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随便养的鱼他当皇帝了》 嫁男人作甚(是美酒不好喝还是美食不...) 太阳西坠,倦鸟归林。 萧晏端坐在辇毂之中,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掌心的玉环。六年了,他已整六年没见过叶初棠。 这些年他从没有停止过打探她的消息,关心她的一切,但碍于所谋之事,不曾与她见过面,甚至未敢书信一封。他怕他的软肋,他心中最柔软美好的存在,会因他而身处险境。他绝不允许有一点点危险的可能性发生在叶初棠身上。 如今天下定,他坐稳了帝位,便第一时间来接她进宫,邀她做自己唯一的皇后。 他萧晏,不负当初的诺言,来接她了。多年寂寥的心,终于在今天也能如那些倦鸟一般,有了归处。 “陛下,静心苑到了。” 秦路小心挽起辇毂上的垂帘。 年轻帝王的脸渐渐露了出来,剑眉寒目,唇薄如刻,冷峻犀利,气势巍然。 随行的宫人们皆屏息静气,躬身垂首,只敢看那尊贵的玄衣纁裳的一角,据此来斟酌自己的行走快慢。 突然,那衣角停住了。 宫人们立刻驻足,把头低得更深,敛尽自己的气息。生怕自己呼吸重了,惹得这位暴戾恣睢的新帝感到不快,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陛下?”秦路恭敬地擎扶着萧晏的手臂,轻轻地问询一声。 “寡人这般出现,会惊了她。” 秦路笑道:“叶女郎等陛下多年,今见陛下接她到宫里做皇后,肯定高兴极了,这可是天下女子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尊贵之荣。哪儿可能会受惊?即便受惊,那也是惊喜的惊。” 萧晏蹙眉,“你不懂,她与别人不同。” 若相同,当年在岭南,她早和其他人一样肆意践踏折辱他了。何至于不惜冒着得罪皇后族人的风险,解救他于困苦之中,不计回报地接济他、安慰他、鼓励他……因为她的帮助,他才得以好好照料病重濒死的母亲,有了报仇雪恨的决心和谋夺天下的志毅。 她是世间最美好的明珠,是上天派来驱走他心中阴霾的神女。 萧晏那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他定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将这世间一切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都奉给她。他宁负天下人,也绝不负她,定要登基为帝,立她为后。 “把寡人微服的那件衣裳拿来。”萧晏返回到辇中,换上朴素的青衫大袖后,复而下车,走到了静心苑的大门前。 此院位于宣城外十里,是叶初棠常来小住的别苑。听说她到了成婚的年纪之后,被家中长辈频频催婚,但这些年她誓死抵抗,为他一直未嫁。每每被催婚到心烦的时候,她便会来到这别苑居住,静心几日。 萧晏仰头凝望静心苑的匾额,字体隽秀,不乏英气,出自她之手。 秦路连忙跑去叫门,在叩击三下之后,漆黑的大门开了,一名十五六岁的男仆探头出来。 “谁啊?不管你们是谁,我家女郎在此静休,不见外客。”男仆嘴快说罢,就要关门。 “大胆!陛下驾临,你竟敢关门?”秦路厉色喊一声,立刻将腰牌亮给男仆看。 男仆伸脖子认真瞅了一眼后,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瞅一眼,然后他的眼珠子立即瞪得如牛眼珠一般大。他震惊地看着秦路,又战战兢兢地偷瞄一眼秦路身后的萧晏、辇毂以及辇毂周围的那些宫人、侍卫等。 男仆的俩条腿直接软在了地上,几乎是趴着行礼,“草、草民拜见陛下!” 萧晏径直入门,眼风冷扫了一眼秦路。 秦路立刻揪起男仆,低声嘱咐他:“陛下要给叶女郎一个惊喜,休得乱喊乱叫,坏了陛下的兴致。” 男仆连忙点点头。 秦路随即挥手,召来随行的侍卫,吩咐他们将整个静心苑的家仆都守住了,谁都不能走漏了风声。 男仆在前带路,将萧晏和秦路引至他家女郎现在的身处之所——桃花小筑。 这桃花小筑要过一石拱桥,再过一个月亮拱门才到。萧晏刚行至石拱桥上,就听见里面传来丝竹之声和几名女子的笑声。 “静休?”萧晏问声清冷。 男仆马上软了腿,跪下了。秦路就立刻把他揪起来,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在这种时候暴露皇帝的身份。 男仆竭尽努力让自己的腿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耷拉着脑袋,颤抖着嗓音:“回、回陛下的话,女郎今天大概心里觉得孤寂,才找了几位姐妹来闲聊解闷。” 实际上她们已经在这玩了三天了,前三天比今天还闹腾! 但男仆不敢乱说,他觉得自己如果把这话说出来,陛下肯定不会高兴,会要了他的命,即便陛下不要,回头女郎也会要了他的命。 萧晏吩咐:“就说顾晏拜见。” 秦路再提点男仆一句,“斟酌好你的用词,不然露馅了,我保你全家脑袋搬家!” 男仆连连点头,战战兢兢进了院子。 院里有四名婢女正忙着摘花瓣到竹篮里。她们在听男仆说有客拜见之后,立刻怪男仆不该擅自做主把人领进来,扰了女郎玩乐的‘清静’。 “这位不一样,女郎一定会见,你们快去通报。”男仆急道。 “这我们可做不了主,要先问熙春才行,你且先等着。”一名婢女拍掉了身上的花叶,推门进屋了。 萧晏等了片刻后,见人还未出,便踱步进了院子。 三名婢女见状,要来阻拦,侍卫立刻蹿出,捂住了三名婢女的嘴,带走提点了一番。三名婢女在知悉萧晏的身份之后,吓得脸色惨白,老实地贴在墙边站着,垂头垂眸,比鹌鹑还鹌鹑。 这时,熙春推门出来了,门内刚好传出叶初棠甜脆的笑声。 “林郎这琴弹得真好,人也长得俊俏。” “这话我不同意啊,明明是我们周郎长得最好看!”另一女子立刻接话。 萧晏脸色骤然阴沉,十分骇人。 没想到他六年没见叶初棠,听到叶初棠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夸别的男人长得俊俏。 秦路在旁边都吓得恨不得把脖子埋进土里,他在心里默默给叶初棠点了根蜡。叶女郎要自求多福了! 熙春先打量萧晏一眼,见他有些走神,便趁机狠狠瞪了一眼男仆和躲在廊下排排站的三名婢女。今天这些仆人都是怎么了?居然未经女郎的许可,就这样擅自将人领了进府,甚至进了院子。 但既然人已经来了,断然没有直接赶客的道理。毕竟眼前这位,曾经也受过女郎的殊照。不管他如今混得如何,女郎都会继续善待他。用女郎的话讲,多一个朋友便多一条路,说不准哪天就能用上了。 熙春笑请萧晏去侧厅等候,“女郎正在宴客,此刻多有不便,若顾郎君不介意的话,可否稍等片刻?” “什么,你让我家——”秦路刚要向熙春亮明身份,就被萧晏阻止了。 “不介意,我等到她何时都可以。”萧晏应答。 熙春扫一眼秦路,看他衣着比萧晏更好,琢磨着应该是顾晏结交的什么富贵朋友,所以态度如此嚣张。熙春礼貌地对萧晏礼貌地笑了笑,便转身开门进屋去。 在门开了那一刹那,萧晏瞥见了屋内的叶初棠。 叶初棠穿着湖蓝大袖,喝得半醉靠在软垫上,她脸颊微红,杏目含笑地对她的姐妹们道:“如我们这般卓绝的女人就不该归属于哪个男人,嫁人作甚?听他们的话作甚?是美酒不好喝,还是美食不好吃?一个人活得潇洒自在才最重要!” 随着渐渐闭合的房门,萧晏负在身后的手渐渐握拳。 曾经年少时(“来娶你”樱桃茶...) 门关之前,叶初棠无意间瞟见门外有一俊朗男郎,其头顶似有金光。 “不如让周郎和林郎来比比才艺,谁弹琴弹得好,谁就是第一俊朗之人,可得我这碗金珠。” 昌平郡主兴致颇好地跟两名伶人调笑,卫夫人和王夫人连声应和这主意好。 叶初棠掩嘴打了个酒嗝后,对走过来的熙春道:“门外人是谁?你又叫了别的伶人来?那还不快带进来让我们瞧瞧。” 熙春凑到叶初棠身边,压低声,“门外人是顾晏。” “顾晏?顾晏是谁?”叶初棠醉得头晕,揉了揉太阳穴。 “便是——” 当啷! 门突然被推开。 熙春的话被打断,她惊讶地看向直接推门而入的萧晏。这厮好生失礼! 昌平郡主和卫夫人、王夫人皆同时看向萧晏。 “哟?这是谁啊?难道是新请来的伶——” 卫夫人正高兴地要调笑,“啪”的一声,昌平郡主手中的玉盏落地,摔得粉碎。 卫夫人惊讶地看向昌平郡主,发现她竟然脸色骤变,被自己摔碎的酒杯吓得浑身一哆嗦。 昌平郡主从震惊中回神儿后,就慌忙起身,欲给萧晏磕头请罪。 萧晏先她一步拱手,对众人道:“在下顾晏,见过诸位。今日与叶娘子有要事议定,叨扰诸位的雅兴了。” 昌平郡主刚要弯曲的腿立刻绷直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叶初棠醉了,此刻的她完全被萧晏头上的金光所吸引,没注意到昌平郡主的异常。 “他便是女郎九年前在岭南的时候帮助过的少年。” 在熙春的小声提醒下,叶初棠终于想起顾晏是谁了。 九年前,她在岭南外祖母家暂住,曾出手救助过一位极其困窘落魄的少年,便就是顾晏。 那天正是阳光灿烂的中午,天气燥热,阳光刺得人眼睛疼。十五岁的顾晏在路边被教坊的人殴打得满脸青紫,泼了一身屎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狼狈不堪,但他单薄的脊背却挺得很直。 叶初棠没忍心,出手帮了他一下。等他梳洗干净来树下见自己的时候,叶初棠才注意到顾晏头上有淡淡的金光。 叶初棠从小就能看到有些人的头上有金光,起初她只是以为自己的眼睛与别人不同,出了点问题。 后来她七岁时,在街上偶然出手相助了一位头有金光但囊中羞涩中年男子。两月后,这名中年男人登门拜谢,身份竟是刚上任的本州刺史。也恰因为这人的出现,令叶家及时解决了当时遇到的麻烦,之后叶家便与这位刺史有了往来,一直颇受他的拂照,在本地士族中愈发显赫。 叶初棠自这之后开始揣摩起金光的作用了,去观察身边那几位有金光的人,发现他们要么本来就有厉害的身份,要么当下过得窘迫但过段时日就会有所成就。 简言之,这些头有金光的人都是贵人,即便现在不够显达,有朝一日也必定会成为人中龙凤。倘若及早结交下他们,对自己或家族极可能会有助益。 与顾晏相遇之时,叶初棠早已经知晓了金光的作用。虽然她并不知道将来的顾晏会在哪一方面厉害,也不确定他在未来会不会帮到自己。但随手结下善缘,种下一种可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在岭南的三年,叶初棠对顾晏一直照顾有加。后来顾晏来跟她辞别,说要回到他家族所在的地方报仇雪恨,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叶初棠便将自己所有的私房钱都给了顾晏,支持他的决定。 那时候的叶初棠对顾晏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救济了,三年的相处,让他们二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她真心希望顾晏能够翻身,实现他的心愿,未来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但没有想到,自那之后,顾晏音讯全无。 叶初棠一直生活富足,每天有吃有乐,对此倒也并不介怀。 四年前,叶初棠偶然想起过一次顾晏,就按照他曾经所述,托人去他的老家江州打听情况,当时江州没人知晓顾晏这个人。 身边人都说顾晏骗了叶初棠,说他他忘恩负义。叶初棠却不这么想,她只觉得是顾晏还未到发迹的时候。她很了解顾晏的性子,他看似寡言冷性,实则很重情义,且骨子里极有傲气,所以叶初棠猜测他大概因为没有成事,过于内疚,觉得没脸面对自己,才一直没联系自己。 再后来,叶初棠的小日子过得更加富足自在了,就把顾晏这个人给忘了。 “你可还记得我?” 萧晏面色沉冷,对上叶初棠的双眼。 在来之前,他曾无比确定叶初棠一定会一眼认出自己,会很激动、很开心、很高兴,但现在他不确定了。 “当然记得,你是阿晏!” 叶初棠扶桌起身,快步迎到了萧晏跟前,清澈的杏目里含着笑意,满脸开心。 “阿晏,真的是你!你终于来看我了?我都惊呆了,差点不敢相信!” 叶初棠开始认真端详起萧晏,六年不见,当年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变成沉稳成熟的男人了,俊眉修目,气度朗朗。容貌较之从前更加萧疏冷峻了,个头也长得更高,身材更加修长结实,浑身都有非凡的气派。 当然,变化最大的还是他头顶的金光,居然从当年淡淡的金色光晕变成了她有史以来见过最灿烂耀眼的金光,有点像神君下凡了。 一直站立难安的昌平郡主,暗暗偷瞄一眼萧晏,又看一眼叶初棠,虽不明白二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但她已然深深感觉到这其中的厉害了。 显然叶初棠不知萧晏真正的身份,而萧晏现在似乎也不想在叶初棠面前暴露他皇帝的身份。 自新帝登基以来,昌平郡主只参加过一次宫宴,见过萧晏一次面,便亲眼见证了萧晏当场要了三名老臣脑袋的血腥场面。 她现在如果不机灵点,识趣点,立刻扶额头疼表示自己要回家,她脖子上顶着的就不是脑袋了,而是比碗口还大的血窟窿! 昌平郡主逃命归逃命,但还是讲义气的,随便托词一个“不想一个人晚归要人陪”的借口,把卫夫人和王夫人都拉走了。 卫夫人和王夫人打量这突然造访的男郎十分英俊,颇有想留下来看热闹的意思,但拗不过昌平郡主身份尊贵,只得遵从其意。 屋内两名弹琴的伶人,也被昌平郡主给带走了。她为姐妹能做的事就这有一点点了,剩下的只能看叶初棠她自己造化了。 叶初棠没多想,只以为昌平郡主离开,是因为识趣,故意腾出地方给她和顾晏叙旧。 反正场子已经被闹散了,与其无意义地追究顾晏的失礼,倒不如说点有用的话缓解尴尬。叶初棠理解顾晏,觉得他肯定是想早点见到自己,跟自己叙旧,才会这样冲动。 叶初棠移步侧厅,请萧晏喝樱桃茶。 “这樱桃是去年我自己采下做成了酱,埋在了桃花树下。如今取出来,添了甘草、枸杞煮茶,味儿好,解渴又养身。我不知你从何处来,但找到我这里必然不易,一路劳顿肯口渴了吧?你先尝尝看,咱们有话慢慢说。” 叶初棠亲自端茶到萧晏面前,她眼睛水灵灵得明亮,笑容清甜可人,说出的话更是熨帖到人心坎里去。 原本因叶初棠那几句惊骇之言,萧晏心中生出了不悦和怒火,现在又因叶初棠的这几句话,怒火被轻松地平息了大半下去。 萧晏喝了一口樱桃茶,口中泛甜,清新的樱桃果香饶过他的舌尖滑过喉咙,叫他不禁回忆起当年在岭南叶初棠照顾他的日子,残留一半的不悦和怒火又再度减半。 “在我进门之前,你说的那些话——” “姐妹间玩乐的戏言罢了,你可不许说出去!”叶初棠立刻做“嘘”的手势,小声跟萧晏解释,“我那三位姐妹们都在守寡,我只有说那些话才不讨人嫌呀。再说了,我到了年岁一直未嫁,不知被多少人笑话,就过过嘴瘾,吹一下牛皮嘛,给自己找点面子回来。” 这话刚好戳了萧晏的心窝,思及叶初棠这些年为了等他一直未嫁,不知受过多少奚落和嘲笑,他便觉得心中苦涩,更感动不已,心里仅残留的那点火气彻底消散了。 至于叶初棠为何会请伶官来跟姐妹同乐,萧晏已经自己在心中找好了解释。她心地善良,必然是为了照顾她守寡姐妹们的情绪,想让她们快乐些。她向来乐善好施,很会替别人着想。 萧晏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声音低哑:“对不起,”让你等我这么久。 叶初棠以为萧晏为自己刚才失礼的质问道歉,笑着表示没事。 “阿晏的大仇得报了吗?”叶初棠问。 “嗯,刚稳住了脚便立刻来找你,”萧晏目光幽深地看着叶初棠,“然而时间还是太久了些,过了六年了。” 叶初棠拍手称快道:“那太好了,只要问题解决了就行,恭喜你!我就知道你一直不联系我必然有苦衷,看来你此番回去,遇到了不少凶险和困难。那帮人既然跟前皇后的族人有关联,必然势力极大。” “的确势大,早些年与他们对抗,如刀山之上走钢丝。” 萧晏和母亲被驱赶至岭南之后,被逼改了姓氏,被当成普通罪奴一样驱使。为了不给叶初棠带来麻烦,萧晏一直没有直接坦白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是江州没落士族的遗孤,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迫害至那般地步。 叶初棠琢磨着士族没落,想东山再起很不容易。她早就打量过萧晏今天的衣着,并没有很富贵。 叶初棠委婉询问:“那你现在是不是还有很多难处?” 萧晏敛目,点了下头。尽管他现在坐稳了帝位,但朝中仍有几股暗势力在蠢蠢欲动,尤其是那两位从大门阀士族出身的老臣,居功自傲,越位抓权,非一朝一夕可以扳倒。 叶初棠马上安慰萧晏道:“没关系,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的能耐,那些难处对你来说肯定都不难!你要是缺钱的话,我这里有很多,我这些年自己偷偷做生意,赚了不少呢。” 顾晏头上强烈的金光告诉她,他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了,多投入准没错! 萧晏在听到这话后,眼中的寒冰消融,尽数化成了柔情。叶初棠一点都没有变,还和当初一样那么善良可人,永远理解他,相信他,并给与他最大的支持和鼓励。 “多谢,如今已经不需要你的接济了。”萧晏深情凝视叶初棠的双眸,“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兑现当初对你的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叶初棠有点发懵地看向萧晏。 她不禁用手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想让自己凉快些。今日的酒不光上头,还让她觉得格外燥热。本以为忍一会儿就会过去了,谁知现在越来越热了。 萧晏看到叶初棠露出了的白皙锁骨,喉结微动:“来娶你。” 她睡了新帝(女郎您还是快逃吧...) 叶初棠惊了一下,终于想起来了。 六年前她在送别顾晏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少年突然抱住了她,说等他大仇得报之时定会来娶她,他发誓会成为配得上她的人。 因为当时已经要分别了,顾晏刚刚亡母,离开的背影很孤单寂寥,叶初棠怕直接拒绝会打击到他的志气,就对他大声喊“我等你”。 “我等你”其实可以有很多含义:我等你回来找我,我等你大仇得报……她纯粹是为了给他鼓劲,反正等过了两年之后,他很可能已经不记得这个承诺了。即便他大仇得报真的回来找她,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可怜人了。叶初棠当时就想,等到那时再拒绝他会比现在要好些。 想不到在今天,她就要把那时做出的假设变为现实了。 拒人求娶这种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已然轻车熟路。 叶初棠迅速在心中斟酌出一番言辞后,就温柔地笑看着萧晏。 正要开口说出之际,忽然,她感觉体内有一股邪火在乱窜。 叶初棠用帕子拭掉额头上的细汗,饮了一大口樱桃汁,却丝毫不觉解渴。 她沉下眼眸,吩咐熙春立刻去端碗冰饮来。 “你不舒服?”萧晏察觉到叶初棠脸色有异,关切问她。 “大概酒喝多了,觉得口干热燥。”叶初棠依旧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对萧晏笑着表示没事。 “阿晏家中如今可还有其他亲人同住?”叶初棠问萧晏,“这些年你身边可曾有过贴心人?” “不曾有过。”萧晏见叶初棠没有直接回应自己求娶的话,不禁握住叶初棠的手,“但今后有你在了,我便不会再是孤家寡人了。” 秦路一直在旁侧静立垂首,不敢窥视天子的言行。但他堵不住自己的耳朵,当听到素来严酷恣睢的陛下居然对这位民间女子如此小意温柔后,他大感震撼。 这一幕要是被朝堂上那些大臣们瞧见了,肯定会怀疑到抠出自己的眼睛! 萧晏的大手干燥粗糙,有些冰凉。叶初棠手小而细嫩,热得烫人,被萧晏突然这样握住,竟莫名觉得舒服。 “这是什么?”叶初棠感觉到萧晏的掌心有凸起,她掰开萧晏的手,看到萧晏的掌心横亘着一条丑陋的疤痕。 “握刀时伤的。” 说得简单,正常人谁会用软乎乎的手掌去握冰冷尖锐的刀刃?若非情势所逼,没人会这样做。 叶初棠猜到他孤身回去拼搏会万事不易,但在没见到这疤痕前,她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去体会到他有多难。 叶初棠用食指顺着疤痕抚着,不禁想起当年在岭南的时候,有次她顽皮,闹着要去登山的事。 她当时偏要穿着漂亮的长裙大袖,结果山路不好走,被树枝刮了衣裙后,慌乱跌下了山坡。顾晏第一时间护住了她,把他自己垫在她身下。 回去的时候,顾晏一直背着他,等到了外祖母家,她从顾晏的背下来后,发现自己的裙摆上染了一大滩血,她还以为是自己流血过多,吓得哭了。后来才发现那血不是她的,是顾晏在护着她滚下山坡的时候,被尖锐的树根刺伤了后背。他失血过多,唇都没了血色,一路上背着她却不言不语,没喊过疼,甚至都没有过大声喘过气。 按理说他们俩这么多年不见,再见面了理该会觉得生疏,不复当年那样熟稔。 可如今几句浅聊下来之后,叶初棠发现顾晏还是当初的样子,现在的他身上处处可见当初的影子,他依旧寡言沉冷,受过那么多苦也不会抱怨一句,依旧长情记恩,所以六年了,还不忘来找她来兑现当初的诺言。 “女郎,冰雪梨饮。”熙春将冰饮端到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喝了一口冰饮后,稍觉得有一瞬间缓解,那股燥热就复起,像浇了油的火反而烧得更厉害。 叶初棠命人备晚饭给萧晏,请萧晏先用饭,她更衣后便来。 熙春跟着叶初棠回了寝房之后,见自家女郎面颊泛红,额头冒汗,就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竟滚烫得厉害。 熙春立刻想到了什么,震惊又气愤:“那个姓林的伶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给女郎的敬酒里下了药,我这就命人去通知昌平郡主,将他送去见官!” 叶初棠面色未改,在连喝了几口冰饮后,就脱掉了身上的衣裳,令婢女将她最喜欢的那件樱花色大袖拿出来给她换上。 “见官就不必了,把人扣下,回头我亲自审问。” 熙春应承,“我叫人去请大夫。” “这时间宣城早关城门了,请不到城里的大夫,便寻得附近的乡野大夫,看了也无用。再说别苑偏僻,有来回折腾的工夫我早熬过去了。” “怎么熬?”熙春对这方面没有经验,她瞧着自家女郎现在的样子可不太好。 叶初棠把领口扯大了点,将剩下的冰饮一口喝尽后,便道:“去花园里吹吹冷风。” “好好好,多吹吹。”熙春立刻应和。 叶初棠出门的时候,因为腿软,脚被门槛绊住了,险些摔倒,熙春立刻扶住叶初棠。 叶初棠像碰到什么忌讳一样,示意熙春别碰她。 “女郎现在感觉如何?”熙春关切问。 叶初棠手抓着门框,微妙地挑了一下眉毛。在清楚感受到自己身体强烈的变化后,她便改道往东走。 熙春不解地跟上去:“女郎不去花园吹风了吗?” “风无用。” 熙春意识到药效强烈,气得恨不得把那姓林的伶人给撕烂了。 “那怎么办,什么东西能有用?” 叶初棠如弱柳扶风一般走进了东侧厅,便把紧随而至的熙春关在了门外。 熙春:“?” 哦,是男人。 …… 东侧厅内,在叶初棠离开之后,萧晏对着满桌丰盛的饭菜,没有半点胃口。 叶初棠没有直接回应他娶她的话,不知是什么心思。害羞不好应?或不愿意?又或其它缘故? 秦路看出萧晏的困惑,主动提议:“男女婚配,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许她不知陛下如今身份如何,不好跟家里议谈,才未敢擅自答应陛下。 奴看叶娘子十分惊喜陛下来看她,她必然如陛下对她一般,也对陛下用情至深。陛下何不直接坦白身份?叶娘子必然欢欢喜喜随陛下入宫,做陛下的皇后。” 身份的事情瞒她太久了,足有九年,萧晏在面对叶初棠时,不知为何有些难以开口直言自己的身份。 萧晏敛眸,边饮着樱桃茶,边斟酌秦路的提议。 叶初棠就这时推门进屋了,复而快速把门关上。 她顶着绯红的脸颊,转眸看向旁侧站立的秦路。 “他是谁?”叶初棠问萧晏。 “我的家仆。”萧晏见叶初棠似乎有些站不稳,立刻过来搀扶住她。 她胳膊很轻,新换的粉色大袖更衬得她多了几分娇俏。巴掌大的一张小脸精致妩然,肤白而有光,尤其是那一双眼,犹似自桃源深处流淌出来的一汪清泉,皎洁姣丽,笑起来甜如蜜糖。 “我怎么瞧他的衣着穿的比你还好?” 叶初棠不禁扯了一下萧晏的衣袖,再度确认他的衣料的确是便宜货。 “别人送的衣服,刚巧他能穿。” 萧晏见叶初棠好似真的醉了,就笑着哄她一句,想搀扶她去坐下,谁知叶初棠才走两步,突然踉跄,要往地上栽。 萧晏连忙捞住她,顺势将人搂在了怀里。 心猛烈地跳起来,萧晏正要为自己的冲动和失礼道歉,叶初棠一双滚烫的手突然就搂住了萧晏的脖颈。 “阿晏,我再问你一遍:你心里真的从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些年身边从不曾有过别的女人?” “嗯。” 叶初棠立刻踮起脚尖,亲上了萧晏的唇…… 多年来浓烈又隐忍的爱意,怎可能耐得住撩拨?一旦触碰,便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 早上,叶初棠赖床,抱着被子还要睡,萧晏偏要在她脸上亲了又亲,闹醒了她。 萧晏满眼宠溺地笑问:“要不要再来一次?” “好呀。” 叶初棠又快乐了一回。 之后她便叫水起床,坐在妆奁前梳头。 萧晏穿戴整齐之后,听秦路低语了几句,便走到叶初棠身后,在她侧脸颊上亲了一口。 “我今日还有些要事处理,须得立刻就走。我留了人在这,你若有事吩咐他们来找我就行。 明日就去你家提亲如何?你今天先回家知会长辈们一声?” 昨夜发生的一切,已然证明事实正如秦路所言的那般,叶初棠像他对她一样,也对他用情至深。萧晏便决定给叶初棠一个更大的惊喜,直接下聘,用最隆重的迎娶皇后的礼仪,到叶家去迎娶她。他要给叶初棠一个最风光最令世间人艳羡的婚礼。 叶初棠惊讶,“明天?不用这么急吧?” “不急了,已经六年了。放心,我都备好了,绝不会让你失望。” 萧晏又亲了一下叶初棠的脸颊才离开。 秦路在一大早就已经提点好了整个静心苑的仆人。 谁要是敢擅自向叶初棠透露皇帝的身份,坏了陛下给叶娘子的惊喜,谁就会获得本人及其全家人头落地的惊喜大奖赏。 这些被提点仆人之中,也包含熙春。 整个静心苑如今安排进了三十多名乔装的侍卫进行监视。 皇帝陛下的命令,谁敢忤逆?就算她们真心效忠于叶娘子,自己愿意舍命,家人的命难道也不要了?尤其这位新帝是出了名的手段狠厉,杀伐果断。倘若他金口玉言示下,绝不留半点余地。 所以静心苑的仆人们只能乖乖听话,老实遵从吩咐。 熙春带着婢女将早饭端进屋的时候,叶初棠还在对着铜镜梳妆。 摆好早饭后,熙春就打发走了其她婢女,目光沉郁地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透过镜子发现熙春一直盯着自己看,就对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人是会变的嘛。以前我说我不想成婚,是因为一直没碰到合适的人,那些求娶我的人要么经不住考验,要么不够吸引我,我不想将就。 昨夜碰巧遇了事,又遇到了他,也算是种缘分吧。” 熙春防备地看向门窗等处,默默拿起木梳,给叶初棠慢慢地梳头。 “我看得出来,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会轻易变心,既然他六年来都这般念着我,以后必然都会听我的话,好拿捏。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他更加显贵了,还是免不了俗,像其他男人那样受不住诱惑,变了心,我跟他和离就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会念及我当年救助他的恩情,不会刻意为难我。” 熙春看着镜中聪明伶俐的娇人儿,几度欲言又止。 女郎呦,你说的这种情况,如果是其它身份确实是可以,唯独皇帝除外,偏偏他就是皇帝! 哪有皇帝娶了皇后,再将其休弃的道理?更没有皇帝在立了皇后之后,还任由其出宫玩乐! “你怎么脸色这么沉,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叶初棠扭头特意看一眼熙春,问她是不是病了。 熙春强颜欢笑:“没有,婢子好得很。可能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婢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是有点快,不过也有意外惊喜,开心快乐自在就好了嘛,不要想那么多了。” 面对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婢女,叶初棠从来不扭捏,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难怪昌平郡主之前听说我不婚,笑我没体会到鱼和水的快乐。我现在体会到了,是很快乐,好像还有点上瘾。” 熙春伺候叶初棠这么多年,一直非常清楚叶初棠最喜欢什么,最忌讳什么。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也忍不了。 熙春心里一横,就鼓起勇气问叶初棠:“女郎可想做皇后?” “为什么问我这种蠢问题?我早就和你说过,宁做自在的鸡尾,也不做囚笼里的凤首,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我们女人不能轻易被男人圈地给限制了。” “那女郎了可忍受得了未来夫君有三宫六院三千佳丽?” “你怎么了?这种蠢问题你还要问几个?” 叶初棠不解地质问熙春。 “女郎,您还是快逃吧。”在确认过叶初棠的忌讳始终没变后,熙春扑通跪地,“他就是新帝!” 下猛料拒婚(你懂我的纠结和痛苦吗蟹...) 新帝?那个人人谈之色变,刚登基三天就血洗宫门的暴戾四皇子萧晏? 顾晏,萧晏。 是了,俩名字如此相像。 如今再回头想,发现很多地方都能对得上。比如四皇子宣称去道观清修祈福的三年,刚好与顾晏在岭南的时间重合。 怪不得他头上的金光如今变得那么灿烂,原来他已经当上皇帝了。 叶初棠头疼地扶额。 她原本是瞎子摸鱼,能不能喝到鱼汤随缘看造化,哪知道竟‘好运’到家了,抓了条恶龙回来,鱼汤没喝上不说,如今反要被恶龙给吞了。 熙春小声反驳:“也不能算一口汤都没喝上,您昨晚——”好像过得挺快乐的。 “行吧,算我啃了他一片龙鳞。” 叶初棠连喝了三口茶压惊。 “那女郎可愿意为了他,改变原来的想法,进宫为后?” 叶初棠冷冷瞥一眼熙春,显然在说“你又在问蠢问题”。 “婢子的意思是说,女郎都已经跟他有过夫妻之实了,是否再谨慎考虑一下,或许他跟以前的那些皇帝都不一样?他对女郎情深,女郎更有大恩于他,如此历经过磨难的感情,或许受得住考验,他应该不会让女郎受委屈。” “凭‘或许’、‘应该’这些不确定,就不留后路地去赌自己的一辈子吗?他这情况若换成别的身份确实可以,因为我有路可退,可以跟他一试。 但做皇后不行,帝王之侧有太多不可控制的情况,今日权臣要送女儿入宫;明日大将军远征要通过联姻来安抚;宫里年年岁岁有貌美如花的女子,一旦有个合他心意的爬了床;还有外邦来求和亲的……哪个好推辞?哪个我能掌控?” “我若进宫,便如狼入虎穴,须得收起獠牙,摇摆尾巴,成为一名只附庸于他的女人。恩情,深情,这种东西,此时新鲜,经年之后谁说得准?” 熙春马上该换口风:“婢子之前就猜到女郎可能会这样想,才舍命相告。那婢子这就去收拾东西,咱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赶在明日之前逃走!” 熙春立刻要去清点仓房现有的钱财。 “逃?往哪儿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儿会脱离帝王的掌控?携那些多钱财出门,笨重至极,短短一天的时间,能逃远吗?还有你的父母姊妹兄弟、我家人和叶氏族人的性命,都不要了么?” 再说了,她养尊处优惯了,为什么要舍弃现在富贵快乐自在的生活,后半辈子要过得如过街老鼠一般,四处逃亡、颠沛流离、永远与家人朋友相隔、不见光……她做不到。 熙春因感恩于叶初棠救她和她家人于苦难之中,才冒险将实话告知叶初棠。如今听女郎竟考虑到了她们的性命安危,熙春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心里也更加为女郎现在的境况忧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 叶初棠没说话,她对着铜镜画眉,手抖了两下,眉中间似长了一棵坟头草。她便丢了眉笔,拿起湿帕子,狠狠地擦掉了这棵坟头草。 熙春瞧出叶初棠心中烦乱,静默不敢再作声。 “新帝的名声可不算好,听说他喜怒无常,暴戾恣睢,肝人之肉,稍有不悦便会血流成河。” 熙春应承,“外面是这样传的。” “我眼里的阿晏不是这样。” 熙春惊讶:“女郎的大忧未解,便开始为他说好话了?” “我是说,他在我面前装得挺好。” “算了,先吃饭吧。” 叶初棠坐在桌前,熙春忙在旁伺候。 女郎每每遇到难解之事的时候都会吃东西,她每次吃完后就会有主意了,希望这次也会。 今日的早饭是蟹黄汤饼,以蟹黄为底料熬出鲜汤,饼片撕得很薄,点缀于汤水之中,“弱似春绵,白若秋练”,一勺汤饼入口,不禁暖了肠胃,还解了昨夜落下的酸软疲乏。 叶初棠漱口后,用帕子轻轻点了两下嘴角。 “改日去观里一趟,最近好像在走霉运,我与他何时见不好?偏偏在昨日。 若无昨夜之事,他跟我提立后,我立刻将实话告之,他看在我曾经照顾他的恩情上,纵然心有失望不悦,也必能对我开恩。 如今这该做事情的都做了,尤其是昨晚过得还挺好,他若知悉我并非情深,再得知那伶人下药的事儿,必然觉得被骗。以前他心悦我,在我面前性子才有所收敛,如今接连失望受骗,必然会怒从心中起。 他是万万人之上的帝王,又怎会再继续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他大怒之下的后果,实在难料。” 熙春立即应和:“是的,女郎分析得极是,万万不能直言!” “不过也不见得是坏事,听说男人得到了就不容易珍惜了。想办法先拖他些时日,等慢慢失去兴致了,自然就没事了。” 叶初棠尝试换个角度想问题,挖掘事情好的一面,在绝望中找点希望。 熙春压低声:“冒昧问陛下昨夜可是第一次?” “嗯,你问这个作甚?” “那可不太容易,婢子听很多有经验的大娘说过,男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女人总是最特别的,会念念不忘。” 叶初棠不解:“女人的第一次也很重要啊,我就可以放得下,他为什么不行?” “那不一样,女郎忘了他六年,他不忘女郎六年。” 叶初棠:“……”好吧。 “那就多下几剂猛料,他总会放弃的。”叶初棠心中来了主意,对熙春道,“我记得盘舟山那里有一片桃林,如今可还在?” “在的。”熙春应承。 “跟他的人说,我今晚在那里等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讲,请他一定要来。还有,我从不知他的身份是皇帝,你明白吗?” 熙春忙配合地点头,“婢子十分怕死,从未跟女郎道出过实情。” …… 日落黄昏之际,盘舟山桃林有微风徐徐吹起,桃花烂漫,粉色的花瓣随风飞舞,落在了草庐旁白裙女子的肩头。 外砌的灶内正燃着火,锅中热汤翻滚,女子秀手玲珑,正忙着扯面片到锅中。 分明是在寒酸的草庐前,干的也是颇具烟火气息的事情,但她的一举一动仍如神女一般,昳丽惊绝,般般入画。 萧晏的寒眸里不自觉泛起了笑意,他悄然走到叶初棠的身后,环住了她的腰。 “哎呀!”叶初棠惊叫了一声,侧首看萧晏,“你来了。” “嗯。”萧晏忍不住把脸贴在叶初棠的颈间,问她在干什么。 “怎么样?觉不觉得熟悉?”叶初棠示意萧晏再好好看看周围。 这时候,熙春带着家仆已经将挂在桃林内的灯笼点亮。 “熟悉。” 当年在岭南,年十二岁的叶初棠有一次跟人斗嘴输了,很后悔自己当时表现不好,气了好久。萧晏便在深夜带她去了桃林,点亮了自己做的彩灯,哄她开心。 “汤饼煮好了,我盛一碗出来给你尝尝。这是我现下唯一会做的饭,只煮给你吃过。” 叶初棠将盛出的一大蟹黄碗汤饼端到萧晏跟前,这蟹黄汤饼是她今日现学的,学了半天还是没学会,最后干脆让厨子调好料,做好饼了,她就负责把食材和调料放一起煮就行了。 她一定要保证这汤饼味道好,让萧晏吃得感动。否则她怕她一会儿给萧晏下猛料的时候,他会暴怒吃不消。 萧晏在看过桃林的景致后,再看叶初棠忙碌的身影,有种不真实感,其实从昨夜至现在,他都有恍然像做梦的感觉。 萧晏忙拉住叶初棠,让她坐下休息,别烫了自己。他接过叶初棠手里的碗,盛好了两碗汤饼放在桌上。 俩人便面对面坐着安静用饭。 饭毕,秦路立刻奉上他刚备好的茶。 “你说有重要的事与我说?”从刚才吃饭时,萧晏就看出叶初棠似乎有心事,笑容不似之前自然。 叶初棠老实地点了点头。 “阿晏,我这一整天都在煎熬中,思来想去只能对你坦白,你明日别去叶家求亲了。” “啪”的一声,萧晏手中的玉茶盏碎裂,他随即松手,任由碎玉落地,茶汤洒在衣袍上。 叶初棠惊怔了一下,便反应极快地去抓住萧晏的手查看,“伤到没有?” 萧晏眸中乍起的阴寒被暂且压抑了下去,他低眸看着紧张他是否受伤的叶初棠,声音异常冷静:“为何?” 叶初棠未答,低头默默用帕子擦拭萧晏的手。 突然间,萧晏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水珠儿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托起叶初棠的下巴,迫使叶初棠仰面对着自己,她果然在哭。 “你哭什么。” 萧晏怀疑叶初棠已然知道了他皇帝的身份,故而决定拒婚。 萧晏冷淡地轻笑一声,用手抚住叶初棠的脸颊,他正要开口,叶初棠先于他发话了。 “我很想跟阿晏在一起,想嫁给阿晏,可是我不能太自私了,我不能对阿晏挟恩图报!” 萧晏略疑惑地问叶初棠,“此话何意?” “其实这些年我到了成婚的年纪,一直迟迟未嫁,不仅仅是因为在等阿晏,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不孕!” 萧晏凝眸盯着叶初棠,黑眸幽深得有几分慑人。 “可我不想我的夫君有别的女人,我一直只想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但若这般的话,阿晏此生便注定无子。阿晏的家里只剩下阿晏一个人了,我怎能让顾家绝后? 本来我以为,我可以试图让自己宽容大度贤惠些,让阿晏将来纳妾育子,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子教养就是,但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今天一整日都无法控制自己在想这件事,我只要一想到对我好的阿晏会跟别的女人去做我们昨晚做过的事,我就要疯了,甚至想死。 对不起,我发现我一旦心悦一个人,心眼就好小好小,宁死都无法容忍我的男人会有别的女人,哪怕只碰她们一下。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我知道如果我要求阿晏,阿晏必然会因念及当年的恩情迁就于我。但我不想这样,我不想委屈你,不想你们顾家绝后,更无法在这件事上委屈自己,你懂我的纠结和痛苦吗?” 你可是皇帝(没儿子继承皇位怎么行...) 萧晏单手托着叶初棠的下巴,安静而严肃地盯着叶初棠。 叶初棠一边小心地观察萧晏的脸色,一边将右手掩于袖下,指尖已然触碰到她袖内所藏的刀。 若这种程度的拒绝萧晏都承受不了,她就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切腹自尽’给萧晏看。 “我当然懂,又怎会不懂?我亦然。” 萧晏突然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俯首轻吻在了叶初棠的唇上。 在与叶初棠分离的六年中,他时常会思及这个问题,有多‘难以忍受’,他再清楚不过。 “便就此作誓,我们只做彼此的唯一,生死永不离,违者——” 叶初棠忙用手堵住萧晏的嘴。 “别发毒誓,我知你此刻的心意。我们分别六年刚相见,情正浓时,为彼此舍命都可。怕就怕日子久了,彼此不再新鲜了,情意消磨,热情褪尽,再不复从前。 别轻易答应,因为这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我希望你能在深思熟虑、几经冷静考虑之后,再给我答案。于一个男人而言,无子绝后的事太严重了。” 叶初棠面上作幽怨愁苦状,心里急得直跳脚。他是懂了,但她非常不懂! 你可是皇帝啊,一国之君,没儿子继承皇位怎么行!? 萧晏攥住叶初棠的手,目光凉凉地看着她。 “你不信我?” 叶初棠此刻终于有点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他情绪变化很微妙,只凭观察他的表情,实难摸透他心中所想。不过叶初棠隐隐有一种感觉,萧晏可能在怀疑自己。 叶初棠便更加谨慎地应对萧晏。 “与其说不信你,倒不如说我不信我自己。这些年我身边的姐妹都成婚了,其中不乏有两情相悦者,甚至还有两对私奔的,他们后来都偷偷向我借过钱财。 他们起初皆是情深意切,舍命为彼此,且等两年再看,如何了?无不后悔。当年为彼此奔赴的情意散尽,只剩下两看相厌,彼此埋怨。甚至会为了一个蒜头,闹得哭天抢地,更不要说无子这样的大事了。” 叶初棠又举例萧晏昨日刚见过的那位王夫人。 “她成婚伊始,与她夫君出双入对,羡煞旁人。后来如何?因连生三女,一直无子,她夫君和婆家频频甩脸色给她看。他丈夫接连纳了四房小妾,整两年没和她同房过。若非我们姐妹劝着她,她早就寻死了。后来守寡,她悄悄跟我说,反倒松了口气,觉得日子好过了些。”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万众瞩目的一国之母。叶初棠非常希望萧晏能考虑清楚,无子的问题有多大,然后放过她。 “她性子比起我来,能忍百倍呢,若换做是我,只怕早就气死了。” 叶初棠从见萧晏开始,已经提过四次‘死’字了。重点都强调四遍了,他听得到吧? “好,便依你之言。等一段时间,反复慎重考虑之后,我再答复你。” 萧晏用绢帕拭掉了叶初棠眼角残留的眼泪。 叶初棠闷闷地点了点头。 萧晏还是没能直接选择抛弃她,她深感遗憾。但至少到达了最低的拖延目的,也算缓解了当下之急。以后继续慢慢拖他、磨他就是,当皇帝那么忙,耐心肯定有限,在他忍耐的范围之内多作他几次,再加上日子久了,情分淡了,肯定就容易了。 “吃你一碗蟹黄汤饼可真不容易。” “啊?”叶初棠纳闷地望向萧晏,不解他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 “无事。”萧晏拉住叶初棠的手,漫步于桃花林内。 桃花枝上挂着的红灯正随着春风轻轻摇曳,枝头上偶尔落下的一两片花瓣从叶初棠的面颊前擦过,似乎要与这位树下美人比美。然而这四海之内,没有一处人或景,能比得过她。她永远是他心头上最美的艳色,无可替代。 萧晏折下一枝颇好看的桃花,簪在了叶初棠的头上。叶初棠就抬头看他,对他笑了一下。 人比花娇,笑起来一脸精灵神气。 “不孕一事,确准了么?” 萧晏似无意间随口一问,让刚刚放松下来的叶初棠瞬间悬心于嗓子眼。 叶初棠之所以敢胡诌说自己不孕,是因为她知道大夫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仅凭把脉是不可能直接诊断出不孕。即便萧晏把宫中的太医圣手请来了,她也不怕自己穿帮。 然而相应的也有一个麻烦,连太医都不能断准的事情,她怎么就能那么肯定?若完全肯定,那就是撒谎无疑了。毕竟她昨夜才有第一次,是否真的不孕,按道理来说,至少要经过两三年的检验才知道。 “倒也不能完全确准,但我的症状还挺明显的,因为我上一次来癸水已经是四年前了。” 叶初棠红了眼眶,语调低低的,有点哀戚,看起来不孕一事是她最不能触碰的伤。 萧晏拉叶初棠到怀里,“我看不见得,不试试怎么知道?” 叶初棠心中大惊,一边在心里骂萧晏是登徒子,一边在面上装敏感受伤的样子,狠狠推了一把萧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在戏谑我?” “没有。” “你就是!”叶初棠哭得更凶,扭头就跑。 萧晏忙追上她,把叶初棠搂在怀里。 “好好好,是寡——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提了。” “我要回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别碰我。”叶初棠还是一脸生气的样子,扭头不想理会萧晏。 “我送你。” “不要!”叶初棠像被才疼了尾巴的兔子,狠狠嗔瞪一眼萧晏,就喊来熙春,拉着熙春头也不回地往桃林外去。 熙春一脸惊诧,配合陪走,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家女郎真够厉害了,居然敢在帝王跟前撒火甩脸子,转身就走。 秦路莫名,小心走到萧晏跟前:“陛下,奴这就带人去把叶娘子追回?” “罢了,派人暗护她归家。”萧晏顿了下,嘱咐秦路,“我身份的事,继续瞒着她。” “明日不去叶家提亲了?” “不去了。” 看得出来‘不孕’这事对叶初棠的刺激很大,令原本挺乐观明朗的她变得如此敏感、容易受伤。而皇后迟迟不来癸水,有不孕之嫌,确系是一件大事,必会受到朝臣和萧氏皇族等多方讨伐。 如今朝局不稳,尚未完全在他掌控之内,他的确无法护佑她不受那些流言蜚语的折磨。等他扫清所有障碍,把问题都解决了,能保证给她一个安静宁和的环境时,再接她进宫。 叶初棠一口气跑上了自己的牛车,在确认萧晏没有追来之后,她立刻松了口气。 原本一副悲悲戚戚我见犹怜的表情,瞬间变成了没有表情。她用帕子随便擦了两下眼睛,就懒懒地靠在软垫上歇息。 熙春在催促车夫快走之后,跟着进来了。 “女郎,结果如何?” “暂时拖住了,”叶初棠心累地叹了口气,拿一块蜜糕送进嘴里,“慢慢来吧。” 回去的路上,有两名骑马的人从他们车边越过,朝着静心苑的方向去。 熙春一直透过窗纱观察外面,因车盖四角挂着灯笼,将四周照得很亮,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骑马的那两人所穿的鞋靴属于萧晏身边的侍卫。 “好事。”叶初棠在听了熙春的回禀后,揣摩道,“他应该是派人提点静心苑的人,要你们这些仆人继续对我隐瞒身份。瞒着好,我可以如刚才那般,装作不知情他的身份,可劲儿地作他。” 熙春担心:“女郎轻点闹,万不能过火了。” “这自然,我能把握好分寸。”叶初棠从袖子掏出匕首。 这匕首为特制,刀身大部分都能缩回去,最终只留半个拇指长的刀尖在外,加上手柄边缘凸起的部分还有一点阻挡作用,实际上这刀要往人肚子上捅,最多只伤到一点皮肉。 叶初棠又把自己腰间坠着的血袋掏出来,递给了熙春。 “没用上这个真好,婢子真怕到时候阻挡不及,被陛下发现了这东西的猫腻。”熙春缓缓松了一口气。 “派人跟宋郎说了么?” “早去了,估摸咱们回去便能把药熬上。”熙春下意识看向叶初棠的肚子,“女郎不必紧张,只一夜罢了,估计没那么准。” “不好说啊,”叶初棠懒懒地动了一下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我最近走霉运,说不准就中了,以后也不可怠慢。” “是。” 叶初棠刚回到静心苑,就有家仆上前告知,那林伶人已经被昌平郡主送过来了。 叶初棠哼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命人立刻把林伶人给她押上来。 若非这个始作俑者,她如今哪儿需要受这么多罪!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林伶人老实跪地应答:“小人叫林南,扬州人。” “说吧,是谁指使你给我下药?其目的为何?” 叶初棠不信凭他一个身份卑微的伶人,敢这样对她下手。 林南:“无人指使,全是小人一人主张。小人见叶娘子家资颇丰,年岁大了仍未成婚,便以为自己成事后会有机会。” “这借口你自己信吗?我纵然年岁大了些,被破了身子,但身份容貌摆在这,再找人照样会比你强,即便毁容残废了都不至于委身嫁给到你一个伶人身上。你此举除了有可能换来一夜风流之外,尽是坏处,且会丧命。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个蠢人。” 林南垂首,默不作声了。 这时的沉默相当于变相承认,的确是有人指使他做此事。 叶初棠掏出匕首,踱步到林南跟前,纤纤手指抚着刀刃,威逼他:“你可知死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恩赐,怕就怕生不如死,被人一片一片割掉皮肉……” 林南身子哆嗦起来,他抬首望了一眼叶初棠,满脸害怕之色。 “叶娘子饶命,小人真的不能说!” 叶初棠晃了晃手里的匕首,“那我可要开始了。” 噗! 林南喷了一口血出来,倒地后,抽搐了两下,整个人就不动了。 叶初棠按了按自己的匕首尖,的确是缩回去了,而且她的匕首刚才根本没碰到林南。 熙春在震惊之余,忙跑去试探了林南的鼻息,又摸了他颈部的脉搏,对叶初棠摇了摇头。 “死了。女郎,这可怎么办?” “报官。” 派出去报官的人刚离开不久,守门的家仆匆匆跑来禀告,宣城太守林子方带着官差上门来了。 “听闻叶娘子因私怨扣押了一名伶人,林某特来将人带走。”林子方还未进屋,就先在院里喊了一声。 驯顺郡太守(王夫人的邀约醴酪...) “林太守刚才说什么?”叶初棠声音悦耳,姿仪优雅地立于厅中央。 “听闻叶娘子因私怨扣押了一名伶人,林某特来将人带走。呦,这到底是多大的私怨,让您这么快就把人给杀了?” 林子方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 “叶娘子要是还没听清,林某还可以给您重复十遍、二十遍、一百遍……都不会腻。” 熙春听见林子方的语气里竟有调笑自家女郎的意味,气得狠狠瞪他一眼,恨自己身份卑微,没法把这个痴心妄想的狗太守给打出去。 这林子方今年三十岁,方脸,色黄而有斑,续着山羊胡。 半年前,他亡妻刚满一年,就立刻遣媒人来求亲于女郎,毫不意外地被女郎给拒了。自那之后他就命属下时常有意地刁难叶家家仆,找女郎名下生意的麻烦。 今天这事遇了他,没好! “林太守亲眼看见我杀人了?”见林子方摇头,叶初棠淡声道,“我倒觉得林太守来得这样巧,有些微妙。”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能算计到你会召这伶人上门,然后提前下毒谋害他?” 叶初棠:“林太守怎知他是中毒而亡?” 林子方眸光微闪,“他身上并无外伤,显然是中毒而亡。” “怎知不是他自己身体不好,突然吐血猝死了呢?”叶初棠再度反问。 林子方斥责叶初棠:“你这是在狡辩!” “林太守刚进门,尸体未验,情况未问,便断定是我杀了人,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林太守因被我拒婚而心怀怨恨,欲公报私仇,构陷于我。这案子你与我之间干系过大,不好让林太守操劳了,须得另请高人来查才行。” 叶初棠所言句句有理,又句句带了点刺,尤其是“高人”一词用的,明显在讥讽林子方蠢愚。 “哦?你说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到底你是太守,还是我是太守?本官查案,不需旁人来指手画脚!” 林子方气跳脚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愤愤地打量两眼叶初棠,指责她既无礼又厚脸皮,还太把自己当回事。 “提亲一事,我得跟你讲清楚了。我从未注意过你,不过是有媒人在我跟前提了一嘴,说你年岁大了还未嫁,我想着正好我亡妻了,再续弦没什么挑拣的必要了,怜悯于你,才随媒人去安排。成不成有什么紧要?多得是十五六岁正当年纪的女郎愿意嫁我。” “林太守说这话前,何不先把口水擦干净?” 林子方下意识地擦了一下嘴角,随后才反应过来叶初棠又在讥讽自己。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来人!把嫌犯叶氏给我押——” “听闻林太守的母亲得了杂症,正遍寻名医宋青之。”叶初棠轻灵悦耳的嗓音打断了林子方的后话。 林子方立刻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我家女郎有恩于宋神医,林太守觉得是什么意思?”熙春适时插话。 “你有办法请到宋神医?”林子方马上改变之前的嚣张态度,急忙询问叶初棠。 “那就要看宋神医的心情如何了。”叶初棠慢悠悠地抿了一小口茶,“要是我这名恩人入狱的话,他肯定心情不好。” 林子方立刻道:“这林伶人确如叶娘子所言,是突发怪疾猝死!” 叶初棠嗤笑,“林太守未免太草率了些。” 林子方尴尬地轻咳一声,对叶初棠道:“明人不说暗话,叶娘子好生想想自己得罪过什么人吧。我在半个时辰前收到暗报,说你擅自羁押万春坊的伶人在府中不肯放归,因私怨欲行私刑,要将其毒死。” 林子方随即将他收到的那封信递给了叶初棠。 “送信人戴着帷帽,给了官差人就跑了。” 叶初棠不认识信上字迹,但这信背后之人必然与自己熟识,否则不会如此精准地算计到她。 图什么呢?想不明白。 她最近挺老实的,没碍谁的路。 叶初棠请林子方当场勘验林南的尸体。 林子方诧异:“这人真不是叶娘子毒杀?” 叶初棠无语地看一眼林子方。 “也对,既是早有预谋的毒杀了,又何苦将人留在府中,令其死在自己面前。叶娘子必定受人陷害了!先前是我疏忽,冤枉了叶娘子,在此跟叶娘子赔个不是。” 林子方犹豫该怎么开口提宋神医的事,叶初棠就先开口了。 “林太守是难得的孝子,我会竭力帮忙,宋神医那里我自会差人去说。” 林子方松了口气,一边向叶初棠道谢,一边在心中暗暗赞叹。难怪叶初棠会广交四海之友,她这人的性子该真是洒脱、大气、识趣。 林子方命负责验尸的张令史来验看林南的尸体。 等待的工夫,林子方品尝叶初棠这里的醴酪,喝得很美滋滋。 乳白色的杏仁汁里面加了麦粥与梅干,还带着有少许的酒味,饮着清甜可口,又可果腹暖身。 林子方没想到自己在夸叶初棠这里的醴酪好喝之后,竟得了一罐赠礼。这倒让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颇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今日他看到有密信告叶初棠,特别高兴,就是存着要刁难叶初棠的心思才来了这里。他确实因为叶初棠拒婚一事记仇,一直命人给叶初棠找麻烦。显然,冰雪聪明的叶初棠也非常清楚这些事。可她现在还是以待客之道招待了他,不吝赠与,完全没有因挟制住他的软肋而趁机对他施威或讨要更多便宜。 一炷香后,张令史禀告了初步验尸的结果:“体表并无明显致命伤,腹部有肿胀,观其死状该是中毒致死。另外,死者背部有多处殷红色抓痕,肩头有一处咬痕,痕迹比较特别,上面沾有口胭。” “林太守,我想想看看这痕迹。” “还是不要了吧,死人晦气,再说——”林子方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叶初棠道,“叶娘子待字闺中可能不清楚,那林南背上的其实男女欢爱过度的痕迹。” 叶初棠:“以前是不知道……” 林子方诧异看着叶初棠,怎么听她这话的意思,还有后来? “如今听林太守之言,就清楚了,倒也没什么。眼瞎查清算计我的人是谁才最紧要,否则要一直让这只毒虫蛰伏在我身边,可比什么死人、欢爱痕迹更令我忌讳。” 林子方点头,有点理解叶初棠。不过就是看一下肩头,倒也没什么。很多乡野莽夫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还不穿上衣呢。 叶初棠走到尸体旁,细细看了一眼林南肩头的咬痕。确实如张令史所言,这齿痕有点特别,中间四齿旁有圆尖状痕迹,一大一小。这人只有长了两颗不一样大的虎牙,才能咬出这样的痕迹。 张令史依照叶初棠所言,用稍微沾湿的白绢帕擦拭咬痕,将皮肤上残留的口脂擦在了帕子上。 叶初棠看这口胭的成色似橘红,立刻命人将如意坊刚配刚好的那盒朝日胭脂拿来。叶初棠用小拇指沾了下胭脂,在另一张白帕子上擦了一下,两张帕子颜色一对比,果然一致。 熙春大惊:“这是——” 林子方也大惊:“这是自己证实了自己与林伶人有男女私情?他肩头上痕迹是你咬的?” 叶初棠又一次无语地瞪一眼林子方。 “我家女郎牙齿整齐。”熙春忙辩白,“这盒‘朝日’胭脂,是我们如意坊刚配成不久的新货,还未在市面上售卖。我家女郎只先送给了姐妹们去用。” 林子方明白了,“那请问叶娘子都赠与了哪些姐妹,这些人中又是哪一位齿不齐,长着大小虎牙?” “如果这人是勋贵,只凭这些证据,你可会抓其入狱?”叶初棠问。 林子方讪笑:“若对方不肯认罪,托词说齿有类同,口脂别人碰巧配出同色,就不好抓了。” 因为抓不好的话,不仅不会把人家送进大牢,他这个小小太守还会被扣上诬陷勋贵的大罪坐进大牢。 “罢了,你们收尸走吧。”叶初棠料到会这样了。 门阀勋贵,特权在手,在一些地方甚至可以只手遮天,比皇帝的权力都大,何况如今这只是死一个伶人的‘小事’。 其实叶家也算勋贵,但势力不在宣城,叶初棠孤身在此混迹,便就是为了摆脱她父亲的过分护佑。 林子方人不够聪明,但在识时务自保方面非常有天赋。他立刻就不多问了,带人就撤。走之前,他讪笑着提醒叶初棠,他会在府里耐心等候宋神医的光临。 熙春在关上门之后,就气愤地走到叶初棠跟前:“婢子不明白,王夫人为何要这般构陷女郎。” 叶初棠挑眉,“你猜出是王夫人了?” 熙春愤愤然点头,“那颜色的口脂女郎只送给过昌平郡主、卫夫人和王夫人,三人中只有王夫人有两颗大小不同的虎牙。原来她跟林伶人背地里早有苟且了,昨日在见林伶人时,她还装成一副不认识的模样。婢子不明白,她到底安的什么心,如此歹毒!” “我也不清楚,不过她是侯夫人,没有不可辩驳的确凿证据,就不能随便‘诬陷’人家,知道吗?”叶初棠提醒熙春注意言词,“不管何时,都要慎言,尤其是现在。” “婢子受教。”熙春想到了这静心苑中还有皇帝的耳目,突然就来了主意,对叶初棠道,“其实女郎想对付王夫人并不难,只要此事让陛下知道就——” “就废了!”叶初棠截话,“陛下拿了她,我被林南下药的事就瞒不住了。” “对。”熙春惊得打个激灵。 女郎刚拒绝了陛下提亲,引得陛下有几分怀疑。如果在这时候,让陛下知道昨夜最令他开心的所谓深情绵绵的一晚,其实是药物所致,并非真情深,那后果……怕是要比那碗摔烂的玉茶盏更稀碎。 “不仅不能让他知道,林南一事还要避开他的耳目。”叶初棠嘱咐道。 “女郎,您可太难了!前有虎豹拦路,后有豺狼追逐。” “我早说了我最近在走霉运,也罢,日子过得怪平淡的,刺激就刺激点吧,也算有趣。” 叶初棠话音才落不久,就有家仆送来了请帖。 叶初棠拆了请帖看罢,问那家仆:“送帖人可走了?” “刚走。” “问你什么话没有?” “打听林太守怎么来了,问候女郎有事没有。” 熙春听出问题来,立刻询问叶初棠是什么事。 叶初棠:“更有趣的来了,王夫人邀我明日参加她府上的赏花宴。” 另一条鱼来(“这谁啊”蜜渍梅子...) …… 次日,隅中。 一辆以彩漆画着轮毂的华盖牛车,缓慢地停在了宣平侯府前。 先有青衣婢女跳下车,搀起翠帘,随后车上就走下来一位云鬓峨峨、修眉美目的妙龄女子。丹霞上襦,纤腰广袖,素白裙裾飘飘,不论是姿仪还是容貌该女子都出挑得叫人难以移目。 宣平侯府的刘婆子见叶初棠到了,立马笑脸相迎,向她见礼:“夫人刚刚还跟我们念叨呢,叶娘子怎么还没到,她一日不见您,就想念得紧呢。” 叶初棠也对刘婆子笑,“今晨赶早就出发了,不想路遇了一帮流民,不敢冒进,这才来迟了。” 刘婆子听闻此言,变了脸色。 叶初棠就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轻声问:“怎么了?” 刘婆子控制不住地红了眼,难以再强颜欢笑。 “不瞒叶娘子,我那可怜的小女儿遭了苦头。昨日她乘车去城外帮我取东西,哪儿知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流民,数百人一窝蜂地拥上车争抢东西,混乱之下她很难逃脱,衣裳被撕破了。跟她订亲的男郎听说此事,昨日连夜退亲,闹得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如今她一直哭着要寻死,我拦过她好几回了。这会儿我因为脱不开身,只能求别人帮忙盯着她。” 刘婆子说完就道歉自己失礼了,赶紧用袖子擦眼角的泪水。 叶初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还是要劝她放宽心,男人没了可以再找,怕身边人笑话,索性换个地方,谁还认识她?” “如果能这样就太好了,可像我们这种卑贱的奴仆没钱没势,在外没有熟人可以依靠,哪里走得出去?” 刘婆子说完,忽然看向叶初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就要给叶初棠跪下。 叶初棠马上拉住了她,示意有话直说即可。 “我知道叶娘子是大善人,最见不得女人因男人受罪,曾出手帮过不少小娘子脱离困苦。今日不知能不能厚脸皮求叶娘子一回,帮帮我那可怜的女儿?” “这不难,我正打算在邻州多开一间如意坊,你若能放心她去,我自然可以安排。” “有叶娘子安排他,我放一百个心,多谢叶娘子,救了我女儿的命了!” 刘婆子还想给叶初棠下跪谢恩,又被叶初棠拉住了。 “不必如此,女人本就该多帮助女人,不过这事儿就别跟你家夫人说了。” 刘婆子立刻点头,表示明白。 宣平候府内的桃花开得极好,比起盘舟山的桃林,这里的桃树被养得更加粗壮,花开得更大,颜色也更粉艳。 白衣伶人们在桃花树下依序而坐,奏曲歌唱。众女宾们觥筹交错,谈笑说乐。 大家吃酒寒暄够了,就各自散开玩乐,有下棋的,有投壶的,也有手托着脸颊认真听歌的。 如今吴歌在宣城贵族中十分盛行,这是一种自南边传过来的民歌曲调,歌词内容大多跟情爱有关,或婉转缠绵,或凄美动听。 周伶人用他那副独特的好嗓子唱了一首《金钗玉树》,讲的是一名苦恋邻家男郎的女子最终求而不得的故事。 王夫人本来正与叶初棠和昌平郡主说笑,在周伶人开唱这首歌时,她就不言语了,静默喝茶,只管听歌。 昌平郡主从见到叶初棠开始,几度欲言又止,她一直惦记着前日萧晏突然现身找叶初棠的事。 昨天傍晚,皇帝那边特意派人来警告她,不准她在叶初棠跟前道出他的身份。 昌平郡主心里面就更好奇了,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她想问又不敢问,怕自己知道得太多,死得太快。毕竟这位新帝可不像先帝那般仁厚,不仅性情暴戾,手段狠辣,行事还总是出人意料。 昌平郡主就趁着王夫人专注于听歌的时机,拉着叶初棠去别处。 她小心斟酌措辞,问她这两日过得怎么样。 叶初棠特意抬起双臂,在昌平郡主跟前转了一圈,活泼笑道:“我过得如何你看不见吗?一直很好啊。” “你这裙子可真漂亮,看着是素白的,在阳光下似有流光在闪。” “织了些银线进去,你若喜欢明日送一匹给你。” “那敢情好。”昌平郡主再度斟酌措辞,“前日突然拜访你,那个什么叫顾晏的,是怎么回事?” “少时在岭南结识的旧友。”叶初棠略过很多细节,只形容她和顾晏是偶然相遇相识。 如果她真把萧晏曾经如何落魄的经历讲给昌平郡主听,昌平郡主估计也不敢听。因为那段经历如今已然成为帝王不能说的秘辛,知道的人估计就不会活太久。 昭平郡主听得一脸风云变幻,笑容生硬而不自知:“呵呵呵……那你还真是运气好,我冷眼瞧他可不是一般人呢!” 萧晏那天看叶初棠的眼神,她可是瞧得明明白白,对叶初棠有满满的占有欲。 而她这位小姐妹的性情,她也清清楚楚,对外叶初棠装得那是仪态端方、规矩优雅,实则她最是果敢不羁,喜欢活泼自在,厌恶世俗的污浊。 叶初棠的母亲是雁城人,那地方原本来是一个小国,以女子为尊,后来归降于大晋后,习俗上依旧有所保留。 所以叶初棠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在婚嫁、处世方面的想法与大晋国其她女子有迥然的差异。她因为看不惯绝大多数男人的风流多情,才选择了迟婚,甚至不婚。 如今她这位小可人儿,居然被那位性情叵测、阴鸷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帝王给盯上了。 昌平郡主不知道该替叶初棠高兴,还是该替她捏一把汗。不过后可能性应该大一些,她的小姐妹应该不会喜欢进宫里做皇后。 这俩人对上,那就是针尖对麦芒,结果很难预测。 “你啊,别总是跳脱性子,万事随性了。有的时候稍微收敛一点,平常遇到人多察言观色,别得罪人了不自知,给自己和家人留条后路。” 昌平郡主要顾及自己一大家人的性命,所以不能跟叶初棠明说,只能这样暗中提醒她。 叶初棠当然明白昌平郡主话里的意思,感谢她关心自己,笑着跟她道谢。 两人相携回去的时候,王夫人正在用帕子拭泪。 王夫人对她们道:“歌里所讲的故事太凄美,听得我忍不住落泪。” “莫非是感同身受了?你心里也有一个求而不得的故事?”叶初棠突然发问。 王夫人怔愣一下,笑骂叶初棠乱开玩笑胡说。 叶初棠只笑不语。 席散后,叶初棠陪着王夫人先送走了昌平郡主。 当只剩下她们两人之后,叶初棠直接对王夫人道:“林伶人死了。” 王夫人愣了一下,惊讶地问叶初棠:“死了?怎么死了?那晚你派人突然把他从昌平郡主那里讨回去是为什么?他犯了大错,所以你要亲自处死他?我的天啊,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不怕官府找上门?” “答案夫人不是都清楚么,何必问。”叶初棠懒得跟她拐弯抹角。 王夫人无辜又不解:“我怎么会清楚?” “那你至少应该清楚,林伶人的肩头有一特殊咬痕,上面还粘着我送出去的‘朝日’胭脂。” 叶初棠对上王夫人的双眼,看到了里面闪露出心虚慌张之色。 “看在我们往日做过姐妹的情份上,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能跟我直接说清楚。” 王夫人先装不解的模样看叶初棠,见叶初棠还是满脸肯定的神色,她也懒得装了,眼神渐渐泛起讥讽。 “谁跟你是姐妹!你自己还不清楚吧?像你这般大龄未嫁还叫嚣着没男人配得上你的人,在其他人眼里有多异类?是,你机缘好,结交上几个能人,这就了不起了么?终究不过是没落勋贵,一个二等县伯的女儿罢了,倒在我们跟前猖狂高贵起来了,你——” “行了,我知道你嫉妒我了,这类废话可以不用再说,讲重点。”叶初棠打断王夫人。 王夫人被噎了一下,气得不行,“你还敢在我跟前猖狂!我就不明白了,宋青之为什么要喜欢上你这种女人,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论容貌身段和出身我比你差哪儿了?就因为我嫁过人,守了寡?” “哦,原来是因为他。”叶初棠翻了个白眼,十分无语,“你搞错了,他其实不喜欢我,不过他倒是很喜欢拿我当借口拒绝别人。” “你胡说!” “信不信随你,但林伶人的命你得赔,是你害死了他。” 王夫人语气轻蔑,“哦?什么林伶人?我可不熟。” “你好自为之。” 跟这种人没必要再废话了。 叶初棠坐上车后,就靠着窗边往外头望。 熙春见自家女郎静坐了许久都不吭声,晓得她心情不好,就将蜜渍梅干递到她嘴边。 梅子微酸带涩,加了深山百花蜜之后,辅以少量的甘草腌渍,不仅酿出果香,还融合掉了梅子本身具有刺激性的涩酸口感,味道清新清甜。 叶初棠连吃了三颗之后,脸色稍有好转。 “天子巡狩,闲人避让!” 前头传来嘈杂声,叶初棠挑起帘子往外看,见路前不远的地方正有三队侍卫在最前方清道,之后还有式道侯开道,跟着就是司马车驾以及步兵。 果然是皇帝出巡的仪仗。 “快把车拐进小路去。”叶初棠话音刚落,就有兵卒来到车前,询问车内人身份。 车夫就如实告知。 “车快让了,人都规矩跪在路旁迎驾。” 此时已然有兵卒在路边列队,看管着众百姓。 叶初棠自然不能躲在马车里不见人,只好下了车,依言在路边跪地等候。 “救命啊!救救我!我不想被卖去妓院,求求你们救救我!”一名容貌俏丽的女孩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哀求路边的兵卒。 兵卒一脚踹倒了女孩,斥其喧哗。随即就有三名男子跑来道歉,强行抓住了女孩,顺手就给了那女孩三巴掌。 叶初棠瞥见那女孩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头顶冒着淡淡的金光。 “你们几个别留在这,快滚!谁再敢喧哗,斩!” 皇帝乘坐的辇毂马上就驶来了,兵卒怕这女孩的哭声惊扰了皇帝,连累他们一众都得送死,亮起腰间的挎刀警告。 女孩哭得泪水连连,还想求救,三名男子一个直接用手狠狠捂住了女孩的嘴,另一个把她扛在肩头,作势就要跑远。 这一跑,事后肯定难再找到他们。 叶初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了。 “那是我婢女,你们为何要抢走她?”叶初棠喊住那三名男子。 兵卒们听到吵声,立刻跑来,欲举刀教训他们。 “我家女郎是二等县伯之女,使不得!”熙春吓得不行,忙出声阻止。 “怎么回事?陛下的车辇马上到了,怎么还吵?忤逆者怎么处置用我多言么!”李麟骑马过来,呵斥兵卒无能。 兵卒立刻挥刀向叶初棠等喧哗犯上者。 “住手!” 李麟眼睛发直地看向叶初棠。 他揉了揉眼睛,又确认一遍叶初棠的脸之后,立刻跳下马,向叶初棠行大礼。 “恩公,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 已经做好要喊萧晏大名的叶初棠,迷茫地打量眼前这人,然后微微偏头,低声问身边的熙春:“这谁啊?” 圣驾至宣城(想我了不生我气了...) 熙春在记忆里认真翻找了一番,还是不确定这人是谁。女郎这些年帮过的人,比农民春天在地里撒的种子都多,如果长相不出挑,还不报名讳的话,她就算记忆再好,也很难确准其身份。 “李司马!陛下的车辇要到了!”旁边有侍卫提醒李麟。 李麟立刻对叶初棠拱手,“李某今日有要务在身,改日再登门拜谢恩公。那三人都给我拿下,居然敢抢恩公的婢女,必是贼子!” 侍卫立刻擒住了那三名劫持女孩的男人,飞快将人押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这三人都不敢造次反抗,这种时候再出声,真会一不小心掉了脑袋。 叶初棠对李麟微笑地点了下头,表示感谢。 女孩在摆脱束缚后,就立刻扑向叶初棠,呜咽地哭着。叶初棠用帕子温柔地给她拭泪,对她“嘘”了一声,就拉着她跪下。 熙春在得知“李司马”姓李之后,再观李麟那高大魁梧的身材,终于确定他是谁了。 五年前有个叫李麟的武人,刚刚应召做叶家护院一天,就跑去央求女郎施舍,声称家中双亲病重,急需钱财治病,女郎真的就大方舍了他一百株钱。 岂料这厮当时磕头千恩万谢,说一定会舍命报答女郎,第二天人就没了踪影。后来去查他家里的情况,发现他双亲早在半年之前就不在了。 “居然是他,李骗子。” 听到车辇声靠近,叶初棠和熙春跟众多百姓一样,立刻伏地垂首。 皇帝御驾有千人随行,更有数千名百姓跪在道路两侧。 如此众多的人数,在这一刻却静得出奇,所有人都压低呼吸,只闻侍卫和兵卒行进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车辙声。 尤其当车辇缓缓从大家跟前驶过的时候,四下的安静透着一种令人颤抖的紧张和压抑。 所有人的心像是被勒紧了一根弦,砰砰得剧烈跳动,又被绷得很紧,连呼吸都不敢了,生怕一个错误的喘息显得自己“鹅立鸡群”,被侍卫揪住了脖子直接砍了。 萧晏玄衣华服端坐在辇内,辇窗的帷幄以及窗纱都被卷起,在辇外的人只要抬首,就可轻易看到天子侧颜。 但没有百姓敢抬首,哪怕是矗立在道路两旁的兵卒侍卫,俱是挺胸垂首而立,眉毛都不敢敢抬一下。 当车辇在从叶初棠跟前经过的时候,萧晏便转眸,目光淡淡地扫过人群,精准锁定了其中那抹唯一的亮色上。 秦路跟着看过去,小小惊讶一番。 “那侍卫竟没看错,真是叶娘子。倒是奇了,李司马怎会与叶娘子相识?” 才刚李麟在与叶初棠说话的时候,有一名负责在前开路巡查的侍卫,刚好在前一日曾暗中保护过叶初棠。他认得叶初棠的容貌,就立刻骑马返回,向萧晏禀告。 萧晏随即收回目光,神色未动,似乎毫不在意。 秦路识趣地噤声,不敢再多提。 宣城府衙前,林子方带着一众属下惶恐伏地磕头,恭迎皇帝大驾。 林子方到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新帝陛下居然驾临宣城,突然之间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 巡狩仪仗出现在城外的时候,守城官兵被吓得屁股尿流,当即来跟他报消息。 他一开始还以为兵卒在开玩笑,几经确认之后,自己也被吓得屁股尿流了。 萧晏下辇之后,直接迈大步进了府衙,仿若没见到府衙前那一片跪地的官员。 林子方两次鼓足勇气,才战战兢兢抬眼,瞥见那黑龙袍的一角。 秦路拿着拂尘,走到林子方跟前:“林太守,跟洒家走吧。” 林子方惶恐地应承一声,狼狈起身后,他看了眼身后,发现自己的属下们都还保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势,没有起身。 秦路对林子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就在前领路。 明明这宣城府衙是林子方的地盘,如今他像不认识路似得,亦步亦趋地跟在秦路身后。 林子方尝试跟秦路探口风:“秦内侍,陛下突然驾临可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林太守这不是废话么。”秦路不客气道。 林子方用更哀求的语气对秦路道:“烦请秦内侍提点一二,下官感激不尽。” 秦路突然顿住脚。 林子方受宠若惊地看向秦路。 秦路侧开身子,把身后的门让给了林子方。 “林太守,请吧!” 林子方的双腿顿时犹如千斤重。 他好好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感觉,便深吸口气,有种赴死之感,迈进了屋子,当下噗通跪下。 “微臣林子方见过陛下。” 萧晏负手站在林子方常办公的桌案前,随手翻阅了上面的几篇公文和信件。 “三日前的。” 那上面的公文最早的一篇确实是三日前的。 林子方心突然跳到嗓子眼,整个人都在颤抖。 “林太守倒是悠闲。” “陛下,微臣知错,微臣以后定当勤政。”林子方马上认错,“碰巧近几日确实没有什么公文杂事上报,微臣便懒怠没有向下属多问,实属不该!” “哦?”萧晏冷峻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城外诸多流民你不知安置,责任推得倒是勤快。” “臣不敢,臣知错!”林子方听到萧晏提及流民,心中大骇,整个人漱漱发抖起来,“求陛下开恩,给臣一次机会,臣必当竭尽全力安置好流民,查明这些流民流离失所的原因。” “原因都不知道?林子方,你这个宣城太守当的,都不如寡人了解地方内务。” “臣知错,臣愿意捐献所有家资安置这些流民!”林子方情急之下没有别的办法,只想到这一个主意,只希望脾气暴戾的皇帝今天能心情好点,看在他诚心悔改的份儿上,饶恕他一次,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 “好啊。”萧晏轻声应承。 林子方悬着心还是不敢放下,陛下这声应和的口气怎么听起来那么怪呢?不会后面还有事儿吧? “你昨日去静心苑作甚?” 果然还有事! 林子方不知皇帝此问何意,他怎会知道静心苑这种小地方?难道他一遭就派人到宣城,暗查他的政务和行踪了?好可怕! “昨日静心苑发生命案,臣前去查案。” “命案?”萧晏眯起眼睛。 林子方立刻取来林南身亡一案的案牍呈交给萧晏。 萧晏扫了一眼后,觉得好笑:“这叶氏将林南召回,刚见面,林南就突发怪疾猝死了?” “正……正是。”林子方母亲的病还等着宋神医诊治,他不能把嫌疑往叶初棠身上推,至于叶初棠说的那位贵族,因证据不足,更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再说他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出来,只能说这林南是自己发怪疾猝死了。 “你就这么查案?”萧晏目色突然严厉。 林子方缩着脖子打哆嗦:“那林南猝死确实奇怪,可叶氏一名弱女子,平常乐善好施,声名极好,应该不至于特意将林南召回特意毒死在自己跟前。” “废话!” 林子方被吓了一跳,而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居然赞同他的解释? “她为何突然召回林南?”萧晏的目光更锐利。 “因一点私怨,”林子方话未说完,就感觉皇帝的目光化成刀子一般往他身上割,他诚惶诚恐地解释,“那林南偷了叶氏府里的东西。” “就这样?” “回陛下,确实是这样。”林子方应道。 “限你三日内,查明流民之事,列清所有涉案官贵名单,如实交予寡人。疏漏或错一处,一根手指,五个便斩一臂,以此类推。但愿你四肢够斩,不然就轮到脑袋了。” 萧晏说罢,便拂袖而去。 林子方原地不动地挺了一会儿,冒了一脑门子冷汗,须臾后,确定皇帝陛下走远了,他整个人才虚脱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陛下在宣城的住处已拾掇好了,秦内侍瞧着还有什么需要添置之处,尽管交代,我这就去办。” 萧晏出来的时候,正见李麟笑着跟秦路说话。满口白牙,眉飞色舞,兴致高昂。这厮在他身边三年,从未见他如此高兴过,莫非与今日街上见的人有关? 李麟和秦路这时看见萧晏,忙来行礼。 “陛下,可要现在摆驾去城南居所?”李麟忙问。 萧晏打量一眼李麟,勾手示意他过来,低声对他吩咐了一句。 李麟满脸震惊不解地望着萧晏的背影,而后他抓住秦路。 “陛下刚才那吩咐是什么意思啊?” “别管什么意思,你照做就是。” …… 等圣驾离开之后,叶初棠就扶起女孩,问她叫姓名。 女孩摇了摇头,“我没有姓,他们都叫我秋月。” “他们?”叶初棠问。 “就刚才抓我的那三个人。” “你是哪里人,何时被他们抓住了?” 秋月捂着脑袋摇头,表示她都不记得了。她有记忆的时候,就被这三个男人带着,说要给她送到宣城妓院去。她不知道妓院是什么意思,早上去如厕的时候,偶然听见俩妇人谈论,才晓得妓院是祸害女人的地方。她想跑,那三人就擒住他,硬要押她走。赶巧这时候遇到圣驾,秋月因为无知无畏,所以还敢跑叫。 “我瞅着他们中有人的手臂上好像有刺青?”因为是拉扯的一瞬间露出来的,在刚才那种时间紧迫的情况,叶初棠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清。 “是有,他们每个人的手臂上都刺有黑蝎。”秋月道。 叶初棠立刻红了眼眶,急道:“我要见这三人。” 叶初棠直接朝小路里面跑。 “女郎!”熙春和随从们都赶紧去追。 叶初棠跑到小路尽头,看见两名侍卫正弓着腰踩在尸体上,用死人衣裳擦拭自己刀上的血。 俩名侍卫扭头看见叶初棠露出一脸震惊的样子,不禁笑起来。 “这三个畜生不老实,想暗算我们逃跑。” “女郎身份尊贵,就不要在这受惊了。”俩名侍卫知道叶初棠是李麟的恩公,对她语气还算客气。 二人随即就走了,至于收尸的问题,回头自有宣城府衙来管。 “啊!”秋月看到尸体,吓得躲在熙春身后。 叶初棠用帕子掩嘴,令男仆查看三名亡者的手臂,他们的左臂靠近手肘的位置,果然有黑色的蝎子纹身。 叶初棠先去如意坊稍作休息,喝了两口茶压惊。 熙春就把秋月交给了如意坊的掌柜来照顾。 “挑几个得用的人,看着点宣平侯府。” “是该看着点,王夫人太过分了,她倾慕宋神医分明是她的事儿,居然就要害您,让林伶人辱您清白。” “你还真信她的说辞?她若真因倾慕于宋神医才想嫉妒害我,何不直接将我毒死,死了多干净,彻底不用惦念了。根本没必要多费周折,利用林伶人那样辱我。”叶初棠道。 熙春恍然,确实,既然王夫人已经狠辣到可以要林伶人的命,怎么就不能直接要了女郎的命?那就怪了,她到底为了什么,要利用林伶人来辱女郎的清白? “她不会说的,所以才故意把宋青之编排进去,想蒙骗我信。仔细给我监视好她,她的背后可是门阀望族王家人。” 叶初棠必须要弄清楚算计她的人真正身份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陛——篦子真好看!”熙春顺手拿起桌上的篦梳往叶初棠手边送,给她使眼色。 叶初棠抬头,望见穿着青袍大袖的萧晏走进了如意坊。 他还真是——不忙! 更胆大,明明半个时辰前还摆着十足的皇帝出巡气派进宣城,转眼就来如意坊微服了。 怎么就这么自信,不怕有人认出他是皇帝? 叶初棠环顾四周,又看看街上路过的百姓,不乏有因为萧晏出众的样貌对他侧目的,但却居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是皇帝。 叶初棠心中突然打个激灵:不对啊!如果这街上要是有人认出萧晏是皇帝,吃苦受罪的反而是她啊。她就无法在萧晏跟前自在了,更没办法搞拖延计划。 叶初棠立刻去拉萧晏进了里间,避免他这张脸被更多人看到。 在叶初棠松开手之际,萧晏反握住叶初棠的手。 “你也想我了?现在不生我气了?” 不孕金钥匙(药渣甜脆脯(修)...) 叶初棠立刻把手抽了回来打算继续跟萧晏“生气”下去。 “女郎,药熬好了!” 清夏端着药碗,笑着从北门进来。 此处内间有两个门,一个门在东,通向如意坊的正堂;另一个门在北,直通后院。 如今熙春守在东门,北门这边就疏忽了。 叶初棠心悬了起来,立刻使眼色打发清夏出去。 萧晏被叶初棠拒绝拉手后,就垂着下了眼眸,脸色看不出喜怒。如今听她喝药,便低声问叶初棠。 “你病了?” “治不孕的。” 叶初棠端起药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每喝两口,她就轻轻咳嗽一声,病若西子,娇柔可怜。 “别喝了。” 萧晏去拦叶初棠的手。 他的指尖刚碰到叶初棠手腕的肌肤,叶初棠的手就一抖。 药碗摔了,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余下的药汤尽数全洒在了地上。 守在门外的秦路和熙春闻声后,同时被吓了一跳,俩人互看了一眼。 熙春犹豫再三,还是想推门去看看情况,秦路立刻拦下他。 “小夫妻吵吵闹闹很正常,没叫人的话,咱们就别去打扰他们的情趣了,你觉得呢?” 秦路笑问。 熙春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暗叹这人不愧是皇帝身边的内侍首官,明明笑着给人提建议,但语气里有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帝王久了,这内侍竟也有几分肖似他。 “我瞧着你好像嘴干,去给你端杯茶。” “那敢情好,烦劳熙春小娘子了。” 秦路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白日连着四处奔波,这一上午确实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 只片刻的工夫,熙春就将一碗清香的春茶递给了秦路。 这时候屋内的传来呜咽的哭声,熙春担忧不已。 “要不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 秦路喝了一大口茶后,对熙春摇摇头,示意她继续细听。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萧晏哄声,接着就听见叶初棠好像破涕为笑了。 “你别弄我!” 叶初棠本来装得挺好,没有辣物催泪,她都把眼泪快给弄出来了。结果萧晏突然挠了她手心一下,害她破涕为笑。 她好不容易酝酿的悲戚气氛全白费了。 “何时开始喝这药?”萧晏问。 “昨天找大夫开的。”叶初棠这句话没撒谎,真实话。 昨天,自然也就是在那一夜之后。 萧晏攥住叶初棠的手,“为了我?” “为了我自己。” 她来癸水时容易腹痛,其实早就该调理了,因为是小毛病,嫌喝药的时间太长,药又苦,就一直拖着,这次正好就一遭调理了。 偏偏这句话,撼动了萧晏。 明明是为了他,她必然是为了不想让他有负担,才说是为了自己。 不管何时,她都这般善良,解人心意。 萧晏双手搭在叶初棠的肩膀上,因为他身材高大,他要微微弓腰,才能与叶初棠平视。 自登基称帝以后,哪里还有需要他弓腰的事?也就只有眼前人了。 “药苦么?” 叶初棠表情凄怆:“苦,苦死了。” 这次的药还真不苦,宋青之知道她不爱吃苦,特意改良了药方,在这味药里加了龙眼等滋补的果干,味道还挺好喝的。 萧晏立刻心疼地把人拥在怀里。 “你何苦如此?” “我想竭力一搏,如果问题能解决,不就美满了么。如果不能,我尽力了,亦不后悔。” “说了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别人在乎,大家都在乎!我更担心这样耽搁你的话,死后在九泉之下无法面对你们顾家的列祖列宗。” 即便他是帝王,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所有人的想法,世俗观念是他永远破不了铜墙铁壁,而不孕就是她通往自由之路的金钥匙。 多强调这点,多人为增加磨难,让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越来越心累,越来越失望,最终决定放过……完美! “要不你还是忘了我吧?”叶初棠试探问。 萧晏突然搂紧了叶初棠的腰肢,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揉进他的骨肉里。 叶初棠被勒得差点喘不上气,她拍拍萧晏的肩膀,咳嗽起来。 萧晏这才略略松手,让叶初棠有顺气的机会。 “你干嘛突然——” 叶初棠一抬首就和萧晏四目相对,他湛黑的眼眸里如今满是暴戾在暗涌。 “不准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他的声音极轻。 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来尝尝我这里的鳢酪。” 叶初棠用手指勾了勾萧晏的手指,略略安抚了他一下,检讨自己刚才是有点心急了,须得慢慢来才对。 “你刚刚不是问我是不是想你了么,我是想你了,昨晚还梦见你了。” 梦见你听到我的坦白之后,一怒之下杀了我全家。 萧晏还在压抑情绪,声音有点冷,“梦见我什么了?” 叶初棠小声跟他嘟囔:“不告诉你。” 她带点小情绪的别扭语调,听起来像撒娇似得。 萧晏心情好转,他拉着叶初棠,认认真真凝视她。 “答应我,不多思多虑,不再为这事哭了,也不必喝药,你向来不爱吃一点苦的。” “但我更讨厌给别人拖后腿。” 见萧晏‘恢复’了,叶初棠小情绪就要酝酿起来,努力哭一波。既然萧晏不喜欢她哭,那她自然要逆反着来。 “别胡说,没你就没我今天。你哪里是拖后腿,分明在催人上进。” 叶初棠刚酝酿好的情绪又崩了。 合着眼下这麻烦是她自己给自己挖出来的?真该拍拍自己这手,当年太手欠了! 叶初棠再再度重新酝酿,她多愁善感容易受伤…… “笑一笑,老了俏?” 噗! 叶初棠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她以前在岭南的时候,见萧晏总不开心地冷脸,编了这么一句话劝他,如今反倒被他用在自己身上了。 “真好哄。”萧晏特意叹了一句。 叶初棠正好气自己又没酝酿成功,瞪一眼萧晏。 “过来坐。” 见叶初棠不动,萧晏又戳了叶初棠指尖两下,跟她当初在岭南哄萧晏的手法,又如出一辙。 叶初棠还是忍不住,又笑了出了声。 他若不是皇帝该多好,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奈何这六年来,萧四皇子以惊人之势、狠辣之手腕登上帝位,得罪了太多门阀权贵。若现在让他不当皇帝,无异于是让他去死。 萧晏命秦路将那盒脆脯拿了进来,让叶初棠尝尝看。 “知你心情不爽时,爱吃这些有滋味的东西。” 精致檀木盒中放着三排整齐的樟子肉脆脯,色泽棕红诱人,上面粘着芝麻和杏仁片,光看着就觉得香甜可口。 叶初棠拿了一片出来,肉脯有她掌心一般大小,薄如纸一般,脆如凌雪,咬到嘴里咔嚓咔嚓脆响,肉香和果仁香交杂,好吃得要命了,特别上瘾。 叶初棠连吃了数片之后,见萧晏一直笑看着自己,“你也吃呀。” “也不是不能吃,就是没人喂。” 叶初棠:“……”深感吃人家的嘴短了。 算了,看在这么美味的脆脯的面子上,让他一回。 叶初棠拿起一块,送到萧晏的嘴边。 萧晏斯文地咬了一口,叹美味,不过不是肉脯美味。 “我跟六年前比,是不是该变化有点大?我以前是多无忧快乐的人啊,如今长大了,遇了很多事,身体又这样,就变得多愁善感了,你是不是不太习惯我现在这样子?” 叶初棠暗暗试探,以求能为日后的计划找准方向。 “我喜欢你任何时候的样子,哪怕是骗人的时候。” 叶初棠:“……” “阿晏还没有跟我讲,这六年怎么过来的,如今在哪儿营生?”叶初棠觉得自己要是一点都不关心萧晏现在做什么,就表现得有点奇怪了。 “在京城平原王府上做门客,平原王年幼,倒是十分信任重用我,他府上的大小事多由我一人来做主。这次来宣城,便是平原王向陛下举荐了我,令我替他伴驾。” “哇,好厉害。”叶初棠惊叹,好奇地问萧晏,“那你一定见过新帝了,听说他很年轻,长什么样儿?” 萧晏眼神转冷,“怎么,我还在你面前,你便想别的男人了?” 叶初棠:“……” 萧晏因为还有公务,只逗留了片刻就走了。 离开时,萧晏回眸望了一眼如意坊。 一个人会在酒后释放真性情,但不会转性。叶初棠在初见他那一夜和后来的性情,表现差异甚大,几乎可以说是完全转性了。 不孕么?会那么巧? 一炷香后,叶初棠乘车离开了如意坊。 如意坊后院,一蒙面人利落翻墙入内,迅速地倒走了厨房药罐里的药渣。 侍卫将药渣给了秦路之后,秦路立刻命随行的医官查验药渣,命其将里面的每一味药材都书写出来,不可有一处疏漏。 傍晚的时候,秦路便将药方呈到了萧晏跟前。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更新最快 恩公遇麻烦(我这有各种毒药杀人于无形...) 因为城外有流民的缘故,叶初棠没有选择回静心苑,回了宣城内的县伯府。 牛车还未驶到县伯府所在的茂昌街,熙春就打发小厮先去探风。 叶初棠正靠在软垫上查看如意坊的账目,上月胭脂售卖得很好,得了三千铢的盈利,这月又会有新品“朝日”出售,想来盈利会更多。如此得来的钱财,用于建在她构想的食肆上,倒是足够了。 “女郎,今日初五,宜祭祀、会友、出行、移徙。”熙春等叶初棠合上账本了,才开口。 叶初棠疑惑地看着熙春。 熙春换种方式表述:“今日的访客必然很多。”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县伯府大门会被被拜访者包围,有求接济的,有报恩回礼的,也有攀附结交的……等等,总之不可胜数。女郎前几日一直在城外别苑躲清静,今日诸事皆宜,拜访者必然不在少数。 “队伍已经排到了茂昌街街尾了。”前去探风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告知。 熙春:“那就走后门。” “后门也排了半条街。” “角门。” “角门也有几个人。” 熙春看向叶初棠。 “老办法。”叶初棠道。 熙春应承,立刻扶住叶初棠的手臂。 片刻后,县伯府门口有人大喊:“叶女郎回来了,车驾驶向后门了!” 大半数人呼啦啦地全朝后门跑去。还有小半数留下来了,这部分拜访者都有经验了,因为上次他们就遇到叶娘子声东击西,全都往后门跑,结果是空车,她人从正门进了。 今日他们要撞一下运气,就留在正门这里,一旦从正门碰见叶娘子,岂不是大幸运? 没过一会儿,果然就见两名丫鬟护着一名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朝这门这边来了。瞧这戴帷帽女子的衣着打扮,富贵得很,必然就是叶娘子本人了。 余下的这十几名拜访者都跟疯了一样,立刻朝她奔去。在距离其半丈远的地方,他们止步,向叶娘子行礼,开始争先恐后的抢说自己本次拜访的目的。 熙春摘下帷帽,对他们笑道:“诸位的请求我都记下了,回头我会一一报与我家女郎知晓。今日女郎不见客,还请诸位先回吧,改日不来最好!” 大家这才晓得又一次被声东击西了! 叶初棠顺利从角门入府后,悄悄地看看左右,就跟做贼似得往自己的寝房跑。 顺利进了寝房后,叶初棠立刻关上门,整个人靠着门松了口气。 啪!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臭丫头,五天不着家了,跑哪儿野去了?”郑氏嗓音尖锐地质问叶初棠。 叶初棠立刻缩脖子求饶:“二婶娘,您可饶了我吧。我这些天提心吊胆,过得可难了,您让我歇息一会儿。” “可得了吧,忽悠你婶娘傻呢,就你,能过得难?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快乐太惬意,玩到虚脱,才会不肯回家。我可听说了,你跟昌平郡主那几个寡妇又混在一起,召了伶人到府上。” “召伶人怎么了,哪家贵族宴会不请几个伶人唱歌助兴?瞧被您给说的,好像请伶人到家里跟通奸似得。” 郑氏生气地拍拍桌,斥叶初棠不许顶嘴。 叶初棠马上笑着点头,举着茶杯示意郑氏。她喝茶,她不说话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她们都嫁过人了,还都守寡了,日子过得潇洒点,被非议了也无所谓。你呢?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要不要名声了!” 叶初棠只抿着茶,睁着清清澈澈的眼睛看着郑氏,眼里含着笑意,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 说不说话,她就真不说话了,只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氏一见叶初棠这模样,也不忍心再下重口说她。 她连叹了两口气后,一脸操心地坐在叶初棠对面。 “你爹娘心大,到处游山玩水不管你,我可不能不管你!”郑氏从怀里掏出一卷绢布来,放到叶初棠面前,“从明日开始,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照着这名单上的人相看,直到遇到满意的为止。” 叶初棠拿起绢布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单,啧啧两声,“这个,在外头养了两个外室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有心仪的人了。特别是这个,是个傻子,怎么也介绍给我?难道在婶娘眼里,我年龄大了就只能配傻子么?” 叶初棠一脸受伤地望着郑氏,低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郑氏有几分慌了,忙把名单捞过来自己看。 郑氏怀疑叶初棠可能在撒谎糊弄自己,“你怎么知道他有外室?他,他,还有他,有心仪的女郎?” “如意坊卖着宣城里最上好的胭脂。那些年轻儿郎若有意中人,都喜欢亲自买胭脂送给心上人。我们如意坊只要买家付钱订货,就会代为送货过去。与这几位男郎相好的女郎家的住址我那都有,二婶娘若不信的话,我都给您,您去亲自核实?至于傻子这家就不用了吧,二婶娘亲自看本人就知道了。” 郑氏被叶初棠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辩驳弄得没话说了。 她尴尬地弯曲手指,一点点把名单卷起来,然后迅速塞进袖子里。 “咳,这次是婶娘疏忽,没想到媒人给的名单这么不负责。下次婶娘一定调查好了,亲自排查过了,再给你看。” “好呀。”叶初棠也不辩驳,她知道自己拦不住郑氏的热情,见招拆招就是了。 “要不那个什么宋青之也行,模样英俊,医术高超,虽然出身贫寒,让他做上门女婿我们也不嫌弃。” “他嫌弃。”叶初棠道。 郑氏怒了,瞪圆眼:“他敢!” “他敢。” 郑氏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发现自己说不了什么。那个宋青之还真就是一个狂妄至极的大夫。偏偏此人还不能得罪,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人家是千金难求的圣手,真能在关键时候救人命。 “你老大不小了,别贪玩,赶紧找个合适的成婚,也不要太挑了。再不济,你帮过那么多年轻的后生,好好扒拉扒拉,找一找,总能有一个能感恩于你、想娶你,你又能看上的吧?” 叶初棠揉着脑袋:“求您了,别提这茬。”好容易遇到一个,就犯下了至今无法都挽回的错。 郑氏见叶初棠真的一脸疲累,赶紧劝她好好休息。她先吩咐婢女备热水花瓣伺候叶初棠沐浴,又叫厨房端来各种养颜滋补的羹粥给叶初棠补身子。叶初棠在沐浴的时候,她还给安排了一名歌姬给叶初棠抚琴唱歌。 熙春不禁笑:“关心是真关心您,念叨也是真念叨您。” “二婶娘向来心肠好,她娘家人也都这样。”叶初棠话说到后半句的时候,眸光微闪,渐渐泛红,“叫人走一趟府衙,城内的妓院也都逛一逛,查清楚这宣城内还有哪些人有黑蝎子纹身。” “这可不好弄,咱们人手不够。” “也是,调查这种事终究还是官府的人方便。”叶初棠心中有了主意,便拾起玉梳,对镜梳头。 清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对叶初棠道:“如意坊的药渣不见了!” 叶初棠手顿了一下,就继续对镜梳头。 熙春又惊又后怕道,“幸亏我听懂了女郎摔药碗暗示,及早叫人把药渣替换了,不然——” “是谎言总会有被拆穿的可能,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怀疑我了。”叶初棠想了片刻,吩咐熙春,“不能孤注一掷,你即刻去清点库房。” “女郎要跑?” “这会儿跑了,不正显得我做贼心虚了?再说了,他的人还在保护我,我如果有大动作他肯定会知道。” 叶初棠令清夏把地图拿来,她随即用朱砂笔在地图上圈画了一番,并在每一个圈圈旁写明了地址。 整张地图上共计有一百二十处地点。 叶初棠叫来父亲安排给她的亲信小厮张天雷,令其按照地图上所示的地方去安置钱财。 如此将来她即便遇到什么意外要逃跑,也可轻装前行,逃到了外地也不用愁没钱花了。 但她还是不喜欢逃亡,此举只是为了兜底,最万不得已的选择。 如今她是一定要留在宣城的,查清楚黑蝎子纹身的情况,去寻找到她一直以来最想找的人。 县伯府的门客方满光,将他所搜集道的情况尽数告知叶初棠。 “陛下这次巡狩主要是为了那些流民。林太守不走运,被勒令在三天内安置宣城外的流民,根查其中的原因。 朝廷的赈灾粮款早在月前就拨到宣州,如今流民没受过半粒米的救济,四处流离失所,这其中所涉及到的贪腐不止一人,据说多半数的宣州权贵都有份儿参与。林太守这次可谓是惨透了,要么因查案失利立刻丧命,要么得罪尽了本地权贵,将来丧命。” …… 次日,宋青之登门。 一袭白衣,面无表情,端坐在叶初棠对面,他从袖里掏出了一个又一个药瓶,一字排开摆在叶初棠面前。 宋青之一手捻着大袖,另一手向叶初棠示意每瓶药的效用。 “听闻恩公遇了麻烦,我这有各种毒药杀人于无形。 七里香,下到饭菜里不仅可增添饭菜的香味儿,还可让人穿肠肚烂。 万里飘,置于酒中,饮过之后飘飘然欲成仙,半柱香内即可让他乘风去见阎王。 含笑散,无色无味,用过了都说好。” 叶初棠有点意外:“所以这瓶例外不是毒药,吃完了还能活着?” “含笑而亡,自然是在说好。” 叶初棠:“……” “三日乌,服药三天后才发作,可令下药者完美摆脱嫌疑,发作时心颤喉肿窒息,面目青紫酷似乌头。 冰雪融——” 叶初棠立刻抬手,示意宋青之可以停止了。 “我不能用这些药来杀人。” “那太遗憾了。”宋青之面无表情地将所有的药一一收回了袖子里。 叶初棠:“烦劳你跟我去一趟府衙,给林太守的母亲看病。” “不去。”宋青之立刻拒绝。 “为何?” 宋青之侧目看向窗外,“今日太阳太大。” 故事有类似(若日后对你变心就以命相...) “我让人给你打伞。” “不要红、绿、青色的伞。” “好,给你打白伞。” 宋青之打量一眼叶初棠,见她面色疲惫,眼底泛青,示意她伸手过来,给她诊了脉。 “肝气郁结,你近来烦心事很多。” “是有一件大事扰我。” 宋青之本想问是不是跟那剂避子汤有关,就听叶初棠又开口了。 “这些年我一直盲目地拿着玲歌八岁时画像四处寻人,始终没有头绪。今日我竟在三个拐子身上发现了这种黑蝎子纹身。” 叶初棠拿出她画出的纹身图案给宋青之看。 “我怀疑当年绑架我和玲歌的那两个人,背后有帮伙。” “既然有帮伙,就更容易找到了,顺藤摸瓜即可。比起从前的盲目,如今目的明确,你应该更开心才对,何必愁苦?愁苦解决不了问题,只会令你气滞肝郁,寿命减短。”宋青之语调无波无澜地说道。 叶初棠哼了一声,“你这种无情的神医,自然是不懂得人间疾苦。” “你们庸人自扰罢了。” “对了,你再帮我给一个人看看。” 叶初棠叫来秋月,当着宋青之的面问了秋月几个问题。秋叶一直在摇头,什么都想不起来,而且只要一想事儿就喊着头疼。 “她这是什么病症?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青之为秋月诊脉之后,打量她的头部。 “可否拆掉发髻?” 秋月有点害怕表情冷冰冰的宋青之,听到宋青之的要求后,她立刻委屈地看向叶初棠。 “棠棠姐,我怕。” 叶初棠笑着安慰她:“宋神医是大好人,救过好多人呢。你现在生病了,要让大夫先看过才能好起来呀。” “也见死不救过很多人,”宋青之无情补充道,“所以你该觉得荣幸。” 秋月被吓得一头扎进叶初棠的怀里。 “你不吓孩子会少块肉吗?”叶初棠瞪宋青之一眼,不得不又安慰秋月几句。 “她可不是孩子,十三可以嫁人了。” 宋青之用竹镊拨开秋月侧脑处头发,在其天冲穴和率谷穴附近找到了三处针眼,针眼附近的皮肤还有红肿。 “无良。”宋青之放下竹镊后,叹了一句。 叶初棠拍拍秋月的后背,让清夏带她去吃蜜糕,然后问宋青之到底怎么回事。 “伤了脑子,神魂离散,没痴傻已经是万幸。”宋青之开了两剂滋补调养的药方,“药无大用,还要看她自身的造化。” 熙春接过药方后,没忍住就问出口了,“既然药无大用,那为何还要吃这两味药?” 宋青之:“吃饭不治病,那有病的时候为何还要吃饭?” 熙春:“……” 她就知道她不该对宋神医发出疑问。 半个时辰后。 叶初棠带着宋青之登门太守府。 林子方从在萧晏跟前领了命后,就忙得东奔西跑,脚不沾地。昨天熬了一宿没睡,早上吃完饭,他刚要眯一会儿,就听见叶初棠来访了。 给母亲看病是大事儿,林子方顶着一双黑眼圈,头冒虚汗,脚底虚浮,来热情迎接了叶初棠和宋青之。 在宋青之给林子方母亲诊脉的时候,叶初棠和林子方就在外间等候。 “瞧林太守如今难得很啊。” “林娘子就别玩笑我了,满宣城都知道我现在落了难处,能不能活过后天都不知道。”林子方叹口气,“不过还是多谢林娘子信守承诺,带宋神医来给我阿娘看病。” “流民一事,林太守处置得可有头绪了?” 林子方一脸头大,“就三天时间,我又要安置流民,又要查背后的贪腐,怎么可能完成?陛下跟我说,少一个人的名字,就少一个手指头,我这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残一个胳膊,到时候大概要麻烦宋神医帮我止血了。” “你只要不漏大鱼,他不至于真砍你的胳膊。” “可这大鱼我也不确准有多少啊。”林子方哭丧脸。 “不如我帮林太守解决此事,你帮我查清楚这件事。” 叶初棠将画有黑蝎子纹身的纸给了林子方。 “三天内,林太守给我关于那三名身亡的拐子以及这纹身的确切消息,我会给林太守一份儿可以保命的名单。安置流民一事,我也可以帮林太守。” 林子方激动地手都在抖,用拜神一般的眼神仰望着叶初棠:“真的?” “林太守不信我有这能耐?” “信,自然是信,更有些后怕。”林子方深刻检讨自己,“原来叶娘子这般厉害,我以前竟痴心妄想,狗眼不识泰山。” “不奇怪,我才搬宣城来两年,你不了解我太正常不过了。” 林子方心中骇然,怎么听叶初棠这口气,她比他如今所想的还要更厉害? 两炷香后,林子方的母亲赵氏高兴地唤儿子进门。 “宋神医不愧是神医,他给我施针后我感觉舒服多了!手脚没那么疼了,好像可以下地了!” 林子方母亲的病其实不算大,她四肢僵硬红肿无法下床,之前被大夫误诊为老者常有的腿疼病,吃了很多活血化瘀的药不见好。实则她是颈部有痹症,对症施针,再调养些时日,就会有所好转。 “再施针一月,便能如常了。”宋青之冷淡道。 “多谢宋神医!以后若有事效劳,万死不辞。”林子方行礼。 宋青之嗤笑,“谁稀罕你万死不辞,若非恩公,我才懒得给你这种无为小人之母看病。” 宋青之说罢,就带着药童走了,连叶初棠都没理。 林子方惊诧地看向叶初棠:“这——” “你母亲屋里有檀木熏香吧?” 林子方愣了下,“好像是有。” “他不喜欢那味道,来脾气了谁都不理。不过呢,你也确实是无为小人,你在宣城当任这些年,芝麻大点的作为都没有。” 这种时候反而要出言不逊,贬损两句林子方,这会让林子方觉得她确实厉害,有底气,惹不起。 林子方再此怔愣后,果然不敢有脾气,谦逊地对叶初棠道歉,表示自己一定深刻反省,熬过这关之后,他就努力改正,做一名有为的太守。 叶初棠见他还是这么识时务,肯定晓得他如今在危急关头该做怎么选择才最明智,所以她就不多废话了,立即告辞。 林子方恭恭敬敬地送叶初棠,连连挥手道别。 瞧这叶娘子如此厉害,他的危难必然有望解决了! 林子方开心地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哼着小曲儿转身,一抬头就看见负手立在门边的萧晏和秦路。 林子方扑通就跪下了,战战兢兢请安,“臣不知陛下驾到,臣该死!” 萧晏进屋后,看到了桌上的黑蝎子画纸,睨一眼林子方。 林子方真不敢隐瞒,按萧晏的要求老实交代了他刚才跟叶初棠交易的经过,在心里暗暗给叶初棠道歉了不下百遍。 “她为何要查这纹身?” “林娘子未说,臣未敢多问。” “她与宋青之关系很要好?” “据下官从叶家仆人那里探到的消息说,是宋神医以前得罪过一位权贵,遭到连环追杀,是叶娘子救了重伤的他,并帮他斡旋,化解了危机,从此宋神医便认了叶娘子为恩人。” 秦路在萧晏身边小声道:“陛下,这故事听着有点熟悉。” 当然熟悉,跟当年他遇她的情况近乎一样。 “臣这就去回绝叶娘子,流民一事臣自己解决。”林子方挣扎求生。 萧晏目光柔和地注视林子方,嘴角甚至扬起一抹颇为俊朗的微笑,“林太守想出尔反尔?” “臣不敢,那臣——”林子方更害怕了,皇帝陛下到底什么意思? 天杀的,他上辈子到底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如今要受这样的煎熬折磨。 “寡人只要结果。” 林子方悟了,忙磕头谢恩。这叶娘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居然连皇帝陛下都会关注她? 林子方随即就被秦路提点了,不能惊扰到叶初棠那边。林子方惶恐发誓保证,心里的疑惑却被放到最大,然而他注定得不到解答。 从府衙离开后,熙春就很替自己家女郎发愁。 “城外的流民太多了,林太守那点钱根本不够。即便把整个县伯府里余钱都填进去,一样不够。还有流民一多,就容易出现□□,更有一些不是流民的懒汉混在里面贪朝廷的赈济。” “仅靠施粥赈济必然不是长久之法,再说陛下所说的‘安置’也必然不是简单的赈济。我之前不是想在北山那边开荒种红蓝花么?算上林太守的钱,差不多可以筹备。头一天的饭可以免费给,次日开始按工给饭。让他们吃完饭后有活儿做,自然就不会闹事了。等陛下彻查完那些贪腐的权贵,必然还会有钱粮拨下来,到那时就容易了。” 现在虽然是早春,但天气已经不算冷了,多搭一些草棚即可解决流民的住宿问题。搭棚用的稻草和木材,叶初棠已经书信给几位相好的姐妹,请她们帮忙一起筹备,她们都是贵族,家里有封地,或买或捐都可以,捐的话她会列一名单回头让林太守呈给皇帝过目。 权贵们缺钱么?不缺。他们永远缺的是增添名望的机会。此事先请昌平郡主开头,其他权贵闻风而动,自然就容易了。昌平郡主那份儿钱,叶初棠坚持自己出,只借着昌平郡主的名头就好。 因为叶初棠结交的朋友多,加之还有昌平郡主带头,一夕之间就可在宣城内掀起捐赠热潮。没有权贵会厚着脸皮甘愿落后,一毛不拔,被人嘲笑。甚至因此还出现了攀比风,大家都在比谁捐的东西多。更有出人力的,帮叶初棠在北山搭草棚,砌灶台,安排厨子给流民做饭。 流民一事很快就被妥善安置好了,不曾再出现过□□。 秦路将情况回禀给萧晏的时候,不禁打心眼里佩服叶初棠。以前他对叶初棠敬,是因为皇帝陛下在乎的关系,如今则是心悦诚服。 “真可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叶娘子巧心思,厉害极了。” 萧晏淡笑,清冷的眉目里带着骄傲之色,“她若做国母,必然母仪天下。” 思及自己之前怀疑她的行径,萧晏心生愧疚。 他立刻亲笔书写了一份儿圣旨,盖上了玉玺,立刻去见叶初棠。 “水晶肴肉,新厨子的手艺,女郎快尝尝。” 叶初棠忙碌一整天,总算歇下脚有机会吃饭。这会儿油腻的反而吃不下去,但没肉的话又觉得太素不够香,提不起劲儿了。水晶肴肉刚刚好,白皮红肉,香酥鲜嫩,粘着姜丝香醋吃既够香了又开胃。 饭吃一半的时候,萧晏来了。 叶初棠就让熙春给他盛饭,俩人一起吃。 累了一天了,总得吃饱饭有劲儿了,才能给她演戏。 饭后,叶初棠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萧晏塞了一卷圣旨到手里。 叶初棠大惊,忙让熙春摆香案,做接圣旨的礼仪。毕竟皇帝本人就在跟前,规矩得守。 “不用如此麻烦,没有外人,不说出去就是。” 既然萧晏这么说了,叶初棠就顺势应下。 “你不是担心我日后娶你进门后,会变心会后悔么?”萧晏将圣旨展开,给叶初棠看,“我便向陛下求了这道圣旨,请他为我们二人作证,倘若日后我对你变心,就以命相抵。” 叶初棠发懵看着手中的圣旨,觉得很烫手。 真圣旨变假(东海世子粽香鹅油酥...) 居然自己给自己的承诺盖印,他倒是真会啊。 将誓言变成了白纸黑字的圣旨,确实更可靠些,按理说她应该感动,可她现在只有惶恐。因为不孕的门槛是为了将萧晏挡在门外,而不是让他迈进门里,她要的从来都不是萧晏的承诺。 相较于处处受束缚的感情,叶初棠更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束地去实现自己的追求。她就是一匹野马,不喜欢围栏,她要的东西从来都是深宫里所给不了的。 叶初棠不解萧晏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居然为了圈住她,把他自己也设限了。帝王心中不该都是国家天下、建功立业、千秋万代么?他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太傅没教好? 萧晏本以为叶初棠看到这份儿圣旨之后,会为他的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立刻扑到他怀里。 可他等了半晌,没等来叶初棠的回应。她倒是哭了,眼泪一颗一颗从眼角滑落,哭得很安静,很冷静,也将他心中所有愉悦期盼都尽数浇灭。 看得出来,叶初棠在见到圣旨的那一刻并不开心。 萧晏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握了拳,因用劲儿过大,微微抖着。 “熙春,把人带进来。”叶初棠突然哑着嗓子出声,随即她就把脸上的泪拭干。 萧晏不懂叶初棠此举何意,暂且沉眸静观。 一名十七八岁的小厮被带了进来,身材圆润,皮肤较白。 小厮哆哆嗦嗦,满脸惊惶害怕,被带进门后,立刻跪到叶初棠跟前求饶。 “女郎,奴知道错了,求您饶奴一次!” “我问你,四年前是谁救你于困苦?” “是女郎。” “又是谁舍钱给你父亲治病,为你二妹添置嫁妆?” “是女郎,都是女郎,女郎对奴和奴一家都有恩!” “我不图你回报什么,只要你能在我这本本分分做事就好。可你干了什么?我生平最恨别人撒谎,欺骗我。我对人真诚以待、掏心掏肺、光明磊落,结果却换来你们隐瞒欺骗、狼心狗肺、无耻背叛。我如笑话一般被你当猴耍很有趣是吗?” 小厮连连求饶了两句之后,意识到哪里好像不对。什么撒谎?重点在这么?他犯的事儿明明更大,他受人指使,贪财背主,偷偷给那林伶人下毒药。不仅害死了林伶人,还险些令女郎遭受诬陷。 难道女郎记错了?把他当成是普通犯错的小厮?小厮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之际,叶初棠猛地摔了手里的茶杯,又一顿狠狠斥骂他撒谎欺诈的行为。 小厮被吓得一哆嗦,单纯撒谎欺瞒的都会被骂成这样,如果女郎知道他下毒杀人了构陷她,肯定会气得当场把他的皮扒下来。误会了也好,说不定他能逃过这劫,小厮缩着脑袋,不主动出声。 “把他带下去,按规矩处置。”叶初棠怒气未消,凶狠地对熙春道。 熙春早就听出端倪了,知道自家女郎这样说话,应该是因为皇帝在这。所以她非常配合地应承一句,还不忘特意骂了一句“骗子最无耻”。 萧晏袖下的拳头渐渐松开了,他暗暗观察叶初棠的脸色。余怒未消,双颊还有些红,眼眶也红了,似有泪又要涌出。 一个小厮欺瞒她,她反应尚且如此,若是—— “阿晏是不是也骗了我?” 玉靥哀怨,簌簌落泪,看他的眼神既恨又怨,十分委屈。 萧晏怔愣,看着衣衫单薄哭得楚楚可怜的叶初棠,很心疼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哄着。然而他此刻没办法这样去做,因为他确实骗了她,还骗了她整整九年。 “阿晏若只是普通的门客,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怎可能会给你这样的小人物特意下圣旨指婚?” 纤长浓密的睫毛侵染着泪水,带着点点悲伤,却坚持直视着萧晏的双眸。 萧晏迟疑自己是否该在这时候跟叶初棠挑明身份。 今天的时机似乎不太好,看她现在的情绪表现就知道了。一个身份普通的顾晏,她尚且会因为不孕而多思敏感,如果知道他是皇帝,她将面临更大的重压,全天下人的质疑和非议,她会如何? 她是不是会比现在更恨更怒更伤心?如晴天霹雳?会不会崩溃?伤心欲绝之下再不见他?甚至去寻死? 他要的是能和他一起开心快乐的叶初棠,而不是对他伤心失望透顶悲悲戚戚的叶初棠。 指婚一事他可以找别的理由来解释。 萧晏正打算开口,叶初棠纤细的手指突然有力地戳在圣旨上。 “这圣旨上的字迹,明明就是阿晏的,阿晏你是不是——” 萧晏心沉了下去,他凝眸看着叶初棠,等着她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做好了被她兴师问罪的准备,然后竭尽全力向他解释他的苦衷。 “伪造圣旨了?” “什么?” “阿晏,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伪造圣旨了?”叶初棠拉住萧晏的手,眼神带着关切,用责备的语气质问他,“你是不是为了让我信你的誓言,不想我再为不孕的事情困扰,就伪造圣旨让好我安心?你怎么能这么蠢?这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干得出来?如果被发现了会被诛九族的!” 萧晏察觉到还有转圜的余地,立刻毫不犹豫地反手与叶初棠十指相扣。 “我是想让你安心,一时心急。 抱歉,骗了你。” 叶初棠生气地瞪着萧晏,“不瞒阿晏,我刚才质问那仆人的话,其实都是为了说给阿晏听的。我对阿晏的心如何赤诚,阿晏心里必然清楚,你扪心自问,我这些年你何曾对你撒谎过?我真心真意,天地可鉴。你呢,你怎么能这么骗我?我长得很像猴儿吗?” “不像,当然不像,你最美了。别生气,都怪我,过于急切想证明自己的真心。” 萧晏温言哄着叶初棠,跟叶初棠表示,他对她的心也日月可鉴。 “你看,拿假圣旨骗你这事儿是我不对,可是不是也变相证明了我最在乎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宁肯冒着诛九族的危险也要伪造圣旨,只为让你安心。” 叶初棠表现出略微消气的样子,但语气上还是严厉斥责萧晏:“你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你最让人生气的就是这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你家里如今就剩你一人,你当该珍重自己。” “对,娘子教诲得极是。”萧晏顺着她的话应承点头。 “谁是你娘子了?请前面加个‘叶’。” “你就是我娘子,人都是我的了,还想抵赖不成?” 萧晏拉住叶初棠的手,轻声哄她能不能不要再气了。他今日特意来带了一盒她绝对没吃过的美味点心,想给她尝一尝。 “你再气,肚子都气饱了,哪还有胃口吃?” “少拿吃的贿赂我!”不过演了那么久的戏,她还真累,想吃点好吃的点心。 萧晏听她说话的口气虚了,知道她其实想吃,立刻吩咐人端了上来,拿了一块递给叶初棠。 叶初棠接过来后直接就咬了一口,竟有类似粽叶的清香铺满口,点心色黄,花形,香酥入骨,有瓜子仁、松仁、杏仁,一口下去渣掉了满地。 萧晏笑着用帕子帮叶初棠拂掉了落在她衣衫上的点心渣。 “这鹅油酥如何?” “勉勉强强。”叶初棠说罢,就手里把剩下的点心直接全塞入口。 这可不是贵族吃东西该有的礼仪,粗俗得很。叶初棠为了避免这么好吃的点心掉渣,就想这么做。当然也是因为她不在乎萧晏会嫌弃她,嫌弃了最好,他正好省事儿了。 萧晏恰恰相反,看叶初棠大口吃东西很开心,不禁勾起嘴角,冷峻的容颜难得带上了一抹微笑。 “你伪造圣旨的目的是为了尽早娶我?”叶初棠想知道萧晏今天来这么猛烈一击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他这么迫不及待,她怕是真的要走最万不得已的一步了。 “自然不是,答应你要慢慢来的,等一段时间。”萧晏缓缓道,“只是不想看你再哭了。” 叶初棠咬鹅油酥的嘴突然卡住不动了,她抬眸看着萧晏。 “好,我答应你,以后不哭了。” 反正她也哭累了,而且叽叽歪歪多愁善感的性格实在是不适合她,演着累。 “你答应过很多回了,下次还是见泪。” “这次是真的答应了,六年不见,确实有很多不确定,但这卷假圣旨让见到了你的决心,也给了我一个牢靠。这个圣旨我就存着了,保证放置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果将来有朝一日你违背诺言,我就把这圣旨拿出来,说你伪造圣旨,要你命。” “好。”萧晏立刻同意了叶初棠的提议。 所以这圣旨虽‘假’,终究还是有用了。 门外守着的秦路沧桑地叹了口气。 陛下不易啊,写了一份儿真圣旨,被当假圣旨收藏,居然还挺高兴。 熙春刚得了守门家仆的回禀,一脸难色。 秦路见状,问怎么了。 熙春犹豫没说话。 很快,那厢就有侍卫来跟秦路悄悄禀告:“东海世子车驾就在县伯府门外,世子要求一定要见叶娘子,否则不走。” 东海世子是谁?那可是大晋第一门阀望族王氏的长房长子,如今朝堂中有近半数的大臣都跟王家有关系。 五年和四年(是习惯还是碰巧花帖...) 萧晏正跟叶初棠说笑,心情颇好,在听了秦路的回禀之后,眼中染了一抹阴翳。 与此同时,叶初棠也从熙春那里知道了情况。 这东海世子什么鬼脾气叶初棠再清楚不过,他坚持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但这种时候绝不能让他进来见萧晏,他面过圣,识得萧晏的样子,让这俩人在她跟前见面,那萧晏的身份必然就瞒不住了。 叶初棠默了片刻,就对熙春低语了一句。 熙春应承,随即就匆匆离开了。 “我打算在如意坊旁开一间食肆,只卖我最爱吃的饭菜。”叶初棠对萧晏笑道。 “上次见如意坊旁的二层楼正在修葺,可是那间?” “对,请了不少工匠雕梁画栋,后院更下足了功夫,筑山、叠石、理水,种了许多奇花异草。”叶初棠对萧晏道,“已经建了一年多了,烧钱得很。” “你搬来宣城的目的,就为了开这间食肆?” 叶初棠眼里闪过落寞之色,但很快就被灿烂的笑容所掩盖。她没有直接回答萧晏的问题,而是津津有味地说起了别的。 “本以为开食肆没那么难,后来细查才发现,寻常人家若非遇到特殊情况,没人会花钱在外吃饭。肯花钱的,都是那些官贵。如果想求这食肆不亏钱,还能美名远播,仅凭口味取胜并不行,吃饭的地方还要讲究。非雕梁画栋之所,他们不会入内。” “是如此。富者靡靡,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以菜根糊口尚且勉强,又怎会舍钱在外吃饭。”提及百姓境况,萧晏脸色沉了下来,眼中不可言说的肃穆。 叶初棠倒了杯茶给萧晏,眉眼弯弯,透着一点小算计。 “那我把菜品的价钱定贵点,多赚富人的钱,都用在贫者身上。虽力量微薄,但能多帮一个就是一个。” “你向来心善。”萧晏笑了一声。 “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还要找个稳妥的地方好好藏着它。”叶初棠拍了拍桌上的圣旨,脸上的笑容如早春朝阳,烂漫人心。 萧晏温笑应承,眼底却沉寂了下来。 离开县伯府后,萧晏便蒙着面,骑马在巷侧静观。 东海世子的马车还停在县伯府正门口。 片刻后,县伯府大门开了一个缝儿,一名小厮跑了出来,恭敬地给东平世子的仆人递了什么东西。东海世子的车随即调头,驶离了。 秦路有几分惊讶:“居然走了?凭东海世子那脾气,会吃区区县伯府的闭门羹?” 萧晏冷冷瞥一眼秦路,“你的人不中用啊。” 秦路立刻吓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马上跪地给萧晏请罪。 陛下在怪他过去那六年所了解到的叶娘子情况只流于浮表,很多事情都没了解透彻。就比如眼前东海世子这情况,叶娘子和东海世子怎会相识有来往,他们全然不知。 “查清楚。”萧晏破例没有罚秦路。 “是,奴一定查清楚,一根头发丝儿的问题都不放过。” “还有她开食肆的原因。”相较于东海世子,萧晏更介意这一点。 萧晏注意到叶初棠在提及食肆的时候情绪有所变化,却在他面前极力掩藏。 县伯府原本在扬州,那里山水气候好,风景也极美,很适合人长住久居。但在两年前,叶初棠却特意搬迁到了宣城来,其目的似乎就是为了开这家食肆。 蛰伏在暗处观察的侍卫,在这时候返回,禀告道:“才刚县伯府小厮给出去的是花帖。” “花帖?你确定没看错?”秦路惊讶。 侍卫非常肯定地应承。 花帖是王家发出去的一种非常特别的帖子,天下人几乎没人不想得到它。持帖人只要拿花帖登门求助王家人,只要不是违背世俗伦理之事,王家一定有求必应。 花帖是王家长房对贵宾和恩人的一种特别礼遇,也是一种必然履行的承诺,一般不会随便发出去。谁持有花帖,谁可谓就是第一望族王家的座上宾。拿上花帖,完全可以横走四方。 “难道为了赶走东海世子,叶娘子居然动用了花帖?”秦路不禁发出最震惊地感慨。 萧晏握紧缰绳,策马疾驰。 秦路因为没能观察到皇帝的脸色如何,夹着尾巴小心翼翼,谨慎随行。 至暂住官邸,秦路见萧晏的脸色很沉,灵机一动,找了个可以泄愤的人给萧晏。 “陛下,奴叫人仔细核对过了,林太守这名单里差了两条大鱼没写,宛陵、阳羡太守都有份参与。” 萧晏侧颜冷峻,慢饮了一口樱桃茶,喉结微微滚动。 这樱桃茶正是取自叶初棠亲手所做的樱桃酱。 “那就添上去。” “是,奴这就——”啊? 秦路本以为陛下会下令砍了林子方的胳膊,顺嘴就应承了,转而才反应过来,陛下是让他把缺失的人名给补写到名单上去。 这是什么道理?臣子做事疏漏,皇帝给偷偷补全? 秦路再转念一想,明白了,林子方的名单为叶初棠所给。这名单若出了问题,叶娘子那边好像有点丢脸,不好交代了。 陛下之爱,深沉呐,不易啊,用心良苦! 秦路叫上李麟,带兵抵达太守府。 林子方从交上名单之后,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如今终见秦路带兵来了,他绝望之余,反而松了一口气。 “秦内侍,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先毒死我,再砍我的四肢?我娘亲她年纪大了,我父亲早逝,她老人家养大我十分不易。我求您了,能不能绕过她老人家一命?” “瞧林太守这话说的,好像洒家此来要你的命似得。” “您来可不就是要我命——欸?陛下不杀我吗?那名单真过了?”林子方本以为皇帝知道了他与叶初棠之间的交易,会认定他没作为。纵然名单没有大问题,也会吹毛求疵找他的问题,给他下罪。 守得云开见月明,死而复生的感觉太好了!林子方忍不住开心地哈哈笑起来。 秦路跟着林子方一起笑了一会儿。 “恭喜林太守,立功的机会到了。陛下令林太守按此名单就地斩杀贪腐恶犯,抄没家财。别杀多了,咱们陛下是仁慈的君主,祸不及无辜的家眷。当然要先核查清楚,确系无辜才是。” 秦路将圣旨和名单都交给了林子方,同时告诉他,李麟会带兵陪同他一起执行公务。 林子方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名单有如千斤重,重生的喜悦消散全无。 斩杀、查抄……这不就是得罪人的活儿么?所谓“强者相连,结以姻亲,互相扶持,荣损与共”,这些名单上的官贵,都跟其他官贵连络有亲,盘根错节。 他跑去把其中一户给绝了,必然会招惹其他有关系的官贵们的憎恨。他干了这档子得罪人的事儿之后,整个宣州地界的官贵肯定都会恨他入骨,将来得了机会必会把他死里整! 皇帝陛下此举,真真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更狠! 奈何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应下,因为痛苦苟活也总比当下就死了强。 林太守点了点重若千钧的脑袋,应承下来。在心里接连叹了数口气之后,他就打开名单,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即将查抄的官贵都有谁。 看到最末尾,林太守疑惑了。 “怎么感觉好像多了两个?” 秦路讶异扬眉:“哦?这名单难道不是林太守亲笔所书?” 林子方点了点头,确认看最后两个名字,确实是自己的字迹。所以是他记性不好,把后头这俩人给忘了? “是就好,不然缺两个人,洒家恐怕就要跟林太守讨两根手指了。” 秦路笑得瘆人,林太守连连表示自己记性差,刚才记错了。 秦路:“那就烦劳林太守赶紧收拾,即刻上路吧。” 林子方:“……”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吉利呢。 趁着林子方去收拾行李之际,李麟跟秦路打商量。 “居然这么快就出发?我还没来得及拜谢恩公呢,能不能让我在走之前见恩公一回?顺路去说一声也可以。”毕竟他跟叶初棠承诺过了,会亲自登门拜谢。 “李司马,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洒家说?当然是公务为先啊,你想忤逆圣旨?” “不敢,我就是……我知道了。”在秦路警告目光的注视下,李麟不得不应承下来。 他用手扣掉了身上粘着的桃胶,沧桑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只能等他执行任务回来之后,再好生拜会叶初棠,跟她好好道歉了。 秦路目送走了林子方和李麟之后,就得了暗卫的回禀,关于东海世子和叶初棠过去的情况。 秦路颇感头疼,吩咐厨房赶紧多熬点静心败火茶,给陛下提前备着。 “你是说在五年前王修珏曾私下求娶过她,被她给婉拒了,拒绝的理由是不孕?”萧晏声音冷如碎玉,听得秦路心里发颤。 王修珏正是东海世子的名讳。 “正是。” 萧晏捻着手中的玉佩,骤然轻笑了一声。 叶初棠跟他说过,她的癸水四年没来过了。那五年前,应该是有癸水的。 她是习惯了以不孕的借口拒绝所有男人?还是当初只针对王修珏,后来到他这里碰巧了? …… 叶初棠亲自验收了如意食肆的工程,各处皆满意之后,她就吩咐熙春打赏了所有工匠。 “明日咱们去玄天观求个好日子。” 叶初棠坐在堂中喝了口茶,暂且休息。 “娘子,陛下昨日肯定知道东海世子来找您了,咱们该如何应对?” “安置流民事小,查处背后的贪腐事大,也最麻烦,他近日应该很繁忙。一会儿悄悄出发去如意苑,躲两日清静。” 片刻后,熙春从小厮手里接过悄悄报送来的信,就立刻递给了叶初棠。 叶初棠看信之后道:“昨夜王夫人的仆从去了东海世子的住处。果然,她使林伶人算计我这事,是那个人的手笔。” 午后。 在即将抵达静心苑的官道上,叶初棠的车与迎面而来的东海世子车驾相遇。 叶初棠不得不下车,跟王修珏见面。 她料到了即便她用花帖拒绝王修珏的来访,这厮还是会寻机会来见她。 玄天观捉奸(声音不大但频次很快...) 王修珏身穿着面料昂贵的藏蓝绢缎大袖,腰间坠着的白玉莹润通透无比,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衣着整体看着简洁大方,并不过分奢靡繁琐,给人初印象倒像是富贵丛中的一股清流。 王修珏从下车后就一直温柔地笑着,目光不失礼地打量一眼叶初棠。 “叶娘子别来无恙。” 叶初棠也笑,甜得跟吃过糖一样。 “只要不见恶心之人,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 “这么说来,你的不孕之症好了?”王修珏似关切地问。 “这于我而言不算病,不过对那些看中子嗣传承的人家来说倒是大病了。”叶初棠又笑,“对了,还没恭喜世子呢,听闻世子妃三年生仨,刚于半年前为王家长房诞下长孙。这可太辛苦太不易了,世子得空了要多多陪伴照料她才是。” 王修珏笑了一声,但笑容并不达眼底,“婉清一直很努力想做好王家的长媳,不过——” “不过她真的很努力,你更要好生珍惜。”叶初棠不想听王修珏的下话。 王修珏脸上的笑容逐渐转淡,“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何必装糊涂?” “我还真不懂某人用林伶人来算计我的招数,是什么意思?” 王修珏知道叶初棠聪明,可能会猜到他身上来,所以在得知林伶人之事败露之后,他就立刻赶来宣城了。 “昨夜王夫人差人跟我回禀了她干的蠢事,你若因此事计较,我倒是可以帮你报仇,令她好生给你赔罪。” 叶初棠见王修珏居然不仅不承认他是主使,还把王夫人给卖了出去,不禁觉得好笑。 “王夫人肯定没想到,她堂堂宣平侯夫人,居然在东海世子眼里连颗棋子都不如,说废就废了。” “初棠,你这样讥讽我心里可痛快了?其它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迁就你,跟你让步,唯独子嗣一事上真的无解。你如今若还愿意,我——” “你想让我给你做妾?”叶初棠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自然不是。” “哦?那就是让我给你做继室了?”叶初棠见王修珏居然没有反驳她的话,被他给气笑了,“你怎么敢?她刚为你生了三个孩子。” “当初她低门高嫁,已给足了她荣耀。” 叶初棠轻缓一口气,按耐着心中的怒火笑问王修珏:“这跟林伶人一事有什么干系?” “我说了,王夫人做错事,我会令她给你道歉。” 王修珏很聪明,坚持不认林伶人一事是受他唆使。 叶初棠红了眼眶,她看似倔强地扬起下巴,声音委屈地质问王修珏:“只道歉有什么用?你真知道她唆使林伶人欲对我干的什么事么?若是那日事成了,我的清白就毁了,一辈子都毁了!” “即便成事,你也不会毁了一辈子,真正心悦你的人,是不会计较你是否失了清白。”王修珏面色动容,深情凝看着叶初棠,“初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愿意娶你。” “呕——”叶初棠用帕子捂着嘴,作呕吐状。 熙春忙搀扶住叶初棠,关切问她情况。 “你怎么了?”王修珏也关心问。 “没事,大概是在那晚之后,我怀了那林伶人的种了吧。” 王修珏骤然变了脸色。 叶初棠挑眉问:“这你也不介意?” 王修珏唇欲动,随后才反应过来叶初棠在开玩笑。那晚林伶人虽成功下了药,但随后就被带走了,根本没机会的手。而且即便成事怀了孕,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害喜。再者说,叶初棠不孕,又怎么可能会怀孕,否则情况哪里会像今天这么复杂。 “不介意。”王修珏立刻补了一句。 叶初棠凝望着王修珏,翘起两边嘴角,看起来笑得又甜又可人。 她微微躬身,请王修珏先走。 王修珏:“我改日再找你。” “花帖。”叶初棠只吐出两个字。 王修珏脸色又难看起来,按照叶初棠的花帖要求,他这辈子都不能主动上门去见叶初棠。王修珏本还有话要说,忽听路东面有马蹄声传来,不得不放弃。 萧晏派来的侍卫在追到这里的时候,只远远看见叶初棠甜甜地笑着行礼,给东海世子让行,东海世子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侍卫将锦盒呈给叶初棠,“男郎听说叶娘子来静心苑了,特意派我们来再送一盒甜脆脯给叶娘子,若叶娘子闲来无事,可以吃它打发时间。” “多谢。”叶初棠礼貌应话后,就利落地上车。 侍卫随后折返去复命。 叶初棠坐下来后,就抓起软垫,一顿拍打撕扯,气愤地对熙春道:“我想弄死他!” 熙春看一眼自己手里捧着的锦盒,大惊不已,把声音压低得跟蚊子叫一般。 “女郎,使不得啊,咱们哪能杀皇帝。” “我说东海世子。” 熙春松了口气,“东海世子也杀不得,杀一人容易,对付整个王家太可怕了。连皇帝陛下都应付不来,何况是女郎呢。” 熙春想了想,又问:“婢子没太听懂女郎和世子之间的对话,林伶人这事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东海世子唆使王夫人用林伶人对付叶娘子,这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王修珏的阴险心思,岂是你这等良善之人能揣度?当年他求娶,我不愿。如今为了稳妥,他便绸缪更多。因他已娶妻生子,知道以我的性子不会容忍,就先毁我清白,再假装一腔情深来娶我,让我因内疚对他感恩戴德。” 熙春惊得睁圆眼,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竟……他……他难道就不计较他要娶的女人被一名伶人占了便宜?” “你当他真对我情深,想娶我是因为心悦我?这世上美女如云,他东海世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只见过一面就的情深能有多深?别听他嘴上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利益驱使,想要留我这个人,用我这个人罢了。” 王修珏为人阴险,但眼光很独到。早些年见到她,就发现了她的特别,暗中从她不少朋友那里打听过她的情况。他所看中的是她的识人清明,盛友遍及五湖四海,于他们王家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至于她是不是完璧之身嫁到王家,他根本不在乎。反正只要把知情人弄死了,对外王家依旧是体面的,就没那么重要了。反倒是毁了女子贞洁,让女人愧疚,肯为他做更多事这一点,更深得他心意。 这一点,叶初棠已经在之前试探他的话语中得到了答案,错不了。这厮比她想象的还要更阴险。 再深思下去,还有更骇人的一点。他们王家如今已经是大晋第一门阀望族,地位超然,甚至有制掣朝堂之力,为何还要野心勃勃,一定要收揽她这样的人进王家?怕只怕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 “女郎别气,凭女郎的聪慧,总会有办法对付东海世子。”熙春给叶初棠鼓劲儿道。 叶初棠拿出一片脆肉铺,边吃边道:“话是如此,但我现在只想痛打他一顿才觉得解气。” 熙春以为叶初棠只是随口牢骚一句气话就罢了,没想到刚到静心苑,她就让人探了明日王修珏的行程,从宋青之那里弄了迷烟。 秋月连日在做噩梦,似乎有一些过去的记忆,但比较碎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叶初棠就安排她在静心苑风景最好也最安静的桃花小筑里住,令人教她抚琴。本来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分散她的主意,也可以用琴音镇静她时常会疼的脑袋。 不想秋月那双手一碰到琴,奏曲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乐调极其优美。 熙春便揣度起秋月的身份,“要么出身于大家,要么来自于歌舞坊。” “那你猜她是什么身份?” “女郎救人多为贵人,我猜必然是前者。”熙春毫不犹豫道。 叶初棠叹:“连你都瞧得这么清楚,难怪我会成为王修珏的眼中钉。” “那以后我们收敛点?”熙春小心问。 “我行事坦荡,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收敛?要收敛,也要等我干了宵小之事以后。”叶初棠神秘一笑。 半个时辰后,叶初棠收拾东西,换了一身男装,贴了假胡子在脸上。熙春也随着叶初棠做类似的装扮,另外特意请了麒麟帮分舵的高强、高虎两位高手随行。 这对兄弟原本是麒麟帮帮主甄选出来赠与叶初棠的仆人。叶初棠尊重江湖人的随性不羁,未敢收人为奴,反而帮麒麟帮在宣城安排了一个茶铺作为分舵,让这俩人负责。偶尔有事的时候,才会求他们帮忙。 高强高虎兄弟本来只是因为受命于帮主,才不得不服从叶初棠的指令。但叶初棠太会办事了,不仅精准地体谅到了他们兄弟的忌讳之处,还给他们兄弟俩安排了最舒适自在的路走。江湖人讲的就是义气,难得有一知己能助自己,俩兄弟都特别感恩于叶初棠。兄弟俩如今虽是自由身,但反而比之前更愿意给叶初棠卖命。 萧晏简装出行,刚至静心苑,就看到有四名‘男子’从静心苑骑马出来。尽管领头的山羊胡男子肤色偏黑,骑马姿势飒爽,甚至肩膀还垫宽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叶初棠。 毕竟这是他心心念念九年不忘的女孩,化成灰他都识得。 秦路没认出来,正准备下马去敲门。萧晏立刻调转马头,跟踪他们。秦路反应快,赶紧也跟上了。 至玄天观,萧晏就看见叶初棠将一包东西丢给了随行的两名男随从。她则和熙春去了大殿上香拜神,似乎还求了什么,之后二人就鬼鬼祟祟往道观后面香客住的寮房去。 侍卫抵达玄天观后,就立刻对观内情况做了大概探查:“今日东海世子来了玄天观,如今人就在七号寮房内歇息,叶娘子刚才也奔向了七号寮房。” 难道叶娘子和东海世子在寮房内私会? 秦路吓得立刻小心观望萧晏的脸色。 只看了一眼,秦路就吓得立刻收回了目光,皇帝陛下那双冷眸里射出的寒星差点把他给刺没了。 皇帝陛下惯来浑身都会散发着寒冽之气,但今天这种气息尤为尖锐和锋芒,千万别招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能不呼吸就不呼吸,能不动就不动。 萧晏原地矗立片刻,便突然大迈步,径直奔向七号寮房。 七号寮房外,熙春正忐忑不安地四处观察,给自家女郎望风。 忽见萧晏冲进来了,她吓得整个人吓傻了,抵在门前,给屋里的叶初棠报信,“女郎,快——” 侍卫迅速捂住了熙春的罪,像提小鸡一样,将她整个人拎到了一边。 萧晏行至门前,稍作停顿。 屋内传来“啪啪”的响声,声音不大,但频次很快。 萧晏忍无可忍,一脚将门踢开。 情深堕成屎(乌龟王八王修珏猪皮面...) 叶初棠拿着竹板往王修珏的脸上打得正兴。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 当你足够厌恶一个人时,实实在在地打他脸才最解气。 叶初棠乐不可支,忽听门被踹开,转头见萧晏现身在自己跟前。 他怎么来了?刚好找王修珏有事? 笑容僵在脸上,叶初棠慌了一下神儿,转念立刻想到自己现在正在乔装,是个长着胡子的陌生男人,萧晏应该认不出来她。 王修珏此人阴险无良,他可以瞒得过普通人,但绝不可能逃得过萧晏的眼。 既然大家都讨厌同一个人,嘿嘿…… “嘿,兄弟,你也跟我一样,来找他算账报仇的吧?”叶初棠嗓音粗糙,中气十足,跟她原本的甜音有迥然差异。 若不是对叶初棠有足够的了解,仅凭听她这声音,萧晏真会以为她是个纯正的男人。 哪儿学的口技,如此刁钻? “嗯。”声音温凉。 叶初棠立刻从腰间抄出另一片竹板给萧晏,“一起打?” 萧晏接过竹板。 “咱们争取把左右脸打得肿得一般高。” 叶初棠话音刚落,就听见十分超级特别响亮的“啪”的一声。萧晏一板子打在了王修珏的右脸上,王修珏的嘴角当即渗出了血。 叶初棠震惊地看向萧晏。 萧晏目光淡淡轻扫一眼叶初棠,“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您是皇帝老大,你想要他的命都合法,她哪儿敢有意见。 “你因何要教训他?”萧晏问。 “这厮行车,嫌我的羊挡路,杀了我十头羊!兄弟你呢,跟他有什么仇怨?” “他觊觎我妻子。” “……” “那是挺过分的,呵呵。”叶初棠摸了摸鼻子。 啪! 萧晏又狠狠打了一下,王修珏嘴角渗出的血更多。 再多来两下,只怕王修珏会没命。 教训王修珏和杀死王修珏是两码事。如果王修珏死在这,整个王氏一族肯定不会罢休,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势力来竭力追查凶手,到那时候必然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那她就危险了,肯定会被列进嫌疑名单里。而且现在让王修珏带着清白的名声去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见萧晏还要打第三下,叶初棠忙拦着。 “怎么,心疼了?”声冷如碎冰,透着寒意。 叶初棠听出他声音很不高兴,觉得萧晏真有可能现在直接要了王修珏的命。 “我心疼他干什么,我是担心你把人弄死了,得不偿失。王氏一族如今太厉害了,我等小屁民得罪不起,且忍一忍,日后必有机会。‘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呀。”① “原来是心疼我。”萧晏突然轻笑,他揪住叶初棠的胡子,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叶初棠惊得瞪圆眼,捋回自己的胡子,“兄弟你你你……好男风?” “嗯。”萧晏应承,深邃难懂的眸子乍起兴味,“你变什么,我就好什么。” 叶初棠知道自己暴露了,也踹测到萧晏很可能是因为她才来了这里。 她故作呆懵地问他:“那变成屎呢,你要吃屎么?” “你都甘愿为我堕落成屎了,我吃你又何妨。” 叶初棠:“…… ” 好好一句粗俗有味道的话,全被“甘愿为我”四个字给毁了。世风日下,皇帝吃屎,你能奈何? “还装么?”萧晏伸手去扯了一下叶初棠的假胡子。 “哼。”叶初棠推开他的手,取来笔墨,在王修珏的左脸上画王八。 萧晏也取笔来,配合地在王修珏的右脸上画乌龟。 停笔之后,萧晏特意做了对比。 “你画的没有我精致,你那王八连眼睛都没有。” “我没画完!” 叶初棠执笔沾了沾墨,在王八脑袋上狠狠点下两个点,又在王八的四条腿上每一个都添了四划。 “这是什么?”萧晏忍不住问。 “爪子上的指甲,怎么样,比起你的细致又精致了吧。” 叶初棠随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丢在了王修珏的身上。 她对萧晏道:“走了,一会儿要来人了。” 萧晏看一了眼叶初棠丢的那张纸,是颜色灰暗的廉价纸,上面画着一朵很粗糙的花。 他随后跟着叶初棠出来。 侍卫还在捂着惜春的嘴,手劲儿不算轻。秦路见了也没有出言提醒,心想着叶初棠主仆的命今天算是到头了。 听到开门声后,秦路探头看。万万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面带愉色地跟着叶娘子出来了。 秦路赶紧示意侍卫松手,令侍卫跟熙春赔罪。 熙春红着眼眶跑到叶初棠跟前,委屈至极,却敢怒不敢言。 叶初棠看着熙春留有指印泛红发肿的脸颊,扯起嘴角看向萧晏,让萧晏跟她去后山。 萧晏这会儿心情很不错,听说这玄天观后山的景色很好。他以为叶初棠是要带他去赏景,跟随她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快了。 至后山,偏僻无人之地,叶初棠骤然冷下脸来,劈头就质问萧晏。 “你今日为什么会来?听得出来,你刚才带着怒气踢门而入。你在跟踪我?觉得我跟定东海世子有私情?来捉奸?” 萧晏怔了下,忙要解释:“我——” 叶初棠立刻打断萧晏的话,“我什么我?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心悦你,太在乎你,免不了胡思乱想,所以就不信任你了,更不愿去开口跟你直接求证。而是跟踪你,暗暗观察你,验看你到底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坏事?” 萧晏脸色冷肃,目光沉了下来。 “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怀疑上我了?若是以后我们真成婚了,一人、两人、三人……多几个人挑唆,三人成虎了,你还会信任我么?既不信任我,又何苦求娶我?再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日久天长,你又怎么可能过得了无子那关,真心不后悔?” 叶初棠的话十分咄咄逼人。萧晏脸色阴冷至极,他沉默不言,整个人看似安静,但气势却犹如蕴着暴怒的猛虎,让人畏惧。 叶初棠心抖了一下,决定扭头不看他,省得被他迫人的气势给吓到了,影响到自己发挥。 “顾晏,你该好好想想,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是出于什么?会不会是年少时,你只遇到了我一个女孩对你好,出于感谢和感恩,才想拿自身来奉献,用‘对我一辈子好’来报答我?你真懂男女之情吗?” 令人压抑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之后,背着萧晏站立的叶初棠感觉自己的腿都酸了,才听到萧晏开口。 “叶初棠,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你无须置疑其它。”他声音有些黯哑,带着惯常有的冷硬凌厉,但这一次略掺杂了一点点悲凉。 叶初棠双手交叠在身前,互相紧握,低眸不吭声。 等听到萧晏离去的脚步声,叶初棠就立刻叫上熙春。主仆二人在后山小路上与高强高虎汇合后,径直下山去了。 “女郎,您没事吧?” 熙春在林外隐隐约约有听到皇帝陛下似乎喊了她家女郎的全名了。他从来都是亲昵地叫女郎“棠棠”,喊全名肯定是生气了。 “火候刚刚好。他早就认定我是他妻子了,如果现在不狠点,早晚是笼中雀。”总之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让萧晏从各方面动摇对她的感情。一点点地粉碎,让他心累失望,他自然就能慢慢接受现实,决定跟她分开了。 “有时候觉得皇帝陛下挺可怜的。”熙春叹口气。 忽见叶初棠盯着自己看,熙春忙补充道:“当然女郎更可怜!明明女郎当初是出于好心帮助鼓励他,如今却面临着要牺牲自己受困于牢笼的风险。” “乏了,去向阳村吃碗面吧。” 向阳村杨二娘家的猪皮面堪称一绝。 焯过水的猪皮过油炸过之后,放到锅里慢炖两个时辰,煮出来的猪皮色泽棕红,软耙糯香。手切的细面,添上门炖好的红烧炸猪皮和一把青豆苗,浇上乳白色的汤头,香得能把人醉过去。 猪皮因为炸过才炖,吃起来酥香软糯,入口非常爽滑,面条一根根都沁在猪骨汤中,吸饱了浓郁的汤汁,也极其美味好吃。 就这么一碗简简单单的猪皮面下肚,可以轻而易举扫掉人心中一天招惹来所有的烦闷和不快。 叶初棠放下筷子后,就叫来老板杨二娘,问她愿不愿意去她即将开业的食肆做厨子。 “你们一家人在宣城的住所我安排,另赠十亩良田,工钱是你如今每月盈利的三倍。” 杨二娘当然愿意,千恩万谢之后,就跟叶初棠议定好了日子。 与此同时,玄天观的王修珏刚被玄天观主持和他的属下们发现遇袭了。 大家见向来以斯文俊逸示人的王修珏被打成猪头了不说,左右脸还被画乌龟和王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狠狠抿着嘴,为了忍住笑。 玄天观主持纵然是修为高深的道士,见到这一幕也忍得非常辛苦,在走出门避嫌的那一刻,他立刻用拂尘挡嘴,悄悄笑了起来。 王修珏被弄醒之后,气急败坏质问到底是谁干的,命属下立刻封锁整个道观,必须找到罪魁祸首。 “原本给我守门的小厮呢?” 大家立刻去找,随即发现这俩小厮被打晕了,挂在院里的树上。 在王修珏清理干净面部之后,玄天观道长才再度进屋。 他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纸,“世子,这张画着花的纸贫道识得!” 皇帝好算计(将圣旨摔在了地上...) 王修珏“嘶”了一声,当即瞪向给他上药的小厮。 小厮忙跪地请罪,左右扇了自己两下嘴巴。 “叫你停了么。”因为脸肿,王修珏说出的话有些含混不清。 小厮立刻继续打自己的嘴巴。 王修珏这才扬头看向玄天观的住持玄诚道长,“道长如何识得这幅画?” “这哪儿算画啊,世子高抬他了,这就是个记号。” 玄诚道长看看左右,犹豫不知该不该跟王修珏直说。 王修珏:“但说无妨。” “这该是采花贼‘一朵花’留下的记号,此贼十分嚣张,宣州地界有不少女郎受他迫害。这厮在作案之后都会留下画有这样记号的一张纸,其‘一朵花’的绰号也是由此而来。世子若需确认的话,可以去宣城府衙做比对。” 玄诚道长话音落了之后,屋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采花贼‘在作案之后都会留下画有这样记号的一张纸’? 难道说采花贼男女通吃,对容颜俊俏的东海世子 …… 所有人都垂眸未敢看王修珏,但心中的想法却遏制不住,忍不住浮想联翩,甚至能勾勒出细节。 王修珏攥慢慢紧拳头,一直以来他都是俊逸高雅示人,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这样丢脸的时候! 采花贼?这简直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王修珏随即站起身,利落地在众人跟前徘徊,以向他们展示他行走利落,根本没有被采花贼‘欺负’过。 众仆人连忙痛骂那采花贼胆大包天,居然敢招惹世子。 “此贼绝不能放过,奴这就派人去查,七日内一定将此贼缉拿归案。” “慢。” 王修珏命人先拿这张纸去宣城府衙进行比对,先确认这记号确实出自‘一朵花’这个采花贼之手,再行捉拿。 “怕就怕有人不过是借此打掩护,对我另有图谋。” 王修珏说完话后,忍不住又脸疼地“嘶”了一声。右脸尤其难受,脸皮肿得跟绷紧的弦似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崩裂,冒出血肉。 随从们随即检查了王修珏的随身印鉴以及其它重要财物,都没有损失。看起来这人是只为了来教训世子,故意打肿世子的脸,在其脸上画乌龟王八来羞辱他。 半个时辰后,前往宣城府衙求证的小厮回来了。为了顾及自己世子的体面,小厮对外自然不会说是世子遭了采花贼的袭击,那未免太惹人遐想了。只说世子听闻宣城地界有不少女郎惨遭采花贼祸害,十分关心此案,所以特来询问。 小厮将他从宣城府衙那里拿到了另一张画有“一朵花”记号的纸,呈送到王修珏面前。 两张纸一对比,不论是纸张的质地和色泽,还是上面花朵绘制的手法,都近乎一模一样。 “奴特意多打听了几句,这一朵花来无影去无踪,宣城府衙缉拿了他两年,一点踪迹都没找到。两年间,他照旧犯案,至少五起。” “至少?”王修珏问。 “是,因为其中应该还有更多被毁清白的女郎,因顾及名声而未敢报官。” “看来是他了。”王修珏还是有几分怀疑,“但我不懂,他为何要对我下手?” 玄诚道长揣度道:“江湖人的性情都比较乖戾,做事随性,不计后果。贫道猜测可能世子在哪儿方面惹了他不快,他才这样报复。” 玄诚道长请王修珏回忆一下,在他来宣城这两天,是否做过什么可能得罪采花贼的事。 或是路遇羊群挡路,杀了采花贼家的羊?又或是地方官员孝敬的美人中,有他的家眷或意中人,因为被他赏给了属下们玩弄,所以记恨? 王修珏冷笑,“上哪儿想去,但此贼的命我要定了。” “宣城郡丞知悉世子关心此案,已再三保证,一定会倾尽全府之力缉拿一朵花归案!”宣城太守林子方因为受圣命外出公干,如今宣城内的所有事宜都由郡丞来管理。 须臾后,有太监来宣读皇帝口谕,令王修珏即刻觐见。 王修珏恭敬领命后,其随从连忙客气招待传旨的太监,跟他打商量道:“您看,我们世子如今脸上有伤,并不适合面圣。您能不能帮忙在陛下跟前解释一二,求个情?” “不是洒家不帮忙说情,是这事儿真不好解释,一旦惹了陛下不快,世子也得不偿失呀。” “此话怎讲?”王修珏问。 “世子派人到宣城府衙关心采花贼一案时,陛下刚好就在府衙。因听闻东海世子关心民生,这才特意召见,意欲嘉奖。若这时说病了,不宜面圣,那世子刚刚怎么还有精神关心宣城的案子呢?” “确实如此,倒不如带病去面圣。陛下见世子身体不适,竟还关心民生,必然高兴。”玄诚道长建议道。 王修珏想想是这个道理,只得忍着脸上的疼,洗掉脸上刚涂的药膏,然后隆重更衣,前往觐见。 赶往宣城的这一路,太监一直催王修珏的车夫快些。因为陛下晚间还有跟多公务要处理,他们必须尽快抵达才行。 车一快就很颠簸,王修珏的脸很肿。车每每震一下他的脸就疼一下,等到下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脸肿胀得更厉害了,那种疼跟受了伤流血的疼还不一样,尤其在脸上,特别难受。 王修珏立在堂外等候了半个时辰,烈日和风吹晒得他的脸都要裂开了。 秦路从堂内走了出来:“陛下跟神武将军尚未议完事,世子若是等不及,觉得累,就先回吧。” 哪有臣子面圣等不及就走的道理? 王修珏纵然乏累,也要忍着,“秦内侍莫说笑了,为臣子者当以效忠陛下为先,臣愿至死等候陛下。” “洒家这不是瞧世子的脸似有不适,心疼啊。”秦路安慰王修珏略等一等,他一会儿得空一定找机会插话,提醒陛下见他。 王修珏斯文地笑着向秦路道谢。 又过了两炷香,秦路出来了,请王修珏入内。 王修珏略略松口气,入内行礼觐见。 他还未及起身,神武将军朱寿就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声音几乎响彻整个房间。 “东海世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长了猴屁股?” 王修珏立刻觉得被羞辱一般,脸火辣辣得更疼,他用余光暗暗剜一眼朱寿。 “臣在玄天观祈福时,偶见一孩童顽皮,竟捅了蜂窝,为救那孩子,脸便被蜇肿了。不得不以此丑颜面见陛下,请陛下恕罪。” “平身。” 萧晏微微眯眼,认真端详王修珏这张又红又肿的大脸,右边比左边高出很多。嗯,不愧出自他之手。 “神武将军为人粗鄙惯了,但并无坏心,你休要理会他。” “臣遵旨。” 这位神武将军是新帝的亲信,人看着呆憨不会说话,实则在战场上用兵使计极其厉害。新帝之所以能从大势将成的五皇子手中夺权,有一半功劳都在这位神武将军身上。 “寡人正打算去看神武将军如何在夜间练兵,你若有兴趣可同行。”萧晏说罢,就起身先行了。 王修珏哪有拒绝的理由?而且能被这位脾气暴戾的新帝所信任,带去他最器重的神武大营看练兵,是莫大的荣耀。 最后,王修珏熬到了深夜才回到住处,两张脸因为没有及时涂药的关系,已经红得发黑,如鬼怪一般。不过王修珏得到了御赐的活血化瘀膏,涂到脸上倒真比他自己的药舒服。 秦路随后亲自来传达圣旨:“陛下见世子十分关心宣城民生,甚感欣慰,于是决定遂世子的心意,将缉拿一朵花采花贼以及余下流民安抚之事,全权交由世子处理。这可是博得名声和民心的好机会,恭喜东海世子了!” 王修珏忙领旨,再三表达衷心感激。 等秦路走了,王修珏立刻就拉下脸来,将圣旨摔在了地上。 “当初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废物皇子,一朝得势,竟在我面前作威作福了!”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再查黑蝎子(两袋子钱扔下去...) 随从福盛赶忙将清火茶端给王修珏,小心询问缘故。 “奴有些不解,陛下将此能得名声的事交给世子,不该是好事儿么?” 王修珏哼笑,“流民一案牵涉到多少本地官贵的贪腐?二三十数总有了。 听闻林子方交到皇帝手里的那份名单准得很。林子方才几斤几两,哪儿有这能耐?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我能懂的道理,别人会不懂?那最后这最大的便宜落到谁那里,谁就会被怀疑是幕后主使。” 福盛恍然大悟,连连称赞王修珏看得透彻,是他愚笨了。但在心里,福盛则更暗暗惊叹今上的手段高,其城府之深更令人畏惧。 他选择下旨的时机太妙了,叫人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世子原本可以凭借他的身份和地位委婉拒掉此差事,然而他刚‘关心’过民生,如何能再找理由拒绝?如今便能硬着头皮应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就难怪世子会这么生闷气了。 王修珏喝了两口败火茶后,情绪镇定下来,对福盛道:“我叫你查那个叫顾晏的人,可有消息没有?” 王修珏刚到宣城,王夫人就派人来说明了说那日在静心苑发生的情况。叶初棠在喝了林伶人下药的酒之后,有名叫顾晏的男子突然来访找她。之后昌平郡主和王夫人等人就走了,没人知道这俩人后来发生过什么事。 “还没查到消息,之前咱们在静心苑收买的那名奴仆,前两日刚被叶娘子给抓着了。如今静心苑就像铜墙铁壁,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越是打听不到,我反而越好奇了。不管使多少钱,用多少手段,给我查清楚!”王修珏冷笑一声,因此而扯动大黑脸盘子泛起疼痛。他立刻冷吸一口气,痛得嘴歪脸斜,气得面目狰狞。 往常世子模样俊逸,冷笑起来的样子如悬崖之巅的雪松,看起来清直又高洁。如今这张脸却比拍扁了的黑猪头还要丑陋和扭曲,叫人看着忍不住想捧腹大笑,顺便再羞辱几句的那种。 福盛为了忍下这冲动,维持表情不卑不亢,可谓下足了苦功夫。 “我记得她身边有个丫鬟叫熙春,有父母兄弟在?” 福盛马上应道:“奴明白了。” …… 林子方在领命离开宣城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帮叶初棠彻查黑蝎子纹身的情况。 如今衙役们通过多方暗查和审问,总算弄清楚了那三名带有黑蝎子纹身的男子的来历。 这三人都来自于风雨楼。 宣城内合法卖酒之所只有三处,风雨楼就是其中之一。不查不知道,原来它明面上是一处酒馆,暗地里竟还经营者娼妓生意。 风雨楼的酒在宣城很有名,口味好,种类多,每日都有不下二三百名男客来此打酒或喝酒。普通客人并不知其暗地里的勾当。暗娼馆的新客只有在老客的作保和引荐下,才能到光顾风雨楼后院,去暗娼馆里消遣。 据调查,风雨楼暗娼馆里所有护院的手臂上都有黑蝎子纹身。 叶初棠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午饭都顾不得吃,立刻乘车返回宣城。 一路上叶初棠都沉着脸,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 熙春知道自家女郎因何事而发愁,几度动嘴唇想安慰或劝解叶初棠,但怎么都张不开口。女郎冰雪聪明,什么不懂?她怕是不管说什么话,都化不开她的忧思和伤痛。 突然,叶初棠目光滞住,喊停车。 她提裙跳下车,往盘州山方向望。 “怎么了女郎?”熙春跟着下车,连忙追问。 叶初棠指了指远处半秃的盘舟山,“一定是他干的!” 熙春这才朝盘舟山望过去,惊讶瞪圆眼,用手捂住了嘴,“桃、桃林,被砍了?” 叶初棠缓缓吸口气,复而又上了车。 熙春跟着上来。 “因为我跟他吵了架,他便拿桃林撒气?” 熙春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一边点头,一边给叶初棠递上一块蜜糕。 叶初棠接过蜜糕就咬了一口,“他怎么这么疯?” 熙春:“女郎下次要万分小心,不然真惹恼了他,就不是砍桃林了,而是砍女郎的脑袋。” “我看未必,拿桃林撒气,恰恰说明他拿我本人没办法。他若真想对我使劲儿,怎么也得先吼我一顿,打我几巴掌什么才对,还没开始这几步,就还不至于沦落最后砍头的下场。”叶初棠冷静分析道。 熙春挑起眉毛,觉得心惊肉跳,“女郎的意思还可以再严重一点?等到陛下打您巴掌了再收手?” 叶初棠目光明亮,活泼点头,“我可以借着桃林被砍一事儿,继续再跟他发一顿邪火,冷他十天半月。估摸到那时候,他也该回京城了。距离拉开了,就更容易了。” 熙春心惊肉跳地配合点头,附和叶初棠,然后就忐忑不安地叹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之前在玄天观的时候,没多求几个护身符傍身。” …… 叶初棠的车停在宣城县衙门口的时候,郡丞董海峰立刻相迎,将目前他们所调查的所有情况都告知了叶初棠。 “太守走之前特意叮嘱过下官,查清楚结果之后该怎么处置,要先听叶娘子的意思。” “晚间暗娼馆迎客最多的时候,先派人暗潜入进去保名单账册,再从外面三路包抄。周围街头街尾所有能逃跑的丢方都堵上人,一个都不能漏,我要把他们所有人都缉拿归案。” 叶初棠告诉董海峰,这件事成了,不仅能让衙门查抄到大量银钱,暗娼馆违法拐良家女子□□之事也必定是轰动全国的大案,不管对于他还是对于林太守来说,都是挣政绩往上升迁的好机会。 “只要董郡丞这事办得漂亮,他日若需人举荐,我倒可以为您引荐一两个人。” 董海峰本来拿这事当成是上级的交代,按部就班去做而已。听叶初棠这么一说,非常有劲头了,立刻高兴道谢,仔仔细细安排下去。 叶初棠就留在了府衙,打算熬到后半夜等着看结果。谁知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县伯府的小厮急急忙忙跑来报信。 “府门口有人闹事,俩年纪不大的一男一女横躺在地上,各自手拿着剪刀抵脖颈,喊着要女郎给说法,否则他们就自尽在府前!” 叶初棠:“什么人?” “说是林南的弟弟妹妹,至于林南是谁,奴便不知道了。” “林南?那不就是林伶人么!”熙春晓得缘故了,“这事儿背后肯定有人唆使,不然俩孩子懂什么,哪会敢来县伯府闹?” “普通百姓敢在县伯府门前造次,是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报官。”叶初棠示意熙春立刻就去找衙门的人说一声。 传话小厮:“可是现在有很多百姓在围观,那俩孩子很能装可怜博同情。如今若只报官处置,一句不解释的话,只怕会传出恶名,令女郎的名声有污。” 熙春忙附和:“女郎,咱们可要谨慎处置了,不能落人话柄,让坏人奸计得逞。” “行叭。”叶初棠这才起身,直接骑马快速抵达了县伯府门口。 林西林北俩姐弟看见叶初棠来了,立刻握紧手中的剪刀抵在脖颈,张嘴要嚎。 叶初棠二话不说,就把系在马身上的两个五斤重的钱袋子解开。两大袋子钱带着哗哗的响声落地,被丢在了俩孩子跟前。 “痛快说,谁指使的你们。在场的大家都可以见证,只要你们老实坦白,这两袋子钱就归你们姐弟所有,另外包安排送你们安全出城。” 以其人之道(卑微做桃花酥的帝王在扒窗...)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跟宣平侯府有啥关系?” “啧啧,我感觉到了这里头有莫大的隐情。” “大龄未婚,还弄死了伶人,她会不会就是有特别的嗜好?” …… 叶初棠人还在马上,居高扫视,很容易就抓住了刚才说她坏话的两名男子。 叶初棠伸手点了点,高强高虎兄弟立刻精准拿人。 “你们干什么抓我们?” “果然被我说中了,心虚了?怕你不婚养男宠的事儿被发现?” 两名男子被抓后,没有一点慌张恐惧,声音更加高亢了。 “二位,满口琅琊地界的口音,太明显了。”叶初棠语调随和,不急不缓,一句话就戳破了俩男子的身份。 围观的百姓本来都有点信这俩男子所言了,发现叶娘子话里有话地点了一句之后,俩男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大家隐约都有点明白了,叶娘子很可能被人算计了! “我们是琅琊人,就不能评判这事儿了么?”男子不死心地还想狡辩。 “嘘,劝你别说了。若真彻查你二人的身份,尴尬的只会是你们主人。确定还想继续闹么?”叶初棠轻声问。 俩男子互看一眼,猛地趁机挣脱束缚,飞速地跑了。 众百姓见状起哄起来,骂这二人无德,居然如此无耻地造谣诬陷叶娘子。 “该抓了去见官!” “对,这种人不该放过!” “算了,若真拿了送去,那就是两条人命了。为这点小事就要他们的命,我于心不忍。我相信他们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受命行事。”叶初棠说罢,连连叹气,“怪就怪自己吧,碍了人家的路……惹来这样的麻烦。” 熙春立刻抱不平:“女郎快别这么说,您也是心善,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才——” “叶娘子太善良了!” “是啊,城外那些流民,多亏有叶娘子主张。” “我外甥一家,当年就是受了叶娘子的救济,才能有幸活到现在呀!” …… 风评扭转,围观的百姓都开始纷纷夸起叶初棠做的好事儿来。 事实上,叶初棠确实做过很多好事,这些人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再没人随便为林西和林北说话了,百姓们都选择观望。他们甚至怀疑,这姐弟俩跟刚才跑了的那两名男子都是一伙的,在诬陷和算计叶娘子,不然怎么这么凑巧? 叶初棠示意属下收走地上的两袋钱后,对林西林北道:“既然你们不要钱,只为讨公道,那我就只能口头上给你们鼓励了。” 林北眼看着那两袋子钱被搬走的钱,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非常不舍的神色 “你让我们去宣平侯府是什么意思?”林西年轻无畏,大声质问叶初棠。 众百姓们更安静了,纷纷琢磨起来,这真正的幕后黑手难道是宣平侯府? “叶初棠你少血口喷人,这事儿跟我们宣平侯府有什么关系?”王夫人忍无可忍,终于从车驾内走出,冲过来质问叶初棠。 叶初棠有点意外地扬了下眉,她没想到王夫人会这么沉不住气,居然直接露面,不打自招了。 “这么巧,你刚好路过这?”叶初棠问。 百姓中有人认出了王夫人的身份,大家互使眼色,气氛虽然安静,但所有人的眼睛都像在说:果然幕后主使是宣平侯府。 王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选择出现是个愚蠢的选择。更恨的是叶初棠很有话术,她如果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可以解释说自己办事顺路路过这里。可恨叶初棠没那么问她,直接问她是不是凑巧路过这里,把她的回话给堵死了。 王夫人的愣住和不言语,刚好又进一步证实了百姓们心中的猜测。 “我不太喜欢这种小算计。”叶初棠又说一句话,直接引怒了王夫人。 “这话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算计你,是我指使他们姐弟对付你?” “我也没说这种话呀,我只是说我不喜欢别人算计我。王夫人急什么,为何要这样质问我?”叶初棠语调无辜,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更加给她的无辜增添彩。 在场人无不觉得王夫人在做贼心虚,变相承认。 王夫人气得要死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有这种能耐,一句话能气死个人,还特别能装无辜博同情! “你们说,你们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跟我是否有关系?”王夫人质问林西林北姐弟。 叶初棠瞄一眼王夫人,“王夫人何必如此轻瞧自己呢,就算此事是您指使,您也不至于亲自出面使唤他们二人呀。” “叶初棠!”王夫人气炸了。 林北犹豫再三,终于对叶初棠开口:“如果我现在坦白,你还能拿刚才的那些钱给我们吗?” 林西也动摇了,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不能。” 刚才她已经给过他们兄妹一次机会了,是他们自己不珍惜。如今她已经占据舆论优势,他们还想通过坦白来占她的金钱便宜,门都没有。 她是有钱,但她的钱不是大海潮来的,每一文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即便助人,也要那些帮助善良的贫弱,而不是玩命作死想陷害她的人。不管这种人是贫是富是老是少,她都一视同仁,一律不帮。 “都怪你!”林北推搡了一把林西。 林西也后悔了,问叶初棠:“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们的吗?” “我已经猜到了。”叶初棠说这话时,目光特意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更气,想质问叶初棠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可她如果出口的话,别人肯定会觉得她是在心虚。她现在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留也不是,走更不是。 “事情如何大家应该已经清楚了,大家都散了吧!”县伯府的小厮开始打发围观的百姓。 “叶初棠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何要让他们姐弟来我宣平侯府哭诉,你这不就是暗指我们宣平侯府是主使,让大家误会吗?”王夫人稍微恢复了点理智,见大家要散,很怕事后自己的名声被毁尽了,立刻大声质问叶初棠。 “王夫人确定要我说清楚?比如林南身上一些特别的印记。” 王夫人瞪圆眼,抖着手指着叶初棠:“你怎么敢?” 叶初棠无辜反问:“我为什么不敢呢。” 我连龙鳞都啃过了,还会怕你区区一个侯夫人?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王夫人从选择背弃她们的友情,算计她那天开始,就注定快活不了几天。 因为她也是个恶人。 这几日叶初棠忙,没顾上她,没想到她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在宣城居只住了两年,很多人都不了解她。她向来以嘴甜好脾气示人,乐善好施,处世圆滑,从不会轻易得罪人,所以很多人以为她是个甜心软柿子,好拿捏。实则她有另一面,她做过很多恶事,且深谙作恶之道,当然她的恶只是针对恶人。 那些欺人太甚的,作威作福律法不管的,她有路子可以管。最常用的当属“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计策,对方怎么钻律法空子作恶,她就也钻同样的空子把恶还到该人身上。 今日王夫人既然想用流言来杀她,那她自然要把这份儿礼干脆地还回去。 王夫人终究是辩不过叶初棠,准确来说,她真怕叶初棠当众明说了林南身上的痕迹。到时候这事传出去,流言必能杀死她,她在官贵圈里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王夫人回到府里后,一面立刻派人去找王修珏求救,一面想办法要拔牙。按道理只要烧了林南的尸体就一了百了了,或者她耍横不认就算了,但现在皇帝在宣城,很多事情就不好预测了,她也不敢凭着侯夫人的身份耍横。 半个时辰后,王修珏那边回话了。说王夫人是自作自受,他不管。 王夫人气得推翻了妆奁,对着镜子哭起来。她万般后悔自己当初犯蠢,为了巴结东海世子,居然答应了他的提议去算计叶初棠。那叶初棠哪里是什么温软的小白,咬起人来比老虎还可怕! 夜半三更,董海峰带人查抄了风雨楼。 共计缉拿掌柜、护院等二十八人,解救了受困的女子三十二人,这些女子中竟有半数是呆傻,余下的半数虽然脑子正常,但都如秋月一样失忆了,完全不记得她们自己的身世。有记忆的时候,她们人就已经在风雨楼了,被鸨母逼着接客。不听话就会被打骂,被扒光衣服饿着不给水喝。时间久了,这些女孩为了活下去,只能选择听话,有的甚至成了帮助鸨母的爪牙。 据掌柜交代,他为了敛财,才想到了做起娼妓生意。他嫌在明面着开妓院要交太多税,更嫌弃买来的贱籍女子多半样貌丑陋,价钱太贵。为了节省成本,他就带人拐骗和强掳年轻漂亮的两家女孩,用起了祖传的‘金针忘忧’技艺,让人给这些女孩脑袋施针,令她们忘记过去。因为这手法风险很大,有时运气不好,就会把女孩们弄成了痴呆傻。 风雨楼掌柜的作法,惊骇整个宣城府衙。这些人被羁押至大牢后,无不挨打受骂,被唾弃。 叶初棠从听说女孩们被解救后,就红着眼睛在这群人中发疯地找人。她在反复查看了三遍之后,还是没看到郑玲歌的脸,忍不住落了泪。 “女郎,人不在可能是好事,她可能没受这些罪,在别处活得好好的。” 叶初棠问郡丞求了机会,拿郑玲歌的画像到牢里,质问风雨楼的掌柜。 “你可认得她?十二年前她八岁,就长这副模样。” 风雨楼的掌柜看了一眼画像之后,立刻摇头,“没见过。” “你撒谎,你见过!”叶初棠道,“这毕竟是她八岁时的画像,已经过了十二年了,你若真没见过她,至少会犹豫思考片刻才会回绝我。” “我记性很好,我说没见过就没见过。”风雨楼掌柜口气坚决。 叶初棠出了大牢之后,就立刻问董海峰是否有历年来被拐女子的名单,从风雨楼的账上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名单没有搜到,账目有很巨额的缺口,那个掌柜咬死不说这笔钱的去向。” 叶初棠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董海峰她是否可以去风雨楼看看。 “当然可以,叶娘子想去的时候,只管招呼他带路就行。”董海峰给叶初棠安排了一名衙役专门负责此事。 …… 这两日萧晏一直在神武大营忙公事,今日晚间才有时间休息。 他只要得空一闲下来,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叶初棠生气的脸。他便问了秦路和朱寿二人的意见,有什么法子可以哄女孩子不生自己的气。 二人皆表示要投其所好。 萧晏想到了叶初棠好吃,黄昏后,他就一个人闷在神武大营地厨房里,做了大半宿的桃花酥,趁着天亮之前赶到了的县伯府。 因为怕叶初棠还在生气,更怕惊扰了叶初棠休息,他选择偷偷溜到了叶初棠房外,打算把他亲手做的桃花酥放在窗台,等一早叶初棠起床的时候,就能看到惊喜了。 屋内突然传来叶初棠的呜咽声,像是哭了? 萧晏本欲马上冲进去安慰叶初棠,忽听她又出声了。 “凌哥!凌哥!你别走,别抛下我——” 疯疯点心渣(笑一笑十年少省了药...) 叶初棠早上起来时候,隐约听到窗外有人在窃窃私语。 她一出声,外面就安静了。 熙春带着四名丫鬟进屋伺候叶初棠洗漱。 “嘀咕什么呢?” “出了件怪事,窗外有一包被碾碎的点心。” 叶初棠提裙快步走了出去,果然在窗下看到了熙春所说的那包点心,油纸被碾破了好几处,里面的点心几乎全都被碾成了碎末,从香味和碎渣的成色来看应该是桃花酥。纸包表面粘着泥,有零碎的鞋印在上面,痕迹总体看起来很像是一朵花。 这包点心肯定不止被人脚踩了一下,而是狠狠疯狂地来回踩碾了无数次。 “婢子该死,昨晚守夜睡得死,居然没听到半点动静。”清夏红着眼睛来跟叶初棠道歉。 “我们都怀疑这可能是那个叫一朵花的盗花贼干的。”熙春忧心忡忡,问叶初棠要不要报官。 “你一向觉轻,昨晚我说梦话的时候,你还叫醒过我。你睡的榻离这扇窗这么近,居然没听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清夏和熙春异口同声问。 “这个采花贼他轻功了得。” 敢采到她头上,他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叶初棠立刻叫人全府戒严,请高手护院。另外放出消息,一朵花再次在宣城出现。 王修珏的属下们正动用所有力量,疯狂地追查一朵花。得了这消息之后,他们更加打出十二分精神,加紧在宣城内排查,誓要在三日内成功缉拿一朵花。 一朵花自上月作案成功得手之后,就去宛陵逍遥了一阵,今日才回宣城。 上次他运气好,遇到个胆小的女孩儿,被他吓唬一阵之后,就不敢挣扎了,随他摆弄。完事之后这女孩除了嘤嘤小声哭之外,连呼救都不敢。可惜三天后,他听说那女孩儿自尽了,怪遗憾的,本来他还想再找她来第二次。 晌午,一朵花拿着酒壶,悠哉地哼着曲调,出门去酒楼打酒。一路上,他时不时地用猥琐的目光打量街上的女子,碰到漂亮的,一定要从头到脚看上两遍以上。如果有脸蛋、身材各方面都合他心意的女子,他一定会跟踪其回家,再考虑是否有机会下手。 一朵花刚从酒楼走出来,突然被十几名大汉包围,这些人二话不说擒住了他,直接把押进了一处非常气派的府邸里。 至屋堂内,一朵花被两名侍卫死死地按趴在地上,毫无挣扎之力。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救命,救命啊!” “闭嘴!”侍卫痛揍一朵花俩巴掌,踢了他数脚,一朵花吓得不敢再挣扎。 两柱香后,一名身着华贵白衣的男子走进大堂。他白纱蒙面,只露出一双清秀的眉眼,风度仪态非同凡俗。 一朵花从未见过此等风流意态的美男子,尤其是对方还半遮面,更增加人的好奇感,他不禁看痴了。他这人有一最大的喜好,就是爱美,不管是男是女还是景色物件,只要是美好漂亮的东西他都喜欢看,当然最喜欢的还是美女。 王修珏察觉到一朵花的目光后,面露嫌恶,立刻递出一个眼神。 一朵花惨遭一顿胖揍。 “干什么啊,啊,疼疼疼,饶命啊,使君饶命!” “说,你为何要对我家世子下手?你有什么目的?是谁派你来的?” “世子?什么世子?我没干,我不知道啊!” “还想狡辩!” 又是一顿狠揍。 一朵花被打得断了两颗牙,口吐鲜血。 “求求各位了,我真没干偷袭世子的事,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侍卫将画有一朵花的纸丢到他面前。 “这可是出自你之手?” 一朵花看到自己画着记号的纸,惊得瞪圆眼,忙不迭地否认:“不,不是我画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当然不能承认他就是一朵花。 “撒谎!刚才你跪在堂中时,已经有人指认你就是一朵花!”侍卫向王修珏请示道,“此恶贼肯定知道如果认罪,必死无疑,就故意抵死否认,试图挣扎求活。” 王修珏从一朵花辨认画的时候,就发现他在撒谎了。既然他说的没一句真话,他也懒得在在这种下流胚身上耗时间。 王修珏在上首位坐了下来,面纱忽地被风吹起一角。 一朵花看到面纱下的王修珏脸又黑又胖,丑得竟无法言说,惊得再度瞪圆眼。 王修珏又一次被一朵花的眼神刺激到了,他一字一顿道:“就、地、处、死。” 一朵花被侍卫架起时,他趁机挣扎,抽出侍卫腰间的挎刀反抗。侍卫们见状,齐齐扑上去砍一朵花。 王修珏端起白玉茶杯,姿态优雅,正欲喝茶。 鲜血突然飞溅过了,一下就染红了他的面纱和白玉茶杯。 王修珏难忍燥怒地抬眼,直接摔了茶杯。 侍卫们纷纷跪地赔罪。 一炷香后,满身血淋淋的一朵花被抬到了宣城府衙。 “我家世子尽心查案,成功缉拿一朵花,欲审问此贼,不想此贼负隅顽抗,意欲偷袭我家世子,被我们当场剿灭了。” 宣城郡丞董海峰嘴上连连应承,连番称赞东海世子不愧是名门之后,才高广智。 府衙里受过叶初棠救济的衙役,在听说这消息后,立刻转达给了叶初棠。 熙春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幸好这关过了,就怕东海世子审问太细致,发现不是他干的,糊弄不过去。” “他看似聪明厉害,实则跟他那个老奸巨猾的爹比起来,差十万八千里呢。这事儿若换做东海王来查,指不定就查到我头上了。” 叶初棠只见过王修珏父亲一面,也就是在这一面之后,王修珏像甩不掉的苍蝇,一直盯着她,不择手段地想把她娶进门。 “那女郎觉得,东海王与新帝相比,谁城府更深?” “不好说,他们都是高智、城府极深之人,都看不透。不过年龄上阿晏吃亏了,东海王毕竟三十六岁了,他自幼就以神童著称,聪颖绝伦,这多年的盐他不白会吃。” 叶初棠告诉熙春,总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尽量避开招惹东海王。 “咱们在宣城呢,离他可远了,肯定招惹不上。”熙春笑道。 叶初棠派了两拨人去搜查风雨楼,都没能搜到更多线索。更巧的是,风雨楼掌柜在牢里第二日就被同牢的人给痛死了,杀人之人随后自尽,无后续可查。 近几日每天晚上,叶初棠都会梦见郑玲歌,全都是不好的噩梦,有时她早上醒来眼睛都是肿的。 郑玲歌是她二婶娘的内侄女,父母双亡,在八岁时被送养到了县伯府。叶初棠与她同龄,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同吃同睡,感情极好。 有次叶初棠贪玩,拉着郑玲歌偷偷出府去玩。也就是那一次,她们路遇了拐子,被两名胳膊有黑蝎子纹身的男人给擒住了。 叶初棠当时身材弱小,毫无反抗之力。郑玲歌趁机猛踢贼匪的要害之处,用自己做肉盾拉扯俩男子,拼尽全力护着叶初棠逃跑。 叶初棠本不想跑,她想和郑玲歌一起走。 “你要是不趁现在跑,我们都跑不了!快去求救!我等你!” 这是记忆里郑玲歌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被两名绑匪耗着头发,打了嘴巴。 等叶初棠跑去求救,带人回来的时候,郑玲歌和两名拐子早已经不在那里了。当时县伯府求了所有能帮忙的人,封禁在整个扬州城去寻人,却还是没能找到郑玲歌。只从别处查到一些消息,说手臂有蝎子纹身的男人是拐子,曾被人目击拐走过本地一名年轻漂亮的女童。 若非她提议偷偷出府,郑玲歌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郑玲歌明明可以自己先跑,却选择以命相抵来救她。 这些年来,叶初棠从没停止过派人去找郑玲歌,但一直查无踪迹。 郑玲歌是叶初棠心底最深的愧疚,也是最不能触碰的柔软。这些年来,叶初棠之所以竭尽所能地去做善事,尽可能帮助更多人,起源就是因为她。她希望她能将郑玲歌的这种善良一直传递下去。 熙春见叶初棠又沉脸忧思,握住他的手,“女郎从不说梦话的,这几天却因为这事儿连连在做噩梦,白日精神也不好。女郎可要仔细自己的身体。我倒觉得宋神医说得对,这么多年都没消息,如今难得有线索了,女郎该高兴才对,即便难,也比从前容易了。我们更不能急,更该稳一些,好好查慢慢查,总能查到。千万别让自己的身体先垮了,郑娘子还等着女郎去救她呢。” “你说得对。”叶初棠点头应承,“关心则乱,我该保持冷静,这样才能看得更清楚。” 熙春抬头,“瞧瞧,说曹操曹操到了。” 宋青之面无表情地带着药童进门,给叶初棠诊脉之后,将提前准备好的三包安神药丢在桌上。 “是药三分毒,少喝。”宋青之打量一眼叶初棠,“你要再这么忧思下去,老得很快。” “我愿用我满脸皱纹,换玲歌一世平安。” 宋青之撇嘴,低眸掸了掸衣袖,“然而事实是没有这种交易,你忧思变老都是你自找的。” 叶初棠:“……” 这人从来不会跟她好好聊天。 “今日是社日,向阳村晚些时候会有祭祀。你不如去热闹一下,放松一下心情后,再回头看这案子,说不定另有启发。”宋青之今日还有事要忙,边往外走边道,“笑一笑,十年少,省了药。” “这么着急走,你要去哪儿?”叶初棠问。 “给皇帝看病。” 叶初棠诧异:“他生病了?什么病?” “据神武大将军所述,是一种怪症,没有先例,这让我很感兴趣。”宋青之一脸认真道。 跟皇帝抓鱼(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豆腐...) 叶初棠让宋青之诊完病之后,记得告诉她情况。 宋青之审视一眼叶初棠,“你关心这作甚?” “陛下是一国之君,为万民所仰,他的身体干系到天下百姓的苍生福祉,我当然关心了。” 宋青之难以理解地挑了下眉,“那你还真爱国。” 叶初棠:“……” 宋青之坐上叶初棠安排的马车,很快就抵达皇帝暂住在宣城的行宫。 神武将军朱寿立刻跑来迎接,“多谢宋神医给我面子,我真担心你不来呢。” 宋青之略略拱手见礼,就面无表情问地朱寿:“何时开始?” “这就可以。”朱寿引宋青之到了寝房。 紫纱帐垂在宽阔的檀木架子床旁,里面内依稀能看到有一个男人躺在那里,具体样貌瞧不清。 朱寿带着宋青之请礼之后,秦路就将皇帝的一只手恭敬地拉出帐外,请宋青之诊脉。 宋青之深深地看一眼朱寿,看病要讲究望闻问切,不叫他观色怎么行? “陛下脸色很白,人在昏睡中,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天子病容不宜被外人观瞻,请宋神医见谅。”秦路一边用审视目光打量宋青之,一边低声解释。 这宋神医与叶娘子常有来往,自然不能让他见到皇帝的真容。 宋青之便先坐下来诊脉。 皇帝的这只手修长而粗糙,掌心处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从疤痕的恢复程度来看,当初的伤口应必然深到见骨了。这手居然没废,可见他运气不错。 宋青之在号脉片刻之后,便收了手。 朱寿在旁好一顿张望,本想通过观察宋青之的脸色来判断皇帝的病情是否严重,结果却发现根本看不出来。 诊脉结束后,宋青之就随朱寿到了外间,让他仔细讲述近几日皇帝的怪症有哪些。 “宋神医要发誓不能对外人讲。” “好。” “原本挺精神的,大前日开始突然颓靡,起初昏睡不理政事,后来突然起身,痛快批完奏折之后,深夜骑马去神武大营,亲手砍了我军中数名细作。可惜我那几名细作了,死得真惨,没一个人脑袋留在脖子上,本来我还想放长线钓大鱼呢。”朱寿遗憾叹气。 “还有么?”宋青之问。 “有!昨晚上秦内侍从树上把陛下捞下来的,前天晚上在房顶。大前晚之前,好像还算正常。”朱寿挠着头回忆道。 “那大前晚发生了什么事?”宋青之再问。 朱寿转眸看向秦路。 秦路面色不变,手持着拂尘不卑不亢道:“前晚上陛下操心国事,彻夜未眠。早上洒家看见陛下的时候,脸色很不好,似有怒气在胸,闷而不发。” 陛下去夜半去哄大晋国未来的国母,也就算是一种国事,他这可不算撒谎。 “脾胃虚弱,肝气郁滞,性情突变,时癫时痴……此乃忧恚过甚而致心疾,不算什么怪症。”宋青之淡淡剜一眼朱寿,一边写方子一边道,“他近两日都没有用饭?水饭供上,找到发怒根源,及时纾解,比药好用。如果找不到缘故,这方子每日三次——” 朱寿接话:“药到病除?” “暂且续命。” 朱寿见宋青之收拾东西要走,忙追问他:“就没有更好方子了吗?” “心病还需心药医,宋某不才,没能拥有治陛下心病的心药。”宋青之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朱寿无奈叹气,命人取来一个裹着紫色的锦盒赠与宋青之。 宋青之拿了锦盒就走,等坐上车之后才打开锦盒,发现里面装有一棵成色极好的千年人参。 没人不喜欢千年人参,大夫更甚。 这一趟他不算白跑。 叶初棠等着宋青之回来后,追问他萧晏的病情。 “你是人么?我答应他们不能对外人讲,你要是现在承认你不是人,我就告诉你。”宋青之公事公办道。 叶初棠:“切,不听了。” 为了一个男人,自己不做人?这可不是她风格。 反正他是皇帝,什么好药好大夫都有,也用不着她多余操心。 叶初棠拾掇妥当,就去向阳村参加社日。 社日是农户们为了向农神祈福而举行的祭祀社稷之日。社为土地之主,稷为五谷之长。每年社日祭祀有两次,分别在仲春和仲秋之时。① 叶初棠抵达向阳村的时候,向阳村的社坛已经布置好了。位置就在村外二里处一棵最高大的桑树之下,因为做了社坛,那么这颗桑树也会随之改变称呼,被称之为社树,是神的象征。村里四邻都会聚集于此,在树下结社,搭建临时的屋棚,酿酒,屠宰牲畜,以祭拜社神。② 整个向阳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尽数在此,场面热热闹闹,十分祥和喜庆。向阳村位处在交通要道上,平常会有过路人经过这里。今日祭祀的时候偶尔会有路人凑过来热闹,他们也十分欢迎。 叶初棠算是向阳村的常客了,以前她常去杨二娘家吃猪皮面,村里偶尔有谁家遇急事有困难了,她也会出手相助。所以村子里人都认识叶初棠,都很欢迎叶初棠的到来。 祭祀结束后,大家就开始烹饪祭祀所用牲畜家禽,猪、羊、鸡鸭鱼等等。各家各自起灶,各展所长,煎炒烹炸各有各样的做法,到时候再汇总到一起来吃,场面比之前更热闹。 偶有一阵山风来,风前、风中和风后带来的香味都不一样,但每一种都闻着叫人流口水。 “棠棠姐带我们去抓鱼呀?” 杨二娘的小女儿妞妞今年刚六岁,长着胖乎乎的一张小圆脸,声音特别甜。 她在村里有好几位小伙伴,今日都凑齐了。 于是就有六名头扎着小髻子的女童,仰头望着叶初棠,央求她带着她们去抓鱼。 “这你们可问对人了,我小时候可会抓鱼了!去拿个大筐来,小筐不要啊,不够装!” 女童们真都信了叶初棠的话,六个人一起搬了大筐来,跟着叶初棠去了不远处的小溪边抓鱼。 叶初棠今日特意穿了窄袖衣裳来,抓鱼不算麻烦。女童们叽叽喳喳喊着这有鱼,那有鱼,叶初棠左右开工,特别忙活。 河里的鱼真不算不少,她带六名女童河边折腾了两炷香的工夫,鞋子湿透了,鱼一条都没捞到。 杨二娘开始喊她们去吃饭。 女童们围着大筐,用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儿直勾勾看着叶初棠,“棠棠姐,这筐是不是白准备了?” 熙春在旁掩嘴偷笑。 “不白准备,我是因为没吃饱肚子,手才不灵活。等一会儿吃饱了,咱们再抓。” “好诶!”孩子们起哄答应,都乖乖地跑回去吃饭。 叶初棠擦了擦手,干脆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歇着。 熙春将从杨二娘手里接来的炖肉和豆腐羊肉丸子送到了叶初棠跟前。 农家食物做的都比较简单,食材都是简单混合之后只加姜盐调味来烹饪,但吃起来特别美味,有着肉本身最纯粹的鲜嫩和醇香。 豆腐羊肉丸子就更妙了,好吃得让叶初棠忍不住整颗吞到嘴里,右腮立刻鼓出来一个半圆的形状出来。 豆腐嫩,羊肉香,两者混在一起做成丸子油炸之后,外焦香内香嫩的口感近乎达到了巅峰。 叶初棠边吃丸子边眯着眼懒洋洋地享受西斜的太阳,突然有阴影从她身后倒影过来。 叶初棠以为是去取食物回来的熙春,就边嚼丸子边口齿不清地对熙春道:“不好收场了,我一会儿吃完得先练一练抓鱼了,不然在这些孩子跟前我可丢大脸了。你说我以前在岭南的时候挺会抓鱼的,怎么现在不行了?” “因为你少了我。”男声沙哑,透着克制,以及一丝冷漠无情。 叶初棠听到熟悉的声音,惊讶地扭头。 萧晏穿着一袭黑袍,正负手矗立在叶初棠身后半丈远的地方,他似乎是刻意在跟她保持这样的距离。 萧晏面容冷峻,唇只有淡淡的血色,两颊微微凹陷,比起前几日的模样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的气势却从前更厉害三分,如蛰伏在暗夜里暂时压抑住怒火的黑豹,隐隐透着危险。 叶初棠没顾上去观察这些,她才想起来当年在岭南抓鱼的时候,每次都有萧晏在。所以她看似厉害的抓鱼能耐,其实都是因为他的帮衬? “阿晏,你——”叶初棠转眼发现萧晏脸色很差,想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但转即反应过来,她不能直接问出口,否则萧晏就会察觉到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叶初棠就笑着起身,把木托盘送到萧晏跟前,“要不要尝尝这里的豆腐羊肉丸子?味道特别好。” 萧晏目无波澜地看着叶初棠,没有动。 “怎么了?你没胃口?”叶初棠这才找到时机问询,“你清减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如果吃药忌口的话,那你就别吃这个了。” 叶初棠话音刚落,萧晏就起了一串豆腐羊肉丸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但他眼神依旧很空,脸色也很冷。 人都站在这里,也有胃口能吃东西,好像问题不是很大? 叶初棠歪头认真观察他脸色,再关心问一句:“你是因为什么事不开心吗?” “嗯。”萧晏和叶初棠四目相对,黑漆的眼底若无波的古井,欲拉人堕坠进无尽深渊。 “我也有不开心事,很难解。可是忧思沉郁是最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只会令自己肝气郁滞,多病多灾,寿命减短。那不如及时调整情绪,冷静下来慢慢思考,早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萧晏的这副模样,令叶初棠不禁想起当年她少年萧晏的狼狈落魄,便忍不住出言劝解他。 叶初棠本就长着一张皎洁姣丽的脸,眼睛特别澄澈。她眉眼含笑,温言软语劝人的模样,就如三月和煦的朝阳,能瞬间温暖明亮他黑暗的内心。 他果然做不到放弃,永远都做不到。 漆黑无波的古井在刹那间似有惊涛骇浪汹涌而出。 “你说得对。” 萧晏嘴角倏地扬起一抹笑,这笑不带欢愉,也没有冷漠,只透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 去取吃食的熙春,在折返回来时,一眼瞥见了萧晏背在身后的手在紧握着拳头。 秦路这时拦着熙春:“二位主人聊得正兴呢,咱们就别打扰了。” 熙春忙使眼色给叶初棠,奈何不管她怎么挑眉瞪眼,女郎都没看到她。一会儿后,女郎居然还笑着拿起大筐,跟皇帝抓鱼去了。 黄昏后,开心了一整天的叶初棠,挥手跟萧晏告别,然后坐上了马车。 熙春终于得机会靠近叶初棠,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她:“女郎,您是不是忘了什么大事?” 凌泠翎舲玲(你早就知道寡人的身份了...) “什么事?” “女郎忘了上次的计划了?说要趁着和陛下吵架的时机,继续火上浇油,挑他砍桃林的毛病,跟他继续吵?” 叶初棠恍然大悟,“啊,我给忘了!” 熙春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女郎的记性真的真的是太差了! 叶初棠深刻检讨:“都怪春光灿烂,景色太美,羊肉丸子太好吃,才让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下次我一定注意。” “陛下刚才在面对女郎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都握拳了,很用力。我觉得陛下今日很可能是想——” 叶初棠:“揍我?” “至少很愤怒,女郎如果趁机跟他大吵一顿,肯定能火上浇油!” “唉,别说了,越说我越后悔,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叶初棠让熙春赶紧把蜜糕给她拿过来,她多吃两块压压悔意。 萧晏在跟叶初棠分别之后,脸色并不好看。 他骑上马没走多远,就突然停下,跳下马吐了。 秦路和朱寿连忙来搀扶他,伺候他漱口,为他擦嘴。 “陛下三日未进食,怎能吃那羊肉丸子!”朱寿叹口气,操心萧晏老大不小了,居然还这么任性。 秦路也叹气,小声跟朱寿道:“还不是因为那羊肉丸子是叶娘子给的。” 朱寿这次陪着萧晏出行,就是为了见识一下皇帝陛下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什么样。刚才他在远处暗观了叶初棠一番,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值得被男人惦记的女人。模样好,身材好,气度也好,嘴儿就更不用说,太甜了,眉眼笑弯弯的样子能把人给甜化了。若不是早知道这女孩是皇帝陛下的心上人,他大概也会心动。 不过他可做不到像皇帝陛下那样痴情,十年始终如一,还傻到为她各种自虐。 若是被朝中那些老臣知道了皇帝如今这副模样,肯定会骂他为女色昏聩,联名弹劾他不宜为帝。 “陛下可还觉得不适?奴派人去叫马车来。” “不必。”萧晏再度骑上马,一鞭子挥下去,率先疾驰在前。 朱寿和秦路见状,赶忙追上。 一群人行至山岭时,四周忽然没有了鸟叫声,格外安静。 来了。 早在一炷香前,他们就得到探报,这里有埋伏。 “多少人?”萧晏边问话边解开了衣带,将大袖袍脱下。 “至少三十数,左右两翼。” 萧晏卷好衣袖就跳下马,一手拿弩,一手执刀,进山了。 侍卫们见状都慌了。 秦路要急哭了,“陛下,陛下,您——”三天没吃饭了! 他支支吾吾想拦着,不敢真拦,只好使眼色给朱寿。 朱寿太了解萧晏的性格,也不敢拦。他带着一队精锐跟在萧晏身后,从后侧包抄。另一队侍卫如常骑马,在路上继续前行,负责吸引埋伏者的注意。 两炷香后,朱寿靠在树边,旁观萧晏对包围圈内的刺客们一顿疯杀。 直到放倒了最后一名刺客,萧晏才提着滴血的大刀踏着尸体走了出来。白色里衣染满了鲜红的血迹,半张脸溅着血,原来近无血色的薄唇如今被染得红艳,冷峻的五官在血色的渲染下,近乎诡异的俊美妖冶,像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毒蛇。 嗜杀的萧晏像完全变了一人,比起平日穿龙袍气派冷肃的他,更凶戾危险,诡谲莫测,令人胆寒发竖。 朱寿和秦路早已经见惯了萧晏这副模样。 “陛下好歹留一个给臣审问啊。” 朱寿扫一眼地上尽数死透的尸体,居然连一个重伤的都没留下来给他挽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宋神医这药真厉害!”秦路不禁佩服。 当然他也挺不错的,若非他拿叶娘子的动向来引诱陛下,陛下恐怕到现在还卧床不肯喝药。 “审了又如何,不过是些没用的死士。” 萧晏擦完脸后,丢了帕子,便披上黑袍,骑马直驱宣城。 刚至官邸,守门的侍卫就向萧晏禀告,东海世子早些时候拜访过,留了一张帖子。 萧晏看了帖子之后,府都没进,衣服也不换,再度骑马就走。 王修珏早已经在如意食肆前等候多时。 见萧晏来了,他忙行礼,称萧晏为四公子。 萧晏扫一眼王修珏,“脸好了?” “承蒙四公子赐药,才会好得这么快。”王修珏引萧晏入如意食肆,“宣城地方小,没什么体面的食肆,除了这间尚可。这地方要过两日才开张,听闻四公子两日后就要离开宣城了。修珏和这里的老板交情不错,便请她卖个面子,在今日晚间时候请四公子在这里用饭,让四公子尝一尝宣城本地的特色菜。” 王修珏说话间隐约闻到萧晏身上有血腥气,心里畏怕了片刻,转而他立即安慰自己:以他的身份地位,萧晏绝对不敢动他,用不着怕! 王修珏一边恭敬请萧晏入雅间落座,一边暗中在打量萧晏的神色。 他已经知道了,顾晏就是萧晏。 那晚去静心苑拜访叶初棠的人,正是堂堂大晋国国君萧衍。 ‘衍’此名为先帝御赐,‘晏’则是他的别名,为他母亲丽妃所取。皇子中只有他有此特例,因为当年他那个宫女出身的母亲深受先帝宠爱,便有了殊待。从小到大,萧晏一直喜欢以别名自称,大家也就习惯了这样叫他。 呵,从这点就能看得出来,贫贱出身之人就喜欢用贱名。 王修珏很意外叶初棠居然还与大晋国君相识,俩人关系似乎很不一般。父亲所言果然没错,她非凡类,有凤命,更有旺夫命格。将这个女人弄到身边,必得天下。 这两日王修珏派人调查得很细致,大概揣度出了叶初棠与萧晏相识的过往,以及二人目前的关系。 想不到萧晏杀老臣、灭五皇子以及皇后一族很是雷厉风行,到女人身上却优柔寡断了,居然一直没有在叶初棠跟前坦白身份。当然,叶初棠确实不是一般女人,不好娶回家。 所以今日,他来加把火了。 王修珏为萧晏斟酒之后,见萧晏对满桌丰盛的菜肴并无兴趣,脸上的笑容更祥和了。 “陛下觉得这如意楼建得如何?” “尚可。” “这如意楼是县伯府大娘子倾尽心血之作,此楼从上到下,近乎是一楼一景,更是请来了天南地北的厨子,誓要做出人间美味。她从久居的扬州搬来宣城,就是为了一个人才建造这间如意食肆。” 萧晏乍然抬眸,犀利的目光直射在王修珏身上。 王修珏笑容更灿烂,却故作叹气道:“不瞒陛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曾动过私心,想过求娶叶娘子,可惜被她给拒绝了。后来臣才知道,他拒绝臣跟拒绝其他近百名求娶于她的权贵公子一样,不过是在找借口。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世间万般繁华,如何芝兰玉树的公子,都不及她心里的那一个——” 咔! 萧晏掰断了手里的筷子,眼神凶戾地扫向王修珏:“东海世子的舌头很长啊,你打算跟寡人说多久废话?” “臣该死,乱言扰了陛下的雅兴,臣这就告退!” 一把火已经加完了,王修珏见好就溜。 秦路早就开始心惊胆战了,他忐忑地望着萧晏,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之前陛下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他不晓得。但这次遇到这样的事儿,肯定好不了了,一定比上一次更严重。 雅间内安静极了。 萧晏缓缓闭上眼,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曾问过叶初棠搬迁至宣城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开如意食肆,但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被她刻意绕过去了。 这些年,她推拒别人求娶,熬到大龄未嫁,原来不是为了他…… 那晚,他在窗外听到熟睡的叶初棠喊凌哥的时候,尚且以为她曾经对自己动过情,只因他六年间杳无音讯,她太孤独难熬了,才会对别的男子移情别恋。万万没想到,从一开始,她等的、为的就是别人! “陛下——”秦路见萧晏舒了口气后,以为他缓过来了,试图劝慰。 轰隆! 萧晏猛地掀翻了桌子,满桌饭菜哗啦啦碎地。 秦路吓得差点惊叫,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收拾干净,别叫她知道。” 萧晏赤红着眼睛疾步离去。 …… 次日清晨,天蓝蓝,阳光正好。 叶初棠在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中,神清气爽地起床了。 “女郎,婢子有急事求您!凌哥儿在昨夜突然失踪了,婢子早晨找遍了可能去的地方还是没能找到他。” 县伯府的女管事季婆子哭着跪地,恳请叶初棠帮忙,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初棠在熙春的提醒下想起来了,季婆子丈夫死得早,有一个叫顾凌的的儿子相依为命。年十八,长相好像挺秀气,她还曾夸过他懂事,将来必有出息。 叶初棠安慰季婆子别着急,这就派人去寻。 一上午,人没寻到,叶初棠反而陆续接到了数人失踪的消息。 府里的门客鲁绫长,如意坊的账房张继龄,以及她曾以县伯府名义接济过的书生马山泠,还有昌平郡主的表弟昌翎,卫夫人的大儿子曹舲风……都失踪了。 熙春:“这情况有点不对啊,好像有人在针对县伯府,会不会是东海世子?他上次派人逼诱婢子家人不成,就改对其他和娘子有关的人下手了?” “他不至于蠢到去动昌平君和卫夫人的人。”叶初棠低声念了这几个人的名字后,问熙春,“你发没发现这些人的名字里都有‘凌’音?” 熙春恍然点头,“好像是!” 凌、泠、翎、舲……玲歌? 叶初棠猛然想起那天早上那包被碾碎的点心。 再细思,萧晏昨日的形容憔悴。 “完了,那晚在窗外的是他,我应该是说梦话让他误会了。” 叶初棠扶额,立刻叫人请萧晏到如意食肆。她不能眼看着这么多人因为她身陷危险。 萧晏今日依旧穿着一身大袖黑袍。 他下马后,抬头望了一眼如意食肆的匾额,轻笑一声,阴着脸迈步进门。 叶初棠笑着招待萧晏,先从闲话说起,再请萧晏品茶吃点心,才自然而然地提到如意食肆要开张了。 “你上次问我搬到宣城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开这间食肆,我没有回答你,因为答案涉及到一个人,每每提到她,我心里就感伤。” 萧晏安静看着叶初棠,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也没有接叶初棠的话去问。 叶初棠赶紧把她和郑玲歌的事情讲给了萧晏,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萧晏的表情,心想闹出这么大的乌龙,当他得知郑玲歌是女孩,肯定有尴尬、恍然、惊讶、悔恼之类的情绪表现在脸上。看他怎么收场! 萧晏的表情还是很安静,他在垂眸听完叶初棠的解释后,默然吃了一块点心。 然后他才缓缓抬眸,目光锐利,仿若直视叶初棠的内心。 “你早就知道寡人的身份了?” 晋|江独家发表(“去哪儿啊”松仁糕桔...) 叶初棠正笑着去拿松仁糕, 这松仁糕是她从宛陵特意请来的厨子所制,松软香甜,拿在手里的时候, 方形糕点因为绵软会微微抖动, 散发着淡淡的松子香味。倘若入口,细腻软润,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孩童都喜欢食用。 叶初棠对美食一向珍惜,不舍浪费一点。 这一次她手抖了,整颗松仁糕直接从她手间滑落, 掉在了地上。 是啊,她心急之下就疏忽了。人刚失踪, 她就来找萧晏解释玲歌的事情,凭他城府又怎会察觉不到她所露出的破绽。 叶初棠低眸看着地上的松仁糕,茸茸浓密的睫毛一抖一抖的。 萧晏直接将他的大长腿伸了过来,一脚碾碎了地上的松仁糕。 叶初棠恍然惊起, 立刻要给萧晏下跪行拜礼。 萧晏先一步拦住了叶初棠, 目光冷冰冰地盯着她莹润白皙的额头。 “谁稀罕你参拜。” 既然是圣命不让她拜, 叶初棠当然要听话。 萧晏阴冷的目光突然瞥向熙春。 “回陛下的话, 妾确实早已知悉陛下的身份了。”叶初棠忙道。 他哼笑一声,“看来你身边有个胆大包天的人,胆敢忤逆圣命。” 这话已经近乎直白地指向熙春。 叶初棠猛地抬头,和萧晏对视。 萧晏冷笑, “极好, 一个婢女在你心里都比寡人重要。” “她区区一名婢女, 身份卑微, 哪里能跟陛下比。” 一旁的熙春早已经颤抖地跪地,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秦路刚才特意用眼神提点过她,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倘若出一点声音让皇帝陛下注意到她,不止她,她父母兄弟姊妹甚至八辈子祖坟都可能被掘个底朝天。 “不是吗?你因她才敢直面寡人,向寡人承认你是个骗子。叶初棠,莫非你以为你曾有恩于寡人,便可对寡人肆无忌惮行欺君之事了吗?”萧晏手力很重,紧紧握着叶初棠的手腕,“寡人如笑话一般被你当猴耍很有趣是吗?” 叶初棠曾经当着萧晏的面,处置过背叛她的小厮,质问过对方一句“我如笑话一般被你当猴耍很有趣是吗”,如今萧晏把这句话还给他了。 那天她还口口声声说过她对人真诚以待、掏心掏肺、光明磊落…… 叶初棠从手劲儿上已然能深刻感受到萧晏的怒意,她手腕边缘的皮肤都掐白了,整只手开始涨红。 盛怒之下的皇帝,心思难测,谁招惹得起? 对上萧晏阴冷又凶戾的眼,叶初棠忍不住心抖,心里真有点没底了。她知道传言中的新帝性情暴戾,但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萧晏这一面。 叶初棠只能翻找出她认为萧晏的软肋来应对他,比如他最见不得她哭。所以现在,她的眼睛不能继续再干下去了。 很快,叶初棠的眼眶里就有眼泪在打转,红红的,像兔子。 “如果说被骗就是被当猴儿耍的话,陛下当猴不过十天,妾当猴九年了。”叶初棠小声嘟囔,语调听起来可委屈了。 萧晏怔了一下。 叶初棠趁机冷吸一口气,娇声喊疼,手微微地颤抖。 萧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意间手劲儿大了,叶初棠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像要被折断了一般,他立刻松了开手。 手刚松开的那一刹那,叶初棠纤细的手腕上还维持着一道环形的白色印记,如似一道枷锁。 叶初棠忙用另一只手去揉手腕,两只手的颜色对比非常强烈,一只涨的通红,近乎要发紫了,另一只小巧白皙。 萧晏看了两眼之后,终忍不住问:“疼么?” “这算什么疼,该疼的是心。” 实际上她的手的确不疼,只是在被紧握手腕的时候,不过血有点难受,松开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她皮肤薄,比较娇嫩,容易变红变青紫,表面看起来才显得比较吓人。 叶初棠抬眸看了一眼萧晏后,一直悬而未落的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涌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凄美地从她脸颊上滑落。 叶初棠不做无用落泪的事,她的哭都讲究技巧。这会儿在萧晏面前,不必用力过猛,掉几滴泪,哭出凄楚的美感,惹得他心软同情就行了。 萧晏轻笑中似有嘲讽,“你会心疼?” “陛下非我,怎知我不会心疼?”叶初棠也把萧晏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还给他。 哭这一招果然卓有成效,萧晏虽然还在盛怒中,但萧晏从刚刚开始看她的眼神不像之前那么冷漠无情了,至少熄了十之二三的火气。 叶初棠微微抿了一下嘴,用倔强而澄澈的目光看着他:“陛下大可以将我的心剖出来看看,我到底疼不疼。” 萧晏瞪一眼叶初棠。 这眼瞪的虽然带怒气,但却明显袒露出了情感。 很好,到目前为止,他至少熄了十之三四的火气了。 怒火能消解,问题就不大,至少比她想象中的被揭穿的场面容易很多了。 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一关要过,他皇帝的身份直白地亮在她面前了,她若不想做皇后,又该怎么自保去解释。再有,在欺骗的前提下,之前他们的种种相处都会以新的角度被挖出来,被重新审视和质疑。 “寡人当年之所以瞒你身份,原因有三:始出于防备,未敢道明;不想牵连于你;怕你知悉情况后因各种缘故疏远我。” 这其中的各种缘故,包括萧晏所猜测担忧的各种可能性。比如他的身份会给叶初棠带来麻烦,她本人或许不介意,身边人会加以阻拦。比如,她不再把他当成普通的少年来使唤,开始敬他如皇子一般。比如,她知道他们注定殊途殊归,决定只舍钱财或遣人照顾他,不会再见他了…… 叶初棠是他那时拥有的唯一可以抓住的光,他太怕失去了,任何一种可能性他都无法担负。 “至于后来,则因为顾及你的安危。” “陛下再次与我见面时,也未直接明说。” “有些事难以启齿久了,便成了习惯,时间越久,越难开口。” 其实他当时还有别的顾虑,萧晏未全说。 “我知陛下身份一事,跟熙春无关。我见府中有陌生脸出现,心中本就纳闷,后来听管家解释说新换了一批小厮,也并未深究。 四天前,我去花园采花时,听人窃窃私语提及陛下,说到瞒我,又说府中来了侍卫,我才恍然明白过来,逼问了熙春。 没有及时跟陛下坦白的原因有二:一气陛下瞒我九年;二既然陛下有心继续瞒我,我又何必拆穿。” 叶初棠思来想去,保险起见,她不能将所有实话道出,冒险把将熙春牵涉进来。四天前的时间刚刚好,如果再往前推的话,很多事都不好解释了,更容易被质疑,比如桃林做饭说不孕一事,还有玄天观的吵架,都能显出她的心机算计。倘若承认时间在此之前,萧晏势必不会再信她任何一句话了。 萧晏显然是一位会迁怒的君王,否则他不会因为一声“凌哥”而拿了她身边那么多人。 “四天前,也就是说你不孕一事属实。”萧晏道。 叶初棠立刻垂眸,偏过头去,似乎不愿或者羞于面对萧晏。 “我非他意。”萧晏立刻道。 叶初棠还是只把后脑勺对着萧晏,她抬手做擦眼睛的动作,哑着嗓子道:“你不必解释,你是一国之君——” 显然,她的原因还有第三条:不愿承受非议做皇后。 “早说过,我不在乎这些。”看着叶初棠萧瑟单薄的背影,萧晏几度忍下了想抱她的冲动,终还是将将双手背在身后。 叶初棠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怕了,因为从刚才开始萧晏终于对她自称‘我’,而不是‘寡人’了,这预示着她仍然是他的特例。 同样察觉到这一点的还有秦路,他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儿地拉起熙春,悄然退到屋外,并将门关好。 熙春前一刻还觉得自己半脚悬空在悬崖边,风一吹她就能坠下万丈深渊,连同她的祖宗十八代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下一刻她居然被秦路拉出门外,安全无虞了,说实话她有点懵。 秦路对熙春意味深长地笑:“熙春娘子可是找了一位好主人,日后跟定她,必有泼天富贵。” “我不懂这些,只知女郎救了我的命,我的命便是女郎的。” 秦路审视两眼熙春,又笑:“听你这番话,洒家更佩服叶娘子了。” “何故?” “驭人之术,以力驭人为下,以德服人为中,驭人之心为上,你家女郎是高手中的高手。日后洒家要靠你家女郎多多照拂了!” 秦路是萧晏身边的亲信,君王处置的很多政事,包括机密要务,都由他来代传跑腿。秦路之所以能在多疑的君王身边长久立足,自有他的生存之道。一直以来巴结他的权贵不计其数,秦路对谁都笑脸迎人,但对谁都保持距离,从轻易对任何人松口表示亲近,叶初棠除了皇帝之外的第一人。 如今他这话无异于在告诉熙春,今后他在皇帝面前,绝对不会干落井下石叶初棠之事,甚至有机会的时候还会帮叶初棠说好话。 熙春跟在叶初棠身边许久,虽比不了秦路那般有见识,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还能领悟到,加之刚才多亏有秦路在旁边用眼神提点她。 熙春连忙跟秦路行礼道谢,表示她一定会将他的意思转达给女郎。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熙春万般担忧地朝紧闭的屋门望去。 秦路哈哈笑了两声,让她不必担忧,肯定没事。 凭他对皇帝陛下脾性的了解,如今这般就是没什么大事儿了,否则他刚才也不会揪着熙春退出来。 想想皇帝陛下刚来的时候什么样?暴风雨前的宁静,将要崩裂的泰山,这才过去多久,情势翻天逆转。 满朝文武各显其通折腾三天三夜,都没有叶娘子一句话好用。所以说,叶娘子真不是一般人。这天下大概只有她一人能治住皇帝陛下那喜怒无常又时常疯癫暴戾的脾气了。 “咱们是仆,按理说是该随主人的意思办事。但有时候呢,咱们也该有自己的主意,稍微劝着点他们。你说是吧?”秦路话里有话地点了一下熙春。 熙春略有点不太明白秦路这话的意思,她知道秦路这人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不可能在深说了,就先点点头应承,等回头自己慢慢琢磨去。 屋内,萧晏和叶初棠两人安静了良久。 叶初棠保持着背对萧晏的姿势,低头时不时地用袖子擦擦眼角,什么话都没说。 萧晏自之前那句后也始终没说话。 叶初棠沉得住气,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她不比萧晏有高超的帝王身份,自带强悍地优势,所以这个当口一定不能由她来先开口。 半晌之后,萧晏的声音明显带着疲累。 “寡人只是想知道,你到底骗了寡人多少。” “我也想知道,陛下信我多少。若不信,何苦纠缠不清,何苦犹豫不决,何苦——” 萧晏本已经恢复如常的眼色,再度渐渐转冷。 “如此折磨自己?这两日你清减了好多。”叶初棠说完这话,把头低得更深。 萧晏终于再忍不住了,双手搭在叶初棠的肩上,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迫使她正面对着自己。叶初棠还是深垂着脑袋,把脑壳对着萧晏。 萧晏用手抬起叶初棠的脸,用大拇指利落地擦掉了她脸上正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随即他就松开手,转眸移开了目光,目无焦距地看向别处,发出了一记像是嗤笑又像是在叹息的声音。 一双温热的手抚在了萧晏的脸上,轻轻柔柔,指腹似毛茸茸的笔尖一般,在他脸上细致地描绘刻画。 “真的瘦了好多,你这两日是不是都没吃饭?我昨日喂你的羊肉丸子你吃了之后,胃一定不舒服吧?怪我昨日身处喧嚣中,被热闹分了神,太粗心,没多关心你。”叶初棠温言软语,挂着满脸愧疚之色,看起来非常后悔和懊恼。 萧晏在心上结的最后一层冰,被叶初棠这番话轻易给破碎了。 他捉住叶初棠抚在他脸上的手,一把将她拥在怀里。 叶初棠靠在萧晏的胸膛上后,双手就环住了他的腰。他身材高大,腰腹紧实,这样抱靠在他怀里很容易有安全感,但叶初棠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这就如同行走于沼泽之上,眼下脚底是安稳了,接下来的路必须谨慎做好选择,才不至于深陷进去,被轻易吞没。 “阿晏饿不饿?” 叶初棠在非常准确的时机,改称萧晏为阿晏,这让萧晏心里又软了一分。 比起叶初棠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才小心翼翼应对,他当然更喜欢叶初棠始终把他当成‘阿晏’。 “嗯。” 叶初棠心里还惦记着凌、泠、翎等人的性命,她知道这事儿不能开口明说,直接提很容易会让萧晏误以为她是为了他们在委曲求全,虚与委蛇。 “能等一小小会儿么,我给你熬养胃粥?”熬粥这活儿应该不难,加水加米煮一下就是了,她看过很多回。 千年冰山脸终于有融化的迹象,淡淡勾起了嘴角,应了声“好”。 “那阿晏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如意食肆的厨房各种食材备得很齐全。 叶初棠取来粟米,用石杵捣了几下后,手腕没劲儿了。一双大手忽然伸了过来,接过叶初棠手里的石杵,帮叶初棠碾米。 萧晏:“粟米已经很碎了,何必再碾?” “这样不仅熟得更快,对长久不食之人来说还更养胃。”这类养生之道叶初棠都是从宋青之那里得知。 她将米倒入砂锅之内,就盖了盖子,转头去檀木架上取了一罐桔饼来。 “这东西可是我做的,别瞧放在这,只有我能用。”叶初棠用筷子一连夹了六块的桔饼出来,放在菜板上。 桔饼橙色,都是小橘子压扁了连着皮一起用糖腌制。 叶初棠用小刀在桔饼上做了两下修切,桔饼就如橙色的花朵。叶初棠将六朵桔饼花丢进砂锅里与米同煮,然后将厨房早腌制好的酸甜小菜挑了口味最好的捡了两碟出来。 粥煮开后,咕嘟咕嘟冒泡,散发浓郁的米香。盛出一碗出来,凑近了闻,可能闻到淡淡的果甜香。橙色的桔饼花装饰在淡黄色粟米粥上,让一碗简单的粥增色不少,叫人更容易有了胃口。 萧晏接下叶初棠双手送过来的筷子和汤匙,坐下来尝了一口粥。 “桔饼有开胃理气之效,呕逆少食、胃阴不足之人吃它很有用。” 萧晏抬眼,湛黑的眸子深邃莫测,“这都是那个宋神医教你的?” 叶初棠笑,“阿晏吃醋了?” 瞧她这副表现,他倒是没必要多想。 “他医术不错。” “他的神医之名,的确名副其实。”叶初棠跟着夸一句,随后她给萧晏又盛了一碗粥。 等萧晏要喝第三碗的时候,叶初棠坐在萧晏对面一动不动了。 “怎么,见我不生你气了,就不给吃了?” “食多伤胃,不能再吃了。想吃的话,明日、后日、大后日我再煮给你。”叶初棠对萧晏温温甜甜地笑道。 萧晏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 “后日我便启程离开宣城了。” 叶初棠惊喜地睁大眼,因为萧晏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叶初棠及时压制住了自己雀跃上扬的嘴角,马上故作失落地垂下眼眸,抠抠手指,什么话都没说。 萧晏知道不孕是叶初棠心口的伤,不能戳。让她做当家主母,她尚且敏感不安,何况是一国之母。现在时机不合适,提不得让他去京城的事。他还没有羽翼丰满到让叶初棠进宫之后,可以无所顾忌,不受任何流言蜚语的束缚。 但他不会让她等太久。 叶初棠感觉出来萧晏没有带走他的意思,偷偷在心里更雀跃了,像是被从笼中被放飞的鸟儿,欢快极了。 叶初棠对着萧晏可怜兮兮地抽了一下鼻子,眼神落寞,面露出不舍之意。 萧晏安静凝看了叶初棠片刻后,“在走之前,我有一个问题须要确认,你不能骗我。” 叶初棠点点头,认真看着萧晏,等待他发问。 “你可心悦我?”萧晏目不转视地看着叶初棠的双眼。 叶初棠感觉萧晏那对黑瞳漆黑如漩涡一般,似要将她吞没进去。 她要怎么答?才熄了怒火的人,如果在这时给他一记实话,他必然更盛怒。还有数条凌、泠、翎等人的性命握在他手里,熙春他们也可能被株连。 只回答他一部分,应该不算骗吧?那晚过得很愉快,在知道他是皇帝之前,她的确曾心悦过他,甚至认真考虑过要嫁给他。 “我以为阿晏心里早就清楚这件事,阿晏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到目前为止! 萧晏眼中并没泛起多少喜悦,他立刻勾起唇角所带来的笑意,掩藏掉了他眸底暗藏的东西。 “直白回答寡人。” 叶初棠微垂眼帘,复而又看向萧晏:“初棠心悦阿晏。” “很好。”萧晏轻笑一声,手抚在叶初棠的后颈,附身在她眉间轻轻吻了一下,突然他抬手,卷出叶初棠发髻上的一缕发,以匕首迅速割断。 速度之快,叶初棠几乎没反应过来。 萧晏也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回京后,寡人会将此发交予女巫,令我们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好。”一缕头发而已,叶初棠不同于大多数人,她不信巫术。 听叶初棠答得干脆,萧晏嘴角的笑容比之前加深了些。 “那天窗外的那包被碾碎的点心,可出自阿晏之手?”为了避免萧晏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让她意外的事,叶初棠决定还是把话题转移到她想解决的正事上。 “昨日王修珏请我在这里用饭,跟我提了你建这食肆的目的。他还说,他跟这里的老板很要好,才得以在开业之前,邀我到这里用饭。” “这跟我没关系,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事儿。我才没跟这个狗畜生关系很要好呢!”叶初棠气得骂人,立刻要招掌柜来问清楚,向萧晏证明清白。 “我知道。” 王修珏会用什么手段说何种鬼话,他心里很清楚。 “那——” “人会放。”萧晏早看穿了叶初棠的内心。 叶初棠忍不住问:“阿晏明明误会了,为何听我说玲歌事情的时候,没有一点惊讶?” 这是叶初棠觉得非常不对劲儿的地方。 萧晏在桌边端坐,啜了一口茶后,才淡淡道:“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之后,你还会为一般美味的东西而大感惊讶么?” 叶初棠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比喻?因为经历了大风浪,所以对小浪已经波澜不惊?因为玲歌那场误会伤他太深,所以在误会解除时他就无感了? 叶初棠觉得萧晏这个想法吧,真有点跟正常人不一样。 “那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懊恼?”叶初棠用手指量出半个指腹示意萧晏,一点点。 “没有,深感庆幸。”萧晏黑似漩涡的眼睛在叶初棠脸上落了一瞬,便收回,转而看向碗中的茶汤。 好茶自然要慢烹。 急什么,九年都过去了。 没有?还深感庆幸?如果在庆幸玲歌是女人的话,难道这不该算是一点点懊恼么?还是说他所谓的“庆幸”并非是这个意思? 叶初棠一时想不明白。她突然发现今日的萧晏很难读懂,比起前些日子的他复杂神秘了很多,就像是清澈的溪流和黑不见底的深潭之间的区别。 还好只有两天,他就离开宣城了。 不,准确来说是一天半。 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萧晏再抬眼见叶初棠在神游,无声轻笑。 心悦啊,可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和叶初棠告别时,萧晏没有立刻走,站在门前边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反应过来后,立刻扑进萧晏的怀里,踮起脚在他冷峻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会想你的。”叶初棠杏目含笑含俏,微微翘起的粉唇带着恰到好处的甜意。 萧晏目光落在叶初棠的唇瓣上,随即就克制移开。他搂了她一下,便立刻松了开手,转身推开门后就大步离开,再未回头。 秦路和熙春一直等在屋外,见陛下一走,他立刻匆匆跟上。 熙春飞似地扑倒叶初棠跟前,眼睛一下就红了,涌出很多泪来。 “女郎——” 叶初棠脸上还维持着笑意,等萧晏的身影彻底看不着了,她才拉着熙春进屋,把门关上。 主仆俩人围桌而坐,默默吃茶啃了一会儿糕点。 等三度确认周围安全,隔墙无耳之后,熙春才激动地开口。 “女郎说了多少?全都实话交代了?陛下什么反应?” “都说了,那我还有命活么?电闪雷鸣之间,我立刻确定了时间,四天前刚刚好,绝不能再多,也不能太少。总之糊弄过去了,他也没有强逼我,再熬两天我们自在了。”叶初棠将整盘松仁糕端到自己面前开吃,把之前没吃到嘴的部分双倍补上。 突然想到萧晏要走,自己好像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这松仁糕好做么?我能不能做成?” “好做,糖卤加炒面后,撒以新鲜烘炒的松仁碎,切块,再行蒸熟即可。”熙春马上应承。 叶初棠无语地看着她。 熙春才反应过来,“很难吗?那要不还像上次做蟹黄汤饼一样,让他们把料备好,女郎就负责往锅里添料?” “好。”叶初棠干脆应下。 秦路跟着萧晏回官邸时,本以为皇帝陛下刚才跟叶娘子共度了一段美好时光,心情会很不错。 谁料他眼中含笑走出如意食肆,到了官邸后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阴沉。 这不该啊,叶娘子居然没哄好陛下? 片刻工夫,萧晏看完了三张奏折,说了两句废物,下令杀了六个人。 秦路琢磨着这么下去官员可能不够杀,便主动送人头,顺便试探一下皇帝的心思,“陛下,那些‘凌’人该如何处置?” “放。” 没有多余的话,干净简洁,说明皇帝陛下确实不计较这事儿了。秦路反而更疑惑了,陛下没有因为其他男人的事跟叶娘子闹别扭,那怎么还沉着脸? 秦路继续送人头,“陛下,这是朱将军刚探来的情报,昨日那些刺客的落脚地竟在六盘山的匪寨。朱将军请陛下批示,是否要剿匪。” “王氏如何了。”萧晏突然问。 秦路只怔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萧晏指的是宣平侯府的王夫人。此前王夫人使唤林伶人的妹妹弟弟去县伯府闹事,被侍卫知悉后,就报到了陛下这里。 秦路就派人拿了那对姐弟,审问之后方知,原来这对姐弟只是林伶人在乐坊认下的干亲,非亲生兄妹。这对姐弟纯粹是拿钱到县伯府闹事,去闹之前俩人还练了好久。 通过绘制教唆他们之人的画像进行调查后,还真如叶娘子所猜测的那般,此事是宣平侯府的人所为,也便是受王夫人的指使。 “这两日奴一直叫人多散布王氏的恶举,如今王氏已然受不住非议,决计在今晚连夜出城,估计是想等避了风头之后再归。她打算去豫州,那里是她娘家王氏的地盘。” 萧晏眼都不抬,拿起下一本奏折一边批复一边道:“六盘山的贼匪肯定喜欢这个消息。” 秦路眼睛亮了一下,立刻躬身应承,安排下去。 是夜,王夫人因无法忍受婆母和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质问,携带大量家财连夜出城。 马车行至六盘山时,突遭了劫匪。因王夫人平日里一向对下人岢严,没有多少奴仆真心愿意为她卖命。随行的奴仆因见有匪来抢钱,吓得跑走了大半。余下的小半数都不敢造次,乖乖投降。 王夫人被贼匪逼出出马车的时候,气得大骂这些奴仆无用。 六盘山的贼匪虽然觊觎王夫人的风韵,但深知杀权贵会带来很多麻烦,所以只打算抢了钱就走。偏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冷箭,直中王夫人的胸口。 因为夜深,光线不好,奴仆们根本没看见冷箭,只见王夫人在贼匪面前倒下了,当成是贼匪杀了王夫人。奴仆们尖叫起来,贼匪们也慌了,拿上钱匆匆就跑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宣城城门还没有开,就有王夫人身边家仆在城外大喊。 “宣平侯夫人在六盘山遇匪,被杀死了!快开城门,我要报官!求兵剿匪!” 竟有贼匪胆大,杀了侯夫人! 这消息太震撼了,即刻就传遍了整个宣城。 王修珏听说后立刻拍案而起,竟有下三滥的匪徒敢动他们王氏一族的人,这岂能容忍!他立刻要联系人马剿匪,让世人知道得罪王家或动他们王家的人下场会如何。 “世子,陛下在听闻此消息之后,立刻就派神武将军去剿匪了。”福盛将刚打探到的消息告知王修珏。 王修珏下颚微扬,姿态极其高傲,“哼,皇帝又如何,还不是要卖我们王氏一族的面子?” 朱寿剿匪回来时,刚好跟办差归来的林子方和李麟碰上了。 同为皇帝亲信,朱寿跟李麟聊天就不需要避讳什么了。 “四公子这招实在是高!本就该剿匪的,不仅顺便扫走了一个讨他嫌的人,还卖给王氏族人一个面子。一箭三雕,绝了!” 李麟连连点头,“咱俩这脑袋再加十个,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头。” “所以说不管什么时候,谨记,别有别的心思,好好效忠就是。陛下看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跟没穿衣服一样。”朱寿觉得自己这个比喻非常妙。 李麟不禁纠正他:“那叫一目了然、一望而知、一览无余。” “这不都一个意思么,你怎么跟个娘们似得,磨磨唧唧挑人话语的毛病?”朱寿不爽反问。 李麟一抬头,看到了盘舟山半秃的山体,也觉得不爽,“那天也不知道陛下因何故,让我一个人砍光了盘舟山的桃林。” 朱寿闻言后愣了下,哈哈笑起来,“你这算个屁啊,你不在这两日,那才叫疯呢。” “怎么呢?” “不能说。” “去,不能说你刚才放个话头给我?” “看你不爽,怎么滴。” …… 同和林子方向皇帝禀明此行顺利完成任务的经过之后,李麟方知明日他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这可怎么办,我还没拜见恩公呢,那我现在就去。”李麟还惦记着没拜见叶初棠的事。 秦路立刻把他拦下来,“口头上是说完了,李司马还得写文书交代呢。” “我明日再补呗。” “怕就怕陛下今日就要,别怪洒家没提醒你,陛下近来的心情可不太好。”秦路只能帮李麟到这里了,如果他还要坚持上门,一旦被陛下知道了,他下次砍得何止是盘舟山的桃林,陛下怕是会把他整个大晋江山的林子都交给李麟来砍。 “那好吧,我去。”李麟叹口气,只能吩咐属下备上厚礼交到县伯府,书信向叶初棠表达感谢了。 林子方在听说王夫人身亡后,心里憋了好多话。和李麟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不熟,他不好说什么。回到府衙之后,他赶忙就跟自己的亲信属下好一顿唏嘘此事。 “唉,这就叫恶有恶报!这妇人忒坏了,当初他居然使唤林伶人下药算计叶娘子,转头又让人下药毒死林伶人灭口,心黑狠毒至极,便活该有此遭!” “嘭”的一声,门被踢开了。 门外的萧晏一袭黑衣,如地狱而来修罗,用索命般地目光盯着林子方。 林子方大惊,跟属下一起跪地磕头。 “媚药?你确定?”萧晏质问。 林子方应承:“林伶人的尸体在运回衙门之后,令史在其手戴的戒指里查到了媚药药粉,故臣才猜测,他曾想下媚药给叶娘子,叶娘子因发现了此事,才急忙跟昌平郡主讨回林伶人来审问。” 萧晏看着呈上来的戒指,果然暗藏机关,有白色药粉残留。 他随即将戒指狠狠摔到地上,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林子方吓傻了,瘫软地坐在地上。他之前就发现皇帝陛下待叶娘子似乎不一般,刚刚陛下的态度似乎进一步证实了他的想法。 林子方焦灼地拍着地面,想着该怎么办。叶娘子于他有大恩,因她的帮忙才治好了他母亲的病,因她提供的名单他才得以保命。刚才碎嘴惹祸,给她添麻烦的人,偏偏就是他! 林子方思来想去,实在是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悄悄让人报信给叶初棠。 叶初棠今日心情不错,黄昏时,她刚到厨房添了料,给萧晏做了送别用的松仁糕。 总算熬过去喽! 叶初棠刚哼了几声小曲儿,就得了林子方传来的消息。 她提裙就飞快地跑回寝房,喊熙春:“快,赶紧换身轻便衣裳,什么都不用带,只带上那张藏钱的地图就行了,咱们现在就跑!” “可我们这么突然走了,事后该怎么交代啊?”熙春一边去拿藏钱的地图一边问。 “我自有办法,总之现在走比留更好。” 主仆二人迅速更衣完毕后,就互相递送眼神,给彼此鼓励了一下。 叶初棠扬手推开门就率先往外冲,打算趁着月黑风高,骑着快马逃远点。 “砰”的一声,跑出没两步,叶初棠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黑袍萧晏负手而立,低眸看着撞在自己怀里的叶初棠,目色比夜更幽深。 他倏地扯起嘴角,笑问叶初棠:“棠棠,要去哪儿啊?” 二更合一(你要留寡人过夜...) 叶初棠觉得此刻的萧晏形如鬼魅。 她心中有所忌惮, 面上反应极快。 “今晚月色不错,我正打算去外面走走,看看星星月亮。” 叶初棠笑着指了指天空, 然后抬眼往天上看—— 刚好乌云刚好遮月。 萧晏跟着也要抬头, 叶初棠立刻出声:“阿晏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皇帝身份亮出来后,他倒是更便捷了,直接使用特权来她院里,都不让人提前通报了,否则她刚才何至于莽撞到直接撞在他身上。 “跟你道别。”萧晏答得很简洁。 “正好我正有东西要给你呢。”叶初棠从袖兜里摸出她自己的护身符递给萧晏, “陛下如今什么都有了,我再送些俗物实在无趣, 便将这枚父亲赠我的及笄礼赠给阿晏。这是度牒做的护身符,很灵验的,定能保佑阿晏身体康健,万岁无疆。” 度牒为府衙颁给僧道等出家人的身份凭证, 一人只有一份儿, 民间不知从什么时候传出一种说法, 以度牒做成护身符更为灵验, 尤其是已成仙得道的法力高强的道长,被奉为稀世珍宝,千金难求。 萧晏扫了一眼叶初棠手里的东西,是早些年名震四海的逍遥道长的度牒, 人已经‘得道成仙’三十年了, 他用过的各种物件都被贵族们追捧成高价, 更不要说这度牒了, 的确是稀罕物。 “既然这么灵验,你还是自己留着比较好。人不会每次都运气好, 能化险为夷。”萧晏语气讥讽,话里有话。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叶初,从笑容突然收敛后,他的表情就看不出任何喜怒,平静得让人害怕。 叶初棠猜得到他有多暴怒,在经历昨日的事之后,他就又再度发现她骗了他。怎能不生气?普通人都免不了会生气,更不要说他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还有着不一般的性情。 万幸她足够聪明,没有带行李出逃,不然这会儿他被抓了现行,形势就过于严峻,没得救。目前的情况,当然还有得救。 萧晏没提媚药的事,叶初棠也不能主动去说,否则会连累林子方。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有阿晏派的人保护我,必定安全无虞。阿晏比我更需要它,最要紧的是这是我赠阿晏的东西,是我的期盼,也是我的心意,阿晏一定要收下。” 叶初棠巧话说得很漂亮,她这张甜嘴向来都是无往不利。 萧晏板着脸,似乎对叶初棠的话完全没反应。 叶初棠还是当做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一样,笑着要去拉萧晏的手,欲把护身符硬塞给他,被萧晏立刻无情地甩开了。 劲儿不算大,叶初棠故意向后踉跄了两步,像是身量娇小的她被推搡得很严重的样子。 叶初棠面露委屈,不解质问:“怎么了?” 萧晏冷眼看着叶初棠,狠声道:“秦路,宣旨。” 秦路当即拿出圣旨,高声朗读,“应天顺时,受兹明命:县伯叶放救驾有功,加封一等镇国公,钦此。” 通常这种加封圣旨,都会在加封那句话之前,有一套赞美受封人德行之类的客套话。 这道圣旨简单粗暴,只有那么干巴巴地一句册封,可见当时下旨之人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她父亲救驾有功?她怎么不知道? 叶初棠发懵地看着萧晏:“父亲他不在家中,这——” “无妨,女儿之功父代之,寡人之所以封他为镇国公皆,系因你当年对寡人曾有照拂之恩。”萧晏顿了一下,特意问叶初棠,“如此我们可算两不相欠?” 叶初棠听这句话,忙惶恐道:“不敢,是我欠陛下的!当年我对陛下的照料不过是举手之劳,哪配得上镇国公这样的恩封。” 叶初棠欲下跪代父谢恩,被萧晏一把拉住了,扯到了自己身前。 “好,既然你欠我的,你可愿为我去京城?” 叶初棠垂眸不与萧晏对视,“我不能去。”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可是当他真听到的时候,心竟会那么空。萧晏的脑海里开始有句话在不停地重复自问: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是啊,你是要靠药才能跟勉强寡人在一起的人,岂可能会愿意呢。”萧晏自嘲之余,任由眼里的风暴肆虐。 叶初棠惊讶又生气地质问萧晏,“陛下此话何意?” 萧晏终于开口道出了林伶人下药一事。 他怒极生笑,狠嘴嘲讽:“因此寡人才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嗯?” “萧晏!”叶初棠直接喊出了萧晏的大名。 一旁在装鹌鹑的秦路和熙春都惊讶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天哪,他们听到了什么?叶娘子居然直呼了皇帝的名讳! 萧晏也被惊讶到了,他太久没有听到有人敢喊他全名了,导致他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可以轻视我,但你怎能轻视自己?你是一国之君!”叶初棠跟突然疯了一样,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力量,她拉起萧晏的手就把他往屋里拽。 秦路和熙春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爆了,他们很想跟进去关心接下来的情况,但不敢! 叶初棠把萧晏拉到铜镜前,让好好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你好好看看你这张脸,你英明神武,身材修长,高大英俊,气度非凡。这样的你在我面前,我为何不能喜欢?当时吃了媚药怎么了?我叶初棠如果想睡男人,会缺人选吗?千千万万,我为何立刻选择了你?” “我中的是媚药,不是失智。你不在那,我熬死自己也不会找别的男人!” 叶初棠气得眼睛通红,蓄泪瞪着萧晏,用拳头捶打他的胸口。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伤我?我之所以没解释,是因为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心意,那就够了!我不想给多年后跟我重逢的你,特意来找我的你,增添烦恼。你曾经经历太多,有太多烦心事了,我只想你再见我的第一夜是最美好的,最开心的,我因这缘故才没说。” 叶初棠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抓起萧晏那只有疤痕的手,意在向萧晏示意,她心疼的就是这些过往,滚烫的热泪随之就落在了疤痕上。 “你可知那晚当我得知我被自己的朋友背叛算计的时候,我有多无助多难受吗?可是现在对我来说,那一晚却是我最难忘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你!” 一颗颗清透的泪珠从叶初棠白皙的脸颊滑落,她全身都在微微地轻颤,像一朵春雨中的梨花,娇美脆弱至极。 “别哭了。” 萧晏拿出帕子给叶初棠擦眼泪,被叶初棠一下子推开了。 叶初棠快步走到东窗前,拉开了她跟萧晏之间的距离。 “你走吧,既是来告别,就不必留在这。陛下若觉得我骗了你,犯了欺君之罪,尽管拿我的命好了。我累了,我不想再解释了,也不想再被质疑了。” “是寡人不对,关心则乱,越在乎过多就越失分寸,绝不会有下次,好吗?”萧晏靠近叶初棠,拉住她的手,立刻被叶初棠甩了出去。他便也不顾什么帝王尊严了,又一次拉她。不管她甩他多少次,都要拉住她。 “其实寡人有想过你解释的这种可能,但被一个问题拦住了。” “什么问题?”叶初棠立刻问。 “既说心悦,又为何不愿跟寡人进京?” 原来在说林伶人下药一事之前,他问这个问题的目的在这。大概如果当时她说愿意,林伶人下药的事他就不会过问了。 叶初棠满眼含怨地瞪向萧晏。 “我要留下来找玲歌,我一定要亲自找到她,这是我欠她的。若非她,就没有我今天,我八岁的时候就会被那拐子拐走做妓子了,更不可能有后来我在岭南遇见你的事了。皇帝陛下,您可知道,我们的今天全都多亏了她!你明知道这情况,还有我的身体情况,明知道我进宫后会被束缚,为什么为什么要一再逼我……” “没叫你进宫,只是叫你进京。好好好,你说不去就不去,都听你的,寡人不提了,皆遂你之意。”萧晏忙哄她,彻底放低了身段。 “你走!现在就走!我说了,我不想解释了,我累了!我讨厌你!”叶初棠猛劲儿推萧晏一下,把萧晏推了一个踉跄。 很好,踉跄之仇已报! 你不是疯吗?我比你还疯,让你的疯无路可走。 叶初棠扭过头去,继续不理萧晏。 “寡人明日就离开宣城了,咱们不知何时才能见,你真舍得?” “舍得!”叶初棠应答干脆,声音响亮,带着怒气。 萧晏嗓音变压哑,“那寡人真走了?” “快走。” “好,这就走,那你别再哭了,你一哭寡人的心便如被剜了一刀。”” 萧晏将一枚圆形白玉玉佩放在桌上,在叶初棠身后等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七步,他快到门口了。 萧晏即将推门之时,忽身后有响声。 萧晏扭头,发现叶初棠晕倒在地上了。他慌了,立刻跑去抱叶初棠,不停地唤她名字,问她有事没有。 “棠棠?你醒醒?你别吓我好不好?” 萧晏将叶初棠抱到床上后,立刻急声传令,命人传大夫。 领命的侍卫刚走,萧晏又道:“传宋青之,快!” 又一名侍卫领命去了。 熙春打了热水,欲沾湿巾帕为叶初棠擦脸。 萧晏直接走过来拿走巾帕,亲自浸湿帕子,扭干,然后去给叶初棠擦脸。每一下都小心翼翼,极尽呵护。 熙春和秦路刚目击了一场天雷勾地火一般的吵架,跟昨天一样让人提心吊胆,这会儿俩人还有点没回过味儿来。 熙春几度为自家女郎的性命担忧,心一会儿悬上一会儿坠下,差点就被吓爆了。她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过皇帝,何至于逼她家女郎至此地步?可当现在她看见皇帝陛下那般悉心照料女郎时,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陛下爱惨了女郎,根本没办法失去她。 女郎对陛下虽然也有喜欢之情,但跟陛下的比,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倒不是女郎独独对他薄情,是她自少女之时,就不像其她女子那般思念婚嫁,去过分在乎什么男女之情,期盼什么如意郎君。她更在乎寻找郑娘子,在乎自由和美食,在乎享受快乐,男女情爱于她而言是排在最后的东西。不做取舍,可并存;若做取舍,必留前舍后。 如此想想,陛下真够惨的。 女郎也很惨。 因为他们彼此所需不同,天雷地火难相容,偏偏天雷又要勾地火。 熙春忽然明白了昨日秦路提点她的那句话。有时候主人们身在其中并不自知,反倒是他们这些下人作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可她该怎么坐定自己的主意,如何去做,才算能真正地帮到她家女郎? 半个时辰后,宋青之匆匆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萧晏,脱口就问:“你是谁?” “叶娘子在岭南的旧友。”萧晏边说边放下手中的帕子。 宋青之打量萧晏一眼,正好瞥见了他丢帕子时右手掌心处露出的疤痕。 眉梢微挑,目光稍作停顿后,宋青之就转眸看向躺在床上处在昏厥中的叶初棠。她怎么跟新帝扯上关系了? “我家女郎突然就晕倒了,怎么叫都不醒,宋神医快帮忙看看。”熙春求道。 宋青之看破不说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就坐下来给叶初棠诊脉。他的手指刚搭在叶初棠的手腕上,就发现叶初棠的小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宋青之面无表情道:“诊脉需静,你们都退避到七步之外。” 萧晏和熙春等人就依言避远了些。 宋青之食指在叶初棠的手腕上点了一下,叶初棠才敢把眼睛开了一条缝,给宋青之使了一个眼色后,她就立刻把眼睛闭上了,以免穿帮。 今晚所见,着实可列为他此生所见奇葩录里的第一名。 宋青之收了手后,便起身道:“惊厥过度,一次不算大碍,再有就难说了。” “难说是指?”熙春忙问。 “听没听说过,有人会气死?” 熙春点头。 “再来几次你也能见识到了。”宋青之说到这,特意瞥向萧晏,“尤其是你,少气她。” 萧晏怀疑反问宋青之:“你连是谁都能诊出来?” “在你这位旧友没深夜出现在她寝房之前,她从未有过此症。” 宋青之开了清心汤方子后,表示喝了药便无大碍,便立刻告辞。 宋青之走后,秦路才敢现身,凑到萧晏身边小声道:“这大夫不简单,太聪明了。” “聪明么,寡人深夜在她房中是挺明显的,就是她奸夫。” 秦路:“……” 陛下,您开心就好! 药熬好后,萧晏就打发走闲杂人等。他亲自用汤匙舀药,吹得温了,才往叶初棠嘴边送。 叶初棠的嘴紧闭着,根本送不进去药,药汤都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萧晏忙放下药碗,用帕子给他小心擦拭。 萧晏尝试掰开叶初棠的嘴,忽见叶初棠眼角有泪滑落。 他手忙用衣袖给她轻轻拭掉泪。 “棠棠,是我错了,我不该来质问你。我明知道你——”萧晏闭了一下眼,才压抑下眼底的暴戾,他轻轻握住叶初棠的手,如捧珍宝一般,“ 你知道在漫漫无尽的黑暗里,失去最后一缕光的感受么?” 良久之后,萧晏才又开了口。 “今日是我气急了,失智之下不够冷静。” 他话语里有很深的愧疚之意。 叶初棠还是装晕厥未动。 她以为萧晏明日启程回京,最晚至夜深就会离开,没想到至后半夜,萧晏仍然守在她的床前,一直不曾合眼。 叶初棠心软了,再说他一直在这,她也不敢睡啊。跟他这么熬下去,就是毫无意义的‘两败俱无眠’。 “阿晏,阿晏……” 萧晏坐在圆凳上,正埋首靠在床边,双手捧着叶初棠的手。忽听她喊自己的名字,他忙抬头应承。 他以为叶初棠醒了,见她还是闭着眼,方知她应该是在梦里梦见自己了。不知她梦里的他是什么样?是不是也在惹她生气? “阿晏,阿晏,” “我在,一直都在。”萧晏去理了理叶初棠鬓角的碎发。 “对不起,呜呜……”叶初棠忽然哭起来,似乎不会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萧晏连忙为她顺气,叶初棠呜啊地带着咳声吸了一大口气,猛地坐起身,醒了。 萧晏抬起的手还在半空,他见叶初棠抬头盯着他那只手,他立刻放下来。 “只是要给你顺气,不是要打你。” 叶初棠安静地看着他,没吭声,一如之前萧晏安静地看她一样。 “有事没有?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萧晏传令让人重新熬药,之前的药没喝进去,萧晏未敢强喂她。 叶初棠还是安静地看着他,没吭声。 “棠棠,你可识得我?”萧晏有点担心叶初棠惊厥之后再惊醒,得了失魂症之类的病,不识得人了。 叶初棠眨了下眼睛,扭头不看他了。 萧晏方知她是识得他,只是在生他的气,不想理他,也不想跟他说话。 “你没事就好,寡人这就走。”萧晏沉眸起身,转身刚走出一步,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 萧晏立刻回头看叶初棠。 叶初棠看着他。 萧晏靠到她身边来,轻声问她:“怎么了?” 叶初棠便凑进,搂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上。 萧晏喉结滚动,手覆慢慢地在叶初棠的手上。 “棠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么?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逼问你要不要进宫,要不要回京,要不要做皇后……我会心甘情愿地等,等到你说愿意的那一天。” 叶初棠被萧晏这话震撼到了,她没想到萧晏会退让这地步。早知如此,她早发疯了,之前何必折腾出那么多戏来。 “真的?”叶初棠这才开口,一双眼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向萧晏求证。 “君无戏言。”萧晏用手指轻轻撩起叶初棠额头落下的碎发,给她整理到耳后去,“我做到我的承诺,你也做到你的承诺,不再轻易落泪了,好么?” “嗯。”已经确定拥有了自由,那还有什么必要落泪,她肯定天天开心! “你的临别礼物我很喜欢,我会一直戴在身上。”萧晏这话说得有几分悲凉,眼神里也流露失落,是那种空空孤寂特别惹人心疼的失落。 “阿晏,多谢你能体谅我。” 大概是他浑身散发出的孤寂和失落太叫人不落忍了,叶初棠没忍住,主动抱住了萧晏,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萧晏眼底隐隐有燎原的星火,他克制又隐忍地低眸瞥向叶初棠。在叶初棠的唇欲离开时,他才托住了叶初棠的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在他刻意的收敛下,身体里所有疯狂和肆虐的冲动都被有效地遏制,只吻到刚刚好的程度就停止了。 叶初棠似乎在其中找到了乐趣,又小小闹了萧晏几下,见他容色柔和,终于不似之前那样难看了,才拉着他一起睡觉。 “你要留寡人过夜?” 二更合一(“有的我的奸夫是皇帝...) 叶初棠只想着俩人熬到后半夜都挺辛苦的, 尤其是萧晏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既然矛盾已经解决了,那就该抓紧时间早点睡觉休息。 听闻萧晏所问的那句话后, 她才恍然意识到, 萧晏是男人,精神体力都比她好,所以人家此刻的想法可能跟她就不太不一样了。 那种事儿快乐是快乐,可现在她太困太累了,尤其是前半夜对抗萧晏的时候, 她精神消耗过度,实在折腾不起。 叶初棠琢磨着该怎么委婉表达时, 萧晏忽然开口。 “睡吧。” 像是怕叶初棠赶他走一般,他立马就躺了下了来。萧晏拽下腰间的玉佩看似随意地丢了出去,那玉佩精准地打灭了烛火,室内忽然暗了。 叶初棠有点发懵, 惊讶于萧晏刚才的身手, 他居然会武?难怪他总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 难怪那晚一向浅眠的清夏没听到窗外有任何声音…… 叶初棠愣神儿了片刻后, 就掀起自己身上的被子,给萧晏盖上,跟着也躺了下来。 萧晏似乎很疲累,早已经闭了眼。 夜色的漆黑有几分模糊了他的面容, 但依然辨得见他深邃凌厉的轮廓。傲骨矜贵, 自内而发, 不愧是铮铮佼佼的大晋帝王。 思及萧晏以如今这般尊贵的身份, 竟能对她做出如此退让,实属不易。此一别真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她就抬手想去抚摸萧晏的脸,复而又收手,这会儿还是不要做让他误会的动作比较好。 不一会儿,叶初棠就被浓烈的困意所席卷,沉下了眼皮,她翻个身,面着床里,很快就睡熟了。 在叶初棠的呼吸变得均匀平缓之后,萧晏才靠近叶初棠,将她搂在怀里。 闻着叶初棠颈肩淡淡的馨香,萧晏依恋地闭上了眼。许久之后,他再度睁开眼时,双目清明,神色清冷,只把唇浅浅地印在了叶初棠的颈窝处。 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萧晏准备起身。 他动作很轻,没想到还是惊扰到了身边的叶初棠。 叶初棠体寒,昨晚她抱着热乎的被子睡得很舒服,忽然感觉到被子要被抢走了,她就不高兴地哼了两声,使劲儿往被窝里钻。 萧晏见叶初棠不停地往他自己怀里拱,不禁勾起了唇角,顺势继续抱住了她。 他忍不住在叶初棠的脸上亲了一下。 肤白如瓷,光滑柔软,只一下,便上了瘾。 萧晏欲再亲她脸颊一次,叶初棠因为觉得脸有些痒,突然偏了下头,萧晏落下的唇刚好印在了叶初棠的唇上。 鼻尖相碰,唇瓣相叠。 叶初棠惊讶地睁开了眼,微张的嘴刚好给了萧晏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一吻缱绻绵软,似春风化雨,甘若蜜糖。 结束后,叶初棠的脸像极了熟透的红杏。这红杏上还长了一双水汪汪灵秀的眼睛,正嗔怪地瞪他。 萧晏倏地笑了,冰山消融,朗如明月。 他修长的食指勾住了叶初棠鬓边的一缕长发,慢慢凑到在叶初棠的耳畔,气息吹得她半边耳朵的肌肤渐渐变红了。声音低沉,极具蛊惑性,“要么?” 叶初棠怔愣一下,似乎在犹豫思考。 萧晏捏住了叶初棠的脸蛋,“寡人不给。” 叶初棠瞪圆眼看他。 萧晏起床后,在秦路的伺候下重新更换了一身玄袍,黑色沉稳,穿在他身上,反而更张扬出帝王的锐利和锋芒,峥嵘凛凛,令人从心底生出畏惧。 叶初棠反正也睡不着了,干脆也起来。他趁萧晏去更衣的时候,顺手拿起了昨晚萧晏撂在桌上的玉佩。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虽贵重,但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稀罕。可当她看清楚玉佩上所雕刻的图案时,才恍然明白其特别之处。 玉佩上刻着一女孩,踮脚伸着手臂,正在折桃枝。女孩儿的手腕上系着一条带子,带子在手腕上端打着一个非常漂亮的花结。 叶初棠一眼就认出了这女孩是她。 在岭南时,有一次她折桃枝刮破了手腕,萧晏给她上药包扎,她嫌纱布丑,担心上巳节这样出门不漂亮了,会被同龄姐妹笑话。萧晏就在给她包扎之后,在外层又扎了一个漂亮的彩带,还在手腕上端给他打一个花朵形状的结。后来她因此还得了小姐妹的夸赞,被她们争相效仿了。 这事她过了就忘了,想不到萧晏一直记得,还将这场景刻在了玉佩上。 你所遗忘的东西,恰恰为对方所珍视。你所不看重的东西,恰恰为对方所珍重。 叶初棠心里突然觉得闷堵,很难不动容。但这种动容,还足以令她去改变。 “阿晏,这是你叫人特意刻的?”叶初棠对萧晏晃了晃手里的玉佩。 “雕工如何?” 叶初棠见识过不少珍宝,自然有一些眼力。这玉佩成色极好,但说实话,其雕工跟这玉佩本身的价值相比,好像逊色了那么一点点。 叶初棠忽然反应过来,皇宫内不可能缺少手艺好的雕玉匠人。 “极其逼真,栩栩如生,不然我也不会一眼就认出这上面人是我自己呀。不知这出自哪位厉害的匠人之手?” “你又欺君了。” 萧晏哼笑一声,声音里天然带着清冷,可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来,他挺愉悦的。 秦路这时前来告知,马车已经在后巷备好了。 “保重。” 萧晏食指勾了一下叶初棠的下颚,转身就大步离开。 叶初棠没想到他道别得如此快,走得那么干脆,甚至都没有特意跟她强调,那玉佩为他亲手所雕,这小小的玉佩于他那双大手而言有多困难费工。 叶初棠跟着走到门口,目送萧晏。 从始至终,萧晏都没有回头。 在避人耳目的情况下,秦路伺候萧晏上了马车后,便不解道:“奴怎么都想不明白,叶娘子与陛下都已经二度良宵了,怎么还不愿进京?郑玲歌一事只要派暗虎卫来查——” 萧晏倏地抬眸。 在皇帝陛下冷冽的目光下,秦路立刻噤声。 萧晏低眸摩挲着手里的护身符,然后取了一块松仁糕送到嘴里。 良久后,他声音轻冷,“她没有心。” …… 三度去派人去探,皇帝离京的队伍确实走远了。 叶初棠这才拉住熙春的手,蹦蹦跳跳,吵着要庆祝一下。 熙春一面替自家女郎终于恢复了自由身感到高兴,一面又不禁替皇帝陛下叫惨。 她家女郎在男女情爱上是真的没有心呐。 这一结果细论起来,还要归功于县伯夫人的教导。明明夫人她自己跟县伯恩恩爱爱,感情十分要好。偏偏她从小就提点女郎:‘女儿当自强,男人如衣服’,‘四海之大,快乐很多,莫把一切都压在男人身上’…… 一炷香后,宋青之突然上门了,进屋便丢了一包药在桌上。 “这是什么?”叶初棠正欢乐地啃糟鸭掌,她忙用帕子擦了一下有点脏的手,捡起桌上的那包药好奇地闻了一下。 宋青之见屋里没外人,直言道:“避子汤,免得你怀了龙种。” 叶初棠一下就跳起来了,看看左右,警告宋青之别乱说。 “拿你下半辈子永远不吃美食发誓,你跟当今陛下没苟且?” 这话直击叶初棠软肋,害她不得不把即将出口的敷衍之言噎了回去。 “宋青之,你嘴巴这么毒怎么活到今天的?” “拜你所救。” 叶初棠:“……” “我们俩昨晚什么都没做。”叶初棠把药推开。 宋青之语气淡淡,“无妨,留着以后用。” 叶初棠又跳起来,“没有以后,他都走了,没看我正在庆祝吗!” 宋青之默了下,随即就告辞了。 出了县伯府之后,他就吩咐药童,把他在宣城的田产房舍部安排发卖。 叶初棠继续快乐地啃鸭掌,顺便听熙春回禀了近几日县伯府所收到的拜帖和赠礼 在听说李麟给她留信和赠礼了,她立马洗了手,接来礼单。 所赠尽是贵重之物,比起当年她出资助他那点钱,翻了百倍不止。对这些叶初棠并不看在眼里,毕竟她早就不缺钱了,礼物叫人清点入册就罢了。 叶初棠更关心的是李麟在信里给她写了什么。 信中,李麟对叶初棠表达了非常诚挚地歉意和感谢之情,认真解释了当年他骗钱的苦衷。五年前,他非常想上京投奔将门,干出一番作为,奈何四处借钱求盘缠,一文钱没筹到,还惨周遭了周围人的笑话,许多人都骂他一个俗民流氓在痴人做梦。李麟怕叶初棠也这般看待他,知道她心善会救济病弱,就改为借母病重之名卖惨,向她骗了钱。 信里附上了一张帖子,李麟告诉叶初棠,日后如果有事找他,只需带着这张帖子去司马府即可。只要他能帮得上忙的事情,他必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这帖子极有用,叶初棠让熙春收好。 因为如意食肆明日就要开张了,叶初棠在晌午的时候乘车抵达食肆,进行最后一次试菜。 她特意带了桃花酒来,在这吃饭可以当成是又一场庆祝。 “女郎,陛下这么走了,你心里有没有一点点不舍?”熙春试探问。 “有啊。” 叶初棠尝了一口清蒸西塞桂鱼,鱼肉柔白,鲜嫩入味,入口似化了一般。她甜笑点点头,立刻称赞这桂鱼不愧出自西塞,肉质非常好。 “玲歌小时候最喜欢这道菜了,就定此菜为如意食肆的招牌。她如果还记得我们当年约定的话,听得此名一定会来找我。” 小时候,叶初棠就好吃,郑玲歌也好吃,俩人很能吃到一块去。奈何因为年纪小,家中长辈限制,很多想吃东西她们吃不到嘴里。俩人就曾半开玩笑地约定过,等年纪大些了,干脆自己开食肆,请天下最好的厨子,做她们最爱吃最想吃的菜,随便她们怎么吃。‘如意食肆’这个名字,就是当初她们约定好的名字。 “郑娘子如果知道女郎为她做了这么多,一定会很感动。” “女郎,东海世子就在食肆外!”小厮急忙来报信。 因为花帖关系,王修珏必须信守承诺,不能再主动拜见叶初棠。他就开始玩儿话术,和她‘偶遇’了。 叶初棠今天心情很好,实在不想见这恶心玩意儿。 “走后门——”叶初棠想到他肯定也会想到在后门‘偶遇’她,“走狗洞。” 说是走狗洞,并非真钻狗洞,而是架着梯子从狗洞的位置爬墙过去,墙那边是如意食肆新请的厨娘杨二娘家,倒也算方便。 王修珏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发现自己竟扑了个空,好一顿对他身边的下人发邪火。 接着,他又哈哈笑起来。皇帝走了,叶初棠留下来了,这说明什么?此女非凡到一定地步了,居然连萧晏那样的人都压不住她,那他更要将叶初棠弄到王家才行。 父亲自小就教诲他,成大事要有容人之量而不缺城府,万事都要给自己留好后路。这叶初棠有恩于帝王,是帝王的软肋,那她于王家来说,也就是一种后路。加之她本身还有非凡的能耐,这等‘贤才’岂能外留?更要趁着皇帝搞不定她的时候,王家趁早给搞定了。至于叶初棠跟皇帝那点事儿,他有容人之量,可以不介意。 王修珏立刻修书一封给东海王,跟他详述了这边的情况,顺便暗示了他父亲,可安排让他儿子续弦了。 王修珏曾几度试图收买叶初棠身边的人,在她身边安插细作。叶初棠自然不会只忍受而不反抗,她也收买了在王修珏身边的人。相对于王修珏简单粗暴靠威逼或钱财的收买方式,叶初棠的手段更高,她出手就直戳人软肋,忙都帮帮在点子上了,更得人心。 在从听说王修珏的谋算之后,叶初棠陆续安排了几名美妓跟王修珏‘偶遇’,再令本地颇有德名的文人雅士不巧偶遇看一看,流言四起,多种多样,其中有一条就说他不满妻子已久,有意寻新人续弦。要不了两日,叶初棠会保证这流言跟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到京城。 碍于名声,王家人在短时间内肯定不敢对他的妻子下手。 林子方因为嘴欠,险些置叶初棠于险境,十分愧疚。他就想为叶初棠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的歉意,开始尽全力调查风雨楼黑蝎子纹身一案。 他亲自复查了风雨楼,竟还真被他给查到了线索。在风雨楼房梁的一角,竟藏着一份儿名册,那名册上写满了近十多年风雨楼所拐骗女子的身份和姓名,其中刚好就有郑玲歌。 林子方高兴地拍大腿,总算了松了口气,他终于做了一件能帮上恩公叶娘子的事情了。 林子方立刻崔人赶快把叶初棠请来。 郡丞董海峰有些纳闷,“藏在风雨楼房梁之上?属下早就命人搜寻过了呀。” “名册被藏在很隐蔽的一角,必是受命办事的衙役办事粗心,给遗落了。”为此,林子方特意将此衙役召唤到跟前来,训斥了一通。 负责搜查的衙役也很纳闷,他记得自己当时明明搜寻得很细致,梁上根本没有东西。莫非真是他一错眼的功夫给遗落了?总之事实摆在眼前,衙役不敢狡辩,只得老实赔错,承认是自己的过失。 叶初棠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睡懒觉。她急得鞋都忘了穿,光脚就要跑出去。后来在熙春的提醒下,她以平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更衣,蒙上面纱,骑快马飞奔至宣城府衙。 到了衙门,叶初棠寒暄的话都没空讲,急急地从林子方手里接过名册,果然在上面看到了郑玲歌的名字。 郑玲歌,甲等,京城,三条横线。 叶初棠发现其她女孩名字的后面也是类似,被分为甲乙丙三等,后面跟着地点,有宣城、京城、豫州、扬州等多处地方。 “这三条横线是什么意思?”叶初棠发现有的名字后面是一条线,有的是两条,最多是三条。 “从名单上已知的这几位受拐女郎的情况来看,留在宣城在妓院的这些女子都是一条线。人虽痴傻,但容貌上等的,在这册子上也被定为甲等,所以这甲乙丙指的应该是容貌。” 叶初棠重新翻看了一下,被标记两条线和三条线的女子,容貌有八成以上是甲等,只有极个别是乙等,丙等根本就没有。 “京城、豫州、扬州等地尽是权贵云集之处,三条线的数量以京城居多,扬州、豫州次之,与权贵在各城的数量分布刚好一致。我猜这三条线指得是权贵的府邸,那两条线很可能指的就是一般官员或普通百姓之家。” “姿色丙等和姿色甲等却痴傻的,被留在了‘一条线’宣城妓院里。”董海峰跟着总结道。 “从名单的这种等级划分和地点所遍及的情况来,这很像是安插细作的名册。难道说风雨楼不仅仅干拐卖良家、经营暗娼的勾当,还培养细作?” 林子方惊诧不已,立刻命董海峰去再审案犯,却所得甚少。 “最重要的知情者早就已经死了。” 叶初棠料到风雨楼的事情不简单,因为之前账上就有大额的钱财缺口去向不明。但她没想到,这场拐卖会跟安插细作有关。 她既庆幸又难过。 庆幸的是因这份名单的存在,让她知道郑玲歌有很大的可能还活着。 难过的是,她很可能失忆了,被培养成细作安插到了京城权贵的府邸里,她日子一定很难捱,也一定很危险,如在刀尖上过活,随时都可能会丧命。 她一定要尽快找到玲歌。 “我要立刻去京城。” 叶初棠拿到了誊抄的一份名册后,立即从府衙告辞。 林子方很担心叶初棠,急急忙忙送她,絮絮叨叨:“从这名册上看,这背后肯定一个庞大的势力,非一般门户所为,叶娘子此行一定要小心。我这边也会继续暗查,查到任何有用的情况我一定会派人及时报信给叶娘子。” “好,多谢你,你也要小心。”叶初棠在上马前,看了一眼林子方,“你不必觉得愧疚,我知你是无心,万事先自保,你还有家人需要你照顾。” 林子方怔了下,鼻子突然就酸了。明明添麻烦的人是他,叶娘子一句话不怪他不说,还不忘宽慰他,嘱咐他万事要先自保。 这些话反而林子方心里更觉得内疚。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休休有容、襟怀磊落的女子?再想想他曾经对她所为,更感惭愧,羞得无地自容。 林子方用非常敬佩崇仰的目光目送走了叶初棠,不停地对她背影挥手,直至身影消失了,他才缓缓把手放下。他发誓,他一定接竭尽全力、尽己所能地帮叶娘子找到郑玲歌! 叶初棠收拾妥当行李,就立刻去找二婶娘郑氏,向她交代玲歌的情况,以及她打算去京城的事。 听说自己失踪十二年的内侄女终于有了消息,郑氏一时愣住了,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激动地落泪。 “那我跟你一块去,咱们一起齐心协力找她!” “我先走,先在京城安置好,二婶等二叔他们回来了之后再一起去。”叶初棠让郑氏放心,她会让高强、高虎等高手在一路上安全护送她至京城。她朋友多,不管在哪儿遇到麻烦,都能寻人解决。 “好,那就依你。”郑氏点头,将一封信递给叶初棠,“说来也巧,你父亲刚好来信了,我没拆开看,特意留给你呢。” “不是点名给我的信,二婶拆开又何妨。”叶初棠看见叶放的字迹,表情一松。她拆开信来读,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郑氏察觉不对。 叶初棠掏出袖兜里从玄天观求来的转运符,痛快撕烂了。 “到底怎么了?”郑氏急得不行,拿信纸过来自己看,她随即瞪大眼,“毒杀马刺史?你爹娘竟被当做毒杀马刺史的凶手扣押在了豫州?这怎么可能!谁不知咱们县伯府与马刺史的交情有十多年了,一直很要好!” 马刺史正是当年叶初棠帮助过的第一位头上有金光的人。他曾在扬州照拂叶家多年,如今转去豫州做刺史,刚一年。 “先救急,赶紧咱们先去豫州!”郑氏立刻起身,着忙得团团转。 叶初棠忙拉住郑氏坐下来,“越时候越不能急,我感觉这事不简单。” 豫州是王家的地盘,根基深厚而错杂。民间有句俗语叫“入了豫州不提王”,便是说王家在豫州的势力之大。你一旦提‘王’这个字,身边过路人中可能十之有八可能都跟王家有关系。倘若说一句王家人的坏话,那你就完了,必有王家人听到风声,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初棠好友遍地,唯独在那里她施展不开。偏偏这么巧,跟叶家交往最深的马刺史死在了那里,她爹娘居然会被列为头等嫌犯,也牵扯了进去。 所以这不是什么被诬陷就能简单澄清的麻烦,而是势力之间的博弈,要看先看清对方真正所图的目的才行。 “二婶别掺和这事,就按照我们刚刚说好的约定,我回头跟你和二叔在京城汇合。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你少吹牛糊弄我!你怎么解决?”郑氏气叶初棠居然想一力担下此事,“若死的人是普通人还好,那是马刺史,豫州最高的官!再有,那豫州是王家的地盘,我听说王修珏又来缠着你了,你去那里不是羊入虎口吗?你朋友再多,也没有人能压得住王家的人,更治不了王修珏!” 叶初棠讪讪地瞄一眼郑氏:“有的,我的奸夫是皇帝。”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先发一更(“三天河东三天河西”...) 郑氏吃惊地瞪着叶初棠, 猛地拍一下桌子。 桌上的茶碗被震得呼啦作响。 她掐着腰在地中央徘徊两圈后,猛地走回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早已经做好了被郑氏骂的心理准备,低眸等着训斥—— “这种玩笑你也敢开!” 郑氏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叶初棠的头上, 无奈地叹了两口气。 “婶娘知道你想逗婶娘开心, 不想我太着急难过,可皇帝陛下岂是你能随便编排的?我听说他多疑暴戾,喜怒无常,稍有不悦就会令身边人血流成河。他少时便有虎狼之心,早年去随母去观中修行不过为掩人耳目, 实则早就暗中招兵买马,性巫蛊之术, 大改五皇子的帝王气运,才会在短短六年之间横发逆起…… 他从登基后,便残害无辜,杀戮忠良, 荒淫无耻, 满朝文武说话都战战兢兢, 生怕错一个字便招惹他不快。你倒好, 居然一句话就编排到皇帝身上,说他是你奸夫!” 叶初棠吃惊地看着郑氏:“……”到底是谁在编排皇帝? 郑氏坐到叶初棠身边,“总之我不同意你一个人去冒险,咱们一起走!” “我那话真没开玩笑, 不信你问熙春。”叶初棠喝了一口茶后, 用筷子夹一块炸烹鹌鹑拌橙丝, 鹌鹑较小, 过油炸后从肉酥到骨里,辅以橙丝解腻, 好吃又饱腹。 她一会儿要彻夜赶路,现在必须多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在叶初棠“咔嚓、咔嚓”的声音伴随下,熙春迟疑地对郑氏点了点头。 “女郎与皇帝陛下确实有、有……” 奸情、私情、苟且之类的词她说不出口,说两情相悦也不准确,她竟一时间找不合适的词来形容。 “睡、睡在一起了。”熙春最后道。 叶初棠这丫头有时会甜嘴蜜舌地糊弄她,但熙春作为婢女可不敢对她扯谎。 郑氏震惊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郑氏压低声音,急急地质问叶初棠。 “以前他微服时,在民间偶然相识,我帮过他一个小忙。如今他来了宣城,就找了我,然后就顺其自然了。”萧晏过去在岭南的经历已然成了帝王秘辛,所以能不细说就尽量不说。 “顺其自然?什么叫顺其自然?你到二十岁了不成婚,就为跟他在这时候顺其自然吗?你怎么能跟他——你还没——” 郑氏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一道巨雷劈焦了,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这叫什么事儿啊! 郑氏见叶初棠毫无羞愧、担忧、害怕等神色,既气又觉得无奈,甚至开始佩服她了。这丫头真真是被她大哥大嫂给惯坏了! “你不能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他!回头事情解决了,赶紧告诉你父亲,安排你进宫,至少要封个夫人的位份!”郑氏认认真真为叶初棠盘算后路。 熙春看一眼那边还在填肚子的叶初棠,低声跟郑氏解释道:“其实陛下早就准备来县伯府求娶,立女郎当皇后,被女郎给拒绝了。” “什么!” 郑氏尖叫,如一只受惊的猴子,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跳起来,双眼瞪得如牛眼珠子一般。 “叶初棠,熙春所言可当真?你个混账丫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我们人间已经配不上你了,你要上天呐?皇帝陛下的求娶你也敢拒绝!” 叶初棠已经吃饱了,打算启程。她拍拍郑氏的肩膀,劝她淡定。 郑氏用一脸‘我都快被气死了怎么可能淡定’的表情,瞪着叶初棠。 “这下婶娘看到我的决心了吧?说不婚就不婚,一视同仁,皇帝也不例外。” 郑氏深深吸了两口气,“所以就无名无分地跟他行通奸之实?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 “谁知道谁得死。”叶初棠淡淡道。 郑氏后半句话彻底噎住了,这才想起来当今陛下是什么脾性。 她转转眼珠儿,拉住叶初棠,小声道:“棠棠啊,刚才婶娘跟你说的那些话,关于陛下的话,都是道听途说,不是婶娘的真实想法,你不会傻到学给陛下听吧?” “二婶答应以后不再对我逼婚,我就不学。”叶初棠趁机谋利道。 “好好好,婶娘答应你。但你们这事……唉,算了,等先把你爹娘救出来再说。” 郑氏渐渐冷静下来后,越发觉得有皇帝陛下给县伯府撑腰真不错,至少她这会儿不再之前那样心里没底,各种忐忑不安了。 郑氏拉住叶初棠的手问:“跟婶娘好好说说,他待你好吗?既然他有意立你为皇后,还亲自上门想求娶你,必对你一往情深吧?” “好像是。” “那太好了,你此去好好央求陛下帮忙,在他跟前你可别耍小性儿!他可是一国之君,向来说一不二,他发起火而来可不像我们这样,小打小闹就完了,那是要见血的。” “您就放宽心吧,我这张嘴什么时候讨人嫌过?” 叶初棠别了郑氏后,就骑快马朝京城方向去。 皇帝的仪驾已经离开两日了,想要及时追上并不容易。所幸队伍庞大,车马行进较慢,她骑快马日夜追赶的话,应该能在两天后追上。 为了出行方便,叶初棠和熙春、清夏都粘了胡子乔装成男子,另外带了亲信小厮刘淳,县伯府的门客方满光,以及高强、高虎两位江湖高手同行。 熙春和清夏自年少就跟在叶初棠身边当婢女,与叶初棠一同学过骑射,也识字,所以俩人的骑术都很不错。除此之外,熙春记性特别好,能帮叶初棠记着很多她记不住人和事。清夏嗓门响亮,耳力好,传话跑腿从没出错过。 七人轻装上阵,除了带了必要的钱财之外,只随身带了一点干粮和水。 高强高虎常年走江湖,深知出行在外需要筹备很多行李,以备不时之需。尤其是这次同行人中有三名是女子,装备的东西应该更多才对。 出发之时,二人发现叶初棠他们几乎什么都没带,有点担忧。等到出发后,二人才恍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原来这一路上,到处都有叶娘子的朋友。每到一处地方,他们需要补给的时候,自然就有落脚地可以吃热腾腾美味的饭菜。他们吃顿饭的功夫,叶娘子的朋友们就把他们需要的东西都料理好了。半路在阳陵县,他们还换了一批更快的马。 第三日清晨,叶初棠等人在赶往芜湖的路上,听说天子巡狩的仪仗队就在前头。 叶初棠并未告高强、高虎兄弟她此行的真实目的是为了追圣驾,只说有急事外出,要他们兄弟帮忙护卫。 “剩半天的路便能到芜湖了 ,既然前头有天子的仪仗队开路,肯定安全无虞。” 叶初棠向高强高虎道谢,告诉他们护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二位照原路回去即可,路上有需要尽可找我那些朋友,我已经提前跟他们打好了招呼。” 高强、高虎都是爽利人,向叶初棠拱手道了句珍重,立刻就骑马走了。方满光要先一步去豫州友人家里打探消息,也在此跟叶初棠道别。 叶初棠带着熙春和清夏骑马继续前行了一段路后,前而就有路卡拦截。因为皇帝的仪驾在前,此路便禁止闲杂人等继续行进。 叶初棠另寻了一处高地,登上山坡刚好可以张望远处。 天子巡狩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整齐肃穆,皇帝所乘的车辇就在长长的队伍中间。 “女郎,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熙春问。 叶初棠摇头。 “婢子不明白,何不直接跟关卡的那些兵卫道明身份,让他们去回禀?陛下知道女郎来找他,必然会见女郎。”清夏疑惑道。 熙春:“女郎一个女儿家突然远行来拦圣驾,还被陛下殊待,那不是相当于跟全天下人昭告,女郎跟皇帝陛下关系不一般么?” 清夏恍然大悟,忙摇头表示确实不行。 “送君容易见君难啊。”叶初棠托着下巴,沧桑地叹口气,“三天河东,三天河西。” 三天前,她为甩掉萧晏而有多高兴;三天后,她就为该怎么见萧晏而有多发愁。 萧晏那天走的时候,很信守承诺,把安排到县伯府和她身边的那些侍卫都撤走了。若不全撤走,留那么一两人可以帮忙传话,现在就容易多了。 “等到了芜湖似乎容易些,女郎可以请李司马帮忙传话。”熙春提议道。 “多耽误一日就多一日危险。”叶初棠沉吟了片刻后,不确定地问熙春,“我记得我以前好像跟人玩过狼烟,是不是跟他?” 熙春立刻点头,顺便在心里又可怜了一下皇帝陛下。 不一会儿,刘淳就捡了一堆柴堆在山坡上,等火燃烧起来后,就在上而加了比较湿的松枝、鲜草等物来生烟。 “只弄出这烟出来,就能引来陛下?”清夏很好奇。 叶初棠摇头:“想什么呢,皇帝岂能会来这种地。不过天子仪仗既然就在附近,这里突然有烟冒出,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一定会派人来此探查。” “那到时候我们该怎么解释?” “到时候再说,见机行事。”叶初棠继续添草,让浓烟更猛烈些。 两炷香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来了。 熙春、清夏和刘淳都紧张起来,三人围站在叶初棠身边,把叶初棠护在最里头。 十几名侍卫突然从林中冲出,个个手拿闪亮的大刀,对准叶初棠等人所在的方向。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引烟?”喊话的侍卫杀气腾腾。 这帮人太有气势了,熙春、清夏和刘淳被吓得浑身哆嗦。 叶初棠从衣着判断出这些人都是皇帝身边的近卫,归属于李麟率领,立刻道:“我们是李司马的人!” 萧晏随后从林子里踱步而出,他负手矗立,冷冷看着满脸络腮胡的叶初棠。 叶初棠没想到萧晏直接来了,惊喜异常,立刻要奔向他,却惨遭侍卫们的呵斥。 “都老实点,不许动!谁敢妄动就砍了谁脑袋!” 叶初棠委委屈屈地看向萧晏。 萧晏冷而冷言:“看寡人作甚,你不是李司马的人么?” 再加二更(快乐仙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人嘴称是李司马的人,实则就是陛下的人。因为十分向慕敬仰于陛下,才不敢乱借陛下的威名, 有此便宜的说法。” 秦路气喘吁吁地追上山, 刚好听见叶初棠甘言巧辞地哄着陛下。 再瞧陛下那张脸,如寒冰遇热水,瞬间就融化了。 服气,除了服气没有别的话可说! 要知道上一个这般巧言恭维陛下的人,刚在昨日身首异处。对陛下拍马屁这种事儿, 看来只有叶娘子一个人可以。 萧晏抬手,还没来得及示意, 叶初棠立刻乖乖跑到萧晏跟前。 四周的暗虎卫都很会察言观色,之前还义正言辞地呵斥叶初棠,这会儿一见陛下脸色转变,他们就悄无声息地退后了, 非常识趣地不再拦着叶初棠。 萧晏扯了一下叶初棠的络腮胡, 粘得很牢靠, “狼烟求救, 有急事?” 叶初棠边跟着萧晏下山,边跟他讲了她父母的情况。 萧晏安静听完后,没有表态。 从萧晏亲自现身那一刻起,叶初棠就猜测萧晏可能早就知道了她父亲那边的情况。不然没可能他看到烟之后, 就能猜测到是她来了。现在观察他神色并不惊讶, 她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叶初棠免不得会动一下念头, 怀疑这事会不会是萧晏所为。但她更愿意相信, 萧晏不会对她做出这种事。 “我爹娘他们绝不可能毒杀马刺史!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查清楚缘故, 洗清我父母的冤情。但就怕即便查清了,仍会有人颠倒黑白,要挟我们一家,要我父母的命。所以我想恳请陛下能不能在豫州短暂停留,为这案子说一句公道话?” 萧晏定睛看叶初棠:“先说清楚,你这是在求寡人,还是在要求寡人报恩?” “陛下已经加封阿爹为镇国公了,当年的恩早已还完,这自然是算求。” 叶初棠明白萧晏问这话的意图,她既然有所求,那就一定要有所回报。 立后一事,他们已经协定清楚了,除非她主动开口,否则萧晏不会主动再提。现在她只要能守得住自己的嘴,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逼着进宫。 只要不让她进宫,自由不束缚,别的事叶初棠还真没什么好怕的了,条件随他提! 叶初棠心里大概有数,萧晏心悦她,只图她这个人,不图别的,那最多就是男女那种事儿了。男人嘛,已经位居最高位了,什么都得到了,只钟情于你,那除了图色还能图什么? 在这方面叶初棠倒有所准备,从知道‘云朝雨暮’的乐趣之后,叶初棠有悄悄搞过一本很妙的画册来增长见识,现在她懂得可多了。 萧晏听叶初棠应答得如此识趣,没再说什么,只是快步带着叶初棠下山。 李麟正带着一队人马在山下等候。 刚才仪仗队在行进的过程中,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山里有浓烟冒出,李麟得报后欲立刻派人来查看,不想皇帝陛下突然下了车辇,亲自带着暗虎卫上山。 李麟非常费解其中的缘故。 他等了半天,终于看见陛下从山上下来了,有四名脸生的男子跟着他。其中有一名个头较矮的络腮胡男子,几乎跟他并肩而行,距离很近,看起来他似乎跟陛下早就熟识。另外三名男子应该是络腮胡小矮子的随从,其中一位稍微强壮点,另外两位斯文柔弱得跟小鸡崽子似得。 李麟眼见着皇帝陛下带着络腮胡小矮子进了车辇,还在对方上车辇的时候,伸手扶了对方一把,他大感震撼。 李麟悄悄扯了一下秦路的衣袖,小声问:“那络腮胡小矮子谁啊?陛下居然带他上辇?” 秦路一副高深的模样,眯眯着眼,“那位是陛下在宣城结识的一位很厉害的谋士,深得陛下宠信。李司马切记注意言词,别胡乱称呼人家。” 李麟嘴上呵呵笑着应承,心里不以为意。不就是个得宠的谋士么,神武将军更得宠,他照样给起了个外号叫小猪猪呢,称他络腮胡小矮子能有什么。 叶初棠上了车辇后,先惊叹地环顾了一圈龙辇内的奢华布置,才在萧晏身边坐下来。萧晏从檀木方桌上取了一块点心送到她嘴边。 “陛下还没应我呢。”叶初棠见萧晏坚持投喂,只好一口叼住他递来的点心。 萧晏边用帕子擦掉指尖的点心渣,边对叶初棠道,“寡人国事繁忙,日理万机——” 叶初棠立刻揪了揪萧晏的衣袍:“陛下,求您了!陛下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咱快别废话耽误时间,开门见山讲条件。 “你确定?” “确定。” 叶初棠早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 “亲手为寡人做一道菜。” “好,没问题,但能不能等事情解决了再来,我保证会让陛下更快乐!” 叶初棠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后,才反应过来萧晏提的要求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做、做菜? “快乐?”萧晏狐疑地审视叶初棠。 “啊,对啊!我的意思是说,我一定会为陛下准备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挑不出一点缺点的菜,让陛下吃得更高兴更快乐。”叶初棠反应极快地解释。 “色香味俱全?类似这种?”萧晏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点心。 叶初棠这才注意到萧晏刚才喂给她的点心是松仁糕。他离开宣城的时候,叶初棠曾拿松仁糕作为赠礼送给她,声称是自己亲手所做。 观萧晏的表情,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这松仁糕有什么问题么?这会儿吃的肯定不是她那日送的,松仁糕易坏,放不了那么多日,不过味道是一样的。 味道一样……叶初棠脑子里突然一道闪电劈过。 那天在如意食肆的时候,萧晏好像吃过一块点心,不会碰巧就是松仁糕吧? 如果他吃出了她做的松仁糕,跟如意食肆厨娘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会作何感想? 完了,完了,这算是第三骗了! 常言道‘有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今日破三了,萧晏肯定不高兴。偏偏她今日还有求于萧晏! “陛下,”叶初棠忙抓住萧晏的手,跟他真诚解释,“这松仁糕我真的亲手做了,但做不好,味道总是很奇怪,所以最后我就让厨娘手把手教我,带我做了一份儿味道好点的才敢赠给陛下。我拿性命发誓,我真的伸手做了,不是随便拿别人做的东西来糊弄陛下!” “嗯,寡人知道。”萧晏没有气恼,淡淡应承。 这反而让叶初棠更心虚了,“下次陛下看着我,我从头到尾一定亲手给陛下做一道菜,烧火我都不用别人。” “大可不必如此夸海口,火倒是可以让别人烧。”言外之意,除了烧火,其它事情叶初棠都要亲力亲为。 叶初棠可怜巴巴地吸了一下鼻子,连忙点头应承。 “那陛下想吃什么菜?我一定认真好好学。”叶初棠挽住萧晏的胳膊,歪头看他。 她发现萧晏总是有法子克她,做菜这种事对她来说,比以色侍人艰难百倍。 萧晏轻轻扯了一下叶初棠的胡子,“你不是说你会做一道色香味没有缺点的菜,让寡人觉得更快乐么?煎炒烹炸,亦或汤面、甜点,都随你发挥,寡人不挑食,只等着更快乐。” 叶初棠:“……”我不快乐了。 萧晏直接在辇内更衣。 叶初棠瞄见他胸膛横阔,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忽然想起那晚他万夫难敌的威风来,立刻红了脸,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面。 换了一身窄袖劲装之后,萧晏令大家原地稍作休息,对下一步作了安排。一队暗虎卫跟他先行去豫州,仪仗队则继续前行至芜湖驻留,两日后再朝豫州行进。李麟带着兵马和调兵符暗走另一条路,一旦豫州出现不稳定状况,他要带兵在豫州其它地方策应,里应外合包抄。 叶初棠没想到此行去给她父母洗清冤屈,居然需要劳动萧晏调动兵马。 “你以为寡人只要现身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就能镇得住豫州那些杂碎?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真正能让这些杂碎俯首听话的只有见血的刀刃。” 叶初棠非常感动地对萧晏道:“阿晏不愧是我大晋最英明神武的君王!阿晏对我真的太好了!” “你知道就好。”萧晏淡淡对上叶初棠的眼,似话里有话。 他目光太锐利了,叶初棠难与他长久对视。 叶初棠就趁着萧晏还有话吩咐属下的时候,跑去看秦路在忙什么,她可以来帮帮忙。 秦路哪敢劳驾叶初棠,请她先暂且好好休息,一会儿赶路便有累的时候了。 李麟打算走了,来跟秦路道别,见叶初棠也在,就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嗳,络腮胡小矮子,听说你是个谋士,很有能耐,跟我说说,你厉害在哪儿啊?这次陛下突然改路豫州,是你的主意?你想让陛下干什么?灭王家?” 叶初棠忽略废话,只关注重点,蹙眉瞪李麟:“你叫谁矮子?” 她在女子中个头刚好属于纤长苗条的,还从没有人说过她是矮子! 李麟挺直腰板,从自己下巴的高度比量了一下,“你比我矮一个头呢,不是矮子是什么?” “哦,也对,傻大个。” “你说谁傻大个?”李麟瞪眼。 叶初棠从自己脑门的高度比量了一下,“傻大个!” “哎呦,你这满脸胡子又臭又小的小矮子——”李麟话说一半,忽然见秦路恭谨躬身,慢慢回头一瞧,皇帝陛下就站在他身后,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阴测测地看着他。 “陛下,臣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这就立即出发!” 虽不知自己怎么惹恼了陛下,但李麟深知很重要的一点,如果现在再不跑他命就没有了。 …… 从芜湖地界至豫州安城并不算远,骑快马一日半即可抵达。偏不巧他们出发不到半日,赶上大暴雨,很难继续前行。 近找村子暂住到天亮后,马却开始闹病了,全部腹泻不精神。 “估计是吃了这村子的草料才有不适。”秦路去检查的时候,发现料槽里草有很多他们都不认识。村里的村民倒是没有恶意,说这些草他们村里猪牛都吃,没什么问题。 小村子里没有会给马看病的大夫,没有马骑的话,只靠步行去最近县城寻人,少不了还要再耽搁小半天的时间。 “我有办法,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住,他时常救助受伤的飞禽走兽,肯定懂怎么治好这些马匹。” 叶初棠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掏出一枚响箭放了出去。 萧晏和秦路等人瞧叶初棠这做法,都有点狐疑。什么朋友住在这偏僻村落附近,放响箭就能召唤? 一炷香后,就听村口有孩子们起哄起来,喊着有仙人来了。 萧晏眯眼凝望,见一白衣白发男子骑着白鹿从村口缓缓而来,早上的雾还没散尽,其此番模样确实有几分像是仙人。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再加三更(社交达人抵达豫州菰子...) “小白, 这里!”叶初棠立刻对白衣白发男子挥手。 小白?关系好到亲昵称呼对方小名? 萧晏用余光观察叶初棠,见她又蹦又跳笑得很灿烂,脸色更沉。 白衣男子原本一脸茫然, 听到叶初棠的呼喊后, 他笑了起来,马上挥手回应叶初棠。 秦路惊讶于这位白衣男子年少白发,更惊讶他骑的那头白鹿,太罕见了。 “陛下,这鹿莫非是祥瑞之兆?” 秦路高兴地想要拍马屁, 突然被萧晏阴冷眼刀一扫,他所有的雀跃瞬间被掐灭在了萌芽里。 秦路规矩缩脖子, 老实站在萧晏身后。果然拍皇帝马屁这活儿,只有叶娘子才能干。 “阿晏,这是我朋友小白,就在这附近的山林里住。”叶初棠在跟小白互相寒暄后, 就笑着为萧晏引荐。 小白煽动雪白的睫毛, 抬眸看向萧晏, 当即就被萧晏那阴冷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他畏怕地微微后退, 躲到距离叶初棠更近的地方,对方的目光反而更阴冷了。 小白更怕了,又靠近叶初棠近些。 “小白,我们的马匹都腹泻没精神, 你帮忙看看?我们想尽快启程。” 小白点头, 照着叶初棠的指引去查看马匹, 离开的步伐很快, 几乎像是在逃命。 萧晏发现这小白从见而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说过话,问叶初棠:“他是哑巴?” “不是, 但他不随便说话,他也见不得太阳,好在今天阴天,便于他出行。” “你说他住在山里?” “对,小白的师父是云游道士,他师父去了之后,他便留在附近的山里定居了。这里的村民淳朴,不会像其它地方会把他当成异类。”叶初棠跟萧晏夸奖小白十分单纯善良,“我们这点特别相像,都喜欢行善帮助别人,只不过小白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所以帮助更多的是兽鸟鱼虫。他虽不会跟人说话,但好似懂那些兽鸟鱼虫语,虎见了他都不咬。” 萧晏掩掉眼里暗藏的情绪,用如常的口气继续问叶初棠,“你叫他小白,因他姓白?” “他没名没姓,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他师父也没给他起名字,只叫他徒儿。总得有个称呼称他才方便呀,因为他白肤白发白眉,我就给他起名叫小白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比我矮,是个小萝卜头,个头才这么高。”叶初棠在自己胸口比量一下。 那时候她刚从岭南回扬州,在官道上遇到被同龄孩子欺负的小白,便忍不住替其抱不平,打走了那些臭孩子。 小白的头顶也有金光,不过很淡很淡。他不善和人打交道,也不擅在人多的地方生活。 叶初棠就安排了她在芜湖的朋友,每隔一段时间给小白送些衣物等生活必须的物什,省得他不得不出门买这些东西时被人异样看待。小白不愿欠人情,就用他采的草药、蘑菇等山珍以及给牲畜治病赚来的钱,付给叶初棠的朋友,两厢倒是相处得很不错。 萧晏听闻这小白如此不善与人打交道,倒是放宽心了。 “你芜湖也有朋友?” “有啊,还不止一位呢。”叶初棠问熙春有多少。 “当下往来还不错的大概有三十二位。”熙春几乎立刻就能算出来。 “芜湖那么大,才三十二个?”叶初棠惊讶。 “有几位在前两年因那事儿淡了往来,女郎忘了?”熙春暗暗使眼色给叶初棠。 叶初棠还真忘了,反问熙春是什么事。 萧晏也看向熙春。 熙春觉得头皮发麻,硬是在萧晏锋芒的目光中扛了下来,再一次暗暗跟叶初棠使了眼色,结果叶初棠因为忘性太大,还是没领悟到。 萧晏声冷,“说。” 熙春马上道:“求亲。” 叶初棠恍然,“哦,对。” 她转头去找小白,看情况怎么样了。 萧晏微微眯眼,看着熙春。 熙春很后悔自己反应慢了一步,没立刻跟着女郎一起走。女郎的心太大了,刚刚居然没发现陛下用多么恐怖的眼神看她。 “陛下,婢子不能背主。”熙春战战兢兢道。 “听你这意思,她是做了什么见不得的人事,要你对寡人必须保密了?” “没有没有,女郎行善积德,做事光明磊落,除跟陛下外,她绝无跟其他任何男子行过苟且之事。”熙春慌张解释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有话外音在说‘女郎只跟陛下有过苟且’。 她吓得要给萧晏跪下请罪,忽听萧晏先发话了。 “好生忠主。”话毕,萧晏就转身去了。 熙春大大松了口气,感觉自己从死亡边缘挣扎活过来了,她忙扑向自家女郎身边。 秦路跟着萧晏踱步到溪边,他揣测陛下心情应该不好,试图劝两句。 “叶娘子貌似天仙,聪灵慧敏,家世又好,这么多年免不了会有诸多男郎倾慕于她。这些人叶娘子都给拒了,只等陛下来,这恰恰说明陛下于叶娘子而言是最特别的人。” 望着眼前清澈的溪流,萧晏不禁想到叶初棠那双澄澈爱笑的眼睛。 她的那双眼便如这清澈的溪水,在他心中流淌多年。至今,仍然为之所跳动。 萧晏不敢深想,那日若不是他刚巧去了静心苑,结果将会是何种光景。 他们之间还会像如今这样纠缠不清么? “那日若无夫妻之实,她该会像拒绝其他男子一样,拒绝寡人。” 秦路躬身,“陛下是天命所归,自有上天护佑。” “也对。”萧晏扯起嘴角,暗沉的眸底湛黑在汹涌。 萧晏返回村舍的时候,叶初棠笑着告诉萧晏问题已经解决了。 “原来这草里混有华花郎,才致使马匹腹泻。村里的人和牲畜因为常年吃惯了这草,自然没问题。陛下这些马匹因为都是名马,被娇养惯了,素来吃的都是好草料,如今突然吃了大量华花郎才会这样。小白已经找了相克的草药喂了马儿,很快就会好了。不过咱们赶路的时候要注意,不能太让马儿累着。” 小白在治完马之后,因为不适应这里人多,立刻就告辞了。走之前他特意跟叶初棠比划了一通,示意叶初棠与萧晏相处时要小心,他感觉萧晏很不好惹。 所以叶初棠在跟萧晏说话时,见他脸色很沉,冷峻得不像话,就忍不住想起小白的嘱咐,失声笑了。 “见他让你这般开心?”萧晏问。 “我才不是因为小白才笑,是因为阿晏。” “我?”萧晏语气里减了一丝冷意。 “你一大早干嘛板着个脸呀,这么凶的样子会把别人吓到的。”叶初棠指尖悄悄挠了萧晏掌心一下。以前在岭南的时候,萧晏也总板着脸,她就用这招逗他开心。 萧晏立刻把手背在身后,对叶初棠勾起唇角,“别闹。” 叶初棠果然不闹了,因为她还急着办正事。叶初棠提议他们可以在骑马路过汝阴郡的时候,去她朋友那里换马,这样就可以更快地抵达安城。 萧晏应承。 “那我们吃完早饭就走,我去给阿晏盛饭。” 秦路目送叶初棠的背影,就悄悄凑到萧晏身边,忍不住唏嘘:“陛下,这在汝阴郡换马,咱们都未必能做到。” 不是什么地方都有马场或大驿站,可供人随意挑选马匹。尤其是在一些地方较小的县郡,想要凑集一定数量且优质的马匹简直可以说比登天还难。 “叶娘子的路子确实多。”秦路不禁唏再一次唏嘘,皇帝陛下好眼光。 陛下这何止是在谋皇后,这简直寻到了一位应酬全才。在如今这个权贵横行、各家族关系盘根错节的世道,朋友多、路子多可比有钱、位居高位更厉害。 早上大家吃的菰子米饭,是村里的特色。 采自清澈溪河边生长的菰子,与香米混合后煮成饭,有一种极其自然的清香味。 一口饭在嘴里,就像是把清晨雨后山林间的清新味道都吸入了口中,再配以叶初棠友人所赠的兔肉蘑菇酱,不用其它配菜,大家一口气能干吃数碗米饭,有的侍卫甚至一口气吃了十碗。 后半日,大家就到了汝阴郡。 为叶初棠换马的友人是一位茶商,她家在别处有开马场。因为常年要来往各地倒腾茶叶,所以她自留的马匹都是跑得快且最能耐苦寒的。 “你们放心使唤,我这马吃华花郎绝不会腹泻。你们留下的马我也会好生照料,等你们回来取。”福旺茶铺的老板娘笑道。 走的时候,萧晏问叶初棠,“你和她又是如何结交?” “她家在扬州也有铺子,以前我常光顾那里买茶,一来二去就熟了。她儿子受冤,惹了官司,求到我这里来,我便帮了点小忙,后来还介绍不少朋友光顾她家铺子买茶,便更熟悉了。” 秦路在旁听得连连佩服点头。了不得!至今为止,他真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个‘了不得’给叶娘子了。 晚间时候,众人终于赶到了安城。 叶初棠立刻在安平客栈与方满光汇合。 方满光早一步到安城,已经打听清楚了目前的情况。 “女郎放心,县伯和夫人都安全无虞,只是如今二人都被扣押在安城府衙内。” 有爵位在身的人,自然是不可能随便被处置,这点叶初棠有料到。她之前一直怕有人会下暗手。 “那谁负责审理此案?” “马刺史身亡,嫌疑人又是县伯夫妇,安城内没人敢擅自做主。安城郡守便请了东海王来做主,听说不日就到。”方满光顿了下,再对叶初棠道,“我还打听到东海世子也在往这边赶。” 东海王!东海世子! 冤家父子齐上阵,不会就是为了来特意对付她的吧? 叶初棠头大了,不禁扭头看向萧晏。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三更合一(解决案子老小王八...) 萧晏要去握叶初棠的手, 告诉她“一切有寡人在”。可他还不及把手送到叶初棠跟前的时候,叶初棠就先急急地出声了。 “阿晏不必亲自出面,只关键时候帮我说句公道话便可, 其它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这两日舟车劳顿, 阿晏先好好休息,我去找朋友弄清楚案子的情况。” 萧晏淡笑一声,应好,侧颜反比之前更冷厉。 等叶初棠匆匆走了,萧晏便站在窗边, 淡漠睥睨从楼下离去的叶初棠。 秦路十分费解,“奴不懂了, 叶娘子都已经把陛下请来了,怎生还自己忙活,不把事情全权交给陛下来处置?” 萧晏眼底冷如冰,“她在担心寡人。” 她担心她刚刚称帝, 根基不稳, 不宜在现在这种时机跟王氏父子直接起冲突。 也恰恰是因为这种担心, 让萧晏的心情极其不好。 秦路是正常人的思考方式, 马上感动得鼻子发酸:“叶娘子七窍玲珑心,如此善解人意为陛下着想,可见她心里真心有陛下。” 萧晏未有表情,只垂眸饮茶。 “陛下, 那咱们接下来——” 秦路可不信他们暴戾的皇帝陛下会真听叶娘子的话, 只在客栈里休息, 这绝不是皇帝陛下的行事风格。 “既然已经来了这里, 只有一场戏看哪儿算热闹。” 他就知道!秦路立刻附耳过去,听了萧晏低声吩咐后, 他高兴地应承,立刻办差去了。 叶初棠先去见了马刺史的婢女绿荷,她以前曾对这婢女施恩过。 如今虽在风头上,出于感恩,绿荷还是冒着犯忌讳的风险从府中出来,见了叶初棠。 “近两年,刺史不喜热闹了,爱上了住草庐。上月,刺史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府里东南隅改建了草庐,近期终完工了。五日前的晌午,邀就请县伯夫妇来一同庆祝…… 菜上齐之后,他们在草庐中烤肉饮酒,说说笑笑,好不快乐,一直未叫外人伺候。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婢子等人突然听见屋内传来的县伯夫妇的惊呼,大家一起进屋查看,发现刺史竟中毒身亡了。” 叶初棠:“当时屋里除了我爹娘和马刺史,确定没有别人?期间也不曾有人进去过?” “确定没别人,不曾有人进过。只他们三人在,婢子和另外四名婢女都在院外头候命。他们所饮的酒都是从酒坛里现倒,同一壶酒县伯夫妇都喝了没事,唯独刺史那杯里有毒。”绿荷说罢小心看了一眼叶初棠。 “难怪。”方满光捻着胡子道,“县伯和夫人好歹有爵位在身,若非有绝对的嫌疑,他们不敢轻易扣留。我这看嫌疑不好洗清,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现场,又同饮同一壶酒,马刺史总不能自己毒死自己,县伯和夫人即便没做这事,怕是也有口难辨了。” “我要见他们。”叶初棠立起身。 方满光:“他们现在是刺杀刺史的重要嫌犯,叶娘子作为县伯女儿是重要干系人,安城府衙恐怕不会让女郎见他们。” 叶初棠哼笑,“这可由不得他们。” 半柱香后,一身劲装的叶初棠骑快马抵达安城府衙。 守门衙役听说了叶初棠的身份 ,立刻拱手:“抱歉了,郡丞早已示下,所有与县伯后重要干系者,禁入!” “那我带了这个来,也不能入内么?”叶初棠将圣旨取出,送到衙役跟前,衙役吓得连忙惊慌下跪。 须臾后,安城郡守王彻匆匆赶来,恭敬地引叶初棠入内。 叶初棠要求先见她父母。 王彻犹豫了下,还是带着叶初棠去了大牢。 牢内环境不算好,县伯夫妇因为有爵位在身,住的这间条件相对还算好点,有桌子和床,比较宽敞,还有天窗透光。 叶放正在牢内徘徊,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忽见他宝贝女儿的身影,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揉了两下眼睛后才确认。 叶放激动地回头对妻子苗氏大喊:“娘子,快醒醒,棠棠来救我们了!” 苗氏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相较于叶放满脸焦灼的疲惫之色,苗氏气色如常,也很淡定。 苗氏闻声后睁开眼,果然见叶初棠在大牢外,她立刻欢喜了,跑到牢门边拉住了叶初棠的手。 “就知道你一定会赶来,我们宝贝棠棠可比你大哥那个混账靠谱多了,快想法子救爹娘出去。”苗氏非常相信女儿的能耐,眼含笑地对女儿道。 叶放也凑过来伸手,他想凑着一起握宝贝女儿的手,被苗氏推到一边去了。 “你们这次遇的事有点棘手——” “叶娘子,这该见也见过了!” 王彻突然打断叶初棠的话。 他怀疑地看着叶初棠手所拿的圣旨,挑眉问:“这圣旨不会是你为了见叶县伯和苗夫人使的招数吧?” “什么叶县伯?我父亲因救驾有功,前些日子已然被陛下加封为镇国公了。他如今是叶国公,我母亲亦是国公夫人。” 叶初棠将圣旨递给王彻,让他自己看。 王彻震惊地瞪一眼叶初棠,先跪下接了圣旨,而后才起身查看圣旨的内容。 的确是一道加封圣旨,只是这内容……有点怪。太简洁了,不过确实盖有玉玺,是真圣旨无疑。 “所谓‘刑不上大夫’,不与贤者犯法,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1 叶初棠声音铿锵,神色却温柔平和,看起来并不欲为难人。 “王太守,你如今这样关禁我爹娘似乎有些不合适了?” 八议中有一项议贵,指的正是位居高位的士大夫权贵在犯法上会有特例,地方官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别说如今这罪行未经裁决,即便被裁决了,也不可对其施以绑缚、残害肢体等刑罚,最多是劝其饮鸩自裁。 本来县伯的爵位还不足以获特权到这种程度,但是镇国公较之县伯,那可是高出一大截儿了。侯爵已然无比尊贵,更不要说更高级别的镇国公了。 “这么大的加封,我竟没有听闻。”王彻回神之后,惊叹一句。 “我们叶家人行事谦逊,从不喜过分张扬。王太守若不信,大可以派人去陛下那里求证。” 叶初棠询问王彻,是否可以放人了。 “人倒是可以放,但叶县伯……不,是叶国公和夫人的嫌疑仍然巨大,需得暂留衙门,等我将此情况上报陛下后定夺。” 叶初棠干脆应承:“当然可以。不过,此案十分蹊跷,我爹娘并无毒杀马刺史的动机。即便有,他们也不该傻到当面毒杀马刺史,干出被人当场抓了把柄这么蠢的事。 故而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有人意图构陷我爹娘。那我爹娘就很有可能也有危险,他们在衙门的安全你们必须要保障。若出了意外,别怪我没提醒王太守,你要负全责!” 王彻重新打量一番叶初棠,心里暗暗惊讶,这小丫头看着娇柔好相处,说起话来倒是很仄仄逼人。 他打心里眼里不想担这个责任,但上头有交代,必须要把叶放夫妻扣押在府衙之内。 “好,叶娘子放心,我会尽力周全国公和夫人的安全。”王彻只得允诺,并立刻让人拾掇出一处宽敞舒适的院落给国公和国公夫人暂住。 叶初棠挽着叶放和苗氏的手出了大牢。 王彻在前引路,他们跟在后面。 叶放趁机悄悄地小声问叶初棠:“我什么时候救驾有功了?我怎么不知道?棠棠,这圣旨不会是你伪造的吧?那你把后路安排好没有?今晚我们就逃吗?唉,从以后我们一家人浪迹天涯倒也不错。” “钱必须要备足。”苗氏在旁简练地补充道。 叶初棠早习惯她父母这性子了,无奈道:“圣旨是真的,是我救驾有功,功劳便由父亲代领了。” “哇,”叶放像是突然捡到糖果的孩子,无比惊喜,咧嘴乐得不行,“不愧是我的好女儿,不光给爹争气了,还挣了爵位,比你大哥强百倍。” 苗氏问叶初棠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简单来讲就是小时候偶然帮过的人,没想到刚巧就是当今陛下。”叶初棠叫他们先别管这些,赶紧讲讲那日马刺史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纳闷呢,说不清楚。” 苗氏大概描述了经过,跟绿荷所讲的差不多。 “……本来酒喝得好好的,后来再倒一杯喝下去的时候,马刺史突然就毒发身亡了。” 事后衙门的人在马刺史剩下的半杯酒里查出了毒物,他们便百口难辩,被押进了大牢。 因为现场没有其他人,整个事情经过从表面上来看,的确只可能是她爹娘所为。可细琢磨起来,这里面诸多的地方都经不起推敲,比如她之前跟王彻所举例的那两点。 叶初棠不信衙门内如王彻之类的官员,会看不透这些,但他们现在却全装作看不到一样,只以事情表面做论断。 叶放和苗氏在大牢里数日没洗澡了,俩人都表示忍受不了,要立刻沐浴更衣。 叶初棠留清夏和刘淳伺候他们,便带着熙春跟王彻移步到侧堂说话。 “马刺史与我父母当日用的饭菜可还有留存?” “都在现场,没人动过。不过已经过去数日了,那些菜肉怕是早就发霉生蛆了,叶娘子若不嫌弃,大可以去看。” 王彻挑了下眉,语气有几分调笑的意味,似乎认定了像叶初棠这样娇养的女孩儿受不了那种脏污的场面。 “那就劳烦王太守派人为我引路,证明我到了现场后,并无破坏现场、增减证据之嫌。” 王彻又挑了下眉,再度打量一番叶初棠,这丫头思虑周全啊! “行,我便亲自陪你走一趟。”王彻到很好奇,叶初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反正今日没有公事可忙,他当看个热闹了。 至了刺史府的茅庐,进屋就可隐约闻到饭菜的馊味,苍蝇胡乱飞舞。 王彻以前就出过数次的凶案现场,所以对这种情况有所适应,以帕子掩嘴即可。他看热闹似得瞧向叶初棠,见叶初棠用白帕子掩面后,比他更淡定,甚至还拿起筷子,拨弄桌上那些生蛆的肉片和饭菜。 那表面已经发黑的肉片,在被掀开之后,底下有一群白色的蛆虫在争相蠕动,看得人浑身发痒,胃不舒服得想吐。 王彻恶心不已,转眼见拨弄蛆的叶初棠丝毫不为所动,他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输,强忍着装淡定。 叶初棠又用筷子戳了另外几盘菜,随即她就用筷子敲了敲其中一盘发霉的菜,示意王彻来看。 “怎么了?”王彻没看出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一盘普通的发霉的菜么? “唯独这盘菜没有生蛆,这边上还有两只死苍蝇。”叶初棠道。 “然后呢?”王彻不解问。 “这盘菜是炒蘑菇,巧的是我父母都不吃蘑菇。”叶初棠目光坦率地和王彻对视,“有没有可能是这盘蘑菇有毒,唯独马刺史吃了,所以才中毒而亡。” 王彻愣了下,哈哈大笑,“叶娘子救父救母心切,我能理解。可你不能为救父母,在这跟我们编瞎话吧?毒酒一事明明已经查明,你又何必在蘑菇上颠倒黑白?” “我早跟王太守说过,这案子有蹊跷之处:一我父母与马刺史私交甚笃,没有杀人动机。二下毒为蓄意谋杀,要提早备好毒药,我父母既然不是情急之下激动杀人,完没有必要这样愚蠢地当面对马刺史动手。” 叶初棠知道王彻是在故意忽略她提出的疑点,没关系,他忽略几次,她就耐心重复几次。 王彻见叶初棠不气不恼,不卑不亢地耐心跟他重复解释,心里对这丫头又敬佩一份。 他要是也能有一个这么通透玲珑的女儿就好了,肯定会幸福得连做梦都天天笑。 “若这蘑菇有毒,刚巧被马刺史食用了,所有事情就都能解释通了。” “非也,毒酒怎么解释?”王彻不服。 “是啊,毒酒怎么解释?为何同一酒壶里倒出来三杯酒,之前喝了都没事,之后仅有王太守喝得那杯有毒?” 王彻:“对啊,所以说是你父母在酒里下了毒。” “王太守当时又不在现场,何以认定马刺史一定是因为吃酒中毒,怎知不是那杯酒在事后被人放了毒,用于诬陷我父母呢?”叶初棠目光清亮地和王彻对视。 王彻怔了下,好笑道:“你竟这么认为?” “我为何不能这么认为?我太了解我父母的为人,他们绝不可能毒杀马刺史。我爹只是个闲散的县伯,一不当官,二不掌权。他从来与人为乐,不与人为恶。想从他身上找到跟别人的利益纠葛,很难,更不要说是攸关性命的利益瓜葛了,根本就没有。” 王彻看了一会儿叶初棠,反问她:“听你这话的意思,酒中的毒是我们衙门在作假了?” “王太守是个聪明人,心里会不清楚?”叶初棠问王彻,“让我猜猜看,此案早有上面的人早跟王太守打过招呼了吧?” 王彻惊了一下。 叶初棠从王彻反应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大概揣测到王彻应该是没有参与其中。 “王太守看起来跟其他王家人不太一样。那有个问题不知王太守是不是和我的想法一样?菜园里若有两垄菜生了虫子,只有拔干净了,才能保住其它菜不受虫蛀。” 王彻皱眉:“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及时止损,才有机会收获更多。反之,亦然。”叶初棠对王彻温柔地笑了下,便浅浅行礼,告辞了。 王彻没想到自己人到中年,居然被个小丫头警告了。 豫州是哪个姓氏的天下看来她还没搞清楚,居然敢警告他? 他无奈地笑了笑,倒并没有真责怪叶初棠的意思。他觉得小丫头一定是因为她父母的事被惹毛了,才会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但说到底她是个孝顺的孩子。 王彻看了眼那盘生霉的炒蘑菇,犹豫了下,便命属下带回验毒。 回府后,王彻就听自己的妻子秦氏抱怨,如意坊新出的朝日胭脂竟卖断货了,没预留她的那一份。 王彻无奈:“不过一份胭脂罢了,有什么了不得。” “你懂什么,别家夫人都用这个,唯独我不一样,等到后日参加侯夫人大寿的时候,我必会被其她夫人笑话。” “那就问别家夫人借点。” “那更不能了,一开口借,不止我的脸丢尽了,你也没脸了。”秦氏更不爽地抱怨道。 不一会儿,管家来回王彻:“二郎君的病只能用天山雪莲,整个豫州只有张记药铺有这种雪莲,谁料他们今日突然通知说关铺子不干了,以后没法再跟咱们府供应雪莲。” 二儿子是王彻的软肋,最聪明不过,奈何自小有不足之症。三年前有名江湖大夫大夫开了一剂药方,说坚持服用五年即可治愈,服用之后果真见效。如今都坚持三年了,若断了,岂不前功尽弃。 “今天是怎么了,胭脂断了,雪莲也断了。” 秦氏的这一句抱怨,令王彻忽然打个激灵。 叶初棠在走之前说的那句话,难道指这个意思? 王彻猛地拍桌子,气笑了,“这小丫头还真厉害,当以为她拿这点小事儿威胁我,我便能——” “华西舍人来信了。” 华西舍人为王彻的恩师,王彻能有今日,多亏有华西舍人的教导,他对恩师一向敬重有加。 恩师已经好些年没主动给他写过信了,这次一定有重要的事。 王彻急忙拆开信,迅速览阅一遍信里的内容后,他已经吃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尊敬的恩师,居然在信里称叶初棠的为‘小友’,要求他务必秉承自己的良心,彻查清楚其父母受冤一案。瞧瞧这措辞,直接肯定地说“受冤”,这就是认准了叶初棠的父母不可能杀人。 这件事若是不能办妥当了,以他这位恩师的脾气,怕是会把他逐出师门。这要是传去,被他那些名儒好友们知晓,他脸都没地儿搁。 这叶初棠到底是什么身份?区区一个二等县伯的女儿,怎么似有通天的本领一般? 晚间,衙门那边来人向王彻回禀,经确认,那盘蘑菇确系有剧毒,其毒性绝非一般发霉的剩菜所该有的。 王彻坐不住了,立刻召来那日负责勘验现场的令史乔广进盘问。 那天马刺史尸体的勘验以及酒菜验毒的事情,全部都是由乔广进来负责。 乔广进起初不认,后来王彻拿出其妻儿突然大量花钱的证据,被再三逼问之下,乔广进抗不住了,老实承认他的确受人指使。 “是谁?” 乔广进痛哭流涕地给马刺史磕头,求他别逼问,他不敢说。说了他全家人都得死,倒不如不说,就他一个人死。 王彻想象得出来,敢对马刺史下手,构陷叶放夫妇的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诚如叶初棠所言,既然害人,必然会有动机。马刺史一死,谁获利最大,谁就最有嫌疑。至于其为何要构陷叶放夫妇,倒是叫人有点琢磨不明白。 叶放夫妻除了游山玩水、纵情享乐之外,没干什么其它事,不可能阻碍到什么人的利益。他们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值得其他权贵们来图谋,除了有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儿外。 难不成就是为了图谋他们的女儿?听闻叶初棠大龄到二十未嫁,是有怪病。 通过今天白天和叶初棠的短暂相处来看,王彻不仅不觉得叶初棠有怪病,还觉得她大有为,绝非世俗一般女子可比。这样的女儿若是进了名阀世家…… 王彻猛灌了一口凉茶,揉了揉脑袋。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事情怎么可能会有他想得这般可怕复杂?哪里会有世家为了娶个女郎进门,这样大动干戈,玩阴谋,构陷其父母的?太骇人听闻了。 估计还是叶放夫妻曾在无意间得罪过什么人,或他们身上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宝贝,惹得人觊觎了。 王彻心里有一个怀疑对象,此人正是他的顶头上级,也是马刺史死后最大的得利者,豫州别驾王猛。马刺史一死,作为副职的王猛就极有可能被扶正为刺史。 如今他人在外巡查,像是故意避嫌一般。可他却一点都没忽视安城近日来发生的事,前两日他还特意派人来嘱咐过他,务必要把叶放夫妻羁押在府衙之中。还说可以让他们向外传书信,但案子在彻查出结果之前,不能让任何人见他们。 这同为王家人,对方还是他的上级,他如果得罪了王猛,以后的日子必然会有很多麻烦。 这案子太真棘手了,难在不是查案上,而是应对关系上。到底是听恩师的话,不昧良心地秉公办案,还是谁都不得罪,和稀泥装糊涂? 王彻思来想去,脑海里不知怎么突然回荡起叶初棠跟他说过的话。 “菜园里若有两垄菜生了虫子,只有拔干净了,才能保住其它菜不受虫蛀。” “及时止损,才有机会收获更多。” 一个小丫头都懂的道理,他却在左右摇摆不定。 思量再三,王彻觉得自己就算装糊涂,也要装明白点的糊涂。他当即写了一封折子,命人连夜送往芜湖圣驾所在。 早有暗虎卫的人盯着太守府的动向,他们巧设机会,调换了传送中的折子,提前把折子送到了萧晏跟前。 萧晏在看过上面的奏报之后,便合上了折子,丢到一旁。 秦路见陛下似乎并不高兴,虽心有不解,但不敢多问。 叶初棠至深夜才归,见萧晏屋子里还亮着灯,她就过来轻轻敲了敲门。没听到应承,她小小声又喊了一句,还是没听到回应。叶初棠就放弃了,转身要回房。 房门突然间开了,叶初棠不及反应,就猛地被拽进了屋内。 房门应声而关,叶初棠就被压在门板上。 萧晏吻得很霸道,狠狠地在叶初棠唇上亲了两下,把叶初棠的嘴唇都挤压得变形了。 叶初棠“呜”了一声,手就勾在了萧晏的脖颈上,在萧晏适可而止的那一刹那,她回吻了过去。这一次萧晏没动,叶初棠很温柔地浅啄他的薄唇,在萧晏心里荡漾出一道又一道久难平静的涟漪。 萧晏复而又吻了叶初棠一下,很克制,亲上之后就分离了。 叶初棠抚着萧晏冷峻的脸,这才问他:“怎么啦?感觉你情绪不太对?” 萧晏默然未言。 有些话,他永远不可能启齿。 叶初棠早就悟出来了,她是不可能琢磨透萧晏的性子,也没人能琢磨透,干脆就少琢磨。 “多亏阿晏册封圣旨,我今日成功见到我爹娘了。下毒一事,我差不多查清楚了,就看那王太守有没有良心了。有的话,他应该会给阿晏送一份折子,阿晏不需出面,只需要批复折子就可解决麻烦了。如果没有的话——” 萧晏看向叶初棠。 “我还有别的办法!难就难在东海王父子不好惹,我怕他们来了之后事情就难料了。本想在他们父子来之前,把事就给了了。” 叶初棠已经得到消息,东海王最迟明日清晨就能抵达。如果王彻今晚还不送折子出去,明早之后怕是就没可能了。 “就没想过让我出面?”萧晏声音略哑。 叶初棠终于明白了萧晏闹情绪根源在哪儿了,原来是因为这事。这倒是她疏忽了,满身傲骨的凛凛帝王,哪儿能忍受躲在女人身后? “你不是一直都出面了嘛。” 叶初棠笑着捏一下萧晏冷冰冰的脸。 “此番我叫阿晏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牢靠。只要阿晏在,我什么都不用怕,哪怕处理不当,也会有阿晏给我兜着。 我现在之所以想尽量自己处理好,少给阿晏添麻烦,其实是因为我更贪心。我想等不久后的某日,亲眼看阿晏将那些杂碎都一网打尽,那才更痛快呢。如今这些小打小闹,除了打草惊蛇外,伤不了他们什么筋骨,没什么趣儿。” 萧晏突然一把抱住叶初棠,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叶初棠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后背。 萧晏回手就批了王彻的折子,这折子会按照从芜湖到安城的正常折返时间,在一日后送到安城府衙。 叶初棠见到这折子很高兴,捧着高兴地看了两遍之后,对萧晏道:“想不到这王彻是个明白人,可堪大用。” 萧晏不咸不淡地回看一眼叶初棠。 叶初棠感觉到了萧晏眼中的冷意,不明白缘故,却也及时改口:“我是说是矬子里拔大个,跟其它杂碎相比。” 萧晏勾唇,给叶初棠倒了杯茶,“你爹娘可好?” “都好,不过他们看到圣旨的时候,还以为是我伪造的呢,还想着晚上我会劫狱带他们逃跑呢。” 萧晏挑了下眉,大概可以想象到能教出叶初棠这般性格的父母有多特别。 “那你和他们提我们的关系没有?”萧晏再问。 叶初棠在心里暗暗愣住了,她跟父母提他们俩之间关系干什么?不过萧晏有此一问,显然是有目的。 “还没来得及提呢,才说两句话就被那个王太守打断了。” 叶初棠完全不知她随口找的一个借口,令萧晏在心里给王彻狠狠记上了一笔,日后会翻倍算账在王彻身上。 她只需要再等一日,萧晏批复的奏折送到,她即可接出父母了。 彻底放轻松咯! 精神一放松就容易困,叶初棠连打两个哈欠之后,打算跟萧晏告别,要回房睡觉。 “别忘了你的承诺。”萧晏道。 承诺?什么承诺?叶初棠愣了愣,才想起来她承诺过,父母的事情解决后,给萧晏亲手做一道菜。 她当时还特别嘴欠,在“一道菜”前加了“色香味俱全”、“挑不出一点缺点”等词来形容。 要知道她是个连和面都和不好的人。面加水,如此简单的事,她来做,要么干,要么稀,水面来回添加,最后无穷尽也。 叶初棠瞬间不困了,哼哼唧唧扑到萧晏怀里,试图改变条件。 “陛下——” 萧晏听出叶初棠声音里的怪腔调,低眸静静审视她。 “陛下看妾样的貌如何?” “很好。” 叶初棠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对萧晏甜甜地笑:“算不算色香味俱全?” 萧晏眸光微闪,“算。” “那陛下就把妾当成一道菜,吃了好不好?”叶初棠抱住萧晏,试图□□他。 萧晏低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 叶初棠觉得有戏,正盘算着下一步,突然被萧晏当成小鸡崽儿一般拎到了屋外。 叶初棠颇感意外地看向萧晏,这男人说好心悦她的呢?怎么不图色?不图她的身子?这不正常啊。 “叶初棠,你若敢对别的男人使这招,”萧晏刚好瞄见候在门外的熙春,说口便道,“寡人就扒了她全家的皮!” 熙春只默默等候在门外,什么都没做。好容易等到门开了,就听见暴戾皇帝喊着要扒全家的皮,她吓得浑身战栗,立刻就跪了。 门“砰”一声关上了。 门外,一个愣得发懵的主人,一个颤颤巍巍跪地觉得自己该悲伤哭一哭的婢女。 “女郎啊,您怎么得罪陛下了,令陛下想扒婢女全家的皮啊?”熙春扶着叶初棠回房后,就委屈地求问。 “别信,他开玩笑呢。”叶初棠拍拍熙春的头,安慰她道。 熙春哭丧脸:“女郎,君无戏言啊!可没听外头谁传言说,新帝说话不算数过。” “没事,没事,我好好学做一道菜就是了。”叶初棠继续安慰熙春,但语调有点丧气。 熙春经过仔细询问之后,终于晓得缘故了。 她也觉得奇怪,陛下居然为了吃女郎亲手做的一道菜,拒绝了胜却无数的春宵一度。明显后者于男人而言,滋味更好啊。 感觉那里好像有点不对?似乎女郎更像男人,喜欢来直接点的快乐,陛下反而更像女子,喜欢更用心更能表达情意的东西…… 这世道变化多端,主人们的心思更是各有千秋,不好伺候啊,改日她还得多向秦内侍取经。 叶初棠睡了一夜好觉后,就早起去街上挑早饭。一份儿差刘淳给萧晏送去,另一份儿她自己带着,亲自到府衙送给了叶放和苗氏。 这次她登门府衙,没人拦着。大概是得益于叶放被加封的镇国公缘故,只要身份够高,就有足够的殊待。 叶初棠就高兴地跟叶放和苗氏一起吃了早饭,然后跟他们讲了她跟萧晏重逢的经过。 既然萧晏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俩的关系,这事儿就瞒不住,不如主动来说。反正以后如果有风险,一家人都要一起扛。 叶放惊得下巴都快掉了,拍案而起,掐着腰气呼呼道:“老子精心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女儿,就这么被一头——” 叶初棠和苗氏同时看向叶放。 叶放咳嗽了一声,及时修改掉即将出口的不当的措词,“帝王给拱了!” 苗氏的反应则跟叶放完全不同,她在细问过萧晏的后宫情况之后,得知萧晏只真心对叶初棠一人,爽快地拍拍叶初棠的肩膀,对她竖大拇指。 “不愧是我的女儿,一出手就把皇帝给睡了,给娘争气!” “你还‘争气’呢,这以后可怎么办?咱们女儿若是进宫了,再想见女儿可就不随便了,重重关卡,种种规矩,跟登天一样难。不行我忍受不了,我不同意!”叶放掐腰表示不满。 “谁说女人睡了男人就一定负责?没听棠棠说么,陛下已经允诺不提她进宫的事儿了。年轻人嘛,潇潇洒洒度过一段开心日子就罢了,之后各奔东西,奔着各自的前程就是。以后他做他的皇帝,我们棠棠还好好地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不挺好的嘛?” 苗氏在其它方面跟叶放持不同的观点,但在不能进宫为后一事上,他们想法非常一致。 总而言之,他们三口,皆是坚定的‘不进宫为后’党。 “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你大哥,我保证他想法跟咱们仨都不同。”苗氏提前提醒道。 叶放马上附议:“没错,你大哥那个奇葩一点都不像是我们亲生的,我真恨不得把他塞回你娘肚子里!” “知道啦。” 叶初棠失笑,猜测她远在庐陵的大哥,此刻肯定打了好几个喷嚏。 叶初棠不好再多逗留了,让叶放和苗氏再忍一日,就可恢复自由身了。 “我们等这一日倒没什么。”苗氏叹了口气,拉住叶初棠的手,“马刺史死得太冤了!我跟你父亲亲眼看他毒发,他死前挣扎得很痛苦。咱们叶家这多年一直受他照拂,不能就让他这么枉死了。好孩子,你若是能帮上忙,一定要想办法查清楚谁是凶手,为他报仇!” 叶初棠严肃应承,“我也这么想。” 从安城府衙出来不久后,叶初棠就在街上‘偶遇’了王修珏。 王修珏人在豪华马车里没露面,只差随从给叶初棠传话,在附近茶楼雅间一见最好。若是叶初棠不肯的话,那他就当街跟她浅聊。 这话无异于是在威胁叶初棠,不见他人的话,他会当街堵人,让整条街上的人都目击东海世子与叶娘子关系匪浅。 叶初棠本也没打算逃避,她现在很想弄清楚这桩事背后到底是谁在作祟。 雅间内,叶初棠刚坐定,熙春、清夏和刘淳三人就一字排开站在她身后。 王修珏见状,不禁失笑,“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让这些阿猫阿狗护着你?” “世子是风雅名士,哪里可能做下流事。他们是因为惧于世子威仪,才躲在我身后的。” 王修珏不禁拍手称赞,“不愧是嘴甜八面玲珑的叶娘子,随便说出两句话都这么招人听。” 叶初棠淡笑不语,她知道王修珏还有后话。 “在宣城,你躲着不见我,可是令我好生伤心。” “伤心到跟数名妓子传出风流韵事?” 王修珏脸色有一瞬尴尬,随即道:“那都是外人嫉妒,在瞎传,你莫要信。我听说你父母在安城遇了麻烦,马刺史被杀身亡干系重大,我怕我一人解决不了,特意修书一封请了父亲来。 我知你必然忧心你父母的安危,这才特意告知你,想让你早点放心。这次只要有我父亲在,他必能护你父母周全。” “这里是王家的地盘,东海王更是王氏一族族长,有他来主事,这案子处理起来肯定是比旁人更让人放心。”叶初棠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每一句话都挑不出错来。 “那你——”王修珏没在叶初棠脸上看到感激之色,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问她,“你是不是怀疑是我设套故意对付你?我王修珏愿以王氏一族的兴衰发誓,此案跟我绝无干系。” “世子多虑了,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叶初棠对王修珏礼貌行一礼,转身就要走。 王修珏立刻起身,急急道:“那你多保重,有麻烦可随时来找我。” 叶初棠没说话,径直走了。 她本以为甩掉了小王八,今日就算清净了,没想到她半路居然还能遇到老王八。 相较于王修珏笨拙地偶遇,东海王显然更简单粗暴了些,他直接差了两名婆子来请她。 畅春阁内,一妙龄女子临窗抚琴。 紫袍男子端坐于上首之位,面若冠玉,神色淡漠地掀着茶盖,撩拨着茶碗内浮起的茶叶。氤氲的水汽遮掩了他晦暗不明眸子,叫人难以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叶初棠就在这时被带了进来。 东海王当年不止以神童著称,弱冠之时,还被世人赞称过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如今瞧他,仍清隽俊朗,年纪犹如二十□□。其子王修珏比起他来,只分得十之一二的颜色,脑子也是。 百-度-搜-醋-=溜=-儿-=文=-学,最快追, 三更合一(一个疯子两个疯子...) 叶初棠刚迈进门就止步, 在距离东海王四丈远的地方行礼拜见,避嫌之意非常明显。 王湛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叶初棠,面如朗月, 笑容谦谦。 “听闻犬子此前对你多有冒渎, 便略备一份薄礼与你,权且算父代子赔罪。” 王湛话音刚落,便有婢女双手端着托盘,将一封信呈到叶初棠面前。 叶初棠未敢直接去接,先看向王湛。 王湛手托着下巴, 笑得随和,看起来很有诚意, 也很霸道。 如果她不接这封信,他大概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等她接。 叶初棠取了信来看,信封上所书的是“东海王亲启”。也就是说,东海王把别人给他的密信送给了她看。 这封信为豫州别驾王猛所书, 他向东海王禀告了马刺史被毒杀一案的情况, 请求东海王力保荐他做豫州刺史。 王猛还特意提及了被扣押的县伯夫妻, 说了句“二人清白与否全凭大王定夺”的话。信的末尾, 王猛几番作誓表明他会誓死效忠东海王,必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可见王猛就是害死马刺史的最大嫌疑人。 豫州别驾可是仅次于州刺史的大官,得此一员大将在自己麾下效忠自己, 必然是好事。叶初棠不明白东海王此举的目的为何,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为何忽然卖这大的人情给她?如果仅仅因为王修珏之前对她那点骚扰冒犯的话, 这道歉礼未免牺牲得太大了。 所谓“无功不受禄”, 对方突然赠了一个这么大的礼来,绝不可能是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 “大王的这份赔罪礼未免太重了, 晚辈不敢收。”叶初棠将信折好,放回了托盘上。 王湛见叶初棠并未对信中的内容表示惊讶,也没有因为王猛陷害她父母的行为表露出愤慨,眼中笑意加深。 顾全大局,思虑缜密,谨慎应对当下,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世上难寻第二个如她这般气度的聪慧女子。 “既是赔罪礼,自然要有诚意,我们王氏若小气了,岂不被人笑话?你毋需多虑,此后珏儿不会再扰你了。” 王湛话毕,便垂眸饮茶。 叶初棠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再说她不想在此继续逗留,过多纠缠下去。 “那便多谢大王!” 叶初棠道谢后,就打算行礼告辞,王湛率先开口了。 “传话给王彻,即刻放了县伯夫妇。” 叶初棠愣了下。 王湛未看叶初棠,依旧半垂着眼眸,轻声示下,“缉拿王猛,按律处置。” 叶初棠没想到王湛的‘诚意’至此地步,居然当下就干脆利落地把一宗牵涉到阴谋夺权的复杂构陷案,给简单两句话了结了。纵然是萧晏亲自出面,处理得起来恐怕都没有他干脆。 “大王有证据指证王猛?”叶初棠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王湛笑,抬手请叶初棠落座,再慢慢听他讲。 叶初棠便依言坐了下来。 当即有婢女上了百花茶,点心四色,其中以枇杷糕的香味最诱人。 方形的枇杷糕中央竟以鹅肉脯镂空成花,其样式之精巧,在外面绝无仅有,味道闻起来有咸、甜和果香三种。观外表就能猜知,口感必然不会太差。 叶初棠不过只是扫一眼,在心里简略做了一番点评。她还不至于在外见到自己没吃过的美食,就死盯着失了仪态。 “令史乔广进与王猛有勾结之嫌,此人现今已被王彻缉拿,但并未招供,无非是怕王猛事后报复。如今我拿下了王猛,他便没必要再有所隐瞒了。” 王湛说罢,便笑请叶初棠尝一尝他的手艺。 叶初棠怔愣,“大王的手艺?” 王湛用眼神示意那盘中的四色点心,让叶初棠猜一猜哪一道是他亲手所做。 叶初棠下意识地看向鹅脯枇杷糕。 “聪明。” 王湛温言礼貌地请叶初棠尝尝看,为他品评一二。 “我听珏儿说,你很擅品鉴美食,倒不必跟我说客套话。” 叶初棠应承,直接将一整块点心送入了口中。这吃法于贵族而言,有点失礼。 叶初棠就是为了给王湛失礼看的,因为今天的事着实让她觉得蹊跷。她参不透,更看不透戴着一副温润随和面具的王湛,真正所图的是什么。所以她起了戏弄之心,想看看王湛那张脸是否能流露出其它表情。一旦表情破功了,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 王湛见叶初棠大口吃点心,反而笑意更深,眼神里似有长辈看孩子吃饭,很高兴孩子吃得多的那种宠溺。 失算了。 叶初棠一个猝不及防,把口中的点心猛地咽了下去,她忍不住咳嗽,喝了口水顺下去。 “失礼了。”叶初棠道歉。 “无碍,”王湛总结道,“倒多谢你提醒我了,下次该把点心做小些。” 虽然吃了个囫囵吞枣,但叶初棠尝得出来,点心的味道非常不错。如果用上中下等来评判的话,当属上等。只是很难想象,堂堂东海王居然会亲手做点心。 都说聪明之人干什么都厉害,东海王做点心会如此好吃,大概也出于此种缘故。 “味道极好,没有不足之处。”叶初棠老实评判道。 王湛淡笑,“你喜欢就好。” 走时,王湛还让人包了一盒点心让叶初棠带走。 叶初棠拿着点心离开畅春阁的时候,有几分恍惚。见东海王之前,她内心惶惶,十分谨慎,以为自己要应对豺狼虎豹。见了之后,她内心感觉很微妙,感觉自己好像见了亲大舅,又吃又拿的,对方还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这大概恰恰就是东海王的可怕之处,披着美丽温柔的外衣,哄你吃他的嘴短,让你无形中卸下防备,然后一步步步入他布下的陷阱。 虽然叶初棠仍然没搞清楚东海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绝不会傻到走进他的陷阱里。 骑马过了一条街之后,叶初棠就打发熙春将那盒点心丢去喂狗。然后她就转路折返安城府衙,果然见她父母被放了出来。 安城太守王彻再三向叶放和苗氏赔礼,“万没想到此案竟是王猛别有居心地构陷,多亏东海王明察秋毫,大义灭亲。” 叶放和苗氏这会儿真挺意外的。叶初棠刚在早上给他们传话的时候,说让他们再忍一天就可以了,结果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到,他们就被放出来了。听说毒杀马刺史的真凶也被揪了出来,马刺史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叶初棠随后就搀扶叶放和苗氏上了马车。 “这东海王果然厉害,竟比皇帝还——” “阿爹!” 叶初棠立刻打断叶放的话,提醒他别乱说话。 “豫州是王家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正常不过了。” “瞧瞧,女儿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帮外人说话了。”叶放捂着胸口表示很痛心。 苗氏无语地瞪他一眼,呵斥他闭嘴。叶放真的闭嘴不吭声了,靠在软垫吃点心。 “这事蹊跷,前脚王修珏刚见了你,后脚东海王又见了你……怎么感觉王修珏并不知道他父亲会在之后会找你?” 叶初棠回忆王修珏对她说过的话,点头赞同,“肯定不知道。” “吼,那就有意思了,父子居然不是一条心?”苗氏更加想不明白东海王目的为何了。 “会不会不是亲生的?又或者东海王是被人假扮的?”叶放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说话就几分闷。 苗氏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一眼叶放,叶放马上表示他这回一定闭嘴,绝不再多说一句。 苗氏深吸一口气,还是耐心不足了,她拉住叶初棠的手便道:“娘对不起你!” 叶初棠挑了下眉,已然有所预料。 果然,苗氏一脸无奈又悲戚地开始抱怨:“怪娘当年有眼无珠,找了你爹这么笨的纨绔。幸亏我宝贝乖女儿像我,足够聪明,不然这个家如果就靠你爹的蠢话,怕是早就散了!” 叶放听苗氏这话,一脸气呼呼的,想要说话,却又记得自己刚才对妻子的承诺,只得憋红着脸忍着。 “你脸红什么?愧疚所致?”苗氏质问起叶放。 叶放更狠劲儿地瞪她。 “你有话就说,用不着憋着跟我装假。” “是你刚才说不让我说话的。” “我说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我叫你放聪明点,多学点东西长见识,别说话不过脑子,怎么没见你听话?怎么总是还说蠢话?” “苗氏,我看你就是被我宠坏了,越发地得寸进尺!” …… 叶初棠叹口气,转头去喝茶。 一会儿,俩人的‘战火’就烧到她这里来,让她评理谁对谁错。 “你俩这般不和,干脆早点和离算了。”叶初棠道。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苗氏点一下叶初棠的脑门。 叶放附议:“就是,你怎么说出这种出话!我和你娘可真是白养了你!” 叶初棠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这招百试不爽,俩人只要一拌嘴,她就讲类似的话,必能让二人瞬间和好,同仇敌忾一起对付她。 车到了客栈,便要准备面见新帝了。 叶放和苗氏脸色都严肃下来,二人互相拉着手,似乎都有点紧张。 叶初棠安慰:“放心吧,他不吃人。” 两厢见过之后,萧晏没多言,只嘱咐二人休息。 叶放和苗氏恭谨告退后,就立马拉着叶初棠回屋。 “好看!”苗氏关紧门后,立刻就对叶初棠品评道,“就是气势有点慑人,你娘这么胆大的人也就只敢偷偷看他一眼。你那天是怎么做到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睡了他的?” “还嫌我说话没把门,你这会儿瞎说什么呢。皇帝陛下就在隔壁!” 叶放压低声音,指了指上面和周围,告诉苗氏肯定都有暗卫潜伏,她放个屁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居然在这种地方跟女儿讨论睡皇帝的事,真真是嫌命太长了。 “咱们刚从虎穴里出来,可别再入了龙潭!” 苗氏只好按耐下自己好奇心,拍拍叶初棠的手背,给她做口型道:“不急,以后找机会再跟娘细讲。” 还想听细节?叶初棠无奈扶额。 她就知道她爹娘在外游山玩水的日子,必然是她最安静逍遥的日子。此时此刻,免不得要羡慕起她的兄长来,远在庐陵,清静又安逸。 叶初棠劝慰叶放和苗氏早点休息后,终于得以脱身后,她才去见萧晏。 萧晏安静坐在桌边,正在看书,见叶初棠来了,他便将书放下,示意叶初棠坐到他身边来。 “你爹娘如何?” “都好,还有精神斗嘴呢。” 叶初棠嘴角泛起笑意,暗暗观察萧晏的脸色。 “可想好了做什么菜给我?”萧晏把目光又放回书上。 叶初棠趁机扫了眼书上的内容,没想到萧晏正在看的居然是王湛自著的一本书叫《再劝学》。 “在想呢,慢工出细活,容我再琢磨琢磨。” 叶初棠觉得萧晏今天安静得特别诡异。 “陛下为何看这本书?” “可看。” 这回答又似没有回答。 叶初棠就老实坐在萧晏身边,安静喝茶,时不时地瞄他一眼。 凤目薄唇,看着就冷漠寡情,飞鬓剑眉,给整张脸很多凌厉的气势,最慑人的当属他那双眼,深邃,漆黑,纵然在安静看着时,仍有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的森寒之气。 “困了便去睡吧。”萧晏突然道一句,目光还是在书上。 叶初棠挽住萧晏的胳膊,靠在他怀里。 萧晏这才侧眸,目色深深地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眼不瞎,从进屋她就发现萧晏的不正常了。这会儿她若是真听话离开,后面的情况那才叫难以预料。 “今天在外,我想阿晏了。” “是么。”萧晏应话的兴致不高。 “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跟阿晏讲,我找到了关于玲歌的线索,打算进京。” “嗯。” “那以后我在京,就有机会能多见阿晏啦。”叶初棠笑道。 萧晏轻笑,口气略带讥讽:“是寡人借玲歌的光了。” “阿晏干嘛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 “你今天怎么了?”叶初棠忍不了,直接质问萧晏。 萧晏没说话,“嘶啦”一声,把他看的那页书撕了下来,接着一页又一页地往下撕。 叶初棠头都大了,她真的已经试图去努力安抚和理解萧晏了,但她真的理解不了他到底想什么,闹什么情绪,要干什么。 叶初棠扭头看向秦路,秦路伺候萧晏多年,一直形影不离,他或许应该清楚。 一直在角落里装鹌鹑的秦路,在接受到叶初棠的目光后,微微摇了下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今日一整天,陛下都在屋子里,没见什么外人,除了来了三名暗卫对他悄声回禀了情况。 暗卫回话的声音很小,秦路站得远,一点都没听到。当时他观察出陛下脸色没有什么不同,后来陛下沉着一张脸,开始翻开王湛所著的书。至这举动,秦路察觉到异样了,可他和叶初棠一样,闹不懂为何。 叶初棠主动握住萧晏的手,“阿晏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跟我说,这样憋在心里会气坏身子的,话要说出来,别人才懂阿晏的心思呀。” 萧晏无情地抽走手,继续撕书。 “我明日就给你做饭好不好?咱们去野外,我给你烤山鸡吃。”总闷在屋子里人是容易有情绪,叶初棠觉得带萧晏出去看看山水,散散心,应该会好点。 萧晏把剩下的没撕完的书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 纸团刚好从叶初棠耳边擦过,“嗖”的一声,带起的风竟然不小,可见他丢的时候用狠了力气。 叶初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立刻捂住耳朵“哎呀”了一声,眼睛里开始蓄泪。 萧晏丢纸团的时候,的确没注意,听叶初棠的喊声后,又见她捂着耳朵要哭,只以为自己刚才丢的纸团不小心打到了她。 “给寡人看看。” 叶初棠捂着耳朵偏不松手,红着眼睛对萧晏道:“谨遵陛下口谕,我是觉得乏了,这就去睡觉!” 萧晏拦住叶初棠的胳膊,“先让寡人看一看你的耳朵。” 叶初棠偏不给他看,见萧晏非擒住她的胳膊不放,她就低头就咬了萧晏的手。 萧晏随她咬,动都不动。 叶初棠以为自己不够使劲儿,就咬得再狠一点,直到口中有了腥味,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赌气之下下口重了。 叶初棠忙双手抓住萧晏的手。 耳朵终于漏出来了。 萧晏只盯着叶初棠的泛红的耳尖看,轻声问她:“疼么?” 叶初棠:“……” 疼个屁啊,那是她自己用手揉红的! “出龙血了。” 叶初棠捧着萧晏出血的手背,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看他。 “我会因大不敬之罪被砍头么?” 萧晏:“那你早死八百回了。” 叶初棠听得心里一抖,这话什么意思? 萧晏从秦路手中接来活血化瘀膏,在叶初棠的耳尖处反复抹了两遍,问她感觉好点没有,是不是还疼。 叶初棠:“……” 她什么时候说过疼了?她压根就没疼过。 不过叶初棠很会利用机会,趁机问萧晏,他刚才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你心里不清楚?” “我为什么会清楚啊?”是你闹脾气好不好! 叶初棠语调无辜地反问,令萧晏的脸色再度阴沉。 叶初棠不惯他毛病了,立刻跟萧晏告辞。 关门声结束后,屋内一片寂静。 缩在角落里站立的秦路,默默然望向正负手立在窗前的皇帝陛下。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何不把心事讲给叶娘子听一听,叶娘子那般善解人意,必定能体谅理解陛下。” 萧晏从袖中拿起一方黑帕,蒙在了脸上,随即跳窗而下。 秦路大惊,一个箭步冲到窗边,见暗虎卫已经跟上了陛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能不疯? 叶初棠回房后,思来想去,觉得萧晏肯定是知道了她今日见过王湛了,才跟她闹脾气。可这事她错在哪儿了?又不是她主动去见王湛。 哄他两句还不好,问他有什么心事还不说,那理他作甚。 叶初棠来脾气了,当即就告诉熙春,立刻就收拾东西,她要带着父母一起离开安城。 叶放和苗氏都惊讶不已,“那王猛还没被押回安城,罪名还没宣之于众,这案子就不能算完,咱们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东海王既然承诺了,就不可能反悔,否则他如何在各世大家族中立威?剩下的都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事儿了,不如抓紧时间赶紧去京城找玲歌。” 这么多年以来,王湛之所以能在门阀贵族中位居最超然崇高之位,除了手腕狠厉和处事果断之外,信守承诺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至少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如今他既然要定罪王猛,那王猛必不可能有命再活。 “那你跟陛下说了吗,咱们连夜会走?”苗氏追问。 “我会给留一封告别信给他。” 叶初棠将她写好的信放在桌上,信的一角用茶杯压住。 苗氏和叶放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问:“你们吵架了?” “他欺负我。” “走,立刻就走。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欺负我女儿!” 叶放一向是无条件地宠爱叶初棠。不管是谁的错,只要是碰到叶初棠的事儿,那就是别人的错。比如叶初棠踩了别人的脚,在叶放眼里,那就是别人碍着他女儿脚落地了,该把脚给剁了。更不要说如今萧晏主动招惹他女儿生气,皇权在上,他逆反不了,但支持女儿的决定他总能做到。 苗氏递了杯凉茶给叶初棠,让叶初棠喝完后冷静一下。 苗氏再问:“现在你还想立刻就走吗?” 叶初棠点头。 “行,那咱们立刻就走。咱们一家三口生死与共,患难同当!”苗氏干脆道。 叶放立刻附和妻子的话。 叶初棠提出异议:“这不过就是简单的留信告别,到不了生死的地步。还有你们似乎又把大哥给忘了?” 苗氏皱眉:“忽然提你大哥干什么。” 叶放再度附和:“就是,提他作甚。” 远在庐陵的叶缙,再度连打了数个喷嚏。 家仆在旁侧关切询问叶缙是否着凉了,欲去给叶缙准备姜汤驱寒。 叶缙哼笑:“用不着,必是我那遥远的父母在念我呢。”骂了不止一句! “郎君此番回京述职后,正好可以归家与家人团聚。” 叶缙又哼笑一声,表情嘲讽,不置可否。 …… 晚间时候,王修珏来畅春阁给父亲王湛问安。 他步步谨慎,恭谨有礼,生怕行止有错,被父亲问责训斥。 王湛轻扫他一眼,已然将他的表现尽数收在眼底了。 王湛留了王修珏一起用晚饭,饭后,王修珏主动表孝心,要为王湛抚琴。 他父亲最爱琴音,他若能在此方面有所表现,必得父亲欢心。 王湛轻笑点头,夸道:“我儿有心。” 琴声响起后,王湛的表情就淡了,他取来盘中的一块枇杷糕,正要送入口中,便有身边人附耳来回禀情况。 “叶娘子连夜出城了,”侍卫顿了下,颤着嗓音小心翼翼道,“此前大王送她的点心,被她命人扔了喂狗了。” 王湛的举动未有停顿,照旧咬着点心,斯文咀嚼着。 侍卫忐忑等了片刻,方拱手恭敬退下。 琴声止,王修珏高兴地起身,笑问王湛:“阿爹觉得如何?儿子的琴艺是否精进了?” “嗯,是有精进。”王湛淡声问,“花了多长时间?” 王修珏欢快道:“足有六月,儿子每日都会坚持习琴一个时辰。”他如此用心练琴,就只为了这一刻向父亲表孝心,父亲肯定十分高兴。 “反裘负刍!”王湛立刻骂了王修珏,丢了手里的点心。 王修珏大惊,忙跪地认错。 父亲怪他把过多精力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想想也是,如今他身上背负着诸多比练琴更重要的事。 “叶氏女那边你办得极不妥当。” 用了“极”,这于他父亲而言是非常重的词。 王修珏吓得咽了咽唾沫,连声磕赔错。 王湛负手立在王修珏跟前,睥睨他两眼后,嗤笑,“你这般脑子,再来十个也斗不过她。你在京名声已有损,三五年必须与你妻子琴瑟和鸣。” 王修珏愣住,不解问王湛:“可是阿爹之前明明答应儿子,让儿子——” 王湛眼色阴冷地瞥向王修珏。 随从福安忙向王修珏解释,如今京城内有很多关于他的风流传闻,甚至还有传他欲杀妻另娶的说法。 王修珏这才明白过来他父亲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十个脑袋都斗不过她…… 王修珏:“莫非是叶初棠在算计我?” 王湛蹙眉,用‘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鄙夷眼神,嫌弃地瞥了一眼王修珏。 王修珏被父亲的眼神刺得心里极难受,他倍感受伤垂下头去,口上不忘气愤骂道:“且等着,我定叫她好看!” “好看什么?你算计人在先,智不如人在后,心甘俯首称败就是,怨得了谁?怪只怪你自己蠢。” 王湛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王修珏的心头,打得他内伤呕血,鲜血淋漓。 “我已在晋安给你安排好了差事,回京后你小住一月,携你妻子应酬几次,之后便去办差。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修德建功归来,到那时自没有人敢再拿前事非议你。” 王修珏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就皱眉:“儿子不喜她,和她再忍一年半载,叶氏那里早就有变数了,到那时儿子怕是很难再娶叶氏进门。” “说得像现在没妻子,就能立刻娶她进门一样。叶氏你就不要想了,好生反省你近来做了多少蠢事!” 王湛打发走了王修珏后,瞥一眼那把被王修珏弹过的琴,命人即刻把琴烧了。看那琴他便不禁想起他长子有多笨,就他那琴技,他早在八岁便已高于他。他可倒好,二十岁了,练成这种程度,还沾沾自喜地跟他显摆。 福安瞧出自家主人的烦躁,忙安慰安抚。 “世子较之大王当年,是不可比,但与同龄人相比,世子已然是智广才高,为众人之中的佼佼了。” “同龄人如他这般,也是王家长房长孙,是东海世子?” “这——”福安垂下头去,低声道不是。 王湛活至今日,可以说所有事都尽在他的谋算掌控之中,唯独有一件事让他特别后悔。 年轻时因疏于考虑嫁娶的重要之处,便任由母亲安排婚事,娶了温顺贤淑的表妹为妻。 他当时一心立业,无心于男女情爱,当时只觉得娶一听话贤惠的妻子,她能完成繁育子嗣之责,能掌管好后宅内不惹事,不给王家丢脸便足够。 等有了子嗣,眼见孩子长大,在教导上乏力,王湛才意识到择一聪名灵慧之妻有多重要。三个儿子,竟尽数都不像他,甚至都不及他一半聪敏,愚笨的脑子全随了他们憨厚的母亲。 任你请遍名师,费心教导,令他们勤学刻苦,终究是抵不过天赋二字。榆木疙瘩就算开窍了,本质终究还是个榆木疙瘩,变不了通透的灵玉。 都说一族兴旺看子孙,在王修珏身上,王湛什么都看不到。他甚至蠢到连叶初棠一名女子都斗不过,如何能指望他将来撑起整个王氏?更不要说,如今他心里还有更大的图谋。 “大王消消气。” 福安一边奉上茶,一边在心里正琢磨着该找谁出来给大王撒气。扫一眼桌上的点心,他立刻想到了叶初棠。 “那叶县伯的长女还真是不识好歹,竟把大王亲手做的点心丢去喂狗。此女还算计世子,害世子名声受损。该叫她知道知道,算计王家人的下场是什么!” 王湛瞥一眼福安,轻笑了一声,问他:“你觉得当如何给她教训?”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敢损世子的名声,那我们就彻底污了她名声,看她还有没有脸在这世间活!反正如今世子段时间也没法子娶她进门了,此女流落在外就是便宜别家,倒不如彻底了解了干净!” 福安自认按照自家主人惯来行事的方式,认真揣测了一番之后出了主意。 王湛又笑。 福安嘿嘿赔笑,觉得自己正切中了大王的心思,今日的赏钱怕是少不了了。 他还马上主动请缨,愿意亲自带人去处理叶初棠。那小娘子长得真挺漂亮,细皮嫩肉,笑起来的样子可太甜了。他迫不及待想看一看,这个笑着甜如蜜的姑娘挣扎在自己身下,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样子。 王湛脸上的温润笑容突然消失,冷声道了一句:“杀。” 原本一直悄然站在王湛身后,毫无存在感的鬼三,当即抄出匕首,一刀利落刺进了福安的胸口。 福安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敛的嬉笑,他感受到痛的时候,胸口的血已经涌了出来。 福安瞪圆眼,震惊地看着胸口的刀,转而不解、不敢相信又绝望地望向王湛。 他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质问什么,又因为濒死没力气喊出来,窒息得很绝望。 他想知道为什么,他跟在东海王身边足足十年,一向忠心耿耿,尽心侍奉于他,为何,为何有一天他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他心里不管有多少个为什么,此刻没人能给他回答。 福安整个人后栽轰然倒地。不一会儿,他身下就有一滩殷红的血向外蔓延。他残留着最后一丝气息,嘴唇抖动着,不甘地用尽全力地看向王湛。 王湛如常一般,优雅般坐在桌边,取一块枇杷糕慢调斯文地吃着,嘴角甚至还带着随和温润的笑容。 吃完一块点心之后,王湛似乎才感觉到福安不甘的目光。 “竟然还没死。” 王湛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耀眼夺目。但于濒临剩下最后一口气没死的福安来说,是比地狱修罗还可怕的存在。 鬼三再抽出一把匕首,打算补刀。 “挖了他的眼。” 福安无比恐惧起来,一口气咽了下去,终于死了。 接下来,王湛边饮茶边淡淡看着鬼三做事,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润的模样,表情上未有丝毫异样的波动。 王湛随即点名提拔了另一小厮代替福安的位置,也叫福安。奴仆的名字于他而言,不过如阿猫阿狗一般的称呼罢了,即便他记性很好,也不愿花心思去记这些卑贱之人的名字。所以他身边的小厮,永远只能叫福安。 “派人跟紧了叶初棠,今后我要知悉她所有的行踪。”王湛顿了下,忽然道,“最好是安插个人在她身边,她乐于帮助贫弱,可利用此点,戏做真点。” 鬼三应承,立刻退下。 …… 萧晏从外面折返回来的时候,听属下回禀说叶初棠及其父母已经离开了,便伸手接过叶初棠留下的信。 秦路战战兢兢,觉得陛下接下来肯定会勃然大怒。 万万没想到,陛下打开信之后,看了一眼,居然笑了。 秦路觉得自家陛下改是在怒极反笑,忙战战兢兢劝慰他息怒。 “陛下,叶娘子虽连夜走了,可最后去的地方是京城。陛下与她虽然殊途,但最终同归。” 秦路特意竖起两根手指,凑在一起,寓意一对。 “王湛王修珏父子间早有嫌隙,此时时机正好,可派人去了。” 秦路没想到皇帝陛下此刻居然想的不是情爱,而是权谋,马上应承。 “那叶娘子那边,奴要不要多派些人跟着?” “她生气了,寡人不惹她。” 萧晏将信纸放到桌上,秦路胆大去瞄一眼,信纸上居然就写了三个字“生气了”。 秦路不禁失笑,叶娘子真不愧是叶娘子,耍小性儿生气的时候都这般会说巧话,难怪在这种时候还能把皇帝陛下给哄笑了。 三更合一(诱他看戏...) 天大亮时, 连夜出逃的叶初棠和父母赶到了弋阳郡。 弋阳郡最负盛名的便是尚阳楼,酒菜佳绝,光顾过这里的客人无不对其赞不绝口。 叶初棠喜好美食和享受的习惯就传自于叶放夫妻。所以三口人想法非常一致, 在尚阳楼吃饭, 并且点遍了他家的招牌菜,如冬笋鸡脯、鹿筋烧松子鱼、红豆莲子粽、山珍馒头等等。 叶放还要了一坛骑驴酒。 “一会儿休息完了还要赶路,少喝点酒。”苗氏拦他道。 叶放笑问:“娘子可知这骑驴酒的典故?” “听名字就知肯定跟骑驴有关,莫不是骑驴的人都喜欢喝这种酒,所以叫骑驴酒?” “非也, 此酒起初是河东酿酒大师刘白堕所酿,青州刺史莫翎与刘白堕是故交, 尤爱此酒。莫翎在上任的时候,特意载了刘白堕所酿的两坛酒走。不幸半路遇了贼匪,那些贼匪不识莫翎青州刺史的身份,不仅拦路劫走了他所有的钱财, 还喝光了这两坛酒。 这些贼匪照例劫财后就会骑着驴逃跑, 岂料之后没多久, 他们全都倒在驴上头醉得不省人事, 束手就擒了。 据说这些贼匪在当地猖狂了数年之久,比狐狸还狡猾,衙门几次派兵剿匪都无功而返。皆因此酒,衙门的人才得以不费吹灰之力尽数剿灭。骑驴酒之名, 便由此而来。意在言明这酒不比其它浊酒, 为真正的醇厚佳酿。”① 叶放悄声告诉苗氏, 这尚阳楼的老板正是刘白堕的侄子, 才有其酿酒的方子,断然不会外传的。所以错过了这尚阳楼的骑驴酒, 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喝上了。 “既是好酒,用酒盅喝着不爽快。”苗氏当即喝干了眼跟前茶碗里的茶,令叶放满上。 “好,娘子这么豪爽,为夫岂能落后。”叶放也把酒倒在了茶碗里。 “你来不来?”苗氏问叶初棠。 叶初棠摇头,“阿娘,你刚刚还说一会儿还要赶路,劝阿爹别喝酒的吗?” “酒壮人胆!酒添气劲儿!喝了酒才更有精神头和力气赶路。”苗氏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叶初棠:“……” “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在世就一遭,管什么明日后日的,当下实实在在吃喝到嘴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叶放举茶碗和苗氏对碰,俩人便齐刷刷地大口喝酒吃肉。 他们俩这模样如果被外人见到了,肯定难以相信。贵为国公夫妇的二人,一直跟优雅沾边的贵族,吃饭喝酒竟如此‘粗俗’,如江湖流氓一般。 叶初棠觉得自己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毛病,很可能就是深受自己父母的影响。 饭桌上不喝酒的叶初棠就像个异类,只捧着饭碗,安静地默默吃菜。 “诶,我们的宝贝珍珠怎么突然就不喝酒了?爹记得你以前也能喝上几口啊?”叶放觉得女儿一个人吃饭的样子有点落寞,赶忙关心问候她。 “当初就是喝了酒,才犯了错。”叶初棠对叶放道,“所以现在就尽量不喝了。” “不对,不对,犯错的是那些算计你的人,酒无辜,你更无罪。”苗氏递给叶初棠酒盅,让她喝一杯,“这酒真不错,喝了解乏,回头好好睡一觉,会更有精神赶路。” 叶初棠就抿了一小口,甘甜醇厚,有淡淡的米香,的确是好酒。她咂咂嘴,觉得不够,便又喝了一盅,再一盅……很快,她就跟叶放和苗氏打成一片。 一家三口在雅间内嬉闹作乐,小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各自回房。 叶初棠晕晕乎乎地被熙春搀回房后,就半眯着眼睛脱了衣服,钻进浴桶里。熙春早已经把热水准备好了,水里还特意加了花瓣。叶初棠进到热水里后,感觉自己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透着清爽。 叶初棠享受地闭上眼,借着酒劲儿,颇感有几分飘飘然,似要羽化成仙而去。 “要是有樱桃茶就好了,再加点冰。” 叶初棠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 熙春笑应,出门的时候特意带了樱桃酱,问店家买点冰来就是。 “娘子且等片刻,婢子这就去弄。”熙春关好房门后,便嘱咐清夏看好门,匆匆下楼去。 不一会儿,刘淳来找清夏,将买来的一篮点心拿给看。 清夏就挑了两样出来,下楼去厨房找盘子来装点心。 秦路机灵,特意挑了这个当空,将萧晏引路至叶初棠的房门前,对萧晏道:“叶娘子就住这一间。” 他真真算是服了皇帝陛下了! 昨晚发现叶娘子走了,他特意问陛下,要不要派人跟着,陛下的回答是什么?说什么不必了,不惹她生气。乍听好像他们家陛下终于大度了一回。结果呢?陛下确实没用派人跟着叶娘子,因为他自己亲自来了! 原本豫州已经准备好的一出大戏,陛下都不看了,只为看他心中的小娘子。 萧晏挥手示意秦路退下,就敲了敲门。半晌,他没听到屋里有声音,萧晏就又敲了两下。 “进来就是。”屋里传来叶初棠慵懒的声音,略有两分不耐。 叶初棠头靠在浴桶边缘,舒服得快要睡着了,突然被敲门声给闹醒了,才有了点脾气。 听到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叶初棠就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还客套上了?敲什么门呢,我正做美梦呢。” 叶初棠打了个哈欠。在氤氲的水汽下,困倦上头的她懒得睁眼。叶初棠背过身去,手背搭在浴桶边缘,叫熙春给她擦背。 “你猜我梦见什么了?”叶初棠在熙春给她擦背的时候,对她道,“我梦见他了。” 擦背的人在很认真地擦背,没有说话。 “虽然只刚分别了一晚,我就忍不住想他了。我觉得这是病,得治,你说宋青之那里有没有治我这种病的药方?” “没有,他若敢有,寡人就杀了他。” 叶初棠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扭过头来。 在看到萧晏的那一刹那,叶初棠故作惊呼了一声,急急地催他快出去。 萧晏依言走到屏风后规避,背对着叶初棠所在的方向站着。尽管他刚被叶初棠吼过了,但他的嘴角一直带着浅笑,心情大好。 叶初棠草草穿上衣服后,对着铜镜简单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仍然保持着少许凌乱之美。然后叶初棠就慌张走到萧晏跟前,质问他怎么会在自己房中。 “无意为之,敲门的时候,没想到你在沐浴。” 叶初棠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之后她才道:“我以为熙春才让进门,哪里想到会是陛下。守门的婢女该打,竟将我一人留在屋中沐浴!” 其实叶初棠从人进门后悄无声息时,就察觉出来了来人不是熙春。这人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见她沐浴还继续保持安静沉默,叶初棠用脚指头想都能猜到来人是谁。 “是该处置了,不可有二次。误了你清白,当以命抵。”萧晏说罢,就要帮叶初棠处置清夏。 叶初棠忙抓住萧晏的手,“倒也不必为此要了她的命,她素来做事谨慎小心,大概昨晚熬夜赶路,脑子昏涨,才有所疏漏。” 萧晏食指划过叶初棠的脸颊,勾在她的下颚处。因刚沐浴过,皮肤正泛着粉红,水水嫩嫩。 “你是谁的女人?” “自然是陛下的。” 叶初棠在被迫对上萧晏冷肃的双眼时,很懂他这问话背后的意思。皇帝的女人怎容许存在着被人玷污清白的风险,谁犯下此过失,谁就理该被处死。 “那阿晏是谁的男人呢?” “你的。”萧晏毫不犹疑。 “在岭南雁城的习俗是男人听女人的话,所以这次阿晏就听我的话,我的婢女我来处置。” “这又不是在雁城,再说寡人是大晋国君——” 叶初棠踮脚,亲住了萧晏的嘴,把他后半句没说的话尽数都堵了回去。 叶初棠在离开萧晏的唇瓣后,就调皮地用双手就勾住了他的脖颈。 “阿晏听谁的话?” 萧晏轻笑,“你觉得寡人是因色而枉顾是非法则之人?” 叶初棠又亲了一下萧晏,这一次她轻咬了一下萧晏的下唇,舌尖浅浅掠过,勾人得很。 “阿晏听谁的话?” 如出水芙蓉,清丽天然,娇姿艳绝。这般心尖上的可人儿,依偎在他怀里,撒着娇儿,使小性儿娇嗔地问,他如何能拒绝。 “罢了,听你的。”萧晏道。 “‘罢了’去掉,听起来更悦耳。”叶初棠小小声嘟囔道。 “听你的。”萧晏依言重说一遍,格外有耐心地哄着叶初棠。 叶初棠笑了,在萧晏脸上奖励性地亲了一口,才放过他。 萧晏手背在身后,一直在克制。等叶初棠开了门,接了熙春送来的樱桃茶后,萧晏才算压抑下冲动,随叶初棠在桌边坐了下来。 “喝茶。”叶初棠乖巧地送樱桃茶到萧晏跟前,问他怎么会来这找自己。 “听说你生气了,便来哄你。” “我好哄吧?你还没哄我呢,我就哄你了。”叶初棠真渴了,话毕就喝了半碗樱桃茶下去。 萧晏用帕子细心地擦拭嘴角的水渍。 “刚梦见谁了?”萧晏还惦念着刚才叶初棠把他当熙春时,说的那句‘我梦见他了’的话。一晚没见便想念之人,所指的应该是他没错。虽然心中已经确认了,萧晏还是想再亲口印证一遍。 “这还用说么。”叶初棠像被揭了短似得,捂住脸颊,眉眼弯弯对萧晏笑了笑。 萧晏的点了下叶初棠的鼻尖,也笑了。 如暴雨初霁,静然美好。 “阿晏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昨晚为何会那般了么?”叶初棠还是要试图去了解萧晏身上她难以理解的部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今后她在京城,肯定免不了还会跟他打交道。叶初棠更喜欢掌控别人的感觉,而不是被别人掌控。萧晏纵然脾气暴戾,发起疯来叫人难以揣摩,十分骇人可怕。可他也有软肋,就是她。 “因为王湛?因为他见了我?因为他比阿晏更快出手,解决了马刺史的案子?”叶初棠问出了她心中所有的猜测。 “是也不是,比这更多。”萧晏知道叶初棠追问这个,是因为她被他的异常行为所困扰到了。 萧晏凑到叶初棠身边坐着,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视珍宝一般:“寡人以后尽量不在你面前如此。” “不要,我只想见真实的阿晏。” 叶初棠果决地摇头,所言的话太过善解人意,令萧晏心中为之一动,令他差点险些忘了叶初棠其实是个无心之人。 “儿时 ,我在丽妃院里的一棵小枣树上,刻了一个‘晏’字,时至今日已过十几年,当初的小枣树早已亭亭如盖,那枚刻字仍然还在。怕是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这字也掉不了了。” 这话换做一般人来听,必然会因‘晏’字不消,扯到什么龙威、千秋万代之类的恭维话上。 叶初棠却听懂了。 他在说他内心身处的伤疤或痛,便如枣树上的刻字一样,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无法抹灭,如影随形。所以时至今日,但凡有所触发,他都无法控制自己。 看来岭南的那些狼狈过去,只是萧晏成长中黑暗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更黑暗的痛苦刻在他的傲骨上,是他绝不会启齿说出来的经历。 埋在心深处的伤疤,每每碰触,都会隐隐作痛,叫人难以忍受,如何能去揭?揭了必定鲜血淋漓,汹涌不止。 叶初棠握住萧晏的双手。 “阿晏,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没有如果。”萧晏道。 叶初棠怔了下,不禁失笑。 萧晏的意思是说,他就是需要她,要她一直在他身边。 其实她说这话,不过是鼓励他的客套话。萧晏如果需要她帮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帮他,站在他身边。但是一直到一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不是她变,而是萧晏会变。 因为终有一日他要娶妻生子,立贤为后,这是一国之君的重大责任。而与他并肩共享天下的皇后,绝对不会是她。她太了解自己了,她就是桀骜不驯的马,自由飞翔的鸟,绝无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坠落在深宫中去。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绝无可能用情爱逼她心甘情愿地舍去自由。再说她已经有了萧晏的承诺,在他不主动提及逼迫她的情况下,她不可能会主动开口要求进宫,所以她更加不可能会进宫了。 萧晏现在黏着她,是因为久别重逢,新鲜劲儿还没过,那便随他。待日久天长,且看,必然是他先熬不住了,因许多迫不得已的情势而不得不做出改变。 趁着萧晏饮茶的时候,叶初棠手托着下巴,欣赏萧晏的俊颜。 她不亏的,一个英俊皇帝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 “别这么看寡人。”萧晏伸手,理了理叶初棠略有些凌乱的衣领,将叶初棠颈肩露出的肌肤都遮盖好了。 叶初棠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衣领,又看向萧晏。若不是之前她刚刚照过镜子,确认自己确实姿色不错,她此时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短短几天之内年老色衰,对男人没有吸引力了。 “这两日我还有事处置,不能一路陪你进京了。” 萧晏容色淡淡,跟叶初棠交代起正经事,还不忘嘱咐叶初棠落实为他学做一道菜的事。 “京城再见时,这菜要备好了。” 叶初棠:“……” 堂堂大晋国君,搞得好像遇饥荒要饿晕了似得,天天催她做菜。 叶初棠干脆起身,坐到萧晏怀里。 “阿晏连夜追我到这里,就为催菜?” 萧晏淡然扫一眼叶初棠不安分的手,捉住,然后放下。 “作甚?” “我今天喝酒了,”叶初棠勾着萧晏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道,“想向你证明,没药,我也想要阿晏。” 萧晏双眸漆黑,盯着叶初棠。 叶初棠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退出。萧晏突然钳住叶初棠的下巴,眼底似有火在狂烧。 “看来你真是喝醉了。”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要弄死她似得?叶初棠抖了抖睫毛,像是感觉到危险的兔子,生了退意就想迅速溜跑。 可惜晚了。 萧晏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低头便狠狠地吻上了叶初棠的唇…… 接下来,叶初棠如愿证明了自己对男人吸引力还在,也彻底贯彻了她爹娘教诲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稀有品质’。 感觉上,比上一次狂野太多,有点累,但快乐也翻倍了,叶初棠挺喜欢的。 结果上,很失败,萧晏吃干抹净之后,居然还要她如约做菜给他! 什么就叫帝王薄情?这就是。 萧晏穿戴整齐后,见叶初棠愁眉苦脸地躲在被窝里,嘴噘起的高度都可以跟鸭嘴比肩了。 “不是你要么,怎么吃饱喝足了,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叶初棠狠狠瞥一眼萧晏,翻过身去不想看他。 “不许再喝酒了,下次也不许再□□寡人。”萧晏下达禁令。 “为什么?”叶初棠之前就奇怪,萧晏明明非常喜欢,却又在故意克制。 叶初棠很不理解,见萧晏沉默不答,又追问:“难道你不快乐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萧晏在叶初棠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与她道别,匆匆去了。 叶初棠默默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琢磨明白,然后一头栽倒,累睡过去了。 晌午,一家三口又齐聚吃饭。 饭后就准备出发,继续赶路。 苗氏打量女儿精神不错,不过走起路来有些懒散,问她怎么回事。 “睡迷糊,摔地上了。”叶初棠捶了捶腿,提议改乘马车。 叶放和苗氏没异议,他们一家三口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坐一辆马车多有趣儿。 “我要自己一辆。”叶初棠才不要跟她爹娘一起闹腾,她累着呢,还想好好休息,在车上补觉。 “为什么?宝贝女儿是嫌弃阿爹了么?”叶放目光略带伤感地望向叶初棠。 叶初棠摇头。 “噢,那就是嫌弃阿娘了。”苗氏撇嘴道。 “当然不是!”叶初棠正无奈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看见熙春把书拿来了,忙道,“我是因为要看书,才需要一个人安静点。” “书?什么书?”叶放从熙春手里接过来瞧,“《孟子》?这不是你早八百年就学过的书么,还有什么好看?” “我看看我如今再看,是否有不一样的感悟。”叶初棠夺过书后,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上了马车。 “女儿勤学是好事呀。”苗氏推搡一把叶放,拉他上了他们自己的马车。 车离开弋阳郡后,就在官道上畅行。 半个时辰后,路前头传来吵闹声。其中有孩子哭声,也有女子惊呼的救命声。 因为闹事人就在路中间,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熙春挑起车帘子,叶初棠就探出去看前头的情况。 “不要,啊——”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女子乍然嘶喊的尖叫声极其刺耳。 叶初棠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路中央的一年轻男子,高举着手中啼哭的婴孩,狠狠摔在了地上。那婴孩被布片包裹着,体型非常小,看起来像是刚出生没几日。男人竟如摔一捆稻草一样,将这么脆弱小只的婴孩就那么无情狠丢在地上,那婴孩着地之后,当即就没了哭声。 熙春等家仆都没料到会突然发生这一幕,所有人都惊呆了。 男子对有一名年轻的夫人在痛哭,她眼睁睁见孩子被摔,尖叫崩溃不已。她慌忙跪地爬到孩子身边查看情况,在发现孩子断气了之后,她更加痛苦,扯着嗓子歇斯底里痛哭大吼。 男子背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妻,看起来是男子的父母。二人在看到男子摔了孩子之后,先后附和摔得好。 “这是你孩子!你亲生儿子啊!你为什么要下狠手杀我们的儿子!我跟你拼了!”年轻妇人发疯一般扑向男子。 她身材纤瘦,全然抵不住男人的力气。立刻就被男人揪住了头发,啪啪狠扇嘴巴。 “贱妇,背着我勾搭男人,生了野种,居然还有脸在我跟前喊闹!还想带着野种跑?走,跟给我回家去,再有下次我连你一起弄死。” 男子揪住年轻妇人就往路东面拖,全然不管路上那个被摔死的婴孩。 年轻妇人瞪着腿挣扎,崩溃大叫:“我没勾搭男人,那是你亲生儿子!你杀了我儿子,你不得好死!” 男子听妇人咒骂自己,抬脚就往她身上踹。 熙春实在看不下去了,气愤道:“怎会有这般恶的人!” 小厮已然在叶初棠的示意下,去阻拦男子。清夏则去搀扶起妇人,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引她到叶初棠跟前来。 叶放和苗氏闻声也都从马车上下来了,见这场景后,二人都斥骂那男子。 男子和他的父母因得知眼前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都是贵人,不敢造次,只得老实跪地听训。 等叶放和苗氏骂完了,男子才辩解:“草民是不得已如此,那孩子是这贱妇与他人苟且生的野种,草民岂能帮别的男人养野种?” 男子的父母都跟着附和,说他们的儿子做的没错。 “那你说她与何人通奸?可捉奸在床,证据确凿了?我怎么听你妻子分辩说,她是清白无辜的?” 苗氏作为县伯府的主母,见识过太多的情形了。一听这妇人之言,她便怀疑是这男子多疑,或在外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便肆意怀疑自己的妻子,不见实证便随意质疑她的贞洁。 “草民是个木匠,在外忙了小半年,不得工夫回家。这贱妇竟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在后山与外男私会,刚巧被上山采菜的邻居瞧个正着。草民这次回来,与邻居吃酒,邻居在醉酒时才失口才说了出来。得亏是说出来了,不然我还要养别人的野种!” “我没有,那日我上山采野菜,遇了毒蛇,吓得惊慌之下,差点滚下了陡坡。幸而衣服被树杈挂住,让我半卡在陡坡的边缘才不至于跌下。后来碰巧有邻村的人在山上砍柴,我喊他帮了我一把,完事立刻道谢道别,伺候绝无任何其它事情了。我解释不知多少遍了,他就是不信!” 妇人痛哭流涕,大呼自己不想活了,要跟孩子一起去死。 苗氏叹口气,对叶放和叶初棠道:“瞧瞧,情况果然如我所料那般,这混账无凭无据,只道听途说,听人随便说了那么一句,居然就不信跟自己生活多年同床共枕的妻子。” “娘子息怒,我们这就教训他!”叶放安慰。 “男人啊,有的混账起来,真该千刀万剐!”苗氏啐了一口,叫人去报官。 男子仍不觉得自己有错,觉得苗氏论断有所偏颇,“分明是那恶妇不守妇道,夫人贵为权贵,必然更懂女人要守贞洁的道理,为何要帮那贱妇说话?” 苗氏哼笑:“和你这种人讲不出道理来。凭什么在没证据的情况下,你说的怀疑就是真,她的解释就是假?你当天下大道,是非曲直,全是从你这张嘴里出的定论?报了官让官府来查,到底谁是谁非,自然就清楚了。” 苗氏转而安慰了那年轻妇人几句。 年轻妇人感激不尽地给苗氏磕头,“还请夫人帮帮忙,为我做主,我不想再跟这个杀我儿子的恶贼一起过日子了。” 年轻妇人哭喊着绝不原谅男子,要让男子给她刚死的儿子偿命。 “好,我可以帮你的忙。”苗氏最见不得女子这般受欺负,但凡遇到了,她能帮一定会帮。“但我最多只能帮你离开他,要他偿命怕是难了。他杀的是自己孩子,府衙管不了,最多骂他为父不慈,无德至极,狠训他一通。” 年轻妇人听到这话,身子摇摇晃晃,坐在地上悲伤失神起来。 叶初棠在下车之后,就在熙春的搀扶下,一直站在路边旁观这场闹剧。 她目光停留在路上那名被摔死的婴孩身上许久,然后才落在男子及其父母身上,最后落在了年轻妇人身上。 男子、年轻妇人以及男子的父母的右手虎口处都有薄茧,奇的是左手没有。若为农户,常年用锄头、镐头之类的东西务农,虎口有茧的话,该左右手都有才对。可能右手更重些,但不该左手一点没有。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并不是所有务农之人都一定要常年拿锄头之类的农具。可是这四人全都是右手糊口有茧,而左手没有,未免太凑巧了,凑巧到有些微妙。 两炷香后,有弋阳郡郡守在听说叶放镇国公的身份后,亲自带人来了,当场评判了案子。他尽量顺着叶氏的要求,惩戒训斥了男子后,令男子写了休书,放妇人可以归家。 “是否该先核实二人的身份,召二人的邻居再质询一番?” 叶初棠建议郡守周全谨慎些,不要因为她父母帮衬着年轻妇人说话,就行使特权,全然一边倒。 “一旦她所言为虚,真跟她人有奸情呢?” 郡守当然不敢有异议,连忙应是,立刻派人去村子里请那个嚼舌根子的邻居来。 在等人的功夫,苗氏震惊地拉着叶初棠到一边,小声质问她:“你怎么还替那个混账男人说话?你忘了娘教过你什么了么,咱们女子之间要多多互相帮衬!” “那也该弄清事实,确认是好女,我们才能帮。男女之中都有坏人啊,阿娘不该觉得女子弱,就认定所有女子都是好人,都值得被救。”叶初棠道。 苗氏惊讶得挑眉,欣慰地拍拍叶初棠的手背,“宝贝女儿长大了,懂得道理都比娘都多了,娘甚感欣慰。你说的不错,不该见其弱,就认定其一定是好人。” 又等了一段时间后,那邻居终于被带到。 邻居坦白承认,他那日并没有亲眼看见年轻妇人与那男子有苟且,只看见是一名男子从妇人手臂上抽了手,然后就走了。邻居便以为二人是刚行完苟且之事,在道别。 “好了,这下清楚了,就是个误会。而你竟因为这个误会,亲手摔死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苗氏叱骂男子。 男子恍然,惊愕,随即懊恼万般,跟自己的爹娘一起看着婴孩尸体,后悔得哭起来。男子又再三向妻子赔罪道歉,完全是一脸追悔莫及的样子,恳请她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年轻妇人痛苦而决绝,连连摇头,眼中毫无留恋:“我不会再相信男人了,也不会再嫁人了。” 话毕,年轻妇人转而看向苗氏,扑通给苗氏跪下,请求苗氏收留她。要她当牛做马也好,要她日日掏粪也罢,她都心甘情愿。 叶初棠挑着眉,旁观到这里后,学着苗氏的语气,痛骂了男子两句后,又问那名邻居:“你在村里住了多少年,与他们为邻多少年?” 邻居垂首答道:“草民自小就是村子里的人,生在村子里,长在村子里,今年三十二岁,便在村里呆了三十二年。与他家为邻,也差不多这么久。” 郡丞笑着在这时候插话道:“叶娘子没去过那种小山村,可能不了解情况。向他们这种住在村里的农户,大多都是世世代代传承,外村人搬进的少,往外搬迁的也不多。村里各家各户之间大多还都是有亲戚关系,这就跟世家大族之间常会联姻的道理差不多。” 郡守以为叶初棠是普通的贵族女子,被养在深闺,不知穷苦世界的样子,所以讲得很耐心,深入浅出。 叶初棠了然点头,礼貌道谢。 “既然身份确准,也已经对峙过了,她确系遭遇可怜,母亲是该帮她一帮,收留她。”叶初棠对叶氏道。 苗氏早有此意,点了点头。 年轻妇人趁机连忙向叶初棠道谢,忙表示她也愿意伺候叶初棠。 “二位娘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身父母,我李山花愿以命发誓,必定忠心无二,不然我就穿肠肚烂,不得好死。”李山花当即举手要作誓。 苗氏见状要阻拦,叶初棠及时拉住了苗氏。 “她如此诚心实意,娘若阻拦了,岂不她驳了表忠心的机会,让她反而更难受?人若觉得过分亏欠另一个人,心里也是很不好过的。”叶初棠道。 苗氏点点头,便等着李山花把誓言说完了,才叫人搀扶起她。 今日如此耽搁了时间,更要抓紧赶路了。 叶放走之前,拿国公的身份压了一下弋阳郡郡守,命其好生处置李山花丈夫一家。 至晚间,大家就近寻了县城歇息。小县城不比大郡城,住宿吃食各方面都差一些。 李山花在熙春和清夏帮忙下,整个人被重新拾掇了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人精神了不少。 叶放和苗氏因为小县城没有好吃食,抱怨了两句。 李山花就在这时显出神通了,就地取了客栈厨房里的食材,在厨房里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便做出了非常美味的八菜一汤。 因食材有限,以青菜和普通的鸡鸭肉居多,但经过李山花的烹饪,这些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起眼的菜,居然好吃到让人啧啧称叹。 “妙啊,看起来卖相一般,吃起来竟味道佳绝。”叶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苗氏连连点头附和。 李山花憨厚地搓手道:“婢子小户人家出身,没什么见识,也不会做什么大菜,也就能摆弄这几样家常小菜。国公和夫人觉得好吃就好,婢子真怕自己没有,留下来给大家添麻烦。” “不会——” 叶氏刚开口,叶初棠突然出声打断了叶氏的话。 “你今日刚死了亲儿子,受了那么大的罪,竟还有心情给我们做饭?实属难得,心意诚挚。” 这个李山花,简直像是特意为她和她母亲这样脾性的人,打造出来的受害者。更妙的是,她还拥有着能够迎合叶家所有人口味的手艺。 这到底是哪个混账如此精心地给她安插的细作,如此妙哉? 二更合一(表弟是情敌...) 李山花听到叶初棠质问后, 悲伤地低下头去。 “不瞒女郎,孩子死了,婢子比谁都伤心。但我们庄稼人哪有伤了心就不做事的道理?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冷锅出不了热饭, 婢子这样的贫贱之身只有干了活才有饭吃。婢子这还不算最惨,村里有妇人比我更惨,上午刚生的孩子夭折了,下午便下田种地去了。 婢子如今得能有新衣服穿,还受人照料, 刚刚只在灶台前忙活一阵罢了,实属万幸了, 心中对国公和夫人还有女郎万般感恩。以后,万事婢子都会以伺候主人为先,绝不辜负三位主人对婢子的救助。” 李山花一腔肺腑说完之后,就跪地郑重地磕头。 叶初棠在心中暗叹:口才也妙, 果然不是一般人。 苗氏忙叫她起身, 安抚她一通后, 还赏了她一些钱, 夸她手艺好,叫她以后安心留下就是。苗氏就打发走了李山花后,就点了叶初棠脑门一下,怪她不会说话。 “你怎么回事?平日里素来甜嘴蜜舌, 对下也从不苛严。人家今日遭遇悲惨, 刚死了儿子, 还能给用心给我们做饭, 多不容易啊,你还拿话刺她——”苗氏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低头看着叶初棠。 “不对劲儿!”苗氏突然道。 叶放原本兀自品酒吃菜,由着她们娘俩闹腾,忽听苗氏此话,他立刻放下筷子,和妻子一起观察起叶初棠。 “是不对劲。”叶初棠欣慰不已,以为她爹娘总算察觉到了李山花的问题。 “你先出去,我们娘俩有体己话要说。” 苗氏赶走叶放,就亲自把门关严了。 叶初棠寻思着这不过是抓个细作的事儿,特意瞒着她爹做什么? 苗氏掐着腰,徘徊到叶初棠身边,审视叶初棠:“你晌午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儿,原来你——” 苗氏猛地揪住叶初棠衣领,扯开了一些,果然在其颈窝处发现了如杨梅大小的红色痕迹。 苗氏已婚多年,和叶放感情笃深,自然清楚这痕迹是什么。 “大白日的,你竟在客栈招了野男人来!” 叶初棠没想到苗氏会抓住她这个,忙护住自己的脖颈,躲开苗氏。 “娘,我都多大了,你居然还扒我衣裳。有什么问题你问我就是,这种事儿我又不会瞒你。” 叶初棠歪脖对镜看了看,只有特别凑近她身边,从上往下看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她衣领里面有点痕迹。也就是说除了亲近她的苗氏和熙春,别人没可能瞧见。不过出于谨慎起见,回头出门前,她还拿水粉遮盖一下。 “野男人是谁?我记得你在豫州地界没什么特别的朋友,除了……好像有个白头发的少年,他倒是模样俊朗,似神似仙。” “臭丫头,你可真行啊。娘当年跟你比起来,逊色太多!” 叶初棠专注整理衣领,暂且没说话。 苗氏接着提醒叶初棠:“但你要知道这里毕竟不是雁城,你做的这些事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只凭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就能把你杀死。还有,你刚跟新帝好过,他若知道你还有别人,咱们全家都得遭殃。所以娘有必要再三警告你,这事儿你得捂严实了,偷偷享受即可,不能叫外人知道。” “我记得那个小白好像不说人话,这点倒是不错。”苗氏又补充了一句。 叶初棠噗嗤笑了一声,“别玷污小白了,他是白如纸的人,比山涧里的溪流还要清澈,哪儿会干这种事。再说您女儿不是那么朝三暮四的人,奸夫就那一位,没换。” 叶初棠说完就拿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好吃到不禁眯起眼睛。别的不论,这李山花的手艺是真不错! “陛下来过了?”苗氏讶异之余,忙问叶初棠喝了避子汤没有。 叶初棠应承。 苗氏严肃地看着叶初棠的眼睛,“有句话娘必须要问,这次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 叶初棠对苗氏笑了。 苗氏瞬间就懂了,正要在说话,外头闹腾起来。 砰!砰!砰! 叶放在门外不停地敲门。 “你们娘俩有多少体己话,必须两个人说,不能带我啊?”叶放的语气里明显带着酸味。 “进来吧。”苗氏无奈道。 “到底说什么呢?”叶放好奇极了。 “没什么,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不适合你们男人听。” 苗氏和叶初棠都很清楚,这事儿完全没必要让叶放知道。不然叶放肯定会气愤地叫嚣,他的宝贝女儿又被皇帝给拱了。晚上他说不准连觉都不睡了,蹲在叶初棠房门口守夜,以阻止‘野男人’再来欺负他女儿。 这事毫不夸张,叶放绝对能干得出来。 当年叶初棠和郑玲歌遇到拐子的意外发生后,叶放在那之后的一个月几乎日夜不睡,就守在叶初棠门外。此后两三年,叶初棠每每出门,他都心悸,一定要亲自跟着,他不在家的时候就不准叶初棠出门。时常会在深夜的时候,蹲守在叶初棠门口,就怕还有恶人把他女儿拐走了。 最后逼得苗氏不得不使出绝招,直接叫人把叶初棠送到她岭南娘家呆了三年,这才终于强迫性地把叶放的怪毛病给治好了。 这毛病虽然改好了,叶放护女心切的性子是始终如一地刻到骨子里,这辈子都改不了。所以他现在依旧听不得叶初棠有一点危险,若让他知道,一定会犯老毛病。 叶初棠也因为考虑到这一点,决定暂时不把李山花是细作的事儿告诉她父母。 这李山花绝对不是一般的细作,李山花以及配合她演戏的人都会武,不大可能是本地村民,但他们的村民身份却都已被弋阳郡太守认可了。 这说明安排细作之人的身份很不一般,至少能调动郡守。身份高,手段还狠毒,敢设计以摔死一个婴孩为代价来博得同情,获取信任,其奸险毒辣的程度让人咋舌。 这里属豫州地界,为王家的地盘,加上有府衙的人在配合认可李山花的身份,叶初棠不难揣测到李山花背后的主人姓王。 叶初棠只是比较好奇这背后的人到底是父和子中的哪一位。 子的话,处置起来容易,毕竟王修珏早不是第一次安插或收买人在她身边了 。 父的话,就有些复杂了,因为他的手段和目的绝不会像王修珏那样简单。叶初棠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王湛之前突然见她,卖她人情的目的为何。 王湛作为王家族长,方方面面都很厉害,可谓是周全至极。他每一举每一动都有他的目的,绝不会下空手,干闲事。 如果这李山花如果真为王湛所派,那就意味着她已经被王湛盯上了。豺狼已视她为猎物,必会有猛扑咬她的一天。 叶初棠私心希望自己想多了,她甚至想祈祷这细作就是王修珏所派,因为这样的话问题就简单了,她不必担心会被豺狼扑,最多不过是猫抓人。 叶初棠安排熙春和刘淳暗中盯着李山花。 萧晏在走的时候,给她留了四名暗卫,要她有事的时候,可以通过暗卫向他转达。反正这四人闲着也是闲着,叶初棠也请他们顺便帮忙监视李山花。 “既是细作,就不能让她再碰吃食了,一旦在上头做手脚下毒了,可大不妙。”熙春忧心忡忡道。 “暂时不用,若真想要我们性命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她虎口有茧,可能会武,你们看她的时候要更谨慎小心些,别被怀疑了。要先弄清楚她的目的,才好做应对。不然这个处置了,下次再来一个藏得更深的,我们反而被动。” 熙春请叶初棠放心,她一定非常谨慎。毕竟在应对细作这块,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也算轻车熟路。 叶初棠本来以为,在收了这个细作之后,接下来的上京之路会很平顺,没什么事可遇。万没想到第二日傍晚,他们在抵达历阳的时候,又遇到一波。 这一次是一名女子跪在路边卖身葬父,其父尸首就在她身后,卷着一卷草席,一头露着发髻,另一头露着草鞋底。 车从她跟前驶过的时候,她正被街上几名围观的流氓调戏。 虽然前有李山花的事,令叶初棠已经有所防备,但在面对女子受欺负的时候,叶初棠还是出手解救了。就怕万一,万一这女子真需要帮助呢?她若冷眼旁观,她后半辈子若真毁了,岂不可惜。若举手之劳,便可能改变别人的一生,叶初棠还是非常乐意伸手帮忙。 她当即打发人出手解救了这女子,给了她一株钱葬父,叫她不必道谢。 不想这女子得了钱后,立刻跪到马车前,坚持要报恩,誓要跟随,以身相许。 “求恩公准妾葬父之后,便来报答恩公。”女子连番对着叶初棠的马车磕头,坚持不答应就不走。 围观的路人纷纷赞叹女子知恩图报,也赞叹马车内的贵人品德高尚,施恩不图报。 如此耽搁,路就被堵住了,后头有一辆牛车要过,派人过来催促。 询问得知,那牛车内坐着的竟是靖远侯世子。 叶初棠一听是靖远侯世子,毫不犹豫地应了这女子的要求,随即就催促车夫赶紧走。 马车开始驶动。 叶初棠又催了两遍:“快!快!” 车夫应承,尽量快些,但现在毕竟进城了,街上人多,马车再快也比不上在官道的速度。 车驶出了街口,眼看就要到叶初棠在历阳早前购买好的宅院了,突然被拦停。 “车内可是叶大娘子?”小奶音传来,腔调响亮。 “不是!”叶初棠气沉丹田,放粗嗓音男人的声音,立刻拒绝。 “可我怎么听说,后面那辆车里坐着陛下新封的镇国公?前面这辆坐着镇国公最疼爱的大女儿?”小奶音发出疑惑。 叶初棠咳嗽起来,使眼色给熙春。 熙春捏着鼻子装男声:“怎么还不快些赶路?郎君的病耽搁不得,要快些见大夫。” 显而易见,车内人俱是男子,没有所谓的娘子。 才刚卖身葬父的冬兰此时就跟在车外,当她听到车内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时候,心中大惊,眼中闪过懊恼。她算计错了?这竟不是叶娘子的车? 冬兰立刻反悔不卖身了,她把钱交到刘淳的手里,转身就要走。 刘淳愣了下,拦住冬兰,追问她怎么回事。 冬兰哼笑一声,正要露出自己真实嘴脸之际,车前的小奶音突然嚎起来。 “你就是我棠棠姐,你装男人!”靖远侯世子方翎喊罢,就闹着要上马车。家仆们见状,都连忙拦他。 “世子别闹啊,人家的马车咱们岂能随便上。” “滚!”方翎一声吼,随从们全都老实了。 方翎抽出腰间的小鞭子,对准叶家这些拦着他上车的家仆,横道:“让不让我上?” “世子饶过小的们吧。”家仆们纷纷请礼。 方翎扬起脖子:“棠棠姐,你再不出来,我就向天下人宣告那三条——” “让他进来吧。”叶初棠终于松了口,用原音说话。 方翎得意地收起他的小鞭子,立刻让属下抱他上了马车,飞速地扑向叶初棠怀里。 “棠棠姐——” “叫姨母。”叶初棠揪住方翎的衣领,捏了一把萝卜头肉嘟嘟的脸蛋,就把他推坐在侧边。 “棠棠姐——”方翎笑嘻嘻又叫一遍。 “我与你娘互称姐妹,你自该叫我姨母。” “那可不行,我将来可是要娶棠棠姐的人。本世子对你最大的让步就是称姐,懂?”六岁的小萝卜头一脸霸道道。 叶初棠啧了一声,“我二十,你六岁,懂?” “十年后,我就十六了,且等我十年。”方翎一脸认真道。 果然是‘小童’不知愁滋味,把十年说得跟喝水一样轻松。 叶初棠懒得与这小混账争辩,因为他年纪太小了,根本不会懂你讲的道理。 “你怎么会在历阳,你爹娘呢?” “阿爹受圣命,正巡守边关。阿娘在京城呢,正在弄什么花啊节的。我一个人无趣,好生想念棠棠姐,听说棠棠姐要来京城,就来这接棠棠姐啦。” “你一个人来的历阳?”叶初棠震惊,“小东西,你离家出走?” “谁是小东西?我才不是东西。”方翎不爽道。 “好好好,依你之言,你不是东西。” 方翎脑筋立刻转过来了,瞪着叶初棠,“你怎么跟你未来夫君说话呢?” “快闭嘴吧。”叶初棠怕方翎继续瞎说,忙捂住他的嘴,催促车夫赶紧走。 她不想见这小东西,怕的就是这个。一跟他讲不了道理,又没法子听他胡说;二他胡搅蛮缠起来,你还不能揍他。方翎的母亲是长宁大长公主,与靖远成婚后,在三十岁时才得了方翎这么一个儿子。 长宁大长公主原来住在扬州,叶初棠与她私交甚好。当年方翎刚一岁的时候,得了顽疾,多亏叶初棠介绍的大夫才及时治愈了方翎的病。长宁大长公主早年还承诺过,等方翎长大了,就让他对叶初棠像对待亲姨母一样孝敬。谁料这小家伙被宠溺过甚,偏偏还早慧聪明,他在五岁开蒙之后,懂了点道理,就开始混账了,喊着要娶叶初棠为妻。 叶初棠问过他原因。方翎因为没有兄弟姊妹,平常身边尽管有一堆家仆陪他玩儿,但没一个人懂他的心,能让他乐呵,唯独叶初棠除外,他每次都能跟叶初棠玩得很开心。叶初棠对他来说就是最甜的姐姐,他就想把最甜的姐姐永远留在身边,听人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娶她。所以方翎自那之后就认定了,一定要娶叶初棠。 长宁大长公主纠正过方翎,奈何方翎不仅不听,还贼能闹,她哪里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伤心,就随他了。反正孩子小,闹着玩儿,等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道理了。然而作为被闹的受害者叶初棠,就深受其扰。 半年前,长宁大长公主曾因为方翎思念叶初棠,特意来宣城小住了三月。那三月于叶初棠来说,简直就是地狱。 这小东西继承了父亲靖远侯的精力和谋略,母亲长宁长公主的聪慧心机,在折腾人上面出神入化,日新月异。 叶初棠虽然也能见招拆招,但她平常还要分精力去处理别的事情,而且她这个人喜欢过的是不操心的快乐日子,天天跟个熊孩子费心思,日子不叫地狱叫什么? 到了别苑,叶初棠匆匆下车。 方翎赶忙跟上。 叶放和苗氏看到方翎,俱是面色微变,讪笑着表示欢迎,然后俩人就溜得比兔子还快。 叶初棠召来方翎的随从,质问了一番,得知他们早已经把情况禀告给了长宁大长公主,并没松口气。 因为长宁大长公主早已经回了信了,这帮人就等着遇到她的时候,把信给她。 叶初棠预感不妙,把信拆开了一看,果然!长宁大长公主拜托她帮忙照看好她儿子,让她带着方翎一同回京。 “萧家人就没一个不麻烦的。”长宁大长公主麻烦,她那个侄儿萧晏更麻烦。 叶初棠哼笑,她可不是吃亏的主儿,断然不会让麻烦儿子甩给她的长宁大长公主独享安宁。 她看眼那边安静矗立的公主府侍卫,笑着叫来方翎,一边给他投喂桂花酥,一边笑问方翎是不是真想娶他。 “瞧你这张小脸蛋,多漂亮呀,将来必是英俊男儿。” “那是。”方翎立刻应承。 “等我三十岁的时候,如狼似虎,你正当年华。” 旁侧侍卫闻言,惊得忘了控制表情,眼睛瞪得溜圆。 “为何三十,如狼似虎?”方翎不懂地问叶初棠。 “到时你就知道了。”叶初棠又捏了捏方翎的脸蛋,“你娘是大长公主,你爹是靖远侯,凭你这聪明劲儿,你将来必定有大出息,远不止继承侯爵那么简单。” “那是当然,所以棠棠姐你就放心吧,你未来的夫君必然是英俊无比,器宇轩昂,大有作为,配得上你。”方翎扬着下巴,特别骄傲道。 叶初棠欣慰似得笑了笑,目色深深地望着方翎:“那就好,我等着。” 侍卫彻底听不下去了,悄悄从屋里退了出去,随即赶快书信一封,将刚刚的见闻报与长宁大长公主,向长宁大长公主严肃建议,很有必要让世子尽早远离叶娘子。 再说冬兰,当得知自己并没认错车之后,马上改换了态度,哭着对小厮刘淳表示,她是想先陪在父亲的尸体旁边。 “那你为何把钱给了我?你不就是为了这钱,才卖身葬父?”刘淳仍然不解。 “这钱给刘哥,是想求刘哥帮忙买一口棺材。” “这容易,走吧。”刘淳拿着前便带冬兰去了棺材铺。 在妥当安葬冬兰的父亲之后,刘淳就把冬兰带到李山花那里,让她们二人同住一屋,今后就一起负责伺候叶娘子。 “规矩不算太多,但要谨记一点,让你做什么再做什么,切忌乱走动,乱传话。三条中若犯一条,立刻轰出去。” “明白。”冬兰笑着应承。 送走了刘淳后,冬兰打量一番李山花。给冬兰收拾床铺的李山花,则也用余光暗暗打量冬兰。 两厢都故作客气和善聊天,彼此用话互相试探,都假装为对方的悲惨遭遇而落泪,然后齐齐发誓,表示今后定会好生效忠于叶娘子。 熙春把探知到的这二人的情况报与叶初棠后,叹道:“看来这俩人并不是一伙儿的。” “有点意思。”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万物相生相克,我掐指一算,这二人的克星就是小世子。” 三方都让她耗精力,何不干脆把他们凑一锅炖了。 次日,叶初棠就召来方翎,问他是不是真有决心当自己未来的夫君。 “当然有!”小奶音脆生生的。 “那从今日起,我可就要开始考验你了,你过了关才算可以。” “没问题。”方翎特别高兴。 这句话后又惊了一旁矗立的侍卫,侍卫默默退下,赶紧写信报再与长宁大长公主去了。 方翎活得的任务是得到李山花和冬兰的眼泪,用尽办法把她们折腾哭了,彻底崩溃了,就算过关了。 这任务对于熊孩子方翎来说,简直手到擒来。然而在实施的时候,他发现这两名婢女竟然都不简单,竟然总是能化解他胡闹的招数。原来棠棠姐考验他的深意在这里!方翎这才认真起来,便开始琢磨三百六十中招数,专心应对这二人。 三日后,车马抵达京城。 李山花和冬兰俱是面带疲倦,黑着眼圈,脑袋浑浑噩噩,反应迟钝。叶家在京城的府邸空置很久没住了,需要好生打扫一番,府里也有许多东西需要去外采买。 李山花和冬兰分别借着去采买的机会,见了各自的上级。 万春楼内。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福安惊讶地打量李山花。 “别提了,被靖远侯世子折腾的,太能闹腾了,这段时间我只应对他都精神不济,什么都没打探到。” 醉仙楼内。 “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福盛惊讶地打量冬兰。 冬兰困得直点下头,然后撸起袖子,给福盛看她手臂上被弹弓打得数处青紫,摇脑袋抱怨道:“这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儿,我倒宁愿继续呆在妓院做妓子!” 长宁公主府内。 长宁大公主萧婉终于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回来了,高兴地抱了他一下,然后为他引荐自己的身边人。 方翎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屋里有一位冷峻肃穆的男子与母亲并排同座,屋子里所有的下人比往日更谦卑安静。方翎早就察觉到不一样了,便很更好奇这男子的身份。 “每次都不巧错过了,今日总算得机会见着了。翎儿,快来见过你皇帝表兄。” 萧婉笑着为方翎引荐萧晏。 二更合一(穷了算计他...) 方翎乖巧跪下, 向萧晏行见礼。 “起吧。”萧晏容色冷峻如故,言语淡淡。 方翎起身后,便噘着嘴, 不大高兴地凑到萧婉身边。平常家里来客人, 哪个见了他不是热情招呼,对他好一顿夸奖赞美?纵然是先帝卧病在榻,见了他都笑脸相迎,夸他秀气聪慧。怎么这位新帝,他的平辈表兄, 居然这么臭脸?还一个字都不夸他? 方翎越想越不高兴,嘴噘得更高。 萧婉戳了一下方翎的脸蛋, 训他礼貌些,“你皇帝表兄还在呢,瞧瞧你把嘴噘得成什么样子了。” “棠棠姐也这样噘嘴,贼好看。”方翎越被萧婉说, 就噘得越更厉害。 萧晏在见到方翎噘嘴时, 不禁就想起上次他跟叶初棠分别时, 叶初棠耍脾气噘嘴的模样。岂料他随后就听方翎提到了“棠棠姐”。 萧晏当即凝眸扫向方翎, 心里琢磨着方翎所谓的“棠棠”和他心里所想的“棠棠”会不会凑巧是同一个人。 萧婉在听到方翎提叶初棠时,脸色微变。 “一点趣儿没有,我要回去棠棠姐玩儿。”方翎很喜欢叶初棠给他安排的任务,折腾她那两名婢女简直太有趣了。她们比公主府里这些规规矩矩听话的木头婢女可好玩儿多了。 有些话, 萧婉本想等萧晏走了再说。她见方翎又闹着要去找叶初棠, 终忍不住了, 一把拽住他, 眼神狠厉地警告方翎。 “不许去!今后都不许去了!” 方翎可以勉强委屈自己今天不去,可听母亲说今后都不许去, 他立刻就逆反了,不高兴了。 “为何?我就要去找棠棠姐!我跟她说好了的,等我长大了就娶她为妻!我去见我未来的娘子!” “小混账,你胡沁什么。”萧婉立刻捂住方翎的嘴,要他闭嘴。方翎不肯,灵活地躲开,跑远了。 萧婉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提裙去追他,就命家仆将他擒住。方翎又打又踹地反抗,在被家仆抓住后,他就狠狠咬家仆的手腕,家仆嗷的一声痛叫,不得不松手。 大家随即跪地,战战兢兢向皇帝陛下赔罪。 他们本该悄声控制住小世子,立刻就退下了,岂料横生意外。 萧婉吓得脸都白了,她这位皇帝侄儿的脾气可不算好,什么血缘近亲、功勋老臣只要招惹到他了,在他眼里都不是东西,说杀就杀,绝不留一点情面。 萧婉急急怒斥方翎痛快跪下跟皇帝赔罪,不然家法伺候,她以大长公主之名发誓,绝不对他留情。 方翎感觉到母亲真的动怒了,这才不敢造次,老实地跪地向萧晏磕头。 萧晏淡淡看着,没说话。 这种沉默令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心颤没底。 萧婉连忙向萧晏赔罪:“可怜我年至三十才得这一子,便溺爱过分了,让陛下见笑了,日后我一定好生教导他。” “无碍,他尚年幼。”萧晏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目视方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所言的棠棠姐是何人?” 方翎见皇帝表兄对他笑了,忽然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可怕难相处,声音响亮地回答萧晏:“镇国公长女,名唤叶初棠,她待我可好了。皇帝表哥能不能给我和棠棠姐赐婚?” “胡闹!”萧婉立刻高声怒斥方翎,命属下即刻捂住方翎的嘴,给他拖出去,“他若敢反抗,就给往狠里打!” 有了大长公主这句话,侍卫们这才真敢下狠手。方翎到底是只有六岁身高的萝卜头,纵然精力充沛,也不可能斗得过公主府身高马大的侍卫。须臾间,发出“呜呜”声音的他就被硬扛了出去。 “陛下切莫把他的话当真。”萧婉很怕萧晏金口玉言,一时兴起答应了方翎的请求。 叶初棠如今二十未嫁,已然在贵族妇人们之中沦为了笑柄。若是再叫她等到三十岁,跟她儿子成婚,不止她了,整个公主府也都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话。 “姑母糊涂,溺子如杀子。”萧晏声冷。 萧婉心头一惊,讪笑应承,“我是糊涂了,今后定然对这孩子严加管教,还请陛下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 “瞧姑母说的,寡人岂会跟一个孩子较真?因见他是可造之材,才有所感慨。” 之后听闻萧晏要为方翎安排两名名师,萧婉感激不尽,再三谢过萧晏。 方翎根本没消停,他在被侍卫抓住,关到房间之后,就爬上了梁顶,掀了瓦片,从房里偷跑了出去。 方翎体型虽小,但灵活如猴儿一般,顺着树枝翻墙,赶在萧晏上马车之前,拦住了他。 萧晏见他衣衫勾丝,头粘着树叶,轻笑了一声。 “翎儿之前所求之事,表兄陛下还没回答翎儿可不可以呢。”方翎还惦记着讨圣旨,有了皇帝表兄的指婚圣旨,她娘再暴躁不同意也没辙,棠棠姐也不能耍赖了,必须等着他。 “眼光不错。”萧晏突然敛住笑容,冷淡地睨一眼方翎。 方翎从提出想娶棠棠姐的想法后,就一直被爹娘和身边的亲戚当成玩笑看,没人认真对待。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认同他的居然是只见了第一面的冷冰冰的皇帝表兄。 方翎开心起来,决定郑重考虑把皇帝表兄纳为只比棠棠姐低一级别的知己—— “但你太差,配不上她。” 萧晏说罢,就上了车辇。 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离开的时候,方翎眼眶红了,蓄着泪。 那厢萧婉得知儿子从屋里逃了后,立刻亲自带人四处找。终于找到方翎时,萧婉气呼呼地抬手,想狠狠打这小混账一巴掌,让他长教训。 “哇——”方翎大哭起来,扑到萧婉怀里。 萧婉愣了愣,抬高的手缓缓地放下了。小混账自五岁生辰后,就没哭过,从来只有他别人惹哭的份儿。如今这是怎么了?居然哭得这么伤心? 到底是她的心头肉,萧婉心软不已,拍拍儿子的后背哄他,轻声问他缘故。 “皇帝表兄说我人太差,配不上棠棠姐!娘,我差么?”方翎哭得哽噎,仰着头,泪眼巴巴仰望萧婉,寄希望于能从萧婉这里得到肯定。 萧婉愣了下,以为萧晏在好心帮她教训孩子,忙点头附和:“差,非常差!” “你想想,你身上除了我跟你父亲给了你尊贵的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无所建树,刁蛮任性,横行霸道,不管在哪儿永远捣乱第一名。你在府里,就是个万人嫌。再瞧瞧你棠棠姐,人美聪明又心善,了解她的人无不称赞她好,所有人都喜欢跟她做朋友。你的确配不上人家!” 萧婉这一番细致举例佐证,彻底令方翎崩溃了,嚎啕大哭得更凶狠,不管谁哄都哄不好。最后萧婉熬到了后半夜,才总算把精力过剩的儿子哄睡了。 “真真太能哭了,哭得我头疼。”萧婉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身边最得信的老婢张七婆道,“明日还不知怎么哄呢,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小混账来?” “看来小世子是真心喜欢叶娘子。”张七婆叹道。 “是啊,他们缘分不浅。可娶她不是胡闹么,他十六时,她都多大了。” 张七婆笑,“是有些胡闹。” “气的是那边还有一个跟着他一起胡闹呢。”萧婉想起之前侍卫回禀叶初棠说过的那些话,既生气又觉得好笑。 她知道叶初棠不至于真想嫁她儿子,也猜到了叶初棠故意那么说话,是在‘威胁’她。为母的心思就是如此,尽管知道不可能居多,但很怕有一点点的可能存在。这心里一旦起了芥蒂,免不得就觉得防范一些才觉得妥当。 这一点点可能的猜测就是:等过几年了,她宝贝儿子出落得少年英俊,潇洒非凡,若还只钟情于叶初棠,很难说叶初棠那边会不会有变数。别的女子就罢了,叶初棠可真不一样,她是一个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所以不管她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萧婉都不觉得惊讶。 叶初棠就是拿捏住了她这为母的心思,才使了这么一计。 萧婉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生生中了她的计,遂了她的算计。不得不选择跟儿子拧着来,狠心把他这黏着叶初棠的毛病给板过来才行。 “若不然找些同龄人陪读?先从家生的奴仆里头挑几个年龄相当又性儿好的漂亮女童?”张七婆提议道。 萧婉应承,“只能暂且如此了。” “镇国公一家刚搬入京城,咱们是不是该下贴送些赠礼过去?”张七婆再问。 萧婉看一眼好容易哄睡的儿子,哼笑一声,边揉着太阳穴边道:“不送!那丫头算计我,我得冷她一段时间才行。” “那她可难了,这在京不比扬州,若没有大长公主率先表态,凭他们是新封的镇国公,其他贵族们也照样不会给面子。尤其是叶娘子,大龄未嫁之名早就盛传在京,必遭贵族女郎们的笑话。” 萧婉挑眉,眼里闪出兴味,“听你这么一说,那就更不能送了,不然我哪儿还有戏看?” 这家常事操心完了,还有更严重的事要思虑。 萧婉斟酌片刻后,便书信一封给夫君靖远侯,提醒他在边关行事切记要小心谨慎,别做任何惹新帝忌讳和怀疑的事。 他们夫妻这些年虽看似中立,明面上未掺和过皇子们的夺权,实则前些年在暗中曾跟五皇子走动颇近。 如今五皇子一党尽数被新帝剿灭,她这个做姑母的虽然表面上是皇帝的长辈,好似很光鲜,实则也是要提着脑袋过日子。尤其是新帝在登基后,居然毫无兆头地突然把巡视边关的重任交给了靖远侯。这让她心里更加没底,怕就怕靖远侯这一行出了差池,‘重任’最后变成‘重刑’了。 萧婉对朝政的敏锐一向高于别人,尤其是对萧晏的性情揣测,她比别人更透彻些。她知道萧晏断然不会这么好心,突然无条件的信任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姑父。 “公主会不会多虑了?陛下白日的时候,还很有心给小世子安排师父呢。” “怎知这不是他趁机派来监视我们的人?你们都不了解他,我也了解得不多,但有一点我很确认。” 萧婉想起十年前,她进宫为先帝贺寿时无意间看到的场景。当时只觉得一惊,如今再细回忆才越想越觉得可怖。 “他的无情,甚过萧氏皇族任何一人。从前我没悟彻透,做错了决定,如今才明白过来。新帝这种人,得罪不得,绝不能被他盯上,否则不管你如何插翅想逃,他都有办法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拆骨入腹。” 张七婆不敢言了,之前她听新帝恶名,确实惧怕,后来见他本人,确有冷酷暴戾的威仪,可看着不至于如传闻中那样恐怖。如今又听公主这样形容他,似乎比传闻更可怕了,张七婆疑惑不已,就不敢胡乱揣度了。反正如她这样的家奴,命都是跟着主人拴在一起的,她只盼着公主一家能好好的。 萧婉忧愁叹气,“若知他有什么软肋就好了,我心里还能踏实点。”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陛下正当壮年,会不爱美人?”张七婆马上出主意道。 萧婉斟酌片刻后,点了头,让张七婆先选人给她看看。 …… 叶初棠舟车劳顿数日,在抵达府邸后,她什么都没过问,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吃一顿,美美睡一觉。一切都等她休息好了,精神了再说。 次日,濒临晌午,叶初棠才醒来。 叶放和苗氏早已经去道观了,搬家惯例,只要换个地方住,二人必定要去拜神祈福,求平安保佑。 叶初棠起床后,缓了会儿神,听熙春报了菜名后,选吃了鸡丝汤饼。 这鸡丝汤饼是用夜里现宰杀的鸡,自凌晨起就开始熬制的鸡骨汤做汤底,一直在砂锅里热着。等叶初棠要吃的时候,才入了青菜、饼和鸡丝,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味道特别鲜美。 配菜有八道,其中尤以豆干笋丝最出彩,两样俱是在鸡汤中泡入滋味了之后,才切丝添上石磨的芝麻酱,辅以芫荽葱末凉拌。 小菜爽口,汤饼香鲜不油腻,一碗汤饼下肚后,暖胃解乏,立刻驱散了叶初棠的起床气 。 看着眼前被自己吃空的碗,叶初棠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她还没学做菜! 之前赶路的时候,想着还有五天、四天、三天……的时间,她告诉自己不着急,学早了容易忘了,等快到京城的时候再学就来得及。结果后来因为细作和方翎的接连到来,闹腾得她日子过得太充实,把学做菜这事儿给彻底忘了。 叶初棠本来还想再来一碗鸡丝汤饼,这下彻底没胃口了。 在对镜梳妆的时候,叶初棠几度看熙春,欲言又止。 “女郎有话想吩咐婢子?”熙春鲜少看见叶初棠有这种犹豫的模样,忍不住笑问。 “别跟我说,皇帝已经回京了。” “确实已经回京了。”熙春应承。 “啊——”叶初棠想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假装自己没听见。没听见就没回来,她什么都不知道。 “女郎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了?” 熙春觉得好笑,若是皇帝陛下看到,他把向来洒脱自在的女郎逼成这副模样,不知会不会心疼? “对了,那两名细作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山花来自于父,冬兰来自于子,彼此间竟不知情。” 叶初棠哼了一声,用梳子理了一下鬓角,“那东海王和东海世子也回京了?” “没有,豫州如今可热闹了。”熙春眉飞色舞地告诉叶初棠,他们国公府最厉害的门客方满光,在昨夜打听到了非常了不得的消息。熙春甚至主动替方满光向叶初棠讨赏。 叶初棠催促:“别卖关子了,快讲。” “东海王的叔父,名满天下的大儒王肆,竟跟名妓私奔了。这事儿发现得很凑巧,刚好官府的人受东海王之命,去缉拿豫州别驾王猛的时候,将这对忘年相恋而私奔的人堵个正着。在场太多人看见,消息根本瞒不住。 据说当天晚上,王肆的妻儿就把那妓子告到了衙门,对外宣称,王肆因年迈早就得了失心病,不识得人了,因碍于天下诸多儒生敬仰于他,才一直没对外道明。如今因那妓子骗王家钱财,设计哄走了王肆,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来,王家忍无可忍,告那妓子绑架行骗。妓子则辩解说王肆根本没病,说王家人为保名声在故意诬陷她。” 叶初棠不禁讶异地挑眉,“还真挺热闹,若非我急着来京找玲歌,真想留在豫州好好看热闹了。那这案子谁来审,还是安城郡守王彻么?只怕他小小郡守,扛不住这么大的案子。” “就说这后头更妙!安城郡守自然是扛不住这案子,就赶紧奏折请问了圣驾在附近的皇帝陛下,陛下派了神武将军去审。”熙春接着讲述道。 “神武将军?”叶初棠噗嗤笑了,“听说他是一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战术了得,但识字并不多?武人打仗可以,在王家地盘查案,可就难了。” “是呢,陛下怎么派神武将军查这案子呢!”熙春若是从没见过皇帝的神威还好,正经见识过皇帝陛下有多么英明神武、厉害至极,却听他这般处置事情,便很不解了。 叶初棠沉思了片刻后,端茶来饮了一口。 “他这招真绝!” 没参透的熙春,忙问叶初棠:“绝在哪里?” “毁了王家的名声,又卖了王家一个人情。” 神武将军是皇帝身边最得重用和信任之人,他的莅临代表圣意,皇帝的立场。萧晏派他来查案,立场方面看起来就非常公允了,非王家一派人,自然不会偏帮王家人去徇私。但是神武将军大字不识,只会打仗,他来审案能有多精明?并且还是在王家的地盘豫州,自然容易被王家人糊弄。 所以这个指派,既能给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公允,又让王家人看到皇帝作给王家的人情。豫州是王家的地盘,自家人自然向着自家人,事情发生了之后,他们自找解释,自圆其说,得到众多人附和了,自以为别就会认可了。 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神武将军只会打仗,不善断案。这案子就算神武将军真得神断,判得公允,只要结果是对王家人有利的,一定会有人在心中暗暗质疑,觉得是王家的人为保名声在其中操弄。糊弄神武将军,那就是质疑皇权,挑衅皇帝威信。 王家非正统,做出了这等败坏风俗的丑事,竟还敢对皇帝权威有大不敬,必会惹来忠心爱国的名士们的愤慨和不耻,也会让那些对王家早有不满的人跃跃欲试。 因为新帝有恶名,脾气并不好。这是不是就代表着,如果他们揭发了王家的猖狂,揭露出了他们对皇帝的不敬,就有机会翻身做主,不必再仰望一直做大的王氏一族? “若这王肆是假痴还好,若他真的有失心病被骗了,真真假假终归假了,那这一招就更绝!” 叶初棠记得她求萧晏去豫州的时候,他率先派了很多人去了豫州。他说过,那些杂碎不见血不会听话。他当时说的‘血’,会不会所指的并不是表面意思上的血?从一开始这些全都是萧晏的算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整件事细思起来就太可怕了。其城府之深,远超想像,令人心寒胆颤。 这京城不能多呆,最好早点找到郑玲歌,早点走。 叶初棠立刻书信一封,打发人去交给麒麟帮帮主。麒麟帮在京城的势力很大,整座城的三教九流都有他们的人。江湖人路数非常多,请他们帮忙寻找黑蝎子纹身和郑玲歌的下落,说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从今日就开始张罗,寻一处合适的铺子,我要在京城开一家如意食肆,名声一定要响亮。”叶初棠始终坚信,她与郑玲歌之间的约定,郑玲歌不会忘。 从秋月的情况就能看出来,纵然她们被恶贼害得失忆了,但有些印象深刻的过去,比如秋月那纯熟的琴技就并没有丢失。 叶初棠觉得郑玲歌为了她连命都愿意舍,应该是会记得和她之间的约定。在听到如意食肆的名号时,她很可能就回想起什么,说不定还会主动来找到她。 京城太大了,茫茫人海招人很不容易,叶初棠不想放弃任何一种可能性,所以如意食肆的名号一定要打响。 “女郎,京城不像宣城,地价便宜。这里寸土寸金,要迅速开那么大一间食肆可不简单。如果还想修葺成似宣城那样的铺子,就更费时费工了。” “现在不比那时候,那时候玲歌没消息,什么事儿可以照想法慢慢弄。现在要快,最好是盘一处现成的店面,拾掇几日就能立即开业的。”厨子方面不必操心了,叶初棠会把她之前挖到宣城的厨子都请进京来。 “婢子这就叫人留心,立刻去街上找找看有哪家铺子转手。” “别只看转手的,哪有那么多碰巧,我们找的时候就会有人转手。直接选合适的,问他们肯出多少价愿意转让,然后我们再从中选。”叶初棠干脆爽利道。 “可是我们没那么多钱了,女郎之前赚的大部分钱都用在宣城那间食肆上了,还有一部分钱藏到各处,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咱们余下的这些钱,再算上库里所有值钱的宝贝,还是不大够,差很多呢。” 如意坊有在京城开铺子,那还不过是次街上的十米见方的小铺面,已经耗费巨资。熙春有看过京城铺子的账目,对这里的地价真真是印象深刻。寸土寸金已经是好听的说法了,有些地脚好的地方,寸金都不够;更有一些地方,你纵然再有钱,拿金山银山也买不出来,要身份足够尊贵才配拥有。 下午,熙春就迅速打听整理完了符合叶初棠要求的铺面。人家的生意都经营得好好的,没有转让的意思,突然听说有人要铺子,都是开价非常之高才愿意转手。 叶初棠在看过各铺子的地址和报价之后,又看了自己的账面,忍不住咋舌,“我这么穷了吗?” “是啊,女郎这样的在京只算是‘穷人’了。”熙春叹气道。 “你说我要是跟我那些朋友借钱,最后还会剩几个朋友?” 叶初棠在京也有不少朋友,不过这些朋友不似在扬州那些走动频繁,关系足够要好。 熙春细数了一下叶初棠在京友人名单,对叶初棠道:“每人借五百金,可开一间刚开业就能震惊全京城的如意食肆。每人借三百,地脚会偏很多,不过细心经营一段时日,也可传出佳名。借一百的话,只能开个宽敞点的普通铺子,要熬久一点赚钱了之后,再换地方。” 这挟恩图报,主动求钱,实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但主动送就不一样了。 “今日国公府没人来送礼?”她以前在宣城和扬州,每到吉日,都有很多人拜见她,赠礼给她。如今皇帝新封的镇国公搬来京城了,那些贵族们不会听不到风声。 熙春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叶初棠转了一下眼珠儿,明白了。她爹没实权,就算被皇帝加封为镇国公,在京城那些有实权的权贵们眼中也不值得看。 如果不是刚把长宁大长公主给‘威胁’了,有她起个好头,帮衬一下,府门口如今也不至于清冷。 “女郎莫急,咱们才刚来京城,慢慢想会有办法的。”熙春不懂自家女郎为何忽然特别急,像火烧了眉毛一样。 “如豫州是王家的地盘一样,这京城是帝王的地盘。”叶初棠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精致的园林景色,叹了口气。 熙春更不解:“女郎跟陛下不是和好了么?陛下也允诺了女郎,不逼——” “就是这个!不该听了这话就放松警惕了!”叶初棠忽然目光凌厉,“怎知我不是跳进锅中冷水的蛙,正在被他慢慢地煮着。玲歌的那份名单起先搜查的时候怎么不见,后来怎么就突然有了呢?” “女郎的意思,名单可能是假的?” “名单不像是假的,核实过,没有破绽。什么‘都依我’、‘皆遂我意’的话,倒可能是假的。” 叶初棠拽下腰间萧晏赠给她的那块玉佩,在眼前晃了晃,随即她挑眉,忽然笑了。 “既然他算计我,那就别怪我也算计他!” 二更合一(萧晏整颗心被她揉烂...) 熙春惊悚地递上甜糕, 再三恳请叶初棠三思。她对付的人可不是别人,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他要是真恼起来,把整个国公府掀翻了都没地方说理去。 叶初棠边吃着甜糕边哼哼笑了两声, 显然她很有自信应付萧晏, 不怕这些。 傍晚,叶初棠的三叔三婶带着大女儿上门来了。 叶初棠父亲这一辈共有三兄弟。 她爹是长子,袭爵当了县伯,是个只懂享受、干吃爵位恩封的闲散人,和她娘闲来无事不是游山玩水就是走亲访友。 她二叔叶牧则是一位画痴, 喜欢四处寻景作画,常呆在僻静的道观、寺院或山间草庐里。心情特别时候, 马棚猪圈之类的地方他也会去。 三兄弟中唯一‘上进’的人就是叶初棠的三叔叶政了,自小就勤奋刻苦,死读书,读死书。日日哀叹自己满腹才华, 无处施展报复。后来在她爹和二叔的几番斡旋之下, 终于找到合适的人作保举荐, 令叶政在京混了个七品官做。如今熬了十年, 他升上了六品,现如今在光禄寺任华林署令丞。 叶初棠想过她三叔三婶该来了,却没想到他们特意选择晚上来,估计是想趁着天黑不被人瞧见。毕竟现在京城的众权贵们都对她家都持观望态度, 三叔一家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看别人眼色的。 “三叔、三婶、四妹可吃晚饭没有?” 叶初棠热情招待他们一家三口, 又问她两个堂弟情况如何, 今日怎么没来。 叶政板着脸没说话。 卢氏客气笑答吃过了, “你两个堂弟都好,他们刚下学还有课业要做, 便没叫他们来。你爹娘呢?” “一早会友去了,估摸着这会儿快回来了。”叶初棠微笑答道。 叶芳芳扬眉打量叶初棠两眼,“大姐比起前两年,可见老了。” 卢氏噗嗤笑一声,拍了叶芳芳的手背一下,骂她乱说话。 “你大姐才二十岁,哪能见老。” “二十岁都该是三四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就不能见老?”叶芳芳不解反问卢氏。 卢氏无奈摇头,对叶初棠道:“你四妹一向不会说话,她年小,你当大姐的就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关系,我自小就让她,早让习惯了。说到底是四妹比我有福气,毋需操劳应酬家内外的事儿,不像我,像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早学会懂事说话了,对上对下都要八面玲珑才行。” 叶初棠端庄一笑,又好似突然想起什么来,好奇地问卢氏。 “不过,如我这般的年纪在四妹眼里都见老了,不知三婶这般的在她眼里会是什么样?” 卢氏脸色微变,在心里暗骂叶初棠伶牙俐齿的能耐又见长了。她暗暗使眼色瞥一眼自己的大女儿叶芳芳,怪她话没说到点子上,害她们娘俩都被对方将了一军。 叶芳芳吃瘪地咬牙,两年不见,她以为这一次再见能先给大堂姐一个下马威。万万没想到,她还居然是被她压在下头,她不服! “对了,有一喜事你还不知道吧?芳儿订亲了。”卢氏吃了一口茶后,高兴地对叶初棠道。 叶政这时候脸上难得露出了笑意,看得出他非常满意叶芳芳的亲事。 叶初棠料得到卢氏接下来会说什么,懒得接茬问。她拿了一块点心送到嘴里吃,只点头道恭喜。 卢氏见叶初棠不问对方是谁,干脆就自己说起来:“订亲的对象是光禄寺少卿的嫡次子,模样秀朗,才高八斗,人人都说那孩子一表人才,比其他爹来更胜一筹呢。” 光禄寺少卿正是叶政的顶头上级,怪不得他会这么满意这门亲事。 “已经定好了日子了,明年就成亲。本来亲家着急,想今年就把芳儿娶进门,可我们舍不得芳儿,想多留她一年,好说歹说这才定了明年。” 叶初棠喝了一口樱桃茶,没感情地叹道:“不错。” 这樱桃茶的味道一如既往得不错。 卢氏笑容灿烂,“我也觉得这亲事确实不错。” “真羡慕大姐,可以一直呆在父母身边。哪像我,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好舍不得。”叶芳芳挽着卢氏的胳膊,表情戚戚,好似下一刻就要卢氏生离死别一样。 “哎呦,真可怜!你要是这么喜欢呆在父母身边,可以不嫁啊,若拉不/> “胡闹!”叶政突然拍桌,问责的眼神立刻落在叶初棠身上,“叶家出了你这么一个赖在家不嫁的女儿还不够丢人,你还想带坏你四妹?” 叶初棠没感情地应承,继续敷衍道:“三叔说的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可知你大龄不嫁的名声早在京盛传了,你婶娘出门应酬的时候,最多被问及的就是你的事。”叶政像看罪人一样看着叶初棠。 “我结交的那些姊妹也是,都好奇问大姐呢,为何年纪一把了死赖在家中不嫁,是不是有什么大病,还是和别的男人有什么……”叶芳芳见缝插针附和,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故意小声,显得她好像不是很情愿讲这些。 叶初棠嗤笑了一声,只顾着喝茶,不应这些话。 她不是没话反驳,她是非常清楚费了口舌也没用。她父母如今不在这,若她言语凌厉地反驳,必然会让叶政发狂。不管她讲得多有道理,叶政最后都会拿长辈的身份压她。 “你这什么态度?趁着现在年纪还不算太大,赶紧找个合适的嫁了,哪怕对方娶过妻有过儿子,也不该挑拣嫌弃了,毕竟年龄摆在这。”叶政气呼呼道。 “三叔何必如此操心,侄女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 叶政狠狠地拍桌,对叶初棠吼道:“我是你长辈怎么就不能管了?少拿你爹娘压我!他们什么样,你心里比我清楚!” “三叔这话何意,我爹娘什么样了?”叶初棠之前一直话语柔软,如今突然凌厉起来,眼神都跟利刃一般。 叶政怔了下,他自然不好直说自己大哥大嫂的不好。更不要说如今他被皇帝加封为镇国公了,尽管只是个空头国公,没什么实权,也没府邸封地。但名头毕竟摆在这,听起来好听,跟不懂的人去说也很能唬人。 叶政舒了口气,缓和语调跟叶初棠道:“我们今日来,目的有二:一则看看你们在京有什么需要;二则也是想好心劝你,给你爹娘省点心,顾及一下我们叶家在外的名声,别总这么赖在家中不肯嫁人!” “好的,我知道了。”叶初棠应承。 叶政瞪一眼叶初棠,又是这句,明显又在敷衍他。这丫头简直就是一团棉花,凭你们怎么使劲儿出拳都打不疼她,只有说到她父母的时候,她才会显出点脾气来。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会让你三婶帮你物色了人选。”叶政没指望能说服叶初棠,毕竟她熬到二十了都不肯嫁,不会那么轻易改主意。 他说这话只为表个态度,表明他真的在操心叶初棠的婚事,不仅仅只是在单纯责怪她、说风凉话。 “好啊。”叶初棠干脆答应了。 叶政和卢氏都很惊讶,俩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叶初棠,怀疑他们幻听了。 “既然是三叔三婶有心安排,我岂能辜负好意。 过两日是浴佛节,听闻崔太妃邀请了许多夫人在法华寺的问佛园内同聚,不知三婶可在受邀之列,可能带我同去?这天热闹,三婶就为我多引荐几个人,我正好可以趁机看一看有哪些男郎比较适合我。” 叶芳芳惊讶:“大姐未免太狂了,以为这还是在三四年前扬州呢,大姐正当嫁龄,有诸多权贵子弟供大姐挑选?这里是京城,权贵远比扬州那些厉害得多,眼界也更高,更不要说大姐如今大龄了,已然是贵族夫人们口中的笑话了。那些条件好的权贵公子肯定都有更好的人选了,怎可能尽随大姐挑选呢?” “你怎知我看的是权贵公子?三叔不是说了么,有过妻儿的鳏夫也可以考虑。我琢磨着这样的人也不错,有点年纪了,成过家后早就立业了,嫁过去直接诰命加身。而且我听说年纪大点男人,还知道疼人呢。”叶初棠解释道。 叶芳芳吃惊地瞪圆眼,她没想到叶初棠会变化这么大。看来她果然是年纪大了嫁不出去,受过了太多嘲笑,所以决定退而求其次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她风头正盛的时候,拒绝了多少令人羡慕的权贵公子。 “这——那日人太多了,不合适吧。” 卢氏的确在受邀之列,刚好得幸受到了王家长房的邀请,可她并不想在哪一日带叶初棠去。她怕别人因叶初棠大龄未嫁,也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嘲笑她。 “三婶若有为难就算了。”叶初棠轻轻一笑,打量叶政和卢氏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嘲讽,似乎在笑话叶政夫妻只会耍嘴皮子说大话。 叶政哪里受得了被小辈用这样的目光看,当即呵斥卢氏,那日必须带着叶初棠去,尽好做婶娘的责任。 卢氏只得吃瘪地应承,悻悻地跟着叶政回去了。 天大黑了,叶初棠用过晚饭后,就提着灯笼巡视宅院,以步数测量宅院的大小。 这宅子是叶初棠在五年前购置,共有二十五间屋舍,比起京城其它贵族们的宅院并不算大,但胜在景致好。 当初这宅子买完之后,里面的修建她并未操心,都是她所认识的鲁班传人公孙剑一手操办。这公孙剑果然不负他祖师爷之名,在这小小的宅院内盛治山池,精巧布局,工事用到极致。处处景致犹如自然,深溪洞壑,逦逶接连,将房舍与山水巧妙地融合成一幅美景。 熙春看出叶初棠在打这宅子的主意,惊讶问:“娘子莫非是想把这宅子买了,来买铺子?” “舍不得,这宅子若卖了,必然不会再有第二间这样合我心意的宅院了。” “这是自然,公输公子的手艺最是一绝。他若是知道叶娘子把他费心报恩所修建的宅子给卖了,肯定会生气。”熙春也舍不得这宅子,很怕女郎真把宅子给卖了。 “嘘嘘嘘——” 叶初棠和熙春都听到东边的墙头有怪声,扭头一看,有个小脑袋冒了出来。 挑灯细看,竟是方翎,小脸脏兮兮的,好像是在哪儿跌倒了才弄脏了。 方翎艰难爬上了墙头后,对叶初棠道:“棠棠姐,我被我娘关紧闭了,她不准我再来见你。表兄派了两个先生来教我,比我家的大黄狗还凶。我以后可能少有机会来看你了,提前跟你说一声,你不许忘了我,等着我!等我大点了,我就能把他们都对付了,就能天天来看棠棠姐——” 方翎话未说完,墙那头就传来说话声。有人喊着“世子在这”、“快给他抱下来”等话。 伴随着一句惊呼,方翎喊了一声“棠棠姐等我”,就在墙头上消失了。侍卫跳高,一把将方翎抱了下去。随后他们就隔墙跟叶初棠赔了罪,带着小世子匆匆撤退了。 熙春不禁有几分心疼方翎,“小世子的执着令人动容呀。” “我六岁时,母亲怕我长虫牙,禁我吃甜。为了每天能吃到两块蜜枣糕,我日日早起翻窗去厨房偷点心,亦是执着得令人动容。” 叶初棠爱睡懒觉,小时候更甚。府里厨娘都是在天没亮的时候做早饭。她能在那时候能坚持早起去偷吃,可以说非常勤奋有意志力了。 熙春佩服地称赞:“女郎的牙至今能如此洁白完好,实属不易。” “小心我揍你!” 叶初棠抬手吓唬熙春一下,熙春笑着忙躲开。 …… 太极殿内, 白玉香炉内冒着一缕袅袅的白烟。 安神香和龙涎香的味道在屋内淡淡弥漫着。 萧晏身着鹤纹绛绫袍,姿容清隽,随性地坐在桌案边,一手托着头,一手快速批复桌上的奏折。 “陛下,夜深了,晚膳还未用呢。”秦路心疼道。 “你说她会给寡人做哪一道菜?”萧晏未抬眼,忽然发问。 秦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陛下竟在这等疲累的时候,还惦念着叶娘子给他做菜的事。其实叶初棠那边的动静,秦路一直有让侍卫回禀他。这两日陛下忙,他都要先滤一遍情况,斟酌轻重程度再去回禀。 秦路当然知道叶初棠至今还没开始为皇帝陛下学做道菜,但他不能在这时候说出真相,让此刻已经疲累到极致的陛下在心情不爽。 “既然叶娘子都承诺过了,说会做一道色香味俱全、没有缺点的菜,奴猜测这菜的口味必然差不了。奴相信叶娘子到时一定会给陛下一个惊喜。”或者惊吓。 萧晏执笔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勾起唇角,“能吃就行。” 秦路:“……”好卑微! 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这会是他们皇帝陛下说出来的话。 …… 两日后,浴佛节。 叶初棠选了件素净的蓝裙,只戴了银、玉首饰。 叶放和苗氏在听说叶初棠居然答应了老三的要求,去挑人相看,都十分震惊。 “直说,你又起了什么鬼心思?”苗氏太了解女儿了,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改主意。再说她要真改了主意,那有现成的皇后可做,何至于去那种集会上找什么歪瓜裂枣。 “只是想请三婶为我四处引荐。” 苗氏不放心,要跟叶初棠一起去。 “算了吧娘,那些人说话可都是绵里藏针,您这爆脾气肯定受不了,倒不如跟阿爹一块儿多去跟朋友走动,让大家都帮帮忙找玲歌。” 叶初棠请苗氏放心,她这些年什么人都应对过了,就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麻烦。 苗氏也确实懒得去跟那些只知道喊着三从四德、巴结男人、笑话女人的妇人们打交道。那些娘们都不知道怎么了,每每聚在一起的时候,都以找对方毛病、嘲笑对方、互相攀比取乐。简直有病! 卢氏在与叶初棠汇合时,还担心叶初棠衣着不得体,会给自丢脸。结果一瞧,叶初棠很晓得浴佛节到寺庙该穿什么得体,反倒是她女儿想穿得花哨,被给她骂了一顿重换了一套。 “一会儿我为你跟各夫人引荐的时候,人家若问你为何大龄不婚,你该怎么答?咱们总得说个统一的理由或借口,别说得不一样闹得笑话了。可不许说你只是看不上那些男儿,不想嫁。”卢氏提醒道。 “大家都觉得我大龄未婚是有病,那就坦白告诉大家我就是有病便好了,肯定都会信。”叶初棠嘴角勾着,对卢氏道,“我四年未来癸水,不孕的。” 卢氏震惊地瞪大眼:“这话可作真?” 叶初棠反问:“有拿这事儿开玩笑的吗?”当然有,是她。 叶芳芳也惊讶不已,以前她以为叶初棠总是风头盖过她,特别嫉妒她。此刻听说她竟真有病,还是不孕,眼神里忍不住流露出同情她的神色。 “那你这怎么找——” “三叔不是说了么,找有孩子的。三婶也不必觉得有负担,只引荐说一说就是,有合适的自然会来,没有就算了。”叶初棠说得坦然。 卢氏惊得久久难回神。 熙春则听得心惊肉跳,她家女郎这次玩得太大了。以前说不孕,那只是私下里的借口,外人并不知。若这次如此大肆宣扬,不到一日时间,那就会传遍整个京城了。 “女郎,你可想清楚了?”熙春紧张地抓着叶初棠胳膊,想拦着她。 叶初棠眼神坚定:“如此不管他以后如何算计我,他注定堵不住悠悠众口。” 虽然萧晏允诺了,不再开口逼她,可不保证他那般城府深的人,会在暗地里用别的手段变相逼她。她先绝了后路,那么他之后不管如何算计都没用了。立后一事,只要他一张口跟臣子们去提,大家自会异口同声以她不孕一事作为理由阻拦。 皇帝如何?皇帝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女郎您可真是——”熙春想了半天,只找到一个词大概能表达,“惊世骇俗!” “这说不说不孕,对我本来的日子都没影响。但说了,从长远来说更有保障,何乐而不为呢。” 叶初棠不在意。卢氏和叶芳芳那就更不介意说了。 如此直接严明叶初棠有不孕之症,倒真是比大家各种猜测问询来得要好。 人就是这样,对未知的事情好奇,当你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时候,反而不会有人再去议论了。 浴佛节时,法华寺都会设斋,备办了各色素食供香客食用,其中以豌豆澄沙糕味道最佳绝。 这点心是由脱皮的豌豆混着柿饼制成,外皮软糯沙甜,馅料的部分微微有嚼头,点心没有额外加糖调味,只借助了柿饼自身自然的甜。第一口可能觉得味道淡了些,越吃越能品到豌豆和柿饼的香甜,不管吃多少都不会腻。 叶初棠就为了多讨两盘豌豆澄沙糕,特意让熙春多捐了许多香火钱给寺庙。 卢氏带着许多怜悯同情的心思,拉着叶初棠为她跟各夫人们引荐。 这京城的贵妇们一向是以崔老太妃马首是瞻,如今长宁大长公主回京了,这领头者可能还会多一位长宁大长公主。 崔老太妃正是东海王的母亲,才五十多岁的年纪,人很精神,慈祥爱笑。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叶初棠的情况后,她特意把叶初棠叫到跟前来,好一番夸赞她。 “当年你正值嫁龄,这不孕一事并不算确准,你却怕耽搁人家好儿郎,把那么多求亲都给拒了。这若是换做一般人,哪里会管这些?先择如意郎君嫁过去就是,面上先风光一遭就行了,结果就会耽搁人家生嫡出子嗣!所以说啊,你这气量非同凡俗,是女儿中的翘楚。这些年大家都非议你,误会你,都不见你吭声过,真是个好孩子啊!” 崔老太妃如此一说,谁敢不附和?而且她所言句句有理的,大家纷纷应承。 叶初棠早做好了被一群妇人指指点点的准备,没想到被崔老太妃给力挽狂澜了。 崔老太妃居然能凭她不孕一事把她夸一通,最终还能得出了她是‘女儿中的翘楚’,‘真是个好孩子’的结论,这可太厉害了。 真不愧是能生出东海王那种妖孽儿子的母亲,绝,太绝了! 化险为夷后,叶初棠突然成了众贵妇们纷纷赞叹的对象,之后她就混得就更顺遂了。居然真有几位老夫人跟卢氏介绍起自家儿子或亲戚的情况,有意和叶初棠结亲。当然这些男人,全都是成过婚有过子嗣的。 熙春替自家女郎觉得委屈,明明凭她家女郎的能耐可以找更好的。 叶初棠不以为意地笑一声,点了一下熙春的脑门,“你还真当真了!” 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她又不会真的嫁。 “如今有崔老太妃的赞言,咱们府以后应该不愁有礼收了。”熙春祈祷贵重礼物多点,这样女郎就可以快些攒够钱买铺子里了。 “用不着收礼了,铺子有着落了。” 叶初棠的话令熙春满心疑惑,因为在场人多,她也不好多问。 寺院设五色香汤浴佛的时候最热闹 ,众善男信女们尽数来围观,寺内外全都挤满了人。 洗佛像的五色香汤很有讲究,分别是青色水都梁香、赤色水郁金香、白色水邱隆香、黄色水附子香和黑色水安息香。① 浴佛入五色汤之时,僧人们还会诵经、跳欠。往年的时候,皇帝会亲临至城门门楼之上,临观撒花。不过自先帝旧疾缠身,卧病在榻之后,至今已经有九年没有皇帝亲临城门了。今年新帝登基本是可以,但不知是何缘故,也没有来。 叶初棠凑完热闹之后,就想快点回家。卢氏不肯让叶初棠走,非要她细细说说今日那几位有意结亲的人家。 “你知不知道,大司马的夫人对你也有意,她长子丧妻刚好一年!”一提到大司马,卢氏两眼都放光。 叶芳芳在旁看着,眼睛发酸,手揪着帕子嫉妒极了。为何她大姐就算找成过婚的男人,都能压她一头? “不劳三婶娘费心了,找个老男人当丈夫,又要当继母,除了白白吃苦受罪外,好像得不到什么便宜。”叶初棠请卢氏回去。 卢氏气急了,一把攥住叶初棠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都为你费心操劳了,你竟想改主意?” “三婶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们大房二百金呢?三叔可知道了?” 叶初棠一句反问令卢氏立刻松了手。 “三叔三婶心里有什么算计,我就不明说了,今日之事就此了了,我向三婶道谢。欠钱的秘密我会继续保守,但钱记得可一定要还。” 叶初棠对卢氏笑了一下,便在熙春的搀扶下上了牛车。 卢氏气得直咬牙。 回房后,叶初棠就将豌豆澄沙糕在桌上摆好,换了一身白裙子,弄散了头发,看起来的就是居家随性的模样。 “女郎在等人?”熙春惊讶问。 叶初棠立刻用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熙春不要乱说话。 熙春心有疑惑地噤声,默默陪着叶初棠。 至夜深了,叶初棠连打了三个哈欠。 看来今天人是不能来了。 “那就先睡吧!” 叶初棠坐到床边,脱了鞋履,忽然发现熙春没应承自己的话。她猛地抬头一瞧,果然见萧晏负手站在她屋中。一旁的熙春缩着脖子噤声,眼神委屈地看着叶初棠。 “你先下去。”叶初棠打发走熙春后,就要穿回鞋子。 萧晏忽然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握住了叶初棠的脚,要亲自给她穿鞋。 叶初棠大惊,吓得直接光脚踩在了地上,“陛下这是作甚?” 萧晏忽然抬首,眼如冰刀一般割向她。 “陛下?”叶初棠拉起萧晏,让皇帝蹲在自己跟前,实在是让她压力很大。 萧晏敛眸,倏地扯起一边嘴角。等他转眸再看叶初棠时,目色已然归于平静。 “想寡人没有?”萧晏一开口,嗓音很哑。 叶初棠发觉他眼圈有淡淡的乌青,“熬夜了?” 没听到叶初棠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萧晏垂眸掩盖掉自己眼底的冷色,“嗯。” “今日去法华寺,发现这点心好吃,陛下尝尝?”叶初棠送一颗豌豆澄沙糕给萧晏。 萧晏一动不动,只凝眸看着叶初棠。 她到底有没有心? 自得知叶初棠居然趁着浴佛节,将不孕之事公布于众后,萧晏整颗心都像被揉烂了一样。再多一点时间,他本就可以成事。偏偏她在这时候闹得满城风雨,绝了他即将铺好的路。 “阿晏是不是知道了?现在满城都在传我的事。”叶初棠低下头去,“来京之前,我料到我的情况会惹非议。我以为父亲有爵位在身,能震慑那些宵小,至少他们不会当面议论。岂料情况居然那么难,那些权贵们根本没瞧得上我们。若不说清楚原因的话,面对各种揣测怀疑质问,只会更伤人,甚至让三叔一家都受了连累。” “是寡人疏忽了。”萧晏抚摸着叶初棠的脸,似在心疼她,“那日封你父亲为国公,却未赐府邸封地,令那些人轻瞧了你们。” 萧晏当即下令,让秦路拟旨,将京城现下空置的最好的府邸赐为镇国公府。 叶初棠目的达成了,高兴地代父向萧晏行礼谢恩。 萧晏眼底冷色依旧,他俯首轻轻亲了一下叶初棠的额头,才跟她告辞。 熙春恍然明白了什么,竖起大拇指直叹叶初棠高明。 二更合一(蝉) 次日, 恩封的圣旨正式下达。指定了城东一处院子,距离皇城极近。 京城的地价向来是以皇城为中心,由内向外排高低, 距离皇城越近的府邸价格越贵。除了有挨近皇城沾天子贵气之类的风水说法外,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离皇城近便于上下朝。当然在最靠近皇城区域大多都是御赐府邸,有钱也买不到,所以这一区域的府邸更加是彰显身份的存在。 叶家来京后之所以被人轻瞧,除了叶家长房个个是奇葩,被大家视为异类外, 还有一个缘故就是被封了国公却没御赐府邸。 在拿到御赐镇国公府邸的钥匙后,叶初棠立刻命熙春等人去府邸里先收拾两处院子出来。 照道理这府邸赐下之后, 朝廷会派相应负责工事的官员,按照府邸新主人的身份和需求,对原有的旧府邸进行修葺改建,工期一般在一年到四年不等。 叶初棠等不了那么久, 她一天的时间都不想耽搁。幸而这处旧府邸原本只荒了一年, 除了灰尘大点, 院里长满了荒草外, 没有什么特别破烂的地方。 整座府邸非常大,比叶初棠现在住的宅子大了六倍不止,只是清扫重新布置的话,都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所以只能先拾出一角搬进去住, 其它地方等以后再慢慢布置。 叶初棠这么急搬家的目的, 就是为了把现在所居住的府邸空出来。 在街上寻找了数家铺子未果后, 叶初棠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把这座府邸改成食肆。 她如今居住的这府邸虽然不靠近皇城,但毗邻繁华的街市, 在京也算是地角好的地方,只要不去皇城,前往其它地方都很便捷。宅子里景致全出自于鲁班传人之手,内外精致,处处巧妙,不管要求多高的人来这宅子,都只有啧啧称叹的反而。所以这宅子只要稍加改造,就可成为一座非常有意境的食肆。共计二十五间屋舍,每一间窗外的景色都不同,刚好可以根据这些景色给雅间起名字,定不同的价位,这也好迎合了京城权贵们喜好特殊的癖好。 至于前院,稍加扩建改造,就可以作为食肆迎客的大堂。大堂内必须要热闹,多招一些文人雅士来,有了这些人聚人气,生意才会越来越好。不然整个食肆冷冷清清,对于权贵来说跟在家吃饭一样了,那就没趣了。 要闹中取静,静中还得有特别,必须要有让权贵们向外人彰显他们身份特殊的机会,他们才会更愿意来。 “这大堂想聚人气,需得有名家大儒、风流才子开个好头才行。” 想要经营出大名气,还得靠朋友捧场。 叶初棠刚好认识几位在京的名流豪杰,交情不算特别深厚。她如果跟这些人借钱,可能会失去他们,但如果是邀请他们赏脸来这吃饭,在墙上题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若是能请来东蝉居士写两个字,女郎的食肆肯定会一鸣惊人!”熙春没想到在开食肆那么复杂比登天还难的事,被她家女郎几天就搞定了,不禁便有了更狂傲的畅想。 东蝉居士是大晋第一满腹经纶、德高望重、学贯古今的智慧大儒,为天下读书人和名仕们最为瞻仰的大成圣师。 “这容易啊!”叶初棠乐道。 熙春惊喜不已:“真的吗?那婢子去拿笔墨给女郎写帖子!” “拿笔墨没用,咱们得睡觉,睡着了梦里就什么都有了。” 熙春:“……” “我若是有请得起东蝉居士的能耐,哪儿还用折腾拿自己的宅子做食肆,随便盖一间草庐请他老人家题字,都会宾客满座了。” …… 夜深,东山蝉舍外,凉风徐徐。 竹木门外,一盏白灯笼亮着微弱的光,随风摇曳。 皇帝陛下已经在门外静等四个时辰了。 秦路支撑灯笼的手都僵得微微颤抖。 秦路越等越窝了一肚子火。谁能想到这东蝉居士如此胆大包天,居然让陛下等至夜深都不现身! 陛下在白日拜访之时,东蝉居士只派书童来应付,说他在忙,不便面圣。 足足四个时辰了,就是睡觉也该睡醒了吧。秦路好奇他到底忙什么,需要这么久,就悄悄命侍卫去暗中探查了一番,发现那东蝉居士居然正悠哉地在喝羊汤。 秦路耐不住脾气了,骂那东蝉居士不知好歹,对皇帝陛下犯了大不敬之罪,该问斩处置。 “陛下何不命奴带人干脆把他抓出来?” 萧晏负手矗立如故,未吭声。 秦路见状,晓得皇帝陛下这是对东蝉居士开了特例。他知道东蝉居士被世间人奉为圣贤,陛下想礼贤下士。可这圣贤如此狂傲,目无君王,如何称得上是真圣贤?圣贤所学的书中难道没有写忠君敬主之言吗?再有才华之人都不该这样轻视怠慢君主,真该死! “陛下,这夜都深了。您昨日便熬夜没好好用饭,今日又在此受凉站了大半天,身体会熬不住的。”秦路边说边心疼地落了泪。 萧晏横他一眼,秦路立刻闭嘴,只默默哽噎。 一个时辰后,萧晏对蝉舍拱手行一礼。 “改日再来拜会先生。” 这才离开。 秦路赶紧在备了碳炉放在车辇上,给皇帝陛下暖身。这站了五个时辰一动不动的情况,他可太了解了,身子会僵硬发凉,回不了血似得,腿都能木了。 秦路一边给萧晏按腿,一边观察萧晏的脸色。没人会喜欢被拒之门外,更不要说皇帝陛下了。皇帝陛下此刻的心情肯定坏透了,秦路就琢磨着有什么好办法能让皇帝陛下瞬间开心。 “陛下,要不去叶娘子那?”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心情坏的陛下瞬间开心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叶娘子了。 萧晏本是面色冷峻,并无特别的表情。闻得秦路此言后,突然拧眉,神色十分不愉。 秦路心里咯噔一下,皇帝陛下和叶娘子又闹别扭了?他怎么没意识到?上次陛下从叶娘子那里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宠溺地亲了一下叶娘子的额头才告别…… 君心难测啊,看来他还得在修炼几年。 一路死气沉沉的安静。 车辇进了皇城之后,萧晏才开口:“她进来如何?” “忙着开如意食肆呢,陛下刚赐府邸,叶娘子就喜欢得不行,早早搬进去住了。”秦路决定为叶初棠说点好话。 “如意食肆?”萧晏凝眸看向秦路。 秦路:“搬家之后,叶娘子就把原来住的府邸改成了食肆,这几日正在改建呢,听说是十八那日开张。” 萧晏突然轻笑,“好得很!” “十八那日陛下要不要去?奴记着点。”秦路主动问。 “以后她的事不必再跟寡人回禀了,人都撤回来。” 下车前,萧晏敛目,从袖中拿出了叶初棠之前赠给他的护身符,随后丢在了地上。 秦路大惊,想捡又不敢捡。 见皇帝陛下匆匆走了,他忙低声吩咐随行的宫人守好了这地方,千万不能让别人捡了这护身符。 “若是刮风下雨了,也要护好了。若陛下来捡,你们就提前撤。” 他可是操碎了心哟! 至辰时,天本应该大亮,却好像还在夜里似得。天上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要盖到人的头顶。 昨夜就风大天凉,果然要下雨了。 一阵电闪雷鸣之后,大雨狂作。 萧晏坐在桌案前,本手撑着额头,刚眯过去。忽听雨声,他猛然惊醒。 秦路立刻端来燕窝粥,低声询问萧晏是否用早膳—— 萧晏突然起身,冲出了殿外。 秦路一脸了然的神色,稳稳地放回燕窝粥,然后才装作一脸急色,跟着萧晏跑了出去。 雨很大,立刻就把人浑身浇透了。 萧晏跑回他下车辇的地方,四处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他之前丢掉得的护身符。他立刻将护身符塞进自己怀里护好。 秦路急忙打算,为萧晏遮雨。等回到了大殿,见萧晏从绛紫绢缎的符袋里掏出了护身符,只稍微有一点打湿了。 秦路忙感慨道:“得幸这绢缎织得密实,有几分防雨。” 萧晏冷冷瞥一眼秦路。 秦路忙垂下脑袋瓜儿。 晚间的时候,秦路突然得了赏赐,陛下还把太极殿北阁角的一处地方赏给了他。这可是莫大的荣耀,他作为一名内侍,居然能在皇帝陛下处置公务的大殿内拥有自己的一角。在偶尔不需要伺候陛下的时候,小憩所用。太感动了,全拜叶娘子护身符的功劳。 因为不需要额外花昂贵的价钱置办铺子,叶初棠的钱就非常够用了,她几乎请尽了全京城的木匠,日夜工事不停,赶在七日就将食肆的前堂改造好了。余下的修葺布置就简单多了。 现在发愁的是,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拿到京城官府的经营食肆的准许。在京城不比在乡野小地,这开店做生意都要上报府衙,备案之后,交了税金,经由官府正式允许之后方可经营。 叶初棠已经派人去了两次府衙,准许一直都没办下来。原因是她把民宅擅改食肆经营,要上报到上级那边,仔细考察是否合适之后才能有批复。 叶初棠又拖了几位在京的朋友帮忙问候催促,结果竟然都是没结果。 “不瞒你说,这事儿由令丞卡着呢,他不松口,;   徐妙玉是叶初棠曾经在扬州的好姐妹,两年前嫁到了京城来。徐妙玉的丈夫就在府衙内做法曹,帮叶初棠打听过好几次情况了。 “因何理由卡着?” 徐妙玉摇头,揣测道:“或许可能在怀疑你们国公府居然经商?” “不可能是这点。” 这如意食肆叶初棠是以熙春的名义开店,如此就规避了‘士不经商’这一点。其实京城内有不少权贵名下都有产业经营,用的都是跟她一样的办法。 “熙春虽在我身边伺候,但并非是奴籍,一直都是良籍。即便他想抓这点卡我,也抓不着错来。至于民宅改食肆,我都拿了这一整条街邻居的认可书,还有什么不可以?” “那你就别多想了,人家就是故意卡你!要么钱,要么权,才能解决。”徐妙玉告诉叶初棠,“你朋友多,找能压得住府衙令丞之人,让他松口。” 这京城府衙的令丞可不比别处,比州刺史地位还高,怎么压?除非找皇帝和东海王。 “长宁大长公主也可以啊!”徐妙玉拍了一下叶初棠的手背,叹她居然忘了自家姐妹。 “她不行。”叶初棠知道自己若是去求她的话,她肯定答应帮忙。 “为何不行?还跟她置气呢?怪她没在你刚进京的时候向你问候赠礼?你也是,拿儿子的事儿吓唬她干什么?”徐妙玉叹道。 “你当我不懂她的心思?”叶初棠就是太懂了,才不能求她,“我见她在京有几分小心翼翼,估计是有事儿,上次浴佛节她都没去。” 徐妙玉愣了下,仔细回想后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诶。近些日子,她怎么突然消停了?前些日子刚进京的时候,她还大肆张罗办了一个赏花宴呢。” “皇家的事,谁说得准。”长宁大长公主那心机,不在她之下。她都小心谨慎了,叶初棠更不可能掺和明白。但她不会在人家麻烦的时候,再去求人给人再添麻烦。 “哎呦,我的小可人儿,你可真是善解人意。”徐妙玉稀罕的抱住叶初棠,捏了她脸蛋一下,“你说你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若是个男儿,我何必嫁给那个蠢货,早嫁给你了。” “去!我若是男儿,用得着你嫁?早有一百房小妾了。” “不要脸!”徐妙玉呸了叶初棠一下。 “你这食肆若能开张,必会名声大噪。”徐妙玉忧愁叹气,拍桌便做决定道,“行吧,我豁出去了,我出我所有的嫁妆给你,你就尽管使劲儿往令丞头上砸钱!” “可算了吧,你那点嫁妆能顶什么用。还是等你的好大姐我赚了钱后,再给你添点,到时候你再给我砸。”叶初棠开玩笑道。 徐妙玉哈哈笑起来,叹叶初棠是天下第一能算计。 分别时,徐妙玉向叶初棠保证,她回去后会让丈夫再次刺探军情,确认那令丞老贼到底是喜财还是好色。她们再想办法投其所好,令其松口。 怕就怕对方不是求财也不是好色,是受了什么人的命令,故意拦着他成事。 叶初棠还是笑着向徐妙玉道谢:“多谢了。” 午饭时,叶初棠吃了李山花做的鲜炸杂鱼,直叹味美。 过油炸的东西本就容易好吃,这经李山花之手的炸物就更妙了。鱼外层裹的面糊不知是怎么调制的,酥脆异常,放置久一些,也不会不脆。脆皮里包裹的鱼肉鲜味十足,不同于地肉质略有不同,有的紧实,有的松软,还有的软嫩,一盘炸杂鱼,叫你吃遍了鱼鲜,却品不到一丝腥气。 冬兰大概是跟李山花同住的缘故,深受其影响,也做了一道菜来孝敬叶初棠。 椒麻白水鸡,看着一般,吃着也一般。糊弄普通人可以,到叶初棠这里就是一道烂菜。 要说这子和父区别就是大呢,连派出来的细作,都有天差地别。有这么一个蠢儿子,东海王一定很上火吧? 远在豫州的王湛,用帕子掩嘴,突然打了个喷嚏。 在场一众王氏族人尽数把头低得更深,不敢看堂中央两名刚死的王氏族人,更加不敢看王湛。 “大王息怒!让此二人畏罪自尽,实属便宜了他们。背我族类者,当抽筋挖骨,以儆效尤!” 死气沉沉的气氛被打破之后,众人纷纷应和这话,表达气愤。 “王肆一事,果然是有人在暗中操弄” “到底是谁,敢算计我们王家人?” “不管是谁,定要他后悔!” …… 王湛神色淡淡地听着众人议论,不作任何表态,自有王家其他长老训诫族人今后该谨记和注意什么。后又听了几户人家上报联姻的对象,王湛一直没做表态,直到听宛陵王长史家打算将幺女配给当地的一个穷书生。 王湛眼中微微含笑,扫了那王长史一眼。 王长史立刻吓得满头大汗。 “可是那书生模样俊朗,被你女儿相中了?” “没、没——”王长史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在王湛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得老实承认,“是如此,小女与那书生两情相悦,既有此良缘我便想着促成了也好。” 王湛轻笑,“什么良缘,你不图他,他图你罢了。” 其余人纷纷附和,叹马王长史糊涂。 王长史摸了摸头上的汗,连忙道:“我回去后,立刻令小女断了与那厮的来往。” “我这有一举荐,晋安刺史亡妻三年了,与你女儿正合适。”另有一位王氏长老说道。 王长史愣了一下,“那晋安刺史都已经年近五十……” 王湛突然放下了茶碗,声音略重。 王长史连忙改口道:“这、这必是一段好姻缘。” 安城郡守王彻,论资排辈,只能站在较远的后头,瞧见这一幕时,不禁叹气,想起叶初棠的话来。他眼前这些,怕都是菜园子里长了虫的老菜了,若真能轻松拔出去该多好。 一炷香后,王湛遣散众族人之后,问福安:“那妓子逃到哪儿了?” “往京城方向逃了。大王,这该不会是叶娘子的算计吧?”毕竟她之前就造谣,算计过东海世子的名声。 “她是个明白人,不会做这等多余的事惹恼我。”王湛摆弄着手里这盏御赐的白玉茶碗,浅笑起来,“倘若是这个人的算计,那便有趣了。” …… 叶初棠从没有山穷水尽没有路的时候。 她招数多着呢。 在不求皇帝、东海王和长宁大长公主的情况下,她还有路。 叶初棠找出了李麟走之前留给她的帖子,在帖子上写明了自己的需求,令人送到李司马府。她只需要李麟帮她卖个人情,若那令丞真需要砸钱才能答应,钱尽管从她这里出。 次日一早,李麟就打发人来回复叶初棠,让她放心,这事儿他一定会帮她办好。 晌午的时候,李麟就亲自登门了,将□□交给了叶初棠。既然能交税了,就说明官府同意她开这间食肆了。 叶初棠高兴不已,“我这几日在京办事真是处处不顺,多亏你帮忙了。” “这食肆真气派,开张的时候,我一定叫我的兄弟们来捧场。” “那更要多谢李司马了。”叶初棠笑道。 李麟从叶初棠这里得了两坛好酒,高高兴兴离开。事后,李麟就请秦路喝了这酒。 皇帝陛下这两日安静得很,不是批奏折,就是去女巫那里静思,需要秦路的地方不多,秦路便多了些休息的时间。 秦路得知这酒自叶初棠那里来,不得不再提点一番李麟,叫他没事儿别跟人走得太近,瞎凑热闹。 “诶,我发现我每次想找叶娘子的时候,你都拦着我。之前我还觉得是巧合,现在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故意针对,为什么呀?” 秦路讪笑,不说。 李麟一把抢走他的酒,“你不说就不给你喝了。” “欸,你这人,不讲究。”秦路看看左右,小声对李麟道,“你知道陛下在宣城的时候,为何让你砍桃林么?” “为何?” “因为那片桃林让陛下有了不好的回忆,陛下心悦的女子,在那片桃林里哭了又哭。” 李麟睁大眼:“陛下就因为人家在桃林哭了,就让我砍桃林?那是桃林错吗,是桃林让她哭的吗?” “当然不是。” “那陛下——” 秦路“啧”了一声,拿奇怪的眼神瞪一眼李麟,“你这人,陛下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这是能按常理来解释的么?” 李麟恍然大悟,狠狠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你说得对!刚才是我一时糊涂,居然用常理来推敲。” 随即,李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打了个大激灵。 “那女子不会就是——” 秦路点点头,低声对李麟道:“你终于悟了。” …… 叶初棠的二叔二婶终于抵达了京城,因为他们带着县伯府在宣城的各种家当,也把所有的家仆也都带了过来,所以队伍行进速度就慢了些。比叶初棠抵达京城的日子迟了八天。 宋青之也同他们随行,顺便诊治了失忆的秋月,给她尝试了他研究的新药。 经过这些日子的照料,秋月已经有了一点关于过去的记忆。 “过去的什么记忆?可想起家住哪里,父母是谁了?”叶初棠关切地问。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宋青之笑一声,示意秋月给叶初棠展示。 秋月就将她所作的画拿给叶初棠。 叶初棠渐渐睁大眼睛,仔细欣赏一番画上面所绘的大虫子。 “蝉?” “嗯。”秋月点点头,紧张地叶初棠解释,“不是普通的蝉,这蝉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我能感觉到。” 叶初棠拍拍她脑袋,“咱们不急,等夏天的时候,我叫人多抓几只蝉给你放屋里,你可能更有感觉。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打紧,不想嫁人呢,就跟我做姐妹,学点营生能保证自己将来饿不死。想嫁人呢,就认我作大姐,我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秋月感动地点点头,激动地抱住叶初棠,在她怀里蹭了蹭。 宋青之面无表情地饮了一口茶后,对叶初棠道:“夏天的时候,也给我抓点蝉。” “干嘛?你也有关于蝉的过去要回忆?”叶初棠不解问。 宋青之:“入药。” 二更合一(食肆) …… 如意食肆开业这日, 热闹得很。 叶初棠邀请的几位名流豪杰都尽数到场了,这些名流们还有邀请了自己的朋友一起来,大家吟诗作赋, 题字绘画, 不消半日,如意食肆专门用于挂画的那面墙上就挂满了众名士之作。 只是在开业这日,叶初棠并没见到李麟来,倒是瞧见了李麟邀请了不少他的朋友来。神武将军朱寿竟也被他请来了,却不去雅间, 进门的时候还特意嘱咐跑堂的伙计,不必让老板出来特意招待他, 他还有公务在身,吃口饭就走。 朱寿不去雅间,特意在大堂吃饭,自然会招惹许多人围观。他点了酱肉、凉拌芝麻菘菜、羊汤、猪皮面和红豆粽, 吃饭的速度跟杀人一样快。 本来今日朱寿是为了卖李麟的面子才来这吃饭, 像例行公事一般。等饭菜入口之后, 他方意识到自己今日竟撞大运来对地方了, 饭菜太美味了,完全停不下口,速度只有更快,没有最快。 酱肉十分入味, 连筋带肉很有嚼头, 绝对是下酒好菜。芝麻菘菜既香又解腻爽口。羊汤更不必说了, 他喝过那么多次羊汤, 这是最好喝的一次。他就不懂了,同样是熬汤, 怎么就人家煮得羊汤味儿醇厚绝美,香喷喷得像要索人命一般。 猪皮面他吃得很新鲜,他以前从没吃过,吸第一口入口时候觉得很新奇。天哪,猪皮居然这么软糯好吃的吗?他前半生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红豆粽相较于前面那几道菜惊喜没那么多,毕竟就是米和粽子煮出来的,味道上出不了花儿。是的,他吃第一口的时候这样以为的!可当他吃到红豆粽的馅料的时候,要上天了!这馅料怎么会那么香甜蜜糯?回味有桂花香,吃完之后,满口留存的粽叶清香味,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个。 “一会儿要去校场,喝不得酒,得空再来尝尝你家的竹筒酒,听说是你家独一份儿的特酿。”临走的时候,朱寿遗憾地叹了句。他家饭菜都这么好吃,酒绝对不会差了,改日休沐之时,他一定要再来。 伙计笑着应承,在高兴的送走神武将军后,便有很多客人纷纷效仿神武将军,要吃跟一样的饭菜,另外再加一份竹筒酒。 此日之后,如意食肆就多了一个“将军饭”的点菜方式,提这三个字的意思那就是要吃跟神武将军同款饭菜外加竹筒酒。 如意食肆开业第一天就爆场了,在叶初棠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但她绝不会只满足于此。 叶初棠借机斥重金在全城宣扬了一遭,令如意食肆的名气更加水涨船高。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如意食肆,慕名前来凑热闹。 短短三日内,如意食肆的名头直接盖过了全京城第一酒楼声鹊楼。 所谓树大就招风,如意食肆突然声名鹊起,自然会引起对家的注意,京城几大有名的酒楼都不服气,暗中派人来如意食肆探究情况。 有的来了,见如意食肆的环境处处比自家的强,菜品上到山珍海味,下到一份儿看起来再简单不过的猪皮面,居然都好吃得让人觉得销魂。那除了服气就只有服气了,趁机饱餐一顿,不甘又知足地打着嗝儿走了。 但有的来了,出于嫉妒,便要找茬了。 比如今日就来了一位,到了大堂之后,特意点了一份将军饭。等上菜的伙计一走,他就从猪皮面里捞出一只拇指大的灰老鼠出来。 “啪!” 桌子一拍,引来周围众食客们的注意,然后那就高举着筷子上夹的小灰老鼠,大喊质问店家怎么回事。 此举直接把周围用饭的食客给弄恶心了,有的甚至直接作呕吐了。毕竟能来如意食肆吃饭的人,都是有一些家产,称得上风流雅士之人。他们哪里受得住一只老鼠在面碗里? 叶初棠刚好在店内查账,她今日穿着男装,贴着络腮胡,听说这事儿后,直接就出来了。 坊间早有传闻,如意食肆背靠镇国公府,有此传闻的原因有二:一食肆改自于镇国公叶家的旧宅;二食肆开张那天有许多名流来捧场。 然而,开业这么久了,没见哪一位名流提过这食肆属于镇国公府,更不见食肆内的伙计们提过镇国公府。如今有人闹事了,整个食肆上下仍然不曾有人开口拿镇国公府压人,伙计只是赔笑赔罪,请等那闹事的男子稍等,他们老板马上就来。 须臾后,赶来的老板是一矮个子的络腮胡男子,看起来并不美丽。听说镇国公府那一家虽然个个奇葩,但都美貌,即便镇国公叶放有几分年纪大了,那也是鬑鬑颇有须的中年美男子。 看来,这食肆有很大的可能跟镇国公府没干系。 “不知这位郎君怎么称呼?”叶初棠问。 “在下姓陈,陈大安。” 叶初棠请陈大安稍安勿躁,把筷子上的老鼠放下。 “你们厨子做饭这么恶心,总得给个说法吧?我这碗是看见了,你家的猪皮面那么受欢迎,不可能几煮我这一碗吧?”陈大安质问。 “那是,一大锅呢,水一直开着,一直在sp;   陈大安拍拍手,示意众人听听,“大家都听到没,你们吃过的面里面也有鼠!” 众围观的宾客纷纷闹了意见,要讨说法。 王湛刚回京城,便来了如意食肆用午饭,走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福安在旁叹道:“这麻烦可不好处置,碰到耍赖的根本说不清。大王,咱们要不要帮叶娘子?” 王湛轻笑,语气肯定:“她能处置。” 叶初棠请大家先去厨房,看一看他们煮面的大锅。 众人都跟着去了,果然是一口大锅,里面煮着滚烫的白汤,面一直不停地往里下,等面熟了就用长筷子挑面捞出,再加猪皮等配菜,然后再浇汤。 “如大家所见,汤是白的,面是白的,若掉了一只鼠进去,捞面的时候很显眼容易看到。再者说,这么滚烫的汤,这么小的鼠掉进去,一下就煮熟了。再瞧瞧陈郎君的这只鼠,瞧着还挺生的,这鼠若是切开的话,还会有血流出来。” “是啊,这么小的鼠进这锅里,立刻就能烫熟了,哪里可能会流血。”众人附和。 陈大安辩解:“谁说一定是煮面的时候掉进去的?怎么知道不是把面盛进去的时候,鼠掉进去的?” “热锅掉进去早熟了,所以这么生的鼠,肯定是盛面了之后才掉进碗里的。未免有客人口急烫嘴,我们这浇汤都是稍微凉了些后才盛入,不可能立刻烫死一只鼠。是活鼠的话,遇热汤或热面难道不该挣扎逃跑么?伙计只要不眼瞎,肯定会看到的呀。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只小鼠在面碗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才安详地躺在碗底,没挣扎逃跑。那么问题来了,这一碗好好的面,为何会有一只死鼠进去?鼠不是活的跑进去的,那是怎么进去的?忽然从天上掉进去的吗?” 叶初棠解说全程带笑,反问的时候,语调轻轻地,随和至极。让人觉得很温柔态度好,很讲道理。 围观的众食客们在叶初棠反问之下,开始自主分析,找寻答案。 “是啊,既然不是活的,死了的鼠,为什么会刚巧在面碗里?” “那肯定是有人特意放进去,想讹店家。” “还别说,真有别的酒楼遇到过这种事。” …… 叶初棠没有一句指责,言明说是陈大安蓄意放死鼠陷害如意食肆,是围观的众食客们自己得出了这个答案。食客们当然非常相信自己推论得出的事实,丝毫不质疑,只质疑陈大安。 陈大安慌了,他做好反驳如意食肆的老板和伙计的准备,但他没想到众食客们会跟他对立,纷纷指责他。 “不如报官府来查吧。”叶初棠赌陈大安的身份禁不起查,报官的话他的身份可能就会露馅了。 陈大安果然更慌了,转头就要跑。早有伙计受叶初棠的嘱咐,看着陈大安。趁机立刻拿住了他,送他去见官。 众食客们见陈大安要跑,已然了然怎么回事了,纷纷骂其无德。 “必然是其他人见不得我们如意食肆好,才会这般。”有伙计喊道。 食客们纷纷就想哪一家最有可能,怀疑最多的就是声鹊楼。 事实证明,这陈大安确实跟声鹊楼有干系。陈大安是声鹊楼老板的远房表弟,一家子人都在为声鹊楼跑腿做事,许多年来一直受声鹊楼老板的接济。 当然,陈大安并没有供出声鹊楼,他自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只供述承认是他看着表哥为生意发愁,他就擅自做主想了损招,去如意食肆找了麻烦。 事情到底怎么样,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熙春等都鸣不平,觉得声鹊楼没受教训。但这事在叶初棠这里,就算了了。 “出了这事之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别家干这种事了,这就够了。” 叶初棠没想到,几天后,这事还有后续。 陈大安死了,人被吊在自家的房梁上,嘴里塞着一只死鼠。 正常他若是死了,叶初棠可能不会关心案子如何。但陈大安嘴里塞得那只死鼠,仿佛像是昭示着他的死与如意食肆有关。 京城府衙的南宫令丞特意来了一趟如意食肆,质询那日陈大安在如意食肆的面碗里放鼠的情况。整个如意食肆的人员名单都被统计了一遍。南宫令丞还特意只问了一番熙春,问她可是如意食肆真正的老板。 叶初棠直接另择时间,见了南宫令丞。 刚见面,叶初棠就注意到对方头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使君有话不妨明说。” 之前如意食肆就被这位令丞卡着不能开业,如今出了命案,他又一直盯着如意食肆。叶初棠很难不认为,这位南宫令丞跟她有宿仇。 南宫迁打量一番叶初棠后,挑眉嚣张道:“也不怎么样啊,我祖母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叶初棠略有所悟,上次在崔老太妃夸夸之下,全京城有不少死了妻子的鳏夫把她视为可议亲的对象,估计这位南宫令丞也在其列。 “是不怎么样,南宫令丞不必烦忧,我对当继母也不感兴趣。” 南宫迁扬眉,“那祖母她老人家可要失望了,她特意嘱咐我,先卡着你的食肆,这样你就会托人求到府上,欠个人情好有来往。” 原来是这个缘故。 叶初棠反问南宫迁:“所以这次命案,令丞也有此意?” “人命官司岂是儿戏!那陈大安的死法叶娘子难道不觉得奇怪么?口衔鼠,像是在特意警告什么。”南宫迁说这话时,特意观察叶初棠的脸色。 “有利益争执,才容易出命案。那日的事已然当场澄清,出丑的是陈大安,我什么损失都没有,我何故要他的命?” “这陈大安如此一死,那就是杀鸡儆猴,今后可没有同行再敢惹你们如意食肆了。” “是有这好处,前提我真是一名商人,为了逐利开这间食肆,为钱为利想长久经营,或许还会有此野心。但我志不在此,我开食肆是为了寻人。” 叶初棠顺势将郑玲歌的画像交给南宫迁,顺便跟他说了宣城黑蝎子的案子,将她誊抄的名册一并给南宫迁看了。 “令丞若对陈大安的命案感兴趣,想必也会更感兴趣这桩案子,揪出这些细作的功劳,绝不低于带领千军万马打赢一场胜仗。” 南宫迁在认真看过名册之后,笑了起来。 “祖母往日眼光不怎么样,这次倒是不错。” 南宫迁先命属下誊抄名册,并派人去宣城取案卷。 随后他就直白地向叶初棠介绍自己,年纪二十七,妻子身亡三年,有五子一女,二子为嫡出,三子为庶出。若叶初棠此后不孕无子他也能接受。 “承蒙厚爱,在下不配。”看得出南宫迁行事是个直爽性子,叶初棠也不兜圈子,直白地拒绝。 “那太遗憾了。”南宫迁被拒绝后没半点失落的样子,对叶初棠道,“你说这案子我接了,但陈大安的案子你们依旧嫌疑在列。” “随便查。”清白人不怕被查,叶初棠无所谓。 南宫迁:“再列一个名单,我怀疑有可能是叶娘子的倾慕者或其他重要干系者,因见不得叶娘子委屈,偷偷把人解决了,给叶娘子出气。” 叶初棠挑眉。 熙春也挑了眉:“那可太多了,南宫令丞确定要?” 南宫迁点头表示确定。 “那请南宫令丞略等三日,婢子才能把名单整理清楚。” 南宫迁瞪圆眼:“这么多吗?只列在京人士呢?” “有些要核实是否在京,也得一天时间。” 叶初棠提醒熙春:“记得把皇帝陛下和东海世子都加上去。” 南宫迁眼睛瞪得更圆,“叶娘子没开玩笑吧?” “南宫令丞见过有人拿皇帝陛下开玩笑的么?我是看得出南宫令丞是正直为官之人,才如实相告。只要南宫令丞敢查,我们就敢写。” 叶初棠也怀疑陈大安的死,可能是跟她认识的什么人有关,她真心希望南宫迁能查清楚。 “行……行吧,写。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两位就别写了,我记着了。” 南宫迁抖了抖嗓音,然后他沉默片刻,大概是琢磨透了镇国公救驾被恩封的真相,他突然又对叶初棠补了一句。 “我之前跟你提祖母、介绍自己的事儿,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还有我卡着你食肆的时候,是李司马出面帮你求情,该不会就是来自陛下的——” 南宫迁懊恼地拍自己脑门一下,“祖母害我啊!” “东海王也得算上。”叶初棠道。 熙春刚要应承,南宫迁忙抬手示意,“这我也记住了,不用特意写。” “算了,还是别写了,我当什么都没听到。等回头叶娘子发现谁最可疑,再把人名递给我就行了。” 南宫迁怕他拿到这份儿名单之后,也会跟陈大安一样,不出三日就被吊死在房梁上,口塞一只老鼠。他若也死得这么可怜这么惨,他祖母见了一定会伤心的。 “南宫令丞若有黑蝎子的线索,可否通知我一声?我之诚挚想必南宫令丞已经有所感受到了。” 食肆被南宫迁卡住开不了业的时候,叶初棠曾调查过南宫迁这个人,年纪轻轻能位居京城府衙的最高长官,确实有些能耐。他在为百姓伸冤破案上面,是一把好手。 “叶娘子下次可以不必这般诚挚,秘密知道得少点,我这官才能做久点,才有可能帮叶娘子找到郑玲歌的下落。”南宫迁叹道。 “南宫令丞的意思我明白。”叶初棠会意了,“今日对南宫令丞的坦言,只你我二人知晓,我不会外传。” “胡说,明明是三人!”南宫迁指向熙春。 熙春立刻解释:“我不是人。” “对,她不是人。”叶初棠附和。 南宫迁眯眼,似乎再说:你们主仆怕不是有大病?这就合起火来睁眼说瞎话了。 “她是我心腹,心和腹怎么能算人呢?我们是一体的,出事共担。” 南宫迁勉强接受叶初棠的解释,这才告辞了。 叶初棠沉吟了片刻后,对熙春道:“那两个细作不能留了,下次她们再出门见人,给我抓个正着,丢给南宫令丞处理。” 熙春应承。 “拿李山花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不同于王修珏,王湛是个危险人物,他的属下也同样危险。 次日,李山花就借着出去采买的时候,见了福安,二人立刻被围堵个正着。福安带了人来,他们拼死抵抗,最后伺机逃了。 李山花不幸被擒拿至了府衙,刚巧南宫迁这时候进宫面圣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李山花已经越狱逃了。一名狱卒被李山花扭断脖子弄死了,李山花直接换了狱卒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了大牢。 南宫迁震惊不已,当即命人全城通缉李山花。 李山花到王湛跟前复命的时候,老实跪地,连磕数次头赔罪。这是她当细作潜伏最短的一次,她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么早就被发现了。李山花仔仔细细反思自己这几天的作为,始终没想明白,她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惹了怀疑。 王湛轻笑,“怕不是最近,早有怀疑了,只不过暂且留着你。近来出了事,这才不敢留了。” “出了事?”李山花起初不解,随后醒悟过来,“是陈大安的死?” “小丫头,聪明归聪明,胆子太小了。死个人罢了,帮她警醒一遭,瞧给她吓得。”王湛接过福安端来的茶,淡淡抿了一口。 “叶娘子确实是个心善心软之人。”李山花在叶初棠的身边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真心羡慕那些能在一开始就留在叶初棠身边伺候她的人,何其幸运,她便没这种好命。 王湛蓦地抬眼,目光锐利射向李山花,“这才几日,就想换主了?” “奴不敢!”李山花脸贴着地面,虔诚向东海王跪拜,“叶娘子昨日见了南宫迁,事后婢子发现郑玲歌的画像少了一张,应该是给了南宫迁,估计是想让他帮忙寻找郑玲歌。” “这个郑玲歌对叶娘子来说非常重要。”福安跟王湛道,“若我们能早一步找到郑玲歌,便相当于拿了她的软肋。” “蠢货。”王湛淡淡道。 福安马上躬身,聆听教诲。 “这郑玲歌若一辈子都找不到,还要等一辈子不成?”王湛心中早有成算,“三日内,我会让她会主动上门求我娶她。” …… 三日后,东海王府前。 叶初棠下了牛车后,就仰头望了一眼王府气派的匾额。 她毫不犹豫,直接打发熙春前去知会门前的守卫,要求拜见东海王。 熙春犹豫不肯,她拉住叶初棠的手,“女郎,为何不去求陛下?女郎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过陛下了,当初说好了要给陛下做一道菜,到现在还没兑现承诺呢。凭陛下对女郎的宠爱,女郎只要哄他一句,他定会为女郎赴汤蹈火。” “求他变数多,不如直接来求东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决。”叶初棠瞪熙春一眼,问她去不去。 熙春只得依言去传话。 二更合一(血如意弄死他...) 须臾后, 府侧门开了,有一老婢前来引路。 叶初棠命熙春跟紧了她,低声嘱咐她道:“这东海王府的气派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着, 咱们如今有幸登门了, 你要珍惜机会,睁大眼好生看看,多长点见识,回去跟小姐妹也有话聊了。” 熙春睁圆眼看着叶初棠,见叶初棠回瞪她一眼, 忙点头应承。 老婢笑问叶初棠是走小路还是大路。 “有什么说法?” “大路宽敞气派,要走远一些, 小路崎岖狭窄,但近一些。” 叶初棠:“小路。” 老婢又笑,领着叶初棠走了夹道,然后就拐进了一处园子。小路以碎石铺成, 碎石中可见穿插着一些发白发绿的石头, 瞧着就知是玉石。普通百姓来走这路, 怕是走不了两步, 就会忍不住弯腰想要把路上的石头给扣下来。 整个园子依坡势而建,丛林茂密,屋舍穿插于其中。水长流,自坡上而下, 从假山叠石中倾泻而出, 水声汩汩, 瀑布旁两树梨花开得正好, 一座云亭点缀其间,境界高雅, 美似世外桃源。 叶初棠从布景上看到了几分熟悉感,问了老婢方知,这花园果然也出自公输剑之手。 穿过园子后,就到了一座僻静的楼阁前。这楼阁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听雪阁。 细看楼阁附近栽种了不少梅树,想来冬日下雪的时候,红梅绽放,这里的景致必定会美不胜收。 “在这见大王?”叶初棠叹了声,“这地方真僻静。” “叶娘子不想在此处见?那婢子去问问大王可否换个地方?”老婢看起来很好说话。 叶初棠笑,“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地方正合适。” 王湛毕竟是王氏一族的族长,言行皆为族人的表率,在明面上他还不至于干出太过龌龊不君子的事。而且据她了解,王湛眼里向来只有权财,他并不好女色。他妻子身亡多年,他一直都没续弦,连妾室都不曾有过一个。 老婢笑着为叶初棠推门,请她入内。 “不需要通传?” “若是叶娘子的话,不需要。” 这话有那么点耐人寻味了。 叶初棠笑了一声,并无退缩之意,大方地迈进了听雪阁。 进阁之后,才隐隐听到有琴音,来自二楼。 叶初棠见一楼厅中待命的婢女并无阻拦的意思,她便直接上了二楼。 王湛身穿一袭绢缎白袍,临窗而坐,坐姿优雅中略带几分富贵慵懒。 他一手托着额头,另一手懒懒地拨弄琴弦,看似漫不经心地几下,拨弄出的琴音却十分悦耳好听。这韵律叶初棠从没听过,该是他的即兴之作。 叶初棠行礼之后,便开门见山,“今日晚辈来拜见大王是有要事相求,晚辈想暂借血如意两日,用于救晚辈的兄长。” 东海王府有一柄天下独一无二的血如意。 王湛父亲当年当任东海王的时候,因灭凉国有功,先帝就将凉国的国宝血如意赏赐给了他。后来,先东海王就将血如意赠与了妻子崔老太妃,崔老太妃又在王湛大婚那日,将血如意传给了儿媳,也就是王湛的亡妻。 “哦?你兄长在回京途中,惨遭凉国余孽劫持,对方就问你要这柄血如意?” “是。”叶初棠应承。 “血如意是母亲传我亡妻的东西,照理说我并无处置权。你若想用,可问珏儿,他自小就受他祖母宠爱,再说这血如意早晚也会由他们夫妻来继承。若由他们小夫妻来求,该容易拿得到手。” 王湛说话的时候,并未停止抚琴,琴音依旧悦耳流畅,毫无卡顿或生涩之处,可见他一心二用的能耐有多厉害。 叶初棠为难地摇了摇头,“不瞒大王,我与世子之间的宿怨太深。世子前些日子还派了细作跟在我身边,叫我给抓去见官了,不想那细作厉害得很,越狱了。” “那是我派的人。”王湛道。 叶初棠惊讶地看王湛,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坦率地认了。 “闻得你喜好美食,才寻得这么一人送你,此外也怕珏儿再使什么阴招对付你,便想安排个人在你身边防着点。你那新收的婢女冬兰才是他的细作,暗中想给你下药数次,都被李山花给拦下了。”王湛解释道。 叶初棠蹙眉:“李山花当时抱着的那个婴孩——” “那个婴孩是恶徒之子,早被判了株连。我知你心善,或许要可怜那婴孩无辜,但那些被恶徒害死的人更无辜。这婴孩既然流淌着恶徒的血脉,享受过恶徒给予过他的舒适,自然要担着其所带来的株连惩罚。这世间哪有只享受不付代价的道理,你说对么?” 叶初棠点点头,垂眸道:“但大王问都不问就安排人在我身边,不管是否出于好意,都不太合适。” “你说得对。”王湛止了琴音,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他对叶初棠抱歉轻笑,“是我自作主张了,以后若再安排会先问过你。” 还有以后?给你狂的! 叶初棠满脸懵懂,不解地望着王湛,“大王既知世子对我的算计,那为何还推我去问世子求血如意?再说世子妃若知道我与世子之间的恩怨,岂可能会愿意将求来的血如意转借给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矩。那血如意在凉国时就是不能擅动的国宝,即便被赐到了王家,被当成了传给儿媳的传家宝,也是一样被看护得跟紧。宅外之事我说得算,宅内之事尽数以老太妃为先,纵然是我,也要师出有名才能拿它。” 王湛让叶初棠给他想一个他能名正言顺拿到血如意的理由,只要可以,他一定会帮她。 叶初棠想不出来,急得快要哭了,红着眼眶抱怨道:“我就不明白这血如意到底算什么宝贝,为什么那些凉国余孽非抓着不放?都亡国了,要它有什么用?别的玉如意,别的无价宝贝,替代一下不行吗?双倍几倍给他们,他们都不愿意!” “血如意在凉国人眼里关系着凉国国运,意义非凡,自然不可替代。” 王湛让叶初棠喝口茶冷静一下,心急解决不了问题,她大哥还等着她解救。 “此事得幸还未外传,若已被朝中人知晓,你纵然再有什么好主意来求我,也不可能从这里拿走了。” 王湛的言外之意,叶初棠要抓紧时间,趁着现在知情人少,还可以当私事解决。否则时间一长,秘密保守不住了,外传到朝堂之上,朝臣们绝不会让凉国余孽有机会得到血如意,到时必然会以牺牲她兄长为代价。 “那怎么办?”叶初棠丧气地靠在桌边,双手托着下巴,然后抬眸瞄向王湛,“其实我确实还是有一个别的想法,但我不敢说。大王之前说的话真作数?我只要能想出来可以让大王名正言顺帮我的理由,大王就帮我?” “嗯。”王湛淡淡应一声,回看叶初棠。 两厢对视间,很多意思不需言表,彼此心中皆了然。 “大王此前待我就是特别的,我果然没多想。”叶初棠坐直了身子,端起王湛之前让她喝的茶。 王湛淡笑,他年长了,不似年轻人那般开口说什么情话。叶初棠能自行会意,懂他的心思,再好不过。这个倒真省心,比起前一个不知好了多少。 “我得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此之前我能先看看血如意么?我想看看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叶初棠道。 “又爱又恨?”王湛立刻抓到了重点。 叶初棠应承道:“恨自然是因为挟持我兄长之人跟我讨它——” 王湛正要开口问她爱是什么的时候,叶初棠喝茶喝得咳嗽了,把脸咳得通红。 王湛便淡笑作罢,不难为她了。今日算他出手帮忙,是她自己的所求,算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日后她自然该好生表现。 半柱香后,婢女捧着木匣来,那木匣通体为打磨得锃亮的红木,四角包着金边,整个匣身都镶嵌着金玉宝石,光这匣子看着就知价值不菲。木匣打开之后,里面的血如意便呈现在了叶初棠跟前。 叶初棠得了王湛的允许之后,就小心从匣中取出了的血如意,她左右仔细观赏了一番。通体血色,但成色并不一致,前深后浅,拿在太阳光之下欣赏,似有红色的流光流淌其中。 “润,透,还是稀有的血色,难关此血如意会被奉为国宝。” 叶初棠对着熙春的方向举高了玉如意,从底下往上又观看了一番,然后啧啧称叹。 “从;   王湛淡笑旁观,随她摆弄,目光里带着纵容。 叶初棠随即就把血如意小心地放还到了盒子内,然后表情严肃地看向王湛。 “我该告辞了,回去后要尽快与父母议定。” “好。”王湛目送叶初棠转身时,忽然发问,“你真不孕?” 叶初棠顿住脚步,她转过身来,嘴唇微动,正要开口。 “听闻宋青之那里有一种药,可令女子避开癸水。”王湛审视叶初棠的目光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叶初棠对王湛笑了下,转身飞快地下楼了。 王湛收回目光,嘴角笑意更加深了一分。 王湛双手覆在琴上,须臾间,琴音便传出了听雪阁,行云流水,淋漓明快。 王修珏正陪妻儿逛园子,忽听从听雪阁传来的琴音,他不禁高兴到:“难得阿爹今日开心,一会儿咱们带孩子去拜见阿爹。” …… 叶初棠上了马车之后,就给熙春研墨,令她作画。 车停至京外东十里官道旁的四方茶铺后,叶初棠飞快下车,找到了四方茶铺的老板公输剑。 公输剑正在灶台前烧铁,震惊地看向突然来访的叶初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什么人,想找你还不容易。”叶初棠立刻将熙春在车上画的图纸铺给公输剑看,请他帮忙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哟,这不是亡凉的大宝贝血如意么?叶大娘子,你当我是大罗神仙呢,还能再给你造一个血如意来?” “六七成像就行。” 公输剑连连摇头表示难。 “哦,原来这你这么不行!”叶初棠立刻卷起图纸就走。 公输剑怒了,立刻拦住叶初棠的去路,“什么叫我不行?这天下就没有我公输剑不行的事儿!放这,该搞得料子你搞,三日后来取货。” “明日,我急。”叶初棠竖起三根手指,“你一直想要的那三种铁料我可以帮你弄到。” 公输剑立刻道:“一言为定!” 熙春至此终于明白了自家娘子的谋算,忧心忡忡的同时,还有一点她很不解。 “娘子为何不在去东海王府前,告诉婢子实话?” “我要你这张脸最真实的反应,才容易骗过他。”东海王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物。 熙春舒口气,“我还以为娘子关心则乱,真打算为了大郎君牺牲自己。” 叶初棠哼笑,从点心盒里中取了一块红豆酥。 “我最恨别人算计我在乎的人,那王湛是有几分过人的能耐让我钦佩。但从他算计我大哥开始,我跟他便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样的人留不得,必须弄死他,不然有朝一日就是我死。” 话毕,她就把蛋卷塞入口中,利落地“咔嚓”一声。 熙春睁大眼,轻声问叶初棠可是认真的。 “娘子之前还劝过我,东海王这人得罪不得,能绕着走就尽量绕着走。” “是啊,我这人不争不抢,多安分呢,怪就怪他不给我机会绕路走。”叶初棠咔嚓又咬了一口蛋卷,眼神决绝。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她不是兔子,打今日起她便叫王氏父子见识见识,得罪她这只披着兔皮的狼的下场。 叶初棠挑起窗纱,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料知山雨欲来。 两日前刚下过一场大雨,夜里电闪雷鸣,雷声响亮得很,闹得叶初棠后半夜都没睡好。 叶初棠令熙春默背一下她在京施恩过的‘小弟’名册。 她选了符师,又选了杂耍、马医和庖厨。 这四人自不必说,都是受她恩惠之后,发誓愿为她赴汤蹈火之人。 当然,叶初棠绝不会真让这些人为她舍命,只是叫他们分别帮自己一个小忙就行。 叶初棠归家之后,就匆匆赶回房,打算易容后再出门。 她一推开房门,就感觉到屋子里氛围不对,清夏用特别战战兢兢的眼神看着她。 叶初棠挥挥手,把熙春和清夏等人都打发了。往里间走,果然见萧晏负手立在前东窗前。 萧晏感受到叶初棠的靠近时,只是把背在身后的手慢慢握了拳。他一声未吭,也未回头去看叶初棠。 叶初棠斟酌了下,先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果然没有心。”萧晏语调轻缓,似在讥讽,又好似松了一口气。 “我有心啊,没心怎么活?”叶初棠又倒了一杯茶,递给萧晏。 萧晏低眸冷冷地看着送到自己跟前的茶,她手指白皙纤细,指甲粉嫩如珠贝一般,每一处长得深得他意,赏心悦目。偏偏就是这个他最放在心尖上的人,在兄长遇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找的人不是他,而是王湛。 纵然他吃尽千辛万苦,当了万万人之上帝王又如何?他在她眼里,居然不如那只根基深厚老奸巨猾的狗狐狸! 萧晏指尖狠狠抠着手心,面无表情地抬眸,目光如芒刺一般射向叶初棠。 “若没有心,我当初为何要出手帮阿晏,留阿晏在我身边三年?阿晏要是不确定我现在有没有心,可以摸摸看。”叶初棠挺胸抬头,示意萧晏来。 萧晏被叶初棠这举动气得更无语。不过她能这般跟她说话,是不是代表—— 萧晏自嘲嗤笑,他又在瞎想什么。她心里若真有他,这段时日怕是早就察觉到他变化,会为他心忧为他思,至少会关心问候打探他一句,没有,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 萧晏之前虽然口上对秦路吩咐,撤走了所有跟在叶初棠身边的人,实则他在暗地里有派两个人偷偷关注叶初棠的一言一行。 此举出于两个目的:一叶初棠如再遇急事或危险事,他可以第一时间赶到。二他想知道叶初棠会不会察觉到他这段日子的异常,然后念她一句,想他一下。结果这两点都让他分外失望,反化作两把利刃在狠狠插在他心窝上。 “王湛应你什么了?”萧晏直勾勾地盯着叶初棠。 “应该是我应王湛什么了。”叶初棠纠正道。 萧晏立刻红了眼,钳住她的下巴,“叶初棠,你很有本事惹恼寡人!” “疼。”被迫仰头的叶初棠不得不仰眸看着萧晏,见他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用食指戳了戳萧晏坚硬的胸膛。 萧晏瞪她一眼,收紧手劲儿,似要掐断叶初棠的脖颈。 叶初棠“唔”地吃痛一声,萧晏立刻松开了手。 “若我没揣测错的话,他想娶我。”叶初棠边揉下巴边说道。 其实没多疼,她每次都会在萧晏真用劲儿之前喊疼。 萧晏怒了,刚放下去的手当即攥了拳头。 “阿晏也想娶我,但你们的目的截然不同。”叶初棠拉起萧晏攥着拳头的手,掰开来看,他掌心都快被他掐出了青紫,“幸而你没长指甲,不然就抠烂了。” 萧晏抽走手,不愿听叶初棠这些似是而非地关心他的话。她不过是嘴上甜罢了,从没走过心。然而他每次听她说这些话,却都走了心。何其不公,不管她伤他多少次,他都不忍心伤她一根一毫。 “等我把兄长救回之后,我就给阿晏做我答应好的那道菜,我学会了。”叶初棠道。 “撒谎。”萧晏冷嗤,“你近段日子除了忙便是享受,没进过厨房半步。” “被我发现了吧?说是把人撤走了,实则暗地里还有人。我就知道你这样,所以这段日子我才故意不念你一句,就要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叶初棠的话音还未了,萧晏就立刻出声求证:“真的?” “当然是真的。”叶初棠从妆奁里拿出络腮胡,用黏物涂抹一番后,交给萧晏,把脸凑近了他,“给我粘胡子。” 萧晏兀自怄了大半月的气,就因叶初棠这两句话轻而易举给散了。他看着叶初棠凑过来的小脸,不禁俯首在她嘴上亲了一口。 “别闹,要忙着救我大哥呢!”叶初棠示意萧晏快粘胡子。 萧晏直接把胡子拍在了叶初棠脑门上。 “你大哥没事。” “没事?” 胡子像额前碎发一般遮盖了叶初棠的眉眼,叶初棠忙把胡子撩起来,惊讶问。 “真的?我明明收到绑匪的信,信里面还有我大哥的贴身之物。还有我大哥的贴身随从,他亲眼看见那些凉国余孽把他掳了去。” 萧晏坐下身来,品茶没说话。 叶初棠赶紧殷勤地凑到萧晏跟前,继续追问:“是阿晏及时出手救了我大哥么?” “可惜有人不认为寡人有这能耐把问题解决。”萧晏说这话时,特意冷冷瞥一眼叶初棠。 “谁啊?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有人这么认为呢。”叶初棠蹲在萧晏跟前讪笑,忙问萧晏她大哥怎么样。 萧晏睥睨她,学着叶初棠在东海王府前说过的话:“求他变数多,不如直接来求东海王,可以立刻把事情解决。” 叶初棠吃惊地看着萧晏,她当时说这话时明明压低声,只有熙春能听见,熙春绝不可能背叛她。 “别以为只有你身边有能人,寡人可是一国之君。”萧晏甩了一下被叶初棠拉扯的衣袖,一派高傲君王做派,似乎把叶初棠当成是什么脏东西,要嫌弃地把她拂走。 “我说求陛下变数多,是因为这事根源在东海王身上,那些匪徒要的是血如意,而那血如意只有东海王有。东海王从始至终算计的就是我,我何苦把陛下绕进来,徒增变数。那王家不好对付,我早猜到陛下要对他们徐徐图之,我不想给陛下增添麻烦,令陛下因我坏了大计,所以才不想求陛下。 是,怪我不够聪明,没料到陛下早有谋算,早把我大哥问题解决了。若早知这事不会给陛下添麻烦,陛下举手之劳即可成,我必然是第一时间来求陛下。” 萧晏听了叶初棠这番解释后,心中动容不已。原来他的棠棠不求他,是因为心里真的有他,担心会给他添麻烦,坏了他的计划。 “棠棠。” 叶初棠扭过身去,这次换她不理会萧晏了。萧晏拉她衣袖的时候,叶初棠立刻拂袖甩开他,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是寡人误会你了,棠棠别气。” “哼。”叶初棠双手抱胸,依旧不理他。 “不想见你大哥了?” 萧晏一句话,令叶初棠立刻转身。 “我大哥他在哪儿?” “你先回答寡人,你应了王湛什么?” 叶初棠:“回来问问我父母,考虑考虑——” 萧晏脸色顿时不愉。 “怎么弄死他。” 二更合一(变) 萧晏脸色这才稍微转晴, 他目色很沉,淡淡哼笑了一声。 “杀王湛容易,难的是瓦解王氏早已根植在朝廷内外的势力。王氏把持着全国近半数官员的仕途升迁, 余下的半数又被其他门阀分割了七七八八, 真正掌握在帝王手中的不足一成。” 叶初棠感慨:“当皇帝太难了,而且王家庞大至此地步,未必只满足于现状。” “早有不臣之心了。可知我为何能从六年前的一个废物皇子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论起来,正要感谢王氏这份不臣之心。他们觉得相对于五皇子而言,支持我登基为帝, 更容易取而代之。” “那你为何——”叶初棠小声嘟囔了半句话后,抿嘴不再说了。 叶初棠本来顺口想问他为何一定要当皇帝, 为何要选择一条那么累那么难又危险的路来走。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话,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转念想,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当年他和丽妃被欺负到那地步,自然是该反抗。萧晏有他自己注定要走的宿命。 萧晏看一眼就明白了叶初棠想说什么。 “先皇后无子, 先帝曾允诺过要立我为太子。巧的是他说这话的第二日, 人就中风了, 卧病在榻。自那之后, 先皇后便派人驻守了他的寝殿,我与丽妃从不得机会见他。后来不出一月,我们就被以‘自请祈福’的借口强逼离宫,送到了岭南。我答应过先帝, 也答应过丽妃, 会为明君, 做好大晋的皇帝。” 萧晏温柔拉住叶初棠的手, 叶初棠却低下了头,愧疚不敢看他。 她知道了, 她跟萧晏的格局完全不一样。她只想着享乐自在,只在乎自己以后的生活是否被束缚,萧晏要顾及的事情远比她庞大有意义得多。所以相比之下,她的坚持显得那么自私和毫无意义。 “你怎么了?”萧晏发现叶初棠的情绪不对,纵然是得知自己的兄长被擒,她都不曾有这种情绪。 而且从王湛拿她至亲兄长直接威胁她这件事,让叶初棠在萧晏身上看到了难能可贵的一点。他纵然身居帝王高位,脾气不好,有点暴戾,有点疯,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做强逼她任何违背意愿的事。以前她以为是她够聪明机灵,能成功应付得了萧晏。现在她明白了,所谓的让步和纵容,都是深情以赴。 “没什么,我要去见我大哥,可以么?”叶初棠张口的时候,嗓子有点哑。 “嗯,我同你一起去。”萧晏攥紧叶初棠的手。 叶初棠抖着睫毛,慢慢抬眼看了一眼萧晏,把手抽走了。 “我一个人可以。” 萧晏看了眼被叶初棠抽走的手,正要开口,又听叶初棠问他明晚有没有空,就点了头。 “明晚戌时三刻,我们城东四方茶铺见。” 叶初棠把络腮胡沾到脸上后,直接披了件男子穿的大袖袍便匆匆走了。 萧晏独留在房中,看着自己那只被叶初棠握住过又抽走的手,目色忽明忽暗。 秦路静步从门外进屋,凑到萧晏身边。 “寡人若失算了,该当如何?” 秦路斟酌半晌,小心道:“放下?退一步好阔天空?” 萧晏的眼神骤然暴戾,凌厉地刺向秦路。 秦路忙哆嗦改口:“失算了就继续算,直到不失算为止!” 萧晏顿然换成一副冰冷的帝王面容,步履生寒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叶初棠在李麟的带领下,抵达了和县。 在和县内的一处民房外,叶初棠被她大哥叶缙拒之门外。 叶初棠来脾气了,直接踹门,“你放我进去,不然我爬墙了!” “你但凡有点淑女样子,也不至于时至至今都嫁不出去。”门内的叶缙损了叶初棠一句,叫她赶紧走,“我一切安好,用不着你看。” “叶缙,你有没有良心?我为了救你四处斡旋,你倒好,面儿还没见着呢就先损我。我那是嫁不出去么,是我自己不想嫁!”叶初棠分辩道。 “结果都一样。” 叶初棠:“……” 她转头看向李麟,示意让李麟命令属下开门。门里头有一批李麟的属下,正保护着叶缙。 “你们兄妹的事儿我可不掺和。”回头他们兄妹和好了,一致对外,倒霉的只会是他。类似的事儿李麟就遇见过,现在他学精了,绝不掺和。 叶初棠令熙春去借一把斧头来,她亲自砍门。 哐!斧头狠狠砸在门板上。 与此同时,民宅的北墙墙头处爬上了一名男子。本穿着一身富贵青袍,如今衣衫上多处破损和脏污。他扭过头来,在随从的搀扶下,跳下了墙头,随即就要往东跑。 叶初棠突然现身,拦住了他的去路。 叶缙一见是叶初棠,立刻用袖子挡住脸,转过身去。 叶初棠挑起灯笼凑到叶缙脸庞,叱令他把手放下。 叶缙不放,叶初棠就一把拉开他的手臂。 整张脸都是肿得,脸颊上有多处青紫,眼窝也是黑的,鼻梁和嘴角上还带着伤口,全然不见往日清隽俊朗的面容。原本斯斯文文落落大方的一个人,如今更是在他面前缩着脖子,不敢看她,像个犯错的孩子。 “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女郎,那些凉国余孽根本就不是人!我们一船人,除了给娘子传话的小安、公子和奴,其余人都被杀了。公子拦着要救人,就被他们狠狠打了一通,打晕了过去。”叶缙的贴身小厮青松解释道。 叶初棠只知道叶缙走水路坐船,被凉国余孽劫了船,对方来信要挟,向她讨要血如意。她本以为这仅仅是针对她威胁,不会有其它伤害,没想到居然死了一船人。 在给叶缙上药的时候,听叶缙细说当时的情况,叶初棠气得手都在发抖。 “那些贼匪以前俱是凉国士兵,身手强悍,下手狠辣,杀人不眨眼。他们挑拣衣着不俗的船客问明身份后,就逼其写求救书,再扯下其身上随身的物件,一并将信送出去。但他们并不留活口,随后就将人杀了直接推进水里。女的更惨,被那些畜生祸害了之后才被杀。” 因为有些地方破皮了,叶缙被药蜇得冷吸一口气。 “我倒是不明白,为何我被留了活口?他们要挟了你什么?” “你该先给我解释,你都这么惨了,刚才为何要逃,不肯见我?”叶初棠的大哥往日一向斯文优雅,举止有度,是叶氏长房唯一一个在外人看来正常的人。他这种人一向保持名士风度,决不可能爬墙头的,结果刚才却爬了墙头。 “怕你看我这样,担心过度。你看看你现在,气得脸都红了。”叶缙心疼地看向叶初棠。 “要是真心疼我,你以后就少损我两句,少催婚。”叶初棠继续给叶缙上药,问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贼船靠岸后,他们就揪小安去送信后,我和青松就被他们押到了山寨关了起来。大概过了近两个时辰,那些高手就来救我了,说是你的朋友?我瞧他们倒不像是普通的江湖人,反而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兵士。棠棠,你是不是结识了什么谋反之士?” 民间养兵如此训练有素,那可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放心吧,他们是皇帝身边的暗虎卫。” 叶初棠洗了巾帕,递给叶缙,把她在岭南认识萧晏的情况简单跟叶缙讲了。至于后续那些,不能告诉叶缙,叶缙要知道她婚前就干了坏事,一准儿能把她训到三魂六魄离体。 “怪不得,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暗虎卫。”叶缙笑叹叶初棠这次是真救了一位大贵人,“不过陛下怎会如此及时地救出我?” 叶初棠便看向李麟,看他怎么解释。 “陛下早就想铲除凉国这些余孽,奈何这群人太奸猾,不仅常换地点,还旱路水路都走。这两日我们刚好在和县地界调查,得知他们又一次劫船,就立刻缩小了范围,没想到碰巧就救了叶公子。”李麟讪笑着解释道。 “那我还真是运气好。”叶缙感慨之余,对叶初棠道,“没想到这群人居然朝你索要血如意,难道他们早知道王修珏爱慕过你?” “恶徒癫狂,哪里会管这些,见你是国公府之子,觉得能耐大,就狮子大开口了。”叶初棠让叶缙别多想了,更衣之后,就随她一起回京。 “还不能走。”叶缙突然站起身,身体刚好碰到了桌角,吃痛一声。 青松立刻搀扶,心疼劝道:“公子身上都是伤,还是少挪动为好。” 叶缙没听青松的话,急急地对叶初棠道:“咱们再去一趟山寨,我看到那些凉国余孽的身上,有你想找的的黑蝎子纹身。” 叶初棠顿然睁大眼,追问叶缙:“真的?” “在他们作恶的时候,我看见其中一人的腿上有。” 能露腿的作恶行为是什么,不言而喻。叶缙提到这时候,脸色极其难看。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突然晕了过去。 大夫给叶缙诊脉之后,告诉叶初棠不必担心,都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之所以晕厥,大概是因为饥饿和受惊过度所致。 “之前端了粥给公子喝,公子说吃不下。”青松愧疚地解释道。 叶初棠这就安排青松带着昏厥的叶缙坐车进京,进京了有宋青之给他诊治,加上在家里被照料得细致,肯定恢复得快。留他在这,他肯定会操心还想去山寨。 叶初棠随后问李麟,“那些凉国余孽可还有活口?” “有,我留了人在山寨看守。因思虑到这事可能牵扯到王家,至今才未声张,怕打草惊蛇。” 李麟引路,带着叶初棠上了山寨。 情况果然如叶缙所言那般,山寨里有一部分贼匪身上带着黑蝎子纹身。但只有一人在手臂上,其余人都在腿上。审问之后方知,这些带有黑蝎子纹身的人皆来自于北凉王府,纹在不同部位,代表不同职责的护卫军。纹在手臂上的是北凉王的贴身护卫队,纹在腿上的是普通的侍卫队。 凉国的习俗不同于大晋,他们以北为尊,被选定继承皇位的皇子会先册封为北凉王,然后再继位,北凉王基本上就等同于大晋这边的太子。 凉国亡国时,凉国皇帝和北凉王等皇族都已自尽在皇宫之中。如今十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凉国余孽作恶,不择手段地进行敛财,这些人要么成为山匪烧杀抢掠,要么伪装成良民暗中开娼妓馆,还往权贵之家安插细作……为何?这足以说明一件事,凉国皇族还有人活着,正因为有这只领头羊的带领,这些凉国余孽才会聚而不散。 “此事我会详细禀明陛下。”李麟对叶初棠道,“叶娘子早些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妥善处置好。若审问出跟纹身有关的新情况,或者问出郑娘子的下落,都会派人通知你。” “多谢了。”叶初棠道谢之后,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问李麟,“你跟了陛下几年?” “不到六年。” “那你多少应该很了解皇帝陛下了。我有恩于你,你发誓此刻不得对我说假话,不能答的问题可以不说。”叶初棠问李麟是否能做到。 “好……好。”李麟有点紧张,他预感叶初棠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为难。 “这些年他可曾对别的女人动心过?身边可有合适的女子对她嘘寒问暖过?” “没有,断然没有!” 李麟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陛下这些年从不近女色。其实陛下待叶娘子如何,我们这些人不多说,叶娘子心里想必也清楚。” “是啊,我清楚,如今更清楚了。”叶初棠转身就走。 李麟望着叶初棠的背影,费解地挠了挠头。他怎么觉得叶娘子并无感动,走得还很决绝呢? 叶初棠赶在次日晌午前返回了京城。 叶放、苗氏、郑氏等人在得知叶缙受伤之后,都守在他床前,端药送水奉汤粥。 叶缙被闹得很无奈,“我真没事,爹娘该出去会友就会友,二叔该作画就作画,二婶想算账就算账,真不用管我,这只是皮外伤,养两日就好了。” “哎呦,这孩子是不是脑子被打糊涂了?往日他不最嫌我作画不务正业么?”叶政叹道。 “是啊,居然还撺掇我出去会友。你不嫌阿爹占着国公之位而无作为,愧对君王国家了?”叶放也惊奇。 苗氏伸手去摸叶缙的脑门,“有点热,可能是发烧了,我再叫宋青之来。” “说了没事。原来阿爹和二叔早就清楚自己无为、不务正业,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如今上进也来得及。本来干吃县伯的爵位,阿爹就该愧疚,如今居然高至国公之位,如此皇恩浩汤——” “咳咳,大侄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我就先回去了哈。”叶政立刻起身告辞。 “我随他一起。”郑氏马上跟上自己的丈夫。 叶放和苗氏也起身,笑着嘱咐大儿子好好养病,就找借口走了。 叶缙缓缓吸一口气,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大哥,感觉好点没有?”叶初棠人未到,甜脆的声音先到了。她捧着一盆兰花进屋,放在叶缙的床头。 叶缙挑眉看着这盆长势茂盛的兰花,质问叶初棠:“作甚?” “君子如兰嘛,你这么君子,躺在床上没趣,我就给你找了一位志同道合之士陪你。” “拿走。” “大哥,你觉得我这种人做皇后怎么样?能母仪天下么?” 叶缙把目光从兰花挪到叶初棠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番,“能祸害苍生!大白天你做什么梦呢?你不会以为你在岭南帮过皇帝,人家为了报恩,就会以身相许,立你为后吧?你何德何能!” 叶初棠挠了挠鼻子。 “皇后是天下女子、众夫人们的表率,要立德、立言,举止端重,谦和高尚,更要帮皇帝治理好后宫。你一个小醋缸,婚还没成呢,就要求人家不能有小妾,你这心胸怎么当皇后?” “呸!你们这些男人,居然有脸说女人能容下别的女人叫‘心胸’。那怎么没见你们男人有这‘心胸’,容得了自家女人有别的男人?”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了,就是你们的物件?物件生了你,物件在昨日东奔西跑救了你?” “好好好,大哥说错话了,你别生气。大哥自然是赞同你的说法,说的是外面的世道如此,非你一人之言、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当皇后不像你嫁个普通人家,没那么多人管闲事,满朝文武全天下人都盯着你呢。” 叶缙说罢,不禁失笑。 “咱们讨论这些干嘛,你又不会真当皇后。” “大哥,这兰花你收好了!”叶初棠起身告辞。 叶缙喊叶初棠拿走未果,命屋里的婢女将兰花搬走。婢女纷纷表示不敢,都怕回头女郎发现了,被扣月钱。 叶缙叹口气,深深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并没有因为生病和受伤而有所改变。 南宫迁将近几年京城失踪的妙龄少女的名单总结了一份儿,差人送给了叶初棠。 天已经快黑了,叶初棠要前往四方茶铺赴约。 她在坐车的时候,翻看了这份儿名单。 当时间翻到近两月时,叶初棠发现其中有一名失踪的少女叫谢秋蝉,年纪十四岁,从身高到样貌的形容上都有几分像秋月。加上秋月的记忆里觉得蝉非常重要,叶初棠很怀疑秋月的真实身份就是这位谢秋蝉。 叶初棠当即叫停马车,吩咐人拿着秋月的画像送给南宫迁,令其确认身份。 到了四方茶铺,公输剑就将他造假而成的血如意以及装血如意的盒子拿给叶初棠看。从盒子外表来看,逼真无二。至于血如意,则有七八分像。 叶初棠摸了摸,手感居然也有几分像,不禁问公输剑由什么材质制成。 “琥珀、桃胶、玉石粉之类的东西呗。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玩意儿假的就假的,经不起查验,或火烤一下,或摔打一下,立刻能辨出真假来。” “足够用了。”叶初棠将公输剑想要的那种铁料给了他。 而后,她就等在四方茶铺前,至戌时,她就见萧晏骑着马自远处而来。 萧晏已然是提前三刻来了,他没想到叶初棠早就到了,下马后,便问叶初棠何时来的。 “只早到了一会儿。” 叶初棠等萧晏喝了口茶后,就带他去了附近的山里。 “我朋友跟我说,这里野鸡很多,晚上也容易捉。” 叶初棠从车上拿了网、筐、粟米和绳子,找了一处靠近溪水的地方,开始设陷阱。叶初棠从下车开始,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熙春等都候在车边,没帮忙也没跟着。 萧晏要伸手帮叶初棠拿,叶初棠没用,只让萧晏给她打灯笼就行。 等布置好陷阱之后,叶初棠就在溪水下游捡柴引火。她备了火镰和火石,点火的时候还是有几分费力。 萧晏大概明白了叶初棠这次叫他来的目的是为了亲手给她做一道菜。他帮忙弄了些松枝和干草絮添上,叶初棠这才点燃了火。 等火堆烧旺了的时候,那边陷阱也捉到了鸡。叶初棠抄出匕首就要去杀鸡,被萧晏夺了去。 “说好了,烧火可以帮忙,别的都要我亲自动手。” 叶初棠又把匕首抢了回来,让萧晏只管看火就好。 萧晏坐在原地却难安了,他没想到叶初棠做这道菜,会从抓山鸡开始,每一步都真的自己亲自来。她一向爱用甜言蜜语省麻烦,怎么如今处处都不偷懒钻空子了? 半个时辰后,叶初棠拎着收拾好的鸡回来,衣服湿了一大片,衣角上还粘着未清理干净的鸡毛和血污。叶初棠从篮子里取出早备好荷叶,先用盐等佐料把鸡腌制后,裹上荷叶,又将和好的湿黏土把荷叶鸡包裹好。 火堆旁挖了坑,埋了鸡,再把火移了过来。 叶初棠随后端了一盘点心给萧晏,“先垫一垫,要等一等才有得吃,大概一个时辰?” 萧晏笑了一下,多久他都愿意等,只是他不懂叶初棠为何今日叫他来,特意做这个菜给他。 “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没有,今日只吃鸡谈鸡,不说其它。” 一个时辰后,叶初棠把荷叶鸡挖了出来,万幸鸡真的熟了,撬开黏土后,香味儿就溢了出来。荷叶的清香味儿很足,鸡肉烂的脱骨了,咸淡正好。比起那些厨子做的可能差一些,但对于第一次真正自己做饭的叶初棠来说,可谓是非常大的成功。 “味道极好,很厉害。”萧晏尝过叶初棠递过来的鸡腿的后,笑着夸赞她。 俩人分吃完一整只鸡后,叶初棠就起身跟萧晏道别。 “在晚归的话,我大哥知道了一定会骂我。” 萧晏将一瓶活血化瘀膏递给叶初棠。 “听说他受伤了,此药很好用。” 叶初棠道谢后,转身就走。 萧晏拉住叶初棠,“没忘了什么?” 以前叶初棠开心的时候或为了哄他的时候,总会在分别的时候,抱他或亲他一下。 “没有。” 叶初棠迅速抽手,对萧晏恭敬行一礼,便转身走了。 萧晏目送叶初棠的马车远行至消失于夜色深处,仍然久久矗立在原地不动。 回到国公府时,叶初棠还未下马车,府里人就急忙迎上来,高兴地告知叶初棠东蝉居士来了。 “什么?东蝉居士?”叶初棠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没想到秋月竟是东蝉居士的孙女谢秋蝉!居士得知这消息后,便立刻乘车欲来接孙女回去。此刻就等女郎回来,要亲自跟女郎道谢呢。” 叶初棠忙去正堂,发现她父母和二叔二婶在,三叔三婶居然也在,这次除了叶芳芳,他们那两位永远做不完课业的儿子也来了。 叶放和苗氏在身份上毕竟是国公,坐在上首位,左下首位第一就坐着一位老者,白发白须,面目慈祥,秋月就站在他身边。 看来这位老者就是东蝉居士谢明经了。 谢明经早已等候多时,听闻叶初棠回来了,转眸一瞧,来人是一位明眸皓齿的妙龄女子,眉眼透着激灵含着善意,一瞧是就是个好孩子,难怪她宝贝孙女能受她之手得救。 谢明经忙起身,向叶初棠作揖。 不等叶初棠发话,屋内一众其他人见状都惊呼起来,忙喊使不得。 谢明经却不在乎这些,定要让叶初棠受他此礼。 “老朽福薄,长子长媳都走在了老朽前头,他们只留秋蝉这么一根独苗,老朽却粗心大意,险些把这孩子给弄丢了。” 了解方知,秋月,也就是谢秋蝉,她自小就被抚养在谢明经跟前,和谢明经一起居住在京郊的东山蝉舍内。两月前,谢秋蝉去京城采买的时候走丢了。那一日刚好是谢秋蝉的生辰,东蝉居士才松了口,纵容孙女去京城的街上狂一逛,热闹一下,不想这一去就出了意外。 “这两月老朽心中尽是懊悔,深觉死后无颜面对长子长媳,如今——万幸啊!” 谢明经告别时,再度向叶初棠道谢,表示他会谨记恩情。 秋蝉舍不得叶初棠,抱着她,跟她含泪道别。 “离这么近,以后还会常见面的,没什么好哭的,不许再落泪了。当初听你琴音,我们就猜到你必然不俗了。”叶初棠笑着给秋蝉拭泪,哄她不准再哭,秋蝉果然听话。 大家见状都不禁笑起来。 “得空就去东山蝉舍玩儿,老朽随时欢迎。”谢明经上车前,又对叶初棠嘱咐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因为谢明经的出山,早惹来了不少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名士们在镇国公府前聚集。能远远一观圣师的风采,对他们来说也是极其荣耀之事。 如今众人一听这话,都惊得不行了。东蝉居士作为天下人敬奉的圣师,早已经谢绝访客了,这年头谁能入他的蝉舍,谁就会被名士们追捧。 谁能想到,这些年来不管是王家人、崔家人……甚至皇帝拜访,都被东蝉居士拒绝了。首位能让东蝉居士破例之人,居然是镇国公府的叶娘子,那个大家在暗地里嘲笑大龄不嫁必有病的‘奇女子’。 一更过半(名声玲歌...) 一夜之间, 叶初棠在京城声名鹊起。 她曾经行善做下的好事,被大家全盘翻了出来,人人称颂。更有不少曾受过叶初棠帮忙的人现身说法, 令众人对叶初棠的崇拜又高了一层。 “难怪东蝉居士会亲自莅临国公府, 走的时候还会诚挚邀请叶娘子随便去东山蝉舍玩儿。原来人家不是偶然行善,偶然运气好,救了东蝉居士的孙女。人家是从小开始,日日行善,才有此善报!” 有说书人把叶初棠助人为乐的几桩事编成了故事, 包括她帮助当今护军司马李麟、神医宋青之等等。故事里的她竟似女菩萨的化身,把无尽善念播撒人间。 紧接着, 崔老太妃曾在浴佛节当众夸奖叶初棠的话也被人搬了出来。叶初棠被传颂成了一名隐忍有心胸、总是舍己为人的贤女,堪称有爱有德、与人为善的楷模。 吃午饭的时候,叶初棠边拆红豆粽,边听清夏讲了外面传言的盛况。 “女郎如今堪称是京城第一善心贤女, 是所有女子学习的榜样。还说什么‘妇德者, 福之基也’, 娶娘子这样的人为妻, 才是真正拥有福气之人。不孕又如何,德行在先,子嗣在后。” 叶初棠咬了一口粽子后,微微眯眼, “这传得是不是有点太玄乎了?短时间内传这么快, 其中必有人在兴风作浪。” 熙春大惊:“难道有人要趁机害女郎?” “不, 是有人要趁机把我捧到贤德高位, 上去的名正言顺。”叶初棠往上指了指。 熙春明白过来,往上是指做皇后。 原来这里面竟有陛下的谋算?那陛下只是单纯地趁机造势, 还是说之前的事情他也有参与?大公子被歹人劫持后,刚好被陛下身边侍卫解救,似乎十分巧合……若这背后也有陛下的算计,那未免太可怕了。 熙春知道她能想到的事情,女郎必然也能想到。 那晚京郊林子里,女郎用心给陛下亲手做了荷花鸡,这是之前绝无仅有的事,这转变肯定不简单。 “大公子已经被救回,女郎打算如何应对东海王?”相较于皇帝陛下那边,熙春其实更担心这件事,东海王可不好对付。 “打发人去知会一声,就跟他说事情解决了,不用劳烦他了。” 叶初棠让熙春去库房将她前些年得到的那把曹公用过的古琴,给东海王送过去。 “算我日前给他添麻烦的赔罪礼。” “那把古琴可价值不菲。”熙春叹道。 叶初棠笑应,“是呢,我也心疼这么好宝贝要被摔了。” …… 半个时辰后,古琴被放在了听雪阁。 王湛眼中含笑,细细欣赏了两眼这把古琴。他指尖在琴弦上随意勾了两下,当即便似有沧溟之声传出。 “如何?” 王修珏刚好来请安,王湛便问他。 “不愧是曹公用过的琴,妙极!”王修珏喜欢不已,忙问王湛这琴是谁所赠。 王湛眼中的笑意更甚,“将来会做你继母的人。” 王修珏笑容继续在脸上维持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的。父亲要续弦,给他娶一位继母?王修珏脸色顿时垮了,惊诧地看着王湛。 王修珏嘴唇动了动,想问王湛那个人是谁。 王湛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悠悠啜了一口茶后,对王修珏道:“你不是爱学琴么?那这琴便送你了。” 王修珏应承,捧着琴出了听雪阁后,他的手臂开始微微发抖,胸口闷着一团怒气无从发泄。 王修珏带着抱琴的小厮,一路急行,冲回房间。 李氏正在房中哄着孩子,见王修珏回来了,高兴起身,正要迎他—— 哐! 王修珏猛地从小厮手里夺过琴,高举过头后,把琴狠狠地砸向地面。 古琴顿时被摔得四分五裂,飞起的木片划破了李氏的脸颊。 李氏吃痛地捂着脸。 周围的婢女们见状,连忙搀扶李氏查看伤势。 李氏应婢女们的请求放下了手,左脸颊被木刺划破了一个半指长的小口子,伤口不算深,血却流了不少,对比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 李氏含泪,委屈地看向王修珏。 “你往前凑什么!”王修珏烦躁地斥一句李氏,转头坐在桌边。 福盛忙给王修珏斟了一杯茶奉上。 王修珏饮了一口茶后,越想越遭遇,抬手又把手里的茶碗给砸了。 李氏和婢女等人都再度被吓了一跳。李氏委屈地落泪,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里屋清理伤口,上了药。这种事她不敢叫大夫,传出去不仅会惹得老太妃过问,还可能惹来别人的非议,伤及世子的名声。 李氏坐在床上等了好久,没等来王修珏的关心。再问他人在哪儿,居然出门去了。李氏伤心地偷偷抹泪,被婢女劝了好久才好。 至晚间,王修珏回来,进屋未见李氏迎他,他心中有几分不愉。 进寝房后,看见李氏低头不瞧自己,王修珏便问她怎么了。李氏抬头看了王修珏一眼,眼睛忍不住又红了,哭了起来。 王修珏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伤,晓得怎么回事了。 他掏出帕子,丢到李氏怀里,“哭什么哭,上了药过几日便好了。你当王家长媳,连受这点小伤都委屈得不行,以后还怎么扛大事?人家女子进门之后,都是在内处处体贴夫君,在外应酬周全,为夫君谋佳名谋出路。我不求你能干得了这些事,能懂点事就好,你还在这给我使小性儿。” 李氏心里更委屈,但她不敢哭了,忙用帕子擦干眼睛。 李氏揪着帕子,以前她心里藏话没问出口,今天她忍不住了想求证。 “我听到外头一些传闻,说世子对我——”李氏对上王修珏的眼睛,忽然不敢说了。 王修珏挑眉,面带笑意地问李氏,“怎么不把话说完?咱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 “传闻说世子有意另娶害妻。”李氏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 啪的一声,李氏的左脸当即就火辣辣得疼起来。 李氏捂着脸,委屈地哭起来。 “信他人口舌,不信你夫君是么?我当初若想娶别人,多少出身比你高的女郎排队等着呢,能轮得着你?李氏,你真真是辜负了我对你的看重。怕我害死你,痛快滚回娘家去,我写休书与你,放你一条生路!” 王修珏说罢,就要命人备纸墨。 李氏慌了,王修珏若休了她,她回家如何面对父母族人?他们整个李氏一族如今都受着东海王府的恩惠,所有族人都以她高攀了东海世子为荣。她不能被休回娘家,都则一定会被外头人笑话死,被父母和族人骂死。 李氏哭着跪地,拉着王修珏的衣袖,给他赔罪,求他原谅自己。 “妾只是想说,听说了外头那些传闻,妾绝无怀疑世子的意思。世子待妾何等真心,妾心里清楚得很。那些外人的闲言碎语,无聊又可笑至极!” “你明白就好,下次再让我听到这种话,我就会说到做到,你明白吗。”见李氏乖乖点了头,王修珏才伸手拉起李氏,用帕子随便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你的出身的确低了些,但你父亲好歹也是三品官,你为王家连生三个孩子,儿女双全,地位稳固,好端端的我何故要弄死你另娶?你但凡长点脑子,都不该信这种话,怀疑我。” “我错了,我真错了,求世子原谅妾这一次。”李氏哭得哽噎,整张脸都在发红。 王修珏冷眼瞧她这副丑模样,不禁想起叶初棠调皮灵动的模样来,两相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换作是叶初棠,这种话和这种狼狈的模样绝无可能从她身上出现。她总是有一百种狡猾的方法,勾得你对她又爱又恨,求而不得。 “本来我已经够心烦了,你还添乱。”王修珏耐心耗尽,丢了帕子。 李氏忙问王修珏之前到底因何发脾气。 王修珏:“父亲要娶继室,你将要有婆母了,想来年纪不会大了。” 以他父亲的条件,不大可能娶已经成过婚有过孩子的女人。若是待嫁的少女的话,年纪还会比他们小。不过这女子既然能赠得了曹公弹过的琴,出身必然不俗。 “这人是谁?”李氏惊诧不已。 “不知道,父亲没说。”王修珏嫌弃地扫一眼李氏,“你今后要更聪明点才行。” 李氏唯唯诺诺应承。 王修珏心想如今要是叶初棠在他身边,做他的贤内助,这点事他哪儿用愁?恨就恨那传言不是时候,叫他下不得手。 王修珏随即问李氏要了他亲手打的络子,挂在了腰间,对李氏道:“我会一直佩戴不离身。” 李氏听了这话欣慰地笑了,欲靠在王修珏怀里。 王修珏忽然起身,告诉李氏他还有事去书房处置,今晚不必等他了。说罢,人就走了。 李氏失落地坐在房中,泪珠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 “女郎,李司马来信了。” 叶初棠急忙拆信来看,果然是关于黑蝎子纹身的消息。 李麟在信中告诉叶初棠,经过一番严苛的审问,已有凉国余孽承认了,北凉王是有血脉留下,人就在京城,但什么身份不得而知。山寨里的匪徒级别太低,连这血脉的多大年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凉国血脉未绝,他们还有为之奋斗的希望。 北凉王府所留下的一批旧人都效忠于他,在凉国被灭之后,这些人就开始暗中谋划复国。开始在大晋国内做各种不择手段敛财之事,并往各权贵府中安插了不少奸细。 山寨这些年所敛的钱财,尽数都被送往了京城内一处叫苏记米铺的地方。李麟已经派人及时控制住了苏记米铺,拿了掌柜。这掌柜嘴很硬,以其子女威胁他,都不肯招供。后来还是对其子女施刑的时候,其子扛不住了,招供说他曾偷偷看过父亲藏名单于暗格之中。 这暗格藏匿的地方很妙,在米铺装米的大缸里头,谁能想到装米的大缸里竟然会有机关暗格? 从暗格里的所得确实是一份儿安插细作的名单,但名单上没有人名,只有编号,从一号一直到一百七十八号,后面跟着各个府邸,几乎把京城所有称得上号的权贵府邸都安插遍了。 那这一百七十八号人里一定有一个是郑玲歌! 叶初棠放下信后,想立刻去见李麟。 来送信的侍卫闻言,忙道:“李司马特意嘱咐,请叶娘子无比不要找他,多有不便。” 叶初棠琢磨了下这“多有不便”四个字的意思,怕是在指他怕皇帝会吃醋,惹来帝王的忌惮。 “所以这事儿娘子还是要求陛下才行。”熙春一语道破。 “是啊。”叶初棠毫不犹豫让人捎话给萧晏。 至晚间,叶初棠也没等来萧晏的回话,倒是等到了南宫迁和麒麟帮的人消息。 此前叶初棠把郑玲歌的事情透露给了南宫迁,南宫迁明确表达了有意彻查此案。叶初棠便干脆让麒麟帮和南宫迁强强联合,江湖和府衙两方消息互通有无,彻查的效果肯定会更好。 来人是麒麟帮的堂主赵方,他告诉叶初棠,经过他们好一番仔细询问和探查,终于找到了两个人识得郑玲歌的画像。 一位是如今在摆早饭摊卖馒头的年轻男子,他记得很清楚,十一年前,曾有一男子领着一名漂亮的女孩在他的早餐摊吃过饭,那名女孩的模样就跟画上的郑玲歌一模一样。 “他怎会记得如此清楚?”叶初棠问。 “当年他十岁,时常跟随父母摆摊,帮帮忙,初见郑娘子便惊为天人,觉得郑娘子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回家之后,他仍然念念不忘,就把郑娘子的样子画在了墙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念着,还时不时地描绘一遍墙上的画像。小人拿着郑娘子的画像去他家作比对,发现果然十分相像,几乎就是本人无疑了。” 叶初棠点头,示意回话的人继续。 “他眼见着一名中年男子带着郑娘子朝东去了,那条路通往城东,尽是权贵府邸所在。小人等就把这消息通知给了南宫令丞,在南宫令丞的帮忙下,小人等就使出了很多办法跟城东那条街上所有权贵府邸的家仆们打听到了情况。 有一位平原王府里的家仆说,瞧着郑娘子的画像,有几分像是他们府里的寒云娘子。这寒云娘子如今年二十,在十一年前进了平原王府,起先只是负责洒扫的婢女,后来被选中当了平原王房中的婢女,如今已然是平原王身边的贴身大婢女。平原王的身子一直不是很好,便由她辅佐掌管着府中事宜。” 叶初棠立刻起身,想要去亲眼看看那名叫寒云婢女是不是郑玲歌。 熙春忙拉住叶初棠,“娘子瞧瞧外头,天都黑了,您如何能贸然去平原王府见人?” 平原王萧礼是先帝幼弟的独子,其父先平原王身故后,他便继承爵位为平原郡王。萧晏登基之后,加封萧礼为平原王。 “去捎话的人呢,怎么还没回来?陛下怎么还不回我?”叶初棠记得萧晏一开始骗她身份的时候,说过他是平原王身边的门客,加上他登基后立刻加封了平原王,说明他跟平原王的关系应该很熟。那么只要他过来的话,她去平原王府就容易了。 “女郎,人回来了。”外面的婢女通报道。 叶初棠一刻都等不及了,只恨不得自己一眨眼就立刻能飞到郑玲歌跟前。 她快步迎了出去。 传话的侍卫在见到叶初棠后,立刻跪下,口气焦急道:“女郎,陛下出事了!” 只有一更(毒) “出什么事了?” 侍卫粗喘着气, 急急吐露的话太快又断断续续,有些囫囵不清。 叶初棠让他镇定些,深吸口气后再讲。 “平原王今日生辰, 邀陛下去府上小聚。不想那酒中有毒, 陛下刚喝了一口便吐血晕厥。如今陛下危在旦夕,众医官用尽办法未能成功解毒。 秦内侍吩咐属下去请宋神医,宋神医不在住处,药童也不知宋神医的去向。属下只得来求问叶娘子,是否办法能帮忙寻到宋神医?” “他这人没别的嗜好, 除了治病就是寻药。若没带药童出门,多半是自己出去寻药了。这时间他要么在采药回来的路上, 要么在逛城内各大药铺,你只管按这两种情况寻人,必能找到。” 叶初棠命熙春去取锣来,教给侍卫她这边特殊的敲锣之法, 宋青之识得这敲法。他若听到锣声, 应该会循声来寻。 侍卫一行来有九个人, 叶初棠把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安排上, 跟他们一起去寻人。 侍卫走后,熙春已经命人安排好马了。 叶初棠立刻骑快马就奔向平原王府。 平原王府外已经有重兵把守,叶初棠到的时候,起初被警告不得靠近。等她报上李麟的名讳后, 暗虎卫亲自过来查实, 确认是叶初棠后才将她放行。 熙春等人被带到了另一处候命。如今是非常时期, 非必要人物外都不得靠近皇帝陛下。 “陛下中毒是什么时候的事?”叶初棠向给她引路的侍卫询问。 刚才因为要抓紧时间先找到宋青之, 叶初棠没有跟传话的侍卫多问,怕耽误时间。现在进了平原王府, 她想要多了解情况。 太凑巧了,她刚查到郑玲歌可能在平原王府,平原王府就出事了。 “晌午。”侍卫答道。 叶初棠愣住:“晌午?这么久了才找我?” “最先急召医官们来诊治,折腾一番之后发现不行,秦内侍才想到了宋神医可能在京城——”侍卫解释到此,突然闭嘴了。 叶初棠往前看,发现李麟急匆匆朝她这边走过来。 “可请到了宋神医?” “要等会儿才能到。”叶初棠忙让李麟带她去见萧晏。 李麟犹豫了下,带叶初棠至一处院落后,请叶初棠稍等,他去问过了秦内侍和神武将军的意思后再说。 不一会儿,李麟带着秦路出来了。 秦路向叶初棠行礼,“劳请叶娘子去隔壁间饮茶静等,陛下这边您暂时不能见。” “为何?”叶初棠不明白,“怀疑我会害陛下?” 秦路摇头,“叶娘子若想让奴等人以后还有命活,就听奴这一句劝可成?” 叶初棠听秦路这么说,倒不好再强行逼问了,应承一声后,听话地随秦路安排,就在隔壁院落的正厅内等候。 隔壁院子里跪了一片人,都大气不敢喘地俯首跪地,身体抖得厉害。 叶初棠大概数了一下,有近百数。婢女、小厮、厨子等等,应该是都跟皇帝中毒有关的相关人士。 叶初棠特意仔细观察了一番前排跪地的婢女,没在这些人中找到她觉得五官眼熟的人,郑玲歌应该不在这里。 叶初棠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进了屋。 厅里还有别人,一名身材纤瘦衣着红色寿字袍的十六七岁少年,坐在红木轮椅上。他模样清秀,肤色极白,一看就不常晒太阳。 因为早前听侍卫提过,今天是平原王的生辰,而平原王的身体向来不好,有些孱弱。叶初棠不难猜测到眼前这少年就是平原王。 受了叶初棠的见礼之后,平原王萧礼上下特意打量了一番叶初棠。 “常听四哥提起你,今日终于得见了,可惜不是时候。”萧礼眉宇间愁云不散,抬手示意叶初棠坐。 叶初棠道谢后,便坐了下来,目光掠过萧礼,看向站在萧礼身后的四名婢女身上。四人皆是花容月貌,其中一名紫衣婢女站得距离萧礼最近,她头上所戴的头饰也是四名婢女中最精巧昂贵的。 叶初棠一眼就被这婢女的五官所吸引,螓首蛾眉,玉颊樱唇,眼似水杏一般,左眉眉梢处有一颗浅浅的痣,人温柔沉默着,看起来规矩又谦卑。 这是玲歌的五官! 她的五官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只是脸颊没以前的婴儿肥了,眼睛如此对比之下显得更大些,孩童的稚气和活泼全部褪去了,整个人更有温柔沉静女子的风韵。 叶初棠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基本礼仪,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寒云的脸看,甚至紧张的咽了两口唾沫。 “叶娘子何故一直盯着我的婢女看?”萧礼本在忧心萧晏的身体情况,他本以为叶初棠应该也会跟他一样的心情,可一转眼发现叶初棠死盯着他的婢女不放。 “大王的这位婢女很像我一位故人。”叶初棠红了眼眶,随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收回了目光。现在不是认郑玲歌的时机,等萧晏没事的时候,再谈其它。 “她叫寒云,”萧礼已然看出了叶初棠的失态,“你这位故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特别重要。” 萧礼没再应话,现在他心里更担心的是萧晏的身体。 不一会儿,有侍卫来传话告知,宋神医已经寻到了,此刻正被带去给皇帝陛下诊脉。 叶初棠稍微松了口气,有宋青之在的话,情况应该会容易解决些。 萧礼一直沉着脸,半口气都没松,静等着消息。 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大黑了,屋内外灯火通明,除了蛐蛐的叫声,安静异常。 叶初棠几次起身出门,朝隔壁的院落张望,茶也喝了两杯。 萧礼这时才抬眼看了叶初棠一眼,“四哥早说过,他若有什么意外,便让我继承皇位。” 叶初棠愣了下,看向萧礼。 “如今他在我府中出事,看起来倒像是我欲谋夺皇位一般。但我这身子,连正常走路都辛苦,更不要说彻夜熬着批奏折了,怕是三天就能要了我的命。”萧礼在向叶初棠解释,他并无害萧晏之心,也无心于帝位。 “我信大王。”叶初棠毫不犹豫地应道。 萧礼挑眉,目光略带讶异地扫一眼叶初棠。别看他如今坐得看似镇定,实则心中一直不安忐忑着。他现在最想听到的话,其实就是别人对他说相信他。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你为何会让四哥念念不忘。”萧礼对上叶初棠的眼,“你说四哥这次也会没事么?” 叶初棠抓住了“也”这个字,反问萧礼:“难道他以前也经历过这种事?” 萧礼点头,“不止一次,五皇子以前曾对他下过很多次毒手,甚至有一次欲当面砍死他,你看到过他手掌上那道疤痕没有?便是那次留下的…… 从前,他每次都万幸,能死里逃生。所以我以前说过,他大概是猫,有九条命。” “既然有九条命,这一次也一定能逢凶化吉。”叶初棠附和道。 萧礼听到叶初棠这句话后,并不开心,“我刚仔细数过了,这刚好是第十次。” “那是登基前的事,登基后有紫气护体,是天子之身,他便不止有九条命了,说不定会翻倍,几倍,几十倍,总之一定有上天保佑他没事。”叶初棠碎碎念道。 萧礼垂眸,捻着手里的佛珠,“只愿如你所言。” 叶初棠在说话间,感觉到寒云在频频看向自己,她便回看过去,当与寒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寒云立刻低下头,避开她了。 李麟进门,拱手对萧礼和叶初棠道:“经宋神医的施针,陛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命是保住了,但体内的毒还未清干净,伤及到脏腑,须得慢慢调养。” “我们能去看他了么?”叶初棠问。 “叶娘子请早回吧,陛下已无性命之忧,请娘子不必过多担心。”李麟道。 叶初棠讶异质问:“为何不让我见他?” 李麟不说话。 萧礼:“我大概知道,他一向不喜他在乎之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不让你见,大概是他身边人的揣度。他们怕回头陛下醒了,会遭陛下怪罪。” “是么?”叶初棠质问李麟。 李麟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叶初棠立刻冲出门外,直奔萧晏所在的寝房。 萧礼见状也起身,在寒云地搀扶下,跟着叶初棠一起走。 李麟慌了,连忙拦人,又喊神武将军朱寿和秦路堵住门口。 “这是什么别扭的理由,我不接受,现在就要看他。” 李麟、秦路和朱寿坚持不让。别瞧这理由别扭,陛下的脾气他们太了解了,发起疯来谁都扛不住,就得听其吩咐。 “若是他醒后计较,我一个人担着还不行么?” 三人摇头,表示不行。陛下疯起来,就是喜欢连坐,他哪里会舍得对叶娘子下手,那最后有气肯定还是会往他们三人身上撒。 叶初棠无奈了。 “那没办法了。” 叶初棠忽然走到一名侍卫身边,猛地抽出刀,将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当然她很惜命,所以刀刃距离她脖子有一段距离。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当然没必要那么认真地卡在皮肤上。 “这样总可以了吧?”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这样就好交代了。回头陛下醒来,质问起来,他们可以说是叶娘子拼死威胁要入内,他们为了留住叶娘子的命没办法了,不得不同意了。 三人立刻让路,开门,恭请叶初棠入内。 宋青之在施针完毕之后,洗了手,正坐在桌边写药方。他见叶初棠进来了,也没理会,专心致志完成手头上的东西。 床榻上,萧晏一动不动地横躺着,脸色惨白,唇色发紫。 叶初棠立刻凑到床边,查看萧晏的情况,摸了下萧晏的手,很凉。 “他中的什么毒?” “世间毒物万千,很多发作症状都有类似,很难确定具体是哪几种,但可以确定此毒毒性剧烈,非单纯一种毒物。”宋青之道,“好在随行人员处置及时,立刻给他催吐之后,又有众医官施针解毒,灌了数剂解毒汤,才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不然换做一般人,早就当场毒发身亡了。” 叶初棠忧心忡忡地望向宋青之。 宋青之将写好的方子交给了秦路后,对叶初棠道:“想必他们已经告诉你了,我已保住了陛下的命,之后调养得当便会痊愈。你还这般发愁作甚?” 叶初棠见秦路拿着药方去跟属下做交代,就趁机走到宋青之跟前,小声道:“我担心下毒之人——” 宋青之不解,“你这善心未免用得太不是地方了,下毒的恶贼你也同情?” “是玲歌。” 一更过半(一二三四我不滚...) 宋青之微微扬眉, 看一眼床榻上躺着的萧晏,对叶初棠道:“那你要及早做好决定,舍谁。” 叶初棠不爽地蹙眉, 看着宋青之。 “瞪我也没用, 我又不是逼你二选一的人。” 宋青之背上药箱就跟叶初棠告辞了,他在也帮不上忙,不如早点回家睡觉去,早睡早起,有益长寿。 秦路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时, 看见叶初棠正坐在床边,抓着皇帝陛下的手碎碎念什么。 虽然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什么, 但感觉叶娘子应该是在聊他们的过往,追忆往昔的甜蜜。所谓患难见真情,大抵就是如此。 回头等皇帝陛下醒过来知道他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样在乎她,一定会很高兴。 秦路喂药的时候, 叶初棠配合地用帕子给萧晏擦嘴。秦路就在心里又给叶初棠记上一个好, 回头等陛下醒过来, 他一定好好讲给陛下听。 至夜深了, 叶初棠依旧守在床边,抓着萧晏的手。 秦路怕叶初棠着凉,特意取了西域进贡的毛毯,拿给叶初棠披着。 叶初棠在确认萧晏还没清醒后, 去外间低声问秦路:“找到下毒的人没有?” “李司马还在审问, 这平原王府有细作是一定的了。之前李司马刚好得了一份名单, 名单上确切写明有细作被安插在平远王府, 但就是不知人是谁。可惜这份名单来迟一步,陛下已经先一步中毒了。” “怎么会这么巧?”叶初棠问秦路。 秦路摇头表示不知, “此事自有李司马和神武将军彻查,奴现在只盼陛下能早些醒过来。” 叶初棠点点头,跟秦路相比,她的心就没那么纯粹了。她不只盼着萧晏没事,她还希望灵歌也会没事。 叶初棠现在很想拉着平原王身边的婢女寒云,确认明白她的身份,然后问清楚今天的事到底跟她有没有干系。 如果有,她该怎么办?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求萧晏,玲歌才有活命的机会。 可是以萧晏的脾性,他怎么可能会原谅给他下毒打算害他的人? 叶初棠走回床边,见萧晏的额头上出了冷汗,她想讨热水去洗巾帕。她转头之际,秦路已经将洗好的热巾帕递了过来。 这服侍人的眼力绝对是第一。 叶初棠接过来帕子后,细心地为萧晏擦拭额头。他五官很深邃,眉毛漆黑浓密,眉峰特别凌厉。幸而他眼睛现在是闭上的,睁开的话,不管带着怒气还是安静又或空洞无波,都会给人一种压迫逼仄的气势。区别在情绪不同时,这种气势给人的感觉也会有所不同,发怒的时候更骇人,安静的时候更易让人忐忑,空洞的时候最令人心里发怵。 叶初棠给萧晏擦了一遍额头之后,发现萧晏在皱着眉头,就用两根手指给他展平,但一松手,眉头又皱起来了。叶初棠要再给他展平一次的时候,一双漆黑的眼忽然狠厉地盯向她的手腕,叶初棠不及张口对萧晏说“你醒了”,手腕就被迅速擒住,扭转,骨头应势发出“喀”的响声。 “痛痛痛!”叶初棠被拉扯得整个人栽倒在床上。 萧晏彻底清醒后,认出来叶初棠的声音,立刻松了手。他轻咳了两声后,勉强起身,看向倒在他身侧的叶初棠。青丝垂在胸前,彰显着他此刻的凌乱。 萧晏检查了一眼叶初棠的手腕,有些红,还好他没使大劲儿。 “她怎么会在这?”萧晏随即斜睨,目光阴冷地瞥向秦路。 秦路早吓得跪地,他知道叶初棠会替他说话,所以这会儿他什么话都不争辩,俯首贴地,只认罪喊该死。 “别怪他们,是我自己拿刀低着脖子,威胁他们放我进来。”叶初棠双手捧住萧晏苍白的脸,对上他冰冷的眸子,“我病的时候,阿晏那么细致地照顾了我,阿晏病的时候,我怎么能置身‘室’外?” 萧晏拉下叶初棠的双手,随即用纱帐隔开了他和叶初棠。 “出去,听话。” 叶初棠虽然不懂萧晏计较什么,但她懂怎么对付他,“若是阿晏怕我看见你的病容,那我可都看了大半夜了,眼睛都没眨,一直在看。刚刚给阿晏擦脸的时候,还把阿晏有眼屎的样子看了好几遍。” 帐内的萧晏身体突然僵硬。 秦路在旁大气都不敢喘了。叶娘子不愧是叶娘子,居然敢说皇帝陛下有眼屎,真乃天下第一人也。 “逗你的,在我眼里阿晏什么时候都英俊好看。心悦一个人,若只是喜欢他光鲜亮丽的样子,并不是真的喜欢。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仍不离不弃,才是共患难的真情呀。”叶初棠解释完,以为萧晏会同意她留下来,就探头进了纱帐内,结果被萧晏单手给推了出来。 “出去。”萧晏气得咳嗽了数声。 叶初棠见他咳嗽得太厉害了,不敢招惹他了,立刻退出房外。 萧礼正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白狐皮。见叶初棠终于出屋了,他忙颤抖起身,问叶初棠皇帝的情况如何。 “我刚听屋里咳嗽声,他可是醒了?” 叶初棠点头,惊讶问萧礼:“你在这等了一夜?” “四哥在我府上出了事,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该以死谢罪。”萧礼垂眸,十分歉意道。 身后的寒云听说此话,抿嘴关切地看向萧礼。 看得出来,她在真心关心萧礼。 “他现在应该是不想见外人。”叶初棠刚感慨完毕,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屋里面传来秦路响亮的喊声,宣平原王觐见。 叶初棠不禁揉了揉脸,等平原王进屋后,她就暗暗打量寒云。寒云本低垂着眸子,跟其她婢女一样安静矗立候命。因为叶初棠打量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和长久了,寒云终究是没忍住,悄悄抬眸瞄了一眼叶初棠。 叶初棠当即就抓住了寒云的目光,和她四目相对。寒云眼神里带着疑惑和惶恐,迅速垂眸,再次躲开了叶初棠的对视。 “你伺候平原王多少年了?” “回叶娘子的话,婢子伺候平原王九年了。” 叶初棠扒拉手指算了算,“平原王今年十七岁,九年的话,你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了?” “是。” “你那时候才十二岁啊,就要伺候别人。七岁八岁讨狗嫌,这年纪的孩子最顽皮难管束,你伺候他的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吧?”叶初棠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渐渐泛红了。 寒云感觉到叶初棠话语里浓浓的关心之情,感觉很莫名,嘴上她只给了叶初棠一个挑不出错的回答,“能自小就伺候大王,是婢子的福气。” “你的福气本不止这些。”叶初棠没忍住,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她转身,用帕子擦眼睛。 寒云更莫名了,疑惑地望着叶初棠的背影,看着她头上簪着的桃花簪,莫名觉得眼熟,又说不出哪里眼熟。或许是那簪子做得太像真的桃花了,她才觉得熟悉吧。 这屋子四周都是暗虎卫,寒云要原地候命。叶初棠也不好再跟她说其它闲话,干脆干点正事。她匆匆去了隔壁院,想找李麟。 行至院门口,忽然一道白光晃眼。叶初棠定睛再看,李麟已然挥刀砍了一名小厮的脑袋,血溅三尺,满地染满了鲜血,连夜风都染着淡淡的血腥味。满院跪地的王府家仆们都被吓得更加瑟瑟发抖。 叶初棠连退两步,随即转身避开眼前所见。 “叶娘子怎么来了?”朱寿人就依靠在靠近院门的墙边,察觉到来人之后,走了出来。 “陛下醒了,我想告诉你们一声。”叶初棠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朱寿察觉叶初棠脸色不对,这才想起刚才院内那一幕不太适合她看。他招呼手下关上院门,礼貌对叶初棠道了谢。 “朱将军和李司马可查到了下毒的细作?”叶初棠试探问。 “查到了。”朱寿对叶初棠道,“娘叶子请放心,我们绝不会错放任何一个有可能谋害陛下的人。” 叶初棠心虚地点点头。 “做贼的都心虚,陛下中毒之后,府里少了几个人,如今这些人都被尽数抓回。” “几个人?细作不止一个?” “是啊,谁能想到平原王府居然被安插了如此之多的细作,连管家都是。”朱寿叹道。 “管家不该是由知根知底的家生奴担任么?” “是啊,可这家生奴被人用美色收买了,妻妾都是细作,三两句话就怂恿他干了许多坏事。” 听朱寿话里的意思,下毒的细作都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寒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被抓,那是不是说明寒云已经安全了?或许平原王府有两拨来源不同的细作,这次的事跟她无关…… 叶初棠斟酌间,就见寒云推着萧礼从皇帝所在的院里出来了。 朱寿嗤笑一声,三两步上前,给萧礼行礼。 “陛下安好,你们放心。”萧礼愧疚地对朱寿道,“终究是我失察,害他有此危险,他竟未责怪我一句。请朱将军务必严查细作,严惩不贷。” “大王身子多有不便,难免给了宵小之徒可趁之机。”朱寿话毕,便目光凌厉地看向寒云,当即就挥手,命属下将寒云擒住。 萧礼和叶初棠同时用惊讶地表情看向朱寿。 萧礼大惊失色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忽回事,蹙起眉头,目光凌厉地瞪向受擒的寒云:“你是细作?” 寒云垂眸,没吭声。 因身体孱弱,一想说话轻声轻气的萧礼,猛地怒吼,声音似有冲破天之势。 “回答我,你是不是细作?” 寒云一边落泪,一边重重地点了下头,从始至终她垂着眼眸,不敢去看萧礼,也没有为自己分辩半句话。 萧礼瞪着寒云的眼神怒气更甚,他突然冷笑一声,手扶额。 默了片刻后,萧礼摆了摆手,让朱寿尽快把人带下去。 “朱将军,能否请你暂且饶她一命,不要太伤她,至少在陛下下令之前,别要她的命。”叶初棠缓过神之后,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嗓音颤抖地向朱寿提出请求。 朱寿刚见识了平原王的失态,心里暗暗琢磨着平原跟这女细作的关系不一般。转眼打量这女细作模样长得确实不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细作还被特殊训练过,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稀奇了。 可朱寿万万没想到,叶初棠也失态了,尽管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但她还是明显失态了。 相对于平原王,叶初棠胆大很多,居然敢直接为细作求情。在陛下跟前敢如此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叶娘子跟她也有干系?”朱寿不解问。 寒云也疑惑,不禁抬眸看向叶初棠。从见到这位叶娘子开始,她就能感觉到,叶娘子对她似乎又不一样的情愫。 “我怀疑她就是郑玲歌。”叶初棠见朱寿还是不太明白,让他可以去问李麟,“玲歌的事陛下和李司马都清楚。” 叶初棠之所以捎带说明皇帝也清楚,就是希望朱寿能斟酌考量,暂时不对郑玲歌下杀手。 朱寿不是傻子,当然懂叶初棠的暗示,“叶娘子在玩火。” 倘若郑玲歌就是下毒险些害死皇帝的细作,叶初棠力保细作性命的要求置帝王尊严于何处?帝王的命还比不过区区一个细作的命了?她此举惹怒了皇帝陛下,不会有好果子吃。 倘若皇帝陛下真因喜爱叶初棠过甚,卑微让步到让谋害他的细作活命,这样的皇帝在众臣和众百姓眼里会成什么样子?因美色而昏庸,任由挑衅皇权之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威仪何在?如何服众? 皇帝的威信不复存在不说,叶初棠怕是也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祸国妖姬。 叶初棠对朱寿行一礼,便转身去求见萧晏。 朱寿转眸再看萧礼,正满脸复杂之色,目带希冀地看着叶初棠的背影。 这萧氏皇族什么时候开始出痴情种了?朱寿挠挠头,叹口气,厉声斥属下痛快把寒云带走。他非得好好把她审问清楚了才行! 萧晏梳洗之后,换了身藏青绫袍,半靠在榻上。秦路带着侍从将床榻上的被褥全都更换完毕,这才退下,请叶初棠入内。 不及叶初棠行拜礼,萧晏就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叶初棠闻到了萧晏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晓得他刚沐浴完毕。这会儿肯让她靠近了,叶初棠大概就猜到之前赶她走的缘故。萧晏在服用毒酒之后,被催吐过几次,加上毒发时身体冒冷汗,尽管呕吐物被及时清理过了,他大概还是觉得‘脏污’,才不想让她靠近。 叶初棠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不过这个细节,倒让叶初棠心里越加愧疚,不知该怎么向萧晏开口了。 “宋青之说阿晏若是醒得早,问题就不大,肯定能养回来。这是解毒茶,我尝过了,味道只有一点点淡淡的苦涩,当水一样喝,喝越多毒会清得越快。”叶初棠倒了一大茶碗,端给萧晏。 萧晏听话地一口气喝干了,然后拉住叶初棠的手。 “陛下可想除掉王氏?” 萧晏蹙了下眉,目光带着疑惑地看向叶初棠。 “陛下可想请东禅居士出山为太傅?”叶初棠又问。 此两句问话都正中萧晏的心事。 萧晏料到事情不简单,微微眯起眼睛,“你有话不妨直说。” 叶初棠跪地,坦白将郑玲歌的情况告诉了萧晏。 萧晏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所以,她便是下毒杀害寡人之人,你也要保她?” “我欠她一条命。” 萧晏被气笑了,“既如此,你明知寡人最想从你这里要什么,你为何不提,说那些不相干的?” “玲歌做错事在先,我会帮她一起戴罪立功。一、灭凉国余孽,不再让那些宵小之徒搅乱我大晋治安。二、毁王氏根基,助陛下巩固皇权。三、请东蝉居士出山为太傅,祈愿天下名士皆能真诚效忠于陛下。四——”叶初棠垂下眼眸,声音变低,“我愿进宫,常伴陛下身边。” 萧晏盯着叶初棠那张沉默又严肃的清秀小脸,哈哈笑了两声,随即他就拿起桌上茶碗,狠狠地朝远处墙上甩了过去。飞溅的瓷片划破窗纸,打出了窗外面去。 叶初棠倒是希望这瓷片能划破自己一下,她还可以趁机卖个惨,但显然她没这个机会,只能老实巴交地垂头,等着萧晏撒完火。 “留郑玲歌的性命是么?好啊,寡人答应你。你可以出去了!”不同于之前那两声‘出去’,这一次萧晏的口气十分暴戾。 “阿晏,不要我了吗?” 这口气她哪里敢出去?答应郑玲歌不死,不代表她能活得好,叶初棠不敢赌。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叶初棠,从始至终没有心不想要我的人都是你!”萧晏指着门口,“我要你现在就滚!” “阿晏——” 他在对她自称‘我’,这明显是在撒脾气,语气不算很决绝。叶初棠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她之前没选择出去就对了,如果真出去了,之后不知道会有多难办。 “滚!” “我不滚。”叶初棠拉住萧晏的衣袖。 “你仗着寡人心悦你,就拿你没办法了是么?”萧晏揪住叶初棠的衣领,狠戾地瞪着她,“趁着我现在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最好现在就走,否则——” 一更一更(“用嘴喂”...) “否则就要我的命?”叶初棠对上萧晏结冰的眼睛, 轻声问他,“你舍得吗?” 萧晏转眸不看叶初棠。 叶初棠知道他避开自己的目光,是舍不得。 “陛下若想要我的命, 给陛下就是, 人都是你的了,命自然也是。” 叶初棠双手环住萧晏的腰,哄他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晏冷着脸,整个人像冰雕一样,一动不动, 全然不似往常那样好哄。 “我说那些是想跟陛下商量着解决问题,我希望——” 萧晏冷笑:“这叫商量?”分明是威胁。 “我信玲歌她本性良善, 是被恶贼弄得失忆了,才迫不得已任人摆布,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世,肯定会诚心悔过, 将功赎罪。若她真死不悔改, 是黑心恶徒, 不用陛下下令, 我也会亲自把她送到府衙请求处死。 如今凉国余孽未彻底根除,她或许还有用,能将功赎罪,助陛下找到凉国那个遗留的血脉, 永绝后患呢?陛下能不能给她一次将功赎罪地机会, 也给我一次报恩的机会, 就一次好不好?” 叶初棠竭尽恳求, 语气真诚。 萧晏目光冷冷地看着叶初棠,并未有丝毫动容。他倒是好奇, 叶初棠会为了郑玲歌卑微到什么地步。 “叛国细作,毒杀帝王,此等诛九族、受凌迟处死的大罪,一个简单的将功赎罪就能抵过了?在你眼里寡人是多无能,抓凉国余孽居然要靠一个细作?你想到的法子,是可以给 你越为她求情,寡人就会越觉得寡人的命在你的眼里远不如她重要,寡人就越想弄死她!” 叶初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的确只考虑到在明面上怎么周全下来,让萧晏对都吃。 “没她,就没有我和陛下的相遇了。她也算是媒人了,权当这是谢媒礼好不好?” “媒人?只有明媒正娶才称得上媒。”萧晏嗤笑,“你对寡人这般薄情,寡人为何还要娶你为后?你今后就算进宫,最多就是个暖床的夫人。你自己也说过,你不孕,不配为皇后。正好,你可以顺心如意了。” 萧晏话毕,就冷冷盯着叶初棠的脸,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叶初棠垂眸,乖乖点了点头,“任凭陛下安排。” 萧晏眼底瞬间升腾出暴怒之火,“叶初棠——” “在呢!”叶初棠突然抱紧萧晏,“当夫人也行,做宫女也可以,但陛下只能有我一个女人。陛下若娶别人为后,有别的妃子,我就把这些人都弄死,有多少个我就弄死多少个。为了陛下,我宁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恶毒的坏女人,也不要跟别的女子分享陛下。” 叶初棠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但是她发现她依着萧晏的话去应承的时候,萧晏反而更恼火了。那就很显然了,萧晏更喜欢听她为他做出牺牲改变的话,哪怕这个改变比较坏。 叶初棠算是看明白了,萧晏就是在闹脾气,主因就是在醋郑玲歌,他的诉求就是要在她这里有和郑玲歌有一样的待遇,或者比郑玲歌更好。 “出去!” 萧晏一把推开叶初棠,背对着她。 说要弄死他的皇后和妃子,瞧瞧他,闻言之后不仅没有更生气,语气反而平和了很多。不说“滚”了,只是说“出去”。 叶初棠好不容易努力到这种成果,当然不能半途而废,真出去的话,只怕萧晏会觉得她急于去看玲歌,刚捋顺的毛估计又得炸开。 她去抓萧晏的手,被萧晏甩开了,又去抓,又被甩开了。 叶初棠赌气之下,一个箭步冲到萧晏跟前,踮脚就在萧晏嘴上亲了一下。 “不走,阿晏气着呢,我不能走。等阿晏把气都撒我身上了,不生气了,我再走。”叶初棠弯起眉眼,对萧晏笑了笑。 萧晏低眸,目光淡淡地看着叶初棠。她的笑是真能甜到人心里去,她的话也最能熨帖他的心,然而…… 叶初棠察觉到萧晏情绪有微妙的转变,立刻双手捧住他的脸就亲了上去。这一次她亲了很久,温柔试探每一个角落,亲到萧晏主动回应她,紧抱着她,攻城略地,叶初棠才化主动为被动。 鼻尖飘过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时,叶初棠忽然心跳加快,脑子有一瞬间空白。在被攫取所有的呼吸后,叶初棠脸色涨红,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她拍了拍萧晏的肩膀,才挣扎分开,叶初棠累得把脑袋挂在萧晏肩膀上喘息。 萧晏干脆抱起叶初棠,让她坐在桌上,手摩挲着叶初棠的下巴,等她呼吸平稳了,便附身又吻上了她。这一问很激烈,但没坚持多久,就以连续地咳嗽声结束。 叶初棠一边给萧晏拍背,一边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惹得萧晏睨了他一眼。 叶初棠忙倒了一碗解毒茶送到萧晏跟前。 萧晏没接,端正地坐在了桌边。 “你喂我。” “好,我们晏宝宝生病了,要阿姐喂才行。”叶初棠笑着用汤匙舀了解毒茶,送到萧晏嘴边, 萧晏却没张口,也没纠正叶初棠的“晏宝宝”称呼。 “呀,晏宝宝怎么不吃?”叶初棠笑问。 萧晏勾起唇角,张扬出一抹坏笑,“用嘴喂。” 叶初棠脸上的笑容立刻没有了,她放下碗,不干了。 “不想救郑玲歌了?” 叶初棠立刻拿起碗,给自己灌了一大口解毒茶…… 秦路在门外候命,不安地来回徘徊。 朱寿则抱着刀,靠在廊下的柱子旁。 “来回走什么,跟个乱飞的苍蝇似得。” 秦路凑到朱寿跟前,看眼屋里的方向,压低声问朱寿:“难道朱将军就不好奇叶娘子玩火的结果吗?” 朱寿竖起两根手指:“无非两个结果,死或不死。” “你这人真无聊。”秦路嫌弃地瞪一眼朱寿,“不死是肯定了,现在就看这不死的前提下,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朱寿深表怀疑:“我看未必,男人绝情有时就在一瞬间。”以往她是没触及到皇帝陛下的底线,这一次不一样。他不认为皇帝陛下会为女色而枉顾是非曲直。 秦路哼笑:“洒家就不跟你打赌了,不然朱将军肯定会输得裤子都不剩。” “进来吧。”屋内传来萧晏清冷的声音。 秦路和朱寿互看了一眼,都各自坚持自己的想法,恭敬地去觐见。 叶初棠双颊的红晕还未退却,她半低着头,尽量不在这会儿让别人看到她的全脸。 “你先出去。”萧晏看一眼叶初棠。 叶初棠就退了出去。她在门口等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见朱寿出来了。 朱寿不禁抬手,向叶初棠表达敬意,“想不到叶娘子还有将功赎罪这一招,绝,太绝了!” 皇帝陛下三顾东山蝉舍都没能请动东蝉居士,这事儿居然让叶娘子给做到了。不说别的,只凭这一点,就足够给bsp;   朱寿按照萧晏的吩咐,带着叶初棠去了羁押寒云的天牢。在去的路上,他跟叶初棠简单介绍了他目前查明的情况,皆是从平原王府的管家口中拷问得知。 “李司马在查抄苏记米铺的时候,惊动了细作,料知不久之后他们安插的细作可能都会暴露,所以临时下了急令,趁着陛下来平原王府赴宴的时候,直接下了杀手。” 给管家传信的人是他的小妾,他的妻妾已经先他一步逃了,人目前还在通缉中。 “给陛下的酒菜,从厨房端出来之后,都要在隔壁间试了毒之后才能端到正屋去。所以这在酒中下毒的人,只能是端菜、试毒和近身伺候那些婢女小厮们。寒云作案嫌疑最大,此之前我已经命人对她进行了拷问。但只会对她造成些许皮肉伤,叶娘子别见怪。” 叶初棠点了点头。等到了天牢,她看到审问室里的寒云受了鞭刑后晕了过去,忍不住落泪。这里的鞭子都是泡在盐水里的,每打一下虽只造成皮肉伤,但疼得非常厉害,寒云便疼晕了过去。从始至终,她都没招供一句话。 朱寿请了医官敷药施针,弄醒了寒云。 寒云在醒来的那一刹那,就吓得惊叫蜷缩,浑身哆嗦。叶初棠忙抱住她,抚慰她一番后,拉住她的手。叶初棠撸起寒云的衣袖,看到她右手腕内侧有一颗黑痣,更加确定眼前人就是郑玲歌。 “玲歌,你还记得我么?”叶初棠忽然想到什么,取下自己头上的桃花簪给她看,“这是你送我的发簪,你觉得眼熟吗?” 寒云眼睛盯着桃花簪,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如意食肆,我为你开起来了,改日我带你去看看。”叶初棠又道。 “如意食肆?”寒云眼中有光芒闪烁,随即看向叶初棠:“我去过了,前几日我随大王逛街,听了这名便忍不住好奇,大王就带我去了。” 叶初棠忙问她爱吃什么菜。 “我最爱吃那里的猪皮面,水晶肴肉,还有鹅油酥……都有种熟悉的味道。” “是了,你是我的玲歌!”叶初棠激动地抱住寒云,跟她细细讲明了她的身世,她不幸的遭遇,还有那些凉国余孽所干的坏事。 寒云震惊不已,一开始不敢相信,后来在叶初棠的耐心解说下,她慢慢相信了,也开始接受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我叫郑玲歌,我不是生来为奴。” “是的,你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娘子,不是奴。”叶初棠牵住郑玲歌的手,问她能不能跟自己说实话。 郑玲歌点了点头。 “陛下酒里的毒,是你下的吗?” 郑玲歌点头,泪珠一滴滴掉落,“但我不知道那是毒药,管家吩咐我的时候,没说这药会要人命。他说是媚药,他们要趁机安插一名美人在陛下身边。” 一更一更(嗜好你) 朱寿看似随意地靠在墙边, 实则一直在暗暗观察郑玲歌的反应。她若虚与委蛇,假装弃暗投明,那就别怪他使些更狠的手段。对于郑玲歌所说每一句话, 他都会安排人去证实。 “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有心的。”叶初棠心疼地抱着郑玲歌, 不停愧疚地对她说对不起,叹这些年让她受苦了。 郑玲歌感受得到叶初棠话语里的真挚,见她红着眼眶不停地流泪,自己竟也不受控地鼻子发酸,红了眼眶。 “我们以前真得很要好?” 郑玲歌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叶初棠, 觉得她对自己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有泪水从她脸颊滑落, 她的心不再似以往那样死气沉沉地跳动,郑玲歌恍然才意识到,叶初棠于她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对,很要好, 特别要好, 过命的交情。”叶初棠把郑玲歌抱得更紧, 哽咽道。 郑玲歌眼里蓄着热泪, 也回抱住了叶初棠。 叶初棠痛骂拐走郑玲歌的恶贼,“他们亡国了,贼心不死自己干事儿去,何故要把罪孽都加在无辜的女孩儿身上, 让女孩们当细作、卖身给他们复国?呸!都是些什么狗东西!这样的人都该被千刀万剐!” 叶初棠知道在她来之前, 郑玲歌没有招供过一个字。她希望郑玲歌在清楚的身份和立场之后, 能够配合朱寿和李麟的调查, 尽早将那些祸害人的凉国余孽根除了。 “玲歌,你能和我讲讲, 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那些恶贼都是怎么对你的?”叶初棠一边用帕子擦拭郑玲歌脸上的泪,一边用打商量的口气问她。 郑玲歌眼里的泪水又涌出来。叶初棠这一问,让她更加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活得多么可笑。 “我记得我在一个土房子里醒来,那地方在长风观的后山,照顾我们的都是道士。和我同住的有七名女孩,都年长于我。 起初几天都是她们来照顾我,很细心,人都很好,和我大概讲清楚了情况。说我们都是被人遗弃的孩子,是道长好心救了我们。至于为什么会想不起从前的事,是道长见我们过去太苦,施法让我们忘却前尘了,希望我们后半辈子能向着快乐而生。 之后我身体恢复好了些,长风道长就来看了我们,还带了婆子来教我们琴棋书画、如何煮茶、看账、做饭等等。长风道长说道观终究无法长久留女子居住,让我们学了一技之长,以后在外谋生会容易些,不至于吃太多苦。 长风道长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笑起来很慈祥,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道观里所有好的东西都紧着我们先用。我们姊妹几人那时候都十分感恩于道长对我们的救助,暗暗数次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道长。 我在那住了快满一年的时候,观里突然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告诉我们长风道长欲自尽。我们当时听说后,都过去探望道长,方得知道长竟是凉国的太傅,因为亡国了才不得不在道观里修行。如今有凉国的臣子来找他,求他出力。道长无能为力,心中悲凉愧疚万分,便欲自尽。当时大家极力劝阻道长,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姊妹中也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家一起跪下并誓,会竭尽全力帮道长复国。” 朱寿听到这不禁挑了下眉,想不到这帮凉国余孽还有点头脑,居然用这种招数培养细作。所谓驭人,攻心为上,没有什么会比发自真心效忠的细作更让人觉得妥帖了。 叶初棠忙又抱住了郑玲歌,拍拍她的后背抚慰,“我可怜的玲歌,被他们骗得好惨!可这不是你的错,你失忆了,过去一切都是空白,就如一张白纸,自然是他们给你画什么就是什么。” 叶初棠安慰的话语正中郑玲歌的心事,郑玲歌点了点头,热泪愈加汹涌。 “当时不觉得如何,如今回想起来才意识到,我那一年听到最多的话就是‘道长不易,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该好好报恩于道长’。” 郑玲歌接着告诉叶初棠,跟她同住起名女孩里,在道观呆的时间最久的是三年。她因为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被期以重望,所以才不足一年就被安排到了平原王府。 “起初只是府里洒扫的婢女,后被管家提点了许多,渐渐就在大王跟前出了头,当成了大婢女。近两年,平原王府里的事都是我和管家在做主。”郑玲歌在提到平原王的时候,把头垂得很低,手在微微颤抖。 叶初棠猜到她可能有事在瞒着自己,转头看向朱寿,问他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给郑玲歌换一身衣服。 朱寿应承。既然郑玲歌肯在叶初棠跟前开口,也有皇帝陛下的嘱咐,他当然要给开个方便之门。 叶初棠特意让熙春取来了新衣,给郑玲歌穿上。胭脂色绫罗做成的大袖,上面绣有栩栩如生的粉色桃花,穿在郑玲歌身上既衬气色又显身材,妙的是长短正好,像是早就量身定做过一般。 “我怎么好穿叶娘子的新衣。”郑玲歌有几分惶恐。 “叫我棠棠就好,”叶初棠开心地打量郑玲歌这一身,连连称赞漂亮,“纠正一下,这可不是我的新衣,是你的。” “我的?”郑玲歌惊讶,她一个婢女,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华贵漂亮的衣裳。 “每年四季,府里都按照规矩给你做衣裳。肥瘦身高都是我和二婶娘大概推算出来的,没想到居然挺准的。”叶初棠满意地笑了,反问郑玲歌,她们是不是很厉害。 郑玲歌又哭起来,一把抱住了叶初棠。 “有家人姊妹的感觉真好。” “我还给你备了很多首饰呢,不好都拿过来,等回府的时候给你看。” “嗯。”郑玲歌抽泣着应承。 叶初棠拉郑玲歌坐了下来,先让她喝了杯茶,尝了两口如意食肆做得的松仁糕,才开口对她道:“咱们这次能得陛下赦免实属不易,机会只有一次,必须要好好珍惜,不能有一点隐瞒,你懂我的意思吗?” 郑玲歌拿着点心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沉默了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那你可能做到事无巨细,坦率地告知你所知道一切?”叶初棠见她有些犹豫,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郑玲歌不再犹豫了,立刻点了头。 叶初棠便要研墨,记述郑玲歌所说的一切。郑玲歌接过墨,添了水之后,主动为叶初棠研墨,然后低声讲述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叶初棠笔停顿了一下后,便流畅地记述下她所说的每一句话。 放下笔时,叶初棠终究没忍住,问郑玲歌:“你与平原王之间可有感情?” “我不知道。” 郑玲歌头低得很深,每次提到平原王,她都会下意识这样。 “那你心悦他吗?” 郑玲歌怔愣片刻后,慢慢地点了下头。 “你们睡过了?” 郑玲歌继续点了下头,并做好了被叶初棠震惊唏嘘的准备。 叶初棠立刻点了郑玲歌脑门一下,“那就行了,得到了便没什么遗憾。下一步痛快忘了他,有姐妹在,男人如衣服。” 郑玲歌:“……” “你若是喜欢他那种长相的,我以后专门挑几个长相类似的伶官给你,让他们天天唱歌哄你开心,这可比某人暴躁怒吼强。”叶初棠介绍道。 郑玲歌睁大眼,惊奇地看着叶初棠。 “男女感情这种东西莫强求,穿衣吃饭,寻欢作乐,哪一样都比这个更可靠更长久。”叶初棠继续劝了郑玲歌两句。 郑玲歌本来沉重的心情,因为叶初棠这两句话,忽然轻了许多。 叶初棠让郑玲歌签字画押后,走出门,将供状交给了朱寿。 朱寿也在这期间,证实了郑玲歌的媚药之说的确属实。管家给出的解释是说怕郑玲歌知道自己要毒死皇帝会在表情上露出破绽,所以才骗了她。当然这也侧面反映出,郑玲歌的脾性并不恶毒。从府中其他家仆的评断来看,她为人比较安静和善。 看来这郑玲歌确实如叶初棠所说那般,是被恶贼利用了,迫不得已。 朱寿在看过供状之后,惊讶地看向叶初棠:“平原的病之所以一直久治不愈,竟跟她有关?” 叶初棠点头。 朱寿拍了拍供状,“那她身上背着的罪名可又多——” “料到了,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细作,不太可能只做今日这一桩恶事,”叶初棠叹道,“幸好没出人命,我会请宋神医为平原王调理身体。” “平原王大概要疯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平原王对郑玲歌那是有不一般的情愫。 朱寿叹了口气,又对叶初棠道,“这供状里有很多重要的线索,想不到她知情的东西比管家多,上面还有人联络她。既说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不妨就趁机放线钓大鱼?” “我也正有此意。”叶初棠道,“我大哥被抓那事,可查出跟东海王的关联没有?” 朱寿摇头嗤笑,“必然查不出来,这尾巴要是能被你拿到,他就不是东海王了。” 叶初棠深吸一口气,自己给自己鼓劲儿,“没事儿,总有办法治他。” “我倒是顺便查明了,那名被李山花‘丈夫’摔死的婴孩身份,就近在村民手里抢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奸恶之徒的孩子。” 叶初棠早料到了东海王可能在说假话骗他,但是当她真听到事实确实如此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难受。 朱寿在向萧晏禀明情况之后,就匆匆带人走了。 随后有内侍来传话,让叶初棠和郑玲歌觐见。 叶初棠便带着郑玲歌去见萧晏。 堂内,萧晏身着金线绣制的祥云纹黑袍坐在上首位,平原王萧礼穿着一身青袍坐在下首位。 郑玲歌一身胭脂色衣服很扎眼,一进屋,萧晏和平原王都在她身上。不同的是,平原王一直没移开目光,萧晏则扫了一眼之后,便目光冰冷地刺向叶初棠。 叶初棠在带着郑玲歌拜见萧晏之后,她就拉着郑玲歌起身,特意站在郑玲歌的身前侧,挡住了平原王瞪向郑玲歌的目光。 “既将功赎罪,便还要留下来继续做婢女,这身衣裳该换下来了。”秦路凑到郑玲歌跟前,笑请郑玲歌跟着婢女去更衣。 叶初棠有话欲说,被萧晏横了一眼。 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叶初棠只好暂时忍着。 萧礼随即拱手,跟萧晏再度赔罪之后,便告退了。 叶初棠忙问萧晏:“平原王可知道了玲歌的身世和苦衷?对她是同情居多还是憎恨厌恶居多?” “阿礼最厌憎他所付之真心信任之人背叛他,”萧晏对上叶初棠的眼,“寡人亦是。” 叶初棠觉得很莫名,萧晏这是话里有话?可是她明明人之前已经哄好了萧晏,怎么这么快又变脸了?难道是平原王进谗言说她坏话了? “你爱桃花,是因她?”屋内安静了许久之后,萧晏突然发问。 叶初棠发懵地看向萧晏,见到萧晏那一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萧晏应该是观察到了郑玲歌穿的新衣带着桃花,头戴的发簪也是桃花。而她跟萧晏之间,有很多关于桃花的过往记忆。她确是因为郑玲歌喜欢桃花,后来为了追忆她,才对桃花格外钟爱。 “果然是因她。”萧晏语气更加不爽。 叶初棠想举例萧晏肯定也会曾因别人而喜欢上一样东西,她就不会去计较这些。结果思来想去,发现并没有。 “咦,我发现陛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 萧晏冷冷瞥她一眼,“你。” 一更过半(所求) 叶初棠主动给萧晏倒解毒茶, 劝他多喝点,趁早把毒给清了。 “陛下如此看重我,那我也要多关心陛下。” 萧晏冷淡看她一眼, 接过茶一口饮尽。 叶初棠看萧晏还是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再度劝萧晏:“陛下有毒在身,最不能生气了,这种时候生气最伤身。” “只要你不气我。” “不气不气,我肯定不气陛下。” 叶初棠又倒了一杯解毒茶。萧晏脸上表现得很冷漠,在叶初棠斟满之际, 他的手立刻就端起茶碗,干了第二杯。 “陛下是万民的福祉, 也就是我的福祉,一定要保重龙体。” 叶初棠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哄萧晏,用帕子轻轻擦拭萧晏嘴角的水渍,弯着眼睛笑起来。之所以这么应对他, 是因为萧晏跟她闹脾气的时候, 真像个孩子。 常言说“灯下看美人, 越看越美”, 在烛火的照耀下,叶初棠脸颊的肌肤都散发着莹白的柔光,如珍珠一般,加上她笑起来的样子本来就甜美, 笑容更像春风里的暖阳, 温和拂面, 慰暖人心。 萧晏看着她甜得过分的笑脸, 能维持脸上的冰冷已实属不易,心里真的一点都气不起来。 “天快亮了, 未免打草惊蛇,那我就先回去了。” 叶初棠对萧晏温柔地摆手道别,当她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 “你今日所言的每一句话,寡人都会当真。” 声音很凉,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严肃认真。 叶初棠扭头笑对萧晏,“好啦,我知道啦,回见!” 好啦,我知道啦?这算什么回应? 她是不是又在敷衍他?她是不是日后还会继续动歪脑筋,使什么旁门左道找借口拒绝他、躲着他,让他的期盼成空? 只要想到有这些可能,萧晏的心就隐隐作痛,仿佛被无数根针扎一样。 叶初棠悄悄回府后,先补了一觉。 中午吃饭的时候,厨娘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午饭,全都是叶初棠爱吃的菜。 叶初棠特别开心,高兴地起了筷子。 叶放突然宣布:“从今天开始棠棠就禁足在家,短时间内不准出府!” 叶缙惊讶地看向叶初棠。 叶初棠立刻垮了脸,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服质问:“为什么?” 叶放摆摆手,打发走下人后,小声跟他们道:“出大事儿了!这事现在还没对外公布,马侯爷跟我交情好才舍命告诉我,你们可不要外传,昨天皇帝在平远王府被人给下毒了!” 叶缙震惊,也重重地摔了筷子,“竟然有这种事?” “可不嘛,听说是平远王府出了细作,还不止一个呢。昨天晚上,整个平原王府戒严,王府里很多家仆都被咔嚓了。血溅三尺,血流成河,血肉横飞,血海尸山……” “哪有那么夸张?我是说,陛下有此遭遇属实不幸,这跟禁足我有什么关系?”叶初棠继续质问。 叶放瞪圆眼:“当然有关系,你忘了你跟——” 苗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使眼色给叶放,又看了一眼叶缙。 叶缙莫名地打量他们俩人,觉得这里面有点奇怪。 叶放意识到不能让他大儿子知道皇帝和宝贝女儿发生过的事,马上换了一种说法:“皇帝陛下有那么多护卫军在侧保护,都出了事儿,你一个小丫头当然危险了,不能出门!” 叶缙不解:“这完全是两回事儿。皇帝被算计,那是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身份,小妹又没有!”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和你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她不能有一点事儿,破一点皮都不行!你一会儿不是要去衙门述职吗?赶紧吃饭。”叶放嫌弃地催促叶缙。 叶缙:“……” 他还是爹娘唯一的儿子呢,怎么从小到大都像是捡来的。 “娘——”叶初棠见叶放固执,就跟苗氏撒娇,只要苗氏说一句话,他爹肯定要听的。 苗氏蹙眉,“近来京城确实不太平,你乖乖听你爹的话。” 叶初棠不爽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要走。 “诶,棠棠,你不吃饭了?”叶放关心问。 “不吃了,气饱了!” “你确定?今天这顿午饭可有你喜欢吃的松鼠桂鱼,为上供佳品,咱们府就得了这么一只。野山鸡一炒两炖,最肥美不过,还有油炸香酥羊肉丸子,红烧驴蹄筋……” 叶初棠咽了下口水,坐回去开吃。 叶放笑着给叶初棠夹菜。 鱼肉雪白香嫩,表面挂着晶莹的汤汁。一大块被送到自己的饭碗里后,叶初棠完全拒绝不了了。 吃了叶放夹过来的菜,她就破功了,再想跟他冷战都不成了。 “要不要再来一颗丸子?” “不要。” 叶初棠把最后一颗丸子吃完后,愤愤不满地对叶放道,“阿爹若有能耐,下次别用这一桌子菜来算计我,在吃晚饭后跟我讲!” “欸?真被你说对了!”叶放笑道,“阿爹还真没那能耐!” “老爷夫人,有媒人上门。”传话的小厮喜气洋洋地入内,面带笑容告知,“说是要来给女郎说亲,对方竟是东海王府!” 叶初棠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这王湛忒不要脸了,之前的事她明明没答应他,事后还送了琴赔罪,相当于婉拒,他居然直接派人来说媒。 叶缙思量了下,“东海王只有小儿子还没定亲,难道是为他来求?可他跟小妹差了七岁,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当然不合适。” 叶放招呼家仆把媒人请进来,毕竟对方来自东海王府,东海王在大晋那可是仅次于皇帝身份的人物,他亲自派来的人那几乎就跟传圣旨的内侍一样,不能怠慢了,不可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 叶放和苗氏决定先去见媒人,看看情况。 两人都一致认为这亲事肯定要回绝。毕竟他们的女儿已经先跟皇帝有了牵扯,绝不可能再跟东海王府扯不清。 以前叶初棠曾经已经委婉回绝过王修珏了,王修珏还是东海世子,身份更高一层。这次换成幼子来求,身份低一些,婉拒的话应该不会那么难。 在叶放和苗氏走后,揉着额头的叶初棠悄悄要跑,被叶缙给拦住了。 “做贼心虚?看来你清楚情况。” 叶初棠拍了拍叶缙的肩膀,语气凝重:“大哥,镇国公世子的册文快下来了吧?大哥身为国公府的世子,那就是国公府未来,国公府的指望。阿爹什么性情大哥了解,阿娘什么脾气大哥更了解,这在京应酬处事指望他们肯定是不行,今后就全靠大哥带领我们全家在夹缝中生存了。” “什么意思?”叶缙凝看叶初棠。 叶初棠做了演示,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中间,然后突然一夹。 “咱家以前安逸得很,一直远离政权争斗。如今我们进步了,还是一步到位,直接夹在了大晋国两股最厉害的势力中间。” “长兄如父,长兄就是家里的中流砥柱,全靠长兄了!”叶初棠快嘴说完,突然就一个箭步蹿出去,跑没影了。 叶缙皱眉,疑惑不已。但他疑惑没有多久,叶放和苗氏就气势汹汹回来了,他也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棠棠呢?”苗氏问。 “回房了。”叶缙没有告状的习惯,只问苗氏到底出了什么事。 “东海王求娶你小妹。”苗氏道。 叶缙恍惚了下,皱眉跟苗氏确认:“娘说求亲的人是东海王,不是东海王的小儿子?” “对,就是东海王那个老不要脸的东西,他比我才小四岁,竟妄想娶我女儿!”叶放气得呸了一声,正值风貌的皇帝想娶他女儿他都不愿意呢,他一个老咸肉竟敢肖想他的宝贝女儿。 叶缙吃惊之余,终于明白叶初棠之前说的那些话,‘两大势力之间’原来是指皇帝和东海王。这一瞬间,叶缙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要成熟长大了,感觉到肩上的重担,甚至连看问题都仿佛突然之间悟了,不再似之前那般只顾着个人意气,他要从全局考虑,为他身后家人的安全做好谋算。 “那爹娘怎么回的?” “当然要拒绝!那东海王都有三个儿子了,大儿子都跟你小妹同岁了,你小妹怎么能给嫁给跟爹一样大的男人,给三个大孩子做继母呢!”苗氏气呼呼道。 叶放大声附和:“没错,必须拒绝!” 叶缙急急追问:“爹娘真的当场拒绝了?”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当面驳东海王王湛的面子,早些年曾有一位以清廉刚烈著称的张御史,当着王湛的面在朝堂上驳斥了他一句,结果下场非常凄惨。当时王湛只是一笑表示不介怀,三两月后,那张御史仍旧意气奋发,一切好好的,众人都当事儿了过了,纷纷赞扬东海王有容人之量。 但在半年后,张御史突然被传德行不佳,奸污良家,后又被按渎职论处。他清名被毁,入狱抄家,受尽了世人辱骂,妻女全都被充作军妓送去慰军。 叶缙认识一名当时在军中当值的子弟,曾悄悄告诉过他。有人特意押送张御史到了军营,把他绑在屋里。张御史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妻女受辱,甚至有人用刀逼着他儿子与他妻子□□。张御史被堵住了嘴,手脚绑缚,恨得都哭出了血泪,想求死都不成。 叶缙因此才开始怀疑这件事就是东海王的暗中报复,有关于下罪张御史的证据,他曾悄悄调查打听过,有作假的可能,但因为指证他的关键证人在他定罪之后不久就病死了,案子很难再推翻重来证明清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权势够大,尤其是朝中京中有大半数官员都在王湛的掌控之下,想要构陷一名官员有罪,对于王湛这样的人物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他甚至都不需要特意出面或者嘱咐,负责断案和复审的官员们就会因惧于王家的势力,顺水推舟把案子坐实了。 “我是要直接拒绝,奈何没来得及开口!那媒人嘴太快了,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说不管是什么回应,请我们斟酌几日再回答,然后就开始报礼单。还说我们若考虑应了,他们会请张太妃做正式的媒人,吹吹打打下聘礼,风风光光地上门求娶。” 叶放说完就又呸了两声,骂王湛不要脸。 “其厚无比,堪比城墙。”苗氏附和,在这件事上,她跟叶放的观点一致。 东海王身份是高,换做别家可能早就乐得合不拢嘴,觉得是大喜临头。她可不会这样想,在嫁女儿这件事上,苗氏一直秉承的想法是低嫁,让女儿找个能完全拿捏住的夫君,或者是干脆买两个样貌好的男奴养在家也成。她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跟大晋其她那些高嫁的女子那样,在夫家受什么礼教束缚,被婆母妯娌欺负,再遵什么三从四德…… 总之一直句话:不能因为成婚,委屈她女儿后半辈子。婚后的日子若还没有婚前自在,那又何必成婚! 叶缙给叶放和苗氏奉茶,劝他们喝茶消气,等他们俩冷静下来了,才跟他们细细分析情况。 “爹娘,这可不是在扬州,随咱们怎么做都没太大后果。京城内比咱们厉害的权贵多得去了,更不要说对方是一人之下的东海王。 这一次可不是多年前东海世子的私下求问,小妹四边一句话就能混弄过去了,这可是东海王本人。他若张口必然早有谋算,不遂他心,他绝不会罢休。谁驳了他的面子,谁就吃不了兜着走。” 苗氏听了儿子举了张御史的例子后,心中也知这东海王不好对付,怕是比应付皇帝更麻烦。 “那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爹娘有段日子没去看外祖母了吧?” 苗氏和叶放愣住,“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哪有心情去岭南串门!” “这婚事若做成,必要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若不在京,这事是不是就要拖一拖了?” 苗氏乐了,立刻拍叶缙的肩膀,“行啊,大儿子,娘没白生你!你这个脑袋原来也有点像我,聪明!” 叶缙:“……”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嗯,总算有点用了。”叶放淡定地打量叶缙两眼,淡淡地夸奖一句。 比起夸奖小妹,他父亲这态度不止冷淡一点。 行吧,有夸奖就不错了,一年也未必能有一次。叶缙在心里劝自己知足。谁叫他小妹确实可人讨人爱,他也喜欢得紧。 未免东海王有所察觉,叶放和苗氏听从叶缙的意见,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今天就动身。 叶初棠得知情况后非常欣慰,没想到她随口鼓励一下大哥,居然真有成效,想出个这么好的主意来。 “既然怕察觉,那就不能带太多行李,轻装便行就可。至于钱财,爹娘按照这地图上的标示去各地取用。”叶初棠将她早些时候藏钱的地图拿出来,画了一份儿一模一样的交给苗氏。 “唉呀!还是我宝贝女儿聪明,未雨绸缪!”叶放骄傲地咧嘴大笑,开心不已地竖大拇指,连连夸赞叶初棠好几遍。 叶缙:“……” 叶放和苗氏因为常年喜欢在外游历,说走就走对他们来说早就习惯了,很快就利索地拾掇完,简单乔装之后,告别兄妹二人,低调出发了。 送走父母后,叶缙这才夺过叶初棠手里的地图,质问她:“你早备这张地图是为何用?看起来像是为逃命准备的。” “我这是防患于未然。”叶初棠扬起下巴,尽量装出一副不心虚的样子。 叶缙哼笑一声,“防谁?以前没见你怕谁怕到要备这个。让我来猜猜,皇帝?你和他是不是——” “对,我们是早睡过了,你想骂就骂吧。”叶初棠认命了。 叶缙惊讶:“你们——” 叶缙转身,扶额,焦躁地徘徊两圈后,抖着手,生气地指了指叶初棠:“你一个女郎,还没出嫁呢,你怎么能和他——” “啊,大哥不知道?那大哥刚才要说什么?”叶初棠好奇。 “你和他是不是早年在岭南的时候有过矛盾,你狠欺负过他,怕被他报复……” 叶缙再度扶额,深刻检讨自己居然把事情想得如此‘单纯’。他小妹的行径,果然不能用常理推之。 “不行,你都失身了,必须请陛下安排你进宫。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完美回绝了东海王。你早说咱爹娘都不用走了。” “大哥以为东海王不知此事?大哥以为他在陛下中毒之际,特意派人媒人来咱家说亲,是纯粹巧合?爹娘走了才安全,因为接下来京中的局势会很危险。我一会儿就撺掇二叔去蜀地作画了,带着二婶他们一起。” 叶缙确实没有想到这些,平息了片刻情绪之后,他问叶初棠接下来有何打算。 “咱们兄妹合力断金,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哥心中的那些抱负或许都可以实现了。人人有田种,人人有饭吃,百姓也有公平可求。” 叶缙心跳得越来越剧烈,但看叶初棠的表情很严肃,“若失败呢?” 这时,懂窗外有暗虎卫奉圣命正悄悄靠近,来暗探叶初棠的言行。 “我们死遁,去关外逍遥。” 一更过半(原来我是陛下的天...) 次日清晨, 镇国公府传来消息,叶放夫妻因收到岭南的加急来信,欲立刻启程前往岭南。 岭南远在千里之外, 这一去少则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旭日东升, 红霞还未散尽,城南十里的官道上,东海王的马车与镇国公府的马车狭路相逢。 镇国公府的马车主动避让,东海王的马车并没动,王湛还从车内下来了。 按规矩, 镇国公府车里的人肯定也要下来见礼。 叶初棠下了马车后,给王湛见礼。 王湛温和一笑, “倒是巧,在这遇到你们。” 王湛话术十分高明,他明明只见到叶初棠一人从马车上下来,却用“你们”来称呼, 显然在昭示着他已经知道了叶初棠父母外出的消息。话没有明着说破, 却都点破了, 等同于一种变相的威胁。 在王湛看来, 现在从车上只下来叶初棠一人,是叶初棠在掩饰,叶放夫妻还躲在车里,企图蒙混过关。 “外祖母来信, 说情况不大好, 爹娘急着去探望。这信早在半月前就写好往宣城送了, 事情真的是刚好凑巧了, 绝非有针对大王的意思。”叶初棠把信递给王湛。 王湛淡笑着看一眼信,没接。他这人从来不信巧合, 不过这信送来的时间确实巧。因为从岭南快马送信过来,皆有痕迹可查。送信人骑什么马,长什么模样,一路上都住在哪儿,路过各关口时所递上的通关文书都可以进行查实。 此事他会查实,但他相信叶初棠不会做这么明显被人抓到错的傻事,所以信的事儿上叶初棠应该是没有骗他。 “大王必然听说过雁城,那个地方的习俗和大晋其它地方不大一样,母亲于我外祖母而言,就如咱们这边该在生病父母床前侍奉、尽孝道的长子。” 王湛点点头,雁城的习俗他早就有所耳闻。他还听说当年叶放为了求娶到苗氏,吃过很多苦,被千锤百炼,过了重重考验,才最终抱得佳人归。 “我府上有些稀有药材,一并带去给你外祖母,想来总会有一样能用上。”王湛话毕,都无需多言吩咐,就立刻有小厮骑快马走了。 “不用——”叶初棠刚开口,见小厮已经走了,只好道谢。 如果叶放和苗氏真在车里,王湛此举就是逼着她父母从车里出来表态,尤其是‘拿人家的手软’了。 “举手之劳,你若拒绝,我可会不高兴了。”王湛温笑着说着客套话,听起来随和,但这话不管谁听了那都是万万不敢推辞。 “那就多谢大王了。”叶初棠立刻转头吩咐身边的人,把后面马车里的香烛都搬到她乘坐的这辆车上,安排人送东西去岭南。 王湛眼见着车上没有其他人,脸上的笑意更甚,“你父母何时启程?” “收了信之后,我娘就坐不住了,昨日连夜出发,我还是早上醒了之后才知道。我不懂他们为何偷偷走了,去岭南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如今只能多带些香烛去观里上香,多多祈福了。” 叶初棠说罢,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王湛看她再抬头的时候,眼眶红红的,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不禁心念一动。 “走吧,我陪你去道观上香。” 叶初棠惊呆地看着王湛,“大王日理万机,怎好麻烦大王把时间浪费在陪我上香这种小事上?” 若非父母离京的这件事,她一定要给王湛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叶初棠才懒得在这跟王湛碰面。她的算计是得逞了,但王湛这人还真不好糊弄,在失算一桩事后,就要直接带着她去道观公开。 今日她如果跟着王湛一起去道观,都不用等明日,今晚这事儿就会传遍京城。东海王是什么人物,从来不做多余之事,甚至在自己亲儿子身上他都不会多浪费一点时间。他陪一名未婚女子去道观祈福,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你的事,没有小事。”王湛笑了一声,回身上了马车,不给叶初棠拒绝的机会。 叶初棠令车夫保持距离地跟在王湛马车的后头,不能靠太近,但也能让王湛的人看不到马车的踪影。 府里在用人上,叶初棠除了会精挑细算身边人之外,还格外看重车夫。她从来都是用市价的双倍来养车夫,当然这钱并不白花,府里的车夫个个都是驭马好手,车赶得既快又稳,而且很熟路。哪怕是去不熟的地方,车夫也会提前把地图钻研熟了。在路上,叶初棠如果有什么格外的要求,他都能做到。 王湛在乘车的时候,听福安说,叶初棠的马车确实一直跟在后头,但刚刚好是不会让人误会的距离。王湛不禁失笑,端茶到嘴边时,看了一眼福安。 福安立刻明白了王湛的意思,令车夫放慢行进的速度。妙的是,行驶了一段路后,叶初棠的马车一点都没有和他们拉近距离。 “看来那边的车夫是个好手。”福安叹道。 王湛勾起嘴角,颇为满意,“见微知著。” 福安马上应承,“正是,只有这般才智的女子才堪配在大王身边。” 马车再行驶一段路后,拐个大弯儿,过了这处弯道,再走一炷香时间,就会到道观。 他们拐过这个弯道之后,迎面路上有三十几名蒙面的青衣人,手持大刀正等着他们。 东海王出行向来会带高手侍卫随行。侍卫们立刻做好防御准备,与这些冲过来的青衣人对打起来。 熙春一直在发愁女郎跟着东海王去道观的事儿,听说前面的人遇到刺客了,熙春激动起来。 “真是天助我们,女郎,咱们快趁机回去吧!” “哪有这么巧的事,而且东海王是临时决定跟我去道观上香,这些刺客怎么会知道埋伏在半路?我若是现在逃了,主要东海王那边的人稍加编排我两句,事后栽赃说那刺客是我安排的都有可能。” 叶初棠召来两名身手好的随从,交代了两句。 随后这两名随从一个骑马往回跑边敲锣边大喊,另一个跑到附近的山边引火,转眼间火就烧了起来,冒出滚滚浓烟。 至于东海王那边的对打,叶初棠就不派人去凑热闹了。去了容易让她的属下送命,不送命则更容易让人怀疑她身边为何会有这么厉害的高手在。说不定还会有人阴谋论,觉得她在算计东海王。 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只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这一点很重要。 王湛端坐在马车里淡定喝茶,福安在观察了叶初棠那边的情况后,如实向王湛禀告。 王湛放下茶碗,默了良久之后,轻笑一声,“看她如此聪明的份上,这关算她过了。” 对打以东海王的侍卫捅死两名青衣人结束,青衣人随后撤退了。 敲锣声和烟雾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已经有人往这头赶来。 王湛淡笑着向叶初棠道谢:“多亏你及时出手,让人敲锣引火,震吓走了那群刺客。” 叶初棠看眼地上两名青衣人的尸体,一边客气地回应王湛她只是耍小聪明罢了,一边在心里暗暗感慨王湛太阴狠毒辣,连做场戏都要搭上两条人命。 幸亏她够聪明,反应及时。 如果今天是她父母在车上,这事儿肯定要算计到她父母身上。凭他们二老的脾气,必然会中计。此后若不屈服于东海王的淫威之下,只怕他们一家都会沦落成像张御史那样的下场。 王湛容貌秀异,今日穿着一身素白色大袖长袍,气质贵雅出尘,宛如谪仙,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他眼神从来都是淡淡的,情绪也是淡淡的,笑容只维持在恰到好处的程度。没人见过他发怒,甚至这么多年,都不曾有人见过他的一丝失态。表面看起来,他还真像是抛却七情六欲的神仙一样。 谁能想到这样外表光鲜、高贵优雅、学识渊博,令天下名士们崇拜敬畏的人物,手段最狠毒肮脏,人命在他眼里,只怕连草芥都不如。 “是东海王的马车!”有一辆车从路东驶来,前头骑马的家仆率先喊道。车里立刻有一位衣着贵气的中年男人探头出来,在确认确实是东海王后,急忙催促车夫快些。 陆续还有马蹄声传来,或是刚好过路进京的,或是刚好赶去道观去上香的香客,大家都因听到东海王遇刺的事情,聚了过来。 “可还想去上香么?”王湛为表尊重,先问叶初棠的医院。 “见了血光,看来日子不合适。” 半句不提她不喜被人围观非议,只说日子不吉利。这倒是让王湛心里没生出一点抵抗的情绪。 如果叶初棠跟他说,她不喜欢被人围观、议论,或不喜他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王湛是会遂了叶初棠的意思,立刻跟她分开,但他心里也一定生出介怀。这就难保他事后不会叶初棠出手做点什么坏事了。 “那就先回吧。” 叶初棠应承,但没立刻上车,忍不住跟王湛道:“我觉得奇怪,为何那些刺客像是知道我们要来道观上香,堵在半路,大王明明是临时决定改路。” “大概探子刚好探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敢对我动手的人,自然不简单。”王湛淡淡解释道,脸上不见有一丝破绽。 叶初棠点点头,这才上了马车。 王湛随后也上了车,那个急急赶来的中年男人,没来得及见上王湛一面,他恭恭敬敬走到车面前,跟王湛点头哈腰打商量,问候情况。家仆问了中年男人的身份名讳,就把人打发了。 叶初棠有隐约听到,这种男人是位县伯,跟她爹曾经的爵位一样。在王湛这里,竟然只配跟他的家仆说话,而且还不是他的贴身家仆。 若说东海王府看门的小厮比京城的七品官还气派,没人会质疑。 “女郎,咱们太憋屈了。”熙春不敢大声说话,小声愤愤地对叶初棠抱怨。 叶初棠靠着软垫,安静地吃着甜豆卷,没说话。 在马车路过他们之前相遇的地方时,叶初棠停止了吃东西,不禁坐端正了,手还撑着座位。她还嘱咐熙春跟她一样坐好 “刺客,有刺客!”前方人突然大喊,声音极大。 这情绪一听就不像是在作假。 叶初棠这边的马车突然被勒停。叶初棠和熙春身体都往前送了一下。 熙春领悟了,脸上流露出一种报复的快意,“原来女郎早有安排!” “我是有安排,但刺客不是我的安排,我还没厉害到直接跟东海王硬干。” 干完之后的后果,根本没办法收场。别说她了,连皇帝目前都不行。 叶初棠和熙春微微掀开帘子,把头只露出一点,观察前头的战况。 “错了!那才是叶娘子的马车!”刺客中忽然有人大喊。 “撤!快撤!”领头的刺客听说后,也意识到发现东海王的侍卫们武功高强,身份必然不一般,喊属下们快撤。 侍卫们一听他们要跑,当然不会罢休,这次可是真刺客,他们不留后手,全力拼杀。没想到这些刺客武功居然不低,他们的人被砍伤了三个。 “他们又支援。” 十几名刺客骑马,从叶初棠马车的后方赶过来,领头的用弩朝叶初棠的马车射一箭,奈何射偏了,没打中坐在车后的小厮。 王湛自然不会让叶初棠受刺客伤害,立刻分了一批侍卫来护叶初棠。 少了人之后,侍卫们整体处在弱势,接连被捅死了四人,眼看人数在减少,他们更吃亏。 叶初棠这头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侍卫们以少敌多,勉强能暂时维持住情况,但他们打得很吃力,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忽然一声马的嘶鸣,拉着王湛马车的马匹忽然有一只发狂,直直地超前冲,其它三匹马也好似被带得发狂,跟着一起狂奔。侍卫们见状,哪还能继续对付刺客,当然是救东海王最重要,赶紧骑快马去追。 这些刺客们也没有过多纠缠,转而围攻了叶初棠的马车,将东海王派过来的一队十二名侍卫全都给捅死了。 叶初棠和熙春在车内紧紧相依。 叶初棠一手伸进袖子里,握紧了匕首,眼睛一直盯着门帘。 “有兵来了,撤!”奇怪,那些刺客明明有时间可以解决她,却直接就撤了。 巡城兵马在检查了现场之后,找到了一名刺客的尸体。这名刺客的尸体腹部插着王府侍卫用的刀。 叶初棠在看过现场之后,镇定了情绪,暂且在远离现场的地方稍作休息。 南宫迁随后带人赶来,负责接管现场的情况,清点人数收尸。这时,王湛那边有人来回了消息,说王湛的马因为受惊,撞在了树上,弄翻了马车。王湛手臂骨折,头部受撞击,人晕了过去。随车而行的福安等人也伤得很重。有一名小厮最惨,被甩飞了出去,滚到路边撞歪了脖子,人当场就断气了。 这小厮跟在王湛身边多年,没少做坏事,如今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只可惜更恶的,还没得报。 叶初棠说了两句礼貌上表示关心的话后,就被南宫迁问话。 叶初棠一问三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 “行吧,我会尽量在这名死掉的刺客身上找到尽可能多的线索,让叶娘子早日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南宫令丞客气了,这案子你不用给我交代,东海王那边你能混过去,就是万幸了。” 南宫令丞点点头,多谢叶初棠提醒。他还真是关注点搞错了,东海王那边才最不好交代。 回府后,叶初棠就安排满了一桌子菜,充饥她饿扁的肚子。 熙春见自家女郎胃口很好,欣慰的同时又有点疑惑。 “女郎难道就不关心那些刺客的身份?他们下次要是还行刺该我们该怎么办?” “哼。”叶初棠只哼了一声,擦了擦嘴,懒得说话。 熙春更疑惑了。她还想再求问叶初棠时,门突然被推开,眼见皇帝陛下踱步入内。熙春一想,陛下这必然是听说了叶娘子受袭,来关心了,默默退到一边待命。秦路笑眯眯地凑到熙春身边,跟着她并排一起站着。 “听说你遇袭了?可安好?”萧晏坐到叶初棠身边,拉着她的手立刻问。 叶初棠打量萧晏,“陛下心里不是早就有数了么?” 萧晏轻笑,握紧了叶初棠的手,“都猜到了?” “嗯,那些刺客身手了得,训练有素,嘴上说针对我,实则对付的都是东海王的人,最后还舍不得杀我就走了。若不是陛下的人,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临时决定,让你受惊了。”萧晏心疼地摸了摸叶初棠的脸蛋。 “我能看得出来,东海王必然也能看得出来。陛下难道不担心东海王会猜出那些刺客是陛下派去的?”据她所知,萧晏现在还没有硬杠东海王的实力,若有的话,依着他那性格,哪里可能还让东海王活到现在。 “自然是做好了安排,但他马受惊倒是出乎意料,看来寡人有天助。”萧晏冷峻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分得意和快意。 “嗯。”叶初棠摸上萧晏的脸,唏嘘叹道,“原来我是陛下的天。” 一更一更(野马难训不如去母留子...) 萧晏略惊讶地凝视叶初棠, “如何动的手?” 马在厮打中突然受惊,看起来很像是自然发生的事,没想到竟是人为。当时的场景, 外人并没有机会靠近马。萧晏也不信叶初棠能收买到王湛的身边人在暗中做手脚。王湛的贴身陪侍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和考验之后, 才有机会在他身边侍奉,连他都没办法在王湛身边安插细作,更不要说叶初棠了。 “王湛的身边人是很难收买,但马身边的好安排。我这招用不着让人近身王湛,只要顺着风向撒一些粉末让马吸入就行了。” 全京城最好的马医是她的旧相识, 此人对马的研究远超普通马医。他知道两种草药相继作用在马身上,会让任何一匹被驯顺的良驹发狂。 “这就如天蓼木会令猫发狂一样。” “天蓼木会令猫发狂?”萧晏读书破万卷, 却还真不知道这种事。 “陛下有机会试试就知道了。”叶初棠打了哈欠,坐在妆奁前。 萧晏主动走到叶初棠,一件一件为她取下头上的簪钗发饰。 他垂着眼眸,睫毛挡住了他阴翳的眼睛。叶初棠隔着铜镜观察萧晏的脸色, 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 萧晏将最后一根簪取下, 放下了叶初棠瀑布般的长发, 四根手指插在发丝里向下滑, 速度很慢,慢到有几分意味深长。 “想什么时候进宫?” 叶初棠扭头笑对上萧晏的眼睛,“现在就可以啊,阿晏想我去我就去。” 半个时辰后。 叶初棠披头散发地被萧晏拉进了太极殿。 叶初棠被压在龙椅上, 龙椅岂是凡人能坐?叶初棠立刻惊惶地推萧晏的胸膛, 对方却稳如泰山一样丝毫不动。 “陛下疯了吗?”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说罢, 他便咬上了叶初棠的脖颈—— 最后, 叶初棠在沐浴的时候,累得睡着了。 “唧唧喳喳, 唧唧喳喳……” 叶初棠睁开眼,噌地一下起身,环顾四周,发现是自己的卧房,正有一缕朝阳射入自己的房间,叶初棠终于松了口气。幸好,她被送回来了,这要是被发现她一大早睡在……那就完了。 熙春听到屋里的动静后,立刻带婢女们入内,伺候叶初棠更衣。 熙春一边将汤端给叶初棠,一边调笑道:“女郎昨夜睡得好沉,被陛下抱回来都不知情。” “这是解酒汤?” “陛下说女郎醉了,”熙春惊讶地忙问,“难道女郎昨晚没喝酒?” “是醉了。”叶初棠笑了一声,只喝了一口就推开了。 …… 早饭后,叶初棠就召来门客方满光,问他知道多少平原王府的情况。方满光在府里是有名的消息通,他对外面的消息变化最敏锐,她想知道郑玲歌那边的情况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其实这事直接问萧晏最清楚,但叶初棠怕醋缸吃起醋来太吓人,毕竟昨晚她刚经历了一遭‘报复’。萧晏那边暂时没消息,说明一切还在掌控范围内,那她侧面打听一下就行了。 “听说细作抓到了,府里一共有七八个呢,领头的竟是平原王府的管家。管家的妻妾也都是细作,事发前就逃了,昨日都已经被就地正法。” “那管家可招供什么没有?”叶初棠问。 方满光摇摇头,表示不得而知,压低声音道:“有传言说,那管家早在暴露的时候,就被另一名细作给灭口了。但朱将军他们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隐瞒没说管家已死的事实。” 这消息放得很妙,让贼人自己去探究结果,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自己查出来的结果。 凉国细作里,忠主的死士不在少数。郑玲歌的脾性该是被她的上级所信任,不然他们不会将郑玲歌一路推向平原王身边大婢女的‘高位’。 所以凉国余孽只要查实郑玲歌仍旧当着平原王的大婢女,就会认定管家在没受审之前就已经死了。否则管家招供出了郑玲歌,郑玲歌早就会被缉拿受审了。 郑玲歌毕竟是唯一一名平原王府剩下的最得用的细作,等风头过了,确定事情平息了,郑玲歌的上级一定还会想办法通过其他人再联系她。到时候就可以顺藤摸瓜,将这些凉国余孽一网打尽。 只是这件事在短时间内不可能立刻解决掉,一想到自己还要很久才能和郑玲歌团聚,叶初棠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女郎,东海王受了重伤,咱们府上是否要有所表示?”熙春提醒叶初棠如今京城众贵族们都已经前去探望,以很多名贵药材珍品为礼物。这时候,他们镇国公府已经算落后了。 “按规矩送吧,但尽量避些耳目。” 对方只派个媒人来说亲,萧晏已经醋得不行了。若是知道她送礼向东海王表示关切,只怕今晚他会更疯。 熙春会意,立刻悄声表示她会办妥当。 叶初棠是真不想送好东西给狗东西,但在这种敏感时候,她不能做特例的那个,太容易惹人怀疑。 东海王府。 王修珏在王湛床前侍奉了一夜,早上略作休息之后,他又起身要去探望王湛。 “吃些饭再去,不然哪有身子支撑下去?”李氏劝慰道。 王修珏嫌弃地看一眼李氏,“多事。” 李氏抿着嘴角,默默看着婢女伺候王修珏的穿衣。忽然,她想起什么,问王修珏:“世子可知阿爹欲求娶的女郎是谁了?” “怎么?”王修珏反问。 “我昨日去老太妃那里时,偷听到了一点,阿爹好像是派媒人去了镇国公府。那不就是如今盛名在外的叶娘子?” 想到自己未来的婆母可能是叶初棠,李氏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叶初棠不能生,好做善事,不拘小节。如果注定要有一名女子来做自己的婆母的话,她来做肯定比别人少了很多麻烦。 王修珏一把揪住李氏的衣领,眼睛发红:“你说什么?” “世、世子,怎么了?”李氏被吓了一跳。 王修珏立刻快步急急奔向听雪阁,半路上有小厮来告知,南宫迁上门了,欲就昨日的调查再一次盘问当时在场的家仆侍卫。王修珏转而先去见南宫迁,他就在一旁听着,客气地请南宫迁随意问话。 “……第一次遇刺的时候,当时碰巧镇国公府的马车在后面,叶娘子敲锣放火,帮忙吓退了刺客。出了这等事,大家就立刻折返了。不巧回来的路上,又碰到刺客。不过听他们喊话,好像是认错了马车,本欲针对的是镇国公府的马车。” 王修珏在这时忽然放下茶杯,引得回话的侍卫身子一震。 “你说我爹跟镇国公府的马车是碰巧了在路上巧遇?” “是!”侍卫不敢对视王修珏的眼睛,深鞠躬回答道。 王修珏勾起嘴角,佯装继续喝茶,再不吭声了。 南宫迁对王修珏道:“我们在刺客的尸体上发现了黑蝎子纹身,怀疑是北凉王府那队失踪的精卫扮成了刺客。” “当时属下等与他们对打时,也发现了他们用得是凉国的刀法。”侍卫道。 “这就奇了,凉国余孽怎会与镇国公府有仇?”王修珏问。 “叶娘子在宣城时,曾无意间端掉了凉国余孽开的娼妓馆,不仅断了他们的财路,还查出他们竟安插细作在各贵族的府上。如今李司马正按照所查到的消息清查细作。估计是这些凉国余孽受到重创,无处撒气了,就拿女人撒火。前些日子,叶娘子的兄长就被这些人拿了,要挟以血如意为交换条件。” “血如意……”王修珏嗤笑,事情明摆着到这种程度,他再不明白就是真蠢了。 忍到南宫迁告辞,王修珏立刻掀翻了桌子,在屋内暴躁地摔打一通后,他就怒气冲冲朝听雪阁去。 等走到了听雪阁前,四周过分安静的环境,让他暴怒的情绪自然而然收敛了不少。 踏入听雪阁后,王修珏下意识地谦卑,只是步伐比往常快了些。 入了寝房,王修珏深深地望一眼正半卧在榻的王湛。他额头和手臂都因为受伤绑着纱布,只有一条胳膊灵活能动,竟还忙着看书。 脸色依旧淡淡的,半垂着眼眸,清隽凉薄,半点不减往日的气势。 “阿爹。”王修珏近前,眼底涌动着情绪,一直盯着王湛。 王湛眼睛都没抬一下。 “阿爹为何要娶叶初棠做儿子的继母?您明明知道儿子对她——” 王湛淡淡抬眸。 王修珏在与王湛对视的刹那,嘴里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但他委屈,愤怒至极。 王修珏梗着脖子,整张脸都红了,忍着暴怒,双手攥着拳头,“阿爹怎么能这般对我——” “怎么,要为了一个女人和我生嫌隙?”王湛声音清淡斯文,但这话却刺得王修珏不敢抬眼。 王修珏垂眸,“儿子不敢,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有用,别人无用。你若真喜欢她,回头她进府了随你玩去。”王湛不以为意道。 王修珏惊讶地看向王湛。 “此女有惊世之才,就算不为我们所用,也要毁在我们手里,绝不能推给别人,成了他人助力。” 王湛冷冷盯着王修珏,问他可真的懂了他的意思没有,又问他心中除了儿女私情,可还有雄图霸业。 “今这遭不过是想看看你承受如何,是否会被人轻易挑拨了我们的父子关系,结果果然令我很失望。” 王修珏立刻磕头,真诚向王湛赔罪。 “儿子受教,是儿子愚钝了。” 父亲向来运筹帷幄,喜欢把不稳定的东西掌控在自己手里。如今是他陷于窘境,不方便收拢叶初棠到自己身边,她那样聪明的女子自然只有父亲这样的人才能压得住她。 其实王修珏对叶初棠也没多少真情真意,只是因为“得不到的向来是好的”缘故,加上是他先求娶过叶初棠,所以有一种占有欲在作祟。如今经王湛这样一说,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狭隘了。父亲所见皆是大局,他却只顾着自己这点小心思。 一个女人罢了,比她更漂亮更年轻的女人有很多,他皆唾手可得。要紧的是这人可用,只要能把人困住就行了,何必在乎是父是子。 “算你有点悟性。”王湛淡淡道,“我早就得到密报,有人在试图离间我们父子关系。” 王修珏猛地打一激灵,忽然想到这段日子,身边是有人似乎时不时地挑拨他和父亲之间关系。导致他这段日子,对父亲的怨念累积越发得深了。今日若非有父亲点了他这一下,他怕是很快就累积到极点会爆发。 “儿子这就去处置那些有嫌疑的人!” 王湛对王修珏略微点了下头,算是略表鼓励了。王修珏意气奋发地离开,决计要把此事办好了。 鬼三这才向王湛禀告:“叶娘子的二叔二婶也离京了,说是去蜀地作画。马惊的原因,从人到马都仔细排查过了,没查到其它原因,可能当时确实是受惊了。” 王湛笑了,轻扫一眼自己受伤的手臂,“我从不信巧合,这事必出自她之手。不然,她哪里配得上我对她‘惊世之才’的称赞。” 鬼三恭敬奉上汤药。 王湛饮过苦汤药后,随鬼三为他擦拭嘴角。 蓦地,嘴角扬起。 “野马难训啊,不如去母留子。” 一更一更(顺利进行中……...) 王家的人遍及天下, 急于想为王家表忠心之人也不胜枚举。 既然这叶初棠不识好歹,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叶初棠聪明归聪明,但她的弱点太容易被人看透了。她急于将自己的父母送走, 可见其父母就是她最大的软肋。她以为她父母得以提早离开, 没被他在半路上拦截到,事儿就能混过去了?未免太天真了。 王湛问鬼三:“去年岭南那边送的金鸽可还在?” “在,精心养着呢。”鬼三应道。 “那就放一只出去。”王湛淡扫一眼自己受伤的胳膊,面容淡淡,斯文如故, 但眼里已然彻底冷了。 幸而他年纪大了,阅历丰富, 这一摔便什么都明白了,再年轻些,或许还在着叶初棠的道,至今看不清楚。 想玩弄他王湛的人, 还没在这世上出生。 用不了多久, 他就会让叶初棠后悔她今日之举, 让她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对于给脸不要脸的人,他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王湛这一摔,若无百日, 很难痊愈。 他并不知在他摔伤的日子里, 京城之内正有一条传闻在兴起。 近日京城之内有几户人家在集市上买鱼, 并非出自同一家, 鱼俱是从江河中新鲜捞出来的活鱼,回家宰杀之后, 厨子竟发现这鱼腹中有帛,上有丹砂所书的“王氏兴”三字。有百姓不识字,问了旁人,稍加琢磨,大家都明白这“王氏”二字所指的是谁。听说这种话会在鱼腹中出现,那就是天命所示。难怪王氏能成为门阀大族,原来早有老天爷的垂青。 等到这些鱼被有才学的人家吃到,又或是士大夫之家。当他们看到帛书之后,心思各异,暂且按着消息不动,只吩咐府里的下人不要乱嚼舌根子。可这世上最堵不住的就是悠悠众口,一家可能嘴严,十家百家就未必了。 后来这鱼腹中有帛书的事情,在京中暗传了七八天了,才被一名王家的官员得知,跟献宝似得将消息和鱼送到了东海王府。 王修珏先见了这名官员,得知消息后,还以为是祥瑞,也跟献宝似得跑到王湛跟前说,以为这事儿能让养病中的父亲开心。 王湛听闻消息后立刻变了脸色,质问王修珏从何得来的消息,消息到现在传成了什么样子。王修珏支支吾吾说不出。 王湛狠狠地瞪他一眼,立刻吩咐鬼三去查。他不过是养病懈怠了两日,竟出了这样的大事。他长子却如蠢货一般,至今还跟丈二和尚似得摸不着头脑。王家若交到他这个蠢货手上,只怕不日就会被他败没了。 鬼三晚间回来的时候,告诉王湛,传言更盛了,甚至有不少百姓在路过王家的时候,都会在府前头拜一拜。 王湛气得笑了,“好大的胆子,竟算计到王家头上。” 王修珏不解:“父亲,儿子不懂,百姓敬畏咱们王家如天人一般,这不是好事么?” “平日里叫你多读史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王湛越发地嫌憎他这个儿子的愚笨。 前有陈胜吴广用丹砂在绸子上写着“陈胜王”,置于鱼腹之中,暗示他们才是天命所归,召集兵卒反秦,今这鱼腹里写着“王氏兴”分明有效仿之嫌。王氏现早已经兴盛至大晋国的门阀第一望族了,还要怎么更兴盛?鱼腹内的东西分明在暗示王氏才是天命所归。 大多百姓都目不识丁,了解这段前史的百姓比较少,见鱼腹帛书上写着“王氏兴”,听人几句话撺掇,就开始瞎传话了,这话传的人越多就越可怕。大部分百姓的确不会多想,但如果传到士大夫耳里,一旦细致琢磨,必然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揣测出“王氏有谋反之心”。 虽说这谋反之心他早就已经有了,但断然不能摆在明面上被人知道。 情况果然如王湛所预料的那样,京中官员权贵们立刻关紧自家大门,暂且断了与王家的来往。 王湛不得不带着王修珏进宫请罪,表示鱼腹帛书之事,跟他们王家绝无关系,他们一定会彻查此事给皇帝一个交代。 “不过市井传闻,王卿不必言错。” 王湛父子不仅完好无损地从皇宫里走回来了,还得了不少皇帝的赏赐。 京中的官员权贵们见王家无事,照常继续跟王家走动起来,比过去更热情地巴结他们。 不少有志气报国的士大夫却因此事气愤不已,王氏分明在效仿古法,意图昭告天下他们才是天命所归,陛下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王氏掌控朝堂久矣,猖狂太甚。帝王跟前,已经成了他们父子的一言堂,自然任凭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形容,就能把事情轻飘飘地掀过了。 大家暗中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地商讨起来。 “陛下人在宫中,被奸佞蒙蔽耳目,并不知此事在民间的影响。” “若真正应了鱼腹中的锦书所言,王氏兴,大晋恐将亡了。” “可王氏分明不是正统,为臣子者,岂能大逆不道,伪造天命,逆天而行,此举着实令人唾弃!” “王氏一族在各地残民以逞,罪恶昭彰。我在大理寺这些年,收了不知多少与王氏有关的冤案,每每要秉公处置,都被我上级给压了下来。” “不行,此事咱们绝不能再任由其发展下去,不然这官场上今后怕是再无我们立锥之地。别人我不知,我与王家有仇,我们陈氏一族断然不可能匍匐在王氏脚下!” “可咱们的皇帝陛下除了暴戾无常,似乎并无治国之心。” …… 一阵沉默之后,有人提出异议,觉得皇帝并非昏庸。便列举他上位以来,所行政事,尽是关乎民生,只是每次政令下达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令人惊骇的流血事件,让大家把关注都转移到了事件上,而忽略了皇帝陛下的作为。 “昏君之下岂会有贤臣,神武将军可是忠心爱国战神啊,还有刘仆射,那可是爱民如此的清廉高德之官呀。” 众人纷纷应是,心里却都有几分存疑。死不可怕,怕就怕他们一腔热血错付了,白死。 次日,有一条更厉害消息传了过来,倒是让这些爱国义愤之士不再有疑窦了。 皇帝陛下居然请了东蝉居士出山,担任太傅之位! 这朝堂上只要有东蝉居士在一天,大晋的江山必然就稳固。东蝉居士桃李满天下,名下徒弟个个都是高才贤德之士,以往这些人在各方势力博弈之间都明哲保身,保持中立。如今只要东蝉居士一句话,他这些敬师如父的学生,自然都会听从老师的吩咐。 皇帝陛下果然是明君! 原来陛下这暴虐的名声,不过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陛下英明无比! 萧晏命人撺掇出来的这帮爱国忠心保帝派,已然凝聚了士气。如今意气奋发,有勇有谋,只等一战成事了。 御花园,八福亭内。 东蝉居士捻着白胡须,坐在石桌旁与萧晏对弈。 他慢悠悠地执起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子。萧晏落子的速度比他更快。书童在旁瞪圆眼睛看拿着,有些应接不暇。 “为了能让她成为与陛下相匹配的皇后,陛下可谓是煞费苦心了,让老朽等了这么久才出山。” 萧晏从秦路手里的端了茶,送到东蝉居士跟前,“先生请尝。” 东蝉居士饮了一口樱桃茶之后,挑眉,“味道不错,前两年从你这可没喝到过。陛下的饮食习惯从来不改,让老朽猜猜看,想必也是因她?” 萧晏笑了,算是默认。 “帝王专情可不是好事。”东蝉居士叹了口气,他见萧晏有些严肃地看自己,不禁笑起来,“陛下不必紧张,老朽不会阻拦陛下与叶娘子的好姻缘,缘故倒不在陛下身上。” “哦?” “是那小丫头不简单,定然不是那被外戚左右、以色魅君之辈,老朽放心得很。聪明,心善,八面玲珑,更是位慧眼识才的厉害人物,老朽都要自愧弗如了,哪敢阻拦这样的人成为国母。” 东蝉居士对叶初棠的评价很高,对任何人都绝无仅有。 萧晏不过片刻心悦,便照旧蹙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这些天他心底一直环绕一团黑气散不掉。他怕她并非心甘情愿,不过口上应他,敷衍她。她早晚有一日会如自由飞舞的蝴蝶,扇一扇翅膀就飞走了。 那日,侍卫回复他的那句话,像魔咒一样一直环绕在他的耳畔。 死遁…… 终有一日她会为了躲避自己,放弃身份,死遁么? “怎么,说到开心事,你竟不开心了?”东蝉居士一眼就看清了萧晏眉宇间的愁云。 “她至今还不愿意。” “陛下不妨再多努力一些,她是个聪明孩子,早晚定会明白陛下的真心。” “借太傅吉言。”萧晏快速落子,吃了东蝉居士的三颗棋子。 东蝉居士讶异一声,直叹自己老了,又道:“老朽甚是欣慰。” “居士分明叹老了,又在欣慰什么呢?”旁侧书童非常不懂地问。 东蝉居士慈祥地笑着,对书童耐心解释道:“欣慰皇帝陛下不是色令智昏的君王,跟老朽卖惨的时候,还不忘赢棋!” 书童立刻点点头附和:“陛下真厉害!” …… “陛下真厉害!” 深夜,雨歇云收之后,萧晏从叶初棠嘴里也听到了同一句话,不禁失笑。 萧晏用手理了理叶初棠鬓边略湿的发丝,看着叶初棠这张娇俏红润的脸颊,不仅有一刻失神。想到有一天他可能会失去眼前人,再见不到这张让他魂牵梦绕的脸,眼底便有莫测的清冷情绪在涌动。 “阿晏这几晚上怎么天天来这?” 这些天,他们的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各方面都很顺利,但叶初棠觉得萧晏有点异常。 之前他可没这么黏他,而且他早些时候明明说过暂且不做这档子事儿,现在居然特别主动。她就算是一块好田,可也经不住他每天这么勤劳的耕耘,他可是练武人的体力。叶初棠现在每天白日有谋划的事情要安排,要起早的,每天觉不够睡实在是太辛苦了。 萧晏忽地搂住叶初棠的后颈,低头狠狠吻,等叶初棠气息平顺了,他才开口问:“嫌了?” “当然不是,阿晏天天陪我,我开心都来不及,我的荣幸呢!恨不得日日不相离!”叶初棠对萧晏甜笑。 萧晏见叶初棠还要开口哄他,用食指按住叶初棠温热柔软的樱桃唇,“少说两句吧。”寡人都会信以为真,怕就怕有朝一日你承受不来! 一更一更(论嘴甜的重要性...) 平原王府自铲除奸细之后, 就静等着郑玲歌的上级跟她联络,以图顺藤摸瓜,一举捣毁凉国余孽的老巢。或许因为这些凉国余孽最近刚受到重创, 变得非常谨慎, 至今还没有消息。 叶初棠等不及想见郑玲歌,就求了萧晏帮忙。 今日,平原王萧礼奉圣命,带着郑玲歌到如意食肆与叶初棠相见。 如意食肆在京城名气正盛,是很多达官显贵常来之所, 加之平原王早前就光顾过如意食肆,所以他们此来如意食肆的举动, 其实并不会惹来什么异常怀疑。 叶初棠一见郑玲歌,就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关心她这段时间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是否受欺负了 萧礼一脸不高兴, 坐在轮椅上冷淡地看着她们。 郑玲歌悄然望一眼萧礼, 才低眸轻声回答叶初棠:“一切都好。” 叶初棠瞥一眼萧礼, 再审视郑玲歌:“若真好,那你在回答我之前,为何还要先看他一眼?你受他威胁了?你被他欺负了?” 萧礼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叶初棠又瞥一眼萧礼, 拉着郑玲歌到里间说话, “你跟我说实话,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郑玲歌忙摆手摇头, 表示没有。 叶初棠抓住的郑玲歌的手,直接撸起她的袖子, 刚才她果然没有眼花,郑玲歌的手腕上有一圈青紫。 “还说他没欺负你!” “没,他只是——”郑玲歌不及解释,叶初棠已经冲了出去,找平原王算账。 平原王对于叶初棠的暴怒反应平静,“就算我欺负她又如何,这是她欠我的!” “对,是我欠大王的!我跟在大王身边这么多年,大王对我一向信任依仗,我却背叛了他,还撤换了他的药,他本可以早就痊愈。”郑玲歌落泪忏悔道。 “这不能怪她!”叶初棠立刻道。 平原王讥讽地扬眉,扫一眼叶初棠:“哦?那怪谁?怪我?” “怪奸恶之徒,伤她,令她失忆,利用年幼无知。怪我,当年偏偏不听长辈之言,擅自偷拉她上街,更怪我当时一个人跑了,把她留给恶人。”叶初棠拉起跪地的郑玲歌,换成自己跪下来,“玲歌欠大王的,理该我来偿还。” 萧礼见突然下跪的叶初棠,怔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她欠郑玲歌的,郑玲歌欠他的,而他欠四哥的。 叶初棠于四哥而言有多重要,他心里很清楚。再言他怎么能承受得了未来国母、他未来的四嫂,给他下跪。 “你先起来。”萧礼放缓语气,泄了一半怒气。 郑玲歌惊讶于眼前所见,不禁佩服地看向叶初棠。 这么多日,她一直努力地给萧礼赔罪,萧礼都冷待她,对她讥讽嫌憎至极。她深知自己不配站在萧礼跟前,可为了完成放线钓鱼的任务,又不得不维持常态,每日陪在萧礼身边,受他憎恨的目光洗礼,郑玲歌愧疚极了,如在油锅里受烹。 昨日她终于忍不住了,递了匕首给萧礼。萧礼怒极,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地撞掉了匕首,对她好一顿冷言讥讽,骂她连死都不配。 叶初棠起身后,见郑玲歌突然落泪。忙拿帕子,给她擦拭眼泪。 萧礼冷冷瞥她一眼,“你还委屈上了?” “她自然委屈啊,若无这遭事,若不是因为我,她这年纪,哪用做什么奸细伺候人,早就觅得如意郎君,嫁为人妇,生孩二三,一家人幸福地过日子了。” 叶初棠用家常一般的语气,跟萧礼感慨起来,听起来像是没把萧礼外人一般。 萧礼听了这话,渐渐垂下眼眸。 若无这番遭遇,他便不可能遇见郑玲歌了。他们俩人之间,永无可能有交集。 叶初棠观察完萧礼的反应之后,笑着给萧礼奉上如意食肆最近新出的甜茶,这茶是以奶、茶和果子调和而成,甜香蜜人,喝了容易心情好。尤其是针对心里苦的人,有特别的效用,可以让其嘴甜腹蜜到忘了心里的苦。 “其实当年我二婶娘早就为玲歌觅得了人家,碍于年纪小,准备等两年才议定,可惜因为玲歌的意外,错过了。那人如今还是我们扬州第一美男子呢,不仅样貌好,家世也好,性情也成熟稳重。他一出门乘车,必载得满车瓜果回家,城里的女郎们没有不喜欢他的。” 萧礼刚饮了一口甜茶,听到叶初棠的话,“咕咚”一声,就把嘴里茶都咽了下去。 叶初棠打眼色给熙春。 熙春忙问:“娘子说得可是卫郎君?婢子前些日子听从扬州来的小厮说,卫郎君刚亡妻不久。” “呦,那可太巧了。”叶初棠高兴看向郑玲歌,“你还记得吗?卫郎,咱们仨小时候还一起玩过。” “叶娘子,这人你已经见过了,我们该走了。”萧礼猛地起身,叫上郑玲歌。 “这哪儿行,大王来这吃饭,这才多一会儿就走,恐怕会惹人生疑。”叶初棠忙留人。 萧礼笑一声,随即使了颜色给自己的贴身侍卫,他拿起茶杯就往地上狠狠摔了一下。茶杯碎裂的声音响彻门外。 侍卫立刻喊:“你这伙计怎么端茶的?扫了我们大王的雅兴!” 萧礼对叶初棠得意地挑了下眉,随即就大迈步走了出去。 郑玲急忙想要跟上。 叶初棠早就冷眼看出了郑玲歌对平原王的在乎,她一把拉住郑玲歌。 “之前是我错判了,他到底年少,挺好哄的,你多说几句甜话哄他就可了。” 郑玲歌有点懵地问:“甜话?”有那么容易吗?她觉得好难。 “跟她说你当初给他减药量,你本来拒绝不想做,但你有自己的私心,他病着,就只属于你一人,只能由你照顾……总之愧疚矛盾纠结,重点要强调犯错的原因是在乎占有,多说这类的话就行了。” 郑玲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给皇帝下药的事,你确实不知情,实话实说,就说以为安排个美人在皇帝身边,对他也有好处,你才那么干。” “我真的可以这么说吗?”郑玲歌惊讶。 “为什么不可以,你的想法别人又不知道,你就说你这么想的,谁能拆穿?愿意信的人自然就会信了。有时候你这张嘴换一种方式说话,就能解决未来一年甚至十年的误会和麻烦,为何不说?” 叶初棠捏了一下郑玲歌的脸蛋,叫她灵活起来,别因为纠结于过去,愧疚得一直痛苦的生活。倘若生活明明过得很快乐,为何不乐观积极一点面对,及时把问题处理掉。 郑玲歌懂了,对叶初棠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时,有侍卫折返,催促郑玲歌快走,平原王已经要上马车了,她这个婢女还不跟上,说不过去。 叶初棠敢拦下郑玲歌,自然能做好解释。她早备好了东西,将四包点心递给了郑玲歌。 郑玲歌道谢后,转身本要走,忽然她又回身,抱了一下叶初棠。 她笑着和叶初棠互看一眼后,才匆匆离去。 叶初棠靠在窗边,目送郑玲歌上了平原王的马车。见马车一直安静,而后驶走,她方放下心来。 “这什么命啊。”叶初棠拨弄窗边的兰花,叹道,“萧家男人都是狐狸精变得不成?” 熙春在旁掩嘴偷笑。 “婢子倒是觉得女郎跟郑娘子不愧是姐妹,都把萧家男人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胡说,两只狗男人都狗得很,脑袋清楚着呢。” “再清楚还不是三两句就哄好了?” “闭嘴。”叶初棠扭头望天,阴沉沉的,一丝风都没有,“今晚说不定会有一场大雨,你说会不会打雷?” 熙春规规矩矩道:“婢子愿世间一切都如女郎所盼!” “给你嘴甜的,行了,回去去库房里挑一对你喜欢的玉镯,若是今晚真打雷了,再赏你一对。” “那敢情好!”熙春忙祈祷老天爷今天下雨一定要打雷。 …… 晚饭后。 叶初棠一边洗手,一边问熙春:“小白在京中住得还习惯么?” 熙春立刻摇头,“不太习惯,但还能忍。” “那就暂且让他忍一忍吧,等事成之后,选一处风景水土最好的山林,建一座最大的殿宇给他。” “听起来有点像金屋藏娇。”熙春玩笑道。 “什么金屋藏娇?”萧晏走进屋里,熙春吓得立刻噤声。 萧晏就转头质问叶初棠:“你金屋藏娇了?” “没有,没有。” “小白?”萧晏凝看叶初棠。 “说到小白,他可立大功了,一举保住了未来国丈的性命。”叶初棠命人将金鸽取来,她取下鸽子腿上的纸条,递给萧晏,然后命人将金鸽烤了。 熙春忙道:“这鸽子千金难求,万只鸽子里才能训得这样一只传信好手。小白若知道娘子把它吃了,会伤心的。” “烤了!我管他伤不伤心。” 一只鸽子罢了,别人若是吃一只活物,小白就伤心,他还伤心不过来了。再者说这只鸽子立场不对,它是属于敌人东海王的鸽子,成王败寇,那就该死。 萧晏脸色稍霁,复而又阴沉了,“听说扬州有位第一美男卫郎君,与你和郑玲歌自小玩到大?” 叶初棠惊讶得瞪圆眼,这事儿如果不是平原王告诉萧晏的,她立刻把脑袋砍下来!这萧礼还真不愧是狗男人的狗弟弟! “眼睛瞪这么大,看来是真有了。” “我是拿他刺激平原王,泄一泄他的怒气。” “寡人知道。” “那陛下还计较什么呢?” “寡人命人查过了,这卫郎君是太守嫡子,以郑玲歌的孤女身份怕是很难与她相配。所以这卫郎君本来是要与你订亲的?”萧晏问。 叶初棠对萧晏嘿嘿笑,“一点关系都没有,刚才瞪圆眼只为逗陛下。其实我小时候跟他很不对付,用黑漆漆又大又圆的驴粪蛋子打过他的脸呢。这只手打的!” 叶初棠说罢就举起右手,立刻摸到了萧晏的脸颊、上。 萧晏的脸色瞬间不愉,大概是因为叶初棠的形容太具体,他感觉叶初棠伸手带过来的风仿佛都有了味道。 “嫌了?”叶初棠把昨晚萧晏说的话还给他。 萧晏一口咬住了叶初棠的食指,当即将人抱了起来,“你看寡人嫌不嫌?” 轰隆—— 一声巨雷从天空炸响。 叶初棠太开心了,勾住萧晏的脖子,“今晚咱们玩点不一样的。” “哦?” 叶初棠转头从被子底下掏出他早准备好的金绳,绳子的两头还拴着金铃铛。 萧晏轻笑,扯过绳子。 叶初棠忙按住,“为什么是我?” 萧晏黑眸深邃,“难不成你想绑寡人?” “床笫之间,是我和阿晏。”言外之意,不能算帝王身份。 见萧晏不应,叶初棠早料到了,随即对他提议道:“那我们打赌如何?今晚的雷如果劈到了东海王府,就听我的。” “好。” 二更二更(醉酒天谴) 大雨滂沱, 电闪雷鸣。 屋内钻进了不少湿气,略有几分凉意。 反正要等消息来了后,他们才能决定这金绳到底用在谁身上。叶初棠就提议先吃锅子, 慢慢等。 新赐的府邸有冰窖, 里头有早冻好的羔羊肉,拿出来现切成薄薄的肉片,另外还有鹿、猪、鱼等肉食,菘菜、萝卜、菌菇等新鲜时蔬,锅底则是如意食肆那边一顶一的厨子特调制好的羊蝎子汤底。 上了炭之后, 略等片刻,锅里的汤就开始咕咚咕咚冒泡, 腾着热气,粉红色的肉片放到煮沸的水里稍加一涮,立刻变色,缩成一卷儿, 烫好的羊肉裹上碗里一层浓浓的蘸料入口, 香喷喷的, 肉质鲜嫩, 让人吃得爽快又上瘾。 叶初棠每次吃锅子主攻吃肉,那些蔬菜基本都是摆设,最多只动一两口。熙春总说吃锅子容易上火,所以每次叶初棠吃锅子的时候, 她都会矢志不移地准备丰盛的时蔬供叶初棠挑选。 叶初棠把一大半盘子的羊肉吃下肚后, 还喝了两杯葡萄酒。她发现萧晏挺爱涮蘑菇吃, 便问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不吃肉。 “那你一个小女人怎么总吃肉?” 叶初棠惊讶:“这爱吃肉还分男女么?” “那爱吃菇还分男女么?”萧晏反问。 叶初棠怔了下, “陛下学坏了,就会堵别人说话。” “我倒是觉得你喝醉了, 脑子不灵光,不像平常那样会说话了。”萧晏笑着给叶初棠斟一杯葡萄酒,想不到这葡萄酒挺有酒劲儿,叶初棠已经喝得两颊红扑扑了。 叶初棠真喝得有点的迷糊了,没察觉出萧晏的话外音,接过萧晏的倒酒之后,就笑着举杯干了。 萧晏又给她满上,叶初棠爽快地又干了。 这一次,叶初棠主动把空酒杯往萧晏跟前送,等着他给自己斟酒。 “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不清醒,怕你一会儿输了赖账。” 叶初棠眼巴巴看了萧晏一会儿,在看得萧晏有几分疑惑之际,她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 “不可能,今天的赌注我肯定会赢。”叶初棠一开始语气非常自信,然后有所缓和,“好吧,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最好能赢,赢了对陛下也有好处。” “是么?” 叶初棠点头如捣蒜,“我为皇帝可谓是煞费苦心!做皇帝的心上人不容易啊,好辛苦!” 萧晏听到这,确定叶初棠醉了。不然以往日她的性格,绝无可能在这种气氛下,在他面前这样的抱怨。 她的言谈,从来都是最熨帖人心,捡最好听的说。 前些日子,也有一日的天气如今天这般,狂风大作,有几分冷凉。 如意食肆里有客人争吵,坐在窗边的客人喝了酒,想吹凉风,偏要开窗。刚落座的新客,想等朋友一起吃热面,不愿意开着窗把叫好的菜吹凉了。两方就此便吵起来了,凭别人怎么劝,双方都只顾着自己感受,互不相让。 叶初棠当时一句话,便化干戈为玉帛了。 她的话看似简单容易,实则极妙,妙在她没劝任何一方退让。 叶初棠只说吃饭时就着风对身体不好,极容易腹泻胃胀气,这犯病的时候在家还好,若正当值或在应酬交友,不小心当着人面出了丑,得不偿失。 那坐在窗边的客人,一听正是这个道理,立刻就同意关窗了。 事例虽小,却足可见她这张巧嘴有多厉害。 萧晏在从侍卫口中听说这件事的经过后,反思了他与叶初棠过去的相处。 他的性情不算好,身边人无一不怕他,只有叶初棠,每一言每一句都恰到好处戳在他的心窝上,可以抚慰住他暴虐的情绪。 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能如此了。 “唔!”叶初棠举着空空的酒杯,强硬示意萧晏给她倒酒。 萧晏见她顶着两个红扑扑的脸蛋,水灵灵的杏目潋滟地看着自己,实难拒绝。 他失笑,终究还是给她斟满了酒杯。 “这是最后一杯,慢点喝。” 叶初棠纤细的脖子一仰,就把一杯酒干了,完全没在听他的话。 她再度送酒杯过来,萧晏一手举高酒壶,一手按住了叶初棠的手腕。 “你倒说说,当皇帝的心上人,怎么辛苦了?” “脾气太怪,总要哄着,供祖宗都没这么难!” 萧晏脸上的笑容敛尽,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盯着叶初棠。 熙春在旁听得心里直发抖,恨不得飞奔过去堵住自家女郎的嘴。奈何旁侧的秦路又“非常识趣”地把她提溜出去了,叫她没机会拦着。 “倒酒呀。”叶初棠要去够酒壶,便依靠在了萧晏身上。 “好,喝酒可以,要再回答一个问题,”萧晏一边给叶初棠倒酒,一边问,“你可是真心心悦皇帝?” “不是!”叶初棠笑着把酒饮尽后,觉得头晕乎乎的,要往旁边热乎乎的地方靠,结果扑了个空,整个人就歪在了榻上。 萧晏蹭地起身后,冷冷地看着醉酒卧榻的叶初棠。她此时的样子很娇娆,憨态美艳,如盛放的海棠花,叫人忍不住想采撷。 他料到了叶初棠可能对她无情,但心里揣测出来的结果和从她嘴里亲口说出来的话,对他的刺激程度完全是两码事,后者显然超出了他承受的范围。 萧晏眼底有暴戾涌出,他攥紧了拳头,骨头咯咯作响,咬紧的牙关令他两腮的肌肉看起来绷得很紧,脖颈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萧晏深吸了口气,闭了下眼,再睁眼时,暴虐的情绪彻底释放出来,他怒目似火地瞪向叶初棠,粗暴地将她拉起来。 叶初棠已经醉得要睡了,她被柔弱无骨地提溜了起来后,才略略地睁开眼。 叶初棠打了个酒嗝,靠在萧晏身上。软而温香的身躯在贴近他的刹那,萧晏的手劲儿便收敛了一分,温热的带葡萄香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吹着他的脖颈,让他再度又收敛了一分。 叶初棠对着萧晏的耳朵嘟囔了一句。 萧晏没听太清,晃了她肩膀一下,让她再说一遍。 “我才不要心悦他,心悦他好麻烦啊。” 怎么这话听起来,她还是心悦他的?一颗种子在萧晏心中烧黑的荒野上破土而出,冒出了一点点绿芽儿。就这一点点,萧晏瞬间感觉到了甜意。 “棠棠,你其实心悦寡人,对不对?” 叶初棠醉靠在萧晏肩头,没反应。 萧晏急切想知道答案,捧着叶初棠的脸颊,轻轻拍了拍,“回答我,你其实心悦皇帝的,是不是?” 他觉得叶初棠现在好像没把他当成是他,所以又一次用了“皇帝”来称呼自己。 叶初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笑了。 她开心地捧着萧晏的脸,还特意凑近闻了一下,“我瞧你长得不错,身上还有我爱闻的味道。我决定不心悦皇帝了,改心悦你好不好?” 萧晏一时心喜,一时心凉,心忽高忽低,都快被叶初棠折腾出病来了。 叶初棠看见酒壶,还要喝酒。 萧晏单臂夹住叶初棠,把她丢到床上。随即唤秦路进来,把酒壶等物都撤下去。 不能再给她喝酒的机会了,一喝酒就犯错,如今还要把他给换了! 幸而她刚才说一句,不仅瞧他长相不错,还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不然萧晏真会以为叶初棠喝醉了看见英俊男人就会把持不住。 秦路开门的时候,熙春壮着胆子伸长脖子往里望,见自家女郎真的醉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怕极了。若女郎在醉酒的时候所有的大实话都抖落了出来,今晚镇国公府的地面会不会染红啊? 照理说这葡萄酒不该这么醉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熙春娘子,咱们退下吧。” 秦路关了门,隔绝了熙春的视线。 “咱家多嘴一句,以后若在宫里,熙春娘子这般的话,怕是要被宫规处置了。” “多谢秦内侍提点。” 熙春哭丧脸,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自家女郎祈福。 “你别担心,不会有事。” 秦路的话熙春只当是安慰之言,没往心里去。 实则作为皇帝身边的第一侍奉之人,秦路说话,嫌少有这样肯定的时候。 如今他凭他伺候皇帝陛下这么多年的经验,已然算是看明白了,陛下其实早就被叶娘子拿捏住了。 以前,秦路从没见过皇帝再三舍弃底线,忍让过谁,但在叶娘子身上,不管她做多过分的事情,陛下总是有办法从暴怒情绪中压制自己,最终试图理解她,并作出让步。 简言之,不管叶娘子怎么‘作’,最终的结果都是陛下能容她。 萧晏躺在床边,静静看着叶初棠醉酒脸红的模样。他用食指勾了勾叶初棠的下巴,叶初棠就嫌弃地哼了一声,翻身背对着萧晏。 萧晏给她盖好被子后,便靠着软垫坐着,缓缓叹了口气。 叶初棠睡一会儿后,突然翻过身来,伸手抱住萧晏。 萧晏被叶初棠这个举动取悦到了,他就躺下身来,抱着叶初棠。 心中思虑反反复复,在得了平原王府那边的消息后,萧晏才闭目睡下。 早上醒来的时候,萧晏刚睁眼,就看见一双明澈含笑的杏目在盯着他。 “好看?” “好看。”叶初棠随即举起手中金绳,晃荡着绳子上的铃铛,开心地对萧晏宣告道,“我赢了!” “可还记得你昨夜喝醉后,说过什么话?”萧晏起了身,肃穆着一张脸,冷冷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见萧晏这态度,立刻打个激灵,仔细回忆了昨晚的细节,隐约想起一点点……好像萧晏问他是不是真心心悦她,她说不是? 叶初棠立刻抓住萧晏的手解释,“陛下,醉酒之言不能信。” “噢,是么。” “对啊,我喝醉酒的时候什么浑话都说过,爹妈兄长都不认过。”叶初棠语气像说悄悄话似得,特别认真。 “那你说心悦寡人的话也是假话了?” “假话!”叶初棠快嘴否认完,忙挽救道,“——是不可能的,这句属于酒后吐真言的部分,但也有酒壮怂人胆的部分,这部分陛下不能信。” “比如你说要改心悦另一个人来替代寡人?” “对对对!” “叶初棠!”萧晏声音突然转冷。 “阿晏,我真的从一开始就是真心心悦你的,我愿以任何代价发誓!”叶初棠立刻举手要作誓,被萧晏按下了。 “以后不准喝酒。” 叶初棠:啊???就为这严肃喊她大名? “怎么,不愿意?”萧晏审视叶初棠。 “好好好,不喝,都听陛下的。”叶初棠松了口气,还好有惊无险,她没在酒后把不孕的真相说出来。叫她以后喝酒她也不喝了,真危险。 “还有公务。”萧晏毫不迟疑,穿戴整齐后,就严肃着一张脸离开了。 叶初棠坐在榻上缓了会儿神,瞥向床上金绳的时候,忽然回过味儿来。她怎么觉得萧晏是在故意摆姿态,就为了逃过这金绳惩罚? …… 昨夜,东海王府连遭三次雷击,有一处阁楼因遭了雷击还着起了火。 这种罕见的情况,在京城绝无仅有。 被一次雷击算什么?可以说是倒霉。 但一天晚上,连续被三次雷击算什么?必然是天谴啊! 消息仅用一个早上,就传遍了京城:东海王府遭天谴了! 一更一更(猫挠了一下...) 鱼贩张阿七一直给平原王府供鱼, 今日他按照吩咐,将三十条肥鲤送到平原王府。 厨房管事张阿五是张阿七的堂弟,张阿七顺便带了两条鲫鱼给张阿五, 张阿五高兴地接过鱼后, 问候张阿七近两日情况怎么样。 “别提了,前两日因为鱼腹里有帛书,被官府叫去了一趟,耽误了我小半天的生意。这鱼肚子里有字你说跟俺有啥关系,俺大字不识一个。” 张阿五拍拍张阿七的肩膀, “这事儿是奇怪,如今满京城盛传呢, 难为你了。不过这事儿咱可不能瞎议论,小心这个。” 张阿五的手掌在脖颈处比量了一下,提醒张阿七这可能是一不小心掉脑袋的事情。 张阿五看看左右,小声告诉张阿五, 前段日子平原王府因为细作的事, 刚刚血流成河, 府里一下子少了几十个人。平原王为此大发雷霆, 将府里所有人员肃查了三遍,任何人有一点点的可疑之处,都被肃清了出去。 “这幸亏宋神医把陛下身上的毒给解了,若不然你怕是见不到我这位堂哥了。” 张阿七拍拍张阿五的肩膀, 憨笑安慰道:“五哥可不能有事, 五哥是有福之人, 一定不会有事。” 张阿五笑应, “借你吉言。” 送走了张阿七后,张阿五就交代厨房的人杀鱼。三十条肥鲤里, 十三条腹中有帛书。这数量可太多了!杀鱼的厨子不敢擅自做主,忙将情况报给张阿五,张阿五也不敢擅自主张,将事情告知给了郑玲歌。 萧礼亲自看过十三条鲤鱼和帛书的情况后,命人即刻控制鱼贩,将鱼贩手里的鱼全部取来,宰杀查看。 张阿七刚离开平原王府不久,就被捉了回来。他吓得痛哭流涕,跪地喊冤。 “小人的鱼尽数都是从渔夫手里买来的,都是新鲜现打的,有五名伙计跟着小人一起干活,他们都可以为小人证明。这鱼腹里帛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小人前两日刚被衙役叫到官府问话。” 萧礼闻言后未语,只安静地打量张阿七。帛书一事他有所耳闻,但三十条鲤鱼里竟然有十三条有帛书,数量未免太多了。 一炷香后,侍卫来报,他们杀了张阿七店里所有的鱼,只在三条肥鲤腹中找到了帛书,其余剩下的近百条鲤鱼里并没有。 “如此看来,似乎是大鱼的腹中更容易被塞帛书。今日赶巧了,咱们府要了三十条肥鲤,故才有十三条有帛书。” 张阿五见萧礼并未动怒,忙替张阿七说话:“小人的堂弟自小在山里长大,大字不识一个,鱼腹中的锦书绝无可能是他所写。” “罢了。” 萧礼吩咐郑玲歌将鱼钱结给张阿七,另外将此事报给官府知晓。 张阿七接了钱后,客气求问郑玲歌:“以后我还是照常给府里送鱼?” 郑玲歌点头。 张阿七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绢布做的崭新的钱袋递给郑玲歌,“以后还要劳烦寒云娘子多多照拂。” “太客气了,不必如此。” 郑玲歌拒绝之后就要走,张阿七立刻把钱袋丢到郑玲歌手里。 “俺啥也不求,以后只要有幸能一直给王府供鱼,俺就知足了。” 张阿七说完就急急地跟郑玲歌鞠一躬,转身就跑了。 “哎你——” 张阿七跑得太快,郑玲歌只得留下钱袋。 钱袋份量不重,估计就给了一点喝茶钱。郑玲歌顺手放进袖子里,转身回房了。 张阿七又到官府交代了一通之后,才回鱼铺子。没过多久,一位穿着体面的年轻男子来买鱼,说要把店里的鱼全买走。 “哎呦,今天可不行,鱼刚刚全都被平原王府买走了。您明日要是还想买,我给您预留着?” 男子细问了张阿七平原王府买鱼的具体情况后,定下了接下来五天的鱼。 东海王府。 福安奉命,让人杀掉了今日从京城鱼贩手里买来所有的鱼,从鱼腹中发现五十多份帛书。 王湛在看过这些帛书之后,冷笑不已:“先是帛书,后是雷击,还会有什么?” 福安惊讶:“大王的意思……难道昨晚府里所遭雷击是人为?这怎么可能?” 是啊,雷击为天意,怎可能人为? 他也想不出缘故,但王湛总有种感觉这不是巧合。 看接下来如何了,如果还有后续,便如他所怀疑的那般。 出了这种怪事,东海王府自然不能任由他人非议,无所作为。王湛命人从今日开始直接买下城内所有鱼贩的鱼。这种举动看似‘财大气粗’,有几分愚蠢,却能大家知道帛书一事并非东海王府所为。王氏虽然是门阀第一望族,但仍有惶恐之心,忠君爱国,绝非心存不轨。 这招数使上几日,自然就见效了。因为包揽全城的鱼这种行为,很容易惹起非议,有非议就有讨论,口口相传,很快就能解释清楚。 至于遭雷劈这种事情,要大家相信雷劈并非是遭天谴,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往前数几十年,总会追溯到一些人家遭过雷劈,但之后的日子照样过得很好,不曾被天谴。再挑几个德高望重的历史名人,能引经据典最好,不能的话哪怕是编故事,只要说得像模像样,多弄几个人去传,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假的也会成真的。 伤口结痂之后,脸颊微微有几分泛痒。 王湛摸着自己脸颊上的伤,听着窗边美人抚出的琴音,冷笑了两声。 他当小丫头能有多厉害的招数,不过是像猫儿一样挠两下,是会弄疼他,但终究不过是伤一点表皮,撼动不了他什么。更何况王氏根基深厚,百年望族,岂会在朝夕被扳倒? 不过小丫头的种种小动作却是很惹恼他,他上了年纪了,看多了别人使手段,不是不能容忍身边人用手段,但如果有人不自量力地把手段用在他身上,他可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王湛召唤鬼三,吩咐他:“你亲自去岭南一趟,尽快将她父母扣押。” 他等不及那边回消息了。鬼三是他最信任的亲信,武功高强,办事麻利,事情由他来办,他放一百个心。 鬼三应承,当即利落告退,动身前往岭南。 王湛又命人暗中监视叶初棠的一举一动,若是有机会下手,就立刻将人给他强掳过来。对于这种心眼多的小丫头,没必要跟她耗时间,你越以礼相待她,她越给脸不要脸,不如简单粗暴点。她若想做识时务的俊杰,便给她一次机会;她若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就送他们一家去见阎王。 从小到大,作为王氏长房的天骄嫡子,王湛想要的人或东西从来都是唾手可得。他不容许他的谋算有意外,如果有,必毁之,他一定要让这个‘意外’永远不存于世。尤其是像叶初棠这种有异才之人,与新帝本就有很深的渊源,更不能留。 …… 叶初棠听说小白闹了脾气,欲回山里,立刻要赶往小白暂住的别苑去探望他。萧晏刚好到来,听说情况后,立刻拦住了叶初棠的去路。 “别闹,我找小白是有正经事,最关键的一步,全靠小白帮忙才行。” 叶初棠说罢,就扒开萧晏的胳膊要走,萧晏使劲儿拉住叶初棠的胳膊。 “你不能这么出去,王湛派人监视你了。” “我甩开他们就是。”叶初棠发现自己走不出去,被萧晏使劲儿地拽着。 “易容,走地道。”萧晏道。 叶初棠疑惑:“有地道?在哪儿?” 在萧晏的带领下,乔装成男子的叶初棠穿过了地道,从邻街的司马府走了出来。 叶初棠惊讶地看向萧晏:“难怪你每次都能悄悄地来,原来我府里居然有地道通向李司马的家。” 叶初棠顺便看向了跟在萧晏身后的李麟。 李麟连忙低头装不存在,不敢与叶初棠有任何眼神交流。怕就怕自己多看一眼,不仅他这座府邸没了,他人也会没了。 “那以后有空我来找你玩儿。”叶初棠突然对李麟笑道。 萧晏冰冷的目光瞥向李麟。 李麟忙恭敬地向叶初棠行礼,哭丧脸恳求:“下官有公务在身,要常伴陛下身边。”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休沐,告诉我一声。” 萧晏又瞥一眼李麟。 李麟如芒在背,磕磕巴巴道:“下官不……不休沐。” “那怎么行?人总要休息一下才会更有干劲儿做事,陛下不该这样劳累李司马。”叶初棠马上为李麟求情。 李麟惶恐不安地连忙表示没关系,他愿意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晏淡淡看着李麟,李麟吓得更加恭谨躬身,缩紧肩膀。 “好了,你就别逗他了。” 萧晏失笑一声,搂住叶初棠的肩膀,问她是不是不着急找小白了。 “走走走!” 叶初棠刚才见李麟过分紧张的情状,便猜到他心里在忐忑什么,肯定是萧晏这个醋缸在介意什么,害得李麟过分避讳她。所以她特意当着萧晏的面出言‘逗’他,萧晏自然看得出来她故意在逗李麟玩儿,如此反而不会计较了。 叶初棠当即骑上马,催促他们俩也快点。 李麟暗暗观察萧晏的脸色,见陛下并未计较,这才松口气。随即反应过来叶初棠此举在帮他,又十分感激。 叶初棠到的时候,小白正背着行李,打算离开。 负责伺候小白的小厮,见到叶初棠后,马上哭丧着脸跟叶初棠求救道:“不管我们怎么劝,白郎君都不听,非要离开。” 叶初棠挥挥手,示意小厮退下,耐心问小白:“可是有什么苦衷?这次才不愿帮我?” 小白红了眼睛,冲叶初棠比划了两下。 一更一更(乌鸦盖府) 白发少年清隽秀逸, 红着眼睛的模样极其惹人怜爱。萧晏一直觉得,男人刚毅才能吸引女子的爱慕,直到见到了小白, 他才知道柔弱俊秀的少年同样会撩人心弦。 萧晏不懂小白比划的意思, 看向叶初棠,发现叶初棠竟然明白他的表达,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小白说她理解。 “我想单独跟小白聊聊。” 萧晏点头,立刻带着秦路和李麟去了后院, 把正堂留给小白和叶初棠。 秦路暗暗打量萧晏的脸色,心里琢磨着陛下这次不容易啊, 居然如此大方。 李麟是个直性子,张嘴就问:“陛下放心让叶娘子跟那个什么小白独处?” 这跟他当初的待遇不一样,当初他还没有单独跟叶娘子说话的机会,陛下就罚他去砍树了。 萧晏不悦地睨一眼李麟, “寡人是那般斤斤计较的人?” 秦路:是! 李麟:是! 但他们只敢在心里答, 嘴上不敢说。 李麟笑嘻嘻拍马屁:“陛下胸襟宽广, 可纳百川, 自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之人。” 萧晏哼笑一声,在后院闲步走了一段时间后,折了一根树枝,一片片无聊地揪着树叶。 秦路和李麟互看一眼, 都默默跟随, 不敢出声。 “这件事后, 寻一处景致好的深山安排小白。道观殿宇要建得气派些, 令工部侍郎绘制图纸。” 李麟应承,心里感慨陛下这次是真大方, 改了往日爱吃醋计较的毛病了! 萧晏一个人散步去了。 李麟这就要去安排小白的事情,秦路一把拉住李麟,笑意深沉地问李麟可懂了陛下的吩咐。 “懂啊,找一处环境好的地方安排小白。其实这事儿陛下之前就吩咐过,显然这次更重视了,令工部侍郎亲自画图纸。”李麟答道。 秦路又笑,“没明白。” 李麟惊讶,忙谦虚地向秦路行礼求教。他一点都不怀疑秦路这方面的能耐,毕竟秦路一直伴君侧,更能了解君心。 “深山。”秦路道,“那必定是要路难走不好进的地方,才算深山。” 李麟恍然大悟,原来你重点在这!原来陛下他一点都没变!醋缸就是醋缸,本性难移。 李麟多谢秦路指点,不然这事儿他办砸了,回头肯定又会惹皇帝盛怒了。 “欠你一个人情。”李麟跟秦路道谢后,匆匆去了。 一炷香后,萧晏再见叶初棠和小白,小白脸上已经露出了笑颜。 “今晚事毕之后,我便叫人送你回去。”叶初棠对小白道。 小白点点头,听着这话更高兴了。京城的喧嚣不适合他,这里鳞次栉比的房屋远不及山里的茂盛草木让他觉得舒适。而且他早就想念他的小鹿,他刚救过的野猪、兔子和小花蛇。 回去的路上,萧晏问叶初棠小白到底因为什么闹脾气。 “你猜?” 萧晏:“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见叶初棠摇头,让他再猜,萧晏犹疑了下,才又出言。 “一个人孤单,想你了?” 叶初棠听这话,扬眉打量萧晏,然后用食指戳了戳萧晏的胸膛,“暴露了?”意指他心胸狭隘。 萧晏含笑握住叶初棠的手指,拥她入怀,对着叶初棠的耳际悄声道:“这算暴露?寡人从没想隐藏过。” “陛下想占有我的意图很明显呢。” “堂堂占了寡人的便宜后就想逃的意图也很明显呢。” “我什么时候占过陛下的便宜?近来可都是我在帮陛下‘打天下’。”叶初棠骄傲地扬下巴,表示不服。 “当初是谁吃了药,找寡人解决?可知有多少女子想进寡人的后宫承恩雨露,偏被你给得了。”萧晏轻笑着刮了下叶初棠的鼻梁,“多大的便宜被你给占了。” 叶初棠诧异,“陛下脸皮之厚堪比城墙!” “总之你占了寡人的便宜,便不能不负责任。” 地道的出口在后院厨房的一口大缸内,往外爬的时候有些费力。萧晏率先出了地道后,向叶初棠伸手。 叶初棠偏不用他扶,要自己出来,结果往外爬的时候,差点跌了回去,幸而被萧晏及时拉住。 “别扭什么?” “怕陛下又说我占便宜,债还不清了。”叶初棠半开玩笑道。 萧晏笑,“本就还不清,寡人欠你的还不清。” “可以不用还。”叶初棠忙道。反正她当初不过是随手帮忙,真没出过多大力。 “真不用还?”萧晏问。 “早说了,不用还,就算还,阿晏赏赐我父亲的官爵,也已经还过了呀。”叶初棠让萧晏不要因为过去的事,过分感恩于她,真没什么。 “既如此,那就是你欠寡人的还不清,用你的一辈子来还。” “阿晏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我的恩情更大,我都不计较了,阿晏还计较。” “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当然要计较。好也罢,坏也罢,还恩也罢,欠债也罢,寡人不管背负什么名头,总之都要和你在一起。” 叶初棠渐渐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安静地看着萧晏。 萧晏捧住叶初棠的脸颊,双眸幽深,“我是俗人,心胸狭隘,不太确信人还会有下一辈子。所以这一辈子,我心里既然只容得下一个人,便自私地希望这个人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棠棠,别离开我,好吗?” 萧晏托住叶初棠的下巴,轻轻吻了上去。 他的唇冰凉柔软,在触碰到叶初棠的唇的时候,像着了魔,隐含着痴恋疯狂,紧紧贴着,辗转厮磨,不舍分离。另一只手托住叶初棠的后腰,慢慢地向上滑动。 叶初棠的心如打鼓一样砰砰剧烈地跳动,被仰起的下巴有些酥麻,脸颊渐渐变热,在萧晏深吻勾住她舌头的时候,甚至感觉灼烧起来,酥麻感直冲到头顶后,如潮水般淹没全身,有几分窒息感,但愉悦感更占上峰。 叶初棠以前也跟萧晏亲吻过,但从没有这一次感觉强烈。一吻结束后,叶初棠粗喘着气靠在萧晏的肩头,身体软得像化作水一般。 萧晏斜眸看到叶初棠脸颊红扑扑的,暗暗勾起嘴角,把人更紧地拥在怀里。不枉他费了心思,学习了技巧。 …… 太阳西斜,天津黄昏,整个京城处在一片安静祥和之中。许多人家的烟囱冒起了白烟,做了一日苦工的人们终于可以缓乏,高兴地归家,准备用暖饭热汤填饱饥饿的肚子。 东海王府附近街道也是如此。 大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偶尔碰到熟人,笑呵呵地举手问候一声,“下工了吗”、“要回家吃饭去”等等。 太阳还未落山,天本该还是明亮的,突然黑压压的一片压过来,伴随着“哇哇”声,四周骤然犹如黑夜一般。 街上行人纷纷抬头,发现竟有无数只乌鸦遮天蔽日般飞过,掩盖住了满天的光。此等情景他们从未见过,大家指着天空,喊着,议论着,甚至有好事者,跟随这些飞翔的乌鸦跑。最终,竟见那一群乌鸦徘徊在东海王府的上空,而后陆续在东海王府的落停。有的落在房檐,有的落在树梢,有的落在墙头,总之这些乌鸦都非常诡异地停留在了东海王府。 东海王府的家仆们发现乌鸦聚集,惊疑之余,一边驱赶,一边急忙跑去禀告东海世子王修珏。 王湛因为养病,每次喝完药都会小憩片刻,家仆们不敢贸然打扰,便请问王修珏的意思。王修珏为表孝道,想着这等小事也没必要去打扰父亲,只打发小厮们想尽办法猎杀驱赶这些乌鸦。 乌鸦被驱赶的过程中发出十分惨烈的“哇哇”叫声,像是把宁静的黄昏撕裂一个巨大的口子一般。许多乌鸦因为被射杀,血迹溅在白墙上,对比鲜明。 东海王府甚至出动了数百人的护卫队,即便乌鸦被惊飞了,照旧举弓,朝天空射杀。无数乌鸦自天空陨落,有的甚至落在了附近的大街上。 巡街的官差们敲锣警示百姓,远离这片区域,以免被放空的箭伤到。 如此这样一敲锣,便更多人知道,东海王府为了驱赶射杀乌鸦,居然不顾周遭百姓的性命安危,朝府外乱放箭。此事引起了受难百姓们的不满,免不得见人就要悄悄抱怨几句。 大晋国百姓一直视乌鸦为凶。 《坤之蒙》有言:“城上有乌,自名破家。招呼鸩毒,为国患灾。” 如此众多的乌鸦落在东海王府,那必然是大凶之兆。 前有天雷击,后有乌鸦落。哪有这么巧的两件事接连发生?这东海王府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次日,大理寺照例处决了一批贪腐弄权的官员,斩首名单公之于众,竟有近百名,近人高的一张大纸贴在告示榜上。 众百姓们来围观,听着识字的人挨个读榜上的名单和罪状,好一通叫好,直骂这些贪官都该死。但叫着叫着,大家发现这名单上姓王的人好像有很多。 “何止呢,这上面的陈太守、陆司马也都是王家的女婿,算是半个王家人了。看看他们都犯了什么事:私采铜矿,结党营私,当街碾死婴童,贪墨赈灾银两,包庇凶犯,草菅人命,以强掳民女扒衣骑马作乐……呸呸呸!桩桩件件都恶心至极,叫人憎恶作呕!” “欸,你们听说没有?那家府上昨日黄昏被乌鸦盖顶了?” “哪一家?” “还能是哪一家?”说话人抬下巴示意一下告示榜,“就是不能随便提的那一家呗。” “我怎么听说前天还被雷劈过?” “没记错!又雷劈,又乌鸦的,大家都说是那家可能做了什么事儿,叫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看看,这有好几名王家官员私采铜矿、结党营私,前些日子那鱼腹里的帛书,会不会是……” 大家面面相觑,心里都有同一个想法,不敢说出来。 王氏有意谋反,正因这一举动是逆天而行,老天爷才看不下去了! 一更一更(尔虞我诈各方斗法...) 京城之中王家支持者不在少数, 告示一经发出,便有不少质疑的声音,其中有一种说法传得最盛:有人意图陷害王家! 人们发现, 不过小半天的时间, 各茶铺、酒楼、歌舞坊等文人名士聚集的地方,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夸赞王家的作为,说这次的事是他人的阴谋,有人针对王家,意图陷害王家。 一番话下来, 总能引来不少王家人或王家追随者的附和。 但很多人心里很明净,这些人不过都是无脑附和, 辩黑为白,所讲得毫无道理。这怎么能有人叫意图陷害王家?那可是官府发的告示,上面所陈明的王家官员罪状,据他们了解情况皆属实。 京城往来人员最多, 文人名士们都爱结交, 总会有人认识一两个犯事的官员, 打听总结下来, 便会发现告示上所列的罪状基本都属实。既然属实,那王家犯案的官员是不是有些太多了?其中还涉及采矿、结党、养兵……说王家有不臣之心,丝毫不夸张。 帮王家说话这帮人在第二日宣扬得更甚,矛头直指一直以来跟王家有些不对付的另一门阀大族卢家, 意指是卢家刻意构陷, 意图打败王家, 取代王家, 跻身第一门阀世族之位。 卢家人本来听传闻凑个热闹,说两句风凉话罢了。如今发现自己竟置身在流言漩涡之中, 如何能忍受王家人任意构陷,为自己辩白的同时,骂王家人自己德行败坏,被抓了错处,还到处找借口赖别人。卢氏所出的名士,以辩才居多,骂起人来嘴毒得很,骂人的时候可以不带一个脏字,引经据典地问候到你全家老祖宗,能把人气到吐血。 王家人向来被人客气敬重,何时被这样摆在明面上骂过?自然不会相让。王、卢两家往日本来在面上还过得去,不曾撕破脸过,如今倒是直白了,两厢一见面就对骂。什么名士风度都没有了,两个外表斯文的男人骂起来,你争我抢,面红耳赤,跟泼妇骂街其实没什么两样。 两家的战火还烧到了朝堂之上。 萧晏明明是年轻英朗的皇帝,听两家臣子吵架的时候,就像个眼浊耳聋的老者,问什么都说没听清,不表态。 俩家人都明白,皇帝这是两家谁都不想得罪。但越是这样,俩家越想争个高下。尤其是王湛如今因为在家养伤,上不了朝堂,卢氏更觉得该趁这个机会争一口气,反正已经得罪王家了,不可能再和好,干脆一举压过王家。 当日,御史大夫卢林就命人将王家众罪官本人及其属下随从的认罪书张贴在告示榜上,以昭告天下,王家人罪状句句属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没有一点诬陷,王家的狡辩根本不成立。 王修珏自听说外面的传闻后,便想办法应对。他以为他能处置好,因为以前不是没有过王家官员犯事被处置的事,都被很轻松容易地处置好了。这次事件虽然稍微大了点,但王修珏觉得在他可控范围内,加上凭王家固有的声望,事情不会太难解决。 尤其是他着手开始解说的时候,就听说外面已经有很多人在为王家澄清,把责任推给了卢家。王修珏更加觉得这事儿好解决。他当时以为卢家不敢得罪王家,会老实受着,然后登门赔罪,流言便就此揭过了。 万没想到卢家这一次竟然不安分了,意图对抗王家。今日在朝堂上,以卢家为代表的御史大夫卢林竟当众跟他吵起来,丝毫没有谦卑敬让之意。王修珏气急,与卢林舌战半个时辰,俩个人不分输赢地下朝。谁知那卢林居然有后手,不知何时弄来了那么多王家官员及其随从的认罪书,张贴满墙,足有百丈之长。 因为认罪书里内容将诸犯案官员的罪行描述更为具体,许多内容荒淫奢靡,骇人听闻,引得满京哗然,开始再度声讨王家。 王修珏发现这个局势自己控制不了了,忙去禀告王湛,求父亲做主。 王湛这两日用药很易犯困,所以他变得十分嗜睡。王修珏为表孝道,也是为了证明自己作为东海世子将会是一名非常合格的王家长房继承人,他特意下令全府,不要叨扰东海王养病。 当事态的发展开始受他控制的时候,王修珏并没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王湛,存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再努力一下就能解决,怎料时至今日,事态的发展完全失控了。 王湛在见王修珏时,半睁着眼睛,本来有些困倦,在听完王修珏的描述之后,他猛地睁大眼睛,盯着王修珏。 王修珏、福安等人吓得立刻纷纷跪地认错。 “多少日过去了,你们才将此事告知我?”王湛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恼怒。 这是很少见的情况,王湛一向很善于控制自己的脾气,对外说话从来都是斯斯文文,云淡风轻,哪怕对面有人把他和祖宗骂得狗血喷头,他照样可以一笑置之,在事后再把人折磨死。可这一次,他语气里直接带了情绪。 “儿子以为这是小事,不碍什么。”王修珏小声辩解。 王湛气得轻笑一声,“这么多王家官员在同一时间被处置,你觉得是小事,不碍什么?” 王修珏惶恐垂头,不敢应话。 “你也是。”王修珏剜一眼福安,鬼三被他派去岭南了,身边缺个最贴心的得用之人,果然不行。 福安吓得浑身颤抖,他看了一眼王修珏,张了张嘴要为自己自己辩解,却察觉到王湛扫向自己的平静又阴冷的目光。福安吓得浑身更加颤栗,双腿抖得剧烈,忍不住有了尿意,但他必须控制自己不能失态。他深知自己死期已到,如果还想保住自己家人的命,就必须乖巧安分,不能在东海王面前再有任何冒犯。 “小人犯了大错,不敢妄求大王饶恕,只求大王念在属下曾经忠心的份儿上,饶过小人的家人。”福安声音颤抖地三磕头。 其实不用他说,他也知道东海王不会牵连他的家人,这说法其实是在恳求东海王能善待他的家人,希望他的死至少能换来父女儿女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王湛什么都没应答,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福安感激涕零地磕头谢恩。 两名侍卫随即就拉起福安,福安腿软地已经不能走了,任由两名侍卫将他拖走,口里却还颤抖地喊着感恩东海王的话,像是魔怔了一般。 王修珏见福安被处置了,更害怕,诚挚跟王湛检讨自己的过错。 王湛气还未消,斜眸吩咐侍卫,“将他家人一并处置了。” 侍卫即刻领命去了。 王修珏惊讶,他没想到福安已经那般识趣了,父亲不仅没有特别善待他的家人,竟还要将他的家人全都处置了。 但王修珏肯定不会为福安求情,奴仆的命本来就是主人的,身份低微又卑贱,死了也就死了,他其实也不心疼,就是好奇父亲为什么这一次连福安家人都要诛杀。 “区区一介奴仆,也妄想算计我。”王湛冷厉的目光刺向王修珏,“你更是个蠢的。” 王修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福安认死前的那一点点算计被父亲识破,触怒了此时正非常厌憎被算计的父亲。 “儿子知错,求父亲原谅!”王修珏再度诚挚惶恐地道歉。 “我不过歇了两日,你便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王湛声音淡淡,此时他已经控制住情绪,听不出喜怒了,但这样反而更让人觉得恐惧。 “儿子想为父亲分忧,没想到——” 王湛轻笑一声,王修珏立刻闭嘴,不敢继续说话了。 “我时常怀疑你脖子上面没长东西。” 王湛嫌弃睨一眼王修珏,真不想承认自己居然生了一个这么蠢的儿子。 “儿子愚笨。” “算了吧,你若真知自己愚笨,又怎敢善作主张让处置这桩事。如今事态发展至此,已无力挽回了,王家这次必受重创。” 王湛左手执笔,写好了一张奏折后,令王修珏呈到御前。 王修珏看过内容之后,惊讶至极:“父亲,这——” “照做就是。”王湛随即将一张名单递给王修珏,“三日后,再当朝呈上这份儿名单,只说是我们王家自省肃查之后的结果,好生向陛下赔错。至于卢氏那边,不急,如今且先避过风头,自有惩办他们的时候。” “儿子明白,儿子一定照办。”王修珏应承之后,仍跪地不起,看着王湛。 “还跪着作甚?” “父亲,儿子这次犯了错,您还没惩罚儿子呢。”王修珏恳请王湛惩罚他,他愿意接受任何训诫。 “这么大的事你还不知教训么,用我罚?” 王修珏深刻检讨自己,“儿子深知自己犯了大错!”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从前还是现在,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是王家长子,将来我的一切,王家的一切,都要由你来继承。这一次咱们王家虽然中计,受了重创,能让你成长也算是好事了,不要让我失望。”王湛淡淡地看着的王修珏,淡淡地说道。 王修珏没有想到父亲根本不舍得罚自己,竟还说出这样一番托付的话。 他感动得落泪,急忙应承,向王湛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王修珏心情激动地告退,手捧着折子在怀里,充满了干劲儿。 王湛踱步到窗边,看着王修珏离去的背影,眼底冷意止不住地迸发。 鬼七应召,匆匆赶到王湛跟前。 王湛令其附耳过来,对其低语了一句。 鬼七作为暗卫,一向不喜怒形于色,这次听了王湛的吩咐后,他不禁惊讶地愣了一下。而后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应承王湛。 晚间,王湛见了平原军副将李辰。 王湛用左手为李辰斟酒,李辰忙伸手接过来,感慨王湛的右臂还有伤,千万别乱动。 “我料到他非凡俗,等他羽翼丰满的那日必不好对付,自以为周全看顾,但我还是失算了。” 李辰常在军中,近来是听到一些传言,但了解并不算多,“大王所指的他是——” 卢家人?感觉不太像。 王湛薄唇微启,“新帝。” 李辰惊讶:“你说这次的事其实是陛下搞的鬼?跟卢家没干系?” “卢氏是有些不安分,但背后若无人撑腰,再给他们三百年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况且能做到在悄无声息间,惩处我们王家这么多官员并列其罪状的人,只可能是他。谢明经被他请出山了,正是一大助力,他的那些学生,没有一个吃素的。” “东蝉居士确实厉害,那要不要我派人先把他解决了?”李辰问。 王湛对视李辰,“这种时候,他们必然有所防备。”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李辰向王湛保证,就算事情办砸了,不会牵连到他们身上。 “不宜擅动,可以先备好人,再择时机。” 李辰马上点头:“好,都听湛哥的。” “近日风声紧,你也谨慎些,咱们暂且先别见了。我的话只由鬼七去传,别人的勿听勿信。”王湛谨慎嘱咐道。 李辰应承,随即蒙面乔装,从东海王府离开。 新的福安接管了上一任福安留下的杂务,在熟悉好情况之后,来到王湛跟前报到。 “大王,小人已经派人数十人在城内四处搜集消息,如今王家在暗地里的风评不大好。除却议论王家官员犯罪一事,还有许多人在暗传王家遭天谴。”福安说罢,小心的打量一眼王湛。 王湛面色未变,示意福安细说。 “大家都说帛书一事就是王家所为,本意是效仿陈胜吴广之举,借天意得民心,想趁机谋划谋反,结果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这才有天雷和乌鸦两种异像出现。这两日安排了不少人澄清,效果甚微。” 王湛细听之后,问福安在各茶铺、酒楼给王家罪官说情的人是否是府里的安排。 “并非咱们这边的安排,不过小人听说世子那边也安排人了。” “蠢货。”王湛眼底闪过一丝难掩的厌恶,胸口闷堵地团团郁气久难疏散。 …… 太极殿。 东蝉居士谢明笑着给萧晏竖大拇指,夸他搅浑水的能耐堪称第一名。 想不到他这乖徒儿这般‘阴险’,竟借着叶初棠对付王家的‘天谴’招数,趁机派了一群人在市井内替王家辩黑为白,实则捧杀了王家,令王家更惹众怒。接着又将卢家逼出来,跟王家对干,令卢家不得不选站在帝王这一队。 一更一更(你这什么癖好...) “陛下, 东海王世子请求觐见。” “宣。” 王修珏进殿后,便下跪,双手呈上奏折:“父因伤, 恐犯圣颜, 特交代臣向陛下呈此奏折请罪。” 说罢,王修珏就俯首磕头。 比起往日在朝时的傲慢自得,此时的王修珏看起来十分谦逊惶恐。前一日上朝时他还不是如此,今日就大变样了。萧晏不认为是局势的微妙变化,会令王修珏有所顿悟, 看来他应该是被他那位奸猾异慧的父亲给狠狠数落过了。 萧晏在看过奏折之后,面上故意闪过一丝惊讶, “王卿可知这奏折里的内容?” 王修珏:“臣不知。” “你父亲请辞,求寡人撤了他的爵位。”萧晏微勾唇角,看着王修珏,“你如何作想?” 王修珏忙再度磕头, “父之命, 臣自当遵从。” “那如果你父亲欲杀寡人, 你也从命?”萧晏突然冷冷地盯着王修珏。 王修珏大骇, 忙解释道:“君父之间,自当是君在先,臣愿誓死效忠陛下!” 萧晏安静看着王修珏。 王修珏不敢抬头,紧张地弓着腰, 全身的每一存肌肤都绷紧, 内心十分惶恐不安。陛下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然察觉王家有反心, 今日便要跟王家清算? 萧晏哈哈大笑了两声, 随即放下手中的奏折。 “瞧给你吓得,寡人不过开一句玩笑罢了, 你们王家的忠心寡人心里清楚。回去告诉你父亲,好生养病,病好了便赶紧来上朝替寡人分忧,休想在家躲清闲。” 王修珏松了口气,忙谢恩。转念想以他们王家的地位和实力,皇帝那里可能会擅动,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归家后,王修珏就将自己面圣的经过描述给了王修珏。 他有些担心地问:“父亲,您说陛下那话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心试探咱们王家?” “敲打。”见王修珏悟性如此之差,王修珏已经懒得训斥他了,直接告诉他答案。 王修珏大惊,“那陛下是不是已经忌惮我们王家了?” 王湛嗤笑,“王家势大,遭人忌惮是必然。反倒是他这般直言试探,叫人不那么担心了。” 王修珏十分疑惑地看着王湛,他不懂,但又不敢再继续问自己的父亲,怕显得自己太蠢,又挨父亲的骂。 王湛一眼就看破了王修珏的心思,对他道:“若此时真有大筹谋,他断然不会这般出言,打草惊蛇。” 王修珏恍然大悟,连声赞美父亲英明。 王湛面上保持温和的笑容,目光却只是很冷淡地扫视了王修珏一眼。再英明有何用,半点没传承到他的身上。 王修珏丝毫未察觉,依旧滔滔不绝地拽词赞美王湛。 王湛缓吸了一口气,对他摆了摆手,“别忘了两日后再将肃查的名单呈送上去,如此这次的风波就算是混过去了。你要谨记这次的教训,切勿再犯,此一次已伤了元气,经不起第二次。你也不必亲自在我跟前尽孝,王家的事你能管好,便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王修珏一听说没什么大事了,高兴地应承,向王修珏保证他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两日后,王修珏正式代父当朝请罪,又将王家自查的名单呈送上去,其中不乏有位居要职的王家官员在列。 此一举的确平息了风波,却也寒了部分王家官员的心。他们为王家长房做事,被外人针对也就罢了,王家自己人竟也将他们出卖了。这根本就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一时间王家门阀第一望族的地位岌岌可危,有不少原本倾向站队王家的一派开始倒戈,寒了心的王家人对长房也不太那么敬重了。更有传言说,东海王王湛前些日子那一摔,摔坏了脑子,人大不如从前了。 总之不管有多少非议声,王家这次‘有反心,遭天谴’的风波总算是平息了下来。王家毕竟是树大根深,就算这次受了重创,损失了许多人,仍然在门阀望族中实力强悍,无人敢小觑。只不过当文人名士们再提起王家的时候,王家不再像从前那样完全受人敬重,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表情轻蔑,对王家表示不屑。 平静了几日之后,王修珏开始遵从父命,携妻参加应酬,努力修复在这次风波下,王家跟各家之间的关系。当然这种应酬,实质上并无大用。但是王修珏的努力,屈尊降贵到各家走动的行为,还是多少平息了一些王家跟随者们心中的怨愤。 临近月末,按照之前王湛的吩咐,王修珏要外放去南边沿海为官一年,为自己累积德名。 王修珏不想离京,便特意来跟王修珏商量,“王家如今遇事了,父亲的伤也未痊愈,儿子想着要不还是别去——” “成大事者,皆坚忍,能吃苦。不趁年轻时,多走动,了解民情,博得民心,等何时?你老了不能动之时?”王湛轻声反问。 王修珏当即表示,他会立刻收拾行李,两日后按时出发。 “带你妻儿一遭去。” 王修珏有几分不情愿,嘴唇动了动。 王湛:“有时妇人间的交际,比我们男人有用。再有你意图杀妻的流言因这次风波再一次被提起,要多做给别人看。” 王修珏老实应承:“儿子明白。” …… 子时夜深,城东破败的城隍庙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郑玲歌小心翼翼地迈步进了城隍庙。因怕人跟踪,她没走几步,都会注意观察四周。 她没有点灯笼,怕引人注意。城隍庙内四处漆黑,满地散落着破败的物件,郑玲歌很难想寻到人影。 “我来了,你在哪儿?” 郑玲歌话毕,等了片刻,听着四周都很安静没声音,转身就要回去。当她走到城隍庙后门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后面揪住了她的衣领,扼住她的脖颈。 郑玲歌随即被按在墙上。 “寒云娘子怎么刚来就想走?怎么,急着回到平原王的被窝里?” 郑玲歌艰难地喘息,咳嗽不停,拍着扼住她脖颈的男人的手。男人这才稍微松开了手,一双眼在漆黑的夜色里分外发亮,透着阴狠。 郑玲歌一眼就认出了这双眼,上次见他的时候,这双眼含笑,带着十足的谦卑讨好之态。 郑玲歌问,“你跟邓婆子是什么干系?” 除了平原王府的前管家外,曾经还有一人作为郑玲歌的上级曾联络过她,姓邓,见她的时候会男扮女装,所以郑玲歌就称呼他为邓婆子。 从前管家开始能更为方便地给她传话开始,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邓婆子了。 “他另有任务,今后便由我联络你。”张阿七怀疑地打量郑玲歌,猛地再度用他粗糙的大手扼住郑玲歌的脖颈,“怎么才来?你让我等得好苦。” 郑玲歌艰难咳嗽了数声之后,才被允许呼吸。 “我并不知你与邓婆子有干系,那钱袋我收了之后,便收进袖袋里忘了取出,今日整理衣物才发现。” 张阿七听了解释后,才消了疑虑。想着如果郑玲歌真有问题,在收到钱袋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叫人来城隍庙抓他。现在隔了三四天,且还是孤身一人前来,有问题的可能性不大。 “这次咱们受了重创,平原府只有你比较幸运,侥幸活了下来。我们那么多兄弟姊妹都惨死在大晋暴君的刀下,此仇不报枉为人。”张阿七将一包药递给郑玲歌。 郑玲歌看着药包,惊讶地看向张阿七:“还要下毒?经上次的事,皇帝陛下如今进口的东西全需内侍品尝验毒之后才会食用,平原王大怒之后,对府内的一切都肃严处置,慎之又慎,想再下毒得手根本不可能。” “想什么呢,短时间内咱们必然要蛰伏,你且好生呆着就是,别的事不用你做,你如今只管好生享福,哄得平原王的欢心即可。我给你这药,是能治愈平原王旧疾的良方,一剂下去,我保证他能生龙活虎,不必在坐轮椅。你治愈了他,他必然更喜欢你,你便趁此时机努力怀上孩子,他日我会想办法让你的子嗣继承平原王的爵位,到时候就会被奉为太妃,有一辈子的风光和体面了。” 张阿七将药包送到郑玲歌的手里,嘱咐她用药时一定要小心,药对平原王的病有特效,但对身体安康的人来说却有剧毒,切忌不要自己服用。 郑玲歌乖乖地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后,她确认问:“你真有办法让我的孩子当上平原王?” “这是自然,你只管想办法生出一个来就是,后续都交给我。”张阿七说罢,就跟郑玲歌告辞,也催促她快走,以免被人察觉到异常。 郑玲歌应承,在张阿七的目送下,转身先走了,但随即又转身回来,问张阿七:“我听说张阿五是你堂哥,那我若遇到意外情况,是不是可以找他——” “不行!”张阿七立刻否认,“他不是我们的人!我是冒充了他堂弟的身份认了他,他对此全然不知情。张阿五身世清白,是平原王府的家生子,不然他也不可能通过平原王的几次肃查。你千万不能找他,暴露了你我的身份。” 郑玲歌点头,表示明白。 二人分别后,张阿七迅速离开城隍庙,返回了自己卖鱼铺。 萧礼在听过了两人对话的具体内容后,将郑玲歌抵在墙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郑玲歌脆弱的脖颈。他明明已经病愈,却还仍旧如从前一样吐息轻缓,似有几分孱弱,气息若有似无地吹拂着郑玲歌的耳际。 “问他作甚,不如问我,我有更直接的办法让我们的孩子当上平原王。” 郑玲歌垂眸,紧张地解释道:“大王,我并非真有此意,当时只是为了——” “你并没有此意?”萧礼立刻打断郑玲歌的话,字字透着怨憎,“所以你心里一直不曾有过我?你不仅背叛我数年,对我的感情也是假的,睡我只是为了玩弄我?郑玲歌,你跟叶初棠果然不愧是好姐妹,都是没心无情的负心女!” “不是,不是这样的。” 郑玲歌急忙摇头,她不懂萧礼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他们之间,当初明明是他先主动,虽然她也情动了,可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更不曾起过勾引他的心思。 萧礼:“那是哪样?” 郑玲歌慌乱之下没未自己辩解,只为叶初棠说话,“大王可以误会我,但请别冤枉棠棠,棠棠她特别好——” “你们才相认,你仍然失忆着,就这般姐妹情深了?”萧礼冷笑,“果然是负心女,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感情,竟比不过她与你相处一夜!” “不是的,不是的……”郑玲歌忙拉住萧礼的衣袖要解释,但不管她怎么解释她与叶初棠的感情跟萧礼的不一样,萧礼都不听劝。 郑玲歌感觉到自己解释得嘴皮子破了都没用,急得头顶要冒火了,忽然想到了叶初棠教她的办法。两厢争执的时候,男人其实很好哄,先说甜话再卖惨,而后声东击西,问题就混过去了。 “在我心里,自然是什么人都比不过大王。但我与大王有云泥之别,我怎敢有奢望,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女,我还做过细作,做过背叛大王的事,我怎么配,哪里配,何德何能……”郑玲歌越说越真情实感,哽噎起来,落了泪,纤瘦的肩膀开始簌簌发抖。 萧礼见状,缓缓地松开了紧攥郑玲歌手腕的手, “我不敢想,我怎么敢想,我知道大王一直怨我恨我,我也活该被怨恨,便打算这次事情结束后,以死向大王谢罪——” 萧礼一把堵住郑玲歌的嘴,红着眼看她,“我不许!” 郑玲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奔着说甜话去的,最后竟将心中真是所想说了出来。 她含泪看着萧礼。 萧礼用衣袖给郑玲歌拭泪,“在得知你是细作之前,我为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给你,可以正大光明娶你进门,筹谋了三年,扶植了一名合适的官员。本打算就在生辰日那天,我以此为赠礼给你一个惊喜,万没想到你先给我一个‘惊喜’,我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郑玲歌哭成了泪人儿,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萧礼眼里不过是个暖床的婢女,即便得宠一些,也不会长久,没什么特别,万没想到萧礼竟动了真心要娶她为王妃。 郑玲歌哭到不能自已,愧疚至极,哑着嗓子对萧礼张口:“我——” 萧礼俯身就堵住了郑玲歌的唇。 从窗外看,窗内的两道人影重叠,而后没多久,灯灭了,没影子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蹲在廊下围观的叶初棠表示惊讶,扭头质问身侧的萧晏:“这么大的平原王府,缺钱吗?差那点蜡烛吗?还熄灯?” 萧晏无语地斜睨一眼叶初棠。 “你这什么癖好?我们自己做,不比看他们有趣?” 一更来了(亡子构陷) 叶初棠眨眨眼, “我是怕玲歌受欺负,但凡她叫一声,我就立刻冲进去, 第一时间保护她。” 萧晏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叶初棠, “你确定?” “我当然——”叶初棠在与萧晏对视的瞬间,明白了萧晏的意指,脸倏地火辣辣热起来,“算了,我看应该也没什么事, 先回去了。” 转身之际,屋内刚好传来些微的声响, 叶初棠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加快脚步离开。 萧晏轻笑一声,紧随其后,拉住了叶初棠的手。 “寡人这两日很用心地给阿礼开解, 他们和好, 该有寡人的功劳。”萧晏主动邀功, 问叶初棠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他。 “那必须好好感谢。”叶初棠笑眯眯地弯眼, 抬手刮了一下萧晏的鼻梁,像是要奖励做对事的孩子一样,神秘兮兮地哄他道,“一会儿有大礼送你, 走!” 夜深了, 她要送的大礼自然该是—— 一个时辰后, 已至后半夜。 萧晏坐在一桌丰盛的菜肴前, 眼底情绪复杂。 “烧猪尾、炖猪尾、烤猪尾、猪尾汤……来尝尝看!”叶初棠开心地给萧晏双手递上筷子。 萧晏打量满桌猪尾,略惊讶, 又略带防备地看向也叶初棠:“都是你做的?这猪尾可有什么寓意?” “没什么寓意,如意食肆的厨子做猪尾宴可好吃了,每次我都能多吃一碗饭。我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享给阿晏,所以我特意求问做法,亲自做给阿晏。””叶初棠笑着在萧晏对面坐下来,“从上次我逼自己一定要学会烤鸡之后,我发现我喜欢上了做饭,做饭的时候手脚也不会像以前那么笨了,很麻利。阿晏快来尝尝!” 叶初棠把每样菜都加一块给萧晏,让他评出哪一样最好吃,哪一样最难吃。 熙春看着满桌菜,不仅把同情的目光落在萧晏身上。 萧晏一一品尝过所有的菜后,又要了一碗饭点,吃了很多。放下筷子后,萧晏对叶初棠笑道:“都很好吃,挑不出最差,但下次不要做了。” “为何?” 萧晏怜惜地拉住叶初棠烫伤的手指,“心疼。” “没关系,我可以——” “不行,舍不得,应我可好?”萧晏把叶初棠搂在怀里,心疼地吻了一下他受伤的手指,轻声哄她道。 叶初棠缓缓地点点头,“那好吧。” “我还没来得及尝呢!”叶初棠起了筷子,要尝一下自己的饭,突然被萧晏吻住了。 “唔——” “原来寡人最想吃的菜在这。” 雨歇云收之后,叶初棠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沐浴之后,一翻身就睡了过去。 萧晏躺了片刻,确认叶初棠熟睡了之后,他悄然起身,披了件衣裳出门。 秦路挑着灯笼伴驾,观察发现皇帝陛下的脸色很白,秦路正要询问。萧晏三两步疾冲到院外,便扶墙吐了起来。 正厅内,熙春在收拾桌上的剩菜时,有几分出神地盯着桌上的菜,红烧猪蹄色泽棕红诱人,看起来是很美味。 想到之前皇帝陛下吃得很香很开心,熙春的心里不禁产生了几分怀疑,难道是她想错了?误会了自家娘子的手艺?熙春尝试拿了一块红烧猪尾送到嘴里品尝—— “呕——” 好难吃!无法形容的味道,腥气里充斥着诡异的糊甜味儿,一点咸味都没有。女郎做饭其实根本不熟练,忙碌之中,把很多个调味都放错了。她之前看皇帝陛下吃那么香,还以为女郎运气好,阴差阳错间做成了美味,果然是她想多了。 “熙春娘子,这些剩菜该怎么处置?”因为这次的菜是女郎亲手所做,婢女们出于谨慎,才特意询问该怎么处置。 “剩菜自然留不得。”惜春带人将满桌剩菜丢去喂狗。 看守库房的两只大黄狗见有人端着东西来,兴奋地摇着尾巴跑过来,嗅了嗅,转头都走了。 熙春和婢女们:“……” 狗都嫌。 皇帝陛下对女郎果然是真爱。 熙春:“刨个坑埋了吧,不准传出去。” 婢女们连声应是。 …… 三日后,李麟等人从张阿七那里顺藤摸瓜,基本掌握了凉国余孽大部分势力的藏匿地点。如若肃杀,就在须臾间。之所以继续保持监视,没有立刻行动,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北凉王府遗落的血脉。倘若这次不能彻底斩草除根,只怕些许年后,他们又会东山再起。 天近晌午时,京外有人快马传来消息,瞬间震撼了整个京城。 王修珏及其妻儿在赴任的路上遭人劫杀,未留下一个活口。案发地在庐州管辖范围之内,庐州太守当即带人保护现场,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报至京城。东海王世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天下人皆知,这等大事庐州太守万万不敢擅自做主,只等朝廷下达指示。 这一消息令满京官贵哗然,大家都很好奇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对东海王世子动手,公然挑衅门阀第一大族。所有人都十分关注此事的后续发展,以及朝廷的处置结果。 听说东海王在得知自己长子遭人暗害后,悲痛不已,晕厥了三次。不顾伤病在身,形神悲戚地跑到御前,恳请皇帝陛下一定要彻查凶徒,为他死去的儿子伸冤。 皇帝委派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神武将军共同督办此案,可见皇家对这次案件的重视。 通过勘察现场,设关卡,追查行凶刺客们的逃跑踪迹,神武将军朱寿在第五日追查到了刺客们藏匿的地点。刺客们拼死反抗,一部份遭到诛杀,另一部分见无力反抗,尽数服毒自尽了。 “皆为死士,身手利落,拼死反抗,未获一句口供。”朱寿回朝后,当着东海王、平原王、刑部尚书以及卢御史的面,向萧晏禀告他此次彻查的结果,“臣在他们的藏匿地点搜到了一片未完全烧完的信。” 朱寿随即将所得的一张不足巴掌大的信纸呈上。 在信纸被秦路取走之际,朱寿不禁用余光瞄了一眼卢御史。 卢御史察觉到了朱寿的目光,虽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心中莫名升腾起一种不安感来。 萧晏容颜冷峻,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信纸。 纸上只有部分残句,但依然能从残留的两个半句话里推敲出来,信是幕后主使传令给刺客们,令他们按照所示路线刺杀东海王世子。 “这字迹有几分眼熟。” 萧晏的声音在安静的太极殿内分外清晰。 话毕,他就慢慢抬眼,观察殿几位大臣的反应。 所有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好奇皇帝怎么会觉得上面的字迹熟悉。 王湛的神色最激动,他仪态羸弱,却立刻急切地站出来,求问萧晏是否能让他看一眼信上的字迹。 一名刚刚失去儿子的父亲,急切想要知道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是谁,这反应再正常不过,没有一点问题。 萧晏立刻就让王湛看了信,他已经认出信上的字迹属于谁了。他倒想看看素来才智无双,有过目不忘能耐的王湛,是否会一眼认出信上的字迹。 王湛在接过信之后,眼睛突然睁大。他认真地又看了一遍信纸之后,便隐忍着愤怒,颤抖地将信纸递向卢御史。 “烦请卢御史看一看,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属于你!” 卢御史吃惊不已,忙拿信来确认,见果然是自己所书的颇具特色的圆钩小楷,他震惊不已。 “这确实像是我的笔记,但这封信不是我写的!”卢御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向萧晏下跪,大呼道,“陛下,这是构陷!有人要陷害臣啊!” “构陷?请卢御史说说,是哪个人有胆量为了构陷你,杀我长子一家五口!”王湛气愤地质问卢御史,“只因我们王卢两家前些日子的矛盾,你便要下次狠手?” 卢御史频频摇头,激动地再三解释他没有,他是被冤枉的。 王湛突然闭上了眼,一颗泪珠从他左侧脸颊滑落。 相较于卢御史激烈地反复辩解,王湛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他表情哀凄,缓缓地下跪,向萧晏行了一个跪礼。 以王湛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觐见皇帝早就可以不必行跪礼。如今他这一跪,可谓是分量不轻。 “臣从陛下决断。” 言外之意,他不会擅自去指责什么,要求谁一定要付出代价,他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吩咐。 此一句话说出口后,卢御史的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然意识到,这场争辩他输得很彻底。在明显有巨大嫌疑的证据的情况下,皇帝不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刚刚失去儿子的王湛,伤心失落而归。 果然,事情如卢御史所料,他被押入大牢候审,整个御史府遭到查抄,所有家眷被集中关押。 王湛下朝归家后,便解开了胳膊上所夹的板子,灵活自如地坐到桌边品茶。 鬼七这时回来复命,告诉王湛人都以死,万无一失。 岭南那边也来了回信,随一起来的还有一对玉佩,正是叶放夫妻随身必戴的鸳鸯玉佩。 一更一更(突然一击成就大业...) 王湛将信焚烧, 把玩着两枚玉佩,听王府文书朗声读信。 这些信都是王家各房送来的慰问信。 前些日子,因为王湛令王修珏递交了一份自查名单给皇帝, 或多或少伤到了王家各房人的感情, 大家对长房都心生芥蒂。大家都觉得长房为了自保,无情地把他们这些‘小喽啰’推出去顶罪,那他们又何苦傻呵呵孝敬长房,为长房卖命。因此近些日子,王家各房人皆质疑长房的权威, 不再如从前那般敬畏。 但当这些人听说王修珏和妻儿都惨遭算计遇害之后,所有人对长房的态度都转变了。原来他们承担的风险跟长房比起来连屁都不是。族长才是肩负最多, 为了王家牺牲一切忍辱负重的可怜人,他们竟半点不懂,竟还如小人一般埋怨抱怨。王家人不该内讧,应当团结一致, 同仇敌忾, 共同对外, 誓要把那谋害东海世子的畜生挫骨扬灰, 连带着其十八辈祖宗都不能放过! 根除卢氏,团结王氏,少了个拖后腿的蠢材,一箭三雕。 思及儿子王修珏, 王湛只有一声冷笑。莫要怪他心狠, 人总要为自己办过的蠢事付出代价。他已经护过他太多次了, 他却从不长进。他的命本就是他给的, 让他白白享了荣华富贵二十年,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王湛垂下眼眸, 淡淡饮了一口茶。 ? 婢女花清匆匆进门,跪地向王湛告罪:“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尸首刚运至府中,老太妃非要去看世子最后一眼,婢子们怎们都拦不住,结果老太妃看了尸首一眼便晕了过去。” 王湛立刻抓住了这句话的问题所在,盯着婢女问:“那尸首情状如何?” 老太妃的性情他最了解不过,从王氏长房长媳熬到太妃这个位置,她经历过太多风浪了。折损子孙这种事对她来说,早不是第一次了。纵然伤心,她老人家在外人面前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仪态。 “惨不忍睹。”婢女偷瞄一眼王湛的神色,小心翼翼说道。 王湛立刻前往查看,在看到王修珏烧焦的尸首后,他淡淡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鬼七。 鬼七颔首,低声对王湛道:“属下离开的时候,眼见着他们在车内杀人后,将尸首拖了出来。” 见事成了,鬼七就在第一时间离开了。倘若走晚了,他便有可能被关在关卡之内,被当成嫌犯缉拿。 鬼七老实地跪地告罪。 王湛知晓鬼七做事并无错处,吩咐福安道:“去查清楚。” 王修珏是东海王府的世子,他的尸首被烧焦成这副样子,东海王府当然有合理的理由去询问清楚。 福安正是因为领悟到了这一点,便气势汹汹去衙门质问尸首被焚烧的缘故。 衙门内竟有许多人不知道这情况,接连有数名衙役表示,他们在收尸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白绢缎包裹,稳妥置于棺材之中。大家都以为贵族遇害,尸首都要被这样珍重保存,没人敢擅动,更加不可能去窥探尸首的真容了。 福安只得找到负责尸首运送的最高长官南宫迁询问情况。 南宫迁屏退左右,客气地请福安用茶,对福安道:“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尸首我是从神武将军的属下手里接管。” 福安本以为南宫迁神秘兮兮地把人赶走,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自己,结果就说这? 南宫迁压低声音道:“不过我隐约好像听到了一点点东西,不敢妄言。” 福安会意,马上道:“烦请南宫令丞如实告知,我也会在大王面前为南宫令丞仔细解释清楚,绝不会给南宫令丞增添麻烦。” “我听到他们提到什么雷,说的时候,面色惊骇,似乎很震惊,很忌讳。” 福安琢磨了下,心料这事不简单,马上折返将情况禀告给王湛。 王湛听到雷这个字,立刻蹙眉。 “看来想弄清楚具体情况,还得问朱将军才行。” 神武将军的属下那可是个个都如虎狼一般凶猛,只听命于朱寿一人,所以想弄明白情况就有一种办法,去找神武将军。 “大王,李将军求见。” 刚提到神武将军,人就来了。 王湛意料到事情不简单,沉着心思见了神武将军朱寿。 朱寿先是说客套话,对王修珏一家身亡的事表示哀悼,然后为难地看一眼王湛。 “将军有话,但说无妨。我还不算年纪大,尚能承受得住。”王湛温声道。 “唉,这事儿怪我。”朱寿懊恼地拍自己脑门一下,“一忙活就忘了交代属下,把情况提前告知大王。世子的尸首在现场停放的时候,遇到了异像,晴天一道雷,不偏不倚,刚好劈在了他身上,着了火。” 王湛眼色越加深沉,带着一丝惊讶看着朱寿。 “幸而事发时,周围都是我的人,我叱令他们保密,才将此事掩藏了起来。”朱寿接着道。 王湛沉吟了片刻,琢磨此事真假与否,又琢磨朱寿今日此时此举的目的,才张口问朱寿:“那此事陛下可知晓?” 朱寿瞄一眼王湛,不大好意思道:“跟大王说话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是陛下的亲信,这种事我自然不会瞒着陛下。” “那朱将军为何想替我保密?”王湛再问。 “与其说我想为大王保密,不如说是我明白陛下待大王的态度,会替陛下会为大王保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传出去对王家却有大害。好在陛下并不信什么天降异像,愿意一再袒护大王。”朱寿紧盯着王湛,“希望大王不会辜负陛下这份信任。” 朱寿说罢,便拱手向王湛行礼,告辞了。 王湛一个人静坐许久,猛地抓起朱寿未喝过的那碗茶,狠狠地砸向地面。 周遭的侍从们从没见王湛发过这么大的火,纷纷跪地,静默不敢言。 朱寿这次特意登门来提醒他,显然是皇帝恩威并施的手段。恰如他之前分析的那样,既然皇帝要对他恩威并施,必然说明皇帝暂时没有铲除他的心思。这一点反倒不让人担心。 他现在担心的是‘天雷’,已经发生过两次了。如果说前一次天雷劈府,是有心人利用巧合造谣作祟,那这一次雷直接劈到王修珏的身上,又该怎么解释? 王湛令鬼七即刻去调查,“一定要查清楚,他遇刺身亡的地方,是否真的出现过异像。” 傍晚,鬼七将调查到的情况禀告给王湛。 “当时现场由神武军把守,刚好有我们的一名探子在,据他所述,当时却有一道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劈在了世子的尸首上。属下还向居住在周围的百姓打听了,很多人都听到了轰隆的雷声,还有人看见了闪电。” 鬼七见王湛脸色很差,悄然退到一边。 鬼七不管回禀什么事情,都只说自己所见所查的情况如何,不会去做个人总结,就是怕自己见识短浅,判断有所偏颇,在自家大王跟前班门弄斧。 但这一次,鬼七相信王湛的判断结果跟他一样。天雷异象,两度降临在王家,怕是极不好的兆头。 若为天意,人又能如何?没有人能敌过天意,斗得过老天爷。 婢女花清提着篮子,前往如意食肆为崔老太妃买桂花糕。 她刚行到半路,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套进了麻袋。 半个时辰后,花清将买来的桂花糕装盘,呈到崔老太妃跟前。 崔老太妃因伤心过度,食难下咽,已经有两餐未用了。唯有如意食肆的桂花糕,能叫她有点胃口。 崔老太妃吃了半块桂花糕后,抬眼发现花清脸色苍白,问她怎么回事。 “见太妃伤心忧虑,婢子担心得紧。” 崔老太妃握住花清的手,“你这孩子着实贴心,真心待我。” 花清忙道不敢,“都是婢子应当做的。” 次日,花清再一次出门,说是担心老太妃还是没胃口,要为老太妃再备些点心。 两炷香后,花清进了张记包子铺,对她的上级禀告道:“我是凉国细作的身份被东海王发现了。” “那你怎么还过来!”张掌柜吓得立刻站起身。 “你不必害怕,没人跟踪我。东海王叫我传个话,让我们帮他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他会以血如意为谢礼。” “不行,咱们现在受了重创,人没有以前多了。”张掌柜冷哼一声,“上次咱们跟他交易,可是赔进去了一个山寨!” “我知道,但这个交易实在是太划算了。血如意对主上来说有多重要,不用我说你也清楚。难道你就不想在如今士气低迷的时候,干一桩大事,讨主上欢心?” 张掌柜纠结片刻后,心一横,问花清:“什么事?” “杀了李辰。” “就杀李辰换血如意?” “对,就杀李辰。”花清对张掌柜道,“你该清楚,此人看似是副将,实则掌握着平原军的实权。” 张掌柜哼笑:“平原王一个病秧子,自然是无暇东顾平原军的事务。这倒是个好时机,杀了他,不仅能得到血如意,对我们还有别的好处。咱们有人如今已有人能在平原王跟前说上话了,李辰一死,保不齐还能举荐咱们的人到军中担任要务。” “行,这事儿我会禀告主上。” “那你快去,东海王今日就要回复,我可得罪不起这一位。”花清道。 张掌柜一想也是,这东海王一向是个狠人,估计没什么耐心等别人。 一炷香后,从外头匆匆回来的张掌柜就告诉花清,主上同意了。 花清离开了张记包子铺,匆匆走过两条街,听到吹哨声示意自己没人跟踪后,她就钻进莲花胡同里的一处民宅内。 傍晚,东海王府里有人发现池塘里飘着一具女尸,喊人打捞上来一看,竟是崔老太妃身边的大婢女花清。 一名婢女的死在东海王府掀不出什么水花,略查一查,事情就掀过去了。 王湛一夜未眠,在沉寂与爆发两者间斟酌许久,最终决定选择后者。他随即就书信与众王家亲信,又与李辰暗中见面,道明了他的意图。 “这时候,会不会太急?” “近来发生的事十分诡异,萧晏此人远比我想得复杂,他怕是在没登基之时,便早就想除掉我,搬倒王家了。如今是在温水煮蛙,想一步步蚕食我们王家的势力,直至无力反抗的那一天。倒不如及早出手,趁着他尚且对我恩威并施,以为我暂且被他震吓怕了选择沉寂的时候,出其不意对他突然一击,成就大业。” 一更一更(举起酒杯——...) 李辰点头赞同, 铿锵道:“不成功则成仁。” 在与王湛商量好具体计划后,李辰就告辞,悄悄离开了他们秘密相约的民宅。 因为私下秘谋造反大计, 出于行事谨慎, 李辰今夜出行只带了两名亲信随从。未免在归途的路上节外生枝,三人选择抄近路往平原军大营去。 夜深了,林子里漆黑安静,只有他们三人骑马所发出的马蹄声。李辰现在满脑子里只向着尽快抵达大营,及早部署他的计划。只要穿过这片竹林, 再骑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抵达平原军大营。 “有埋伏!”随从惊呼一声。 突然四周火光起, 数十支箭飞射过来,一名随从抵挡不及,中箭倒地。李辰和另一名随从被剑逼得只得下马,与三四十名围攻上来的人对打起来。 李辰到底是掌握平原军实权的人物, 武功高超, 极具战术。十几招下来, 就解决了十五名刺客。李辰的随从也不是吃素的, 连杀七名刺客。照这样下去,不需要多久,他们就能解决所有刺客,顺利逃离包围圈。 就在李辰干劲儿十足地将刺客杀剩五个人的时候, 周围再度凉气火光, 黑压压的一圈人将他们包围了。李辰和随从三两下解决眼前的人后, 背靠着背, 防备地看向四周。俩人皆从胜利在望的兴奋情绪急转为绝望。 怎么会又来这么多人? 从攻守阵型来看,李辰明显能感觉到之前那波人和现在这一波并非出自同一处。 刚才那些人虽然也算训练有素, 但带着匪气,有些招法很像是出自凉国。眼前所见的则像是正规军,整齐划一,盾在前,弓在后,然后是长矛,最后一排持刀。葫芦形布阵,在道东留了一个好突破的口子,引诱人从那里离开,实则从那冲出去之后,会进入更大的包围圈,纵然插翅也难飞。更不要说李辰和随从只有俩人,刚才已经打了很久,体力耗费掉了大半,面对这么多人的包围,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李辰并不甘愿束手就擒,他拱手对那些人道:“不知各位兄弟来自哪里?我李辰有什么得罪诸位的地方?若有,我愿赔错,若有其它所求,也都好商议,只希望诸位能手下留情,给在下一个活命的机会。” “呵呵。”年轻男子的轻笑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李辰一听这笑声恍惚觉得熟悉,预感不妙,脸色大变。 一身月白华服的萧礼,从包围圈外围走了进来,素来温润谦和的脸,如今冷若冰霜。 “近来身边人好像都很喜欢背叛我。” 李辰只跟萧礼对视一眼,就心虚地移开了目光。闻得萧礼的这句话,他料知萧礼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他与东海王之间的密谋。 他急忙下跪,爬着本向萧礼求饶,把责任都推给了东海王,恳请萧礼原谅他。 不及萧礼答话,李辰猛地从袖间抄出匕首,朝向萧礼的脖颈。 咕噜—— 利刃割破喉咙,发出鲜血汩汩流出的声音。 薄唇蠕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惜一个精准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高大的身材轰然倒地,手握的锃亮的匕首随之也松开了。 萧礼丢掉手里带血的匕首,从属下的手里结果绢帕,擦了擦脸上的血。 “啊——”随从见到李辰在一瞬间倒地身亡,吓得后退数步,转身就要跑。 侍卫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一刀解决了随从的性命。便将这名随从的尸体包裹严密后,丢上了马。 …… 三里外,茅草屋。 两名凉国余孽在此等了三个时辰,眼见着天快亮了,还是没见去刺杀李辰的人回来,心里没底了。二人立刻去探情况,发现了对打惨烈的现场,四周到处都是飞溅的血和尸体。他们的人居然全军覆没了!好在经过确认,发现李辰也死了。 看李辰的死状,和他身边尸体的的情况,似乎是他们的人在一起围攻李辰的时候,惨遭被李辰反杀,但其中有一人趁机割了李辰的脖颈。而要了李辰命的这个人,从后背中刀,看起来应该是被李辰的属下要了性命。 经过认真排查之后发现,现场只发现了李辰和他的一名随从的尸体,另一名随从的尸体并不在其中。由此可知,那名随从在解决了他们最后一个人后,成功逃走了。 “我不明白,既然有一个人逃了,军营离这里很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没人来给他们的将军收尸。” “笨啊!这人是真逃了,军营怕是不敢回了。你想想他身为随从最大的使命是什么,自然是该保护主人。如今李辰已死,他就算回去报信,也难逃被军法处死的下场,倒不如直接逃命去,或尚有一线生机。” 二人随即就将这里的情况禀告给上级,消息最终传到了凉国余孽的少主耳里。 虽说他们损失了四十个人,让他们为数不多的残留人马,数量更加骤减了,但成功杀死李辰,由此换来凉国的镇国之宝血如意,也算值得了。 当夜,凉国少主就让属下传消息给东海王府的花清,希望她能尽快将消息传达给东海王,将血如意带回。然而当夜并未成功将消息传到,次日他们的人试图用放风筝的老办法,引花清主动来找她们,但他们还是没等来花清。 如此又过了两日之后,他们情况不对,托人去东海王府打听,这才得知,花清早在几日前就失足跌落东海王府的池塘,死了。 问具体那一日,这一算,正好是花清传话给他们之后的时候。 怎么会这么巧?说是失足,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她这是被人灭口了。在东海王府那样密不透风的地方,还有谁有能耐灭口花清?当然是东海王自己。 他们居然被东海王给耍了!东海王欺负他们是凉国余孽,不敢跳到明面上跟他叫嚣,就把他们当猪狗一样肆意愚弄! 可耻,可恨,极其可恶。 这口气岂能咽下,这若是咽下了,他们还算有血性么?若一点血性都没有,还谈何复国? …… 太极殿。 萧礼前来复命,跟萧晏道:“昨夜,臣弟已经跟平原军一一列举了李辰的罪名,有几名一直跟着李辰的部下表示不服,臣弟皆已经将他们军法处置了。” “你多年不去军中,这一去便大开杀戒,不怕其余将领对你心有怨怼,更加不服于你?”萧晏反问。 “平原军本该忠心于平原王,若另从他主,便是第一大罪过,该处死。他们皆对我心有怨怼,倒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这些年,我一直在家养病闲逸,少吃了太多苦,也缺少了太多锻炼的机会,正好趁着一次多练一练。若有什么疏漏不足之处,或失败了,还望四堂哥能为臣弟收拾烂摊子。” 萧礼前面说的时候态度还算严肃,到最后依旧,语气就有点半开玩笑了。 萧晏也跟萧礼半开玩笑起来,故意沉吟了片刻道:“寡人考虑考虑。” 萧礼下巴一扬,得意笑道:“陛下若不愿给臣弟这个面子,倒也不怕,臣弟去求郑玲歌便是。”言外之意,只要郑玲歌开口求到叶初棠那里,叶初棠再开口求萧晏,必然是能成事的。 萧晏怔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萧礼,“好小子,在家养病这些年一点不耽误你长心眼,还如小时候一样,贼得很!合着这一圈绕下来,寡人虽地位最高,反而最受气?” 萧礼含笑对萧晏郑重行礼,“陛下英明!” 萧晏:“……” 次日,天空碧蓝如洗,初夏的微风拂面,给人以最宜人的舒爽感觉。 叶初棠见萧晏来了,立刻端来锅里热的鸡蛋羹,送到萧晏跟前。 “我做的,来尝尝味道如何。” 萧晏一听说这菜出叶初棠之手,嘴角微微抽动,扯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 “上次不是答应好好的,不会再为我受累下厨了么?” “忍不住,我真的喜欢上做菜了。”叶初棠随即睁大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紧张地看向萧晏,“啊,我这算不算欺君啊,不尊圣旨?” 萧晏笑着捏一下叶初棠的脸蛋,“当然不算。”你做什么都不算,哪怕你口上应我会进宫,转头却要谋划死遁。 萧晏已经做好了吃一大碗极腥或极甜或极咸又或是难以形容的古怪味道的鸡蛋羹。却没想到这鸡蛋羹入口之后,十分香嫩软滑,以鲜蘑虾仁打成的卤汤,刚好为鸡蛋羹增添了鲜咸的味道。 萧晏不知不觉就吃完了这一碗,其实如果细论味道的话,这个鸡蛋羹必然不宫里的御厨做的好吃。但因为是出自于心爱之人的手,萧晏觉得这鸡蛋羹就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味,什么都替代不了。 “比起我之前做得怎么样,是不是进步了很多?”叶初棠笑问。 萧晏闻得这句话,瞬间明白叶初棠应该是知道了自己上次做的东西很难吃。 “只要是你做的东西,哪怕是毒物,寡人都甘之如饴。” “陛下真的愿为我饮毒?” 萧晏淡笑,与叶初棠四目相对:“你舍得,我便喝得。” “我当然不舍得。”叶初棠笑着跟萧晏浅聊了几句后,便扶额表示头疼,问萧晏能不能早一点走。 萧晏口上应承,但心里已然察觉叶初棠今日的表现有些奇怪。 他离开后不久便复返,在窗外暗观室内的叶初棠。 叶初棠对镜梳妆,打扮得比之前见他时的样子更漂亮。随后她从妆奁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来,将酒盅里的酒添了八分满之后,就把瓷瓶里的粉末倒了一点进去。 熙春在旁看着,一直静默未出声。 “鸩酒一杯下去,从此世间愁便消了。” 叶初棠举起酒杯—— 萧晏立刻冲进屋,握住叶初棠的手腕,“你要干什么?这种玩笑开不得。” 叶初棠将一封信递给了萧晏。 萧晏从信中取出了一对玉佩,两枚玉佩的图案能合成一副完整的鸳鸯戏水图。这两枚玉佩很像是有情男女之间所用的信物。 “此为我父母的定情玉佩,从不离身。离京的时候,他们也随身佩戴着这对玉佩。 ” 萧晏预感不妙,紧盯着叶初棠。 “东海王派人秘密传话给我,要我以陛下的命,换我父母的命。我不想负陛下,更难负父母。”叶初棠低头看着手里的酒盅,目光有几分失神,轻声呢喃道,“倘若父母因我而亡,我绝不会苟活。” 萧晏连忙握住叶初棠的手,“棠棠,寡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父母救出来。” “东海王要我今夜便做出选择,他说我若不取陛下的命,来日我定会收到父母的项上人头。”叶初棠抬眸对上萧晏的眼,还不忘在这时候跟萧晏斤斤计较,“所以那一碗鸡蛋羹,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为陛下做饭了。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不好吃,陛下若非说出自我手就甘之如饴,实在有些自欺欺人。” “爱不就是自欺欺人么?真智者,看透世间一切,又怎会为情所困? 寡人不觉得自欺欺人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些年,寡人一直就靠这个过来的。没它,寡人撑不到今天,见不到你,更不会有如今的帝位和野心。” 萧晏立刻从叶初棠手中夺过酒杯。 “倘若以寡人的命,来换你父母的命,寡人愿意!” 萧晏举起酒杯—— 叶初棠吃惊地睁圆眼,眼睁睁看着萧晏把那杯酒给倒干净了,瓷瓶也给摔了。 这“愿意”不该是把这盅酒喝了吗?怎么还倒了? 一更一更(秘密囚禁(捉虫)...) “但可惜这种情况并不存在, 寡人一旦死了,王湛阴谋得逞,他绝不会放过你们叶氏一族。” 萧晏提到的不仅是叶初棠和他的父母, 而是叶氏一族, 其中还包括叶初棠二叔一家以及叶氏其它族人。 “你这时屈服,就是葬送了整个叶氏族人的命,你我的下场岂会是简单一死那么容易?” “我知道。”王湛什么人,叶初棠早就了解。 “知道你还弄这个?”萧晏看一眼地上的毒酒。 叶初棠瞪一眼萧晏,“谁说这酒我要喝了, 是给王湛准备的。” 萧晏稍加回忆了一下,叶初棠确实没说这杯酒她会自己喝, 只说斟酒下肚,愁就消了。倘若说是王湛喝毒酒下肚,他们大家的愁确实都算消了。可叶初棠后来说的话,明显有误导的意思。 “谁叫陛下去而复返, 扒窗偷看, 便吓了你一下。”叶初棠打发熙春赶紧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萧晏轻笑一声后, 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叶初棠在房间里提前倒好了一杯酒,说是为王湛准备,难不成王湛一会儿会来这里? 叶初棠点了点头,给萧晏一个肯定的答案。 “我跟他说我知道他早就派人跟踪我了, 在外见面恐再遭他算计, 让他有种就来我这。我特意告诉他, 纵然以我父母的命作为要挟, 我也不会蠢到任他摆布。如今就看他有没有胆量来了,陛下觉得他敢来么?” “不仅敢, 恐怕还会大张旗鼓地来。” 王湛此人最精于算计,也擅摸透人心。他肯定早就料到以叶初棠的聪慧,不可能轻易就范。所以他的算计绝不会流于表面,他应该还有其它图谋。 萧晏话音落了没多久,便隐约听到外面有锣鼓声。 侍卫立刻前来回禀外面的情况,东海王府的人马往镇国公府来了。队伍里不仅有奏乐的,还带了许多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许多百姓闻声围观,都以为王湛在给谁家下聘。如今人马已经快到街口了,从街口往这边走,一共就有六户人家可抵达。除了镇国公府,还有两座尚书府,一座侯府和两座皇亲府邸。 倘若东海王“提亲”的队伍抵达了镇国公府,叶初棠纵然有百口也解释不清了。男女这种事上,女人一向在舆论上占据下风。只要男人开口诋毁,女人总会是人们口中有问题的那一个。即便东海王将来会被论罪处置,叶初棠的名声一旦和他有了牵扯,就会有了污点,永远抹不掉。 以前的叶初棠,可以不在乎那些非议,但现在她既然允诺了萧晏会做他的皇后,便该注重名声,避免让自己处在那些本不该存在的非议漩涡里。否则将来她被立后,这些事都会成了别人攻讦她和萧晏的理由,何苦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影响自己的后半生。 叶初棠立刻派人去拦截队伍,向王湛传达消息,她会按照他的要求,在约定地点与他见面。 萧晏全程没说话,静看叶初棠做决定。 等她把传话的人派出去之后,萧才道:“你中计了。” “我没有选择。” 萧晏看向叶初棠,“或许有,但你没选,甚至没有考虑过。”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不相信他,不依仗他。 “我若什么事都靠阿晏解决,阿晏靠谁?还是说在陛下眼里,我只能是个依附你而活的女人?” 萧晏一眼见到叶初棠目光里的坚毅和倔强,意欲回应间,叶初棠抬脚就走了。 秦路忙凑到萧晏身边,“陛下,咱们要不要去追?” 萧晏负手转身,呼吸加重。 “不追,追了寡人就成了看不起她的人了!”萧晏语气里有几分气性。 “叶娘子正是这般有脾性,才叫人爱得紧啊。”秦路在皇帝面前说别人的好话,那可不是凭自己喜恶,全凭皇帝的喜恶。正因为他很清楚叶初棠在萧晏心里有多重要,才会在这种时候为叶初棠说情。 萧晏听了这话后,面色更加不愉,冷冷瞥向秦路。 秦路心里一颤,琢磨着他说话的方向不该错啊,难道要去骂叶娘子陛下才会开心?不对,若是真骂了,他脖子上此刻支撑着的就不会就脑袋了。 “奴这嘴呦,有说错话了,是叫陛下爱得紧!别的人那都不配!”这句话纠正完毕之后,见皇帝陛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秦路暗暗松了口气,幸亏他自省及时。 叶初棠依着王湛的要求,去了城北十五里的梅花观与王湛见面。 见王湛面容光洁,胳膊看起来也跟正常人无异了,叶初棠便恭喜王湛病愈。 王湛听了这话,眼底的暗色加深一分,他含笑盯着叶初棠。像极了老鹰盯上了自己的猎物,有着势在必得的信心,也带着袒露无遗的杀欲,只被盯上一眼,就不禁让人觉得浑身发麻。 叶初棠将父母的玉佩亮了出来,放在桌上。 “这里是大王的地盘,那咱们就不必说暗话了,请大王直言目的。” “不是说过了吗?” 王湛轻啜一口茶,言语温润里带着笑意,就像是长辈跟后辈聊天的语气。 “我倒是很好奇,这两者之间,你会如何做取舍。” 王湛最喜欢看人性里的这种东西。普通人见多了,他没什么好好奇的了,但叶初棠如何做选择,他还是有一点兴趣欣赏一下的。 叶初棠狠狠盯着王湛:“大王以为我会傻到,乖乖听从大王的摆布?杀了皇帝,我可能是会做到,但也会绝了我的后路。自那之后,恐怕我和我的性命都是大王一句话的事儿了。” “你有的选吗?” “有啊,我有一个要命的秘密,保证大王听了很惊讶,这个秘密应该足以换我父母的命了。”叶初棠不卑不亢地对王湛道。 王湛观她的态度,隐约透着自信,又想以她的聪明程度,敢单独来赴约,必然是有所准备了。 “什么秘密?” “那我要亲眼见大王放了我父母才能说。”叶初棠道。 王湛勾唇,“你父母人如今不在京中,不过要放你父母也容易,我一句话的事。” “那就要等我确认父母安全了,才能把秘密告知大王,不然我怕大王还会像今天这样使阴招。” “岭南有多远,不用我说你也清楚。哪怕快马传信,也会耗费许多时日,你确定你的秘密在半月之后,还有价值?” 叶初棠的脸色变了。 “那我也不能在没有任何保障的情况下,告知大王这个秘密。”叶初棠斟酌片刻后,对王湛道,“不如这样,大王将一件重要的东西压在我这,等我父母被带回京城时,我再以此物跟大王作交换。” 王湛笑起来,“你倒是聪明,可以,那你想索要我府上何物可做抵押?” “血如意如何?上次我见大王对她真爱得紧,怕是东海世子在大王心里的分量都不及它。” 王湛又笑一声,打量叶初棠的眼神带着几分诡谲,“好,我答应你。” 王湛带着叶初棠一起回京,令叶初棠确认过血如意之后,就命人将血如意送到了镇国公府。 在确认完这一点后,叶初棠就告诉王湛:“东海世子还活着。” 说罢,她便欲驱马回府。 王湛的脸色只有一瞬间的变化,便笑了起来。他迅速将银针刺入叶初棠的后颈,便抬手扶住了昏迷的叶初棠。 叶初棠再次醒来的时候,一阵恍惚之后,才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石室中,四面皆是石墙,没有窗。室内点了四盏油灯,倒是将这间石室照得很明亮。 之所以刚醒来时有一阵恍惚,是因为这石室的布置跟她的闺房一模一样,除了地上铺着的厚厚毛毯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叶初棠检查妆奁盒,里面的首饰虽然样样精致名贵,但跟她平常用的首饰用的并不相同。叶初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她贴身的人中并没被王湛收买。大概是扫地或送菜之类的下人,被他给收买了,这些人都有机会观察到她闺房的布置。 叶初棠觉得有些热,但这间石室明显比外面凉一些,她不该觉得热才对。 叶初棠转头看着正冒烟的玉炉,提起茶壶就将玉炉里的焚香浇灭。 检查过四面墙之后,叶初棠根据地上的痕迹,找到了石门。果然不出她的预料,石门从内推不开。 在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后,叶初棠立刻返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腿,坐着。 石门打开,穿着月白袍的王湛踱步入内,见叶初棠已然醒了,他脸上洋溢出一抹温润的笑意。 “醒了?” “如你所见。” “生气了?”王湛在桌边坐了下来,“你之前说,王修珏还活着?” 王修珏的尸体被雷劈得焦烂,确实难以辨清容貌,不过他的随从鬼七却是亲眼看到王修珏的尸体被人从车内拖了出来。不过当时距离远,树林茂密,鬼七不能完全确认当时的王修珏一定死了。 所以,王修珏确实有活命的可能。尸体被李代桃僵,遭雷劈一事也恰如他之前所怀疑的那样,人为所致。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处境,还会愿意跟你说具体的情况么?” “你当然不愿意。”王湛踱步到叶初棠跟前,伸手欲摸叶初棠的脸,叶初棠立刻躲到床里面。 王湛在床边坐下来,直接扯住叶初棠的胳膊,将她硬拉到自己身边。 王湛一双眼黑如深渊,仿佛要将叶初棠一口吞没。 “你说萧晏若是知道我动了他心爱的女人,还强逼她给我生了一个孩子,会作何感想?” 一更一更(王湛之狂) “我猜他不会有什么感想。” 以她对萧晏的了解, 萧晏一定会行动先于思考,立刻将东平南海王府夷为平地,将东海王扒皮抽筋骨头剁碎了喂狗。 “他曾邀我进宫, 我早拒绝过了, 不然哪有今日大王擒我的机会。” 王湛被这句话取悦到了,连笑了两声,目光犀利地盯着叶初棠。 “你似乎并不害怕自己现在的处境,却又很怕我碰你。” “说怕其实并不准确,我只是很讨厌别人算计我。”叶初棠看一眼被熄灭的白玉香炉。 “聪明。”王湛更开心, 欲凑近叶初棠。 叶初棠一动不动地看着渐渐靠近的王湛,既不躲藏也不挣扎。她知道, 以王湛的聪明高傲和自视甚高,根本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强迫女子与他行房的事。 香炉里的崔情香显然量并不够多,否则她现在身体的感觉不会仅觉得有一点热了。以现在的局势,王湛若真想要她中媚药, 有很多更直接的方法。以香炉下药的举动, 既慢又明显, 此举目的分明是为了让她察觉。 王湛在试探她, 至于他试探的目的是什么,叶初棠还没弄明白。 王湛在距离叶初棠的脸三寸远的时候,王湛突然停下。 “这一点我们倒是很像,我也很讨厌被算计。” 王湛起身, 负手踱步, 脸上带着淡淡温和的笑容, 声音更是温润悦耳, 语气像是跟他最亲昵的情人打商量一般。 “你算计我在先,我还了回来, 那如今你我可算是扯平了?” 叶初棠眨了下眼睛,像是应和了王湛的话。 她注视着王湛,认真地说道:“但凡催情之物,对育子都不好,宋神医就碰见过两例因媚药而生子畸残的情况。一般人遇这种事都羞于启齿,生子畸残更会觉得丢脸晦气,立刻就处置了,秘不宣扬。所以即便是医者,也未必都知道此事。” 之前叶初棠听萧晏说是王湛杀了王修珏,着实诧异了一番。结合刚才王湛说生孩子的话,即便她心里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叶初棠还是揣摩明白了王湛的心思,一番话正好说到了王湛的心头上。 王湛转眸默然看了叶初棠许久,倏地笑了,“你果然够聪明。” 这么聪明识趣的女人,养起来逗着玩儿,想必也会很有趣儿。 从之前坐定主意要去母留子的想法,到现在突然生了改主意的念头,王湛立刻进行了自省。因此,他不得不欣赏起叶初棠的聪明敏锐以及她的巧嘴。难怪她朋友遍天下,即便是而对绑架她的仇人,她依旧能泰然处之,言谈轻易精准地切中了对方的内心需求。 王湛喜欢识趣的人,也喜欢聪明人,但他并不喜欢身边人跟自己一样聪明无情。叶初棠足够聪明,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刚好是他最喜欢的一类。这样的人聪明有弱点,便好控制,只要萧晏死,她跟他有了孩子,再以她父母、家族的性命做要挟,她一定会识趣地乖乖就范。等日久天长,情意累积下来了,自然成了定局,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这几日委屈你在此暂住。” 王湛说罢,就要告辞。 叶初棠忙叫住他:“我想知道为什么,大王分明没有胁迫我之意,为何要点那香炉?” 王湛轻笑一声,扭头看叶初棠,“紧急事态下,最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怀她十月,时间漫长。如果叶初棠是一个受点刺激情绪就承受不住,发飙发疯的人,那她就不可能安稳度过孕期,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这就与他所求的矛盾了。他倒不如从一开始及时止损,省下精力,转而求其次。 刚刚叶初棠的表现令他很满意。 “要几日?”叶初棠再问。 王湛步伐停了一下,嘴上没说话,但在心里他回答了叶初棠:那就要看你这个“弱点”在萧晏那里有几分重量了。 王湛用叶放夫妻的贴身玉佩要挟叶初棠以萧晏的命来换,其实不过是个幌子。他知道叶初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她也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自己父母丢了性命。 所以他此举的真正目的就其实为了勾叶初棠来见他,入他的套,成功控制住叶初棠,从而拿捏住了萧晏最致命的弱点。 谁叫他们这位新帝虽然够聪明,手段够狠戾,却是个视情爱如命的男人。 此次与萧晏对抗,要么一击成王,要么沦为败寇,命丧黄泉。他当然要尽可能增添成算,给增加成功的机会。 和萧晏相比,他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软肋,哪怕是弑子杀母,他也无所畏惧。成大事者,总要有舍才有得。待苦尽甘来之时,自有好日子在后头。 “能叫你的人给我送点点心么,甜的就行。”叶初棠见王湛似乎有所犹豫,解释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甜的。” 王湛听到叶初棠主动提的要求,下意识会思虑里头会不会有什么把戏。但转念想,叶初棠也没有指定是哪一家哪一样点心,只要是甜的就行,该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出于谨慎起见,王湛在出去之后还是叮嘱鬼七谨慎行事,不准任何人与叶初棠闲谈,但凡送物或取物入石室,他都要亲自监督。 鬼七应是,谨遵王湛之命。 夜半三更,王湛突然收到李辰的传信,告诉他情况有变,他只能托付信任之人,用这种紧急办法给他传信。 鬼七见王湛眉头紧锁,忙问情况。 “信上说今夜平原王突然去了军营,不仅训教了他,还寻了错处,将他的两名亲信将士都调派走了。” 鬼七打个激灵,“是不是他们有所察觉了?” “若有所察觉,就不止于此了。”王湛看着手中的信,沉吟了片刻后,对鬼七道,“立刻回信过去,告诉未免夜长梦多,趁着他尚且兵权在握,今晚便举兵逼宫。” 鬼七讶异,“这是不是太快了?” “不过相差一日,今日起,必能打个措手不及。”王湛又看一眼手中的信,随即将信窝成一团,丢在地上。 福安忙拾起纸团,送到油灯边焚毁。 …… 寅正,长宁长公主府大火,数里之外都能看见火光。 李辰率领平原军,以剿灭凉国余孽、维护京城治安的名义,包围了整座京城,并顺利进京。 李辰让自己的人马控制了京城的所有城门,大门尽数紧闭,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入内,直到将京内所有余孽铲除干净为止。 李辰随即就带着自己的兵马包围了皇宫,所有皇宫的护卫军都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李辰,随即就束手就擒了,任由李辰的士兵替代他们的岗位。 王湛先派了两人来通知李辰,令其先原地待命,他稍后就到。这两名王湛派来的人分别叫鬼一和鬼二,是王湛身边最厉害的高手应影卫,他们不像鬼三和鬼七那样常伴在王湛身边,平常从不轻易露而。李辰是第一次见这二人。 李辰并不知这二人的厉害,只当他们是给他传话的普通喽啰。敷衍打过招呼之后,便保持距离地站着,并不闲聊。 “大王什么时候来?”李辰心里很是有一番纳闷,这逼宫造反怎么这般不着急,兵都到了,王湛却还不出现? “莫急,稳妥着来。将军请放心,一切尽在大王谋算在之内。”鬼一而容淡定地对李辰道。 李晨只得无言,继续静等。 不久后,有人送了一张纸条给鬼一和鬼二。二人在看过纸条后,都而色谨慎,邀请李辰到僻静处说话。李辰不假思索地跟着二人去了。 须臾后,李辰和鬼二回来了。 二人在宫门口与王湛汇合后,一路畅行至宫门之内,直冲萧晏所在的太极殿。 王湛对于这一路畅行的反常,似乎并无异议,笑着踱步到萧晏跟前,命人将早写好的禅位诏书呈给萧晏,令萧晏照抄一遍之后,签字画押,盖上玉玺。 萧晏看了眼禅位诏书的内容,挑了挑眉,像说他“暴戾失德”、“不配为君”之类的内容,倒不叫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条说他“痴心不改,钟情于叶氏”,因为叶氏无心为后,他斟酌再三,最终决定禅位于东海王。后而的内容就是夸奖王湛如何是天命所归、百姓所盼,等等浮夸之言,极其厚颜无耻。 萧晏嗤笑不已,“纵然我被迫禅位,也该找萧氏皇族的人继承皇位。你王氏并非正统,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陛下如此为我操心,感激不尽。”王湛温温笑着,可见他早将这些谋算在内了。 福安在王湛的眼神示意下,当即呈上一份儿告示,满足萧晏的好奇心。 这是一份王湛亲笔画押的告示。告示的内容表明王湛惶恐不敢承袭帝位,因受仁和皇帝和满朝文武的再三托付,才不得已暂居帝位。他承诺在他退位之后,会让萧晏之子继承帝位,继续延续大晋国祚,归还皇位于萧家。 “仁和?”萧晏注意到王湛已经给他起好了尊号。 王湛淡笑:“陛下在位期间暴戾失德,以仁和二字为尊号再好不过。” 说白了,这尊号就是为了讽刺他。 王湛好算计,靠禅位圣旨“名正言顺”,再靠这份儿“百年后谦逊还位”的告示,达到暂且安抚皇族权贵的目的,让他登基之路更顺畅,避免了许多麻烦。 萧晏知道王湛这份儿告示不过是表而功夫,他不可能在谋得地位之后,再把皇位还给萧家。 “寡人倒是有几分好奇,在这份告示昭告天下之后,你便‘君无戏言’了,如何再让你的子嗣继承皇位?” 王湛笑,“陛下果然了解臣。我自然是不会让自己好容易得到的位置,再还给萧家。但承诺就是承诺,我一定会让陛下的儿子继承皇位。只是这个‘儿子’在继承皇位之后,因为感恩我的教诲,决定弃父姓,从师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也算名正言顺了。” 好大一份羞辱,萧氏皇子放弃萧姓,决定姓王。 不用问也只,这个“儿子”必然不会是他的亲生子。 果然,即便是昭告天下的告示,也不可能约束到像王湛这种的阴险小人。 “陛下倒也不必遗憾,虽然皇帝换了姓氏,但我大晋国祚还是延续下去了,并没有改朝换代。” 萧晏冷哼一声。 改朝换代很容易,反正皇帝已经姓王了,到时候还不是由在位者说得算? “你的野心和算计,果然不同于凡人,循序渐进,步步缜密。” “多谢陛下夸奖。”王湛示意萧晏,赶快签字画押,“臣感念陛下恩情,不会要陛下的命。” “寡人若不签呢?死又何妨。”萧晏冷冷瞥向王湛。 “今日这些将士随我打天下,皆劳苦功高。” 萧晏知道王湛还有后话,眯眼看他。 “陛下若不签,那我就只能请陛下观赏被该成为皇后的叶初棠如何慰军了。” “王湛,你敢!”萧晏骤然变了脸色,抓起桌上的砚台就朝王湛的头上打去。 李辰立刻拦截,将砚台接在了手里。 “当然敢。我跟陛下不同,不管什么女人在我眼里都是个玩意儿,最大的作用不过就是生儿育女罢了。只要陛下依从我的要求,我就会放了叶初棠。正如我刚才所言,女人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留与不留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萧晏说这番话是为了证明,他对叶初棠觉的存在与否并不在意。 实则他真正的谋算是让叶初棠怀上他的孩子,记在萧晏的名下,但由自己来抚养,将来再让他以萧晏之子的名义继承大统,改姓王。凭此操作,让王家名正言顺地成为正统。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等萧晏被圈禁的时候,看到他这些作为,看到他心爱的女人为他生子,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儿。 “在你眼里当皇帝是什么?拥有了肆意操弄权势、说一不二的爽快?” “说教就不必了,我读的书比你吃过的盐多。大道理谁都会讲,我也会讲,讲给天下人听。而你我之间,大不可不必。”王湛抬手示意萧晏闭嘴,痛快签字画押就是。 等了片刻后,见萧晏不签。 王湛笑了一声,命人即刻将叶初棠带过来。属下刚要领命去,又被王湛叫住了。 “哦,省得麻烦。你们干脆把她衣裳扒光了,再带过来。”王湛说到这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晏,似乎不想错过他每一个表情。 萧晏知道王湛是故意拿叶初棠刺激他,但她还是被王湛惹恼了。 他愤怒地嫌犯桌案之后,便叱骂王湛:“你当寡人不知你有谋反之心?” “早知道又如何?陛下如今终究还是受制于我。” “怎知寡人是受制于你?”萧晏哼笑,大喊一声李辰,“将这个叛贼给寡人抓起来!” 李辰愣了一下,随即带领属下们将刀对向王湛。 王湛收了脸上的笑容,讶异地看向李辰后,又瞥向萧晏。 “他是我的人,只听命于我。”萧晏道。 李辰早就死了,如今的‘李辰’是萧礼的亲信部下,假扮而成。因为李辰之前与王湛的密谋不曾被第二人知晓,所以今夜在李辰死后,假李辰便以可能遭到平原王怀疑为理由,联系王湛。依着王湛多思多想的性子,他反而会觉得目前的情况是安全的,但未来存在变数,决定立即举兵,打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王湛的种种,正中了萧晏的计谋。 王湛的表情惊愕了一会儿之后,噗嗤又笑起来。 “陛下年纪轻轻,不想居然老眼昏花了。请陛下再仔细看看,他到底听命于谁?”王湛说罢,就看向李辰。 李辰随即转换刀尖的方向,又对向了萧晏。 在萧晏的诧异目光下,王湛吩咐李辰带人出去把守。李辰当即就恭敬领命,乖乖地带人出去了。 “我与李辰早做过约定,所通之信要暗中标上只有我二人知道的记号。今夜我收到的信里却并无这种记号。当时我就怀疑李辰那边可能出了问题。回信命他举兵,其实不过是试探。见他真的带兵来了,且进城顺畅,我便决定将计就计,杀了假李辰,让我的暗卫取代他。托他的福,这一路带兵挺进皇城都并未受到什么阻拦,如今皇城内外和京内外,全都被李辰所率的平原军占领了。” 王湛哈哈笑了两声,看着脸上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萧晏,心情更是大好。 “陛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如何?” 二三四更(大结局) “那就要等你告诉寡人了。” 萧晏冷峻的面容上, 并没有浮现令王湛所期待的遇挫、震惊、落败等狼狈的神色。相反,他容色淡定,审视王湛的目光充满讥讽。 王湛心里忽然有一个不详的预感闪过, 这个感觉没有维持多久, 他就听到殿外传来兵器相撞的对打声。 “大王——” 一记惊叫之后是惨叫,是他熟悉的鬼二的声音,但他的话好像还没说完就被人杀了。 王湛心慌的感觉更甚,他吃惊地看一眼萧晏,转身要出去查看情况。 太极殿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原本已经在半月前动身前往的神武大营的朱寿, 此时就站在太极殿门外,一身盔甲, 手执的大刀正滴着鲜血。 两具尸体恒躺在他的脚边,一具属于鬼二,一具属于乔装易容成李辰的鬼一。 血腥味这时候涌进了大殿。 王湛从容得意的面色开始渐渐转白,他看向朱寿身后围着的那群士兵, 还都是“李辰”所带来的平原军。平原军是京外第一大驻军, 向来由忠君爱国的平原王府统率, 作为保障京畿安危的重要部署存在。此之前, 平原君数次勤王护驾立功。 然而,至萧礼这一代,因为身体羸弱,便全权交给副将李辰管理。近十年的统领, 让李辰早就得了平原军众将士们的忠心。 王湛立刻对众将士们喊道:“你们都看见没有?你们的李将军数十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效忠帝王和朝廷, 如今却被无缘无故宰杀在太极殿外! 今上自登基以来, 宠信奸小, 荒淫无道,已然残暴虐杀数十位功勋卓著的老臣, 致使朝纲混乱, 国势衰败。李将军、我,整个王氏,以及其它诸多忠心爱国的臣子,联名上书陈表,皆以赤诚之心劝皇帝仁政治下,甚至不惜舍命请求觐见劝解,却得到了什么回报?我们被昏庸无道的皇帝视为顽固不化的眼中钉,不得不铲除的异类。但凡碍了他的眼,说话不顺他意思的人,下场都将如你们李将军一样!” 众将士们维持着举刀的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湛,反应不大。 殿内传来萧晏的拍手声。 “说得真好,极有说服力!若真有平原军在此,想必会被你说动吧。” 萧晏鼓掌之后,冷笑地打量王湛,那讥讽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在王湛的脸上割着,令一向谋算在胸的王湛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王湛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妙了。 “可惜他们不是平原军。”萧晏用“你怕不是个傻子”的眼神嘲笑王湛,“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我敢用平原军冒险?换将领不如换军。你今日所率领的人马尽数是神武军。” 王湛终于恍然明白过来,为何朱寿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萧晏比他所料的更早时候就像除掉他了。不,应该说,从他登基那一刻起,他就在谋划铲除他了,却一直装成一只冲动暴戾的孤狼,让他低看了他的能耐,小瞧了他。 随王湛一同进宫的几名贴身侍卫,此时都忠心耿耿地护在王湛身边。尽管对方人多势众,尽管他们的大王干了大逆不道谋反之士,他们还是依旧坚持举刀,保护王湛。 王湛身体微微摇晃了两下,福安连忙扶住王湛。 王湛极力镇定自己的情绪,看向萧晏:“陛下若还心悦于叶初棠,臣倒可略尽绵薄之力,成全陛下与叶娘子之间的好姻缘。” 王湛的言外之意,叶初棠还在他的手上,如果萧晏现在立刻把他杀了,他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叶初棠,和她一起促成帝王美人的佳话了。 萧晏眼里立刻有疯狂在涌动,他每一字都像咬得极狠,“王湛,你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要你们整个王氏一族陪葬。” 王湛见萧晏果然十分在意叶初棠,如今狼狈败北,心中稍稍有点底,“今日之事,正如臣所言那般,臣在忠心耿耿,直言劝谏陛下。只要陛下当做今日的事从没发生过,叶娘子必然会安然无恙地被送回到陛下跟前。” 纵然将叶初棠送到萧晏跟前,他还握着叶初棠父母的命。只要他拿住了叶初棠的软肋,就等于拿住了萧晏的软肋。今日他虽溃败了,但只要他能安全离开皇宫,不被萧晏抓住把柄,以谋反之罪定罪,他依旧是王氏一族的族长,人人敬畏而不敢得罪的东海王。 至于以后的路,虽然不好走,但也不是不能谋划,尽量避免落单被萧晏暗中报复就是了。明面上,他依旧还是不能随意撼动的东海王。 “你想得美呀。” 殿外忽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汪!汪!汪……” 叶初棠在李麟等人的护卫下,牵着一条大黄狗走了过来。 李麟连忙跑进殿内,向萧晏禀告,他已经安全将叶娘子从长宁大长公主府下的石室内,把叶初棠救了出来。 长宁长公主并不知情自己府邸之下还有石室,在看到叶初棠被李麟救出的时候十分震惊。此刻已经跪在宫门外,虔诚请罪。 “陛下,臣要不要派人去通知长宁大长公主?”李麟担心长宁长公主以公主之尊跪太久,会令皇帝不悦。但没有皇帝的首肯,他也不敢完全确定此事跟长宁长公主没干系。 “让她跪着吧,震吓她一下也好。”早年长宁大长公主暗中支持五皇子和他对抗,这笔账他一直没跟她清算。 叶初棠跟长宁大长公主一直很要好,听见萧晏有心要惩治她,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求情。萧晏的用词是“震吓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要命的惩罚。再说萧晏不会随便惩治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就不乱掺和了。 叶初棠转而去逗此刻还处在震惊之中的王湛,从前耍气派,高高在上如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因为失算,竟整个人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了。 其实比起其他犯事的官员,王湛的表现还不算太狼狈。明明已经败了,去还能硬挺着,想以她为要挟,妄想萧晏放了他。 “这不可能!你的关押之地,除了我的亲信之人外,无人知晓。”王湛非常确认,负责看押叶初棠的鬼七不会背叛他。 “我用了这个。” 叶初棠袖兜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牵着的大黄狗立刻抽动鼻子,朝叶初棠身上扒。 “这是岭南荔枝蜂蜜,咱们这边不常有。我家大黄不仅擅长追踪,还最喜欢这种蜂蜜的味道。在你进入石室之前,我涂了一层薄薄的蜂蜜在石门前的石板上,你进屋之后,就会踩在脚上。除非你不用脚走路,不出门,只要出门了,大黄就能追踪到你的痕迹,从而找到我。所以是多亏了你,我才会被寻到。” “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到底如何?”萧晏接着叶初棠的话,询问王湛。 王湛眼睛里的光在与萧晏对视的时候,仿佛尽数熄灭了,他唇微微颤抖着,突然胸口起伏了一下,紧抿着嘴,像是隐忍什么。下一刻,他呕了一下,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倒也不必强迫自己回答,寡人看得出来,似乎不太好受。”萧晏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讥讽地看着王湛。 王湛在晕厥之前,拼命努力地撑起自己沉重的眼皮,他不敢相信自己失算了,彻彻底底失算了。从来算无遗策的他,为何会走到今天这地步?是对方处处胜过自己,他本就略逊一筹?还是他年纪大了,不复再有当初的缜密谋算? 在闭眼的那一瞬间,王湛又有一个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这会不会是一场梦?一个噩梦,等他再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一切还会如往常那样,他还是受万人敬仰连新帝都要对他礼让三分的地位高贵不可撼动的东海王。 王湛倒下了,王湛的属下尽数受擒,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这些走到穷途末路,们依旧死不悔改,还要效忠反贼的喽啰,萧晏不会手下留情。他会让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万般后悔自己当初选择跟随了王湛。 至于王湛,显然有着过于聪敏自负之人的通病。心思太重,太过自负,太久不曾受挫,所以一旦遇挫,便因受不了自己的算计失策,竟先抑郁吐血了。 萧晏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去死,太便宜他了。他立刻命太医先治好了他,再行折磨他。 本来以王湛王氏族长的身份,考虑到朝中和各地官员里有极大一部分是王氏官员,他原打算以温和的方式处置王湛。但王湛囚禁叶初棠,意图通过以下作手段折磨叶初棠来威胁他的举动,彻底激怒了他。 他会让王湛尝遍他说过的所有用在叶初棠身上的手段,再让他去死。当然死后也断然不会给他留全尸,扒皮抽筋剁成肉泥喂猪,都算便宜了他。 萧晏气势汹汹,骤然暴发的暴戾情绪,令整个太极殿安静得落针可闻。 朱寿、李麟和秦路等人,皆安静如鸡,不敢在这种时候出声,就怕触碰到了萧晏的逆鳞,被他的怒火波及。 东蝉居士谢明经这时候进殿觐见。 他并不知萧晏正在撒火,先道一句恭喜萧晏成功擒获王湛,又马上提意见,建议萧晏即刻放王湛归家。 萧晏当即转眸,压抑眼底暴戾的情绪,冷笑着质问谢明经:“太傅这话是什么道理?他欺君犯上,忤逆谋反,你竟还要寡人饶恕他?寡人的命竟比不上那狗贼了?” 谢明经愣了一下,忙解释道:“臣并无此意,王湛必死无疑,但此一举可招得天下年轻有志之士为陛下抱不平。王氏乃门阀第一望族,根基太深,想迅速瓦解他们,只能用巧劲儿,使巧招。” “寡人偏不放,倒要看看那王氏谁敢逆反,来一个,寡人便杀一个,直至把这些逆贼统统都杀光!” “此为暴君所为。”谢明经劝谏道。 萧晏猛地瞪向谢明经。 东蝉居士也是以为有古怪脾气不好惹的人。陛下好不容易将人请出山,而且居士劝谏的本意都是为了皇帝陛下好。 朱寿、李麟和秦路都开始心下急了,他们不约而同将求救的目光落在叶初棠身上。叶初棠也早就察觉到萧晏来脾气了,也是安静如鸡,在一旁跟大黄狗一起装鹌鹑,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她之前‘犯事’了,所以她非常不想在这种时候被来脾气的萧晏找上头算账。 叶初棠之前是不顾萧晏的反对,擅自做主,独身一人去应对王湛,还被王湛囚禁了。此举的目的是为了麻痹王湛,让他自以为局势皆在他谋划之内,促成今日之事的发生。 当初王湛飞鸽传书给岭南要对付她父母的时候,叶初棠就知情了。她当然要防备王湛再出后招,所以请麒麟帮的江湖人士帮忙监视。这些江湖人来自于民间,便极善于隐藏在百姓之中,反倒不易被东海王府的人察觉。 鬼三在受王湛之命,出发前往岭南后不久,就在半路上遭了麒麟帮的埋伏,被高强高虎兄弟杀死了。叶放夫妻的玉佩,是叶初棠让人假冒岭南王家的部下,送给了王湛。叶放夫妻从从始至终都不曾被王湛的人碰过一根汗毛。 王湛拿那对玉佩威胁叶初棠的时候,叶初棠为了麻痹王湛,为了让他相信他的每一步都在计划中进行,更是为了让自己这个“皇帝的弱点”被他控制,故意装成担心父母安危的样子,单独赴约。 萧晏当然不可能让叶初棠这样冒险,所以叶初棠在与谢明经聊过之后,就自行决定瞒着萧晏去办这件事。 现在他们都把求救目光送向她,叶初棠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叶初棠闷哼了一声,就捂着肚子,整个人慢慢瘫软在地上。 萧晏见状,忙关切地本向叶初棠。李麟和朱寿二人,就趁机一左一右,要把谢明经拉走。 谢明经还有话没跟皇帝说完,坚持想要留下。谁知李麟和朱寿两个小畜生,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直接把他给抬起来了,迅速架到殿外。 秦路马上配合地把殿门给关上了。 谢明经来了脾气,“你二人作甚?” “谢太傅您没看出来么?未来皇后身体不适,需要陛下关怀。此次事件,皇后娘娘可是立了大功。”李麟小声道。 朱寿点点头,直言快语:“你谢老头年纪大了,不想情情爱爱就罢了,怎么还能不让人家年轻人搞一搞呢?” “去!胡沁什么呢!我跟你说,王湛的后续处置很重要,王氏一族——” “您老就放心吧,我们都对皇后娘娘有信心。”甭管多大的事儿,只要到叶娘子身上,再陛下那里都不是事儿了。 谁说皇帝专宠一名女子,于朝堂而言不是好事儿了?还得看人呐,这女子要是贤德明大理之人,可给他们这些臣子减轻了不少麻烦呢,于朝堂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幸事。 殿内,萧晏要把叶初棠抱到龙椅上,吓得叶初棠立刻跳下来,表示那地方她不能坐。 萧晏冷眼打量一圈,“肚子不疼了?” “嗯——”叶初棠挠了挠头,对萧晏讪笑,“不知怎么的,被陛下一抱肚子就不疼了。陛下这手果然是真龙天子之手,竟可妙手回春呢,不一般。” “即便要拍马屁,你要说点符合实际的,这种太夸张。”萧晏态度未变,冷冷看着叶初棠,“你答应过我,不会再骗我。” “我这可不是骗,只是有部分隐瞒。”叶初棠见萧晏一直不满地盯着自己,知道自己这些狡辩无用,便换了个方式反问萧晏,“那我觉得阿晏对付王湛太危险,我担心阿晏的安危,不想阿晏针锋相对,发生如今天这样打量调兵以你自己和皇宫为诱饵的事情,阿晏会听我的吗?” 萧晏:“我有成算。” “那我也有。”叶初棠当即不满质地问萧晏,“所以阿晏在眼里,我始终是你的附属,所以在处置问题上,你能有你的主意,去做你的决定,我却不行。我不能和你摆在一起相提并论,是吗?” 萧晏怔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 后面的话萧晏难以说出口了。因为叶初棠也关心他,担心他的安危,但她会尊重他的选择,他所作的事情。他却因为担心叶初棠的安全,只是想一味护着叶初棠,不想她冒险,却忽略了叶初棠的想法和个人选择。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是将她当成了自己的附属,而不是和他平等级的人。 萧晏拉住叶初棠的手,郑重跟她道歉,“我知道自己的问题了,我以后一定会改,若是一时忘了,没改正,劳烦我的皇后提醒我一下。” 叶初棠笑着靠在萧晏的怀里,“这还差不多。”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那个狗贼哪只手碰过你了吗?”萧晏随即话锋一转,“算了,不必讲了,两只手都留不得。” “陛下还是要听谢太傅的提议,暂时先将王湛放了。” “寡人知道。”萧晏将叶初棠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寡人若不撒火,哪会唤来小鹌鹑来哄寡人。” “喔——”叶初棠恍然大悟,“陛下算计我?” “习惯就好。”萧晏笑着勾一下叶初棠的下巴,便覆上了她的唇,怎么都亲不够。 朱寿和李麟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在大殿外等候,毕竟是他们使眼神让叶初棠去顶麻烦,就这么立刻走了好像有点不够义气。 俩人在大殿外苦等半个时辰之后,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深刻忏悔。 “我不该怀疑叶娘子的能耐。” “我亦是。” “下次真不必担心,在外等候了,咱哥俩立刻走就是。” “非常同意。” …… 次日天刚蒙蒙亮,皇城外便张贴了王湛谋反的告示,并斩首示众了数名反贼。 有心人发现,示众的人头里有李辰等官员,还有众多王湛的随从,但唯独没有王湛。 百姓们对于王湛谋反的事儿并不算太惊讶,多数人的反应是“果然如此”。又有不少人议论,他们昨夜目击到王湛带兵包围皇城的事,谋反一事绝对是证据确凿,并非诬陷。 “那他带头谋反了,为什么没有砍他的头?” “估计是最大的头目要留到稍后处置,处以更严重的极刑?” “哼,逆天而行,果然遭报应了。好好当受人尊敬的东海王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当皇帝?天雷警醒都不听,活该!” …… 晌午,在众人纷纷议论中,有一条传闻在飞速传播。 王湛居然被释放了! 皇帝念及他曾立下的功勋,也念及王氏一族给大晋国做出的贡献,遂决定只夺了王湛的官职和爵位,将王湛贬为平民,留王湛一条命。 据传,皇帝之所以有此决定,是因为王家一众人等的上书求情,他们甚至以辞官要挟皇帝。 “不能吧,王氏这竟是要只手遮天?这传闻会不会是假的?” “不像是假的,我家亲戚就在天牢当值,今早亲自放了王湛出狱,陛下确实留了王湛狗贼一命。” “没天理了,没王法了,王氏一族这是要骑在皇帝头上拉屎啊!”有文人义愤填膺道。 “嘘嘘嘘,怎么能说这种话,小心了。” 如今京中最不敢上街露脸的当属王氏官员,生怕一出去,别人知道他们姓王,误认为他们就是联明启奏皇帝饶恕王湛的一员,拿石头砸他们。此前已经五六名王姓官员,被砸了狗头才回家。 几名王姓官员,暗暗聚集,互相询问,他们中谁参与了联名上奏。所有人都摇头,表示他们没有。彼此间都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心虚说谎不敢承认。 “咱们这么坐以待毙了。” “那怎么办?” “必须要表态,联明上奏请求皇帝按律处置王湛。他自己犯下了忤逆大罪,纵然他是王氏族长,我们也该大义灭亲。不然长此以往,我们王氏会遭众名士们鄙弃,从此再难抬头了。” “唉,曾经敬畏的族长这样丢脸,便是联名请奏了,我们以后恐怕也抬不起头来了。现在外面天雷的传言又复起,都在说我们王家为老天所不容,不宜再与王家人有来往。” 王湛的释放,惹来天下文人的众怒,在王氏族人联名上书请求严惩王湛之后,众官员和名士们也集体上书讨伐,请求皇帝严惩王湛。 然而就在萧晏批了王氏族人和众官员们的上书之后,派人去王湛府上缉拿王湛的时候,王湛逃了,没人寻到王湛的踪影。这一举更是惹来众怒,全国人民掀起了寻找王湛的浪潮。 尤其是凉国余孽,在得知王湛彻底失势逃跑之后,他们便开启了对王湛的疯狂报复。血如意一事的羞辱,他们永记在心,誓要把逃跑的王湛缉拿到手,折磨至死才算善罢甘休。 因为凉国余孽尚有几名细作安插在衙门,他们时常会得到衙门那边的消息,说南宫迁收到消息,王湛又转移了,藏匿在某某王氏官员那里,这些王氏官员都曾经是王湛的追随者,忠心为王湛办过不少丧良心的事。 凉国余孽们便指哪儿打哪儿,把这些贪赃枉法的王氏官员的府邸搅得一团乱。南宫迁总是那个接到报案前来支援的官员,碰巧就在这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家中搜查到了罪证,将官员收办了。 三个月之后,王湛麾下的官员被收拾得七七八八后,南宫迁便带领衙役们包围了张阿七的鱼铺。将凉国余孽的少主张阿七及其属下们,一举抓获。 张阿七在受审的时候才得知,自己费心伪装的身份,其实早就被官府识破了。这段时间,官府一直利用他这个“余孽的报复”,去对付王家人。张阿七输得无话可说,在处决之前,一直在狱中忏悔自己太蠢。 张阿七死后,被关押在天牢深处的王湛才最终咽了气。 萧晏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放过算计他心爱女人的畜生。当初出于政治手段放他,却不过是暂时的,只有短短半日,之后便又将他悄悄缉拿回了天牢。给他一线希望,又让他绝望,再让他承受仿佛永无尽头的折磨,才是一个狗畜生配拥有的归宿。 此后又过了两月,朝局稳定,余孽肃清,百姓安居乐业。 萧晏请巫师择一黄道吉日,与叶初棠商议就在这一日立她为后可好,叶初棠欣然同意,没有提出任何疑议,萧晏心里却没底了,近几日更加频繁造访叶初棠的住所。 “陛下,在大婚之前男女方不能见——”熙春提醒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萧晏的眼神杀了回来,不敢再说了。赶忙端着自己手头上的东西,去了前院。 萧晏踱步进了院子,刚要敲门,就听到屋里传来叶初棠的说话声。 “三日后想办法给我弄一具尸体来,身形要跟我差不多的,我明日要用。”随从听了此话之后,就应声往外走。 萧晏鬼使神差地藏了起来,心里下意识地就想到了曾经侍卫给他回禀的叶初棠打算死遁的话。所以现在到时机了?她打算死遁,要离开他了? 萧晏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翻墙,重新从院外走了进来。 “阿晏来了?快看我给你绣的荷包,好不好看?”叶初棠将她费心绣制的竹纹荷包递给萧晏。 萧晏心情沉重地接过荷包后,眼睛黑漆漆地盯着叶初棠,哑着嗓子问她:“为什么绣这个东西送我?” 据他所知,叶初棠受她母亲的影响,并不擅女红一类的事情,也从未绣过什么东西给别人。难道是要打算死遁了,赠一离别礼给他? “庆贺阿晏终于铲除奸佞,大权在握,可以带着我大哥实现人人有饭吃的愿望了。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其实这荷包叶初棠萧晏拿下王湛那一日就送给她,奈何她学艺不精,熬到今天才做出一个像样的来。 既然期待,你为何还要走。 萧晏默然看着叶初棠,心想着她就那么不喜欢做他的皇后么? “收了我的礼物,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高兴?”叶初棠不解地外头看他。 “高兴,正因为太高兴,不知该如何表现了。” 萧晏抬手,慢慢地摩挲着叶初棠的脸颊。 他该怎么办?时至今日,她还是想走,他就该放她走了。可是他做不到,他舍不得,一想到这些便心如刀绞,窒息至极。 两日后,叶初棠去平原王府见已然被册封为平原王妃的郑玲歌。听说萧晏刚好也在这,正跟萧礼一起在召见平原军中的一位射箭神手。 叶初棠灵机一动,便想给萧晏一个惊喜。郑玲歌帮忙配合,调走了外围的守卫,让叶初棠得意顺利地爬着狗洞,悄悄潜入院内。 在靠近的房间的时候,她不小心听到了萧晏与萧礼等人的‘密谋’。 “陛下,万万不可,属下万万不敢将箭射向陛下。” 听起来这惶恐的声音属于那位神箭手。 “你想忤逆圣命?”萧晏质问。 “属下不敢。” “只射在肩头上便罢了吧,何必射在胸口,稍有差池,真会要了陛下的命啊。” 这是萧礼的声音。 “你不懂她,她很聪慧,只射在肩头的话,根本不足以打动她。正是要‘险些没了命’,她才会信,才会感动,才会有可能会留在寡人身边。”萧晏所这话时,声音颇为落寞。 “陛下——”萧礼正要继续劝解萧晏,忽然察觉到窗外异常,立刻质问,“什么人?” “你们想要感动的人!”叶初棠大声回话后,屋内骤然安静。她匆匆走到门口,一脚踹开了门,果然在屋里看到萧晏、萧礼和一名脸生的背箭士兵。 萧礼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没褪尽,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或尴尬地打一声招呼。 叶初棠率先开口,凶戾道:“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素来高傲的平原王萧礼,老实地“哦”了一声,速度地带神箭手士兵溜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门。若是皇帝陛下惧内的事情,在他府里被传出去,他可是要担大责的。 萧晏避开了叶初棠的注视,只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要是不在这,哪能听到皇帝陛下要算计我呢。” “棠棠,你听我解释,我——” “萧晏,你是不是有病,还病得不轻?” 叶初棠直接气呼呼地打断萧晏的话,以为萧晏身材比较高大,叶初棠为了方便点他那个笨脑袋,直接踩上了罗汉榻,居高临下点他的脑袋。 “为了感动我,要拿自己的命冒险,嗯?” 萧晏垂眸,默不作声,由着叶初棠点他的脑袋。帝王尊严在这一刻,都被粉碎成渣渣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了你了?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萧晏猛地抬眸,眼睛里像点了一盏油灯一样骤然发亮,“你不会离开?不会死遁?” “死遁?”叶初棠疑惑皱眉,让萧晏讲清楚。得知他数月之前,因为侍卫偷只听了后半截话,忧虑至今,不禁觉得好笑。 “那就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再说我就算死遁,也会在失败之后,带着你一起死遁。” “真的?”萧晏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那你两日前,叫人寻一具跟你身材相似的尸体,又是为何?” “我不是一直在助人么,有个妇人在出嫁之后,受尽了娘家人的刁难,却又她因父亲欠这家人的债,她无法和离脱身,我便想了一个死遁的招数助她。” “一句话的事,你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那不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不能仗着自己有权势就肆意行使,在大婚之前为陛下招惹非议。像这种暗地里悄悄干的损事,只要不被发现,就没什么麻烦,也挺好的。” 萧晏听到叶初棠在为他们大婚事宜考虑,格外开心,笑着刮了一下叶初棠的鼻梁,夸她聪明。 “别转移话题,咱们来好好说道说道你作为一国之君,是怎么想出这种自损一千的损招来算计我的主意?”叶初棠是真的很生气萧晏算计他,但一想到萧晏居然在拿自己性命冒险,又气不起来了。 他倒是不负世人曾赠给他的暴戾恣睢疯癫的名声,尽管这名声如今已经淡了,甚至还有百姓夸他是明君,但事实是:他真的够疯! “怎么想出的?好像很容易就想出了。” 在这一点上,萧晏几乎没有思想挣扎的过程。 他只知道叶初棠是他的心,是他的情之所在,他不想以后做一个无心无情的行尸走肉,所以至死都要算计她在自己身边。 “抱歉,棠棠,我太自私了。” “爱本就是自私的,我理解。所以在大婚之前,我列了以下几条,烦劳陛下遵守。”叶初棠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本《爱妻守则》交到萧晏手上。 萧晏连看都不看,就温笑着应好,眼里尽是对叶初棠的宠溺。 他紧握住叶初棠的手,初心依旧,此生都不会放。 番一番二(番外(一)、(二) 尾声...) (一) 盛隆元年, 秋。 帝后大婚,举国同庆。 封后大典上,现百鸟朝拜盛景, 自此传出帝后是世间最般配的一对为神仙眷侣的佳话。时隔数年, 百姓们提及此事,仍然不禁眉飞色舞,为当时所见的盛景感到震撼。 他们大晋的皇帝陛下与叶皇后比翼连枝,情投意合。二人少时定情,共患难后分别数年, 仍为彼此坚守,最终苦尽甘来, 携手走到了一起。必然是帝后坚贞的情意感动了上天,才会出现百鸟朝拜的盛景。 故在那之后,皇帝陛下提出后宫唯有叶皇后一人的话,没有臣子敢提出异议。此为天命授意, 谁敢忤逆? 叶皇后贤德, 为陛下引荐了诸多贤才, 在这些贤才的辅佐下, 朝堂清明,四海太平,大晋国力日渐昌盛,外敌无人敢犯。人人称颂叶皇后为皇帝陛下的内良佐。 叶皇后的兄长叶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臣, 为贯彻实行皇帝和谢太傅所提出的新分田制度, 他呕心沥血, 风雨无阻地跑遍全国, 经历数次被刺杀的危险,最终使得分田制度成功实施。经年之后, 大晋国富民强,终于实现了贫者人人可以饱腹的梦想。 五年后,在叶皇后的支持下,大晋出现了第一位宫外女官。后又设立女官部,专门为选拔女官设立。起初众大臣们对此非议颇多,后见识到了女官的作为,逐渐发现女子在为官处事上有着不同于男子的过人之处,非议声逐渐转小了。 大晋不论男女,只要是贤才,都可任用。这才是真正的任人唯贤,是大晋走向国富民强之路的重要缘故之一。 (二) 封后大典不久后,叶初棠在太初宫的御花园里,与平原王妃郑玲歌、长宁大长公主小聚。 “所以说那天雷其实是假的?”长宁大长公主惊讶地问东海王府曾遭天雷一事。 叶初棠点头,“那几日刚好赶上雷雨天,铁器招雷,而东海王府每年都在那时候修缮房屋。当时就寻了修缮房屋的木匠,在东海王府最高的屋顶上暗装了铁器,那木匠也曾受我恩惠。” “居然是这样,当真是好谋划!”长宁大长公主称赞不已,她想了想,又问叶初棠,“那封后大典上的百鸟朝拜?” “是小白送我的新婚贺礼,他很懂和那些飞禽走兽沟通。” 长宁大长公主更加叹服地点了点头,感慨叶初棠认识的都是能人,各有神通。 方翎在御花园里采了一把花,别扭地把花送到叶初棠跟前。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不高兴地噘嘴质问叶初棠,为什么嫁给他表兄,做了他的表嫂,不等他长大。 长宁大长公主连忙捂住这小畜生的嘴,担惊受怕地环顾四周,确认萧晏以及萧晏的亲信不在附近后,才如临大赦地松了口气。 长宁大长公主揪住方翎的耳朵提点道:“进宫前我嘱咐过你什么,你要是再敢这般无礼,冒犯你表嫂,我以后都不带你出门了。” 方翎眉头一皱,眼神委屈巴巴地蓄泪,看着长宁大长公主。 长宁大长公主立刻心软了,揉了揉儿子的耳朵,但还是怕自己的儿子之后还会童言无忌,口无遮拦。 她就拉着方翎到旁边的竹林里,狠狠警告了他一番:“你不是怕蛇么?你皇帝表兄比数万条蛇都可怕,你再敢跟他抢妻,就等着被他丢到蛇窟里去吧。” 方翎睁大黑漆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宁大长公主。 长宁大长公主以为这次彻底吓到他了,得意道:“知道怕了吧?”这下她应该可以放心了。 “皇帝表兄——”方翎眼神惊恐,嗓音颤抖。 长宁大长公主打一激灵,这才注意到方翎刚才看自己目光好像不是正对着自己,而是看向她身后—— 长宁大长公主慢慢回头,在三丈开外的竹林里,她看见了衣着翠袍的萧晏,正负手而立,死亡凝视着她们母子。树影斑驳,加之他身着绿色,极不易被人察觉。 长宁大长公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满脑子全都是“完了”,这下她是彻底完了。 她连忙拉住方翎,怒斥方翎快些跪下给皇帝请安。长宁大长公主趁机掐了方翎胳膊一下,方翎不懂地看向长宁大长公主,而后在他眼神的示意下,机敏地嚎啕大哭起来。 那边凉亭内正笑语闲聊的叶初棠和郑玲歌,在听到方翎哭声后,都以为长宁大长公主过分教训了孩子,都过来要劝。 长宁大长公主见到叶初棠,如见救星,忙用眼神示意叶初棠快快来救自己。 萧晏在这时候才结束了他的死亡凝视,缓步走了过来。他伸手将跪地大哭的方翎揪了起来,拍拍他的头。 方翎畏惧地看着萧晏,嗓音哆嗦地表示:“翎儿怕、怕蛇,求表兄不要把翎儿丢到蛇窟去!” 叶初棠本以为是长宁大长公主把方翎教训哭了,如今听方翎这话,她不禁看向萧晏,原来是他吓哭了方翎? 长宁大长公主慌了,连忙检讨是自己言语冒犯,教子无方,再度下跪向萧晏赔罪。 萧晏搂住叶初棠的腰,淡笑着对上方翎暗藏嫉妒的眼神,“青出于蓝,胜于蓝了。这才几岁呢?” 长宁大长公主这才恍然反应过来,立刻看向自己儿子。莫非她儿子刚才说的那句话是故意要在叶初棠跟前卖惨,想让叶初棠以为皇帝在欺负他一个孩子? 方翎心虚的表情没收住,被长宁大长公主看个正着。 长宁大长公主震惊不已,确实啊,她儿子才几岁,怎么有这等城府了! 长宁大长公主更加惶恐,再三向萧晏赔错,表示她今后一定会下狠心,教导好方翎。 “上次你也这么说。” 长宁大长公主:“……”好像是说过。 方翎五官精致,聪明早慧,长大后必然是一位翩翩俊朗的少年郎,城府不在他之下。再想想,方翎年少意气时,他多大了。这年龄差,是永远无法消除的硬伤…… 萧晏冷冰冰一张脸,眉头紧蹙,令现场氛围安静至极,陷入了尴尬。 叶初棠赶紧打发走了长宁长公主和郑玲歌。 “陛下想什么呢?”叶初棠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下萧晏的腰,他还真跟一个孩子较真了? 萧晏目色深深,口是心非:“寡人在想这孩子如此聪慧,若教导得当,将来必是国之栋梁,该寻个什么样的师父给他。” 叶初棠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立刻称赞萧晏心胸宽广。 “朱寿吧。” 叶初棠附和点头:“很合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将军心直口快,会影响到他。只要教得好,让他的心眼用在行军打仗上,必有成效。” 萧晏笑一声,点头附和。他可没那么多心思,只因朱寿驭下严格,定会把那猴崽子累得每日不能思考。 晚膳有一道清蒸鱼,刚端上来,叶初棠便反胃干呕。 熙春忙扶住叶初棠,给她拍背,为她送水。 萧晏端坐在一旁,一反常态地没去关心叶初棠,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叶初棠用帕子轻轻擦了嘴角后,不解地看着萧晏:“怎么了?” “叶初棠,你是不是还有事在骗寡人?”萧晏的目光随即落在叶初棠的腹部。 叶初棠手覆在肚子上,眨了眨眼。不能这么快吧?她才停药不久,打算等过段时日,在萧晏生辰那天给他一个惊喜,在他特别高兴的时候,再跟他坦白她当初不孕一事是在撒谎。 “寡人已经跟萧礼商量好了,将来会在他的子嗣中择一合适的人选继承皇位。” 萧晏紧紧盯着叶初棠,近乎看透了她整个人。 叶初棠心虚地垂眸,不敢看他。 她知道因为当初她随口胡扯的一句谎,萧晏为之挣扎了很久,为之做出了取舍,也为之付出了诸多努力和安排。正因为这样,她才心虚不好随意开口坦白了,尤其是在她跟萧晏承诺以后不会骗他之后。 “你答应过寡人,以后不会在骗寡人。”不愧是做过夫妻的人,叶初棠刚想到这一点,萧晏就提了。 “这是之前骗的。”叶初棠小小声辩解。 萧晏立刻冷冷瞪她一眼,叶初棠马上闭嘴,做个缩头的鹌鹑。 萧晏语调里带着怒气,大声道:“宣太医!” 太医诊脉之后,恭敬对萧晏道:“皇后娘娘脾胃受凉,积食滞气,并无大碍,喝两剂药便可好了。” “没别的了?” 太医愣了一下,应承道:“没别的了。” 太医告退后,二人都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里。秦路和熙春识趣地及时‘逃难’出去了,屋内只留下帝后二人安静相对。 没怀,萧晏判断失误,有点尴尬。 没怀,但她撒谎不孕一事暴露了,叶初棠也很尴尬。 到底是她撒谎有错在先,叶初棠犹豫片刻后,尝试先开口:“阿晏,不生气了好不好?” 萧晏冷冷地背对叶初棠,没理她。 他是一国之君,真生气了,大可以直接甩袖子走人,不理她,但他没走。 叶初棠心里有底,也不怎么慌了,扒拉手指头一边算一边唏嘘道:“封后大典之后,也有一些时日了,还没怀,大概是陛下不够努力。” 萧晏立刻转头,湛黑的眸子对上也叶初棠的眼。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叶初棠被萧晏抱到了床上…… 萧晏话不多说,用实力证明了他有多强。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萧晏心生的那些怒气和不满,早在叶初棠撒娇喊累的过程中,化作一缕烟飘没了。 帝后二人解决矛盾的速度之快,让候在门外的秦路和熙春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这种情况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皇帝陛下就是被他们的皇后娘娘拿捏得死死的。 惟愿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四海昌平,海晏河清。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