江采薇冷冷道:“要么大嫂尽快把雁姐儿嫁出去,要么大嫂就带着雁姐儿离开国公府。”   冯清妍闻言身子一凛,她面不改色道:“江采薇,你这是要赶我们母女出去?你就不怕我找老夫人?”   江采薇知晓她的心思,却也不恼,扬唇讥笑:“雁姐儿有你这样的生母,实乃悲哀。”   以前她总觉得,她们母女孤儿寡母,只靠她一个女子撑着实在可怜,而今她才看清楚,她身边养的是条狼。   冯清妍甩了甩帕子,掩着鼻子,“二弟妹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你该知道惹怒我没有好下场,若我把当年那件事抖落出来,大家都得死。”   江采薇不在意的笑了笑,“大嫂尽管说,我不信你肯平白将荣华拱手让给别人。”   冯清妍挑眉,“你以为我不敢说?”   江采薇对上她那双凉薄的眼,声音温柔,“我知道大嫂不会那么做的,即使不为你自己考虑,也得为雁姐儿考虑不是?那件事传出去的名声有多难听,大嫂不会不知道,倘若陛下得知此事震怒,株连了九族,嫂嫂还有命享荣华吗?”   她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素颜再嚣张,若亲口把当年的事传出去,不说国公府保不住,连她郡主的身份都得受牵连。   “你……”冯清妍闭着眸咬紧后槽牙,“姑且放过你们,不过雁姐儿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只要陛下允准退掉和晚姐的婚事,我家雁姐儿一样是太子妃,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依旧会常在,你们要敢阻挠,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忿然起身,冯清妍带着满脸煞气,一张原本华贵端庄的脸,活像是吃人的妖怪。   江采薇目送她离开,轻轻舒了口气。   她总算扳回一局,为了她的沅沅还有景延,她绝不容许冯清妍再放肆,只不过沈雁何时和太子纠缠在一起。   难道是万寿宴的时候…… 第27章 . 圈套 成败在此一举   沈晚端坐在菱镜前, 梳理着妆发,她夜半才归家,弄得狼狈不已, 挽好的发髻也不知何时松散, 她稍稍理了理。   柳儿撩起她的墨发, 欲要挽起来时, 她瞥见了一个小小的红印,“小姐, 您身上哪来的红印子?”   沈晚闻言看向菱镜, 果真瞧见了柳儿口中的红印,她素手抚了抚, 发觉不疼也不痒,她蹙眉喃喃道:“我也不知哪来的,好生奇怪, 兴许夏日里蚊虫多,大抵是我在外头的时候不小心被咬到的吧。”   柳儿嗫嚅道:“那这蚊子也咬的太狠了些, 红印那么深, 得用粉遮一遮。”   沈晚脑海里忽然浮现一阵旖旎的画面, 那蚀骨的情态是她从未显露过的,只是她意识昏昏沉沉,根本记不得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想,还是改日登门去找王公子问问, 才能了却心事。   梳妆毕,沈晚想着歇一歇, 却见江采薇走了进来。   柳儿朝她福身,江采薇睇了眼神给她,柳儿反应过来立马垂首退下。   沈晚欲要开口问她来意, 不等她说出口,江采薇径自走到她跟前,伸手搂住她,凝噎道:“沅沅不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娘都会护着你。”   “娘,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沈晚万分诧异,轻轻拍了拍江采薇的背,柔声道:“娘,您有心事吗?”   江采薇于心中叹息,须臾过后她才松开她,低声道:“宫里的事,娘都知道了,你若愿意,明日娘就送你去林州外祖母家,有你舅舅护着你,你也不怕了。”   沈晚疑惑不解,问:“娘,您知道了什么呀,忽然叫我去林州。”   若换做以往她恳求要去林州外祖家住上几天,她娘亲定是百般推辞,而今却突然让她去林州委实蹊跷。   江采薇也不想瞒她,便道:“你也知道我与你大伯母素有嫌隙,说不上话,可这次的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沈晚听她这么说,也恍然明白她知道了所有事情,“娘,你不怪我吗?”   江采薇淡笑道:“怪你做什么,娘只怪自己没有护着你,让人钻了空子来害你。”   沈晚面上愁云惨淡:“您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   江采薇叹了声道:“好了,你也累了,旁的事就不要多想,好好地睡上一觉,便什么事都没了。”   沈晚不安的皱起眉头,“雁姐姐她……”   江采薇柔声道:“她的事,我会去禀给你祖母听,等她处置。”   沈晚咬着唇,低眉犹豫了会儿,还是没说话。   江采薇看出她的心思,脸色勃然一变:“沅沅,她们母女犯下如此大错,你切不可一时心软饶了她们。”   再一再二还会再三,此番沈雁失手,保不齐还有后招。   *   天色骤变,破天荒的连着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雨势渐大没有丝毫的减弱。   滂沱的大雨顺着廊瓦倾泻而下,沈晚很是喜欢这样静谧的雨天。   那日一别她原想去醉翁亭当面谢谢王公子,可几经周折不见他人影,反倒得知他离开的消息。   沈晚临牖而坐再置一张绣架,她心事重重的绣着花。   沈雁捻了帕挨她身旁坐,观绣架上绣坏的花式,掩唇轻笑,“晚晚你这心没有静下来,绣的都不成样了。”   沈晚清冷道:“雁姐姐有何事?”   沈雁含笑低头,“晚晚,我们许久没有说话了。”   沈晚轻轻蹙眉,淡声道:“雁姐姐以为做了那桩见不得人的事,还能与我好好说话,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沈雁微微一愣,旋即凤眸微敛,目光流盼盯着她道:“妹妹这话倒让听着糊涂。”   沈晚蹙起眉头,侧过身正色道:“太子妃之位,我不曾有片刻贪恋,我也不想嫁给太子,姐姐既知道又何苦偏帮着太子殿下来害我,姐姐以为害了我,你就能稳坐太子妃的宝座么?”   沈雁彻彻底底被她的话恫吓住,“晚晚,你在怨我?”   沈晚早料到她会这般说,她赫然起身,眼神冷冽的睥睨她:“我本想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过雁姐姐让我失望了。”   她喝下那碗酸梅汤,出自对骨肉血亲的信任,而她却为了攀附权贵背弃她。   陷她于危难,还想要羞辱她。   沈雁脸色苍白的看着她,震惊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晚晚,你……”   沈晚指甲掐着掌心,“雁姐姐还想说什么?”   沈雁自知无力挽回,便索性没好气道:“你抢了我的东西,就不许我夺回来吗?凭什么是你嫁给太子,明明同为沈家女,就因为你有可笑的凤命?”   沈晚从容的望着她:“什么叫做抢?姐姐与其怨我,不如想想当年陛下看中的为何是我,而不是你,那是因为你的母亲。”   沈雁凤眸圆睁:“沈晚!你别信口雌黄!”   沈晚不由得冷笑:“信与不信,雁姐姐你自己分辨。”   沈雁愠怒,想要出言训斥。   沈景延却突然冒了出来:“沈雁。”   沈雁转过身看到他,只能咽下这口气,她委屈的咬着唇瓣,垂头丧气的离开。   沈景延立马出声安慰沈晚:“你不用理她。”   沈晚颔首应道:“方才我也有错,不该拿大伯母来激她。”   沈景延冷声嗤道:“她们母女皆是蛇蝎毒妇,前几日你差点被人掳去失了清白,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她们胆敢欺负你,怕是不想在国公府活了。”   胆敢对他的妹妹下毒手,他如何能忍。   “以后你也小心些,离她们越远越好。”   沈晚眼底流露一抹深色,转瞬即逝,“我知道了。”   *   长乐宫。   吴皇后头戴抹额,揉着眉心,时不时的叹声。   萧尚仪适时地端上一碗安神汤,柔声道:“娘娘,淑妃娘娘送来的安神汤,您喝些吧。”   吴皇后冷睨她一眼:“拿去倒了。”   淑妃惯会在这个时候借机嘲弄她。   萧尚仪顿了顿,将安神汤搁在一旁,“娘娘还为太子殿下临幸沈大姑娘的事忧心?”   她鲜少见到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雷霆震怒,连着好几日将他禁足于东宫,让他每日誊抄佛经,皆因沈大姑娘。   吴皇后唇色发白,她抿了抿唇,凝神道:“也不知沈雁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得太子神志不清,非要娶她当太子妃。”   她急的头疼,太子不争气也就罢了,沈家那二姑娘也是个榆木脑袋,她费尽心机撮合他们两个,谁承想两个人都是朽木不可雕,如今更是让沈雁钻了空子。   难道非要她做到那个地步,那般龌龊的手段,她委实不愿用,可如今看来,她必定得做些什么,否则任由储君之位旁落他人之手,那她前半生牺牲的那些岂不是尽数付之东流。   “兵败倾颓将是江山易主之时,皇后娘娘可要想清楚,我们这步棋该如何走,舍一个沈二姑娘,以后还会有其他女子入主东宫,而且无缘无故害沈二姑娘失了清白,对太子也不利。”萧尚仪和声说着,面色冰冷,仿若置身事外,“如今皇后您也瞧见,那沈家大姑娘进宫后,这才几天就敢做那等狐媚事,把太子殿下迷得不问政事,现下虽遣出了宫,他却还时刻挂念着,该断不断只会夜长梦多,皇后娘娘,您可要三思而行。”   吴皇后玉容惨白,眉头微不可见的轻皱,她端着端庄的凤仪,拢了拢袖,“本宫明白,可这么做实在有辱皇室颜面……”   萧尚仪沉冷说道:“成败在此一举,皇后娘娘若还有顾忌,那么不妨想想太后娘娘所说的话,一时的忍辱换来的可是一辈子的稳妥。”   太子如今式微且不受陛下宠爱,皇后娘娘膝下又唯有这一个儿子,倘若储君之位落入旁人手里,那么皇后多年来的辛苦,岂不是白受,何况太子殿下已做出那等不堪入目的事,若是落到陛下耳朵里,将来还有她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么。   吴皇后独守寝殿的日子她过了半辈子,断不能放任太子纵情声色弃社稷于不顾,只要他登基为帝,她舍弃半生的东西都可以轻易拿回来。   “如此,便怨不得本宫,只可怜沈二姑娘……”吴皇后主意已定,只是想起沈晚,她莫名觉得可怜。   萧尚仪温声道:“那现在该怎么做?”   “当然得把沈二姑娘召进宫来,太后赐的香我们还没有用。”吴皇后抚鬓,素手把玩着步摇。   萧尚仪狐疑道:“但沈二姑娘那般聪慧,会不会猜到?”   吴皇后随手掷落步摇,“把她与太子关到一处,不就迎刃而解,太子那有本宫看着,生不出事。”   等事成之后,沈晚成了太子的女人,看谁还敢置喙他们的婚事。   而吴皇后看似缜密的绸缪,却逃不过永寿宫那位的洞悉。   一缕青幽檀香直上,张太后垂眸静坐,听闻吴皇后那头的动静,唇角抿了起来。   她晓得,时机到了。   *   沈晚没想到这么快会再次进宫,看着从宫里送来的红绸缎,她冷笑一声,摩挲着轻柔的丝缎,划过那金丝绣成的纹路,一看便已知并非凡品。   江采薇看着那抹艳红,心里也陡然生出一种惊惧,正红色唯有正式才有穿戴,还未出阁的闺秀即便再喜欢正红也不敢随意穿出去。   可皇后却派人送正红的料子进国公府,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沅沅,看样子皇后娘娘想让你穿着这正红进宫。”江采薇重重叹气,心道皇后娘娘也太心急了些。   沈晚满不在意,吩咐柳儿叠好收起,搁置在柜中,“娘,我并不打算穿它。”   江采薇轻声道:“皇后娘娘性子是愈发难揣测,你不穿也罢,娘会替你去言说。”   沈晚摇头,婉言:“娘,你也不用如此谨慎,皇后娘娘的心思我明白,您也明白,但我想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她能定下来的。”   江采薇疑惑看她:“沅沅,你这话倒让娘听不明白了。”   沈晚笑了笑,温声道:“娘还记得我求陛下的赏赐么?”   江采薇微顿,察觉到她话中深意,惊讶道:“你还想要解除婚约?”   当日得知沈晚面对群臣朝元贞帝要解除与太子的婚约事,他们府上人闻之色变,好在陛下没有降罪,而是亲笔提了一封信转交到国公府。   信上虽寥寥几句,可他们却都吓得魂飞魄散。 LJ   沈晚浅浅摇头:“娘,这次我会让陛下心甘情愿替我和太子殿下解除婚约。”   江采薇越听越糊涂:“沅沅,你可别做傻事。”   沈晚笑靥如花:“娘,你放心。”   她不会再犯上回的错。   由吴皇后派来的马车,将沈晚接到宫中,马车缓缓行进在街道,很快便到了宫门前。   相继有宫婢下马车随行,引沈晚到长乐宫。   见沈晚的多日不见的萧尚仪,朝她欠身:“沈姑娘,请随臣下过来。”   沈晚面露讶异,还是依她所言跟她走,当沈晚望着菱镜中的倒影,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宫苑内照说不缺绫罗绸缎,即便是上好的鲛纱那也是仅供着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而她身上这件薄如蝉翼的纱裙,分明是以鲛纱而做。   如今却穿在她身上,其意欲不言而喻。   沈晚走神的想着,觉得有些蹊跷,她解开盘扣想要脱掉这件袍子。   “沈二姑娘这是作甚?”萧尚仪惊讶的看着容色俏丽的女子,褪去身上外衫。   沈晚正色道:“我身份低微,这上品的鲛纱穿在我身上实是暴殄天物,还是换件寻常的吧。”   鲛纱乃圣物,便是皇帝陛下一年也只能赏三次,宫中贵妃又多,皇后独占鳌头占走一件,剩下的鲛纱更是稀罕物,引得贵人哄抢。   而穿戴在她身上,更是不符身份。   萧尚仪脸色微变,劝说道:“沈二姑娘,你别忘了你身在何处,这里是皇宫,主子是皇帝陛下,而你不过小小国公府的千金,皇后娘娘如果想要你死,那便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劝你还是乖乖穿上鲛纱裙。”   沈晚心如磐石般坚硬,她迎着萧尚仪不善的眸光,布料窸窣的摩擦声犹如惊雷,她把外衫甩到一边榻上,“尚仪大人这是在吓唬我?”   萧尚仪愣了愣,“沈二姑娘,你千万不要不识抬举,能成为未来的太子妃,是你的福气。”   沈晚莞尔笑道:“可我不需要这份福气,我便是出家为尼也不会嫁进东宫。”   萧尚仪软声道:“沈姑娘,您别让奴婢难做。”   她奉命行事,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皇后待这位沈二姑娘好,也是觉着她好掌握,至于太子自不必多说,他厌烦沈二姑娘阖宫上下无人不知。   而这位沈二姑娘近来也不知怎的,脾气古怪了许多,以往她只觉得她恬静温柔,如今倒像只刺猬满身的尖刺,扎的人手疼。   沈晚拿起自己穿戴的外衫,温吞地穿好,“这些话尚仪大人愿意告诉皇后娘娘便罢,不愿意也无妨,我可以亲自去说。”   萧尚仪反问道:“沈二姑娘就不怕皇后娘娘治罪?”   沈晚听她的话恍若未闻,她清冷道:“治罪与否我全凭皇后娘娘处置,尚仪大人多说无益,我意已决。”   萧尚仪大笑出声,她屏退身旁宫女,一步一步走到沈晚跟前,勾起她的下巴,“沈二姑娘,实话告诉你,我从小在掖庭长大,里头惩戒犯了错宫女的法子我全都知道,你若想活着出宫,那就乖乖听话。”   沈晚并不多言,她知道再说下去对她无益,萧尚仪是吴皇后的心腹,她既然来服侍她,自然也承了吴皇后的心思。   她要想脱离这里,那必须得一步步来,要为自己留有余地,否则走到最后一败涂地,伤的是她自己。   萧尚仪见她缄默,以为镇住了她,便唤来等候多时的宫人。   宫人鱼贯而入,捧着美轮美奂的裙袍首饰,她随手挑了一枚牡丹花簪放在沈晚手中,“沈二姑娘,您瞧瞧这多牡丹,多像真的,以后你成了太子妃,”   沈晚眼神里仿佛有着一层缥缈的云雾,她潋滟的清眸顷刻间没了光亮,她活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静静地伫立着。   萧尚仪吩咐宫人为她更衣沐浴又熏香,描眉涂脂粉时也耐着性子立在一旁,生怕眼前的小姑娘又惹出什么事端。   梳妆毕,萧尚仪依旧站着,待得屋里的宫人散开,她踱步走向沈晚,捏着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道:“沈二姑娘,千万别再给我找麻烦,你不痛快了,皇后娘娘也不会痛快,到时候伤了沈国公府的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晚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她淡淡的应声:“尚仪大人所言,我记着了。”   萧尚仪暗自叹息,宫门深深,多少无可奈何。趋炎附势者,为人棋子,与世无争者,遭人欺凌。   如今国公府将两位姑娘同时送入宫中,意图可想而知,达官显贵之女又如何,不过是颗棋子,都是被牺牲的可怜人那。   萧尚仪敛起眸底哀色, “沈姑娘既已入宫,恩宠是迟早的事,姑娘还请早些适应。”   沈晚深深凝了她半晌,尔后嫣然笑:“那是自然,太子殿下的恩宠那可是多少人想要都要不来的。”   萧尚仪难以置信的望她,困惑她为何突然变了性子,“沈姑娘清楚就好,以后恩宠还有荣华那可是享受不尽。”   沈晚微福身,“尚仪大人的提点,沈晚记着了。”   *   活水澹澹,飘渺的烟雾似薄纱笼着庭院。   沈晚看着千鲤池池中游动的鲤鱼,察觉不到半点惊艳之处。   萧尚仪一如既往的严苛,时刻守在边上,她目光微斜注视着佳人,似乎生怕沈晚逃似的。   沈晚敛了衣袖,捻着锦帕抚了抚腕上白玉镯,弯眼笑道:“”   柳儿耳朵敏锐的听到了有奇怪的动静,闻声她小声对着沈晚道:“小姐,这附近好像有人。”   沈晚顺着她的视线抬眸,却见一抹身影负手而立,盯紧看看去竟是太子。   卫恪垂手在廊下踱步,他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虽然还留有伤疤可并不影响他俊逸的样貌。   “沈晚。”   沈晚忽闻男声,心头一惊,她忙不迭起身,遂福身唤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卫恪不为所动,站在旁侧看了两眼萧尚仪:“尚仪,沈姑娘怎得又入宫来了?”   萧尚仪垂目福身:“太子殿下恕罪,皇后娘娘想念沈姑娘,便召她进宫说说话。”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锐利的锋芒冰冷的投向她。   “臣下先行告退。”   “尚仪慢走。”   卫恪扬起下颌,傲然睥睨着垂眸不言的沈晚,他讥讽一笑:“未来的太子妃,还不随孤走?”   沈晚神色疏离却还是撑着一抹笑,应了句是。   两人并肩走着好似一对璧人,映入男子眼中这一幕极其刺眼。   长生眼看着主子脸色黑沉如锅底,想他陪伴了主子十多年,何以见过这般神色的主子,他暗叹太子缘何这个时候对沈姑娘起了意,以往不都厌烦她。   卫琅站在廊庑下,负手而立,默默地看着他们缓步游园赏花,须臾他眸光微动,迈步走进他们。   “太子倒有闲情雅致。”卫琅挑眉看着卫恪。   卫恪面无表情的的睇了眼身旁的沈晚。   沈晚轻抬杏眸,施施然福了一礼,镇定道:“臣女见过容王殿下。”   卫恪继而道:“皇叔也来千鲤池散心?”   卫琅不紧不慢道:“听说太子犯了事,原想找你说说话,倒是我来的不巧,坏了你们二人的好事。”   卫恪脸黑了黑:“不必管她,皇叔有话就说。”   沈晚垂下薄如蝉翼的羽睫,绚丽的日光照着她瓷白娇嫩的脸,衬得她韶颜婀娜,只可惜卫恪向来不会欣赏。   卫琅却定定地凝视着她,灼灼的目光仿佛天上刺目的阳光。   沈晚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兀自不敢抬头。   直到卫恪打破这份宁静。   “皇叔,这里不好说话,我们不妨换个地方说。”   卫琅收回视线,语声冰寒:“下回吧,既然太子与沈姑娘有要事,我不便叨扰。” 第28章 . 试探 可是与他交情不浅?   青年沉冷的语声令卫恪心生不悦, 他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人,皇叔竟然如此怜惜。   卫恪冷睨了沈晚一眼,沉吟一瞬后他道:“皇叔你有话就说, 何必在意她。”   卫琅折起眉心, “不会叨扰你们?”   卫恪目光落在沈晚肩头, 看着她神色, 轻哂道:“让沈姑娘避开就是,再不济就委屈沈姑娘一下, 替我们端杯茶来。”   沈晚犹疑片刻, 侧过身携柳儿到转角檐廊取茶。   卫恪见她走远长舒一口气,心生怒意:“总算把她支走了, 孤见到她就生厌。”   卫琅面如冷玉:“你就这般厌烦沈姑娘?”   卫恪轻嗤道:“谁让她挡了孤的路,孤的右手还有这双腿,皆拜她所赐。”   卫琅闻言眉峰微微蹙起:“拜她所赐?”   卫恪并不急于解释, 而是道:“皇叔只要记着,沈晚她是个恶毒的女人就行了。”   卫琅骤然打断卫恪的话:“够了!”   卫恪肆意凌辱的话戛然而止, 他看着卫琅有些疑惑,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叔, 缘何盛怒,他目光堪堪扫过来,他便觉察到后颈发凉。   他当即阴沉着脸离开,未敢停留半步, 走至长廊他看到了端茶而来的沈晚,他细不可闻的嗤了声, 尔后甩袖扬长而去。   沈晚站着没动,静静看着太子隐于她的视线,她如蒙大赦, 将手中承盘随手搁在一旁。   柳儿急地直跺脚,“小姐,你怎么就放太子走了!”   沈晚却是冷眼相待:“为何不放他走,他走了最好,省得我心烦。”   她毫不避讳的当着卫琅的面,说出不合礼数的话。   眼一瞥她对上了青年那双晦漠难测的眼眸,四目相对沈晚错开脸,躲避着他的视线。   “容王殿下为何不跟着太子殿下去商议要事?”   卫琅心底波澜涌动,可面上依旧持重端严,他目光如炬冷然道:“本王倒想问问沈姑娘,到底对太子存了什么心思。”   既然不喜欢,穿那件勾人的鲛纱作甚。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上前搂她,掩住她玲珑纤瘦的身段,可他却不能。   “臣女曾和容王殿下说过,臣女对太子殿下只当他是未来的储君对待,该敬重的臣女分毫不差。”沈晚垂下眼冷冷的说着,“臣女不愿做蝼蚁任人宰割,也不愿做傀儡由得他们摆布。”   她满身的伤痕,还有那日坠湖时所受的磋磨屈辱,诸如此类一只手都数不完,皇宫亏欠她不止于此。   卫琅沉默稍顷,听着她说完,方才叹息道:“沈姑娘和本王扯平了。”   沈晚一愣,剪水杏眸宛如盈盈清水般缱绻脉脉,她抬眸狐疑的看向他,“扯平了什么?”   男人的声线清冽波澜不惊,如冰山上的泉水,可他的语声于沈晚听来,却似如沐的春光,照耀在她的心头。   卫琅深邃的眸光幽沉,“沈姑娘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赌约。”   “是沈姑娘你赢了。”   沈晚听了他微微张唇,错愕的凝着他,眼底瞬息掠过一丝讶然,“臣女赢了?”   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做,而且他们的赌局,直到今时她都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晚欲要问个明白,身形一晃,簌簌的落叶如雨倾泻。   男人修长白皙的指尖捻起不知何时飘零到少女肩头的柳叶,小姑娘卷翘的羽睫轻颤,她怔怔的看着青年动作。   柳儿看到这一幕有些吃惊,倒也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站着。   等了许久,她未见她们动弹半分,她耐不住性子便提醒道:“小姐,该回去了。”   沈晚恍然回神,微微朝男人福了一礼,消失在长廊及他的视线。   卫琅望了一眼她快步离开的身影,抬手揭下鎏金面具,琥珀色的瞳眸翻起汹涌的波涛。   *   暮色四合,宫内别苑燃起宫灯,映照的长廊亮堂堂的,晃得人眼生疼。   是夜,吴皇后召沈晚进椒房殿。   沈晚搭了柳儿的手,取道宫侧小路,想着走近路要快些,但目及处却见有几人站在殿门前把守,皆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她心有疑惑但还是携柳儿踏入殿内。   沈晚矮了矮身轻唤。   许是听见她娇柔的声音,斜坐在软榻上小憩的吴皇后。   吴皇后神色疲惫的倚于美人榻,倏地睁了眼,语气森冷:“沈姑娘坐罢。”   沈晚依言坐下,大抵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宫婢才换上新茶。   吴皇后当着她面抿了小口,缓缓开口:“本宫近日得了一幅画,想让你为本宫题字。”   沈晚闻殿内袅袅檀香,略微觉不适,接过婢子端来的茶盏轻啜香茗,一听皇后这话,她脸色微变,曼曼搁落茶盏,她道:“臣女的字潦草,恐辱了娘娘的画。”   吴皇后置若罔闻,立即命宫婢呈上笔墨,并把那幅画也呈了上来:“本宫也是一时兴起,画毁了也无妨。”   沈晚敛去眸中暗色,心知逃不掉便莞尔道:“那臣女便献一献拙技。”   一尺素纸展于长案中央,沈晚熟稔地提笔着墨。   吴皇后看着沈晚题字,一笔一划不像大家闺秀的字体一般小巧,倒是有力的很,不知是哪位先生所教,忽而她心里暗笑:“沈二姑娘果然写了一手好字。”   沈晚放笔立在一侧,柔声道:“皇后娘娘谬赞。”   吴皇后若有所思的看了两眼沈晚的字迹,忽然道:“二姑娘写的这字好生眼熟,好似与容王的字有几分相像,可是与交情不浅?”   容王的字吴皇后也只有幸看过一眼,与沈晚所书倒有几分相像,万寿宴上望沈晚与容王略有异样,莫非真有此事。   若真有此事,那容王与沈晚终会饱尝恶果,沈晚此人也不能留在宫里,也不适合当太子妃。   思及此,吴皇后的眼神凌厉了几分,看向沈晚的目光也黯然,带着犹如寒冰的冷意。   沈晚闻其言,心头一阵颤动,长睫半垂,略有几分迟疑,料不到她会说起容王,少女黛眉微蹙,身子一凛,少顷敛去眸中忧色,她莞尔一笑,清眸微敛款款答道:“臣女从未见过容王殿下,只是曾在文渊阁临摹过容王殿下的字帖。”   吴皇后本以为是她多虑,看到少女此时神色,虽只是一瞬,但眉眼间的郁色不难捕捉,她微闭双目,勾一抹冷笑,着人将画收好,“沈姑娘送的礼物本宫甚是喜欢,本宫收下了。”   沈晚福身欠欠:“承蒙皇后娘娘喜欢,臣女拙画献丑了。”   吴皇后掀盏,顺势又提点道:“本宫听说了千鲤池发生的事,太子向来孩子心性,难免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你千万要体谅他,日后你们二人即为夫妻,自然是得同心。”   沈晚讷讷应下,心思却早就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吴皇后打量着她神色,见她倒是乖顺,轻声道:“本宫前几日问过陛下,他说八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就让你与太子定在那日成婚。”   沈晚没有吭声,垂在身侧的手绞着宫绦,以示她心头不安。   吴皇后尤是道:“你将来会是太子妃,宫规自是要学着些的,本宫吩咐萧尚仪备了些典籍到沉璧阁,你回去后好好誊抄两遍。”   “罢了,本宫累了,退下吧。”   沈晚寥寥听了几句,便悻悻跪安。   见沈晚退下后,吴皇后重重地搁下茶碗,眼皮轻抬:“沈晚与容王勾结,你竟没发现?”   萧尚仪震惊不已,自沈姑娘进宫,她便与其形影不离,也不曾见到她私下面见容王,回过神后忙道:“皇后娘娘您定是误会了,臣下日日夜夜跟在沈姑娘身边,也不见她有半点逾越,何况沈姑娘素日就喜好临摹大师的字帖,描摹的惟妙惟肖,像极了大师所写。”   吴皇后半信半疑,淡淡道:“但愿是本宫多虑。”   *   昏黄的烛光斑驳的打在玉石砌成的地砖上,沈晚转过身凝视着头顶那块牌匾。   长乐宫殿门紧紧阖着,牌匾却异常醒目。   宫廷内院凡是妃嫔所住的殿宇匾额下,都是皇帝亲笔题写,再由能工巧匠亲手雕刻,下方缀的几个小字以彰显妃妾殊荣。   独独中宫皇后所居的宫殿没有半个字,可历来新帝登基都会为后宫题字,偏她皇后没有可见陛下并不喜这位皇后娘娘。   也莫怪她执念皇位,竭尽所能倾尽所有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太子。   朗朗清风拂过,沈晚缓步走在僻静的长廊之中,越走离她所居的沉璧阁越远。   柳儿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她们身边也没有引路的宫女太监,小声道:“小姐,这好像不是去沉璧阁的路,您要去哪儿?”   沈晚笑着道:“去紫宸殿见陛下。”   柳儿脸色蓦地一白:“小姐,您要去见陛下?”   沈晚颔首,婉声道:“如今能救我的也只有陛下。”   皇后娘娘如今怕是动了别的心思,她必须得救自己,只要得了陛下的首肯,她这条命就能在宫中活下去,否则她不是被太子亲手杀死,便是被皇后折磨而死。   她死不要紧,可她不想牵连国公府上的人。   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晚,“小姐,这样做真的好吗?”   沈晚回眸一笑,“陛下开口那就是谕旨,没人敢不从。” 第29章 . 劫难 你就慢慢守着这漫漫长夜吧   酷暑难耐, 即便是夜里不断的蝉鸣声吵的人心头燥热。   层层云雾黑黑的压下来,似山雨欲来。   沈晚跪在紫宸殿外求见元贞帝,一炷香的时辰过去, 却没有人替她通传。   这件事太过棘手, 他们谁也不敢揽, 自从万寿宴闹出那件事来, 近来圣人有几日没有出入后宫,也没有再面见大臣, 而是居于紫宸殿, 没日没夜的批阅奏折,但凡有不知趣的打扰, 便会被总管公公拖出去杖责。   因而他们即便心知面前女子是将来的一国之母,他们也不敢冲撞当今的皇帝陛下。   福寿从侍卫口中得知此事,匆匆踏出紫宸殿, 看到规规矩矩跪在玉砖地面的女子,他眸光翻腾。   他走上前去, 温声道:“沈姑娘, 快来吧, 陛下今个儿怕是不会见你。”   福寿心知她这么做的意图,姑娘是想要求陛下下旨毁了她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婚事。   可凭她一介女流如何能忤逆改动帝王决策,想到这他不觉叹气。   沈晚固执地跪着 她低声道:“福寿公公若心疼我,那便替我向陛下通传。”   福寿劝说道:“姑娘如此执拗, 陛下恐怕会震怒。”   圣人的脾性最是难以揣度,当日万寿宴沈姑娘闹得那一出, 使得陛下颜面难看,虽然朝堂上下无人敢对此置喙,但总有好事者会在坊间流传, 届时折损的可是皇室的颜面,而非陛下一人。   福寿苦口劝说,却还是违拗不了沈晚的心意,她打定主意要见陛下。   万般无奈下福寿只好转头进殿,前脚刚踏进,殿内便传来元贞帝浑厚的声音。   “让她进来。”   福寿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沈晚,低着头小声道:“沈姑娘切莫在陛下跟前说糊涂话。”   沈晚点了点头,她自然是懂得分寸的,该说的亦或是不该说的,她都晓得。   白玉铺陈的地砖熠熠生光,两侧玉璧缀着琉璃灯,似明月轻拢大殿,少女裙裾逶迤移步其间,仿若仙子降入凡间。   沈晚弯腰欲福身,却听上首的元贞帝直接道破她的来意。   “沈姑娘若是要向朕求退婚一事,大可不必再说,朕意已决,你与太子的婚事不会有变动。”   沈晚端着由上好漆木雕成的锦匣,缓缓起身,“臣女亦是如此。”   元贞帝闭眸,闻言睁眼心头大震:“沈晚,你可知你说出这话的后果。”   沈晚凝神屏气,“臣女明白,不过请陛下看过臣女奉上的薄礼再责罚臣女。”   元贞帝挥挥手示意她呈上来。   沈晚步如千斤坠,一步一步迈上玉阶,伏跪双手端着锦匣呈到元贞帝面前。   元贞帝接过轻轻打开,浓郁扑鼻的梅香缭绕鼻息,他怔忡半晌,阖上锦匣:“沈晚,你送朕这个是为何意?”   沈晚柔声道:“臣女知道陛下喜爱梅花,故而以梅香熏染,绣进香囊里。”   元贞帝漆黑的眸眯起,神情横生戾气:“大胆沈晚!”   少女娇躯微颤,她垂眸安静地跪地。   福寿暗暗瞥了眼元贞帝的脸色,心下骇然,想着沈姑娘胆子也忒大了些,竟敢以下犯上,还触碰了陛下的忌讳。   元贞帝凛冽的目光扫过沈晚,见她微微轻颤的身子,还是没有严罚而是朝福寿抬手。   福寿和身旁的侍从交换了眼色,二人默契地退出大殿,只剩下元贞帝还有沈晚。   元贞帝冷冷的开口:“沈晚,当日万寿宴,你为何送朕那件绣有梅花的锦袍?朕的喜好便是连皇后也不知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沈晚犹豫片刻道:“是容王殿下告诉臣女的,臣女这才借花献佛。”   元贞帝身子陡然一震:“你说容王?”   沈晚低下头,嗫嚅应道:“臣女不敢妄言。”   元贞帝哑声道:“朕自然清楚,不过让朕意外的当属容王。”   沈晚讶然抬眸,默了片刻还是垂下头没有问。   元贞帝将手搭在龙椅上,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朕不会怪你。”   沈晚忖了忖,怯怯道:“太子殿下与臣女的大姐有染。”   元贞帝看着她,深邃的眼微黯:“诋毁未来储君,罪可不轻,你思量清楚在说话。”   太子在他面前极为懦弱,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来。   而且倘若太子真的做出这等秽乱宫闱的事,皇后也不会瞒他,毕竟这也关乎江山社稷。   沈晚心一横,吐了口浊气,壮起胆子道:“臣女若有半句假话,陛下断可以赐死臣女。”   元贞帝犹豫了会儿,想她应当不会说谎,便道:“你说的朕记着了,若查明属实,朕会即刻下旨退了你与太子的婚事。”   沈晚叩首一拜:“臣女谢陛下隆恩。”   元贞帝又道:“你绣的香囊朕收下了,要什么赏赐就说。”   沈晚愣愣的跪着,纤瘦的身躯略显娇柔,她低声道:“臣女见文渊阁有几幅字画,想请陛下借臣女两日,待臣女临摹后奉还。”   元贞帝饶有兴致的问道:“你看中那几幅?”   沈晚略一思忖,扬声道:“就是盖有‘丽’字的那两幅。”   她曾在文渊阁见到过这两幅字画,画上仕女一娉一笑犹如仙女临世,美得不似人间物,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如能借来描摹,定然是极好。   元贞帝闻言神色骤变,亟欲捏碎指尖的玉扳指,他忍了忍趋于平静,“朕会吩咐下去,你先退下。”   沈晚起身时晃了晃,她长久没有跪过那么久,双膝已然酸软,她撑着站稳,福福身温吞地走出紫宸殿。   元贞帝盯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握着香囊的手陡然收紧。   *   入夜,沈晚正欲上榻就寝时,突然有侍从闯入沉璧阁。   “沈姑娘,请您随奴才去东宫殿一趟。”来者不善,行止粗鲁语气里充满了戾气。   柳儿见他凶神恶煞,也不敢多言。   沈晚毫不畏惧,下榻更衣跟着他,沿着长长的宫道,朝通往东宫方向的石子路行进。   红墙高耸看不到墙外的景色,宛如桎梏锦雀的囚牢。   远处摘星楼,银辉轻笼飞檐,两名青年轻倚凭栏对坐品茗。   谢明吾时不时的眺望,意不在喝茶,而是对下首形形色色过路的宫女太监有兴趣,忽然他似乎瞧见了熟人,捏着茶盏,笑道:“也真是奇了,那沈姑娘居然到东宫殿。”   面对他而坐的青年,琥珀色的眼眸微沉。   谢明吾指了指东宫的位置,唇瓣勾起一抹笑:“胆敢在这宫里穿正红色裙裾的女子,应当也只有沈姑娘。”   卫琅脸色阴沉,却缄默不语。   夜半三更,她去东宫,他又何以看不出里头的阴谋。   谢明吾见状,晃了晃茶盏,“容王殿下还是快些跟去吧,免得沈姑娘被太子殿下伤到。”   话音刚落,身前的青年早已没了踪影。   沈晚走到东宫殿门前,柳儿却被拦住。   “沈姑娘,太子殿下吩咐,您不能带婢女进去。”   柳儿听到不能跟去,忧心的看向沈晚:“小姐,您千万要当心。”   沈晚柔声安抚她:“我有分寸。”   她无奈独自踏进东宫。   卫恪端坐在上首,身上穿着明黄色绣有五爪金龙的常袍,一半面容隐于灯火阴翳处,他阴恻恻的开口:“把她给孤抓起来。”   两侧侍卫依言面无表情地上前扼住她的手腕,把她摁跪地上,待此时她发现为首的太监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李福全。   李福全瘸了一条腿,踉踉跄跄的端着酒壶走到沈晚面前。   沈晚眉间轻蹙:“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卫恪阴沉着脸冷笑,幽幽的看向她:“沈晚,你且安心,孤身边的侍卫个个都是英武,不会亏待你。”   他倒要看看,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如何能成为太子妃。   沈晚不太相信卫恪会像沈雁那样,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来害她,毕竟卫恪贵为储君,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可眼看她身侧的侍卫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她才明白卫恪的计谋。   沈晚冷冷的抬眸扫了眼,挺着威严身姿的卫恪,她低声道:“在此之前,臣女能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要这么对臣女?”   卫恪闻声放肆大笑:“你还敢问孤,自你与孤初见那日起,你做的孽还不够多吗?每日每日,母后都在孤的耳边说你是孤未来的太子妃,只有娶了你孤才能继承大统!”   多可笑,又多可悲。   他身为储君,连承袭皇位都得听信一面之词。   皆因那可笑的凤命之说,这些年每当他有喜欢的女子,他的母后便会无情的将她赶出去哪怕他中意哪家的贵女,她也会无情的下旨赐婚,以断绝他的心思。   卫恪将所有一切都迁怒于沈晚,“定是你在母后面前嚼舌根,要不然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晚垂下眼不作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没有做的事情,毋须反驳。   卫恪唇边掩不住嘲弄的笑,他伸手拍了拍的沈晚脸:“孤很是钦佩,沈姑娘这张生硬的嘴,哄得孤母后喜笑颜开,哪怕孤这个当儿子的,都不及你半分。”   沈晚挣脱不开,只好生生受着,她冷眼看着卫恪:“太子殿下,你就不怕被皇后娘娘知道吗?”   卫恪凑近人身前,眉目轻佻,他攥紧了拳头,怒斥道:“死到临头还敢拿母后说事!沈晚,你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实话告诉你,你瞒不过孤的眼睛,孤知道你在宫外有情郎。”   沈晚面露不悦,指尖攥紧掐着裙裾,“臣女没有。”   卫恪扬了扬衣袖,睥睨沈晚,生了几分无情的嘲笑 : “一朝沦为阶下囚,是何等的落魄?你要想活命,就乖乖的听话,要不然有你苦头吃。   沈晚缄默半晌冷笑道:“臣女若死了,殿下必会饱尝恶果。”   听了沈晚一席说辞,卫恪脑海瞬息迸发一股怒火,面色多了几分嘲讽,狠狠的甩出了几个字 : “ 孤会让你生不如死。”   沈晚偏过头,没有理会。   卫恪挥手示意,开口唤道:“来人,沈姑娘出言不逊顶撞孤,给孤掌嘴。”   一语即出,三四名随侍鱼贯而入,他们用力拖住沈晚,再命女官上前施行,啪啪作响,而卫恪则站一旁耻笑。   良久掌掴的声音不断。   卫恪看了半晌,等到少女被掌掴到双颊红肿,他才着人停手,他嘲讽的瞥了一眼身后的沈晚,遣退立于两侧的侍从,挺直了身板,背手而谈 : “沈晚,这就是你惹怒孤的代价,如果你向孤求饶,早些退了这门婚事,孤可以不计前嫌放你一条生路,但若你执意忤逆,就休怪孤下狠手。”   沈晚被狠狠的掌掴了几下,嘴角有血溢出,忍了疼继续道:“殿下将来会是一国之君,又何苦跟臣女一个弱女子置气,失了气度,如何让万千子民诚服殿下。”   卫恪知晓她的心思,却也不恼,扬唇讥笑,“早知你这般伶牙利嘴,孤当日就该先拔了你的舌头。”   即便下颌生疼沈晚却依旧面不改色,她咬紧了银牙,双眸直视太子,少顷撑着疼,道:“殿下不怕日后臣女找殿下索命么?”   卫恪笑的猖狂,也透出些许悲哀:“怕?怕孤还会坐这太子之位吗?”   沈晚面容冷若冰霜,她低头不语。   卫恪抬手用了七八成的力气,一把叩住沈晚下颌,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 : “ 沈晚,你如今自身难保,又有什么资格与孤并论?”   既落入他手中,他就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来人,灌药!”   余下的侍卫,皆虎视眈眈的瞪着李福全。   李福全佝偻着背,颓然地迈步,提起案上酒壶,上前捏着沈晚的双颊,狠心地灌了下去。   沈晚紧闭双唇费劲的挣扎却是徒劳,几滴苦涩的烈酒顺着唇倒进了她的嘴里。   站在一侧的卫恪眼睁睁看着她喝尽壶中酒,唇瓣顷刻勾起讥讽的笑意,“沈晚,自今日起你们沈氏一族将永世不得翻身,全是因为你沈晚,放心吧孤不会亏待你,外头的七八名侍卫个个都是暗卫出身,必不会让你独守空闺,难捱这春宵,沈晚,你就慢慢守着这漫漫长夜吧。”   卫恪说罢,迈出殿门,不失太子风范,扬长而去。 第30章 . 解药【修】 殿内暖香袅袅,殿外风雨飘……   轰然雷声平地响起, 撕破夜幕下的一道口子。   俄而滂沱大雨哗哗而下,如柱从苍穹泼了下来,溅起一地水洼。   东宫含光殿一隅, 落针可闻, 垂下的纱幔微微晃动。   李福全不忍再看, 默默地退到殿门外, 听着里头瓷器破碎的声音,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沈晚尝过一次苦头, 也深谙合欢散的解药为何物, 她若不能顺利逃脱,那么下场便如被卖进勾栏院的女子那般凄惨。   她躲在墙角, 酥软的身子令她挣扎不得,她心尖陡然升腾起一阵阵躁意。   眼看那几名精壮的侍卫正慢慢地靠近她,她绝望的闭了闭眼。   随着清脆的重物掷地声, 只见一柄染着鲜血的长剑落到地面,侍卫胸膛喷涌出来的鲜血, 溅红了玉石砖。   沈晚只觉得面上温热, 她微微睁开眼却见离她最近的身为已成了剑下魂。   淋漓鲜血晕染她正红色的衣襟, 沈晩怔忡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黑衣刺客。   东宫守卫森严,连一只细小的苍蝇都飞不出去,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不及她多想,黑衣刺客瞬息间又解决了其他侍卫, 徒留一地鲜红。   浓稠腥气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子,沈晩瑟缩起来, 捂着俏鼻抑住作呕。   黑衣刺客既然能把那群训练有素的侍卫一剑刺死,杀死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自然是易如反掌。   沈晩凄楚的扯唇笑了,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劫么。   然而下一瞬, 黑衣刺客却默不作声的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还用墨色绸布遮掩住她的娇容。   沈晩低呼一声,怕摔下去只得勾着他的脖子。   黑衣刺客大步流星地迈过门槛,沈晩在他怀里颠簸了一下。   她隐约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可一时间她又想不到。   猛烈的药效攻陷着她的心神,她无力的躺在男人怀里。   卫琅察觉到怀中小姑娘炙热滚烫的温度,他疾步冲出含光殿。   殊不知太子早有万全之策准备,隐藏在暗处的金吾卫见到黑衣刺客怀抱着沈晚,皆倾巢而出他们举刀相向。   卫恪自金吾卫身后走出,他漫不经心的看着两人,“孤猜的果然不错。”   原来沈晚早就有了情郎,还在他面前嘴硬,现下被他抓了把柄看她有几张嘴辩驳。   黑衣刺客目光沉沉,并未做声。   卫恪也懒得多费唇舌,他抬起手一声令下,金吾卫一拥而上,簇拥着他们两人。   黑衣刺客轻轻将少女放下,手握染血的长剑,他俨然见惯了的场景,应付自如,随手挽了个剑花两三下便解决了那群金吾卫。   卫恪暗啐:“一群不中用的东西。”   黑衣刺客慢条斯理地收剑回鞘,复又弯身抱起沈晚。   眼看他要带走沈晚,卫恪自然不肯罢休,他拾起地上被血染红的长刀,朝黑衣刺客的头颅砍了过去。   黑衣刺客没有把鞘而是身形敏捷避开他的攻袭,再一个转身从他中打落长刀。   剑出鞘银光乍现,于暗夜中甚是晃眼,三尺长剑抵着卫恪的喉咙,只肖半寸就能划破见血封喉。   卫恪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执长剑的青年,他面戴黑巾,唯露了一双阴鸷冰寒的眼,他看不清他的真容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刺杀未来储君,你以为你能逃的出去吗?”   蒙面的黑衣刺客不为所动,手腕一用力锋芒的剑顷刻划破他的喉咙,印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陛下的皇子可不只有太子您一人,您死了还有皇子继承皇位。”   卫恪听得出来,他是刻意压低的声线,他冷静道:“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你先放开孤。”   黑衣刺客眼神冰冷,露着狰狞的凶光:“那就要看太子殿下给我的诚意。”   卫恪狭长的眉头紧锁,“你别乱来,东宫外还有暗卫把守他们随时会来救孤。”   黑衣刺客睇他一眼,冷笑道:“太子殿下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保护太子殿下的暗卫早被我处置了。”   卫恪千算万算也料不到这名刺客如此大胆,他一顿额间冷汗涔涔,“你要金银财宝,孤的东宫殿有许多奇珍异宝你可以随便拿,只要你饶过孤。”   黑衣刺客没有说话,他低眸看了眼旁侧的少女,她盖着黑色的绸布乖巧地坐着。   半晌后,他不再迟疑。   黑衣刺客一个手刀劈晕了卫恪,垂眼看着倒地不起的太子,神色晦暗不明。   *   竹影婆娑,雨势渐微。   “这是怎么了?”长生愣愣的看着卫琅怀抱女子踏进来。   长生见状心生疑窦,想着这个时辰主子不应当是在摘星阁随谢大人赏月品茗么,怎的把沈姑娘也一并带来了。   卫琅抱着怀里的娇娇往榻边走去,将人轻放在铺陈了松软锦衾上。   他抿唇,冷声道:“她中了合欢散,帮她看看。”   长生应声走了过去,自怀中取了一方帕子敷在沈晩纤细的皓腕,他细细搭脉,忽然皱着眉头看向榻上的女子,“主子,沈姑娘中合欢散的时辰太久了,除了用那个法子再没有办法解药……”   倘若他们再早来半柱香的时辰,恐怕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现在………   长生想到这,抬起头瞥了眼青年颀秀的背影,“主子……”   “你先下去。”卫琅哑声吩咐,“再去些冰水来。”   长生垂下头径自走了出去,将门轻轻阖上,命手下去就近的冰室里取冰。   转身时他看到摇曳鲛纱帐下那两道纠缠的身影,瞬间顿悟,他挥手遣退守在殿外的暗卫。   长生扫了眼紧闭的门扉,暗叹。   主子惯会给他出难题,这下可好又得他善后事宜。   卫琅面对着女子一汪如泉水泠泠的杏眸,琥珀色的眼眸微黯。   他没有看她轻薄的裙袍,而是目光交于女子如纸苍白的娇容,还有那被她咬出丝丝血迹的唇瓣,他阖眸,熟稔地为她掩住她半露的玉肩。   卫琅兀自懊恼,因他的卑劣手段,险些害了她,让她深陷囫囵。   沈晚抬眸看向卫琅,拢了拢肩上带着丝丝檀香的锦袍,似玉般瓷白娇嫩的双颊此刻晕染红霞,迷蒙的看着他,她浑然不知面前的男人是谁。   清眸含混润着粼粼水波,她紧紧咬着檀唇,迫使自己清醒,鲜红的血染红了唇色。   她此刻只觉得自己宛如浮萍飘飘摇摇,她整个身子都是滚烫的像是在烈火下炙烤。   不知过了多久,长生急急忙忙将取好的冰块放到屋里,并嘱咐道:“时辰不早了,主子快些安置。”   沈晚实在挨不住了,她伸出藕臂勾住男人的脖颈,像只吃醉酒的猫儿蹭着卫琅的脸颊还有薄唇。   小姑娘泛着淡淡水泽的菱唇比香蜜还要清甜,软软的蹭在他的紧抿的唇上。   卫琅失神了片刻,旋即轻轻推开她,踱步走到圆桌取了冰水,想要端给沈晩喝。   沈晚额间薄汗涔涔,仅存的意识让她不由自主地的推搡着身上的人,手挥舞时可她已经被烧的神志不清,只不停地胡乱蹭着,“热,救救我。”   卫琅饮下那碗冰水,旋即欺身而上薄唇堵朱唇,将冰水渡与小姑娘,她嫣红的檀唇泛着点点水泽,宛若点滴幽兰甘醴,吸引他汲取。   小姑娘贪心得很,见自他唇舌能,不得章法的攀附着他的脖颈,想要再要些冰冷的水解她身上的燥热。   她嘤咛:“水,我要水。”   沈晩目光投向男人的目光迷离朦胧,她抬手撕扯着他的外袍,贪婪的想要再从他那得到舒服的凉意。   急促的喘息带着源源不断的烫意,与男人衣袍的上的冰冷两两抵消。   药力涌上来,彻底的乱了她的自持,她想要再凉些。   小姑娘媚眼如丝,只柔柔的一眼便迷了他的心窍。   卫琅迟疑了一下,松开禁锢着她不盈一握细腰的手,下榻欲再去一杯冰水来,可还未迈步,小姑娘软绵绵的身子倒在他怀里。   三千青丝如瀑流泄,几缕乌发搭在他肩上,两人越考越近,映在地面的影子似交颈鸳鸯交缠不休。   卫琅燥火浮起,他本欲就此收手,却不想越陷越深,不消片刻他已难耐,理智瞬息随着烛火的泯灭燃烧殆尽。   向来淡漠自矜的卫琅,再也抑制不住,脑海里不觉浮现二人初遇的模样,那时是他身陷险境,而如今是她。   浓墨晕染漆夜,灯火阑珊灿亮,交织着月光俏皮地跃进窗棂缝隙,映照在雕花床榻上两道缠绵悱恻的身影。   红烛渐渐燃尽,殿内暖香袅袅,殿外风雨飘摇,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   *   雾霭渺渺,宫道红墙两侧的宫灯,次第亮着。   萧尚仪掀开珠帘走到吴皇后身侧,附耳戚语。   吴皇后眉头颦蹙,“太子他不在东宫殿?那他又去了哪儿?”   萧尚仪摇摇头,旋即又将另一件事和盘托出,“臣下在暖阁下了药,但久不见太子还有沈姑娘,便起了疑心去四处找,没想到太子殿下如今倒是开了窍,拉着沈姑娘去明台阁了。”   吴皇后眺望摇曳不已却傲立于风雨之中的柳树,她皱了皱眉道:“本宫总觉得这件事有地方不妥。”   太子突然间变了性子,亲自找她讨要合欢散,还吩咐下去把守住东宫,不许任何人进出。   萧尚仪道:“娘娘,木已成舟您应该开心才是,保不齐经过这一夜,沈姑娘就此怀上皇孙,那么太子的储君之位自然稳如磐石。”   吴皇后凝眸瞧她,“本宫也知道,可本宫眼皮直跳,似乎是不祥之兆。”   萧尚仪走上前,为她捏肩:“娘娘放心,出不了岔子。”   吴皇后阴沉着脸,“本宫并不是担心太子。”   萧尚仪心思一动道:“娘娘还是担心沈姑娘?”   吴皇后斜眼瞥她,神色复杂道:“沈晚随她父亲性情刚烈,本宫怕她醒来瞧见,会不会……”   萧尚仪莞尔道:“纵然沈姑娘贞烈,可只要陛下的旨意尚在,国公爷不敢不把沈姑娘送进宫来。”   她怎么会不明白皇后娘娘的心结是什么,她这半生为太子劳心劳力,还不是想护着他坐拥江山。   吴皇后闭了闭眼,细不可闻的叹了声:“本宫真是怕陛下废太子。”   虽然元贞帝明面上从未提及过此事,但她早就晓得他又废太子的心思。   怪只怪太子胸无点墨浅薄无知,她悉心替他铺的路尽数被他毁掉,他的执拗让她头疼不已,但凡他肯听她几句,也不至于落得如斯下场,往后若真的废了太子,那她的中宫宝座也保不住。   她心上压了一块重重的大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萧尚仪安抚道:“娘娘先去歇着吧,明日一早奴婢亲自去瞧。”   吴皇后微微颔首:“安置吧。”   *   拂晓,云雾初开,缭绕的烟云慢慢散开。   昨夜阴雨绵绵,润泽了青石路,百花丛中滴滴露珠滚落,偶有清风袭来,飘进窗棂。   沈晩茫然若失的看着满身令人面红耳赤的痕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上的痛楚让她不住的低吟了一声。   她瞥了眼身旁,见空无一人松了口气,此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这里。   玉指撩开垂曳的帘帐,沈晚忙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衣衫松垮披着,她死死咬着唇,胸膛剧烈起伏。   想她千防万防,却还是被太子算计。   沈晚顾不上身体的痛楚,缓慢的挪着步子奔出那间充斥着浓郁檀香的屋子。   不多时一道笔挺俊朗的身影翩然自屏风后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抬目却见榻上女子不知去向。   卫琅看着空荡寂静的宫室,眼中的温情瞬间褪尽,袭上冰冷如寒霜的冷意。   “小姐,你怎得这个时辰回来了?”柳儿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将手里的斗篷披到她肩头,仔细的系遮掩的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出破绽。   沈晚失魂落魄,脑海里竟翻涌出昨夜的荒唐,她凝神朝柳儿道:“你悄悄地命人打几盆水进我房里,旁人若问起你说我身子不适已经安置,哪怕皇后娘娘还有陛下来问你也不能松口。”   柳儿皱起眉头,应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沈晚心不在焉,呷了好几口茶,喝到没滋味她还不自知,一味地添水,直到壶中的茶全被她喝进肚子里。   柳儿挑开帘帐,轻唤:“小姐,水已经备好。”   沈晩轻应了声,恍恍惚惚的起身。   柳儿急忙挽住她,柔柔地拍着她削瘦的肩:“一切有奴婢挡着,即便豁出命奴婢也会保小姐周全。”   沈晩眼底淌过一丝落寞,她心头酸涩不已,“若因为我牵连了你,我宁愿自己受苦。”   “小姐待奴婢有知遇之恩,若没有小姐,柳儿这条贱命如何苟活至今,不管发生什么,奴婢都会帮你。”   沈晩笑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有你这话我便心安了。”   索性她身边所珍视的人,还有可以信赖的,于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沈晚褪去衣物,慢慢沉进浴桶中,水波荡漾泛起涟漪,藕臂上星星点点的红痕,无不在告诉她,那场噩梦成真了。   她抱住自己接着往下沉,闭着眼那一幕幕仿佛又再她面前闪过。   没想到,到头来她还是没有避开,明明梦中已有昭示,但她冥冥之中还是要遭此劫难。   裹着绵巾,她还是湿漉漉的,被打湿的墨发一绺一绺搭在她的肩头。   沈晩朦朦胧胧的睡去,她觉得自己身处于纷繁芜杂的梦中,一会儿于云端浮浮沉沉,一会儿坠入崖底湖心,躺在一叶孤舟上漂浮。   澄澈的湖面荡漾起涟漪波光,小舟缓缓漂流至一座湖心亭。   她赤足涉入水中,慢慢挪到步子走到湖心亭,明灿的湖水漫过她纤细玉白的脚踝。   沈晩一步一步走的甚是艰难,待她走进湖心亭,周遭又蓦地变幻。   亭子里影影绰绰依稀可见男人的身影,她好奇地走上前,还未来得及接近,她便被一声轻唤惊醒。   “小姐,你快醒醒!千万不要做傻事。”柳儿心急如焚地唤她。   沈晩茫然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   柳儿红了眼,啜泣道:“我还当小姐想不开,要做傻事。”   沈晩勾唇浅笑:“我没事,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   柳儿神色凝重的望着她,挽起袖子扶她走出来。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沈晚还是能感受到阵阵痛楚,她躺在榻上闭着眼,昨夜的旖旎挥之不去。   她昏沉的睡着了,又突然醒来,似梦非梦已经让她分不清梦境亦或是虚妄。   *   是日正午,旖丽的天光自云端坠入金瓦红墙。   吴皇后一早着人将李福全抓到长乐宫,侍卫拖着他来到吴皇后面前。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字不落的给本宫说清楚,太子还有沈姑娘到底因何伤成这样!”   不过一夜,死了五六名侍卫,太子还受了重伤,遇刺客暗袭,竟无一人禀报,还是萧尚仪推开东宫殿大门,才看到那血腥的场面。   李福全面无血色地伏跪着,哀声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吴皇后垂眸不语,只淡淡瞥了眼萧尚仪。   萧尚仪缓声劝道:“李公公,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幼看着太子殿下长大,你也不想平白惹出事端吧,听我一劝还是说吧。”   李福全低头怔怔的望着地面,良久他才开口道:“奴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皇后拧眉神色晦暗,“李福全,你老老实实跟本宫交代,本宫兴许会放你一条生路,可若你执意隐瞒,那就只有幸苦李公公再去掖庭院一趟了。”   李福全战战兢兢答道:“奴才真的不知道。”   他说的都是实话,昨夜他原本随金吾卫守在殿外,哪成想忽然来了几个蒙面的刺客把他打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东宫已然成了一片血海。   有前车之鉴吴皇后并不信他的片面之词,而是道:“你若是再嘴硬,别怪本宫心狠。”   李福全活了几十年,深谙宫中之道,他低着头道:“奴才不知。”   吴皇后欲要发作,这个时候一名小宫女忽然跑了过来。   她气喘吁吁地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尚宫局都传遍了,说陛下临幸了一位宫女。”   吴皇后脸色苍白,自先帝丽妃用白绫自缢之后,陛下就甚少出入后宫,连招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鄞州多日干旱,百姓没有米没有水眼看要被渴死饿死,这件事已经让陛下殚精竭虑了好一阵子,如今鄞州灾情愈发严重,户部派发的银钱又迟迟未到鄞州,陛下因此日日烦心,而今却临幸了宫女,这不是当着她的面赏她巴掌。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临幸宫女,定是你在诓本宫。”吴皇后后正了神色,轻斥道:“陛下岂是你能议论的!”   小宫女慌了,她忙不迭的跪地叩首。   萧尚仪却道:“娘娘,她所言都是真的。”   吴皇后捧着茶碗的手一颤,滚烫的茶水浇在她的手背上,亦湿了她的凤袍,但她感觉不到疼,她怔怔的望着萧尚仪:“把那宫女给本宫抓过来!”   萧尚仪慌忙跪地:“娘娘三思!陛下已经下旨封那宫女做七品才人……”   她没有说出宫女的身份,那宫女原是皇后娘娘的梳头婢子,倘若被皇后娘娘知晓,定然又会掀起风浪。   吴皇后狠狠的将茶碗砸碎,指着李福全的眼睛,怒喝道:“拉下去,打八十大板!不打得血肉模糊不许停!”   萧尚仪匍匐于地,柔声的劝道:“娘娘息怒,犯不着为了这么一个卑贱的奴才置气。”   吴皇后气急她此时神态像极了疯妇,她腾地站起身,“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吗?”   萧尚仪心如明镜,起身安抚皇后,待她思绪有所缓和,方才指使宫婢把李福全拖去行刑。   李福全到底还是挨了罚,似乎是受不了那样的耻辱,饮鸠而死,他死以后只让人拿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埋了。   听着柳儿禀说,牵不动沈晩半点情绪。   沈晩已不必担心太子会再来纠缠她,经过那一夜他腿上的伤又重了,连着几日下不了榻。 第31章 . 太子 来日她必将如数奉还   秋初, 丝丝缕缕的细雨与裹挟着凉意的清风缠绵,引来阵阵冷风。   随风交织的雨珠落在窗棂,沈晚一时兴起, 伸出瓷白如玉的手, 接过几滴雨水置于掌心。   雨珠顺着指尖往掌心流去, 忽然尖锐的刺痛袭上心头, 她倏地收回手,不觉倚窗睡着了。   “小姐, 小姐……”柳儿急切的唤声在耳畔响起。   沈晚涣散的眸光逐渐有了淡淡的光亮, 她看清柳儿憔悴的脸后,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柳儿, 你的样子怎么变了?”   柳儿将她扶起来,抹了把泪,哽咽道:“小姐还说呢,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可把奴婢急坏了。”   沈晚将手覆在胸口,柔柔笑道:“只是小睡一会儿, 没大碍。”   柳儿神色担忧, 道:“小姐, 你既然醒了不如喝一碗粥吧,您已经有两日没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可会垮的。”   沈晚转头望回窗边,依旧赏着那飘渺的雨景, “我吃不下。”   她近来委实没有太好的胃口,山珍海味供到她面前她也尝的索然无味。   柳儿当她还念着李福全, 便闷声道:“小姐您为那趋炎附势之人伤怀不值当,您身子要紧。”   沈晚不语,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良久她檀唇轻启道:“李福全半生顺遂,依仗着太子得势后作威作福,如今被太子抛弃他自然承受不住,他也是怕死的人,之所以早早地解脱,是怕太子殿下折磨他。”   太子锱铢必较,没有半点储君的气度,也没有经邦论道的才能,将来如何治国安邦。   倘若真由太子继位,以他的性子自然是鱼肉百姓昏庸无道,假以时日先祖打下的江山会毁在他手里。   柳儿附和道:“小姐说的极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李福全得罪了太子,自然是活不到头。”   沈晚淡淡道:“前日让你送去宫外的书信可有回音?”   柳儿听她提及此事 气便不打一处来:“奴婢催问了好几回她们都敷衍了事,说小姐您的书信送不出宫需要得让我们拿了皇后娘娘的令牌才肯帮我们送信。”   沈晚黛眉蹙起:“有这样的事?你带我去看看。”   即便她惹到了太子,她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柳儿犹豫片刻道:“奴婢这就带您去。”   走到屋外,雨停了下来,二人往前头的长廊蜿蜒而行,路过石子小径她们绕了道,朝一边的檐亭走。   少顷,乌云遮月,又翩然下起了雨。   柳儿向亭外扫了两眼,转过头来道:“这天怎么说变就变,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沈晚见不远处有廊庑,想着去避避雨,可她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踌躇了很久方才提着裙裾踩着石阶而上,走到卫琅身旁。   “那夜……”男人眸光深邃,视线灼灼的望着她,薄唇微张欲要言语,还没说完就骤然被她打断。   沈晚面容玉白,缕缕晴阳照射的下来细碎的光芒,犹如金灿的薄纱落在她纤瘦的肩头,好似如花堪折,“容王殿下想说什么?是也觉得臣女私相授受,还是觉得太子殿下是臣女所害。”   卫琅剑眉一压,“我并非……”   不等他解释清楚,沈晚又蓦地说道:“雨小了,臣女先行告退。”   她急匆匆的步下石阶,却因为太过着急,直直地摔了下去。   卫琅抬起手欲要碰她,可小姑娘固执的很,她偏过头避开他,倔强地自己扶着楠柱站了起来。   他眸光微沉,身子也倏然僵住,定定的看着小姑娘起身。   沈晚腿依旧酸软,站稳后还是有些微颤,幸好有柳儿扶着她。   她暗自咒骂那夜的混账,不懂得怜香惜玉让她在外人面前出丑,只不过她也并不想知道那晚男人的身份,就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望着少女消弭的身影,卫琅不禁露出几分担忧。   或许他是时候告诉她自己的身份,但是看她疏离的样子,即便他坦诚身份,恐怕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他绝不会就此收手。   太子所做的罪孽,是该他偿还的时候了。   *   漆夜风起时,东宫殿的大门大敞着,从里头鱼贯而出一群宫婢太监,他们个个神色慌乱,活像是见了鬼。   “不好啦!太子殿下吐血啦!”   巍峨奢靡的含光殿,属于东宫的宫女太监纷纷奔走相告,长廊各处,人流嘈杂,交错的身影皆朝往紫宸长乐二宫赶。   月光冷冽,戚哀的哭声此起彼伏的响彻东宫。   沈晚撞了个正着,她听着这哭恸声,还以为太子已命悬一线,问了路过的宫女才知道,太子吐了血。   须臾,掌灯的太监疾步走在长廊中,他身后则是浩浩汤汤皇帝的仪仗。   元贞帝来的匆忙,只披了件明黄色的外袍,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踏进含光殿,并未发现沈晚。   沈晚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想了想,循着元贞帝的身影步入殿中。   吴皇后一袭素衣斜坐在美人榻上,神色疲倦饶是如此她还是强撑着,望着守在太子身边的太医。   见了元贞帝,她已累的无法起身只是淡淡道:“陛下。”   元贞帝冷声道:“太子如何?”   萧尚仪扶起吴皇后,低低的应道:“太医还在诊脉,不过臣下看太子的脸色,不太好,怕是……”   吴皇后双目无神凝着帷帐后头的床榻,她心力交瘁的软倒在萧尚仪怀里。   萧尚仪心一紧,张唇想叫太医,可忽得被吴皇后推开。   吴皇后踉跄了几步,她脸色阴沉,怒道:“都有谁伺候太子!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元贞帝喊道:“谁敢!”   吴皇后诧异的睨他,“陛下,他们照顾太子不周,自然是要受罚的,您不应该……”   元贞帝侧身,凝眉道:“朕知道皇后爱子,可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又何其无辜,倘若是轻轻责罚无可厚非,但你要他们的命,朕不允!”   吴皇后紧紧地攥着掌心,隐忍着她轻声道:“把伺候太子的宫女太监拖下去杖责二十,罚俸三月。”   元贞帝语气不变,冷冷道:“皇后可是年岁大了,这脾气也愈发大了。”   “陛下为何要这么待臣妾。”吴皇后厉色指责着元贞帝,“太子危在旦夕,陛下您却有心宠幸嫔妃!”   她其实不怪他宠幸宫婢而是觉得他年岁渐长,不该耽于女色且鄞州干旱已是弄得人心惶惶,他身为帝王应当体察民情而不是流连于温柔乡。   可如今太子病重,他身为父亲却不闻不问,难道她们母子在她眼里就这般轻贱。   元贞帝抬眸正对上吴皇后的目光,他冷声道:“皇后乃后宫之首,自应当以身作则,这些年朕对你处处忍让,皆因你是朕的结发妻,而你却作出这样龌龊的事来,让朕怎么容你?”   吴皇后身子发颤,她愣了愣道:“陛下又安了什么罪名在臣妾头上?恪儿是陛下的嫡长子,陛下不怜惜他,便只有臣妾这个当娘的去疼他,难道这也有错?”   元贞帝眼眸微眯,他觑着吴皇后,沉声道:“皇后当年用在朕身上的合欢散,可是太子从你手里得来,事已至此皇后还要欺瞒朕多久?”   “只因您当年一句戏言,恪儿非得娶沈晚,如今闹成这样,陛下也难辞其咎。”吴皇后戚戚的说着,露出眼底的失望。   元贞帝怒不可遏道:“看来皇后真是病的不轻!来人!把皇后送回长乐宫!”   这时,殿外急促的步履声传来。   “陛下!皇后娘娘,沈姑娘说要见太子殿下。”   沈晚福身一礼,她恰到好处的出现,巧妙的掩化了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吴皇后少顷变了脸色,温柔道:“沈姑娘有心,现下太医正为太子诊治,你等会儿再过去。”   沈晚明亮清澈的杏眸顾盼流转:“臣女有事向陛下禀告。”   元贞帝瞥了眼沈晚,随后说道:“有事便说。”   沈晚抿唇,沉吟半晌才幽幽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   “放肆!大胆沈晚竟敢妄议太子!”听得沈晚所言,吴皇后根本坐不住,她指着她的鼻子,疾言厉色的喝斥。   元贞帝眉头略微紧皱:“沈晚,你继续说,将事情说清楚。”   吴皇后惊愕地转头看向他,“陛下,恪儿是您嫡长子啊,您……”   元贞帝不耐的瞪她:“皇后再多说一句,朕立马废太子。”   吴皇后顷刻缄默,她恨不得撕碎沈晚的嘴,她咬牙切齿的盯着她。   沈晚察觉到她的视线,慌乱地垂下了头,“请陛下明鉴,臣女若有半句假话,甘愿受罚。”   元贞帝没有说话,他摆了摆手,几名锦衣卫上前。   他深深看了一眼皇后:“皇后身子不适,你们几个马上护送皇后回长乐宫,没有朕的的旨意不许让皇后踏出长乐宫半步,若有半点差池,唯你们是问。”   吴皇后凄厉的喊叫:“陛下,您不能这么对臣妾!”   元贞帝眉眼肃然,他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感情:“朕当你是结发夫妻,可你做出的事实在让朕失望。”   吴皇后缓缓笑出声来,笑得凄凉,声声斥责:“沈晚,你个贱人!早知如此本宫就应该让太子杀了你!”   她不甘心,这叫她如何甘心!   元贞帝道:“还不快拖下去!”   吴皇后被拖出含光殿后,她面色铁青地站着,眼底浮现狰狞之色。   她煞费苦心为太子铺路,岂会轻易放弃。   沈晚,她记着了,今日太子受的苦楚,来日她必将如数奉还。 第32章 . 林州 爹娘都会护你周全   含光殿, 太医为太子诊过脉,又商量了一番,照实朝元贞帝禀道。   “陛下, 太子像是服了五石散, 才会吐血。”   元贞帝闻言瞳孔锁紧:“此乃禁药!太子是从何得来?”   太医面如筛糠, 他颤颤巍巍的跪地, 平稳气息说道:“微臣不知,只是太子他服食的并不多吃几天的药就能好, 但太子殿下往后的日子怕是会一日比一日差, 能不能活过三十唯靠天命。”   太子今时二十有一,如若以药叼着他的命, 兴许还能撑个几年,但太子围猎场受的伤已经伤及五脏六腑,现下太子又服食了五食散, 只怕性命堪忧。   太医说罢额间冷汗宛如潺潺流水,他抬袖抹去水泽, 颤声道:“陛下, 微臣竭尽所能也会救回太子。”   元贞帝顿了一下, 旋即淡淡道:“好好照顾太子,朕会给你们赏赐。”   太医显然有些吃惊,他面上不显心底却思忖着,陛下竟真如传言那般不喜太子, 难不成废太子确有其事。   他神情复杂,但还是躬身而退。   沈晚望着元贞帝, 微微屈膝福礼:“臣女多谢陛下恩典。”   压在她心上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挪开了,她想从今日起应当能睡个安稳觉。   元贞帝垂眸,淡声道:“你要谢, 还是去谢容王,若非他,朕并不知道太子和皇后做的事。”   他确与皇后置气,可也没有不顾太子安危。   沈晚身子僵硬,杏眸蕴着点点水泽。   容王居然会帮她。   而她方才遇到他时,还说出那番僭越失礼的话。   沈晚长睫半垂,犹疑了片刻道:“那臣女是该谢谢容王。”   元贞帝却道:“朕深知容王的脾性,他不喜女子靠近,言谢还是免了。”   沈晚微微蹙起双眉,应了‘是’,尔后道:“还有一事臣女请陛下允准。”   元贞帝轻轻抬了抬手,移开视线,语声冷冷:“明日一早,朕让锦衣卫护送你出宫。”   沈晚没有多说话,低头起身径自踏出东宫。   外头风雨不止,夜风徐徐扑面而来,裹着冰冷的雨滴。   柳儿打着伞在外候了许久,遮住大块天色,见她出来,欣喜的迎了上去。   沈晚立于伞下,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柳儿,我们明日就能回府了。”   柳儿一时半会回不过神,良久她惊道:“太好了小姐!”   *   元贞帝乘轿撵至曲台殿,望着朱门悬挂的玲珑镜,忽然忆起往事。   侍卫几番逡巡不前,未几朝元贞帝道:“陛下,容王殿下人不在曲台殿。”   元贞帝颔首道:“去梅苑。”   梅苑花开团簇,朵朵红而娇颜。   元贞帝携福寿一路踏行。   福寿小心翼翼地跟着皇帝的步伐,小声道:“陛下怎么知道容王殿下会在这?”   元贞帝随口道:“容王同朕一样,喜欢梅花。”   福寿暗暗记下,面露苦笑,前朝有位君王为博美人一笑,硬让冬雪时节方才盛开的梅花逾季盛放,元贞帝素爱梅花,可一见到梅花就会情不自禁的思念故人。   福寿虽不甚了解,但他约莫能感觉到,陛下对那位故人怀着别样的情愫。   而梅苑亦是他缅怀的地方,不过他没想到容王殿下竟也喜欢梅花。   忽然一抹白色身影映入他眼眸。   卫琅着一身素白锦袍,似月下仙人,他足下满地残落的梅花艳红若血,他戴的鎏金面具笼着淡淡薄雾,衬得他面色阴沉。   元贞帝愣了愣,片刻后道:“皇弟好兴致,这么晚了赏梅。”   卫琅蓦然转身,朝他躬身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元贞帝略有所动,他凝视着青年,目光柔和语气也少了严厉:“在朕面前你可以不用戴着面具。”   四年囚牢般的日子,想必他过的是不好的,日日戴着面具示人,更是忍辱了半生。   对于他,元贞帝觉得他好像总是亏欠。   他曾想,若当初他并没有那么冲动,或许如今的结局又是另一番光景。   青年硬挺俊郎的脸庞淡漠疏离,他抬眸神情若寒霜冰冷,他不苟言笑的说道:“太后娘娘有旨,臣弟在宫内只能戴面具示人。”   元贞帝叹声:“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今日只有兄弟没有君臣,把面具摘下来吧。”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他的真实的相貌了,他只记得他有一双肖似亡母的琥珀色眼瞳,至于面容他记得不太清晰。   卫琅迟疑了一瞬道:“臣弟貌丑恐惊了圣驾,若陛下没有旁的事,臣弟告退。”   元贞帝忙唤道:“你难得进宫,又是朕的幺弟,我们已许久不曾说过话,今日你就多陪朕一会儿。”   卫琅垂首,低声道:“有祖制宫规在此,臣弟恐怕朕没有办法久留。”   元贞帝伸手欲折下一枝梅花赏玩,但他还未触及枝桠,娇艳的梅花簌簌的落了下来,折成两断,细看之下原是青年动手攀折,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梅花再美也会凋零,不如早些折断。”卫琅收了手,捻过梅花的手染了一缕嫣红。   元贞帝面上惊异之色一览无遗,“你想离开玉京?”   卫琅低头瞥了两眼落在他锦靴旁的梅花,“鄞州久旱逢甘霖,而今林州却多发水患,陛下需要人前往,臣弟义不容辞。”   元贞帝敛容,太息道:“此事就不要再提。”   卫琅腹中暗忖,踌躇少许声起“前朝狼藉之事未尽,陛下不该盯着臣弟,而是应当肃清后宫,免得再有沈姑娘一事发生。”   元贞帝面有懊色,“朕当年说了,会给你与你母亲一个交代,朕也知道你心里不快,但也别太过伤神了,斯人已矣活着的人,自然得好好活着。”   卫琅神色微黯:“臣弟要亲手寻出那真凶。”   元贞帝掀眸定定瞧他:“你母亲是自缢而亡,哪里来的真凶,你如此凭空猜想,怎能让朕信服,今日只当你思母失了理智胡言乱语,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   卫琅走至门前轻顿,“我的母亲没有人怜惜,只有我。”   元贞帝怔怔看着他,不知何时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已然长成了如今这副俊俏的模样,性子也愈发的冰冷不近人情。   *   翌日天刚亮,沈晚便动身带着柳儿回沈国公府。   不知是于宫内发生的事闹得沈晚心绪不宁,还是她为那夜见不得光的事烦扰,她在马车里坐立难安。   直到从窗外看到沈国公府的大门,沈晚才稍稍的平缓心绪。   她缓了缓神色踏下马车。   “沅沅,你脸色怎的这么难看?”江采薇瞧了瞧沈晚,看她神色恹恹,不似往日欢颜,心忽地一沉。   沈晚语气清缓,“娘我想去林州陪外祖母待几天,去那里静静心。”   江采薇稳下心神,“好,娘这就替你安排下去。”   她纵有疑虑也不敢多问,只是心疼女儿,几日不见她竟然被磋磨成这样,人清瘦了不少,脸色也憔悴的令她心疼。   江采薇搂着她慢慢地往漪澜苑走,待到踏进垂花门前,她将下人仆从屏退,独自牵着沈晚:“沅沅你说实话 是不是宫里出了事。”   骨肉相连,她怎能看不透沈晚的心思,若非是宫里出了事,她断不会是这副样子。   沈晚缄默无言,半晌她才道:“娘,是您多虑了,没什么事。”   江采薇温柔的哄道:“沅沅,我是你娘。”   沈晚心里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向娘亲诉说她已无清白,尤其这是牵连家人的祸事,良久她还是吞吞吐吐的将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了江采薇听。   温热的泪珠滚下,沈晚一双杏眸哭的红肿,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痛着江采薇的心。   江采薇俨然被她鬓发凌乱的样子吓到了,她轻轻抱住沈晚,拍着她的背抚慰道:“沅沅,有娘在。”   沈晚埋首窝在江采薇怀里,不住地啜泣滚烫的泪珠沾湿她的衣袂,她还紧紧揪着她的衣襟,生怕她放开她。   江采薇的心宛若让人活生生的撕碎,清白尽毁的闺女,以后如何嫁的出去,太子他不止想要羞辱沈晚,更是冲着他们沈国公府来。   太子这步棋下的极好,既有借口毁掉这桩婚事,还能铲除异己,为他谋路。   沈晚哭红了一双眼,她嗫嚅道:“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江采薇柔声道:“如今事关重大,娘知道该怎么做,这两日你且安安心心的待在府里,不管发生什么事,爹娘都会护你周全。”   那厢花厅。   冯清妍得知沈晚回府,便携沈雁想要过去瞧一瞧,她听闻宫内近日发生了大事,想要当面问问沈晚。   可没想到江采薇屏退所有下人,这让她心生疑窦,忍不住带着沈雁过去。   冯清妍躲在垂花门背后偷偷听着,却阴差阳错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   她挑眉,扬起莫测的笑意,轻声道:“原还以为抓不住沈晚的把柄,如今倒自己送上门来。”   沈雁别过头,神情微微肃然:“娘,这有什么得意的,事情败露毁了晚晚的清誉事小,有辱沈国公门楣事大。”   冯清妍不紧不慢道:“你才是将来的太子妃,以后中宫宝印也是属于你的,我偏不信,她一个失了清白的女子,还有资格与你平起平坐。”   沈雁犹疑的看向她,这时冯清妍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冯清妍听到她们商议着要去林州,心道坏了她的大事,既然沈晚已非完璧,那么这件事必须闹大来,若不然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岂不是可惜。   垂花门后头的声音渐渐细弱,沈雁的眸光冷了下来。   冯清妍挺直背脊,抚了抚鬓角碎发:“江采薇啊江采薇,你也有今天。”   沈雁不安地看着她:“娘,你想做什么?”   冯清妍淡漠道:“自然是见你祖母,让她知道她最偏疼的孙女在宫中让人如玩意儿凌辱,你想想看她会不会晕过去。”   沈雁浑身发冷,她愣在原地讷讷道:“娘,您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   沈老夫人年事已高,倘若知道定然受不了打击。   冯清妍瞳孔锁紧,她抬手狠狠地掌掴了她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   沈雁眼眸里升腾起氤氲,她难以置信地捂着脸:“娘……”   冯清妍眉眼之间笼罩着生疏,藏着令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冷眼说道:“现在听娘的话。”   沈雁逼迫自己狠下心来,她低低的应了声。   *   沈晚醒来时睁不开眼,红肿的眼已经敷了冰凉的药,她掀开遮眼的白布,唤了声:“柳儿。”   柳儿端着药走过来,蹲下身握住她的柔荑:“小姐奴婢在,您昨夜哭了许久,眼睛都哭红了,还是夫人找了大夫帮你敷药才好,要不然你的这双眼睛就要坏了。”   沈晚垂眸,讪讪道:“娘她人呢?”   柳儿闷闷道:“夫人一早就吩咐管家备马车去了。”   青帷马车候在国公府朱门前。   沈晚任由婢女为她洗漱更衣,不出一个半炷香的时辰,柳儿伺候她换了衣裳,少顷她们纷纷自漪澜苑走出。   江采薇替沈晚戴好帷帽并叮嘱道:“你外祖母那娘已经说过了,你就安心的在那里修心,有舅舅护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沈晚轻轻抱住她:“谢谢娘。”   江采薇含泪拍了拍她的背:“别耽误时辰,赶紧走。”   “二弟妹,今日晚姐儿怕是走不了。”冯清妍颐指气使地带着三四名精壮的仆从追了出来,她摆摆手命仆从堵住她们去路。   江采薇皱着眉头,面目严峻:“大嫂,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雁捏了一把冷汗,她心口堵得慌,默默的低下头,却也不敢多言。   冯清妍冷凝着脸,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带你们去见老夫人。”   沈晚闻言,明白她的大伯母怕是知道了什么事,她泛红着眼忍住心绪,捏了捏江采薇的手:“娘,我们就听大伯母的,见见祖母吧,我要去林州还未跟祖母辞行。”   一行人当着老夫人的面甫跪下,沈老夫人便发了话。   “晚姐儿,你可知错?”   沈晚怯怯应道:“知错。”   沈老夫人转而又道:“雁姐儿,你呢?”   沈雁低着头,旁人分辨不清她的神情,可她却紧咬住牙不吭声。   沈老夫人继续道:“你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位子,祖母并不怪你,但你要伤及血亲,这就是不孝的大罪!得到这份不该属于你的容华,雁姐儿,以后你能心安理得的活着吗?”   冯清妍愣怔的看着老夫人,她定下心神道:“老夫人,咱们今个儿说的可是晚姐儿。”   沈老夫人压着一团火气瞪她:“你也给我跪下!”   冯清妍这些年嚣张跋扈惯了,察觉到老夫人又要偏袒沈晚,干脆道:“老夫人,您心疼晚姐儿也无妨,可晚姐儿犯的错可比雁姐儿大得多,待字闺中的女儿平白无故失了清白,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沈老夫人冷冷斜睨她:“说起笑话,那咱么就说说十三年前那桩事吧,雁姐儿应当还不知道呢。”   冯清妍闻言再也坐不住了,她腾地起身道:“陈年往事那就让它随风去吧,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夫人嗤笑道:“你不想说,我今日就得说个够,你当日不是拿这个来要挟采薇吗,那我老婆子也来说一说。”   江采薇温声打着圆场:“行了娘,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再提就不好。”   沈老夫人怒拍桌子:“我偏要说!”   “老夫人,你怨我不要紧,可我是您的长孙女儿的母亲啊,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饶我一回。”冯清妍苦苦求饶。   一旦捅破这层窗纸,那么他们隐瞒多年的秘密也藏不住了。   沈老夫人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当真想要玉石俱焚,她的神智被怒火吞噬:“你这勾栏院出来的贱人,常晏尸骨未寒你就上了常棣的榻,勾引他,害得他险些妻离子散,我容忍了你十多年,你依旧不知悔改,如今把雁姐儿也推入火坑,果真是毒妇!”   她本就对冯清妍心存芥蒂,当年他大儿子执意要娶她,她那时就不喜冯清妍尤其厌烦她那勾栏作态,总觉得她嫁进沈家是为了谋他们的银钱。   果不其然十年前她大儿子亡故,冯素心没几天就爬到刚袭承兄长候位的二儿子床上。   索性江采薇良善没有动怒,还替她解决了这桩丑事,若不是下人及时发现,他们沈国公府家清誉全被这个女人给毁了。   “雁姐儿你不要怨娘,那日我们也是吃醉了酒情不自禁才……”冯清妍焦急的朝沈雁解释,但为时已晚,这桩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   沈雁瞪大了凤眸久久不能动,她难以置信方才她听到的话,犹如冬日里一盆刺骨冰冷的的水浇下,喃喃道:“娘,这不会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的娘亲是知书达礼的商户千金,没想到她竟然出身勾栏院,再嫁进沈国公府前她卖笑卖唱,朱唇万人尝,花容天下知。   而她更是瞒了她十多年。   冯清妍见沈雁眼神百口莫辩低下头,再无颜面对她的女儿。   沈雁不想再和冯清妍起争执,她终归是自己的娘亲,生她养她为她豁出了半条命,骨肉血亲自是如何也分不开的,但她们之间再不复往日的母女情分。   沈老夫人失了耐心,她挥手命身边的李嬷嬷将她们母女带走。   她低声道:“二儿媳,以后要谨慎行事,冯氏还有雁姐儿我会命人好生看着,你只管带着沅沅散心。”   江采薇眉心紧拧,眼底是浓浓的疲惫,她哑声回了两句,径自拉了沈晚的手走出花厅。   “娘,爹爹他当真……”沈晚唇瓣绷得紧紧的,她眼觑着江采薇,想要问她答案。   她相信自己的爹爹,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娘亲的事,可方才祖母说的凿凿有据,似乎确有其事。   江采薇脸色苍白如纸,语调轻颤:“不要再问了……”   *   江南多雨,入秋后更是连绵不断。   沈晚乘画舫游船至林州时正值寒露,晨露微凉,小雨也未曾停歇。   她幼时随爹娘来过几次林州,知道林州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清河,岁岁年年和丰,是皇城根下百姓人人向往的地方,只是多雨,逢梅雨季,雨珠如串滴滴答答的倾泻而下。   如今入了秋后,雨势依旧极大,还带着凉意。   船靠近渡口,沈晚下船时抬眸便见一辆檀木墨紫锦帷马车停靠在渡口。   倚靠着车辕的小厮瞧见她的身影,忙侧身朝马车内道:“大长公主、世子,二姑娘到了。”   车内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小厮点点头,掀帘为其撑伞,伞下陡然出现一位年轻的青年,他俯身踩着小凳缓步走向少女。   “沅沅,舅舅来接你了。”   沈晚见到男人,撑着伞立在原地,稍稍福身:“舅舅。”   江庭白喜形于色,见到许久未曾见到的侄女,欣喜道:“沅沅!舅舅总算见到你了。”   一别经年,他又忙于朝政,二人也有两三年不见了。   “舅舅,我称病逃到林州,就是想避开太子殿下。”铜雀宫灯映着小姑娘莹白的脸,沈晚含着哭腔道明来意:“舅舅愿不愿意收留我?”   江庭白闻言,不过长叹尔尔:“沅沅,你说这话让舅舅好生自责,郡王府的大门一直为你还有你母亲敞着。”   沈晚柔声道:“祖母她身子可还好?”   江庭白转过身指着马车道:“你祖母她就在马车里等着呢,你过去瞧瞧就知道。”   大长公主见到她登时心疼不易,她不顾孱弱无力的身子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来,慢慢地走向她:“沅沅,外祖母的乖孩子。”   沈晚鼻尖泛酸,她撇着嘴娇嗔喊道:“外祖母。”   江庭白面露薄愠:“娘有了外孙女便不要儿子了,看来我这个当儿子的不过一根草罢了,还是外孙女金贵犹如掌中宝。”   大长公主嗔怒瞪他:“当舅舅的比外甥女还要顽劣。”   江庭白忙道:“娘,您要打要罚回去再说,沅沅走了半月的水路怕是饿极了。”   他旋即转头朝沈晚道:“沅沅,舅舅备了你喜欢吃的缸肉,这会儿回府,你正好能吃上。”   沈晚嫣然巧笑:“我就知道舅舅最疼我了。”   江庭白满眼促狭,翘首道:“当心吃多了,肚皮撑坏。”   沈晚眉眼带笑,清澄明亮的杏眸冷霜褪尽,她挑开了视线,余光轻轻一瞥,似乎瞥见远处湖畔亭内男子影影绰绰的身影。   她想隐约是她看错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第33章 . 嗜睡 她困倦的靠在软榻上,不知不觉又……   斜阳映着秋光, 绒绒云霞如海潮波澜起伏。   马车内,沈晚坐于大长公主身旁,依偎在她怀里。   大长公主太久没见沈晚, 看她娇气的窝在她怀里也由着她, 轻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语声温柔:“沅沅, 你难道来外祖母这,可得多住几日。”   沈晚懒懒的应了声, “外祖母待我那么好, 我自然是要多住几日。”   江庭白打趣道:“那你可别待的太久,还未到年关, 舅舅家没有存粮,到时候你吃了干净可就得饿着了。”   大长公主斜斜的睨了眼他,继而哄道:“沅沅别听你舅舅胡说, 你舅舅不给你吃的,外祖母给你。”   沈晚轻轻撒娇:“外祖母最好了, 不像舅舅老是像哥哥一样欺负我。”   江庭白失笑, 他素日待他们兄妹是稍有些严苛, 不过有道是严师出高徒,他做舅舅的不严厉些,怕他们以后他们在外受了委屈,一味的学那些纨绔子弟以身份权贵压人。   大长公主揉了揉她圆润的耳垂, 温声道:“不用听你舅舅说的胡话,有妻儿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外祖母回去就教训他。”   江庭白见说不上话,便掀了帘子,街市两旁摆摊的小贩吆喝着, 车马粼粼人群熙攘,好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   不多时马车便驶到了江宁侯府,因江庭白大长公主的嫡子,故而先帝开恩给他封了侯爵,还赏赐宅邸一座,江采薇出生玉京又曾在宫里承欢先帝膝下,江庭白却自幼长在林州,所以先帝刻意将宅邸安置在林州,大长公主也甚是喜欢林州的景色,对先帝的恩赐也却之不恭。   马车堪堪停下时,江庭白的妻子赵襄慈便从朱漆大门迎了出来,她牵着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瞧着应是双生子,小娃娃不满五岁的样子,他们瞧见沈晚,笑眯眯地跑了过去抱住她的小腿奶声奶气的喊道:“沅沅姐姐!你来啦!”   沈晚弯腰抱起其中一个糯米团子,蹭了蹭他的小脸,被冷落的另一个小糯米团子不满地蹦了起来,哼唧道:“沅沅姐姐!还有我!你不能只抱善儿,还要抱恭儿!”   江予恭蹦蹦跳跳地喊着。   沈晚分不清江予恭和江予善,她有几年没见两兄弟,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她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生的极像,失了偏颇倒也不敢怠慢,轻轻放下江予善,她又抱起江予恭。   江予恭被沈晚抱着,得意的凝着小脸望着江予善:“沅沅姐姐最喜欢的还是我!”   江予善扬起头委屈的看向沈晚,嘴巴撅起:“我再也不喜欢沅沅了!”   赵襄慈掩唇笑,“这两个皮孩子,见到沅沅就抢着要黏她。”   江庭白亦笑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哪有刀剑相向的道理。”   赵襄慈嗔怪的睇他一眼,遂又转头看着沈晚与双生子玩闹,忽得她见小姑娘身形一晃。   沈晚许是玩闹的有些猛了,乘船后不适的眩晕感也涌了上来,她扶着眉心险些摔倒。   赵襄慈见状忙招呼下人,“快带表姑娘去歇着。”   大长公主也惊了一跳,也跟着道:“快!快扶到厢房歇着。”   沈晚半靠在柳儿肩头,稍稍缓了片刻,尔后道:“没事,只是有些闷得慌,现在好了。”   江予善眸光讪讪,他愣愣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   赵襄慈眉心皱起,担忧的问道:“当真没事吗?”   她瞧着沈晚苍白的玉容,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沈晚浅笑道:“一路舟车劳顿,我又累又饿,约莫是想吃东西了。”   赵襄慈将欲要问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她斟酌一下转了话锋:“你舅舅知道你要来,一早命管家特意去买了两条新鲜的草鱼来,说是要给你做西湖醋鱼,还说要亲自掌勺做缸肉给你吃。”   江庭白脸上神情微变,他淡淡道:“我这就去厨房看看。”   话音落地,他阔步越过月洞门,正要转身时,他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他骤然停步,跟了过去。   “哥哥,你怎么也来了?”沈晚惊讶地看着沈景延大步翩翩朝她走来。   沈景延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许你来,不许我来?我也想见见外祖母。”   沈晩捂着额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江庭白见状也赏了他一掌,“欺负妹妹,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沈景延吃痛的喊了声:“要不是娘担心沅沅,我才不回来。”   他在林州这些年没少吃苦,考功名那几年头悬梁锥刺股他已习以为常,更过分的当属他的亲舅舅,将他押送到林州有名的私塾足足关了他三个月。   以至于他现在见了江庭白,犹如老鼠见了猫,恨不得立马遁走。   如若这次不是为了沈晚,他才不会往火坑里跳。   江庭白神色自若,半点不见郁色:“行了行了,都到前院正堂去,马上用膳。”   上了席,各色菜肴目不暇接的由丫鬟婆子呈上来,有鲜香刮辣的肉片还有清淡可口的西湖醋鱼,更有软糯的栗子糕候着。   “沅沅,快尝尝这道缸肉,舅舅可是用小火煨了半个时辰,肉是又酥又软。”江庭白一壁说一壁挟了肉上最好的一块搁到她碗里。   沈景延见状揶揄嘲弄:“舅舅有了外甥女就忘了自己的夫人还有孩子,舅母你可要看紧舅舅小心他一个高兴就把家业全送给了沅沅。”   赵襄慈笑笑,也挟了一块鱼肉放到沈晚碗中,“只要沅沅愿意,我自然也是肯的。”   沈景延凝噎,闷闷的吃着碗里的饭。   他伸筷子想要挟一块切好的缸肉,才抬手伸过去,就被江庭白的筷子打掉:“沅沅先吃。”   沈景延这次换挟鱼肉,筷子还没沾到鱼,整个盘子就让赵襄慈挪到了沈晚面前。   “沅沅,缸肉腻的很,不如吃清淡些。”   沈景延气恼地只顾吃没滋味的白饭,一碗饭入肚,他搁下碗起身,冷冷道:“舅舅舅母慢用。”   等沈景延丧气地垂头离开,赵襄慈终于忍不住笑道:“景延怕是生气了,夫君过会儿拿些糕点去给他垫垫肚子。”   方才看他吃了一小碗,定然不能裹腹。   江庭白却道:“由着他去。”   赵襄慈笑笑,挽起袖子又挟了嫩鱼肉到沈晚碗里。   沈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她面前的瓷碗已经装不下,满满的放着佳肴珍馐,她浅尝几口,便吃不下,捂着唇胃里翻涌起一阵阵恶心,可她什么都吐不出来。   赵襄慈以为她吃坏东西,放下筷子走到她旁侧,为她顺气:“沅沅,可有好些?”   沈晚喉咙噎得慌,她锤着胸口,“舅母,我先去歇着,你们慢用。”   赵襄慈上前扶着她:“舅母陪你。”   沈晚想要婉拒,但她胸膛的不适让她根本说不出话。   到了歇息的汀兰院,赵襄慈仍然不放心,“沅沅,实在不舒服,舅母帮你叫大夫来。”   沈晚摇摇头:“我睡一会儿就好了,舅母快回去用膳吧,这有柳儿伺候我,我没事。”   赵襄慈犹豫半晌,“那你好好休息。”   沈晚低低应了声,直到傍晚她都一直昏昏沉沉睡着。   *   自那日过后,沈晚身子无比的乏累,成天倦的睁不开眼,温凉的和风徐徐吹来,暖阳斜照再于庭院置一张软榻,困意更甚。   她困倦的靠在软榻上,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赵襄慈轻轻拍她的后背,“沅沅,醒醒,快醒醒,别在外头睡,当心着凉。”   沈晚娇嗔的嘤咛了一声,“舅母,我困……”   赵襄慈狐疑道:“沅沅是怎么了,这几日一直睡。”   她接着软语唤她。   “沅沅。”   沈晚翻了个身掀落身上的薄毯,嘟囔两声继续睡。   赵襄慈无奈,拾起掉落的薄毯盖在她腿上,她走的时候又嘱咐伺候的丫鬟婆子,命她们好生照顾表姑娘。   她回到院子将此事告知了江庭白。   江庭白想了下,叫来沈景延。   “景延你说实话,沅沅是不是在宫里受了委屈?”江庭白敏锐的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厉声诘问沈景延。   他的阿姐曾书信好几封与他说过沈晚在宫里受到的欺辱的事,他想沈晚兴许是想不开。   沈景延沉着脸道:“这件事与舅舅无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江庭白闻言越发确信他心底所想,他面色严肃:“你要是不说实话,那我只能告诉你外祖母。”   沈景延并不害怕他的恫吓,“舅舅想说就说。”   江庭白见他软硬不吃,却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便故作高深道:“到底是翅膀硬了,连舅舅的话也不肯听了。”   沈景延缓缓抬起眼:“娘亲口吩咐我,不让我告诉舅舅,舅舅若真想知道,就寄信去问娘。”   江庭白眼皮突突直跳,他奈何不得沈景延,也只好作罢。   暮色西沉,入夜掌灯。   赵襄慈服侍江庭白更衣,解腰封时,她蓦地听到他说。   “景延性子太倔,我不知道该怎么管他。”   赵襄慈耳闻此事,手一颤,温婉道:“夫君,不如让我去试试。”   江庭白剑眉紧锁:“你劝得了他?”   赵襄慈解开他的腰封,道:“我再怎么说也是他的舅母,他即便不给我几分颜面,那也得听我这个长辈几句话,不是吗?”   她嫁给江庭白后知道他喜欢用严厉的条条框框束缚沈景延,但如今他也已弱冠,年岁不小,也是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再像从前那样管他   江庭白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按在怀里:“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襄慈娇羞地垂下螓首,忽得她抬起头道:“对了夫君,我看沅沅最近有些奇怪,明日还是找个大夫帮她瞧瞧吧。”   江庭白颔首道:“我也正有此意。”   赵襄慈顿了顿道:“等这事过去,我们一家去玉清观礼佛,也好去去晦气。”   江庭白轻声道:“都听夫人的。”   次日正午,赵襄慈故意拦住沈景延的去路。   “你不愿与你舅舅说,总该愿意和舅母说吧,景延,舅母晓得你心疼妹妹,不过你不将事情告诉我们,我们怎么帮她呢?”   沈景延刻意回避她灼热的目光,他咬牙道:“我不能说。”   赵襄慈叹息道:“景延,那可是你的胞妹。”   她的话刺痛着沈景延的心,他收起情绪,眼神淬着寒冰,他颤着声道:“舅母,沅沅她……”   赵襄慈听罢他所言,手心不由冒着冷汗。   在她眼里,太子身为储君应当耻与奸谋为伍然而他却因一己私欲而谋害无辜,委实令她心寒。   沈景延低声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舅舅知道,舅母你也清楚舅舅的性子,倘若他晓得,那么定会冲到御驾面前。”   赵襄慈沉吟了下道:“你且放心,舅母会守着这个秘密。”   此事颇为棘手,即便让大长公主知晓,那也无计可施,为今之计唯有紧守住,不让外人听到半点流言蜚语。   *   卫恪拾回一条命,也从侍从口中得知元贞帝和吴皇后为他起了争执,他想要去见皇后却被拦在东宫。   “你们几个是不想活了吗?胆敢拦孤。”   侍卫答道:“臣下奉陛下之命,把守东宫,还请太子殿下回去。”   卫恪不忿的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拦孤的路。”   侍卫见他不信,便将元贞帝说的原话当着他面又说了一遍。   卫恪心下一惊,父皇莫不是起了疑心,可是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他拼命的喊:“让开!孤要见陛下!”   侍卫侧过首,拿剑横挡住他:“太子殿下请回宫!”   卫恪心头火气如烈焰熊熊燃烧,他咬牙怒道:“滚开!”   面对不依不饶的太子,侍卫冷声道:“请太子殿下回宫。”   卫恪竭力克制着,他转头回到含光殿,想着另想办法,款款步入寝殿,他来回踱步,突然他灵光一闪,跑到长案前提笔挥墨。 第34章 . 身份 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的身份……   初一大早上, 赵襄慈拉着沈晚前去山上的玉清观礼佛烧香。   正好江庭白没有差事,便一同前行,也把沈景延拽起来带着两个孩子一起   秋荼密网, 红霞片片迥耸于云霄间, 盘根错节的古树深深扎根, 树木苍翠而繁茂。   今日香客众多, 人来人往极容易走散,缭绕的檀香氤氲遮蔽双眼, 绕着玉清观巍峨庄严的牌匾, 他们走到钟楼下时,一不留神被人群冲散。   沈晚初来乍到, 并不懂玉清观的格局,她慢悠悠地走着,俄而她听见钟楼旁有几个刚烧完香的妇人拎着提篮絮叨着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 容王殿下到咱们林州来了。”   “胡说什么呢,容王金尊玉贵的怎会来林州。”   “千真万确, 听说刘知府前几天就去接见了, 容王现下就住在刘知府家。”   沈晚脚步不由地一顿, 她支着耳听她们说的闲言碎语。   容王竟然也到了林州。   她心头一紧,之前在宫里她就觉得容王与太子是一路人,如今想来或许是真的,容王此行莫不是为太子报仇。   她抬眸望过去, 想要问她们,可那几名妇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心底发慌,尤其她感觉后背有一道凉意。   沈晚下意识的转头,她看到身后的男子, 稍稍愣了愣随即赧赧道:“王公子。”   却见卫琅高大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见到她一身简素,浅色的襦裙,鬓发见没有点翠钗环装饰,苍白素淡的脸略显病态。   “几日不见 沈姑娘似乎过得不太好。”   沈晚脚步微移,细嫩纤长的手指捏着衣角,她嗫嚅道:“王公子怎么也在这。”   卫琅语声清润,“来林州置办些东西,沈姑娘近日憔悴了许多,可是身子不适。”   沈晚讪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水土不服。”   二人相顾对视,皆一时无言。   良久的沉寂过后,沈晚怯怯道:“我与家人走散了,不知王公子可识得玉清观的路。”   卫琅淡笑道:“沈姑娘跟我来。”   沈晚心头莫名一跳,她迟疑了一下抿了抿唇,走了过去。   两人涉阶越过钟楼,一座四角攒尖顶殿宇映入眼帘,殿开四门上首正中匾额书文昌殿,里头供奉的也是文昌帝君,另外四扇门上也有四个不同的匾额。   沈晚抬头看不太清匾额上的字,但她记得方才在马车里舅母说了,他们到玉清观是来参拜玉皇大帝的,她垂眸侧过身道:“他们似乎不在这,我们不如……”   她话还未说完,沈景延突然大步冲上前,一把扯过沈晚,将她护在身后。   沈景延勃然怒道:“你这登徒子!离我妹妹远些!”   沈晚拉着他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不要无礼,他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位王公子。”   沈景延烦躁的怒喝:“我管他是王公子还是李公子,光天化日调戏黄花闺女这就不是大丈夫所为!”   沈晚柔柔的说道:“哥哥,你忘了吗?他是那位救过我的王公子。”   江庭白眼神一凛,他对上青年琥珀色的瞳眸,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淡声道:“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敢问这位公子可愿随我们一起。”   沈景延盯着卫琅,冷声道:“我想王公子有其他事要办,没有闲心陪我们。”   卫琅剑眉微挑,忽而笑道:“那在下却之不恭。”   沈景延觉得不妥便道:“他一个外人,怎配和我们一起?”   江庭白赏他一记白眼,并道:“来者皆是客,不得无礼。”   沈景延忿忿的甩袖,人前从不失礼的他,今次委实放肆倨傲了些。   *   山间竹林,繁叶茂盛遮蔽碧空。   庑殿顶屋,一砖一瓦全有汉白玉砌成,雕功精绝与林间浑然一体。   厢房离玉清观不远,坐于屋中依稀可闻清脆悦耳的诵经声。   江庭白微扬宽袖落座,他端起石案上备好的茶壶,将茶倒入茶碗。   沈景延随之落座,他担心卫琅心怀不轨,故意坐在沈晚身旁,隔开二人。   沈晚察觉到他面露敌意,小声道:“哥哥,王公子不是坏人。”   沈景延嗤之以鼻道:“人不可貌相,他看似面目俊郎可谁知道是不是狼心狗肺之人。”   江庭白执茶碗缓缓起身,奉到卫琅面前:“王公子切莫在意,他是沅沅的兄长。”   卫琅眸光闪过一丝狡黠,他移开视线道:“原来是沈姑娘的兄长,那在下便不会放在心上。”   江庭白甫一坐下,沈景延接话道。   “你老实说,觊觎沅沅多久了。”他扭头直勾勾盯着卫琅。   卫琅没有回话,沈晚却开口替他解围。   “哥哥在林州的那些年,就没有遇到心悦的女子?”   江庭白抿了口茶,悠然自得道:“你哥哥是个书呆子,除了看书外不懂得风花雪月自然也没有心仪的女子。”   沈景延瞪他一眼,抬眸看向沈晚,“沅沅,你还没告诉我王公子是哪儿人,还有他到底对你存的什么心。”   他摇着折扇,一双锐利的眼凌厉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生得倒是俊俏打扮也矜贵,眉眼还端着威严,不过他要是肖想娶他妹妹为妻,怕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到这沈景延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隐隐觉得眼前青年不怀好意,他接近沈晚定然是有所图谋。   江庭白不动声色,静静地喝着茶,少顷他道:“我似乎在哪儿见过王公子,王公子可是从玉京来的?”   沈晚略觉疑惑,凑到他身旁低声道:“舅舅,王公子是玉京商贾。”   江庭白冷冷凝睇她:“沅沅,我问王公子,你不要多嘴。”   沈晚乖顺的缄声,她悄悄望了一眼卫琅。   卫琅不骄不躁,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他自嘲道:“实不相瞒当日我骗了沈姑娘,其实我并不姓王而是姓卫。”   江庭白皱皱眉道:“不知公子是哪个卫字?若是国姓那可是皇亲国戚。”   况且玉京城似乎没有姓魏的人士,因魏与卫同音,为了避讳凡魏姓者皆迁出玉京,所以如今的玉京鲜少有姓魏的人家。   沈景延冷哼一声道:“我料他也不敢姓国姓,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善类。”   沈晩听他含沙射影还指桑骂槐,抬起脚重重地踩了他的脚。   沈景延嘴角一抽,他斜斜觑了眼沈晩,继而直言不讳的说道:“说来魏公子可是真心爱慕我家沅沅。”   沈晩脸色微变,她忙道:“哥哥许是吃醉了酒,说胡话吧。”   江庭白半阖眸,眉头紧锁。   他这不争气的外甥,竟然认不出眼前男子的身份,还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看来回去后他得以藤条伺候。   江庭白沉默片刻道:“魏公子,你既是行商之人,我有件事情想问一问魏公子,这里不太方便,不如我们出去相商。”   卫琅指腹轻划茶碗边缘,“若是生意上的事,恕在下……”   江庭白果决道:“事关鹂鸟。”   卫琅剑眉淡扫缓缓起身道:“请。”   江庭白一走到厢房外看四处无人,朝卫琅躬身道:“臣见过容王殿下。”   卫琅虚扶他一把,“江宁侯不必行礼。”   江庭白低声道:“殿下是皇亲贵胄,微臣这礼你受得起。”   “王爷缘何到我们林州?”江庭白疑惑不解,倘若是陛下关切林州水灾,那他们多日前已有所缓解,而且也早已上书奏明,那容王有因何而来。   难道正如景延方才于厢房所言,他心悦沅沅。   可即使如此,沅沅常初入宫苑又岂会认不出容王的身份,慢慢的剥丝抽茧,他恍然明白了容王的用意。   卫琅未置一词,却解了他的困惑。   江庭白轻笑道:“沅沅真是三生有幸得容王殿下青睐,只是陛下那里?”   多年前一道圣旨立下,就定了沈晩与太子的婚约,如今要想解除婚约怕是难于上青天。   卫琅负手而立,他低声道:“只要本王和陛下说,他一定会解除婚约。”   江庭白问:“陛下也知道此事?”   卫琅不语,眸色微凉,薄唇紧抿一脸霜寒,顿了半晌他道:“本王见沈姑娘甚是羸瘦,可是生了什么病?”   江庭白一怔,尔后淡淡道:“臣会找郎中来为她诊治,王爷不必担心。”   厢房内。   沈景延捻着糕点,望着窗外两人的身影,低喃道:“舅舅和那个登徒子聊什么聊了那么久。”   赵襄慈拿帕子擦了擦两个奶娃娃的嘴角,她扬唇一笑:“你舅舅可比你有法子多了。”   沈景延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糕点,含混不清道:“舅母也嫌弃我?”   江予善趁他们二人争执,爬到桌上伸出小手偷了一块桂花糕,然后跳下去跑到沈晚旁侧,倚着她的腿,抬起手冲她甜甜一笑:“沅沅姐姐吃吃!”   沈晚勾唇自他的小手接过糕点,吃下那小小的桂花糕,摸了摸他的头,“很甜。”   江予善笑得眯起眼睛:“我再给沅沅拿一块。”   沈晚胃里一阵翻涌,强忍着不适她轻轻拉住江予善的衣袖:“沅沅不吃了。”   江予善瘪起嘴,泪珠子在眼眶打转,随时都要落下来。   沈晚实在于心不忍,正欲安慰他,胸腔里升腾起来的恶心感,令她忍不住往外吐。   柳儿递来清水让她漱口,又拧了帕子递她。   沈晚虚弱地擦拭唇边黏腻,她捂着胸口道:“舅母,我看我还是回府吧。”   沈景延立刻慌乱起来,他站起身蹲在沈晚身旁,“我陪你回去。”   赵襄慈忙喊道:“马车在山脚下候着,景延你快背沅沅下山,剩下的由我同你舅舅说。”   沈景延应声,背起沈晚就朝偏门走了出去。   赵襄慈看着沈晚纤瘦的身躯,心中暗暗想,沅沅怎得好像当初她有身孕害喜似的,随后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   *   马车方驶离玉清观不远,少顷马儿骤然嘶鸣了一声,马车也猝然停下。   沈晚掀帘瞧去,发现前面不知何时冒出来一群卫兵,将她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沈晚探出身子,却被沈景延拉回了马车。   沈景延面色沉冷,急切的对她说:“沅沅,你给我待在里面,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沈晚犹豫片刻,她一介女流即便出去也只会碍事,思忖会儿,她还是应声退了回去。   沈景延旋即掀起车帘踏出马车。   沈晚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在马车里,不由攥着柳儿的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乎梦里也有这个场景,可当她想要努力回想的时候,脑中瞬间如纸一般空白。   柳儿柔声安抚着沈晚,但她的心依旧无法沉静。   难道她改变不了梦里的惨状么,她的哥哥还是要遭此劫难,她决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知大将军拦下我的马车,所谓何事?”   “奉太子殿下之命,取沈大人首级。”   “敢问将军,我做了何事?”   外头争吵声音激烈,似有剑拔弩张虎啸龙吟之势,   沈晚耐不住性子,欲掀帘出去却被柳儿拉住,“小姐!忘了大少爷说的,一切有他,你现在出去只会害他。”   刀剑相撞兵刃摩擦的声音,轰然回响在沈晚耳畔。   沈晚暗道不好,忙掀帘步下马车,踏足于地,那遍地的鲜血便刺疼了她的眼,她望着眼前的惨状,惊得杏眸圆瞪。   满身杀气的黑衣人已策马离开,沈景延高大的身躯骤然躺倒在地,身下一片暗红的血,像是雪天里嫣红的梅花,妖艳的绽放,却淬着剧毒。   “哥哥……”沈晚尝试着唤他,却得不到回应。   沈晚慌了神,近乎嘶哑的喊着,“柳儿,快叫人来啊!”   江庭白赶到时,望着蔓延的血,饶是见惯不惊的他亲眼见到也不觉有些骇人。   赵襄慈神色惶恐,捂着两个孩子的眼睛,将他们带回马车,旋即又跳下来走到江庭白身边。   “夫君,你还愣着做什么,人命关天你快点救人。”   江庭白愣了一下,眼眸聚拢稍缓了神色,他赶紧地跑上前扶起沈景延。   一行人急忙乘着马车回到江宁侯府。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江庭白缓缓走了出来,他环了一圈,看到沈晚单薄的样子道:“沅沅,你先回去歇着。”   沈晚头昏沉沉的,她闻言猛然惊醒,步上前拉住江庭白,问着:“舅舅,哥哥怎么样了?”   江庭白无奈叹了声,“你哥哥此番是受了重伤,腹部的伤,修养几日倒也没有大碍,只是这腿上的伤伤及筋脉怕是难以痊愈,只怕日后他都无法正常行走了。”   沈晚沉了沉思绪,勉强扯了一抹笑,“舅舅,你医术高明应该能救哥哥吧?”   江庭白颔首应道:“我当然能救他,不过沅沅,我有事要拜托你。”   沈晚狐疑道:“什么事?”   江庭白迟疑半晌,叹了口气道:“有一味药极其难寻,便是宫里的太医署都难找到一棵。”   沈晚问道:“舅舅直说。”   江庭白看了她两眼,沉声道:“你认识的那位王公子有我想要的东西、你只要找到他就能拿到。”   沈晚微微福身致谢,转头再吩咐了柳儿,“柳儿,快送舅舅回去吧。”   待柳儿领了郎中离去,沈晚才进了沈景延的卧房,床榻上躺着的沈景延,面色缓和,之前毫无血色的脸上好歹有了血色,见他安好沈晚转身欲走。   “沅沅,哥哥有话和你说,你先别走。”沈景延闭着眸躺在榻上,却唤住了她。   沈晚蹑手蹑脚的挨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哥哥,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   沈景延睁开眸忍着腹部的疼坐直身子,他望着沈晚,认真的说道:“你知道为何我要将今日之事让舅舅隐瞒下来吗?”   “是因为太子吧。”沈晚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事的始作俑者,能恨他们入骨的恐怕只有太子卫恪。   沈景延颔首,抿了抿苍白的薄唇,“未来储君这般残暴,传出去只怕会人心惶惶。”   沈晚缄默不语,手紧紧攥着裙袍,她之前就有所怀疑,兄长这话更是妥了她心中想法。   他们国公府世代忠良,曾出过股肱之臣,从不敢有悖逆的想法,今日发生的一切,必然太子有关。   太子还是袭承了先帝的残暴。   先帝残害同宗的事情,百姓都看在眼里,先帝是庶出的皇子立储上他本就比不得身为嫡子的皇子,但嫡皇子早逝,皇位落到了先帝头上,登基后他没几日就处死了与他血脉相连嫡亲兄弟,连远嫁他国的姊妹也不曾放过。   若非元贞帝当年佯装懦弱,只怕也难逃被杀的命运,没想到生性良善的元贞帝,竟生出一个顽劣。   他的兄长本有着凌云志,亦有魏巍报国心,却在一夕之间残废了身子,这又是何等的悲哀。   沈晚低着头,哽咽道:“哥哥,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   沈景延不以为然道:“与你有何干系,是太子他做的孽。”   沈晚拭泪,抬眸笑道:“哥哥,我想我有办法帮你。”   沈景延愣了愣,皱着眉道:“你可别做傻事,不要被太子……”   沈晚轻轻点头:“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沈景延不由得皱起眉,他疾言道:“不许你乱来!”   *   晌午,沈晚打听到卫琅的住处,带着柳儿出了江宁侯府。   对方似乎料到她的拜访,仆从领着她穿过正堂,她也顺利地走进卫琅所居的别院,三进三出的大屋明亮宽敞。   卫琅抬起头,看到屋外那道纤手的身影,搁下手中的本子,薄唇翕动:“沈姑娘。”   沈晚转过头吩咐柳儿待在外面,她要独自一人见他。   踏入屋内,她正色道:“王公子,我有事想要求你。”   虽然他曾说他不姓王,而是姓魏,可她还是觉得,他仍然是她遇到的那位王公子,而不是别人。   卫琅目光淡淡的自她身上移开:“沈姑娘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不过我想沈姑娘也明白,我要的报酬。”   沈晚心虚地低下头,她陡然升起一个念头,他既然什么都不想要,那她唯有一样东西可以交付与他。   她娇躯颤抖,抬手轻褪去外衫。   只要他不嫌弃自己已非完璧她可以豁出去一切,等了结此事后她会绞了三千青丝,进玉清观当尼姑,断红尘断孽缘。   “沈姑娘,你清楚你在做什么吗?我非正人君子,不会像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卫琅眸色晦暗,他凝重的说道:“我王某人,所求之物只是沈姑娘的心,而不是贪图你的身子。”   沈晚抬眸看向卫琅,拢了拢肩上带着丝丝檀香的锦袍,双颊晕染红霞,“可我除了这身子以外,没有能报答王公子。”   卫琅沉声道:“沈姑娘若是诚心,不妨答应我一件事。”   沈晚迷蒙的看着他:“什么事?”   卫琅低低笑道:“做我的妻子。”   沈晩愣愣的看着他,良久她玉容苍白,婉声拒绝:“只有这件事不可以。”   卫琅敛去唇角的笑意,问道:“我能知道因为什么吗?   沈晚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不再吭声,她彻底没有了底气和他交易。   卫琅脸色冷沉:“沈姑娘可是觉得我身份……”   “不,不是……”沈晚急急地喊着,正当她不知如何解释时,她看到男人欺身走了过来,二人顷刻间鼻息纠缠交织,她忙后退一步,想要隔开他们之间只要半臂的距离。   卫琅一眼看透小姑娘的心思,他凉薄的说道:“宫里的事,我也知道。”   沈晚细白如玉的脸,失了血色,她咬着唇道:“你怎么知道,难道那夜是你?”   卫琅冷声道:“沈姑娘以为呢?区区一个无名商户能进宫?能染指大家闺秀?”   沈晚羽睫颤动,盖住她那双杏眸的熠色,她想不到答案,也不愿想。   她萌生出了逃避的想法。   卫琅目光如炬,灼热的视线不着痕迹的移到沈晚的被咬破的唇瓣,他伸手生有薄茧的指腹慢慢划过她嫣红的檀唇。   “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的身份。”   沈晚面上红晕未褪,她推开卫琅就朝外跑,她疯了似的逃走。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临走到门口,她眼前蓦地一片昏暗。 第35章 . 孩子 你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过了正午, 天色昏沉沉的,似乎又要下一场大雨,忽然滚滚惊雷掀起一道道紫电,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着窗棂。   郎中为榻上的女子把过脉, 尔后道:“月份还太浅把不出来, 但我能断言, 这位姑娘已经怀有身孕。”   赵襄慈目光惊讶,她垂眸自袖中取了几锭金子交到郎中手里, “幸苦您走这一趟, 今日之事请您千万守住,切莫落入旁人耳中。”   郎中犹豫了一下道:“不知那位姑娘是夫人的?”   赵襄慈笑笑道:“是我远方的妹子, 她前不久刚与夫君和离爹娘又早逝无依无靠,所以过来投奔我,没想到闹出这等笑话, 您别放在心上,她脸皮薄的很。”   郎中点了点头, 而后道:“还有一事我需要告诫夫人您, 这位姑娘身子孱弱有些虚, 你们得细心养着若不然等瓜熟蒂落时,恐怕她会难产危及性命,但你们若是想要落胎,那是万万不可, 轻责日后不能生养,重则危急性命。”   赵襄慈柔柔的应道:“多谢郎中, 您慢走。”   目送着郎中离开,赵襄慈笑意僵在脸上,她着人喊来管家吩咐让他看紧郎中, 倘若他敢透露半个字,那便只好下狠手。   她凝着榻上女子,满眼心疼与不安。   阵阵雷声惊醒了假寐的赵襄慈,她睁开眼望着榻上缩在衾被里熟睡的女子,她吐了口气,又闭了眼小憩。   “舅母……”沈晚伸出一只手,拉着帷帐想要坐起身。   赵襄慈扶起沈晩,轻声道:“沅沅醒了?怎得不再睡会儿?”   沈晩眉目怔怔,恍然如梦的看着她:“舅母,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早该想到的,她月事一向稳定,偏偏自上月初月事便没再来过,这些天她还总是嗜睡吃不下东西,这都是孕中女子害喜才会有的反应。   赵襄慈眼眶微红,她见不得小姑娘委屈,轻声细语的安抚道: “沅沅你放心,此事只有舅母一人知道,舅母也不会告诉你舅舅。”   沈晚哑声道:“舅舅那般聪敏,怎能瞒得住他。”   她幼时同兄长顽皮,不慎摔碎了江庭白一个御赐的金镶玉砚台,乳臭未干的两个孩子怕被责罚便偷偷将砚台藏到书柜下,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晚膳时候江庭白竟当着他们爹娘的面说起此事,他们为此尝到了皮肉之苦。   念及此沈晚心惶惶,她做了如此荒唐的事,向来严厉的舅舅定不会容她,倘若被爹娘知道……   沈晚不敢再细想,她蜷起纤瘦的身子,瑟瑟地发抖,她颤声道:“舅母,我要了结腹中孽种。”   这孩子来路不明,连他的父亲她都记不得是什么样子,将来若生出来,她们母子该如何活下去。   赵襄慈挨着床榻坐,对上她湿漉漉莹润的水眸,她握住小姑娘冰冷的柔荑:“沅沅,你信不信舅母?”   沈晚迟疑半晌,微微颔首:“自然是信的。”   赵襄慈温柔的说道:“这几日你待在府里哪儿也不要出去,哪怕你舅舅来找你,你也不许见,若有麻烦我会帮你挡在外头。”   沈晚颦起眉心,露出茫然的神色问道:“不让我见舅舅?”   赵襄慈颔首道:“你只管听舅母的,安安心心养身子。”   沈晚面上带笑,兀自咽下喉间的酸涩。   果真只能如此了吗。   江庭白守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见赵襄慈推了门扉走出来,迎上前道:“如何?”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赵襄慈神色平静,浅浅笑道:“方才郎中替沅沅诊脉,说没什么大碍,服两贴药就会好。”   “你不让我为沅沅把脉,却让郎中过来,夫人你是不是有事瞒我?”江庭白神色凝重的问她。   赵襄慈淡淡道:“你我夫妻之间那么多年,我有什么事好瞒你,你莫不是疑心病又犯了。”   江庭白有些不放心,想要亲自去确认一下,他又道:“那你带我见见沅沅,我想再为她搭个脉。”   赵襄慈拽住他的袖子朝他喊道:“沅沅才睡着,你别去扰她。”   江庭白想了想道:“也好,明日再瞧吧。”   *   夜凉如水,晚风拂过赤红的枫叶簌簌飘落,荡漾在微澜的碧水上。   月色皎皎银白的灿光缀于廊檐,仿若薄纱虚掩着院内的景色。   赵襄慈趁着侍从打盹这会儿,潜入沈晚院中。   点了灯收拾细软,一切妥帖后她从袖中取出个沉甸甸的荷包,交到沈晩手里:“这里有几十两散碎银子还有一千两银票,你们躲到城外的三清观住上两天,若是银钱不够使了记得书信予我,我会亲自送来。”   沈晚攥着荷包,细弱的声音轻唤道:“舅母……”   赵襄慈淡漠看她,提醒道:“耽误了时辰城门下了钥你可就出不去了。”   沈晩还未曾见过她这般雷厉的模样,她娇柔的应了两声。   赵襄慈将她所需的东西置办齐全,趁着夜深人静她带着她们二人往后门走。   然而当她们走到廊庑转角处,却遇见了江庭白。   江庭白面色铁青,凝着她们三人,“沅沅你要去哪儿?”   沈晩戴着帷帽看不见他的神情,但听到他薄凉冰冷的语气她就知道,她舅舅很生气。   赵襄慈沉默了一瞬,檀唇轻吐心虚的说道:“沅沅身子这两日一直不好,吃了药也吐,我就想带她去郎中那瞧瞧。”   江庭白没有戳破她的谎话,他徐徐道:“吩咐管家去就是了,三更半夜出府若是遇到”   赵襄慈想瞒也瞒不住,忖度他已经猜到了便道:“主意是我出的,你要怨就怨我。”   江庭白摆摆手,径自走向沈晩。   沈晩眉头轻轻一蹙,“舅舅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我并未怪你,这么大的事情你应当与舅舅讲。”江庭白叹了口气,他多少能想到其中缘由,但他委实不能苟同:“舅舅自小就看着你长大,不管你做了什么舅舅都会护着你。”   沈晩秀眉拧起,“舅舅,我想离开。”   “舅舅,当务之急还是将沅沅送走,不然太子余党绝对会伤害沅沅。”沈景延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他语气从容沉稳,望向沈晩的眸光也清冽坚决。   江庭白正有此意,他怀疑太子以在林州安插了细作,他知道沈晚身在玉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玉京是去不得了,容王殿下也在林州,若是被容王知道,沅沅恐怕还是会落入太子手中。”   沈晩余悸未消,赵襄慈见她脸色苍白如纸,温声道:“沅沅没事了,你莫慌,你舅舅还有兄长不会坐视不管。”   江庭白顿了下,看了看沈景延,朝他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送她出府。   沈晚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临别时赵襄慈叮咛要她照顾好身子。   马车缓缓驶向林州城城门,彼时还未下钥,没有把守正门的侍卫,沈晚顺利地出了城门。   只是才出城门不久,踏踏马蹄声疾驰而来,像是一路追着他们。   沈晚以为是江庭白撩开帘子欲要瞧一瞧,却忽得听到车夫的声音。   “何人敢拦江宁侯府的马车!”   车夫拽紧缰绳,对着拦路的马车怒吼。   策马拦马车的青年也不甘示弱,扬声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下来拜见容王殿下。”   车夫俨然一惊,此时沈晚也弯身下了马车。   月影微稀,男子策马前行来到沈晚面前,他骤然翻身下马,温热的大掌搂着她尚不明显的柳腰,男子虽戴着面具,可沈晚却能瞧见面具下他那阴鸷的脸色。   男子身形高大颀长如竹,周身盈着清冷,他突然摘下遮面的鎏金面具,冷声道:“沅沅想带着本王的孩子跑去哪里。”   沈晚蹙起眉头,望着眼前男子疏离凉薄的眉眼下那双极美的异瞳,脑中浮现了一抹身影与之交织重叠,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并没有所谓的王公子。   他是容王,是太子的皇叔。   也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卫琅一愣,看到她眸中的冷漠的眼神,他莫名有些慌乱。   目光掠过身后几人,他们当即会意地拽着车夫离开。   沈晚默然偏首,低低的唤道:“臣女见过容王殿下。”   卫琅神色温柔道:“你真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王爷如此糊弄臣女,与太子又有何分别?”沈晚喉咙里溢出一股酸涩,须臾满目盈泪,滚烫的泪珠止不住的往外淌。   她不喜欢被欺骗,更不喜欢与皇族有牵扯的人,偏生卫琅两样都占了。   纵然他是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又如何,她怨恨他羞辱自己,欺瞒自己!   如若当初她早些知道他的身份,她断不会和他有半点瓜葛。   卫琅低声道:“先同我回去,我会和你解释这一切。”   沈晚背过身并不依他,冷冷道:“我不会回去。”   卫琅不语,将她打横抱起走回马车。   沈晚感觉身子凌空,下意识地搂住身侧人的脖子。   “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她还没到不良于行的地步,卫琅此举委实让她难堪。   见卫琅没有看自己,自顾自地走着,沈晚也奈何不得,只能由着他。   沈晚倚着车壁睡了一路,眼皮抬也不抬,更是正眼都没看卫琅一眼。   卫琅庆幸她没有吵闹,可他也不知该如何向小姑娘道歉。   如果他告诉她,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心悦于她,她会不会相信。   卫琅低垂着眼看小姑娘的睡颜,她浓密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不多时她睁了睁眼,揉着惺忪的睡眼。   沈晚坐起身子,似乎忘了身侧还坐着卫琅,待二人视线蓦地交汇,她稍稍愣了愣,旋即颇为烦躁地戴上帷帽,眼不见心为净。 第36章 . 离开 这样身份尊贵的男子,缘何会与沈……   明月高悬, 穿云破雾。   江宁侯府上上下下点燃灯火。   一众家仆女眷都纷纷迎了出来,他们站在外头窃窃私语,商讨着大半夜到访的贵客到底是谁。   江庭白早就知道卫琅的身份, 听到江宁侯府的马车正在回程的路上, 约莫也猜到了什么。   赵襄慈却忧心惙惙, 她看着淡然自若的江庭白, 温声道:“夫君,你不担心吗?沅沅她被容王抓住……”   江庭白思量着, 轻轻摇头, 他恍惚间想起一段往事,虚虚实实的有些不真切, 他没有多想,默了片刻他道:“容王殿下是不会害沅沅的。”   赵襄慈狐疑的睨了一眼,转而看着马车徐徐地停下, 当她瞧见自马车上走下来的青年,她掩着唇惊道:“你不是那王公子?”   江庭白背挺得笔直, 他抱拳行礼淡淡道:“容王殿下。”   赵襄慈也福身, 垂眸时还用余光扫了扫青年。   他穿着的墨色绸缎锦袍, 袍子衣襟露出以银线刺绣的松竹,处于众人之中,似璀璨的珠玉耀映在夜晚。   赵襄慈自也听过有关容王的坊间传言,她只觉得糊涂, 皇室血脉岂容混淆,倘若容王并非先帝的骨肉, 那当今圣上怎会容忍他活到现在。   虽说容王殿下生的很是好看,萧疏轩举仙隽气度凛然,且容王身份特殊, 当年丽妃自缢一事闹的满城风雨,宫中人人自危,容王的身世也让人非议,难免落人口舌,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这样身份尊贵的男子,缘何会与沈晚有牵扯。   卫琅颔首示意他们免礼,“有什么话屋里说。”   沈景延也踉跄地走了出来,看到束着玉冠的卫琅面露凶相:“怎么又是你,你到我们江宁侯府是想看笑话吗?”   江庭白道:“还不跪下拜见容王殿下。”   沈景延心里像是被扎了根刺一样,他不以置信的看了看江庭白,又愕然的望着卫琅,半晌之后他才定下心神,沉着的躬身:“容王殿下安。”   他眸底的厉色收敛了些,抬起头看到沈晩冷沉着一张脸,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沈晚甩开卫琅扶着她腰的手,她侧身拉住柳儿,柔声道:“柳儿,我们走。”   沈景延仍沉着一张脸,丝毫没有因为他是亲胄而多有垂青拥戴。   踏入正堂后,众人神色各异,江庭白独留了下来,让其余的人回屋。   沈景延心有不甘但也只得作罢,悻悻地走开。   *   万籁寂静月影疏疏,缭绕馥郁的花香萦绕于庭院中。   月色朦胧之下,江庭白与卫琅对坐浅酌。   江庭白浅酌茶碗里的茶,良久淡淡道:“接下来王爷打算怎么办?沅沅尚未嫁人就怀有身孕,说出去并不是件体面的事,还容易让人捏着把柄羞辱。”   不管他们江宁侯府亦或沈国公府都不担心多一张嘴,即便沈晚生了十个八个他们也养得起,他们最担忧的当属沈晚的清誉。   这世道对女子曲解颇深,男子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可以执金樽流连于勾栏狎戏美人,而女子需得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还有女德女训还是轻的,玉京城的达官显贵多的是三妻四妾,宠妾灭妻之人,更遑论皇室。   卫琅修长的手指抚着茶碗上仙鹤纹路,深邃的琥珀色眼眸,犹如寒潭幽暗,“为保今后无虞,我早有万全之策,只要侯爷愿意把沅沅交付给本王。”   江庭白闻言剑眉紧锁,他沉吟道:“王爷打算何时启程?”   卫琅冷声道:“明日一早,越快越好。”   江庭白摇了摇首道:“沅沅经不起颠簸,走水路或是坐马车,二者皆不可,更何况沅沅对王爷仍由芥蒂。”   端看沈晚的样子,他就明白小姑娘必定是极其生气,如若当日容王所言非虚,那么要劝她怕得费一番周折。   卫琅薄唇微启:“侯爷以为应当如何?”   江庭白犹疑一瞬道:“王爷不妨先在侯府住着,再行打算?”   卫琅缄默不语。   他来是为了沈晚,如今见到她自然是想把她带回皇宫,再让陛下赐婚。   可看到沈晚那清冷陌生的眼神,他迟疑了,也后悔了。   江庭白看出他的难色,他思忖良久道:“臣有一个法子,能让沅沅回心转意,不过王爷得牺牲一样东西?”   卫琅淡淡道:“什么东西?”   即便是豁出命,他也在所不惜。   烛花的哔剥声,和着江庭白的语声齐齐地落入卫琅耳中。   *   赵襄慈从婢女手中接过温烫的清水,将她们遣到外头候着。   “沅沅,喝杯水驱驱寒。”   沈晩捧着温水一饮而尽,“舅舅他还在正堂??”   赵襄慈柔声道:“你舅舅说与容王殿下有要事商量,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微微顿了顿,提着水壶添了一杯清水。   “沅沅,你和容王……”赵襄慈声调轻微,试探的问,抬眸见沈晩面上覆着一层寒霜,她立刻噤声。   沈晚纤弱的身子微颤,她冷声道:“我和容王素昧平生。”   于她而言所谓天潢贵胄和平常百姓无异,但绝不会是她未来郎君。   她所希冀的不过是像爹娘那样相濡以沫鹣鲽情深的感情,而非如此算计,哪怕她腹中孩子当真是容王的骨血,她也不会因此改变主意。   赵襄慈含笑道:“你怨容王殿下骗你,你倒不想想是不是你自己愚钝,看不出他的身份?”   有琥珀色眼瞳的人,这世上除了容王以外再找不出第二人,这件事她们这些不涉朝堂事的妇道人家也省得,不过她不知道也不怪她,容王平日里就深入简出能见到他真颜之人寥寥无几。   沈晚不作声,兀自抿着唇。   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她却忘了有这回事,说到底还是她蠢。   赵襄慈望了一眼沈晚,又补了句:“舅母并非说风凉话,只是想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倘若她真的不喜欢,不必如此动怒,也不必对他避而不见。   沈晚蹙着眉,似在认真思索,随后她道:“其实他与太子一样,都是卑劣的小人。”   赵襄慈一怔,“沅沅别胡说,休叫人听了去。 ”   沈晚忽而垂眸,心思仍飘忽不定,她索性搁下茶盏,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屋内走去。   *   玉京,皇城永寿宫,金凤香炉生起淡淡的幽香。   吴皇后垂眼一袭素衣跪坐在玉石地面,发髻上也再无华贵的珠翠点缀。   她此番脱簪戴罪,是来求张太后出手相救。   “母后,臣妾犯下弥天大罪,陛下不愿宽恕,还请母后救救臣妾。”   张太后抬手命众人退下,她捏了捏眉心道:“皇后禁足一月有余,怎得还不知长进?”   吴皇后听着她的话,轻声道:“臣妾有罪,但太子是无辜的呀。”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所生的嫡子亦是太子,本该坐拥江山,哪怕后宫三千佳丽也终归是属于他的,她倾尽所有将世上最好的都奉予他。   而在她眼中,沈晚和太子有婚约在身,便早已是太子的人,哪怕她替太子死了又何妨。   张太后目中满是嘲讽之色,“当日皇后言之凿凿求哀家出手相助,如今失势又来找哀家,皇后可知皇帝并非哀家亲生的孩子。”   “但您是陛下的嫡母啊!”吴皇后垂泪,眼中泛出的泪花,湿润了她的眼眸,元贞帝生母早逝,自小养在嫡母张太后膝下,待她如亲生母亲般,登基后也尊封她为皇太后,掌六宫事。   所以她才会前来求她。   吴皇后俯低身子,靠在她身旁,声泪俱下的喊道:“母后!”   张太后实在拿她没法,头疼的扶着额道:“行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你是中宫之主,要有气度。”   吴皇后神色稍缓,嘴上不住地诟啐着沈晚,她不忿的说道:“论姿色,哪个贵女不比沈晚出众,她左不过是有位当国公的父亲罢了,又有什么稀罕。”   玉京城容华出众品性柔佳的姑娘数不胜数,随便摘一朵就是含苞待放清幽的花朵。   张太后凤眸微凝,“依皇后的意思,也想解除这桩婚事?”   吴皇后站起身掀裙幅,她直直地跪了下来,“太后娘娘,臣妾不愿沈晚嫁给太子。”   与人勾结,还害得太子卧病不起,她恨不得撕烂沈晚那张娇柔的脸皮。   张太后挑眉睇她:“皇后,你不怕沈国公?”   吴皇后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她讥笑道:“他沈国公算个什么东西,臣妾才是皇后,执掌凤印是六宫之主,亦是未来储君的生母,他胆敢放肆,臣妾自有办法处置他们。”   张太后面上无异,心底却暗暗地嗤笑。   愚蠢,当真是愚蠢至极。   看样子,是时候另立新后,现在的皇后是不中用了。   她淡觑身旁的婢女,冷冷道:“哀家乏了,皇后也早些安置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吴皇后羽睫轻敛,轻应下便带着宫婢侍从回长乐宫。   张太后凝着她的背影,摆弄着腕上的金镯,冷哼一声:“皇后还有太子怕是留不得了,是时候让皇帝拟旨废后肃清后宫。” 第37章 . 往事 有容王在这里,他不放心。   细雨骤停, 碧空云卷云舒。   沈晚午寐初醒,斜倚美人榻赖着不起,她懒懒的掀了掀眼皮, “柳儿, 什么时辰了?”   她颦着柳眉看了眼, 发现没有柳儿的身影, 她趿拉着鞋子,双腿软软地像踩在棉絮上。   沈晚仍然有些困意, 想着起身到暖阁躺一会儿, 缺不慎绊了一跤,险些摔下去, 她低低惊呼了声。   立于门外的那道颀长的身影,听到动静推开门扉大步跨进。   沈晚吁了口气,扶着案几站起身, 抬眸看到卫琅缓缓行至她身前,伸手欲要扶她。   她福了福身, 冷睨他背着身便要走出去。   还未迈出门槛, 卫琅一伸手搂住她的腰, 将她带进怀里。   “卫琅!你混账!”沈晚被他紧紧抱住,身子一凛,忽得她回过神,捶打着他的胸膛, “放开我!”   卫琅平白被掴了一掌没有恼,他瞧她的脸色, 也不敢用力,他搂着她纤细的腰,淡声道:“瞒你是我不对, 你不要和我置气好不好。”   沈晚鼓着腮帮子,葱白的玉指蜷起,意图掰开他的手:“可你不是王良,你也没有资格让我原谅你。”   她早该想到的,王和良嵌在一起就是个琅字,正是他容王的名字。   卫琅顿了顿道:“我无心骗你,只是我在宫外不能暴露身份。”   沈晚一偏头冷笑道:“但那日在宫里,你又为何亲自替我解药?”   她并不相信他的鬼话,太子筹谋算计毁她清白时,他大可以找太医来,而非毁她清誉。   卫琅低笑,没再开口辩驳,那夜太子灌她合欢散,醒后她不知道为她解药的人是他,这也怪不得他,谁让她早早的离开,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   况且那夜他被强迫的人似乎是他。   沈晚攥着手心,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慌忙跑到外头。   忽然间,廊庑下两个小孩朝沈晚走来,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江予恭朝她笑道:“沅沅姐姐!”   随后他像是看见了什么,吓得躲到她身后,喃喃道:“沅沅姐姐,那个坏人怎么也在这里。”   沈晚有些出神,恍然听见他的低语,婉声道:“恭儿,你说什么?”   江予恭呶呶嘴,满目惊慌。   江予善却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卫琅瞧,看了半天他怯怯道:“你就是爹爹娘亲说的王爷?你生的好高啊!”   卫琅淡笑,轻声说道:“等你长大了,兴许能比我还要高。”   江予善眼眸亮了起来,他惊喜的喊道:“我要比恭儿还要高!”   江予恭看到他对着卫琅笑,也顾不得害怕,气呼呼地跑过去,用小小的身子挡住江予善,他指着男人的鼻子道:“他是欺负沅沅姐姐的坏蛋!他还要把沅沅姐姐带走,你不要理他!”   江予善闻言一下就急了,眼圈红红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几滴泪珠吧嗒吧嗒掉了下来,他开始嚎啕大哭,转身走到沈晚身侧。   小手攀上她的衣袖,轻轻扯了扯,委屈巴巴道:“沅沅姐姐,你不要和那个坏蛋走好不好。”   沈晚抱起他,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珠,柔声道:“沅沅不会走的,以后就陪善儿还有恭儿。”   江予善咧开嘴笑了,他往她怀里钻,小心翼翼地抬起小手环住她。   江予恭也跑过来,手高高举起:“我也要沅沅抱!”   卫琅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沅沅只抱得起一个。”   江予恭警惕地盯他,他扑腾着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她稚气的脸涨得通红,“放开我!沅沅救命啊!坏蛋要杀我!”   沈晚微拧黛眉,“放他下来。”   卫琅依言轻轻把他给放落,江予恭站稳后气急败坏的上前咬了他一口。   “恭儿过来,沅沅带你们去吃点心。”沈晚羽睫微垂,好似没看见,兀自唤着江予恭。   江予恭松了口,走前还不忘踢他一脚。   卫琅看着他们渐渐离去的背影,不觉失笑。   沈景延幸灾乐祸的看向卫琅,揶揄道:“原来容王殿下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卫琅眸眼深沉,他冷冷扫了眼沈景延。   *   中秋团圆夜,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挂着旖丽的花灯,街道熙攘人流摩肩接踵。   银辉朦朦胧胧坠落,月影拉长了沈晚清瘦的身影,她头戴帷帽走在街巷,不时地挑开薄纱,望着四周灯火。   她忖着晚膳的时辰尚早,就带着柳儿出府走走,散散心,顺便买些双生子爱吃的点心。   柳儿走地腿有些软,她嘟囔道:“小姐,我们去附近的茶馆喝盏茶歇歇脚吧,我实在走不动了。”   沈晚轻应了声,旋即二人转至茶肆,随着店小二指引,她们踏阶上了二楼雅间。   楼下正堂说书先生正拍着醒木滔滔不绝的说着书,台下座无虚席,众人听得入迷。   “吴伯侯是何等人,当朝皇后的亲弟弟,他仗着自己的姐姐是中宫皇后统辖六宫结党营私狗仗人势猖獗不已,却说玉京唐家有位小姐,生的是国色天香,也早早的与沈国公家的公子定有婚约,谁成想唐家小姐被吴伯侯看上了,吴伯侯造了孽后唐家小姐不堪受辱就此香消玉殒。”   沈晚落座后,倒了杯清水解渴,忽闻楼下传来的聒噪声,她凝着脸细细听,听说书先生提及吴伯侯,她脸色愈发难堪。   怎么会这样……   吴伯侯的丑事为何会传到林州。 LJ   柳儿自也听见,她惊恐的捂着唇,小声道:“小姐,唐家小姐的事……”   沈晚怔怔地端坐着,唐家那位亡故的小姐原与秦若霜的大哥有婚约,本是圣上赐婚也原该成为一桩美谈,然而吴伯侯垂涎于唐家小姐的美貌,便动了坏心思。   秦唐两家尚未纳采,但不日将行纳采礼,唐府便想提前设宴,不料吴伯侯不请自来,唐家念他是皇后胞弟还是盛情款待。   酒过三巡,吴伯侯趁着宴酣无人留意他,偷偷跟着丫鬟婆子潜到后院,寻摸到唐小姐的闺房将其玷污。   此事闹得天翻地覆几乎满城风雨,唐小姐性子刚烈,想着失了清白索性一条白绫勒死了自己,唐老爷不堪受辱,扬言要告御状为女儿讨公道,可还未踏进宫门一步,就也死在路上,尸首也不知去向。   秦若霜的兄长也想过为唐姑娘鸣不平,然而犯禁者是皇后的胞弟,陛下虽也想重罚,但太后有旨,他只能睁一只闭一眼,并瞒下这件事,一夜烧毁唐家,凡知情者一律斩首示众。   那段时间玉京百姓成日提心吊胆,生怕惹怒吴伯侯,至于秦家,也只能默默吞下这哑巴亏。   沈晚万没想到,唯有玉京百姓才知道的事,竟不知不觉传到了林州。   她走出雅间,想要看看说书先生的模样。   此刻楼下乱作了一团,有一人冲过去掀了说书先生面前的长案,杀气腾腾的瞪着他,手里还握着一柄杀猪的大刀,架在说书先生的脖子上。   “谁许你胡说!吴伯侯是你这种人能说的吗?”   说书先生不慌不忙,沉着的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伯侯的事整个玉京哪还有人不知?”   “如此牙尖嘴利,我割了你的舌头!看你还敢再说!”男人手起刀落,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他一刀结果了说书先生的性命,茶肆正堂蜂拥听说书先生讲书的百姓,见状也四散而逃。   “莫看了。”卫琅星眸微敛,声音清润温和,他抬手捂住沈晚的眼。   沈晚眨眨眼,浓密纤长的羽睫扑扇着,轻轻刮着他的掌心,她侧过身正对着卫琅,挥开他的手,睁开泛着水泽的清眸,“你怎得来了?”   卫琅温柔的望着她:“自然是担心你。”   沈晚愣了愣,怔懵的问道:“是不是死了人?”   她离得太远看不清楼下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一抹鲜红,应当是那说书先生的血。   卫琅修长手指握着她的手,“你不用知道。”   沈晚约莫懂了,指尖轻拂过平坦的小腹,她迟疑半晌嗫嚅道:“我想吃安阳街的青竹梅,你同我去吧。”   既如此她就装作一时不知。   卫琅低声道:“好。”   柳儿看着他们并肩而走,瞥向身旁的长生,靠近他说道:“这么看来,我家小姐和你家王爷还是挺般配的。”   长生嘴角微沉:“自然是般配,不然你家小姐腹中的孩子哪里能得来。”   柳儿腹诽,心道他委实不知趣,比他的主子还要过分。   *   另一头,江宁侯府。   江庭白看了两眼行走自如的沈景延,淡声道:“你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改日你就回去,与你爹娘报个信。”   沈景延顿时冷汗直冒:“舅舅要把我往火坑里推?”   一旦回府,爹娘势必得问起沅沅的事,倘若他照实说沅沅有了身孕,腹中骨肉的亲生父亲还是容王,他们不得冲到林州逼容王给沅沅一个交代,若再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们沈国公府也会因此陷入危难之中。   江庭白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皱皱眉头沉声道:“让你回去报平安又不是让你回去自投罗网。”   沈景延疑惑道:“舅舅,你让我回去倒是无妨,但爹娘那里该怎么办?”   江庭白轻声打断他:“你只管回去,记着不要再你爹娘面前说沅沅的事。”   沈景延默了一瞬道:“我还不能回去,我要等沅沅。”   有容王在这里,他不放心。   江庭白眼眸微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第38章 . 美人 你想要帮你家主子买来讨小姐欢心……   圆月如白玉盘, 月影倒映在曲江池畔,微微惊起波澜。   在外的沈晚走了一路也累了,灯火式微, 不觉已到亥时, 她遽然记起还要回府用膳。   沈晚看着旁侧与她并肩前行的青年, 犹豫片刻她道:“时辰不早了, 该回去了,我们走吧。”   她说罢转过身, 抬眼时她不意间瞥见一道身影, 她不禁惊呼。   眼前的男人正是茶肆里的说书先生,他面色青白仿佛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人, 周身透着如霜寒冰冷的寒意。   只见说书先生微微行礼,随后朝着她道:“容王殿下还真是有雅兴,竟有美人相伴。”   卫琅挽住她的肩, 将她带到身后,眸光锐利冷声道:“徐卿, 你顶着这张面皮不觉得辛苦么?还不快撕了它。”   徐卿挑了挑剑眉, 打量着沈晚, 继而慢慢地撕下他脸上那张假的面皮,收进怀里:“也不知我这出戏能不能掩人耳目。”   卫琅低眸,沉声道:“这里人多眼杂,换个地方说话。”   徐卿皱皱眉, 应声跟着他们来到僻静的地方详谈。   “查清楚了吗?杀人者是谁?”卫琅负手背对着徐卿。   徐卿踱步走上前,沉声道:“吴伯侯。”   卫琅剑眉拧起, 他诧异道:“他远在玉京如何杀人?”   徐卿道:“林州有吴伯侯安插的细作,他正好是太子身边的人。”   卫琅攥紧了手心,侧耳继续听他说。   徐卿继续道:“想必幕后推波助澜之人是太子无疑。”   卫琅薄唇微动, 他漠然开口:“既然是太子所为,我们便在林州多待几日,兴许会查出些眉目。”   徐卿沉着脸道:“可我担心太子会对沈姑娘动手。”   太子天生性子傲不服管教,凡是惹怒他的人,他都会不择手段的杀害,他想沈晚也逃不过这一劫。   他不敢细想,倘若太子知道容王觊觎他的太子妃,又会是何等光景。   卫琅脸色骤然变冷,转瞬又平静下来,他道:“那就杀。”   旁边槐树下的三人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柳儿心里隐隐不安,她怀疑容王殿下还有秘密瞒着没说,而这个秘密很有可能牵连到小姐身上。   柳儿悬着一颗心,看向沈晚,小声道:“小姐,我们不妨先回府。”   沈晚思忖半晌点点头,“我也有此意,我们快些回去。”   长生闻言提议由他护送二人,柳儿想他既然是容王身边的人,办事周道应该不碍事,便允了下来。   走至廊角偏门,长生把包好的青竹梅递给柳儿,“我就不进去了,姑娘记着吃青竹梅。”   柳儿素手接过,意味不明地打量他,看着他往回走,她忽的说道:“王爷身边的侍从倒是知事。”   沈晚耳畔响起她娇柔的语声,长睫微颤凝着她手里的青竹梅,笑道:“柳儿,你去把青竹梅洗洗干净,我想吃。”   柳儿一愣,然后道:“奴婢这就去洗。”   沈晚心中似乱麻,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方才自己应该再硬气些,要吃青竹梅吩咐丫鬟婆子买就是了与他说什么。   她念及此处叹了口气,踏入江宁侯府,两侧灯火略显幽暗,也稍有些寂寥。   沈景延中秋这顿团圆饭终究是没能吃上,夜色沉沉,更深半夜他被江庭白送到了渡口。   江庭白郑重的将包袱交给他,并嘱咐道:“有事书信给我,切忌不要让你爹娘知道容王还有沅沅之间的事。”   他当着容王的面立下毒誓,自然得恪守诺言,不透露半分实情。   沈景延悻悻道:“您非要瞒着我爹娘作甚?”   沅沅是他们的女儿,更是他血脉相连的嫡亲妹妹,他们关切她的安危,他亦是如此。   江庭白勉强压下心绪,低声道:“你只管听我的话照做。”   沈景延拢着袖子,俯首道:“景延记着。”   送走沈景延,江庭白喘了口气,但他肩上的担子还很重。   *   用过午膳,江庭白于书房翻看着侍从呈上来的折子,说是从宫里送来的,看完后他抑不住心中怒火,掌心用力的拍在案上,顷刻间长案旁的玉器坠到地面碎成两段。   赵襄慈甚少见他如此动怒,自婢女手中接过承盘,走到他跟前,柔声道:“景延已经回到玉京,这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赵襄慈羽睫轻敛,扫了两眼折子,微抬螓首,视线落他眉眼:“当众杀人,也亏他吴伯侯做得出。”   江庭白冷嗤道:“可怜那个无辜的说书先生受此无妄之灾。”   赵襄慈问道:“刘知府怎么说?”   江庭白揉了揉眉心,长指敲着桌面,烦闷的说道:“他不理这事。”   刘知府既为父母官又掌管林州,却不甘心偏安一隅好高骛远,这些年不知阿谀奉承了多少玉京的达官显贵,只为他自己能够飞黄腾达。   月余前滔滔江水淹没林州城池,肆虐的水从江畔奔涌而上,沱大雨犹如凶猛的铁马自云巅落下,致使城内满目疮痍,刘知府不但不闻不问无所作为,更是贪赃银钱,几千百姓居无定所饿死在街市。   如不是他上告玉京,林州城的百姓还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赵襄慈搁下青釉承盘,摆好茶碗,她垂着眼曼声道:“你有这心担心吴伯虎,不如想想看沅沅该怎么办?她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等她肚子大了想瞒也瞒不住,你又不让她随容王回玉京,你如何打算?”   江庭白头也没抬,脸一黑兀自道:“吴伯侯这事得处置,沅沅的事……”   赵襄慈轻声打断她,坦诚道:“沅沅虽有身孕,可郎中来瞧时说她身子弱,腹中孩子得细细养着,若不然以后生产母子都有危险。”   江庭白顿了顿神情骤变,她的话也让他的心沉了下来,他起身问道:“沅沅她……”   赵襄慈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温声道:“当日不让你为她诊脉,就是怕你知道这件事。”   江庭白轻声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赵襄慈摇摇头道:“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连柳儿也不知道。”   江庭白身子僵硬,他声音颤抖:“若药掉她腹中孩子呢?”   赵襄慈语声低缓的说道:“是药三分毒,你不怕伤了沅沅?”   江庭白犹疑道:“等我问过容王。”   赵襄慈脸色微凉她道:“身为沅沅的舅舅,你还做不了主了吗?”   江庭白抿着唇并未说话,须臾他淡道:“容王也是沅沅腹中孩子的父亲。”   赵襄慈哑然,她垂眸道:“我这就去问问。”   *   秋风萧瑟,院前池塘,荷花枯黄萎瘦,赤如红霞的枫叶片片飞落,击碎水面,漾起鳞鳞波光。   宛若碎金的秋光自窗牖洒了进来,照在檀木桌旁。   沈晚浅浅尝了一口青竹梅,胃又翻滚起来,她喝下两碗清水才勉强压下令她作呕的恶心味道。   她自有孕后,胃口挑剔不合胃口的,丫鬟婆子布好饭菜还得等上半天,今日她又吃不下任何东西。   看着青竹梅可口,塞进嘴里味道又变了,她推开那碟青竹梅:“我不想再吃了。”   柳儿又端了碗清粥,“小姐,您要不试试清粥?”   沈晚摆摆手,绞着帕子捂住嘴,她怀有身孕顾着孩子她也想多吃些,可委实吃不下。   柳儿叹声,只好遣走丫鬟婆子,将清粥端走。   她刚走出垂花门,就见到行色匆匆的长生,他径自走着,看到她目光如炬的紧紧看着他。   柳儿被他盯得不太自在,偏过头轻咳了声:“你没事吧?”   长生绷着脸,神情凝重的问道:“你家小姐喜欢吃什么?又喜欢哪些珠钗?”   柳儿不屑的看了眼他,淡漠的说道:“我家小姐喜欢吃的东西多了,戴的步摇点翠也多了,少说也得掷个千八百两黄金,你想要帮你家主子买来讨小姐欢心,痴人说梦。”   长生眉头紧锁,心里打起了小算盘,他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尔后作揖道:“多谢柳儿姑娘提点,我这就去置办。”   柳儿愣愣的看着他疾如风似地跑开,小声嘀咕:“风风火火的跑什么……”   她侧过身子,略抬起头,正好撞见卫琅。   卫琅清冷的眉眼浮现着郁色,“她还是不肯吃?”   柳儿讷讷道:“小姐说她不想吃。”   “交给我吧。”卫琅语气温和清润,他接过承盘便道:“你去歇着。”   柳儿盯着他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她拍了拍脸,奇怪道:“有王爷在,小姐应当不会愿意吃吧。”   沈晚玉手支颐闭着眼小憩,她脸色憔悴似乎又清瘦了些。   卫琅迈进屋内,放下承盘,端出里头的清粥。   沈晚以为柳儿折回来,换了别的食膳让她吃,“柳儿,你都拿回去。”   “喝点水。”   沈晚睁开惺忪的睡眼,抬眸就看到青年那张脸时,心跳如雷。   两人鼻息交错在一起,沈晚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发愣,她怯怯地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清水,润嗓后她颊边晕染红霞,她低低道:“再添一杯……”   卫琅依她言替她添了清水,伸手欲要喂她。   沈晚看着他,冷声道:“不用你喂。”   卫琅不遂她意,只将茶碗凑到她唇边。 第39章 . 回京 皇叔觊觎侄媳, 这出戏,还真是……   沈晚微微偏过头, 耳垂挂的耳坠在她颊边轻晃,面颊堪堪擦过杯沿,她非但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好像暗自与他较劲。   她嗔怪道:“我自己喝。”   卫琅面色沉了沉, 却还是将手中的茶碗递给她。   沈晚温吞的伸出手, 轻轻地握着茶碗, 然而她一时没握稳,手中的茶碗往下坠, 听得吧嗒一声, 茶碗掉落,打湿了盖在她膝上的薄毯。   沈晚心虚的瞥向卫琅, 娇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卫琅琥珀色眸子微沉,望着地上的碎碗,薄唇轻弯:“无妨, 我再添一杯。”   “我不要喝了,我要吃青竹梅。”沈晚略一思忖, 心思又再次变换。   卫琅淡淡应道:“好。”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 端着青釉碟, 上头几颗青竹梅想来是刚刚洗净,还有水珠滚落。   沈晚捻起一颗塞到嘴里,咬了口酸涩的汁水充斥着唇舌,她含在口中不消一刻又吐了出来, “太酸了。”   卫琅并不恼,而是捻了糕点盘里的一颗蜜饯。   沈晚心头一紧, 以为他会像刚才那样喂她,孰料他是往他的嘴里塞。   卫琅面不改色的吃着蜜饯,随口说道:“这蜜饯甜津津的着实不错。”   沈晚抿了抿唇, 她盯着他身后那盘蜜饯,想着支开他偷偷拿一块,可有念到这屋子是她的,她何必躲着他。   她登时有了底气,趿着鞋子伸手就想拿桌上的蜜饯。   卫琅长臂一横,挡住她的手。   沈晚檀唇翕动,她恶狠狠的睨他,“堂堂容王殿下,何苦欺负我一个小女子。”   小姑娘俨然气急,怒目瞪他,偏过身子便要走。   卫琅眸光黯然了一瞬,他抬起宽厚的大掌,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   沈晚欲要躲开,可耳尖蓦地一松,男人竟取下她的耳坠,把玩着她的鎏金耳坠。   “你……”她暗自懊恼,看着他霁而无暇如明月的琥珀色眼眸,仿佛有星辰萦绕着她,让她不能动弹。   卫琅颠了颠耳坠的份量,道:“这对耳坠很衬你,只是少些艳色。”   沈晚只觉得他莫名,她从他手中夺回耳坠戴好后道: “臣女困了,王爷若无事就请回吧。”   卫琅倾身走来,手臂似弯弓搂住她的腰,“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沈晩脸颊泛红,看他手臂的力道不减,推搡着他,轻声道:“我肚子疼。”   卫琅闻言脸色微变,目光看向沈晚,见她原本气色红润的脸变得苍白,潋滟的水眸泛着水泽,可见她没有骗她。   他横抱起她,把她轻轻放在软榻上,“要不要叫郎中?”   沈晚瞥他两眼,心口微微发酸,她捂着微微涨疼的小腹,“王爷不必对臣女这么好,臣女 ……”   卫琅攫住她的脸,捏着她圆润的双颊:“你又想拿那番无稽的说辞来搪塞我?沈晚你就如此凉薄?”   沈晚眼眶微红,莹润的水光似乎要流下来,她低声道:“你我之间不过萍水相逢罢了,我腹中骨肉更是我自己的,而不是容王殿下的。”   她极力撇清二人的关系,落到今天的地步算她咎由自取早知道太子怨恨她,她就应当再谨慎小心些,如今和卫琅有扯不断的干系,令她只想逃离。   卫琅眼神清冽,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凝神静气,却掩不了他心底的怒意,绕是如此他还是温和的问她:“你就这般讨厌我?”   沈晚垂眸,下意识的回他:“我没有讨厌你……”   其实她也很倾慕他,但他已经不是那位王公子。   如果他没有被地位束缚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贾或许她会答应他,因为她知道他会像爹爹疼爱娘亲那样疼爱她。   可偏偏他是矜贵如玉的容王,四面高墙围堵着去路,此后半生都要像金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   她绞着手许久没说话。   须臾,卫琅摊开掌心,一对崭新洁白的玉坠映入沈晚眼帘,玉坠由金玉所制,坠子下头还嵌着白兔。   沈晚身子一凛,没有敢接。   卫琅硬塞给她,淡声道:“我不会逼你但我也想你不要躲我。”   沈晚望着掌心的耳坠,多的是好奇,他何时把她的耳坠换成这副,她侧过身子打量着掌心的玉坠。   卫琅看她喜欢,心中宽慰不少,“我忖着你应当喜欢,便托巧匠打了这对耳坠。”   沈晚脑子懵懵的,她摩挲着玉坠上的白兔,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实在不该对她太好,她先前就欠了他人情,莫说她承受不起,如今叫她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沅沅。”片刻后,赵湘慈的出现打断了他们,她见卫琅仍守着,福身道:“王爷,妾身有话与你说。”   卫琅应声,又随她走到垂花门外,看着她屏退身边所有丫鬟婆子。   他不觉皱起眉头,“江宁侯夫人有什么话直说?”   赵湘慈低下头,轻语道: “有一事我瞒了王爷太久今日得如实相告,沅沅的身子看着康健可郎中曾说,她腹中的孩子……”   卫琅关切道: “可是她腹中孩子有恙?”   赵湘慈听到他这句,神情凝滞:“郎中说沅沅身子骨孱弱,日后要生产怕是的吃不少苦头也可能母子不保。”   卫琅沉吟道:“那便药掉她腹中孩子。”   赵湘慈望着他道:“哪怕今后沅沅无法生养,王爷也不在乎?”   卫琅正色道:“我从始至终心悦的只有她,而不是因为她腹中孩子是我的。”   赵湘慈愣了半晌,她来前曾想过他心中的答案,然而让她没想到他竟会这般说。   他既为皇亲国戚,与别的亲胄相比倒是鹤立鸡群。   赵湘慈微微笑道:“有王爷这句话,妾身便放心了,沅沅的身子仔细养着自然没大碍,不过这几日吃食上她格外挑剔,王爷切莫惯她。”   卫琅拧眉狐疑道:“夫人到底何意?”   赵湘慈叹了口气,沉声道:“想来容王殿下应当也知道林州有太子殿下的细作,我猜他们是冲着沅沅来的,她怀着身孕若出了事可就是一尸两命。”   卫琅静默片刻,目光幽深的看着垂花门后的小院,良久他道:“可她不愿随我回玉京。”   赵襄慈凝神稍顷她道:“我有法子,但烦请王爷动手。”   *   “我不要去!”沈晚挣扎着想要挣脱卫琅的怀抱,可她清瘦纤弱的娇躯禁锢在男人刚硬的怀抱里,根本挣不脱,她一挣扎他抱得愈紧。   有几次她还差点从他怀里掉下去,索性她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稳稳地待在他怀里。   她甚是气恼,方才她正睡着,平白被他抱了起来,原以为她屋里有什么怪东西,竟然是要带她回玉京。   卫琅怕弄疼她,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但小姑娘挣扎的太厉害,好在最后还是将她抱上了马车。   江庭白掀了绉纱帘,朝着里面的沈晚道:“沅沅,凡事小心。”   沈晚半个身子扑了过去,她啜泣着想要他挽留,“舅舅,你别放我走,我不要回玉京。”   江庭白立马撂落帘子,对车夫喊道:“快走吧。”   眼看马车徐徐行驶,沈晚心陡然一沉,不过沈晚哪会轻易从了卫琅,乖乖地回到玉京去,马车坐在马车里她思量着如何悄悄下马车。   卫琅看穿她的心思,冷声道:“外头有侍卫把守,你想跑他们会把你抓回来。”   沈晚错开他的灼灼的视线,她偏过头,玉白的脸颊浮起淡淡红晕。   *   那厢金碧辉映的皇城。   永寿宫新换了一些琉璃瓦,月色下笼笼银辉,交相落在廊檐处无比瑰丽。   张太后折枝轻放在玉瓶中,不多时有宫婢匆匆跑进来,禀道。   “太后娘娘,容王殿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张太后眼皮轻抬,淡扫了眼垂首福身的婢女,“知道永寿宫的规矩么?”   宫婢窃窃应答是,而后她似乎领悟到她话中深意,立马跪地俯身:“奴婢僭越,太后娘娘饶命。”   张太后侍弄花枝的手微顿,她握紧剪子慢慢地蹲下身,银剪锋利的尖头对准她的眼睛,“你这双眼睛生的很美,可惜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宫婢浑身颤栗,她死死地咬唇,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磕着头,咳的头破血流也毫不在意。   “奴婢知错,奴婢这就领罚,太后娘娘您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   张太后起身居高临下的睥睨她,旋即一把将她拉起来,迫使她与之对视,“哀家可没有说过要责罚你的话,你心虚什么?还是你是容王派来哀家身边的人?”   宫婢杏眸圆睁,她颤巍巍道:“奴婢……”   银剪冰冷地划过她娇嫩的下巴,晕出浅浅的红痕,宫婢咬咬牙不卑不亢的应道:“奴婢是永寿宫的宫女,一心只为太后娘娘,若有半句假话,皇后娘娘处死奴婢。”   张太后嗤嗤一笑,她丢下银剪,素手抹去她下巴淌落的鲜血:“哀家最疼哀家宫里的人了,只要你不做错事,哀家不会罚你,等容王回宫你就到容王府去伺候吧。”   宫婢垂眸,又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谢太后娘娘。”   张太后不应声,兀自背过身,而后冷声道:“容王这次回来可有带谁?”   宫婢道:“带了沈姑娘。”   张太后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殿内悄然无声,只有簌簌的枝叶落地,少顷她缓神,低低笑道:“看样子哀家都不用动手,就能除掉容王这个心腹大患。”   沈晚与人私通,而私通者正是太子的皇叔,皇叔觊觎侄媳。   这出戏,还真是好看。 第40章 . 娶她 臣弟要娶沈晚为妻。   远上寒山青木葱茏苍翠, 石径通幽山势绵延,当中有一辆华贵金雕的马车缓缓驶过。   此行沈晚他们未走水路而是坐马车,回玉京的路异常艰辛, 马车踏过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颠簸了许久, 颠的沈晚胃里只泛酸水。   她掀了掩着窗子的绉纱, 掩鼻作呕却依旧吐不出任何东西。   柳儿细心的倒了清水端给她,一壁为她拍背顺气。   沈晚接过小呷一口, 便搁下茶盏, 她转过头看向卫琅,“还有多久才能到玉京?”   卫琅凝望她, 缓缓说道:“不多不少半月。”   沈晚心中一顿,如此说来她要与他朝夕相处半月之久,她慢腾腾的喝尽最后一口水, 默了片刻道:“还有多久到驿站?”   他们出府已有两个时辰,再走下去莫说她受不住, 她腹中的孩子怕也撑不了太久。   卫琅正欲回话, 蓦地马儿嘶鸣, 他暗道不好,身手矫捷的护住沈晚,紧接着马车倾覆,马车在山坡处滚了又滚, 车内的几人无法逃脱只能躲在里头,直到马车停下。   只见马车外围绕着一群死士, 他们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一袭黑衣在白日里尤为显眼,他们扒开残骸木板, 搜罗着马车内的人,   找了两三圈他们没看到人影,顿时起了疑心,不过他们没有留下,而是四散开来继续搜捕。   这时,几人从马车下爬了出来。   柳儿扶着沈晚走,看着遍地尸首骇然道:“怎么会这样……”   方才跟随的侍卫还有车夫全都丧命,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朔风掀起青年的袍子,他闭了闭眼,心底的怒火已如波涛汹涌。   “长生,牵匹马来。”   长生惊道:“主子,您莫不是想一个人对付他们?”   卫琅缄默,他拾起地上的长剑脸色沉沉,目光紧锁着远处的树木,平静地说道:“等不了太久,应该还有下一波的死士。”   死士专为王侯亲贵卖命,他们隐藏身份于江湖中,多是江湖侠客也有从宫里出去的   看来有人急不可耐的要杀他,夺他的命。   沈晚想起那日沈景延倒在血泊中凄惨的模样,她一把拉住卫琅宽厚的大掌:“别去……”   她害怕他们都会命丧于此,更害怕他无辜断送了性命。   卫琅敛眸,琥珀色的眼瞳尽显温柔,他将匕首交到她手中,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郑重道:“我去去就回,这把匕首你留着防身。”   沈晚怯生生地松开手,杏眸流转漾着水波,她勉强说道:“那你小心些。”   卫琅握紧了佩剑,往前头走去。   然而,在他刚走不久,黑衣刺客又折返追上来。   长生见势不妙立马抽解决了其中两个黑衣人,但对方明显人多势众,他们三人被死士团团围住,实在避无可避。   忽然沈晚杏眸倏地睁大,只见一名刺客朝她而来,长剑直直地刺向她的胸膛。   她咬唇向后退,但刺客仍是步步紧逼,逼得她无路可退,沈晚盯着刺客那双阴鸷冰冷的眼睛,她身后即是悬崖峭壁,倘若就此掉下去坠入万丈深渊自然是活不了。   浓郁的血腥味蔓延这片紫竹林,深山处好似有野兽出没,他们仿佛嗅到了血腥味,引的他们纷纷倾巢而出,追捕猎物。   沈晚听到了野兽的嘶吼还有阵阵窸窣的动静,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刺穿了刺客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脸一身,鲜红的血滴落到枫叶上,沾染了赤红的叶子。   她抬眸,瞥见卫琅肩头湿润的血渍。   “不要怕,有我在。”卫琅抱住她,将她结结实的按在怀里,沈晚侧耳听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跳声,心竟然平静了下来。   她稍稍退开,小声道:“你也要小心。”   卫琅轻应了声,旋即剑出鞘,刀剑摩擦的声音甚是刺耳,不消一刻他便解决了剩下的死士。   意识逐渐模糊乃至消散前沈晚看到了卫琅身后突然冒出来的一群死士。   *   潺潺的流水声惊醒了沈晚,她睁开眼,四处望了下看到已经晕过去的卫琅。   她腹下隐隐坠疼,她顾不了那么多,捂着肚子就跑过去,她身子娇柔不似男子那般强健,走了两步就腿就软了。   沈晚担忧的看着浑身湿漉的青年,她抬手晃了晃他:“容王殿下……”   见他没有动弹,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她不安地喊着他,是以连他的名讳也喊了出来。   “卫琅!”   唤的累极了,她索性也不再喊。   沈晚看他墨色的锦袍有红色的血渗出,她撕破里面白色的里衣,又撕成一长条一长条,包裹住他皮开肉绽的伤痕,他伤得不轻剑划破的地方有好几处,内袍不够用她只能用手摁住他的伤处。   良久,卫琅幽幽转醒,他看到沈晚焦急的神色,缓了缓身上痛楚道:“我没事。”   沈晚见状欲要扶他起身奈何他力气太小压根扶不动,还趔趄了一下,好在卫琅眼疾手快的搂住她纤瘦的柳腰: “我没弄伤你吧?”   卫琅清冷的摇头,随后手一颤,沈晚倒在他怀里。   “你是故意的!”沈晚卷翘的羽睫扑扇扑扇,她白皙的玉容也青一阵白一阵,到后头她涨红了脸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青年,“你骗我!”   卫琅眸光一黯 ,捂着伤口低低的痛呼道:“疼。”   这下可不是装的而是疼得厉害。   沈晚看他脸色难看,伤处也不停的往外渗血,她没多想轻轻解开他的衣袍,露出他坚实的胸膛,她掏出干净的帕子,柔柔的擦拭他胸前的血迹,“伤的不深,应该没什么大碍。”   她半跪着自袖中拿出贴身的小瓷瓶里头装了些药粉,应当是敷伤口的,她抹了些在他受伤的地方。   迎风拂来熟悉的药香,卫琅皱皱眉,“这药……”   沈晚淡淡道:“在宫里那几日你差人送我的。”   她一直贴身戴着本以为用不上,没成想今日就用上了,从小到大她都是如珠如玉的被娇养在闺阁里,也不曾遇到什么困难险阻,如今心里虽惶恐,但她知道她得坚韧的活着。   收拾好卫琅的伤口,沈晚说起她看到的事,她方才瞥见湍急的瀑布顺势而下,向下看去应当有屋舍他们可以过去借宿一晚。   柳儿还有长生不知去向现在这里唯有他们二人,只能相互扶持,不然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卫琅哑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赶快走。”   他担心还有追兵过来追杀他们,他一人不要紧,可若是牵连了沈晚,他此生都不会饶恕自己。   路上沈晚心不在焉,她觉得不太对劲,倘若是太子派人来暗杀她,他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就不怕被陛下知道。   他们寻到一处岩洞躲了起来,洞口不大不小,正正好容得下他们两人,沈晚费力地搀着卫琅走到洞内歇脚。   卫琅挨着一块大石小坐,看着沈晚忙里忙外的便道:“快坐下歇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山路崎岖难走,那几个侍卫又认不得路哪就那么容易找到我们?”沈晚嘲弄道。   卫琅笑笑并不作声。   片刻后,竟真如他所言,随行的侍卫找到他们,将他们安顿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屋舍,这里常年没有人住却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近乎一尘不染。   他们换好衣裳围坐在暖炉旁,缭绕的烟云朦胧的遮掩着他们的视线。   须臾,卫琅沉声道:“你应当听说过有关我的身世,世人皆道我非先帝亲生的儿子,辱我娘亲,唾骂她是红颜祸水,我亲眼看着我娘亲吊死在曲台殿,太医说她腹中的孩子已有八个月大,那时我才八岁。”   烈火熊熊燃着,噼啪的火星子四溅。   沈晚凝着他,望着火焰下他清隽的侧颜,“丽妃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生的这么好看,想必丽妃也是个绝色女子,她以往只能听旁人说起,听得只有三分真,如今她颇有些好奇,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卫琅怔怔的看她,瞥见她眼底的如甘泉清冽的水色杏眸,他缓缓吐了口气道:“她很温柔生的也美,这世上能与她媲美的女子除了你以外,我似乎还未见过。”   沈晚抱着双臂,出神的凝望着暖炉里燃起的红炭,他后面的话充耳不闻,她瑟缩着脖子问道:“可她为什么要自缢。”   她见过丽妃的画像,画上少女一颦一笑动人心弦,光是花便如此传神,她想不到如若见到真的丽妃,又是何等的惊世绝艳。   但她为证清白,一条白绫自缢,委实令人唏嘘。   卫琅沉声道:“她不是自缢,而是被人陷害。”   沈晚支起身子静静的听他说,盈盈水眸仿佛山谷里清澈的泉水凌冽干净。   “而我那时骗你也是怕招惹是非,倘若被宫里的人知道我有另一层身份,我也活不了多久。”卫琅靠近她,对上她的眼睛,眉目柔和缱绻:“但如论如何,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孑然伶俜半生,从未有过娶妻的念头,但自遇到她想要和她长相厮守的念头愈来愈深。   后人若要说他抢占侄媳,他也不怕人耻笑,他只怕她不想见她。   两人四目相对,沈晚怔忡稍顷,尔后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为什么非的是我?”   卫琅伸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轻笑道:“我看到你和太子那般亲密就有妒意,还有你替他做的荷包香囊,如若不是心悦于你,我何必气恼。”   沈晚脸颊绯红,晕染着妃色的檀唇微翕,她迷茫的凝视着他,“就只是因为这个?”   卫琅失笑,他反问道:“那你对我存了什么心思?是喜欢,还是讨厌?”   沈晚紧咬唇瓣,她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又猛地摇摇头,她的胸膛不断的起伏,许久她才自唇齿间溢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卫琅哭笑不得,眼底的浮起的笑意也慢慢散去,他冷声道:“既然讨厌为何要救我,既然喜欢为何拒我于千里,沅沅我只求一个答案。”   她没心没肺的话,让他沉不住气。   不过他细想想,小姑娘年岁比他小,又是女儿家,自然含蓄委婉些,但除此之外他还是想弄清楚,她对他有没有男女之情。   沈晚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淡声道:“王爷强人所难!”   卫琅看她眸色怯怯,像是羞赧的样子,他也不知她心中疑虑,只道:“我会等你。”   沈晚咬着檀唇,少顷她问道:“今日缘何有人追杀我们,是不是太子派来的人?”   卫琅怕再惹怒小姑娘,这次没有隐瞒而是和盘托出,甚至将太后的事也一并告诉了她。   “太后名义上是我的母亲,可她因为我娘亲很恨我,我尚在襁褓中时她就想下毒害死我,我娘为了保我豁出命,带着我未出生的妹妹一同入了黄泉。”他抬手撩起小姑娘眼前垂下的几缕碎发,绕到她耳后,“我一直流连潇湘馆就是为了迷惑他们。”   沈晚痴痴地凝望着他,“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我禀告太后娘娘吗?”   卫琅神色微沉,却还是道:“我信你。”   沈晚视线朦胧她轻绞着衣袂,不知该说些什么。   突然,一声巨响。   长生推开门扉,疾步的冲了进来道:“主子,陛下有旨要你速速回宫。”   卫琅与沈晚对视一眼,瞥见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   辗转水路,过了七天他们抵达玉京。   他们遭逢行刺之事不知被何人隐瞒了下来,除了卫琅贴身的侍从侍卫,同他们随行的侍卫都装聋作哑言说不知。   马车驶入宫门,依稀可闻辘辘转动的车轮踏过寂静繁冗的长廊,越过巍峨的宫墙以及一道道紧闭的殿门马车骤然停下。   卫琅甫一进殿就跪地,元贞帝看到他脸上的伤痕,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说话,而是继续跪着,良久他才道:“臣弟求皇兄赐婚。”   元贞帝不解道:“突然求朕赐婚?可是你又变了主意想娶嘉仪县主?”   他有几次想要为他赐婚,可他再三推拒,不然就是出入潇湘馆,而今回宫居然请求他赐婚,这还真是头一遭。   卫琅俯首低声道:“臣弟想娶沈晚为妻。”   元贞帝绷紧脊背,他神情肃穆:“卫琅,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卫琅决绝道:“臣弟要娶沈晚为妻。”   紫宸殿内其余侍卫宦官冷汗涔涔,替他捏了一把汗,容王殿下莫不是疯了,竟然求娶沈国公府嫡出的千金小姐,那可是太子殿下的未来的太子妃。   如若真让容王娶了沈晚,不得让黎民百姓看笑话,皇叔娶侄媳,哪来的荒唐事。   元贞帝脸上惊愕之色犹在,他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话,他打量着殿内,摆了摆手。   福寿会意,屏退殿内伺候的侍从宫婢。   元贞帝踱步走到他跟前,冷声道:“朕没有下旨,沈晚还是太子妃,你想娶她,得问过太子。”   卫琅低笑道:“太子待她如何,皇兄你难道就看不见吗?”   元贞帝凝噎他试着辩驳:“太子是顽劣了些,可他本性是好的,他不会……”   卫琅讥讽的笑道:“皇兄还真是器重太子殿下,您别忘了皇兄还欠着臣弟两条人命。”   元贞帝浑身一颤:“你还记着那件事?”   卫琅眉心轻折他眼底没了笑意,琥珀色的眼眸胜似冬日里的霜寒,脸色阴郁:“永生难忘,怎敢忘。”   那是生他的娘亲,还有他未曾见面的妹妹。   他娘亲当着他的面,亲手了解自己的性命。   叫他怎敢忘记!   元贞帝两鬓泛白的墨发显得他甚是憔悴,听他提及已故的丽妃,他心中满是苦涩,他凄楚道:“我也想救她,可是……”   可是他惦念着皇位。   想到这他颓然坐倒在地。   卫琅不甚在意的瞥了他一眼,继而甩袖扬长而去。   *   沈晚回府后不见客,江采薇日日到她屋里小坐,陪她说说话解闷,有时还会拿几本她素日看的话本给她,但她终日神色恹恹。   江采薇望着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心头一凛:“沅沅,你心里有事就只管和娘说,不要闷在心里。”   沈晚见到她,心头的柔软升起一股酸涩,她鼻尖微酸,她啜泣道:“娘,我好怕……”   林州的奇遇还有路上遇到的刺客,让她无比的慌乱。   江采薇拥住她,温声道:“沅沅莫怕,你现在在沈国公府,没人再敢欺负你。”   沈晚紧紧地握着她的柔荑,低声道:“我想见若霜。”   江采薇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这就吩咐人去叫她。”   秦若霜于半月前议了亲,夫婿是玉京有名的富商方家长子,但这门婚事并非她做主,她甚是不喜,倘若不是看在他方家有权有势,她才不愿意高攀。   她抿了口茶,叹息道:“日子过得还真快,一别几日我都要出嫁了。”   沈晚咬着青竹梅,含糊的应了两声。   秦若霜见她连着吃了好几个青竹梅,奇怪道: “沅沅,你不是不爱吃酸的么?我见你吃了好几个青竹梅?”   沈晚却淡淡道:“不酸,还有些甜呢。”   秦若霜以为这青竹梅不太酸,便兀自拿了一个青竹梅咬了口,酸涩的味道瞬间酥麻了她的舌头,她急忙吐了出来,呸呸呸好几声:“这么酸,你怎么吃得下去。”   沈晚顺手又拿起两个青竹梅,“我待在林州那几日,觉着青竹梅酸甜可口好吃的紧,所以心心念念着。”   秦若霜不疑有他,菱唇轻动:“你可得少吃些,仔细伤胃。”   沈晚细嫩如凝脂的脸透着嫣红,她小声道:“我吃的不多。”   秦若霜眨眨眼,默数着盘里的青竹梅,“方才还有二十个,我只吃一个,你却吃了十个,现下还剩九个,你与我说吃的不多?你也不怕撑着肚子。”   余音方落沈晚果真应声吐了起来。   秦若霜眉心紧紧蹙起,她心下一惊,小心翼翼地挽着她:“沅沅你没事吧。”   沈晚胃腹翻涌着,适才吃进去的青竹梅悉数吐出来,柳儿应时地奉上清水,她润过后稍缓些,只是脸色有些差。   秦若霜接过柳儿手中的水,替她喂给沈晚:“好些了吗?”   沈晚捏着帕子,拭去唇角的污秽,“我没事。”   秦若霜松了口气,继而黛眉蹙起:“让你少用些青竹梅,你偏不听,以后还敢不敢贪嘴?”   沈晚扯唇笑道:“不敢不敢,再好吃也不敢贪嘴。”   秦若霜撇撇嘴挨着她坐道:“沅沅,我听闻这次你见到了容王殿下,可是真的?”   沈晚侧眸看她,低声道:“见着了又如何?”   “你……”   “小姐,嘉仪县主在花厅等着您。”   柳儿仓惶跑进屋里,打断她们闲谈。   沈晚顿了下,看一眼秦若霜,她摇摇头没吭声。   秦若霜念着她们应有许多话要说,便站起来眼神莫测,“沅沅,你且记着莫要和她多话。”   沈晚神色怔然,还是点了点头。   嘉仪于花厅小坐喝着茶,她本不喜欢喝茶,但知道沈景延爱喝,就学着他一点一点的喝,她从一开始咽不下到如今可以面无表情的喝下一整杯。   久等沈晚不至,她泛起了嘀咕。   莫非她们知道她此行来意,所以想要让她知难而退?   不多时沈晚娉娉婷婷的走过来,撩了绉纱帘笑道:“县主姐姐,怎么得空过来?”   嘉仪只敢心里腹诽,并不敢表露她默了默看向沈晚,柔声道:“沈姑娘,你近来身子可好?”   沈晚檀唇微动,“我身子康健,倒是兄长他前几日在林州受了伤,如今将养着好些了,不过以后怕是不良于行。”   清脆的瓷器落地声,犹如窗外的凛凛朔风敲打着窗牗,嘉仪手中的茶盏碎成两瓣,她慌乱地蹲下身拾起散碎的瓷片,却不慎割伤了手,艳若红梅的血洇着裙幅。   沈晚腾的起身,“柳儿快拿玉容膏来。”   嘉仪却道:“小伤罢了,不用费心。”   她素来用不惯那些膏药。   嘉仪取了帕子裹住手心,抿了抿唇道:“沈公子他……”   沈晚眯眼瞧她,“嘉仪县主已有婚约在身,问我兄长事怕是不合情理吧,若是让容王殿下听到那该怎么办?”   嘉仪瞳孔微微一缩,她听闻有关容王的流言,她只觉得可笑,皇室血脉岂容混淆,更何况当年丽妃有多么受宠。   沈晚知道她的心思,却还是冷言对她:“县主不该是我哥哥存有倾慕之心,但他不是佳婿。”   嘉仪讪笑道:“可我心有所属如何嫁人?”   她的一颗心挂在沈景延身上,她本想此生非他不嫁,可偏偏郎君无意,空有她满腔的情意。   嘉仪忽然觉得很可笑,她缘何要喜欢上沈景延。   沈晚神色复杂的盯着她,“县主姐姐,你若想见我兄长,我命婢子去找他。”   嘉仪满脸愧色,福身道:“叨扰了,我这就回府。”   沈晚见状颇为担忧,心道嘉仪应当不会做傻事,有思忖她兄长何处惹了风流债,还得她当妹妹的来摆平。   然而踏出沈国公府的嘉仪,并未打道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宫城。   *   永寿宫偏殿,张太后素手支颐,闭目养神,透过窗棂拂进来的秋风漾起帷帐一角,她许是察觉到了嘉仪,凤眸微睁,拢了拢狐毯,轻声唤道:“既然来了就坐罢。”   嘉仪朝她福身,“嘉仪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   张太后不着痕迹得垂眸,“你倒是懂事,难得进宫还知道来看哀家。”   嘉仪嗫嚅道:“嘉仪有事求太后娘娘。”   张太后阖着眸,不疾不徐道:“如今你爹爹失了势,不嫁容王还想嫁给谁,难不成是国公府的沈景延? ”   嘉仪盈盈一拜:“太后娘娘求您怜惜嘉仪,嘉仪非君不嫁。”   “哀家看得出你心悦沈国公府的大公子沈景延,哀家倒是想成全你的这份情谊,只可惜……”张太后故作为难,凤眸流转觑着嘉仪苍白的面容。   嘉仪顿了半晌,道:“嘉仪宁可此生不嫁也不愿嫁给容王。”   容王虽好,但终究不是她的意中人,她若嫁过去容王自会与她相敬如宾,可她想要的不仅仅如此。   张太后颦眉,叹声道:“有事太过执念并不是好事,县主还是再想想,你父亲还指着你的婚事。”   嘉仪迫切道:“臣女别无所求,只想嫁给沈景延。”   她不想错过这大好机会,沈景延如今不良于行,今后怕是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而且她更不想把沈景延妻子的位置拱手让人。   张太后启唇,唇瓣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低声道:“哀家兴许能帮你,但事成之后你得做些牺牲。”   嘉仪诧异抬眸,她想了想不假思索道:“嘉仪愿意。”   只要她能嫁给沈景延,哪怕是豁出这条命,她也在所不惜。   张太后自榻上坐起身,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印,交到她手中:“此乃哀家的贴身之物,是先皇所赐,有它在沈景延不敢不娶你。”   她并未多解释,她清楚嘉仪是个聪明女子,但太过痴恋沈景延。   *   秋风瑟瑟,裹挟着冬日的寒意,午后风起,天阴沉沉的仿佛又邀下一场大雨。   沈国公府正堂,丫鬟婆子摆好碗筷,等着主子用膳。   今日热闹,因着沈晚归家,沈老夫人嘱咐厨房备了好几道菜,有念着沈景延伤还未愈也煮了滋补的药膳。   晚膳时,沈老夫人殷切的给沈晚添菜。   “沅沅,尝尝这鱼片,又酥又软。”   “来,还有这道你爱吃的笋尖。”   “东坡肉也不错。”   “沅沅,快吃呀。”   沈晚吃得不多,怕席上当着众人的面害喜,饶是如此她还是露出了马脚惹人怀疑,她强忍着不适,挟着鱼片肉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她温吞的拿起帕子掩唇,轻轻擦拭着唇,语声纤弱无力:“我吃好了,祖母爹爹娘亲,还有大伯母你们慢用。”   “看来晚姐在林州吃了不少山珍海味,如今倒嫌弃起自家的菜了。”冯清妍嘲弄着,眼神里不乏鄙夷。   沈晚呷了口水漱口,闻言脸色苍白,她垂下眸拭去唇边水泽,“祖母,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们慢用。”   沈老夫人心疼的看着她离开了,转而将视线放到沈雁身上,“雁姐儿既然沅沅回来了,明日我会让你二伯父进宫找陛下。”   沈雁抬眸瞧了眼沈老夫人,又看向冯清妍。   冯清妍忙道:“是得早些置办,不然雁姐儿肚子大了再进东宫岂不是扫了陛下还有皇后娘娘的颜面。”   众人脸色难看,听着她的话皆沉默不语。   冯清妍见他们不言语,也没有住嘴的意思,犹是道:“雁姐儿倘若生下个一儿半女,国公府也跟着沾光,这自然是好事。”   沈老夫人怒瞪她:“雁姐儿还没有进东宫,你这话说的实在太早。”   冯清妍脸色一白,她紧咬着银牙,“等着瞧吧。”   沈老夫人气恼地掷落手中玉筷,“我沈家造了什么孽,引得这个祸水进门。”   倚着玉屏而坐的沈雁清清楚楚听到她们的话,她心头一紧。   她能进东宫自然是好事,可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好似在看她们母女笑话,上至后府女眷下至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们背地里数落着她们母女,念及此处她再也吃不下,她起身离席,朝着冯清妍的方向追去。   “娘,等等我。”   冯清妍脚步轻盈,走的有些快,听到沈雁娇柔的声音她缓下步子,转过身道:“雁儿,娘没听错吧,你肯跟娘说话了?”   那日她与沈常棣的事情败露,沈雁便没再和她说过话,她低声下气的向她示好,无一不被她赶走。   沈雁抬首,“娘,我想见一见顾守言。”   冯清妍愣住,面露不愉:“你见他作甚,娘不是让你早些和他撇干净么?”   顾守言曾是沈雁的心上人可惜身份低微,到如今还只是中了个秀才,他的同僚一个个不是高中状元就是入仕为官,偏他无所作为还欠赊了不少钱。   冯清妍也看不上他,但那时候的沈雁着了迷似的倾慕她,好在被她一巴掌打醒。   沈雁低声道:“我要和他说清楚。”   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进宫,过往的事都得处理干净,不然有朝一日被人抓住把柄,她难辞其咎。   不容冯清妍置喙,沈雁又道:“急着找个僻静的地方。”   “好,娘一定帮你清理的干干净净。”   *   见到顾守言沈雁只想随口寒暄几句,打发他走就是了,准备离去时却被顾守言拽住衣袂。   “雁儿,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当真要嫁给太子?”顾守言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娇容昳丽的女子。   沈雁挑了下眉,冷眼打量着他:“就凭你能比得过太子殿下?”   等她进东宫主事,再生下一儿半女,光是荣宠就够她活半辈子,更妄论日后太子登基,她所生的孩子成了储君。   顾守言攫住她细瘦的双臂,失落的喊道:“你我之间的情意难道就抵不过权势和富贵吗?”   沈雁忿忿的抬手甩开他:“顾守言你清醒点,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清楚,你一个无权无势的书呆子,拿什么和太子殿下比,实话告诉你吧,我的清白之身早就给了太子殿下。”   顾守言望着沈雁那张熟悉又疏离的脸,猛地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篱笆,“雁儿……”   “自我进宫那天起,我就不再是你的雁儿,顾守言你清醒点吧。”沈雁冷声道,她侧过身子淡漠道:“今日起,你我就是陌路人。”   顾守言愣愣的看着沈雁冷漠无情的背影,他的心好似被撕碎了,他僵硬地待在原地,迟迟不肯离去。   国公府,凝香阁。   冯清妍抚着沈雁的鬓发,柔声道:“当断则断,你已经是太子的良娣,哪怕那顾守言将来真的当了状元,他也配不上你。”   沈雁蹙起黛眉,摘下耳坠,心事重重的说道:“顾守言他是个好人,可惜他……”   冯清妍撩起她几缕青丝,不轻不重的扯了扯:“雁儿,进了宫手段就得狠,要不然你怎能活下去?忘了吗你将来是要母仪天下之人,你要越过沈晚成为这玉京城最尊贵的女子。”   沈雁沉吟道:“可若是我做不到呢?”   太子的宠爱并不会长久,如若失了这份宠爱,那她还有机会坐上中宫宝座么。   就好似她祖母所说的,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将来她会不会后悔。   冯清妍捏着她的下颌,冷冷道:“看清楚,你是我冯清妍的女儿,你只要记着一句话,母凭子贵肚子争气,生下来的孩子自然会庇护你一世荣华。”   沈雁痛苦的闭上眼,她不敢看镜中的女子,半晌后她喃喃道:“雁儿明白了。”   冯清妍莞尔笑道:“这才是娘的好孩子,等太子殿下继承大统,我们母女就会飞上枝头变凤凰。”   不日,一道圣旨落入沈国公府。   “陛下有旨,封沈国公府大小姐沈雁为二品良娣,择日入东宫侍候太子殿下,钦哉。”随着宣旨公公宣完锦帛上的诏书,他将圣旨递给跪于地上的女子。   圣旨下来,沈雁成了太子良娣,而太子妃的位子也悄无声息的易主。   沈雁神情淡然地接过那道明黄色的锦帛,当即谢了恩,自窗棂处照映出一缕缕暖阳,落在她肩头。   她想今后的日子不用再遭人白眼。   沈老夫人看她接了自旨,再也坐不住,起身搭着江采薇的手往偏厅走。   “还得多亏了二弟,如若不是你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几句,雁姐儿恐怕还进不了东宫。”冯清妍上前朝沈常棣福了福身。   沈常棣不欲与她多言,错开身子淡瞥了她两眼道:“宫规森严,大嫂得空还是多让雁姐儿誊抄宫规,免得她进了宫不知礼数。”   冯清妍低低笑道:“二弟还真是不念旧情,好歹我们还做过一夜夫妻。”   沈常棣懒得和她浪费口舌,他微微欠身道:“我还有政事要忙,不叨扰大嫂。”   冯清妍不依不饶,挡在他面前,勾住他的脖颈,软声道:“即便是露水情缘二弟也不必与我生嫌隙呀,我还想着与你再重温旧梦。”   沈常棣冷漠地推开怀里的人,他清冷的说道:“我该做的已经做了,雁姐儿此后荣辱都与沈国公府没有半点干系,她只是你冯清妍的女儿,再也不是我沈家的女儿。”   冯清妍闻言脸色陡然一变:“二弟这是何意,你想赶我们母女出府?”   沈常棣淡声道:“我早该这么做的,若不是念在当年的事想着留几分颜面给大哥,所以才照顾大嫂还有雁姐儿,,没想到大嫂竟如此贪婪,伤我妻子害我子女。”   桩桩件件他哪里忍得了,以前他顾忌着冯清妍丧夫丧子,难免有怜悯之心,谁承想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触及他的底线,碰他的逆鳞。   于他而言此生唯有江采薇足矣,沈景延还有沈晚的出世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如若可以他宁愿不要当这国公爷。   冯清妍冷冷嗤笑:“怎得?现下倒嫌弃我的勾栏院出身了?你可知道那夜你夫人哭的有那么凄惨。”   沈常棣一贯从容的脸上有了裂痕,是因为恼羞成怒,也是因为她的贪婪无知。   “雁姐儿以后可是娘娘,你们不待她好些,等着吃苦头吧。”冯清妍一朝得势便有了十足的底气,她泰然自若的走着,看到不顺眼的婢女婆子,指着她们的鼻子谩骂。   江采薇见此,走到沈常棣旁侧,低声道:“有太子做依仗,她们母女不知要做多少坏事,夫君你真的不后悔进宫替她们言说吗?”   沈常棣微微颔首:“就当是还她们的,雁姐儿终究是大哥的血脉。”   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江采薇垂眸,不知思索到了什么,清眸顷刻泛红,她抹泪道:“你记着她们母女,她们母女未必记着你的恩情,说不准等雁姐儿成了良娣,就作威作福到我们头上来了,还有你那大嫂,当年她……”   “莫要提当年的事。”沈常棣伸指抵住她的檀唇,“你我心知肚明,那一夜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只是她自己做的一场戏罢了。”   江采薇拍开他的手,气急败坏的冲着他闹脾气:“你还敢说,如果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真要和她同床共枕。”   沈常棣捏了捏她的鼻尖,柔声道:“真有那么一天,你罚我当阉人就是了,我无怨无悔。”   江采薇看他正经的模样忍俊不禁,旋即她道:“我该去看看沅沅了,她这两日贪睡的很,也不肯叫郎中。”   沈常棣轻声说:“还是找郎中瞧瞧吧,闹到母亲那里我们又该抄佛经了。”   江采薇无奈地摇了摇头:“佛经还是得抄,谁让老夫人那么偏疼沅沅。” 第41章 . 成婚 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太子伤你半……   天愈发凉了, 一连又下了几场秋雨,好不容易等着雨停,天色还是灰蒙蒙。   江采薇带着丫鬟婆子走到漪澜苑, 听到自里头传来的一阵阵作呕声。   “小姐, 您实在撑不住就找郎中吧。”   “不行!叫了郎中, 那爹爹娘亲也会知道, 倘若再让外人听去,国公府该怎么办?”   江采薇身子猛地僵住, 她急急忙忙跑进漪澜苑, 也不问什么,兀自闯了进去。   “夫人……”   柳儿忙取走痰盂, 拾掇着软榻上的狼藉,然而即便如此,江采薇还是看了出来, 虽然她肚子还未显怀,可她生养过两个孩子, 岂会不知道她的反应是因何而起。   江采薇吩咐所有丫鬟婆子都出去, 独自面对沈晚:“沅沅, 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沈晚意识到瞒不过她,杏眸微黯点点头应道:“是,两个月了。”   江采薇脸色苍白如纸,她低声问道:“孩子的父亲是容王?”   沈晚沉默不语, 算是应了她的话。   江采薇软声道:“莫慌,不打紧, 娘只想知道,你想怎么处置?”   家中再养一个孩子也并非不可,但这件事倘若张扬出去, 好毁了沈晚的清誉。   沈晚眼睛红红的,拿着帕子拭点点泪珠,她摇首道:“我不知道。”   江采薇忖道:“你若想留下腹中孩子,以后就得交给娘抚养,如若不想要……”   她想得通透,如果留下孩子,可以养在她身边,她不怕旁人笑话她老蚌生珠,她只怕有人伤害她的女儿。   沈晚微微出声,少顷她道:“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江采薇顿了顿,“你既决定了娘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你要记着,你腹中之子也是沈家的孩子,哪怕没有父亲,我们沈国公府也能养活他。”   沈晚鼻尖酸涩,盈盈泪水似断了线的珠串顺着脸庞滑落,她低低啜泣着:“娘,都是我的错……”   她错不该招惹太子,也错不该生女儿身。   江采薇皱着眉,觑着她的脸色,杏眸里满含的晶莹泪珠,她抬手拭去泪痕:“这不怪你,要怪就怪爹娘没有护住你。”   早知是今日的局面,她断不会应下这门婚事,她甘愿被褫夺郡主的封号,也不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受此耻辱。   沈晚轻柔的拭去欲坠的泪珠,她淡声道:“娘,这事您不要告诉爹爹。”   他气性高,要是知道这件事,势必会闹到朝堂,倘若传到陛下耳朵里,他们沈国公府怕是要受难。   她想了想让他们无端卷进这场纷争,是她的罪孽。   江采薇看着她叹了声,“今夜娘陪你。”   长更时分,香篆泯灭。   江采薇沈晚睡熟了,吹熄烛火,替她掖了掖被角,她下榻走到窗牖前,望着孤清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   “采薇。”   沈常棣立于窗牖外,隔着雕花窗子他小声的唤她。   江采薇一惊,拢了件披风走到屋外,“你怎么过来了?”   沈常棣轻声道:“思念我夫人,来瞧瞧。”   江采薇羞赧嗔他,旋即凝重道:“沅沅的身子没什么大碍,也不必叫郎中来看,只是这几日得细细养着。”   沈常棣皱起眉头:“可是沅沅的意思?”   江采薇淡淡道:“我的主意,和沅沅无关。”   沈常棣没有再追问,只道:“景延那小子自从回来,成天嚷嚷着要我小心容王,也不知他舅舅给他吃了什么迷药。”   沈景延向来稳重,但他自林州回来,伤了腿人也不清醒了成天说着让人听不懂的浑话。   江采薇掩唇笑道:“他的腿伤还未痊愈,你怨他作甚?”   提及此事沈常棣神情微沉,“太子暴戾成性,此事得让陛下做主。”   太子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倘若没有太子的身份,他连宫闱都进不去,又妄论继承大统,比他聪敏才学渊博的皇子比比皆是,奈何他是嫡长子,光凭这个地位就无人能撼动。   江采薇却道:“太子若被惩戒,只怕皇后娘娘会记恨我们。”   皇后视子如命,依她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沈常棣嗤笑道:“皇后式微内里说不上什么话,可如今执掌凤印的人是太后娘娘。”   江采薇心有余悸,她捂着胸口道:“太后娘娘可愿出面帮我们?”   圣上继位这些年,太后娘娘两耳不闻窗外事,成日的吃斋念佛,连后宫那些腌臜的琐事也不太管。   沈常棣哑声道:“你先照顾好沅沅还有景延,我自有决断。”   江采薇颔首,温柔的看着他:“一切小心。”   *   凋零的枯叶簌簌飞落,几片枯黄的枝叶透过窗牖飘进屋内,坠入敞开的画卷上。   沈晚这几日格外嗜睡,每日都睡不够,也不知是不是腹中的孩子折腾她。   她支着脑袋昏昏沉沉的,倚着窗牖又睡着了,柳儿怕她着凉细心的关上小窗,但还是惊扰了沈晚。   “小姐醒了?要不要吃些糕点?”   沈晚摆摆手,扶着长案起身。   还没走两步婢子从外走了进来,朝她福身道:“小姐,皇宫里派人来请您进宫,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沈晚坐在马车里,周遭格外的寂静,仿若无人的深巷,她惴惴难安,思忖着陛下莫不是知道她和容王之间的事了,亦或是知道太子的事。   紫宸殿朱红的殿门在她面前敞开,沈晚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到紫宸殿,殿内昏暗无比,只有一盏宫灯忽明忽暗的亮着,明明的昼日却如夜晚阴沉,亟欲让她透不过气。   沈晚抬眸她见元贞帝背对着她而坐,当即福身叩拜。   “沈晚你可知罪。”元贞帝不怒自威,转过头盯着玉阶下跪地俯身的女子,“狐媚勾引容王,沈晚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晚低着螓首,晃了一瞬,陛下竟还是知道了那件事。   她苦笑,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沈晚垂眸柔声道:“臣女知罪。”   元贞帝冷笑,顷刻间走到沈晚面前,“朕以为你心思纯良,没想到你也是个工于心计的女子,伺机勾引容王,损他的名声,沈晚你还有什么说辞?”   万寿宴献的梅花,还有那日求他解除她与太子的婚约时所献的梅花香囊。   她若不是有意为之,那就是另有所图。   沈晚掌心冒汗,她听着圣人的话,猛地摇了摇头:“臣女没有。”   元贞帝眸底如潭幽深,“那你说说,容王为何要求娶你?”   沈晚娇躯轻颤,她咬唇深深吸气,凝神说道:“容王殿下对臣女心存愧疚,故而求娶臣女,当日臣女被太子殿下引到东宫,太子殿下将臣女身边的婢女给赶走,对臣女下药……”   元贞帝眯起眼,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继续说。”   沈晚抿了抿唇欲要把实情都告知元贞帝,眼前却突然一黑,立马栽了下去。   元贞帝皱眉看着她,当即召来太医为她诊脉,太医细细把过脉,犹豫半晌他颤声道:“陛下,沈姑娘已经有喜两个月了。”   “今日之事谁敢露出去半个字,人头落地。”元贞帝俨然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厉声对着太医说,“胆敢违抗朕的旨意,给朕满门抄斩。”   太医惶惶不安的跪地磕头,“臣遵旨。”   元贞帝望着榻上女子,来回踱步,送走太医折回来的福寿见状劝道:“陛下,您歇一会儿吧,有什么事等沈姑娘醒了再说。”   福寿见惯了大风大浪只是这次的事与以往不同,他晓得陛下疼惜容王,就像疼惜他自己的皇子一般,但觊觎侄媳这等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倘若流传出去,坊间的黎明百姓指不定要嘲讽皇宫。   更何况沈姑娘还怀有身孕,这下更麻烦了。   沈晚灵台还算清醒,身子却晕乎乎的,她费力的坐起身,看到元贞帝急着想要下榻。   元贞帝沉声道:“不必拘礼,你且说说,你腹中孩子是不是容王的?”   沈晚心道无法瞒他,便颔首道:“正是上回太子对臣女下合欢散那日。”   “合欢散。”元贞帝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悲怆凄凉,他闷闷的笑着,脸色却很难看,“太子之所以能出世也是因为这合欢散。”   沈晚抬眸看向他,迟疑了一瞬道:“陛下……”   尘封多年的往事再次记起,元贞帝眼梢覆了霜寒,他沉声道:“这件事怪不得你,明日朕就会下旨,成全你和容王。”   沈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稍顷她慌乱的垂首道:“臣女不愿意嫁给容王。”   元贞帝拧眉,不怒自威的脸罕见的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你也听信坊间传言,觉得容王不是先帝的孩子?”   沈晚立马摇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陛下恕罪,只是臣女不想嫁给容王殿下。”   元贞帝疑惑的低眸睨她:“那又是为何?”   沈晚三缄其口,不肯吐露半分。   元贞帝看他问不出什么,便道:“你先走吧。”   沈晚如释重负,她心弦悬着的大石缓缓落地,她福身行礼悻悻地离开。   目送她踏出紫宸殿,元贞帝忖度着要将沈常棣叫到紫宸殿来问话。   *   沈晚正往紫宸殿外走,没注意到远处有一道身影紧紧盯着她。   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恍然抬眸竟瞥见卫恪。   沈晚皱眉,拂袖就要走。   卫恪却挑眉一把扯住她的皓腕,以为她是在嘲讽他,直接道:“沈晚,知道孤要迎娶沈雁,你心里是不是不痛快。”   他的力道极大,不过片刻沈晚洁白如玉的皓腕有了一条红痕。   沈晚赫然福身,顾不得手还被攥着,稍行了个半礼,“太子殿下,臣女要离宫了,请您让开。”   卫恪冷冷的望着她:“你的容貌并不倾城,只算得上清秀,而你这个人唯唯诺诺胆小如鼠,没有丝毫的胆色,孤倒是不知,你是怎么迷惑父皇心甘情愿毁了婚约。”   沈晚并不欲与他多纠缠,只是道:“臣女奉陛下之命进宫,现在陛下恩准臣女离宫,还请太子殿下行个方便。”   卫恪邪佞笑道:“你挡了孤的道,还敢让孤让你?”   沈晚瞥见他眼中泛着深红的血色,她心底蓦地一沉,恍惚间她仿佛那时他嘲讽自己的话言犹在耳和他方才所说的话交错重叠。   还未等她回过神,她的脖颈突然一紧,卫恪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不说是吧,看孤怎么处置你!”   沈晚被掐的脸涨红,几乎没办法呼吸,她用劲想要掰开那覆在她脖颈上的手,可是面前的男人太过凶狠,他狰狞的脸恫吓她。   卫恪死命地掐着她纤细的脖子,他双眸逐渐变得赤红,仿佛嗜血的猛兽,他放任自己疯魔。   他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沈晚!   沈晚阖上双目,艰难的从唇齿溢出几个字:“救,救……”   她反抗不得只能生生受着,太子面上凶恶狰狞的神情令她胆颤。   忽然,卫恪松了手,他吃痛的捂着右臂,踉跄了几步,低头一看锋利的羽箭嵌进他的皮肉里,差点伤及筋骨。   他转过身看着周围,除了跪地惊慌的宫婢侍从,并没有其他人,他如芒在背总觉得背后有人要行刺他。   “回东宫。”   付溪从檐上跳下来,正好落到沈晚面前,他抬手扶起她道:“没事了,臣下送你出宫。”   沈晚张张嘴,檀唇翕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微微颔首跟着他走出去。   路上,付溪谨慎小心的守着沈晚,并道:“容王府有重兵把守,陛下不许王爷出府。”   沈晚哪里有心思关切卫琅,她抚着脖颈,只余下火辣辣的疼痛,还有那刺痛的喉咙。   她又差点死在卫恪手里,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几次三番要置她于死地。   付溪见她不语,默默地护送她回到沈国公府,尔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容王府,一字不落的将方才的事说与卫琅听。   卫琅听罢,眼底浮现的冷意令付溪不寒而栗:“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他本不屑与太子斗,他气焰如此嚣张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皇后,倘若没了这层身份,他卫恪还有什么?   若非他无意于朝堂,杀死他宛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付溪眸光凌冽,冷声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   翌日沈常棣散朝后,他步下玉石阶,靠近宫门忽然被侍卫拦住,直到福寿赶来,他才知道陛下召见他。   踏入紫宸殿,沈常棣垂首,低声道:“陛下召臣进宫不知所谓何事?”   据他所知前朝政事与他有关的都已解决,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事值得陛下召他进宫商议。   稍稍抬眸,锦帐似掩非掩地挡住元贞帝的身影,他沉默地坐着,面色肃然。   良久,元贞帝张口说道:“沈晚有孕在身,你可知道?”   沈常棣如遭雷劈,他脸色倏地煞白,沉静过后他正色道:“臣不知。”   元贞帝愣了一瞬,他浑浊的眼眸聚拢,他抬头望着梁上悬着的蟠龙,“前几日容王求朕给他与沈晚赐婚,朕一直思量着,如今看来他们的婚事得提前置办。”   沈常棣心里惴惴,他犹豫半晌道:“陛下决定了吗?”   元贞帝道:“朕意已决,明日旨意就会下来,太子还有容王同日娶妻。”   沈常棣躬身道:“谢陛下隆恩。”   圆月如偌大的银盘挂于苍穹,繁星宛若碎玉点缀在天际。   沈常棣提了一壶酒,独自坐在凉亭小酌。   “夜里凉,夫君要喝酒何不到屋里喝?”江采薇拿了大氅为他披上,“我见你晚膳都没用多少,可是有心事?”   沈常棣端着酒盏一口饮下,兀自添满他怅然道:“采薇,你我夫妻多年,为何要瞒我?”   江采薇看他闷不做声的喝着酒,又说出这糊涂的话,当他吃醉酒,便道:“我吩咐厨房替你煮一碗醒酒汤。”   沈常棣脑中烦乱,以至于心绪不佳,他执着酒杯望着明月:“沅沅她有孕,你竟瞒我。”   江采薇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你何时知道的?”   沈常棣垂眸,凄楚笑道:“自然是陛下。”   江采薇面露郁色,这事竟连陛下也知晓了,看来秘密怕是瞒不住,“陛下怎么说,他想如何决断?”   以陛下的性子,如非赐婚那就只会赐死。   沈常棣长叹了口气,“陛下做主赐婚,明日应该会有旨意下来。”   江采薇温声道:“嫁给容王,总比嫁给太子担惊受怕强,夫君不要担心了。”   沈常棣抬起酒壶,将里面佳酿一饮而尽,“还是要问问沅沅的意思,我怕她不愿意嫁。”   江采薇却说:“我看沅沅是愿意嫁的。”   沈常棣现下回想起紫宸殿圣上那番话,还是心有余悸,他的女儿他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愿她此生顺遂平安长乐,近来国公府生了不少事端,他总觉得背后搅弄风云算计着她们沈国公府。   可又会是谁呢,他认识的朝中官员多为清廉豁达的贤臣,他也从未招惹过哪位皇亲贵胄。   沈常棣沉着脸道:“我要去见沅沅。”   丫鬟提着灯笼于前头引路,江采薇跟在沈常棣身后走,她小声道:“待会见了沅沅,你莫要说重话,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   沈常棣脸色薄凉眉眼冰冷,他缓缓踏入沈晚的闺阁。   沈晚安静地跪在地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过来,也知道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故意换了身缟素,砖石的寒意自膝上穿到四肢百骸,她垂眸纤细的手指规矩的覆在膝前。   “爹爹……”   沈常棣见此心中气消,可脸色却依旧肃冷紧绷,“沈晚,你犯下塌天大祸还敢瞒爹爹,是觉着爹爹无力保你吗?”   沈晚羞愧的低着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为我担心。”   而且这种事羞于启齿,即便面对爹娘她也难以开口。   沈常棣叹了声道:“爹爹知你孝顺,可你这是愚孝!”   想到这他就满肚子的邪火,他自小百般娇养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连他平日里都舍不得说重话,太子竟敢如此欺凌她,还害得她清白尽毁。   江采薇神色晦暗,看向沈常棣,冷声道:“沅沅怀着身子,你就这样作践她?”   说罢,她扶起沈晚,又解了他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沈晚还想跪着,江采薇却紧紧拽着她,将她拉到软榻旁服侍她坐。   “有身子的女人可不能跪,尤其是对你混账爹爹。”   沈常棣如鲠在喉,听她的话便知她又要拿那件事戳他的脊梁骨。   江采薇望着沈晚,语声轻柔:“沅沅莫听你爹爹的话,你爹爹来是想问你,今日陛下召他说要赐婚你和容王殿下,你意下如何?”   沈晚缓缓抬起眼,羽睫翕动,良久她道:“我不嫁。”   江采薇愣了愣,“你若不嫁腹中孩子有该怎么办?”   沈晚柔声道:“娘同我说过,我哪怕不嫁也能养大腹中孩子,娘是要出尔反尔吗?”   江采薇听着一向乖顺温婉的女儿,竟出言反驳她,顿时回不过神,“容王殿下愿意娶你,那自然再好不过,女儿家名声要紧。”   沈晚拢了拢大氅,“雁姐姐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嫁给太子殿下,这样的名声传扬出去又何尝不让沈国公府蒙羞?”   江采薇怔住,她没想到她会拿沈雁说事,她沉吟道:“沅沅,你何时心硬成这样?”   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更是连骨肉血亲的情意都抛诸脑后,这不像是她的沅沅。   沈晚似笑非笑,眼眸微凉,素手绞着裙幅,她淡声道:“我的心若不硬怕早就成了雁姐姐的刀下魂。”   江采薇略微一颤,“沅沅……”   沈常棣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手背青筋浮现,他极力忍耐着,但他还是抑不住心头愤怒,一拳头狠狠地拍在桌上,“欺人太甚!”   江采薇余光瞥他,又立马转过头安抚道:“沅沅,娘知道你的心思,但这事需得找容王殿下。”   沈晚讶然,狐疑道:“为何要找她?”   她内心颇为煎熬,一面她思忖腹中之子有卫琅一半骨血他的去留只也得让他顶多,另一面她又忧心,她要是真的嫁给容王,文武百官该怎么看。   日后史书工笔,提及皇嗣血亲,难道要写成侄媳改嫁皇叔?   这委实荒唐。   江采薇对着沈常棣道:“夫君,马上备马车,我们去容王府。”   沈晚看着侍从出去,心乱如麻,她既想见卫琅,又不想见他。   *   秋风袅袅,霜重更深。   偌大的容王府华贵气派,临湖而立的水榭四处可见鲛绡宝锦帐,风起梢动如烟云轻拢。   长生面对沈国公的突然拜访并不足为奇,他见到停驻在大门前的青帷马车,约莫猜到了什么。   “国公爷,夫人,沈小姐,请随我来,王爷就在内堂等候。”   长生引着他们朝内堂走去。   沈常棣喝了一盏茶也不见卫琅人影,便问:“王爷去哪了?”   长生提着茶壶,替他斟了一杯新茶:“王爷有要事处理,这会儿怕是在书房,国公爷稍安勿躁。”   沈常棣皱紧眉头,心中虽有怨言但也不敢宣之于口,只得默默的喝茶。   卫琅得了信,匆匆赶到内堂,他躬身揖礼道:“本该是我去拜访国公,没想到国公爷先我一步。”   沈常棣看到戴着鎏金面具的男人,一眼认出他的身份,他起身上前扶起他道:“王爷折煞微臣,微臣不敢受王爷如此大礼。”   卫琅眉目轻敛,摘下鎏金面具,琥珀色的异瞳展露在他们眼前,“想必沈国公今日前来,是为了陛下赐婚一事,还有沅沅腹中的孩子。”   沈常棣来不及打量他,犹疑的觑了两眼道:“王爷知道微臣的来意?”   卫琅却望向沈晚,朝她道:“我心悦沅沅已久,想要娶她为结发妻子,从今以后只怜她一人,我会将她视若珍宝。”   沈常棣颇为惊讶的凝着他,又转而看了看沈晚。   他怎得不知,容王对他家沅沅有别样的心意,他们以前从未见过,哪怕在宫里沅沅也未曾说过她见过容王。   沈常棣欲开口说些什么,江采薇却瞥了他一眼。   卫琅拂袖 ,目光意味深长的看着沈晚,“沈姑娘可愿意?”   “臣女不愿意。”沈晚心里不知何种滋味,她颤的厉害,殷红的檀唇也没了血色。   卫琅嗓音清润似玉,“为何?”   沈晚支吾着,说不出所以然,她仓惶的寻了个借口:“臣女配不上容王殿下。”   她咬着唇,杏眸水泽潋滟,她得断了这念想纵然她对卫琅有过片刻倾慕之心,可她不想再与皇宫有任何瓜葛。   卫琅不禁失笑,圣旨已下,小姑娘想逃怕是逃不掉了,但他也不想就此逼迫她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将她越推越远。   他凝视着小姑娘玉白的琼貌,“我不会逼沈她嫁给我,但我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沈晚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她非嫁不可了,当着她爹娘的面,说出这般大度得体的话,倒成了她的不对。   她垂下眸敛去水雾,沉默须臾低声道:“我……”   江采薇忙打着圆场,“沅沅自然是愿意的。”   沈晚轻轻颔首,青葱玉指不厌其烦地绞着帕子。   沈常棣眼眸斜睨他看出些许端倪,而后起身拜别,“王爷,有你这番话 臣就放心了,沅沅交给你望你能珍重她。”   卫琅侧眸瞧了眼沈晚,应道:“我会的。”   沈常棣携夫人走后,余下沈晚还有卫琅,两人相对而坐。   沈晚眨着眼,兀自垂首:“王爷缘何非要娶我?”   “因为我卫琅,喜欢你沈晚。”卫琅一字一顿的说着,他眸中熹微的光亮犹如和煦的春色。   沈晚微顿,她委实不信他的说辞,她一动不动地绞着帕子。   风光霁月的容王殿下,不近女色且喜怒无常,怎会喜欢上她。   难道仅凭他们那几面之缘?   卫琅语声平缓,“我骗了你一回就不会再骗你第二回 ,你也不必拿话噎我,我娶你之心绝不会变。”   他想给她名分,让她堂堂正正的成为他的妻子。   沈晚眸光一闪,方才无比坚硬的心似乎正在动摇。   逃这个法子已经是行不通了,或许真得嫁他……   “我嫁你。”   *   沈国公府紧锣密鼓的张罗着婚事,国公府一日要嫁二女,还是嫁给当今的太子殿下还有容王殿下自是风光无量,不管是那桩婚事都足以撼动整个玉京城。   因是亲王娶妻,只有六抬銮舆,不比得太子仪仗能有八抬,但出嫁的都是沈家女,沈常棣也不会厚此薄彼,二人的嫁妆添了好几箱。   临近婚期,江采薇忙得晕头转向。   元贞帝旨意立下,沈家二女都要明日出嫁,她身为国公府的主母事无巨细,打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欢喜之余,也有人心存不满。   长乐宫内。   吴皇后忿然甩袖,扫落案上的瓷瓶。   萧尚仪闻声撩开锦帐,“皇后娘娘息怒。”   吴皇后明艳的凤眸微黯,她怒喝道:“她沈雁都要进东宫了,你叫本宫息怒!”   萧尚仪弯身拾起碎瓷片,于掌心把玩:“娶了良娣也不是坏事,沈大姑娘精明聪慧,虽不似沈晚好把控,但到底也是沈家的女儿。”   吴皇后咬牙切齿道:“本宫就是气不过,陛下缘何改了主意将沈晚赐给容王,又将沈雁赐给太子,还要他们同日成婚。”   元贞帝明摆着当着朝臣的面打她巴掌。   “太子他人呢?”   萧尚仪禀说太子来过,只是未曾踏进长乐宫。   吴皇后瘫坐在美人榻上,“现下连太子都要与本宫生了嫌隙,全都是因为沈晚。”   萧尚仪看她神色不好,便道:“娘娘莫要忧心,太子殿下极为储君,陛下定不会苛待他,现在要紧的是您自己。”   吴皇后恍然,她禁足有些时日,凤印也一直交由太后保管,到如今太子要纳娶良娣,元贞帝也没有松口解她禁足,“本宫求过太后,可她说不上什么话。”   萧尚仪当即道:“脱簪待罪。”   吴皇后担忧的说道:“陛下厌烦本宫,本宫若脱簪待罪,他定不会看本宫一眼。”   萧尚仪尤是道:“娘娘若是这么想,那只能看着陛下废太子另立储君。”   吴皇后心神具颤:“莫要妄言。”   萧尚仪敛眸垂首,低声道:“臣下该说的都说了,但凭娘娘差遣,臣下告退。”   吴皇后紧咬着朱唇,眸中满是怨恨与不甘。   *   是日国公府上下红绸密布,长廊檐庑皆是正红的喜色,丫鬟婆子端着缀着红布的承盘,鱼贯而入簇拥到漪澜苑。   三更天不到,沈晚就被拉起来梳妆,婢女为她换上大婚冕服,正红的龙凤纹金丝织锦广袖殷红如血,襟边还绣着交颈鸳鸯,螺子黛细细描眉,朱唇点一点红,略施傅粉,娇容好似无暇美玉。   江采薇细长的柔荑接过喜婆手里的白玉篦,执着那白玉篦轻轻划过清水,拢起沈晚的一缕青丝,慢慢地梳下来,“娘还真舍不得沅沅。”   多年前还是襁褓婴孩,如今到了出嫁的年纪,要与他们分离。   “沅沅也舍不得娘亲,不如沅沅不嫁了。”沈晚娇嗔地侧身挽着她的手。   江采薇轻轻推了她一把,沈晚坐直了身子,正对着菱镜,“你有几条命敢和陛下作对?”   沈晚撇撇嘴没有应声。   江采薇为她挽好发髻,斜插了几支陪嫁的步摇,戴好金簪凤冠,遂又在她耳边轻声附言:“嫁妆里藏着避火图,你记着洞房时拿出来瞧。”   沈晚羞红了脸,螓首低垂她嗫嚅道:“娘,您快收起来,我用不着。”   江采薇揶揄道:“虽说你们二人燕好过,但成婚避火图自然得备着。”   沈晚心知她非嫁不可,但还是不愿与爹娘分离。   国公府外红绸密布,宾客络绎不绝,百里红妆沿着长街通往皇宫,沈家二女即将进宫完婚。   欢庆的锣鼓鞭炮声阵阵,眼看吉时已到,两位姑娘一齐上了花轿。   迎亲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浩浩汤汤的朝皇宫而去。   两座花轿缀着金铃,停轿时泠泠的铃音以作警示,到太极殿,二人一前一后下轿。   钟鼓声鸣起,应和着仪仗大乐,她们一步步迈上由白玉石砌成的玉阶。   行完礼,熬过冗长的繁文缛节,她们便被送到新设的喜房安坐。   殿内烛火熠熠,映照着宽敞的殿宇通亮,大红的绸布与燃烧的红烛交相辉映,晕出昏黄的光线,沈晚以扇遮面静静地等着,她身后铺陈着大红色的锦缎衾被,上绣着百子千孙图,绯色鲛纱挽在银钩上,随风微微摇曳,泛着耀眼的红光。   沈晚捏着扇柄,好奇地打量着曲台殿。   她以往来时这里好似死气沉沉的,陈设素雅还有几幅仕女画摆在墙上,今日得见竟变得焕然一新,满目的艳红。   不多时推门之声入耳,沈晚双手覆于膝前,她紧张地低下螓首。   卫琅一袭玄纁色冕服,衬得他清冷矜贵,他看了眼沈晚,鲜红的嫁衣衬得她玉白的容色明媚。   他抬手屏退殿内宫婢,伸手摘下她的凤冠,三千青丝如瀑倾泻,搭在她的肩头。   沈晚怔怔的望向他,“还有合卺酒呢。”   卫琅深邃的眸眼划过一丝慵懒,他没有言语而是欺身而上,握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二人一同躺倒在绵软的锦被上。   沈晚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她皱皱眉头,“你喝了酒不要碰我。”   卫琅眸光一凛,他沉声道:“我一口没喝,不信你再闻闻。”   沈晚偏过头不欲理他,忽然腹中一滚响起咕噜声,她讪讪道:“我饿了……”   晨起到现在她忙着行那些繁文缛节,根本顾不上吃东西,到现在她也才吃了两口糯米圆子裹腹。   卫琅薄唇微动,他赫然起身,撩起垂曳的鲛纱帐。   “传膳吧。”   曲台殿的宫婢们有所准备,不消一刻桌案上便摆满了各种珍馐佳肴。   宫婢呈上一道后清粥说道:“小厨房还煨着鸡汤,王妃想喝尽管吩咐。”   沈晚摸摸肚子,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竟勾不起她半分食欲,她挟了两块看着味道不错的芋头糕,浅浅尝了两口便不再下筷。   卫琅看她吃的跟猫儿似的,轻拢住她冰冷的柔荑,挟了清淡的鱼肉放到她碗里。   鱼肉色泽诱人,看着就是入口即化,沈晚深吸一口气,小口小口吃着,觉着好吃又忍不住吃了几块。   吃饱后她犯了困意,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揉了揉眼:“我去沐浴。”   曲台殿后头有一汪温池,赤足涉入池中氤氲缭绕,纱帐影影绰绰的掩着宛若仙境。   洗漱好,柳儿扶着沈晚歇息。   卫琅独自在净房里带着,他沉入水里缥缈的水雾潆绕,思考着今夜要不要躲到暖阁去歇着,可转念一想,洞房花烛夜,夫妻二人岂有不同榻的道理。   锦衾盖在小姑娘的身上,勾勒着她玲珑的身躯,沈晚闭着眼假寐,她蜷缩成一团,察觉到男人的靠近,她朦胧的睡意退散。   卫琅颀长俊挺的身子松松垮垮的披着正红色的寝衣,许是才沐浴完有几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到胸膛。   沈晚不敢与他对视,掀起锦衾蒙住小脸,方才沐浴时她换了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嬷嬷还说要她拿出压在枕下的避火图瞧一瞧。   宫婢掀开云纹鎏金香炉,捻了几缕香到香炉里,随后挽下银钩勾住的鲛纱。   卫琅不知何时也上了榻,黑暗笼着宫室,沈晚蜷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清眸紧闭,可她憋不住又睁了眼,男人琥珀色的眼眸深沉地撞进她的眼中。   沈晚呼吸一窒,她临阵退缩想要翻身背对着他。   卫琅自后环抱住她,骨节分明的长指划过她细嫩白皙的玉颈,指腹粗粝的薄茧令她身子一凛。   “疼吗?”   沈晚羽睫翕动,她转过身看向他,迟疑了一下说道:“不疼。”   上次围猎场卫恪手伤未愈,掐她的力道并不算大,而且有他的手下及时相救,她脖子上的伤痕没有大碍。   卫琅沉声道:“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太子伤你半分。”   鼻尖萦绕着男人寝衣熏得清冽松木香,沈晚脑袋迷迷糊糊,她含混的应了声,随后响起绵长平匀的呼吸声。   卫琅挽起唇角,修长的指尖移到她的菱唇,轻轻一点。   一夜无梦,沈晚乖顺的贴着卫琅坚实的胸膛沉沉睡去。 第42章 . 嘉仪 事由天命,是福是祸看你们自己……   与此同时, 东宫含光殿。   红绸喜字挂在窗牖,沈雁身着华贵的喜服正襟危坐,她手心捏着玉如意, 两旁站着伺候的嬷嬷宫女。   沈雁欢欢喜喜的攥着玉如意, 心中忐忑不安。   他们二人虽早有夫妻之实, 可并没有名分, 过了今夜她就是太子良娣,可惜不是太子妃, 前几日她月事刚走, 不然若怀有身孕,她绝不会只是个良娣。   忽然, 重重的推门声想响起,沈雁心头一喜。   只见侍从扶着跌跌撞撞的卫恪走进喜房,龙凤烛燃了大半, 却依旧噼啪的响着,嫣红的绸布掩着殿内的景。   沈雁开口欲要唤卫恪, 可是他喝的酩酊大醉, 侍从放下他后就跟着宫女默默离开, 连合卺酒也未等着他们喝。   “殿下……”   沈雁费力地扶着卫恪上榻,替他脱了皂靴还有外袍,便到净房洗漱更衣,绕过屏风自净房出来, 她躺到榻上手触及到锦被一角,忽得卫恪一个翻身将她踢开。   沈雁从拔步床上滚了下来, 她不敢吵醒卫恪,狼狈的窝在软榻上,水波盈盈溢出几滴温热的泪, 她眼尾冰寒。   她枯坐在窗牖,望着远处皎月徒增烦扰。   新婚之夜竟没有她的栖身之地。   合卺酒也未喝,太子连她的盖头也没有掀。   更可笑的是,她费尽心机进宫,位份却只是个良娣,不过是个妾而已。   *   入夜,送亲的队伍还有宾客悉数散去,国公府的下人们清理着府上狼藉。   照说此时夜深,应当没有贵客拜访,正当小厮要关上国公府的大门,少女娇柔的身影赫然出现。   小厮认出她是嘉仪县主,来不及通传,嘉仪已经跑进正堂。   沈景延正从宴客的偏厅出来,走过垂花门,听到正门的动静,下意识地跑了过去,却惊讶的看到嘉仪。   嘉仪慌慌张张地撞入他怀里,绞着裙幅,柔柔道:“景延……”   沈景延眸光熹微,他看了两眼嘉仪,淡声道:“县主有什么事?”   嘉仪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你娶我吧。”   沈景延顿了一下,俊逸的面庞少有的阴沉:“县主,您应该清楚,我并不喜欢你,更不会娶你。”   嘉仪浑身彻骨的冷寒,她颤着身子,喃喃道:“为什么不能娶我!容王已另娶他人,我就不能嫁给你吗?”   沈景延想要掰开她抱住自己的手,可她锢地紧紧的,他也怕伤到她只能仍由她放肆,“县主我早就和你说的清清楚楚,我不会娶你。”   “嘉仪,你疯了?”忽然门外传来刺耳的怒吼声,原是嘉仪县主的父亲言侯爷,他大步跨进来,厉声呵斥她。   嘉仪惊恐地躲在沈景延身后,讷讷道:“我身上有太后娘娘的凤印,便是父亲您,也得听从。”   言侯爷扬声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快随我回府。”   嘉仪不住的胡言,旁人看来她已经疯魔,倏忽拔下髻间步摇,抵着自己玉白的玉颈,泪眼婆娑看着,“如若你们不答应,嘉仪就死在你面前。”   言侯夫人慌乱的喊道:“娘答应你,娘答应你还不成吗,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丫鬟婆子焦急的簇拥上前,笼着嘉仪县主,令人看了好生动容。   言侯爷自觉颜面扫地,也不想看她,但终究是自己的女儿,他沉默良久,妥协道:“爹依你。”   他不想闹得太难看,也不想女儿受委屈。   言侯爷看着沈景延,眉头紧紧拢起,他冷声道:“沈景延,你愿不愿意娶嘉仪。”   沈景延淡淡道:“我愿意娶县主为妻。”   言侯爷眉宇舒展,他道:“嘉仪往后就交给你了。”   言侯夫人心疼的抱着女儿,柔声道:“嘉仪,你听见了吗?他愿意娶你。”   江采薇看着嘉仪孱弱的容色,微微撇开眼,径自走向沈景延:“景延,娘问你,你是不是真心要娶嘉仪县主为妻。”   沈景延蓦然收起方才凌厉的眸光,他淡漠道:“娶不娶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嘉仪县主拿太后的凤印逼他,就是想要他娶她。   江采薇沉吟道:“事由天命,是福是祸看你们自己。”   嘉仪县主执意要嫁给沈景延,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他们阻拦不得。   *   次日清早,熹光掀窗映殿内。   沈晚醒得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模糊间她仿若看到了男人清隽的脸庞。   她愣了愣,看着那张比女子还要清冷妖冶的脸,眉飞入鬓剑眉星目,她心道他生的可真好看。   似是被蛊惑一般,她抬起纤纤玉手指腹描摹着他的脸,她又戳了戳他的脸颊,然而下一瞬男人倏地睁开那双紧闭的眼眸,琥珀色的眼眸宛若璀璨的玉石,颜色煞是好看。   卫琅细碎的吻在她的额间,还有未戴耳铛的圆润如玉的耳珠上。   沈晚耳垂一片酥麻,她缩了缩脖子,她赧赧:“该起身了。”   殿外静谧无声,但只要唤一声就有宫女进来,二人洗漱罢沈晚趁着卫琅更衣,四处打量了下,看左右无人,偷偷把压在枕下的避火图抽了出来,卷起来藏在袖中。   她没忘记昨夜嬷嬷藏得避火图,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规矩,要新嫁娘将避火图压在枕下,还说若是燕好时新郎官行不了敦伦,就得女子主动。   思及此她脸颊蓦地晕染嫣红,至脖颈也堵了浅浅的绯红。   卫琅正好走出来,略一垂眼,瞥见她鼓鼓囊囊的宽袖,他不动声色缓步走到床榻边,“瞧什么呢?”   沈晚欲盖弥彰的拢了拢袖子:“用早膳吧,过会儿我还要拜见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   按着宫中规矩,新妇要先拜见皇太后,其次是皇后,   卫琅看了沈晚许久,意有所指的凝着她宽袖:“你这件衣裳似乎有些大了,去见皇太后好像不合时宜。”   沈晚避开他的视线,冷声道:“不与你说了。”   卫琅眸光渐暗,怕惹恼了她便噤声不言。   沈晚用过早膳就来到永寿宫,等婢子通传。   沈雁昨夜辗转反侧,睡得不太安稳,带待到永寿宫时,她看见沈晚,抑着心头的厌恶,强撑笑意朝沈晚福身:“皇嫂……”   沈晚虚扶她起身,却听到她如此说。   “别以为你今日高我一等就能目中无人,只要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我就是中宫娘娘。”   沈晚颦眉,顿了下莞尔道:“我等着雁姐姐坐上中宫宝座那日。”   沈雁细不可闻的轻嗤了声,旋即侧过身。   一炷香时辰过后,伺候张太后的宫婢缓缓走了出来,朝她们福身禀道,“沈良娣请回吧,太后娘娘说只见容王妃。”   沈雁神色微凛,她嗔怒的瞪了眼沈晚,忿然推开宫婢,甩袖离开。   沈晚见惹怒了她,也无暇管她,兀自走进殿内,恭敬地福身:“太后娘娘安。”   张太后素手托腮,凝望着她:“哀家还以为你不会再进宫,没想到转眼你就嫁给了容王。”   沈晚怯怯道:“臣妾……”   张太后神情严肃,冷笑道:“哀家没有责难你的意思,只是觉着你们沈家的女子,一个成了太子良娣,一个成了容王妃,还真是有手段。”   元贞帝也太把姻缘当儿戏,太子与沈晚的婚约说毁就毁。   沈晚低着头不知如何回话。   张太后料她心思也不在这,稍稍提点了几句就作罢,放她回了曲台殿。   沈晚吐出一口浊气,心中的郁结尚未消散。   见过皇太后便去见皇后娘娘,可当沈晚行到长乐宫,萧尚仪走了出来。   “容王妃请回吧,良娣正与皇后娘娘说话,而且娘娘也不想见你。”   沈晚微微颔首,面上不起丝毫波澜。   人一走,萧尚仪眉头紧锁,她折回殿内,而里头只有吴皇后一人。   吴皇后朝她道:“是沈晚?”   萧尚仪应声道:“臣下已经将她赶走。”   吴皇后面色沉沉:“走吧,咱们去紫宸殿。”   她是时候要肃清后宫,让她们好好看看,谁才是中宫之主。   太子与容王大婚过后,元贞帝抱病不起,正是她重掌凤印的好时机。   吴皇后端着温热的汤药,挨着元贞帝身边坐:“陛下,该喝药了。”   元贞帝抬手扫落吴皇后手中的瓷碗,滚烫黏稠的药倒翻在她的裙幅上,沾染了浓烈的药味。   “皇后尚在禁足,不必来替朕侍疾。”   吴皇后施施然俯身,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拾起地上的碎片,闻言她身子一凛,“陛下,臣妾是有错,可罪不至死,您何必如此对待臣妾,你我结发数十年,难道你连半点情意都没有吗?”   元贞帝紧攥着锦衾,“情意?你对朕有什么情意可言?”   吴皇后起身,吩咐宫婢重新煮了汤药,淡淡道:“臣妾明日再来看陛下,臣妾等着您回心转意。”   元贞帝猛地咳了两声,目送着她离开,鼻尖似乎还若有若无的药香,随后他朝着玉石四扇屏风后头的女子道:“还不出来?”   淑妃越过屏风,看着狐毯晕染着墨色汤药,随口嘲弄道:“陛下,依臣妾看,皇后娘娘怕是迫不及待想要杀了您,意图谋朝篡位。”   元贞帝不觉轻皱了下眉头,太子年幼时他尚且能当他年少无知,而今太子已纳娶良娣,却仍然恣意妄为暴戾不仁,纵任身边侍从以下犯上。   淑妃见他有所动容,便道:“陛下若再不加以惩戒,或终有一日会重蹈先帝覆辙,弑逆君王。”   元贞帝严肃的瞪了她一眼:“妄议储君,你知道由宫规该如何处置?”   淑妃垂眸,半跪着福身:“臣妾自不敢妄言,但今日臣妾所言陛下一查便知,不然陛下找容王妃也是一样的。”   元贞帝狐疑道:“容王妃,她知道?”   淑妃压低声线,柔柔道:“不如臣妾帮您探一探?”   元贞帝沉吟道:“如此甚好,就劳烦爱妃走一趟。”   淑妃勾唇浅笑娇声应道:“臣妾遵旨。” 第43章 . 皇嫂 这么说来,倒是皇叔觊觎侄媳?……   霜叶如醉天高露浓, 秋末的风透着凛冬的寒意。   沈晚见过吴皇后,温吞地走在长廊中,看着红墙绿瓦间映进来的残阳, 忍不住叹了两声。   宫内的规矩自与宫外大相径庭, 民间百姓成婚新媳要奉茶, 可宫内并无此规矩, 况且卫琅生母已薨逝,宫中早就没有她需要问安的宫妃。   柳儿听她唉声叹气, 安抚道:“小姐, 咱们待宫里的日子也就两日,你不用担心。”   陛下口谕, 让容王和小姐在太极殿完婚,是以彰显圣上贤德,凡于宫中成婚的皇亲都得小住几日, 等三朝回门再离宫迁王府。   沈晚缄默不语,她只知道连日萦绕她的梦魇惊惧皆已成真, 除了她保住了自己性命。   她望着红墙外高耸的香樟树, 淡淡道:“柳儿, 我们去哪里瞧瞧吧?”   柳儿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却见一棵香樟树拔地而起,枝丫蔓延到红墙这头。   她小声问着身旁的宫女:“这里是哪位娘娘的寝宫?”   宫女应道:“是陛下赏给淑妃娘娘的花园。”   沈晚闻言温声问道:“我们可否进去瞧一瞧?”   宫女愣了一下,微微颔首道:“自然可以, 淑妃娘娘说过这花园既是陛下所赐,各宫娘娘也是能来赏玩的。”   沈晚唇角微翘, 对她道:“若淑妃娘娘过来,烦请告她一声。”   淑妃的花园与别处并无不同,只是香樟树下搭了架秋千。   沈晚坐于秋千上, 拽着绳索摇晃,柳儿则不时地在后头推她,裙幅蹁跹宛若画中娇俏的仕女跃然而出。   “柳儿,你再推重些。”   柳儿担心道:“小姐,再推重些你怕是会摔。”   且不说她怀着身孕,若是出了差错,王爷还有夫人肯定得责罚她。   沈晚却盈盈笑道:“不妨事的,你再稍稍推重些。”   身后的柳儿没有答话,她自然认为她听了进去,不成想秋千慢悠悠地晃动,较她之前还慢了些。   沈晚转过头想要训她几句,瞥见卫琅她不由面色一滞,她紧紧攥着绳子,迫使秋千停了下来,她施施然起身,福身欠欠:“王爷。”   卫琅不以为然,朝她欺近三步,伸手握住她的掌心,施力将她拉入怀中,“见过太后了?”   沈晚轻描淡写的应道:“自然见过。”   卫琅端看她许久,低声道:“太后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沈晚一顿,继而嗫嚅道:“没说什么,只是言说些规矩罢了,你问这个作甚?”   卫琅笑道:“连问问也不许?”   言罢他伸出食指,凑过去抚平她蹙起的眉心:“莫要皱眉。”   沈晚偏与他置气抬手挥开,“别碰我。”   卫琅察觉到她周身的火气,一笑收手:“过会我们就出宫。”   沈晚立刻杏眸圆睁,神情雀跃:“出宫,是不是可以回府?”   卫琅低语道:“不错,回沈国公府。”   他看穿她心底蕴藏的心事,他清楚她归心似箭想要逃离宫闱,他又何尝不是。   元贞帝应允他时说了,他可以不按规矩办事,她既然想离开,他就陪她一起走。   沈晚眉眼间染了笑意,待他自也温和许多,“回府后我能多住几日吗?”   卫琅稍作犹豫,道:“十天半个月都成。”   这几日足够他办事。   亦能让心怀不轨之人自掘坟墓。   沈晚怀疑他如此好心难保不是另有所图,便试探道:“我若一直赖着不回王府你又当如何处置?”   他敢让陛下传旨赐婚,恐怕还有更加卑劣的手段。   卫琅心忽然提了起来,他其实明白沈晚迟早会离开他,但他妄想着多留她几日,几日就好。   沈晚注意到他的神色骤变,心道兴许是她说错了话,刚想着辩上几句,她遥遥的听到近处或急或缓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止有一个人的,倏忽间有人影靠近着他们。   卫恪拊掌而笑:“皇叔和皇嫂果然鹣鲽情深,让孤好生羡慕。”   沈雁跟着他走到沈晚面前,抬眸看了眼二人的样子,蓦地垂首。   她以为能见到沈晚落魄的样子,却没想到见到他们夫妻二人耳鬓厮磨的情形。   容王不是不近女色,缘何要娶她,还待她如珠如宝,难道是沈晚的计谋?   沈雁不敢再细想下去,她默默退到卫恪身后,安分的站着如同身后的婢女。   沈晚瞥见她眸底的暗色,料想她定然过得不太舒服。   而看到卫恪的那一瞬,卫琅笑着收起目光,清润的脸此时平添了几分寒意,就好似这深秋朔朔的冷风。   “她如今是我的王妃,与你没有半点干系。”卫琅挽着沈晚,将她护在胸膛,淡漠的凝望着他。   卫恪冷声嗤笑:“皇叔,原来当日你所说的女子,是她?沈晚,你还真有本事,见孤如此厌弃你,竟敢勾引皇叔,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卫琅皱着眉,沉声道:“卫恪,慎言!”   他压制着胸膛起伏的怒气,他很明白倘若他此时动手,必然引来不小的麻烦,但他并不想就此收手。   卫恪对沈晚的羞辱,他要一件件得替她讨回来。   孰料卫恪分毫不逊色于他,怒瞪着他,口口声声道:“皇叔和她同榻而眠不觉得恶心么?”   沈晚淡看着他没有怒火也没有半点怨气,她习以为常的话万分刺耳,可如今听来却颇有些讽刺,到底是谁恶心,想来沈雁心知肚明。   沈雁面色微变,她不明白卫恪哪里来的怒意,尤其对着沈晚。   他既不喜欢她冷待她就是了,何苦非要作践她。   卫琅鎏金面具下的神情莫测,他眼底戾气横生,犹如一头凶猛的野兽阴狠地撕咬自己的猎物,“她现在是我的王妃,你该敬她为皇嫂,而不是恶语相向。”   卫恪咬牙冷笑,仿若想起了什么,他勃然大怒:“这么说来,倒是皇叔觊觎侄媳?所以才会娶她?”   卫琅眼中寒意渐深:“卫恪,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卫恪下颌轻抬,朗声嘲笑:“你娶了沈晚,就不再是孤的皇叔,孤也毋须再敬重你。”   他娶谁都可以,偏偏娶了沈晚。   明知道他有多厌恶沈晚,却将她留在身边,若不是费尽心思想要羞辱他,那便是他早有不轨之心,想要夺他身边的宝物,或许连他的储君之位也要抢占。   卫琅深邃的瞳眸波澜不显,他漠然敛眸,楼着沈晚临走时捂住她的耳朵,对他道:“我求之不得,但你也别妄想能稳坐东宫。”   卫恪不解其意,只当他是挑衅,扬声道:“皇叔尽管试试,看父皇器重谁。”   他是父皇的儿子,他步行父皇会把江山拱手让予胞弟,而非他亲生儿子。   “呦,怎得吵吵闹闹的?是我来迟了?”淑妃姗姗来迟,她扶着欲要坠落的步摇,奇怪道:“太子殿下、容王殿下,怎么刚来就要走?是嫌弃臣妾这花园不比百花园瑰丽?”   沈雁福身温婉笑道:“妾身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略略睨了她两眼:“良娣免礼吧,我可以受不起良娣这礼。”   旋即她转过身,瞥见沈晚俏丽的玉容。   淑妃笑道:“果真一番好姿色,怪不得容王殿下如此喜欢沈姑娘。”   沈晚颤着羽睫,欲要福身却被淑妃拦住。   淑妃扶着她,拍了拍她的手:“容王妃拘礼做什么?”   沈晚讪讪道:“原该我向娘娘问安。”   淑妃嗔道:“容王妃说笑了,”   卫恪面带讥笑,讽道:“她不配当容王妃。”   沈雁急忙道:“殿下,妾身身子不适,我们回去吧。”   卫恪侧眸剜她:“要走你走。”   沈雁哪里走得了,她进宫前就知道淑妃是后宫四妃之首,承蒙元贞帝多年宠幸膝下有一位皇子一位公主。   倘若她要是在元贞帝那吹吹枕头风,那么卫恪本就岌岌可危的储君之位,怕真的要保不住了。   卫恪一把将她推开,面容扭曲:“贱人!”   沈晚被他推倒在地错愕的抬眸看他,她几乎狼狈的起身,带着随行的宫婢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淑妃凝起眉心,她低声道:“太子殿下消消气,你与良娣新婚燕尔不该如此待她。”   卫恪对她迁怒道:“淑妃娘娘莫要插手东宫的事,否则孤让你的儿子赔命。”   淑妃攥紧手心恨恨的掐着肉,她面上漾笑,柔声道:“臣妾明白。”   眼看他们闹得不欢而散,淑妃一个也留不住,她忿忿的咬着唇瓣,直到溢出殷红的鲜血才罢休。   曲台殿内。   宫女侍从收拾着抬进来的嫁妆,一箱一箱的搬到马车上。   柳儿整理妆奁时无意间看到了画册,她狐疑的拿起来,想着小姐何时多了本画册,然后她找到沈晚问道:“小姐,奴婢方才收拾嫁妆,瞧见这本画册……”   沈晚陡然一惊她慌忙道:“你快收起来!”   柳儿挠了挠头,糊里糊涂的问道:“可是腾不出地方了呀。”   沈晚面露急色她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避火图,正思忖藏何时处,卫琅已不疾不徐地走到她旁侧。   他顺势牵起她的手,趁她分心抽出她袖中的避火图,卫琅盯着看了两眼,脸色瞬间变了,他阖上书稍缓神色。   卫琅恍然明白,晨起时小姑娘心绪的面色原来是因为这本避火图,旋即他又想起,宫里那些繁文缛节,“你我既是夫妻,沅沅不必藏着掖着。”   沈晚自他手中夺走避火图,杏眸泛红:“谁许你看了!”   卫琅薄唇轻勾,淡声道:“来日方长,沅沅不用心急。”   沈晚一愣,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转而她抽回手,顺势丢在嫁妆的箱子里。   卫琅也不急,忽而问道:“方才我放任卫恪羞辱你,你可怨我?”   他本可以大打出手,但他忍住了,前朝有多少大臣支持太子,他并非不知,倘若他动了卫恪一根汗毛,必会搅得朝堂天翻地覆。   沈晚顿了顿,摇摇头道:“太子嘴上不饶人,谁都奈何不得,又何况是你,即便你的他的皇叔,他也对你出言不逊,难道不是吗?”   卫琅捏捏她的手心:“如有下次,我不会再让你隐忍。”   今日卫恪凌辱他的话,明日他会如数奉还。   沈晚倏地抽回手,“我没想过让你来帮我,我自有法子对付他。”   卫琅笑笑道:“沅沅有什么法子?说来与我听听?”   沈晚杏眸流转着清冷的光芒,她侧过身没有回答他,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回府后再告诉你。”   说与不说全凭她做主,扪心自问她是不愿说的,但凡说了她心中的秘密就会泄露。   卫琅黯然失笑,他还是自讨苦吃,小姑娘半点机会也不留给他,真真叫他无奈。 第44章 . 跪下 是太子身边的余孽,他都要一个个……   破晓时分, 辘辘的车轮声在宫道回响,雕梁画栋的马车驶出皇城。   转过街角,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前。   柳儿扶着沈晚踏下马车, 看着紧闭的朱门, 她有些疑惑。   喜事刚过, 匾额四周还留有红色的绸缎, 正门口贴着大红色的喜字,只是伫立两座石狮像放着正红的绸布, 平日里守门的门房此刻也不见踪影。   她素手推开朱门, 绕过曲廊,越过两旁林立的水榭, 来到花厅。   路上满目的大红之色,花厅阒然无声,偌大的屋子也空无一人。   沈晚转道又去江采薇屋里, 她步履行急,迈过门槛大步走了进去:“娘。”   江采薇失神地坐着, 听到女儿的声音, 她面露喜色, 起身相迎:“沅沅。”   沈晚小声道:“今个儿是怎么了?府上怎得没有人?”   三朝回门亦是府上大事,可她回府竟连看门的门房都不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江采薇迟疑着道:“你哥哥要娶妻了。”   沈晚愣了愣,“许的谁家姑娘?”   江采薇扶额头疼的说道:“嘉仪县主。”   她曾属意苏侍郎的次女, 想要撮合沈景延与苏侍郎的女儿,可惜事与愿违, 嘉仪县主以命相搏,不应允这门婚事他们国公府日后得备上骂名。   沈晚有些讶异,言侯爷他膝下唯有嘉仪县主一个女儿, 她们年事已高才得了这个女儿,自然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她性子刚烈且执拗认定的事情就非做到不可。   长久以来言侯娇宠着这颗掌上明珠,偏生她喜欢上了沈景延。   言侯知道嘉仪芳心暗许,却迟迟不肯点头让她嫁进沈国公府,也并非他们侯府眼界高觉得高攀不上国公府,而是觉得这门婚事不太登对。   况且沈景延心不在此,对嘉仪县主没有半点喜欢,言侯怕女儿受委屈自然不肯依从她的想法。   但嘉仪县主固执的想要嫁给沈景延,可清楚当年内情的人都知道她到底为了什么。   江采薇看她神色俱冷,柔声道:“沅沅,你切莫怪罪嘉仪县主,她幼时生的那场大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晚唇角轻扬,笑意恬淡:“我当然不会怪罪,嘉仪县主今后是我的嫂嫂,我自得敬重才是,婚期定在何时?”   江采薇低声道:“三日后。”   平素见到嘉仪县主,她只觉得端贤淑婉,可如今看来竟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矜持。   “嘉仪县主就如此心急?”沈晚疑惑不解,她敛起眸底哀色,心忖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   江采薇喟然叹息,“只是你哥哥……”   沈晚由衷的说道:“我想哥哥娶了嘉仪县主,自然会善待她。”   江采薇微微颔首尔后问道:“容王殿下呢?没有同你回来?”   卷翘的羽睫轻压下,沈晚垂眸淡声道:“王爷政事繁忙,一时走不开,所以让我先回府。”   江采薇掀眸定定瞧她,静默几许道:“沅沅,既然回来你就去见见你兄长吧,他闷在房里不愿出来。”   沈晚点头允了,旋即转身朝沈景延的院落走去。   兄妹二人所住的院落离得极近,到沈晚的漪澜苑不过几步路,一晃眼她便来到沈景延的汀书阁,   沈景延:“沅沅,你回来了?”   沈晚顾不上仪态,小跑到他面前:“哥哥你要娶嘉仪县主为妻?”   沈景延并未回答,他低下头沉默片刻说道:“她以性命相要挟,我没有办法。”   话到唇边便止住了,他清楚已无力回天。   “哥哥,你既然不喜县主又为何要应下婚事?”沈晚语气急,浑然未觉他冰冷的神情。   哪怕因当年一事愧疚,但也不能毁了兄长仕途。   沈景延视线变得明朗,他笑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放心吧,哥哥不会委屈自己。”   他明白自己娶了嘉仪县主后会怎样,言侯缘何老年得女,是因为先帝忌惮他功高盖主,元贞帝登基后有所缓和,言侯夫人也顺利有孕诞下一女,为表忠心言侯也自求旨意,希望陛下以公主之礼相待女儿,因而才得了县主的封号。   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娶了公主的驸马不得入仕为官。   事已如此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没有勇气改变,因为他心中有一份亏欠属于嘉仪县主。   沈晚脸色一白,“哥哥,可是你就不怕嘉仪县主……”   沈景延却坦然道:“怕什么?娶妻而已,你怕我被她压着不成?”   沈晚犹豫半晌嗫嚅道:“哥哥你要好好待嘉仪县主。”   “我自会好好待她。”沈景延面上表情冷然,他又问:“容王待你可好?”   沈晚皱着眉道:“不要提他。”   *   南街醉翁亭。   靡靡之音如青烟缭绕,曲调柔和清婉仿佛女子踏歌而来。   楼下的店小二引贵客到雅间小坐。   男人衣冠楚楚,头束紫金冠,只可惜迈阶时他的腿稍显无力,身旁的侍从几次想扶他都被他冷冷的甩开。   “滚开!孤能自己走。”   卫恪冲着侍从怒喊。   侍从垂首不敢言语他心惊胆战的看着太子一步步的踏阶直上。   卫恪甚是费力地攀附着扶栏走到雅间他推开那道紧闭的门,郁郁的苏合香似烟似雾铺面而来 。   他咳了两声,盯着绛色青釉香炉里冉冉腾起的香雾,他厉声道:“王公子迎接远客难道就是这样的礼遇?”   纱帐半遮半掩着男人的面容,卫恪看不清他的样子貌只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很快他又摒弃了脑海里的想法,因为那王公子的声音实在嘶哑,还透露着些许疏冷。   “太子有求于人却要我以礼相待,又是何道理?”卫琅不动声色的驳斥 ,状似无意却有似有意的说着他不知谦逊。   卫恪理直气壮的冷哼道:“孤找你谈买卖你应当盖恩戴德,你开个价吧,要多少两黄金才肯帮孤。”   卫琅把玩着玉石,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要的报酬,太子殿下怕是给不起。”   卫恪睥睨看他,讥笑道:“孤是太子而你一介平民百姓除了行商之外,又有何处能与孤比?”   言下之意便是觉得他身份低微,根本不配与他提条件。   卫琅沉思了片刻,薄唇轻勾他单手支颐,好整以暇的看着帷帐后的男子,“醉翁亭向来只待有诚心的客人,哪怕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未来的天子也得按照我们醉翁亭的规矩。”   卫恪冷声道:“孤就是不想墨守成规,你又能拿孤怎样?”   卫琅闭上眼缓缓道:“太子殿下私逃出宫,陛下可知道?倘若我命人谣传太子殿下狎戏窑女,殿下的储君之位还能保得住吗?”   卫恪乌黑的眸牢牢地盯着他,“胡说八道什么?孤何时去过勾栏院?”   卫琅挑眉,慵懒的琥珀色瞳眸划过一丝厌恶:“醉翁亭的名声太子殿下再清楚不过,还需要我解释什么,太子殿下不诚心,还是早些回去吧。”   卫恪不耐烦道:“你当孤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吗!王公子至少要给孤一个回答!”   元贞帝已有改立储君的意思,他不惜代价出宫,就是听闻醉翁亭的大东家是有名的谋士,便想一探究竟如他真能成事就让他助他夺取皇位,没成想所谓的谋士竟这般不识抬举。   卫琅端起茶盏悠然的呷了口,修长的指沿着杯沿轻转了一圈,遂道:“东宫将要易主,太子殿下心急如焚,唯有我能帮殿下。”   卫恪猛地震住他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卫琅缓缓道:“宫里有我的亲信,我自然知道。”   卫恪不管他僭越,急忙道:“依先生看,孤可有胜算?”   卫琅一言不发,半晌后他眼神轻蔑,语气微沉:“没有胜算。”   卫恪眉头紧皱这时他身后的侍从突然小声说道。   “殿下,这位王谋士脾气古怪,您得顺着他,若不然他无法解惑。”   侍从的话提点了卫恪,他道:“先生莫要生气,方才是孤有些性急,还请先生宽恕。”   卫琅轻笑道:“如若太子殿下真的诚心,那就请跪下。”   卫恪面色陡然一变,怒不可遏道:“放肆!竟敢让孤跪你?你算个什么东西!”   卫琅搁下茶盏,站起身就要走。   侍从眼看形势不妙,干脆替卫恪跪下,他俯身磕头,“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还是让奴才效劳。”   卫琅复又坐了回去,斜斜地靠着椅子,继续道:“殿下还是回去吧,醉翁亭帮不了殿下。”   卫恪瞳眸骤然缩紧,他倏地拔高了语声,气急败坏的吼道:“凭什么?”   卫琅睨了眼卫恪,眸光沉了下来,“殿下跪还是不跪?”   卫恪忿忿咬牙,权衡之下他还是决意抛弃颜面,掀了衣袍跪下来,右腿不断地作痛,似有把刀剜着他的血肉,腿上的疤痕仿若有着钻入骨缝的疼痛,他隐忍着道:“烦请先生赐教。”   卫琅素手丢给他一个锦囊,沉吟道:“只要殿下照着里头的办法做,储君之位只能保住。”   卫恪拜谢过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卫琅径自走到窗牖处,掀窗望着伫立于街口的马车,轻嗤太子为了复位还真是不折手段,甘愿对他卑躬屈膝。   他薄唇微扬,笑意漾着几分不明莫测的晦暗。   凡是太子身边的余孽,他都要一个个铲除。 第45章 . 败露 敢动歪心思,孤就杀了你。……   “沅沅, 再过两日嘉仪县主就要成为你的嫂嫂了,你怎么这般沉得住气?”秦若霜梳着妇人发髻,剥着手里的柑橘, 黛眉轻蹙。   沈晚吃罢最后一瓣柑橘, 又顺手拿起一个柑橘, 眼眸微眯淡然道:“娶就娶, 国公府添双筷子事而已。”   秦若霜叹声道:“你说的轻巧,我可听说嘉仪县主身上有太后娘娘的凤印, 不然她哪来的底气逼你兄长娶她。”   沈晚抬起的手顿住, 她把柑橘搁下,望向窗棂外的清池, “谁也拗不过嘉仪县主,她想嫁给兄长,连言侯爷也拦不住。”   秦若霜慢条斯理地剥好柑橘, 掰成两瓣递到她面前,“拦不住她, 以后有的你们受, 嘉仪县主可不是个善茬。”   娶县主犹如娶公主, 夫婿一概不能入仕,且不说言侯被封爵从前还是镇国大将军,军功赫赫又深受百姓爱戴,索性言侯爷唯有嘉仪县主一个女儿否则势必会引起动乱, 而且她以后不会是国公夫人,从娇生惯养的千金跌入泥潭成为普通家宅的少夫人, 这等落差难免让人无法接受。   沈晚弯唇轻笑:“我想嘉仪县主决意嫁给我兄长那刻,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秦若霜想说什么,忽然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靠近。   她转过头看, 心下一惊,容王竟也在沈国公府???   秦若霜慌忙起身向卫琅福礼:“妾身见过容王殿下,请殿下安。”   卫琅摆摆手,“不碍事。”   秦若霜无措的福身,目光凝望着沈晚,希冀她能出手相助。   沈晚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偏过首装作不知。   秦若霜迫于无奈,只得言说告辞。   卫琅却喊住她,“方夫人若得空,就多过来陪陪沅沅。”   秦若霜愣了片刻,旋即很快平静下来,镇定道:“是,妾身领命。”   沈晚杏眸盈盈,望着秦若霜离开的身影,有些不舍念及卫琅却又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半分。   她怯怯地站起身,握着一枚柑橘掀帘跑进帷帐后,然而她才走了两步,手便被钳住,手心的柑橘滚落到地面。   卫琅瞧见她手腕戴得的白玉手镯,眸光一沉,没有多想帮她摘了下来,换上一串红豆手钏。   沈晚觉得腕间一疼,她下意识地缩回手,不成想看到他替她戴的手钏。   红豆乃寄相思之物。   她不明白他送这个是何意。   沈晚怔怔的看着红豆手钏出神,良久她道:“你为何送我红豆手钏?”   卫琅充耳不闻,却说:“我的心意从未变过,只是你呢?”   沈晚欲言又止她张了张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显然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对他的情意有几分真切,有几分假意。   卫琅心道不能急于一时,“夫妻间送信物是常情,你送我荷包,我还以手钏。”   沈晚收回目光,垂着头长袖掩住手腕上的手钏,低声道:“多谢王爷。”   她匆忙越过他想要跑进暖阁,但她走的太快,被滚到地面的柑橘绊倒。   卫琅翩然走到她身前,挽住她的柳腰。   沈晚长舒了口气,正要推开他自己走,忽觉脚下一阵疼痛蔓延开来。   卫琅阴沉着脸,扶住她:“可是扭伤了?”   沈晚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没事。”   卫琅并不理会她的话,拦腰将她抱起,“在我面前不用逞强。”   沈晚就这样被他横抱着回到美人榻,他轻轻放过下,继而褪下她的绣鞋。   “不要!”话落,沈晚察觉到他眼中无形的阴鸷,她羽睫微垂掩住眼底的惧意,仍由他握着她红肿的纤足,她软软地倒在美人榻上,纤长的羽睫扑扇。   卫琅揉捏着她玉白的脚踝,“明日就是兄长的大喜之日,你脚扭伤了,还怎么迎客?”   沈晚眨了眨眼,潋滟的杏眸水雾朦朦,她怯怯道:“你早知道嘉仪县主要嫁给我兄长的事?”   卫琅替她理了理衣襟,抚去她额间沁出的薄汗,“你兄长愿意娶她,自然是她的福气,也是她心之所向。”   “兄长不喜她,能与她举案齐眉么?”沈晚犹疑了一瞬。   她从前只觉得自己的兄长认死理,年少就喜欢同那些儒生一起附庸风雅,吟诗作对。   卫琅低眸说道:“嘉仪县主愿往火坑里挑,又其实我们能阻挡的。”   沈晚半躺着,眸中翻涌起不明的情绪。   她还真不想嘉仪县主嫁进国公府,在眼里嘉仪县主根本不喜她兄长。   难道她们两人要两看生厌,此后半生受尽磋磨吗?   卫琅一眼看出她的心思,他沉声道:“你现如今想你的兄长,倒不如想想你的阿姐。”   沈晚怔怔道:“我阿姐?”   他说的是沈雁?   卫琅朝她淡笑:“太子侧妃可不是谁人都能当得。”   *   东宫,归雁阁。   卫恪眼底满是狠戾,他发狠地拍着长案,震得上头的砚台摇摇欲坠。   沈雁触及到他渗人的目光,便不寒而栗身子微微颤抖,她勉强展露笑颜,柔声道:“殿下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和妾身说。”   卫恪沉默地走到她面前,勾起她的下颌,冷嗤道:“孤真是看错你了。”   沈雁觉得奇怪,她似乎未曾做过招惹到他的事情,“殿下,您说什么?”   卫恪伸出手,慢慢地抚着她娇柔的面庞。   沈雁咬着唇瓣,惊恐地看着他动作,他的手冰冷的像刀刃,指腹划过她的双颊,好似一遍遍割着她的肉。   卫恪紧咬着牙关,自唇齿溢出阴狠恶毒的字眼:“害得孤两脚残废的人居然是你,孤就该闯进东宫那一日杀了你。”   沈雁已是乱了章法,她吓得手脚冰冷,含混不清的说:“殿下,您千万别听信旁人的话,妾身没有害过您啊。”   卫恪狞笑着,由下至上掐着她的脖子,“还敢瞒孤。”   他亲眼看到锦囊里写的密函,她就是幕后主使。   沈雁看他似魔怔了,他眸底的阵阵寒意,让她不敢反抗,只能由着他掐着自己的脖颈,哪怕呼吸不过来她也默默的忍受。   过了半晌,卫恪似乎回心转意,他松开牵制住她命脉的手,睇了个警告的眼神:“往后再敢动歪心思,孤就杀了你。”   沈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引得他如此愤怒。   但她很清楚,这或许只是开始,以后她还会遭此磨难,她得再找靠山。   她扶着椅子踉跄起身,唤来宫婢。   “帮我传个信,让我母亲进宫。”   宫婢思索了一会道:“太子殿下吩咐,不许侧妃出宫也不许沈国公府的人进出东宫。”   沈雁惊道:“不可能,太子殿下他岂会这样待我?”   宫婢老实答道:“皇后娘娘也命尚仪大人传过话,说侧妃只能待在宫里。”   沈雁贝齿死咬着檀唇,她侧过身走到镜台,一把拂落桌上的脂粉,连金银玉器也掀翻在地,她眸里满是嫉恨。   她不惜自毁清白,却落得如斯下场。   凭什么!   她不信命,她一定要做太子妃,成为中宫之主。   *   成婚前一日,江宁侯府的亲眷才赶到玉京。   大长公主多年未见亲生女儿,自有许多话要说,一见面她就拉着江采薇嘘寒问暖,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引得赵襄慈甚是嫉妒随口揶揄大长公主偏心,几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而江庭白此番前来是为了沈景延。   他的腿伤尚未痊愈,江庭白便于林州寻遍名医才得了方子,这次他将药材一并带来,就是想要替他治腿,但沈景延不知为何闭门不见,他只好把药送到侍从手中,自己在外等候。   伺候沈景延的侍从进到屋后,被他稍留了会儿,旋即他急匆匆的走出来,交给他一封书信。   “侯爷,这是少爷命我交给您的,他说有件事需要你帮他。”   江庭白默默的盯着信笺,“劳烦你回你家少爷,说我回去就看。”   侍从微微躬身,“少爷吩咐要侯爷立马看。”   江庭白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个外甥要做些什么,不过他还是依言抽出信纸,他扫了两眼神色陡然凝重起来,他当着侍从的面把信撕毁,“转告少爷,让他明日规规矩矩地去迎亲。”   侍从低低应是,转而回屋禀说。   江庭白则皱着眉头,走到花厅,此时女眷们茶喝的也差不多了,   “沈雁呢?”江庭白看院内女眷并没有沈雁的身影,顺口问了一声。   江采薇面色难看,她撇开脸,淡淡道:“雁姐儿如今是太子侧妃,哪里能屈尊到我们沈国公府来。”   江庭白正色道:“哪怕是太子妃,家中有大喜事,焉有不回府的道理?”   赵襄慈听到他的话,也看见江采薇神情颓然,“阿姐操劳了许多天,也顾不得雁姐儿吧,何况如今雁姐儿是太子侧妃需得唤一声娘娘哪有你这般直呼她名?”   江庭白缄默不语,他看着江采薇沉声道:“如若她有半点不敬,阿姐就来找我。”   江采薇愣了一下说道:“我并不在乎她当不当什么娘娘,只是在乎她会不会伤害我的沅沅。”   沅沅性子随她难免柔和了些,尤其顾及骨肉血亲的事她受了委屈也不会言语半句,但如今她已经是容王妃,身份凌驾于他们之上,她必须再刚硬些。   赵襄慈莞尔笑道:“阿姐定是多虑了,沅沅有容王殿下护着,不会有事的,说来怎的不见容王殿下?”   江采薇心事重重,听她问起卫琅,却说道:“王爷前几日来过,见了沅沅就走了。”   江庭白沉吟道:“我去见见姐夫。” 第46章 . 贞洁 老爷,宫里派人将大夫人带走了。……   细雨蒙蒙宛若青烟缭绕, 模糊了亭台楼阁,生出几分朦胧美。   沈常棣焦躁地在书房来回踱步,忽而门扉被人敲响。   他应道:“进来。”   江庭白信手推开, 踏进书房, “姐夫怎的在这不到前厅去坐坐?”   沈常棣轻笑:“这话该是我对你说。”   说罢他绕到长案前, 提起茶壶添了一杯水搁在上头。   “你不陪你阿姐说话, 怎的来找我?”   江庭白撩袍而坐,“明日景延大婚, 沈侧妃也不回娘家吗?”   前日就是三朝回门, 方才听他阿姐所说,沈雁似乎没有回来的意思, 而冯清妍也没有入宫,她们母女又不知盘算什么。   沈常棣笑意僵在面上,他冷声道:“你提她做什么?她既然已经是太子侧妃, 就与我沈国公府无半点关系。”   江庭白心底不觉有些担忧,“沈雁的性子像她的娘亲, 姐夫就不怕当年的事重蹈覆辙?”   沈常棣皱皱眉, “你们姐弟二人果真是骨肉血亲, 竟连你也拿那件事来说我。”   江庭白哂笑:“倘若没有发生那件事,也不至于弄成如今这副样子,据我所知,国公府上下无不忌惮这位大夫人, 但袭承爵位的人可是姐夫你。”   沈常棣脸色骤变;“你也觉着我行事优柔寡断?”   江庭白颔首应道:“姐夫手段再狠些,我想冯清妍也不敢对阿姐放肆, 也不敢羞辱沈老夫人。”   他所说的话字字珠玑,也敲醒了沈常棣。   沈常棣这些年,脑子里满是对他大哥的愧疚还有对冯清妍的亏欠, 因为他大哥的死与自己有脱不了的干系,以至这些年他心有不安,常想着帮衬着冯清妍母女,没成想冯清妍的心思竟这般深沉,大哥去世后竟敢上他的榻。   江庭白见他神色不太好,继续道:“沅沅已是容王妃,可以依附容王,可景延不同,她们母女敢算计沅沅,自然也敢算计景延。”   沈常棣不解道:“她们还想害景延?”   他们如愿害了沅沅,还害了景延,如今还想做什么,她们到底想要什么!   江庭白捏了捏眉心,怅然道:“姐夫有所不知,景延的腿伤是拜太子殿下所赐,是我没有护住他。”   而能为太子出谋划策密谋此事,还知道景延也在林州的唯有沈雁。   此人心计深不可测,能欺瞒国公府上下成为太子侧妃,并不是   沈常棣闻言神情凝滞,“景延只说他是骑马摔下来受伤的,半句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难怪他一问景延她就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原来还有这件事。   江庭白叹了口气,怒气填胸:“她们母女二人为攀附权贵,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姐夫再不动手,她们怕是会再次对阿姐还有沅沅景延下毒手。”   沈常棣打断他,喝道:“我绝不会再让他们伤害采薇!”   江庭白低声道:“那就请姐夫拿出国公爷该有的气量。”   他知道沈常棣不够心狠,加之沈家大哥的死,让他愧疚不已,所以得逼他一把。   忽然外头的小厮蓦地冲进书房,喘着气道:“老爷,宫里派人将大夫人带走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莫名惊疑。   *   沈晚听到前院的动静,心中蠢蠢欲动,心想着发生了什么大事,说着便让柳儿搀着她往花厅走。   花厅里,江采薇眼睁睁看着冯清妍被金吾卫拖拽出去,她冷眼旁看,面上没有半点颜色。   冯清妍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救我,来人啊,救我!”   女眷们见金吾卫带走她,无不拍手称快,还有积怨已久的还朝她啐了几口,府上侍从女婢也都喁喁私语,言说着冯清妍犯了何事会让宫里派来金吾卫抓她。   沈晚到时已没了冯清妍的身影,一问才知道,金吾卫闯进门来不由分说的将她带走。   江采薇并不担心她,毕竟宫里有位太子侧妃,冯清妍生不出大事。   沈晚崴了脚,走起路来一步一瘸,“娘,大伯母这是?”   赵襄慈冷声道:“恶有恶报,你的大伯母遭了天谴。”   江采薇嗔她:“莫要胡说,许是皇后娘娘请大嫂进宫喝茶吧。”   赵襄慈嗤笑道:“茶什么时候都能喝,皇后娘娘怎得偏偏选了今日?”   江采薇淡笑不语,她清楚冯清妍的底细,也清楚皇后娘娘的心思,二人见面水火不容,皇后娘娘大抵是会惩戒她的,但有沈雁在宫里,此事倒也难说。   这时赵襄慈低头瞧见沈晚的脚,蹙眉问道:“沅沅,你这脚是怎么了?”   沈晚笑笑,敷衍道:“方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赵襄慈欲要叮咛她,可察觉到身边有许多女眷,立马噤声,上前扶着她说:“那还不快回屋歇着。”   沈晚正想说话,赵襄慈已扶着她走过垂花门。   “虽说外头人还不知道你怀有身孕,但你有了身子万事都得小心。”赵襄慈柔声告诫她,面色凝重,“等过几日找个适合的日子,再把消息传出去,以免有心怀不轨之人盯着你的肚子你想护着自己肚子里这块肉就必须照我说的做。”   沈晚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娇容苍白,“舅母的话我明白,但……”   赵襄慈温声道:“你莫要担心,有王爷在你会平安诞下孩子的,不过你切记不要信你的雁姐姐。”   沈晚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再相信她,只是不知她在宫里怎么样。”   赵襄慈愣了愣:“你现下还管她作甚,还是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   沈晚点头笑道:“我省得。”   *   皇城,巍峨耸立的殿宇金碧辉煌,令人看了目不暇接。   冯清妍踏入宫门的那刻,就被皇宫的奢靡所震慑,她以往只知沈国公府富贵,但当她进到皇宫内苑,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浅薄。   她小声问身边的宫婢:“敢问贵人,可是谁召见我?是不是侧妃娘娘?”   宫婢瞥了她一眼,没有应声。   冯清妍咬牙隐忍着,心中暗腹来日定要让沈雁治治他们。   宫婢将她送到归雁阁便兀自退去。   冯清妍纵有疑惑,还是推开门走进屋内。   屋内甚是凄清,仿若没有人似的,她掀帘瞧了两眼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忽然她看到有身影躲在屏风后,移步到那处她见到了沈雁。   沈雁蜷缩在逼仄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她浑身轻颤,面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冯清妍半跪着扶起她,抚摸着她满是伤痕的脸,“雁儿,这是谁打的?”   沈雁哽咽着,泪珠滴滴滚落:“是,是太子……”   冯清妍俨然有些惊愕,但她没有多说话。   “娘我是不是错了。”沈雁抬起盈盈泪眼,望着她。   冯清妍心疼地挽住她,“再忍忍。”   只有隐忍才能再宫里活下去,如今的张太后当年还是妃子时亦是如此。   沈雁啜泣道:“我也想忍但我怕有一日会被太子殿下打死。”   她不知何处惹恼了他,连着几日不肯见她,哪怕她低声下气求他,他也不愿见,她几次苦苦哀求想要见自己的母亲都被他冷冷的回绝。   如不是淑妃娘娘怜惜,替她在陛下面前美言了几句,她兴许还见不到自己的娘亲。   冯清妍见惯大风大浪,却独独不懂得深宫的苦楚,凝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她道:“要不我去求皇后娘娘,让她开恩?”   沈雁急忙拽住她的衣袖,“你若想让女儿活命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半个字。”   冯清妍默然良久,“雁儿,你就再忍忍,等太子殿下登基,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沈雁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角:“娘,我可能撑不到那一天。”   冯清妍抱着她,听着她无声的哽咽与呜咽,“放心,还有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沈雁抿着唇,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渍,“我听娘的话,再忍忍。”   她好不容易占了太子侧妃的位份,她必须得往上爬,不然等太子娶了正妃再纳几个侧妃,岂有她容身的地方。   她垂着头,无言半晌,尔后道:“沈晚她人可在国公府?”   冯清妍困惑道:“你为何要问沈晚?”   沈雁讥笑道:“太子殿下不喜她,如今更是与容王生了嫌隙,只要我责难她,太子殿下定会回心转意。”   她拿捏着卫恪的脾性,也知道他最痛恶的人是谁。   冯清妍恍惚道:“雁儿,你疯了吗?沈晚她可是容王妃。”   她晃着沈雁的肩膀,想要迫使她清醒些。   太子不好招惹,容王更是个狠角色,她们母女两谁都吃罪不起,犯不着为恩宠做出那种下作的事来。   沈雁打量着冯清妍,低笑着道:“娘想不想成为诰命夫人?”   冯清妍看向她:“雁姐儿你胡说什么呢?”   诰命夫人岂是人人能当得。   沈雁侧过身,斜坐在美人榻上,枕着软枕眉眼慵懒:“爹爹离世也有些年数,娘并未改嫁,立个贞节牌坊又有何难。”   冯清妍沉吟道:“你想我自请一块贞节牌坊?”   沈雁略略颔首她唇边的笑容淡了些,“陛下看重贞洁,娘又守了多年的寡,他一定会开恩。”   冯清妍委实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深意,但她既然这般说了,她也想试试看,那可是连江采薇都求不来的荣华。 第47章 . 废黜 传朕旨意,废太子。   熹微的光亮破开云层映照进窗牗, 国公府上下一团喜气,嘈杂的乐声吵嚷不已。   沈晚懒懒地翻了个身,掀开沉重的眼皮, 含糊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柳儿急步跑进来, 手里捧着叠好的衣裳, “小姐该起身了, 嘉仪县主的喜轿已经到门口了。”   沈晚坐起身,惺忪的眼眸登时有了光亮, “柳儿快为我梳妆。”   柳儿应声转到屏风后收拾出两件衣裳, 沈晚起身洁面坐到妆奁前,理着凌乱的鬓发。   梳完妇人髻沈晚换了身胭脂红金绣衣裙, 为免喧宾夺主襟口的珠玉摘了下来放进锦匣。   今日素来沉寂的国公府又热闹了一回,廊下屋檐结着彩灯,红绸布自廊角一蔓延到花厅大红灯笼高挂在匾额下, 两个大大的喜字洋溢着喜气。   沈景延所住的院落放眼望去满目的红色。了,喜庆的鞭炮声在前院鸣响。   沈晚来到花厅, 前院的宾客悉数进屋, 嘴上是恭贺的祝辞。   沈常棣还有江采薇强撑着笑意迎客, 络绎的宾客很快就挤满了花厅。   沈晚走上前,低声道:“哥哥还没回来吗?”   江采薇忙着接待宾客,忽而听到她的语声,压低了声线:“你兄长还在路上呢。”   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穿梭在街上, 身着正红喜袍的沈景延面无表情的骑着马,慢慢朝言侯府行进。   十里红妆, 明媒正娶,如此大的阵仗又是国公府的大少爷成婚,引得百姓纷纷争相窥看。   “果真是郎才女貌, 你们瞧嘉仪县主还有沈公子站在一起多般配。”   “国公府还真是好福气,端端一月间,已故大郎家的女儿成了太子侧妃,嫡女则嫁给了容王,现下大公子也要娶县主过门,果真是一荣俱荣。”   “这福气给你你怕是要不得哦,沈家大公子娶了县主从今以后就和仕途无缘咯,可怜他苦读多年圣贤书,都败给了县主。”   “胡说八道什么呢,嘉仪县主是言侯的掌上明珠,光嫁妆就比当年陛下迎娶皇后还要多出一倍不止,要我说啊,还不是沈国公府占了便宜。”   百姓各执己见,有人觉得沈国公府此番是赢了荣华富贵,而也有人觉得他们是输了前程。   沈景延心知肚明以后会有怎样的路在等着他,国公府爵位与他失之交臂,枉费他多年的寒窗苦读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不多时,迎亲的花轿停在侯府门前。   沈景延翻身下马静静等候,蒙着鸳鸯戏水红盖头的嘉仪被嬷嬷扶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握住嘉仪的手,将她送上花轿。   起轿那瞬,人群中似有人在喊话,但四周吵嚷的鞭炮乐鼓声还有此起彼伏鼎沸的人声掩盖住了那微弱的声音。   高处楼阁凭栏,卫琅睥睨着喜轿眸色一沉他顺着长街看着一抹抹大红,低声道:“我要找的人来了吗?”   长生立在他身侧,蓦地听他言语思忖道:“付溪应该去找了,马上带到。”   卫琅看着沉下去的茶叶,顿了下道:“我见他的这件事不许外传。”   长生应是,旋即耐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主子要付溪找一个穷酸秀才做什么?”   况且听那秀才的名就知道是个百无一用的人,科考多年还未曾入仕,换做旁人早就放弃,偏他还是疯了似的赶考,现如今朝不保夕,也不知逞什么能。   卫琅垂着头,低声道:“待会儿你见了就知道。”   长生怔怔的看着他,满脸不解。   少顷,付溪带了一名年轻的书生踏进雅间。   “还不拜见容王殿下。”   顾守言甫一跪地,就道:“容王殿下盛情,草民恐受之有愧。”   他惊讶容王会找他,但同时他害怕自己和沈雁的私情败露,而且容王为何会突然出手救他。   卫琅淡瞥他,随口道:“本王没想到顾公子倒是个痴情种,为了沈侧妃竟想要净身入宫,可你不怨沈雁为了权贵而抛弃你?”   顾守言低下头,沉默稍许他道:“不怨她,是我无能。”   长生惊讶的嘴巴微张,他还以为这位顾公子平平无奇没成想,他竟与宫里那位侧妃有牵扯。   震天的鞭炮声逐渐变弱,顾守言双耳也清晰可闻卫琅的话。   “你想不想见沈侧妃?”   顾守言蓦地抬头:“王爷肯帮草民?”   卫琅执盏浅茗,点了点头:“本王自然能帮你,不过得看顾公子的诚心。”   顾守言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只要王爷愿意帮草民,草民愿意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只要你肯为太子殿下效劳。”卫琅语气轻缓。   顾守言僵硬地跪着,“草民愿意……”   *   接亲的队伍绕过长街,一路回到沈国公府,花轿稳稳地落在朱门前。   屋外宾客盈门,街市上热闹非凡。   嘉仪玉手捏着一条红绸步下轿子,沈景延拿了另一端。   二人分别拿了两端,一前一后往府里走,跨过火盆耳边尽是些吉祥话,入喜堂后傧相唱礼指引新人拜天地。   这夜国公府灯火通明,宴席直到亥时才散。   沈景延席间喝了两口酒,就被推进洞房,他款款入内,侍从替他阖上门。   喜婆顺势递上如意称,沈景延接过捏在手心,犹疑了一瞬,他轻轻挑起红盖头。   嘉仪攥紧了衣角,垂首并不言语。   沈景延放下如意称,坐在嘉仪身侧,喜婆将二人衣角系在一起说了两声吉祥话,便与丫鬟一齐走出喜房。   红烛燃烧的噼啪声滋滋的响着。   沈景延瞧了嘉仪一眼,道:“头上的凤冠可重?”   嘉仪稍稍一顿,“呃,无碍。”   “我为你拿下来吧。”说话间沈景延稍稍起身为连衾摘下了凤冠,放置在小案上。   青丝散落,嘉仪羞红了脸,沈景延复又坐下,一时间除了龙凤烛的哔剥声再无其他。   过了半晌沈景延淡淡道:“县主歇息吧。”   语罢沈景延起身吹灭红烛,嘉仪则是端坐在床沿不敢逾越半步,但二人并未行洞房花烛。   嘉仪虽为新妇却事事做得极好,与沈景延新婚第一日便早早的起身收拾,待他醒后服侍沈景延更衣。   “你其实不必这么早,凡事吩咐下人就是。”二人是新婚亦是初婚,沈景延也懂得体恤夫人。   嘉仪为沈景延整着衣冠,柔声道:“妾身即为王爷的妻子,这些事自然也是要亲力亲为的,而且今日要奉茶,我们自然得早些。”   换好衣裳,二人往花厅走去。   嘉仪向沈老夫人,沈常棣还有江采薇奉过茶问过安,随后又端了茶奉给大长公主他们。   依次奉完茶,改了口收了红封算是礼成,不过嘉仪没忘记府上还有一位容王。   她虽然是沈晚的嫂嫂,但按照身份她还得向容王奉茶。   沈晚垂眸浑然不觉,她想着时辰差不多,也该散了。   嘉仪接过婢女手里的茶盏,正欲奉茶时眼中露出疑惑,她端看二人的姿态并不似寻常夫妻,但她没有多想而是将茶奉到卫琅跟前,“容王殿下请用茶。”   依着身份尊卑,卫琅这茶自然是能喝的,但他却冷声推诿,“县主的这盏茶我还是不喝了。”   嘉仪手微颤,轻抬眸她将茶盏放回承盘困顿的问道:“为何?是喝不得还是容王殿下嫌弃嘉仪。”   沈晚脸色微变,她不明白卫琅的用意,这些天他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回来就要立下马威不成。   卫琅摆摆手,眼神始终落在沈晚身上不曾挪开半分,他冷声道:“县主这茶本王喝不起。”   嘉仪觉得好笑,但她不动声色,默默的站起身,“容王殿下不肯赏脸便罢了。”   茶喝罢,众人散去,各自离开花厅。   沈晚清眸微转,跟着卫琅走过抄手游廊,越过水榭前头有一段石子路,卫琅想扶她却叫她一手拍开。   她缓慢的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踏过去。   卫琅也不急,看着她倔强的自己走,眼看她脚下不稳他伸手搂住她的腰。   沈晚腰上一紧,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动,一怒之下她嗔道:“放开我!”   卫琅听她说完抬手覆住她的唇,“你耍小性子,是为了嘉仪县主还是为了你的兄长?”   沈晚咬着他掌心肉,“不为谁。”   她才不会因这些琐事耍脾气。   卫琅若有所思的凝着她:“想知道我什么不喝嘉仪县主那杯茶吗?”   沈晚侧过身捂住耳朵,俨然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旋即她却又放下手,低声道:“为什么?”   卫琅拢紧她外敞的对襟长衫,“嘉仪县主并不是诚心要嫁给你的兄长,你应当知道。”   这件事不必他多言,国公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沈晚神色稍霁,“你也知道那件事?”   卫琅沉默片刻点点头。   沈晚小声道:“那你千万向外人透露半个字,否则我们都得砍头。”   卫琅黯然失笑:“我明白,但我怀疑此嘉仪县主非彼嘉仪县主。”   沈晚皱着眉脑子糊涂了起来,“你又胡说。”   卫琅深深凝着她,“等我查清楚这件事,你应该就清楚了。”   沈晚懒得与他贫嘴,她提起裙幅转而回了漪澜苑。   *   入夜,月凉如水。   沈晚掀开帷幔,学着猫儿叫了两声。   柳儿听得声响端着食盒鬼鬼祟祟地潜入房中。   “柳儿你怎么才来?”沈晚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手里提的食盒。   柳儿压声道:“奴婢方才被外头侍卫绊住,要不是他们我早就来找小姐了。”   她暗道容王府竟这般森严,院外的侍卫眼神锐利,盯着她出入,但凡有丁点不妥之处他们就要抓住她审问。   沈晚檀唇翕动,没说话,自搬到这王府,好似到处都有侍卫看着她们,极不自在。   柳儿悄悄地把食盒摆到床榻上,“听守院的丫鬟说,王爷还未回府,小姐趁热快把这几个豆包吃了吧。”   沈晚吃着豆包,边咬边问:“柳儿,这几日府里可有口信传过来?”   柳儿摇摇头,低眸捧着食盒,“奴婢问了好几个人,她们都说国公府没有传信,但奴婢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沈晚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柳儿怯怯说道:“王府这些侍卫都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沈晚愕然,“太后娘娘……”   柳儿颔首应道:“太后娘娘不喜容王殿下,怀疑他有谋逆之嫌,所以王府上下到处都是侍卫。”   沈晚垂了垂眼心不在焉地咬了口豆包,良久道:“收起来吧,我不想吃了。”   柳儿看着只被咬了一口的豆包,疑惑道:“小姐不再吃两口吗?小心饿了肚子里的小主子。”   沈晚摸着小腹,“饿不着他,你拿回去吧。”   忽然门外似乎有动静,柳儿心下一惊,忙收起食盒,自偏跑开。   门虚掩着,卫琅推开一股寒气从外头吹了进来。   沈晚下意识地跳下床榻,卫琅看着她赤脚跑下榻,蹙了蹙眉,他将小姑娘跑起,搁在床榻上,掀开衾被搂住她躺了上去,沈晚不安分的在他怀里扭动想要逃离他的怀抱,却被他紧紧束缚着。   沈晚努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而她听着他清润如玉的声音。   卫琅幽幽道:“你可知你雁姐姐有情郎?”   沈晚咬唇轻声道:“你哪里听来的?”   卫琅道:“你莫要管我哪里听来的,那人是不是叫顾守言。”   沈晚沉着脸,面对他两人视线纠缠,“你认得他?”   顾守言这个名字已是国公府的忌讳,两年前沈雁刚及笄时他就曾拜访过国公府,有求娶沈雁之心,可冯清妍并不允准,他们二人便生出私奔的念头来,可惨遭当头棒喝。   冯清妍嫌弃顾守言身份低微,连娶妻的银钱也拿不出来,便断了这门亲事。   可沈雁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顾守言,但这对鸳鸯终究未能成眷侣。   卫琅目光逡巡在沈晚身上,看出她眼底的郁色,心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事,“倘若顾守言进了宫,你觉得沈侧妃会如何对他?”   沈晚俏丽的面容略显苍白,“你不可胡说,那顾守言怎能进宫?”   卫琅将她揽到怀里,“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   沈晚狐疑地瞪他没有在意他说胡话,继续侧身闭上眼睡。   是夜,沈晚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仍然被沈雁踩在脚下,灌毒酒而亡,可没多久一道身影突然初见,仿若救苦救难的神仙,但他并非来救她,而是央她当他的妻子,她竟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下来。   沈晚难得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安稳觉,她夜里手脚发凉,但她发现身边的软枕暖和的紧,便不觉蹭了蹭,睁开潋滟的清眸身侧的暖意犹在,她眨眨眼看了看,却见融融暖光折进窗牖,洒落斑驳的碎影,有几缕光芒照在青年的侧脸。   她隐隐嗅到了卫琅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味,以往只能在宫里闻到,现下倒是日日能闻见。   卫琅醒来看到瞪着朦胧双眸瞧他的沈晚,低低笑了声然后轻拭她冰凉的面颊。   沈晚瑟缩着往后退。   卫琅长臂一伸擒住她娇软的腰肢,将她带到怀里厮磨圆滑的耳珠。   沈晚思绪翻涌,思量了下还是没有推开他。   *   冬雪来至,素染皇城,皑皑白雪似飞旋的柳絮翩然落下,金碧巍峨的宫城银装素裹。   沈晚出嫁后在国公府待了两月,自冬时起便住进容王府,府上不大水榭亭台唯有几处,无法于其他亲王相比拟,不过她倒也习惯了待在容王府。   王府上下的婢女侍从都谦逊温和,不觉间她腹中的孩子已足四月,是以喜讯传到宫中。   但没多久,沈晚却从卫琅口中听到了她不愿听到的消息。   “为什么我们还要进宫?”   王府待得好好的,她不想平白进宫去找罪受。   尤其听闻沈雁也怀了身子,前不久还差人送口信,邀她进宫品茗赏梅,可惜王府的梅花就够她孤芳自赏,她几次推脱,如今还得进宫。   卫琅摸了摸她的墨发,又轻抚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该进宫见见陛下。”   沈晚眸光一黯,她扯了扯唇角:“我依你就是,不过进宫后,我要见见沈侧妃。”   多日前宫里传来口信,说沈雁有孕,冯清妍笑得合不拢嘴,还扬言她生的必是儿子。   看样子沈雁这个侧妃当的很是安稳,她也想瞧瞧。   卫琅沉吟道:“自然可以,不过你要按照我的话做。”   沈晚犹疑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卫琅低声道:“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哪怕给你水喝都不要理她。”   ……   沈雁有孕才一月有余,因不必操持东宫事,便安下心养胎。   沈晚进宫后,先去了归雁阁,问沈晚身子可否安好:“姐姐身子可还好?”   沈雁略有顾忌,但念沈晚也是好心便道,“一切都好,不过前几日宫里的王太医来瞧,说腹中的孩子很安稳,”   沈晚面上擒笑瞧不出深意,“安稳就好。”   沈雁将手搭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勾笑道:“我希望腹中的孩子是个男孩,这样太子殿下也会待我好些。”   沈晚站了些许时候也有些乏累了,便搭着柳儿手坐在了软榻上,双眸望着沈雁的肚子,“雁姐姐有了身孕,性子也柔了许多。”   沈雁凝着她的肚子,意有所指的反问道:“你这肚子瞧着有五个月大了,不像是四个月。”   沈晚含笑说道:“入冬穿得多,也显得肚子格外大。”   沈雁勾笑,淡看她冷声道:“莫非你这孩子怀的也早?”   沈晚笑而不语,她从柳儿手中的锦匣里取了一对金锁,摆在案几上,“雁姐姐,你有了身孕我也不知送你什么,这个就当做我给未来侄儿的见面礼吧。”   沈雁睇她一眼,敷衍的应下:“妹妹有心。”   寒暄几句后,沈晚披着狐裘离开。   沈雁凤眸里蕴着寒霜,抬手恨恨地捏着金锁,抚着不曾隆起的小腹,咬牙啐道:“我不会让她先比我生下孩子的。”   见过沈雁,沈晚回到曲台殿。   沈晚理了理织锦镶毛斗篷,暗道这天是愈发冷了,素手接过飞旋而下的白雪,却转瞬消融于掌心,“我想去梅苑瞧瞧。”   初雪绽放的梅花,妖且并不似寻常色,朵朵红梅傲然绽于枝头,倒也值得她冒着严寒前去看一看。   卫琅担心她受凉,走了两步便道:“曲台殿的地龙烧得很热,你还是乖乖待在里头歇着吧。”   沈晚摇摇头,“我想看梅苑的梅花。”   她听闻整个玉京,皇宫梅苑的梅花盛开在雪景之中是难得的景致,她虽说不是特别喜欢梅花,可如今是赏梅的好时节,怎能错过。   卫琅拗不过她,只好说:“我陪你去。”   “王爷,陛下唤您到紫宸殿,有要事商议。”长生追上来,喘着气打断他的话。   卫琅眸光一凛,“看来我是没办法赏梅了。”   沈晚掩面笑他继而带着柳儿,坐轿撵朝梅苑走去。   淑妃匆匆赶赴梅苑,看到沈晚形单影只身边只有一名婢女伺候,便径自上前,“容王妃怀着身孕,怎么自己过来了?”   “淑妃娘娘安。”沈晚敛眉福身,她稍显意外,竟会在此地遇见淑妃。   淑妃轻笑道:“王妃有身孕就免了俗礼吧,今日我们有缘,不如一同去梅苑走走吧。”   沈晚愣了一瞬,应道:“好。”   她与淑妃走前前头,身后是一群宫婢侍从。   淑妃看着沈晚从容的脸色,温声道:“容王妃怀了身子瞧着丰腴不少,想来容王不曾亏待王妃。”   沈晚垂眸,低声道:“王爷待我是很好。”   淑妃眯眼视线移到她的肚子上,她披着狐裘将肚子掩的严严实实,倒看不真切,但她总觉得她的肚子似乎有些大,“王妃身子有几个月了?”   沈晚应道:“有四个月了。”   淑妃了然笑道:“那应当显怀了吧,不过怎得本宫瞧着王妃的肚子……”   沈晚皱起眉,侧身道:“淑妃娘娘想说什么?”   淑妃眉眼舒缓,揶揄道:“是本宫说错话了,但本宫也是怀过孩子的,王妃的肚子好似有些大呢。”   沈晚心底窘迫,面上却依旧冷静,她施施然将藏在狐裘里的袖炉,“淑妃娘娘说的应当是这个吧,王爷怕我着凉命奴婢备了袖炉给我。”   淑妃怔了怔,忙赔笑道:“原是本宫误会了,王妃莫要记在心上。”   沈晚淡漠道:“今日既是有缘,淑妃娘娘也愿与我一起赏梅,就不要提其他事。”   淑妃讪笑:“王妃教训的是。”   *   踏路而行,青石皆被白雪所覆盖,外头雪纷纷,宛若柳絮飘洒。   沈雁心情烦闷到梅苑散心,款款步行望去梅色妖娆花开极佳。   她却不知梅苑不止她一人观赏景色。   顾守言前不久成了太子的谋士,成日出入宫闱,但不见沈雁,他也不敢忤逆太子殿下,生怕太子知道内情责罚沈雁。   几番逡巡不前,他兴致缺缺,想着雪景无趣,便想回东宫见太子。   忽然一抹嫣红入眼,他不假思索的冲上前,跨步上前一把扯住,“雁儿!”   沈雁闻言身子一颤,蓦然转身,惊诧的望向来人,却见顾守言立在她身侧,稍稍一愣,眸中的惊讶之色转瞬即逝,“顾守言你放肆。”   顾守言见她漠然不语,握着她的手道:“雁儿,你过得可还好?”   他一时问不出什么,太子既为储君自然事事不敢怠慢,可看她神色恹恹想必她定是过的不好的,思及此,难忍心中悸动。将佳人拥入怀中,轻声唤着她的名。   顾守言本以为再也无缘与她相见,可老天爷便是这般喜欢作弄人,在这深宫之中二人的交集还是被紧紧的缠在了一起,他原以为会忘了她,没想到今日的相遇却把这牵绊绕的愈发深。   沈雁分不清是因何被牵绊,因而踌躇不前,她顿了顿敛去笑意,冷冷的甩开他的手:“顾大人,这儿不是你的府邸,而是皇宫,你不应该如此僭越。”   顾守言看到她纤瘦的背影,于心不忍又情难自已一把搂过佳人入怀,他没有顾念后果而是道:“雁儿。”   沈雁突然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心头不禁一颤,但蓦然清醒,挣脱那怀抱,扬手照着他的脸就是狠狠地一巴掌:“顾守言,你给我记住,你是臣子!你我之间早无瓜葛!”   顾守言紧皱着眉头,看她挣脱出他的怀抱还给了他一巴掌,怔怔的不知所措。   沈雁看他待在原地站着不觉冷笑,更笃定了心底的决定,“我奉劝你一句尊卑有别,尽早忘却我。”   白茫茫的大雪吞噬了梅苑的景,但踏入梅苑两道身影甚是显眼。   淑妃随沈晚并肩前行,走到廊庑下,她骤然停下脚步,微整髻上的八宝攒珠簪,眼眸含笑睨了眼沈晚,“哟,太子侧妃还有新科状元顾大人也在呢,倒是我们二人来的不巧。”   沈雁正欲逃开,却见淑妃与沈晚来此,心中大惊她整了整衣衫,朝淑妃福身道:“淑妃娘娘安。”   淑妃疑惑道:“你们方才?”   她似乎瞧见他们二人举止亲密,好像还抱在一起。   若是真的,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沈雁急道:“并非娘娘所看到那样,我和他之间没有关系。”   顾守言自也瞥见了她身后二人,闻声他略有不满,想要解释却让沈雁先了一步,听她极力的撇清与自己的关系心如刀绞。   淑妃凤眸一转,勾唇浅笑,“顾大人怎会在这?还与沈侧妃如此亲密。是当皇宫中无人了吗?”   顾守言静静望着他们三人,略觉不对劲,这样子此事是要被告之圣上或是太子殿下,这样一来,沈雁和他就会安上通奸的罪名名,到那时候,不论是他的名声亦或是沈雁的都会被毁。   顾守言思至此,沉下心来,道:“方才是臣失礼,见侧妃娘娘走路不稳特扶一把,此番才令二人娘娘误会。”   淑妃心下暗嗤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有错,好一个脚下一滑,果真天衣无缝,不怒反笑:“好一个脚下一滑,本宫怎么见到的是顾大人将沈侧妃拉入怀中,想必容王妃也看见了吧。 ”   恰逢今日太子召顾守言进宫,这干柴烈火,难免出什么茬子。   幸好走快了些,才捉住他们两人的奸情,否则又让他们遮掩过去了。今儿的戏可不能一人独看,若是告诉了太子,他信了沈雁必定再无东山再起之日,若不信她也必然会因此受罚。后妃通奸一事事关重大,而那奸夫又是太子身边的谋臣,兹事体大让人   沈晚暗暗咂舌,不想除了红梅傲雪竟还看到这样的戏码,沈雁居然还与顾守言纠缠不清,她已是太子的侍妾,皇宫虽像囚笼一般,可也不能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我也隐约瞧见沈侧妃与顾大人有所拉扯。”   沈雁原思量来此静心,却等来这么一出,可当是有口难言,即便顾守言一席话可以解释清楚,但终究是眼见为实。任他有十张嘴亦是抵不过这二人的眼。只怕今日难过此关了。   她轻咬贝齿,只觉忿然。难道这么多年的隐忍与幸苦皆要毁于此刻么?   自己如今并非太子心尖上的人,宫中又无多少势力,虽名为良娣却不过只是个侧妃的位分,母家也指望不上,虽然有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在,但现在的国公爷可是沈晚的父亲,而不是她沈雁。   况且她的母亲勾栏院里出来的事,也被人摸得一干二净,皇后娘娘容她进东宫,当一个无足轻重的良娣为太子侧妃已是开恩。   颦眉攥拳蓦然惊觉一事,随即勾唇浅笑:“沅沅妹妹,你我尚在府邸时就姐妹情深,你也不想我的毁了声誉吧。”   沈晚轻笑,她既然搬出了皇家声誉还拿沈国公府说事,太子也不在此,她多说无益,反倒很容易被反咬一口,拿她腹中孩子还有卫琅说事。   她与沈雁相争,多少人可坐收渔翁之利她并非不知,他们二人之间该断不断,纸终是包不住火,动了太子的良娣就如同掌掴未来储君,就算亲如兄弟又如何,是他身边宠幸的佞臣又如何,想必太子断断不会放过他们。   但她不想帮她。   “侧妃娘娘还想说什么?”   沈雁忽觉不对,忙道:“王妃你忘了吗?他是妾身母亲娘家的表兄。”   淑妃笑意颇深并未戳穿她扯的慌,况且她可不能抢了容王妃的风头,她们姐妹相争,自己可就是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本宫方才来时,瞧见你们二人有拉扯,表兄妹也未免太亲近了些,而且侧妃母亲不是姓冯吗?哪来姓顾的表亲?”   沈雁慌了神,不知道如何解释,忽然她淡笑道:“即便有所拉扯,雪天路滑也是难免的,若要真论起方才妾身与表兄之间拉扯也不过是场误会,不久表兄就要大婚了听说要迎娶的周姑娘是名门望族的女子,今日之事传出去,那就不太好听了,容王妃,你说可对?”   既然被怀疑,倒不如把沈晚也拉下来。   沈晚清楚,虽然沈雁一席话可以解释清楚,但终究是眼见为实。   任她有十张嘴亦是抵不过其他人的眼,更逃不过她的眼。   她微微眯起眸,莞尔笑道:“侧妃的表兄,我也不曾见过,也不知道他要迎娶哪家姑娘。”   沈雁自嫁给太子后向来得意,此时不将其置之死地,恐怕今后再无机会。可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能贸然行事。   雪印红梅,煞是好看,可惜再无心情去赏,姹紫嫣红开遍,相思相连容易付断井颓垣。   沈晚转眼望向沈雁,想太子的枕边人却念着他人,实是好笑:“顾大人是太子殿下伴读,那就不该与良娣做出这样令人猜疑的事。”   沈雁眉目缱绻,只觉总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如今这样子已是和沈晚明显对立,但所幸此事能瞒住。   然,能瞒几时,亦是不晓得。   梅花傲立雪中,自是一道亮丽景色,只是还得看这梅花到底的谁人,坚毅固然可贵,但这白雪也是一个好处。   顾守言原本只是想看看沈雁,看她过得好不好,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薄唇微抿,许久说不出话来,忽觉情势凶险,而听到沈雁所言,身子一颤,他侧眸望梅枝上簌簌掉落的白雪,只觉怅然。   如今自己竟成她摆脱的工具,半晌后苦涩一笑,“侧妃娘娘说的说不错,下月中旬,臣将迎娶周家姑娘为妻。”   淑妃万万没想到,顾守言竟然在这时候松口,真是要坏了她的大事,看来他到底没这胆魄,但凡他有几分底气,承认这件事她也能往下发作。   而且哪里来的周家姑娘!玉京城里的周家姑娘最小的也才十岁,大的早就生儿育女,瞎说什么谎话。   这场戏算是演砸了,不过看来容王妃还有沈侧妃二人看来是彻底对立,不过这位新科状元顾大人倒像是与沈侧妃有相思相连并不是要她恩断义绝的样子,不怕没有第二次。   淑妃想了又想,看了眼沈晚,还是说道:“倒是本宫多疑了,侧妃的表兄既然下月要娶妻,本宫也该送些薄礼。”   既然顾守言要大婚,这可比夜夜独守空房痛苦的多,位高权重又如何,高人一等又如何,沈雁是自讨苦吃。   怕只怕顾守言单相思,沈侧妃向来得意,此时不将其置之死地,恐怕今后再无机会,但她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能贸然行事。   沈雁颇有些心虚的抬起柔荑,抚了抚鬓发:“淑妃娘娘有心,只是家中一切都已经备好。”   她声音艰涩,垂眸没有再看她们。   淑妃略一颔首,转而朝沈晚道:“看来,等顾大人成婚,我们可以向他讨一杯喜酒喝了。”   “不行!”话落沈雁自觉失言,仓惶地携宫婢离开。   淑妃扫了眼沈晚,柔声道:“容王妃,本宫看顾大人也不像是沈侧妃的表兄。”   沈晚杏眸清冷,敛眸低声道:“淑妃娘娘若想知道,就不该问我。”   淑妃觉得扫兴转眸剜了眼顾守言,“顾大人以后还是在宫里小心些,出了岔子几个太子也保不了你。”   顾守言缓缓点头,躬身道:“臣明白。”   以后他会不再见沈雁了。   一眼都不会再见。   *   沈雁回了归雁阁,受了惊悸斜躺在软榻上,想她自有孕开始,卫恪只来瞧过她几次。   她虽有怨言,但也不好发作,只是心中总是难受,轻抚了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孩子啊,你一定是男孙,若不然娘亲一辈子都是个无所用的侧妃你父亲也不会多看娘亲几眼的。”   沈雁犹自哀怨着,待到午膳时腹竟开始一阵阵抽疼,原先还以为是寻常的胎动,但疼的厉害,完全下不了塌才惊觉事情的不对,她身下淌了许多的血,宫婢见状忙去请了太医过来,但也是为时已晚。   沈雁孩子没有保住,虽然才满一月,但依旧让沈雁大拗。   孩子没了,卫恪也移驾来到了归雁阁,见到悲痛欲绝的沈雁,他冷声道:“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没本事护着孩子,还有脸哭?”   沈雁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她失了孩子悲恸不已,然而卫恪一味的指责,让她更加痛心。   卫恪看她哭个不停,登时失去耐心,急着回含光殿。   而那厢紫宸殿。   元贞帝正和卫琅商议要事,突然他见福寿神色凝重的走进紫宸殿,冷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   福寿惴惴不安道:“沈侧妃腹中的孩子没保住。”   元贞帝眉心紧锁,“没保住就没保住吧,太子可去瞧她了?”   福寿却又道:“皇后娘娘听闻此事,疯了,说什么也要见沈侧妃还说要杀了她。”   元贞帝看了眼卫琅,勃然大怒:“命人看好她!不许她放肆!”   福寿慌忙跪地,颤巍巍道:“还有一事,奴才不知该不该禀说。”   元贞帝额间已经冒起青筋,他忍无可忍道:“快说!”   福寿这才将从太后那里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一句也不敢隐瞒。   “太后娘娘说,太子已私下招揽谋士,准备不日谋反篡夺皇位。”   元贞帝锐利的眸光如刀刺向福寿,“你说什么?”   福寿低垂着头,尤是道:“陛下可以叫太后娘娘来对峙,她也知道内情。”   卫琅闻言琥珀色眼眸里的寒冰罕见的破开,他脸上神情莫测,“陛下让太后娘娘来一趟就知道了。”   元贞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迟疑了半晌,才摆手道:“去请太后过来。” 第48章 . 身世 可你也是我的儿子。   福寿应声离开, 吩咐殿外的小宫女跑到永寿宫,请太后娘娘过来。   不多时小宫女禀了永寿宫外守门的宫婢。   “太后娘娘,陛下召您到紫宸殿。”宫婢得到消息, 仓惶的跑进殿内。   张太后斜斜地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耳闻宫婢所禀的话, 她幽幽睁开眼, “可是前朝出了什么事?”   宫婢照实应道:“陛下说,要废黜太子。”   张太后捏了捏眉心, 坐起身子:“太子又犯了什么事?”   宫婢微微顿住, 随后道:“陛下只吩咐,要太后娘娘前去。”   张太后摆摆手遣她们退下, 她兀自站起来,撩了纱帷唤嬷嬷替她更衣,她有意无意的挑了件明黄色织金锦宫裙, 上绣着端庄的牡丹凤凰,袖口绣以缠枝纹, 再梳了个华贵的发髻。   嬷嬷正要帮她插步摇时, 张太后瞥了眼妆奁里琳琅满目盛着的鎏金步摇翡翠玉镯, 淡声道:“今日哀家不簪首饰。”   嬷嬷依言收手,福身退下。   张太后望着菱镜里未簪发饰,却端着威严的女子,冷冷一笑。   不多时, 她赫然出现在紫宸殿。   元贞帝见到她,偏过首道:“太后来了。”   张太后问道:“听说陛下要废黜太子?”   元贞帝不置可否, 他面色肃冷:“朕有一事想问太后。”   张太后大抵也清楚皇帝想问的话,便直言道:“皇后和太子其心可诛,他们密谋毒害陛下, 若非哀家及时发现,陛下的性命恐怕堪忧。”   元贞帝恍惚的看着张太后,“太后所言是真是假?”   他们并非亲生母子,张太后比他大不了几岁,可这些年来二人亲如母子,他事事都要让她过目,乃至册封太子时也是经她允准,因为他的皇位是她豁出命帮他抢来的。   张太后厉声道:“陛下怀疑哀家?哀家何时骗过陛下?”   元贞帝垂首忙道:“朕有错。”   张太后转而道:“行了,命人把太子还有皇后都带过来,逐一审问。”   接着张太后随元贞帝入座主位,她黛眉微颦,掀了掀眼皮疑惑道:“今个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给哀家说清楚了。”   殿下侍从宫女各个面如死灰,他们身子不住的抖颤谁也不敢多说,生怕得罪了太子殿下还有皇后娘娘,但他们并不知道,太子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再也不是将来的储君。   元贞帝看他们谁都不肯说,怒道:“你们若敢欺瞒朕,全部株连九族。”   宛若轰隆一声雷鸣,所有宫女侍从都吓得心惊肉跳,只好将实情和盘托出。   长乐宫。   吴皇后双手合跪在佛龛前,嘴里念念有词,不远处的鎏金暖炉冉冉升起薄雾,随着缭绕的檀香青烟蜿蜒而上。   诵经祈福后,她拨弄着掌心的佛珠,踉跄的站起身。   这些日子长乐宫已经没有了伺候的宫婢,唯有她的心腹萧尚仪和刘嬷嬷还留在她身边伺候,饶是这般她还是过着清贫的日子,中宫之主一国之母沦落到如斯境地,多么可悲。   忽然,吴皇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匆匆跑到前殿,却见一群宫婢簇拥着进殿,朝她福身。   “陛下请皇后娘娘到紫宸殿问话。”   吴皇后冷声道:“太子人在何处?”   宫女们噤若寒蝉,为首的宫女不疾不徐的说道:“太子殿下人已经在紫宸殿了。”   此时太子卫恪正不修边幅地跪在紫宸殿大殿之中,遭受宫女侍从的侧目,他狼狈的模样仿若遭受了磋磨,唯恐他动手身后还站着几个身穿盔甲的金吾卫,兵甲摩擦的声音刺激着他。   “太子卫恪意图谋逆,掠夺皇位,即日起赶出东宫!”元贞帝眸光锐利的扫过殿下的卫恪。   他一句话也没有过问,就宣判了太子的下场。   卫恪双拳紧握,大笑道:“儿臣何罪之有!”   元贞帝不与他多言,摆手示意金吾卫将他拖出去,关到大牢里。   往日拥护太子的朝臣,清一色转了口风,他们上表奏折翻出陈年旧账,桩桩件件都与太子有关罪行当诛。   元贞帝见惯了大臣们的见风使舵,不过他也早有废黜太子的想法,如今顺水推舟倒也不是太费力。   只是吴皇后……   元贞帝本想丢些余地,但恍然想起那件事,便又打消了念头。   金吾卫正要施行时,只见吴皇后面色平静,抬步走进殿内,身上洁白的缟素胜雪三分,她垂眸默默地跪着。   “陛下,臣妾知罪,但请您看在太子的面上,饶他一命。”   元贞帝敛眸正色道:“吴氏,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太子朕一定要废黜,而你也休想独善其身。”   吴皇后面容陡然一凛,“陛下我们多年夫妻情分,您真要如此绝情吗?”   她恍然明白,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她应该早些顿悟,中宫宝座本就有被人觊觎着,她稳坐皇后之位这些年,受的冷落还不够多吗,所谓皇后其实连宫婢都不如,是豢养在这宫墙里的鸟儿罢了。   张太后这时眼皮轻抬,冷不丁说道:“皇后不要不识好歹,陛下已经开恩,饶过你们的性命,若如再拿那件事,你以为你有活路吗?”   吴皇后无力解释,证据确凿皆指向是她所谓,她半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又谈何救自己的儿子,她瞥了眼身侧的太子。   卫恪缓缓地站起身,他并不服气,扬声道:“父皇说儿臣有谋逆之心,可有问过儿臣?”   元贞帝看到他面露不虞,“传朕旨意,废太子。”   卫恪神色难看,“父皇真想废了儿臣?”   卫恪挣脱锦衣卫的束缚,双眸赤红晕着血色,自他手中夺过长剑,一步一步的逼近元贞帝,他握着长剑,剑尖直直地指着元贞帝,“我可是你的嫡子!你怎能如此待我!”   “来人啊!快护驾!”福寿大声的呼喊。   卫恪声嘶力竭的喊着:“ 父皇!儿臣可是你的长子啊!”   元贞帝缄默,冷冷的看着他,挥手招来侍卫, “废太子出言不逊,给朕抓起来关到地牢里严加看管。”   金吾卫应声一拥而上,拿出粗绳捆住卫恪,让他不得动弹。   吴皇后闻言脸色苍白,一颗心犹如跌入谷底,颓然摔倒在地上,“陛下不念夫妻情分,难道连孩子也不顾吗?”   “朕就是因为顾念夫妻情分才忍你至今,而你永不知悔改,纵容太子犯错,”元贞帝怒极拍案。   张太后柔声细语的劝道:“陛下莫要动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皇后虽有错,可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罪不至死,但太子性子顽劣又有谋逆之心,应当严惩。”   “来人,收走皇后的金印将她挪出长乐宫,从今以后没有皇后,只有吴贵妃。”元贞帝并没有将她贬为庶人只是褫夺她的中宫位份,紧接着金吾卫拖走了卫恪,而吴皇后也被宫女扶起带走。   殿内瞬间凄清不少。   张太后转而望着卫琅,“哀家竟没瞧见容王,你今日也进宫了?”   卫琅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臣先行告退。”   张太后低低一笑凝着他的消弭的身影,侧眸盯着元贞帝:“皇帝废黜太子,也是因为容王吧,难道陛下有改立容王为太子的念头?”   一语中的,元贞帝面色苍白道:“太后清楚当年内情,是朕亏欠容王。”   张太后怔了怔:“皇帝还是清醒些吧,你现在将那件事说出去,今后让百姓如何看你,一国之君竟曾与庶母私通,你不要颜面你的子孙难道也不要了吗?”   元贞帝踉跄的两步,他紧闭着双眸,挣扎着道:“我不配当这个皇帝。”   张太后面色如常,她俯身拍了拍他的肩,“有哀家在皇帝身边,必不会看着你丢了江山。”   她操纵的傀儡也只有元贞帝和她心意,若不然当年皇子夺嫡,她断断不会瞧上他。   *   夜色朦胧,烛火映着昏暗柔和的光线。   “母妃,你今日怎得这么开心?”三皇子看着自己的母妃面露喜色,不禁放下手中的书册。   淑妃轻挑黛眉,言语得意欢喜:“陛下废黜了太子还有皇后,母妃能不高兴吗?”   三皇子愣住,讶异的问道:“父皇极其器重太子哥哥,怎会轻易废黜他?”   淑妃从容的说道:“你父皇早有改立太子的心思,只是一直被朝臣们压着,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我们母子也有了一席之地。”   没有吴皇后还有太子这两人碍着他们的路,接下来后宫的争斗,就只属于她与其他妃嫔了。   三皇子望她,低声道:“母妃会不会高兴的太早?”   淑妃抬眸对上儿子那如潭深邃的眼眸,疑惑道:“说什么胡话呢?”   三皇子沉默片刻,拿起书册闷闷道:“太子哥哥既被废黜,可在儿子之前还有二皇子,父皇也说过立长不立幼。”   只不过废黜了一个太子,还有更多的人争夺储君之位。   淑妃气定神闲的说道:“二皇子生母是个不争气的,他也是个庸才,哪有你聪明,况且你可是你父皇最偏疼的皇子。”   三皇子嗤之以鼻,“母妃莫要忘了,除了我们几个皇子,父皇待皇叔也是极好的,说不准他会将皇位禅让给皇弟,而不是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淑妃闻言脸色骤然大变,她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扬手甩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母妃的话也不信了吗?”   三皇子腾地站起身,摸了摸脸颊,“母妃才应该清醒,惹了父皇不快,你也只会落得和皇后娘娘一样的下场,你想要皇位那就自己去争,别指望儿子。”   淑妃看着忿然离开,心底的气焰越来越高涨,她攥着手心似要咬碎银牙。   元贞帝废黜太子和皇后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整个玉京,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谈论这件事。   宫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以往支持太子的朝臣辞官的辞官,被罢黜的罢黜,还有些苟延残喘留在朝堂的也只剩下空壳。   此番元贞帝也算肃清了宫闱里的乱臣贼子。   而现下圣宠优渥的当属淑妃,她是四妃之首,也有资格执掌凤印。   皇后被降为贵妃后统辖六宫的主子也是淑妃。   淑妃一时风头无两。   沈晚得知之后,不免唏嘘,尤其她担心沈雁。   柳儿却觉得甚是痛快,“大姑娘她是咎由自取,倘若她不那么贪婪,规规矩矩的嫁给那顾大人,哪有今日的糟心事。”   沈雁卑贱的身份,进了宫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她偏偏不知足,妄想着一步登天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可历朝皇后哪个不是身份尊贵家世显赫的主儿,由得她痴心妄想。   当真是可笑极了。   连曲台殿的宫女都在背后笑话沈雁,说她母亲是下作的勾栏女,而她更是低微的女子。   沈晚知道沈雁状况不好,就想着去禁宫见见她,须臾她道:“柳儿,你随我走一趟。”   柳儿皱皱眉,心道小姐约莫是想见大姑娘,劝道:“小姐还是别去瞧了。”   沈晚却自顾自道:“准备轿撵。”   柳儿想拦下,倒也不敢说,只是默默地吩咐下去。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落在屋檐,禁宫关押着废妃还有犯了错的宫女,枯木上凝缀着层层冰霜,青砖地铺陈着白雪。   沈晚示意下人退下自己一人走向沈雁,沈侧妃,你失了孩子也要顾好自己身子。”   沈雁见是她,一双红肿的眼立刻撇开,只当她是来嘲讽自己的,没好气的说道:“容王妃不必来嘲讽妾身,从今以后就不再是沈侧妃了,该称呼为沈孺人。”   疏离淡漠的称呼像是要撇清她们之间的关系。   沈雁目光冰冷的扫过她微隆的腹部,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恨意。   沈晚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沈雁看了会儿蓦地笑了,笑得凄厉:“凭什么你有那么好的福气,而我却一无所有。”   沈晚微微摇头,淡声道:“荣华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沈雁哑声道:“自小祖母就偏疼你,二伯父还有二伯母也将你视为掌上明珠,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而不是你沈晚的!如果不是你父亲害死我的爹爹,我何至于成这个样子?”   她不惜把手段用到家里人身上,不光为了攀权附贵,还为了出口恶气。   沈晚收回目光,“你归咎于我,又可曾想过因何而起,我记得年幼时,祖母最心疼的姑娘就是你,我也只能同其他姑娘一起看着你。”   沈雁失魂落魄地坐着,听着她的话,不觉陷入良久的回忆里,好似她所言确有其事,但她不敢笃定,“我是不会信你的,我只信我自己看见的。”   沈晚垂眸长叹道:“雁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仔细想想,这些年祖母可曾亏待你。”   只有她知道,祖母始终对沈雁有愧,她自幼丧父,母亲又没有本事,为此她忧心了许久,祖母怕她嫁人以后受委屈,每年都会添一份嫁妆。   沈老夫人看似更在意沈晚,却更心疼沈雁,然而冯清妍这个当母亲的永不知足,竟敢不顾廉耻爬上自己小叔的床,还口出狂言,沈老夫人不止一次想要亲自抚养沈雁,可冯清妍嚣张跋扈,闹得国公府鸡飞狗跳,此事便一直耽搁着。   没成想她生生将沈雁养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沈雁细一回想,却突然惊觉,沈晚所言都是真的,“你骗我,这不可能!祖母不可能疼我的!”   沈晚俯下身,取下腕上的金镯,塞到她手中:“这枚金镯你还记得吗?”   “祖母当年给了我一对,你也有一只。”沈雁登时心慌意乱。   犹记当年,沈老夫人到玉京最有名的珍宝阁打了两对金镯,给了她一对,却拆了另一对分别给了两个姐儿,她当时还不以为然觉得沈老夫人偏心,送予沈晚的金镯是顶好的,   沈晚语声微凉,“现在雁姐姐还怀疑什么?是觉得国公府上下待你不好?觉得祖母视你为草芥?”   沈雁咬着唇,嘴硬道:“说到底祖母还是疼你!”   沈晚静默一瞬,站起身道:“雁姐姐不信便罢了,我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   而与此同时,曲台殿来了位不速之客。   淑妃执掌凤印后,抽不出身来,今日得空便想着见一见沈晚。   可还未碰见沈晚她却看到了卫琅。   她福身笑道:“容王殿下也在这?今日没有到紫宸殿同陛下处理政务么?”   卫琅随口应了声,继而道:“淑妃娘娘是来找王妃的?”   淑妃心提了起来她道:“王妃不在?”   卫琅淡瞥她,“娘娘既然来了,本王有幅画想让您品鉴品鉴。”   淑妃俨然受宠若惊,她惊道:“臣妾不懂字画……”   “无妨,只是瞧一瞧。”卫琅兀自说着,踱步往里走。   淑妃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殿,望着画上的仕女画,脚下顿了顿,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踯躅着不愿前行。   卫琅抬手摩挲着画像上的美人儿,琥珀色眼眸里的寒冷渐渐消融,他目光温柔和煦的凝着美人的笑颜:“淑妃娘娘不知还认不认得她?她是本王的母妃。”   淑妃咽下喉中的即将溢出的惊慌,“王爷还记着丽妃娘娘的长相?”   卫琅轻挑眉梢,冷笑道:“生身之母怎会忘怀?何况母妃离世前本王已经记事。”   淑妃颤着眼睫身子僵直,“丽妃娘娘受了不少委屈,可怜她和腹中的小公主一尸两命。”   卫琅怀疑的问道:“淑妃娘娘那时可见过她?”   淑妃面露骇色,连忙道:“没见过,臣妾那时还未进宫,哪里接见过娘娘。”   卫琅又道:“本王瞧娘娘的脸色,不像是没见过。”   淑妃搪塞道:“丽妃娘娘的画像陛下宫里也有几幅,臣妾自然也见过,但不曾见见过丽妃娘娘真容。”   卫琅半信半疑:“原来如此,倒是本王冤枉了淑妃娘娘。”   淑妃听懂了他言语里试探,她立刻接话:“王爷思母心切,不碍事。”   卫琅道:“让娘娘过来,是因为今日是母妃的忌日。”   淑妃有些语无伦次:“忌日,丽妃娘娘她是今日薨逝的?”   她怎得记得丽妃死在春日里,而不是今日。   淑妃僵硬地站着,她身子摇摇晃晃得看着随时要倒下,幸好她身边的宫婢眼疾手快扶住她。   卫琅捕捉她眼底的惧意,缓缓说道:“看来娘娘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宫吧,本王会代为通传,告诉王妃你来过。”   淑妃抚着发胀的头,低声道:“多谢王爷。”   *   年关前,雨雪霏霏,眨眼间四方缥缈,遍布飘雪。   废后吴氏突然病重,连废太子卫恪也一同遭殃,母子两缠绵病榻起不了身,太医署的太医来回去了四五趟,开了不知多少方子,可他们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   到后来没有太医再愿意踏足禁宫或者地牢,仍有他们母子自生自灭。   可这时候传出吴氏母子二人染了时疫,但元贞帝只下旨看押住他们,并没有其他旨意。   沈晚已有孕七月,是日宫里又有人来王府通传。   “王妃,太后娘娘召您进宫。”   卫琅拢着沈晚冰冷的柔荑,淡声道:“外头候着,本王与王妃还有话说。”   沈晚垂着头,避开他的目光,“你不必多说,我必须得去,让人看出来我可就无地自容了。”   她身子越来越重不太方便行动,未免露出端倪她还是得应旨入宫。   卫琅抓着她的手轻轻揉捏,“我自然知道你非去不可,但答应我万事小心。”   沈晚抿了抿唇道:“你总让我当心太后娘娘,可又不说为什么,你让我怎么信你?”   卫琅沉吟道:“我怕你知道这件事后,会笑话我。”   沈晚转过头看他:“我笑话你什么?”   他净说些糊涂话。   卫琅笑笑:“笑话我认贼作母。”   沈晚杏眸圆睁,疑惑道:“认贼作母?”   卫琅抱着她,淡淡道:“我母妃是被太后害死的,而我之前一直养在她身边,这难道不是认贼作母?”   沈晚挪了一下身子,“太后娘娘她不像是……”   卫琅打断她呼之欲出的话:“你也觉得她和善?不妨告诉你,太后她比陛下小不了几岁,先帝驾崩前,她只是个小小的容嫔。”   而他的亲王封号也是她赏的,取她的容以来束缚捆绑住他,而在外人眼里,这却是荣宠。   沈晚看着他的半边沉入阴翳中的脸,柔声道:“不早了,让宫里的人等急了会有麻烦。”   卫琅笑着松开她。   沈晚坐进轿撵,忽想起卫琅的话,便如坐针毡心惶惶不安。   两月未曾进宫似乎有些地方变了,又好似没有变。   沈晚踏进永寿宫,向张太后行礼问安,抬眼一瞧淑妃竟也在此。   张太后轻弯起唇,唤了免礼后,开门见山道:“容王妃身子不便,怕是伺候不了王爷,不如哀家赐一位美人到王府,王妃意下如何?”   淑妃佯装惊讶,柔声劝道:“太后娘娘,王爷王妃他们新婚燕尔的,怕是一时之间分不开呢。”   张太后斜睨了一眼道:“哀家问容王妃,淑妃莫要打岔。”   淑妃乖觉的应声,眼底却是抹不开的笑意。   沈晚脸色微变,转瞬又恢复常色,她泰然自若的福身道:“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妾代王爷谢过。”   张太后挑眉,“王妃愿意?”   她没有想到沈晚竟如此大度,难不成传言是假的,她其实并不喜欢容王。   沈晚心知回绝不了,只得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没有贰言”   张太后言笑晏晏:“王妃有这心便好,为王爷开枝散叶可是件好事。”   淑妃亦笑道:“想必丽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会欢喜。”   张太后睨了她一眼,转而又道:“再过几月王妃便要生产,接生婆也找好了?”   沈晚应声:“国公府寻了两个婆子奶娘,已经住进王府。”   张太后不紧不慢地浅啜香茗,“国公夫人倒是有心,容王妃也记着要好好养身子,将来生个白胖健康的孩子,方能不负恩泽。”   沈晚含混应下,心底却五味杂陈有着说不清的难受。   出宫后她没有着急回府,而是去找了秦若霜。   *   卫琅独坐窗牖,正看着手里的书,忽而梁上有人飞身而下。   付溪站稳后,低声道:“陛下想见主子。”   卫琅阖上书淡淡道:“他忙于朝政,还有闲心来管我的事。”   付溪道:“恐怕这件事和王妃有关。”   卫琅挑眉,没有回话。   元贞帝于偏殿歇息,近日来处理朝政让他身子愈发的差了。   卫琅至偏殿,行礼问安:“臣弟拜见陛下。”   抬眸望去元贞帝满脸的疲惫,两鬓也微微泛白,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元贞帝咳了几声,复又言:“沈晚已经有孕,再置个妾室在王府里头陪着。”   卫琅一顿,忙道:“皇兄不必为臣弟之事烦扰,臣弟有王妃一人相伴就足矣。”   他寥寥几句想要敷衍过去。   元贞帝撑坐起身子,“沈晚身怀有孕伺候不了你,而且是该择个妾室来帮衬你的王妃,正好昨日淑妃给朕举荐了一位女子,朕觉得甚好。”   卫琅忙起身跪地,“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领了,还望皇兄收回成命。”   元贞帝不急不躁耐心劝道:“你王府里女眷本就不多,再添置几个侧妃又怎得,娶回去好好待着便是,又无需你真的与她举案齐眉,何况,你那连王妃如今有孕怕也是料理不好家事。”   卫琅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说:“臣弟认定了沈晚,心意自然不会变。”   元贞帝见他冥顽不灵,眉眼凌厉起来:“朕也是为你好,况且你的王妃已经默许此事,太后还有淑妃都亲耳听到。”   卫琅神情稍稍凝滞,心口像是被堵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垂眸低声道:“臣弟要亲口问王妃。”   元贞帝看向他,犹豫道:“朕恐怕时日不多了,以后这天下……”   卫琅却打断他的话,兀自说道:“皇兄废黜了太子,可还有其他康健的皇子,他们都有继承大统的才能,还请皇兄自行决断。”   元贞帝凝噎道:“可你也是我的儿子。”   福寿站在一侧吓得心惊肉跳,这宫内秘闻他们向来不敢直说,即便是知情的宫婢他们也讳莫如深,从来不会提及,而现下陛下竟当着这么多宫婢侍从的面,说出隐藏多年的事。   卫琅不由得冷嗤:“皇兄怕是病糊涂了,臣弟乃先帝幺子,哪里是皇兄的孩子?”   元贞帝听他无情冰冷的话,眉目低垂:“你一直觉得是朕害死你的母妃,害死了你的妹妹,可朕从未做过,你要怨不如怨先帝,因为他的薄情寡义才害得你母妃一尸两命。”   卫琅置若罔闻,躬身行过礼,淡淡道:“臣弟告辞,皇兄好生养着身子。”   元贞帝看着他踏出紫宸殿,脸色霎时一沉,“福寿,你说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   福寿岂敢妄言,含糊其辞的应道:“陛下真知灼见,洞悉所有,所做的决定自然都是对的。”   元贞帝剜了他一眼:“在朕面前,尽管说实话。”   福寿如临深渊,他惶惶不安跪地:“奴才僭越,请陛下恕罪。”   元贞帝怒喝道:“不中用的东西,这点事都不敢说。”   福寿多年混在宫中,早成了人精,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分得很清楚,尤其这件事对元贞帝而言是丑事,如若被有心人知道,传到百姓耳朵里,可还有百姓愿意敬重这位帝王。   元贞帝陷入冗长的思绪中,久久无法平息。   他也是杀人的凶手。   *   容王府,暖阁内。   沈晚素手支着颐,浓密的羽睫垂敛掩住她眼底的郁色,良久柳儿端了安胎药进屋。   “小姐,快喝安胎药吧。”   浓郁的药味委实不太好闻,沈晚掩着鼻指着案几道:“就摆在这吧,等凉了我再喝。”   柳儿端着药碗,低声道:“小姐,这药凉了才端过来的,现在喝正好。”   沈晚噘嘴道:“早知道我就该待在若霜那不回来。”   她不想喝这些又苦又酸的安胎药。   柳儿垮下小脸,面露难色苦涩的说道:“小姐就再忍一忍吧。”   沈晚捧起药碗一鼓作气喝下。   卫琅回到暖阁,看见小姑娘喝着药,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旁侧,眼睁睁看着她把药喝尽,又趁着她放碗的时候,捻了甜枣塞进她嘴里。   柳儿收起碗,心道赖着不走她就真的不知趣。   沈晚嚼着嘴里的蜜枣,含糊不清的问道:“你出去过了?”   卫琅冷声道:“进宫面见了圣上,无意中知道一件事,原来我的王妃,想要为我纳妾。”   沈晚闻言一下咬到了舌头,她咽下蜜枣说:“你知道?”   卫琅失笑,诘问道:“王妃莫不是不想我知道?”   沈晚不敢吭声,稍顷她道:“纳妾也不是坏事,王府多添几个人也无妨。”   “你非要将我推给旁人?”卫琅不以置信的盯着她,灼灼的目光仿若熊熊烈火,她此举无疑是戳到了他的痛点。   沈晚犹豫一下,照实道:“太后娘娘相看的女子,我想也不会太差,而且我若不答应,你怎么独善其身?”   卫琅轻声开口:“你一点也不在意我?”   沈晚认真说道:“当然在意。 ”   卫琅听得这话神色稍缓,“既然在意,又为何舍得把我推给别人?”   沈晚愣了愣,别开脸道:“你怨我?”   卫琅剑眉拧起:“难道不该怨你?”   沈晚低眸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起身道:“我与王爷没有话说,今日我先回国公府,等新人进了王府我再回来。”   卫琅细不可闻的叹了声,目送着她离开,却拿她没有半点法子,此时若和她争执,怕只怕会将她越推越远。   至晚,卫琅做了个梦,他遁入了幽深的梦魇。   卫琅彼时才八岁,他听着自己的母亲唤自己的名字,好奇问道:“娘,为什么你要叫我阿郎?而不是和父皇一样唤我子砚呢?”   “在娘的母国,他们都是这么叫的,以后啊如果你有喜欢的女子,也要让她唤你阿郎。”   他很欣喜,然而从这日起,所有一切都成了他的噩梦。   那日他并不知道来到紫宸殿的后果,只知道他母妃腹中的孩子快足月,他也将有弟妹。   面容姣好华贵的女子,她跪在地面,苦苦的哀求。   “陛下!臣妾从未做过背叛您的事情,您一定要相信臣妾。”   男子神情狰狞,狠狠地踢开她:“贱人!朕亲眼瞧见了,你还敢抵赖。”   他下意识地扑过去想要护住她,但却落了空。   再眨眼,黏腻的血腥味,随风迎面染红了他的脸。   丽妃红艳的宫裙满是鲜血,她口吐着鲜血,一字一顿的说着:“阿郎,母妃以后就不能护着你了。”   刺眼的鲜血吞噬着他的理智,他嘶吼着想要阻止他们,却是一番徒劳。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他已经疯魔。   蓦地眼前的景象转变,沈晚出现他面前,倏忽间一柄长剑,刺穿她的胸膛,她抱着肚子痛苦的呜咽,像极了他母亲离世前的样子。   他听得不真切,但想要抓住他,但没等他抓住画面像撕碎的帛画支离破碎,一块一块凌乱的分散着。   长生掌灯进屋,想要禀些事情,却见烛火微弱的亮着,青年半靠在软榻上睡着。   他张了张嘴推了他一下:“主子,主子醒醒……”   卫琅额间沁着冷汗,他睁开眼,眼底杀戮的戾气乍现,差点就要失手掐死长生。   长生稍稍后退了一步,说道:“主子,徐先生回来了,想要见你。”   卫琅抬手拭去额间薄汗,“走吧。”   ……   沈晚携着柳儿回了沈国公府,直到与爹娘私下独处时才露了几分女儿家的娇蛮,“娘,这几日可把我憋屈死了。”   江采薇挽住她,小声道:“都是快当娘的人了,还向娘撒娇,成何体统,说罢怎么又回来了?”   她出嫁后甚少回府,说有嘉仪县主在府上,她就不回来了,现下不说一声就回来,也不知想些什么。   沈晚面无波澜,她漫不经心的说起晌午的事,“王爷为了纳妾的事情与我置气,所以我才回来。”   江采薇惊讶道:“你答应让王爷纳妾?”   沈晚微微颔首,三妻四妾皆是寻常,她也想大度些,况且王府里女眷本就不多,除了她带进去的丫鬟婆子,便没有其它伺候的婢女,多几个侧妃岂不是更好。   “王爷有什么好生气的?”   江采薇指着她的心,柔声问道:“你对他有没有片刻喜欢?”   沈晚愣了半晌,“我也不知道。”   如若卫琅的身份仍然是商贾王公子,那她自然是有的,可如今他的身份是容王殿下,同那些皇亲贵胄一样。   江采薇讶然道:“我瞧你是没心没肺,哪有女子愿意让夫君另娶她人,天底下怕只有你这一个糊涂的妻子。”   沈晚驳道:“娘,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江采薇心想,女儿也太迟钝了些,成婚这么多日,竟还是没开窍。   她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自己觉着呢?如若新人进了王府,你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咬牙切齿呢?”   沈晚思忖着,心头莫名的难受起来,想到以后的妾室也会有孩子,也会得到卫琅的恩宠,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江采薇试探的问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   沈晚眸光蒙了层水雾,她忙道:“不愿。”   江采薇挪了下身子,搂住她:“你想清楚就好。”   “可我已经答应了太后娘娘……”沈晚悔恨不已,当时她就应该婉言拒绝。   江采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怀了身子,脑子也愚钝了不成,应下就应下,改日让王爷进宫回绝就是了。”   以容王殿下对沅沅的喜欢,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看得出容王与沈常棣一样。   不过太后娘娘缘何要插手容王纳妾的事呢,她一向不理这些的。   沈晚娇柔的依偎在江采薇怀里,小声嗔道:“从今以后我决不许他纳妾。”   江采薇笑道:“那你用过饭就快点回去,免得让那些狐媚子趁你不在勾引了王爷。” 第49章 . 赐死 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大雪纷飞, 枝头凝结的寒霜落到地面,茫茫好似倾洒了碎裂的白玉。   刺骨的冰寒也挡不住行人赶路,过不了几日就是除夕, 为着团圆的日子他们不顾风雪踏雪而行。   檐庑下徐卿身着青色直裰, 负手而立, 如绝世的仙骨道人, 他侧眸看着身旁的卫琅,问道:“你想好了吗?怎么解决当年一事?”   卫琅眼中升起寒意, “让他们血债血偿。”   徐卿长叹了一声, 他知道要偿还血债之人身份何等尊贵,他要是死了天下将大乱, “你思量清楚后果了吗?”   卫琅沉声道:“他自诩是我的父亲,可我偏不认他。”   徐卿瞥见他眼底的坚毅,“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妥, 你猜得不错,国公府里那位嘉仪县主并不是真的嘉仪县主。”   卫琅轻应道:“没想到还是被我猜中了。”   十年前侯府摆百花宴, 沈国公府女眷还有未及弱冠的郎君也都一同前行, 不成想年幼的嘉仪县主无故失踪, 陛下知道此事后,动辄数百名侍卫,一齐去找嘉仪县主。   一晃儿就找了一年多,言侯以为丧女, 可就在此时,嘉仪县主竟自己出现了, 还指责是沈家的公子害她跑丢,因此言侯对沈景延心有不满更存着芥蒂。   而今嘉仪县主执意嫁给沈景延,这其中定有蹊跷。   徐卿接着说道:“你要我找的人我也找到了, 可她如今已经婚嫁,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那女子三年前就已成婚,且已生养了两个孩子,他劝她进玉京瞧瞧自己的父母,却遭到她的谢绝。   卫琅剑眉轻皱,“若她不在,那离我们动手的日子愈发远了。”   徐卿挑了挑眉,“你何时这般没底气了?还是说你的夫人……”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话到唇边又止住了。   卫琅沉默不语,良久他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将她带回来。”   徐卿勉强答应下来:“事成之后你要予我报酬。”   卫恪欣然允道:“那是自然,你想要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徐卿微微愣住,似乎没料到他如此爽快,“你说到可要做到,可别像上回似的,把我的东西丢了。”   他喋喋不休的继续说着,浑然不觉青年眉眼细不可察的沉了下来。   入了冬,还没到掌灯时分,天就阴沉沉的。   容王府内。   柳儿看了眼天色,叹道:“都这个时辰了王爷还不回来,怕是真的和您生气。”   沈晚端着茶碗抿了口里头的热水,“他许是还生着气。”   她说的话也有不对的地方,他生气是在所难免的,只是她不明白,他是真心喜欢她吗?   可当她记起晨时他说的话又觉得他字字真切,不像是骗她,但她不敢笃定,毕竟他隐瞒身份接近她,将她耍的团团转,实在是令人不齿!   沈晚如此想着,心却突突的直跳。   忽然卫琅推门而入,看到沈晚盘坐在绵软的狐毯上,怀里抱着暖炉,眸光柔和。   柳儿看到他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沈晚害怕他还生着气,柔声道:“你还在因为我白天的话置气吗?”   卫琅看着她眼神的变化,有些疑惑他冷声道:“我与你置什么气?”   沈晚眯着眼,嗫嚅道:“我早前说的话是不中听了些,你不要生气。”   卫琅听着小姑娘怯怯的表明歉意,他眼底漾起温柔的笑意:“我不是生你气,只是气恼我没有与你说清楚。”   他以为自己足够克制,面上不露分毫,可在她面前心上拽着的那根绷紧着的弦还是松了。   沈晚杏眸湿漉漉的盛着水雾,她凝着他顿了下道:“你要同我说清楚什么?”   卫琅却问:“你想不想让我纳妾?”   沈晚凝着小脸,故意逃避他的问题,“纳妾的主意不该由我定,而是由你。”   忽然她腰间一紧,下一瞬又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味,她的头埋在他怀里,身子抗拒的想要推开他,耳边却听到他的沙哑的声音。   “我不会纳妾,以后也不会。”   沈晚身子一凛,她抬眸看着他清隽的脸,那神情还有深邃的目光,似乎都在告诉她,他没有说谎,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柔柔的应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卫琅轻笑:“那沅沅以后唤我阿郎。”   沈晚撇开脸,嘟囔道:“阿郎?哪来的名字?”   卫琅道:“是我母妃幼时唤我的名,她的母国不管对儿子还是夫君唤的都是阿郎。”   沈晚没有多想,讷讷道:“阿郎。”   卫琅指尖微颤他笑了笑:“再唤一声。”   沈晚别扭的喊着这古怪的称呼,“阿郎。”   卫琅抱着沈晚席地而坐,窗牖外飘雪如雨,淅淅沥沥地落着。   *   寒冬腊月,阖宫又生了一层厚厚的霜,宫婢扫去庭内积雪。   淑妃端出煮好的汤药摆在案上,“陛下,快喝药吧,一会儿该凉了。”   元贞帝对着烛火细阅奏折,明灭间他眉心一拢蹙起,他顷刻拿出明黄的锦帛,提笔写诏书。   淑妃坐于案前,看着元贞帝以朱笔写着废黜皇后的旨意,忍住喜色皱着眉忧心道:“陛下此时废后怕是不妥吧?”   那日元贞帝虽扬言要废后,但到底还是没有太绝情决意,吴氏依旧是皇后,却以贵妃之礼相待也不再执掌后宫,和废黜并无区别,而倘若这诏书一下,吴氏就是彻彻底底的庶人。   “吴氏一族企图谋逆,罪罪当株。”元贞帝搁置朱砂笔,淡声道:“吴氏从今日起再也不是皇后。”   淑妃柔声道:“皇后娘娘到底也为陛下生养了一位皇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元贞帝转过头瞥她,敛容沉声道:“谁敢劝说朕,朕就株她九族。”   淑妃默默噤声,只是随后道:“陛下可问过文武百官的意思?”   元贞帝恍若未闻,他放下诏书,淡瞥淑妃:“由你去宣读旨意。”   淑妃福身领命:“是,臣妾这就去宣读。”   随侍从脚步,迎着雪来到禁宫,推开斑驳疮痍的木门走进去,忽然门扉轻开冷风阵阵吹进殿内,扬起殿内的狼藉,还一股腐臭的死尸味窜进鼻尖。   淑妃玉帕遮口,扬声道:“昔日的吴氏风头无限,如今怎落得如此狼狈还沦为了阶下囚。”   吴氏一身褴褛已不复以往荣华,有的只有落魄,她满头的墨发经过这几月的磋磨已经两鬓染霜,她靠坐在墙角,用破布裹紧身子,抬眸看到淑妃,她扬唇讥笑,“多日不见,淑妃妹妹已经代本宫在执掌凤印了,还真是了不得呢。”   太子忤逆母家失势,她身为皇后免不得遭罪何况如今她已经不是皇后,入冷宫得以苟延残喘已是万幸,可她眼里也容不得沙子,尤其是面前的淑妃。   淑妃低头看她,字字清晰 : “ 本宫能有今日,全凭您昔日照佛。若非当年姐妹情深,何来今日的淑妃,以后本宫还要当皇后,本宫的三皇子也将会是太子!”   吴氏仰天长笑:“你以为陛下会允你做皇后?”   淑妃弯身,凑近眼前儿,扯了扯她褴褛的衣襟,句句戳她心头,又声声厉色 : “ 再过些时日,本宫取代你的不仅是皇后的宝座,还有你吴氏一族的荣耀。”   吴氏眼神狠狠的剜她一眼,“你想当皇后做梦吧!”   淑妃冷冷说道: “ 您的心头肉废太子卫恪,陛下生有处斩的念头,没了他你还能活到几时? ”   她听闻废太子在牢狱里吃了不少苦,平日里对他万分敬重的侍卫一个个的   淑妃用了八成的力气,一把叩住吴氏下颌,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道 : “吴氏,你如今自身难保,有几分资格,与本宫并论。”   “我以为你能得意到几时?别忘了容王他可是陛下的皇子!”吴氏笑着讥讽她,“你等着你与我一道下场,当年宫变你也参与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容王他向来锱铢必较他隐忍多年就为了替丽妃报仇,而你也是凶手!”   淑妃慢慢曲膝半蹲在她身前,捏着她的下颌与她对视,“本宫可不怕容王,他现在最宝贝的人就是容王妃,她又是个性子软的,把她抓起来要挟容王,可比什么计谋都要管用。”   吴氏迎面啐了她一口,“毒妇。”   淑妃抬手拂去脸上水泽,站起身睥睨凝她,“废后吴氏胆子还真大。”   吴氏视线移下直瞅着她身着华服那平坦的小腹,嘲道,“此生再无所出的滋味如何?”   淑妃先是愣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遣退立于两侧的侍从: “实话告诉你,陛下不但要废了你,还让我来赐死你。”   “你说谎!陛下怎么会赐死我?”吴氏难以置信,她和元贞帝少年结发,他再恨她也不会夺她的性命。   淑妃对着她冷嘲热讽,“陛下自然是恨极了你,恨你杀死他心爱的丽妃,恨你陷害容王和容王妃。”   吴氏拼命的摇着头:“不会的,陛下不会如此绝情。”   淑妃将放在袖中的锦帛拿出来,扬了扬给她瞧:“本宫亲眼看着陛下拿朱砂笔写的废后诏书,岂能有假?”   殿内忽得一阖寂静,吴氏低眸痴笑。   淑妃面不改色,随后嗤笑道:“皇后娘娘,您就乖乖上路吧。”   她侧眸看了眼吴氏,便迈出殿门。   吴氏目送了人离去,当即声嘶力竭的笑着。 第50章 . 丧事 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为她报仇雪恨……   浑厚的磬钟声激荡着墨色的深夜, 震耳的声音打破静谧的雪夜,一连三下激荡着人的心尖。   宫中敲响磬钟喜事是六下若是丧事就是三下,看来今夜宫中有贵人离世。   玉京城家家户户门扉轻开挂起白色的灯笼, 换上素白如雪的孝衣, 暮寒的冰雪天, 街市灯火通明只是白色的灯笼在这月色下尤为阴冷。   容王府的婢女侍从听见罄声也起了身, 长生看着远处一片白黄交织的雪色,心底陡生烦忧。   他匆匆披上冬衣, 吩咐侍从后踱步绕过曲屏游廊, 到暖阁处,低着头朝里头禀道:“主子, 宫里有人薨逝,你要不要进宫瞧一瞧。”   磬钟唯有皇亲薨逝才会敲响,他怀疑是宫内某位德高望重的贵人悄然离开了人世, 但细细思忖他顿时有些惶恐,这宫中除了太后还有陛下, 似乎没有人能用磬钟鸣哀。   卫琅起身走到门外, “可知道死的人是谁?”   长生低声摇首道:“我问过, 可他们谁都不肯说。”   卫琅应声转头回了暖阁。   听得这么大的动静,沈晚也披着狐裘下了床榻,对上男人的视线,看到他琥珀色眼膜里那抹幽暗, “你可是担心陛下?”   卫琅神色一怔,敛眸淡淡道:“没有担心他, 只是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   元贞帝旧病缠身,可身子一向康健又有太医院细心的照顾,应该没有大碍。   他如今担心死的那个人, 会是太子。   沈晚见他神色微变,“你要不要去看看?”   卫琅声音浅浅,听不出太多情绪,“自然得去,你不如随我一道进宫?”   沈晚撇过头,掀起锦衾盖到身上,舒舒服服的躺着,“我困了,还是你去吧。”   卫琅蓦然失笑起身更衣后,替她掖了掖被角,便趁着月色坐轿撵往宫中去。   等他走后,沈晚唤来柳儿。   “柳儿,你快些去备轿。”   柳儿皱起眉心,忧心的问道:“小姐,这么晚了你要轿子做什么?”   沈晚裹着被子坐起身,“回国公府。”   她手心有些发凉,总觉得磬钟响起将有大事发生,她冷着脸叮嘱道:“千万别让人瞧见是王府的轿子,到了国公府也往偏门走。”   柳儿不敢多问,打着伞忙去准备轿子。   *   白幡挂满禁宫的长廊,白烛燃起宫灯,映出诡魅的光晕。   张太后坐着銮驾来到禁宫,看着高高挂起的白灯笼,她低低嗤笑:“不过死了个废后,用得着以贵妃的仪仗么。”   她讥讽含笑过后,她顷刻间换了副面孔。   禁宫殿内。   卫恪双手握拳,正跪在棺椁前眼睛赤红的盯着面前的灵牌。   沈雁怯怯地跪在他旁侧,拢了拢单薄的披风,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唇色苍白如纸,俨然是饿了许久。   “太子。”张太后突然的轻唤,让陷入哀思的卫恪不知所措,他侧过身冷峻的眸子覆着一层阴狠,似一头恶狼擒猎时的眼神。   卫恪淡声道:“太后娘娘。”   张太后走近卫恪,朝他道:“莫要伤怀,哀家明白你的丧母之痛,可你终究是陛下的皇子,应该振作起来。”   卫恪低头应道:“我知道。”   张太后掩面而泣,“可怜你母后死的时候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皇祖母真觉得可怜。”   卫恪闻言神情恍惚,他抓住自己的衣襟,喃喃自语道:“父皇不可能赐死母后的,你一定在说谎。”   张太后敛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憔悴的面容略显苍老,“哀家虽然不是太子的亲祖母,可哀家也当你是亲孙子。”   卫恪默不作声,他握成拳的手不停的颤抖,勉强压下怒气沉声问道:“母后是被谁赐死的?”   张太后颦眉神色慌乱,“太子你切莫冲动,陛下下了旨,淑妃也没有办法违拗其心意。”   卫恪咬牙吼道:“母后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父皇这么恨她!”   张太后捏着帕子轻柔地揩去眼角的泪痕,“合欢散乃禁药,先帝就是因为此等禁药才殒命,她临死前命人交给哀家一封书信,哀家这就给你。”   她自袖中拿出染血的信纸,递到他手里。   卫恪紧紧攥住掌心的信没有展开来,他忍着心中的悲恸,“母后她去的可安稳?”   他只想知道他的母后有没有受到苦楚。   张太后温声道:“她喝了鸩酒去的,没有吃苦头,恪儿你母后费尽心机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为她报仇雪恨。”   卫恪自嘲的笑道:“皇祖母倒说说,我这仇该怎么报?”   他不再是太子,父皇也不会再高看他一眼。   “哀家帮你。”张太后垂眸侧过身子,淡淡的说道:“太子若信得过哀家,哀家会替你扫平一切障碍,哀家别无所求,只求来日太子登基能让哀家垂帘听政辅佐太子。”   卫恪怔了片刻:“皇祖母,您……”   张太后如是说道:“陛下年老昏聩,犯了和先帝同样的错,为了不让他再行差踏错,哀家只能出此下策,只是哀家没想到,沈国公府的人竟然这般狠心。”   卫恪瞪大了眼睛,他胸膛起伏着心底的怒气犹如烈火燎原,又嫌恶的剜了眼身旁的沈雁,一脚踢向她,“贱人!”   沈雁吃痛的呜咽了声,旋即她慌忙捂住嘴。   太子暴戾,她若是此时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恐怕会被他掐死。   张太后低眸瞥了眼沈雁,朝她使了个眼色。   沈雁愣了愣,后知后觉的起身,福了福身忙退了出去。   张太后抚了抚鬓边的鎏金发簪,“太子不必把起撒在沈侧妃身上,说到底她也是无辜的人,皇后离世前还是她陪在她身边,你该对她好些。”   卫恪冷笑道:“沈国公府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早就应当知道的,可偏偏还是遭了算计。   没想到沈国公府心思如此深沉,竟敢谋害当朝太子毒害皇后。   张太后睇他:“太子稍安勿躁,哀家有法子帮你,你只要静静在这里待着,不出三日,哀家就能让你复位。”   吴氏薨逝让她不得不防,况且现下心腹大患还未铲除,她得扶持卫恪登上皇位方能继续独揽大权。   念及此她又继续道:“如今想来国公府谋逆是有迹可循,你母后有没有与你说过什么?”   卫恪呼吸一滞:“她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   张太后道:“无妨,你只肖记得,不管有什么事,有哀家在没人敢动你。”   卫恪垂眸眼底的戾气陡然间翻涌,他掀袍跪了下来,颤声道:“祖母,救救恪儿吧。”   *   卫琅踏入宫城,周围一片死寂。   引路的小宦官瑟瑟发抖,忽然他撞见了元贞帝身边的近身太监福寿,连忙躬身道:“福公公。”   福寿没有理会他,而是淡声道:“王爷,是庶人吴氏薨逝,本打算拉去乱葬岗埋了不过念她是太子生母,还是以贵妃之礼厚葬。”   元贞帝还是顾念二人夫妻多年情分,给了废后吴氏最后的脸面。   卫琅皱眉犹疑道:“太子呢?”   福寿愣了愣忙道:“废太子正在守灵。”   卫琅心下了然,尔后道:“还有人去过禁宫吗?”   福寿沉吟道:“奴才没瞧见,不过陛下传了口谕,请容王殿下到紫宸殿,有要事相商。”   卫琅看着他低声道:“紫宸殿可有外人?”   福寿微微摇头,又看向他,“王妃没有一同前来吗?”   卫琅满眼戒备:“王妃身子日渐笨重,本王让她在府里休养。”   福寿颔首道:“那就请王爷随奴才来。”   走过长乐宫远处的烛火随风摇曳,不消一刻便覆灭,转而又复燃,福寿瞧见只当不吉利,当即唤了身边的太监,去把宫灯摘下来丢掉。   一路上宫灯皆明明灭灭,而此时却无风。   等到了紫宸殿,殿外的宫灯竟一瞬间尽数被风吹熄,胆子小的太监已经吓得晕了过去。   福寿怒骂道:“不争气的玩意儿,有什么好怕的,还不快伺候王爷。”   小太监瑟瑟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战战兢兢地的跟着他们踏进紫宸殿。   元贞帝伏案批阅奏折,闻声停笔,他起身慢慢步下台阶,直言道:“朕想了好几天,打算将你的身世昭告天下,并立你为太子。”   福寿揣着手走上前劝道:“陛下三思啊!这事还得与朝中大臣商议过后才能决断,再不济您也要与太后娘娘商量。”   元贞帝斟酌片刻,打定注意,言辞说道:“朕旨已拟好,明日就宣旨。”   福寿还想劝他,可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宦官,哪里来的脸去劝天子改变主意,于是他把目光落到卫琅的身上。   卫琅神色淡淡,羽睫微垂掩着他琥珀色的眼珠,看不清楚他眼底的情绪,良久他抬起头,“储君之位臣弟从不稀罕,陛下若有意不如立五皇子为帝。”   元贞帝厉声道:“朕只属意你。”   几个妃子所生的皇子大多平庸,五皇子看似勤勉好学,可被生母养的太过软弱,若来日登基为帝,怕是撑不住朝堂。   卫琅沉缄默须臾,转身离开。   元贞帝蓦地叫住他:“你就如此怨朕?”   怨他害死他的母妃。   卫琅薄唇轻启,缓缓道:“我没有怨,只有仇,既然死的不是太后,以后我也不必再进宫了。”   元贞帝顿了顿望着他离开,无端地吐了一口血。 第51章 . 疯魔 你与雁姐儿可是亲姐妹啊   三更时分, 国公府内众人彻夜难眠。   冯清妍自暖阁走出来,望着远处通明的烛火心生不满,“也不知宫里哪位贵人偏选在年关过世。”   再过半月就是除夕夜, 阖家欢庆的大日子, 宫里的规矩若有丧事民间必须吃素半月, 身穿缟素一月若有违者必定斩立决。   冯清妍对此嗤之, 正欲去花厅,突然冒出来一个婢女朝她走来。   “皇后娘娘薨了?”冯清妍讶异的望着来禀说的婢女。   婢女怯声应道:“奴婢听管家说的, 废后吴氏薨逝, 陛下以贵妃之礼葬她。”   冯清妍喃喃自语道:“既以妃子之礼埋葬她,那就说明陛下真的厌弃皇后娘娘……”   她还以为是谣传, 没想到确有此事,那她的雁儿该怎么办……   难道要跟着太子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焦急地走到花厅看到其他房的女眷也都起身换了缟素,心不由得一紧。   沈老夫人见她来, 也清楚她应该知道了便说:“吴贵妃薨逝,以后宫里可再没人能护着雁姐儿了。”   冯清妍淡瞥了她一眼, “雁姐儿的事就不劳烦老夫人费心, 我们母女的荣华富贵还在后头。”   沈老夫人身旁的嬷嬷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低声嘲讽道:“冯清妍,事到如今你还做着清秋大梦呢。”   冯清妍闻言脸色骤变,上前抬手就要打她,却被她反手擒住。   她瘫坐在地上, 怒目圆睁,“我还没有失势, 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沈老夫人眼神冷漠恍若看陌生人那般,“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关到祠堂里面思过,什么时候抄写佛经反省了再放出来。”   冯清妍歇斯底里的喊着:“谁敢动我!你们这群下作的东西, 不许碰我。”   国公府的丫鬟婆子本就看不惯她嚣张的气焰,先前沈雁尚且还是太子侧妃她们多少也敬重些,可现下她们跌入泥潭连最卑贱的乞丐都不如,哪还吓唬得住她们。   只见为首的婆子抬手就赏了她一巴掌,旋即冷笑道:“府上的人拿你当大夫人,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尊贵的国公府夫人了不成?若不是老夫人心慈,早把你们母女沉潭发卖了。”   冯清妍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主,看她眼高手低给了她一巴掌,她不甘示弱的甩了回去,“混账东西!我现在还是国公府的大夫人!由得你僭越?”   那婆子被打的偏了头,她转过脸朝她脸上啐了口,“什么玩意儿,你的女儿已经不是太子侧妃,你这个勾栏院出来的腌臜婆还有什么脸留在国公府。”   冯清妍气恼的不行,当即与那婆子撕扯起来她死命拽着她的头发。   沈老夫人冷眼看着,良久她摆了摆手,身后一群婢女簇拥着抓住冯清妍。   冯清妍无力地嘶吼,挽好的鬓发凌乱不堪,有几缕搭在肩头。   婢女吃力地拖拽她,临到门口时,门扉敞开沈晚自外头走进来,看到状似疯妇的冯清妍稍稍一愣。   江采薇急忙走过去将她拉到一旁,“沅沅,这么晚你到这来做什么?”   沈晚迟疑了一下,淡淡道:“不知宫里出了什么大事,王爷进宫去了,我便想着回来瞧瞧。”   江采薇柔声细语安抚道:“没什么大事。”   沈老夫人见状遂也起身,对着丫鬟婆子道:“还不快把大夫人带走。”   丫鬟婆子依言一壁拽着一壁拖着冯清妍往外走,怕她叫嚷还拿了帕子堵她的嘴。   冯清妍面色赤红,呜咽着被带了出去。   *   一夜间变了天,整个玉京城的百姓都人心惶惶。   沈常棣下了早朝便回到家,却被人带到了冯清妍的院子。   他本想着迈步离开,但没想到冯清妍竟冲了出来。   “沈常棣!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大嫂!”冯清妍朝他吼着,“你要是还当我是你的嫂嫂,就让我去见雁姐儿,再把我院里的丫鬟婆子都遣走!”   沈常棣面庞清冷,剑眉微微皱起,“大嫂何出此言?”   冯清妍佞笑道:“你别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如果没有你的授意,她江采薇胆敢把我关起来?”   沈常棣沉声道:“她是当家主母,阖府上下都由她看管。”   冯清妍冷声嘲弄道:“主母?她江采薇配么?”   沈常棣懒得与她浪费口舌,他低声道:“大嫂若再说一句采薇的不是,就休怪我心狠。”   “二弟,你为何不能怜惜我?”冯清妍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沈常棣回首望了眼她,不知曾几何时,本该旖丽容华的女子变得满头鹤发,面目狰狞的模样像极了年迈的老妪。   “你终究不是采薇,而我也终究不是大哥。”   男人冷漠且疏离的话,彻底打碎了冯清妍那份残存在心底的希冀。   原来从始至终她就个笑话,她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赢得了一切,殊不知她早已败给了所有人。   冯清妍凄厉的笑着,指着沈常棣,咬着牙狠狠道:“沈常棣,你亏欠我的,我要你偿命!”   沈常棣顿住脚步,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转过身,眸光阴沉:“我和大嫂没有半点关系,何来亏欠一说。”   以往种种他大可以既往不咎,毁他清誉断他仕途他都能接受但他决不允许旁人来伤害他的妻子还有孩子。   冯清妍不死心的说道:“你霸占了我夫君的位子,害得我们母女两没有依靠,这难道不算亏欠吗?”   她原本应是诰命夫人,有夫君有儿子,以后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可这一切全部化为泡影,连她唯一的女儿如今也如蝼蚁卑贱。   沈常棣低眸,沉沉的叹了口气:“大嫂,没想到你还是执迷不悟,既如此我便把当年之事与你说清楚。”   冯清妍驳斥道:“执迷不悟的恐怕是你们夫妻二人!害死我的宣哥儿,”   沈常棣忽的思绪飘散,良久他道:“时至今日我还是悔恨,恨自己当年没有痛下决心,将你们母女送出玉京,而是让你们待在玉京逍遥坐享富贵。”   冯清妍张了张唇,她一时间竟哑口无言,眼看着沈常棣的身影越走越远,她死死地咬着牙。   她发誓,一定要闹得她们鸡犬不宁!   *   江采薇陪着沈晚回到漪澜苑,随口问道:“王爷不在,你一个人行吗?”   “他不在正好我落个清净。”沈晚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下月腹中孩子就要出世,我当然知道要多多留心。”   她看了眼笸箩里的针线,还有那件绣了七八分样的小衣眸光柔和,想着腹中的孩子将来穿上的小模样。   江采薇静了静,含笑说道:“你做的也太迟了,娘做了几件被褥小衣改日帮你送到王府。”   沈晚捻针的手一颤,她低眉忽的恼了,“我不回去。”   江采薇眼神微动,“你又同王爷吵架了?”   沈晚皱着眉道:“没有。”   江采薇问道:“那又是为了什么事?”   沈晚垂眸缓了缓神淡声道:“娘,您就别过问了,我有分寸的。”   江采薇略一垂眼,不再问她,只是道:“你大伯母愈发疯魔了,也不知道雁姐儿何时能回来。”   沈晚绣了两针,复停下道:“雁姐姐她……”   “小姐小姐!大夫人嚷嚷着要见您。”   柳儿急切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她的思绪。   “便说我身子不适没办法见她。”沈晚心头不安,她抚着隆起的肚子,又道:“若真的推辞不掉,你就让人赶走她。”   江采薇紧接着说道:“她要是责骂你们,尽管与我说,有什么事我来顶着。”   柳儿迟疑了一下,旋即福身疾步走出门外。   江采薇叹声道:“我还是太纵着你大伯母了。”   沈晚笑笑:“我知道母亲心慈。”   江采薇望着她,柔声笑道:“心慈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多时,又闯进来几名婢女,她们神色难堪,小声在江采薇耳边附耳言语。   江采薇闻声,撂下手里的绣棚,立马起身:“沅沅,我先去花厅一趟。”   沈晚莞尔道:“娘无事,您走吧。”   江采薇走后,沈晚继续绣着婴孩的襁褓,忽然破门声响起。   冯清妍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内,跪在沈晚跟前,哭得两眼红肿,她拧着帕子不断的擦拭着泪珠,“晚姐儿,纵然雁儿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能坐视不管,她如今深陷囫囵,你不但不救她,还眼睁睁看着她……”   沈晚吓了一跳,她稳住心神,淡声道:“大伯母该求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陛下,况且雁姐姐即便无错,如今她也是太子侧妃,是夫妻。”   冯清妍目光凄楚,幽幽的说道:“你与雁姐儿可是亲姐妹啊。”   沈晚怔怔的看着她,退了两步,“大伯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雁姐姐她明明是大伯父的女儿。”   冯清妍漠然的凝她随后握住她的手,面色凝重:“晚姐儿,你难道不信我吗?我说的可是真的,雁姐儿真的是你亲生姐姐……”   沈晚眼神一凛,触及到她眼底渗人的暗色,她半晌才回过神道:“大伯母你休说这浑话。” 第52章 . 和离 或许,容王真的不是良人。   烛影一晃, 两人的身影无形之中纠缠起来。   冯清妍轻声道:“你别不信我,我所说的你大可以去问一问你的爹爹还有娘亲,她们可全都知道。”   沈晚紧绷的身子微微一颤, 她扶着额冷声道:“你在胡说。”   冯清妍扬起下颌, 神色从容不迫:“你大可以不信, 但你要知道雁姐儿是你的姐姐。”   沈晚听得心里越发慌乱。   什么姐妹……   难道沈雁真的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   她想到这心一下沉了下来, 但转念想到,冯清妍扯过不少谎话, 她隐瞒身世勾引沈家大郎, 又谋算着上她爹爹的榻,搅得阖府不安宁, 所以她此番说的话,定是骗她的。   “大伯母说这话不心虚吗?雁姐姐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心知肚明, 想来我爹娘也心知肚明。”   冯清妍脸色一变,眉眼间浮起愠色, 起初她只是想骗沈晚, 毕竟她心思单纯没想到她竟戳破的谎言, 她依旧冷凝着脸,嘲讽道:“我以为你会与你那懦弱的母亲一样不知所谓,可你比她聪明也比她冷静。”   想当年,她睡在沈常棣的榻上被发现时, 江采薇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她还记着。   沈晚清冷的杏眸掀起浅浅波澜,“大伯母还想闲话到几时?”   她大摇大摆的闯进漪澜苑, 必然会招来门外守候的丫鬟婆子,届时她可就逃不掉了,虽说她并不清楚她的来意, 但她看得出她不光是为了沈雁而来,还徇着私仇。   冯清妍苦苦哀求,姝华的面容再不复往日的风月,“就当是我求你,救救雁儿,她也是你堂姐啊,你们有着骨肉情分,我不管你求谁,求王爷也好,去求太后也好,你一定要救雁姐儿出来。”   “大伯母何曾对我们有过血亲情分,你只不过想踩着我们往上爬罢了,你盼着沈雁嫁给太子,能够攀龙附凤成为将来的诰命夫人,可惜太子被废你们的清秋大梦破碎了。”沈晚语气罕见的尖刻凉薄。   冯清妍拽着她的衣袖,嚎啕喊道:“沈晚!你怎么就那么狠心!”   沈晚冷漠道:“大伯母!狠心的不是我。”   冯清妍不依不饶,继续道:“沈晚你若不救雁姐儿,会遭天谴的,你以为容王是真心想娶你吗?还不是为着你肚子里的这块肉!”   沈晚睇了她一眼,仍然不信她的说辞,“看来大伯母病的不轻,还是让郎中来为你瞧瞧吧。”   冯清妍怒上心头,掏出紧藏于袖中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向她,随后她扬起手里的匕首,“晚姐儿别担心,轻轻一刀就能了结你的性命,到时候王爷也不敢那你怎么样,你腹中的孩子也随你一同赴皇泉。”   沈晚并不怕她,只是眼前的冯清妍已经失了神志,她担心激怒她,“大伯母你想想雁姐姐她还在宫里等着你。”   “不许你提雁姐儿!你连替她梳头都不配!”冯清妍握住匕首的手颤抖着。   柳儿纤弱的身躯挡在沈晚面前,她找准时机,趁着冯清妍愣神片刻飞快的抱住她,顺势夺走她手里的匕首,却不慎撞到她两人齐齐地摔倒在地。   沈晚胸膛剧烈的起伏,她慌张地弯身扶起柳儿,主仆两人正欲逃出去叫人,却见冯清妍踉跄着起身。   冯清妍眼神迷离,她俨然认不清眼前的人,抬手拂去沈晚脸上的水泽,柔声道:“雁姐儿莫怕,娘是来帮你的。”   沈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温声道:“我要回去了。”   冯清妍愣了愣,旋即抓住她的胳膊道:“你要去哪儿?娘在这里你要去哪?”   沈晚竭力甩开她的手,可她身子太过笨重,幸好有柳儿帮衬着才逃过一劫。   柳儿一把推倒冯清妍二人跌跌撞撞地一起把门关上,然后走过垂花门,来到花厅旁的暖阁。   沈晚余惊未消,惊恐淹没她的理智,她攥着裙幅趔趄地倒在软榻上。   柳儿扶着她,小声询问:“小姐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沈晚木讷地摇了摇头,她心脏狂跳不止,沉默半晌她道:“没事,只是头有些晕,我们现在去找祖母。”   沈老夫人以往这个时辰都已经睡下了,可因宫中敲响了磬钟,她没有睡意,斜坐在榻上翻着画册。   沈晚到时她打起精神,笑盈盈唤她。   沈老夫人粗粝苍老的手轻握着她软弱无骨的柔荑,柔柔的捏了捏,“晚姐儿,你有了身孕怎么身子更加清减了?脸色也这么差?可是王府没有和你胃口的东西?”   沈晚挺着肚子伏于榻旁,“祖母,我有件事想问你。”   沈老夫人淡笑道:“有什么话就问,不用藏着掖着。”   沈晚沉吟道:“祖母,沈雁她是不是爹爹的女儿。”   沈老夫人坐起身大惊道:“晚姐儿!万不可胡说!”   沈晚心绪难平有些不是滋味,她郁结思量着要不要说出事情,但倘若撕破这层纸,让祖母知道了也不过是平白添了几分烦扰,再三犹豫下她道:“方才大伯母闯到我的院里,跟我说雁姐姐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和我是……”   沈老夫人皱着眉拉起她,将她扶到榻边坐下,打断她的话:“你就因为这个三言两语信了她?”   沈晚手搭在隆起的小腹竟隐隐作痛,她抿着唇没有吭声。   沈老夫人沉沉的叹了声:“你丫头耳根子也太软了些,你听那疯女人胡说些什么,沈雁是在祖母眼皮底下出生的孩子,哪里会是你爹爹的孩子?”   她想不明白为何孙女会问出这样的话,   沈晚心不在焉道:“祖母,你容我想想吧。”   她很怕冯清妍说的是真的。   沈老夫人眉眼低压,“你若心里不安,那就找你父亲,问问清楚。”   沈晚应下,而后径自走出沈老夫人的院子,转道朝沈常棣的书房走去。   沈常棣很是意外沈晚的出现,他怔愣了片刻问道:“沅沅,你可是有事?”   她自小就不太会踏足他的书房,可今日破天荒的到他书房,还带了糕点,无事献殷勤,必是有要事相求。   沈晚兀自走到长案旁,搁下瓷碟,指着一盘盘糕点说道:“这些都是爹爹喜欢吃的糕点。”   沈常棣笑道:“说罢,有什么事要托爹爹办?”   沈晚低头,纤长的羽睫也微微垂着,良久她温吞的说道:“爹爹,我有件事想问你。”   “沅沅,有什么事?”沈常棣眸眼寒意深深,他凝眸看着沈晚,小姑娘轻轻抬眸,与他对视掩在眼底的固执映入他眼帘,让他瞬间明朗。   沈晚小声说道:“你与大伯母之间到底……”   沈常棣薄唇轻抿,清隽的脸微微凝起,“你也以为我会做出那样的事?”   沈晚悄悄看了眼他的神色,见他眉宇紧皱,似乎正抑制着怒气,她垂下螓首,缄默半晌:“我不知道。”   沈常棣忖道不该对女儿动怒,可听到她的话,心底骤然升起一团怒气,“爹就算是死也不会伤害你母亲,快回你的院子休息,别让我赶你走。”   沈晚自觉失言,也不敢继续待着,匆匆的转身离开。   *   这厢沈晚走后,江采薇冒着霜雪赶到书房,看到沈常棣脸色有些不好,便道:“夫君,我有事与你说。”   沈常棣压下涌动的思绪,“连你也有事找我?”   江采薇讶然道:“还有谁来过?”   沈常棣沉默着没有开口,旋即他将方才的事告诉她,怒道:“冯清妍竟如此大胆,在沅沅面前大言不惭。”   当年之事委实是他的错,但凡他机敏些也不会惹出这样的事来,可惜冯清妍心机太深沉,才让他惹了一身麻烦。   但他自始至终从未碰过她一根手指,那夜在他察觉到榻上之人并不是江采薇后,他即刻就起身,没想到冯清妍竟然不顾廉耻跌他怀里,这才让人误会。   江采薇却道:“那件事不必再提,我找你是想让你代沅沅与王爷和离。”   沈常棣愕然道:“采薇,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们夫妻二人好好的,为何要和离,且端看王爷待沅沅的情意,就知他很疼惜沅沅。   江采薇眼神清冷,“你听不听我的话。”   沈常棣道:“我知道,但你也要说清楚,不然我是不会帮你的。”   江采薇眸光黯然,“容王殿下是陛下的皇子。”   沈常棣蓦地失声,原来当年的谣传是真的,丽妃腹中的孩子并不是先帝骨肉,而是当今圣上的孩子。   江采薇又问:“这下你可明白了?”   如果容王的身世暴露,太子被废以陛下的性子自然是想容王登基为帝,届时他将坐拥后宫,沅沅又当如何自处。   沈常棣迟疑了一瞬,“这事得问沅沅的意思。”   江采薇想了想,笃定的说道:“为人父母,事事得为儿女考虑,我们已经舍了景延,难道再舍沅沅不成?袁贵嫔的下场人人皆知,你想沅沅也重蹈覆辙吗?”   沈常棣没有再过问,也不需要过问,因为这桩婚事他本就不在意,他沈常棣的女儿,不需要嫁给皇亲贵胄以彰显身份。   他只要自己的女儿过的逍遥快乐,这就足够了。   或许,容王真的不是良人。 第53章 . 早产 小姐她气血虚,怕是要早产   隆冬雪天, 一簇簇飘雪漫天飞舞,积雪掩埋了小道,霜雪汇成一条崭新的路, 指引着人们前行。   宫门顷刻大敞, 马车平缓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轿帘倏忽被风扬起, 戴着鎏金面具的青年顺着间隙露在人们眼前。   “主子,到王府了。”长生掀开轿帘, 搬出矮凳扶着卫琅下马车。   王府的婆子闻讯赶来, 匆匆忙忙道:“王爷不好啦,王妃她不见了。”   容王府的丫鬟侍从, 并不晓得沈晚去了何处,以至于卫琅回府时,他们支支吾吾的各执一词, 让人听了头疼。   卫琅料到她会回沈国公府,便踏雪策马而行, 一路奔向国公府。   可当他到了国公府, 还未下马, 迎他的人却是沈常棣。   沈常棣朝他躬身一礼,随后自袖中取出备好的和离书,递到他跟前:“王爷,请将此物带走。”   卫琅翻身下马, 接过他手里的信,疑惑的扫了眼:“国公这是何意?”   沈常棣淡声道:“臣代小女来与王爷和离。”   卫琅剑眉紧锁攥着那和离书, 他一言不发。   沈常棣看他脸色变得铁青,本不想多说,但还是忍不住道:“还请王爷放过我家小女吧, 她与王爷”   卫琅哑声道:“我要见她。”   “她不愿见王爷。”沈常棣唤住他,“她说,以后与王爷就此决断。”   卫琅顿住脚步,面色陡然一冷清隽的脸上显现一丝皲裂,他转过身,疑惑的看着沈常棣,“我不相信。”   沈常棣神情冷漠,“王爷应该清楚,这门婚事是陛下逼着沅沅成的,王爷可曾问过她愿意与否?”   卫琅缄默,似乎自她们成婚起,沈晚就对他疏离冷淡,他以为经过这几月的相处她已经不再存有其他心思,却不成想他输得那么彻底。   他艰难的开口,“她当真不想再见我?”   沈常棣点点头:“姻缘不能强求,王爷还是善自珍重,从今日起你们二人该断则断。”   卫琅根本听不进去,“国公爷还请让我见一见她。”   沈常棣劝道:“沅沅她今日受了惊吓,王爷还是让她好好休息,等她好些了再来。”   卫琅问道:“惊吓?她可还好?”   “她一切安好,可王爷要真为她好,还是离她越远越好。”   沈常棣走后,只余下风起树梢的簌簌声,还有卫琅孑然孤立的身影。   朔风凛冽,似弯刀迎面吹来,尤为寒冷。   暖阁门扉轻开,一阵阵风透过窗缝门扉灌了进来。   长生端着热汤走进来,随手阖上门,将汤放在案几,他道:“主子,您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卫琅双眸轻阖,摩挲着掌心的荷包,对着烛火细细打量着上头绣的鸳鸯,“我不吃,你拿去倒了或是分给路边的乞儿都好。”   长生看他这模样,料想他也是为着王妃的事忧心,“主子还是多吃点吧,饿坏了身子,怎么去见王妃呢?”   卫琅攥紧了手心的荷包,不甘的说道:“她不想见我。”   长生疑惑道:“王妃她绝对不会不见王爷的。”   卫琅将荷包藏于怀中,淡声道:“不愿见我也好。”   接下来的麻烦,恐怕会伤到她,等尘埃落定后,他一定接她回府。   长生看了眼他满眼的怅然,他小心翼翼地退出门。   不多时,徐卿走了进来,他撩袍而坐,看着案上摆的热汤,“这么晚了王爷还没用晚膳?”   卫琅不置可否他瞥了他一眼:“有事?”   徐卿绷紧着脸凝神望他:“之前太子的党羽又起波澜,他们准备上书复位太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脸面,当真是笑话。”   卫琅努力平复着心头躁意,他沉声道:“都有谁?”   徐卿轻蔑笑道:“其中竟有言侯的大名,他还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卫琅侧目看了看他,又转过头,“他们要上书就让他们上书。”   徐卿愣住,心忖到底是哪里不对,他隐隐觉得这中间的事情不太寻常,“你今日所言不像你往日的作风,你的心事太重,我怕是和你商量不出结果。”   他有多恨吴氏母子,他心里清楚,不过此时应当大局为重而不是拘泥于儿女私情。   卫琅朝他看一眼,“明日你随我进宫。”   徐卿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便允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   *   紫电织缠着震震冬雷,滚滚惊雷响彻大地。   沈晚失魂落魄的软倒在美人榻上,她咬着唇回想着今日冯清妍所说的话,垂眸叹了口气。   柳儿端着热水绞了帕子,“小姐敷一敷脸吧,外头雪大。”   沈晚素手接过,轻轻擦拭便搁在一旁,按住自己肚子,她觉得有些疼,原也不打紧只是疼的太厉害,她忍下这阵疼痛才缓过去。   不多时,江采薇踏进漪澜苑。   沈晚撑着身子盈盈笑道:“娘,你怎么来了?”   江采薇抿了抿唇,舒缓了神色,淡声道:“王爷答应与你和离,以后你与他再无瓜葛,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我们沈家的骨血。”   沈晚脸色一白,捂着肚子慢慢地退到美人榻,“娘,你说什么?”   江采薇冷声道:“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容王妃。”   沈晚眉心轻颦她抚着肚子,沉闷的说道:“娘,你骗我。”   江采薇阖眼,颔首道:“和离书已经让你爹爹送去王府了。”   沈晚来不及多言,肚子的疼痛愈涨愈烈,近乎撕心裂肺。   江采薇觉察到她的不对劲,低眸一瞧沈晚裙幅上染了大片的血渍,她赶紧吩咐下人唤来郎中。   郎中一瞧可不得了,这是要生产了,他把完脉,凝重的说道:“小姐她气血虚,怕是要早产。”   江采薇身子一凛,她颤声道:“郎中还请保住小女的性命。”   郎中颔首应道:“小姐腹中的孩子已经足月,可以安然生产,可这孩子你们得小心养着,不然极容易夭折。”   江采薇长舒一口气,“那就劳烦郎中了。”   言罢她看了眼紧闭的门扉。   沈晚疼的没了力气,她鬓边满是汗水,她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她咬破红唇,殷红的血顺着唇瓣流淌进她的嘴里,浓郁的血腥味让她意识模糊,她眼前一片黑。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剥离出去,她竭力忍着疼痛,身下的疼还有心一抽一抽的疼,她躺在床榻上,肚子疼的青筋爆出,十指紧攥着床下的被褥,唇已泛白有些可怖,稳婆在侧喊着,她却是听不得什么,柳儿急的紧握着沈晚的冰冷的柔荑。   沈晚却也因着自己声嘶的喊着,已是没了力气。   稳婆见形势不好唤了柳儿灌沈晚催产药,足足灌下一大碗,沈晚嘴里发苦但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忍了,开始用力。   天色暗沉,冷冽的风透过窗牖吹进房内,院内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丫鬟婆子都守在门外,听着从里面传来的阵阵痛呼声,心也为之一颤。   “姑娘,用力呀,再一下孩子就出来了。”稳婆喊着命榻上的女子用劲。   这一用力算是用尽了沈晚所有力气,却也平安的生下了孩子,稳婆喜滋滋的喊着是个儿子。   沈晚虚弱的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望着产婆怀中被黄色襁褓裹着着的小小身子,“把他抱来让我看看。”   稳婆顿了顿,“姑娘等会儿,我去帮孩子洗洗,您先睡着。”   沈晚听得了稳婆的声音,便疲惫的阖上了眼,安稳的睡去了,她实在睁不开眼,也不记得孩子并没有哭声。   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婴孩越过屏风,她垂眸,不敢看江采薇的眼神。   江采薇眼皮直跳,察觉到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她慌忙问,“如何?”   稳婆颤巍巍道:“夫人实在对不住,这孩子生下来好像就是个死胎……”   江采薇瞥了两眼,婴孩生的粉雕玉琢,虽闭着眼却看得出几分样貌,眉眼间像极了沈晚,她捂着唇,泪落不止,“那大人呢?大人无事吧?”   稳婆正色道:“小姐无事已经睡下了,夫人您看这怎么办?”   江采薇一言不发地接过孩子她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瞧着,她伸手出摸了摸孩子的脸颊,忽然孩子竟响亮的啼哭起来。   稳婆欣喜道:“太好了!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她连连喊了两声。   “来人,都给我赏。”   江采薇喜笑颜开,忙着人给了稳婆还有伺候的婢女几两碎银子。   她抱着孩子入屋,稳婆一个个皆散去,屋内的血腥味却还未散去,江采薇留下了几个婢子,还有她与沈晚母女二人。   许是听到动静,沈晚被吵醒,睁开疲累的眸子便见自己的娘亲抱着襁褓,她撑起了身子,柳儿见状忙扶起沈晚。   见沈晚醒了,江采薇道:“你刚生产完,就不要起身了。”   沈晚扬笑,“我还未见过孩子,想瞧瞧孩子。”   江采薇将孩子抱给了沈晚,孩子似是被抱得不习惯,开始啼哭起来,沈晚手足无措,一旁的奶娘见状接过孩子小心的哄了哄才止了哭声。   沈晚望着奶娘抱着的襁褓,眼里满是柔意。   黄昏时分,沈常棣从外头回府,得知沈晚诞下外孙喜不自胜,回府得了消息便到了漪澜苑。   他爱不释手的抱着襁褓里的外孙,逗弄着,江采薇怕他抱疼了,一时围着他转。   “当心些,小心抱疼了他。”   “我会抱,我以前不还抱过沅沅还有景延吗?”   沈晚靠着软枕望着她们,“爹娘,你们就不要吵了。”   江采薇伸了手,握住沈晚,“你累了吧,有娘陪着你,睡吧。”   看着沈晚含笑睡下,一侧的江采薇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的睡颜,久久没有出声,再没有之前的喜悦之情,反而多了几分忧愁。 第54章 . 回府 卫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常棣站在远处望着外孙还有女儿的模样, 沉声道:“那日王爷虽收下了和离书 可看他的神色应该是不愿意和离。”   江采薇正瞧着婴孩的小衣,思忖明日要给新出生的孩子穿那件,乍听见他的话, 面露不悦, “连你也觉得我做的不对?”   沈常棣略有踟蹰, “我知你是为着沅沅好, 可我们这么做对容王殿下也不公平……”   孩子生下来他父亲就没有见过他一面,到底是骨肉血亲, 哪有分离的道理。   江采薇叠起小衣, 一件一件的摆在一旁,“公平二字说来好听, 可这世道对女子有多刻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常棣侧首看着她,拧眉道:“采薇,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采薇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裙幅, 坐到边上的软榻,眸光阴沉:“你一个国公爷就生了那么多事情, 以后若是容王登基, 后宫佳丽三千他还能顾得了沅沅么?”   与其说她心狠, 倒不如说她有先见之明,此时和离再好不过,不然等以后皇子夺嫡争抢皇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沈常棣皱着眉头, 愠怒地甩袖,“当真是妇人之仁, 你还怕王爷护不了沅沅吗?”   江采薇低声笑道:“丽妃真的是自缢而死的吗?”   沈常棣疲惫的摁着眉心,“那件事已过去多年,你现下再提及又有何用?”   江采薇立刻站起身, 冷声道:“我不管你怎么想,沅沅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我要保护沅沅,如今她也当了娘亲,应该能体恤我。”   沈常棣欲言又止,良久他才道:“罢了。”   三日过后,到了孩子的洗三礼,沈常棣想着外孙还没有大名,便取了圆儿哥当做乳名,寓意团团圆圆。   洗三这日他们秘而不宣,而是聚了府上的亲眷,摆了八桌宴席,多出来的让国公府的下人丫鬟们坐。   沈晚身子不宜劳动,只能让江采薇抱着洗三然后宴客,今日的国公府格外热闹,   不多时,绚丽的烟花随着爆竹声燃起,一簇一簇绽于穹月暗夜之下。   徐卿凭靠楼阁,仰望着流光溢彩的烟花,笑道:“今日也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国公府竟放了这么大的烟花。”   废后吴氏的丧仪未过,沈国公府如此明目张胆的庆贺喜事实在引人瞩目。   他们得庆幸当今圣上待废后吴氏,并无情谊若不然遇此事必定会雷霆震怒。   卫琅深深闭着眼,“约莫有喜事吧。”   至于喜从何来也只有沈国公府的人才知道,他猜想多半是为着贺沈晚与他和离之喜。   徐卿却淡淡道:“嘉仪县主嫁进沈国公府后可有动静?”   卫琅轻描淡写的说道:“风平浪静。”   徐卿狐疑的看他,“她竟然能按耐住,以她的手段应该越快行事越好。”   卫琅轻呷香茗,“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倘若打草惊蛇,便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徐卿敛了笑意:“你约我到这烟花巷,应该不止是同我看着烟花吧?”   卫琅不语,他赫然起身,“我有事先走一步。”   徐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依他看他并非有事,而是犯了相思病,想着那名不会回来的女子。   这夜,卫琅睡得不甚安稳,他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登基为帝,身边却空无一人,他来到沈国公府,想要找沈晚。   沈晚伶俜的身影孤清的坐在凉亭内,一如当初他们相遇,斜阳倾泻而下,晕出的光影密密匝匝的落在小姑娘纤瘦的肩头。   她转过身,见到是他俨然一惊,她笑了笑问他:“你还知道来找我?”   卫琅下意识地走到她身边,忽然他脚步一顿,他看向沈晚,视线划过那原该隆起的肚子,他恍然发现她的肚子如今十分平坦。   沈晚顺着他的目光低眸扫了眼平平的肚子,她抚了抚肚子,浅浅笑道:“我服了落胎药,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已经埋了。”   撕裂的疼痛自心口袭来,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你就如此绝情?”   绝情到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伤害她自己的身子。   “我早该这么做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沈晚言辞冷冽的好似窗外的寒霜,她剜了他一眼,兀自说道:“如果你没有骗我,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归根结底都是你的错,我后悔嫁你,也后悔怀上你的孩子,这孽种我就应该打掉!”   卫琅喊道:“我有错,你冲着我来,你万不该伤害自己!”   沈晚轻嗤道:“你也是孽种,凭什么让我也生下孽种。”   她的话犹如锋利的刀,剜着他心头的肉生疼的紧,阵阵寒风吹过,飘起浓重的血腥味,一帧一帧的翻涌出鲜血淋漓的画面,生母的离世,辗转颠沛的苦楚,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   “主子!主子!”   卫琅恍然坐起身,旁侧唯有神色焦急的长生。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长生长吁了口气,“宫里出了大事,陛下要你进宫。”   卫琅眼神阴郁,“替我回话,说我病了。”   长生顿了顿,低着头径自走出房门。   卫琅捏着掌心的荷包,克制着心里想要立马见沈晚的念头。   他清楚的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   光阴荏苒,一晃一月过去,沈晚的身子也调养的差不多了,她想着孩子已经满月,也是时候回王府。   柳儿收拾着细软,以及一些孩子的衣物。   江采薇闻讯赶来看到漪澜苑属于婴儿的东西尽数搬空,黛眉紧锁忙唤丫鬟婆子将东西放回去。   “娘,我们要回王府,您这是做什么?”沈晚杏眸茫然的看着江采薇。   江采薇抱起摇篮里的孩子,他乌黑如曜石般灿亮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她心生怜爱轻抚了抚他的眉眼,“你们母子不能回去。”   沈晚慢慢地退到美人榻,“娘,你说什么?”   江采薇冷声道:“沅沅,爹娘也是为你好,自古储君之争伤及的人实在太多,你要是陷入其中,我们沈家……”   “娘,你当真糊涂。”沈晚看着在她怀中安睡的孩子,又道:“我一定要回王府。”   江采薇怒意翻腾着,“娘也是为你好,帝王多薄情寡义,为稳固皇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能信容王吗?”   沈晚愣了下,旋即道:“我信他。”   江采薇怔然的凝着她,有种莫名的情绪从她心头抽离出来。   难道真是她错了吗……   但她无论如何都要将沅沅留在身边,“你说什么都无用,我已经和门房说过了,不许你踏出漪澜苑半步,你想回容王府,那就等你母亲死了。”   厉声的斥责吓哭了酣睡中的圆哥儿。   沈晚掀起眼皮,看着江采薇,默默地转过身凑到摇篮旁哄着被惊哭的圆哥儿,她柔声哄着,没有理会江采薇的意思。   江采薇明白她心里不快,望着窗牖外的天色,她淡声道:“你好好歇着。”   沈晚等她离开后,小声对柳儿道:“你把夫人拿出来的东西都收回去。”   柳儿低声道:“但夫人说了不让我们离府。”   沈晚淡然说道:“我不会让母亲知道的,你只管听我说的做。”   柳儿含混的应下,接着继续收拾细软。   沈晚哄睡着了圆哥儿,掖了掖他的小毯,吩咐奶娘看好孩子,便走出漪澜苑。   她没有出府,而是转道去了沈景延的院子。   是日风和,暖阳熠熠。   嘉仪闲适地坐在凉亭,置着火炉煨着烤肉,肉在炉板上滋滋冒油溢着熏人的香气。   丫鬟见肉好了,忙拿筷挟到碗里。   嘉仪挑眉,有条不紊地挟肉小口咬着,她抬眸看到沈晚,忙招呼道:“一起坐下喝茶吃肉。”   沈晚面色一僵,她施施然坐下,端看四周却没有看见沈景延的身影,便道:“哥哥呢?他不在府上陪嫂嫂?”   嘉仪不疾不徐端起茶壶,又拿了两盏新的茶盏,“他有事出去了,这几天他都不在府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沈晚缓缓抬眸,看她熟稔地倒茶心生疑窦,“既如此,嫂嫂倒是独守空闺了。”   嘉仪笑而不语,她抬手推盏,淡声道:“你我也算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沈晚蹙眉,望着她娴静的脸柔声道:“嫂嫂直说,我受的住。”   嘉仪掩面叹了声 “这得从前朝说起,不知你可知道容王殿下的身世。”   沈晚微微一愣,颔首道:“我知道。”   嘉仪眸眼微凛,“你既然知道那你可明白陛下的心意?他属意容王当太子,以后容王若做了太子必会引起朝廷内乱,我听爹爹说已经有朝臣被罢官,有人想要复位废太子,如若当真如此,王爷的位子可是岌岌可危,以后还不知会生什么样的大事。”   火炉哔啵作响溅起的油点子,沾染了丫鬟的窄袖。   丫鬟默默地缩起袖子掩在背后,腾出另一只手炙烤着嫩肉。   沈晚瞥了眼,又望向嘉仪,“嫂嫂可是听了娘的话,来劝我莫要回王府。”   嘉仪弯眼笑道:“我可不是为婆母说话,妹妹要回王府,自然是谁也拦不住的,如若你执意要回去,我也可以帮你,但你得想清楚。”   沈晚抿唇犹疑道:“嫂嫂嫁给兄长后,性子还真的不一样了。”   嘉仪讪笑道:“为人妇自然是不一样,你不也变了吗?变得多疑而且似乎还聪明了些。”   明面上装傻充愣,可心如明镜看的通透,他们沈国公府上下都是这副德行。   沈晚打量着嘉仪,她挽着淑婉的妇人发髻,身着着华贵的锦服,眉眼间的贵气浑然不似普通人家的妻子,“嫂嫂说笑,我不过是生了孩子罢了。”   嘉仪脸色骤变她瞧着沈晚,嗤笑道:“妹妹是嘲讽我生不出孩子?”   沈晚听了她的话,不觉好笑,“我哪句话惹恼了嫂嫂?”   嘉仪抬手一挥,半跪在火炉旁炙烤牛肉的丫鬟应声倒地,连带着火炉也一同从石阶上滚落,烫的婢女惊叫着痛吟。   火炉里的炭火还燃着烈火,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不消片刻丫鬟柔嫩的手烫出了严重的伤疤。   沈晚腾地站起身,亟欲扶起那可怜无辜的丫鬟,却生生被嘉仪打断。   “连肉也烤不好,要你有什么用赶紧滚出去。”   沈晚转头凝视着她,她粉靥秀眉澄眸皓齿,样貌是一顶一的好,可她竟看出了几分陌生。   她不像以前的嘉仪,反倒像极了那些市井泼妇,嫁人之后的性子与之前大相径庭,压根不是一人。   嘉仪冷眼瞧着她:“吓到妹妹了?”   沈晚摇摇头,低声道:“多有叨扰,还请嫂嫂见谅。”   嘉仪恍若未闻,颐指气使的冲着那犯错的丫鬟道:“还不把东西收拾了滚,作这委屈的模样给谁看?”   丫鬟即便满身伤痕还是跪地,颤声道:“夫人恕罪,奴婢这就收拾。”   她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清扫着碎块,赤手捡起滚烫的木炭,又把烧得火红的火炉扶起来,她的手顷刻间被烫的皮开肉绽,饶是如此她也不喊一声疼。   沈晚心疼了起来,但还是转身离开没有多停留,她浑然不知该去何处,偌大的玉京城她只认识秦若霜,她想逃离玉京,却连安置的地方都没有想好。   她逐渐冷静下来,回想着适才嘉仪所言,她言语之中透露驱逐的意味,可这国公府也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她的家,她又有什么资格赶她走,何况她以后未必会是国公夫人。   思及此沈晚攥紧了拳头,她忿忿地奔回漪澜苑,见到奶娘正哄着刚醒的圆哥儿,她不由分说的一把抱过。   圆哥儿还不认人但似乎察觉到熟悉的味道,他哼哼唧唧的在她怀里伸着胳膊。   沈晚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抱着圆哥儿,等他睡着叫来柳儿还有李嬷嬷。   “李嬷嬷,我知你心疼我,可我真的不能待在国公府,我必须回王府。”   李嬷嬷面露难色,“夫人的话我不敢不听,晚姐儿,你就听嬷嬷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此事过了,还有良人再等着你。”   沈晚黛眉凛然,“嬷嬷,你不疼我了吗?”   李嬷嬷皱起了眉:“晚姐儿,嬷嬷打小照顾你哪次不依你,可这次你得听嬷嬷的话,把圆哥儿放下,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   沈晚上前道:“那请嬷嬷把若霜叫到府上。”   李嬷嬷愣了片刻,尔后应道:“我这就找夫人。”   *   用过午膳,秦若霜撑着伞踱步踏入漪澜苑。   她走到廊下收起伞,提起裙幅跨过门槛,“沅沅,不过几日不见,你就这般想我,托人请我不说,还亲自派了轿子。”   沈晚迎了过去,福了福身。   秦若霜虚抬手扶起她,“沅沅,你我之间这般客气做什么?”   沈晚叹声道:“我有求于你,若霜你一定要帮我。”   秦若霜来时从柳儿口中耳闻了近日发生的事,她敛眉柔声道:“我当然能帮你,但兴许有些危险。”   沈晚迫切的想逃离,已是顾不得其他,“你且说说?”   秦若霜羽睫垂曳轻轻翕动,凑到她耳边附耳道:“你待会儿假扮我的侍女随我出府,把圆哥儿留在府里。”   沈晚一惊,错愕的看着她,“你要让我把圆哥儿放在这?”   秦若霜急忙道:“你别担心,等你不见的消息传出去了,我再偷偷派人到府里把圆哥儿也带出来。”   她唯能想到这个法子,其余的法子都行不通,大张旗鼓的将她带出府,国公府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而且她来时坐的可是沈国公府的轿子,可见国公夫人办事有多周到。   沈晚犹豫半晌,深深望了眼摇篮里的圆哥儿,颔首道:“就这么办。”   秦若霜待了一个时辰,牵着已经换好衣裳的沈晚,替她戴好面纱,也给自己戴上面纱,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国公府大门。   门房起先生疑,看着戴面纱的女子有些眼熟,问道:“方夫人,您身边的丫鬟怎么好像……”   秦若霜冷漠的出声,“还不是为着你们府上的圆哥儿,他刚出生染了病气如何是好,你还不快让开,挡着我们回去了。”   门房怯怯的大气都不敢喘,心道惹了这位姑奶奶,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放行,也懒得在看那丫鬟的样子。   沈晚上了马车与秦若霜遥遥相望,她掀起轿帘凝望着她,轻挥了挥手。   秦若霜目送着沈晚走远,然后拧眉对着身边的丫鬟道:“你去国公府一趟,就说我在漪澜苑丢了贵重的东西找不到了,吩咐人把圆哥儿抱出来,听见了吗?”   丫鬟颤巍巍道:“夫人,这要是被国公夫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秦若霜点了点她的额头,“糊涂的东西,你只管进去,里头还有咱们府上的人呢,她有法子帮你,你瞎操什么心。”   丫鬟嗫嚅道:“是,奴婢这就去。”   *   江采薇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她喊来漪澜苑所有丫鬟婆子,端坐在软榻上责问道:“小姐还有圆哥儿呢?”   李嬷嬷瞧了瞧身边的丫鬟又瞧了瞧神色苍白的江采薇,还是实话实说:“小姐她一大早就不见人影了。”   江采薇猛地站起身:“她去哪儿了可有说?”   李嬷嬷摇摇头,照实说道:“小姐带着柳儿姑娘出门的,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江采薇皱紧眉头,扶着额厉色道:“李嬷嬷,你是打小照顾沅沅的,你怎么能不看好她呢?”   她身怀六甲能去哪里,即便是回王府,她应该知会一声,旋即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快派人去容王府传信,若找不到小姐,你们几个都下去领板子!”   李嬷嬷迟疑了一瞬道:“夫人,小姐真要回了王府,我们也是拦不住的呀。”   江采薇斥道:“他们已经和离了,再也不是夫妻,她怎么能回王府呢?”   李嬷嬷温声安抚道:“她们夫妻情分深自然是离不开的,夫人硬要棒打鸳鸯那可不行。”   江采薇面色凝重,“你不明白。”   倘若他们和离这事倒也简单,两人两不相见各自安好,但如若他们还是夫妻,她担心以后沅沅会落得跟沈雁一样的下场。   李嬷嬷知道她的顾虑,直言道:“小姐还在襁褓我就伺候她了,她的性子如何我再清楚不过,夫人您……”   江采薇霎时想到一个人,她没有吭声而是盘算了下,朝外头走去。   李嬷嬷恍恍惚惚的望着她离开,随后她赶忙追到她身后,可为时已晚。   江采薇踏进屋内,冷声道:“大嫂果然是装疯。”   冯清妍正泰然自若的拿着筷子,挟着菜送入口中,她幽幽开口:“你又来兴师问罪?”   江采薇沉着脸道:“沅沅去哪里了?”   冯清妍手一顿,她慢慢地搁落玉箸,拾掇桌上帕子擦拭着绛唇,“你的女儿不见了,找我有何用?你以为是我把她藏起来吗?真是可笑。”   江采薇焦急万分,“你快说,沅沅到底在哪儿?”   冯清妍话锋一转,痴痴的笑道:“江采薇,你如今的神情可当年一模一样,你怕不是忘了当年那件事吧。”   “我知道永郎的脾气,他即便认错了人,也不会做出那种事。”江采薇垂眸,看不清神色,她语气冷淡。   冯清妍闻言轻嗤道:“是啊,你们夫妻这些年琴瑟和鸣,外头人眼里的恩爱夫妻,可还不是因为我生了嫌隙?”   提起那件事,她不禁心高气傲起来。   她既做不了国公夫人,能是他们夫妻离心也是她的本事,自那件事过去后,他们夫妻心头都各自都埋了一根刺。   江采薇平静的说道:“我并不是善妒之人,你以为我,可你可曾知道,永郎为了我饮下避子汤,此生再不能有孕?”   冯清妍瞪大了眼满脸难以置信:“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男子,竟然会为了妻子做出伤害身体的事,尤其他可是国公爷!有着爵位!   江采薇神色淡淡,继续道:“若不然以我和永郎的情意,可不止景延还有晚晚两个孩子。”   冯清妍似乎明白了什么,俄而她戚哀的喊道:“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一点情面都不留给我!沈景延如是,你江采薇亦如是!是觉得我以前在勾栏里讨生活高攀不上国公府么?”   江采薇垂眸,无奈地的扯唇笑道:“高攀不高攀,你冯清妍自始至终得到的,早在大哥去世时都消失了,你所得到的富贵荣华都是我们许给你的,但凡我们心狠些,断不会由你们母女放肆。”   冯清妍一脸的恨意,她疯癫的笑着:“你的意思是我们自作自受,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全是因为我的贪念?”   江采薇眼神淡漠,看着她痴狂的样子,沉声道:“若你没有贪,为何不与你的青梅竹马一齐离开玉京,又为何在大哥死后妄想霸占我的位子。”   冯清妍讥笑道:“这世上谁人不贪恋富贵?我只是比旁人聪明罢了,可惜那病秧子死的早,不然国公夫人岂容你安坐。”   江采薇面色沉沉,“我来不是与你辩论这些,你告诉我沅沅在哪儿?”   冯清妍紧咬着唇瓣,“你们这辈子也休想知道沈晚的下落!”   她根本就不知道沈晚在哪里,又谈何告诉她沈晚身在何处。   江采薇缓缓抬起低垂的眼眸,厉声诘问:“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晚姐儿何处惹了你,你要这样对她。”   冯清妍婆娑着泪眼,大声恸哭:“你们沈家还有江家欺人太甚!欺负我一个寡母!”   她自嫁入国公府便不喜江采薇,如今这般也只是徒增她对江采薇的厌恶。   江采薇不置可否的轻笑道:“大嫂真是病糊涂了,沈国公府向来对你不薄,何来欺负二字?”   冯清妍脸上流露出不知是恨意还是哀怨,她狠狠地盯着江采薇道:“你夫君碰过我,你不觉得恶心吗?”   江采薇黛眉微挑,“那夜发生了什么,想必大嫂比我清楚,又何必来问我呢?”   冯清妍身子僵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若是江采薇真的因此与沈常棣生了嫌隙,以她的性子不会委曲求全,而是会和离,即便闹到陛下面前,她也在所不惜。   “沅沅安好便罢,往日种种我不再计较,但若她有半点差池,你冯清妍从今以后休想待在沈国公府。”   冯清妍被她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赶我走?就凭你是国公府的主母吗?”   江采薇沉着脸,冷冰冰的凝望着她因恼怒而狰狞的脸,她漫不经心的说道:“凭我是平阳郡主,我的母亲是大长公主,冯清妍你觉得这两个身份够不够资格?”   寥寥一句话,便让冯清妍嚣张的气焰偃旗息鼓,仿佛坠入深渊。   江采薇以前忍她那么久,全然是出于同情还有对沈家大郎的歉意,毕竟沈常棣的爵位是从他大哥那里抢来。   冯清妍她斜斜的睇她,嘴硬道:“你那身份压我,那你甭想知道沈晚是生是死,还有她的孽种!”   江采薇怒急攻心,她心口如被针刺,她咬着牙道:“你要是敢伤沅沅还有圆哥儿,我要你的雁姐儿赔命。”   冯清妍恨不得咬断她的脖子,“我没见过沈晚,你平白无故把罪名压到我的头上是何居心,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好让你逍遥?江采薇告诉你,我冯清妍偏不让你得意,你们欠我和宣哥儿的,我要你们一样一样偿还!”   江采薇闭着眼睛,面对她嘶声力竭的嘲讽她充耳不闻,“来人啊,拿绳索来把大夫人捆起来。”   冯清妍眼睛缓缓瞪大,怒吼道:“江采薇,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没有害沈晚!”   江采薇心浮气躁,她强忍着怒意往回走,并叮嘱身边的丫鬟,“小姐要是有消息赶紧过来禀我。”   丝丝缕缕的担忧如杂乱的麻线在她心头缠绕起来。   她们孤儿寡母的能去哪里。   千万不能出事。   *   暮色昏沉,细碎的雪花飘飘摇摇的飞旋起舞。   长生阖窗拢了一室的霜寒,他忙燃起暖炉将里头的炭烧得暖乎乎的,这时卫琅脱下大氅走进屋里。   修长如玉的手撩开帷帐,却看到了曲腿坐在拔步床上怀抱婴孩的女子。   沈晚侧眸看去,见到他轻轻放下孩子,赤脚下榻圆润的玉足踩在狐毯,她垫着脚道:“你总算回来了。”   卫琅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眸,“你……”   沈晚想了想,转身将榻上的襁褓抱起来,又走到他身旁,“瞧瞧,你的孩子。”   卫琅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颊,“他是男是女?”   沈晚干脆把孩子塞到他怀里柔声道:“是个白胖的男娃。”   长生应道:“王妃为您生了小世子。”   软软的小身子在卫琅怀里睡着,倏地婴孩睁开黑亮的眼睛,细看之下他两眼都是浅浅的琥珀色,许是闻见了陌生的气味,他瘪了瘪嘴哭了起来。   卫琅有些不知所措,怀里的孩子很不安分,一壁哭一壁蠕动着身子,他僵在旁侧不敢动弹,眼神慌乱的看向沈晚。   沈晚莞尔笑笑,走上前从他怀中抱过襁褓,孩子的脸哭的红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珠,他顿时止住哭声,咧着嘴笑了。   她柔柔地颠了颠,孩子又安睡了过去。   卫琅念她刚生产完身子还虚着,便道:“长生,把孩子带去暖阁。”   长生也没抱过孩子,听到主子要他把小主子抱去暖阁,他心突突直跳手忙脚乱地抱着襁褓,他战战兢兢挪动步子。   他觉得怀里的婴孩像块烙铁沉重,走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柳儿见状追了上去,嘱咐道:“你当心些,要是摔了小主子,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长生怯怯道:“柳儿姑娘要不你抱回去吧。”   柳儿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自他怀里抱起孩子。   看着两人吵吵嚷嚷的越过偏门走到隔间的暖阁,沈晚松了口气,抬眸对上卫琅的视线,“听娘说你想与我和离?”   卫琅剑眉紧锁,“我以为和离是你的意思。”   虽然他清楚,这是沈国公的计谋,但他还是想知道她的心中所想。   沈晚水润润的杏眸望了他一眼,“我要真想和离,哪里会回府,不过你别以为我这就原谅你了,你当日骗我,我还与你生气呢。”   卫琅听她嗔怪的语声,不免松了口气,“国公还有夫人都知道你回来吗?”   沈晚敛眸避而不谈,“孩子还没有取名,我先取了乳名叫他,你可有中意的大名?”   卫琅思忖道:“乳名既是圆,那是得好好想想,不妨叫卫砚。”   沈晚侧耳听着他说,“定了大名那满月宴……”   二人相视不语,心下已是知了互相的心意,满月宴还是不办为好。   *   风欲静而树不止,废后吴氏死后,玉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皇子微服出宫狎弄官妓,被前来搜查的锦衣卫逮住,押入宫中严审,将消息禀到元贞帝跟前。   元贞帝大怒,急火攻心生生的吐了两口血,它膝下皇子本就不多,撇去几个不成器的还有几个还未及冠的,如今看的上眼的也就二皇子和三皇子。   福寿在旁伺候,忧心忡忡道:“陛下您可要保重身子啊,二殿下也是一时糊涂才酿成大祸。”   元贞帝怒喝道:“他已经不是孩子了!”   二皇子较之废太子已经胜他几分,没成想还是个蠢才,狎玩妓子这种混账事都做得出来,以后江山交到他手里,他岂不是要夜夜笙歌,当一辈子的昏君。   福寿安抚道:“陛下别忘了还有三皇子,三皇子虽然资质平平可太傅也说了他是个能成事的人,只要细心栽培那自然担得起储君一位。”   元贞帝忖度着三皇子,他生性优柔寡断,恐怕还是担不得大任,他沉吟道:“朕的诸多皇子竟无一人能扛起着祖宗留下来的千秋大业。”   “陛下还有一件喜事奴才忘了禀明,容王妃月前已平安生下一位世子。”福寿说着喜事想要宽慰。   元贞帝喜上眉梢,突如其来的喜事扫平了元贞帝心头的阴翳,他展露笑颜起身踱步走到窗牗望着盛开的红梅,“这样大的喜事应当大摆宴席才是。”   可很快他阴沉着脸,“容王妃生下世子的事,为何没有人来告诉朕?”   福寿躬身道:“陛下息怒,听说容王妃是难产,所以这件事瞒了下来,不想让陛下担心。”   元贞帝负手而立,斜眼瞧他,“把容王给朕召进宫来。”   福寿应喏,尔后着人去宫外请容王。   听得宫人通传,元贞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大步迈向青年。   “陛下召臣弟入宫所谓何事?”卫琅淡漠的出声。   元贞帝看向他,眼底一寸一寸满是威严,“若你母妃在世定是希望你继承大统成为君王,而不是拘于一方天地之中任人摆布。”   言外之意便是想封他为太子。   卫琅平静道:“皇兄不该过问臣弟,储君之位有更适合的人选,臣弟看三皇子就不错,淑妃娘娘贤良淑德,是后宫典范,三皇子……”   元贞帝脸色微变,一掌拍在长案上,震的奏折倾散一地,“你这是在说什么!别忘了你也是朕的骨血!更是朕的长子。”   卫琅言道:“臣弟乃先帝幺子,哪里是皇兄的儿子。”   他从不稀罕皇位,他所有想要的都唾手可得,而且皇位于他而言是枷锁,一旦捆在他身上,他就再也卸不掉。   元贞帝看了他许久,须臾他道:“朕已经拟旨,太子之位是你的。”   与此同时,永寿宫。   “太后娘娘,多亏有你在身后提点臣妾,不然臣妾还没有这个本事。”淑妃盈盈笑语,恭维着张太后。   张太后眯了眯凤眸,“哀家只是打点你一下,到底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二皇子的生母软弱,不能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而后妃之中也唯有能听进哀家的话。”   淑妃福身道:“臣妾多谢太后娘娘,待三皇子登基为帝臣妾定将您奉为至高无上的太皇太后。”   张太后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淑妃有这心就够了,哀家不求旁的,只求三皇子能够让哀家颐养天年。”   淑妃应承道:“三皇子定然会恭顺谦卑,断不会像废太子那样。”   张太后掀眸瞥了她两眼,踌躇少许说道:“你有这心最好,哀家会尽量照拂你们母子的,哀家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淑妃点头应允眸光却含着恨意,她莲步轻移慢慢走出殿宇,搭着婢女的手一步步踏下玉阶,忽然她蓦地转身抬头看着永寿宫殿宇上的匾额,眼神越来越危险,“迟早有一天,这永寿宫的主子是我的。”   殊不知,她不识好歹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张太后的耳朵里。   宫人颤巍巍的禀说,然后道:“太后娘娘,淑妃她就是这样说的,奴婢亲耳听见。”   伺候太后的人都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阳奉阴违的人,淑妃如此大言不惭,还扬言永寿宫以后会是她的,想来她今后没有好果子吃。   张太后唇瓣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比废后还要硬气,只可惜哀家从未把她放在眼里,一个平民出身的妃子,望向一步登天成为中宫皇后,哀家从未听说过这样可笑的事。”   历朝皇后哪个不是秉性柔嘉冰壑玉壶的贤良女子,淑妃自幼养在民间,虽说也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可到底比不上达官显贵家的女儿,能入宫为妃也是看在她父亲的颜面。   想当年她也是亲见的淑妃,她谄媚祈怜的模样实在是可笑。   “皇祖母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卫恪自屏风后绕出来,意味不明的望着她,他方才听得真切,淑妃僭越的话杀了她也不为过。   张太后抚鬓,心里暗暗鄙夷着眼前的卫恪,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储君,竟没有耳濡目染到半点帝王策,“想杀就杀,太子你也太过心狠手辣。”   卫恪不以为然,依旧照着从前的性子,“不狠怎么当皇帝,难道像父皇这样唯唯诺诺么?”   张太后疲于解释,由着他随意想,她心不在焉的说道:“你也回去吧,哀家要休息一会儿。”   卫恪躬身而退。   张太后看着他消弭于视线的身影,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若没有哀家,太子还有几日的活头,他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既然能平安的将他从地牢里带出来,自也可以把他再关回去。 第55章 . 玉珠 【三更合一】   紫宸殿, 大殿内的气氛肃冷,压抑的让人喘不来气。   福寿心里焦急,却又不敢表露, 此时殿内只有他们三人, 倒不怕被外人听见, 可宫里那么多爱嚼舌根的宫女太监, 倘若他们传扬出去,陛下的名声是要被毁的。   元贞帝略有些失望的凝视着卫琅, “你竟如此坚决, 哪怕朕立下旨意你也不从?”   卫琅淡笑道:“臣弟若真在意皇位,皇兄就不会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元贞帝早知他心思深沉, 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迟疑道:“哪怕朕将皇位交给废太子,你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卫琅嗤道:“这江山是皇兄的, 皇兄想要拱手让给谁都可以,只是这江山, 臣弟不要。”   元贞帝掼落桌上奏折, “连你也要气朕, 朕这皇帝还有威严么?”   卫琅静默地站着,语气疏离淡漠:“陛下息怒。”   “你三番两次回绝朕,朕可以原谅,但你决不能忤逆朕。”元贞帝索性撂下狠话, 他扬声道:“朕的旨意明日就会宣告出来,你就在府上等着。”   他罪孽深重, 害死他的母亲,他唯一能想到弥补的方法就是将这帝位让给他,他不管世人会如何评说他这位皇帝, 哪怕他说是昏君也好,但他就想这么做。   卫琅听后沉了脸色眼底猩红,他心知此时不可多言,他躬身欠欠道:“臣弟先行告辞。”   他拱手揖礼便扬袖而去。   元贞帝望着他的背影,沉吟道:“他的性子还真像他的母亲。”   走出紫宸殿,卫琅就瞧见迎面走来的卫恪。   经历那么多日的牢狱锤炼,卫恪一夕之间苍老不少,再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眉宇间还多了几分阴郁之色。   卫琅漠然避开他,仿若未见到他似的,他冷峻的背影仿若溶于微凉的月色下,朦胧肖似雨后烟云。   卫恪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皇叔,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深沉,娶了沈晚还想当太子。”   他接近他,为他出谋划策不过是因为那可笑的凤命,他兴许真的以为沈晚所谓的凤命是真的他可以自此登基为帝,成为这天下的主子。   卫琅顿住脚步,冷冷的吐字,“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卫恪似有一股气堵在胸口憋的他喘不过气,他握紧拳头,怒目圆睁宛如一条赤红的蟒蛇,狠毒的瞪着他,“孤怎么不配提她的名?只因为他是孤的皇婶还是因为她将来会成为皇后娘娘?”   卫琅垂眸长睫掩住清冷的眉眼,侧身冷冷瞥他:“卫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落魄的皇子有脸叫嚣什么?”   卫恪登时恼怒,他扑上前想要拽住他的衣襟,却被他身子一偏堪堪躲过。   他扑了个空,差点狼狈地跌到湖里。   卫恪扶住凭栏,转过身拔出腰间系的长刀,泠泠兵刃一瞬闪了一抹银光。   卫琅睥睨看他,一脚踢飞他手里紧握的长刀,再纵身接过,长刀落在卫恪肩头,他抬手一划一道伤痕不深不浅的划过。   黏腻腥稠的水泽顺着他宽实的额头淌到卫恪唇边,他抬手摸了摸一手的鲜血,红艳如艳梅的血于墨色的漆夜下,刺痛了他的眼,卫恪当即哀嚎出声。   任雪落在面上,和他伤口的鲜血混在一起,卫恪胡乱的抹了一把,朝他啐道:“卫琅,孤与你势不两立。”   卫琅垂眸沉默不语,眉宇间浮现稍许阴郁他淡扫了卫恪两眼,尔后嫌恶地丢弃手里的长刀,冷声道:“你的刀法还跟从前一样。”   卫恪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解,一头雾水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适才那么狠的话竟然没有震住他。   卫琅转过身,低低笑讽道:“太子这些年还真是没有半点长进。”   卫恪后知后觉才恍然明白他是在嘲弄他,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不知去向,他满腔的怒火无处去,他只能捶打着身边的槐树。   *   废太子卫恪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到元贞帝耳朵里,   “竟有这种事?”耳闻此事,元贞帝眉目紧蹙,原本额间的褶皱变得愈发深了。   福寿弯着身道:“皇上,确实如此,奴才听说废太子遇刺险些丧命。”   元贞帝眸色一沉,眼底蕴着烈火,“竟敢有人敢刺杀废太子,是谁这么大胆?”   福寿犹豫了一下,道:“是容王殿下。”   元贞帝缄默,顿了顿后道:“今日到永寿宫用早膳。”   元贞帝难得到永寿宫陪张太后用膳,福寿在旁侍候着。   “昨日朕让你送去王府的东西可送到了。”   福寿应声回道:“奴才命人送去了,只不过…”   元贞帝放下玉箸,恼道:“有话便说,朕还会吃了你不成。”   “禀皇上,昨日听容王府的人说,容王妃不愿带小世子进宫。”福寿照实禀报。   元贞帝狠狠的将玉箸甩在桌上。   张太后低声道:“皇帝息怒,非要闹得好好的早膳生生的闹得不愉快不成?”   福寿赶忙添了菜,“”   元贞帝面色稍稍有所缓和,出言道:“容王孩子的满月宴就在宫中摆。”   他想着孩子满月那日要将卫琅的身世昭告天下,让世人都知道卫琅是他的亲生儿子,哪怕让玉京城的百姓看皇室出丑,他也在所不惜。   张太后目光严厉的看向元贞帝,她怒道:“皇帝你还真糊涂,哀家告诫过你不要和容王有牵扯,你却执迷不悟,如今还想让先祖爷蒙羞不成?”   “太后,朕只想……”   张太后厉声呵斥:“皇帝!你还不明白吗?丽妃她生下的孩子也有可能不是你的孩子!”   元贞帝沉吟了一瞬,应道:“朕旨已拟好。”   张太后诘问道:“皇帝你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容王为太子吗?”   元贞帝低头不语,随后朝福寿道:“你们都下去。”   福寿应声带着伺候的宫婢退下。   张太后嗤声笑道:“皇帝啊皇帝,哀家本以为你是明君,没想到你比你那个不中用的父皇还要昏庸,虽未沉溺于酒色可你的却与前朝后妃私通!”   元贞帝眼神不怒自威,他皱着眉反问她:“太后,你也知道当年内情,也替朕隐瞒了。”   张太后万没料到他会提及此事,她凤眸微眯不慌不忙说道:“哀家若不是为保全声誉,岂会帮你?”   元贞帝轻声答道:“不劳太后费心,朕自有主张。”   张太后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将来你背负骂名,遗臭万年,可别怪哀家没有提醒你,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为了一个丽妃,舍弃江山把江山拱手让人,这值得吗?”   元贞帝思量片刻,目光冷峻,“太后待在永寿宫,不该过问前朝事,何况太后并不是朕的亲生母亲,没有资格插手朕!”   张太后手心冰冷,她捧着温热的手炉慢慢道:“皇帝随了先帝多疑的性子,只要哀家。”   “太后娘娘还是以前那性子,半点都没有变。”俄而屏风后越出一个人影。   福寿大步走向张太后。   张太后面无表情的冷哼道:“你要不提以前,哀家早就忘了以前的光景,可惜如今哀家已经是皇太后,再不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容妃,今后你再敢提从前的事,哀家有的是法子让你说不话出来。”   福寿忙颔首道:“是,奴才遵命。”   张太后眸色沉郁,她咬牙切齿的扯着自己的鬓发,当年那场大雨害得她生了场大病,自此无法生养,若不是她精明洞悉所有,才有如今的一切,哪有今日的元贞帝。   看来她下一步棋得快些走了,若不然真让卫琅继承大统,这宫里哪有她的一席之地。   *   月如钩,夜静谧而又凄冷。   东宫,归雁阁内。   门扉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凉风灌入屋内吹响银铃。   泠泠的乐声伴随着唦唦的冷风声,拂起沈雁凌乱的墨发,她换了身宫女的装扮,她素面戴着面纱亟欲逃离,却不巧的撞见回来的卫恪。   卫恪步履急切,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拽下她鬼鬼祟祟藏在怀里的包袱,“你要去哪里?”   沈雁支支吾吾的,兀自不敢抬头。   卫恪仔细打量着她,看她穿着不合身的宫女服瞬间起了疑心,“你是孤的侧妃,有什么话不能和孤说?”   沈雁抱着怀里的衣裳,颤声道:“妾身只是想拿那些衣裳去卖……”   他们虽身处东宫,可所有的俸例都被克扣,他们常常吃不饱,连冬日里该有的暖碳也没有,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想她在国公府的那几年,也是千娇百宠的贵家小姐,哪里吃过这样苦楚。   卫恪款步走至戚锦瑟身侧,捏着她的下颌,语气狠戾的说道:“你若想要逃出去,就应该知道后果,孤的东宫不是你想来就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要敢踏出一步,孤就杀了你。”   沈雁下颌被捏的生疼,她忍着疼冷然一笑,如今想来她还真是蠢笨,竟会为了荣华看上真么一个不中用的废物。   卫恪缓缓地将手移下来,掐着她的脖颈,冷冰冰的说道:“你在笑话我?”   沈雁凄楚道:“妾身哪里敢?妾身只不过求能安安分分的在这皇宫之中安生度日。望皇上成全。”   卫恪面色愈发阴沉,眸光也幽暗了起来:“孤不会如你愿,你要安生孤偏不让你安生,你想要离宫就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沈雁眼皮一跳,不安地往后退了两步。   卫恪却反手擒住她的手,牵制住她的手拉到她头顶,他握着匕首刺向她的胸膛。   沈雁眼一闭胸口却没有丝毫疼痛,当她再次睁眼,匕首已经划破她的脸颊,卫恪一刀一刀的剜着她的肉。   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脸上血淋淋的,她摸着满是斑驳血迹的脸,心陡然一沉,她的容貌被毁,以后还有出头之日吗。   染血的匕首掷落于地,卫恪一把推开她,啐道:“贱人。”   沈雁咬着牙死命地扯下拔步床旁系的薄纱,缠绕在伤口处,她忍着疼手脚并用地爬到镜台前,找到她用过的玉容膏,顾不得清洗伤处就那么覆在面上,钻心的疼痛顿时逼得她冷汗直流。   她费力地站起身,瘫坐在椅上,凝望着菱镜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惊叫着。   *   暖阁点着烛火,沈晚手执螺子黛细细描眉,菱镜映着她的面容,还有她身后的摇篮。   摇篮里的襁褓婴儿正静静的睡着,柳儿眯着眼犯起了瞌睡。   柳儿掩唇秀气的打哈欠,看着坐在妆奁前梳妆的沈晚,她抹去眼角洇出来的泪珠,“昨夜小主子哭了一夜,现下才睡着,小姐你也不多睡会儿。”   沈晚摩挲着珠钗,素手放下她扭过头道:“今日的大日子,自然得早些起来。”   可惜不能大操大办,不然这弥月宴得风风光光的办。   柳儿摇着摇篮,盯着摇篮里的婴孩。   沈晚起身,凑到她身边,小小的婴孩躺在摇篮中,蠕动着小嘴,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伸手摸了摸婴孩的面颊,弯身抱起她。   柳儿心有顾忌,思忖了片刻道:“二皇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玉京城的百姓为此议论纷纷,还说废太子无能二皇子又荒淫,陛下膝下的皇子再没有合适的人选,江山怕是要易主。”   沈晚眸光脉脉含水,哼着柔婉的歌逗弄着怀里的圆哥儿,她垂下羽睫微微翕动,“这些事与我们无关。”   突然一名丫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王妃,国公爷还有国公夫人都在外头候着,要见您。”   柳儿捂嘴惊呼:“夫人过来找小姐您了?”   沈晚不为所动清眸一转,道:“先把他们带去暖阁,我过会儿就去。”   柳儿忙道:“小姐,您现下过去,夫人定会震怒的……”   沈晚看着柳儿,柔声道:“不妨事。”   “你不说一声就回王府,真要气死你娘亲不成?”江采薇满脸愠怒的看着沈晚,视线触及到她怀中的孩子,眼神又蓦地柔和起来,“当着圆哥儿的面,我不与你置气,但以后你若再这样,娘再也不见你。”   沈常棣劝她:“既然见到了就不要再担心生气,沅沅她不是好好的吗?”   沈晚把孩子交给柳儿,“圆哥儿睡着呢,把他带回去。”   江采薇眼睁睁看着圆哥儿被抱走,有些依依不舍,转而她问道:“满月宴你们布置的如何了?日子可定了?”   沈晚笑盈盈道:“娘,我们不办满月宴。”   江采薇瞥她一眼,嗔道:“弥月之喜焉有不办的道理,你们要不办那就回国公府,我替你们办了。”   沈晚温声劝道:“如此大张旗鼓的庆贺弥月,传到宫里陛下也会不喜。”   江采薇叹道:“也罢,以后日子还长着。”   沈常棣朝四周看了看,却不见卫琅人影,便问道:“容王殿下他不在王府吗?”   沈晚刚想说他忙于政务,不多时卫琅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卫琅轻笑着上前,正欲张口,沈常棣骤然打断他的话。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晚疑惑的望了眼沈常棣,“爹爹,您想问些什么……”   江采薇道:“你好好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我与你爹爹要问王爷几句话。”   说罢她随着沈常棣的走了出去。   *   书卷墨香萦绕在书房内,沈常棣瞧了两眼屋内的陈设还有拜访的笔墨纸砚。   转而朝对坐的卫琅道:“和离一事王爷觉得还做不做数?”   卫琅沉声道:“我从未说过要与沅沅和离,她依旧是我的妻子。”   沈常棣眉头紧锁,“王爷不怕沅沅遭受流言蜚语,你的身世会让天下人耻笑,这样也无妨?”   卫琅掀了衣袍,俯身跪在他们面前。   江采薇大惊失色她忙要扶起她,沈常棣却拦住她,朝她摇摇头。   沈常棣低眸看着卫琅,“容王殿下这是何意?”   卫琅脸色微沉,“既下了决心,就不会让沅沅和孩子受到半分伤害。”   江采薇看了眼旁侧的沈常棣,又转头觑着他的神情,“容王殿下真是折煞我们夫妻了,我们担不起殿下的跪拜。”   沈常棣却说:“殿下不必如此,你若真诚心,那就请回答我们一句话。”   卫琅继续说道:“此生我只要她,别无所求。”   沈常棣铁青着脸,“这话说来容易,王爷可知做起来很难,沅沅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心疼她不愿见到她受半点委屈,偏生王爷说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卫琅皱起眉头,欲再说些什么,听得沈常棣毫不遮掩的说道。   “废太子伤了沅沅,你也是一样,圆哥儿是怎么来的,我们都心知肚明。”   卫琅一愣,仍然笔挺地跪着。   沈常棣原还想刁难他,到底还是心软了,他的真心同为男子他何尝不知,可他也心疼自己的女儿,良久他于心不忍的说道:“罢了罢了,就当是我糊涂。”   卫琅垂在两边的手紧紧地攥成拳,闻言他身子一凛,“国公爷?”   沈常棣无奈长叹道:“我成全你们,以后也不会过问你们之间的事,只是希望王爷常带沅沅回府瞧瞧。”   江采薇惊愕的睨了眼他,小声道:“你说些什么呢?”   沈常棣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柔荑,“采薇,我一直都听你的话,这次就听我一句。”   江采薇吐出浊气沉沉的颔首,“依你就是。”   他们自书房出来,并没有转道回暖阁,而是径直出府。   临别前,江采薇不情不愿的絮叨了半天,要卫琅好好照顾沈晚,诸如此类的话听得沈常棣耳朵都起了茧子。   江采薇乐此不疲的叮嘱着,二人说了许久的话才分别。   而此时,沈晚如坐针毡,迟迟不见爹娘回来,她思忖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念及此她耐不住性子,推开门想要找他们,竟扑了个空。   沈晚微微蹙起眉,她并不知道卫琅这些日子他忙些什么,但她隐隐觉察出,他有秘密瞒着他。   入夜她将圆哥儿交给奶娘照看,独自掌灯到书房。   看到沈晚进来,卫琅搁下朱砂笔,收起长案摆的奏折,“这么晚了怎么不歇着?”   沈晚没有吭声她提着裙幅走到他身旁,看着案上的笔墨,温声道:“今日你与爹爹娘亲说了什么?”   方才用过晚膳他就神神秘秘的躲进书房,也不让长生跟着。   卫琅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沈晚就样坐在他腿上,指尖捏着她娇嫩的脸,“我与他们说等圆哥儿再大些,我们就去林州住。”   沈晚攥着他的衣袂,狐疑地抬起头:“林州?”   卫琅长指绕着她鬓边散下来的青丝,“你不愿去?”   沈晚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掐了掐,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平白无故的到林州去,你想什么主意?”   卫琅笑着并不打算瞒她,直言道:“自然是避难,陛下的旨意一旦布告于天下,必然惹来不小的麻烦。”   沈晚心头忽然慌乱起来,她意识到了什么,问道:“陛下没有改主意?”   卫琅低声道:“皇帝的话向来一言九鼎,他此时封我为太子,朝堂必定内乱,拥护太子的党羽并未失势。”   倘若他真的成了太子,成了众矢之的也就罢了,前朝的老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沈晚手一顿,她捏着他的袖子,温声道:“那我们就去林州,那里有舅舅,风水也好。”   卫琅道:“明日,你进宫一趟,也让圆哥儿见见陛下。”   沈晚头疼的紧,她娇嗔道:“我不想进宫。”   卫琅知道她厌烦宫中的繁杂冗长的规矩,“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晚面露不愉却还是允下。   卫琅又道:“明日我也会进宫,但你记着莫要见太后,如若她召见你,你也不要吃她宫里的任何东西。”   点点烛光透过窗牖影射到廊下,阵阵朔风拂过令这幽静的夜里多了几分冰寒。   沈晚心里有些怀疑,虽然清楚太后和他的渊源,可她总觉得事有蹊跷。   *   翌日,雪纷如玉映阶行。   沈晚赫然从梦中惊醒,外头已是晨光熹微,茫茫雪色无边无际,她抚了抚额,坐直了身子,一眼瞥向身旁的圆哥儿,见他依旧睡得安稳,素手捂着胸口。   她稳下心绪,长舒一口气,方才的梦有些真实却又有些虚妄,她竟梦见王府走水,漫天大火将王府烧成了灰烬,而她的孩子也葬身于火海之中。   沈晚缓缓下榻,由着婢子伺候她更衣,换上妥帖的宫装,梳好发髻,她便与柳儿一道出府,圆哥儿由乳母抱着。   街肆上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不知哪来的戏班子在外头卖唱,引得百姓争相观赏。   沈晚心不在焉,斜倚着车壁。   柳儿见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小姐,昨日夜里有人偷偷从宫里送来信,奴婢收着没有给你。”   沈晚疑惑道:“是谁送的?”   柳儿道:“大姑娘送来的。”   沈晚捏在掌心没有拆开来瞧,她低声道:“她送信莫不是想让我救她。”   柳儿应声道:“小姐切不可心软,左右大姑娘横竖都看您不对眼,您又何必大发慈悲救她呢?”   沈晚看向她,默默地收起信纸,“如今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虽然不清楚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不会再听信她的只言片语。   如柳絮坠落的细小雪花,缓慢地落在红墙砖瓦。   沈晚紧紧抱着怀中襁褓,走到紫宸殿她瞧见元贞帝,福身问安。   元贞帝大步走向沈晚一把抱过她怀中的孩子,“这就是容王的孩子?”   他凝望着沈晚怀中软软奶香的婴孩,敛去眉间的威严,满是温柔和蔼,圆哥儿小手攥成拳,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呜呜呜的喊着,像是要和他说话。   元贞帝忐忑的看向沈晚,“我能抱抱他吗?”   沈晚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给他。   元贞帝抱着圆哥儿爱不释手,“眉眼像容王,生的真是俊俏。”   圆哥儿窝在他怀里,咿咿呀呀的哼唧着,他小手不安分地扯着元贞帝龙袍上镶的玉珠。   沈晚脸色微变,急忙道:“陛下,把孩子给我吧。”   元贞帝仿若未闻,低声喃喃:“你中意这颗珠子是吗?朕这就拿给你。”   他轻轻扯下玉珠不大不小就有孩子拳头那么大,他放在襁褓里。   圆哥儿还抱不住玉珠,玉珠碌碌地滚到玉石砖地面,他不哭不闹,转了转乌黑的眼睛,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又吧唧吧唧啃起了小手。   元贞帝说什么也要将他留下,沈晚只好自行归去曲台殿歇息片刻。   傲雪冰霜并未停歇,风雪依旧飘摇不止,她撑着油纸伞,温吞地踩在雪地中。   “容王妃请留步,皇太后有请。”金吾卫冷若冰霜的站在她面前。   沈晚愣了愣,旋即跟着金吾卫绕过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来到一处僻静的殿宇,上头匾额没有题字,沈晚却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禁宫也是宫里的禁地,从来没有人能踏入这里半步,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没有来过。   她却未曾想到,皇太后会在此地召见她,这座无名殿传闻是给先帝宠妃修葺的椒房殿。   沈晚福了福身,宫婢伺候着她脱下狐裘,然后她翩然坐在一隅,低眸轻声问道:“太后娘娘……”   “你来了?”张太后执着九龙玉石酒壶,端起酒盏满满的倒了一杯,“不必这般见外,哀家只想问问,王妃的身子可好些了?生孩子可是从鬼门关里走一遭,得好好养着。”   沈晚抬眸看了眼她,虽只是短短几日未见,她的风华却不输后妃,   张太后浅酌着盏中佳酿,“烈酒伤身,可哀家就喜欢烈酒,容王妃也尝一尝,这是用竹叶青酿制的佳酿。”   沈晚忽然想起卫琅昨夜的告诫,思忖她意图不善,垂下螓首她施施然行礼,“臣妾不胜酒力,恐怕无福消受这佳酿。”   张太后惋惜道:“难得有佳酿,容王妃却不能品尝,真真是可惜了,不过哀家另有一样东西要送给容王妃。”   她朝宫婢使了眼色,宫婢立马捧着漆木承盘走到沈晚面前。   张太后淡声道:“容王妃挑一件拿回去吧。”   沈晚瞧了承盘上摆的头饰,一支白玉步摇,另一个是紫琉璃手钏,白玉做的步摇上镶着几颗白皙的珍珠,两者交相辉映却越发显得素雅了,她眯了眯眼,微瞥了眼旁边的紫琉璃手钏,颗颗分明的琉璃珠泛着绛紫色的光芒,“司珍坊的女婢一双巧手,做的步摇还有手钏都是上上品,可惜美则美矣却华而不实。”   捧着承盘的婢子已是冷汗潺潺,她忽觉有些透不过气。   张太后闻言有了些许怒意,但她还是敛着怒意,不屑一顾的望着沈晚,好似要如此将她看穿一般,“容王妃,哀家好心送你步摇和手钏,你却什么都不要,是嫌弃哀家给的东西?”   沈晚清冷应道:“太后娘娘赐的物什自然都是最好的,只是无功不受禄,臣妾担不起太后娘娘的赏赐。”   张太后淡笑着拢了拢狐毯,“听闻容王妃府上也有只白猫,这倒是巧了哀家身边也有只白猫,可惜它生性古怪,不像其它的猫儿,不喜欢鱼也从不哄抢,你说这怪不怪?”   沈晚垂眸不语,她不自在的绞着帕子,心里想着旁的事。   张太后见其不语便道:“罢了罢了,哀家本无心责难与你今个儿也是你生下世子后头一次来见哀家,谅你身子不适,早些回去安置吧。”   沈晚浅浅应下,一刻不敢多停留。   走在长廊中,红砖砌成的高墙阻挡着沈晚的视线,她停下脚步抬眸望着这个像囚牢一样的地方。   “容王妃。”   沈晚转身望去,却见一穿着官服的顾守言站在她身边,“顾大人。”   顾守言眼眸一亮,“容王妃可是来见沈侧妃的?”   沈晚身子蓦地僵住,“沈侧妃她还在宫里?”   她以为沈雁应当被送出宫了,没想到她还在宫里。   顾守言讶然道:“王妃没有收到我写的信吗?”   沈晚道:“那是你写的?”   顾守言微微颔首,“以我的身份去见雁儿,怕是不妥,所以想让你代我去瞧瞧她,看她是否安好。”   沈晚凝眉低声道:“顾大人可知她是太子侧妃。”   顾守言闻声心下暗忖,然面上无异,“我只想见她安好,只此而已。”   沈晚不声不响,她侧过身婉拒道:“恕我不便,不能帮顾大人,顾大人好自珍重,不要做无畏的事。”   顾守言僵了僵,叫住她:“沈晚!你就那么心狠吗?”   “本王的王妃,心不心狠容不得你说。”   卫琅脸上并无表情,他冷眼看向顾守言。   顾守言察觉到刺骨的寒意,他刻意撇开眼,“王爷既然在,那就应该明白微臣的心意。”   卫琅错身越过他,“如若你们之间的事被太子知道,沈雁必然没有活路,孰轻孰重你好自为之。”   顾守言双手攥拳,脸色有些苍白。   沈晚还未缓过神来,已是被卫琅牵住,修长温热的大掌紧握着沈晚娇小的柔荑,风拂起发梢,沈晚面上微红,杏眸微敛,瞥了一眼卫琅,见他面色阴沉难看,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角,“我们要去哪儿?”   这似乎不是出宫的路。   卫琅冷声道:“去霜绛宫。”   走了些许路,卫琅带着沈晚来到了霜绛宫。   “这里是?”沈晚黛眉蹙起,出声询问。   卫琅道:“这里原是我母妃的寝宫,你既嫁予我,也是该向她请安的,先前拖着,是不想让人知道。”   沈晚轻轻应了声,他跟着卫琅走进去,她本以为会出现宫女太监服侍但这里却是无尽的萧条和破败,丝毫瞧不出这里有人居住,   卫琅一步步的走向宫院里一株盛开的海棠花,蹲下身子卫琅望着那在凄清的宫墙之中,傲然开放的海棠,轻轻的道:“这原是我母亲的寝宫,母亲生前最喜爱的就是海棠花,她说海棠温和,又意是游子思乡之情不过她却忘了海棠也是断肠花……”   丽妃在这宫里如幽兰一般寂静,外人面前她沉稳,也从未有过任何德行上的错事。只是或许错就错在她入宫了,也错在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沈晚看着他孤清的背影,一言不发,他是思念母亲了。   *   连着几日,国公府的人都噤若寒蝉,自从迎了嘉仪县主进门,国公府里再没有人敢说话。   哪怕沈老夫人也终日沉默寡言,守着屋里的佛龛,成天的吃斋念佛。   沈景延静静地坐在院子里,闭眸小憩。   嘉仪携了两三个婢子走到院里,见到沈景延,她挥手屏退身边的婢子。   “夫君真是有闲心,不去见你的外甥却跑到这里睡?”   沈景延睁眼,看了她两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嘉仪与他对视,凝神问道:“你愿意娶我,就因为我说的那可笑的几句话?”   沈景延默不作声,良久他叹声道:“因为亏欠我才会容你进沈国公府,但你实在令我琢磨不透。”   初见时她温婉端庄,如那些大家闺秀一样,羞赧如花娇艳,可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丫鬟婆子刻薄,时不时动辄打骂,沈老夫人也为此颇有微词,连江采薇也提点过她。   她却死性不改,还愈演愈烈。   嘉仪心头纷乱,她如履薄冰的过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低声道:“你们这是在逼我。”   沈景延顺势坐起身,干脆同她说穿,“我爹娘待你不薄,可你……”   嘉仪垂眸背对着他:“你怨我也好,骂我也罢,我已经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就不能怪我。”   沈景延失笑:“旁的我都能容你,可你不该害沅沅。”   嘉仪怔然了一瞬,转过身道:“你……”   他怎会知道。   沈景延见她不肯说,取出袖中藏着的药包,“这样东西县主应该很眼熟吧?”   嘉仪故作镇定的看着他,从容的说道:“你有话直说,是觉着这是毒药?觉着我要害你们国公府所有人?”   沈景延低声道:“沅沅早产是你的手笔,你谋害她想要得到什么?”   嘉仪矢口不认:“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景延没说话指着她身后的男人道:“那就请徐先生说一说。”   嘉仪侧眸看去,却见男人身形如松,他神情桀骜却穿了身青色的直裰。   徐卿走近他们二人,不屑的看了眼嘉仪,“戏演的也累了,县主不如说清楚实情吧。”   嘉仪慌了神,不解道:“什么实情?”   徐卿却笑道:“看来县主忘了从前那些事,要不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   嘉仪面容苍白如纸,“你们到底想怎样?”   徐卿淡然道:“自然是接回真正的县主,你抢夺了嘉仪县主的位置多年,是时候物归原主。”   嘉仪啐道:“我就是县主。”   徐卿戏谑道:“看样子县主真要我把当年的事情揭露出来,才肯罢休?”   嘉仪吓得魂飞魄散,她颓然瘫倒在地,而下一瞬她眼前出现了许多人。   言侯夫人低眸看着她,又不以置信的望着徐卿。   徐卿轻声道:“言侯夫人,我本不想让她这么难堪,只不过你们的亲生女儿受了不少苦。”   言侯看着嘉仪,没有厌恶而是透露出几分怜悯,这几年的相处他早把她当做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清楚真正的嘉仪县主流落于荆州,她虽过的清贫可此生顺遂夫家也待她极好,不必烦扰。   言侯夫人拧着帕子,依偎在他颈间,“夫君,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一个个都要离开。”   丢了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而今眼前的养女也要离她而去。   言侯将她搂入怀里,安抚道:“我们命中无子。”   嘉仪犹豫挣扎着,她跪到言侯夫人身前,声嘶力竭喊道:“娘,我是嘉仪啊,你不能认不出我!”   言侯夫人别开眼没有再施舍她一眼。   出嫁前她就应该看出来的,她的嘉仪身上有胎记,而她没有。   这些年她蒙蔽着自己的心告诉自己她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万没想到她养了一条白眼狼,还惹出这么大的祸患来,实在是罪该万死。 第56章 . 淮南 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她不择手段……   年三十那夜, 街上的铺子零零散散只开了几家,却仍有人冒着大风雪在雪地里走。   轻柔飞旋的盈盈雪花,宛若冬日里的随风翩翩起舞的蝴蝶, 浮浮沉沉裹挟着这浓稠的月色, 却洋溢着过年的喜气, 即便是宫里也燃起了斑斓耀眼的红灯笼。   宫道中, 揣着手步履匆匆的太监,面色苍白他焦急地跑进紫宸殿, 立马跪了下来。   “陛下, 年尾祭礼赏赐各位朝臣的东西,都被他们送了回来。”   元贞帝面前摆了棋盘, 他捻了一子轻轻落下,漫不经心道:“都有谁,把名册给朕呈上来, 等年后朕在逐一清算。”   太监却颤巍巍道:“这,有好几位大人, 有岭南的那位宋大人……”   对坐的卫琅眸色晦暗, 他长睫微颤掩住眼底的深意, 执着这边的黑子慢慢落下。   元贞帝观棋盘眼看没有后路,他选择另辟蹊径,出其不意地落在最外处,“朕说了, 都给朕记上。”   卫琅捻着棋子在手中把玩,他抬眸瞥了眼面前的帝王。   元贞帝察觉到他的视线, 垂首望着棋盘冷声道:“那些都是废后吴氏的党羽,他们一些人年前就催着朕复位太子。”   他迫于威压只得将卫恪挪回东宫,只是这太子的身份恐怕他这辈子都别想肖想。   卫琅沉声道:“行一棋不足以见智①, 总有一日他们会看清楚太子的秉性。”   这番话引得元贞帝嗤笑,他叹息道:“一国之君做成朕这样,是不是太可笑了些。”   想他登基伊始也是为了造福黎明百姓,朝政勤勉行事果决,然而这天下终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卫琅复又落了一子,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这局棋,是臣弟赢了。”   元贞帝凝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似乎是想透过他的眼睛窥探到什么,他顿了半晌道:“你的棋艺向来精湛,不像朕举棋不定,一枚棋子怎么样都用不好。”   卫琅淡笑道:“下棋就好似打仗,步步为营一招一式都得在掌握之中。”   元贞帝愣了片刻,转了话锋道:“淮南那边形势如何了?”   卫琅道:“一切尚可,淮南风景宜人是个好去处,臣弟还要多谢皇兄赐臣弟这块宝地。”   虽说他不知元贞帝从何处改变了注意,可能离开玉京于他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只是在走之前,他得解决一个人。   元贞帝皱着眉,“你的闲心还似从前,淮南赐你,朕也安心,之前是朕欠考虑,如若不是太后敲打朕,朕可能真的要毁了这江山。”   卫琅脸色骤然一冷,“太后还与陛下说了什么?”   元贞帝瞧他神色便知他心中不快,凌厉的说道:“若没有太后,当年你的这条命也保不下来,你就不能……”   卫琅霍然起身,琥珀色眼眸迸出寒意,“陛下也别忘了,当年丽妃是死在谁的手下?”   元贞帝哑口无言,他的话犹如尖利的锥子狠狠地刺进他的胸膛,“你……”   卫琅甩袖背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临去前他冷声道:“从今日起臣弟就不会再入宫了。”   元贞帝凝着他的颀长的身子,心底的痛意愈演愈烈。   *   卫琅坐着马车回到容王府,烛影曳曳晃动着。   他走进暖阁,撩开锦纱帐,看着拔步床上的母子两,眸光微微一沉,他站着望了许久才到偏房换了干净的亵衣。   沈晚听见声瞧了眼紧紧闭着眼酣然而睡的圆哥儿,软声道:“你今夜有些晚。”   年三十他不在府上倒也罢了,入宫面圣却耽搁到现在,也不知陛下与他叙了多久的话。   卫琅怕惊扰了圆哥儿,压低了语声道:“我去偏房睡吧。”   沈晚揪着锦衾,坐起身有掖了被角,她柔声道:“你等会儿。”   卫琅顿住脚步,看她披着外袍赤脚凑到暖炉旁,掀开暖炉的盖子,里头有两层银霜炭在下层,上层隔着承盘。   沈晚端起里面承盘摆的玉碟,搁在案上,又取了银筷塞到他手里,“我与柳儿亲手做了饺子还热着,我替你留了几个,你尝尝。”   卫琅随她入座,挟了饺子轻咬了口,却咬到了硬邦邦的物什,他吐出来只见一枚金灿灿的铜板在他掌心。   他眉宇紧蹙盯着铜板有些困惑。   沈晚睨了眼他:“你的福气可真好,一口就吃到了宝贝。”   她低低的嘟囔着,晚膳时她和柳儿挑来减去都找不到包了铜板的饺子,她们还以为没有包进去,没想到让他得了去。   卫琅笑笑,顺手夹起另一个凑到她唇边。   沈晚抿着唇,“我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你快趁热吃吧。”   卫琅却道:“礼尚往来,你亲手做了饺子,我再喂你。”   沈晚勉强张嘴,咬住箸尖硬着头皮吃下饺子,雪腮鼓鼓囊囊慢条斯理的嚼着,咬着咬着她觉得不太对劲,忙吐出嘴里那颗硌牙的东西。   一颗灿亮圆滚的夜明珠落在桌面。   沈晚瞪圆了眼,她拾掇能案上帕子,拿起那颗夜明珠细细擦拭,“这夜明珠……”   她根本不记得有掺进去夜明珠,包饺子的时候她和柳儿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除了铜板便是普通的肉糜馅还有白菜馅,至多再添几个红枣。   卫琅轻笑道:“我差人到玲珑坊买的夜明珠,原想明日给你,倒让长生先下手包到饺子里了。”   沈晚嗫嚅道:“长生哪敢自作主张,定是你的主意。”   卫琅见被她看穿,倒也不瞒着,直言道:“夜明珠挂在床头,漆夜时也不必燃灯了。”   言及此,沈晚黛眉轻蹙,“说起这件事,我梦见王府走水,圆哥儿他……”   卫琅薄唇微动,他欺身上前浅浅的吻住她的唇。   沈晚咽下后头的话,杏眸圆睁惊慌的凝着眼前的男人,他幽深的目光倒映着她的面容。   卫琅蓦地松开她,粗粝的指腹揩过她的檀唇,“今夜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沈晚捂着唇默默噤声,她垂下螓首羞赧道:“我不说就是了。”   二人闲话良久,新年守过岁沈晚昏昏欲睡,白日她照顾着圆哥儿已是疲倦,晚上又忙活着了半天,她斜斜地靠在卫琅的肩头,阖上了眼软声道:“我困了,若是圆哥儿哭了,你去照顾他。”   卫琅苦笑,却也只得应下。   天大地大哪有自己的夫人大。   *   春来乍暖,万物复苏。   满园百花竞相开放,牡丹桃花馥郁盛开。   漪澜苑后院的小湖搭了一座凉亭,里头还有孩童的摇篮。   柳儿朝着摇篮里的圆哥儿做鬼脸,圆哥儿并不领情别过脸憋着嘴眼看要哭。   她当即环顾四周,瞧见乳娘不在稍稍松了口气,她温声道:“小主子,你爹娘都不在府上,你就乖乖听话。”   江采薇见状走过去,“你又折腾他做什么?”   柳儿面皮薄,轻哂道:“奴婢在逗小主子呢。”   江采薇坐在石凳上,叠着小衣,嗔怪道:“圆哥儿以后可得急着,是你爹娘丢下你不管。”   柳儿怯生生道:“夫人,您就别在小主子面前说这样的话,他看着年纪小听不懂,可还是记得住的,况且小姐还有王爷是有要事才离开玉京。”   陛下年前赐了封地,可惜路途遥远带不了圆哥儿,这才将他安顿在沈国公府,有夫人照料着,也生不出事来。   江采薇神色微动,心中蕴着怒火,“圆哥儿正是离不得娘亲的时候,她这样甩手走了,圆哥儿让谁照顾?”   她望向摇篮里咿呀学语的奶娃娃,满眼的心疼。   柳儿讷讷道:“小姐不也没带奴婢去吗?”   江采薇轻声驳道:“这是两码事,不过好在圆哥儿待在我这儿,要是在宫里……”   她闭了闭眼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睁开眸子时,见嘉仪从月洞门走了过来。   嘉仪拧着帕子掩了掩鼻,走至江采薇身侧方才放下帕子,“婆母。”   江采薇随意应了声,“你怎得来了?”   她并不在意她的出身,只是她始终对她怀有芥蒂。   嘉仪扬着笑说道:“我想来瞧瞧晚妹妹的孩子。”   柳儿一愣,瞧了眼江采薇的眼色,见她没有说什么,便把圆哥儿抱了起来,把她抱给了嘉仪。   嘉仪还是头一回抱孩子,孩子在她怀里,原本还好好的,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不多时他扁着嘴,哇的一声啼哭起来。   江采薇面色有些发青,自她怀中接过,“他怕是饿了,柳儿把小主子带到奶娘哪里去。   嘉仪面上擒笑,眯着眼瞧不出深意:“小世子哭声真宏亮,想来也是个健康的好孩子。”   江采薇并不觉得这话中听,她垂眸淡声道:“嘉仪县主,景延与你的和离书,你应当早就收到了吧,改日你趁早拿了回侯府,省的日后说不清楚。”   嘉仪低声下气的哀求:“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我无处可去。”   江采薇敛眉瞥向她:“国公府从未怪过你,只是你这一招李代桃僵坏了多少事你可知道?”   嘉仪闻言咬牙颤抖着退到一边,她眼眸微微泛红。   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她不择手段。 第57章 . 山洞 你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吧?……   淮南春景不逊于玉京, 桃花一簇簇的落地随水逐流。   一叶轻舟缓缓的浮于湖面,船夫撑着杆划桨,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 他望了眼湖光山色, 又扫了眼身后乌篷下穿着素淡的夫妻。   “你们二人远从玉京来咱们淮南, 可是在这里有亲戚?”船夫好奇的看着他们。   淮南城地处偏僻, 外来的人向来不愿踏足,且此地不像林州岭南那样丰饶, 可今日他却接连接了两位贵客, 但看他们衣衫素雅,不过这眉眼间流露出来的神韵不似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反倒像待在玉京城里的富贵王权。   船夫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样的达官显贵来到他们这穷乡僻壤的淮南做什么。   卫琅浅茗盏中茶,淡笑道:“老先生瞧得不错, 我与内人是从玉京来的。”   船夫哈哈笑道:“我猜的果然不错,那你们定是来做客的咯?”   卫琅放下茶盏沉声道:“是有亲眷在淮南, 不过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船夫愣了愣, 忙道:“哟, 倒是我问的不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言罢他慌忙噤声,想她们应是到淮南祭拜亡故的亲人,也不敢再与他们闲话, 生怕沾染他们身上的晦气。   卫琅缄默,转过身继续喝着茶。   沈晚看着他悠然的喝茶, 小声道:“你在淮南真的有亲眷?”   卫琅剑眉紧锁,“客套罢了,我还没糊涂到跟陌生的人说自己的家事。”   他将小姑娘揽到怀里。   沈晚身子软软地倒在他怀里, 她靠着温热男人温热的胸膛,微微抬眸,“我只是有些奇怪,陛下缘何突然改了主意愿意放你走。”   卫琅轻声答道:“暗自揣测陛下,这可是大不敬。”   沈晚撇撇嘴,素手推开他,自责道:“我们撇下圆哥儿到这里,你就不担心他?”   卫琅捏了捏她的鼻子,“我们到淮南来可不是游山玩水的,有要事在身怎么带他?”   沈晚心头一紧:“你既说要事,可又是什么事?”   她不喜欢他事事瞒着她,既然来了那就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她。   卫琅沉吟道:“等到了淮南我再告诉你。”   沈晚索性不理他,别过头走到船头,遥望远处的湖面,澄澈的湖面倒映着欢悦游动的鱼儿,心思愈发的沉重。   小船慢悠悠地行到渡口,船夫系好绳索,望着他们夫妻二人,叮嘱道:“淮南城里乱的很,你们在这里无依无靠的可得小心,切莫招惹这里的大财主,要惹了他你们怕是出不了淮南城。”   卫琅拱手揖礼,递了几年银子言谢,目送着船夫行船离开。   正当他们迈步打算进城时,远处槐树下影影绰绰的身影,随着清风晃动。   只见从树后走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他面黄肌瘦像是饿了好多天,双颊几乎凹陷下去,瞧着委实可怜。   “主子,老奴总算盼你回来了。”骨瘦嶙峋的老人掩面啜泣,多年的苦楚积压着他佝偻的身形,他抬起苍老粗如树皮的手,紧紧的抓着卫琅的手臂,“这么多年,你可受苦了。”   卫琅忙扶起他,眉头紧锁,低声道:“邹老伯,多年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沈晚悄悄牵住卫琅的手,颦起眉心听他们说话。   邹老伯怅然垂眸,凄楚道:“别提了……”   *   正午风和煦柔和不少,云卷云舒漫天变幻。   重峦叠嶂的山林间,伫立着一间并不起眼的小木屋,四周竹林环绕,像是扎根在这里的屋子。   小木屋被打扫的很干净,不染纤尘混不似凡间人住的院子,倒像是桃花源里避世仙人所住的地方。   邹老伯颤抖着手,替他们倒了两杯茶,“你们远道而来,我也没有什么能招待你们的,这点茶是我自己种的,虽然比不上宫里,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你们尝尝。”   沈晚端茶莞尔笑道:“辛苦邹老伯,我们还什么没有为您准备,早知道应当备些薄礼。”   邹老伯朗声大笑:“你们能来,我这把老骨头就很高兴了,哪还需要你们带些什么?”   卫琅问道:“近来你身子可好?”   邹老伯面色一沉,“我这老身子老骨还不知能活到几时,若公主在世看到主子如今这样,想必会很高兴吧。”   他伺候他们母子多年,也算亲眼看着卫琅长大,也亲眼见到了丽妃是如何死于张太后手中。   卫琅垂眸,默了默道:“娘若还在世,我定会将她带回她的母国。”   沈晚心绪万千,她听不明白他们所说的话,却还是愣愣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他们打哑谜她委实有些不悦。   邹老伯捻着长须,重重的叹了声,才幽幽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但说到底还是当今的太后娘娘陷害了我们,如果不是她,我们的公主也不会与玉殒香消,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成为最卑贱的乞丐。”   沈晚知晓的事其实并不多,但她依稀耳闻丽妃和人有染的事。   邹老伯像是看出她心底想的事,他眯着眼将茶推到她面前,更是拿出锦匣里的东西,给她瞧,笑道:“你也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吧?”   沈晚觑着他的脸色,迟疑了一瞬,把锦匣里的物什放了回去,“邹伯这些东西你收起来吧。”   邹老伯连忙推换到她手边,“主子应该不会在意老奴说这些。”   忆起多年前的事,邹老伯红了眼,他拭去眼底湿润,正色的将那时的事尽数说出了口。   张太后父亲是左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先帝荒淫昏庸无能半个朝政都由张相代为执掌,但他也不敢冒然篡夺帝位,于是便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女儿身上,张氏跋扈刻薄,进宫后一跃成了贵妃。   张氏小先帝二十几岁生的又媚,自然得他宠幸,后被晋封为皇贵妃,可惜恩宠总有殆尽的那一日,没多久钟离国前来和亲,和亲的女子正是卫琅的生母钟离国的公主,钟离静。   邹老伯说起自家的公主,笑言道:“公主人善生的又美,进了宫也是独得陛下恩宠,可惜啊……”   钟离静初入邺朝宫廷,不懂得宫里的规矩,饶是如此依旧得先帝恩宠,不久封了丽妃,钟离静身边的刘侍卫是自小照顾她的,是钟离国的陛下培养的暗卫,然而正因如此,他们二人陷入危机,也让他们二人命丧黄泉。   一月后彼时钟离静怀有身孕,先帝大喜日日椒房专宠,张氏半生顺遂本以为能就此成为中宫之主,孰料竟会杀出个钟离静来。   且听说张氏身子羸弱极难怀上子嗣,而钟离静堪堪一月便怀上皇嗣,这让张氏大为不喜,日日想着谋害他们母子。   沈晚听到这,思忖道:“太后娘娘她不能生养?”   卫琅沉声道:“张氏有过孩子,只是小产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怀过身孕。”   所以她才会对钟离静格外怨恨,但她并不知道,钟离静怀的孩子,正是元贞帝的骨肉。   十月怀胎她顺利诞下卫琅,然而自此流言四起,百姓觉着先帝年逾花甲,寻常人家早已子孙满堂,而他的最小的儿子却与长子的孩子相差不大,实在诡谲,偏生先帝也信了,对钟离静也冷落了下来。   直到三年后,流言逐渐平息,先帝又宠幸钟离静,转瞬间她再次怀有身孕,可这次却要了她的命。   邹老伯念及此气恼地拍了桌子,“太后娘娘却说主子是公主与她身边的刘侍卫私通,那可真是无稽之谈,可怜公主身怀六甲却因为这可笑的谣言而断送了性命。”   卫琅神色淡淡,攥着拳头默不作声。   他于张太后跟前佯装了多年恭敬孝顺,天知道他有多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以泄他心头之恨。   沈晚狐疑的看了他们的神色,又问道:“但他的身世……”   倘若卫琅真是元贞帝的孩子那先帝知道他们二人私通,选择保全了亲生儿子,害死丽妃如此说来有罪的不止张太后还有元贞帝。   卫琅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不提这些,邹伯钟离国的百姓有多少待在淮南?”   邹老伯敛眸,凝重道:“这些年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活着的也就没几个了,主子如若想要见他们,就随我来,我知道他们在何处。”   他踉跄着起身,引着他们往深山走去。   因山势险阻,他们走的尤为费劲,可当他们越过葱茏的树林,才恍然发现别有洞天。   邹老伯年事已高,走不了太多路,“还有一段路才到,先歇一歇吧。”   他喝着带出来的水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稍缓了些他们再次启程,山路不太好走,可邹老伯还是硬着头皮把他们带到山洞外,他指着洞穴道:“他们都在里头,我去叫他们出来。”   卫琅却拦住他,“让我进去瞧瞧。”   邹老伯犹豫了一下,道:“主子可要小心,里面有机关。”   卫琅踏进洞穴,洞内嶙峋的怪石阻挡着去路,里头静的出奇,唯有滴答的滴水声,还有从洞深处呼啸吹来的寒风。 第58章 . 江山 淑妃本事渐长,也敢忤逆哀家了。……   洞穴里寂静无声只有卫琅散碎的脚步声, 忽然阴面一道冷风吹过。   他四处张望着并不见任何人影,除了清晰可闻的水滴声。   卫琅顿感不妙,忙从里面退了出来。   侯在外头的邹老伯凝着沈晚娇柔的身影, 迟疑道:“夫人, 主子进去的时辰有些久了, 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吧。”   他看时辰也有些久了, 不知道主子进去有没有见到人,若是有人定会在里面发出声响。   沈晚正想应下就见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子, 她抬起盈盈水眸, 看着他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心头那颗大石也总算落下, 她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可有事?”   卫琅默了默回握住她的手,转头望着邹老伯, “邹伯里面没有人。”   邹老伯大惊失色,“不可能!我怎会记错呢。”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内, 张望了两眼旋即像后跌。   卫琅手疾眼快地扶住他, “你若是记错了也不妨事。”   邹老伯执拗的很, 他站稳后凝重的说道:“他们如若不在这那定是去了别处。”   沈晚咬了下唇,低声道:“邹伯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天色不早了山路又难走,待会回不去可就难办了。”   邹老伯叹了口气, 心里却想着那些人去了哪里。   待回到小木屋,炊烟袅袅升起, 邹老伯心口一跳忙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   只见四五个人堆着火堆,正煮着吃食,听得动静他们纷纷抬起头看向他们。   其中为首的大汉豁然站起身, 不由分说的上前朝卫琅躬身。   “主子属下终于等到您了。”   余下的人也跪着行礼。   邹老伯欣喜之余也没有忘记正事,他把人召集起来随后对卫琅道:“主子,我们听闻太子被废如今储君之位空悬,主子何不乘胜追击坐上那宝座?”   卫琅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说,今日来不过与你们打个照面,过些日子我会派人来接你们回玉京。”   邹老伯神色微变,他看了眼身后的众人,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在这里苟且偷生了那么多年,全因为主子您,如今有这大好的机会摆在您眼前,您可要为我们报仇。”   说他市侩也罢,贪附荣华也好,他现下只想主子把握机会,坐稳储君之位成为这江山的主人。   卫琅琥珀色的眼眸微暗,他沉着脸道:“我知邹伯的心意,可我无意争权夺位。”   他此生只想铲除杀害他母亲,和未出世胞妹的凶手仅此而已。   皇权帝位他向来嗤之,况且他更不想卷入这场血雨腥风之中,坐山观虎斗可比自己当里面那只虎要痛快地多。   邹老伯性子固执,强硬的说道:“主子,我们这几个人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们咽不下最后这口气就是想看着你为公主报仇啊。”   卫琅心窝像是被针扎一样刺痛,他低头皱着眉,顿了片刻后扬长而去。   邹老伯看着他离开,叹声道:“大权在握,比什么都来的自在,主子怎就不明白呢。”   他佝偻着腰颓废地转身,看到沈晚他怔了怔而后轻声唤她到里屋坐。   木屋里陈设素雅,应有尽有小小的一方天地被邹老伯打扫的干干净净。   沈晚问道:“邹伯你服侍丽妃有多久了?”   邹老伯愣愣的看了眼她,“我服侍公主也有十几年了,也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如若她没有被送到大邺,想必也是安安稳稳的过着衣食不愁的富贵日子可惜他被陷害和侍卫私通,都是那张氏做的好事。”   沈晚蹙起黛眉,“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她从前听过这些流言,却从未放在心上,直到邹老伯说起那十几年前的事 她才惊觉传言非虚。   张太后竟真的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害了那么多条人命。   邹老伯捶着心口怒道:“倘若那日我办事再稳妥些,也不会还得他们……”   沈晚沉吟道:“既然刘侍卫还在世他为什么不出来把这一切都说清楚呢?”   邹老伯长叹道:“那刘侍卫也不是个善人,他原本是钟离国的小小侍卫,不成想随我们来到大邺,原以为公主蒙受皇恩我们也能风光一回,可当今圣上实在欺人太甚。”   他竟趁着先帝微服,闯到公主的宫殿,□□欺负她,还不许公主杀掉孽种,公主自此生活在煎熬里。   更令他不耻的是,那刘侍卫竟然为了几十两黄金陷害公主,致使公主受难,还被天下人耻笑。   而那罪魁祸首却好端端的坐着龙椅实在欺人太甚!   沈晚万万没想到其中缘由这般深刻,她温声道:“我看过公主的画像她真的是个美人,美的不可方物。”   邹老伯紧张地搓着手,他小声道:“夫人可愿意为我们画一幅公主的画像?这日子过的久了我们也快忘了公主的模样。”   他们只记得公主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如水细看宛若碎光嵌在她眼里,只看一眼就让人挪不开眼。   沈晚敛眸小声道:“我画工并不精湛,若画的不好,该怎么办?”   邹老伯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就去备笔墨纸砚。”   他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拿出藏好的笔墨,铺陈好宣纸细细地研墨。   沈晚循着记忆描摹出仕女的眉眼,她记得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如秋水连波微漾。   落笔处神韵犹如真人临世,一笔一划她画的尤为认真,丝毫不敢懈怠。   邹老伯看了身子抖颤,握着那幅画颤声道:“这就是公主啊……”   他望着画像上的人影,浑浊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沈晚柔声安抚,“邹伯这画就给你吧。”   邹伯抬手刚要接过一阵风吹过将画吹到了旁边的一洼池塘里。   画像沾了水上头的墨渍晕染开来将素白的宣纸洇成漆黑的废纸。   邹老伯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下去捞,却被一双大掌抓住。   卫琅神色平静,语声泠泠,“天意如此,我们还是顺其自然。”   留不住的东西再怎么压下来那也是无用,倒不如让它随水沉浮。   *   玉京城,紫宸殿。   宫苑红墙内,娇弱的哭声透过朱红的殿门传到外头。   张太后还未踏玉阶远远就听见里头人的啜泣,她跨过门槛摆手示意宫人噤声。   淑妃挨着龙床兀自抹着泪,她一壁哭一壁念叨着:“陛下,您要是走了臣妾该怎么办啊,您可不能丢下我们。”   她身后的嫔妃也不遑多让,效仿他掩面痛哭着。   张太后听着刺耳的哭声面露不悦,她喝斥道:“陛下还没驾崩你们一个个哭哭啼啼的是盼着陛下早些去是吗?”   嫔妃慌忙垂首问安。   淑妃侧过身拧着帕子,颤声道:“陛下病重臣妾担心。”   张太后嗤笑道:“沉不住气的东西,陛下只是受了风寒躺几天就好了,亏你们伺候陛下那么多年,竟连这点规矩都不动。”   后妃都畏惧这位皇太后听着她的训诫不敢有半句顶撞,她们浅浅应下便知趣的退了。   淑妃绞着帕子依旧跪着,神色从容的看着张太后。   张太后撩开珠帘盯着那张花容抑制着想要撕碎这张脸皮的怒意,她淡然一笑道:“几日不见淑妃本身渐长,都敢下毒毒害陛下了?”   余音方落她扫了眼榻上面无血色的君王,曾几何时高高在上的储君沦落到如斯田地,当真是笑话。   淑妃不疾不徐抬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痕,“臣妾哪有这样的本事,还不是仰仗太后娘娘。”   张太后撩落珠帘,晃动的珠串晕成影子遮掩了她的神情。   “淑妃本事渐长,也敢忤逆哀家了。”   淑妃垂眸摆弄着指尖丹蔻,“等陛下宾天这天下就是三皇子的,臣妾就是太后。”   她忍气吞声这些日子就是为了今日,继位诏书已经拟好,容王这会儿也不在玉京,端看陛下诸多皇子也就三皇子有资格继位。   张太后不以为然,择了软榻小坐,冷眼看着跪地的淑妃,眸底的笑意莫测,“淑妃还真是牙尖嘴利,怪不得能承蒙陛下多年盛宠,可惜你忘了一件事,陛下的皇位可是哀家替他夺来的。 ”   淑妃脸色微变,她嘴硬的说道:“那又如何!”   张太后不怒反笑,她低声道:“看来淑妃也想尝尝当年丽妃受的酷刑。”   淑妃身子一凛,忙喊道:“臣妾告退。”   张太后冷凝着她离去,随后翩然提着裙幅走到元贞帝榻前,睥睨着病容憔悴的帝王,“皇帝,十五年前六子夺嫡知道哀家为什么选择帮你吗?”   元贞帝已然说不出一个字,他满眼通红的看着她嘴里呜咽着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唇齿间溢出呜呜的几个字。   张太后低低嗤笑,“你当了这十多年的皇帝 是时候把位子腾出来让给别人了,废太子卫恪有多恨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元贞帝死死地咬着牙,眼神锐利的剜她,即便如此他还是动弹不得。   张太后心情颇好,她尤为享受戏谑帝王的感觉,将人中龙凤的皇帝陛下玩弄于鼓掌之间,古来应该没有多少人。   “放心吧,等废太子继位哀家会垂帘听政,必不让废太子毁了这千秋江山。” 第59章 . 继位 太后娘娘薨逝   张太后抬手扯下明黄的黄绫, 盖在元贞帝的脸上,此时的元贞帝早已不能言语或是动弹,此番更是将他压入绝境。   福寿退在一旁, 冷眼看着她动作。   张太后转过身瞥了他眼, “多亏有你, 事成之后哀家允诺的金银财宝都会逐一实现。”   福寿躬身应道:“奴才先谢过太后娘娘, 只不过将在脏水泼在容王殿下身上,会不会……”   容王如今身在淮南, 远在玉京千里之外, 莫名的把弑君的罪名安到容王那,只怕前朝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张太后愣了一下, 旋即笑道:“你记着这个作甚?哀家做事向来稳妥,岂会忘了这回事?”   卫琅自小在她身边长大,素来以面具示人并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颜, 不过唯独在他成婚那日,他竟揭了面具, 这可坏了她的大事。   福寿蓦地想到一事, 忙道:“奴才有罪。”   张太后不与他计较, 只说:“你到外头守着,待会儿听到哀家摔碗,你就把陛下驾崩的消息传出去。”   福寿颔首忙退到殿外。   张太后看着榻上的元贞帝,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三番两次想要封卫琅为储君,也不知可拟了圣旨她得尽快找到把它烧毁。   如此想着她踱步四处翻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正疑惑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只见头戴面具的暗卫身穿盔甲,行步间摩挲发出的金革之声甚是刺耳,他们三两成群手握着利剑, 一步一步走进殿内,放眼望去共有七八个。   为首的暗卫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清冷的脸。   福寿悄无声息的弯身潜入紫宸殿,抬眸看到手执面具的卫琅,霎时心跳如雷。   “幸好我没有来晚,不然让你有了可乘之机,这天下主人的名字可要换成张姓、”   张太后眸底闪过一丝惊慌,却很快转瞬即逝,“你来的倒是快,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她早就拟好了圣旨,只要元贞帝咽下最后一口气,这邺朝的江山就要易主了,而她将是太皇太后,至于他卫琅,没有元贞帝的庇护还有活路吗?   卫琅拔出长剑落到她脖颈,冰冷的剑刃划破她的颈上戴的金珠。   金线穿成的珠串一颗颗的滚落到狐毯,灿亮的金珠宛若梁上盘绕的金龙口中衔着的龙珠。   他眯了眯眼,心底不由的嗤笑。   张氏竟敢明目张胆的戴着帝王才配拥有的金珠,她果然觊觎着皇位,想要仿效武帝,可惜她并无武帝的才学也学不会武帝的雄韬伟略。   张太后张了张没有血色的唇瓣,她傲骨依旧于此并未妥协,而是故意激怒他:“你的胆量就这样吗?当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而今却不敢动手杀哀家。”   他本可以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了却他们之间的恩怨,但他硬是反其道而行,她偏不信他有这般仁慈,能够放过她。   卫琅垂眸,琥珀色眼眸里的翻涌着血色,他似在隐忍,默默的咬着薄唇,半晌他轻轻一压,长剑在张太后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血顷刻流淌出来沾染她的锦袍。   张太后怒目斜视,“卫琅!你故弄玄虚想要折磨哀家到底存了什么心?要杀就杀!不必心软。”   她清楚自己犯的错,她害了他的母亲,也害了他未出世的妹妹,这两桩罪加在一起,卫琅绝不会轻易饶过她。   只是她恨,恨自己不早些动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偏生她留下了卫琅这个余孽。   卫琅低首看着她手中的佛串,冷笑道:“太后娘娘还是喜欢念佛,可惜你如此蛇蝎心肠,想来佛祖也不会庇佑你。”   张太后大笑着:“佛祖庇不庇佑哪是你配说的,家有多少次想把你这孽种掐死,可惜你命太硬了,早知如此哀家当日就该把你和那贱人一起处死!”   卫琅脸色微沉:“你执迷不悟到底为了什么?”   张太后轻蔑的嗤笑:“自然是为了这江山,哀家要成为这天下独一个女帝!”   卫琅握着剑柄,沉声道:“当皇帝并不是这天下唯一得意的事,你贪恋帝位,可你自己做得到吗?”   张太后不欲与他多言,她既然已无退路,便想着玉石俱焚。   她赤手抓住剑身直直地撞向卫琅,想要和他同归于尽,可卫琅先她一步松开剑柄。   张太后眼看失了势,当即反手拿剑,一把往自己的脖上抹去,血顿时溅了一地,殷红如艳梅的鲜血仿若断了线的红色血珠,一滴一滴的滴落,染红了素白的狐毯,一大片一大片的血铺陈在地上,像是一幅山水画。   福寿立在屏风后,见此情形吓得不敢出声,也不敢言语。   围绕寝殿而立的暗卫,齐齐的看向卫琅。   “殿下,还要卑职做些什么?”   卫琅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暗卫拱手作揖,轻应了声便兀自踏出紫宸殿。   卫琅侧眸瞥了眼身旁的屏风,“福公公还不出来?”   福寿战战兢兢地自屏风后越出,他仓惶躬身,“奴才见过容王殿下。”   卫琅上前,揭开掩着元贞帝面容的黄绫,“背叛主子,其罪当诛。”   福寿也算宫里的老人,元贞帝登基前就一直侍候着他,然而他却不曾发现他深沉的心思,恐怕连元贞帝都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身边的这条蛇都在伺机亟欲咬他。   福寿双膝沉重的跪地,他半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而是低着头道:“奴才年事已高,只想出宫安度晚年,一时行错了路,跟错了主子。”   “滚,滚出去。”忽然榻上的元贞帝睁开眼,冷不丁的说了这话。   福寿吓得趴在地上。   元贞帝气若游丝的怒吼道:“滚!”   福寿已被惊的魂飞魄散,他自是不敢有片刻停留,手脚并用慌乱的跑出了紫宸殿。   殿外旭日东升,白露沾草正是万物复苏之时。   元贞帝缓过来一口气,他目光颓然消瘦的脸庞已看不清往日面容,他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嘶哑的说道:“你还是救朕了……”   卫琅淡淡道:“你是一国之君,百姓都指望着您,您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元贞帝笑意僵在脸上,他缓缓地坐直身子,从枕下拿出拟好的诏书,“这天下以后是你的,朕的身子恐怕撑不了多久,你也晓得朕的几个皇子都没有你出色,他们一个个巴不得朕早点去了,好继承大统肆意挥霍这江山,而现下只有你才担得起这大任。”   卫琅闻言挑了挑眉:“皇兄就不顾声誉?”   元贞帝摇摇头,苍白的脸显得他又脆弱不少,“朕拟的是皇太弟而非皇太子。”   尽管他心里清楚,诚然卫琅是他的骨肉,却明白倘若卫琅以皇太子继位会遭受多少流言蜚语,要成为一代明君并非易事,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替他肃清所有障碍。   卫琅扬起唇角,“臣弟接旨。”   这次他没有拒绝。   元贞帝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能放下,他放下诏书闭上眼,吐出沉积胸膛的浊气。   似乎一切都尘埃落定。   *   与此同时,容王府。   沈晚摆弄着瓷瓶里的花朵,忽然好好的花瓣突然掉落,坠到她掌心,她眉心一跳。   不多时暖阁里响起婴孩的啼哭声,只见乳娘抱着圆哥儿急忙跑出来,朝她走过来,“王妃,小世子一直哭,怎么哄也哄不好,方才喂他奶也不肯喝,不也没见他病着,不知怎么了。”   沈晚瞥了眼襁褓里挥舞着小手,不断哭泣的奶娃娃,她凑上前柔声哄了哄,也不见好。   乳娘没想太多,将孩子交给她。   沈晚抱着圆哥儿小心地哄着,不知过了多久圆哥儿许是哭累了,迷迷糊糊的睡过了过去,她又将孩子交给乳娘。   沈晚则继续望着瓷瓶里的花,近来的牡丹开得正好,她随手折了几朵养在这瓷瓶中,没想到才出去了半个月,这花竟枯萎了好几朵,像是不详的征兆。   柳儿端了补汤进屋,见她还痴痴地望着那牡丹,小声道:“小姐,这牡丹有什么好瞧的,都已经枯黄不成样子了。”   沈晚笑笑,“想着还有几朵花还活着,掐了另几枝也不知能不能养活。”   柳儿撇撇嘴嗔怪道:“说来也怪,这牡丹我们细心照看着,从未出过岔子,也不知怎得就突然全部枯了,只剩下几株残花。”   沈晚手一颤,不慎折断其中一株完好的牡丹,她捏着那株牡丹,垂眸看了两眼,“花无百日红,这牡丹虽好,却也艳不了几日。”   言罢屋外响起了嘈杂的吵嚷声,柳儿忙走了出去,迎面撞倒了一个神色苍白的小丫鬟,她颤声对着柳儿道:“太后娘娘薨逝,王爷他也回来了、”   柳儿愣了愣,旋即转头跌跌撞撞的走回屋里,“小姐……”   沈晚掷落手里的牡丹,扶着门跑到外面,目光触及到身穿盔甲的卫琅身上,她瞧见他盔甲染得血迹,心下一慌,急忙问道:“你这伤?”   卫琅低声道:“不用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沈晚沉吟半晌问道:“太后娘娘她?”   卫琅伸手抱住她,闷闷的说道:“我们进宫。” 第60章 . 合卺 【正文完】   一勾残月悬于苍穹, 浓墨漆暗的黑夜寻不出一丝光亮。   偌大的皇城寂静的好像没有半个人影,巍峨堂皇的宫城十分死寂。   太后薨逝秘不发丧,唯有皇室亲眷才知道内情, 故而宫里没有任何缟素也没有宫女侍从敢穿着缟素, 只因元贞帝下令不许为张太后服丧。   宫内的侍从宫女虽心生疑惑, 却都不敢忤逆, 她们依旧循规蹈矩的做着本分的事。   宫女夜里守夜,正打着哆嗦想起今日的事, 觉得百无聊赖便聊了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 陛下把身边的福公公给关到天牢里去了。”   “也不知他犯了什么错,他原先在这宫里权势滔天, 内务府的人无不看他脸色行事,如今没了他,其他几位大人倒松快不少。”   “福公公也是活该, 如果不是他太贪心,还陷害陛下哪有今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们可得小心些伺候主子, 要不然落得福公公那样, 半辈子都毁了。”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而这稀碎的议论声,好巧不巧的传进了淑妃的耳朵里。   恍然瞧见淑妃,她们颤巍巍的福身问安。   淑妃面色如常扫了她们两眼, 淡然道:“陛下可在紫宸殿?”   宫婢怯怯的应了,淑妃越过她们径自踏进紫宸殿。   淑妃笑盈盈的上前, 朝元贞帝道:“陛下,臣妾见您身子大好,所以来看看您。”   元贞帝没有抬头看她, 伏案看着长案铺陈的奏折,他沉声道:“有什么事?”   淑妃提着裙幅踏上玉阶,“陛下,臣妾听说您要立容王殿下为皇太弟?”   元贞帝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有些话,不必朕教你怎么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若是想劝朕改主意,你大可以回去。”   淑妃察觉到元贞帝冰冷的目光,她怯怯低下头,旋即小声道:“陛下,您的皇子还在世,您为何不选他们而是另立皇太弟。”   元贞帝一笑,“凭他们的本事,能受得住这江山吗?淑妃,朕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想扶持你三皇子,不过朕主意已定,你就不必再妄想。”   淑妃脸色微微一白,她紧紧地攥着裙幅,咬着牙应道:“臣妾明白。”   枉她费尽心机的往上爬,没想到还是失策,平白将储君的位子拱手让给了别人。   元贞帝打量着她的神色心忖她还是不服气,于是厉声道:“朕既封了皇太弟,以后容王在这宫里就是未来的储君,你们几个后妃也要敬他,若不然以后皇子们的封地,可得好好考量。”   淑妃随口应下,便悻悻地福身告辞,她走出紫宸殿,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宫婢提着一盏灯笼引路,她亦步亦趋的引着,等到了寝殿,淑妃踯躅不前,她望着长廊尽头那片阴暗,攥着拳头,抬手就掌掴了身旁宫婢的脸。   宫婢不知发生了何时,她慌忙跪地,“淑妃娘娘饶命,奴婢知错。”   淑妃正在气头上,闻言狠狠地踢了她一脚,“贱婢!”   一侧的宫婢见状纷纷跪地,而一向伺候淑妃的嬷嬷温声劝道:“娘娘,现下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容王已经去接王妃进宫,以后住进东宫,可真的就没戏唱了,您要以大局为重。”   淑妃敛眉,忍耐住心底翻涌的怒气,“去东宫瞧瞧。”   *   夜凉如水,皎皎明月被云雾掩住。   东宫朱红的大门敞开,一辆马车徐徐驶入含光殿。   二人齐齐地下了马车东宫殿的所有侍从宫婢都垂首出来迎接,卫琅没有多言,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沈晚到偏殿歇息。   寝殿还有暖阁正在修葺,废太子的物什早被清理干净,如今东宫殿的陈设稍显素雅,混不像一个储君该住的地方,只是檐瓦雕梁仍然富丽,即便是偏殿也有金龙盘踞,琉璃砌成的墙壁晕着绮丽灿亮的光芒。   卫琅目光沉沉的望着沈晚,搂着她肩柔声道:“以后我们要常住在宫里了。”   沈晚拂落他的手,忍不住道:“陛下怎又改了主意?”   难道帝王的都心思都这般阴晴不定,比天上的云彩还要奇怪说变就变。   卫琅淡声道:“帝心难测。”   沈晚面色清冷,浅浅的瞪他一眼:“这么说来,以后你登基为帝,也会如此?”   卫琅皱眉:“你不信我?”   沈晚愣了半晌道:“倒也不是不信,可这宫里哪有真话?”   卫琅淡笑不语,只道:“安置吧,明日还有事要做。”   沈晚颔首,这夜她却整整一夜未眠,只要睁开眼她眼前就会浮现卫恪凶神恶煞的脸,虽然她清楚卫恪已经被赶到关外囚禁起来,但东宫毕竟是卫恪住过的地方,她不敢多待。   晨起梳洗后,沈晚换上一袭绛色宫服,用膳时有宫婢来禀,说明日和嘉公主出嫁,陛下有旨让她绣喜服,料子已备好,除了喜服上的纹样,其余都已经被尚宫局司制房的绣娘绣好。   沈晚看了两眼,只看出两处需要缝补,忽然她想起和嘉公主尚未议亲,也没有合宜的驸马人选,又哪来成亲一说。   她想着觉得有些不妥,便问道:“和嘉公主何时议了亲?”   宫婢摇摇头,“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并不晓得。”   沈晚蹙起黛眉,摸着绸缎,思索了会儿,还是嘱咐柳儿拿针线。   不过半日沈晚便利落的绣好纹样,大红的喜服绣着金线还有寓意吉祥鸾鸣的龙凤鸳鸯,指腹轻轻划过松软的锦缎,她沉沉的叹了口气。   只可惜她成婚那日只穿了宫里送来的媳妇,却未曾真的穿自己绣的喜服,倘若再来一次,她定要自己绣一套喜服。   念及此她理好喜服摆在承盘上,唤宫婢命她拿到凝香殿交给和嘉公主。   可宫婢来了以后却道:“娘娘,这是您的喜服。”   沈晚狐疑道:“你说什么?”   宫婢笑而不语,柳儿也掩着面轻笑。   沈晚只觉得奇怪,她抿着唇还想问什么,可柳儿拉起她往屏风后走,解开她的外袍,替她换上喜服。   嫣红正色的喜服着身,明艳而又婉媚。   踏出偏殿,天色已暗。   柳儿牵着沈晚走了出去,她们移步走到霜绛宫。   大红的喜袍在月色下蹁跹飞舞,犹如一株绝世的艳梅在深渊里顽强的生长出来。   霜绛宫外红绸密布,一眼望去卫琅颀长的身影甚是显眼。   柳儿扶着沈晚入内她挽唇笑道:“奴婢就送您到这。”   昏暗的灯火晕着红光,烛影斑驳的打在男人的清隽的侧颜,收敛他眉眼的锋芒,添了几分柔和。   卫琅凝着她,朝她伸出手。   沈晚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他掌心,羽睫微垂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走到他身边,“你……”   她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   卫琅轻笑道:“今日我可不是故意诓你。”   沈晚低声笑笑:“我不怪你。”   宫灯里燃着猩红的火苗,映照着霜绛宫的寝殿,清幽静谧的寝殿,晕着暖意。   殿内入目便是百子千孙的锦被,还有几幅山水画,沈晚仔细的看了两眼,发觉有几幅好像是她兴之所至而临摹的画。   沈晚羞赧的掩面,娇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卫琅淡淡道:“自然是洞房花烛,沅沅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   沈晚闻言了然,她眼波含笑微微侧身,扑入他怀里。   卫琅后身子一凛,这下勾起了他的火,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沈晚疑惑地抬眸,忽然他反客为主,趁她片刻不防欺身而上轻攫住她殷红的朱唇。   卫琅见她愣愣的没有动作,力道深深的加重了些,厮磨着小姑娘红润的菱唇。   两人的鼻息纠缠在一起,沈晚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像是被轻薄了,她眨了眨眼扯着他的衣袂,不得章法的继续勾他,却又突然的退却避开。   忽得卫琅吃痛的低吟了一声。   沈晚轻咬着他的唇瓣没有言语,湿漉漉的杏眸无辜的看着他。   卫琅知道她的小心思,凑到她身边贴着她的耳鬓,嗅着她的幽兰的发香,明白夜还很长,他们不急于这一时。   他突然下榻,拂袖端起盛着合卺酒的酒壶,兀自倒了两杯合卺酒,酒樽两端系着红线,摆在承盘中。   卫琅一并拿起两盏酒樽。   “上回因你有着身孕,未能喝这合卺酒,今日算是我们大喜之日我们自然得喝一杯。”   沈晚杏眸微沉,她温吞的抬手接过,拿着红线另一端的酒樽,二人缱绻的对视,一起饮下合卺酒,辛辣的烈酒入喉,又苦又辣,咽下喉后,沈晚忍不住的咳嗽。   卫琅随手掷落酒樽,捏着她的下颌又印上一吻。   沈晚略有惊愕,双颊微红。   案上的龙凤烛燃着,纱帐垂曳下来,似掩非掩的掩着殿内的景。   沈晚攥着他的衣襟柔声道:“我有一事想问你,你为什么偏就认定了我呢?”   他们仅有几面之缘,他竟不顾一切的娶她,委实让她想不明白。   卫琅失笑,却还是道:“洞房花烛不要问这些,有些事以后你就明白了。”   正值春宵一刻,哪还想的到其他。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