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第1章 第一章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风吹在脸上刀刮似的疼,仿佛随时都有一场雪降下来。 北边靠边境的一个小镇市集,瓦子里,商贩走卒大肆叫卖。打扮各异的人来来去去,食物与动物粪便的交织,形成一种古怪的臭味。 熙熙攘攘的瓦市,一个膀大腰圆的粗短人男人拖着一个男人踉踉跄跄地在街头走,锁链哗啦哗啦地响。马儿拖着一个一人高的车厢,一步一步走到空地去。大冬日,被绑着的男人只一件破旧的单衣,前头拖拽的人一鞭子甩下去就是一声惨叫。 安琳琅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 陌生的街道,一群仿佛挑白菜似的嘴巴不停动着的男人。留着长发,衣着怪异,嘴里说着古怪的话。夹杂乡言哩语,嘈杂又恍惚。一阵冷风吹过,冻得人头皮发麻。 安琳琅往旁边扫了几眼,没看到摄像机。扫视一圈,没有导演。 她缓缓动了动麻木的腿坐起身,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双腿变短了,忆起昏迷之前的车祸,她心中一凛。低头一看,一双破了伸出脚趾头的布鞋,腿没断。大脚趾伸出鞋子外面,冻得又青又紫。阵阵麻木的疼痛袭上来,她抬起双手,十指纤纤。 翻了翻,掌心没有疤痕也没有茧子。她幼年时苦练刀工,左手食指上切了好几道疤。她的手是一个厨子的手,这双手细腻白皙,不是她的。 笼子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笼子里头指指点点。 安琳琅打了个寒颤,这才注意到小小的笼子里还关其他六七个人。挤挤挨挨地蜷缩在一起,怯生生地看着笼子外面。而与此同时,一双双淫邪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在姑娘们胸口和屁.股上流连不去的模样令人作呕。 安琳琅脑中的弦嗡地一声,脑海中骤然涌现了许多陌生的记忆。 她,安琳琅,安家菜传承人。三岁跟着祖父学做菜,十七岁出师,二十三岁摘得国家川菜大赛桂冠。二十五岁拥有十家连锁火锅店的女BOSS,穿越了。 穿进一本书里。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安琳琅,跟安琳琅的名字一字不差。原主是安侍郎原配的遗腹女,自小养在安老太太膝下。身娇体弱,是安家一家子捧在掌心的掌上明珠。十三四岁时因外祖母想念远赴江南外祖林家小住,结识林家世交路大学士的嫡长孙。少年男女,一见倾心。后由家中长辈撮合,促成一对美满姻缘。一路从状元夫人到一品诰命,一辈子荣华富贵。 当然,这是一本名为《庶女谋略》的重生宅斗文。 女主是安玲珑,不是安琳琅。以上美满的人生是上辈子。这辈子悲惨一生的女主安玲珑四岁落水以后重生了,回到小时候。通过装神弄鬼,让笃信鬼神的安老夫人也将她养在了膝下。 自此,四十五岁阅历的安玲珑对比她小一岁的嫡妹安琳琅开始了比较碾压的操作。她通过更乖巧,更聪慧,更讨人喜欢的现实,取代了上辈子的安琳琅,成了这辈子安家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并且十三四岁的时候硬是赖着安琳琅一起去了林家小住,抢先结识了男主。 论皮相,两人不相上下。安玲珑艳若桃李,安琳琅美若白莲。论性情,这辈子被打压着长大的安琳琅可谓是黯淡无光。安玲珑虽为庶女,但性情耿直纯良,不骄不躁,颇有美名。两厢一对比,就连林家的亲人都更喜欢安玲珑,何况少年的男主路嘉怡? 结果可想而知。 安琳琅因嫉妒安玲珑得到路嘉怡的青眼,下药害人。被爱慕安玲珑的林家表哥发现后,暴怒之下赶出林家。意外在江南走丢,不幸被拐子拐走。 一路往西,被卖入西北某处妓院,成了一名低等窑妓。 小说剧情已经走到中后段,安玲珑凭借出众的品行,终于得到路家长辈的认可,来年四月便要与路嘉怡大婚。而安琳琅至此落入风尘。 因从小娇生惯养,又身娇体弱,不到三年就被边陲的嫖客大花样给玩死。后期消息传到京城,且不说安老太太悲痛之下一病不起,不出半年就去世。女主在老太太灵堂上还似模似样地跟已经是她丈夫的男主唏嘘:恶人自有天收,安琳琅命里福薄。 此时此刻,人牙子哗啦掀了车上挡风的布,光照进笼子,正是揭开售卖的序幕。 “一两银子!” 笼子旁边卖肉的张屠户一眼看中安琳琅,“一两银子,王麻子,我要这个。” “二两!”轰地一声,一头野猪砸地上。看中安琳琅的不止一个:“老子也看中这个!这头野猪剥了皮卖最少二两。穷杀猪的拿不出钱,老子要了!” 有人争抢,打量的人自然就多:“二两三钱!” 人群里又一个人喊话。 他一说话,另外两个就不干了,“这人是老子先看上的!” “二两四钱不能再多了!” “二两五钱!” 吵吵闹闹的,把气氛炒得火热。王麻子笑得眼都眯起来。他是武原镇本地人,做的是贩卖人口的缺德事,原本在镇上很不受待见。可自从他冒险去外面掳拐南方姑娘给镇上光棍老汉就渐渐有了威望。每每这时候,众人的争抢都让他十分受用。 就在众人争得眼红脖子粗,一个细皮嫩肉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走路很有意思,腰带把腰勒得极细,屁股不自觉地撅起来。走起来一步三摇。手里抓着荷包,甩来甩去的。里头装的不知是铜角子还是银垛子,哗啦哗啦的响。在一旁莽汉闹腾的背景下凑到了笼子跟前,掂量的目光在安琳琅身上游转。 男人一凑近,劣质的香粉刺得安琳琅喘不过气来。 “三两,加这一车,二十两,我兜了。” 一句话如惊雷,几个人都炸起来:“你个卖屁.股的兔儿爷凑什么热闹!” 男人听人骂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捻起鬓边的一缕头发,“兔儿爷怎么了?老娘有钱。” 人牙子心里乐开了花,二十两啊!都抵得过他这回带来的所有货了。有钱谁赚谁还管别人?想要婆娘暖被窝,有本事自己挣钱去啊! “好嘞,等着!”欢快地应了一声,立马转身去开笼子。 安琳琅本就在等着,人牙子一步步靠近,她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她已经将能触及的地方都摸一遍,笼子里别说利器,一个小柴火棍都没有。被拉出去,可想而知后果。闭了闭眼睛,安琳琅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爷爷从小就教育她活着最重要,一切都是身外物。哪怕是最坏的结果,只要留着一口气…… “十两银子,我买。”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准备笼子门一开就一拳砸过去的安琳琅倏地抬起头。只见人群里一个瘦小的老头儿。他指着笼子里的安琳琅:“十两银子,这一个,我买。” 开门的人牙子一愣,扭头看过去。 老头儿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袄子,头发花白。一张消瘦的老脸上黑红,脸皮皱巴巴的耷拉着,嘴唇下垂,眉间纹路很深。看得出日子过得不算好。似乎不习惯跟人打交道,此时站在人群中极力镇定,神情却多多少少藏不住仓皇和局促。 “就凭你?”兔儿爷上下打量了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畏畏缩缩的程咬金,满眼不屑。 老汉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 他一只粗糙的手颤巍巍地伸进袖子。想摸什么,摸到后又停顿了一下,复又抬眸看向笼子里拢在一团阴影中的安琳琅,似乎内心在挣扎。 好半天,他咬牙掏出一个半旧荷包:“我,有银子。” 人牙子的眉头扬起来。 他瞥了眼兔儿爷,有些纠结。花楼老鸨是他的老熟人了,往年王麻子从外地拐来的姑娘大半被他包了去。熟客自然是有些脸面的,可是,就这一个卖十两……王麻子脸色变来变去,下定了决心。有钱不赚是傻子!一车才二十两,只要不傻都知道选哪个。 人牙子扭脸一笑:“老汉,十两银子就这一个。这一车可不止十两。” 钱都掏了,老汉咬牙认了:“我就一个儿子,多了也不买。” 安琳琅心口一跳。 不敢相信穷乡僻壤有这等冤大头! 人牙子激动得满面红光。他心道,自己手里这货虽说是个美人坯子,但在武原镇这种乡下地方卖出三两银子已经是顶天。 十两银子,这可是从来没有的好事儿! 他不放心:“我王三可是正经生意人,说十两就是十两,不容人做假的!你要是拿不出十两,可别怪我王三不讲道义……” 老头儿把荷包打开,银子往手心里倒。 不多不少,十两。 见有钱就好,有钱他就能卖! 话不多说,人牙子忙不迭打开笼门。粗黑的手伸进笼子,抓小鸡似的一把抓住安琳琅就把人给扯下来。 安琳琅冷不丁哐当一声就从笼子里跌下来。笼子里的其他人纷纷往后缩,生怕被殃及池鱼。人牙子看都没看,货都要卖了,哪有那闲工夫管她伤没伤着?他反手关上笼子,连拖带拽地将安琳琅拖到老头儿跟前。 老头儿狠了心,这就把荷包交给了人牙子。 接过荷包数了数,人牙子笑得那叫一个和风细雨。他生怕老汉反悔,把人往前一推就走:“人你领走吧,钱货两讫,不能反悔的。” 被个乡下老汉抢了个人,兔儿爷心情十分不美丽。但安琳琅那副埋汰样子,也不值得他当众撒泼。妓馆里刚死了一批,他如今缺人的很。生怕剩下的七八个姑娘也被人买走,兔儿爷咬牙,用十七两将剩下七八个姑娘都兜了。 交了钱,他扭着屁股就带着一批姑娘走了。 路过老汉还刺了一句:”穷鬼。” 老汉瑟缩地退后一步,没支声儿。只低声对安琳琅说了一句‘走吧‘,便脚下飞快地往瓦市外面去。 安琳琅心情有点复杂,浑浑噩噩的,脑海之中许多奇怪的记忆混杂在一起。 她不可遏制地回想起太多属于原主的记忆,都是原主之沦落风尘以后的悲惨际遇。 因不甘,沦落风尘原主依旧不愿卖身,一次次被花楼老鸨强迫灌药,送去各色各样的男人榻上。被糟蹋醒来后几次逃跑,却次次被不同的人拐卖。每卖一次,必定沦落得更惨的境地,仿佛她的人生就注定终结在妓院。唯一的差别只有高等妓院和低等妓院。 安琳琅心中充斥着一股说不去的不甘,怨恨,但她却清晰地明白这不是她的情绪。只是,她不停地打着呕,逃脱不开痛苦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流,抽抽噎噎。可即使混混沌沌,安琳琅心里却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跟这个老汉走是她目前来说最好的选择。 脚仿佛踩进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使不上劲。直到站到空无一人的路口,安琳琅才终于稍微掌握到一些神智的主控权。 眼前牛儿吧嗒吧嗒甩着的尾巴,牛车不大,车上堆满了东西,好像是过冬的衣物和粮食。安琳琅张了张嘴,嗓子里干涸得仿佛撕裂一般,说一句话都能咯出血来。 老头儿从车上摸了一个竹筒丢给她:“喝吧。” 安琳琅接过来,一动没动。 “老婆子给装的热水,”老头儿嗓音粗哑,说的话竟然是官腔,“这会儿估计冷了。随便对付两口,回去再喝热水吧。” 见她没动,又道:“不想喝,那就先给我吧。” 话音刚落,安琳琅便拔了塞子几大口灌下去。水早就凉透了,喝下去透心凉。 老头儿见她冻得脸都青了。见她衣裳实在单薄,转身又从行李里面翻找。巴拉了好一阵子才找出一件青褐色的新袄子,递过来。这是他给老伴儿买的新袄子,暖和得很。 “天冷,先披着吧。” 水都喝了,一件新衣裳自然不会拒绝,安琳琅遵从本能地披上。 新袄子披上身,身体立即就暖和了。 安琳琅两手攥在一起,脑袋低垂。陌生的记忆和激荡的情绪不停地冲刷她的脑子,她有点作呕。安琳琅只能从中不停暗示自己冷静。如今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汉沉默地解着牛绳,啪嗒一声甩到另一边去。 安琳琅抱着竹筒沉默。一旁老头儿蹒跚地爬上车,见安琳琅杵着没动,沙哑的嗓音问了一句:“不想跟我回家?” 安琳琅抿着唇,内心挣扎。 上了车,至此可能就是一条不归路。 “下雪了,这边的天冷得厉害,每年冬日里总要冻死那么几十人。流子多,乞丐也多。”老汉说话有种沧桑的味道:“你一个小姑娘在镇上走动,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啊……” 小镇虽然不大,但地处边境往来的商旅商队不少,镇上东边的巷子里全是花楼。 安琳琅克制着昏倒的冲动,毅然上了牛车。 第2章 第二章 牛车走得慢,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已然算很好的交通工具。吱呀吱呀地走到穿过一个村子,在一户空荡荡的院子门前停下来。牛车才到,篱笆围的院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瘦筋筋的老太太端了盆水从门里伸出头来:“怎么这么久才回?” 话音刚落,瞥到牛车后头还坐了个人,不由讶异:“这是哪家的姑娘?” “瞧着可怜,顺手就买了。” 老头儿叹了口气,解开了缰绳蹒跚地从牛车上下去:“咱玉哥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 老妪闻言一怔,她扭头仔细打量安琳琅。 安琳琅此时的模样,老实说,并不好看。一头乌发脏得打球,坨在脑袋上。脸上是几个月没洗漱过的污垢,长了冻疮,又红又肿。兼之人牙子没给她吃过什么饱腹的东西,人瘦得就跟个柴火棍一样。脑袋伶仃地搭在脖子上,嘴唇干得出血。上下嘴巴这么一搭,安琳琅都能感觉到翘起的死皮。瘦弱的身体一阵风吹都能刮跑。一言以蔽之,就是埋汰又寒酸。 “这模样……”玉哥儿怕是瞧不上啊。话未出口,弦外之音安琳琅和老汉都听出来。 “寻常男子十五六就成家,玉哥儿这些年孤身在外误了婚事。年纪本就大了些,身子骨又不好,不好聘人家的。”老汉从腰间抽出烟管,啪嗒啪嗒敲火石点燃,“你想想,去岁你求到人家去,哪家可愿意了?马上都二十三,不如买个性情不错的过日子。” 儿子的婚事都快成老夫妻俩一块心病了。旁人家孩子十五六岁成婚,十七八岁孩子就满地跑。她家玉哥儿二十二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婆子心里难受。他们老方家再怎么也是正经人家,正经人家谁买儿媳妇? “我们玉哥儿那幅好品貌,若不是身子不好,怎么也该说个好姑娘……” 老汉摇摇头:“婚姻大事不能拖。” 安琳琅脑子里嗡嗡的,一路从镇上回到方家村,她的意识就一阵沉过一阵。直到牛车进了院子,老汉与老婆子的声音才仿佛飘然远去。她一头栽进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等她清醒,人已经在老汉家留了下来。 窗外的北风呼啸,吹得破了一个洞的窗棂哐哐作响。安琳琅拥被坐在炕上,盯着桌上一盏摇晃的灯火出神。高烧了几天几夜,安琳琅已经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穿越的事实。后世成功的安老板葬身在那次严重的车祸中,她如今就是一本小说里下场凄惨的配角。 她所在的这户人家姓方,是武原镇方家村的一户三口之家。安琳琅没看过原小说,不晓得这家人在书中是个什么存在,但回顾原主上辈子的记忆,至少她记忆里是没有这户人家的。 安琳琅的出现改变了原主的际遇。原本几日前,她应该在瓦市上被花楼老鸨买下的,送去柳巷的裙下香的。现在人却在这儿,安琳琅不确定这是不是好的改变。但这几天方家那伶仃的老婆子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几日高烧没烧死,至少说明老两口心不坏。 窗外天色已晚,但隐约还有说话声。 听声音,是方婆子。 安琳琅往窗户看了一眼,见方婆子佝偻着腰站在门边,外头站着矮矮壮壮两个乡下妇人。都穿得灰扑扑的旧衣裳,边说话便指手画脚的。 “大壮她二伯娘,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做两家事?老方家的兄弟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你有这好事,找旁人不如找自家人。大壮媳妇她手艺你不是不晓得!她做的菜,那就是村长都说好。”其中一个方脸的边说话便推搡,“你有那个好处不给自家人,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就是啊二伯娘,我手脚利落那是村里村外都知道的。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自家人?” 方脸旁边一个声音也冒出来,“你有那闲功夫到处找人帮厨,不如叫我去。我干活利索,你做不动了还能替你搭把手,去就是替你省事儿。再说,你给我推了这好差事,我这心里头难道不念着你的好?” 方婆子脸色不好看,但奈何是个嘴笨的。被人大房婆媳俩堵得说不出话。 “再说了,伯娘疼爱小辈,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的手艺在娘家的时候就是被人夸大的。别说帮厨,就是那再大的席面我也能给整出来……” 后头说什么,安琳琅没听清。就听到门口啪嗒一声响,那对婆媳笑嘻嘻地离开。 方婆子唉声叹气地把门关上。 方家离村子远远的,一家就老夫妻俩加一个病弱的儿子。倒不是方家无人,老方家在方家村算得上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兄弟姊妹七个,方老汉排行老二。自古以来,排中间的性情都有那么点敦厚。方老汉也是,年轻时候上敬着兄长,下扶持幼弟,在家就是一条埋头干活的老黄牛。 二十多年前朝廷征兵,老方家要出人。兄长读私塾是要考功名的不能去,下面弟弟年纪小,吃不得苦,也不能去。他一咬牙答应父母,带着两件破衣裳就上了战场。 在外头打了十多年的仗,断了一条腿,才被朝廷赏了些遣散钱带着军营里做厨娘的婆娘回了乡。 回到家时爹娘早已不在了,兄弟姐妹早早地分了家。方老汉突然回来,面对的只有十年前已去世的两座坟,还有读了三十年书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的兄长和一屋子阴阳怪气的指责哭穷。 老方家不是什么富人家,其实也是有点薄产,否则不会舍得下银两供长子读书。只不过老夫妻一死,东西就被瓜分干干净净。方老汉回来别说田产,连间住的屋子都没有。兄弟姐妹不仅没顾念亲弟弟断了一条腿,夫妻俩千里迢迢回来,反而指责两人在外多年不孝敬父母,想着从方老汉手里扣银子。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方老汉再是敦厚,战场上厮杀这些年也有几分血性。顿时就被兄弟姐妹这要钱的嘴脸给寒了心。一气之下跟村里亲族断了关系,带着婆娘在山脚下自己搭了个院子。 方老汉有一门木匠手艺,平常给人打打家具挣点银钱。方婆子是军营的厨娘,十分会做饭。她时不时接点活儿,给人做席面挣家用。虽没有田产,日子也算过得下去。 这十几年的住在村尾,虽说离得远,但总归是一个村住着。方家村就这么大,方家兄弟姐妹就算老死不相往来,到底抬头不见低头见。 方婆子气得直喘气,安琳琅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后院去,转身又回了炕上。 她目光透过破窗子泛泛地在院子里看,外头已经一层白。靠东边篱笆旁一棵大榕树,冬日里枝繁叶茂。半遮墙头。榕树下一口井,井口边一个拴着绳子的木桶,边缘已经挂了一层雪。 院子里空荡荡的,再看这屋,家徒四壁。 北洲土地贫瘠,过地里刨食的人家普遍都穷。老夫妻俩都是手艺人,吃用都节俭。要不是养了个药罐子,本该日子过的宽裕。上回去镇上,是药罐子的药吃完了。方老汉去镇上拿药,顺便采买点入冬的粮食,鬼使神差进了瓦市。 一进去就看见人牙子在卖人,老汉隔着笼子被安琳琅那决绝的眼神给吓到了。 仿佛他不出手,那姑娘就要寻死。 心生怜悯,才狠下心掏了兜里所有的家当买了她。是的,十两银子,是方家所有的家当。这回为给儿子买药,方老汉把老方家一家子三口人吃饭的钱都带身上。一时心软,全部砸在了安琳琅的身上。这回家里一文钱不剩,方婆子才大雪天地到处托人问哪家要做席面。 好不容易问道了,镇上顶顶有钱的王员外家要办席面。虽说这王员外脾性不好,挑剔的很,但给赏钱是出了名的大房。做得好,帮厨都能得五十文,别说做席面的。这不,方婆子才接了活儿,听到风声的方家大伯就带着媳妇儿来占好处了。 安琳琅叹了口气,天一黑,方婆子掀了帘子进来。见她已经醒了,叫她出去用饭。 这些日子得她照顾,安琳琅身子恢复了不少。连日的相处,两人也算亲近。 老妪给她找了一身旧衣裳,不管破不破,至少干净能御寒。安琳琅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穿着土褐色的破袄子出来,瞧着都变了个人。 那一坨坨的头发梳顺了,湿哒哒地劈在后头。一张白皙的小脸露出来,比外头的雪差不了几分的白皮。鹅蛋脸,柳叶眉,头发比乌木还黑。不过吃了几个月的苦,从南到北,她的脸早已瘦脱了形。脸颊长了冻疮,又红又肿,黑黝黝一双大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脸上衬得有几分骇人。 方婆子瞥了一下她那脸没说什么,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过了会儿,端了一碗稀粥给她。 这姑娘来老方家好多天了,一直就在屋里病着。好不容易养好了,方婆子也不指望她干活。看她端着小碗小口小口喝,张口就问她名字,来处。 安琳琅在说实话和撒谎之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倒不是说撒谎,而是这些事跟方婆子说也无济于事。原主出事以后浑浑噩噩,都有些疯。记忆混乱,别说林家在哪,她连家里有些什么人都模模糊糊。 “记不得没关系,能沦落到这里,许是家里遭了大难。你能死里逃生,往后必有大福。”别看方婆子瘦骨伶仃,黑脸黑皮的。却说的一口官话,她又道,“我儿身子骨是单薄了些,配给你却是不差的。” 安琳琅没说话。 方婆子也没劝什么,见她喝完,就拿了空碗出去。 晚饭就三个人,方老汉,方婆子,以及安琳琅。那个她所谓的丈夫没有露面,听说是身子不好,又犯病了。怕用饭给家里人过了病气,自己一个人在东屋待着。 方婆子怕安琳琅心里有疙瘩,连忙解释了一句:“玉哥儿年幼的时候走丢过。三年前才找回来。他运道还算不错,遇到了个老先生。老先生读书识字,手把手教了他许多年。玉哥儿懂得多,这般也是为了照顾家里人身体,不是有大病,你安心。” 安琳琅点点头,三个人沉默地吃完饭。 吃罢了晚饭,方婆子也不必她收拾洗碗。方老汉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回屋,自己端着锅碗瓢盆去了后厨。安琳琅站在门口看着他瘦瘦一把的背影远去,仿佛看到过世的爷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转身回屋,在黑暗中摸索,躺到了炕上。 一如她所料到的冰凉,但这个条件,已经是她目前能获得的最好的条件。安琳琅紧紧卷缩起来,强迫自己睡着。 穿越这一遭,虽然清楚身份,安琳琅却没寻亲的打算。 一来寻亲难度太大,她承担不起盘缠,孤身一人上路,她无力保证自己的安全;二来不确定因素太多,她不确定会不会面临更棘手的状况。毕竟原主一个官家嫡女被拐卖,死在他乡,这里面没点猫腻安琳琅都不信。 但显然逃出方家不是个好的选择,原主逃了那么多次,次次都被卖回妓院,且档次一次比一次低,安琳琅不觉得自己会比原主更幸运。能被方老汉买回来已经算是一次意外之喜。这种侥幸发生第二次的可能性很低。心里不由咒骂了一声,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死不了,她安琳琅就还是那个安琳琅。 念及此,她闭上眼睛便昏睡过去。 第3章 第三章 大雪连下几日,终于碰上了个好天气。 这日一早,安琳琅从屋里出来,方家静悄悄的。院子里已经被收拾过,没瞧见人,她在井边拿个盆便去了后厨。灶上的火刚熄,锅里闷着红薯粥。清甜的味道透过盖子传出来,安琳琅上前揭了锅盖,里头闷着一碟酱菜和四五个白胖的馍。老两口也没用饭,估计有什么事出去了。 古代的大灶两边都是埋有吊罐的。安琳琅小时候也见过,爷爷时常会闷些水。方家是两锅的灶台,吊罐也有两个。她拿了个瓢,从中取了些热水去洗漱。 走了两步,往掌心哈了一口气。 安琳琅:“……”味道熏得她差点都吐了。 果然穷能治百病,她难以拔除的洁癖到了古代居然无药自愈了。安琳琅苦笑一声。 原主的牙齿还算干净,安家娇养的嫡女自然养得精细。不过几个月没仔细洗漱过,安琳琅洁了三遍牙,连哈好几口气,确定没有臭味了才安心。 院门口传来了动静。是老夫妇俩回来了,两人一大早去附近的山上捡柴砍柴。 家里养了一个身子虚弱的病秧子,冬日里断不了柴火。每日一大早,老夫妻俩去后山捡柴火。瞧见安琳琅在门口站着,背着厚厚一捆柴火的老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方婆子跟在后头扶,老远瞥见安琳琅就说了一句:“大冷天怎么在外头站着?” 方老汉腿瘸,他走得一高一低的,背后的柴火跟着一上一下。虽然腿脚不便,但他走得不慢:“快些进去吧,外头天寒地冻的。身子没好透就别再外头见了风。一会儿你娘得去镇上王员外家做席面,你若无事可做就随你娘去后厨,今日玉哥儿的药就让你看。” 安琳琅知道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丈夫汤药一日三餐断不了,于是点点头。 方婆子其实有点不放心,毕竟是煎药。煎药很讲究火候的,过了会损药性。安琳琅瞧着就是一副没下过厨的样子。不过今日王员外家的席面不能推,这活计是她花了好大功夫才求来的。如今方家的家底被方老汉给花了精光,方婆子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怕自己不出去赚些银两回来,等地窖那些吃食吃完,一家四口全喝西北风。 “罢了,你跟我来。” 方老汉去放柴火,安琳琅就随方婆子去了后厨。 还别说,方家不富裕,灶上的家伙还挺齐全。许是婆子靠做饭的手艺挣钱,对这些很讲究。除了垒得拿两口大灶锅,还有两个小炒锅,几个土陶的瓦罐。 煎药有煎药的瓦罐,还专门配了个小炉子。 她指使着安琳琅洗瓦罐,泡药材。一般药材是要先浸泡半小时到一小时,加水要完全浸没药材。且还得煮上两回。但也不是绝对,根据药性还得分。但方家的药罐子是要煎两回的。两次煎的药液要滤过残渣混合,分两次服用的。 方婆子怕安琳琅记不住,反复地说。一遍不够,还反问她好几个问题。见安琳琅都答得上来,她心才放下来:“一日三餐,饭后半个时辰以后喝药。” “我省的。” 教会了安琳琅,怕耽误事儿。方婆子连朝食都没用就匆匆就走了。 方老汉放好柴火也去了镇上。家里没余钱,别说方婆子慌,一家之主方老汉也慌。那点粮食够吃什么?家里多了一张嘴,还养着个药罐子,没点银两真的睡不着。好在他年前给好几户人家打了家具,银钱还没结。这会儿匆匆吃了两口就去镇上要辛苦钱了。 安琳琅拿了把小蒲扇,将炉子拎到后厨门口开始煎药。 北边的天是真的冷,冬日里尤其冷。安琳琅哪怕坐在炉子边上火烤着,脚趾头也冻得生疼。她跺了跺脚,鞋尖破了一个大洞。又红又肿的脚趾头伸在外头,又痒又疼。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雪粒子打在木盆上沙沙地响。炉盖上的水汽袅袅,氤氲得安琳琅眉眼都有些模糊。 这是煎了第一回,拿滤布先滤过一回。隔着谁捧,她看到自己脸上肿了一大片的冻疮。原主第一次长冻疮,从眼眶下面好大一坨。 安琳琅虽然不是个爱美的,此时看着多多少少磕碜。 ……算了,白捡了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要求太多未免贪心。 水咕咚咕咚地烧着,没一会儿就煎好了。 安琳琅从柜子里取出专门的药碗,又再滤一回。将方才滤过的混合端出一碗来送去东屋。 说起来,方家虽然穷,院子却很大。从后厨到东屋,安琳琅走了好一忽儿。里头的人生病缘故,安琳琅至今还未见过她所谓的相公。她端着药碗站到东屋的门前,门还未开就感觉到里面一股热浪。怕独子熬不过去,东屋是从早到晚都烧炭盆。 安琳琅抬手敲了两下。 安静的院子,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等了会儿,里头还没有动静。她心道该不会人还睡着没醒?正打算再敲两下,里头缓缓响起一道男子的嗓音:“进来。” 嗓音清冽悦耳,如山间清泉,玉石相击,安琳琅猝不及防地耳廓麻了一下。 安琳琅好半天才忍住揉耳朵的冲动,推门进去。 门打开,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披着半旧袄子端坐在书桌前。窗户大敞着,光照进屋子,仿佛眷顾一般缱绻地笼罩在他身上。 男人极为年轻,二十岁上下,一双幽沉冷清的眼睛。周身冷清的气息仿佛窗外的白雪,清透又冷淡。乌发如缎,用一条半旧的丝带半束着。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什么的书籍,瘦长的手指比雪还要白。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帘淡淡扫过来。 鸦羽似的眼睫半覆眼睑,眼睫在高挺的鼻梁拉出一条黑线。唇色很淡,如朱墨化水晕染开,上唇峰处有唇珠。即使土垒成的土墙简陋如斯,书桌和板凳都磨损得难堪,打了补丁的衣裳都挡不住男子通身不合时宜的金玉气质。 只一个照面,极其出众的骨相给了安琳琅难以言喻的惊艳。 安琳琅木了,麻了。 好半晌,她犹豫地唤了一声:“……玉哥儿?” 男人偏过脸,正脸充分地演示了一句话“秋水为色,玉为骨”。 他淡淡道:“何事?” “……你的药。”对着这一张脸,安琳琅有点气短。原以为自己倒了血霉,结果是别人倒了血霉。忆起自己如今磕碜的模样,安琳琅有一种说不出的心虚。 男人点点头:“就放那吧,多谢。” 又低下头去。手里翻着一本破旧的书,指尖被窗外的光照的透明。虽说他没有特别的态度,但安琳琅灵敏地感受到男人的冷淡。 她有点别扭。没立刻离开,反而问:“你名唤玉哥儿?哪个玉?” 翻书的男人眼睫微微一动,抬起来,安琳琅清楚地看见他的瞳色。清澈如琥珀,却有着一股别样的沉静。他似乎诧异安琳琅会主动搭话,顿了顿,道:“我名临川,临川,字攻玉。” “哦。”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居然还取了字。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安琳琅扣了扣手指头,眉头皱得打结。 许久,许是见安琳琅没走,男子终于合上手中的书:“还有什么事么?” “……你知道你的爹娘买我回来是作什么的吗?” 名为攻玉的男人一愣,眼睫缓缓眨动了一下。他的一双眼睛里仿佛有星光在流转,姿态是如此的从容。见安琳琅的模样,他放下了手中的书,“自然是知晓的。” “不过,如你所知,我身子并不好。能活几年,大夫都不敢断定,”男人眼神平淡如水,“实话与你说,我此生并无娶妻的打算。” ……很好,明白了。是她自作多情了:“……那我还能在方家住下吗?” “自然,”男人又摊开了手中的书,“你的身世爹娘早于我说过。没有其他去处,只管在方家住着便是。不必担心有损,待寻到合适的时机,我只会请二老收你做义女。” “……”妥帖,安琳琅没说话。 沉默片刻,她也很干脆地点了头:“那行,小妹在此先多谢大哥了。” 安琳琅如此上道儿,周攻玉不由眉头一扬。他琥珀色的双眼静静地打量了安琳琅,见她形容虽寒碜但姿态却坦荡,心里倒是有几分讶异。于是点点头:“去吧。” “你先将药喝了,我顺手将空碗带出去。” 周攻玉视线落到药碗上,眼神微微一闪。不过在安琳琅看过来的瞬间,伸手端起药碗,一口闷下。安琳琅木着脸上前接过空碗,走之前,顺便将他桌上那壶冷茶也给拎走。 且不说周攻玉苦到心里扭曲,扭头想喝杯水盖盖味道却找不到茶壶。就说安琳琅出了东屋,正好撞见院门吱呀一声从外头被撞开。 方老汉满头大汗,身后背着个人,两眼生的婆子跟在他身后急吼吼地就闯进来。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就喊话:“快,屋里有没有人,出来搭把手!你娘摔伤了!” 安琳琅这厢东西还没放,匆匆出去,就看到方婆子一脸灰白地倒在方老汉的背上。 方婆子一脑门的血,她本就精瘦,蜷缩在方老汉背上只剩一小把。嶙峋的骨头连厚袄子都挡不住。安琳琅赶紧上去,方婆子裤子膝盖上破了好大一块,一边脸颊肿的老高,丝丝往外渗血。方老汉腿脚不好,背着人深一脚浅一脚,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安琳琅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乱成一团。东屋那边门吱呀一声,听到动静的周攻玉也出来了。不过这会儿谁也没注意到他,一个大嗓门的婆子拍了大腿就喊:“我瞧就是那方伍氏干的!不然怎地方婶子前脚出去她婆媳就跟出去?为了那几吊大钱,这婆媳俩丧了良心!” 方老汉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手都在发抖。 “就是!方婶子好心带她挣银子,她倒是会使心眼儿!以为自己推的那一下没人瞧见,个烂手烂脚的白眼狼!”那婆子也不晓得方家什么情况,以为安琳琅是方家女儿,拉着她义愤填膺地就是一顿说。 原本今日方婆子按照先前说好的去王家做席面。但是前几日没推脱掉大房那对婆媳,只能带婆媳俩去王家帮厨。 婆媳俩一路上也安分,方婆子怕等会儿乱手脚,路上就指点了婆媳俩做事儿。 等几个人到了王家才知晓,王员外府上这回是出大钱找厨子做席面。盖因请了县城的大人物,县令老爷身边的第一人林主簿。这林主簿酒色不好,就好一口吃的。王家的管家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只要席面做得好,主厨赏二两银子!帮厨一人赏一百文。 管家二两银子喊出来,整个后厨心思都活泛起来。王员外府上这回的席面很郑重,听说是要走林主簿路子送王家大姑娘进宫当娘娘的,找来的帮厨都是十里八乡烧饭一把好手。主厨二两,帮厨才一百文,可不就是都躁动起来? 尤其是大房的婆媳两,恨不得抢占了主厨的位置。但王家管家认准了方婆子,任方伍氏说破了嘴皮子夸自家媳妇儿手艺好都没叫管家改变主意。 闹了一阵子,席面该谁做还是得谁去做。就在方婆子端了一盆菜出去洗的功夫,就出了事。井口边上不知被谁浇了一瓢水,结了冰。方婆子一头磕在井口上,头破血流。等人听到动静跑过去,井口边上就昏死的方婆子和口口声声说跟自己没关系的方家婆媳。 安琳琅趁人不注意摸了一下方婆子的骨头,顿时松了口气。没伤到骨头。 折腾这一路,方婆子也醒了。 刚放下就睁开眼睛。 几个人立即围上去,七嘴八舌地一问,果然是那对婆媳推的。方老汉老泪纵横,是他没用,是他护不住老婆子才叫人这么欺负。方婆子躺在炕上脸色煞白,却还宽慰老汉:“下回有什么活计,不带她俩就是了。老头子你别气了……” 她除了劝,还能如何呢?老夫妻俩膝下子嗣单薄,就一个病弱的儿子。大房人多势众,真闹起来,那一家子黑心肝指不定叫他们家吃什么亏。心里恨大房那对婆媳在其次,她更心疼银子。王家的奶奶们素来大方,只要席面做的不是太差,她们一赏也是大几吊钱:“这天寒地冻的可怎么过……” 方老汉去镇上走一趟,银子也没讨回来。 他此时坐在床沿边上啪嗒啪嗒地抽着旱烟,脸上也是愁苦一片。 几个婆子虽说能说道几句,但这到底是旁人家的事。见方婆子醒了,她们也该回去当差。安琳琅送几人出去,送到了门口才喊住了两人。 “不知我娘出了事,这席面如今谁来做?” 两婆子一愣,顿了顿,道:“管家估计从剩下的人里头挑吧。小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忿,但这回主家的席面重要得很,事关大小姐能不能入京当贵人。管家可不敢耽误事儿。” 安琳琅点点头,“不耽误事儿,我想代替我娘接下这活计。” 话音一落,两人目光立即看过来,那怀疑的目光差点没把安琳琅刺穿。 她们上下打量了安琳琅,瘦骨伶仃一个小姑娘,胳膊比柴火棍还细。一双手搭在腹部,白嫩得就跟没用过似的。这细胳膊细腿儿能端的起大锅大勺?别火一冒出来,吓着了,回头人一头栽进去:“我说方家小媳妇儿,这做席面可不是闹着玩。你别逞能不成……” “我会做菜。”安琳琅盯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比我娘做的还好。” 第4章 第四章 方婆子的做菜手艺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她姑娘自小耳濡目染,估计也不会差。 其中胖点的婆子实在看这一家子可怜,忍不住就帮了一句:“不如就带她回去看看。能不能做,让她当场做一道出来给管家瞧瞧。能不能用,且叫管家来定。” 另一个婆子姓王,是王员外家的家生子。她的男人在王员外身边伺候,她说话在管家跟前管点用。 两人这回送方婆子回来,瞧着这一家老实人被人欺负成这样。唏嘘的同时也确实可怜。同行的婆子劝一劝,王妈妈顺口就答应了:“到了王家,我会替你跟管家说说情。能不能让管家用你,看你的本事。做席面可不是一桩小事而,这回事关大姑娘的前程,千万不能出纰漏,否则就是我都要吃挂落!” 安琳琅心里一喜,立即保证道:“妈妈放心,做不来的事情我也不敢往身上揽。” 临走之前,安琳琅扭头冷不丁瞧见院子里头站了个人,吓了一跳。只见那人披着半旧的袄子,肩头落了些雪。雪中青竹一般笔直修立在雪中,仿佛玉树雕成。 隔着一层篱笆,周攻玉低声问道:“娘如何了?” 安琳琅站在外侧,还没说话,几个婆子就先接了茬:“我的天,这是方家的儿子?” 一双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周攻玉亮得出奇。乡下小地方就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哎哟,哎哟,我滴个亲娘,这长得跟天上神仙似的。我跟你说,你娘没什么大事儿,就摔了一跤磕到脑袋了。方才人在屋里已经醒了,往后只管好好养着,必定不会有事。” 知道人醒了,周攻玉终于放下心来。他从方才方婆子被抬回来便在屋外站着。身子本就虚弱,这会儿脸色已经发青。谢过几个婆子,他重重咳嗽一声便转身回了东屋。 几个婆子盯着他的背影意犹未尽,收回目光以后,连忙招呼安琳琅走。 时间很赶。方婆子这边伤着,方老汉一时半会儿也腾不出空发现安琳琅不见了。几个婆子带着安琳琅走到村头,碰巧村里张旺家的去镇上就搭了个便车。 匆匆到了王员外的府上,后厨的人火急火燎地冲过来,拉着两婆子就匆匆去往后厨。 “哎哟喂,王妈妈,张妈妈你们去哪儿了!后厨这会儿没个能掌勺的,都快要闹翻天了!”她拽着张妈妈说话跟倒豆子似的,“管家正在后厨那儿发火儿呢!在问方婶子去哪儿了!” “管家怎么都惊动了?” 王妈妈是后厨的妈妈,一个负责小厨房的采买,一个负责管小厨房。虽然算不得大管事,但多多少少说话有点分量。这回事方婆子出事儿是意外,两婆子正好撞见,这才搭把手将方婆子送去看了大夫。后头撞见了来镇上讨银两的方老汉,有了后头方家村走一趟的事儿。 听到管家都惊动了,自然都急了,“后厨又闹什么?把管家都给惊来!” 说话的就是后厨一个烧火的婆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她平日里在王妈妈手下讨活,自然是向着王妈妈的。忙一把拉住前头的王妈妈:“老姐姐你可快些吧!管家就在找你,问你怎么不管事!” 王妈妈顾不上其他,匆匆就冲在前头。 “午时就开席,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后厨出了这事儿,管家急的满屋子打转,快快!” 说着,一群人就穿过小路去了小厨房。 后厨这会儿已经安静下来。请来的帮厨和王家本来的大厨们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一个个垂头耷脑的鸦雀无声。管事脸色黑得比那锅底还吓人,那眼神,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生吞活剥了。他才离开多久,做席面的方婶子就满脸血地被人抬出去? 至于这些人解释说是方婆子自己摔的,他一个字都不信。 管家在王家大宅也几十年,见过的阴司手段比乡下人可多得多。府里素来规矩好,晓得冬日里井边湿了谁易结冰。就怕有人不小心踩了摔跤,管家特意安排了丫头打扫。这冬日里就没见有人摔过,哪能方婆子一来就差点磕死在井口边上? 眼看着这群乡下婆子心虚的模样,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心里有鬼。先不说为了那点钱闹得这腌臜事,就说方婆子如今出了事席面谁来做?都这个点了,这一桌子菜还都是生的,管家只要一想到一会儿开席上不了菜,眼前就忍不住一阵阵发黑。 “我管你们什么理由!今儿菜做不出来,你们谁都别想拿到工钱!” 要不是把这些人撵出去没人做席面。管家恨不得亲自拿棍子将这群人全打出去。 王家的厨子站在一旁,双手抱胸,事不关己。自打知晓主家决定这回的席面找外头的厨子来做,他心里头就憋着一通火气在。他自认在王家干也有五六年,做的饭菜也没人说不好。怎么就忙不得席面了?特地去外头找个婆子来做,根本就是看不起他。 不过心里这般想,话却不敢说,毕竟还是得在王家干活。吵闹起来,丢了好活计去哪儿找?但此时看这席面做不成,他心里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管家这一通火气撒下来,后厨鸦雀无声。原先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妇人们此时一个个畏畏缩缩的,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管家。 管家一看这群人的样子就知道问不出话来。不过他此时并非是追问到底是谁在背后干的这些事儿。方婆子跟他非亲非故的,他没那个闲工夫为她讨一个公道。他在乎的是自己的差事。今儿个席面要是出了岔子,打板子再其次,估计他这差事都能丢。 现在这情况,要么将方婆子抬回来,要么请外头的大厨。可方婆子那一头血的,抬回来也顶不了事儿。去外头寻人吧,穷乡僻壤的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去哪儿找大厨…… 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法子——从剩下的这群人里选一个。 深吸一口气,管家气血上涌,硬着头皮问:“……你们里头还有谁做过席面的?” 果然管家这一句话问出来,帮厨里头好几个人眉飞色舞,尤其是方家大房的婆媳俩。两人仗着体格壮往前挤,推推搡搡地冲到管家的跟前来说自己做过席面。 方伍氏膀大腰圆,粗壮的体格大嗓门,以一己之力将其他人都推到后头:“管家,我家媳妇儿手艺那是没的说。你别看她年轻,实则比那几十年的老伙头都会忙。嫁到我家这些年,我儿媳妇给村里十来户人家做过红白席面,不管是大肉还是小菜,她都做得来!” “席面谁不会做?”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就不服气了,“来这干活的,谁没整过席面?” “对啊,你一个方家村算什么,统统才三十来户人。说起来还一半沾亲带故的,忙那点席面能算什么本事?一个猪肉都吃不起的穷村子,还整大菜?别好肉到你们手里,都当肥肉给炖了。”再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妇站出来,“管家,我老曹家的可是给镇长家忙过菜的!官老爷爱吃什么,我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镇长去年娶媳妇儿你晓得吧?他家席面就是我去忙的!” “可拉倒吧你,就捣鼓那么一回到处嚷嚷……” 一个开口,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都来抢。 管家没办法,这些人都是通过乡下人口口相传找来的,到底有什么本事,他也不清楚。一群人争着抢着冲到前头来,都说自己会整席面。真的假的,还不是就一张嘴在说? “这样吧,你们一人做一道菜出来。” 正好王家后厨也宽敞,材料也多。管家实在没法子想,只能用这个法子:“先做出来,都端来给我尝尝味道。做得好的,这次席面就交给他做。” 这一句话放下来,帮厨们都乐坏了。有那本来还同情方婆子被人害的,现在心里都觉得推得好。要不是推这一下,这等好事儿还轮不到他们头上。 心里乐着,忙不迭就开始做菜。 不过乡下人哪里见过什么精巧的吃食?大家伙儿自家做饭做菜那都是大锅菜往里头一丢,一锅炖。当然,这些被叫来帮厨,都是会做个拿手的小吃的。于是一时间,各显神通。方家大房的媳妇儿大话说得响亮,其实还算有点本事。至少这一群人里头,她炒起菜来最舍得搁油。 刺啦刺啦油烟气冒出来,味道混杂在一起,别提多呛人。 管家脸色不大好看,看这些人切菜的架势心里就忍不住着急。他手被在后头,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连看了厨子好几眼,厨子就是冷笑着不出手。他心里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唉声叹气。 眼看着一道道菜出锅,他拿着一双筷子就每一个叨一筷子,尝味道。 乡下穷苦,饭菜本就不讲究。为了能多吃点饭,一般菜都做的很咸。管家一道道吃过去,咸得嘴里都发苦。直到尝到方家大房媳妇儿,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做菜味道虽然没强到多少,但胜在颜色好看。这么一盘子端出去,至少是里面最上得了台面的。 管家眉头皱得打结,嘴里菜的味道马马虎虎,只比他家的婆娘做得好一点。都说贵人吃的是山珍海味,不晓得这等吃食能不能入贵人的眼……他于是不死心地将目光投向王家的厨子。这厨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管家说的话他听见了当没听见,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管家。 管家没办法,叹了口气,矮子里面拔将军:“那不然,席面就交给……” 话还未说完,婆子带着安琳琅赶到门口:“方家婶子的女儿能做席面。” ……王妈妈大嗓门一句话就打断了管家。 先不说王妈妈这一句话断了大房媳妇儿的二两银子好差事,大房婆媳脸色有多难看。连看了王妈妈好几眼,没明白方家婶子的女儿是哪个方家婶子。王妈妈已经快步走到管家的跟前。她男人跟管家熟。她打断了管家的话,管家也没生气。只是扭头,就看到王妈妈身后站着的安琳琅。 王妈妈上去将人拉到一边去,三言两句说明了情况。 管家听说安琳琅是方婶子教出来的,打量了眼前这个瘦巴巴的小姑娘好几眼。这姑娘细胳膊细腿的,瞧着连大铁锅都拿不起来,要说做得一手好菜,他怎么看都有些不信。但王妈妈这人他清楚,不会乱说话。见她信誓旦旦,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地问安琳琅:“……你做过席面?” “做过。”安琳琅站在一旁,神情不似乡下人畏缩,身杆也笔直。 管家也是有几分识人的眼力的人。他上下打量了安琳琅,又问:“会做哪些菜?拿手菜有几样?这回宴请的可是县城的大人物,席面也是有讲究的……” 安琳琅想想,“管家可知贵人是何处人士?” “何方人士?” “江南一带人士口味清淡,京城以北一带的人口味偏重。每个地方的人都有不同的偏好。”安琳琅不骄不躁,说话也慢条斯理一口官腔,“知道是哪里人,正好能拿捏准口味。” 这话就说的讲究了,乡下人做饭就那么几个把戏。要么蒸,要么炒,要么炖。谁晓得顾及旁人什么口味?不过眼看着管家听完这一番话眉头扬起来,王妈妈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看了一眼安琳琅,见她神情镇定,不像说大话。仿佛只要知晓贵客是什么口味,她便能做出什么口味似的。 管家没说话,还是犹豫。眼前的小姑娘年纪太小了,做厨子的还是得经验老道才好。 安琳琅提议:“不如我先做一道菜叫你们尝尝?” 第5章 第五章 方才里头才比较过一番,方家大房婆媳还等着管家发话呢,突然就不说话了。就见他带这个瘦了吧唧的小姑娘进来。指着其中一个空位置,让她先忙。 一群等着宣布好消息的帮厨们不明所以,就看到那瘦不拉几的小姑娘兀自去到案板后头。拿起插在砧板上的菜刀颠了颠,目光就在桌上扫视了起来。 王员外算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了,听说生意都做到中原去。府上的小厨房菜品食物自然比较齐全。至少对比方家寒酸的粮仓,算得上十分富裕且奢侈了。 大都是腌渍的肉食,毕竟西北边儿,冬日里新鲜果蔬少。安琳琅这个位置手边就是一把已经泡软的红薯粉,干豆子,干花生米和切好的葱姜蒜配。油盐酱醋也摆放齐整,瓶瓶罐罐摆在一起。安琳琅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打开一一闻了闻。 重点尝了尝醋和酱油。这醋不知怎么酿的,味道很惊艳。但酱油就差点意思,不够鲜。 安琳琅看了材料粉都是现成的,那就酸辣粉。 后头灶上的火是着的。烧火的婆子是王家的下人,看管家的眼色行事。安琳琅舀了一瓢菜籽油,刺啦一声就浇在锅里。油烧热了下花生和干黄豆。 那一大勺的油,管家还没说什么呢,一旁来帮厨的人倒是心疼得直抽抽。 其中一个黑脸的老妇人瞧管家在,不知是真心还是邀功,张口就指责安琳琅大手大脚:“小姑娘家家的不会做事就别逞能,这席面是你一个没经事儿的小姑娘能整出来的?瞧你这一大勺油浇下去,这是拿东西不当东西,不心疼是吧……” 安琳琅被她指责得好笑,没搭理他。 只见她拿起刀先颠了颠,然后抓起砧板旁边一个蒜头啪就拍上去。那刀又重又沉,拍砧板上吓得那老妇人脸一僵。安琳琅手挽了个花,咄咄地就切起来。 那动作,利落得仿佛在作画。花生干黄豆炸变色,香气冒出来。她一手拿着漏勺,将那炸好的东西捞出来盛在盘子里,一层油光,鲜艳欲滴。 先不说味道如何,就这有别于乡下人的做派很能唬住人。 有那不服气的看出了什么,在一旁嘀咕:“炸东西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年头谁还不会炸?” 方家大房婆媳俩盯着安琳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刺穿。要不是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打岔,这会儿管家定然将做席面的好差事交到她手上了! 想想二两银子的赏钱,婆媳俩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想着刚才听王妈妈说什么方家村二婶子的女儿,方家村几个二婶子?该不会说的是二房瘸腿老二的婆娘吧?刚才那王妈妈不就送二婶子回方家村。但老二家就一个病秧子儿子,哪来的女儿? 扭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也在狐疑。 安琳琅瞥了眼大方媳妇,将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那妇人眼一缩,收回的打量。 酸辣粉讲究的就是一个酸和一个辣。这年头还没有辣椒,就算有人吃,估计还没有端到桌面上。武原镇很偏僻,再说大雪天瓦市也关的早,去碰运气也不一定有。 好在没有辣椒,还有茱萸。茱萸这东西也带点辣味。为了让辣味尽可能出来,安琳琅特意用锅煸了一下。嫌酱油味道不够鲜,正好碗底还装了点干的小虾米。安琳琅抓了一把,一瓢油浇上去,刺激人味蕾的香味瞬间在厨房爆开。 酸辣的味道天然的刺激,再将炸好的花生干黄豆撒进去,撒点香菜点缀。 安琳琅不禁叹气。豆瓣酱和剁椒才是川菜的灵魂,茱萸到底差点意思。锅里水开了,立即下红薯粉。时间紧迫,她只做一碗。一小把,软了捞上来。 装了一大碗,料子浇上去,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就端到管家的跟前。 “尝尝。” 管家闻着味道,忍不住咽口水。 旁边帮厨的一边咽口水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方家大房婆媳脸泛着青。溜溜达达走过来刺了一句:“这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也能吃?” 没了红油,色泽确实不大好看。但安琳琅是什么人,一个靠天赋能将食材味道放到最大的黄金手。这酸酸辣辣的味道跟长了钩子似的,勾得人直流口水。管家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头。红薯粉煮的软弹,一嗦到嘴里一股独特的酸辣味道就在舌尖绽开。 管家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喉咙里有个吸盘似的呼呼地就小半碗下了肚。花生干黄豆炸的又香又脆,混在这软糯糯的红薯粉中,味道出奇的香。 “就是你了。”擦着嘴,管家捂着火热的胃心满意足。 说着他想到一事:“林主簿是北方人,也是镇上走出去的人物。” 没想到这丫头瘦巴巴的,竟然有这手艺。席面没问题,管家悬着的这颗心顿时就放下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搞砸了,大奶奶员外那边你自己去给大奶奶泻火!” 安琳琅点点头:“自然。” 到手的差事就这么一碗粉的功夫换了人,方家大房的婆媳俩顿时就不干了。 方伍氏在方家村横习惯了,当下就想闹。但管家是谁?他管着偌大的王家大宅,难道怕一个乡下婆子?当场就黑了脸,“不想干就滚!大雪天厨子找不到,帮厨难道还找不到?”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啊管家!”方伍氏脸色讪讪,“你方才不是尝过我家媳妇儿做的菜?她手艺好是出了名的,你刚才也说好……” “我何时说好了?矮子里头拔将军,你媳妇儿做的还没我家婆娘做得好,还想整席面?”管家还头一回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你要干干,不干就拉倒!” 婆媳俩没想到会被管家这一顿奚落,后头的话都噎到喉咙里,憋得脸都青了。 管家见后头几个人鬼鬼祟祟,想到方婆子出的那事儿。怕这些个乡巴佬给他背地里折腾,把这小姑娘又给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没人整席面。 当即眯着眼警告:“我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这席面是整给县里的贵人吃的。你们那点糊弄乡下人的本事就别拿台面上来献丑了!告诉你们,要是惹恼了贵人,谁也救不了你!今儿这席面就给这姑娘做,谁再敢背后搞小动作,你们都给我扔出去!” 安琳琅冷眼看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条里脊肉。 北方人口味重,安琳琅打算做东北菜。她虽然是做川菜出名,却也不是旁的菜系不会。安家菜就是偏江浙菜和徽菜,她做菜的基本功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八大菜系,都有涉猎。 为了宴请林主簿,王家从乡下收上来好些野物,还有一些山菌子。小鸡炖蘑菇,再东北一道名菜,锅包肉。溜肉段,地三鲜。这些个菜色虽说后世的饭桌上人人都吃惯了,其实这年代还没有。锅包肉是光绪年间创自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瀛厨师郑兴文之手。 后世的名菜,能够统一全国的口味,味道自然是有保证的。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从框中取来大葱切丝。 烟气缭绕之间,氤氲得她的眉眼宁静而温和。旁人做饭是猪打仗,安琳琅做菜利落又好看。她准备好配料,立即开始调水淀粉。后世常说的水淀粉,其实是土豆粉,红薯淀粉或者玉米淀粉。她单手往里头打了两个蛋,加了点水,飞快地搅成糊状。 一手拿着筷子将切得大小一致的肉片裹上面糊,直接倒油炸。 锅包肉讲究的就是这个炸的火候,炸的好外酥里嫩,扎的不好就是一坨老肉。通常都是炸两遍,一炸熟,二炸色。两遍以后再捞出来,另起锅烧热。这反复的程序看得人咋舌。一旁帮厨的妇人忍不住嘀咕,做菜哪有这么麻烦的? 不过人家管家不嫌麻烦,她们也只敢嘴上嘀咕。 锅底留了点油,盐、酱油、白糖、醋,水淀粉调匀,勾芡成汁。将调好的醋油汁淋在肉上,加点料酒。这年头做菜没有备用料酒的。说是料酒,其实就是黄酒。安琳琅舀了一勺子酒加进去,急火快炒。刺啦一声,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迸发出来。 大火收汁,直至锅底汤汁快收尽,她转身将案板上的葱丝姜丝萝卜丝洒进去。最后再翻炒两下,待到葱丝配料沾了些汁水,看着晶莹剔透,这才利落地盛盘。 “锅包肉。” 锅包肉?听都没听过。 一旁帮厨的人都傻了,这哪里是请人做菜,这分明是大师傅显神通啊!本还有些怨言的,此时一个个话都不敢嘀咕。避出去的王家厨子不知何时进来,人就站在灶台边上,瞪大了眼睛看。看着安琳琅这一道菜做出来,脸上傲然的神情一点一点皴裂了。 安琳琅将一个盘子扣在上面,盖住了一盘子锅包肉。 时辰紧,一次做一道菜来不及。席面上不能只有小炒,还是得有炖菜。正好请的帮厨多,安琳琅非常自然地就指使他们做事:“和面,将这些东西切段,这鹅切成块。葱姜蒜配料,切碎末。” 帮厨们愣了一下,再安琳琅命令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都去干活了。 等他们忙活一阵才醒过神,怎么听一个小丫头指使?觉得抹不开脸面,但意识到管家还在一旁不错眼底盯着,他们觉得憋屈也只能继续干。 厨下几个灶台在用,安琳琅预备做一道东北名菜——铁锅炖。这吃法虽然粗狂,但滋味十分鲜美。尤其适合冬日,老饕的口味。 安琳琅预备的十道菜,象征十全十美。四道小炒,两道大荤,两道凉菜。再加一个汤,一个鱼。正好她来的时候在后头瞧见了一条鱼,活蹦乱跳还挺大个。安琳琅想着做一个豆腐鱼头。 先将那鱼头腌上,她这边几个锅同时开工,很快一桌席面就整治出来。 最后一道豆腐鱼头,安琳琅特地嘱咐:“鱼头要吃滚的,冷一点都会腥。一会儿桌上最好准备一个煮茶用的小炉子,将这鱼头豆腐盛到砂锅里小火边吃边炖着。” 一个时辰,不多不少。主屋那边人刚来问,这边所有的菜色刚好出锅。管家这一头冷汗,深深吐出一口气。连忙指使布菜的丫头们赶紧送:“这些菜都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你们紧着的皮赶紧送过去,可别叫菜冷了,散了味儿。” 十道菜端上去,安琳琅擦了擦手指,才算歇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家主屋那边,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端上来。几乎都是些西北边没怎么见过的菜色。别说林主簿意外这穷乡僻壤有这等花样,就是王员外本人都有些惊讶。 安琳琅做的东北菜,其实都是后世改良过的做法。口味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个菜系的长处,口感和滋味儿都更丰富,菜色也更鲜亮。先不说颜色看着喜人,菜一端上桌,那一股鲜香。尤其是最后一道鱼头炖豆腐,一点腥味没有,除了鲜香没有别的。 先不说味道,鱼头端上来,王员外脸色就是一变:“怎么回事?没肉了?怎么做鱼头?” 这年头北方人连鱼都很少吃,更别提吃鱼头了。即便煮了鱼,也是整条煮的。哪有人家宴客抠抠搜搜一盘鱼头端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瞄林主簿的脸色。就怕他觉得府上怠慢,拂袖而去。 林主簿既然是个好吃的,吃得多,自然知道鱼不好吃。这年头北边内陆吃鱼的很少,几乎都不会做鱼,觉得河鱼一股子土腥味。鱼头豆腐端上来,林主簿虽然没变脸,但拿着筷子有几分踟蹰的模样。小炉子还在旺盛地煮,砂锅里鱼汤咕噜咕噜地翻滚。 王员外刚想命人将鱼头撤下去,就见林主簿这一筷子就下了下去。 第6章 第六章 作为一个老饕,林主簿就没有再吃食上下不去手的时候。 这盘甚少在宴席上出现的菜色香气勾勾缠缠,鲜香的味道勾得他口水都要流出来。林主簿还是很谨慎的,河鱼土腥味不容易祛除,所以他这第一筷子下在豆腐上。白嫩的豆腐浸没在浓郁的汤汁里,随着翻滚的鱼汤起起伏伏,别提多诱人。 果不然,一口豆腐入口,直接化在了舌头上。 嫩、鲜、滚烫得在舌尖滚动。烫的林主簿脸颊都抽抽了都舍不得吐,他龇牙咧嘴地给吞下去。 三个字,美得很! 冬日里就该吃口滚烫的吃食,先不说味道有多鲜美。就这一口下去,舒坦! 小火煮着,砂锅里鱼汤咕噜噜地冒泡。豆腐早就在后厨就煮过一遍,这会儿其实已经很入味。林主簿觉得第一口没尝到味儿,又来了一口。这回是真真切切的,豆腐鲜得他差点没吞掉舌头!有了豆腐打底,他再一筷子便尝了鱼头的腮边肉。 鱼肉细腻无刺,在鱼汤里煮了这么久,味道全进入肉里头。吃到嘴里,竟比牲畜的肉可嫩得多! 完全没有他想象的土腥味儿,林主簿眼睛都放光了。这味道,是内陆人甚少吃过的一种鲜香。腮帮子肉就那么几块,林主簿一筷子尝到滋味赶紧又下了一筷子。 一旁王员外见状,心里诧异。犹犹豫豫地也尝了快豆腐。 结果这豆腐刚一进嘴就烫到他的舌头。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舌头来回推就是舍不得吐。快速嚼几下咽下去,胃里立即就热起来。 “这鱼头豆腐烧得好!烧得好啊!” “是啊,吃过那么多家酒宴,这还是头一回吃到鱼。”林主簿是知晓江南一带的人好鱼,有那些会吃的好吃鱼生。林主簿往日不懂,这鱼肉一股子腥味,怎么有人喜欢吃鱼?如今他明白了,不是鱼不好吃,是厨子不会脍制,“这是那位大厨烧的?当真是好手艺啊!” 王员外哪里晓得?请厨子做席面的这事儿是后宅大奶奶一手操持的。不过听着林主簿问,他自然招人去问。 管家就在外头候着,立即就给了回话:“方家村村尾的方二婶子的女儿。” 王员外哪里知道什么方家村村尾二婶子?他光听了个姓方,就掐断了管家继续献殷勤。忙大手一挥,慷慨解囊:“席面做得好,赏!” 这厢说着话,那边林主簿又尝了一口锅包肉。 这些菜里头,锅包肉是卖相最好看的。舌头刚碰,就尝到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北边做肉那都是咸口的,切大块,让人吃个过瘾。这种味道着实头一回吃。但第一回不妨碍它滋味儿好,醋的味道混合着鲜香,嚼在嘴里,外酥里嫩的惊得林主簿的眼睛都亮了。 林员外心里怦怦跳,忙招呼林主簿吃好喝好。 一顿美美的席面吃下来,主宾尽欢。王家大姑娘上秀女花名册的事儿林主簿自然是满口答应。王员外喜不自禁,当场就命人给大奶奶递了一句话:什么方婶子的,只管重重的赏! 安琳琅本还在后厨等消息,管家带着大奶奶的赏就过来了。原本说好主厨给二两,因着席面办的漂亮,硬生生给了五两! 管家的态度也是大转变,一顿饭哄好了官老爷,这就是个厉害人物! 安琳琅是被王妈妈客气的送出来,怕大雪路不好走,还给雇了车。 一帮子帮厨就在一旁瞧着,眼睛都是绿的。 大房婆媳俩两人合在一起才得了一百文的辛苦钱,婆媳俩想闹,管家就一副不想要就还回来的架势。两人这叫一个憋屈,盯着这横空冒出来的程咬金心里是一阵一阵的不服气。若没有这个丫头片子搅局,这五两银子就是她们的! 两人出了王家就尾随在安琳琅的身后。 安琳琅没急着回去,抬眸看了眼大雪,让车把式先送她去镇上的医馆走一趟。 方婆子摔得那个模样,虽然没伤到脊椎骨,但也着实伤得不轻。她年纪大了,指不定哪里还有暗伤。方老汉可是掏空家底救了她一命。安琳琅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花了些银两请大夫跟她走一趟。 这会儿还只是傍晚,天还没黑。老大夫不认得安琳琅,却听说过方家村村尾的瘸腿方木匠。因着方家那病秧子的独子,方老汉经常在他医馆抓药。来得多,老大夫多多少少也是知道这家人的状况。这家人日子过的苦,一点银子都用来抓药了。 他腊月之前才去过方木匠家,知老夫妻俩就一个独子。瞥了安琳琅好几眼,没明白这姑娘是方木匠家的谁。不过救人要紧,他也没说什么背着药箱跟安琳琅上了牛车。 牛车慢悠悠地往方家村走。镇上到方家村就一条道儿。走到半路,正好遇上迎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家去的大房婆媳。两人瞥了牛车好几眼,眼瞅着牛车的方向就是方家村。这死丫头去方家村做什么?方家村就三十来户人,家家户户有谁两人一清二楚,可没见过这丫头! 方伍氏突然之间回转过来。前些时候老二家从镇子上买了个媳妇儿过来!这死丫头该不会就是老二买回来的儿媳妇吧?! 这么想着,两人眼睁睁看着牛车穿过村子往村尾老二家去,心里那一口血噎得他们半死! “好啊,好她个方张氏,长本事了!” 方伍氏气得脸上肥肉直颤,“前脚才把她送出王家,后脚就让这不知道打哪儿买来的腌臜东西抢差事!这是有媳妇儿胆子肥了!欺负到我大房来了!” 方伍氏的媳妇,也就是方李氏也是气得不轻:“娘,五两银子呢,这口气可不能就这么咽了!” 火冒三丈的,两人不禁加快步子。 等他们赶到,刚好碰上安琳琅在院子里跟方老汉说话。果然就是这方老二搞的鬼!这个一脸克夫相的丫头片子,果然就是老二夫妻搞的鬼! “黑心肝的人活该没儿子送终!” 隔着篱笆院墙,方伍氏叉腰就站在外面骂。 她那不省心的媳妇儿方李氏帮腔,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得别提多难听:“了不得啊方张氏,这是捡着个媳妇儿底气足了是吧?抢差事抢到我大房的头上来!就你俩养的那歪歪在在的病秧子还不晓得活个几年。敢这么跟大房玩心眼子,往后别指望我家大柱大栓给你摔盆!” 方木匠素来是个重情的,这些年即便跟兄弟闹翻,也还存着一点情谊的。 但是这么多年的忍让,别人半点没领情。反而因为他越是退让越觉得他窝囊,越是念情分越看不起,就越被人骑在脑袋上欺辱,这都骂到家门口来。想到老婆子回来时候那副模样,要不是命大,当真能就这么摔死。 外头方伍氏尖锐的嗓门还在叫骂,老汉憋了一天的火气噌地一下就着了。 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拎起墙角的斧头就急匆匆地往门口冲过去。 外头方伍氏唾沫横飞,冷不丁看老二拎着斧头就朝她冲过来。平常木讷的一张脸阴森森的,那模样瞧着像是要杀人。这时候她倒是想起来老二是上过战场的,杀过人的。 当下都顾不上摔跤,转身拔腿就跑。 她跑得飞快,身后方李氏跟着,两人跑得又急又慌。路上积雪被来来回回地踩成泥泞。一路跑就一路摔。且不说跑回家时两人摔得跟疯婆子似的,就说方木匠吓跑了方伍氏方李氏。咣当一声斧子落地,一屁股坐地上就哭起来。 老脸皱成一团,浑浊的眼睛血红,老泪纵横。 不知道在哭什么,也许是哭这些年好心喂了狗,或者是哭方婆子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委屈。 安琳琅在一旁不知如何宽慰,只能扶着他先回屋里去。 屋里,老大夫替方婆子摸了脉。如安琳琅所想,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果然有暗伤。不仅暗伤,老人家苦了一辈子,身上大大小小的病不少。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都是要花银子养的。说到底,就是穷病。吃不好,穿不好,又劳累,还受委屈,自然是内伤在心。 “气血两虚,脾胃虚弱,肝气郁结。”老大夫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方家叹气,“得养啊。先不说补药,你这身子吃食得补上来。” “吃什么补?”方婆子声音隐隐约约。 “你这半点不沾荤腥,腿脚自然没有力气。”老大夫也不说那些为难人的话,晓得这家人日子过得不好,他只能建议,“家里头若是养鸡鸭,日日一颗蛋是少不了。隔个十天半个月,汤汤水水的也得跟上。补药我本就不开了,这些药材贵得很,一吃就不能停啊……” 听到这话的方老汉迈开的腿一滞,脸色黯然。 家里别说鸡了,除了地窖那几袋子粮食和一大袋的白菜,就后厨那两杠子酱菜。这就是老两口一年到头的口粮。吃得好的时候就是家里蒸了馍馍。一个馍馍下去能顶一天不饿肚子。 果然老大夫的话音一落,卧房里头好久没动静。 许久,就听到老大夫一声叹息。方老汉在门口站了半天,一咬牙推了门—— “大夫给开补药吧。” 说话的不是方老汉,而是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身后的周攻玉。他身上还披着那件半旧的破袄子,脸色雪白:“娘,往后我的药就不必备了。省下银钱给娘补身子吧。” 他这个身子这些药材本就治不好,再多的补药灌下去也不过是吊着罢了。 周攻玉无奈,若非阴差阳错被方老汉捡回来,他早就死在荒野。原本就有救命之恩在,后头又被老两口精心照顾着,当亲生子一般疼爱,欠了两人良多,但再这样拖累他们,他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爹,我这身子拖着也是……” “住口!”方老汉舍不得婆娘,更舍不得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他抹着眼,嗡嗡地说:“我明儿就出去找活儿,我这大半年干的活,工钱还没结。再忍忍将银两讨回来就好了,讨回来就能买鸡蛋……” 安琳琅实在是听不下去,搀扶着方老汉先进屋就从兜里抓了两个银角子出来。 “有银子,大夫尽管抓药。” 先不说这银子拿出来,屋里人都惊了。站在门口的周攻玉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缓缓地抬起腿,这回倒是走进来。不得不说,有的人就凭一张脸能让整个屋子亮堂起来。这大约就是君子一笑以灼陋室。她扶着方老汉:“先抓二两银子的,往后的补药再想办法。” “你哪儿来的银子?”方婆子摔着了起不来身,躺在床上就急了。 安琳琅出去一趟的事儿父子俩都清楚。方婆子不清楚怎么回事,方老汉解释了一下,她惊讶的同时也放下心来:“你怎么还会做吃食?” “家里是厨子传家,打小学的。” 两人毕竟淳朴,也没想过安琳琅骗人。方老汉夫妻面面相觑,看她那双手只是觉得惊异。 既然有银两,抓药是自然要抓的。这回把人家老大夫从镇子上请回来,至少得大几百的铜板儿。不过老大夫看一家子实在困苦,就免收诊金。但这补药的钱倒是收了,毕竟是药堂的药材。他们收药材也是要给银两的。 老大夫于是写了方子递给安琳琅,嘱咐她明日去镇上药堂拿。 方家大房骂到门口来的那些话,屋里头老大夫听的是一字不差。按理说老大夫也是活了一辈子的明白人,甚少掺和胖人家的事情。但这回出门时,想着这一家愁云惨淡忍不住说了一句:“做人啊,不能太老实。人善被人欺。就是骨肉情分也是相互的……” 方老汉被他这一句话说的眼睛又红了。 第7章 第七章 昨儿老大夫的话,叫他呕得一夜没睡。方老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想,他这辈子上敬着兄长,下顾念幼弟。中间姊妹也能照顾的都照顾,可这么多年委曲求全到底得到什么? 老大一家没拿他夫妻俩当人看,大过年都能指着鼻子骂。弟弟妹妹这些年无事不登三宝殿,逢年过节出钱的时候记得他不能少出,有什么好事那是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个二哥。自己这一辈子事事紧着兄弟姐妹,除了苦了老伴儿跟他吃一辈子的亏,独子年幼被拐子拐走,好像只落了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死了无人送终。方老汉眼泪往心里淌,从嘴里苦到了心坎上。 憋得这一口气,他一大早没去叫安琳琅,架着牛车就去镇上。 安琳琅本想跟他一道儿去,但醒来方老汉已经走了。家中就几个人,东屋一个病秧子,卧房这边方婆子伤得严重起不来身。她若是就这么走了,怕是这两个人得饿一天。别说邻里邻居的帮衬一二,亲人都能下得去手推,哪里还能指望得上邻居? 方家小院背靠山,往后头多走几步就是上山的小道儿。 平素村里人除了家里柴火烧完了,才会上山砍点柴火,这里根本没人走。昨夜大雪落了一地的白,这会儿上面连个脚印都没有。安琳琅朝手心哈了一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破袄子去后厨烧水煮饭。 方老汉是气狠了,昨日一天到今日早上,滴米未进。后厨冷锅冷灶的,锅碗瓢盆还放着没动。安琳琅趿着破鞋子啪嗒啪嗒地回到井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小桶水,扶着腰在井边咻咻大喘气。这时候东屋的窗户打开了,黑洞洞的窗口一张莹白如玉的脸。 周攻玉脸色较昨日更苍白了。身上披着那件破青布袄子,乌发极黑,眼眸澄澈如星辰。他静静地与安琳琅对视一眼,低头咳嗽了一声就消失在窗口。 须臾,门吱呀一声打开,他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安琳琅跟前,并提起了水桶:“咳咳,提到哪儿?” 人一靠近,一股冰雪的气息。 安琳琅冷不丁地被他吓一跳。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风大一点就能刮碎的玉人,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个病歪歪的家伙居然单手拎得动水桶? 她话虽然没说,但周攻玉却看懂了:“……我好歹是个男人。” “……哦。” 安琳琅嘴里模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她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什么。但这病秧子居然神奇地又听懂了:“……并非我不想帮衬,爹娘不愿我做这些。” 安琳琅:“……哦。把水桶拎到后厨去,我烧水煮饭,顺便洗碗。” 病秧子侧过脸,拄唇低低地咳嗽一声。轻轻松松提一小桶水送去后厨。见安琳琅实在废柴,个子矮的提起水桶都对不准吊罐,他一声不吭地将大锅旁边两个吊罐都灌满了水:“还有哪里需要水?” 安琳琅莫名屈辱:“……放着吧,我自己来。” 锅碗瓢盆也不难洗,方家饭菜里半点油水都没有,水一冲就干净了。主要是井水冰凉刺骨冻手疼。安琳琅一边洗一边捏手指,几个碗洗干净就转头去大锅后头烧火。 她小时候烧过火,但是到底很多年没烧过了。突然开始点,还是用打火石点,一两下还真没点着。 等她好不容易点着了火,往炉子里吹气的时候,噗地一声就又灭了。安琳琅有些抓脑壳儿,啪嗒啪嗒地又敲起了打火石。就听到厨房门口传来动静。抬头一看,那纸片人拎着满满一桶水进来。两人对了个眼儿,病秧子纸片人咳嗽一声:“放哪儿?” 安琳琅看他脸都冻得青紫,裤子下摆也有点湿,问了一句:“玉哥儿会烧火么?” 周攻玉没想到她问这个,一愣,点头。 “那行,火你来烧吧。”虽然不晓得他生的什么病,但能提得动水,自然也能烧得了火,“你烧火,我做早饭。顺带煎药。” 周攻玉也没拒绝,放下水桶便走了过来。 安琳琅把灶台后头的位置让给他,拿起一个瓜瓢儿舀了半盆水泡药材。都是补药,成分差不多。那老大夫没开太金贵的药材,安琳琅弄了两盆各自泡上。扭头就去翻橱柜。 老方家的日子确实是穷苦,米缸里一小袋米一小袋面粉,大多都是低廉又充饥的红薯。 安琳琅想着这一家子瘦骨嶙峋的样子,就是最受优待的病秧子也是瘦得脸颊都凹进去。眼瞅着灶台后头那人不慌不忙地点着了火,火光映照他那恍人心的脸,鸦羽似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青黑的影子。白色的水汽从他身上一缕一缕冒出来,她忍不住就问:“你身体不要紧?” “无事。”细长如玉雕的手捏着一根枯枝塞进锅洞里,他声音清淡而沉静,“我有分寸。” 安琳琅不由扬起了眉头。 一个思想成熟的人理当知道怎么才不会给人添麻烦,安琳琅点点头。这十天半个月以来都在吃红薯。总是吃些没油水的东西,人的身子自然恢复不好。 正好有一袋面粉,想到地窖里还有那一大袋的白菜。安琳琅琢磨着给做点不一样的吃食。 也是安琳琅运气好,在柜子里还找到了几个蛋。几个鸡蛋不够一家子吃,想想,她去后头拿了一颗大白菜过来,准备包点白菜鸡蛋馅儿的饺子。 先烧水,将白菜烫熟捞起来,放到一旁沥干。 咣咣几下舀干了锅里的水就一瓢油浇下去。刺啦一声声响,安琳琅快速地打了五个蛋下去。鸡蛋炒的金黄盛起来,她这边手脚极快地就将白菜拧干了水分切碎。后头烧火的周攻玉静静地看着她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鼓噪的心情意外地平静下来。 氤氲的烟火气模糊了安琳琅的眉眼,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小厨房。只见她切完鸡蛋和白菜,又一股脑倒回锅里。然后手飞快地挑着调料,大火快炒。白菜鸡蛋色泽交相辉映,显得极为漂亮。 安琳琅转头去筷笼里取了一对筷子,夹起一筷子刚准备尝尝。就感受到旁边投注来的目光。 隔着一个大锅,两人视线在拐角处相遇。安琳琅:“……你要不尝尝?” 周攻玉原本只是看看,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 安琳琅举着筷子递到他嘴边。纸片人张开没什么血色的嘴尝了一口。不知是太久没吃好的,还是这丫头菜做得确实好,周攻玉居然有种鲜得眼前一亮的感觉。 “如何?”安琳琅已经看到他眼神变化,但还是问了一句,“味道够,我这便盛了。” 周攻玉浓密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没说话,神情已经足够说明。 安琳琅笑了一声,将饺子馅儿盛起来放到一旁,手下就和面擀皮。她小时候连的基本功里头,除了刀工,就是擀皮。饺子皮,包子皮,云吞皮,酥,都是要炼。擀饺子皮算是最简单的一个。她手下飞快,一张张皮擀出来都是大小一样。 一大早的,她这边擀了多久的皮。这病秧子就站在一旁看了多久。 怕不够吃,也是为了节省。安琳琅一次做了一百个饺子。那边方老汉还没回来,家里头三个人,她就下了小六十个。想要身体好,首先就得吃饱。不止两个病患不能短了吃食,安琳琅自己也得补充营养。这具身体瘦得跟十二三岁小孩儿差不多,就连她自己都怕自己哪一日被风刮走。 煮饺子快,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好了。她这边先盛了二十个送去方婆子的屋里。转头跟周攻玉就在厨房快速解决了早饭。 ……没想到看着金尊玉贵的人也不折腾,交代了他怎么煎药。安琳琅就背着一个竹篓子出了门。 “自己的药自己煎,煎完药再替娘煎。我去后山碰碰运气。” 靠山吃山,安琳琅就不信,住在山脚下的人还能饿死。 她这边出了门,前头村子里就来了一帮子人。这帮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昨儿在王员外家里吃了一顿席面回去后吃什么都不得劲的林主簿的家仆。林主簿好吃那是远近闻名的,为了吃特地找到方家村也不奇怪。林家家仆一进村子就说找方家婶子的女儿。 也是巧了,他们逮住问的人正好是住村头的方家大房。 昨儿婆媳俩一身泥回来这事儿,大房全家人都知晓。自然也听方伍氏说了安琳琅截胡抢差事挣了五两银子的事儿。先不说方老大听着心里不快活,就说小辈们尤其是方李氏的丈夫方大柱这一口气就呕在心坎儿上。五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是他一年的束脩钱! 但是方大柱自诩读书人,心里再不高兴也不会跟那泼皮无赖似的去二叔家门口骂。他看着衣着体面的林家仆从,连忙就否认了方家婶子女儿这个事:“不是女儿,是王员外家弄岔了,是儿媳妇。” 林家家仆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媳妇,他们只要找到人带回去交差就行。 “可方便带我们过去?”林家家仆询问道,“我们老爷愿给五两银子请她过几日去林家老宅给老太太做一顿饭。老爷难得一次回乡祭祖,想好好孝敬一下老人家。” 别的话他没听到,方大柱光听到五两这两个字了,心思立即就动了。他是不晓得安琳琅做的什么菜色,只知道自己媳妇儿也是做得一手好菜。席面往日做过不知多少,村子里都说味道好。心道二叔家买来的媳妇儿能做菜,自家婆娘更能做。 于是笑眯眯地将人待到自家,指着院子里摘菜的方李氏就说是方婶子的儿媳。 方李氏还不知怎么回事,但看这一帮人穿得体面,眼睛就不停地瞥相公。方大柱忙着将人往家里院子引,张口就都在自吹自擂。方李氏听了一会儿也明白怎么回事,站起来就含糊不清地道:“昨儿才从王员外府上回来,原来是给贵人做饭。怪不得得了好些赏钱……” 林家人一听这话,搭上了,这就把差事定下来:“五两是辛苦钱,做得好,老爷另赏。” 方家大房喜不自禁,忙不迭地就答应了。 第8章 第八章 方家院子的后头就有一条小路通上山去。每日天没亮方家老夫妻俩上山捡柴火走得就是这条路,不过一夜雪盖过去,再多的痕迹也盖没了。 举目望远,枯枝树杈上地面上全积雪覆盖,除了细小的活物活动的痕迹,是一望无际的白。 鞋头破了好大的洞,呼呼地往里头灌风。此时踩在雪地里,雪碰到脚趾化成水浸进鞋里,冻得她脚又疼又麻。安琳琅缩着脖子鼻子都要冻掉。路不好走,她手里拿了个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走。生怕从哪儿窜出个什么来,毕竟污染过的林子指不定就有狼。 也是她运气好,刚走到半路,就看到半山腰靠下坡的地方好多冬笋冒了尖儿。 华国食笋历史悠久,早在《诗经》中就有‘其蔌维何,级笋及蒲’的记载。安琳琅看着半个下坡的笋尖儿,不晓得是这个时代没人食笋,还是天儿太冷了没人上山。叫她给撞上好运。冬笋虽然是素,但是鲜笋的营养价值极高。虽然不能作补物,却也不乏营养价值。 安琳琅将柴刀别到身后,半趴着就下了坡。这一块冒出来的笋尖儿,她挖了小半篓子。 半篓子的鲜笋装好,她的一颗心就定了,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这坡不算陡,但下来的时候容易,上去就有些麻烦。她的鞋底早就磨得没有抓附力,一不小心就滑下去。怕摔倒滚落山沟,她一手拽着旁边的树枝慢慢地爬上来。滚了一身积雪,这点笋还是不够的。趁着天色还早,安琳琅折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往山里走。 安琳琅今儿这运气确实算不错。绕过山路,她从小路进了山,就在树边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一窝蛋。 瞧大小模样,应该是野鸡蛋。安琳琅扒开灌木丛往四周看了看,草丛缝隙里看到一些野鸡活动的痕迹。旁边的树下发现了一小片的黑皮鸡枞菌。这种菌子一般是十二月才长,是冬天能食用的野生菌子,有,但不多。炖汤,哪怕割一点肉放里头都很鲜。 安琳琅将一窝蛋放进篓子里,没打算抓野鸡。 将柴刀放一边,她发现更好的东西。安琳琅连忙蹲下就挖野生菌子。这挤挤攘攘的一团菌子不止是鸡枞菌、地底的枯枝里还夹杂不少黑松露、姬松茸、竹荪等等。也不晓得怎么长在一起了。安琳琅眼睛亮的出奇,这些菌子后世可是卖出高价的。尤其是这黑松露。 哼哧哼哧地挖了小半篓子,她也没打算往深山里去。 不管怎么说,村子里住惯了的人大雪天不忘山上去,肯定是有原因的。不是说所有人都不识货,铁定是山里有什么东西叫他们大冬天不去冒险。 安琳琅不是个自命非凡的,也不觉得自己这小身板进了深山还能安然无恙。她见好就收。 装了一篓子野味,她一手拿柴刀一手戳着个树枝就从山里下来。 到方家已经是午时。 村子里家家户户这时候都已经在吃晌午。方老汉刚回来,今儿天没亮他就各个主家都去了一趟半个铜板都没讨回来。又饥又冷,当真是心灰意冷。 此时捧着一碗水饺坐在门口吃,一声不吭的,边吃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碗里洒。 方老汉跟安琳琅已过世的爷爷十分相像,倒不是说长相,就是这忠义又老好人的性子。安爷爷忠厚名堂。给安家好一阵风光。 只是这风光的日子不长,老头儿身子不舒服也不说,熬干了身子进医院已经是油尽灯枯。没过多久就去了。彼时安琳琅忙着四处参赛,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见着他最后一面。这桩事儿成了安琳琅心头永远的痛。如今看着这脾性跟爷爷如出一辙的方老汉,她总忍不住心酸。 “回来了?”方老汉抹了抹眼角,别过头瓮声瓮气的,“山里深处有狼,山脚人多,那些狼不敢下山。但冬日里饿狠了,指不定往外头跑。往后没人带着,轻易别往山里去。” 她也没敢往深山去,就在外头转了转。不过听到方老汉的嘱咐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将柴刀放回原处,这一背篓的东西沉甸甸地放下来。 里头一窝野鸡蛋,她卷了衣裳的前襟兜出来,方老汉见状一愣:“野鸡蛋?” “嗯,运气好,刚好给娘补补身子。” 方老汉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自己没收获,小丫头倒是弄来了一窝蛋:“好,好,你是个孝顺的……” 说着,老头儿的眼眶又红了。 家里就两个能干活的,方老汉连忙将饺子全扒进嘴里,一瘸一拐地就过来看看篓子里还有什么。几个野鸡蛋拿到后厨去,就剩下菌子和冬笋。 方老汉看到这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讶异了:“这东西也能吃?” “能的。”安琳琅没法跟他解释太多,就说了句:“炖汤比肉还鲜。” 他拿的就是黑松露。这菌子看着有些可怖,黑不溜秋脏兮兮,看着像烂木头。但看安琳琅那么宝贝的样子。方老汉语出惊人:“这东西后山有个地方一堆。” 黑松露原分布于阿尔卑斯山脉及喜马拉雅山脉的少数地区,以及巴蜀的攀西地区。旁的地方很少见,安琳琅本以为捡着几颗已经天降馅饼幸运! 方老汉突然一句,她都听傻了:“……爹你说的当真?” “自然。”这话他当然不会说谎,有些被安琳琅欣喜的模样惊到,他小心翼翼道,“……这是什么好东西么?” 自然是好东西! 这玩意儿后世卖出天价! 不过看方老汉的模样,想来这镇子上的人家不识货。安琳琅心里一跳,拿了个盆将黑松露挑出来。这东西不能跟其他菌子混合,容易出事儿。 举起一颗,她问道:“您可看好了?是这个样子的?” 方婆子出事以后,东屋那边就没怎么关过门。 这会儿听到动静的周攻玉端着一碗药从后厨出来,正好瞥见安琳琅在小心地收拾这些野生菌子。古时候说的山珍海味,山珍猴头,说的是猴头菇。类似这些黑乎乎瞧着埋汰的野生菌子其实不算在内。不过有那喜欢山货的人家倒也会收,其实不值几个钱。 “我眼睛好着呢,就是这个。” “那爹得空可都采回来!”安琳琅仔细收拾了下就站起来,“我做点东西,能卖!” 老汉一惊,能卖就好! 能卖就有盼头,方老汉连忙点头,打包票明日全采摘回来。 安琳琅点点头,把洗东西的活计交给了看热闹的病秧子,擦了擦脸就去隔壁买了只鸡回来。花了三十文,一只老母鸡。邻居看老方家一家实在可怜,连推带搡地三十文将鸡给了安琳琅。 有时候,骨肉亲情还不及邻里好心。 安琳琅拎着鸡回来,柴刀一刀抹了鸡脖子利落地烧水烫鸡。周攻玉端坐在小板凳上一点一点擦拭着黑乎乎的野生菌子,眼角余光就在瞥。这小丫头片子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倒是干脆利落。日子过得苦,安琳琅连鸡血都舍不得浪费,拿大陶瓷盆接了大半盆。 “……鸡血留着作甚?”周攻玉擦拭的手一顿,忍不住问。 安琳琅有点惊了,诧异地看着他:“吃啊。” 他震惊:“鸡血能吃?” 安琳琅更震惊:“鸡血为什么不能吃?” 周攻玉:“……” 两人对视一眼,安琳琅面无表情地继续拔毛。很快将一只鸡拔的干干净净。她去后厨将砧板取来放在地上,咔咔地将鸡砍成两半。日子过得苦,就得抠搜一点。这三十文的老母鸡,得分两餐吃。安琳琅将一半拿到后头冻上,转头面无表情地咔咔砍起了鸡。 周攻玉从旁看着,莫名有种宁静的味道。很奇异,这种奇特的叫人心神安定的气息是从安琳琅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叫人莫名会注视她。 切成小块以后,再焯一道水。 安琳琅拿了个吊汤的瓦罐,将那半只鸡和黑松露放到一起,各种炖汤的小料拿了个纱布包着丢进去,灌水炖汤。 鸡枞菌好多做法,但安琳琅觉得,黑皮鸡枞菌最好吃的做法就是小炒。撕成一条一条的,葱姜蒜爆香,再大火爆炒。就算没有肉,这菌子也足够鲜美。 撕鸡枞菌这精细活儿自然还是交给不知鸡血是好东西的穷人少爷周攻玉来干,安琳琅想着又去厨下给将那快要凝固的鸡血端出来,让它凝固的更快些。想着前几日她在后院好像看到一把野山蒜。她去揪了一把,正好可以做个鸡血炒野山蒜。 都说家里有烟火气才是家,安琳琅这边厨下一忙起来,一扫安家死气沉沉的颓丧气。安老汉瞧着家里热闹起来,心里可算是好过了一些。 他一瘸一拐地进屋里赔老婆子,两人关起门来嘀咕了许久。不晓得两人在屋里嘀咕什么,若非安琳琅来喊吃饭,两人还在嘀咕。 躺了一天半,方婆子有人搀扶也能下炕了。她的伤没伤到骨头,就是这些年苦出来的病。虽然才一天一夜,但方婆子看着仿佛憔悴了十岁。原本还梳的体面的头发乱糟糟的翻开,底下全是白头发。方老汉扶着她蹒跚地出来,难得独子也在。 还没揭开盖子,先闻到了一股勾人的鲜香。 这味道自打安琳琅让他给炉子煽火,周攻玉就一直闻。不得不说,比纯鸡汤可鲜多了。方家夫妻俩没问安琳琅买鸡的钱是从哪儿来,昨日安琳琅替她去王员外府上做席面的事方老汉已经跟她说了。原以为挣到工钱是碰巧,这会儿闻到味道才惊觉安琳琅手艺怕是不俗。 “尝尝汤,”安琳琅一人盛一碗汤,“这汤乘热喝。” 桌上三个菜,安琳琅还大手大脚地蒸了饭,不过没人说她。安琳琅敢吃,自然就敢去挣。几人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加了黑乎乎野生菌子的汤。这一口下去,差点没鲜得他们吞掉舌头。老夫妻俩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地看了安琳琅,这可不是简单的菜做得好的事儿! “鸡汤里加了点黑松露。”安琳琅笑笑,“这东西别看着丑陋,滋养精血,滋阴养颜,于虚弱之人滋补身子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娘多喝点,这东西少见。” 方老汉从碗里抬起头:“这给不溜秋的东西叫黑松露?” “对,”安琳琅迎着三双眼睛,她不知道这玩意儿古代叫什么,反正她就叫它黑松露,“旁人吃不吃过我不晓得,但不是好东西,我不会让爹去摘。” 方老汉浑浊的眼睛都亮起来,晓得是好东西,恨不得现在就拿框去林子里摘。要不是方婆子将人按下,他这会儿就已经出门了。 安琳琅笑笑,方家老夫妻因她这话重重地舒出一口胸中郁气,看到了希望。 “好!好!”方老汉脸上总算是露了笑容,“明儿我就去。” 第9章 第九章 先不说鸡汤的鲜美程度突破一家三口的预期,方婆子喝了三碗下肚,舌尖儿齿间儿都是香气。 怕喝多了汤胀肚子,安琳琅将剩下的汤端回灶下。不仅仅这鸡汤汤,尝一筷子野山菌后,一家人脸色都有些惊异。尤其周攻玉,他没料到看起来颇为埋汰的菌子大火爆炒以后会如此鲜香,那特殊的香味充斥口腔,味道少见的美。 吃了两筷子爆炒鸡枞菌后,他将目光投向那盘红红绿绿的东西。 这一盘鸡血炒野山蒜,原本他是不想下筷子的。并非挑剔,而是自幼的习惯使然。但此时抱着试试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口中,鸡血在唇齿间弹滑,入口即化。为了入味儿,安琳琅还特地加了茱萸。丝丝辛辣搭配野山蒜浓郁的香味,周攻玉瞬间为自己的浅薄向安琳琅道了歉。 安琳琅:“……倒也不必如此,好吃就行。” 病秧子闻言一双沉静的眸子凝视了她片刻,点点头:“嗯。” 大白米饭蒸得晶莹剔透,一粒粒的饱满有香软。两样炒菜加一锅鲜鸡汤,连身子不好素来胃口极差的病秧子都吃了两小碗。方老汉自然是吃的肚子撑。一顿饭风卷残云,吃的是丁点儿不剩。老两口捂着鼓鼓的肚子心疼得直抽抽,多好的饭菜啊!一顿饭就吃干净了! 不过难得吃一顿不错的,脸色黑黄的老夫妻俩脸上瞧着都多了些血色。 饭后,方老汉扶着方婆子回房里躺下。安琳琅将碗筷收拾了便又回了灶下。走了两步,发现身后跟这个人。扭头一看,那风吹就倒的纸片人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 安琳琅:“?” “我去帮你烧热水。”纸片人嗓音清凌凌如山间清风,还挺自觉。 大冷天的冷水洗碗确实动手疼,安琳琅也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后厨,眼看着一锅水烧开,隔着袅袅的水汽安琳琅的眉眼渐渐模糊。 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她的原则不允许自己身处逆境便理所当然地自暴自弃坐以待毙,任何时候,安琳琅想的都是怎么能从困境中站起来,走出一条康坦的路。 现在的情况有点恶劣,她是有一门做吃食的手艺,但穷乡僻壤的,大多数百姓日子穷困潦倒,温饱都成问题。她所做的吃食味道再好,打开销路也十分艰难。若依靠做席面,但镇上富户不多,且不会天天摆席,挣这个钱为生,一家人只会饿死。 思索的时候,尤其深思,安琳琅的脸色会不自觉地冷淡。这是她多年无意识的习惯。而隔着一个锅炉看着她的周攻玉却不自觉地扬起眉头,慢悠悠地往锅洞里加了一根柴火。 男人端坐在灶台后面,暖黄的火光照着他半个身子。一张如玉的脸在火光下仿佛莹莹生辉,火光在他眸中跳跃,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帘,清淡的神情从容而漫不经心。 两人相安无事又互不打扰地收拾了锅炤,安琳琅才想起一件事:“大哥你的身子到底如何?” 常年吃药,大多时候都待在东屋不出门的人。突然若无其事地在院子里晃悠了一天,瞧着好像也没大事的样子。安琳琅严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重病? “时好时坏,说不得准的。”周攻玉自然明白她的疑惑,他也不隐瞒,“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但差的时候,卧榻十天半月起不来身。” “……大夫可说是什么病症?”薛定谔的病?也太玄乎了吧? “不是病,”周攻玉缓缓抬起头。修长的手捏着一根枯树枝。那白皙的手指比门外的雪还摆上三分,他静静地注视着安琳琅的眼睛。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过于坦率。或许是看出这个家以后要靠安琳琅支撑,他将自己的情况一一告知,“是被人下了毒。” 电视剧看得少,但安琳琅还是听说过古人喜欢下毒。只是,真切地听到还是觉得有点梦幻:“下毒?” “怎么?”他剑安琳琅神情奇怪,似笑非笑,“你不信?” “不是,你继续。” “一些特殊原因,被人下了毒。但这个毒并非当场毙命的,因为救治的及时,如今只剩些余毒在身上。”男人神情清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但余毒也十分厉害,损伤了我的根骨。我如今的身子就如那烂了根的树,蕴养的好,歪歪栽栽也能活。” 安琳琅懂了,说到底,就是富贵病了。 “你也不必如此苦大仇深,我没那么娇气。”周攻玉有些好笑,摇摇头,“如今这般只是因为西北边天冷,我身子承受不住严寒会不自觉手脚僵硬。等天热以后,自会好上许多。” “哦……”安琳琅点点头,大概知道怎么办了。嗯,这人只能算半个劳力。 行了,半个劳力也算劳力。有人干活,往后也能轻松些。 外头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不得不说,北边冬日里雪是真多。安琳琅醒来至今,这里就没有哪一日是不下雪的。这会儿不只是雪越下越大,外头还刮起了狂风。天色也渐渐暗沉。 去山上一趟,她破了一个洞的鞋子早就湿透了。穿着湿鞋子整整一上午,这会儿脚感觉不是自己的了。她端了个小板凳往周攻玉身边一放,一屁股往坐下就拖了两个鞋丢到锅旁边烤火。白皙纤细的脚趾头一露出来,那边烧火的男子眼神一闪,默默偏过脸去。 安琳琅没注意,或者注意到也无所谓。温暖的火烤着她冰凉的脚,一股热气袭上来,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暖黄的火光映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两颊红肿的冻疮瞧着颇为吓人。 柴火噼啪一声炸响,外头的天色更暗淡了。 这一方小天地,因为这炉子火没灭,倒是显出几分温馨和舒适来。 一家四口吃饭总归是个大问题。大冬天的就那么一小袋的米面和那些个红薯,是不够吃的。何况方家一家人都是要补的,病秧子和方老太就不说,安琳琅自己和方老汉也是瘦得一把骨头。这样苦下去只会更苦,必须想法子挣一条路出来。 心里正琢磨着挣钱的路子,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安琳琅伸头往外一看,大风刮得院子里的木桶在雪地里咕噜噜地打滚。寒风忽至,这怕是要有一场暴风雪。缩了缩脖子,她又往锅洞旁边凑了凑。 周攻玉笔直地坐在里头,悄无声息地拉开两人距离。就听到外头砰砰砰又是一阵噼啪响。 “什么动静?”周攻玉站起了身。 安琳琅眯着眼睛感受温度,敷衍回答:“大风刮到院子里什么东西了吧?” ‘砰砰砰’又是三声。 “不对,应该是有人敲门。”周攻玉目不斜视,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黑影,“你先在这烤烤火,我出去瞧瞧。” 安琳琅一愣,刚要说什么,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似乎确实是有人来。安琳琅也不好继续烤火,趿上半干的鞋子就去了前院。 确实不是风吹的东西砸了响动,是有商队从东北边来路过王家村赶上了大的暴风雪。这眼瞅着天黑沉下来,商队这时候走山路怕出事。就正好敲了村尾这独栋老方家的院门。 商队一行八个人,冻得跟野狗似的瑟瑟发抖。 几个人挑着背着东西站在院门外,没得到主人家允许也没硬往院子里闯。周攻玉一人站在院门口,瘦长单薄的身形明明风一吹就倒,偏偏气势压得七八个壮汉点头哈腰的。还是安琳琅过来,他才收敛了态度,淡淡一句:“进来吧。” 商队是东北边来的人,带了些从西边淘来的好东西要运送到县城州府去卖的。这一路走过来原以为会有个客栈歇歇,结果走了半天除了方家村,就连落脚的破庙都没有。 “我们会给夜宿银两的,不会白住。” 几个人跟着周攻玉进了屋,不忘对后头的安琳琅说,“大妹子,若是得空,可否给哥儿几个做一顿吃食?吃食也是拿银子买,你有什么吃食端上来。 “……哥儿几个风餐露宿就想吃口热的。”说着,其中一个灰布袄子的壮汉从怀里抓出来几个银角子,递给安琳琅:“若是有肉就最好,兄弟几个馋肉馋了一路,实在是受不住。” 放到安琳琅手中,有小三两银子。 安琳琅刚还愁如何挣钱,看到银子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阴沉了,寒风呼号。要吃肉,只能去镇子上买。王家村到镇子上赶牛车也得一个时辰,这个天气出门是要冻死在路上的。 她不由为难,银子想挣,但去镇子上也太冒险。 “我去大东家里瞧瞧。大东家前儿说是杀了猪,应该有肉。”穿着蓑衣的方老汉不知从哪儿回来,肩上背了个竹篓子。一手拄了树枝一手拎着个柴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他自打听安琳琅说拿黑不溜秋的东西是好东西,等不及明天,送老婆子回屋睡下就偷摸摸去了后山。 不知摔了多少跤,他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又是泥又是水的,他将柴刀篓子往屋后头放好,一瘸一拐地就往门口走。 “我去吧。”周攻玉赶紧拦住,刚想接过银子,安琳琅摇了摇头。 “你们在家里等着,我去。”不做饭的人哪里会买肉?就算买回来安琳琅也不放心。 最后,还是安琳琅去买,不过周攻玉不放心要跟着一道去。 他们人还没进屋,就听到无厘头大东家的媳妇儿跟婆婆在墙角摘菜边嘀咕方家的好事儿:“这方李氏也真是好运道,大冬天的还碰上了好差事。也不晓得到底做了什么好吃的入了官老爷的眼,竟然请她去家里做席面,听说五两银子呢……” “乖乖,这也太多了!” “可不是!这是走狗屎运了吧?” “谁晓得?”一个瘪嘴老太太嘀嘀咕咕,“估计是大柱书读得好,被官老爷赏识的吧?方伍氏那婆娘不是天天挂嘴边说大柱有学问,镇上的私塾先生都夸他读书有慧根……” “娘你信啊?她哪天不是满嘴胡话?我看啊,指不定是方二婶子牵线搭桥的,方二婶子那手艺,镇上多少富户想请她去做席面?前儿不是听那方伍氏在二婶子屋门口骂?说什么好事不给她家……二婶子那软性子,还不是任她拿捏?估计就是了!” “说的也是……” 两人进了屋,说话的声音就小了。 婆媳俩放下盆,看着周攻玉整个人都是木的。方家二房的这个儿子,不管什么时候看都让人魂都跟着飞。大东娘把没出息的媳妇儿赶屋里去,张口问两人的来意。 这一听说是来买肉的,顿时脸上褶子就开了花,高兴了。就如同别的村人所说,方家村就是个穷村子。家家户户都没什么钱,谁家杀猪,肉都是拿到镇子上张屠夫家里的。偶尔打牙祭,也是去镇子上割点肥油尝尝味道,这般已经算日子过得红火。然而这几日天不好,这猪杀了,肉倒是没卖掉。 镇子上杀猪的说是已经收了两只猪以后就不收猪了,大东家这只猪瘦筋筋的没什么肥油,更看不上。大东去镇子上将人喊来了,肉却没卖出去。正愁着这一只猪砸手里,整个猪就割了点肥肉,还是自家割的。从头到脚没卖出去,连下水都还在。 安琳琅周攻玉两人过来说要买肉,可把大东一家给喜坏了。 天气冷,肉还新鲜得很。安琳琅盯着这猪杂和猪下水就忍不住眼放光。这东西虽然臭,但处理得好,做出来的味道绝对是一绝。安琳琅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下肉色,肉质看着不错,随口就问了一句:“这一只猪拿给镇上买肉的,得多少钱?” 大东娘提到这事儿就心疼得滴血:“得小一吊呢!” “一吊钱?”一吊等于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西北小村子物价低,一千文也太低了?这可是实打实的肉。安琳琅原本还想着买肉做包子,现如今看肉都这个价,她一日做一千个肉包子,就算全卖出去,估计也不值辛苦钱。 “不不,九百文。”大东娘纠正,“我家这猪养的不好,肥油少。值不了一吊钱。” 安琳琅:“……”倒是她忘了,这年头人人肚子里都缺那么点油星子,就算买肉吃,也都是买肥的。像眼前这个瘦肉多的猪肉,确实在这个年代油水少。 她本来只想买点肉回去,但听说这个价,不免想整个拿了。 花钱虽然是大手大脚了些,可方家一家子都是要补的。这整只猪处理得好,一个冬日家里四口人都能养得好些。赶巧就该下手快,安琳琅于是也不犹豫了,就张口道:“八百五十文,我把婶子这只猪兜了。虽然肥油少了点,但婶子把那一桶猪下水也给我,我就全拿了。” 周攻玉对柴米油盐的事情一窍不通。他也不说话,就站在一旁当壁花。且不说他皮相给大东一家子多大惊艳,就说大东娘一听这话都惊了,“八百五十文可不是说拿就拿的,你,你要买?” “买。”安琳琅果断点头,“婶子可卖?” “卖!”送上门的好事哪有不要的?原以为这头猪都要砸手里了,谁知道八百五十文卖出去了。不仅卖出去,她们家昨夜还割走了好大一块肥油。最好的肉都割走了,剩下那些瘦筋筋的能卖六百文都算厚道,哪有八百五十文还不卖的? 别说卖,大东娘忙不迭地喊出自家儿子,叫儿子亲自替安琳琅把这猪背到方家去。 安琳琅也不忸怩,一口定价,钱就掏给大东娘。 一头猪背回方家后厨,安琳琅就拿起菜刀就使唤开来。 别的事情也不指望这病秧子,她就把刀给他,让他磨锋利点。周攻玉拿刀的瞬间手指虚虚地往刀刃上一抹,眼睛里寒光一闪。话也没说,拿了刀就去井边磨了。 不得不说,他磨刀的样子赏心悦目的同时,还真的是十分的专业。安琳琅在一旁看的啧啧称奇,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祖传的铁匠吧?” 蹲门口磨刀的周攻玉身子一僵,顿了顿,又继续磨起来。 第10章 第十章 商队给了三两银子,虽然不至于全拿出来,但安琳琅也不好昧下太多。 这一只整猪,八个人,就算是庄海,半扇猪差不多了。 安琳琅让大东帮着拆的猪,猪肉,排骨,腿等各处都拆得干干净净。这头猪确实没有太多肥油,但五花却是格外的好。这种三层肉拿来红烧,最好吃不过。肘子和蹄髈都有些瘦,切成块炖。既然客人要求吃肉,安琳琅自然满足商队的期望。 方老汉那边忙着收拾屋子,安琳琅在后厨这边琢磨做什么肉解馋又省事。 思来想去,一个炖排骨是少不了的。猪肋条跟肘子一起炖,加点萝卜进去,酱料都来一点,仔细看着点火就可以。再一看墙角的冬笋。这冬笋虽是好东西,但鲜笋这东西不能叫脾胃弱的人吃。正好拿来炒肉。地窖里还有一大筐的白菜,割些五花肉再做个回锅肉。 几个人是馋了肉,不是品菜。安琳琅也不搞那些花样,就做一顿有滋有味的大荤就够了。 周攻玉磨好刀自觉来烧火。为了快点上菜,安琳琅预备两个锅一起烧。一边炖大肉,一边做炒菜。后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连身子不便的方婆子都起来了。坐在小马扎上打下手。 她干活麻溜,尤其是灶上的活计一个人能抵两个人。那些鲜笋,蘑菇,很快就处理得干干净净。 香料是从方婆子屋里拿出来的,都是些金贵的东西。平常做饭是舍不得用,也就有客上门时候用。不过方家有客上门的日子少,这些东西存在老两口屋里就没拿出来过。安琳琅惊觉方家居然还有八角花椒香叶这些东西,方婆子有些舍不得:“这些都是南边来的香料,瓦市里卖贵得很。家里存的也不多,你用的时候仔细点。” 倒不是说东西有多金贵,而是古时候交通不便,物以稀为贵。南边的东西运到北边自然被炒成高价。 安琳琅点点头,配好了调料拿纱布一包,丢到吊罐里炖。 炖肉一般都是炖两道,一道是炖熟炖软烂,一道是炖入味儿,再后来才大火收汁儿。安琳琅将调料包丢入吊罐中就不管了,这边切了冬笋就做回锅肉。炒菜快,一个鲜笋炒肉,一个醋溜白菜,一个手撕白菜回锅肉,再来一道黄豆炖蹄髈。 饭菜都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沉下来。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别说方婆子看的眼热,就是周攻玉都瞥了锅好几眼。安琳琅用碗一样盛了一小碗菜出来,先叫方婆子和方老汉先用了饭。 剩下的大盘盛好,几乎端上桌就被一抢而空。 商贩们一边吃一边啧啧称奇,原本是因为大雪天气阻碍碰行径的路。他们就近随便敲的一家门,想换口热饭吃。哪里想到三两银子换得了一顿江南最贵的酒楼百两银子都不一定吃上的好饭好菜。这肉香软滑嫩,吃到嘴里齿颊留香。捂着溜圆的肚子好半天不乐意放碗,八个大老爷们恨不得将盘子也吞了。 “三两银子花得值!” 可不是值?肉食实打实的大肉,鲜笋,也野菌子。在江南醉仙楼,少不得一百八十两。 “……小娘子有这手艺,怎地不在镇上开个店铺做吃食买卖?”商队往来西域中原,也算是天南海北的吃食都吃过。这还是头一回吃到这等惊艳手艺的吃食,一黑脸汉子剔着牙就忍不住唏嘘:“要是回回走这条道都能吃到小娘子的手艺,咱们这来回奔波的日子都有了盼头。”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是连连的点头。 安琳琅如何没想过开铺子做生意?但是她做菜太讲究火候和手艺,不能量产。先不说安琳琅只有一双手,就算方婆子能帮一把,她的手艺再好,在大部分百姓温饱都成问题的小地方也折腾不出名堂。更何况方家家徒四壁,哪有银两拿出来给她做买卖? 显然黑脸汉子也注意到方家的家境,讪讪地闭了嘴。 方家别的没有,就空屋子多。东屋那边两间能匀出一间来。后面的杂物间挪一挪也能空出一间来。虽然没有抗,索性商队走南闯北自己带着铺盖。他们风餐露宿习惯了,住宿也不挑剔。叫方老汉给屋子里铺点稻草,铺盖铺上去,几个人挤一挤也能睡的。 几个糙汉子都不必洗漱,饱饱一顿下肚他们倒头就睡了,都不必洗漱。 方婆子身子不舒坦,方老汉扶着她回去歇息。人都走光了,安琳琅才有功夫歇一会儿。她跟周攻玉两人都还没吃,忙到这个点儿才得以喘息。先前的菜色方婆子盛菜的时候一样给留了一点,安琳琅抓了把面下锅,跟便宜大哥一人一碗素面,就着方婆子留的菜对付了事。 虽然错过了刚出锅的时辰,味道依旧不错。周攻玉不声不响的,眼睛都眯起来。 吃罢晚饭,安琳琅盯着剩下的半扇猪肉发起呆。虽说冬日里冷得很,肉不大容易坏。但鲜肉的保质期毕竟不长,不好好处理还是会坏。穷困使人节约,方家的贫穷让安琳琅抠搜得连猪咪咪都舍不得丢。这些肉要真放坏了,非得心疼死。 正好买猪肉的时候要了猪下水,那边一桶的猪肠子还没处理。没有羊肠,猪小肠处理一下也可以做肠衣使。不然找个时机去镇上买点盐,把这些肉都灌香肠挂起来。安琳琅于是指使了闷声不吭的烧火工把半扇猪拖到后院的雪地里冻上,扭了扭酸涩的脖子,预备回去歇息。 吊罐里还温着热水,原本是要给商队的人用的。但糙汉子就没有洗漱的意思,如今还剩许多。 安琳琅悄咪咪瞥了一眼每夜都要沐浴的讲究男人,一声不吭地端来小马扎。踩着马扎,她一手拿瓢一手提桶,哗啦哗啦地就灌了一桶水。 水是滚水,溅身上瞬间都能烫出一个泡。安琳琅舀太快,热水溅到她大腿上烫得她龇牙咧嘴。 周攻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我今晚不沐浴。” 安琳琅揉腿的手一滞,木着脸:“哦。” 周攻玉:“……” …… 她这具身体不像后世自己的身子,虚弱得很。累了一整日,她双手双脚犹如灌了铅,抬都抬不起来。最后这一桶水还是周攻玉替她提到屋里去的。 热水洗漱,她爬上炕就陷入黑甜的梦境。 连下了几天雪,到第四日天色才好了一些。 商队在方家借宿了四日,吃食上银子花了五六两,餐餐肚子吃的溜圆。第四日大雪才停,一大早他们挑担子的挑担子,拉马车的拉马车。箱子里揣着安琳琅刚灌的鲜肉香肠,几人依依不舍离开了方家。 香肠自然不是送的,这东西安琳琅做给自家人吃的。商队领头人临走之前瞧见,特地花五两银子买的。 几个人一走,热闹了几天的方家又冷清下来。 这商队的生意不知道做到哪儿,给银子着实大方。呆四日,除第一日是一桌肉菜,后头都是安琳琅给什么他们吃什么。临走之时,这几个人不忘给方家人留了十两银子的借宿钱。 意外之财。 人走了,方老汉关起了门就算起账。十两银子借宿钱,加上安琳琅手里买菜剩的二两多,外加五两银子的香肠钱。零零总总竟有十七两之多! 等于把买安琳琅的本赚回来还多出七两的银子! 方老汉捧着银子,心情十分复杂,方婆子更是搂着安琳琅就忍不住落泪。老夫妻俩烂好心一辈子,这还是第一回在发善心上有回报。 安琳琅笑笑:“十几两银子哪里够?家里两口人吃药,十几两也就够一个人吃半年。” ……是啊,家里如今养着两个药罐子。 银子还得赚,有了点钱打底,安琳琅心思也活泛起来。 也是商队给了她灵感,安琳琅方才想起来,武原镇虽然地处偏远,但位于两国的边界。来往的商队不少,只是大多只在武原镇短暂停留。若是能将目标人群锁定在往来的商队,其实也并非不能挣? 心里琢磨着,安琳琅预备去镇上实地瞧瞧。 若是情况如她猜想的那般,她确实可以做商队的吃食生意。 打定了主意,安琳琅套上鞋子就准备去镇上。刚走出大门就被出来倒水的方老汉叫住:“你一个姑娘家去镇子上不好,镇子上拐子多。你等会儿,爹陪你去。” 安琳琅哪里能叫他陪着?方婆子身子虽然好些了,但还是歪歪栽栽的。 正想拒绝呢,东屋的门开了:“我陪她去。” 周攻玉突然出声儿把几个人都惊了。他自打住进方家,就没有走出过方家村。身子弱的见风就倒,哪里能去镇子上?似乎知道方老汉要说什么,他道:“这几日身子养得不错,走走更有利于恢复。” 安琳琅扬起了一边眉头。 想到书中原主的悲惨际遇,安琳琅也没拒绝。方老汉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个来回,不知想到什么,也不坚持了。 两人于是一言不发的,一起出发。 安琳琅还特地揣了好几根香肠,去王员外府上碰碰运气。 托做席面做得好的福,王家管家得了夸奖如今对安琳琅赏识得很。安琳琅打算送几根给王家人尝尝。若王家人喜欢,她往后可以给镇上富贵人家的人家送香肠。蚊子再小也是肉,能挣一点是一点。 两人到镇子上已经巳时一刻。 接近午时,太阳也渐渐烈了起来。不过天太冷,雪还没化,太阳照着也照样冷得厉害。安琳琅冻得直打哆嗦,这破袄子保暖程度有限,她都能听到自己的磕牙声。街上的人不多,冷风中一个个缩着脖子快步穿行。 本想着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安琳琅扭头就看玉人一般的男人鼻尖冻得通红,那漂亮的脸上肤色却越发白净透明。眼睛澄澈明亮,这模样跟化了破碎妆似的。 四目相对,周攻玉有些疑惑:“?” 安琳琅面无表情地朝手心哈了一口气,脸颊皴裂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失去说话的欲望。 算了,仙男跟她不是一个物种。自从发现没戏,她对这个人只剩下嫉妒。 “先去王员外府上。” 丢下一句,安琳琅连解释一句都没有,转身就走。 周攻玉也没问。不过知道安琳琅带了什么,用脚趾头想他都猜到她想做什么。于是捏了捏冻僵的手指头,他迈开腿缓缓地跟上。 姿势虽然缓慢,步履从容,但从未落下安琳琅半步。 两人到了王员外府的后门,刚好碰上出门采买回来的张婆子。 张婆子见到安琳琅脸上立即就乐了,惊喜不已:“你来镇上了?我正好过两日去王家村找你呢!上回你给做的席面有一道什么豆腐?老爷吃了喜欢得不得了,这些日子挂在嘴边念叨。就是没人会做……” 说着,她拽着安琳琅的胳膊就把人往府里带。 走了两步,才留意到安琳琅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一看,眼睛瞪得老大:“怎么把你家相公也带出来?” 安琳琅:“!!!” 周攻玉愣了愣,还没说话,安琳琅已经被婆子拖着走了。他于是抬腿跟上,错过时机便也没多做解释。 得亏方家大房嚷嚷的那些话,张婆子都听说了。这丫头不是方二婶子的女儿而是未过门的儿媳妇儿。此时她打量着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似乎是想奉承。然而盯着两人看半天,嗫嚅地就夸了一句:“好一个女才男貌。小伙子聪慧,娶妻娶贤,取了这媳妇你这辈子饿不死了……” 安琳琅/周攻玉:“……” “……罢了罢了,张妈妈,我这回来,是想找管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安琳琅不想听。 她于是立即从包里掏出香肠,拿出后世推销员上门推销的热情介绍起来:“这是我做的新吃食。用得最新鲜的肉和特殊的调料。蒸着吃,炒着吃,煮着吃都行。就想送来府上给老爷奶奶们尝尝,若是喜欢,往后可以从我那儿拿……” 张婆子虽然想找安琳琅,却只是为了鱼头豆腐。这黑乎乎的香肠,她不大感兴趣。但是看在鱼头豆腐的面子上,她敷衍地将两根香肠收下了:“我会跟管家说,你若得空,过两日来府上做顿饭?工钱一两银子,不是做席面,就给主子们做一顿饭。” 安琳琅见她对香肠兴趣不大也没有勉强,笑笑:“可以。” 张婆子带着人一路到后厨,她将两根香肠随手搁到了桌案旁的笸箩里头。扭头又问安琳琅:“听说你接了林府的活儿?腊月二十三要给林家老太太忙小年夜的饭?” “啊?”安琳琅一愣,“给林家?” “难道不是?”张婆子可是听王婆子说的,听说是主子那边传的话,“林主簿可赏识那天的一桌子菜了。听说为了找你去林家再做一顿,特地派人来府里问了好几道人才传对了话!” 安琳琅与周攻玉面面相觑,没听说过。 第11章 第十一章 张婆子见两人的神情不似作假,顿时就奇了:“这事儿是真真儿的,林家去方家村寻人的路还是我指的。瞧你这丫头,我老婆子难道会拿这种话与你玩笑?再说,若去林家做席面的不是你,方家村难道还有第二个给王家做席面的方家媳妇儿?” ……还真有。方家大房那对婆媳那天还真来后厨打过下手。 几人面面相觑,张婆子一拍大腿,尖叫了一声:“坏了!这要是传错话,那可了不得!” 后面也没工夫拉安琳琅闲扯,她扭着胖墩墩的身体就往外冲。安琳琅香肠没送到想送的人手里,却也不好继续在人家后厨里待着。 扭头瞥了眼那笸箩,黑红的香肠搁在其他菜一起,毫不起眼。半扇瘦筋筋的猪,除却皮骨,总共装了九十来根香肠。刚装好就被商队买走一大半,如今剩下的也不过三十来根。安琳琅这回带来五根。是觉得王员外府上的人大方才大手大脚给了两根。 兜里揣着三根,她紧了紧衣裳,跟周攻玉一道出了王家。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道清凉的声音从头顶突然飘下来。安琳琅一愣,只见周攻玉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似乎察觉到视线,他淡淡道:“急不了,慢慢来。” 安琳琅当然知道任何事都得慢慢来,如今这般,不过是困顿的局面让她有些焦虑罢了。 王家在镇上的富人区,这一块住着的是镇上的大户人家。不过安琳琅就算急于推销,也不好拿着三根香肠挨家挨户地敲门。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刮,安琳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破了大洞的鞋子呼呼地往里头灌风,除了睡觉之时,她脚趾头就没热过。 不行,如今身上这套衣裳还是方婆子的,丑不丑倒在其次。主要是不够保暖。安琳琅掂量了一下出门前方婆子塞到她怀里来的五两银子,头也不回地往瓦市的方向去。 武原镇不大,从镇子头走到镇子尾也就一个时辰。 整个镇子就只有一个瓦市,里头卖衣裳的,卖吃食的,卖人畜的等等五花八门都有,当初方老汉就是在那儿买的安琳琅。说实在的,兴许是原主的记忆作祟,安琳琅对这个瓦市有些心理阴影。她此时站在瓦市的入口,几次做心里预设都迈不开腿。 快过年,家家户户穷困或者富裕都是要囤年货的,此时快到中午了瓦市里依旧热闹。周攻玉垂眸凝视安琳琅怪异的脸色,扭头又看了眼热闹的瓦市。 眨了眨眼睛,忽然伸手隔着破袄子握住了安琳琅的胳膊:“跟着我进去,丢不了。” 安琳琅突然被人握住吓一跳。等意识到周攻玉什么意思,心里诧异他的敏锐。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抬眸见这人满脸写着避嫌的疏离脸色,到嘴边的话就全噎下去。 不过这人莫名其妙的洞悉力的福,安琳琅省去了很多解释的麻烦。对方一脸‘我只是在牵猪’的冷淡,安琳琅于是也摆上一张死人脸。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瓦市,半点不意外地赢得了万众瞩目。说实在的,有时候人长得太好也是一种负担,安琳琅此时也算明白周攻玉这厮为什么不乐意出门了。 但是,这关她什么事?她长得丑她心里清楚,这些闲得蛋疼的婆娘用得着夸周攻玉的时候顺带踩她一脚?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是形容淑女的话吗! 买个衣裳,差点给安琳琅气吐血。她恶狠狠地指着成衣铺子袄子,砍了它一半的价钱。 铺子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妇人,能在瓦市里开铺子并且安全开到这个年纪,自然长得十分安全。她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种品级的仙男,有点被突然的美色迷了眼。安琳琅砍出跳楼价,她当着周攻玉的面没好发火,咬牙切齿地卖给了安琳琅。 安琳琅是那种砍了一件衣裳就不砍另一件衣裳的人吗?必然不是。趁着老板被工具人迷得五迷三道,色眯眯地围着病秧子打转,她一口气将亵衣,夹袄,鞋子全买了。 穷就是能让人发挥无限的可能,一张口就全给她砍一半。成衣铺子老板送两人出门的时候都快哭了。但好在安琳琅买的多,里头亵衣就两套,鞋子两双,加上袄子,厚夹袄,零零总总给了二两银子。本来买的多就是会给折扣,店家细算算之后也不亏。 安琳琅当场就换了一套,鞋子也穿新的。旧袄子舍不得扔,就团巴团巴放竹篓子里给周攻玉背上。 新袄子是绿的。不是安琳琅审美出了问题,而是小地方审美就这样。花花绿绿就是美,这绿色的衣裳已经是所有衣裳里头最低调的一种。 可尽管这样,安琳琅穿上身,还是有种村姑过年的气质。安琳琅已经是正常黄色人种里头肤色偏白的类型,传说中象牙白的皮肤了,依旧掌控不了。 估计这种乡土气息过于浓厚的衣裳,没人能驾驭得了。 这般安慰着自己,身边人突然哐地一声将竹篓子放地上。将香肠弄了个破布抱起来,放到了一边。瞥了眼身边人同一个色系的衣袖,安琳琅的目光顺着他修长的胳膊落到他脸上……至于这个麻布袋都穿出金玉气质的家伙,不在她所谓的正常人范围之内。 还别说,病秧子看着瘦瘦长长的,力气其实还是不错的。从村子走到镇上少说也有七八公里路,这人一声不吭地跟着,到了镇上又跟着她这里走哪里窜,倒也没出现倒地不起的结果。 薛定谔的病,有点东西。 推销香肠的事情放一边,安琳琅此次上镇上是来看吃食店的。 她于是带着周攻玉在瓦市里逛起来,瓦市里的吃食店不少,从开门第一家到瓦市的后门处,安琳琅数了数,差不多有十六家铺子。其中做朝食的多,大多是卖一文钱一个的馍,拳头大小。两文钱一碗粥,白米粥,大海碗。瓦市的中段才有来往商旅夜宿打尖儿的食肆。 两人没进去,但从外头也能看到里头大堂桌子上的摆盘。就一些西北的菜,荤腥很少的那种咸菜干菜。肉也有,且吃肉的也挺多。往来的商旅买卖做的好的,不差那点馋肉的钱。只是店家摆上来的也都是炖肉。大多以量做卖点,就图个填肚子,不大精细。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安琳琅心里有数。她若是在瓦市里开铺子,价格压得低的话,卖是能卖出去。但挣的都是血汗钱,不是辛苦钱了。 至于这食肆倒是能开,但是打听了这一条街的租金。没有二十两拿不下来。 方家如今要拿二十两其实是能拿出来的,但是拿出来就是全家的家当又掏空。安琳琅不喜欢不留余地的生意,不成功便成仁,老两口拼不起。 心想着再存一存,两人跟主人遛宠似的晃到一处卖家畜的地儿。 气候和土地条件的缘故,武原镇这边其实畜牧业比农业发达。这边猪羊鸡鸭这类的家畜卖的不少。安琳琅拖着袖子被周攻玉拽变形的架势冲到了卖家畜的摊位跟前。那养羊的人黑得跟黑砖窑里掏出来的一般,胡子拉碴满脸黑红,破烂衣裳挂身上比乞丐都没强多少。 他脚边一头母羊卧在地上不停地舔小羊,手边摆着几个桶,桶里是白莹莹的羊奶。安琳琅仿佛拴不住的哈士奇冲到桶边两眼放光:“店家,这羊奶怎么卖?” 卖羊的头顶个小毡帽,打量了安琳琅几眼,不咸不淡:“十文钱一桶。” “十文钱一桶?这样的一桶?”安琳琅惊了。 卖羊的被她吓一跳,站起来就赶人:“买就买,不买就滚,别挡着我做生意!” 安琳琅知道古时候喝奶不普及,只有贵人们才喝喝杏仁奶,做点奶制品的糕点。但是西北这边可是自古就有喝奶的习惯。十文钱一桶,一大桶,廉价得令人发指。 羊奶可是最接近人奶的动物奶水,温润补虚,补钙,滋阴养胃,还能解毒。虽然喝着不好喝,但着实能补身子。安琳琅原先还琢磨着药补不如食补,但苦于没有好东西做药膳,这就给她发现了羊奶。天无绝人之路,她大手一挥:“这桶羊奶我都要了。” 周攻玉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 他一手还握在安琳琅胳膊上,欲言又止。羊奶腥膻的味道冲得他脸有些发白。 不只是羊奶,安琳琅连那头卧在地上的母羊也盯上。 “这个要二两银子。”卖羊的看出来,直接报价。 还剩二两多的安琳琅:“……”哦,打扰了。 这边安琳琅跟卖羊的商量往后都给她送一桶羊奶去方家村村尾方木匠家,她给多加两文钱。再然后拉着周攻玉逛了一圈,买了些粮食吃食,叫了个牛车送回方家村。那边张婆子得了消息就慌慌张张去找管家,将林家去方家村找错人的事儿给说了。 管家听后也是一慌。王家的大姑娘人还在家呢,得明年开春才能随林主簿一道去县城。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惹恼林主簿,指不定会坏主家的大事儿! 他顿时眉头竖起来,气得不轻:“明儿就是腊月二十三了。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儿!” 说着,他火急火燎地去找王家大奶奶禀明了这事儿。 王家大奶奶如今因为女儿的事情正春风得意,一听这事儿顿时就如同一瓢冰水浇下来,从头凉到脚。林主簿性子挑不说,林家老太太可是官太太姿态拿捏得很,脾气又大又小心眼儿,惯来会耍威风。虽然这事儿是林家下人办得糊涂,但指不定就迁怒到王家来。 她啪地一声将茶盏就扔下来,斥道:“这林家下人都是蠢货吗!找个人还能找错?干吃饭不干活,还给我们王家找麻烦!你,快去林家传一道话,让那个糊涂虫赶紧换人!” 也是凑了巧,王家大奶奶这头刚说,外头王家二少爷就进来了。 他方才就在外头,听得清楚。这会儿笑了:“娘别急。儿子方才还在私塾里遇到那方家大朗。叫个小厮过去传句话便是,让他管好自己的婆娘。” 大奶奶对自己亲儿子自然和蔼,当即就露了笑:“那你可得快些,事关你大妹妹的前程呢。” “儿子省的。”王家二少爷点点头就让小厮去找方大柱了。 与此同时,传闻颇受先生赏识读书有慧根的方大柱正抓耳挠腮地默不出书来。因为上课打瞌睡,先生让他将《弟子规》、《千字文》都给默出来。默不出来不准吃饭。方大柱学这东西已经好几年了,背背写写也没停过,但就是不入脑子。 王家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书没写几个字儿,趴在桌子上睡得四仰八叉。 被人推醒吓得直接往桌子底下钻。 等发现不是先生,才一脸尴尬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王家人不跟他绕弯子,直接把事儿说了,鼻孔朝天地让他回去管好自己的婆娘和老娘。扬言他要是做这事儿连累了王家大姑娘的前程,王家绝对不会放过方家一家子。方大柱莫名其妙听了一耳朵的威胁,搞半天就是让自家婆娘别接那五两银子的好差事? 凭什么!他心里不忿又敢怒不敢言,面上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等王家下人走了,他扭头就给地上啐一口痰:“武原镇是你家开的?有两小钱了不起?别人接什么活计关你什么事,什么东西!管真宽!我呸!” 说都不会说,不仅不会说,方大柱回去还特地嘱咐自己媳妇儿一定好好干,争取做得比镇上客栈里的大厨子做得还漂亮。若是有幸做菜得了林老太太的赏识,被传到跟前去说话。千万记得去老太太耳边嘀咕两句,非得把王家大姑娘的前程给搅混了不可。 次日天未明,方李氏婆媳俩揣着几个热滚滚的馍馍,按照指定就到了林家后门。 第12章 第十二章 自打林主簿的官做到县城去,林家在武原镇那是头一份的荣光。林家老太太以林家大功臣自居,自然是什么都要顶好的。吃穿用度,她样样都要顶好的。这回,若非是林主簿本人亲自夸好,小年夜的席面她是绝不会叫外头的厨娘来做的。 出息的儿子都说好的东西,她心里自然也是存了很大的期待。 林老太太年幼之时家境贫寒,家中姊妹众多,吃喝都是要抢的。林老太太在娘家排行老三,上不及长姐得爹娘重视,下不及幼弟得父母疼爱。长这么大为了能在家多吃一口饭,她年轻时候将吃食都看得比命还重。后来日子好了,但看中吃食这秉性还是刻进了骨子里。 常言道,子效母,子效母。还别说,林主簿这好吃的习性就是从亲生母亲之处而习来的。 老太太极看中吃食这事儿只有林家人知晓,方李氏不清楚轻重。她此时看着林家宽敞明亮的大厨房,再看着堆得叫人眼花缭乱的新鲜吃食,眼珠子都不晓得怎么转! “娘啊,”方李氏心里有点虚了,桌上有好些菜她认都不认得,“这是什么菜?” 怕漏了怯叫人看出来,她声音压得极低。 方李氏是头一回接到贵人家的差事,方伍氏怕儿媳一个人忙不过来,特地跟过来打下手。此时趁着林家下人不注意偷偷将主家的肉往衣裳里塞。闻言,忙里偷闲地瞄过来一眼。见是个树皮,那种从树上剥下来晒干的干树皮。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不就是树皮?” 是树皮,方李氏自然知道是树皮。但是树皮这东西不是饥荒年头饿死人的时候吃的吗?林家这种大户人家桌上怎么会有树皮?她心里觉得哪里不对。 手里掂量那块褐色干树皮,又凑过去仔细闻味道,确实就是树皮。 “贵人家里还吃树皮啊?这是好日子过腻了,特地来吃点苦?” 方李氏刚藏了一块肉在怀里,臃肿的破袄子也不怕脏:“谁晓得。有钱人就是有那么点古怪的癖好!树皮还不好烧?你多搞点水给它炖软烂了不就行了?” 方李氏一想也是,人老了牙口不好。她多费心给它炖软些,指不定林老太太吃着觉得好呢? “这又是什么?木头棍子?” 方李氏翻动了装食材的筐子,越往下翻心里越没底。这一大筐的肉和菜,她认得的就那么几样。肉她认得,红肉白肉,她亲眼见过自然认得。就是里头好些素菜见都没见过,更别提怎么做了。抓着一根棍子似的东西,拧一小节下来。里头白芯子还在冒水,摸一把黏糊糊的。 等了一会儿,蹭到的那块皮子痒得钻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冒水!”方李氏不停地挠,赶紧拿抹布擦。不过这东西就跟传染似的,擦到哪儿痒到哪儿。没办法,她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洗,痒才止下去。 不认得这东西,两人干脆将东西扔到一边。方伍氏心道这东西跟棍子似的瞧着不像什么好东西,没当回事儿。眼看着天色不早,赶紧张罗着洗菜摘菜。 席面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时候一忙就是一整天。林家吃的是晚饭,倒是不担心赶不及。方李氏这边为了弄得干净些,将筐里的菜都洗了三遍以上。 肉菜自然是炖,武原镇这边大肉大荤都是炖菜。无论哪家做席面都这样,方李氏也不怕做错。蔬菜大多不认得,她那回在王家看安琳琅做过。学着她切点肉下来,炒。 那天打下手她可是用心看了,安琳琅做素菜,肉和油从来就没少过。 不仅肉放得多,她作料也放得五花八门。一锅菜,那手拿个小勺子拨得跟跳舞似的,别提多好看。方李氏不记得安琳琅具体都放了些什么,想着一样放一点总归是差不了。至于这花椒八角等东西,她往日做菜没放过。见安琳琅做肉菜喜欢放,她便也学着往肉菜里头撒。 别的她不会,就是菜怎么弄得好看方李氏还有点天赋。婆媳俩在后厨忙的热火朝天,没叫林家的下人过来帮。但林家的厨子时不时过来瞅一眼,心里多多少少有点不高兴。 自家有厨子还另请,家里的厨子多多少少都不乐意。林家厨子背着手在外头转悠了很久才冷哼一声走了。 且不说镇上大房婆媳在林家大显神通,安琳琅这边一大早就起来煮羊奶。 说实话,羊奶是真的膻。一般人还真喝不下这股味儿。但这味儿也并非不能祛除,一般加入适量的果汁,不仅能除去羊奶的膻味儿,口感更好,还更能补充营养。不过方家已经穷到吃饭都算计的地步,别提冬天吃水果这一茬儿了。她昨日从镇子上带羊奶回来,顺手买了一小包杏仁。 杏仁也是能祛羊奶膻味儿的,煮羊奶的时候放几颗。待到煮沸捞出来,膻味儿基本就闻不见了。安琳琅喜欢喝奶,也舍得吃喝。她往羊奶里头加了一小块黄糖。 等几碗羊奶端到一家人面前,昨日差点被羊奶熏吐的周攻玉都诧异了。 “这羊奶……” “补身子的。”安琳琅先端起一碗,刚出锅,还滚烫得很。她小小地吸了一口,从喉咙一路烫到了心坎儿里。虽然烫,但大冷天喝着实在是好,“羊奶滋补,是顶好的东西。一日一碗,比吃鸡蛋滋补。” 方家人面面相觑,还是周攻玉先端起来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浓郁的奶香在口中漫开。半点腥膻味道都没有,还有一股丝滑的甜蜜。周攻玉眼前一亮,着实没想到闻着冲人的东西居然能做得这般好入口。他一声不吭地捧着碗喝起来。 见他喝了,方家老夫妻有些诧异。别看他们这儿子不声不响,给什么吃什么,但其实挑剔得很。方婆子偶尔饭菜做得不好,他虽然都吃完,但吃的尤其艰难。似这般眨眼就喝了大半碗,那是对这个味道相当满意。两人于是也合起来,一口香甜的奶香,脸瞬间就舒展开了。 “这东西也不贵,”除了费点糖。但这一家子没一个胖的,吃点糖也不碍事,“往后每日早晨都喝一碗。” 有好东西吃,没人会拒绝。一家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大桶的羊奶,灶上煮了一锅也喝不完。但这东西也不能九放,安琳琅琢磨着不然做个酸奶。其实做酸奶也不难,最初发明酸奶的畜牧人就是用的羊奶。就是羊奶防止在空气中太久,被细菌污染。加入酵母才使得羊奶变得酸甜,这就是最早的酸奶。 要制作也不难,安琳琅取了一小锅的羊奶出来做别的,于是将剩下的羊奶都给制成酸奶。 她这边在琢磨着怎样制作出便宜又好吃的奶制品点心,试了好几次,发现加点奶香味的小馒头似乎很讨方家老夫妻的喜欢。方老汉这等不烫嘴的木讷老头儿,锅一热,他不知不觉都吃了四五个下去。被自家婆娘指责出来,他十分不好意思:“这东西好!味道香还顶饱!” 安琳琅眉头蹙起来,指着更精细的奶糕:“这个不好么?” “好是好,”方老汉实诚,“这东西瞧着就金贵,乡下穷人家上街瞧见了也不敢上去买。” 安琳琅‘哦’了一声,意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有点儿沮丧。亏得她一手好手艺,到了这个地方实在不好施展。连奶糕都不好卖,她别的菜色就更难打开市场了。 就在方家这边琢磨赚钱的路子,林家那边出事了。 不出所料,菜色一端上桌。先不说其他,就这卖相都比上回差了许多。林主簿想着不能以貌取菜,带着一家子尝了第一筷子炖肉,脸色瞬间就铁青了。不为其他,这味道齁得死人,仿佛给嘴里塞了一堆香料,那古怪的味道一股脑儿地直冲脑门。 原以为是一道菜味道差,他逐一都尝了一块子。正常味道的就没几个,还及不上林家原本的厨子。 林家女眷也尝出味道差,但听说厨子是老爷亲自点名要的。哪怕觉得难吃,也没人敢说。此时看林主簿脸色这般难看,面面相觑之下都放下了筷子。 “老爷……” 带回祖宅的娇妾刚想说话,林主簿一筷子拍在桌子上:“人呢?给我叫过来!我特地花了大价钱弄来那么些好东西,就给我做出这一桌子鬼东西?” 林家下人被老爷这火气给吓得不轻,忙不迭地就去后厨把人给拖上来。 方李氏还在等着赏银呢?这突然被拖到主人家的跟前,吓得魂差点都飞了。她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儿,刚想问问林家下人,扭头就看到自己那偷藏肉的婆婆也被拖上来。因为一路拖动,怀里塞得拿点东西都藏不住。要挂不挂地露出来,吓得她魂飞魄散! 两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被拖到饭厅,林主簿一个大菜盆就砸下来:“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王家的席面是你弄的?敢冒名顶替欺到我林家头上来,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林主簿别的没有,一条舌头可是厉害得很。那做王家席面的厨子手艺少不得三十年,没那么多年手艺烧不出来那等味道。这一桌子菜连香料都不晓得放,根本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厨子!原本还想大过年的孝顺母亲一把,这哪儿还算孝顺?这一桌子吃下去可千万别毒死了他老娘! “官老爷冤枉啊!”方家大房是不可能认的,这可是官老爷,不是村里随便欺辱的张三李四。要是得罪官老爷,他们老方家还怎么在镇子上过得好?“是有人去村子里找到我们家,非到小人家里来叫小人接差事。真的不是冒名顶替啊!小人一家老实人,你给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官老爷啊!” 方李氏一拍大腿就开始哭,嚷嚷着不知情。就是旁人来家里找他们,他们才来林家的。 林家下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慌了。尤其是被派去方家村找厨子的人,扑通一声跪下去就开始叫屈:“奴婢真没有糊弄啊!奴婢是听王员外家里的婆子说去方家村找的人,哪里晓得谁是谁?” 一个推一个,这事儿果然就推到了王员外的头上。 第13章 第十三章 王员外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好端端的给小年给林家送节礼,却原封不动地被人家给退回来。不仅退回来,他亲自上门林主簿竟然面儿都没露。且不说王员外唉声叹气地回到家中,左思右想没想明白这里头除了什么事儿,就说大房婆媳冒充安琳琅这事儿没完。 不仅没那么容易就完,反而折腾个天翻地覆。 不为其他,就因这乡下婆子被林家下人拖来主人跟前,当着主人的面儿从衣裳下摆掉下来好些东西。肉有一大坨,好些稀罕的瓜果。林家一家子当场变脸,素来抠搜的林老太太气得脸发青,她着实没想到找人来做顿年夜饭,竟还给家里招来了贼? “来人,给我去后厨查查!” 林老太太在林家独霸这些年,吃食是重中之重,银两就是命根子!从来都是她从旁人手里抠东西,就没有人能从她手里抠走一星半点儿的。 顿时那叫一个怒不可遏,指着下面哭嚎的两个人就叫嚷:“给我查清楚,后厨到底少了多少好东西!” 林家下人哪里敢耽搁?林家管家亲自带着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杨妈妈去后厨点东西。 怕漏了什么,叫人将林家的厨子也给叫来。 大房婆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们平日里去哪家办酒席不是小偷小拿的?主人家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怎么贵人家里这么严?方伍氏吓得抖如筛糠,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连连说自己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官家太太放过她俩。 林主簿满心以为能吃一顿好吃的,希望落了空不说,更气恼这些乡下人胆大包天拿他当傻子耍:“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不长眼的腌臜婆子,把我这一堆好东西都给霍霍了!” 西北边儿大冷天先不说弄到这些新鲜蔬菜得花多少钱,就说弄过来得费多少劲儿。这要不是真喜欢吃,哪里会耗费这个力气?可这些个好东西,全一锅扔在这些炖肉里头。 后厨那些西域香料和南边来的作料,每一样都是林主簿花了大价钱买从商贩手里淘回来的,特地用来做年夜饭。别说那新鲜蔬果了,光这一小袋的肉桂皮,没个十两银子都拿不下来!林主簿一说,林家抠搜老太太心疼得心都在滴血。 “打,都给我打!”银子就是林老太太的命,祸害她的金贵东西不打死他们都算她心善,哪里还有赏银钱? 三五个形色狰狞的下人冲上来,按住婆媳俩就是一顿板子。 这小地方天高皇帝远的,林主簿这么大的官,就是这武原镇的天。别说打婆媳俩一顿,他就是将两人打死了扔出去,两人也找不到门路哭。 大房婆媳俩原以为的大好的差事没挣到一个铜板反而叫自己被打了个半死,真是懊悔得眼泪都往心里淌。等林家出了一通气将婆媳俩扔出去,这事儿到这还没完。林老太太心眼子只有针尖大是镇上的大户都心知肚明的。不仅小气,还抠搜。大房婆媳祸害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她恨不得让方家倾家荡产赔给她。 “不行,这钱我得从别处找补回来!”林老太太在镇上作威作福这些年,很懂得拿扯着儿子的大旗占便宜。尤其知晓王家为了大女儿的事情巴着自己儿子不放,她直接放话这事儿就是王家人不会办事。 这话都放出来,正琢磨林家为何变脸的王员外可不就立即打听到。 求人办事,姿态低人一等。王员外一听这个原因,又气又无辜。他哪里晓得林家下人能蠢到这份上,找个人还能找错。但是林家不认这错,他只能舔着脸认了。 林老太太的意思他也懂,就是要银子,要补偿。王员外在妻子屋里骂了一句‘吃相难看’,心里琢磨这等他的大女儿当上贵人,非得叫这家人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不可,转头叫人开了库房。王家家底在武原镇算厚的,当即拿出一百两的银垛子,亲自冒着雪又往林家去了。 他这边刚走,王家大奶奶人在屋里就砸了好些东西。肥胖的脸上肉一颤一颤的,自己儿子舍不得骂就只能骂那两个乡下人:“好他个方大郎,两面三刀地跟我王家人玩心眼子!” 她气得捂着心口直喘粗气:“给我叫几个人,我非叫他书都读不成!听不懂人话还读什么书!” 这边林王两家的热闹折腾得西街穿了个遍,方家一家四口在忙小年夜的饭。腊月二十三,安琳琅的家乡是要包送灶粑粑的。一种米粉的水煎包子。米打碎磨成粉,蒸熟做包子皮。安琳琅小时候吃的是酸菜肉香干馅儿。小时候爷爷包上一大锅,一个一个贴到大铁锅的边缘。 拿煎水煎包一模一样的煎法将包子两边煎得金黄,吃起来咔嚓脆。中间糯米的皮软糯香甜。加上中间酸香鲜的三心馅儿,肉和香干的汤汁混合在一起,加了点酸菜在其中半点不会腻歪。安琳琅小时候一口气能吃三个。每回都是吃到爷爷怕她撑死,连说带吓的停下才舍得停嘴。 武原镇这边倒是没有吃送灶粑粑的习俗。反倒是吃糖。这里有个讲究称‘二十三吃麻糖,吃不上麻糖啃指头’的童谣。讲究的是吃麻糖,夜里一家子再吃一顿团圆饭。 老方家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儿,但方老汉不知何时去过镇上买了不少糖瓜,反倒是安琳琅从地窖里找出来一坛子酸菜,想着就算身处异地也做一次送灶粑粑。她拿着两根香肠去村子里有磨的老三爷家里磨了一小盆的糯米米粉。拖着一家子在院子里包送灶粑粑。 方婆子手艺是确实有。许是在西北军营跟正经师父学过,包的一手好包子。 安琳琅只做了个示范,后头的活儿她一个人包了。反倒是安琳琅拖着病秧子工具人在后厨做奶糕。没有双歧杆菌,她这边想制成酸奶得看运气。贫穷让安琳琅放弃了自己天真的想法,她决定将剩下的羊奶制成奶糕,生得浪费了这一大半桶的羊奶。 周攻玉对于安琳琅使唤他这事儿十分坦然。他从不是个贪嘴的人,但是吃了一年多苦药食不下咽以后终于吃到让人吞舌头的菜肴,他自然很顺从自己的本能。 安琳琅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要有好吃的,他可以随时烧火。 安琳琅对于仙男朴实的内心毫无察觉,除了觉得他挺自觉以外,就只剩下时不时冒出来的嫉妒。气死人,同样在没有护肤品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生存,凭什么他是破碎的美而她就只是磕碜?难道这破世界还有性别歧视? 不想承认自己没这工具人天生丽质,安琳琅选择相信是周攻玉皮太厚。 因为皮厚,所以不长冻疮。因为皮厚,所以白皙滑嫩……不管了,再漂亮不还是给她烧火?她说提水,他就得提水,这就是知识改变命运。 安琳琅心里疯狂吐槽,面上一本正经地往豆粉捞羊乳上洒糖浆。低配版的豆乳盒子,安琳琅用仅有的工具做了五六个。大冬天的也不怕它软化,做好了她就端到一旁用东西盖起来。 堂屋里老夫妻俩将一盆的糯米团包完,差不多有六十多个。方婆子这几日在家歇着,吃得好,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虽然老夫妻俩还是瘦筋筋的,但瞧着人明显精神了许多。方老汉一瘸一拐地将一筐生送灶粑粑送到小厨房这边来,安琳琅这边也准备开始煎了。 锅底刷了一层油,一锅差不多四十个。全贴到锅旁边。剩下二十五六个生得存起来,下回想吃的时候再煎。大冬天的也不怕它坏,安琳琅盖上盖子就让火闷。 大锅做菜就是快,煎粑粑也很快。里头差不多能闻到味儿了,安琳琅这边掀开盖子就一瓢水浇下去。 刺啦一声响,那香气香的离得近些的方寡妇都忍不住伸头来问:“你们家这是在做什么好东西呢?香味儿都飘到我家里来。” 说到这方寡妇,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丧夫,中年丧子。如今三十多岁老得跟四五十岁的老妪一差不了多少。孤家寡人的,自打儿子一死就在村子受嘴巴不干净的人指指点点。她索性一个人搬到村尾的空屋子住。跟方木匠家里一样住的离村子有些距离。 但平日里也不上方木匠的家门。 毕竟她克夫又克子的,名声不好听。村子里的人都嫌她晦气,有那嘴欠的连她去河边洗衣裳都要奚落两句。她也自觉,不忘别人家门前凑。这回凑到门口问,是刚好背着一捆柴从方木匠门前过,瞧见方婆子出来倒水差点一脚栽下去。她眼疾手快地冲过来扶了一把,这才被方婆子拉着没走。 安琳琅出去走动这两次见过她几回,但回回都是一冒头就不见人了。 这回事第一回见着正脸,瞧着她脸色青黑头发花白,怕是日子过的也苦:“……婶子?这是在做送灶粑粑呢。我家乡的习俗,腊月二十三送灶神爷。” “这是你桂花婶子,”安琳琅叫婶子也没错,方婆子拉着这妇人,“一个人住咱们后屋的那间茅草房。” 方寡妇笑笑,青黄的脸上都是皱纹,但眼神瞧着挺干净。 安琳琅立即叫了‘桂花婶子’。正好把做好的羊乳盒子端出来,做了好几个。这东西不经放,最多两天就不能吃了。安琳琅这边盖子一掀开,那香甜的奶香味儿飘出来。几人都是没见过这等东西的,眼睛都瞪圆了。周攻玉在后头烧火,一双澄澈的眸子不自觉亮若星辰。 安琳琅只做不知,叫方婆子端上三个去堂屋那边吃。 方婆子闻着味儿知道是好东西,瞥了眼不好意思张口就想走的桂花,拉着人去堂屋。 三盘才端走,一道灼灼的目光从身后射过来。安琳琅拿皮扛着,转身去后头翻粑粑。鲜香的味道盖过了香甜,她才将送灶粑粑都翻了个个儿,盖上继续煎时。院门口突然涌进来一群人。方老汉看着这一群衣着体面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来人是林家的人,一顿席面打了水漂。林家的小年夜饭还得吃。叫林家的厨子做也来不及,这会儿是来将安琳琅找过去赶紧给林老太太做一顿饭。 林家仆人说明缘由,院子外头还慢悠悠地跟着一辆马车。 这边方老汉还没带人过去呢,就看着马车里头下来一个胖墩墩的白脸中年男人。那男人背着手推开仆人搀扶的胳膊,张口就问:“你家里头是在做什么呢?” 方木匠不认得林主簿,但看得出来这个人是主子。一口口水呛喉咙里,他磕磕巴巴说家里在做送灶粑粑。 “送灶粑粑?这是什么东西?”林主簿是地道的西北人,嗅着味道就往后厨里头走。 不用方老汉带路,他就跟馋嘴的猫似的到了后厨。 安琳琅这边刚揭开锅,就看到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这什么?” “吃的。”安琳琅感受到食客的目光,眉头扬起来。 “闻着味道不错?” “还可以。”一个嘴馋的食客,安琳琅心里判断道。 “哦,”林主簿点点头,想吃,但不好自己开口。眼睛愁着安琳琅看了许久,都没留意到大灶后头还做这个天仙。就光盯着锅里的那一个个黄橙橙的送灶粑粑,“武原镇这边少见。” “嗯。”奸商安琳琅张口就要钱,“稀罕吃食,一个十文钱。” 林主簿胡子翘了翘,从裤腰带上扯下来一个荷包丢给安琳琅:“先给我拿一个。” 安琳琅将荷包捡起来,顺手拿起锅铲铲了一个拿纸包起来递给他。热热的东西冷不丁拿手上烫得很,林主簿烫得手一缩,赶紧去捏耳垂。人在别的时候能装,吃的时候总归是装不了的。那香喷喷的油米味道一进鼻子,林主簿这已经张大嘴一口咬下去。 刚出锅,软软糯糯。两边脆脆的边儿,一口.爆.汁,加了酸菜的馅儿美得人眼睛眯起来。 林主簿烫得嘴来回捣腾,龇牙咧嘴别提多搞笑。却硬生生几大口吃完了。手指头的油花子要不是有人在,他能当场嘬。忍了忍,白了安琳琅一眼:“里头少说也有三四两,不晓得再给老爷我来两个?” 安琳琅立即上道儿给他铲了两个。两个也是刚尝个味儿就下了肚。 本来是来要安琳琅给做席面的,林主簿吃了三个送灶粑粑下去。直接将这一锅四十个粑粑全给买了。三个刚出锅的粑粑下肚,吃食极大地遏制了他的烦躁。这会儿天色以晚,肚子不饿,他席面也不大想吃。扭头盯着盖子下面盖得东西,他问安琳琅还有什么东西能拿出来叫他一并兜了带走。 奸商挣钱讲究一个见缝插针。 安琳琅于是立即想到自己的香肠,赶忙从后头取出来十来根:“拿这个蒸饭,再卧两个蛋,加点蔬菜。小砂锅蒸,等饭蒸熟了,再调个酱油一瓢浇上去。保准你喜欢。” 林主簿不认得香肠,但他识货,看得出来是实肉灌的。 “不好吃拿你是问。” 安琳琅:“……酱油若是调的不好,米蒸的火候若是不对,也有可能不好吃。老爷要是想要的话,三十文一根,本就是做来自家吃的,做的也很少。” 安琳琅这边一说做得少,林主簿立即就要了。 他那荷包扔给安琳琅了,想着里头的银钱绝对够付眼前这些吃食的本钱。林主簿完全不管安琳琅的手艺值多少钱,他反正就给这么多。 安琳琅也算是给面子,没问他要钱。 这会儿林主簿嗅着满屋子的米香味儿,也没提让安琳琅去镇子上做席面的事儿。有这些送灶粑粑,明儿得空再叫人去做也是一样。这么一想,怕这东西冷了,他招呼仆从赶紧回镇上。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方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林家人已经离开了。 安琳琅颠了颠拿着四两五钱银子的荷包,默默将剩下的二十五六个送灶粑粑重新起锅刷油,煎。 第14章 第十四章 剩下的二十几个送灶粑粑一次煎完,方婆子还送了桂花婶子几个。 这种吃食刚出锅是香的出奇,焦黄的皮子咬在嘴里咔嚓脆。安琳琅自己也是吃了三个才停嘴,就别提方家老两口。二十几个若不是克制着,一顿就吃完了。 夜色渐渐黑沉,方家一家四口围在堂屋的小方桌前。桌子中央一盏昏黄的煤油灯,门缝里时不时穿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这般围坐在一起,安琳琅将放外头冻了几个时辰的羊乳盒子端过来。吃着甜点,听着门外呼啸的寒风,倒也有种岁月静好的舒适。 今年的这个小年算是老两口这些年来过的最舒坦最顺心的一个小年夜。吃着可口的饭菜喂得肚子溜圆,一双下人坐在跟前,方婆子眼睛里都忍不住泛出泪花。老头子这儿媳妇买的好啊! 小年夜没有守夜的习俗,吃罢甜点,收拾收拾便准备去睡了。 安琳琅盘算一下手里头的银子,先前商旅留宿的十两,加上卖香肠的,一共十七两。送灶粑粑误打误撞的,林主簿随手丢来的荷包里头五两三钱银子。虽说昨日去采买花了些银子,但安琳琅上回去王员外家做席面手里头还剩了三两。 这般零零总总加起来,在镇上开一个食肆的本儿是差不多,估计还有剩的。钱攥在手里只会是死钱,只有流通了才能钱生钱。安琳琅沉吟片刻,将自己想去镇子上开食肆的事情说了。 话音一落,堂屋里鸦雀无声。 方老汉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两人一辈子一门手艺安保终身的本分人,有门吃饭的手艺就安安稳稳过日子。突然说开铺子,他们下意识地反应惊慌而不是惊喜。 “镇子上做买卖的,起早贪黑,都是挣得辛苦钱。”方老汉也不是不同意,他如今也算瞧出来了。自家这个儿媳妇是个有本事的,挣钱这事儿到她手里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但这个挣大钱是靠运道的。似这种给大户做席面一年都不一定碰上一回,更别提贵人来家中送银子。别这几回挣大钱给了安琳琅错觉,让她以为镇子上人人都是随手都能掏钱买零嘴的富贵人,“你别瞧着几个老爷出手大方。武原镇下几个大村庄都吃不饱饭,哪有闲钱去镇子上买吃食?” 安琳琅当然知道,但辛苦钱也是钱。一家子四张嘴,两个还在吃补药,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 坐在一旁当壁花的男人忽然插一句嘴:“那就从最便宜的做起。” 清越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安琳琅耳廓蓦地一麻。 她跟触电似的往旁边一缩,微微蹙起眉头看向突然出声的男人。 桌子上摇曳的烛火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脸干净得不见一丝毛孔。此时纤长的眼睫在他眼下氤氲出两团青黑的影子。周攻玉缓缓抬起眼帘,烛光透过眼睫的缝隙照的他眼神半明半昧。不知是否是安琳琅的错觉,总觉得被她使唤了几日,这人看着眼神都有生气了许多。 仿佛一潭古井无波的井水被月光映照到,水色平静依旧,但水面之上却月色霖霖。 这人这几日都跟着安琳琅,两人其实不大说话。大多时候就是安琳琅做吃食,他在另一头烧火。虽然很安静,但存在感极强。安琳琅特地在手边摆了一盆井水,若是脑筋不清楚被美色所迷,她脑袋往盆跟前一伸。看一下自己的尊荣,就能瞬间清醒。 不管安琳琅的举动用意周攻玉看明白没有,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安琳琅对他的疏离。虽然无奈,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所以也没特意拉近两人的关系。 安琳琅说话他很少接话,这回突然出声自然吓人一跳:“三五文钱,一般去镇子上的人还是吃得起的。” ……这个道理安琳琅自然懂。十家连锁店的女boss是说着玩的吗? 但这个话安琳琅说不如周攻玉说有分量。 方家老夫妻俩道理自然也懂,三五文钱若是吃不起,镇子上岂不是没人卖吃食了。 但怎么说呢?庄稼人出身的老实人,总归是看中地里的出息和手艺。总觉得买卖朝不保夕。方婆子擅厨,年轻时候就已经有一手好厨艺。寻常的吃食她做出来比镇上店家卖的好吃不知多少。但这些年就是没想过去镇子上做生意,就是觉得做买卖不靠谱。 毕竟卖吃食的那么多,真正挣到钱的也就那么一两家。做生意的手艺好是一回事儿,运道好又是另一回事儿。镇子上赚钱的是少数人,大多数人挣的还不如方老汉做木匠挣得多。 最重要的是,老两口在村子里一辈子。让他们搬去镇子上,一想到面对新环境,两人就惶惶不安。 两人脸上也不藏事儿,周攻玉一眼就看出来。笑了笑,安抚道:“爹娘也不必担心,去镇子上开铺子就白日里卖卖吃食,夜里还是得回村里歇息的。” 这话说出口,老两口眼中的惊慌果然就平复了许多。 “……说的也是,”方婆子笑了笑,心放下了,“咱们家的银子才够买个铺子,宅子可买不起。若是真做那等吃食生意,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一把。” 方婆子这些年给人做席面多,其实她最擅长的是做包子饺子等面食。不过这些东西富贵人家不爱吃,自家日子窘迫也吃不起。好好的一手面点手艺就这么埋没。 方老汉却知道:“你娘年轻时候做的一手好包子,当时就是营长吃了都说好。” 安琳琅意外地看过去,方婆子摆摆手:“老了老了,多少年不做,怕是手艺都生疏了。” 手艺可不是背书,那花功夫炼的东西,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安琳琅看老夫妻脸这模样,知道开食肆的这事儿基本是八.九不离十了。得了两人同意,后头的事情自然就好往下考虑。她原本是打算先做平价吃食开始,平价吃食打开名气,才会吸引更多的客流量。这时候名声都是口口相传的。武原镇也不大,一点风声传出去整个镇子都知晓。店开好,不怕无人问津。 武原镇穷是真的穷,往来的商旅也是真不少。如今腊月里还有人冒着风雪走动,更别提平常时候。做这个生意定然是不会错的。 今夜先提出来也就是打个招呼罢了,真要着手,后续还得多方考察和衡量。 周攻玉抬眸瞧着窗外,夜已深。这会儿也不必守夜。方老汉扶着方婆子进屋去歇息,安琳琅收拾收拾碗筷,便与周攻玉各自洗洗回屋睡下。 这个冬天雪特别的多,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一大早就是一个大雪天。 因着雪太大了路不好走,安琳琅开门就看到拎着一桶羊奶在门口的卖羊大叔,心里很是一惊。他那顶破毡帽上挂了一层白,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一手牵着个挂铃铛的母羊,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还是前几日穿的那一身。见着安琳琅,哆哆嗦嗦地将羊奶递给她。 “早上刚挤的,鲜的很。” 地上的雪得淹到了膝盖处,大叔的裤子小腿以下颜色都跟上头不一样。安琳琅看他双颊通红发紫,实在冻得够呛,赶紧去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放羊的大叔姓余,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人,就住在翻过山的那个小村子的村尾。白日里去山里放羊养羊,大清早去镇子的瓦市里卖羊。买羊奶的只有安琳琅一个,他每日放羊起得早又走得远,顺手拎过来挣个十二文。安琳琅过意不去,大雪天的,收下了羊奶。去灶上拿了两个送灶粑粑。 这余大叔也没推脱,三两口吃了。帽子一带,迎着风雪牵着羊就走了。 安琳琅看着他的背影走远,扭脸就看到一个打扮算体面的男人怒气冲冲地往方家这个方向过来了。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子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手里拿棍子的,拿铲子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这边来。安琳琅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那些人帽子绑着脑袋,大雪刮得根本看不清脸。 刚准备把门关上,那边冲在第一个的男人就突然喊了一声:“那个谁,叫二叔出来!” 安琳琅冷不丁的没意识到喊的是她,啪地一声就把门给关上。 外头的人眼看着门关上就怒了,砰砰地就在外头砸。 安琳琅莫名其妙,东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周攻玉披着厚衣裳就走过来。他平常脸色都是淡淡的,除了偶尔看到新奇的吃食会眼神清亮些,大多时候都一副不动如山的高人模样。 此时大步走过来,门哗地一拉开,黑着一张脸站到安琳琅的身前:“什么人在此喧哗!” 虽然病弱且消瘦,但这人板起脸来仿佛万剑齐发,气势逼人。 站在第一个的方大柱一口气噎住了。不仅他,跟来的一群人齐刷刷地退开了两步。好半天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病秧子吓住,这群人顿时恼羞成怒。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你就是那个病秧子吧!你爹你娘呢!叫他们出来,我找他们算账!” 周攻玉眼尾缓缓地挑起来,那利刃一般的锐利目光从他眼中射出来:“何事?” 方大柱心里发憷。不知道为何,这个病秧子堂弟明明看起来一推就倒,但怎么这么渗人? 他努力壮着胆子,但靠近这个堂弟他这膝盖就不自觉地发软:“我,我来找他们算账!是不是他去王员外家里补的鬼,害的我被私塾赶出来了!” 说着,他给自己壮胆,从身后拉出一个人。这堂弟漂亮得不像真人,他有些难听的狠话都说不出口:“我可是老方家唯一的读书人!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给老方家光宗耀祖的!你们家背地里给我搞鬼。害的我不能读书,对不住老方家的列祖列宗!” “就是!”那人正是方家二叔伯,也就是方木匠已过世父母的幼弟。年纪一把了在女儿家住着,方大柱为了出口气,一大早把人接过来,“大柱可是老方家最出息的人,你们害了老方家一家子!” 方大柱是方家唯一的读书人,从十三岁开始读,读到今年都十四年了。会写门帘,能认字儿。在老方家那是顶顶厉害的人。别说大房一家子省吃俭用地供他,就是别家为了家里能出个官儿,也是从牙缝里抠出一点银钱给大房。就指着方大柱发达以后带着一家子人鸡犬升天。 花了那么多银子供的人被镇上的私塾给赶出来,往后都不能去读书了。听说是老二家搞的鬼,这些人能不炸锅?恨不得把方木匠夫妻俩拖出来打死。 安琳琅打量着这看起来就是痞子的方大柱,都无语了。 就这,还是读书人? 方大柱还不知她心中怎么想,他正唾沫横飞地夸夸其谈。直说私塾先生有多看重他,从他第一回入学至今都在夸赞他聪慧,读书有慧根,是妥妥的大官的料子。如今只是运道没来,运道来了就能一飞冲天。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周攻玉的鼻子骂方家二房有多自私,不顾方家的未来。 “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后面是什么?”安琳琅突然打断他慷慨陈词,问了一句。 滔滔不绝的方大柱喉咙里一噎,嗝了一声,懵。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方大柱:“……” 周攻玉眯起眼睛,转过头,垂眸凝视着从他身后伸出脖子的安琳琅。安琳琅扒拉着他的胳膊,一副讶异的模样:“……《论语》都不懂?你跟我说你读书有慧根?就你这样的童试都过不了,你还想当大官?当县里的读书人跟村里的文盲一样都听你胡扯?” 话音一落,方大柱的脸涨得通红。 第15章 第十五章 安琳琅的一顿奚落,方大柱身后的人虽然没听懂,但却看明白了。 众人惊疑不定,半信半疑地看向方家最出息的子侄:“大柱,这死丫头说的什么?什么论语?” 方大柱哪里晓得什么论语?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连《弟子规》都背不全乎,学四本书已经是极限,哪里还晓得什么别的书? 况且武原镇这等小地方就镇子上一个私塾。据说是县城里的老童生办的,老通身自己读了一辈子书都没考上秀才,学问没多少,哪里能交出什么厉害的学生来? 本身教书的就是半桶水,再教个脑筋不好的学生,自然就更稀里糊涂。方大柱不想人前露怯,张口自然是赖:“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懂什么?!当着方家各个长辈的面儿也敢胡说八道!还论语?什么狗屁论语?我怎么不知道!以为说两句鸟语就能糊弄住人?笑话!” 安琳琅都惊了。这是吃准了方家人信他,耍赖到底了! “……难道你学到今日,还在学《弟子规》、《百家姓》?”安琳琅面上不动声色,保持诧异的神情直勾勾地盯向方大柱的眼睛。 方大柱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不好。 他读书不多,但年月却不短。十三岁开蒙,到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满打满算也有十几年。但读过的书有限,资质不行是其一,小地方书籍教育资源匮乏是其二。老话说半桶水响叮当,方大柱对自己读书的事十分自傲,并且打心底不觉得一个买来的女子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 脖子高高昂起来,十分不屑道:“先生说读书切忌好高骛远,底子打得好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话还没说完,安琳琅嗤笑了一声:“听说你读书已有十几年。十多年读到今天,居然还在读五六岁孩子的启蒙读物,就算打底,你这底儿也打太久了……” 话音一落,跟着来的方家人脸色就变了。 说到底,方大柱是侄子不是亲子。方家几个叔伯肯抠银子出来供,就是看在大房总夸方大柱有慧根的份上。若这就是个蠢蛋,他们这些年贴补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其中方家四叔,最小的叔叔就说话了:“大柱,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原以为是个装腔作势的野丫头,三两句话一下掀了他的老底,方大柱惊慌之下恼羞成怒:“你瞎说什么,你识字吗!你晓得什么是读书,晓得字怎么写笔怎么拿么就敢胡咧咧?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在跟个读书人指手画脚,笑死个人了!” 说着话,他手就挥上来。 一巴掌没打下来,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捏住了。 “书读得不多,四书五经都有涉猎。三四岁孩童读的启蒙书学十年,乡试的门槛儿你都踏不进去。” 说话的不是安琳琅,而是将冒头差点被方大柱砸脑袋的安琳琅别到身后的周攻玉。 他身量修长,人站直了将安琳琅挡得严严实实。 上身破旧的青布袄子,下身也是褐色的厚裤。但这人消瘦的身形愣是穿得笔直修长。周攻玉握住方大柱挥过来的胳膊,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抬手一挥。轻轻的一推居然将人推了个踉跄。方大柱蹬蹬后退两步,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进了雪中。 “滚!”周攻玉面上瞬间敷了一层寒冰,变脸就在一瞬间。冷冽的目光犹如千斤重,一一扫视了在场的方家人:“再无故来我方家门前砸闹,别怪我不客气!” 安琳琅有人挡着不怕死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嘴一撇,精准插刀:“四书五经乃李朝历代科举必考的书目,连《论语》是何书都不知的蠢货,奉劝你别去乡试上丢人现眼!再说,你读不成书,该不会是蠢笨如猪被先生给赶出来,故意赖到我爹娘的头上!” “你!”方大柱脸涨得通红。 地上雪被人来回压平,他脚下搭话,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家,”安琳琅笑了一声,“有这个闲工夫怀疑我的话真假,不如去镇上打听打听。武原镇就那么大,私塾也就一个。他在哪儿读书你们稍微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人是好是歹一清二楚。” 方大柱慌了:“你胡说!别听她的,她就是张口乱扣屎盆子……我读书这么多年,叔伯都看在眼里,好坏也都知道……” 方家叔伯们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信谁。 安琳琅却懒得跟这些人争辩,啪地一声将门合上,扭头就准备将鲜奶拎起来。身边周攻玉已经将桶给提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后厨去。 安琳琅耸了耸肩,如往常一般煮杏仁羊奶。 喝了几日羊奶,但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好。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本就底子不错的,吃得好睡得好,暗黄的脸自然就有了点亮色。不过西北边儿天气冷,冻疮没那么容易好,但比起才开始的红肿吓人已经没那般恐怖。 周攻玉也如往常一般烧火,一边煎药一边透过锅灶的缝隙瞥了安琳琅几眼。 虽然知晓她是从瓦市上买来的,但这年头女子识字的确实是少。尤其是民间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少有姑娘家读书识字还张口就是《论语》摘句的。除非是官家出身,但官家出身的女子即便受家族所累被发卖,那也是充入司教坊,甚少有沦落到牙行被私下买卖的。 心里猜测着安琳琅的来路,一大早去镇上买粮食的方木匠这会儿却在马路上被几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他头顶着毡帽,手里握着牛鞭。连人带车地停在路边,缩着脖子等前头的马车先过去。前头的马车不仅没走,还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从方木匠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西北少见的好料子,披着厚厚的大麾,冷不丁一眼敲过去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车下面一个打扮十分体面的魁梧男人伸过手,一手举伞一手搀扶着年轻男人往镇子上最大的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听到几人在说话:“确实是卖到这个地方来?可打听清楚了?” “是的,五爷。”壮硕的男人声音跟闷雷似的,“表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儿,十之八.九。”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让我出来找!这都在外头找了三个月也不提叫我回去的事儿!老太太当真是偏心真偏的没边儿了!”那‘五爷’的脸被兜帽挡住了,但听语气也听得出十分不满。时高时低的嗓音,显得极其的尖锐,“若非我没有个好娘,哪里会被人这般欺辱?” “主子息怒,事情既然交代到您手上。办的漂亮些,也好给家里瞧瞧谁才是有真本事的。” 这句话说得好,‘五爷’的脾气瞬间被压下去。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身影隐没在客栈之中。马车随着主人离开被客栈的跑堂牵走,路可算是空出来。 方老汉冻得直打哆嗦。腊月二十几镇子上已经没有多少商铺开门。但家里多了一口人,安琳琅做饭又是个舍得的。几天家里吃得喝的很舍得,他怕这么吃下去粮食不够吃,才一大早上爬起来镇子的米店大袋子米面回去。 方家一家子在武原镇十几年,方老汉腿脚不便,不做田地里的活计。粮食都是从米店粮食买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这般大方。米店老板跟他打交道多年,多多少少清楚老方家的情况。知晓这老夫妻日子过得苦,见这老汉终于舍得吃一回,诧异之余还大方地送了他一包赤豆:“回头煮粥也是好的,听说婶子前些日子摔得不轻。吃点赤豆补补血。” 方老汉推脱不了就收了,想着米店老板若是打什么家具,他能给他算的便宜些。 自打有了银子,家里头的日子好像处处都在变好。吃食有了,人气儿也有了。扭头又瞧了一眼满满半车的好东西,他心里头忍不住的高兴:“今年是个好年哦!”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正好安琳琅这边朝食也做好了。 方婆子如今能自己走动,自己收拾了,在炕上就躺不住。劳碌一辈子的人闲不下来,歇下来就总想事事给安琳琅帮一把手。安琳琅手脚麻溜,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想了想,就从屋里拿了针线出来给家里人的衣裳鞋子都补补,于是端着笸箩去了屋后头的桂花婶子家。 方老汉回来路过方家村,见平素最是热闹的大房这会儿竟然关着门,心里还诧异。但经过这些事儿他也算对兄弟姐妹冷了心,心里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伸头往里头瞧的意思。 等赶着牛车到了家,屋里屋外没找到方婆子的人,听说方婆子竟然去了桂花婶子家。 “大过年的,你娘怎么去了桂花家?”方老汉嘀咕了一句。 桂花是个可怜人,无儿无女。方老汉倒是没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嫌她晦气。真的是觉得诧异,毕竟邻里邻居地住了也有三四年,两家没什么来往。 别的话也没说,朝屋后头喊了一声。方婆子端着笸箩就笑眯眯地回来家。 大房闹得那一处没人说,方老汉一路也没听人说什么。 方婆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顾忌老伴儿才对大房诸多忍让。但忍让归忍让,不代表她心里不委屈。这会儿大房跟其他几房闹起来,几房叔伯发现大房这些年满嘴胡话骗了他们不少银子,闹着要大房吐出来这事儿她自然是装聋作哑不提的。 吃完早食,安琳琅琢磨着大过年不能没有零嘴儿。想着该做些小零嘴儿过年,平时甜甜嘴儿。与此同时,镇子上那贵人青年脚刚一踏入客栈的门槛儿,就被里头破烂的住宿条件给气出来了:“立即给我想办法!这个屋子我是绝对不住的!” 穷乡僻壤的客栈居然漏风,一股子呛人的霉味:“换!给我立即换!” “爷,穷乡僻壤的,除非住到大户家里,否则这已经是最好的客栈了……”仆从们也为难。从江南到西北武原镇,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这娇气的五爷怎么还没习惯呢。 “我不管,”林五心中本就委屈,怒火一激,心头火蹭地一下就燃了,“大过年的,我觉不受那份罪!” 仆从们面面相觑,顿时就难倒了。林家在江南虽然是大户人家,但那点威风可使不到西北来。中原地区或许还有人卖林家人面子,这里就不一定了。再说,他们身上的盘缠剩得也不多,五爷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将就,他们也很难办…… “几位是从中原来的?”巧了,刚被父亲骂了一顿的王二听到这边的话,眼珠子一转凑上来。 林五虽然是林家庶出的公子,但林州牧的庶五子这个身份对外却是足够了的。他上下打量了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下巴微微抬起来:“你是……?” “我是镇上首富王员外的长子,刚才听闻公子没处歇脚?” 王二读书不行,办事不牢靠,但挺有眼色。他一眼看出林五身上的料子昂贵,脚上的靴子都是绣金线的。猜测这人怕是什么贵人家子弟出门游学,仗着胆子大就上来搭话了:“我家就在镇子南边的富人区。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家里借住几日?”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这乡下小子的野心都心在脸上。林五一眼看穿,心里嗤之以鼻的同时他连想都没想,上了马车就让车夫掉头随王二去。 王二心中一喜,刚想打听林五身份,就捡到马车的帘子落下来:“带路吧,银子不会少你的。”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个年,武原镇与往年比是颇有些不平静的。 王员外没想到自己讨好了半个月的林主簿,居然因为两个投机取巧的乡下婆子翻了脸。本来说好的将王家大女儿记入秀女花名册,明年正月十五过后就带回县城。结果这边又赔了一百两银子进去,林家那边态度还是含含糊糊的。 心里闷气,但全家为大女儿能做贵人砸银子都砸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王员外摇头晃脑地叹息,刚从门外进来就被门口气派的马车给惊着了。他那个不省心的长子正站在马车边上,跟一个不晓得是谁的人寒暄。王员外能在武原镇日子过得这般滋润,除了家底够厚以外,他也算是个成功的商人。走南闯北见得多,一眼看出那人穿得是江南的云水缎。 云水缎不便宜,就是在江南都卖出天价,听说是专门供给京城贵人穿的。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银灰色的云水锻,不出意外是贵人。 面上立即挂了笑,他乐呵呵地就凑了上来:“这是怎么?是中原远道而来的友人么冲儿?” 冲儿,也就是王冲。王员外的长子。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这王家父子俩站在一处,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瞧出林五身份不一般,开头第一句话也大差不差。 林五昂了昂下巴,身边的仆从立即上前将借宿的事情说了。 王员外没计较林五傲慢,反而因为他姿态拿捏的高,态度更殷勤了些:“当然可以。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来者都是客,大雪天能到王家借宿就是一种缘分。王家屋舍多,且住着便是。银两什么的,这年头出门在外谁都有难的时候,我王家素来讲究一个缘法,不大计较这些。” 姜还是老的辣,虽然父子俩一个德行。但王员外这话说出口就叫人听着舒服多了。 王员外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借宿的人也不好真不给银子。林五确实不吝啬那点钱,此时被风吹得脸颊疼。他不耐烦跟人寒暄,敷衍地点点头就让下人领路进屋。 王员外也不在意,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始终和和气气。笑眯眯地让后厨赶紧送些可口的吃食上来:“武原镇小地方,没什么精细的吃食,都是填填肚子。若是味道不好,公子多担待。” 林五摆摆手:“将就将就便罢了。” 天色渐渐阴沉,寒风呼啸,天空眼看着又要落雪。 西北边天黑得早,才午时天空就已经不大亮。一般这个时辰都已经吃罢了午膳。王家厨子还记恨着上回主家撇开他单独找人做席面的事儿,这些日子做吃食都不大上心。前院那边传话过来,他人在食材的筐里翻找了几下,就找出来两根黑乎乎的东西。 厨下光暗得很,若非闻到肉味儿,这东西瞧着都有些腌臜。 刘厨子冷哼一声,想着上回张婆子说这玩意儿蒸着吃。于是也不管前院说的什么贵人,他将这黑乎乎的一根放到米饭上就这么整根地蒸了。 烧火有烧火丫头,他将东西丢到饭上就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木凳上嗑起了瓜子。刘厨子敢这么干自然是有底气的。他是来王做工,可不是人都卖给王家做奴仆。东家厚道他就多干些日子,东家不厚道,他就糊弄了事。反正整个武原镇,也找不到手艺比他好的便宜厨子。 这米是南边来的米,香得很。火候一上来,米香味儿渐渐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特又缠人的肉香味。嗑着瓜子的刘厨子鼻子抽了抽,放下瓜子就过来揭了锅盖。 肉香味是从黑乎乎的东西里飘出来的,这会儿估计是蒸熟了。黑红变成得红殷殷,瞧着十分喜人。 刘厨子一愣,拿了双筷子将东西夹出来。想着,切下来一小片放嘴里。 一股鲜美的肉味儿在嘴里绽开,除了肉,还有葱姜蒜的味道。不晓得里头加了什么东西,要在嘴里齿颊留香。刘厨子尝了一个觉得没尝出来味,又切了一片。 连切四五片,将香肠都切除一个角来他才讪讪地停了手。这东西味儿可真带劲…… 既然切了个角,干脆都片成片。不然这一根端上去得多难看? 刘厨子悻悻地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怕模样不讨喜还特意给摆了个漂亮的盘儿,顺手又炒了一盘素菜做搭配。这般装了一小食盒的吃食,才让前院的小丫鬟将吃食给客人端过去。 且不说香肠在王家放了几日才被端到林五的面前,安琳琅思来想去,觉得过年还是得屯点儿肉。 先前为了挣钱,她将那整只猪都给霍霍得所剩无几。剩的那半扇小肋排也放不到大年三十,只能再买些。猪肉是不想了,腊月二十三以后村子里没人杀猪。镇子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仅剩几家食肆还开着,给往来的商旅打尖儿住店。所有的人都在为过年忙碌。 “没了猪肉,羊肉也行。” 说起来,冬天吃羊肉锅才是绝配。但是这年头,却不是谁都吃得起羊肉。羊肉比猪肉贵,贵上几倍不止的。只因这年头的猪都是不阉割的,不管是家养的猪,还是散养的猪,肉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骚腥味儿。在宋朝,猪肉更是排在肉类最下等。 一般的人家做猪肉,若不能去掉猪肉的骚腥味儿,是很难做的好吃的。但羊肉就不同了,羊肉肉质绝佳,乃肉类第一。哪怕西北边养羊放羊的人多,也不能让羊肉的价格便宜起来。 “一只羊少不得二两银子吧?”方木匠经常去瓦市,也算清楚物价,“过年卖的更贵。这个时候了,若是卖羊就是整只卖……” 言下之意,为了吃个肉花二两银子,舍得吗? ……舍不得。安琳琅还准备来年的春节以后就开食肆呢!好不容易存够了铺子钱,若当真为吃口肉就给花了,那可真是馋疯了:“罢了,羊肉等家里日子再好些再吃吧。过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照方家老两口来说,这小半个月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年里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吃到嘴里的是外头花银子都买不到的美食,儿子和老婆子身子都好了不少。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媳妇儿里里外外帮衬,他们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有了主心骨儿。这等好日子他们往年哪里敢想? “好好,琳琅你安排就好。”方木匠想到那日从山里捡回来的什么黑松露,煮汤的味道他至今都难忘,“篓子里还有点什么黑,黑松露。” 说着,他去到门后头将背篓子的盖儿打开,往地上一倒。倒出了差不多五颗黑松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冬笋。也是那日看安琳琅烧笋丝炒肉,他才趁着闲去山里挖的。 方婆子乐呵呵的:“这个好,这个好,去大东家或者旺财家买一只鸡,就够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本想着过几日买鸡,拖到二十八这日去村子里问,家家户户的鸡鸭不是卖了就是都杀干净了。方木匠想买,花四十文钱买,他们也匀不出半只来。可大过年的没有荤菜怎么行?没了肉,这过年都觉得没了好兆头。 不过好在安琳琅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特意将排骨给腌了。原本想着方家村交通不便,过年估计买不到肉,果然过年就买不着。有了腌肋排,一样肉菜还是不够。 “不然去镇子前头的河边碰碰运气吧?”安琳琅忽然想起来,鱼也是肉。 周攻玉如今都不大在东屋待着,在后厨烧火几乎成了他这半个月的常态。他听说鱼,眉头就蹙起来。不为其他,实在是鱼不好做。做的不好极为难吃,对吃鱼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至少他在武原镇这一年多,尝试过一次以后便不想吃哪怕一口的鱼。 心里想着,发现一道视线落到他脸上。他抬起眼睫,眉头一挑:“……我去抓鱼?” “不然呢?”安琳琅眨了眨眼睛,“你让我去抓?让爹去抓?让娘去?” 周攻玉:“……”也是。 外面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大雪天。基本上西北的冬季就是在大雪中度过,门口的积雪一层盖过一层,都已经有膝盖这般高了。周攻玉戴着斗笠抓着背篓站在门口。那斗笠是方木匠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即便如此滑稽的装扮,这个人的神色依旧从容。 他看着安琳琅,安琳琅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许久,周攻玉将背篓往背上一甩,踏出了方家的院子。 人一走,安琳琅就折回后厨去熬粥了。腊月二十八喝腊八粥,这是天南海北都一样的,只不过根据不同地方的不同习俗,八种材料会有所不同罢了。不过安琳琅没有按传统去真的找齐八种食材,现实条件太匮乏。她就用方家有的几样东西,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 她这边熬得软糯喷香,方家的院子门又被人拍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贪嘴的林主簿,而是王员外府上的人。人还是熟人,张妈妈。见着安琳琅第一句,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上回你给的香肠还有么?不知小姑娘三十能不能空一空,去镇子上做一顿年夜饭?大过年的也不亏待你,十两银子……” 第17章 第十七章 腊月三十去给人家做年夜饭,就是张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为不好意思,王员外才将工钱开得这么高。做一顿饭,十两银子。 安琳琅倒是没有什么过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讳。她在现代之时经常除夕满世界飞,全年无休。除夕对安琳琅来说更多只是个象征,没有太多信念的东西在。不过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视除夕一家人团圆的。方婆子听到外头张婆子的话,扶着拐杖从门里出来,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 张婆子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两银子说事儿。 “这回这个是好差事。大过年的,把人叫去做饭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说了。十两银子是辛苦钱,若是得了贵客的夸赞,还有红封。”说着,她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这个数儿。”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路嘉怡没办法狠心将她送回,只能体谅她的处境顺从她的心意。 毕竟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确实地位悬殊。 安玲珑这般好的品行,那般体贴的性子,路家长辈明明走赞不绝口。就因为安玲珑庶女的身份,长辈也只是答应他纳安玲珑为贵妾。若当真因安玲珑之故弄丢安琳琅,安玲珑作为一个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说林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无法向远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无奈,为了能让安玲珑安心。他只能先斩后奏去信一封回路家,带着她便远上西北来寻人。 且不说路嘉怡不顾礼法,孤男寡女一路从江南远上西北,外人会怎么看。但随着安玲珑时常晕倒,路嘉怡也没有了以往的拘束。偶尔不注意之下,也顾不上举止越界。 此时他充耳不闻掌柜的话,只低头轻声细语地问了安玲珑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冷着一张脸让掌柜的准备热水。 两人相携上了楼,路嘉怡先送安玲珑去歇息。进了屋子,安玲珑不声不响的又红了眼睛。路嘉怡扭头见她坐在桌边啪嗒啪嗒地落泪,心里知道她又伤怀了。 果然,安玲珑抽噎了片刻就开了口:“若姐姐当真如林表哥所说,卖入了妓馆……可怎么办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滞,面色也有些难看。 虽说安琳琅心肠歹毒,作恶不断。但归根到底,也没有伤人害命。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慕爱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事儿。若当真被卖入妓馆,那…… “凡是别总往坏处想,”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毕竟沦落风尘的不是他,“兴许没那么糟。” 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可是林表哥说就是被妓馆……” “罢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里怕,心里彷徨。一路上安抚惶惶不安的安玲珑他已经安抚出经验来。于是放下了茶壶,单手将人搂进了怀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热水来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珑呼吸顿了顿,脸贴在路嘉怡的怀中,轻轻地点了头:“嗯。”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不管是钓还是抓,病秧子拎着桶回来之时桶里有差不多四五条鱼。两条鲫鱼,一条两三斤重的黑鱼,两条青鱼。安琳琅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厮出去一趟还真给带回收获。 “放哪儿?”颀长消薄的男人携带一身水汽,口中哈出的白汽氤氲的他眉眼有几分笑意。 虽然很淡,但这若有似无的嘚瑟,安琳琅一眼就看出来。 说起来,来到方家也有大半个月,安琳琅从来就没见这仙男脸上露出过太多的神色。他就像一个游移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对什么都很冷淡。今日能露出神色,看来心情确实不错。她向来是个很会使唤人的BOSS,对于如何让人乐呵呵地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 叫人做事要干脆,同时夸奖也要干脆。她于是指着大灶旁边的空地,让他将东西放过去:“不错,很厉害。大冬天能抓到这么多鱼,看不出玉哥还有这一手。” 话音一落,周攻玉眼睫微微一抬,诧异地看着她。 安琳琅夸赞的话说出口,心里也是一愣。但转瞬又扬起了脖子,态度十分坦然。夸奖别人又不是背后说坏话被人抓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隽的男人提着水桶逆光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身姿莫名挺拔了不少。 安琳琅默默看着,挑了下眉,心道:果然。 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永远逃脱不了夸一句就尾巴翘上天的魔咒。 “没想到啊玉哥,你除了生得一手好火,居然还有这本事。”既然夸了,那就顺便一起夸吧,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不费劲的,“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上回玉哥磨刀的姿势也是真的非常不错,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玉哥,你看这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不知给你这把柴刀,你能杀好并且剃鳞么?” 周攻玉:“……”呵,以为这么肤浅的几句夸奖他就会任人驱使? “且拿过来吧,鳞全剃掉?” 安琳琅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对,还有腮,鱼肚子里头的黑皮也刮掉。” 周攻玉呵呵一声冷笑,放下鱼篓,拖了蓑衣。他拎着一把柴刀,利落地抓了安琳琅手指着的那条鱼转身就从容地去向井边。 方家老夫妻俩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虽然还没成婚,但小夫妻俩瞧着还挺和睦。 老两口心中怎么想,两个人完全不知。一个蹲在井边仿佛作画一般咻咻地刮着鱼鳞,一个端着小板凳去到灶台后头,面无表情地烤起了火。 还别说,这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模样确实挺和谐。 方老汉拍拍身上的灰戴了个毡帽又出去了。 虽然有鱼,但过年没肉确实不行。他不死心,揣着一个荷包就又去村里转。不过转了一圈回来,活鸡没买到,却从屋后头的桂花婶子的手里匀了十五个蛋。 桂花婶子平常除了给镇子上的富户洗洗衣裳,倒倒夜香,也养了两只鸡。日子过得苦,没那么多粮食养肉鸡,她养鸡都是用来下蛋的。两只母鸡养了大半年,一个一个地攒,统共五十来个。大雪天儿鸡蛋不好卖,她自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才匀给老方家。 乡里乡亲的也没要钱,她心里惦记着上回去方家吃的那些好东西,方老汉要塞钱死活不收。 老方家夫妻两知晓桂花婶直日子过得苦,拿了她的鸡蛋,怎么着也得回报点什么。方老汉本就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这些年发善心干的事儿不少。看大过年的,桂花婶子一个人缩在茅草屋里实在可怜。心里一软,就让方婆子过来把人叫去方家过年。 方婆子去喊,桂花婶子哪里好意思来?就十五个蛋,哪里值得一顿年夜饭? “这如何能行?我这等不祥之人……” 方婆子她年轻时候丧子,也被人说过命不好命中克子。方婆子一看桂花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她的命到底比桂花好得多,没了儿子,丈夫自始至终都陪在身边。 “我们家不兴这些事儿。要是我家在乎这个,老婆子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方婆子活到这个岁数,一辈子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二哥的主意。你也晓得你二哥这人,他既然开这个口,那我们家就没那么多虚的假的。来吃饭!” 方婆子的一番好意,桂花婶子差点眼泪落下来。 她这一辈子可太苦了。年幼的时候在娘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嫁到方家村,好不容易嫁了个疼她的丈夫,结果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了。亡夫疼她,她也替他守着。两人短暂一场姻缘得了个儿子,结果三年前去镇子上打短工,意外被路过的贵人给打死了。 她好好的一个孝顺儿子就这么没了。那打死人的贵人却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没有,看她一个寡妇。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就一句不长眼的小子冲撞了贵人的马车,打死就打死了。可怜她一个寡妇丧夫丧子哭得差点瞎了眼睛,儿子丧礼上被亲爹亲娘上门来骂丧门星。 她那个亲娘,指着她的鼻子让她往后都别想回娘家。省得把晦气带回去害了她孙子! 方婆子一番好意,她实在是不忍拒绝。想想,桂花婶子干脆将家里生的鸡蛋全拿来方家。 “添个菜。”局促地将一篮子鸡蛋放下来,“大年三十儿要是忙不过来,去屋后头喊一声。我就在屋里,听得见。不管是洗菜择菜,还是做其他的,都能搭一把手。” 安琳琅听方婆子说了,桂花婶子在方家过年。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过来过年就过来过年便是。安琳琅本没当回事,但此时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她好脾气地还是点点头:“行,我不跟婶子客气,婶子也别跟我客气。” 桂花婶子笑笑,就出去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一天感觉没做什么就天黑了。安琳琅刚在小板凳边烤了会儿火,外头周攻玉端着一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鱼放到她的面前。安琳琅:“……” “放哪儿?”那不似真人的一张脸冻得通红,白皙的皮肤比雪还白,眼睛水润而清亮。扭头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对比之下,当真是格外得堵心。 安琳琅随手指了个灶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那动作,敷衍之意毫不掩饰。 活儿都干好了,她连个字儿都不想说。 现实的女人叫人一时间无语凝噎,周攻玉:“……” 一声不吭地回到灶台后头。 粥已经煮好了,但既然让他杀鱼,今日肯定是要做的。虽然不大喜欢吃河鱼,但基于对这半个多月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期待的。 说起来,周攻玉从不是个贪嘴之人。他从幼年起至如今的年岁,挑嘴不分场合。太腥太油腻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沾筷子的,但这个毛病好像已经很久没发作了。瞥了眼已经站起来准备做鱼的安琳琅,他不用特意使唤地自觉烧起了火。 鲫鱼,最适合做鲫鱼汤。虽然后世大多时候都用鲫鱼催奶,但其实鲫鱼汤是一道不错的滋补菜肴。不必是产后的孕妇,身子弱些的人也能吃。 做鲫鱼汤,要想汤浓奶白,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就是煎。小火慢煎,煎至两面微黄,二来就是加开水熬汤。滚烫的开水,这两步做的不好,鲫鱼汤就总会差点味道。 周攻玉透过灶台的看着,闻着空气中飘出来的肉味儿,忍不住又琢磨起安琳琅的身份来。 实在是没办法不好奇,这人这一手好厨艺,层出不穷的做菜方式。好似一本活着的菜谱,就是宫里的御厨都不一定有她知道的菜谱多。但这么小的年纪,这等扎实的手艺委实古怪。 不管来处古不古怪,等这厮捧着鲜美的鱼汤喝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到了。 王员外家里催得很,一大早天才刚亮,王家的人就已经来方家敲门了。安琳琅急急忙忙吃了两口饭,跟方婆子一起坐上了去镇上的牛车。 “怎地方二婶子也去?”来人是熟人,来家里几趟的张妈妈,“方二婶子身子好了?” 方婆子这些日子在家被安琳琅好东西养着,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原先瘦得皮包骨头,这会儿瞧着脸颊上有了些肉。黑黄的脸退了些黄,瞧着人都精神了不少。她闻言乐呵呵的:“大好了,是我家儿媳妇照顾的好。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 “是的哟,你这是好福气。”大过年的张妈妈乐得说吉祥话,“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将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等你家儿子身子再壮实些,指不定三两抱俩,家里就热闹了!” 这话说的浮,但架不住好话人人爱听,方婆子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安琳琅在一旁装聋作哑,也不拆台。反正这话说的就是图一个高兴,她大过年的何必给人难受。三个人说说笑笑,牛车吱呀吱呀地就到了镇子上。 还别说,有时候凑巧就是那么凑巧的。他们的牛车才过了镇子的牌坊准备往街道里头拐,迎头就撞上了一辆奢华的大马车。那驾车的人穿着少见体面的衣裳,一手就扯住了马车的缰绳。乡下街道窄,就够一辆车穿行。两辆车这般对面挡住,进退不得。 那边的大马车马鞭当空甩的啪地一声响,驾车的汉子厉声喝道:“退后。你们挡在路中间作甚!” 这一声吓得方婆子身子一震,抓着安琳琅的手都下意识地发颤。方婆子是个典型的弱女子,胆儿小。安琳琅赶紧拍拍老人家的后背,刷地一下抬起头来。 西北天冷,安琳琅出门前特地穿得厚厚一层。怕脖子进风,还拿围巾围了半张脸。若真要说,整个人磕碜得仿佛哪个贫民窟里刨出来的。从头到脚,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但就这一双眼睛,叫那呵斥的汉子到嘴边的叱骂噎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安琳琅,面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但即便如此,也没声张。反而敲了敲身后的马车。 那紧闭的马车开了一条缝,他对着那条缝嘀咕了两句。 就听吱呀一声响,那辆马车的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光影交汇,从这边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一张红艳艳的嘴儿。但距离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就在安琳琅心里奇怪,那车窗门忽然啪嗒一声关上。然后那辆奢华大马车的主人什么话都没说,车夫莫名其妙掉头就走。 安琳琅:“???” 第19章 第十九章 晃动的马车中, 安玲珑咬着红艳艳的嘴儿脸色十分难看。她的身边,自幼伺候的贴身婢女芍药脸色煞白,握着帕子的两只手不停地颤。 昏暗的车厢里, 主仆二人贴在一处,面上都是惊疑不定。 许久,芍药才犹豫地开了口道:“……兴许是认错人呢?那么远, 那人包得跟个狗熊似的。光一双眼睛哪里就能看出是二姑娘?” 安玲珑松开揉的发皱的一角,扬起脸也笑起来:“可不是?那村妇蹲在牛车上毫无仪态可言, 可不是二妹妹那等精细人……” 主仆二人说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话音一落,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脸色更苍白了。 他们可不是旁人, 他们是安家的人。安玲珑主仆贴着安琳琅长大,十几年,别说包的只剩一双眼睛, 就是化成灰主仆都认识。何况安琳琅的眼睛可跟旁人不一样,她这个嫡妹有着一双形状极为惊艳的桃花眼。黑白分明, 眼尾却仿佛自带胭脂似的泛着微红。眼波流转时水光潋滟, 按理说如此媚的眼睛总归显得风流。但她却不同,眼神澄澈如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阴霾。 安玲珑上辈子就厌恶她,厌恶这双眼睛, 尤其是同情地看着的她悲惨一生之时。 安玲珑永远记得,上辈子自己赤身裸体被周临城拽着头发从床榻上拽下来扇巴掌,安琳琅赶来撞见那一瞬间震惊的眼神。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同情, 成了安玲珑两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一直恨, 恨得不得了。若非含着金钥匙出世, 又活在花团锦簇之中, 安琳琅能如此天真?仿佛见不得腌臜阴司,那么的高高在上。但是,凭什么都是安家的女儿,安琳琅可以衣冠楚楚地同情同样是安家女儿的自己? 所以这一辈子,安玲珑自打重生回来便处处打压安琳琅,她要让她再没办法高高在上。 但安琳琅这人不知是迟钝还是真的蠢,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童。这成了安玲珑心口拔都拔不掉的刺。而身为贴身奴婢,芍药自然知晓安玲珑的心思。 留心得多自然认得。那个人,绝对就是安琳琅。 马车里鸦雀无声,晃晃悠悠地又折回了客栈。 这会儿已经停了雪。客栈四周的积雪被铲除干净,马车悠悠停下来。车夫从后头取出马镫,芍药搀扶着脸色发白的安玲珑下了马车。二人抿嘴神色不快的样子,迎头就撞上准备出门的路嘉怡。路嘉怡一眼看见安玲珑脸色不对,眉头顿时蹙起:“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般难看?出了何事?” 安玲珑主仆二人的脸一僵。 芍药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这西北边儿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天又冷的厉害。主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金尊玉贵,从来就没吃过苦。到了这苦寒之地,实在是身子受不住。这不马车走到半路就身子不适。胭脂不够便不够了,先回来歇一歇。” 路嘉怡小心地打量了安玲珑,见她脸色惨白。握着帕子的手不停地颤,以为是冷的。于是赶紧脱下大麾批到她肩上,叹了口气:“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人去买。” 安玲珑闻着大麾上男子松柏一般的清香气息,微微点了点头。 大过年的,这小地方的商铺早已经关门。似胭脂铺子这等店面,兴许不到腊月便关门回乡过年。但姑娘家平日里总少不了胭脂水粉妆点,这一路上玲珑没提,倒是他疏忽了。路嘉怡于是从丫鬟手中接过冻得瑟瑟发抖的安玲珑,亲自送她回房中歇息。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突然空出来的马路也没多想。谁知道那大马车里什么人,突然掉头兴许是想起什么急事。左右这也跟她们无关,既然路空了,她们只需尽早到王员外的府上去便是了。毕竟大年三十儿出来赚个辛苦钱,完事了还得赶回去一家人做年夜饭。 驾车的老汉一甩牛鞭,牛车吱呀吱呀地便往镇子南边儿走去。 牛车在王家的后门停下。安琳琅穿得厚实,却不妨碍四肢灵活。她先跳下去,然后搀扶着方婆子下来,后头给张妈妈搭了一把手。到了厨房,刚好巳时。 桌案上摆满了食材,鸡鸭鱼猪羊肉都有。安琳琅放眼一扫,居然还看到牛肉! 这年头杀牛是犯法的。除了病死意外死去的牛能吃,大多时候都是不见牛肉的。安琳琅欢喜地拿起来颠了颠,至少三斤。这王员外也不知做的什么买卖,竟然能弄到这些好东西。扭头再仔细地扫一圈,新鲜瓜果也不少。更令安琳琅惊喜的是,王家居然有桂皮香叶孜然这等配料! 若她匮乏的历史知识没错,这个时代桂皮香叶应当还没传入中原。王家该不会跟西域的商旅有往来吧? 来这一趟没白来,叫她发现这么大的惊喜!安琳琅看着这些个香料不禁动了心思,若当真王家能弄到西域的香料,那往后她的食肆是不是也能?不然跟王家主人打好交道,是不是也能弄到这些东西?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与方婆子便利落地收拾起来。 食材很多,有的已经处理过,有的还得两人来收拾。好在管家怕两人忙不过来,安排了四个婆子过来帮忙。方婆子自己做习惯了,倒是安琳琅对安排人干活很得心应手。四个婆子,两个去烫鸡拔鸡毛,一个去摘菜洗菜,一个则负责烧锅烧水。 后厨一忙起来,堆积在桌案上的食材很快就被收拾的妥妥当当。这三斤新鲜的牛肉,安琳琅打算做椒盐牛肉。这等后世的街边盛行的菜,这年头还没人吃过。 但安琳琅从来不小看能在街头盛行的菜色,没有那过硬的好滋味儿,绝对卖不出这等销量。 不过椒盐牛肉南北做法不一,安琳琅有自己的做法。 这年头没有高压锅,想把牛肉煮的软烂,得多花些功夫。安琳琅让人去取了个深口吊罐,先将牛肉切成大块,放桂皮八角花椒姜葱等调料一起小火煮。 说是煮,其实也是在卤。卤到味道都渗进去,肉软烂再捞上来。待到沥干,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到油锅里炸。炸的两边发焦,最后再捞出来沥干油。将花椒孜然盐粒子等东西干炒,磨成粉筛到上面。叫每一块牛肉都粘上粉末,吃起来才好吃。 大块牛肉这时候已经香气扑鼻。既然安琳琅的做法是偏干些的,自然得将牛肉拣出来。拿双筷子将牛肉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悬空沥干。 先不说安琳琅揭开吊罐那一刻的香味叫人口水泛滥,王家的厨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盯着安琳琅那吊罐没倒的卤汤眼睛发亮。 “这些东西原来是这么用的?”刘厨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这些东西王家弄过来好些时候。他一直不晓得这些东西怎么吃,原来是当配料用。 安琳琅忙里抽空瞥过去一眼:“那是西域的香料,作香头的。” 刘厨子没想到安琳琅这么忙还搭理他,惊讶之下有点受宠若惊。他本是背着手在这里东张西望,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管婆子们打量的眼神,凑到安琳琅身边就问了一句:“可需要我帮忙的?别看我粗手粗脚,案头上砍大骨头可是又一把好力气。” 安琳琅来了两回却不认得他,见他这般殷勤,大约猜到这人是在后厨干活的。 眼睛盯着她受伤的动作,一眨不眨的样子,用脚趾头想都猜到这人是想偷师。安琳琅眨了眨眼睛,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本人没有厨艺绝学不能传人的忌讳,再说这些食谱后世都烂大街。这人若真想学,看两眼也没什么。川菜第一的人向来有这个自信,菜谱虽一样,但天资分人。 “那感情好,能用菜刀吗?”有人手不用是浪费,安琳琅很干脆。 刘厨子见安琳琅不反感,心里更高兴了:“能用!我在灶头上忙活了三十多年,切菜也是一把好手。” “那行。”安琳琅点点头,“你先给那边的山药削皮。” 这一句话说出口,安琳琅没觉得有什么,旁边忙着切菜的方婆子眼睛斜过来。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连连看向安琳琅。这年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是正经徒弟教导都会藏一手。 安琳琅笑了一声,只道:“娘你把这些菌子给泡一泡吧。”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端起那盘干菇去后头泡。 一顿年夜饭,安琳琅也没做太精致的菜。似那等雕花,她会,但没那个闲工夫。大多数菜都是搭配好了便能做的。兴许是上回鱼头豆腐的味道给王员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回后厨里是明明白白放着四条新鲜的活鱼。鱼头豆腐冬日里吃是不错,但一样菜不能老是吃。 安琳琅于是问了刘厨子:“可有酸菜?” 刘厨子一边手脚利落地切菜配菜,一边眼睛不停地往安琳琅那边瞄。闻言立即接话:“酸菜?咸菜?” “对,”安琳琅点头,“就腌渍的那种。” ……有是有。但这等东西通常都是他们这些下人吃,没摆在后厨。 “去拿些过来,要味道够酸的。” 刘厨子有些疑惑,但想想,转头折回自己的屋里从床底下搬来了半坛子酸菜。他今日也算得了安琳琅一两句的指点,这会儿也不吝啬安琳琅王家人的喜好。边拣出一根来给安琳琅尝尝味儿边提了一句:“这东西都是给下人吃的,大过年的不好摆上主人家的桌子。大奶奶是个要牌面的性子,怕是不好……” 安琳琅尝了一口,笑着夸了一句:“这是谁腌的?手艺不错。” 刘厨子能搬出来自然是他,被夸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爱吃一口咸菜,下饭。” 这个酸菜捞出来,色泽极为好看。味道也是酸咸够味儿,至少比安琳琅在方家吃的好。原本她是打算做酸菜鱼的,不过刘厨子既然说了王家人讲究牌面。那就还做上回的鱼头豆腐汤。但是这半坛子咸菜,安琳琅实在舍不得,于是问刘厨子:“这半坛子酸菜能卖给我么?” 刘厨子一愣:“就是腌来喝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喜欢这个味儿。” 刘厨子没想到自己腌着自己吃的东西被安琳琅给赏识了,顿时又惊喜又意外。想着自己今儿偷学的东西,安琳琅发现了也不说,还顺口指点他两句。他连忙摆摆手:“喜欢拿走就是。若是不够,我屋里还有好几坛子,赶明儿得了闲给你送去。” 安琳琅没回绝这个话,她既然要开食肆,有些东西自然得早做打算。酸菜鱼是她的菜单备选主菜之一。 “等忙完了再说。” 虽然是给人送东西,刘厨子却跟捡了银子一样高兴。后头切菜做饭都乐呵呵的,就差哼小调了。安琳琅看得啧啧称奇,本还想说什么的方婆子这会儿到不说话了。 儿媳妇比她会做人,儿媳妇儿聪明得很。 一个年夜饭十二道菜。一道椒盐牛肉,一道鱼头豆腐汤。加一道香菇鸡汤,两道红烧的大荤。四个素炒,再来两道凉拌菜。安琳琅还记得张妈妈腊月二十八特地上门嘱咐贵客想吃香肠。想了想,干脆蒸了煲仔饭。蒸煲仔饭讲究火候。但上回刘厨子误打误撞蒸饭做得不错。 安琳琅于是出手给调了个酱汁,煲仔饭就交给刘厨子来做:“等吃的时候再淋上去。淋早了味道不好。” 刘厨子知晓香肠是安琳琅做的,只盯着酱汁跟瞧什么大宝贝似的。他虽然偷瞧了两眼安琳琅做菜,但好歹还知道脸皮,没有追问安琳琅这酱汁是怎么调的。 拿筷子沾了一点放舌头上,眼睛蹭地一亮,味道竟鲜甜的不得了! 一个上午,十二道菜忙得明明白白。 菜自然是新鲜出锅的好吃。好在王家过年吃的是中午饭,倒是省得安琳琅想法子保持菜色的味道不流失。菜品一样一样端出去,安琳琅扭了扭脖子,跟方婆子在后厨等消息。 王家是真的出手大方,说给银子半点不含糊。十两银子的辛苦钱半点不少,另外多加五两银子的红封。那边的王家大奶奶吃着牛肉觉得好,还让特地自己身边的妈妈过来这边请安琳琅过去给她瞧瞧。 安琳琅点点头,跟着那婆子就去了后院。 王家的宅子不小,得有五进五出。安琳琅跟着婆子往里头走,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到大奶奶的居处。 此时屋里人不少,王家几个奶奶和姑娘都聚在一处。为首的一个脸微胖的妇人放下筷子,扭头看到安琳琅就说了一句:“上回的席面也是你做的吧?” 安琳琅瞧着这一屋子女子,一眼看到靠主桌旁边坐着的十分娇憨的圆脸姑娘。那姑娘相貌并不算极美,但身上这似乎有那么一股奇特的吸引人目光的能力。安琳琅不知不觉打量了几眼,那姑娘笑着问一句:“你这小姑娘这么瞧我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王家的大姑娘,就是王家举家巴着林主簿要送去选秀女的大女儿。 安琳琅本是无意,听着就回了一句:“大姑娘瞧着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林家那边拖拖拉拉不给准话,她二弟出去转一圈弄回来个贵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直接一封信去到江南,说是可以将王大姑娘的名字加到江南秀女的花名册里头去。 那大姑娘听到安琳琅脱口一句话,眼睛都笑弯了。 不仅她,她身边的王家大奶奶乐得脸皮子都一颤一颤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大奶奶原本叫安琳琅过来是让想给赏的,她可是听下人说了。这一家子老实人,上回那方婆子就是因为来王家做差事被人推搡的差点丢了一条命。见安琳琅这么会说话,大手一挥,又给她的红封里头填了二两。 安琳琅没想到,做一顿饭,得了二十一两赏银。 跟方婆子两人被送回方家村的路上,两人怀揣着二十一两银子回到家。方婆子眉开眼笑的,走路都带风。方老汉不晓得其中缘由,但看两人这红光满面的模样,知晓是遇着好事儿了。 忙了一上午,回到家还得忙自家的年夜饭。 家里的食材不多,方老汉和周攻玉两人也能打打下手。安琳琅想着桂花婶子那性子,不让她干点活怕是不好意思来方家吃年夜饭,于是让方婆子去后院喊她一声。 桂花婶子确实就在等着呢,一上午就没敢出门。原先说好的,她生怕方家人来找她找不着。这会儿听到方婆子的声音,忙不迭擦了擦手就过来了。 就在方家这边热热闹闹地忙起年夜饭,镇子的客栈安玲珑看着满桌子粗糙的饭食,食不下咽。 路嘉怡其实也吃不惯,但客栈的食材就是这等劣等货。他们随行带的东西早就吃光,到了西北这边也没买到什么好的东西。但是米再剌嗓子,还得吃。总不能饿着肚子。 路嘉怡吃吃停停,他对面的安玲珑却又无声无息地掉起了眼泪。似乎到了西北以后,她就格外容易哭。来了才两天,就已经哭了四五回。路嘉怡知晓她是觉得委屈,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在闺阁里娇养着,为了找人千里跋涉风餐露宿,自然是觉得苦。 “再等个几日,”路嘉怡也是娇生惯养的,但他大男人不好叫苦,“那个人牙子不在镇子上。等个几日,找到那个拐了你二妹妹的人牙子,问清楚状况,咱们就回去了。” 提到安琳琅安玲珑心里倏地一紧,但面上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可要是找不到,那可怎么办?” “那就是你二妹妹的命了。” 路嘉怡说这话,神色格外的冷漠。其实也并非冷漠,他这人素来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旁人又与他何干?安琳琅虽然是林家的表姑娘,但与他又没有半分情分。再来,这姑娘骄纵歹毒的很,在江南这一年多的时日,时常害他的心上人。他没出手搅局,已经是仁至义尽。 “别往坏处想,指不定她运道好,如今在好人家待着呢?” “怎么可能!” 安玲珑嗓音突然拔高,吓了路嘉怡一跳。 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激动,安玲珑吸了一下鼻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二妹妹生的那副好模样,就是女儿家看了都觉得可爱堪怜,那些个坏心眼的人贩子如何能放得过她?” 路嘉怡闻言叹息:“……那也是她的命。” 安玲珑似乎悲从中来,不知该说什么。偏过头去,用帕子遮着脸呜呜地哭。哭了好半晌,她才瓮声瓮气的问:“嘉怡哥哥,你说若是咱们找到了二妹妹。她若是早已遭遇不测,带回林家的话,是不是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这自然是肯定的。不管有没有被糟蹋,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久,回去也是要受人指指点点的。路嘉怡看着为妹妹伤怀的少女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旁人。这个傻丫头啊,不晓得这人找回去,第一个损害的就是她的名声。 以他看来,这安琳琅,不如死在外头对谁都好。 想到此,路嘉怡不由地开始担心。若是安琳琅回去坏了安家姑娘的名声,他跟安玲珑还能有结果么? 显然,这事儿就是安玲珑的想问的。 哭了这么一通,她可算是问到了主题:“那嘉怡哥哥,你好心带着我北上找二妹妹,我往后,还能……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蠢!冲动之下就不管不顾!” 后头的话她没说,但彼此都懂。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神摇摇欲坠地看向路嘉怡。 路嘉怡本就是舍不得她哭,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他顿时放下筷子,起身坐到安玲珑的身边,不顾规矩地将人搂进怀里,心软得都化成一团水:“傻丫头!这哪里能怪你?你出来寻人若不是我捅破,旁人哪里晓得你不在?再说你都走了四五日,是我风雨兼程追上来。要说也是我做错。” “那路家长辈岂不是……” 路嘉怡拍拍她的后背,只觉得怀里人又怜又爱:“是我不顾礼法坏你名声,我家里的长辈都是讲究道理之人。我有错在先,自然是我来承担后果。你放心,回到江南。我便请求母亲去京城安家提亲。” 安玲珑心口剧震,双手环住他的腰突然嚎啕大哭。 “嘉怡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让你去求娶!” “傻丫头。”路嘉怡说出那等话,心里本来还有些膈应。毕竟以他的身份,路大学士的嫡长孙,将来娶妻是要成为路家总妇的,一个庶女实在困难。但听安玲珑这么说,他又觉得自己能行,“你嘉怡哥哥何时说假话骗你?说了娶你过门,就会娶你过门。可千万别哭了。” 孤男寡女的一番互诉心肠,可算是等到路嘉怡亲口承诺娶她,安玲珑回到屋里心中大定。但想到今日在镇子东边遇到的那个人,她心中不安。 思来想去,让芍药把车夫叫来。 车夫是安家的车夫,也是安玲珑用了十几年的心腹。她别的话也不好说,只让车夫去查查看:“若当真是安琳琅,可千万不能让她撞到嘉怡哥哥跟前去。另外,去查查看林五在哪儿。大表哥的信里也没说林五在哪儿,可别叫他给找着人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自家的年夜饭, 也是安琳琅穿到这个世界重获新生的第一顿年夜饭,她自然是用了心。 一家四口加上一个桂花婶儿五个人吃,安琳琅与方婆子商议做九道菜, 取‘长长久久’的寓意。九道菜,两个大荤,一个汤,四道素菜, 再加几个荤素搭配的炒菜。方木匠觉得这个寓意取的好,一家人不盼着大富大贵就盼着长长久久。 两大男人不会做菜,方木匠便跟周攻玉两人就在一旁打下手。 方木匠粗手粗脚,年纪大了眼睛也花。摘菜的活计他做得不精细,干脆就去劈柴。正好大过年的做饭废柴火, 他多劈些也省得一会儿做起菜来没柴火烧。至于周攻玉。腊月二十八抓的鱼还养在后头的盆里, 有一就有二, 安琳琅自然还是指使他去处理。 ……行叭, 有一就有二。被指使的多了,他如今的内心也习以为常。 方家的食材也不多, 素的荤的都不过。都是这些日子东一点西一点屯的,做一顿年夜饭是准够了。 一早腌好的猪肋排还挂在堂屋,安琳琅去拿出来。 这猪肋排是安琳琅特意留的最好的一块, 每一块骨头上都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肉。若是在现代, 这个排骨无论是烤还是红烧,都比腌过好。但这个年代的猪肉骚腥味儿委实有点重,腌制过后挂两日, 那股味儿就慢慢淡了。 方家就一把菜刀, 一个人用, 别人就没得用。 正好桂花婶子端着小笸箩蹲在一旁细细地清洗, 等她洗好,安琳琅就赶紧炒馅儿。拿新鲜的白菜,韭菜,跟煎好的鸡蛋一起切碎,拌在一起炒出味道。安琳琅素来喜欢搞花样,就是包饺子她也不喜欢吃一个味儿。想着先前还泡了粉丝,干脆擦了点萝卜丝炒粉条。 萝卜丝儿炒粉条是一道神奇的菜,做得好,比肉食还好吃。安琳琅这边急忙炒好馅儿,就让方婆子跟桂花婶子去堂屋那边包饺子。 没办法,方家的厨房实在太小,几个人挤在里头连转身都难。不能都挤在厨房,等分出去干活。主食的话,就吃饺子。北方人过年都吃饺子,武原镇也是这个习惯。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方婆子就怕发面来不及,天没亮就嘱咐方老汉发面。这会儿面已经发好了,早就能用了。 要说做饭,方婆子如今是完全服了安琳琅的。年夜饭怎么做她不掺和,就全心听从安琳琅的安排做。左右媳妇儿考虑比她周道,她就不在一遍乱出主意。包饺子的活儿交给她跟桂花婶子,两人端上东西就出去堂屋包。 将人都指使出去干活,安琳琅才去牛车上将从刘厨子那儿拿的酸菜拿出来。 酸菜鱼,往日在现代她做的不算少,但在无缘者这里却一次没做过。作为以后食肆的主打菜,安琳琅琢磨着总得先做起来试试手。毕竟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食材,味道总归是要调整的。试的多,才知道什么食材做这道菜最好吃。 牛车停在屋后头,酸菜就放在牛车下面。安琳琅拿手扒拉了两下,没拔动。这陶土的大坛子看着不重,搬起来都沉手。吃了半个月的饭,她身上却没贴多少肉。兴许是太操心,又或者到这地方补充的营养不够。安琳琅如今还是单薄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 她一个马步蹲下去,嘿咻一声企图搬起来。但这个破坛子就跟秤砣似的,她好不容易搬起来脚下就打飘。左摇右晃的,怀里的坛子眼看着往下坠。 正当安琳琅以为这一坛子酸菜都要砸地上时,蹲在井边剔鱼鳞剔出刀光剑影的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拖了一把。这坛子就这么稳稳地拖住了。 周攻玉垂眸凝视着突然面无表情的安琳琅,指尖儿被井水冻得通红但手指背却白皙如旧:“搬到哪儿?” 这厮的嗓子跟通过电似的,无论听几遍都让人觉得受不住。 安琳琅死鱼眼:“……后厨。” 周攻玉轻巧地搬起来,头也不回地将大坛子送去后厨。 安琳琅皱着小眉头跟在他身后,斜着眼睛盯着这人的后背瞧:……特么这人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离得那么远,他是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的?该不会时时刻刻听她的动静,就等着她说一句不用剃鱼鳞了吧? 周攻玉没听到她这小人之心夺他君子之腹的小声嘀咕,把东西放下来就拿着刀又回去剃鱼了。 安琳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厮也算是爱岗敬业。 酸菜泡上了,桂花婶子洗好的菜也搁在桌子上。安琳琅拿起菜刀,灵巧地挽了个刀花。两道大荤不用说,一道就是红烧排骨,一道就是酸菜鱼。酸菜鱼是快菜,红烧排骨得焖一会儿。否则排骨的肉不软烂,吃着就腥气。那就先做排骨。 两口大灶,要烧菜烧得快,自然都得用起来。不过安琳琅的专职烧火小哥还在外头剃鱼,她犹豫了会儿将劈柴的方老汉叫进来。 家里两个男人,煮菜烧饭不行,烧火技术都是一流。 而年轻男人周攻玉比起烧火技术,杀鱼杀鸡技术更为鬼斧神工。安琳琅严重怀疑他被人下毒之前就是个干宰杀行业的,要不是宰杀的东西比如人多,谁又想毒他呢?比如现在,斯文俊美的男人端着三条处理得仿佛天生就是张这模样的鱼进来,神情冷傲地放到她的跟前:“这样就行了?” 安琳琅微微一笑:“……不知玉哥这鬼斧神工的刀技,能否用来片鱼剔骨?” “你说什么?”刚干完准备喝点水的周攻玉以为听错。 “你没听没错,”安琳琅木着脸重复,“把这条草鱼给片了,骨头剃干净。” 周攻玉:“……”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对,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奸商安老板指使的理直气壮,给了他一把桂花婶子拿来的刀:“我这边儿还得砍排骨,你片鱼,就片刀片这么厚。” 周攻玉:“……” 默默地端起刚放下的鱼,转身去旁边片。 安琳琅瞥了一眼,拿起菜刀便剁剁剁地砍起了猪肋排。虽然是腌渍过的,但也只是怕味道坏掉,放几日就能吃。所以没有放太多盐,这会儿就拿它当新鲜的猪肋排来红烧。先下锅焯水,去一边味道。再然后加上八角桂皮花椒姜片等调料一起炖。 这些哦东西是王家的,不是安琳琅偷拿。而是临走之前,刘厨子偷偷塞给安琳琅的。 说起来,这个刘厨子也是个秒人。看似吊儿郎当脾气不小,但很讲义气和道理。在厨艺上也意外的好学。安琳琅今日本来不过随口提点两句,没想到刘厨子后来那态度就差拿她当师傅。师父不敢当,安琳琅自觉她如今还没有当师傅的能力。 大坛子打开取出来两颗酸菜,清水泡。这种腌渍的菜品盐分太高,得泡的味道淡些方可入口。 桂花婶子送的五十个鸡蛋在方婆子的屋里锁着,拿出来炒菜做配菜都够了。 鸡蛋是个什么菜都能搭的好东西,到也不怕配不了其他的菜。 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渐渐昏沉了下来。北风呼呼地一刮,不管有没有雪,总觉得冷。大门关上还总觉得冷风往身上袭。天一冷,安琳琅就想吃锅子。只是方家条件受限,许多锅子得有器具才好弄。思来想去,她想着不如摊点儿蛋饺。 正当她思索着,耳边又来了一句:“这样的行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安琳琅汗毛都炸起来:“干什么?啥?你说什么?” 门外昏暗的光照进后厨,为逆光的高瘦男人镀了一层莹边。有一种清隽俊逸,仿佛水墨画卷。他微微低着脑袋,那双眼睛在如此光色之下半明半昧,仿佛卷着漩涡,能把人吸进去。周攻玉不晓得她突然炸什么毛,但还是好脾气地问了一遍:“鱼肉片成这样,能用么?” 安琳琅瞥了一眼,娘的,已经片完了。一条鱼,每一块鱼肉片的大小一致,厚度一样。这离奇的仿佛游标卡尺测量过的刀工,安琳琅严重怀疑这人是穿越的,就那种上辈子是个外科医生? 脑子一抽,她脱口而出:“奇变偶不变?” 周攻玉:“????” “……没,”是她秀逗了,安琳琅敷衍地摆摆手,“片的挺好,就这样吧。” …… 一顿饭折腾到天黑,可算是做好了。 一家四口加一个桂花婶子,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年。酸菜鱼的味道获得了一致好评,酷爱吃酸的方婆子恨不得将一盘鱼包圆。就是不爱吃鱼的周攻玉,都就着酸菜鱼吃了两碗饭。别说鱼肉,这盆汤底的酸菜都被捞光了。一家人的口味不代表所以人,但酸菜鱼光盘还是给了安琳琅莫大的自信。 年夜饭吃完,除夕是要守岁的。桂花婶子自打丧子以后过了第一个热闹的年,靠在方婆子身边就舍不得走。但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得守岁,她家里虽然没人了,却还是得回去守岁。 怕天黑摔跤,方木匠让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送桂花婶子回去。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就正月初八。 按理说正月里应该是家家户户走亲戚的日子,但方木匠老夫妻俩跟方家的兄弟姐妹都闹得有点僵,今年就没有出门走动。方婆子不是西北边的人,当年在军营跟了方木匠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乡,自然也没有娘家。天气冷,老夫妻俩不出门就猫在屋里躲风。 安琳琅有些急迫,眼看着日子差不多,她一大早就去镇子上看铺子。 老夫妻俩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让周攻玉跟着一起。 还别说,被安琳琅指使着干这干那,吃这吃那,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如今跟方婆子一样也贴了点肉,人渐渐丰盈起来,这人的皮相与骨相行相互支撑,就仿佛美人灯点了心。安琳琅相信,随便给他一个破皮口袋,他都能穿出高定的味道来。 人比人,气死人。明明她也吃的不少,但就是没贴肉。 安琳琅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日盼夜盼地盼着自己能胖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镇子上,发现平素十分安静的街道热闹得不得了。好似是有什么特殊节日,镇子上张灯结彩的。两边的商户开了门,街道上人群拥挤。这会儿一条舞龙的队伍从街道上穿,小孩儿跟在后头拍着巴掌哦哦地起哄。安琳琅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看。 但是她个子矮,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清。反倒因为站在人群里时不时被人撞一下。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后背,再一会儿又是胸口。来来回回,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回撞她都是用胳膊肘,疼地她差点吐血。 安琳琅心想这街上怎么这么挤,怎么躲哪儿都能撞到? 正准备自暴自弃往周攻玉身后躲,忽然透过吵闹的人声缝隙清晰地听到一句嘀咕:“丑八怪怎么还贴更紧了?往人家公子的身上贴,真不知羞!” 安琳琅:“???” 后背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这下不是错觉,就是胳膊肘顶她的。 她一扭头,抓到一个白眼翻她的姑娘。小圆脸,皮肤黑黢黢的很粗糙,但眉眼生的灵活。她被安琳琅抓到也不觉得心虚。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就顶你了怎么着‘的豪横态度。 安琳琅实在费解,她根本不认得这姑娘好吗? 正当这时,她胳膊又被人给顶了一下。顶的还挺重,安琳琅穿这么厚都感觉到疼。扭头又是一个姑娘,头上带着大红的绢花,穿着花袄子。比起黑圆脸姑娘,这个容长脸的姑娘穿得就好不少。她贴着安琳琅,眼睛虽然不看人,但也不掩饰刚才就是她撞人。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站的这一块全是小姑娘。前后左右,各个贴的都很近。 安琳琅瞥了一眼不知在看什么的周攻玉,忽然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离得最近的黑圆脸小姑娘不高兴了。 安琳琅又不认识她,回答都懒得回答。她干脆一把抓住周攻玉的手,拖着人就从人群里走出去。周攻玉的手骤然被人握住,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惊诧之下差点出手伤人。不过意识到是安琳琅,一边的眉头抬起来:“怎么了?” “没怎么,”安琳琅提高了嗓音,“相公,我们去别处吧。这里太挤了。” 周攻玉差点没被她一句相公给惊岔气,但大街上,他也不好说什么。面色古怪地被安琳琅拉出重围。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安琳琅干脆利落地放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她这回倒是知晓爱美了。没第一时间想着去瓦市或者菜市口,拖着周攻玉直奔医馆。 娘的,肉没贴上,先把冻疮给治了! 就在安琳琅跟周攻玉在镇子上逛的时候,一帮人打听去年有没有拐卖的少女卖到方家村的消息,就打听到了方木匠的家门口。方婆子去后头桂花婶子家缝衣裳了,方家就方木匠一个人在。正踩着一块木头在埋头苦锯。他想着儿媳妇好歹是个年轻姑娘,便打算趁着这段时日闲给她做一个梳妆台。 门被敲响,他还吓一跳。开了门见是一个黑壮的汉子,穿得很是体面。这一个多月这等人见多了,林主簿为了一口吃的,时常派人来买。方木匠习惯了,倒也没第一回那般手足无措。 “拐卖?没有。”方木匠摇摇头,“我们村里都是姓方的,都是祖上在这里的本地人。” 问话的是林五身边的黑壮汉子,拖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让他逮到那个人牙子。人牙子直说把人卖给了一个瘸腿老汉,但也说不清老汉是哪里人。没办法,他们只能自己打听。 这会儿,黑壮汉子看方木匠就挺像买表姑娘的那个人的:“大约这么高,唇红齿白,十分俊俏。说话轻声细语,胆子非常小,身子骨也弱。若是你当真见过,可千万把人交出来。这不是闹着玩的,这姑娘身份极为尊贵,你们这等小老百姓是承受不起的……” “真没有。”方木匠真不知道,他们村都是老实人,哪里会从外面拐人? 黑壮汉子想到村子里说他买了个媳妇儿,刚一提,方老汉顿时就怒了:“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儿媳妇不是你说的姑娘。我家儿媳妇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虽然不丑,但也称不上好看。再说,你说的姑娘是贵人家的子嗣,我家儿媳妇做得一手好菜,家里是做厨子的!” 这黑壮汉子倒是听说过,听说这家的儿媳妇去年过年还给王员外家做了年夜饭。那饭食挑嘴的五爷都赞不绝口,表姑娘可没这个本事…… 估计是找错人。 黑壮汉子也不为难,给方老汉道了声欠,转头沿着山路往另一个村子寻去。 与此同时,安琳琅发现自己跟周攻玉那厮走散了。这年头,这么大的人还能走散,她也真是无语。难道两人上街还得互相栓一条绳子吗?挤一挤就没人影儿了? 安琳琅坐在一家食肆里头,无语凝噎地让小二给她上一杯热茶。 另一边,周攻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第一次有点懵。小小一个武原镇,居然还能把人给跟丢,他这一年荒废的有些过了分。求生的意志变弱以后,他好似人也变得迟钝了。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一点,周攻玉叹息地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一个小孩儿,转身顺着人群找人。 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节日,随着巳时过去,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拥挤的街道,还有那不识趣的富户驾车从中穿行。周攻玉才走到一个巷子口,迎头就一辆马车嘚嘚地走过来。 人群往两边退让,周攻玉眼看着一个小孩儿被拥挤的人群给撞倒,摔在了马路中央。眼疾手快地闪身过去,一把捞起那孩子就闪退到人群后头。驾车的人也吓了一跳。抬手就一马鞭甩下来,连声呵斥:“怎么回事!没看到马车过来吗?都瞎了眼想死是不是!” 街道本来就窄,人多久更拥挤。那马鞭甩过来,一下子误伤了好几个。 眼看着人群里一声声惨叫,周攻玉抬手就抓住了马鞭。手下一个狠拽,马车上的人被他连鞭子带人地给拽得砸到地上。人群中顿时一声声欢呼叫好,惊动了旁边客栈食肆里的看客们。 安玲珑正趁着太阳正好,靠在窗边煮茶。听到楼下的响动,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她的瞳孔剧烈一震。手中的茶壶没有对准茶杯,茶水顺着桌案滑落到地面了她还犹如不知。盯着楼下那个拍拍孩子脑袋的男子手剧烈地抖起来。 正坐在他对面的路嘉怡一愣,扭头往下看,就看到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车夫。 “怎么了?” 安玲珑仿佛听不见,啪地一下放下茶壶。拎起裙摆起身就往楼下跑去。 路嘉怡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眨了眨眼睛,连忙起身跟上。而楼下与此同时,周攻玉安抚好了受惊的小孩儿,往安琳琅可能会去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安玲珑追下楼来时还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安玲珑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但是她目光扫视了所有,来来回回地扫视,都没有找到人。就在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将至冰点之时,不经意瞥到人群后头一个鹤立鸡群的背影。 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裳,没有锦衣华服,但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和金玉气质不可能是旁人,那是——周临川! 老天爷啊,世子爷没有死是吗? 原来惊才绝艳的世子爷这时候没有死是吗?!周家说什么天妒英才说什么世子爷英年早逝是假的是吗?!安玲珑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呼唤,她追着那个背影往人群里冲。 路嘉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追在安玲珑身后。 然而安玲珑找遍了所有地方,除了贱民就还是贱民。根本没有世子爷的身影!根本没有!!!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半张脸,仿佛是她的幻觉。安玲珑这时候被赶上来的路嘉怡追上,她不想解释,于是一句话不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路嘉怡本来还想问什么,感觉到胸口濡湿的温度,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周攻玉一无所觉,此时正站在一家食肆门口死死盯着里头大吃大喝的安琳琅。 ……这死丫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其实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 不过就几块点心罢了。无语地看着眼前神情淡淡眼神却莫名让人心虚不已的男人,安琳琅默默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朝天翻了个白眼:“……坐坐坐, 给你也叫一份行了吧?” 糕点的渣乱溅,差点喷到他身上的周攻玉:“……” 胡乱塞了点糕点,两人便匆匆去西街看铺子。 武原镇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商旅马车拉出来的镇子。 在很多年前,没有与西域链接的商路, 这里还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后来大齐建朝,将北羌一族驱逐出边境之外才渐渐安定下来。武原镇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久,不到七十年。但由于连通东西两边的商路,走的人多,渐渐形成了像梭子一般两头细中间宽的长条状镇子。 住宅区集中在中段, 反倒是两头分布了不同的商区。靠东边的那有个大的瓦市, 方老汉当初就是在那买的安琳琅。靠西边的则遍布了武原镇供商旅歇脚打尖儿住店的食肆。 今日是武原镇一年一度的除秽节。祛除阴秽, 迎接好运。是独属于武原镇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镇子上赶集。 做买卖的, 舞龙的,看热闹的集聚一堂, 热闹非常。 恰逢难得的好天气,来镇子上玩耍的人也多。是个赚钱的好日子,街道两边做买卖的商铺今日都是开了门的。这会儿, 那舞龙的队伍已经从西街绕过一遍这回东边儿去, 看热闹的少男少女跟在舞龙队的屁股后头跑。人群一走开,西街顿时就安静不少。 安琳琅拉着周攻玉直接往挂了出售牌子的商铺去。 武原镇还没有正规的牙行,镇子上奴婢牲畜买卖和商铺宅子买卖都是私下交易。只要买卖双方商量得宜, 互相签了字画了押, 钱货两讫便可。 两人来的这件铺子挂牌子有很久了, 至今一直无人问津。 倒不是说铺子不好, 相反,反而是太好了。位置好,采光足,里头的空间也宽敞。可就是太好了,店铺的主人要价二十两。只卖不租,二十两咬死了少一文都不可。 可这武原镇是什么穷乡僻壤?镇上葫芦巷的一栋小院子才值十五两。它一间铺子就卖二十两,谁不嫌贵?再说,乡下人都是在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刨食,富裕些的人家能养点鸡鸭猪羊。但家里一般都养着五六个孩子,人口多些的,十几二十口人吃饭。抠抠搜搜的还不一定够一家子温饱,拼死拼活存一年也最多存个四五两银子,一下子拿二十两哪里能拿得出来? 这般店家挂牌半年多,从一开始许多人上门来问耗到无人上门,这铺子就这么空出来。 …… 突然有人上门来问,着实惊了附近店铺做生意的。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都熟。听说安琳琅和周攻玉的来意,立即就替两人去问。正好铺子的主人就住得不远,喊一声就来了。 铺子的主人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脸色蜡黄泛黑,走路有些蹒跚沉重的样子。 不必说,一副重病相。怪不得铺子只卖不租。他见过来看铺子的是一对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男女,眼中的欣喜瞬间就淡了。捂着嘴重重咳嗽了一声,扶着腰蹒跚地就去开了门:“我这间铺子只卖不租,谈好了,当场能拿地契。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没说话,跟着他进了铺子。 门一推开,一股粉尘的味道。 光束透过天窗照进铺子里,清晰地看得见粉尘在其中飞舞。那中年人一边拖拽椅子板凳一边将铺子的各个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尘屑的霉味消散了不少。 “你们要是买,这些家具一并送给你们了。”中年人只这般忙活了一场,额头上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后头,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下面的柜子。这蹲下起身,他累的靠着边缘咻咻地喘着粗气。眼皮耷拉着,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冷漠。但搭在柜台上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木头边缘。看得出来,若非身子当真不行了,他是舍不得卖的。 安琳琅其实早就来看过,在她生出开食肆的念头之前就无意识地进来打量过。知晓这铺子的空间和位置她都满意,就是不知道后头的厨房如何。 “店家不如带我去看一看后厨?”作为一个主厨,安琳琅最在乎的自然是后厨。若是后厨的配置不到位,后面很影响做生意。 一旁周攻玉全程没说话,但也在不声不响地打量起铺子的构造。店家见状倒是有点诧异。这对看起来穷困的年轻男女似乎真有买的意向? 他抬眸瞥了一眼安琳琅,对上安琳琅的眼睛。 安琳琅淡淡道:“若是可以,这店铺我是真有意愿拿下的。现如今只看看后厨如何。”说着,她戳了戳正盯着大堂侧门到柜台这一块空间若有所思的周攻玉。 周攻玉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掂量了两下。 银子的声音,哗啦哗啦。 刚要让他把银子拿出来的安琳琅:“……银子我们准备了,就是看其他的地方合不合适。” 店家闻言不由大喜,暗淡的脸色一瞬间迸发出亮光。等了大半年,可算等到一个真心买铺子的人。他于是也不歇了,忙不迭地带两人去后厨:“后厨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找人专门建的,占地有些大。但往来商队一般都是至少十来个人。吃饭的人多,小锅小灶都不够用。 ” 这安琳琅赞同,上回在方家借宿的商队才八个人。老方家两个灶台一起用她都嫌不够。 两人去后厨看了灶台,且不说安琳琅一看能容纳四五个厨子的大厨房惊喜不已。就说去方家村找了一通没找到安琳琅踪迹的林五心烦意燥,带了一帮护卫在街上溜达正好撞见了抱在一起的路嘉怡和安玲珑。那两道嚣张的要飞起来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来:“哟哟哟,瞧我看见了什么!” 他一出声儿,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被烫着似的瞬间松开。路嘉怡扭头看向发声地,一眼看到前呼后拥的林五,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林五公子。” “路贤侄,你不在江南待着好好准备你的科举,怎么到这儿来了?”林五甩开护卫的护持,迈着腿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那双跟他姨娘如出一辙的妖媚眼睛斜眼看着路嘉怡,目光令人难看。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扫到一旁安玲珑的脸上。看清楚人,他嘴角兴奋地翘起来,“哦,是你哦?” 安玲珑心咯噔一声沉下去,耷拉着脑袋没出声。须臾,才瓮声瓮气地屈膝福了一礼:“五舅舅。” “嗤——” “别,别乱叫。”林五嚣张不是针对谁一人,除了他亲爹亲祖父,看谁都是蠢货,“谁是你五舅舅?我林家可就只有一个外甥女。阿猫阿狗也跟上来认亲,别了。” 安玲珑脸瞬间涨得通红,脸一瞬间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 一旁路嘉怡见状顿时脸沉下去,冷声质问道:“五公子何必这样给人难堪?玲珑是安家的姑娘,也算是林家的表亲,你这么说话还有长辈的样子吗!” “我不是她长辈啊?”林五一脸无辜,“你是聋了吗?我林家只有一个外甥女。” “你!”路嘉怡一瞬间被噎得不轻。作为路大学士的嫡长孙,他从小到大,谁都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未遇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铁青的脸色从青到紫,路嘉怡也生气了,“既然林五公子之人不是玲珑的长辈,那我们为何在此,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林五点点头,“但她跟你抱在一起就跟我有关了。” 林五也是个混不吝,说话就跟市井无赖一般毫不讲究。此时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完全不顾及姑娘的脸面,当众奚落,用词辛辣又难听。那眼神,仿佛在将安玲珑看做一个轻佻的妓子:“安玲珑小姑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家可是时常跟大房那个蠢货儿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怎地我才出趟门的功夫,你就跟另一个男子抱作一团,毫不知羞?” 装傻卖怜的安玲珑差点没被他这张毒嘴给呕出一口血来。 她刷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林五。可在路嘉怡看过来的瞬间又赶紧低下脑袋。然而转瞬,她就羞愤地哭出声:“五舅舅!我知道你记恨大表哥为了帮我把二妹妹赶出林家这件事!这是我的错!我认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得到大表哥的疼爱?二妹妹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活该受着!但是!你将大表哥对我的兄妹之谊扭曲成这种肮脏的心思,未免欺人太甚!” “哦,兄妹之谊?”林五差点被这小姑娘厚脸皮给逗笑,这种糊弄人的胡话都说得出来,“我林家是没有外甥女,大房那蠢货是没有亲表妹,要跟你一个婢女生的庶女谈兄妹之谊?” 安玲珑差点没被这句反问给撕了脸皮! 她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做出一副被污蔑的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的模样。话也不说,一手捂住胸口,纤细的身子摇摇摆摆,眼看着就往地上倒去。 路嘉怡赶紧一把将人接住,用大麾裹紧怀中。扭头怒视着林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街口舌羞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免下作!林家的教养,委实令路某大开眼界!” 丢下这一句,他抱着安玲珑大步离去。 林五被人指责了教养却半点不在意,反而盯着那远去的男女若有所思。 虽然他对安琳琅这小姑娘也没什么情分。但好歹算是林家的血脉。被一个洗脚婢生的庶女明里暗里地打压那么多年,真令人膈应。既然碰上,他顺手帮着出口气。 冷冷哼了一声,林五扭头看向护卫:“那个人牙子找到了吗?” 黑壮的护卫摇了摇头。那个人牙子估计去年赚了一笔以后就离开镇子,又去别处‘做生意’了。他每年要经手那么多‘货’,还都是偷偷摸摸拐来的‘货’。自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那这段时日去瓦市买过人的哪些人可查出来?” 这个倒是查出来。 武原镇不大,富户不多。家里用得起奴婢的就那么几家,都在林五住的那片区域。黑壮的护卫跟其他林家下人挨家挨户地问过了,这段时日这些人家没有买小姑娘的……忆及此,黑壮护卫挣扎几下,在林五催促的眼神中沉闷地开口:“倒是有人买了姑娘,在西街。” “西街?”林五去转悠过,那边花楼多。 果然,护卫继续道:“那儿有个叫春花楼的窑子。里头的老鸨这段时日前前后后买了十来个年轻姑娘。听说都是从各州各地拐来的,过年的时候不肯接客撞死了一批。” 林五翘起的嘴角抿直了。那漂亮的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冷漠,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去看看。” 护卫就猜到这个结果,叹了口气,转身带路。 从中街到西街,走得快,也就一刻钟的脚程。林五面无表情,但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到了春花楼。 大白天的,这一条街的花楼门都是关着。春花楼门前大门紧闭,但往巷子里头走,后门是开着的。楼里的姑娘小倌儿白日里不干活,却还是要吃喝的。楼里的苦工白日里要采买,还得打扫。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后门,着实吓了抱着笤帚打瞌睡的龟公一大跳。 解释是没有的。林五眼神一示意,黑脸的护卫们上去就推人闯门。 推推搡搡的,闹哄哄地就闯进了春花楼里头。他抱着胳膊站在花楼的大厅,抓起大厅香案上一个香炉嘭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给我砸!将这一栋楼的人都砸起来为止!” 护卫们跟着林五耀武扬威惯了,砸起东西来别提多顺手。 没一会儿,整个楼的人都给惊起来。披头散发的老鸨扭着腰就出现了。见着正中央一个通身富贵的俊俏公子,那被吵醒的瞌睡瞬间就不翼而飞。他蹬蹬地下楼来,刚要往林五身上贴,就被黑壮的护卫一脚踹飞出去:“把去年十一月至今买回的姑娘全都叫出来!” 老鸨砸到地上,差点就昏死过去。等爬起来,这群不知打哪儿来的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去他楼里搜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他扑上去,拦也拦不住。 等这群人差点将整个楼拆完,老鸨才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缘由。他哭得眼睛都肿成核桃,赶紧叫人将这段时日买回来的姑娘都叫过来。连还关在柴房里调.教的也不敢藏,全都叫出来。 林五坐在黑壮端来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一个的瞧,没有找到安琳琅。 “就这些?” 老鸨哪里敢撒谎,忙不迭地点头:“就这些,多了没有了。” “不对!”若没有卖出别的地方,就只能在窑子里。林五两条眉毛又竖起来,“敢撒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吓哭了。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说假的,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公子,刚才差点就让他归西:“真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除了前些时候死的那一批,活着的都在这里了!公子啊,小的不敢撒谎!你不是已经把楼里翻过一遍?当真是没有了!” 林五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他砸了一家又带着人浩浩汤汤地去到别家妓院,故技重施。 然而闹了一整天,这条巷子里的所有妓馆娼门都被他砸了,没有安琳琅。 “尸体呢?”林五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一早料定不会有好结果,但真的没找到人还是有些唏嘘,“乱葬岗那边可找到了?” 黑壮的护卫深吸一口气:“找到几具身形相似的,但脸烂的辨别不清了。” “都带上。” 林五朝着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是时候回去了。” 林五走得突然,其实也不算突然。他在西街闹的这一出,前脚刚出门后脚就传千里。路嘉怡安玲珑那边就在盯着他,知道他最后带了具尸体回去。不管是路嘉怡还是安玲珑,心中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用找人这件事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安玲珑眼神闪烁地垂下脑袋。 路嘉怡盯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罢了,回去吧。” 安玲珑想哭一哭来着,但是这段时日她在路嘉怡面前好似哭得有点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哭,路嘉怡都不如以前紧张了。不知是不是林五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她总觉得路嘉怡最近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审视。心里有点不安,她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嗯。” 这鬼地方,他们呆这么久已经是有耐心,至少路嘉怡已经有些受不了。既然安琳琅已经死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在穷乡僻壤里缅怀。后面的事情等后面再说。 想着,他半天都不想等。吩咐下去,让仆从们立即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江南。 安玲珑也想早点离开,但想着昨日街道上惊鸿一瞥,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人是世子爷吗? 像,很像,周临川的背影早已如刻刀一般她刻在心坎上,她不可能记错。但世子爷上辈子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消息传回周家就是这个时候,她深刻的记得自己得知消息悲愤之下还流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死,是后来出事才…… 但太过于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 心里惦记着人,她次日上马车都是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没抵过心头朱砂痣,她留了几个人下来。 “找,必须找到这个人。”若是还活着,那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若不是,但上天给她遇见一个与世子爷如此相似的男子,也是一种恩赐。 他们走得很快,对于安琳琅来说,毫无影响。 来或者走,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带着一家人抵达新买下来的铺子,方家老夫妻俩看着这气派的店铺,激动得走路都打颤。 老两口苦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置办了产业,激动之下说话都呛口水:“真,真是我们家的?” “嗯。”安琳琅将地契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白纸黑字,买了。” 方婆子两只手捏在一处,佝偻的身子嗖嗖地抖。高兴坏了。脸上的皱褶挤在一处,又哭又笑的,有些说不住话:“好!好!真好!没想到跟着老头子吃了一辈子苦,老了居然还能享到儿媳妇福!老天爷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啊!”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方老汉摸着这结实的椅子板凳,这儿摸摸,那儿蹭蹭,舍不得撒手,“有福气你就受着!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安琳琅见状笑了笑,环视一周,开始了琢磨气了装修的设计。 虽然是做食肆,但安琳琅还是有些不喜欢古时候店铺里太过拥挤的空间设计。她在现代是开过店的,对于店铺内部装修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原本想着要如何如何装修,最好是各处打通,让空间看起来更舒适。但她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工具人一句话给泼了冷水:“那柱子是个承重柱,打了就塌了。” 安琳琅冷不丁淋了个透心凉:“……哦。” “你若是信得过我,”身边多了一个勃勃生机的人,就连死水也会荡起涟漪,“我可以布置。” 安琳琅斜眼看着他。 工具人微微垂眸,鸦羽似的眼睫下面眸光亮得如揉碎星辰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似有光色流转,安琳琅心虚的瞬间撤退了:“……你若是弄得不好,以后做什么吃食都没有你的一份!” 周攻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好。” “等店铺的装修弄好,再挂一个大的牌匾!”安琳琅也高兴,买新铺子谁不高兴? “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西风食肆。” 周攻玉倒是乐了,这名字取得古怪:“为何?” “白马啸西风,朝暮不相逢。”安琳琅歪了歪脑袋,忽然怪怪地笑了一声,“我们家的食肆不会不相逢,位于此处迎接西边的旅人。虽啸西风,但宾客朝暮永相逢。”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虽说铺子已经钱货两讫, 但真要将这食肆的产业过户到方家头上程序还是有些繁琐。 这个时代的土地及不动产管理制度有点类似宋朝。朝廷要求百姓家家户户按统一的要求制作砧基簿。砧基簿全面记载户主、田产、房产面积、四至、来源等土地状况,并辅以地形图。各家各户的产业需经耆老、里正等人的勘验以后报经界所,再由经界所勘验核实交付产权人。砧基簿一般收存于乡、县、州及转运司, 镇上是没有相关财产登记的官方办事处的。 换言之,如今就算拿到房契地契也属于两家的私下交易。真正从官府层面转交所有权,还得两家人去县城的官衙走一趟。 周攻玉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番话,另外三双看过来的眼睛眼神里都是懵的。 安琳琅是没听过, 方家老夫妻俩是不懂。事实上,武原镇这些年买卖人口买卖房屋甚至买卖田地都是私下钱货两讫就算过了,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什么‘砧基簿’? “这东西必须得办吗?”方婆子作为胆小的乡下婆娘,听到官衙心里怵得慌。 周攻玉诧点点头:“最好程序办清楚。” 周攻玉说的话一家人自然是信的。这厮通常不说话,一说话必然有用意。安琳琅猜到古代虽然不像现代对房产管控得严厉, 但也对土地管理不放松。毕竟以农为本的朝代, 朝廷总归将土地看在第一位。 “这个事儿得尽早。”既然钱已经给了, 过户自然得快, “抽个时辰去县城一趟。” 这事儿不能方家老两口去,自然是两个年轻人去。方老汉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 县城里治安虽然比武原镇好。但位于靠近边境的西北地区,县城里头也是鱼龙混杂的。似安琳琅这个年岁的姑娘家,最容易被拐子盯上。一个不小心遇上拐子使坏, 人丢了, 那当真是哭都找不到门路哭。 “这是自然。”周攻玉也不放心安琳琅一个人去,“只是家里这铺子得劳烦爹多盯着。” 方木匠呵呵直笑:“盯,可不得不错眼儿地盯!“ 这可是老方家这么些年第一个产业, 老两口那是宝贝得很。原先不想离开村子的老夫妻两如今看着这气派的铺子, 都恨不得夜里在铺子的堂屋打地铺。这满屋子的好家具, 他恨不得立即给铺子前后加两道门, 欢喜宝贝的程度仿佛风大一点将这铺子给掀了! 事情这般说定,铺子的布置就先交给周攻玉来。安琳琅虽然不服气,但亲眼看到这厮轻轻松松画出古代建筑的房屋构造图后,识时务者为俊杰地选择了闭嘴。 她对古建筑确实没有了解,空间结构也不懂。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川菜冠军而已。 于是仔细地将自己想要铺子内部布置的大概感觉一一告知窗边头也不抬正在作画的人,安琳琅忽地顿了顿。这两日没下雪,天色正好。窗外天光大亮,披洒了他半边肩膀,仿佛周攻玉那身破旧的衣裳都微微发着白光。光束之中飞舞的粉尘盘旋,安琳琅斜眼看他:“……你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那人啪嗒一声搁下笔,抬眸,光色浅浅地渗入他眼底,“你瞧瞧,是不是这样儿的?” 安琳琅狐疑地走过去。 微微发黄的纸上赫然呈现出好几个侧面图。西风食肆目前的内部结构图,还有一些木头咬合的类似于鲁班锁的铆状结构。拆分的,合在一处的,还有空间特殊位置设计的……总之,画出来的图让安琳琅一个学过几何图形的现代人都有点理解得磕磕巴巴。嗯,非常具有空间想象力。 安琳琅:“……就,就还行吧。” 设计图不仅满足她的要求,甚至在她要求的基础之上查缺补漏。想甲方之所想,嗯,可以,很可以。这厮要是生在现代学建筑设计什么的,估计会赚大钱。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么?”见她眉头紧锁,工具人颇为贴心地询问一句。 “不用。” 拒绝的斩钉截铁,安琳琅问出了另一个问题:“家里怎么有笔墨纸砚?” “昨日从书铺子拿的。” “……拿?” “给书铺抄了两本书,书铺掌柜送的。” 安琳琅:“……”也不是不能挣钱啊这人,在方家这一年多,怎么就让一家子把日子过成那样? 这个问题安琳琅没问,但周攻玉却看出来。不过关于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十分惭愧,他原本就没打算活下去。方家夫妻俩救了他的命他虽心存感激,却并没有激起他求生的欲望。若非老两口咬牙一狠心掏空家底给他弄来一个媳妇儿,他绝不会打开东屋的门走出来。 如今这媳妇儿没被他给回绝掉,倒是他被这个生机勃勃的小媳妇儿给影响了。拖着病体,日日被小媳妇儿指使干些从没干过的活儿,偶尔得她一两句口不对心的夸奖,竟也让他觉得苟活下去也颇有点意思。最重要的是,这小媳妇儿一手好厨艺,总让人对方家小厨房的那口锅充满了期待。 然而这其中心路周攻玉没法解释,只能淡淡一笑:“这么看着我作甚?或许我只是想开了呢?”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周攻玉已经低下头去:“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安琳琅不知意味地耸耸肩:“……行吧。想开了也是一件好事。” 周攻玉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被她这句宽慰的话给逗笑。轻声一笑,点点头,可不是?蝼蚁尚且苟且偷生,他难道不如蝼蚁? 复又走回桌案边,提起笔重新勾勒起来:“西风食肆的事情交给我,你且去忙别的吧。” 筹办食肆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从人员,货源,器皿,再到菜单等等琐事,样样都得操心。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就出了东屋,去找老两口商议。 菜谱的事儿安琳琅不担心,她脑子里存了上千个,大到宫廷菜小到地摊小吃她都有研究。因地制宜,做适合商旅口味的吃食于她来说不是难事儿。人员也有安排。做吃食生意的一开始起步都是难的,没有广为人知的超前宣传,客人也不会太多,方家四口人足够应付。真正难的是货源。 武原镇地理位置太过偏西,冬日里果蔬少见。食材的供给算一大难题。东西一少就金贵,成本高了价格就不好控制。不过安琳琅没打算用新奇食材,做生意就吃时令吃食。 她去镇子上逛过几回,瓦市也去过。但到底来这的日子短,这些事儿还得问老两口。 正屋这边,方老汉还在院子里哼哧哼哧地锯木头,给铺子里多做点木质的碗碟。 家里有了产业他高兴,一大早就开始干活。方老汉别的本事也没有,就一手好木活儿。陶瓷的碗碟瓦市里卖二十文钱一只,铺子里用的多的话,光是置办碗碟都少不得一两银子。这些看似是小钱,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老少。 尤其是铺子还得修缮,进货补货都得用钱。家里的存银也没多少,自然能省一点是一点。 方婆子人在屋子里也在琢磨开铺子的事儿。方婆子生意没做过,但吃食却是做了许多年。关于吃食上的事儿她比谁都熟悉:“这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给人做席面也时常代为采买。” 好歹做十几年席,她经常跟十里八乡卖菜卖肉的人打交道,这里头弯弯绕绕她清楚得很:“经常去采买都认得,我跟你爹去乡里收还能便宜些。正好家里也有牛车,来回也方便。” 既然方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安琳琅就将采买食材的事情交给她。 等周攻玉这边将修缮改造铺子内部结构图给方老汉交代清楚,请了人回来指点如何修缮。再将这些修缮的活计交给方老汉夫妻俩盯着以后,两人便挑了一日去县城。 武原镇离县城有点距离。骑马得大半日,坐马车得一日。牛车就更慢。 牛车给家里用,两人去县城蹭的马车。安琳琅挑的这一日正好林主簿收拾回县城的日子,这般也是故意。林主簿自从吃了安琳琅做的东西,就时不时打发仆从或者亲自过来来方家蹭点吃食。一来二去,自然也听说了安琳琅小夫妻俩要去县城的事儿。 林家的马车多,既然要走,顺带捎上他们俩也不碍事。 说起来,因为嘴馋,刻薄抠搜的林主簿爱屋及乌,对做吃食的安琳琅挺客气。尤其林老太太,对谁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对安琳琅的态度,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有时候吃的高兴了,她甚至从脑门上拔银簪子给安琳琅。推推搡搡的非要给安琳琅插.头上。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对安琳琅的喜爱确实真的。 不过吃食归吃食,蹭车归蹭车,一码归一码。这回母子俩虽然大方,却也不是给安琳琅两人白蹭车。林家不收银子,要求安琳琅一路给林家母子俩单独做做吃食。 这当然没问题。一整天呢,不仅林家母子要吃,安琳琅周攻玉两人也是要吃的。只不过多了讲究的两人,干粮吃不成,得吃点鲜鲜出炉的罢了。 食材也不需要准备,林家自然会安排。 安琳琅一口答应:“那感情好,这一路上,我们就请林老爷林老太太多多照顾了。” 林老太太乐呵呵地摆摆手。 出发的这一日,天未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抵达了镇子。是方老汉特地驾牛车送的。一行人到了林家门口,里头的林家仆从才将将往外头搬行李。 两人于是下了马车在外头等了会儿,林主簿才扶着林老太太从门里出来。 老太太本来还在打瞌睡,糊里糊涂地往两人这边一瞥。瞥见一身旧白衣的高挑年轻男子,一个激灵瞌睡都醒了。她眨了眨浑浊的眼睛,定睛一看,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我滴乖乖!这是哪家的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胖头陀一般的儿子,蹬蹬瞪地就走过来。扬着脑袋看周攻玉:“你是哪家的孩子啊?多大了?姓甚名谁?可娶妻了?” 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抓周攻玉的手,“我乡下还有个不错的侄孙女儿……” 周攻玉垂眸淡淡地看向眼前插了满头朱钗十根手指头全套了戒指的胖老太太,身子往后退了一小步,语气更是淡淡的:“林老太太好意心领了,已经娶妻了,小子正是琳琅的相公。” “!!!”一旁的安琳琅忽地后背一激灵。 她死鱼眼地扭头,无声地斜眼他。 周攻玉面不改色心不跳,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笑:“……才新婚,家贫,尚未举办婚礼。” “哦……”林老太太好生失望,瞥了一眼脸上冻疮好了不少,但还留存了一块块暗红斑的安琳琅。她那个目光上下扫视,好一番婉转的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唉……” 安琳琅:“……” 托了这厮美色的福。本来两人该去后头跟林家仆从一道坐,变成两人坐在林老太太的马车里。老太太那十根闪着富贵光芒的手指头握住了周攻玉的一只手,她语重心长地叹息:“古话说得好,娶妻娶贤。家有丑妻,家宅安定。你这眼光吧,也不算不好……” 安琳琅扯了扯嘴角:“……”我谢谢您的夸奖。 周攻玉本来挺难受,但瞥见安琳琅时不时抽搐的嘴角,眼里不自觉涌现了细碎的笑意。 “嗯,是挺好。”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修了) 按理说应该两家人一起过去, 将砧基簿上注明的房产所有权移交。但小地方的衙门管这一块的没那么严。只要能拿出地契房契和买卖时候签字画押的文书,衙门就给转。事情不难,就是武原镇离得远, 交通不便,走这一趟十分麻烦。 有林家马车送,行程自然就快了。一行人到达县城天刚擦黑。 林主簿自从升任主簿以后就在县城安了家。年前是回乡是为了祭祖,顺便接老母亲来县城。这会儿既然已经到了, 他们自然是回自家的宅子。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蹭一路马车已经是林家客气,住宿的问题自然得自己安排。两人于是在城门口辞别林家一家子,匆匆往城里去。 武安县不算一个大县,下属只有五个镇子。武原镇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镇子。只是西北地广人稀,就算离得最近, 马车也得赶上一整日才能到。 武安县位于武原镇的东边, 若是从高处复试, 这就是个圆形的城池。东西南北四条街呈十字形将现成分成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虽是县城, 但本地人不多。大多数都是附近镇子或者西域往来的商旅,在此地讨生活。一路往里走, 行人说什么话的都有,奇装异服当真是鱼龙混杂。 周攻玉慢慢靠近安琳琅的身边,一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安琳琅抬眸看着他:“???” “跟紧了我。”周攻玉将行礼跨在另一边的肩上, “别东张西望。” 安琳琅:“……哦。”虽然很感谢他的好意, 但这厮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好。往他身上瞄的人远比盯着安琳琅多的多。有个扎眼的人在身边,安琳琅能想象得出自己仿佛一个洗脚婢的形象。估计沿途的拐子看到她都不想下手了,呵呵。 “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安琳琅抬头看了眼天, 刚才还只是天擦黑, 这会儿已经全黑了。正月里天还冷的厉害, 虽说好几日没下雪, 但街道两旁的积雪还没化干净。一到晚上,冷风仿佛有眼睛似的往人衣领里钻。街道两边的人家已经掌了灯。昏黄的灯火透过门窗映照到街道上,街道上渐渐冷清。 两人走在街道上,身前身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显得不大安全。武安县走起来比武原镇大得多。两人从西边过来,走了快一刻钟西街还没走到头儿。 四个区域,也按区域分了东西南北四条街。自古以来,城池建设以南为尊,以西为贵。南边的街区都是些丝绸,玉器。北街那边是花柳巷和瓦市。客栈和食肆大多在东西两街,东街离得远,走过去估计天都全黑了。两人在西街上,只是西街的客栈食肆价格都偏贵些。 出门在外,两人身上自然是带了些银两的。都说穷家富路,安琳琅身上揣了差不多六七两银子。 只不过明儿还得跟衙门的人打交道,这些银子还得打算地花。毕竟朝廷下面办事儿的都是要给辛苦费的。银子给的少了,指不定拖上几日白不成。即便林主簿那边拍着胸脯说会替他们打招呼,无亲无故的,安琳琅也不敢真认定这笔银子就此省下来。 不过夜里越来越冷,即便穿着厚厚的棉衣也抵御不了严寒。安琳琅就不必说,病秧子的脸色已经白到泛着青。这般倒也不必为了省钱,害得好好的人冻病了。安琳琅摸了摸棉衣里头缝进去的二两银子,一咬牙,决定在西街住宿。 “不走了,就在西街住吧。”病秧子嘴唇都发白了,安琳琅借着商铺里冒出来的灯火一把拉住身边背着行李不吭声的人,“贵也贵不到哪儿去,住一夜还是够的。” 周攻玉其实住哪儿都行,他点点头:“这一路过来我瞧了,大约十一家客栈。后头那几家不必去了,已经住满。若是要在这边住,去中间哪家客栈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的那家去碰碰运气。” 安琳琅一愣:“你怎么知道人家住满了?” 周攻玉笑了笑,也没解释:“猜的。” 安琳琅狐疑地看着他。两人一路问过去,果然都住满了。没想到这人真这么神,她拉着已经有点摇摇欲坠的工具人去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的客栈。空屋子果然有,但是这间客栈被人给包圆了。两人若是想借宿,还得跟包场的主人家商量。 掌柜的歉意地看着眼前两人,态度还算好。他打量着眼前一男一女两人的衣着有些褴褛,但身姿挺拔目光清亮。尤其周攻玉往人前一站,任再没有眼色的人都不敢小瞧。 安琳琅眉头蹙起,瞥了一眼脸已经开始泛起红的周攻玉,不死心:“再去看看,匀出一间屋子也可以。” 要是有屋子,掌柜的自然拿出来。能赚一个厢房的房钱,干嘛不赚? 只是他这客栈真的被人包了,包场的贵人瞧那阵仗身份不低。他们没有那等眼力看出是什么贵人,事事顺着贵人总归是没错的。但瞧着眼前两人,尤其是周攻玉,他想想又说:“若是两人不介意,我后头还有次些的屋子。平日里给天不好的时候,那屋子客栈里干活的人住的,里头颇有些乱……” 出门在外倒也不在意这些,而且病秧子再不暖和一下,估计都得倒了。 安琳琅于是也不介意,干脆地就点了头:“那麻烦掌柜的了。” 两人正准备跟掌柜的过去,一道清脆甜腻的男声忽然飘飘然地落下:“掌柜的,屋子空了那么多,没人住。你且匀两间屋子出来给他们便是。” 一行人一愣,转过身,二只见二楼楼梯的扶手旁边站着一个妖妖媚媚的年轻男子。 大冷的天儿他穿得十分单薄,一身薄粉的绸缎外袍,领口镶了一层毛边。白毛边儿灯火下衬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雪白,有些男生女相却不过,乌发红唇,十分清秀。此时他一手拿着折扇,哗啦展开半遮着脸。那双勾勾缠缠的眼睛落到周攻玉的身上,触之即离。 他懒洋洋地趴在扶手上,不知是不怕冷还是真的热,手中的折扇还在扇。 安琳琅和周攻玉面面相觑,有些意外,正准备谢过这位公子。掌柜的已经反应过来,连忙就笑了:“那正好,楼上还有空的厢房。二位不如随我这边走。” 二楼的厢房,少不得半两银子一晚。囊中羞涩的两人也不需要两间了,安琳琅捂着空瘪瘪的荷包,“掌柜的安排一间便可,我们俩人是夫妻。” 这话一出,掌柜的还未如何,二楼笑眯眯那公子脸色顿时就是一变。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居高临下看着两人的脸色就不那么和善了。他上下挑剔地审视了安琳琅,也不知第一回见哪里来这么大敌意。噗嗤地笑了一声,看似无意实则声音不小的嘟囔道:“瞧着像个丫鬟似的,原来是夫妻。” 安琳琅到嘴边的感谢噎住了。站在安琳琅身边的工具人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这一路,林老太也调侃过安琳琅长相。但人家调侃只是调侃,似这般说出来叫人难堪的,真令人膈应。周攻玉脸颊已经染上了驼红。他一把握住安琳琅的手腕,清越如山间云雾的嗓音不疾不徐道:“掌柜的,不必麻烦了。就你们后面的屋子吧,我们夫妻住一夜。” 掌柜的盯着楼上那粉衣服的公子生怕他不高兴,果然那人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给脸不要脸!” 安琳琅也不是非得住好屋子,既然周攻玉都这么说了。两人自然不上楼,就去后头住大通铺去。 大通铺在后院,邻近厨房的地方。条件确实不是一般的差,西北这边天冷,大多数人冬日里不大沐浴。这屋子门一推开就是一股酸臭。床榻上的褥子脏的结块,堆在一处,看着确实有些睡不下去。安琳琅有点担心地看向工具人,工具人喜洁到了洁癖的地步。这场景,他根本受不了。 不过周攻玉面不改色地踏进去,将肩上的包袱放到桌上,谢过掌柜的便弯腰开始收拾。 安琳琅吐出一口气,掌柜的估计也被屋子里的味道熏得难受。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尴尬地道:“这屋子也不收你们多少钱,就十文钱一晚。想要热水,厨房就在旁边,自己去提。” 谢过掌柜的,安琳琅于是去将屋子的窗户全打开。 味道散了些总算能呼吸。那边周攻玉已经将床榻收拾出来。堆得结块的褥子还得用,大冷天不盖被子就等于冻死。只是夜里睡觉外衣就不必脱了。将里头裹挟的脏衣服抖落扔到一边,安琳琅又端了盆水将屋子里擦拭了一遍,勉强能住了。 忙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受不住。周攻玉坐在桌边,眼睑都是坠坠的往下半闭。想着两人自从中午到如今滴水未进滴米未沾,一停下来胃里就火烧火燎的疼。 安琳琅舔了舔嘴唇,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厨端来一壶水。没有杯子,他取来的是碗。拿热水烫了烫,就先倒了两碗热水。两人喝了一大碗热水下肚,周攻玉的脸色才算是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病了,平日里唇色发白的人此时嘴唇红的跟喝了血似的。 安琳琅触了触他的额头,微微有点发热:“你坐一会儿,我去煮粥。喝点粥,睡一觉,明日咱们尽早办完事回家。” 平日里总有些距离的人此时坐在板凳上仰头看着安琳琅,乖乖点头:“嗯。” “你歇会儿。” 安琳琅刚起身准备离开,才一动,发现手腕被人握住:“嗯?” “去哪儿? ”平日里十分清明的眼睛此时泛起了水雾有些懵懂的样子,他缓缓眨了眨眼问道。 安琳琅心口一窒。顿了顿,道:“做些吃食。” 店家是不提供吃食的,只说了水可以自己提。安琳琅想到两人带的干粮还没动过。里头正好有香肠,这么晚了也不想吃干巴巴的东西,跟店家借厨房做点粥。 “我给你烧火。” 他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跟上来。 安琳琅看他这模样鬼使神差地没拒绝,两人于是一道去了后厨。 说来也巧,后厨这会儿也有人在。这么晚了,里头四五个人在,热火朝天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从门口进去,里头忙着的人瞬间扭头看过来。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二楼那个粉衣裳的公子。 此时他脱了外衣,穿着一件粉嫩的袍子正在小灶台旁边做吃食。热火朝天的,倒也不怕冷。安琳琅敏锐地嗅到空气中辛辣的味道。他这会儿到时没了刚才那副公子哥的傲慢,身后站着两个仆从跟监工似的就在一旁干杵着看他干活,完全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空的灶台多,彼此互不相干。两人目不斜视绕过这群人,准备去后头的空灶台做饭。周攻玉脸色不大对,走路脚步都有些虚浮。安琳琅赶紧拉着他去灶台后面做下,扭头去洗菜。 只不过去洗菜得越过这一帮人。空气中辛辣的味道实在叫人在意。安琳琅没忍住,伸头往他们的锅里瞥了一眼。仓促之下,安琳琅心口剧烈一震——特么的那红色的东西看着竟然很像辣椒! 她脚下不自觉地往前,那黑脸的仆从已经将盘子遮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拿食盒盖上,皱着眉头对粉衣公子不高兴道:“张公子,老爷子给你体面是看在你一手好厨艺的份上。若是下回做吃食再如此糊弄,你也不必跟着我们了。瞧你做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粉衣裳的公子脸瞬间涨得通红:“老爷子就喜欢这一口,你这般凶作甚?” “老爷子德高望重,没得跟你一个黄毛小子计较!但老爷子宽宥不是你恃宠而骄的资本。老爷子是看你可怜才不好不苛责你,我们做下人的,可没那么多好心!” “先送去给老爷子试试,你没送去,怎么知道老爷子不爱吃!”粉衣男子心道,那你有本事倒是当着老爷子的面说这席话啊,背地里耍狠算什么本事!但对上那高大的黑脸仆从利剑一样的眼睛,他哪里敢反驳。 只能鼻子里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安琳琅,穿起搭在椅子上的衣裳转身就走。 这公子也不知是做什么行业的,走起路来姿势十分特别。腰肢拿根带子肋得极细,那妖娆的模样跟安琳琅曾在瓦市见过的兔儿爷有些像,一摇一扭的。 行动间匆匆忙忙,那一行人越过安琳琅,穿过大堂从小门走了。 “玉哥儿,”虽说工具人比她大六岁,安琳琅拒绝喊哥,“接下来几日,你遮一遮你这脸。”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抬起头,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这年头,皮相太扎眼不是好事儿。”安琳琅盯着那个背影淡淡道,“男子女子都一样。丑些安全。” 周攻玉眨了眨眼,弯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五官自然是不丑的,甚至可以说一双眼睛能抵万般风情。但这小姑娘出门在外要么拿厚厚的头发挡着眼睛,要么就是大围巾破袄子包得跟狗熊似的。她这瘦得凹进去的脸和冻疮,确实十分安全。 顿了顿,他才缓缓地笑一声:“我自有分寸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刮起了风。安琳琅纤细的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拿起菜刀将香肠切成碎碎的小丁,拿了后厨一颗青菜,嘟嘟地就忙起来。 夜里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得后厨的灯火摇曳。两人一个烧火一个在灶台上忙活,倒也有几分温馨。 做粥其实不难,人人只要会做吃食的都能熬一锅粥。但粥这等简单的东西做得好的人却少之又少。同样的食材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大多数时候能做出什么味道看做饭的人的把握。安琳琅就有一双天赋的手,什么食材到她手里都能发挥最好。 她往日煮粥少,毕竟不靠熬粥开店。但对事物味道和火候的把握是天生,并且一通百通。 灶上熬上粥,两人就分别去屋子里洗漱了。 正月里虽然不如腊月寒冬冷,但到了夜里也冻得人牙齿打颤。安琳琅洗漱完穿衣裳出来,风一吹,她忍不住缩紧了脖子。回来接替周攻玉看火,换他去洗漱。等周攻玉也洗漱好出来,灶上的粥终于喷香扑鼻。揭开盖子一看,满满一锅的粥。浓稠的混杂这香肠青菜粒子,十分喜人。 两人也没回屋里,就在这后厨一人吃了一碗半咸香软糯的热粥下肚。周攻玉身子不大舒服,吃的不多。眼睛半睁半闭的,吃完就歇息。 灶上还剩一大锅。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熬出来的浓稠香肠青菜粥,倒了也可惜。安琳琅想着大冬天的吃食也不容易坏,这一锅粥明日也能吃。正好她也冷得厉害,不折腾哪些事儿。问店家要了个小吊罐,将剩下的粥盛起来放到一边。留着明早热一热,正好可以省了做早饭。 不过次日一早,安琳琅去厨房热粥。放在灶台上的那个小吊罐已经没有了。不知是不是被人拿错,翻边了整个厨房找遍没找着。大早上的两人着急出门,便也没追着客栈问粥去哪儿了。客栈提供朝食。两人就简单地在客栈用了朝食,结了房钱便离开。 林主簿说话算话,早早给打了招呼。两人改砧基簿的事儿格外顺利。从衙门出来才辰时。这个时辰点儿雇车回武原镇时辰刚刚好,晚上就能到村里。 两人也不耽搁,扭头就往东街去雇车。 而与此同时一大早转悠一圈没撞见周攻玉的粉衣公子憋不住问了掌柜的周攻玉的行踪,得知这两人已经走了瞬间气急。那男人长得可真俊,这么多年他在花楼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本想着那人穿的破烂,估计日子过得潦草。自己这边勾搭一下,指不定能捞着一个。结果人走了! 他那一脸愤恨,嘴里还没开骂,扭脸就撞上黑脸仆从。 愤恨硬生生吞下去。他扬起干巴巴的笑容:“孙哥,是老爷子那边有什么吩咐么?” 那黑脸仆从难得给了他好脸色,笑道:“今儿的粥煮得不错,老爷子用了一碗半。老爷子好久没吃这么好了,打发我来问你,那粥里头放得什么肉?怪好吃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放得什么肉他如何知晓?什么粥?他才刚起来, 哪里知道什么粥。 粉衣公子僵硬的脸色,黑脸仆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起来。倒是他搞错了,这不男不女的小子除了会做些呛死人的菜, 没见他做出过什么能入口的。早晨端进老爷子屋里的朝食怎么可能是这小子的手笔? 收敛笑意的一张黑脸棱角分明, 面相有几分骇人气势。络腮胡子之上,一双鹰凖般犀利的眼睛。静静盯着人看时,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掏出一把刀将胆敢顶嘴的人宰了。此时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的人, 粉衣公子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冒出来。 他心里不服气, 可这些仆从不是他楼里的奴才。随便一个拎出来,都能将他掼在地上打。冷汗沾湿了后衣领, 他脑袋越垂越低,直至不敢跟黑脸仆从对视。 “就知道不是你。”黑脸仆从冷哼衣裳,这么些日子他们早已知晓这小子几斤几两,都懒得再说。 知不是他做的朝食,他便扭头去找掌柜的。从后厨端来的粥食, 不是这小子做的必然是店家。虽然只是一小吊罐的粥食, 仆从却对此很是上心。老爷子自打身子衰败以后, 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用膳。身子瘦得难以支撑, 如今难得夸一句好的东西, 他们自然得上心。 掌柜的有些茫然:“肉粥?” 尽早的朝食里虽然有粥, 但店家一般提供的都是白粥,肉粥不是店家做的:“估计是哪个客人熬的。哦, 对了,昨日夜里,一对小夫妻来客栈借宿。这不厢房被贵人包圆了?两人住的是后院的大通铺。夜里来得晚, 听说还动了灶台, 应当是他们做的。” 掌柜的提起来, 这一堆仆从自然有知晓的。毕竟昨夜粉衣公子做菜之时,还有好几个人监工。 黑脸仆从的眉头皱起来:“那这对小夫妻人呢?” “走了。”掌柜的也看出来这贵人是看上那小夫妻的手艺了。想着这些日子为了给楼上那老爷子做吃食,里里外外换了几个厨子。立即就一拍大腿,懊恼:“那小夫妻来县城办事,天还没亮就退房走了。这会儿才来问,估计人都已经坐上车回乡了!” 事实上,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还未回乡,此时正在北街的瓦市里。 周攻玉昨日冻了那一遭,夜里喝了点滚粥又好生睡了一觉,如今看起来已经好多了。两人在人群中穿行,县城的瓦市比武原镇的大得多。不仅场地更大,买卖的东西种类也多许多。原本两人该租车回去,但安琳琅记挂着在客栈里闻到了辣椒的味道,想着来瓦市碰碰运气。 还别说,虽然没找到辣椒这等东西,却让她发现有瓦市里那西域的商人挑着筐来卖土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土豆这东西好像是明朝才传入中原的。虽然她如今身处的朝代并非正统历史上记载的王朝,但土豆居然这么早地出现在大齐边疆的小县城里,着实令人吃惊! 不过估计是这东西灰不溜秋的还沾着土,模样不好看,闻着也没什么香味儿。倒是有人买了点尝尝,结果煮熟了,发现味道还不如板栗。如今两大筐的土豆摆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安琳琅拉着周攻玉走过去问的时候,那商人还以为他们问的香料。 他立即站起来,黑不溜秋的大手从面前整整齐齐的香料袋子里头抓了一把递到安琳琅跟前:“这是我们那儿最好的香料!磨碎了擦身上能香一天不散味儿!” 周攻玉诧异地看向拉着他匆匆来这个摊位前的安琳琅,以为这丫头终于晓得美丑了。结果安琳琅抬手就是一推,直接将那摊主的手推到一边去,指着摊主后头那一大筐的土果子一副小脸乐开花的模样问道:“店家,你后头那两筐吃食怎么卖?可有秧苗?” 店家卖这两筐土豆将近一个月,终于遇上一个识货的:“秧苗没有。就这两筐。” 安琳琅骚了一圈,全是没有秧苗。不过土豆这东西是茎块发芽的,育秧苗也不难。她幼年时候跟着祖父在川渝地区呆过,小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家里有地,也曾跟着爷爷一起亲手种过,自然知道。土豆对土壤的要求不算高,耐寒又高产。在西北这等地方种土豆,可比种粟米和稻米强多了。 关于土豆的美食对安琳琅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习以为常的东西。旁人或许只是将土豆视作一样蔬菜,但安琳琅来说,这是等同于稻米的存在。 “有多少?”意外发现土豆,这就跟小说里头主角捡漏一样,碰上了都是赚,“多少钱一斤?” 店家从北边弄来这两筐土豆着实不容易,原本定价二十文钱一斤。但二十文钱卖了一个月就卖出去三斤不到,也不敢要价太高。店家这会儿生怕大客户跑了,一咬牙就说:“你要是全拿了,给你十五文钱一斤。这东西是北边儿来的新鲜吃食,搬过来花了不少力气……” 他边说别头瞥安琳琅脸色,就怕她反悔:“也不多收里银子,十五文钱就赚一个辛苦钱。” 武原镇上一斗新米才三百文左右,也就是十二三文一斤。这土豆要价比江南的新米还贵。见安琳琅没有压价的意思,周攻玉眉头不由微微扬起来。 “行,我就一起拿了。”虽然要价比新米贵,但意义是不一样的。 两筐土豆差不多二百七十几斤。店家看安琳琅给钱干脆,将零头给抹了。两筐土豆一两半银子买下来。装土豆的筐店家也一并给送给安琳琅。安琳琅心里高兴,站在摊铺门口就让周攻玉去雇车。等会儿将这两筐东西放上去,两人顺道跟车一道回镇子。 瓦市里做马车生意多了去,大多来这里采买的人都是大批大批地买。那些东西靠人搬不回去,自然就得租车送。这送的多,供需有了,瓦市的租车产业就发展起来。 周攻玉嫌牛车太慢,租的是马车,还是带顶棚和车厢的那种。 安琳琅这会儿不想逛了,瓦市里卖的东西就那么些。除了货物,就是活物。耳边人牙子鞭笞奴隶的鞭子声十分渗人,看天色,眼看着辰时就要过去。安琳琅也着急回去,便没计较租车这点银两。贵是贵了些,但衙门办事儿正好省了一笔。就打这银两花了,租马车就租马车吧! 东西搬上车,车夫一甩马鞭,车子便嘚嘚地走起来。 他们这边刚走,客栈那头贵人的仆从打听到瓦市这边已经找不着人了。那黑脸的仆从还不死心,亲自去瓦市里头转了一圈。确实没瞧见什么俊俏得仿佛神仙下凡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男子,只能败兴而归。 马车走得快,但走到半路,病秧子呼吸一沉,人就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安琳琅的怀里。 他突然倒进来,安琳琅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感受到怀里人烫得跟火炉子里拣出来的一般,她都要以为这人半途猝死。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不出意外滚烫。人双目紧闭地趴在她一边肩膀,灼热的呼吸把安琳琅的皮肤都烫出一层鸡皮疙瘩。 拍拍他的脸颊,安琳琅心里着急:“玉哥儿,玉哥儿?醒醒!” 周攻玉意识已经昏沉了。那双鸦羽似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眼皮抖动了许久就是睁不开。呼吸也急促,像喘不过来气似的,一声比一声难熬。 安琳琅总算知晓方家老夫妻俩为何那般供着他了,这模样真的好像随时就过去了。 这么烧着不行,身子骨再强的人也烧不起。安琳琅想着自己包袱里头还放了一小瓶烈酒,是昨儿给林主簿做菜留下的。原本安琳琅放错了,这会儿正好拿出来用。她赶紧解开周攻玉的衣领,从他里衣撕了一小片下来。沾着烈酒就给他擦拭。 腋窝,颈项,手心……安琳琅一路上不停擦拭,直到他的高热终于降下来。马车也差不多到了方家村。 方老汉夫妻俩早早就在村口看了,虽然知晓至少三日。但家里陡然少了两个人实在是冷清。老两口嘴上没说,却得了空就来村口。 这会儿天都已经黑了,他们才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吱呀吱呀地驶过来。 两人下意识地就迎上去,方婆子听到里头安琳琅的声音。等马车走进,上前去掀了车门帘。昏暗之中冷不丁看到马车里头两人的情形,她刷地一下将帘子给盖上。 方老汉吓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方婆子拍了他一巴掌,扭头跟车夫客气道:“就是村尾那家,送到门口吧。” 车夫本来就是要送到门口的。这会儿点点头,跟着老两口将人送去方木匠家。马车吱呀吱呀这一路走,经过的人家都伸头出来瞧。这年头马车是稀罕东西,只有官家老爷才坐得起。这村子里来了一辆马车,自然是引来万众瞩目。 方家大房的院子就在村头这一条路上,第一个就经过他们家。 方大柱自从年前被安琳琅拆穿了读书就是棒槌一个,如今在家里家外的地位大不如从前。先不说兄弟阴阳怪气,就是自己的婆娘都敢嫌他无用。这会儿人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子挥了半天,地上没见几根柴。扭头见二叔二婶两人跟马车里头的人说说笑笑的,手里的斧子嘭地一声就丢到一边去。 刚扔就被幺弟抓到,那小子扯着嗓子往屋里一喊。 方伍氏那大嗓门骂声就从后厨传出来。方伍氏这一张破嘴,骂人当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亲儿子惹得她不高兴了也骂。尤其是寄予厚望结果是一场空的大儿子,她整宿整宿地懊悔这么多年好吃好喝供着的银子打了水漂:“再不好好干,就让你爹把你跟你媳妇儿这一房分出去!书,书你不会读。活儿,活儿你不能干。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一个祖宗要伺候你们一家子……” 方大柱从来没觉得方伍氏骂人难听。等亲自感受以后才晓得他亲娘嘴巴有多臭。但被骂他也只能憋着,谁让他干不了活吃白饭。于是憋屈地将那斧子捡起来,苦着脸继续劈柴。 马车走得快,很快就到了村尾的院子。 安琳琅给车夫结了钱,就让老两口搭把手。一起把周攻玉给扶下去。还别说,这人看着精瘦,实则沉得厉害。两个人扶他,扶出一身汗才把人放到床榻上。方婆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不是小两口胡来,是周攻玉半路上生了病:“快去请大夫去。” 睡了一天到现在人还不清醒,实在是叫人担心。方木匠等不及,跟车夫一道去镇子上叫大夫。 那两筐土豆被搁置在堂屋里没人管,安琳琅跟方婆子两人一个去烧水一个去煎药。火盆摆上,让东屋整个热起来,昏睡了一天的人才幽幽地睁开眼睛。 正好大夫也过来了,进来就给他把了个脉。都是熟人,来方家不晓得多少趟了。大夫也清楚周攻玉的身子情况。不过这回他难得有些讶异,号完脉就忍不住问了:“这段时日是吃了什么?还是你们劝他想通了?他这破烂的底子时好时坏的,这回是真好转不少。” 安琳琅一愣,老方家夫妻俩面面相觑没听懂:“……大夫,玉哥儿发热,烧了一天。” “发发热也挺好。”大夫摸着胡须,“他总这么憋在心里头,更伤。” 几个人更蒙了。 知道解释不好解释,老大夫还是开了方子:“先前那药先别喝了,换新的喝。你这小子是不是年幼时候时常习武?心放宽后,这恢复能力可比一般人好太多。” 躺在榻上的周攻玉眼眸微微一闪,弯了弯嘴角:“也是家里伙食好。” “这倒是,吃得好,身体才好。”老大夫十分赞同地点点头,想着又看向方婆子。见她脸上贴了不少肉,人看起来没那么瘦骨嶙峋了。摇曳的烛光下,眼神也清亮了许多,精气神不错,“既然来了,给你也把个脉。瞧你脸色似乎养的不错,号个脉看看。” 正应了那句话,吃得好,身子才好。短短一个月,方婆子的身子也养好了不少。 “往后该吃的还得吃,吃食上最不能亏。”老大夫将药方子递给安琳琅,收拾了药箱就准备走。 安琳琅连忙起身去送,外头车夫人还没走,在门口等着。这会儿正好可以帮忙送一下。安琳琅从兜里多掏了半两银子给车夫,十分感谢他这一路的帮忙。 车夫也没推辞,乐呵呵地道下回照顾他生意,拖着大夫就走了。 老夫妻俩看着从黑暗中缓步走到亮处的安琳琅,小小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处处安排得妥妥帖帖。方婆子忍不住又是一番抹泪:“老头子,咱们这儿媳妇娶的好啊。真是好……” “她来了,咱们家就好了。”方婆子打心里感激老头子那会儿发善心,误打误撞给家里请来了这么个大福星,“你瞧瞧我这老骨头都能养得精神,连玉哥儿的身子都在慢慢好转。玉哥儿啊,看人不能看皮相。琳琅这丫头就是福星,你身子好了以后万万不能花心,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周攻玉欲言又止,抬眸片刻,又没有张口。 “玉哥儿?” “……好。”周攻玉顿了顿,才安抚道,“我会好好对她。”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周攻玉病了, 虽然大夫说身子在好转,但他整个人还是有些歪歪栽栽的。 倒春寒的天儿也冷,没下雪, 但院里院外的房檐上还挂着冰凌子。安琳琅也不好指使他干活了,就让人缩在家中养着。但即便如此,周攻玉还时不时发发高热,但睡一觉又会好。原先贴的那些肉又蹭蹭地往下掉,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当真是个瓷人。 铺子里修缮的事儿就暂且还是由老夫妻俩在盯。方老汉本身是木匠, 木工活儿他比旁人懂。内行人总比外行人懂门道儿,安琳琅顶多早晚去一趟, 看看完工进度。其他的东西方木匠比她会看。 铺子当初建造的时候就下了本钱,本身就不错的,不然卖主也不会要价那么高。如今他们也只是内里结构再修缮。本不是什么难事儿, 盯得紧, 差不多半个月就能修好。于是一家子商量着,将开张日子定在二月初八。正好这一日也是黄道吉日, 宜开张, 宜嫁娶,宜置业。 “不用到二月, 正月过完这里外都能完。”方木匠心里算得清清楚楚,毕竟一天工是一天钱,“若是得了空,我再让他们把后厨的灶台也给加固一下。” 安琳琅当即就笑了:“还是爹想得周到。” 方老汉听了绷着一张老脸严肃地点点头不动声色的样子, 扭头就去跟方婆子炫耀。 方婆子听完他这明里暗里的嘚瑟忍不住笑。嘴上虽然酸他, 心里却感叹这人啊, 只要日子过得好, 有盼头,不管多大年纪都有精气神儿。 方婆子嘴上啐了他一口,又去找十里八乡的熟识的人。 武原镇这边冬日蔬菜瓜果少,却也并非完全没有。翻过年,有些勤快的人家也种了萝卜、大白菜、圆白菜等东西。这东西不值钱,乡下人自家吃不掉,会有商贩下乡来收,多少也能换个三四百文。不过商贩来收都是低价,好的时候一文钱一斤,不好的时候两文钱三斤。 虽说收的时候价格低,但商贩转头搬到瓦市里去卖就得翻上两番。方婆子亲自下乡去采买能便宜不少。她是个厚道人家,乡下人日子过得苦她也也不占穷苦人便宜,都是一文钱一斤。让他们往后将新鲜的瓜果蔬菜都给她留着,即使如此,价格也能比瓦市里便宜一半。 这般人人都在忙,反倒显得安琳琅有些不务正业。 她那边把事情安排出去,自己就在家里捣鼓从县城带回来的那两大筐土豆。 这玩意儿是稀罕东西,镇子上没有,乡下更没有。摊在院子里,方婆子看半天没看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掐一块皮下来还冒汁水:“这是什么稀罕的果子?是瓜果还是粮食?能掐出水的,我瞧着怎么跟苹果有点像……” 土豆在中欧地区,还真有地苹果之称。 “既能当菜,也能做粮食。”土豆埋在土里7~8度就能活。10度~20度就能茁壮成长。这东西不需要太娇贵的土壤条件,一般的地土豆都能活。产量高,生长周期也短,两到三个月就能成熟。这东西要是上报到朝廷,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种植,能很大程度上改善饥荒。能不是个好东西? 她如今十五文钱一斤买回来,留了种还能让人帮着种植。现在是还没那推广的能力,但往后做出可口的菜肴给往来的商旅吃,兴许就推广开来。 当然,这是往后的才有的事儿,等她有那个资格跟朝廷的人打交道再说也不迟。 “这些留下育秧。” 安琳琅这会儿忙得很,不仅得去铺子里瞧进度,更多的工夫都耗在了她的土豆上。她花了一两半的银子买回来的土豆,可不会就这么坐吃山空地吃光了事。这些土豆留些做种,往后指不定能省下一大笔。 土豆育苗也不难,小时候,安琳琅跟祖父住在川渝农村的时候,就跟着干过不少农活。似土豆这等块茎类无性繁殖植物,选那种婴儿拳头大小的种薯。切成块,直接播种育苗。等它们长出幼苗连根□□移栽便可。刚好三月是最好的播种时间,真是选了个好时候。 安琳琅有这个打算时,直接就跟方家老两口说了。她虽然有过干农活的经验,但到底是很多年前。方家老两口还种着两亩地的苞谷。虽然不大依靠地里的出息过活儿,懂得却比安琳琅多。 方老汉看着这土豆有些拿不准,没见过的东西他说不好怎么种:“不如先弄两块菜圃栽种试试。” 方家哪有菜圃?方家的田地在方木匠出去打仗那几年被兄弟几个瓜分的一干二净。后来那两亩旱地还是村长跟里正实在看不下去他几个兄弟这般欺负人,从他们手里抠出来的。 思来想去,安琳琅将主意打倒后院的空地上:“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开出两块菜圃来?” 方家老两口对这个没讲究,就是那眼睛看向周攻玉。 虽然周攻玉甚少给家里提什么要求,大多时候都不说话。但老两口也不知怎么地,总是做任何事之前下意识地看他脸色。 周攻玉病了也有十来日,人一直怏怏的。闻言缓缓抬起眼睫:“我读过几本农书……” ……行了,说这话就是赞同。 安琳琅放下心来:“那行,我先试试看。若是能育秧,就在院子里先种上一批看看收成。” 方家老两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这苹果一般的果子是粮食。但他们这些日子已经拿安琳琅当主心骨。主心骨说是,他们就信是。 至于周攻玉,工具人没什么贡献就更不会发表意见。 “这些日子家里家外忙得厉害,也好久没好好吃饭。”安琳琅忙着折腾土豆和铺子里头的事儿,一会儿是菜单一会儿是采买,许多琐碎的事儿操心,一刻不停歇:“这东西咱们镇上没有,是西域那边来的东西。你们没见过也正常。正好早上娘去镇上割了些肉回来,不然那我做点叫你们尝尝味儿?” 那感情好,儿媳妇做的新鲜吃食还少么?哪会不好吃? 安琳琅一说,一家子眼睛都亮起来。 土豆能做的吃食可太多了!光是小时候路边吃的小食,安琳琅都能做出十来种不重样儿的。想着还没找到辣椒,安琳琅不由扼腕。少了辣椒可太苦了,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地窖里两大筐的土豆,安琳琅预备做一顿全土豆宴。 醋溜土豆丝儿是不能少,很家常的一道菜,但这道菜到哪儿都不会出错。地三鲜,土豆炖大鹅,土豆金丝饼,油炸狼牙土豆,虽然不能做的跟小时候的小食一样,但去县城安琳琅还是买了不少孜然胡椒等调料回来。做个孜然味儿的也不会差。若是有芝士,还能做点芝士焗土豆…… 心里盘算着菜谱,安琳琅自己都有些馋的受不了。忍不住又想吃土豆粉。土豆粉跟红薯粉一样吃起来劲道爽滑,但颜色完全不同。土豆粉色泽要更好看,更好端上台面,炖煮久了也不会失去软弹的口感。 反正家里的土豆也多,够她造作。安琳琅一下子弄出来二十多个,下意识地指使周攻玉削皮。 “这东西还得削皮?”工具人歇息了这么久,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接过安琳琅递来的筐也没拒绝,只是诧异这东西原来是削皮吃的。 “不然呢?”递过去完全是下意识动作,但看着那人利索地接了安琳琅也反应过来。不过削皮也不是什么重活儿,给他干了就给他干了。 眼看着人端着筐就往外走,安琳琅喊住他:“哎等等,先洗干净,再削皮。不然弄得泥巴手印子……” 周攻玉:“……知道了。” 至于方婆子想过去帮忙,安琳琅也没管。她昨儿去山里挖春笋的时候运气好碰见一颗野樱桃树。就在靠深山的一个陡坡下面。按理说樱桃这种野果子,没红透之前就该被村子里撒丫子跑的孩子摘个精光才是。安琳琅小时候就是这样,馋起来漫山遍野地找野果子吃。但或许是方家离山里近,天气又冷的缘故。安琳琅发现樱桃树时满满一树的红,她也不客气,就全给摘下来。 不过昨日回来就在忙,樱桃还在筐里放着没洗呢。 余大叔每日会送羊奶过来,一日没断过。如今家里也不缺奶。因为安琳琅带着,如今一家人都养成了喝羊奶的习惯。方婆子本就是个擅长灶上活儿的人,煮羊奶这活计看安琳琅干过一回就学会了。有时候安琳琅起得迟了没来得及煮,都是她来煮的。 早上一人喝了一碗,如今还剩小半桶在。安琳琅琢磨羊奶不能浪费,总得物尽其用。想着正好也好久没吃甜点,樱桃也有,可以做个樱桃酱羊奶土豆泥。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算是现代中式甜点,不过后世的饭店用的牛乳。家里没有牛乳,羊奶也能暂代。于是她去周攻玉洗好的筐里拿了四个土豆丢到煮饭的锅里蒸,转头又去门口头拿樱桃。 周攻玉正蹲在井边耐心地洗土豆,一边洗一边将皮也给削了。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双鞋。他缓缓抬起眼帘看过去,安琳琅端着一筐樱桃一脸温柔地冲他笑。 周攻玉:“……” “这个也洗。” “……你放那儿吧。” 樱桃酱羊奶土豆泥菜谱就很简单了。 就是将土豆蒸熟,撕了皮加去过膻味儿的羊奶一起碾成泥。所谓的樱桃酱也不难做,安琳琅喜欢吃新鲜的。将这樱桃碾碎去核,加点糖腌渍出汁水淋在土豆泥上便好。这道甜点的技术难度不搞,味道好坏,就在于放糖多少。糖放得好,味道自然是好。 正好再过七八日铺子就开张了。樱桃羊奶土豆泥做出来也算尝味儿,若是家里人吃着都觉得好。将来放到菜单里也能当一道糖水。 奸商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挣钱,安琳琅毫无愧疚的脑子里已经开始了第一个五年计划。 周攻玉端着洗好樱桃和土豆进来,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东西。看到的就是她盯着冒烟的锅双眼迷离,一副斜嘴冷笑的场景。 周攻玉:“……洗好了,要我烧火吗?”烧火已经成了他的专属,这是工具人在这个家最大的贡献。 背对着他的安琳琅身子一僵,面无表情地转身接过。 “烧。” 工具人任劳任怨地回到工作岗位。 不得不说,安琳琅摘得樱桃确实是多。洗出来竟然有满满一盆。这么一盆至少能腌出两大罐的樱桃酱。安琳琅想想又去问方婆子要来两个干净的罐子。让周攻玉拿热水蒸一蒸,杀杀毒。 方家用的是黄糖,这年头还没有白砂糖,只有黄糖。镇子上有得卖,但这东西不便宜。先前方家存的那点儿被安琳琅吃的差不多。西风食肆开业在即,方婆子又采买了不老少。安琳琅想着既然做樱桃酱便拿出来用。还别说,一大盆的樱桃,真的熬出了差不多两罐的樱桃酱。 周攻玉在一旁看她将小半锅的黄糖跟碾碎的樱桃一起煮,只觉得牙疼:“这东西不会齁吗?” 只是闻都能感觉到那齁甜的味道。 “……这是酱。” 周攻玉诧异:“这不是甜的吗?酱也能是甜的?” 原谅周攻玉在武原镇这一年多时日只知道大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他能认得大酱已经是非常贴近市井。曾经的他,连韭菜和葱都分不清。安琳琅看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懒得跟他一字一句解释。从筷笼里拿根筷子沾了一点伸到他面前。 周攻玉的眉头瞬间拧的打结。 “尝尝。” 鉴于对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慢吞吞地俯下身,伸出粉红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从未尝过的酸甜味道冲上天灵盖,他一双澄澈的眼睛蹭地就亮了。 安琳琅:……就知道他是个甜食控。 “能吃吗?齁吗?” 周攻玉不说话了,盯着小炉子上还剩小半锅的红彤彤的樱桃酱,精神气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 安琳琅笑了一声,然后盖子无情地盖上小砂锅。 桌上那二十来个土豆已经削了皮。醋溜土豆丝和狼牙土豆都是要切的,四个土豆大约就能抄一大盘。二十个此时看着有些多。砧板上咄咄地响起切丝儿的声音,周攻玉依依不舍地瞥了眼没装完的砂锅,回到灶下去烧火。袅袅的青眼从烟囱里冒出来,方婆子过来,小厨房已经飘起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她见安琳琅将那什么土豆切成大小一致的丝儿,正丢在冷水里泡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在洗粉?” “对,”安琳琅笑了,“洗掉粉会更脆。不洗粉口感就会有单面面的。” 方婆子哦了一声,就站在一旁看。 这个什么土豆跟寻常的蔬菜也没差什么,无论是煎炸焖煮炖,就还是一样的步骤。方婆子不愧是做了几十年菜的人,一眼就看明白了。上回去林主簿家忙饭,她也跟着做了些。知道孜然花椒这些东西得煸一下更能出味道。正好闲来无事,就在一旁煸调料。拿了个杵子给这些东西都磨成粉末。 周攻玉在灶后坐着,安琳琅不浪费每一个劳力。将蒸熟的土豆拣出来,顺便给了他一个钵。 “碾成泥。” “……”周攻玉怀里抱了个钵,任劳任怨地继续干活。 碾好了再递回来,安琳琅才慢慢加去了膻味儿的甜羊奶进去搅拌。直到搅拌的土豆泥黏在一起,粘在杵子上。她才将土豆泥都刮下来,放到外头冻上一会儿。 天冷就是好,冻上一刻钟,后厨这边的土豆菜也差不多都做好了。 安琳琅将土豆泥拿进来。厨房没有刮板,她拿菜刀将土豆泥草草垒了个造型。然后一大勺的樱桃酱浇上去。想着味道重些可能会更好,她于是又给添了一勺。红殷殷的樱桃酱浇在土豆泥上,丝丝滑滑地滑下来盖上黄白的土豆泥,别提多诱人。 有人帮忙自然就更快。等这一顿土豆宴上桌,一家人看着金黄的土豆闻着喷香的味道都有些咽口水。 “尝尝,就是西域那边吃惯了的粮食,我给换成咱们这边人的口味来做。” 安琳琅都这么发话,几个人自然就开始下筷子。周攻玉盯着这樱桃酱的土豆泥很久了。正好安琳琅给切成了四块,他便尝了其中一块。 一口下去,酸甜的奶香味在口中化开。这年代没有冰淇淋,无法形容这绵软的口感。摇曳的烛火下,他一双眼睛亮得仿佛得到玩具的孩子。方婆子也是第一口尝的土豆泥。甜点对于女性来说总归是有特殊的感染力,方婆子也逃脱不了:“这个什么土豆的,做出来可真好吃!” “这道菜能拿上咱们食肆的餐桌么?”安琳琅闻言笑起来。 “自然是能。”方婆子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这东西要是卖不出去,那真是瞎了眼。” 方老汉不爱吃甜的,但也将这土豆泥吃完了。安琳琅见状心里有数。土豆泥做给镇子上的富户太太或许会更畅销。给不爱吃甜食的大老爷们,估计差点意思。 剩下的金丝土豆饼,狼牙土豆,土豆炖肉,地三鲜,就没有剩下的。一桌子菜配了些米饭,几个人吃的撑到走不动路。现在他们心里是没疑问了,从来没有不好吃的食材,只有不会做吃食的人。十五文钱一斤的土豆虽然贵了些,但这东西在大齐算稀罕之物,指不定赚个翻几番的钱回来。 正月里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二月份。 周攻玉的身子也养好了。他接替了方老汉去镇子上监工。其实修缮的差不多,他过去也只是检查合不合格。只要合格,给结了账,铺子就完工。家里人就能去打扫布置了。方老汉怕桌椅不够,背着自己的家当就差住在铺子里,日日敲敲打打,生怕有坏桌子坏椅子。 有时候不去镇上在家也坐不住,总是这里问问那家看看,就像知道有哪家要杀猪。毕竟食肆开馆在即,肉食少不了的。若是能在村子里买到新鲜的猪肉,可比去镇子上买便宜得多。 老两口第一回开食肆做生意,又兴奋又紧张。越是临近开张的日子就越慌张,辗转反侧的,有时候天不亮就起来张罗。反倒安琳琅这个主心骨不务正业。 她整日穿得跟挖矿的黑矿工似的,一身破破烂烂的在院里捣鼓她的土豆。 拿了个锄头就在院子后头靠厨房的那块空地上翻土。她力气小,虽说小时候干过农活,但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肌肉记忆了。瞎捣鼓似的这儿翻翻,那儿翻翻。结果翻到天黑都没能翻出什么名堂。还是从外头回来的周攻玉看不过去,依葫芦画瓢学着她的姿势,接过锄头利索地替她翻出两块地。 安琳琅震惊不已:“!!!!” 大开眼界!不由怀疑以前是她猜错了,这厮难道祖上其实是搞地产的,在古代的职业大概是……地主?周攻玉是地主家的儿子?? 地主家的工具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在她瞪大双眼的震惊表情之下,他腰杆笔直地将锄头放回门后头。 回来的时候,安琳琅已经端着盆蹲在他刚翻过的那片菜圃上给里面播种了。 周攻玉披着他的破棉袄蹲到她旁边,眼看着这丫头那双漂亮的手在土地里抠抠抠,抠得指甲缝里都是泥。洁癖发作他实在受不了,一把握住安琳琅抠洞的手爪子:“怎么不去菜圃里种?” “先育苗啊。”安琳琅一脸无辜。 农书里没写过土豆育苗的知识,突然卡壳的周攻玉顿了一下,不确定:“育苗是这么育的?” 安琳琅:“不然你以为呢?” 她虽然翻土不利索,但还记得种土豆的步骤。块茎类无性繁殖的植物就是这么育苗的。先种到土里,浇水浇透,等它发芽再挖出来移栽。 周攻玉:“……”行吧,他没见过,他不敢乱说。 不晓得他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抹布,周攻玉眉头皱得打结地替她一根一根擦手指头。安琳琅无语地看他非得指甲缝都擦干净的龟毛动作,心里正诽腹又不是他的手,就听他开口道:“你说,我来做。” 安琳琅瞬间高兴了:行! 这事儿让周攻玉来做,那就干净利索了很多。 这厮果然是地主家的儿子,干活儿都不喜欢脏手。他弄了根棍子,直接给这块地戳洞。安琳琅震惊地看着病秧子一棍子下去一个圆润的洞,且戳戳戳瞬间给戳出一排大小一致距离相等的洞。然后将土豆块一块一块放进洞里,给上面盖了一层土,又加来一层草木灰。 安琳琅:“……”他是人形农业机械设备吗? 人形农业机械设备拿了个瓢又给浇了一遍水,直到土都浇透才扭头看向安琳琅:“这样可行?” 安琳琅都傻了。咽了一口口水,点头:“可以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先不管育苗能不能成, 铺子那边是要尽快开张。 定好了日子,按照武原镇这边的习俗,开张第一日还得请些亲戚朋友捧场办一桌席面的。方家老两口都是不善言辞的老实人, 一辈子只知埋头做活,倒是没什么来往得比较密切的亲朋友好。方木匠兄弟姊妹倒是有,但这些年他们做的那些事儿,方木匠实在是邀不下去。 “那就不请。”方家那些兄弟姐妹能做出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就推得方婆子头破血流这种事。要是被他们看到了铺子,岂不是得杀人夺财? 方木匠要是狠得下心,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请来白吃一顿席面, 他们还能不愿意来?” “不是不愿来。”来是肯定会来,但是抱着什么心思来就说不准了。这个年代的人对血缘关系看得如何重安琳琅能理解, 却不能理解方老汉到这个地步还舍不得,“爹,你想, 为了十两银子的差事, 那对婆媳都能要娘的命。你邀请他们来咱们铺子吃席,他们能没想头?” “你看娘出的那事儿, 大房那边可来道歉了?”安琳琅忍不住旧事重提, “他们不仅没觉得自己做错,甚至还跑来院子门口骂, 爹,人指不定没拿你跟娘当方家人呢……” 方老汉哪里不知道,但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他都坚持一辈子了这个年岁让他怎么改?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方老汉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放不下实在是不对, 瞥了一眼老伴儿。平常事事顺着他跟他有商有量的老伴儿扭着身子看向一边, 一句话不说。 方婆子是难得有人心疼她, 心里酸涩得很。 说实话, 她这些年来跟老头子过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老头子总是先顾念自家的兄弟姐妹,再是别人,把她和他自己都摆在最后头。越是这般上赶着,巴结着,就越被兄弟姐妹们村里人瞧不起。往日方婆子被欺负了只能把苦往肚子里咽,如今有人护着,她突然就为自己委屈了。 方老汉忍不住求助的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的脸色就有些淡。 被他看的受不了,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兴许爹邀他们这一回,依大房那一家人的性子,这铺子往后就该是她儿子孙子的。” 倒是忘了,周攻玉是他们夫妻俩捡回来的儿子。老两口的儿子七八岁的时候被拐子拐走,早就找不回来的。虽然认了爹娘,但没有血缘关系。依照大房那一家子行事作风,不仅大房。就是方家那些个兄弟姐妹的性子,这就等于二房绝后了。都绝后了,二房的房产地产可不就是他们的? 方老汉的心口剧震,脸上血色瞬间褪尽了。他当下也不说话了,一个人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起旱烟。 抽了半天的烟,方老汉携着一身冰凉的气息回堂屋。烟味儿呛人,他重重咳嗽了两声那眼睛瞥阴影里头的方婆子。正好安琳琅晚饭也做好了,摆上桌。方婆子就坐在角落的板凳上一声不吭。平常做好饭方婆子都会喊他,这会儿耷拉着脑袋也不喊他。 老两口难得闹起了脾气,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气。 “先吃饭。”安琳琅去扶的方婆子,到这会儿了还在抹眼泪。这也难怪,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过一个月的舒心日子,她哪里愿意再去招惹麻烦? “娘,有什么事儿吃完饭再说。何况爹也没去大房那边,这不是还在跟家里商量嘛!” 方婆子被安琳琅这么一哄,眼泪又忍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他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在知会一家人,等着你们松口同意呢!” 方老汉见老伴儿瘦小小的一把趴在儿媳妇怀里哭,瞧着那能不心酸?上回老伴儿那一头血的被抬回来,他一条命都差点吓没了。可若真不邀几个兄弟姐妹来,好趁着家里置业的机会让他们知道二房有本事得高看二房一头。往后他们二房就真的要形单影只,无人帮扶了…… 家族帮扶,兄弟姐妹一母同胞骨肉亲情,所以打断骨头连着筋。 周攻玉一眼就看穿了方老汉的顾虑,说到底,有的人就是这样死心眼,家族最大。方老汉这等从小时候就比其他兄弟懂事的人最容易迂。为家里身先士卒,最后反倒落了个什么都不是:“爹觉得穷的时候都来踩一脚,富贵的时候又巴上来的亲戚能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心里盘算着谋财害命。” 方老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走到方婆子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拍了拍:“唉……” “不邀了,”方老汉不是看不清,一次又一次,他看的比谁都清楚。他就是想着二房又实在单薄。这年头有家总比没家好,“既然说了往后断来往,那就不来往了。” 安琳琅笑了一声,连忙拉着周攻玉便坐下来。 一顿沉默的晚饭。 吃了饭,老两口就回屋里歇息了。 安琳琅看着两人的背影实在不知说什么。人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方老汉心软重情的秉性,这就是见仁见智了。 这事儿僵持了两天,最后邀请捧场的人这事儿还是安琳琅去做的。老夫妻俩没什么朋友,周攻玉也没有,安琳琅直接邀请王家的大奶奶。在武原镇,王员外家算是首屈一指的富户。除了林主簿一家,就属王家最有名望。王员外也算是个乐善好施的人,王家一家子在镇子上的名声不错。 王家大奶奶没想到安琳琅的请帖能递到她手上来,诧异之下,居然也答应了。西北小镇子也没那么多身份讲究和规矩,王大奶奶那日见了安琳琅觉得这小姑娘瞧着挺机灵,她乐意给脸,自然就来了。 不仅王员外一家,林家的女眷也来捧场。 方老汉本还长吁短叹,一听镇上的富贵人家都来捧场都惊了。他一改颓丧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还是琳琅出息!能请得动富家太太来捧场,还是儿媳妇有本事啊!” 有没有本事不是这么说的,但王家林家都给她脸,安琳琅自然是承情的。 原以为捧场就是带一家人过来吃席,送两盆花什么的。毕竟现代安琳琅开店都是这样。她是着实没想到,王大奶奶捧场这么给脸。竟然弄了个舞狮的过来。一大早咚咚锵地敲得锣鼓喧天,那舞狮一闹,整条西街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王家大姑娘还让下人弄了挂爆竹,噼里啪啦地引来一群欧欧拍手的小童。 还别说,这阵仗一闹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周攻玉站在大门口微微含笑,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穿着整个人当真是秋水为色玉为骨。一头乌发拿了根青发带半束,微微一个侧脸看呆所有人。他人高马大地站在牌匾下面,将西风食肆的牌匾上的红布那么一拽。 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露出来,瞬间就是一场热烈的喝彩。 “字写的不错?你写的?”安琳琅一边拍手一边小声问。 “嗯。闲来无事提的匾。”周攻玉面带微笑,也小声的回。 台阶下面的人群里,淅淅索索嘻地响起了说话声。有那不矜持的姑娘家都敢大声地问起周攻玉的年岁姓名是否婚娶来。话音一落,顿时就是一阵哄笑。 不必说,周攻玉病秧子的这张脸,往后可能就是西风食肆的招牌。先不管刚开张往来商旅能吃多少饭住多少回店,就冲着这姑娘妇人不停往大堂挤的劲儿,往后他们家食肆就亏不了。 怪不得后世商家做买卖要找俊男美女代言,安琳琅瞥了一眼心机很深的周攻玉。突然觉得自己也该收拾收拾这一张脸了。 生意做起来,在镇子上把脚给立住了。就不必怕有人再敢拐卖她。 王家大奶奶一家进来直奔二楼厢房,这是安琳琅特地给王家留的包厢。林家女眷则在另一边,这会儿也都坐下了。王大奶奶一看到安琳琅就拉住她的手,问起门口掀牌匾的周攻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的人总是引人注目的。 只是安琳琅还没说话,从后头出来的方婆子大着胆子站出来说话:“那是琳琅的夫婿,方家的独子。” 不止是周攻玉,新店开张,四个人一人一身簇新。料子是一样的料子,是安琳琅亲自去选的。方婆子难得穿得这般体面,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仿佛体面的衣裳给了她跟王大奶奶搭话的勇气,她都敢接王大奶奶的话了。不过破天荒地一回,态度还是免不了有些瑟缩。 王大奶奶大女儿是要进宫做贵人的,就剩一个儿子。问这一句,不过是难得见到如此惊艳的年轻人。 “那你可得好好保养了丫头。”听说方家这铺子是这丫头一手攒起来的,其中买铺子的银子王家出了不少力。王大奶奶对争气上进的姑娘家格外优待,此时态度更是和蔼,“五官长得不丑,面皮子也得养。” 安琳琅有些尴尬,她顶着这脸冻疮两个多月。被人说多了,都觉得自己有些邋遢了。 “冻疮不好养……”不是没去抓过药,大夫给的冻疮膏也涂了,没怎么好。 一旁靠在王大奶奶身边的王大姑娘闻言一笑,圆圆的脸蛋儿,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她也是个自来熟,看人顺眼就毫不见外。走到安琳琅身边,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你这脸冻伤得有些严重,单单靠冻疮膏不行。我那儿有消肿的药膏闲置了,给你拿来?” 安琳琅都惊了。王家人是散财童子吗,顺手就把东西送人?心里虽吃惊,安琳琅面上应付得大大方方。先谢过了王大姑娘的好意,转头就半玩笑地称给王家一家子单独做甜点。 王大姑娘闻言又是笑,高兴得很:“那我可就等着了!” “做的不好吃可不行哦!” 这姑娘身上有种特别的亲和力,长得不算太美,但总是讨人喜欢。 “那是自然。”安琳琅一口答应,也不小气,“大姑娘往后来,都给你单独做一份甜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托了舞狮的福, 西风食肆开张第一日宾客满门。来人都是西街附近的住户,也是附近开铺子的。真正来捧场的就王家一家子、林家的女眷以及楼下零星几个刚好来西街买东西撞见新铺开张的富户。大多数人都是进来瞧瞧便走,真正留下吃饭的不多。 安琳琅一早料到武原镇的客源不多, 毕竟当地居民的消费水平很低,不足以支撑他们随时下馆子。既然不在当地的住户,这般情况倒也没不会太令人焦心。 新店开张大酬宾,不管来客是真吃饭还是凑热闹,安琳琅宣布今日到场一律半价。 话音一落,立即迎来一片喝彩之声。 安琳琅在定价之前就已经参考过当地其他食肆的菜单, 荤素分开,定价在平均价格之上一点点。除菜单上需要花时辰的功夫菜和单点安琳琅现做的特色菜, 大多数家常菜是当地人也能接受的水平。原本没打算留下吃饭的听说半价,心里总觉得捡着便宜了,纷纷表示留下尝一尝味道。 她的手艺自不必说, 今早天还未亮就跟方婆子在厨房忙活。大多数菜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准备好, 如今在锅里温着。此时大堂周攻玉在坐堂,他那个脑子跟旁人不一样, 不需要笔头都能清清楚楚。 菜单一传到后厨, 热腾腾的饭菜就能端上来。 安琳琅的手艺自然不必说,一筷子下去就能见真晓。且不说第一回吃吃到镇子上没有过的口味, 大堂里宾客议论纷纷。厢房之中,王大姑娘看着眼前淋了樱桃酱的甜点诧异地眨了眨眼睛:“还真给我做了?” 药膏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品,放着也是放着。 安琳琅笑了:“倒也不是,就是给二楼包厢的女客都做了一份。” 说着, 王家来捧场的女眷孩子面前都摆了一份。安琳琅特意给做了摆盘, 采用现代甜点的摆盘手艺。鲜红的樱桃酱淋在奶白色的土豆泥上, 里头细腻的纹理都能透过樱桃酱汁看得清清楚楚。这会儿窗外的光照进屋子里, 木质的平底盘子上一叠晶莹剔透的甜点,瞧着十分喜人。 王大姑娘是个捧场的,拿起木勺便挖了一勺。 果然,甜点对女性和孩子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一化开,奶香味充斥了整个口腔。王大姑娘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食物还没吃下去就夸张地捂嘴道:“这好好吃。” 她这么一说,王家的女眷孩子也拿起木勺吃起来。 冰冰凉凉的冰淇淋口感,从未有过的特殊体验。王大奶奶素来讲究牌面的人都忍不住将木盘端起来吃。安琳琅笑了笑,道了一声慢用便去隔壁厢房林家那边瞧瞧。 林家来的女眷是林主簿的妻妾,说起来,这也是林家的私事。林主簿跟旁人不同,娶了两房妻室。 武原镇这边的是年少时候林母做主在乡下聘的妻小曹氏,是林母的远房亲戚,嫁过来以后便跟着林家从乡里搬到镇上。林主簿本事大,官越做越高,被调任县城时她没跟去,就留在镇子上伺候林母。林主簿在县城任职三年,瞒着家里又娶了县城一富户的女儿孙氏为妻。 等两边发现,孙氏都生了两胎,肚子里也塞了一个小的。小曹氏也是给林家生过子嗣的,两个姑娘一个小子,姑娘养在林老太太膝下,儿子早几年前就送去县城。兼之照顾林母有功且跟林母沾亲带故的,她自是不可能贬妻为妾。两边折腾了一年多谁也不肯退让。 大齐是有律法规定男子只能娶一妻,但武原镇天高皇帝远。最后两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如今两房妻室一个在镇上一个在县城,互不打搅,也互不往来。 林主簿官职在县城,大部分时日在县城跟后来的妻子生活。只有临近年回乡祭祖看望老母亲才会在镇子上的老宅小住。这回林主簿回县城多住了些时日,临走将林母也接去县城。留下小曹氏和一房美妾、两个通房没带走。林家女眷这回来捧场,是看在安琳琅手艺的份上。 她照顾林家母子多年,深知母子俩贪嘴的德行。林主簿那人贪嘴,当真会做到为了一口吃的跑回镇子上的事儿。林曹氏自己不善厨艺,此时对安琳琅的态度要多和蔼有多和蔼,见着她进来亲自站起来迎。 安琳琅知道这事儿还是去县城办事蹭马车这一路听说的。 先不管这个林主簿为人处世如何,林家的事情她一个小厨娘听说了也只能当没听说。毕竟她只是个做饭赚钱的奸商而已,也不是什么惩处渣男的猫女飞侠给人公道。不过看到林曹氏才三十出头便老得跟四十多的模样,她到底有些触伤其类的感慨。 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只有握在手中的事业和钱才是最坚不可摧的依傍! 大堂外给客人点单的周攻玉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眉头几不可见蹙起来:又冻着了? 怕自己这时候病倒给家里添乱,他赶忙去后厨让方婆子给他熬了一碗姜汤灌下去。 林曹氏拉着安琳琅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个小姑娘也乖乖巧巧的,嘴甜的很。安琳琅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跟林曹氏说了会儿话,便又匆匆下去忙了。 第一日的生意自然不会太好,本就是新店开张,又是半价,自然没抱太大希望。 一家人一身疲累地围坐在桌前清点今日的收入,周攻玉的手速眼速极快,拈花似的飞快地就点清楚了:八两七钱家三十一个铜板。别的不说,结果比预料的好太多。赚回了当日食材和人工的成本以外,竟然还能多出二两银子的辛苦钱。 光一日就挣回了二两,还是半价的基础上。老两口捶腰捶腿的动作一顿,抬头的脸都惊了。 “乖乖!怪不得这人人都想开铺子呢,原来开铺子这样赚钱?!”方木匠双眼放光,嗓门都高了不少。 方婆子给人做席面也能拿到银子,但那都是偶尔,毕竟不是日日有人家做席面。虽然模糊地知道开铺子能赚到钱,却还是第一回切身实地地感受到:“这要是没打半价,那不是得十七八两银子??” “那可不!这要是日日这般,咱们投进去本儿岂不是几个月就能收回来?” 西风食肆开张,委实花了不少银子。买铺子二十两一文不少就不说了,修缮和大堂的桌椅家具花了差不多七两。二楼往来商旅夜宿的厢房尽管布置得简单,但褥子、器皿这些东西也花了五六两。加上零零碎碎打点的银子,采买食材,加在一起差不多四十七两。 安琳琅赚得那些银子全部贴进去,周攻玉还去书铺里抄了四五本书,贴了十来两。 结果一日就赚了八两七千,一个月下来,少不得二十五六两? “做吃食生意的就是这样,味道好就赚钱,味道好再勤快些就能致富。”不过事情也不能绝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少不了。作为一个十几家连锁火锅店的女总裁,安琳琅看得很淡:“也不是日日能这般,这回是新店开张吃新鲜,也是托了王大奶奶舞狮队的福,明日怕是就没有这么多人了。” 道理大家都懂,毕竟新店开张就开一回。就算是凑热闹,几日一过,这股热闹劲儿就过去了。 但懂归懂,看到切切实实的银子,谁能平静的下来? “倒也不怕!咱们琳琅的手艺,那是好的没话说的。这可是有眼睛看都知道的事儿!主簿老爷还隔三差五坐车来咱家,他们尝过好东西自然知道好歹。”安琳琅的话没将两人的激动给压下去,原先彷徨害怕的老两口反倒信心满满地来安慰安琳琅。 “那你是没听见啊,”方老汉说到这个最有话说。他就在大堂传菜,凑得近听的最多,“今儿个吃了咱家食肆饭的人,就没有不在夸的!” “我就说嘛,”方婆子喜笑颜开,顿时觉得腿也不算腰也不疼了,“吃着好总有回头客。” 周攻玉也笑了:“罢了罢了,明儿还得开张。准备好明日的食材,早早歇息。” 说的也是,四个人就这后厨剩的食材吃了一顿锅子。匆匆收拾一番便要去后面洗漱。 后面是周攻玉早早布置好的屋子,就是为了做生意后不必来回跑。结果两人洗漱好回来,见本该回村子里的老两口嘴还在后厨磨磨蹭蹭地擦洗,没走。安琳琅不由犯了难:开店之前老两口一直嚷嚷着别处睡不惯,再苦再累都要回村里。这个时辰还不走,明早哪里能起得来? 她扭头看了眼周攻玉,这厮眼里浮现了淡淡的笑意:“爹娘别忙了,给你们安排了屋子。” 擦锅的方婆子眼顿时一亮,惊讶:“……还给我们留了屋子?” “留了。”似乎早预料了这情形,他淡笑道,“天有不测风云,万事总得考虑齐全。做生意是不能离人的,咱们铺子开在这,爹娘日日都得来。忙的时候顾不上时辰,或者遇到大雪大雨的天儿实在走不了,不能没处睡,自然得备好屋子。” 老两口闻言眉开眼笑,也不擦桌子擦锅了,连忙去洗漱。 安琳琅瞥了一眼周攻玉,这厮刚洗完澡,乌发的发梢还沾着水。本就白皙的脸被水汽蒸的白中透粉,透着水汽,仿佛一块滴水的羊脂白玉。乌发被水汽润过,黑得犹如上好的墨锻。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烛火下半明半昧,安琳琅总觉得他的笑容莫名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戏谑。 “看什么?”察觉到注视,他扭过头来,纤长的眼睫在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没,”美色惑人,但她顶得住,安琳琅一本正经道:“等生意走上正轨,再招两个机灵些的跑堂,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给后厨打打下手。” 这话周攻玉倒是赞同,后厨两个人确实不够。 “等铺子有些进账就招吧,”后厨要忙的太多,光碗筷洗得不及时盘子都不够用,“招人也不是一日两日,还得看好才能往后厨领。” 毕竟是做吃食生意的,这年头粮食又贵。人不看好了,招进来也不放心。 ……说的也是。安琳琅点点头,扭头就回去歇息了。 周攻玉眨了眨眼睛,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眉头蹙起来:这丫头突然间生的什么气? 安琳琅没生气,她只是自惭形秽。不是有那句古诗说清水出芙蓉?她每一日都深刻地理解这句话。但很可惜不是从她自己身上理解,而是从一个美而不自知的男人身上理解的。再次坐在床前,环顾房间没有一面镜子。安琳琅不禁深刻地反省自己。她真的活得有那么糙吗? 沉痛地拿出王大姑娘给的消肿膏子,对着水,挖了一坨抹脸上。等脸上的膏子干了些,又抹了一层冻疮膏。 厚厚的一层当睡眠面膜用,她就不信这脸它好不了! 沉痛地回到床上,盖上被子,闭眼就睡。 周攻玉的屋子在斜对面,眼看着安琳琅的屋子黑下来。他回想这一天的劳累,忍不住笑。从出生到现在他做过的事情很多,但总是充斥着太多的算计,包袱,还有推脱不了一个家族的重责。像今日这般简单的劳累,内心却十分充实还是第一回。 闭了闭眼睛,周攻玉翻过身去,渐渐也睡着了。 黑甜的一觉醒来,天还没亮。不过隔壁老两口的屋子已经有人走动了。方婆子蹑手蹑脚地开门去了后厨,麻溜地给一家人做早饭。方老汉架着牛车去镇子口运菜。 就是方婆子一早跟人说好的菜,迟了两日。方老汉这时候过去接运过来。 刚一推门,送羊奶的余大叔拎着羊奶桶站在门口。 还是那一身破烂衣裳,胡子拉碴的脸黑红黑红的。鞋子破了个大洞也没缝,就这么伸在外头。别说,就是方老汉看了都觉得可怜。老鳏夫一个,家里没人给他收拾,自然过的潦草。 因着一家子来镇上做生意,安琳琅也早早跟余大叔打过招呼。家里人喝羊奶的习惯一直保持下来。喝了快两个月的羊奶,好处那是肉眼可见的。羊奶的滋补比药材还管用,方婆子如今哪日断了奶都觉得不行。羊奶还是会要,但是送的地方改了。 这般正好方便了余大叔,天气转暖以后,他也要来瓦市卖羊的。羊奶送到镇子上,也好过他绕路去方家村送了。何况安琳琅跟他打过招呼,往后生意做得好,还能跟他买羊。 “今儿就这一桶吗?”昨日樱桃酱羊奶土豆泥的畅销是方老汉看在眼里的,少不了羊奶,“可还有多的?” 余大叔一愣。安琳琅往日跟他买都是一桶,他提过来自然只有一桶。 翻过年后母羊又产了一批小羊羔子,羊奶是多得很。他虽然不善言辞,但生意还是会做的:“这是铺子里要用羊奶吗?还有很多。你要的话,我这就回摊子上挤。” 方老汉点点头,“都送来吧,给你按一桶十二文算。” 余大叔张口就应下了:“行,待会儿就送来。” 人走了,方老汉摇头感慨了句。拉着牛车出门,哒哒地就去镇子口。 安琳琅醒来的时候,那一大筐一大筐的白菜,萝卜,圆白菜等等东西堆在后院,都是顶顶新鲜的。肉也买了不少,运气好。方老汉去运菜的时候,送菜的两个十三四岁的黑小子把菜交给他以后。将后背背着的两篓子鱼拿下来怯生生地问他要不要鱼。 要是一般食肆估计是不要的,但方老汉吃过安琳琅做的酸菜鱼。看到鱼就想到那味儿。一看鱼个头不小,大早上的活蹦乱跳,就给四十文钱买了。 二十文在乡下可是能买一只下蛋的老母鸡,鱼才值几个钱? 两半大不小的黑小子当即高兴得蹦起来,连连问以后还要不要鱼。要的话,下回送菜,他们还抓。 方老汉也做不了主,得看儿媳妇怎么安排。 不过这般没回绝已经给了两黑小子信号,两人一人揣了二十文高高兴兴地回乡下了。 安琳琅自然是要鱼的。开玩笑,鸡鸭鱼肉都属于荤菜。鱼羊为鲜,做食肆怎么能少得了鱼。不过现在不是买什么食材张口就来的时候,生意做起来才能有把握买多少东西:“爹先不急,等一个月生意做下来。看看什么菜好卖,什么菜不合口味,咱们再作调整。”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方老汉听着连连点头,钱还没赚多少,哪里就能先想买多少东西? 水煮鱼,酸菜鱼,这些是安琳琅的拿手好菜。鱼肯定是少不了的。瞥了一眼养在盆里活蹦乱跳的大草鱼,安琳琅想着便拉住了周攻玉:“今日菜单加一道菜:酸菜鱼。” 周攻玉如今听到‘酸菜鱼’三个字也是下意识地口水泛滥,点点头:“嗯。” 等铺子一开张,果然今日比昨日冷清太多。 似昨日那般满堂坐满,传菜都急死人的情形仿佛是一场梦。整整一上午就进来三四个人。都是姑娘家,听周攻玉用他那山间轻雾的嗓音念了几遍菜单,结果只点了一样素,几个人慢吞吞地吃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路过的姑娘妇人来回的路过,但就是没有一个进来吃饭的。 方老汉后厨大堂两头跑,急的满头大汗。 “别慌,”安总裁早就习惯,心态稳得一批,“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上午人少正常。”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么干等着的感觉实在磨人。 方婆子一直在后厨闲着,菜都洗了好几遍,该准备的食材也准备得齐备。她来回地检查,又是去灶下看火,又是擦盘子,心里也急得慌。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不是旁人,正是昨日来给铺子捧场的王家大姑娘。她一个人来还不算,带了一帮小姐妹。前呼后拥地嬉笑着进了食肆里,不管几个姑娘看到堂上坐着的男人,瞬间惊为天人。她眼眨不眨的,张口就道:“二楼厢房,告诉琳琅,五盘,不,十盘樱桃羊奶土豆泥。” 这名字虽然拗口,但是王大姑娘听一遍就记得了,记得牢牢的。 周攻玉目不斜视地点点头,刚要起身引这些姑娘上二楼。就听王大姑娘一摆手:“不必,二楼靠南的那个厢房对吧?我记得,我带她们上去就行。” 姑娘们顿时大失所望,挤眉弄眼地推搡王大姑娘。 王大姑娘也不恼,嘻嘻一笑,扭头就问了周攻玉一句:“琳琅呢?琳琅涂了药膏如何?可有效果?” “效果不错,今儿脸消肿了好些。” 周攻玉垂眸淡淡一笑,鸦羽似的眼睫半覆了眼睑,神情疏淡偏又盖不住文雅:“内子在后院煮红豆羊奶茶。算是一种新甜品。王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让内子给你送一碗尝尝。” ‘内子’两个字出来,原本还在嗔怪的姑娘们是真的大失所望。来的都是城南那边的富户家的姑娘,跟王大姑娘玩得好被叫过来。可不是真的好奇这‘西风食肆’的菜有多好吃。挤挤搡搡的,顿时有些意兴阑珊。不过王大姑娘在,她们也不好说走就走。 “也给我们来五碗!” 王大姑娘哎呦了一声,“来都来了,尝尝!” 点完单,她呼朋唤友的,拉着一群人上了二楼。 几个姑娘坐下来,难免就有人说话了。姑娘们虽然比中原的闺阁姑娘外放,但也有着姑娘家的娇羞。虽然好奇堂上坐着的那神仙男子,但话却不能围着有妇之夫说。嘀嘀咕咕的就在说这家铺子的构造看起来怪里怪气的,内里打得这么通,不如其他家食肆的暖和。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王大姑娘眨了眨眼睛,“亮堂,干净。” “你说的琳琅是谁啊?”有一个忍不住的,还是问了。 王大姑娘:“食肆的东家啊。” “啊,这食肆的东家是个女的吗?不是楼下那个人的?” “当然不是啊,”王大姑娘笑眯眯的,“方家人在方家村里待好多年,似乎是做木匠的。这食肆是琳琅做席面攒出来的,自然是琳琅的。” “哎?” 就在几个姑娘嘀嘀咕咕,方老汉端着五盘樱桃羊奶土豆泥上来。 东西一摆上桌子,那鲜艳的色泽和漂亮的摆盘就瞬间吸引了几个姑娘的目光。王大姑娘拿起木勺直接一大勺挖下去塞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一口下去她捧着脸一脸的幸福:“哇,好好吃……” 几个姑娘见状半信半疑。也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一勺误终身。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能被叫来一起吃的, 自然是口味差不多。本来对这个食肆颇有微词的几个姑娘吃着甜点纷纷都闭嘴了。美食面前,其他事靠后。一人两盘冰冰软软的甜点吃下去,姑娘们捂着肚子, 好像吃了又好像没吃。几人面面相觑, 犹豫着要不然再叫一盘。 那边儿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方老汉又端了五个深口的碗进来。 随着老汉走动, 深钵里头奶白的液体轻微晃动。王大姑娘这时候倒是记性好:“红豆羊奶茶?” 方老汉笑笑,这几日跟人打交道,他说的话比往日一年还多。 木质的深口碗摆上桌子, 木头的色泽有些深, 衬得其中奶白的液体十分喜人:“琳琅就喜欢折腾些新吃食。这东西是她琢磨出来的新甜点, 还没有摆上市呢。原本就是做给家里人尝尝的,正好王大姑娘今日赶巧了, 便端过来给姑娘们尝尝味儿。” “那感情好!”王大姑娘乐得晃脑袋。她模样生得娇憨, 圆圆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眼睛,此时做出嘚瑟的情状也显得十分可爱,“我就说嘛!我这人打小就运气好!跟着我来没错吧?走运了吧?” 几个姑娘被她给逗笑了,嘻嘻哈哈地嗔怪一番。 有了樱桃羊奶土豆泥打底,姑娘们对眼前这个红豆羊奶茶的东西充满了期待。新鲜的东西总是吸引眼球,何况这奶茶摆在面前, 一股扑鼻而来的甜腻奶香味实在勾人。 “这东西姑娘们若是喝着好, 往后就搁在铺子里卖了。” 方老汉笑地给每人的深口钵旁边摆一小碟殷红流沙的红豆, “这个是糖渍过的红豆沙, 甜的很, 看姑娘们的口味加进去。爱吃甜的, 可以多加点。” 姑娘们拿眼睛去瞥王大姑娘, 见她不客气地挖了一勺放钵里搅拌也有样学样, 每人都挖了一大勺。红殷殷的豆沙将乳白的奶茶染出一种肉桂般浅淡的色泽,看着更诱人。 拿了个小木勺舀了一小勺沾沾唇角,那股子甜腻丝滑的味道就叫几人瞪大了眼睛。 好喝哦! 后世风靡全球,席卷大街小巷的奶茶不愧它街头一霸的威风,瞬间就虏获了几个小姑娘的欢心。几人高高兴兴地喝完一大碗,结果靠在椅子上撑得走不动路。饭还没吃呢,先喝了个奶饱。几个人想着王大姑娘也没说假话,这家食肆确实不错,不知别的菜色味道是不是也如这般好吃? 吃不下,又想吃口咸的,顿时就有些纠结:“你说……这家的其他菜色当真那般好吃?” “自然是好吃才带你们来。” 那怎么办?吃不下了。两盘甜点吃下去,又喝了一碗羊奶茶,实在吃不下。 “慌什么,”王大姑娘很有经验,“歇会儿再吃。” 几个姑娘靠在椅子上,这会儿倒是感受到打通的好处了。因着窗子开得足够大,她们此时赖在椅子上也能俯视下面的街景。来来往往的人从上面往下看都跟矮冬瓜似的缩短了一截,瞧着还挺有意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落到人脸上暖洋洋的。若是拿几床毯子过来盖着,她们都能靠着彼此睡着…… 到了午时,来吃饭的人便多了。方老汉看着渐渐坐满的大堂,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这做吃食生意还得看时辰,早了晚了都没什么人……” 方婆子的一颗心也定下来,忍不住啐了方老汉一口:“都怪你这老头子定不住。着急忙慌的来回折腾,弄得旁人也跟着瞎着急。这才第一日,后头时日还长远着呢!” 这话才说,又进来一批人。 真是不忙的时候急死人,忙起来又忙得要命。突然之间吃饭的人多了,人多的在安琳琅意料之外的,上午备好的菜便有些不够了。后厨这边洗好的菜虽然有,但还没有切。突然要做就有些腾不出手。后厨前堂着急上菜,忙起来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四个人忙到最后一个客人结账走都已经是申时。二楼厢房里五个姑娘还没走呢,命家仆取了毯子过来,如今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这屋子真不错,大冷天儿地晒太阳也不怕风,还能随时叫吃的……” “可不是?亮堂堂的,看着就舒服。” “这家食肆的鱼也做得好!” …… 赖洋洋地赖了一下午,顺便睡了个午觉,几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食肆。 人走了,安琳琅才有功夫歇息。歇下来的时候她两只手臂都是软的,握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地发颤。说到底,这具身体的肌肉太弱了,完全跟不上开店的强度。 周攻玉喝了一口鸡汤,眼角余光瞥见她发白的脸色,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来。 方婆子也累得够呛,但她看着瘦,实则体力比安琳琅强不少。这会儿只觉得前胸贴后背,呼呼地喝了两碗鸡汤下去就开始大口吃饭。方老汉已经连吃了两碗饭下去,中午的热闹,他到现在还激动呢。一边吃饭一边跟方婆子说,一身的干劲。 周攻玉见安琳琅筷子挑了几口饭,半天碗里还剩一堆没动,啪嗒放下碗筷。 安琳琅一愣,抬眸看着他。 “手没力气?”不等安琳琅回答,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来一句:“不然我喂你?” 安琳琅本就没力气,勺子里那一点汤被他这一句话给惊得直接泼自己胸口上。她瞪大了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见鬼的神情看着他:“……啊??” 周攻玉:“……”行吧,他多虑了。 “晚上指不定还得忙,你好好歇一下。”周攻玉又拿起筷子,仿佛刚才的话是安琳琅幻听,“明儿就开始招后厨帮工吧,有人打下手你也能腾出空儿来。” 安琳琅一副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这厮转过脸一脸正经地与她对视,眼神十分无辜。 ……哦,确实是她幻听了。 安琳琅啧了一声。 顿了顿,她端起碗,一口干了冷掉的鸡汤。甩了甩手腕子,抬眸说起了正经事儿:“招工的事儿不急,慢慢来。咱们要招就招长期工,人得好好物色。” 现在会这样子,主要是这具身体被养的太娇弱了。人都是需要炼的,等以后慢慢适应就好了,“似今日这般人多的时候不会常有。顶多七八日。后面热闹过去,尝鲜儿的人都尝过味道了,生意就会慢慢回归正常。不过今日确实是咱们备菜失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 说到底还是穷,为了置办食肆把家底子掏空。要不是为了省那点儿东西,她也不至于看斤看两地备菜。 “有这么一回也是好事儿,”方婆子捶捶酸疼的肩,“下回就知道不能省了。” 这倒也是,不能抱着侥幸做生意。 任何事情都得做好万全的准备,做生意需要运道却不能依靠运道。她在吃饭之前特地去检查过地窖,萝卜青菜这些东西原本觉得多,但按照今日的这速度,估计支撑不了半个月。 “……等过几天不忙,我就跟乡下的老孙再说说看,看他能不能再给送点新鲜的菜过来。”方老汉现在一手包揽了采买的活儿,尝到甜口以后他如今是一身的干劲:“鱼也要吧?今儿这鱼卖的实在是好。到后头好些人想吃都吃不着。” 提到这个,倒是提醒安琳琅了。酸菜鱼的灵魂是在于酸菜的。她用来做酸菜鱼的酸菜,都是那日从刘厨子那拿的。自家吃了一大颗,今儿做菜用了半缸。剩下半缸子不够明儿中午用。 “抽个空儿还得去王员外家走一趟。” …… 几个人商议着,吃完饭,安琳琅去小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晚上基本没什么人。 武原镇没有宵禁,但住在镇子上的人都清楚镇子里夜里不大安宁的。街上拐子拐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基本上酉时不到街道上就没什么了。往来的商贩行色匆匆,只有零星的几个人。除了能住店的食肆,其他的商铺基本打烊了。 二月里天儿还是有些冷的。白日里大太阳还好,一到晚上就刮冷风。 风吹得门前的灯笼来回摇晃,安琳琅裹紧了衣裳的领子又去到后厨。还得准备明天要做的食材,能放的今日洗好。不能放的明早起来再洗。 安琳琅到后厨的时候,方婆子和方老汉两人已经洗了一大盆白菜。 方婆子性子软弱,却是个对买卖之上有点注意的。她人在后厨待着,第一回就发现这种十文钱一盘的醋溜白菜看着不起眼,却卖的最凶。她不知道什么消费水平物价水平,也不懂薄利多销,但却懂一个道理——东西不贵,卖的多,一样能赚大钱的。 几个人在后厨忙活,商量着白菜若是剩的多不如做成泡菜,就听大堂那边又来人了。 不得不说,西风食肆这铺子位置挑得实在是太好。二十两虽然贵,但是一点儿没白花。旁人的食肆也在细节上,平常不觉得自家生意惨淡。但对比着西风食肆的红火,仿佛不在一条街。中午才赚了个满盆钵,到了晚上一支商队哪儿也不去,拖箱带柜的直奔西风食肆而来。 安琳琅还没问‘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那商队的领头人张口就是一句:“方娘子,年前的那灌香肠还有吗?我们拿十五文钱一根的价格跟你买如何?” ‘方娘子’三个字一出,安琳琅都有点傻。她姓安,何时成方娘子了? 不过扭头一看旁边的周攻玉,安琳琅眨了眨眼睛:“要多少根?” 管她什么方娘子安娘子,赚钱的机会,奸商绝对不会错过。 “你尽管做,能做多少根做多少根。”那商队领头的人站出来,模样瞧着总有些眼熟,“我们要去西域走一趟,少不得要两个月采回来。你做得多些,我们折回来的时候一并带走。” 安琳琅自然是答应了。有钱不赚王八蛋!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突然来住店的商队一共二十一个人。 除了挑担子的几个人, 还有两匹骆驼,一辆马车。细看,这些人身上都配了刀。衣裳也穿得干净整洁, 这阵仗跟上回大雪天来方家借宿的磕碜模样完全对不上。等说了好意通话以后安琳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方脸汉子就是上回买她香肠的人。 当时几人才从西域取货回来,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地遮住了面容。如今收拾得人模人样,她冷不丁地没给认出来。 “原来是你们几个!”安琳琅恍然大悟, “香肠吃着还行吗?” 当时那香肠才灌,没晒也没风干,味道大得很。一般人可受不了那个冲味儿。 “哎娘咧!那味道,可太行了!掌柜的你是不晓得哇!咱们兄弟几个那一路就靠你的香肠救命了!”一个在方家住过的汉子一抹嘴就凑过来, “……果然你们家的菜还是这个味儿,旁处的饭菜跟你们家一比就成了猪食。哎,凑银子开食肆可太对了!” 这人说话也有意思,嗓门大还漏风,张口跟下雨似的。桌子前面能喷湿一片。 “……就是太少了。”要不是安琳琅是女的,他那手都要架到她建上去。说话特别自来熟地道:“本来老大就买那么点, 咱们队里吃吃也不多。,够吃到玉门关。谁知道路上遇到老李他们, 大冷天的一路走。看他们啃大饼吃窝窝头的实在可怜,老大做主分了他们一些。结果到半路咱们自个儿就不够吃了!后面啃窝窝头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是啊是啊,那个咸菜齁得死人, 嗓子都剌得说不好话!” 当初会买不过是一时兴起, 是觉得着小娘子菜做的不错,买来尝尝。谁知后来随便隔水蒸一蒸, 一尝到味道才感慨这银子没白花。 “我们哥儿常年东西两边走, 一走就是两个月。路上风餐露宿的时候多, 路上光吃干粮挺没滋没味儿的。你做的这香肠味道正好,方便随身携带还不怕放坏。” 安琳琅:“当时比较匆促,若是多风干些时日,或许味道会更好些。” “风干能放得更久?” “这是自然。”安琳琅抬起眼帘。 “能放多久?” “两三个月是能放的,收拾得好,五个月都不是问题。” 这话说听话的人都惊了:“竟然能放这么久?” 不待安琳琅回答,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卖?” 商队本身就是带货的,给中原的商户运送西域那边的货。这些年赚的就是一个差价,生意做惯了总归比别人敏锐。一句话嘀咕的声音很小,却被安琳琅给听了个正着。 她笑容灿烂:“自然是能卖的。“ 当初弄香肠是怕肉放坏了,真折腾出香肠以后安琳琅也打着去镇上售卖的心思。只不过给镇上的富户推销没得到正面的反馈,她便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但这会儿被人提起,她心思又动了。有时候做生意真的得讲究投入,有投入才有收获。挣钱的路子摆在眼前了,苦于人手不够不做,那真是太亏了。 招人势在必行! “你若是要卖,我这边做的还能精细些。“奸商不喜欢浪费任何一个机会,”只是这个价格就得另算。若是你们能弄些西域的香料给我,香肠的味道还能更好。“ 商队去西域,倒卖的西域特产中香料就是大头。只是这香料不是那么好卖的,一是因为东西少,物以稀为贵,会买香料的人只有那些贵族大户人家;二是大多数人不晓得香料怎么用,虽然他们去过西域,也知道这些东西能做菜,但这些东西的味道着实叫这边的人受不了。 “香料价格就贵了,“商队的领头人姓冯,同行的人称呼他为冯掌柜,似乎在玉门关那边有商铺,”中原这边商铺里卖十来两银子一斤,我们虽然能卖的便宜些,但也少不了要五六两银子。“ 将东西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运过来,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这是自然。“安琳琅点点头,”不过成本贵了,东西也会跟着翻一倍。“ “那怕是不好卖。“冯掌柜很直白,十五文钱一根的香肠吃着还算好。一二两银子一根的,就算味道再好也没人愿意买了。谁家也没这个钱这样吃喝。富贵人家倒是会这样吃喝,但人家吃羊肉吃牛肉鹿肉,还没有看得上猪肉的。 安琳琅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但是她有她的成算:“香肠能做,按原先的口味儿做也是可以的。香料我还得要买的,冯掌柜给我带些回来。“ “这是没问题。“冯掌柜是个痛快人,一口话,”你若是做的及,那个香肠就多做些。我拿到中原那边试试看,若是卖得出去,卖得好,往后咱们也能一起做生意。“ 安琳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感情好!“ 一言为定,安琳琅给商队安排了住处。楼上只有四间厢房,后院才有三个大通铺。这个配置跟镇上其他食肆差不多,都是以打尖儿为主,住宿为辅。冯掌柜这回带人二十来个,除了他跟两个管事的住楼上厢房,其余的人就挤后头的大通铺。正好一个商队住的满满当当。 夜里临睡之前,冯掌柜特地问安琳琅有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做了给他们带上。 安琳琅想着送灶粑粑做熟了也是能放一段时日的,米面打的东西,跟面食一样。就可能放的时日长了两边会不大脆,但隔水蒸一下还是滋味儿不错的。总比硬邦邦的馒头好。 于是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操持。四个人爬起来干活,连周攻玉都上手包粑粑了。 不过这厮也不晓得手是怎么长得,或者纯粹是脑子好。明明没上手干过灶头上的事儿,手把手给他教了一遍,他就能完全不出错地复刻出来。粑粑的大小,形状,连挖进去的馅儿多少一模一样。 安琳琅震惊:“……你该不会?” 周攻玉:“嗯?” 他偏过脸看向她,手下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又干净,完全复刻安琳琅方才的教学。 ……家里以前是做游标卡尺的吧。 安琳琅死鱼眼:“……没。”这种事,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做面点是方婆子的拿手本事。她包饺子包包子速度比安琳琅都快。方老汉虽然不会灶头上的活计,但打下手的活儿就让他来。后厨里点着一盏油灯,一家四口围着这摇曳的烛火忙忙碌碌。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倒也不觉得困顿。 忙了一大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包了六百多个。冯掌柜的商队二十一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若是一日三餐的吃,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不过他们一路西行还会遇上别的住处,吃食这东西自然是沿路补给的。 几人没住多久,早上起来去瓦市里补给了一些东西,回来吃了一顿早饭。收拾收拾就结账走了。他们这等运送东西讨生活的人,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日子。不过早先在方家滞留过几日的那些人不免遗憾,没能吃着安琳琅做的菜。 “下回你们回来得了空再来,”方老汉笑得一脸褶子,“在咱们西风食肆住上几日,琳琅给做好菜。” 商队也算是赏识安琳琅手艺最早的一批人,自然意义不同。冯掌柜闻言也是笑,连连点头说好。 商队走得匆匆,结账给了十两银子。二楼的厢房一宿是一钱半银子,后头的大通铺三十文钱一宿。虽然二十来个人要水得另加五文钱一人。一顿朝食加一顿夜宵满打满算一两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也二两多。这是提前给了香肠的钱。 …… 西北的天儿变得也快。明明都已经二月份了,居然也冷的厉害。早上天还不错,结果到了中午就变了天,天色灰蒙蒙的。不过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雪,就是阴冷阴冷的,寒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钻。 果然,昨日的热闹是一时的。今日从早到晚就一些散客,没什么人。 接下来的几日天儿都不好,阴沉沉的,倒春寒。后头几天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湿哒哒的,有些地方泥泞不堪。都说春雨贵如油,方家不做田地里的伙计,倒也感受不到春雨的金贵。他看着连天儿的下雨镇子上没人来吃饭,这心口忍不住又作慌了。 他时不时出去门口瞧一瞧,但天不好,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他来了门口好几趟,唉声叹气地又回去。 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手指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细算了一下这些天儿的收入,不得不说,做吃食多多少少还是赚钱的。半个月下来,差不多有三十三两多银子。刨除商队给的七两做香肠的钱和这些时日的成本,也有十七两的纯进项。 这一算,方老汉顿时就惊了:“竟然有这么多?” 他瞧着后头下雨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还以为都要亏本了。怎么半个月有这么多的进项? “这里头甜点是大头,”周攻玉从账本上抬起头来,纱窗外透进来的光渗入他眼底,叫他眼睛细细碎碎地闪着光,“镇南那边的富户每日派下人过来取红豆羊奶茶,有的人家一日三顿的取,着实喝了不少。爹,你若是得空,不如将琳琅要的竹筒杯子给多弄些出来,这里头能挣。” “红豆羊奶茶?”方老汉不爱吃那口甜的,晓得镇南那边的富户家姑娘爱吃,到还不知道吃了这么多! 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况且香肠也是时候做了。再拖个几日怕是会来不及。” 这段时日食肆里空得很。偶尔遇上一两队来住店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应付绰绰有余。方家老两口这般守在食肆里没什么事儿做,心里就着急。当初嚷嚷着白日里来镇上,夜里回乡歇息的人一眨眼在镇子上呆了半个多月,昨日方婆子还嘀咕着抽个空儿回村里瞧瞧。 方老汉一想也是。人香肠的钱可是早早就给了的,别到时候人家回来了,他们东西还没给人做:“那正好,我跟你娘先回村里一趟。看看谁家杀猪的,有那等鸡鸭也买一些带回来。村子里买猪买鸡可比镇上便宜不老少,正好咱们这边省钱,村子里也能挣得多些。” “爹安排就是。”周攻玉笑笑,说话不急不徐的,听着就叫人心安静下来,“爹不如跟村子里的人商量一下,往后有哪些鸡鸭猪的就留给咱们食肆里用,就别往瓦市里送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有钱不给村里人赚,那也不厚道,“那我跟你娘就回乡下?” 安琳琅脸上的冻疮如今好了不少,消了肿,就剩一些红印子和冻疮疤。吃得好,人也白净了许多。这般嫩生生地往周攻玉身边一站,倒是有那么几分夫妻相了。 “爹放心,忙的时候自然会托人去叫你们回来。” 两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周攻玉那定海神针一般的气质,开了口就能安抚老两口浮躁的心。两人一想也是,耗在食肆里大事儿都没办,确实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想着这边儿子儿媳妇又都是妥帖人,指不定比他们周道得多,确实不需要他们瞎操心:“那行!就是琳琅啊,你这竹筒杯子要多少?” “自然是越多越好。“果然,换了个朝代换了个时空,奶茶还是奶茶。 第30章 第三十章 方家村后山那边是有一大片竹林的。 这竹子是山上自生的, 算无主之物。村子里头若是哪家要打个竹床,打个竹椅什么,就会从山上砍竹子拖回去用。儿媳妇要的那点竹筒杯子顶多耗费他几个力气, 其他的,是半分银子不用花的。这般能省一笔是一笔,方老汉回去干活心里也都是乐呵呵的。 老两口一大早坐的牛车,天没亮就出发, 回村里也就半个多时辰三刻钟的事儿。 回村这一日难得没下雨,路上的泥泞也干得差不多。一大早从食肆出发,两人抵达村口之时连辰时还没过呢。村里的汉子们扛着锄头背着筐,迎着朝阳, 准备下地干活去。 方家村到镇子上就这一条大路,从村口连接到镇子口。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两边是旱地。村子里的田地大多都是在这,平日里若是有人从这条路走过,村子里人都知道。 路上遇到从镇子上回来的老两口,自然免不了打招呼寒暄。 方家二房在镇子上做生意这事儿村子里几日前就传开了。许多往日不跟方木匠来往的人也忍不住打听。他们虽然听说了, 心里却是不大信的。毕竟大家村里村外的住着,老方家谁穷谁富都清楚。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闹的事儿谁不晓得?方木匠夫妻俩苦巴巴的日子那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一家子, 就属大房那一家子最富庶。先不说当初贪墨了多少家产,但这些年确实是这一房最出息。 “大根叔,今儿从镇上回来啊?” 大根是方木匠的名字, 他全名方大根。只不过随着他的年纪见长, 父母不在,村里一茬一茬的小辈冒出来, 喊方木匠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冷不丁听见名字, 连方木匠都愣了一下。 “是啊, 是啊,从镇上回来。” 方木匠甩着牛鞭,牛车哒哒地穿过村口往村子里走。 “镇子上生意好做吗?听大花伯娘说,你生意做的挺不错的啊!” 方木匠还知道财不露白,再说,方家也没什么财。连忙地摆手否认道:“没有的事儿,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开大铺子?就弄了个小摊子卖卖吃食。” “做吃食的,怪不得,我二婶子做席面可是一把好手。不晓得一日能挣多少啊?” 方木匠呵呵笑:“没有多少,糊口罢了。保个本,家里几口人不饿肚子。” 几人说这话,牛车吱呀吱呀地路过大房的院子。 院子里头大房几个人都在,方伍氏在井口旁边洗衣裳。方老大在挑秧苗。方大柱自从被拆穿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学种田,此时穿着草鞋破衣裳也蹲在旁边。他虽然被家里要求种田,但却从来不干活。方大柱自诩读书人,根本不屑这种地里刨食的粗活儿。这会儿蹲在那儿歪嘴斜眼的,脸臭的厉害。 从去年腊月被私塾赶出来到现在,都已经二月份了。插秧育苗的活儿他是一件事儿没学会,光学会如何偷奸耍滑躲懒了。 这会儿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头装肚子疼,无论方伍氏怎么骂,他死活不乐意站起来。 大房二房从方婆子头破血流抬回来那日就冷了。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两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大房昂着头,等着二房向往日那样上赶着来求和。但等了这么多日,二房那窝囊废夫妻俩不仅没来,还听说去镇子上做起了生意。方伍氏叉着腰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眼角的余光还不停地瞥想牛车。 方大柱被骂的面上过不去可又不敢甩头就走,东张西望地往外头瞥。正好儿,扭头又看到穿了一身簇新的方家老两口。 当初要不是二房捣鬼,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在私塾里睡大觉。好衣裳穿着,好吃的吃着,哪里会似这般被骂的抬不起头,新仇旧恨涌上头,正好几个好事的小子嗑着瓜子跟在牛车后头问三问四的:“听说大根叔在镇子上开了个好大的铺子?生意老好了?” 这话一瞬间就透过诸多废话传到方大柱的耳中,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牛车上的两人。 方老汉没留心大房在吵什么,只呵呵笑着跟村里人说话。 “真是小摊子,我家家底就那么点儿,想开大铺子也得有本钱。那么多本钱,哪里拿得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全村最穷的两户人家住村尾。方木匠家也就比寡妇好一点。但家里还养着一个吞金的病秧子,老两口就是累死,也存不到那么多本。 村里小子顿时就嬉笑开来,对方老汉的托词半点没怀疑。 方家二房的穷苦也算深入人心。 打发走一群酸言酸语村里人,老两口到了自家院子的门口。院子里空荡荡的,树还是那副绿叶满头的样子,倒是井口上压得那块木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井口旁边的木桶好似被人拿走了,满院子找了一圈没找着,空荡荡的。他们去镇子上的这半个月,家里就好像好久没人住一样,落了好厚的一层灰。方木匠如今满心都是食肆里的生意。家里脏成这样也顾不上。留方婆子收拾,他从门角摸了一把柴刀就往后山去了。 方婆子从屋子里拿了一个桶,找了根绳子将把手系上。丢下井口吊了半桶水上来。 她一个人在屋里忙碌,就听到院子外头似乎传来吵闹的动静。 隔着一层厚墙,甚至隔得更远,隐约能听到有人尖声叱骂和女子哭泣的声音。方婆子擦柜子的手一滞,打开窗户往动静的声源地看。 等窗户一开,清晰的吵闹动静就传进来。不是旁人,正是后院一个人独居的桂花婶子。 骂的人不清楚是谁,听着是个女声。嗓子尖的很,嘴也臭得很。骂人的话一字一句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人脑壳儿疼。哭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桂花婶子。方婆子心口一慌,将手里的抹布扔到盆里。从屋后头的小路偷偷摸摸地就过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方家的后院跟前院一样,很大很空。除了一个后厨在,还有一圈小李子树。 这会儿方婆子人躲在李子树下伸着脖子往桂花婶子家里瞄。桂花婶子住的那茅草屋就在不远处,大约十丈的距离。如今门是大开的,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口。挤挤攘攘的还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瞧不清,听着声儿就是桂花婶子。 她的跟前站着一个黑瘦的花头发老妇人,正指着地上的桂花婶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丧门星!克夫克子克六亲的天煞孤星!要是当初晓得你这么毒,老娘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怎么就让你这么个东西活下来了!啊!” 那头发花白的妇人一边骂一边唱,调子怪得跟唱大戏似的。黑不溜秋的手里还抓着桂花婶子头发,拖拽着人往一边扯:“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我那乖巧的大孙儿能生病?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一辈子被你们这些讨债鬼拖累,好日子一天没过过!可怜我大孙子!那可是算命老先生都说的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秀才的!就被你给克了!” “你这么个东西怎么还不去死,活着害我孙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让你这祸害克我孙子!”她下起手来毫不手软,好似那不是一个人,就是个该死的畜生,“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你!” 方婆子眼看着桂花婶子都满地打滚了,头发被扯得落下来,满头的血。 她手软脚软地站不稳,心里却一股子酸涩夹杂了怒火涌上来。她大半辈子活得胆小,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但她要是在不过去,桂花那丫头就真被人打死了。 心里一梗,她忙不迭从后门门角摸出一根扁担,开了院子门就走出去。 走得近才看清楚,围着桂花婶子家的这群人全是她娘家那边的。得了桂花婶子亲娘的信儿,一家子浩浩汤汤来方家村找她算账的。 几日前老张家的宝贝大孙子害了病,高烧烧了几日没退。反反复复地好不了,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张李氏怕大孙子不好,连忙就请大师上门来驱邪祟。大师刚进门还没看到张家大宝,张口就说张家有命不好的人。因为那人晦气得很,命中带煞,以至于不管多远都能害人。 张李氏一听这立马就想到自己的丧门星女儿,虽然已经出嫁二十多年。但还是克到了她的大孙子。她心里一想,这可不行!丧门星哪里比得上她大孙子金贵?她于是忙不迭带着张家一家来方家村。 那张李氏来桂花婶子这里,上来就先是一巴掌甩上来。 把人打到地上,拽着头发就是一顿打。下手的是她亲娘,小时候没疼过她但也是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的亲娘。小老太太快六十岁了,黑黑瘦瘦牙齿都掉光了。仗着桂花婶子不敢还手,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那模样不像是亲母女,仿佛是杀父仇人。 桂花婶子还不能躲,一躲这小老太太就骂她不孝。亲娘打女儿,她敢躲都是不孝! 方婆子拿着扁担在外面急得打转,想上去拉。她自己一小把的一个人,指不定都弄不过里头年纪最大的张李氏。张家一家子围在那,尤其是张李氏那个儿媳妇,那凶狠的模样跟要吃人似的。可眼看着桂花都吐血了,脸肿的都不能看了。那老太太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赶紧去山里找人。 方老汉在山上砍竹子。虽说不强壮,却好歹是个男人。 方婆子跑的老快,可是后山那么大,光听到竹林里咄咄的砍竹子声音,跟前找不见人。方婆子急得要命,满头大汗地往上头走。一边走一边喊。 正是赶巧,她刚准备爬到高出看看能不能找到方老汉。就碰到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的余大叔。 余大叔还是那身破烂衣裳,袖口已经疵得一缕一缕的。满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高大的身材撞得跟个黑熊似的。方婆子原本是怕这等强壮的人,但人命关天的时候顾不上那些。她冲上来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余大叔脾气古怪。听到这事儿却没有袖手旁观,二话没说就跟着方婆子直奔桂花婶子的茅草屋。 怕晚了会不好,余大叔干脆带方婆子走近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赶到,那疯了的张李氏都已经跟她家那些亲戚抓着桂花婶子往井里拖,逼她投井。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一边拖一边咒骂自己女儿让她赶紧去死,去换她的宝贝大孙子:“反正你活着也是害人。不如早早死了,省得害了我们一家。” “住手!”余大叔那大个子,站出来都能是张李氏两个,“大白天的杀人,也不怕你女儿化成厉鬼!” 张李氏被那洪钟般的嗓子给吓了一大跳。吞了一口口水,刚想说哪儿来的王八羔子,别多管闲事。扭头就看到一个黑熊似的中年汉子。这高壮的汉子一手拿了个手腕粗的扁担,一手拿了个赶羊的长鞭子。那副眉毛长到一起,除了眼睛四周都是胡子的凶狠样儿给她唬得不轻。 “你是……什么人?”张李氏腿肚子有点抖,尤其是这黑红汉子站的近,身上一股子野兽的骚味儿。那眼神看过来,比山里的狼还叫人害怕,“你,你该不会是这丧门星的姘头吧?” 她这一句说出口,余大叔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抬起来。 张李氏这小老太太吓得浑身一抖,松开拽着桂花婶子头发的手就往身边人后头躲。但跟她一起来杀人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躲,旁人一躲。 一时间,所有人都退开了。 方婆子从余大叔背后冲出来一把抱住满脸血的桂花婶子,扶着人就往旁边躲。 正好这时候,方老汉扛着两根七八丈长的竹子从后山下来。一边手里还拎着一把柴刀。老远看到自家婆娘一身血。他丢下竹子就从山道上往下跑。一瘸一拐的样子,因为跑得吃力,显得表情十分的凶狠。 躲在后头的人一眼瞧了个分明,也管不着桂花婶子是不是煞星这事儿。丢下张李氏就跑! 张李氏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那可是怕死的人。一看到山道上柴刀反光的刀刃,她只有跑得比其他人更快的份儿。那前推后挤的急切样子,完全没了刚才抬手就能打杀亲女的气势汹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日子不如意, 总有一些卑劣的弱者选择欺压更弱者以此来获得满足和安慰。等到方老汉拿着柴刀走到近前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就剩扶着桂花婶子的方婆子和余大叔。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方婆子方才那般焦急地喊他。他还以为大房那些人听到什么风声, 又来找麻烦。吓得放下东西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等靠近了才看清方婆子没出事儿,出事儿的是屋后头的桂花:“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些跑掉的是什么人?” “快!快搭把手!” 桂花婶子看着瘦筋筋的一个人,但抱着却不轻。方婆子一个人都有些扶不动。 拖着桂花婶子的胳膊走了几步,这么一会儿方婆子已经满头大汗:“快!快把人扶进屋里去。天杀的哦!这黑了心肝儿的张李氏, 自家女儿也能下得去手!这到底是母女还是仇人?哪有上门来把好好的一个人打成这样的!” 方老汉赶紧扶着人,但他腿脚不好。上去人一着急腿一趔趄,差点两个人都摔了。 一旁不说话的余大叔眼疾手快地一趁手扶住,一手将踉跄的方老汉拨到一边。闷声不吭地单手就扶住人, 轻巧地把人弄进了屋。 桂花婶子住着小两间的茅草屋,构造就是好似个长的屋子个出来一个堂屋加一个卧房。没有厨房,靠东边儿的墙角摆着锅碗瓢盆。平日里烧饭就在堂屋里拿个小炉子烧。 屋子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比他的狗窝好太多。 卧房的门口还特意挂了一块碎布头子拼凑的帘子。许是平常给镇子上的成衣铺子做针线活儿省下来的碎布,花样儿都不一样。严严实实遮着内室, 余大叔半搂着人有些犹豫。他一个孤寡的鳏夫,这么大喇喇地往寡妇的屋里钻, 有些不大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咱们这地方哪里在乎这些!”方婆子推了这壮汉一把,“快点!” 余大叔本名余才, 是隔壁余家村的人。上无父母长辈, 下无兄弟姐妹。年轻时候娶了一房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年轻时候还有人给他说亲, 但他脾气犟。念着已过世的妻子死活不愿意再娶。拖到二十五六岁, 不爱收拾人还活得糙, 渐渐就没人提给他说亲的事儿。 长得虎背熊腰的就不说,脾气还不大好,日子尝了村里的人都离他远远儿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人推搡。推搡他的还是个一巴掌就能呼死的小老太太。 顿了顿,他才虎着脸掀了人家的卧房门帘,将人给抱到屋里。 掀了帘子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里头没床。 寒酸的几个破柜子,地上是干柴和秸秆铺好的地铺。瓦罐整齐地摆在墙角,土坯的墙贴了碎布帘子搪灰。简陋是简陋,但地铺铺得褥子浆洗得干净,衣裳也折得整整齐齐。 日子过得苦,但看得出是个勤快仔细人。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炕上。桂花婶子人一躺下了就起不来,蜷缩在地铺上痛苦地呻.吟。方婆子先前也摔过,脑袋磕到井口磕得头破血流,当时被人抬起来也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刚才她离得近,瞧的清清楚楚。桂花的娘家人拽着她的头发往井里推,也不晓得有没有磕到脑袋。 心里一着急,她连忙抓着方老汉道:“老头子,家里的活儿先放一放,你先去镇子上找大夫来!” 方老汉本就是个心善的,哪里能看着人在眼前出事儿:“哎!我这就去!” 正好方家的牛车还在院子里,收拾一下去镇子上也快得很。砍好的竹子这会儿还留在山道上,他顾不上,扭头就赶紧去了。 方婆子着急之下扯了一把余大叔的衣袖,都忘了方才怕这人怕得不敢说话。等手扯得这一把,她才知这人是真过的邋遢。也不晓得身上这衣裳多久没换了,袖口轻轻一拍都能拍下泥渣来:“你去外头烧个热水,我在这看着人。” 余大叔被指使的一愣,二话没说去外头烧水。 方老汉刚从镇上回来又折回去,急急忙忙的,引得村子里都好奇又出了什么事儿。 有那闲得没事儿干的二流子特地跑过来看热闹,等晓得是寡妇被娘家人打的事儿顿时有些失望。就说这张寡妇被娘家人欺辱的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村里人都不当事儿了。张寡妇那狠毒的老娘能在外孙被人打死的当天上门找晦气,还能指望她干出什么好事儿? 不过这张寡妇的热闹他们可不敢瞧。毕竟这人可是克夫克子克六亲,名声大得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听过。再大的热闹他们都不敢看啊。谁晓得这人的晦气会不会就这么过到他们身上来? “扫把星克了娘家人,娘家人上门来讨公道了。”二流子们啧啧摇头,说话都是一脸唏嘘,“这人啊,命苦是天生的……” 风凉话说了一通,人就在外头看了一圈热闹,走了。 余大叔将小炉子拎到院子里,两根木头那么一搓,火就找了。他蒲扇似的大手掰木头跟狗熊拧棍子一样,咔嚓一下就拧了一堆。往里头吹了一口气,拎一锅水过来就开始煮。 袅袅的水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余大叔抬头看自己养得那群羊一个接一个从山道上下来。领头的羊脖子上挂了铃铛,走一步都当当响。后头的羊就跟着它,一只没少。他将手里的蒲扇一放,起身去外头把羊赶过来。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羊都赶进院子,他顺手将院门带上。大冷天的他搓了搓冻红的鼻子,一声不吭地将方老汉丢在山路上的竹子也给拖进院子里。等方婆子出来就看到这黑熊哼哧哼哧的干了不少活儿。 “瞧着是个闷头棒槌,没想到还挺能干的……”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眼前眨着眼睛的五个姑娘,为难地捂住了额头。 “真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不可能啊!镇子上都是穷人,根本吃不起甜点。就算有人吃,光他们的口袋也支撑不了他们吃多少啊……”王大姑娘小嘴儿上下一搭,脱口而出的话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杀人诛心。安琳琅差点没被她直白的话给噎住,然而其他姑娘纷纷点头,十分赞同。 原来这就是富家千金对武原镇的清醒认知吗?真的好深刻。 安琳琅:“……吃的人确实不是特别多,但卖出去的份数却十分客观。一日至少二十份,时不时还得往镇南那边送,十天两罐子樱桃酱就吃的半点不剩了。” “……哦,这样子吗?”王大姑娘点了点头问道:“总不能是我们吃太多吧?” 安琳琅微微一笑,“没,也就一人一天两盘的分量而已。” 王大姑娘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有一次短暂的沉默。 须臾,王大姑娘不死心地站起来。她牵着裙摆绕过桌子走到安琳琅的身边,人都快贴她身上来。嘟着嘴巴可怜巴巴的撒娇:“没有樱桃酱你别的代替嘛!琳琅你厨艺那么好,再做别的给我吃呗?” 她身后四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坐成一排,正不错眼儿地盯着安琳琅瞧。 她们跟着王大姑娘吃了西风食肆不少吃食,听过安琳琅的名字不知多少次,就是没见过人。这还是她们第一回看到本人,那上下扫视的眼睛,恨不得把‘好奇’和‘比较’刻进眼睛里。 她们是惊奇,也是震惊。原以为整日在灶台上忙活的女子,就算再年轻,少不得熬成了黄脸婆。毕竟日日跟油烟打交道,何况这是个乡下村姑。但安琳琅的面相与她们以为的村姑相去甚远,这姑娘不仅极其漂亮,一行一举还落落大方。 安琳琅涂王大姑娘给的膏子,已经涂了半个月。不晓得王家是从哪儿弄来的,消肿效果非常强。不仅消肿,还能淡疤。涂了半个月,安琳琅的一张脸基本恢复了正常。 她如今人虽然还有些瘦,但面皮子可算是养回来。早前饿出来的面黄肌瘦被羊奶和精细的吃食日日滋补着,人渐渐都丰盈健康了起来。她那面皮上的红印子一日比一日淡,脸一日比一日白净。如今除了两颊还留有一点点的印子,几乎都没什么伤疤了。 这般,藏在冻疮后头精致五官就完全曝露在几个人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小巧挺翘的琼鼻下面一张红润的唇。当真是唇红齿白。 此时亲眼瞧着,这个琳琅也是十分俊俏美丽的。几个姑娘有点不服气,可抬眼对上安琳琅仿佛汪了一潭湖水的眼睛,心里就忍不住泛酸。 …… 安琳琅无奈,她们特地来支持自家生意,她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樱桃酱就那么多,用光了就没有。别处的樱桃还没上市,没有酸甜的酱料,味道就得大打折扣。再说,这也不光是没有樱桃酱的事儿,土豆也紧俏东西。土豆别看着多,这些日子也消耗得只剩一筐。 她沉思了片刻,想着后面还有好些菜没上,忽地歪脑袋一笑,问:“红豆羊奶茶喝着可还好?” 正在说樱桃羊奶土豆泥的事儿,怎么突然提起奶茶? “自然是好,”要不是家里人克扣着,王大姑娘都能拿这东西当茶水,她是恨不得一天喝到晚,“好喝得不得了!” 与她一样嗜好奶茶的好几个,抬眸看着安琳琅。 安琳琅神秘一笑:“过几日有别的口味出来,你们再来尝尝。” 几个姑娘‘啊’了一声,嘟着嘴巴就嚷嚷起来。有新口味出来自然是好,但他们现在也想吃甜点。况且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吃就回去…… 安琳琅一想也是,别的甜点也能做。但需要牛奶,羊奶不行。 “不如你们先去楼上厢房,”安琳琅想看看街上还有没有卖牛乳的。若是能买到牛乳,拿几个鸡蛋,做个鸡蛋布丁也是可以的。 心里盘算着,让几个人上了楼。她换了身衣裳出去了。 她刚一走,食肆门口幽幽地停下来两辆马车。一辆是青黄的小一些,一辆青黑的大马车。 前头的马车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刚一停下,就从里头笨拙地爬出来一个白胖的中年人。他一把推开车夫的搀扶,跟个圆滚滚的丸子似的滚下了马车。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个月前才捎带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去县城的林主簿。大冷天儿的,他热得一头的汗。这会儿下了马车,急吼吼地就赶紧往后头马车去。 后头的那辆马车的车椽子上一左一右地坐了两个身高马大的护卫。两人都头戴斗笠,挡住了脸。林主簿走上前,恭敬地弯腰行礼。佝偻着肥硕的身子就殷勤地上前,想要扶里头的人下来。但他还未靠近,就被车椽子上的护卫给拦住。 林主簿讪讪地抹了一把脸,退到一旁去候着。 其中一人手握马鞭,利落地将马鞭往腰上一别就跳下马车。他转头来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低声说了一句:“主子,到了。” 声音落下片刻,里头才缓缓伸出一个枯瘦的手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那人的身影完全从马车里出来, 是一个瘦得惊人一脸青黄的老人。 老人手腕瘦得露骨,一身朴素的布衣袄子,脚下是布鞋。 脸色是很不好看, 衣裳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他扶着护卫的胳膊走下马车, 身形都有些微颤。两颊深凹进去,额头有很深的刻纹。嘴角往下拉着, 神态有些严肃。若不是身后的这辆大马车映衬, 他瞧着就像镇上富户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坏脾气老头儿。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 抬眸看了眼牌匾——‘西风食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放肆又克制, 映然眼前。老爷子的两道剑眉瞬间就扬了起来。 下拉的嘴角扬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笔走龙蛇, 铁画银钩, 好字!” 护卫看老爷子难得展露笑颜, 心里当下就对这个西风食肆的印象不错。 所有能让老爷子开颜的,他们都觉得好。 黑脸护卫于是连忙上去要搀扶老爷子。不过手刚伸过去就被老爷子给瞪了。他连忙收回手, 老爷子这才沉了一口气,尽力挺直了腰板自己往食肆里走。 林主簿在一旁看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正伺机跟老爷子搭话。 “大人, 这家食肆的掌勺是难得一见的好手艺人。”林主簿不敢靠太近,就溜边儿地凑过去说话,“鸡鸭鱼肉她全会做, 做出来还是旁处绝对吃不到的新奇味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心里对这个挺有眼色挺会来事儿的主簿印象不错:“进去瞧瞧。” 四个字, 林主簿的两道眉头差点要高兴地飞起来。 他连忙一溜小跑, 圆滚滚的身体像一颗滚动的白丸子, 冲到最前头去给老爷子打点。这个时辰食肆里还没有多少客人,但林主簿那殷勤巴结的模样是毫不掩饰的。护卫后头小声地嗤了一声,与黑脸的护卫对视一眼,两人紧跟着老爷子踏入食肆大堂。 一进来,第一感觉是亮堂。比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要亮堂许多。 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头布置十分有巧思。 二十来桌的四方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拿小隔板隔得规整又干净。中间留有传菜的小道儿,靠大门直通柜台的地方一条宽敞的路,从结构上就显得十分整洁。最里头一个蜿蜒攀爬的木梯从西北角落的地方延展上去,扶手是镂空的。空间开阔,让人眼前一亮。 正对门的柜台后面,端坐着一个青衣袄子的年轻男子。他眼睑低垂,一只手正飞速地在写着什么。窗外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那青年气度沉静,仿佛一尊活着的玉像冰肌玉骨,姿容绝艳。 来人都有些吃惊,这个小地方竟然还有相貌如此出众之人! 林主簿已经一溜小跑冲到柜台前,敲了敲柜面:“方家小子,开一间厢房。” 周攻玉缓缓从账簿中抬起头,抬眸见是来人林主簿眼睫微微一动。 他的视线顺着林主簿看向身后。 林主簿身后站着身量颇高的三个男子,为首的是个年长的老爷子消薄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倒,面色不大好看,看人的眼神却格外清明。他两旁的年轻人一人拎了一个斗笠,胡子拉碴遮住了半张脸。瞧着像是老人的孙子辈。方才从屋外进来两人的脚落地很轻,身形和步伐更像是习武之人。 老爷子撇开左右搀扶非得自己走,在看清他面容之时心中也是一叹:好个俊俏的后生。 视线一交接,周攻玉放下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几位是一起的?” 林主簿没敢多说话,只拿眼神示意。两个年轻人也没说哈,直到为首的老爷子点了点头,林主簿才扬起白胖的脸笑着道:“一起的一起的,四个人。” 周攻玉清淡的目光在四个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立即意识到这不起眼的老人家才是做主的。点点头才抬手做请状,邀请几人上楼:“四位请随我上二楼。” “屋外的牌匾是谁写的?”这老人家听到话也没动。 板着个脸蹬蹬地走到周攻玉的近前,许是身子不好,走路步子有些踉跄。走得太快,几人都怕他一个走不稳摔了。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缩,这老人站到周攻玉跟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但人矮气势却不减,明明是询问,从他口中问出来跟质问似的。 周攻玉一愣,倒也没觉得冒犯。顿了顿,淡声说:“正是在下。” 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攻玉,瞧着有几分审视的样子:“老夫观那字甚是潇洒,是难得的好字。没有个十来年的功底是写不出这等好字来的。不知后生你师承何人?” 周攻玉笑笑:“老先生谬赞,拙劣书法,不值一提。在下不过自幼写惯了罢了,并未有师承。” “胡说八道!”老人听这话忽然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不满道:“这字颇有临安先生的风骨,怎么可能是无人指点?你这小子说的一口官话,听着就知不是本地人。我观你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这等气度少不得名家精心教养,你小子怎地空口说白话!” 周攻玉被指责了也不恼,就是有几分无奈。 过去的一切自从他重伤的讯息传回京城,家中亲人千里迢迢赶来却只为将他丢在荒野曝尸等死,假惺惺带着死讯归京就已经成了过去。他如今是不大愿意提起,但这老爷子不知者无罪,他恼也没有道理。于是无奈道:“几位客人,楼上请。” “你到底师承何人?”老爷子很执着,拽着周攻玉的袖子一副你不说我不吃饭的横样。这模样这脾气倒像个老小孩儿。 周攻玉是真的无奈了,甩开也不好,扯着也难受。于是只能转过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当真没有师承,在下幼年读书颇杂,受过指教的先生也多。没有师承哪一位,但都得到过教导。不过年少学字时曾偶尔得过一本字帖。在下的字就是跟着字帖上来炼的。” 老爷子追问:“字帖是不是叫《花间序集》?” 周攻玉:“……应当是吧。” “那就是了,”老头儿点点头,“就是临安先生的字帖。” ……你说是就是吧。周攻玉也懒得解释,抬手做请状。 老爷子没觉得这般有什么,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有些歉意地看着周攻玉。周攻玉笑笑,转头引着四个人上二楼。他引着四人落座,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将提前准备好的菜单拿出来递到老爷子跟前。这菜单是他单独准备的,给楼上的厢房每间都备了一份,会日日根据安琳琅的菜单调换。 老爷子不明所以,毕竟去哪家酒楼用饭都是由小二报菜名。这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报菜名直接递来菜单的店家。不过周攻玉递过去,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了。 翻开来,上面一手极漂亮的颜体。与外头牌匾上的的字儿有些相像,但这菜单上写的更为工整。 这一手好书法拿来写菜单,老爷子心中不由感慨。这么好的字不好好裱起来竟然随手就丢在厢房,当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当事人丝毫没有辱没才华的意思,周攻玉在一旁等了会儿。那老爷子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菜单,下首落座的年轻人实在尴尬:“不如就这上头清淡的菜色来几道吧。” 这点了跟没点一样。 周攻玉点点头,没管那菜单,转身就走:“稍等。” 主仆三人这回出来,只是在县城待烦了。老爷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好好进食了,人瘦得都靠茶水撑着。实在怕他撑不住的两个随从才好说歹说,把固执的老爷子给劝出来。这回见老爷子精神这么好,他们坐在这格外宽敞的厢房里突然有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老爷子很开怀,面上虽然还绷着,但精神头可大不一样。人闷久了就没精神,出来一趟还是对的。身边伺候的人却能清晰感觉到差别,一旁跟着坐下的林主簿正对着老爷子,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 …… 周攻玉从二楼下来,安琳琅刚好拎了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 也是她幸运,刚准备去瓦市就碰到有人拉着牛犊子经过。那小牛犊子瞧着才几个月大,跟着一头壮实的母牛慢吞吞地走。安琳琅凑过去就问了那个牵牛的人。 那人是北边张家村的人,正好家里的母牛不久前产了崽。也是运气好,母牛一般一胎才生一只,他家这只母牛一胎产了三只牛崽子。这年头牛都是顶顶金贵的东西。张家人琢磨着小牛村子里的人是买不起的,便赶着母牛带上小牛崽来镇上卖掉。 母牛还在哺乳期,硕大的乳.房垂着,乳.汁时不时往下滴。那人本见着有人上来询问,以为是买小牛的。等听清楚是问牛.乳怎么卖,只觉得十分古怪。这年头还有人卖这东西? “若是不清楚价格,不如我十五文钱一桶?”安琳琅想到先前在余大叔那买羊奶就是十文钱一桶,叫余大叔送才添了二文。这牛奶少见,怎么着也比羊奶贵一些。 那人一听顿时就乐了,乖乖,这东西都是给小牛吃的。平常母牛涨得难受他们就帮着挤在地上。可从未想过牛乳也是能卖的。十五文钱一桶,十五文钱都够去瓦市的摊子吃三碗素面了! “卖!自然是卖!”那人一口答应。还看在钱的份上,亲自替安琳琅提到食肆的门口来。 结了钱,那人盯着气派的食肆大门啧啧称叹了许久才转身离去。安琳琅这才提着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周攻玉,那厮放下手中的东西就疾步走过来。握着安琳琅的手腕拿开,他一手就顺畅地接过这木桶:“瓦市里竟然真有人卖牛乳?” “碰巧,”既然他要提,安琳琅很干脆地退位让贤,“有人来镇子上卖小牛犊。” 自从吃过羊奶的各种制品,尤其是甜点以后。周攻玉对安琳琅在吃食上的奇思妙想再也不质疑,就是往日他看着再不好的吃食,如今都面不改色的下筷子并充满期待。空气中弥漫着牛乳有别于羊乳的淡淡奶香味儿,比起羊奶一股子腥膻,牛乳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提到后厨去?”周攻玉跟着安琳琅的步伐,并肩走着将楼上来客点单的事情说了,“老爷子瘦的露骨,面黄唇白,想必脾胃有些弱。” 安琳琅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指使着周攻玉将牛乳放到后厨,她自己则去屋里换了身衣裳才出来收拾。 老两口回去以后,安琳琅就忙碌了许多。老两口手脚勤快,许多打杂的事情不必安琳琅动手,光方婆子一个人就能将灶下收拾得妥妥帖帖。人走了以后,摘菜洗菜切菜擦拭洗碗这些都得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来。周攻玉还得兼顾大堂,更多的事情压在安琳琅一个人身上。 但这等情况也没两天,招工条子都写了,贴在外头。等过个几日找到人就轻松了。 许多用料一大早就两人准备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灶台上。该配的菜配好,炒起来也方便。就是鱼得现杀现弄,需要耗费点功夫。想着周攻玉说后头这位客人脾胃虚弱,大油大荤的菜色自然是不能上。安琳琅预备先炖个香菇鸡汤。 菌菇是山里采的,开春以后山里的菌菇就冒出来。方老汉先前尝到了菌菇的甜头,知道这是好东西。时常不忙的时候都会背着一个竹篓子去山里碰运气。食肆里如今用的菇子,好多都是方老汉方婆子老两口去山里采摘的正经野菌子。安琳琅怕浪费了,本想做个菌菇酱。但苦于没有辣椒,菌菇酱做出来味道不一定能达到安琳琅的预期,就放着没动。 如今地窖里好些晒干的菌菇,泡一泡可以拿出来用。 除此之外,前些时候安琳琅在瓦市闲逛的时候弄了些山药,存在地窖还没拿出来。刚好再煮个山药南瓜粥。再清炒几个小菜,放一道荤菜,最后加一道开胃菜,四个人估计差不多。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便着手做鸡蛋布丁。 她做的鸡蛋布丁跟后世街上卖的布丁有很大差别。米有吉利丁片和淡奶油,这里要做也只能按家常的手法来做。烤箱的替代物暂时没弄出来,安琳琅用的方法也只能是隔水蒸。 其实也不难,一个布丁两个鸡蛋加一杯牛奶就能做。不过在做之前,新鲜的牛奶得煮一煮杀菌。这年头的人肠胃不知能不能适应牛奶,她杀杀菌总归是更好一些的。 开了一个小炉子煮牛奶,安琳琅那边就快速地将一早处理好的鸡和调料放入吊罐。她做鸡汤还是习惯用吊罐,总觉得这般味道会更好一些。这边鸡汤吊上,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头地窖里将拿山药出来。这东西如今还算药材,市面上卖是有些贵的。安琳琅当时买是出于厨子的本能,但后来捂着憋憋的荷包就有些后悔。放到后头地窖里去,至今还没有拿出来做过菜。 今儿赶巧遇上个脾胃不好的,炖个山药南瓜粥也不错。 两个菜都是功夫菜,要好吃就得等。双管齐下,那边汤吊上粥煮上,安琳琅特地取来一个陶瓷的碗,食肆里用的那些木碗可蒸不出安琳琅要的布丁,木碗密封性不好,指不定蒸出来的东西会有气孔。加入磨成粉状的糖,这是她为了做菜方便特地让周攻玉给磨的。这会儿细腻得不输白砂糖。 这会儿牛奶也煮好了,放到一旁晾一会儿。等它凉了,安琳琅才迅速拿出十个巴掌大小的陶瓷碗来。她一只手快速地打鸡蛋,一边往鸡蛋液里倒牛奶。 当初为了煮奶茶她就自创了纱布滤网。现如今正好拿过来筛颗粒。她一连筛了三遍,确定没有一点颗粒了才拿密封性很好的碗给扣上,拿到灶台蒸锅上隔水蒸。 安琳琅做的这个布丁,是家常能做给孩子吃的小零嘴儿,脾胃弱些的人也能吃。她这边一口气就蒸了十个,盖上盖子,另一边开始起锅炒焦糖。焦糖布丁味道简单,但架不住好吃。后世许多昂贵的餐厅也会有焦糖布丁这道甜点的。但味道好坏,看主厨的本事。 安琳琅这边快速弄完,周攻玉也处理好山药片好了鱼。 这厮虽然不做菜,但却神奇地拥有一双令人艳羡的巧手。他处理过的东西干净利落,没有瑕疵。他出手片的鱼,也仿佛是机器设定过才片出来的标准。 周攻玉整个人就,怎么说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这种人若是生在后世,很容易成为金字塔尖上极少数那一撮的精英。那种天生对事物的把控能力和游刃有余的沉稳心态,不是别人努力能做到的。这种人就很容易让一般资质平庸的人望尘莫及,并且,心生嫉妒。 当然,她没嫉妒。安琳琅笑笑,她本人在厨艺上的天赋也是塔尖。对味道的把控能力也是天生的。 “我来烧火。”只有两个人,安琳琅得做菜,烧火就只能周攻玉。 接过鱼片,安琳琅迅速调了腌料将鱼给腌上。回来火已经升好了,拿起大勺,舀了一瓢油滋啦一声浇下去。第一锅做的,就是酸菜鱼。 王大姑娘的那群小姐妹对酸菜鱼这道菜有着一股令人感动的执着,每回来必点。必点菜单里永远不变的两道菜:一道是酸菜鱼,一个就是红豆羊奶茶。以前还有一道樱桃羊奶土豆泥,如今樱桃酱吃完,苦于最新一批的樱桃还未上市,她们才忍痛将这道甜食踢出她们的菜单。但后头这两样少一项都不行。 不过安琳琅觉得每样菜吃得多了,总归有疲软的时候。酸菜鱼这道菜最多再上一个月,之后她就会调换菜单。武原镇这等小地方看不出销量,时间流速很慢。零散的客流做不出完整的分析,但安琳琅不会止步于镇上,她是想把西风食肆做成远近闻名的美食楼,花开飘香客自来。 西风食肆随时节更换菜单,定期推出特出特色菜的规则也要在后来慢慢确立。若不是客流量不允许,安琳琅还想把后世客户理念应用进来…… 心里琢磨着在做具体事业,转头一看厨房两个人。安琳琅瞬间清醒:先搞钱,没钱想个屁的商业版图。 就在她将煎好的鱼盛上来爆炒配料和酸菜之时,后厨的门口突然多出一个人影。转身的瞬间,安琳琅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了。 是一个板着脸的枯瘦老头儿。衣裳穿得倒是齐整,就是看着有点像难民营爬出来的。他背着个手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安琳琅的大锅里看。周攻玉人在灶台后面,没留意到后厨进来个人。等他注意到,老头儿已经凑到安琳琅的身后,一点不见外地问安琳琅:“这是在做什么?” “……”安琳琅恍惚之间以为是在上辈子的乡村老家,小时候家里做饭,邻里家的老头儿老太太也是这般,凑到人家后厨说话。问在做什么饭。 “酸菜鱼。” “酸菜鱼?”老头儿没听过,很诧异的样子,“酸的?” 他耸了耸鼻子,确实是酸,酸得他都流口水了。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冒出头,看到这老头儿眉毛就扬起来。安琳琅这会儿也意识到这就是周攻玉说的那个脾胃不好的老人家了。她做菜可干净得很,也不怕人看。就是那里有点怪? “老人家,你不是在前头二楼厢房等?怎地跑来后厨了?”安琳琅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刻意客气道。 老头儿点点头,就杵在大灶旁边:“坐着闷,出来转悠转悠。” 转悠转悠你转悠到人家食肆的后厨来?安琳琅约莫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这老人家好像听不懂送客的意思,还从旁边拖来一个板凳,就这么坐下了。 安琳琅:“……” “老人家,厨房烟大,”知道这是林主簿带来的人呢,安琳琅又委婉一点,“不如先……?” “不必,我坐这挺好。”老头儿不见外道,“你做你的菜。” 安琳琅:“……” 周攻玉忍不住就是一笑,淡声道:“做吧,王大姑娘那边还在等。” 安琳琅瞥了一眼老头儿,烟气袅袅之中。她把方才盛起来的鱼肉倒进已经炒香的酸菜配料里头,一起炒。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越来越想,香得老头儿眼巴巴地看。安琳琅实在受不了,转身舀了一瓢热水进去。酸菜雨水汤汁瞬间就有些乳化出来。 她迅速撇掉上头的浮沫,加盐加醋加胡椒粉加糖,手快得仿佛有残影。看的一旁老头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第一回烧菜有背景音效,还挺激动人心? 安琳琅莫名其妙之中,不自觉地动作更花哨了起来。耳边的惊叹声继续,安琳琅这边的酸菜鱼也出锅了。她全部盛出来,洒了些翠绿的葱段和花椒点缀再一瓢热油浇上去,香气四溢。 身后的目光更灼热,安琳琅抬起头,老头儿已经站到跟前:“这个,给老夫也上一盘。” 说完,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疾步离开,那模样跟饿死鬼投胎去抢食似的。 安琳琅无语凝噎:“……这老人家谁?” 周攻玉听得出他一口荆州官话,模样有些眼熟。荆州的,这模样,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那位老爷子名满天下,桃李满门。满朝文武一半是他门生,就是当今圣上都要以老师礼敬重的老爷子。他年幼时候曾在想拜入老爷子名下,有幸去见过老爷子一面,只是后来由于家族原因没有成功。远在荆州,哪里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了,就算记忆再好也会模糊。周攻玉也不然:“县城来的。” 安琳琅:“哦。”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酸菜鱼送去厢房回来时布丁已经全部蒸好, 已经端出来放在灶面上冷却。 她取出与碗碟大小适配的小碟子,将盛装布丁的碗倒扣上去。一个小碟子刚好倒扣一个布丁,嫩黄的布丁圆润滑溜, 勺子轻敲屁.股,颇有弹性。安琳琅于是另起小炉灶, 小锅炒好糖色, 待到焦黄的糖浆咕噜咕噜地冒气泡。她拿小铁勺舀糖浆, 一勺一勺地淋上去。 十个软嫩的鸡蛋布丁整齐地摆放在托盘上, 鲜甜的味道弥漫整个后厨。灶台后面烧火的周攻玉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悄咪咪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安琳琅挑着一边的眉头,扭头看向他。 周攻玉倏地垂下眼帘, 那张疏淡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安琳琅忽然笑了一声,转身端着托盘离开。随着她背影远去, 垂着眼帘的周攻玉缓缓抬起了眼睫,乌黑的头发缝隙中一双耳朵红的滴血。 还是那五个姑娘,似乎吃安琳琅做的菜吃上瘾了。隔个两三天就要来吃一回。 这么一会儿,几人等得有些着急,叽叽喳喳地在猜测着安琳琅会送什么新鲜甜点上来。声音不小, 安琳琅走到走廊里就能听见屋里千奇百怪的猜测。 说起来, 这五个姑娘也是真的有意思。为了一口吃的, 她们恨不得将安琳琅给供起来。 其中一个姑娘家中是做押镖生意的, 姓曹。原先最看不上西风食肆的人, 如今俨然一副安琳琅最忠实拥趸者之态。只要安琳琅做的,她就觉得好。哪怕一盘清炒小菜, 她也觉得比家里烧得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安琳琅有些好笑, 小姑娘想法有时候就是两个极端。 正当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安琳琅正巧推门进来, 五双期盼的眼睛瞬间看过来。那一瞬间的闪光让安琳琅忍不住笑出来:“焦糖鸡蛋布丁, 一种西风食肆特质的新甜点,尝尝。” 曹姑娘是个急性子,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托盘。 五个盘子摆上桌子,推到五个小姑娘的面前。这黄橙橙的色泽和焦糖汁滑落的造型让她们立即回想起樱桃羊奶土豆泥。王大姑娘眼睛亮得跟闪光的星辰似的,“是不同口味的土豆泥吗?” “不是。”安琳琅浅浅一笑,“这回木勺子不好用,得用铁勺。” 甜点放下,安琳琅端着托盘便离开了。 几个姑娘嗅到甜腻的奶香味儿,似乎比土豆泥还要甜。一勺下去软嫩香甜,与土豆泥的绵软不同,它滑嫩的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比樱桃羊奶土豆泥还好吃! “西风食肆东家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几个姑娘忍不住一脸幸福,“谁娶了她真是走运!” 几个姑娘说什么安琳琅是不知道,她此时将剩下的四份摆入托盘让周攻玉送去老爷子的厢房。周攻玉瞥了眼托盘上四份布丁,抬眸看向灶台旁边重新系上围裙的安琳琅。面上绷得一本正经,眼神的期待却还是流露出来。送了五份去王大姑娘的厢房,这里摆了四份,还有一份…… 安琳琅目不斜视地浇水洗锅,准备开始素炒,无视他的殷殷期盼。 病秧子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 一声不吭地将托盘送去大堂二楼。老爷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来。他这些年食欲每况愈下,如今已经严重到一日一时的程度。但是京城艺术最为高明的太医看过,随身治了多年,毫无用处。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怕老爷子熬不住,家中只能寄托于拜访民间名医。 说起来,这也是老爷子不远万里跑来武原镇这小地方的原因之一。中原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他打听到西域有那等药物极为厉害的游医。专治疑难杂症,他们这才不辞辛苦远赴此地。 不过游医没找到,老爷子意外吃了别人的一碗菜肉粥,胃口突然间好转许多。那日连吃了两碗粥下去,病恹恹的老爷子精神了一整天! 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有能叫老爷子吃下去的吃食,那就是救命的神仙! 随行的人当即就抓着机会,多方打听。天知道他们为了找到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游医耗费了多少心力?几个人在武安县呆了至少三个月,连游医半个人影儿都没照着。找到如今他们都想放弃了,便琢磨着找到那个能叫老爷子吃得下饭的厨子也行。 于是兜兜转转,打听了许久才找到那日煮粥的小夫妻,这才费尽口舌把老爷子给劝来武原镇。 此时眼看着端到面前的奇怪但香味跟长了钩子似的不断勾.人的甜点,两个年轻人态度有些犹豫:“我家老爷脾胃十分虚弱,需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这甜点……” “无碍的,”周攻玉的身子也是十分羸弱,但这两个月跟安琳琅在一起。硬生生靠吃安琳琅做的菜吃得没再见风倒,“这吃食,三四岁的孩童也能吃得。”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已经握着盘子的边缘拖到自己跟前。 这些年,老爷子吃过的精美糕点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甜点,有些新奇。鼻尖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甜腻味道,竟然也引得他腹中馋虫蠕动。趁着几人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下去。新奇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竟然比宫廷御厨所做的乳酪还惊艳。 吃了一口,还没尝到味儿呢就从舌尖化开。老爷子闷声不吭的,一勺接着一勺。等几人说完话,他这一盘已经吃了个一干二净。两年轻人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翕了翕嘴,半天不知说什么。 他砸了砸嘴,心道,怎么才吃几口就没了呢? “你去瞧瞧小姑娘的酸菜鱼可做好了?”老爷子吃了一盘子布丁下去竟然还不觉饱,心里还惦记着安琳琅那盆酸菜鱼,“没好,催一下。” 两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这貌美的东家点点头,拿着托盘转身就走,不懂酸菜鱼到底是个什么菜。 “酸菜鱼是这家小娘子的拿手好菜。” 林主簿是安琳琅的老客户了,提到安琳琅,他可是最有话说,“小娘子做鱼的手艺那是一绝。大雪天,她做的那个鱼头炖豆腐。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吃一口,从嘴就暖到了胃。鱼头汤里面搁了不少嫩豆腐,煮得好了,口感就跟今儿吃的这个甜点一样,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林主簿说的生动,几个听着的人口水都流下来。 老爷子耳边听着什么鱼头豆腐汤,又回想方才后厨闻到那味儿,头一回感觉到胃里饥饿。他揉了揉肚子,茶水也不想喝,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与此同时,周攻玉回到后厨,安琳琅已经炒好了一盘素炒。 素炒菜除了需要炖的,都是大火爆炒会更入味儿。安琳琅想着那老爷子喜欢酸,醋溜了一盘土豆丝。扭头见周攻玉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将一盘东西举到他跟前:“喏~吃吧,给你留的。” 突然伸到他面前的是最后那一份焦糖鸡蛋布丁。 周攻玉接过来之时都有些懵。他机械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看向安琳琅的后背,再低下头。 再三确定是焦糖鸡蛋布丁,不知怎么滴,他那双藏在乌发缝隙中的白玉耳尖儿霎时间红得滴血。工具人捧着盘子僵硬地站了会儿,一种古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他蹙眉斜眼地看向开始做另一份酸菜鱼的安琳琅,有种她把他当孩子哄了的错觉? 孩子?周攻玉垂下眼帘,他三岁以后就没人拿他当过孩子了。 “吃快点,吃完干活。”安琳琅被盯得头皮发麻,贼眉鼠眼地吼道,“还有好多菜没烧。” 周攻玉眼角余光抓到她不好意思的脸色,眼睛里慢慢攒起了笑意。也不在意安琳琅恶劣的态度,很是听话地点点头,端着盘子就坐到灶台后头:“嗯,好。” 与此同时,方老汉带着大夫急急忙忙地就赶回了村里。 牛车赶到桂花婶子茅草屋门前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太阳正好的时候,院子里凄云惨雨的。桂花婶子已经醒过来,人靠坐在墙边一脸的灰败。丧夫丧子最孤苦无依的年岁,被亲娘带着一群人上门来打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撑过了三年前丧子这一关,被张李氏骂了这一场后心灰意冷。 她也想不通,她这一生怎么就可以这么命苦? 年幼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多少疼爱,年轻时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疼她爱她的相公,却早早就没了。生了个孝顺能干的儿子,结果进镇子一趟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打死了。她到底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要这么苦?还是说她这个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桂花啊,桂花?”方婆子看她这惨白的脸色,忍不住也红了眼睛,“吃点吧,吃点?” 就在方木匠去镇子上找大夫,方婆子回家熬了些杏仁羊奶。这东西她一家子吃了许久,好处是亲身体会到的。方婆子便想拿这个给瘦得一把骨头的桂花婶子也补一补:“怕你喝不下去,特地放了许多糖。” 桂花婶子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话也不说。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似乎方婆子几人一走,她都能投井去。 方婆子看的心里也难受。但桂花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太苦了。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伴儿都没有。今儿要不是她碰巧回来,指不定门口那井里就是桂花的尸体。 想劝吧,方婆子又笨嘴拙舌,不知道从哪儿劝起。不劝吧,桂花今儿过不去这道坎儿了。 正当为难,方木匠带着大夫进来。 老大夫也算是大熟人。对这方家村村尾上住的两家可怜人也算是心里有数。进来一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心里就重重地叹气,人间百态,万般皆苦。 他过来把了个脉,又替桂花婶子查了查伤。桂花婶子身体跟方婆子也差不多,毛病多,都是穷病。日子过得太苦,穷出来的毛病。这种情况只能好好的养,别的没有办法。身上的外伤倒是不算太严重,除了后脑勺那一大块需要仔细,其他的涂点红花油就能好了。 晓得这寡妇苦,老大夫也没收诊金。怕她买不起药,还特地给她放了一瓶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这药他也不收钱,就嘱咐了方婆子几句。桂花婶子如今的模样,怕是记不住事儿了。 方婆子连连点头。 看了诊,给留了药,老大夫收拾收拾药箱垂眸又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桂花婶子。哀莫大于心死,人真的丧失求生欲,再好的药也救不活。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外头烧热水的余大叔不知何时进来了。人跟个影子似的蹲在墙角。待到方家老两口送大夫出去,他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人活着,还能给你过世的儿子讨公道。真去了,你那儿子那事儿就没有人讨公道,年纪轻轻丧了命,估计死了也不能安息……” 一句话没说完,一道怨恨的目光骤然盯住了他。 桂花婶子坐直了身体,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大叔,恨不得在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儿子不会白死!我可怜的儿子,他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余大叔被她眼睛刮着也不在乎,点点头:“撑住这口气,活着才可能讨公道。”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这天儿一晃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地响。洞开的窗户能看得到外面雨幕, 厢房在避风的西南边,透过洞开的窗户看雨,别有一番滋味儿。周攻玉正是这时候端着酸菜鱼上来, 刚到门口那味道就飘进了屋里。老爷子巴望着门口许久了,看到菜端上来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林主簿本是给主仆三人指路才回武原镇,正经事儿。此时一嗅到开胃的酸菜味儿,口水自动地泛滥起来。但好歹还有些理智, 知道身边这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 极力地克制乱飘的眼珠子。 安琳琅做鱼,他只吃过鱼头炖豆腐, 大雪天吃的。酸菜鱼还没尝过,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这就是酸菜鱼啊?味道怪香的。” 周攻玉将鱼端到桌子上,顺手给了几人一人一碗饭。到了老爷子这, 就没了。 老爷子眼睛盯着盘子,感觉到被忽略, 抬起头来:“我的呢?” “您的粥还在熬,”周攻玉笔直地站在一旁, 明明穿着破揪的衣裳做着跑堂的活计却莫名叫人不敢指使:“这西北的粮食您吃着不行,不太好克化。稍等片刻,粥熬软烂了再给您送来。” 老爷子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菜这么硬气的店家:“……我能克化。” 周攻玉淡淡一笑:“您面黄唇白,鼻头晦暗发红, 脾胃虚弱。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丢下这一句, 他笑了笑, 收了托盘便转身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尤其是随护送老爷子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着实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 先不管卧虎藏龙不卧虎藏龙,这什么酸菜鱼的味道可真他娘的香!两年轻人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一般,是习武之人。明面上是老爷子的随从,其实也是老爷子世交家的子嗣。因着性子太躁,被家里长辈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到老爷子身边来受教,更是为了打磨性子。 如今跟着老爷子好几年,人渐渐沉稳了,但也不乐意回去。后来老爷子身子出事儿要出来寻医,他们便被委以重任,护送老爷子遍访大齐名医。 林主簿吞了口口水,克制地道:“不如先尝尝?” 话音刚落,那边老爷子已经拿起筷子开夹。一口吃进嘴里,那滑嫩的鱼肉鲜得老爷子眼睛都瞪起来。他这一下筷子,旁边两年轻人也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头吃下去,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京城的官宦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天南海北,各种精致的鱼都有吃过,这还是头一次吃带酸味的鱼。不得不说,十分惊艳。明明是最普通的河鱼,却连一丁点儿的腥味都吃不到。酸酸爽爽的味道一进嘴巴就直冲脑壳儿,非常的开胃。 一口气吃了几大筷子,舌尖都有些麻。但却并不会叫人腻歪,只是忍不住多吃几口饭掖一掖。两人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就这么吃下去。待到周攻玉端来第二盘菜,他们的碗都空了。 “再来一碗饭。”下饭,实在,习武之人本就吃得多,一碗饭吃到肚子里跟没吃一样。 后头端上来的都是素炒,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脾胃还特意少放了油盐。可即便如此,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得到凸显。尤其是醋溜土豆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别的品种的萝卜。啧啧地感慨西北边儿就是跟中原不同,连萝卜的口感都跟京城的不同。 老爷子眼看着这两个小子都吃两碗饭了,急的质问:“粥何时能好?不能好就给我上饭。” 周攻玉无奈,“稍等片刻,快好了。另外。” 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的两个人:“这不是萝卜,是一种西域来的菜,名唤土豆。别家是没有这个菜,只有西风食肆一家有。” 这话说的几人一愣,老爷子也来了兴趣。 他方才尝过这个醋溜土豆丝儿,吃着确实跟萝卜有些不同。比萝卜要好吃许多,绵绵软软的,好似有点儿栗子的口感。这也是个下饭的菜,酸酸咸咸的味道吃进嘴里就想让人用饭掖,只是这小子总不给他上饭,弄得他饿得胃里馋虫都在搅动。 老爷子有心想跟周攻玉聊一聊,但这小子颇不识抬举,看都不看他一眼。 放下菜就跟一道清风似的刮过门口,人眨眼就没了。 “这小子真瞎还是假瞎……”老爷子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竟然不搭理我!” 吃饭的几人:“……” …… 等了许久,后厨可算是将他的粥。清甜的味道不冲不抢眼,但闻着还挺香。 老爷子勺子在小盅里舀了舀,浓稠的质感令人欣喜。他本身是不爱吃粥的,年轻时候就爱吃一口味儿重的。到老来胃口出问题,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就只吃清淡的。吃得多,总归是有些腻歪。但这一口下去不会觉得腻歪,软糯的山药抿一抿就化了。 南瓜有点淡淡的甜,也是糯糯的。他刚吃了好些酸口的菜,胃里正饥饿呢。几勺子下去一盅就吃完了。 摸了摸肚子,其实已经饱了。但他总觉得还能再吃点儿。 “不能多食,吃过了也会适得其反。”吃的正欢的年轻人赶紧捂住他的碗,遏制住老爷子再叫一碗的举动,很是严格地把控道:“小半碗鱼肉,小半碗这个土豆丝,一盅粥,够了。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老爷子被小辈说的有些悻悻,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这边吃得快,男人总是吃饭快的。都吃空了,小姑娘那边儿才吃到一半。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西北的姑娘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大的几位经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老爷子还在嘀咕这小地方姑娘怎么如此不矜持,就听到里头一个姑娘说了句:“琳琅说过些日子,将布丁放到奶茶里,做什么布丁奶茶。两个都是好吃的,合在一起估计更好吃,不晓得琳琅何时做哦……” 老爷子脚步一顿,忽地扭头问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林主簿:“奶茶又是什么茶?” 这林主簿哪里知道?他在西风食肆开张前就搬回县城去,今儿桌上好些菜他都是头一回吃。不过老爷子既然问了,他自然就要答:“估计是方家小娘子自制的茶水……” 这不是废话嘛!那厢房几个姑娘都说了。 老爷子揉了揉圆鼓鼓的胃,遗憾地放弃去要一杯茶水的念头。 几人在楼下结了账,一餐吃了四两银子。酸菜鱼二钱银子一盘,土豆儿也得三钱银子。其余的素炒便宜,但老爷子那一锅山药南瓜粥和一吊罐的香菇鸡汤就得二两。这年头山药是药材,市面上卖不便宜。煮粥虽然只用了一根,但耗了好些功夫。这是实打实的小火熬出来的功夫粥。 几个人对价格没什么质疑,他们平常在京城在外头酒楼吃一顿少不得二三十两。那些酒楼的大厨手艺还不及西风食肆的一半。西风食肆做出这个味道的菜色,他们私心里还觉得四两银子是给少了。 “等等,”眼看着几人要走,周攻玉连忙出声喊住,“粥还剩了不少,内子给装起来了。老爷子不若带上,这个天儿晚上热一热,也能做夕食。” 林主簿听这话差点没给吓死,谁知那边老爷子还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笑话!当初在县城客栈,老爷子连隔夜粥都喝了,还怕晚上喝粥? 安琳琅将剩下的粥用了一个陶罐的小盅装着,罐子外头还温热温热的。其中一个黑脸的年轻人上来就把陶罐抱在怀里,朝周攻玉点了点头,又往桌子上放了一定银子。 “多谢,”黑脸年轻人声音低沉得跟闷雷似的,“这是陶罐的钱。” 开门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周攻玉神色自然地将银子收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慢走。” 几个人走出食肆,外头的雨还在下。不过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路的功夫。旁边一个抱刀的年轻人斗笠往脑袋上一戴,出去将马车赶过来。黑脸汉子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搭住老爷子的胳膊,想扶他上去。刚搭上就被老爷子甩开,他绷着一张脸道:“刚吃完就坐,难受。” 黑脸汉子,也就是欧阳正清。荆州总兵欧阳望家三公子。他抱着罐子闻言就是一愣,一想也对。大夫可是交代过不能吃完就坐,容易腹中胀气。 “既然来了,走一走。”老爷子背着手,指使他去拿伞。 林主簿跟了这一路,蹭了一顿饭。心里正在懊悔刚才手慢,没有抢先付账。这会儿站在老儿子身边想搭话总觉得心虚气短。他皱着眉头,胖墩墩的脸上肉都挤在一起。犹豫都这个时辰了,老爷子他们回县城估计也得晚上。要不然开口邀请老爷子去他镇上的宅子住。 正当他准备开口,欧阳正清已经取了伞过来。 他将伞举到老爷子的头顶,几个人便趁着小雨在武原镇的西街溜达起来。赶车的小哥赶着马车跟在几人身后,车轮子吱呀吱呀地跟着。这般闲庭信步地走,别有一番闲适滋味儿。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着就要申时。欧阳正清看老爷子没有半点着急的迹象,背着手左右地打量两边的商铺牌匾,一脸不忍直视的摇头。就忍不住想提醒:“老师,您不是说晚上不论多晚都得回县城?您看,我们走了也有一刻钟了。不如回马车上,该启程回去了。” 这个时辰点已经有些晚了,不管走得多块,夜里怕是都得在马车上过。 “天下了雨,路估计不好走。咱们急着回去,估计得抄小道走……”欧阳正清蹙眉想了片刻,抬眸看老爷子道:“大路走,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时辰。抄小道走,路有点难走,但可以两个时辰就到。” 前头老爷子步子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慌什么?还早,胃里还没消食。”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西街都走到头。 几人在街头站定,前头再走就要到东街了。老爷子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甚至突发奇想,要去这镇子的瓦市里看看:“那西风食肆的土豆是从瓦市里买的吧?不如去瞧瞧。” 欧阳正清:“……” 这么一会儿,他也算是看出来。老爷子这模样根本就不想走。 当初劝老爷子出门,他们可是花了老鼻子的劲儿。口水都说干了,又是求又是引诱的,老爷子才勉强答应来武原镇。不过当时是说好了,不管多晚,不管什么时辰。等尝试过这个什么小厨娘的手艺以后就立即返回,他不想在陌生的小镇子上过夜。 结果这会儿吃完了一顿饭,老爷子又变了主意,不想走了。 被看出来,老爷子也有些尴尬。他年轻时候最方正严肃的一个人,老了以后反倒跟小辈耍起无赖。老爷子避着小辈看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抗。 他不想走,他还想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这家食肆吃朝食。 欧阳正清:“……” 林主簿跟了一路,可算是找到搭话的机会了:“这个时辰赶路也太晚了。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去下官镇子上的府宅住上一宿?” 他是个机灵人,看得出来老爷子不乐意走是看上西风食肆小厨娘的手艺了。是他他也喜欢,好吃的谁不喜欢?很是给面子地递来台阶道:“武原镇虽然小,但靠近边境,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几位武艺高强也难保不会撞上不长眼的上来找晦气,还是明日一早启程更好?” 这话就说到老爷子的心坎上,他立即就顺着台阶往下滚了:“是这个理。” 不止欧阳正清,后头赶马车的抱刀小哥:“……”行叭。老爷子难得打起精神,顺着他吧。 几人就这么随林主簿回林家,安琳琅这边送走了王大姑娘,跟周攻玉坐在后厨的灶台旁边一人端了一碗鸡汤面在嗦。周攻玉这厮被安琳琅带着,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捧着大海碗嗦面了。原先还有点贵公子包袱的周某人端着个小板凳,被安琳琅挤出了温暖的灶台也不在意,吃的很香。 两人吃了一个清淡的午饭,回到前大堂终于有了空闲算一算帐。 这些时日,新店开张,许多事儿都堆在一起,账目都是周攻玉在管。安琳琅累得连看一眼账册的功夫都没有。托了今日下雨的福,没人客人,她做了两顿饭,得了个空闲喘息。 说起来,西风食肆开张已经有二十来日。 最开始的前三天,生意好的忙不过来。三天加在一起,赚了二十一两银子。扣除三天的成本,大约赚了八两。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他们这间铺子买下来才二十两,加上修缮改造,也就三十来两。结果三天就赚了十五分之四。 不过高兴也就高兴那几日,后面生意就渐渐恢复正常。二十来天收了约莫三十九量五钱零几个铜板,扣除成本也赚了将近二十两。一间铺子的钱就这么赚了,就是安琳琅算下来都有些吃惊。 这么一想,投入进去的成本两个月就赚回来了!!天啊! “南边那些富户家姑娘占了一半,”周攻玉想想也好笑,“其中红豆羊奶茶贡献不小。” “难怪……”提到奶茶,安琳琅顿时就不吃惊了。 红豆羊奶茶成本低,羊奶才十二文钱一桶。用的茶叶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就是茶叶铺子里二十文钱一斤的普通红茶。红豆这类的豆子更便宜,六文钱一斗。这食肆里卖十二文钱一杯的红豆羊奶茶,所有的原材料里头最贵的就是糖。糖在镇子上卖也才二十文钱一斤。 十二文钱一杯,一天卖出五十杯,二十天就是十二两银子。就镇南那边的富户一天就能承包三四十杯,这一天哪里是五十杯的量?算一算成本,就知道这里头的赚头有多大。奸商安琳琅对此等敛财行为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在琢磨加上布丁以后的奶茶定价为二十文钱一杯是否合适。 周攻玉毫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清高节操地思索片刻,犹豫道:“二十文,喝的人就少了。” “也少不到哪儿去。”二十文虽然贵,但镇南那边的富户眨眨眼睛就能买。西街这边镇子上的姑娘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周攻玉一想,这倒也是。毕竟主要客源还是镇南那边的姑娘妇人们。 奸商夫妇脑袋碰在一起,觉得二十文定的有点低。鸡蛋布丁做出来今日可是卖六十文一碗的。羊奶茶里头布丁小一点,收的太低也不大好。 奸商安琳琅脑袋一拍,提议:“那不然还是三十文?” 周攻玉一想,冷酷地点头:“可以。” 当出现我会你不会,我有你没有的技术垄断场面时,卖多少钱都不算过分。 …… 镇子上一派祥和,甚至周攻玉已经提议起招不到工就去瓦市买人。方家村,方婆子又送了一碗杏仁羊奶到桂花婶子这边来。一大早起来煮,顺便就连桂花婶子的一份一起煮了。 左右这羊奶也不值钱,家里人每日要喝,她多煮一点就是顺手的事儿。 桂花婶子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方家老两口也好些日子没有去镇子上。方老汉每日在家里锯锯磨磨,正在用弄回来的竹子做竹筒杯子。方婆子除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是多多照看一下精神头儿不大好的桂花婶子。桂花婶子有亲人等于没亲人,能照顾她的也就方家老两口。 桂花婶子虽然总叫她婶子,其实年岁也不是很大。三十三,有那人家这个岁数还给家里添个姑娘小子呢。就桂花这丫头命苦,三十三活得跟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似的。方婆子有时候看着桂花婶子就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这让她对桂花婶子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同病相怜。 她也是年纪轻轻丢了孩子,结果一辈子就没有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命里无子送终。 这事儿膈应了方婆子三十年,到现在都过不去。 庆幸余才的一句话激起了桂花的求生欲,她憋着一股气逼自己吃喝。药涂了两三日,人可总算是缓过气来。只是往日还能见着笑脸,如今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桂花啊,”一个人在村子里日子过得这么苦,不如去别处,“我们家食肆还在招人,赶明儿我去镇子上跟琳琅玉哥儿说一声。往后你就在我们家食肆的后厨干吧。” 正好家里食肆在招人,桂花是什么人她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最老实不过的,干活也利索。 方婆子心里的打算,夜里就跟方老汉提了一嘴。 方老汉倒是不反对,食肆后厨总归是要招人的。琳琅再是能干,也只有一双手。每日里不仅要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空了还得给冯掌柜的装香肠,好多事儿。招别人做不如招桂花,毕竟知根知底。只是这事儿也说不好,他们家好意桂花不一定接受。 方老汉拍拍心软的老婆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等跟琳琅玉哥儿商量以后再说,先别声张。” “晚了,”倒是她没想周到了,“这事儿我已经跟桂花说了。” 方老汉顿了顿,“罢了,说过便说过吧。桂花什么人琳琅也晓得,不会说什么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 原本方婆子以为桂花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那日她说的话没听进去。谁知一大早开了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桂花站在方家的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鼻子眼睛冻得通红。二月里虽然已经算是渐渐转暖,但朝晚还是冷的厉害。她背着个大包袱就吸了吸鼻子问:“玉春姐。” 玉春是方婆子的闺名,已经将近四十年没外人叫了。平常也就能从方老汉嘴里听到过一回,再来就只有桂花叫一叫:“你说的让我去镇子上的食肆干活还作数吗?” “我,我……”她说着话眼睛就红了,嗓子里跟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哽咽道:“村子里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我去镇子上做活,多苦多累我都愿意。只要给口饱饭,给个住处就行。” 方婆子被她哭得心酸,粗糙的手给她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也红了眼睛:“作数的,作数的。村子里住不下去,就去镇子上住吧。我这就跟老头子说一声,让他牛车送你去镇子上。顺带跟琳琅玉哥儿说说。你也别说什么傻话,要给食肆里干活,那就正经拿工钱。琳琅那丫头你晓得,心善得很哩!她不会叫你吃亏的。” 桂花婶子呜呜地就哭了。怎么这辈子,哪怕是碰到的外人都比亲娘亲爹对她好。 哭着哭着,她就要往下跪。被方婆子一把扶住。 “有的人就是没有父母亲缘,求不来的……”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院子外头的动静方老汉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他人就在院子里锯竹子, 抬个头就能看到。 不必方婆子特地过来说一声,他放下手中的锯子就去后院套牛车。 方婆子引桂花进屋来坐。方老汉则忙着将这段时日打磨的竹杯子给弄了个筐子装上。这些天在家,他得了空就做, 竹筒杯子做了差不多三百个。方婆子偶尔也跟着一起上山,也摘了不少野菌子。有些晒干了有些还是新鲜的,也拿个篓子装上车。 等这都弄好了, 方老汉才转头进屋来喊了一声。 “我就不去了,我在留下看家。”方婆子下午还得去隔壁村子看看,镇子上的菜估计早就不够了。她还得亲自去十里八乡看看,以便于补足食肆的供给。 方老汉点点头, 让桂花婶子坐稳。牛鞭一甩, 牛车就吱呀吱呀地驶动起来。 桂花婶子抱着她的大包袱,神色茫然地蜷缩在牛车上。牛车上放了不少东西, 地方有些拥挤。她背对着方老汉,人就蹲在角落里。透过清晨的雾气远远看着方家屋后头的茅草屋。虽然下定决心离开,真走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天大地大, 竟然无她一个容身之地。 吸了吸鼻子将畏惧咽下去,心里想着自己枉死的儿子。她可怜的孩子, 死的时候才十五岁。 她若不立起来去讨公道,真就是死了也白死! 今日的天儿不算太好, 阴沉沉的。没一会儿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初春的雨水夹杂着斜风料峭寒冷,落在身上沾湿衣襟,带着一股入骨的寒气。方老汉赶紧将斗笠拿出来带上,见桂花缩着身体不声不响地淋雨, 叹了口气:“你手往车下面摸一下看看, 应该还有个草帽。虽然不必斗笠, 但也能搪水。” 桂花愣了半天才明白方老汉的意思, 从车下面摸出一个草帽带上。 牛车晃晃悠悠的,到了快巳时两刻才终于到了镇子上。 这些日子春雨连绵的,天儿都不大好。受天气的影响,西街上没什么人在,食肆里的生意自然有些冷清。方老汉带着桂花婶子出现在食肆的后院,安琳琅刚好在跟周攻玉洗肠衣。难得有清闲的时候,冯老板的香肠还没有灌,自然是趁机赶紧弄。 灌香肠一般用的肠衣就是猪小肠或者羊小肠。这东西是最天然的肠衣,只是洗的时候里面的一层黏膜比较麻烦。得先用面粉和醋先揉搓一遍,洗得干净了再反过来。拿个小刀将里面黄色的肠膜一点一点刮干净。这是个比较累人的仔细活儿,安琳琅通常就交给周攻玉来干。 两人进来的时候周攻玉刚好已经刮了两根小肠出来。 不得不说,这厮的心性是真的稳。这东西别看着洗干净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团,拉长了得有四五丈长。两根加起来,得有□□丈。他一点没觉得不耐烦,刮得又仔细又利索。 方老汉引着桂花婶子进来,便将招桂花婶子做工的事儿说了:“……桂花手脚伶俐,干活也算仔细。琳琅啊,玉哥儿啊,招别人不如招你桂花婶子,知根知底儿的能省不少心。你们看呢?” 安琳琅闻言瞥了一眼桂花婶子。 面对安琳琅时还好,就方家这个捡来的儿子不行。明明这孩子不是个凶悍不讲理的人,但桂花婶子看到他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会儿被他淡淡一瞧得心里瑟缩。她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大包袱,脑袋就耷拉下去。消瘦枯黄的脸上伤还没消,脸颊上磕得青紫这回儿晕开了,瞧着更怕人。 安琳琅注视着她,桂花婶子知道该说些什么来争取一下。但张了张嘴,她笨嘴拙舌实在也不晓得说什么好,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怯生生的,十分忐忑地看着方老汉一家子。 “留下吧。”安琳琅向来对方老汉格外宽容。毕竟当初若不是他花了全部家当买下她,指不定她如今就走在原主的老路。人正在东街的花柳巷里呆着呢。所以基本方老汉提的事儿,只要不触犯底线和原则,安琳琅都会欣然同意。 “婶子什么人咱们都清楚,自然不怕这些。不过。”安琳琅丑话说在前头:“婶子有个事儿先说好。” 桂花心里一滞,抬起头:“你说。” “咱们做吃食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和新鲜。”安琳琅道,“咱们西风食肆也是严格把控这些。所有要入口的东西,务必要洗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这个你放心,我省的。”桂花婶子连连点头,拎起来的心放下了。 她别无长处,就是一个爱洁和勤快。洗菜洗碗碟这些活儿她来做,她敢拍着胸脯保证干净:“我也不要太多工钱,给我个住处,给一口饱饭就行。” 工钱的事儿安琳琅不会克扣的。要想员工干得好,薪酬给到位是基本:“这你放心,工钱不会少的。” 有了安琳琅这句话,周攻玉自然没有别的意见。 桂花婶子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一时间都有些激动。抹着眼睛,连忙就想给安琳琅鞠躬。安琳琅哪儿能受她的礼?好歹是村里喊婶子的人。侧身避过,见她带着包袱,又顶了一脸的伤。约莫猜到她在村里受了罪,走投无路才痛下决心要搬来镇子上。 想想,于是跟周攻玉交代了一声,领着桂花婶子往后头的屋舍去。 说起来,如今的食肆还是有些小。楼上楼下的厢房加在一起才统共八间屋子。这平日里还好,一旦人多就真的是没处可睡。这会儿再分一个屋子出来给桂花婶子住,空间就更小了。 ……还是得多挣钱,挣得够多才能扩建。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将靠厨房那边的一间偏小些的屋子分出来给桂花婶子住。桂花婶子没带褥子,见这住处有床有褥子,对着安琳琅又是千恩万谢的。 安琳琅安抚了她几句,人就这么在西风食肆留了下来。 另一边,方老汉把桂花婶子的事儿安排妥当就去牛车上下东西。先前安琳琅要的竹筒杯子,他做好了的这回全给带了来:“一个个都试过了,没有漏的。琳琅要的细长的管子倒是没做,细竹子里头不中空。木头挖也费劲儿。主要这个季节没有芦苇。不然芦苇杆子也能用。” “没事,这就够了。”安琳琅本来就没打算用木质的吸管。先不说木质的吸管做出来多费方老汉多少功夫,就说木吸管给人随便带走,安琳琅也觉得心疼,“若是能端的小心些也能外带。” “什么外带?”不请自来的老爷子不知何时穿过大堂来了后院。听人说话也不见外,顺口就插话了,“这是什么?怎么细长得跟笔筒似的?” 他说好要来吃朝食,那是一日都没漏过。接连好几日了,那悠哉的架势是把西风食肆当自家后院逛。 安琳琅:“……老爷子怎么又来了?” 老爷子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胡子一翘,那一双眼睛就斜向安琳琅。什么叫‘又’?他对安琳琅这一句话很不满意。怎么滴?开门做生意的,他还不能来了咋地? “老夫来用午膳,你是不想做老夫生意还是怎么滴?” “……没。”安琳琅跟这老爷子到了几日的交道,也算清楚这老头儿的脾气。绷着一张严肃的脸,脾气却像个小孩儿。闲着就对什么都好奇,这也要问,那也要问。不回答还不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跟搞什么高深学问似的,“吃午膳还早,怎么着都得巳时过了再说。” “哼,”老爷子才吃过朝食不久,就是吃的安琳琅单独给下的鸡汤面。也不晓得这丫头用的什么手艺制的面,面条劲道又入味儿,比他过去吃过许多的面食都好吃,“那我也先来瞧瞧食材,好方便中午点。” 拉面能不劲道吗?安琳琅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拉得那么几碗。 “你看你看,随你看。”安琳琅仿佛一个渣男,将敷衍都写在了脸上。丢下这一句话,她也不管这小老头儿的好奇心,蹲到周攻玉的身边开始洗肉。 这肉是她一早就腌过了,调料的味道将猪肉原先的骚腥味儿给盖住了。这会儿闻着就是普通猪肉的味道。安琳琅一边给肉抹东西一边还是不满意。扭头对还没走的方老汉道:“爹,今年开春咱家也养几头猪吧。鸡鸭鹅等东西也能养一养,正好还能省的买不上好肉。” 这事儿安琳琅不提,方老汉也在想。 事实上,方家村大部分人家都是养了猪的,还有那家中有盈余的人家里猪也有两三只。以前老方家自家没养猪是没钱。兼之家里老两□□儿要忙,没工夫照顾才没养。如今食肆里要用这些东西,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养些能供给给食肆的肉。 卸完货,人也送到了。方老汉还记着家里好些竹杯子还没打磨完,就急着回去。 安琳琅拦也拦不住,说不上两句,他驾着车就走了。 周攻玉笑了一声,手头已经洗了第五根羊小肠。他手脚很快,一会儿就看到木盆里飘着的肠衣快沾满整个盆。安琳琅刚拿手撵了一下,好奇心重的老爷子也忍不住凑够来:“这是要做什么?” “香肠。”安琳琅将腌好的肉放到一边,等着肠衣洗出来再将肉剁碎。 “香肠?”他听着有点耳熟。 老爷子闻着这有点熟悉的味道,想着自己是被安琳琅一碗隔夜粥给骗来的武原镇。原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的肉,原来是猪肉呢? “香肠竟然是猪肉灌的?”这年头猪肉都不配端上达官贵人的桌子,“你用的猪肉?” “猪肉怎么了?”安琳琅不懂他突然的激动,“看不起猪肉?” 安琳琅不懂,周攻玉却明白为何。 这年头猪肉乃下下品,达官贵人、商贾富户家中饭桌上常吃的都是羊肉牛肉。吃猪肉的,只有那些市井的平民百姓。这年头手艺好一些的厨子做肉也都是羊肉牛肉,还没有人把猪肉端上食肆酒楼的饭桌。老爷子心心念念以为是什么好吃的肉到头来就只是廉价的猪肉,自然有些吃惊。 安琳琅却觉得食材不分高低贵贱,只有做不好的人,没有不好吃的食材:“猪肉怎么了?猪肉的美食多了去了。东坡肉,红烧肉,过油肉,粉蒸肉,梅菜扣肉,哪一样不是猪肉做的美食?” 等等,东坡肉是自苏东坡被贬徐州,赴任徐州知州之后才渐渐有的吃法。这个时代好像还真没有? 安琳琅小心地瞥了一眼周攻玉,又看了一眼老爷子。周攻玉神色淡淡的,倒是没有追问安琳琅东坡肉是什么东西。但小孩儿脾气的老爷子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他哼哧哼哧地瞪着安琳琅,竟然还杠上了:“那你倒是做啊!你倒是做一道美食给我看看。”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你说做我就做, 那我岂不是太没坚持?” 老爷子:“???” 两人对视一眼,安琳琅微微一笑:“老爷子,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想吃肉, 等你身子养好些再说。” 老爷子:“……老夫能吃。” “您能吃?您能吃什么啊?吃止泻药还是无油粥?”安琳琅对付这种倔强老头儿还挺有经验,对付这种不听劝告的老头儿就不能太惯着。不能给脸的时候就不给脸,他没办法时自然就乖了, “那等大油的东西您吃下去,后头四五日都不必来西风食肆吃饭,尽管去春晖堂待着吧。” “……”老爷子被她噎得心口疼。 安琳琅却不理他,扭过头就干自己手里的活儿。 老爷子瞪了她的侧脸瞅了半晌, 安琳琅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他想想不解气, 背着手绕到一边故意冷冷一哼。结果安琳琅还不搭理他。其他人也不管,他于是只能悻悻地掳着嘴不说话了。 这老爷子一日要来食肆好几趟, 还半点不见外地往人家食肆的后厨跑。别说安琳琅,就是周攻玉都已经习惯对他视而不见了。毕竟一回生两回熟的,长得再像章老爷子, 这么好奇心重也实在令人敬畏不起来。安琳琅如今都懒得赶他。他要看就随他看,反正看了也学不会。 肉腌制好了她就要剁碎。没有绞肉机, 靠的就是人力。 安琳琅先将肉切成大块儿,等肉都切得够小以后再切成小肉块儿。灌香肠, 最麻烦的就是洗肠衣和剁肉。一个是功夫活儿,一个则是力气活儿。这么说来其实也是挣得辛苦钱。 这边正忙着切肉呢,那边放下包袱简单收拾了一通的桂花婶子卷起袖子就过来了。 她惯来自觉,去井边洗了手就过来问安琳琅可有活儿给她做。 若是平常安琳琅自然得客气些, 但既然已经决定录用桂花婶子做工, 使唤她也是正常。安琳琅于是将剁肉的活儿交给她:“尽量剁切小点儿, 指甲盖大小。” 前面一句话不好把握, 但指甲盖大小就懂了。 桂花婶子点点头,拿起菜刀就在一旁跟着切。别看她看着瘦,其实很有一把力气的。早年丧夫,独子拉拔着儿子长大的女人,很多事情都没人帮扶,自己来。她的力气是当爹又当娘干活练出来的。这会儿将剁肉的活儿交给她,她切得很是像模像样。 安琳琅瞥了一眼就没管了,反倒是老爷子兀自哼了许久,又屁颠屁颠地凑过来看。 老爷子往日在家中,眼中所见皆是阳春白雪,还从未有那等闲情逸致去后厨看人做饭的。但是西风食肆这小娘子做吃食,就是别有一种指点江山又赏心悦目的氛围。他得了空就来瞅两眼,哪怕不说话,蹲在旁边看着也觉得心仿佛随之静下来一般,十分的平和。 美食对人的抚慰不仅仅是味觉伤和视觉上,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抚慰。后世做菜的主播那般盛行,可见美食的抚慰从来不是假的。 还是半扇猪,虽然商队多给了几两银子。但这回的猪比较肥硕,半扇猪就能装多出上回一般的香肠来。 安琳琅切肉很快,半扇猪要切成丁,她不到半个时辰就全切完了。那边桂花婶子手脚也快,眼看着木盆里堆了一堆。喷香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一丁点儿猪肉的骚腥味儿都闻不到。周攻玉手边的盆里肠衣也洗出来七八根。安琳琅过了一遍水,拿个漏斗过来便开始往肠衣里头灌肉。 老爷子不知何时蹲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盆里看。 安琳琅无奈:“您站着不累吗?”风一吹就能刮跑的人,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原本还没觉得累的老爷子经她一提醒,顿时感觉脚底板钻心的疼。腿也有点麻,针扎似的从脚底板就扎到了小腿肚子。他回过神来,顿时就哎哟出声:“不行了不行了,脚麻了,脚麻了。得赶紧给老夫找个凳子坐一下,快,快。” 安琳琅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把自己屁股下面的板凳给让出去。 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不客气地拿过来。就坐在安琳琅旁边看她蹲着灌肉肠。那边刮肠衣的周攻玉突然停下手中的活儿,洗了洗手,起身回了屋里。 等回来,他拖了一把椅子过来,直接放到安琳琅后面。 装个香肠装了一上午,差不多快午时才把半扇猪给装完。统共装了三百多根,一根差不多跟周攻玉手掌一样长。毕竟是他手丈量出来的,多少差不离的。香肠装好了还剩好些排骨,这些骨头缝隙里头夹杂的肉不好弄,干脆装香肠之前就单独剔出来。 安琳琅揉了揉酸酸的胳膊,想着下雨天的,大中午正好没什么客人。新鲜猪排骨也不浪费,大骨头弄去炖汤,肋排就干脆做个红烧排骨。 “排骨汤倒是可以给您喝点。”安琳琅扭头对还不走的老爷子道,“搁点儿苞米,您中午就吃这个吧。” 老爷子对她轻慢的态度很不满,皱着眉就强烈谴责道:“就给老夫喝点汤?那东西能顶饱?你这丫头懂不懂尊老爱幼?老吾老及人之老,这话没听过?” “……不还有苞米?”安琳琅觉得这倔老头子可真爱抠字眼。 “老夫就不配吃点肉??”他就扣字眼。 “……”安琳琅又想翻白眼了,忍住了,老翻白眼也不太好,“吃,能吃,多吃几块都行。” 老爷子觉得自己被敷衍了。但安琳琅已经端着空木盆去廊下挂香肠了。虽然下雨,但避潮处也能风干。他扭头看向没说话的安琳琅的夫婿,方家小子。 周攻玉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嗓音清越入耳:“排骨汤二十文一碗,加肉三十文。” 老爷子:“……” 炖排骨汤就简单,先将刚砍好段的猪龙骨先焯一遍水。拿葱姜料酒等料加进去去腥。这年头猪肉骚味儿重,香料不加,味道总归是差很多。焯水注意得冷水下锅,不然捞出来的肉会又老又柴。等焯水去掉血腥味儿,再重新加水加料开始炖。 桂花婶子干完活站在一边就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安琳琅这会儿也没空安抚,就让回屋收拾:“接连几日下雨,食肆里不忙。这会儿你就去收拾一下住处,等吃完午膳再说其他规矩。” 有了安琳琅这一句话,她可算是安了心。 安琳琅分给她的住处虽然有被子褥子,但里头长久没住人,有些地方是落了灰的,自然是得擦洗的。桂花婶子得了准话,就赶紧去收拾了。 排骨那边炖上,安琳琅立即就准备红烧猪肋排。 工具人周攻玉收了老爷子一锭银子,八风不动地往安琳琅的身边走过去。 路过老爷子,老爷子一脸正经盯着这仿佛不染尘世繁芜不沾铜臭满身仙气的小子理所应当地将银子塞进怀里的行径,严肃的老脸上神情都有一瞬的崩裂。 这小子人模人样,没想到是个财迷? 财迷不财迷的就太言重了,主要是为扩建的梦想添砖加瓦:“我来烧火。” 安琳琅点点头。 还是一样,先焯水去腥。 这一步绝对省不了,要想肉类好吃就得焯。焯完水捞上来得先炒个糖色。一是为了调味,二来是为了颜色美观。糖色炒得好,肉的味道会更鲜。许多江浙菜就是加糖提鲜的,红烧肋排也是这个理。安琳琅糖色一炒好,将排骨姜片蒜子八角等香料一起就全倒进去。 东西才加进去,喷香的味道就刺啦一声冒了出来。 就赖在这里的老爷子嗅着味道又凑过来。盯着颜□□人的肋排忍不住垂涎。虽说激将法让这丫头烧,老爷子却是真没觉得猪肉好。猪肉的骚腥味儿太重了,他吃到今日就没吃过能入口的猪肉菜肴。可这会儿看着安琳琅的排骨,他是真的馋了:“这东西,当真是猪肉?” ……这不是猪肉还能是什么?刚才灌香肠的时候你不是在呢么? 非常想吐槽的,安琳琅忍住了。怼一两回是好玩,怼多了可就真成了没礼貌教养。安琳琅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等肉炒得全粘上糖色,她往里头加了半锅水刚准备盖上盖子闷煮。大堂那边传来了动静。 她伸头往前门看了一眼,老爷子身边的两个随从找了过来。其中那个抱刀的白脸年轻人抓了抓脑袋,十分抱歉地对这安琳琅笑了一下,很不好意思老爷子总是来打搅。但不得不说,来武原镇以后,老爷子的精神头儿是肉眼可见地变好。如今吃饭也能吃,比看什么大夫都管用。 “前堂来人了,”白脸小哥提醒一句,“好像是个车队,四五辆马车呢。” 安琳琅一愣,灶台后头烧火的周攻玉就站了起来:“多谢提醒。你在这待着,我去前面儿招待。我这就去把桂花婶子也叫过来,一会儿忙起来,少不得她来打下手。” 安琳琅点点头,周攻玉便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桂花婶子匆匆就赶来。周攻玉人到了前堂,迎头就是一个脸色十分不好看的仆从。那人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一手叉腰正在柜台前头邦邦地敲桌子:“人呢?这家食肆是怎么做事的?开门做生意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抱歉,正巧有事在后厨。”周攻玉没在意他的恶劣态度迎上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仆从嘴里还在咕哝地抱怨外头那场大雨。不知何时,雨下大了。在天地之间连成一个透明的雨幕,雨水落到地上溅起水花。耳边突然传来如玉石相击的嗓音,诧异地抬眸看了一眼。 对上周攻玉一双沉静如深潭的双眸,他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等顿了顿,他下巴昂起来:“店家,把你们食肆闲杂人等都赶出去吧。我家主子金尊玉贵,见不得不三不四的腌臜乡下人。从今日起,这间食肆我们包了。” 话音一落,周攻玉的一挑眉头,眼角就微微扬起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开门做生意, 不可能因为几句不中听的口舌就将客人往外头推。 事实上,西风食肆的厢房本就不多,楼上统共才六间厢房。楼下也六间, 三间收拾出来方家家里人住了,又挪出来一间给桂花婶子。如今才两个大通铺。真要来人,一个商队的人基本就已经包场, 不存在还有空屋子给散客的状况。 周攻玉点点头,啪嗒啪嗒地拨弄算盘给他算账:“楼上厢房六间,楼下两间大通铺。厢房一钱半一宿,大通铺三十文一宿。加上热水, 茶水……包场的话, 一日得一两一钱银子。客官要住多少日?” “一两一钱银子?”那仆从脸色一变,嘭地一巴掌排在柜台上,骤然拔高嗓门, “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你一间厢房也敢收一钱半一宿, 狮子大开口抢啊?” 周攻玉对他的怒火无动于衷, 眼睑低垂着,白玉般修长的手指八风不动地继续拨算盘。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另外, 我家食肆吃食是另算的。菜单就在上头,价格也给的很清楚。” 说着, 那仆从顺着他的指引看向柜台上空。 上空一条麻绳上坠了许多巴掌大小的木牌,每个木牌都刻了字。是西风食肆的当日菜单。每块木牌上头价格也写的很明朗。荤素分的很清楚,左素右荤。那仆从从左到右一一看过去,发现这家食肆不仅仅住宿要价比旁人贵, 连吃食也比一般的食肆贵一半不止。 “你们这是抢钱啊!”那仆从脸色十分难看, “就这种小地方, 也敢要这么贵的价格?” “觉得贵可以住旁边。” 周攻玉从算盘上抬起头,从容得不像一个求着客人住店的小掌柜。 旁边确实有食肆,且有不止一家。武原镇本就是个迎来送往马车拉出来的小镇,镇子上大多商铺靠的就是往来商队的食宿讨生活。光西街这一条街上客栈就有五家,食肆有四家。一个武原镇才多大?何况东街那边还有食肆和客栈。可见周攻玉这话说得是半点没客气。 那仆从被他一句话给顶到了肺,脸上乍青乍紫的,半晌没说话。 原以为这贵人没得到点头哈腰的待遇,定然转头就走。谁知这眼睛长头顶上的仆从硬生生将一口气咽下去,黑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瞧着至少得二十两的分量,嘭地一声搁在柜台上:“把厢房收拾出来,其他闲杂人等都给赶出去!” 周攻玉目光在银子上落了落,抬眸看向仆从。 仆从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扭头就小跑着出去。 不一会儿,门外先进来两个白脸的小厮,后头跟着一个粉头油面的公子哥儿。不知是这一家的家风便是如此,还是仆似主人型,这一家子仆从就都是一个样儿。后头进来的也都趾高气昂的,要不是椅子板凳太重甩不动。感觉这几人一路过来踢踢踏踏的都要将一路的桌椅都给踢飞出去。 公子哥儿个子不大高,被仆从簇拥着走过来都瞧不见头。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帮人走过来,端坐在柜台后面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那位油头粉面的公子推开人群仆从走到最前面,跟周攻玉坐着一样高。 两人视线持平,周攻玉微微抬起一边眉头。 那公子不知是感觉到了双方身高的不对等,还是被周攻玉淡淡的一眼给刺激了敏感的自尊心,突然脸色一变顿时就暴躁起来:“你看什么看!不过是一个破镇子上的掌柜,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眼神,瞻仰贵人的面容罢了。”周攻玉淡淡地收回视线,淡淡问道:“公子可还要楼上请?” 这公子一口气噎到喉咙里,一张肥硕的脸鼓得跟青蛙似的。 他狠狠一拂袖,喝道:“带路。” 然后也不管周攻玉,自己引着一群神色不善的仆从浩浩汤汤地往二楼走去。周攻玉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眼神幽暗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跟了上去。 二楼有六间厢房,两间靠南,两间靠东,剩下两间一个朝北一个朝西。这公子一脸嫌弃地将个个屋子都看了一遍,最终选择了靠西的厢房。那个厢房在走道的最里头,比较安静。他一个人住一间儿,其他五间都空着。随他一道过来的六个仆从全部赶到楼下,住大通铺。 这主子架势摆的很到位,周攻玉对此不置一词。左右整个食肆他都出钱包下来,怎么安排是这位公子自己的事儿。银子给到位,一切都好说。 那公子推开门,第一句自然是嫌弃。说实话,西风食肆创建之时资金有限,屋中一应摆设用得都不是最上等的料子。但周攻玉亲自布置的,自然也算得上雅致。但那位胖胖的公子张口便是点评‘寒酸’。从桌椅到摆设全都上不得台面:“这种地方也能睡?来人,给本公子换!” 他一声令下,后头跟着的那几个狗腿子仆从立即就这掀掀,那推推。屋子里折腾得叮叮当当响,弄得不放心来前院看看的安琳琅盯着头顶眉头都皱得老紧。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安琳琅擦了擦手,身上还系着围裙。 老爷子背着手也跟出来,身后亦步亦趋的抱刀白脸小哥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安琳琅心中一凛,赶忙从柜台后面拿出一把菜刀。这刀是当时食肆初办,安琳琅怕鱼龙混杂的地方歹人多。想着周攻玉那病秧子风一吹就倒,干脆买了一把菜刀放他手边。以防后期做生意遇到什么事儿不好处理,周攻玉这门面也好拿刀吓唬吓唬不长眼的歹徒。 虽然病秧子很无奈,拿着菜刀不知道说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将菜刀放在柜台下面了。 “哎哎哎,小丫头片子!”老爷子一看她摸菜刀赶紧就上来拦了,瞪着这小暴脾气的丫头道:“你是做生意还是想惹官司?人家还没闹事儿呢你那什么菜刀?” “我没想惹事儿啊,”安琳琅很无辜,“我一个厨子,身上带菜刀很正常吧?” 哪里正常?!正常个屁!厨子也不会拿着菜刀到处跑。 老爷子拍拍她,让她稍安勿躁,转头对抱刀小哥道:“鸿叶,你去瞧瞧。” 抱刀小哥笑了一声,睨了一眼安琳琅绕过两人就上楼了。不过他刚走到楼梯口,周攻玉完好无损地从楼上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帮眼睛长头顶上的仆从,匆匆越过几人便往门口去。 周攻玉不疾不徐地走下来,一眼看到安琳琅藏在身侧反光的大菜刀。他眼中一瞬间溢出笑意,细细碎碎的发着光。盯着她那只手看了许久才终于回到柜台这边:“没什么,就是脾气不大好的贵人嫌弃咱们食肆厢房寝具器具家具用料不够好,他们自己带了东西来换。” “哦?”安琳琅一愣,还是第一次听说住店自己背铺盖的。 果不然,几人站在门口。就看到这不知打哪儿来的贵客家仆来来回回地搬。搬了差不多十来趟,累得跟狗似的才终于停歇。几个人坐在大堂的桌子边上喘气,咕噜咕噜地往肚子里灌水。安琳琅也懒得管他们,只要不找事儿,其他都好说。 把菜刀放回到柜台下面,她转身回后厨了。 周攻玉瞥了柜台下面那把菜刀一眼,转头对喝水的仆从道了声‘稍等’,便也跟了上去。 原本这个时辰点儿是该吃午膳的。安琳琅那边菜也都做好了,谁承想这几个人赶在饭点儿来。只能将做好的排骨再焖一会儿,着手先给二楼那位贵人做饭。 “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这是什么点单?”安琳琅眉头皱起来,“咱们家所有的菜都是招牌菜,难道券全上一份?” “忙得过来的话,也不是不行。”周攻玉忍不住笑,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这位贵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这般嫌弃咱家的食肆,却硬要住下来。难不成他在镇上有商铺?” 这句话点的安琳琅一愣,抬头看过去,周攻玉笑笑:“无事,咱们堂堂正正做生意,不用想太多。” 安琳琅盯着他看了许久,周攻玉已经拿了一条鱼出去收拾。 既然是招牌菜,酸菜鱼肯定少不了。除了酸菜鱼,就是土豆炖羊肉。是的,手上有资金以后,安琳琅已经将羊肉安排上了。手里所剩的土豆不多,就剩一小篮子。有些放的久了,发青发芽不能吃。真正能吃的就即可。但好在家里院子里育秧的那一批已经种下去了,方老汉方婆子在家看着。收成如何,还等三个月以后再看。 桂花婶子收拾了一通赶紧过来帮衬,她刀工不行,但胜在洗菜择菜做的仔细。 安琳琅这边有她打下手顿时就轻松许多。老爷子在外头看着,闻着空气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儿就着急,嘀嘀咕咕地道:“怎么还不用午膳?过了点再吃可不好。” ……倒是忘了这老爷子。其他人能饿,这老爷子可饿不了。 安琳琅没空给他盛,正好旁边吊的那罐苞谷排骨汤已经好了。干脆拿大钵给他盛了一碗,就让老爷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吃。 且不说抱刀的白脸小哥看自家老爷子捧着个大钵就在后厨吃的模样多心酸多震惊,老爷子唆了一口汤下肚,脸上立即就松开了。苞谷这等东西往日都是平民百姓的口粮,是用作粮食的。这还是他第一回从汤里吃苞谷。不得不说,苞谷淡淡的甜味儿为排骨增色了不少,喝到嘴里暖到胃里,十分舒坦。 “……不然也给我一碗?多少钱?”抱刀小哥看老爷子喝的那么舒心,闻着味儿也香,忍不住嘴馋。 安琳琅这一盘青笋炒肉刚出锅,直接让他自己盛。 抱刀小哥觉得这食肆的小夫妻俩可真有脾气,哪家做生意的都没这俩这般随意?客人上门打尖儿,她不招呼人去大堂,直接给让人自己盛了吃。也不怕他手黑点儿,给她汤里的肉都捞光。 心里这般想着,小哥儿从兜里掏了一锭银子放到灶台旁边,自己拿个大海碗也盛了一碗。 等周攻玉收拾好鱼过来,这主仆(师徒?)二人一人捧着一大海碗坐在后厨的小桌子的旁边儿吃,他忍不住又想笑了:“鱼片好了,放这儿了。” 安琳琅忙里扭头看了一眼,工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准,每一片鱼都很标准。 点点头,她赶紧就让后头烧火的桂花婶子将出锅的几道素炒给端过去:“先送过去,那边的汤也给装一盅带上。送得快些,这菜冷了不好吃。” 桂花婶子头一回干活儿有点手忙脚乱,但好在没犯错:“我这就去。” 菜拿个食盒装好,又盛了一盅汤放在最上面。桂花婶子赶紧就送出去。她的位置空出来,周攻玉回归了本职,坐下优哉游哉地给灶洞里添柴火。 那边桂花婶子小碎步地往大堂走,刚走到二楼楼梯这,就被大堂歇够了的几个仆从给喊住。 “做的什么?”其中一个瘦长的仆从走出来,挑着眼角就要看里头什么菜。 桂花婶子哪里见过这阵仗,村子里呆了大半辈子的人,那高瘦的人一走过来她立即就腿软了。当下反驳的话不敢说,打开食盒让那个仆从看。仆从见里头都是些素炒,两道眉头倒竖起来。刚想呵斥什么,楼上传来他家主子的声音。 他后头的话也不说了,瞪一眼桂花婶子,蹬蹬地小跑上楼去。 “还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我家主子在喊?动作快点。” 被人呵斥一顿,桂花婶子忙不迭地就上楼。 西风食肆的二楼本来也不高,木头搭出来的建筑,上楼也就几十个台阶的事儿。桂花婶子怕耽误时辰菜凉了不好吃,赶紧就走到有声音的那间厢房。人在门口,厢房的门是开着的。她从墙角低着头进去,也不敢直视这所谓的贵人,只闷声不吭地往桌子上摆菜。 果然还是近身伺候的人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那公子一看都是素炒,立即就叫了:“喂羊呢这是!” “这,这些都是东家的拿手菜。贵,贵人不是说要拿手菜?”桂花婶子吓得天灵感都是通的,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不如尝尝味儿再说。” 那公子经她一提醒倒是像想到什么,憋着气拿起筷子。 这一看桌子上都是些菜叶子他心里就来气,筷子在菜色上转悠几圈,最终停在杂了肉丝的春笋上。吃了一筷子下去,那边哼哧哼哧喘气儿的动静就没了。桂花婶子拿着食盒心里诧异,临走之前悄咪咪地偷瞄了一眼。这一眼过去,心口剧烈一震。 那边餐桌旁坐着的贵人就是化成灰她都记得——三年前她抱着儿子的尸体跪在这个贵人面前,差点没把一双眼睛哭瞎。 桂花婶子捏着食盒的把手,眼睛一瞬间就红了。她站在门口止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还愣在门口作甚?”主子一旦用起膳来便旁若无人,也不需要仆从在旁边伺候。这高瘦的仆从从里头出来见这一身灰扑扑的穷酸婆子站在门口没走,脸色又不好看了,“别在这挡事儿,碍着主子用膳。” 桂花婶子如梦初醒,粗糙的手摸了摸两颊,低着头嗡嗡地说‘这就走’。 她心口仿佛压了一个重锤,压得喘不过来气。她佝偻着腰,年纪轻轻都直不起腰来。拎着食盒匆匆回了厨下,也没人留意到她一双眼睛红的滴血。安琳琅这会儿鱼已经做好了。喷香的酸菜鱼就放在灶台边上,桂花婶子闷头将鱼装进食盒,又给二楼那边送去。 这般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后厨这边才终于得了空歇息。 老爷子还没走,惦记着那锅还没出锅的排骨死活不走。白脸小哥反正也喝了一碗汤下去,后面干脆脸皮不要,跟老爷子一起等。安琳琅那个盘子将早早闷着的红烧排骨盛出来,又炒了几盘素菜准备吃午饭。桂花婶子却埋着头屋子里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也不等安琳琅劝就回房里去了。 安琳琅诧异了一瞬。但一想桂花婶子的性子便也没勉强:“那给你留一份放锅里温着,婶子你得了闲再吃。” 桂花婶子含糊地应了。 红烧排骨闷了这么久,肉软得嗦一下就从骨头上掉下来。骨头也浸透了汤汁,嗦一下感觉比有滋有味的。这红烧的猪肋骨别说家猪那股子腥臊味儿了,满口都是鲜美。收汁儿也收得好,味道全浸透进肉里,香得老爷子下筷子都受不住手:“这肉还有点甜味儿?” “放了些糖。”安琳琅虽然做川菜出名,但烧红烧排骨却喜欢吃带点甜味儿的,“提鲜。” “提鲜好,提鲜好。” 吃了两块下去还不收手,悄摸地想吃第三块。被安琳琅一筷子敲下来,“可不能多吃。这东西油重得很。” 老爷子狡辩说自己不怕油重,大夫都说好了。刚说出口,就被吃得不停嘴的鸿叶小哥给拆穿:“老爷子大夫还没找到呢,别好没几日就放纵。省得往后您想吃口什么,东家不给你做。” 老爷子瞥了一眼安琳琅,悻悻地收了筷子。 这一顿没去外头吃,后厨吃也别有滋味儿。吃完安琳琅也没打算收钱,就是老爷子临走给她灶台上放了一锭银子。先前安琳琅还没发现,等后头发现都已经天黑了。 且不说老爷子这事儿,就说所谓的贵人公子吵吵嚷嚷的,一顿午饭以后不闹了。他吃完午膳小睡片刻,背着个手从二楼溜溜达达地下来。张嘴就说要见大厨。 安琳琅不晓得他有什么事儿,穿着破衣裳从后厨出来。 那矮胖矮胖的公子一看安琳琅眼睛噌地一亮。多亏了王大姑娘的药膏子,擦了二十来日,安琳琅的脸上冻疮早好了。连块疤都没剩下。兼之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小脸儿白白净净的。哪怕一身破旧衣裳也难掩俊秀的面容。 “乖乖,竟然是个俊俏的小娘子!”这公子出口的第一句,安琳琅和坐在柜台后头的周攻玉眉头都蹙起来。 安琳琅没觉得什么,只是问:“不知客人找我何事?” 那公子却仿佛听不见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折扇。虽然马上是阳春三月,但也没热到那种程度。他呼哧呼哧地扇个不停,人围着安琳琅转悠了一圈,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琳琅,上上下下的扫视。嘴里啧啧地遗憾道:“可惜,就是太瘦了。” 安琳琅的火气还没被这句话点起来,大堂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周攻玉从柜台后面站起来,清隽的脸骤然敷了一层冰。 他本就是个清冷长相,平素笑的时候都显得很疏离,不笑时一张脸更是极其的冷漠。此时那高挑的身材凑近来,仿佛一座山能将矮胖的油头公子给衬托了矮冬瓜。果然这油头公子的脸就拉下来。他看也不看周攻玉,只问安琳琅:“你是这家食肆的厨子?” “是。”不知他要问什么,安琳琅点头。 “这家东家给你开多少银子一个月?”油头公子笑了,肥硕的脸一笑,两颊的肉都在颤:“本公子给你双倍,不如你跟着本公子?” 周攻玉冷笑,刚身形一动,安琳琅就按住了他的手。她歪了歪头,笑着问:“不知公子能出多少银子?” “五两。如何?” 这年头,在武安县城里县令府里最受主子看中的奴仆也才四两。油头公子对安琳琅会心动心有成竹。 “你若是能讨得本公子欢心,”他暧昧地笑了一声,“本公子还能再加。” “才五两?”安琳琅诧异地张了张嘴,一脸为难道,“我们东家给开的二十两。原以为公子如此富贵,开的必然会比东家开得多,原来才五两?” 这人好似脾气不大好,一点儿小事不顺心就要发怒:“告诉你村姑!本公子给你五两都是抬举你了!别跟本公子胡扯什么二十两月钱,就这破地方?就武原镇这个穷乡僻壤的小镇?就你这穷酸掌柜的能拿得出手那么多给你?他自己还穿得破破烂烂,二十两?笑死人!” 安琳琅看了一眼周攻玉,衣裳虽然旧,但也不至于破破烂烂吧? 周攻玉回望了她一眼,确实不够体面。 安琳琅:“……”行吧,抽个空给家里人都换上新衣裳。 两人一个对视,矮冬瓜更气了。 “谁跟你说他是掌柜的?”安琳琅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这家铺子是我的,我给自己开二十两怎么了?” 油头公子的这一口气噎到嗓子眼,胖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场面一度十分僵硬, 那贵人公子瞪着安琳琅都要把两个肿眼泡给瞪凸出来。然而瞪得眼睛都干涩了,就是没见着人上来打圆场,他憋不住这口气狠狠踹了一脚附近的椅子, 转身就走:“不识抬举的乡野村姑!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本公子还懒得搭理你!” 说着,他带着一帮呼呼喝喝的狗腿子仆从怒气冲冲地出了西风食肆。 安琳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村姑怎么了?村姑就不能二十两一个月了?笑死。冷冷哼了一声,安琳琅扭头看向穿着一身青布袄子的周攻玉:“……也没有很寒酸啊?” 周攻玉也低头扫向自己的衣裳,鸦羽似的眼睫覆盖着眼睑下一双眸子里尽是细碎的笑意。 “三月一过天儿渐渐转暖,也确实是时候给一家人都换上春衫。”安琳琅自己也没什么衣裳。她穿到今天, 一直都是过年前花银子买的那两套换洗的袄子。洗得勤, 衣裳如今都有些旧了。比起周攻玉齐整,她的衣裳看起来更破。也怪不得别人说他们寒酸,确实有点寒酸。 心里盘算着换衣裳, 安琳琅摸了摸自己的脸折回后厨, 心道是不是该对自己的脸也好一点。原主的这张脸原著中可是花容月貌,到了她手中就变得略有姿色。总不能她的灵魂太草,连累得皮囊都变丑了吧? 安琳琅甩了甩脑袋,赶紧把这种离谱的想法甩掉。 正准备打水吸收,扭头看老爷子还跟着她就很是无奈:“……天都黑了, 老爷子不回去用膳?” “午膳还有汤没喝完呢, ”老爷子理直气壮,“我这娇贵的脾胃林家的厨子伺候不好。” 安琳琅:“……那您怎么不干脆搬来住?” “你若是要把那胖墩赶出去,老夫进来住也不是不可。”老爷子摸着胡子考虑道。 安琳琅:“……” 他要呆就呆着吧,反正这小老头儿不较真的时候不算闹腾。安琳琅这几日迅速习惯了老爷子跟屁虫似的跟前跟后, 自己的活该怎么干还怎么干。雨下了一会儿渐渐停了, 空气中潮气有点大。安琳琅看了眼天色, 赶紧将挂在外头角落的香肠给收回屋里去。 老爷子跟在后头看了会儿,见安琳琅没有再做饭的意思,他背着手又溜溜达达地走了。 回到后厨,留给桂花婶子的饭菜她已经吃完了。如今桂花婶子人蹲在井边上,安静地刷着碗筷。桂花婶子日子是真过得苦,瘦得跟方婆子都差不离。明明是个大骨架,但消瘦的身形蜷缩起来却只有一小团。她闷声不吭的洗着碗碟,安琳琅瞥了几眼,忍不住过去瞧瞧。 刚走近,桂花婶子拿着碗半遮着脸就扭向了一边。 脑袋耷拉着瞧不清她的神情,安琳琅听着声儿可算是发现了不对:“出什么事儿了婶子?” 桂花婶子埋着头不愿意抬,嗓音嗡嗡的。听着像是哭过。 安琳琅于是绕到她的跟前去。 但桂花婶子似乎不愿意让人发现,佝偻着肩颈蜷缩的模样看着格外可怜。关于桂花婶子的生平,安琳琅也听方婆子说过一些。知道她日子过得苦,心里对她总归是多有怜惜的。既然她不想别人看着,安琳琅便不做那等让人难受的事儿。 她站起来,只淡淡交代一句‘洗不完就先放着,回头再来收拾’便转身离开了。 桂花婶子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憋了许久的悲意憋不住啜泣出声儿。抽抽噎噎地就呜咽了起来。她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瘦骨嶙峋的,因为哭泣一抽一抽的。安琳琅远远地看着心里发酸,但哭出来总比憋着强。兴许哭过这一场,桂花婶子心里能轻松些。 叹了口气,安琳琅也没有再看。有的人自尊心不允许在外人跟前露怯,在一旁盯着就不大好。 安琳琅走后,后院的井边除了桂花婶子就别无他人。桂花婶子趴在井口边上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滴。人憋得太久,直到哭得眼睛都花了,她才端着洗好的锅碗瓢盆回后厨。 安琳琅收好香肠就提了一桶热水回屋。 常年在后厨待着,人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子油烟味儿。安琳琅虽然不若周攻玉那般洁癖,但也不是个邋遢的人。她回屋梳洗,桂花婶子将碗筷摆回碗柜就站在灶台边上发起了呆。 原本被余才一句话给激得振作,她狠下心离开方家村来镇子上讨生活,确实是抱着给枉死的儿子讨公道的心。但其实桂花婶子心里知道,似她这等无权无势也无亲眷帮助的孤寡妇人根本没机会站到那个官宦子弟的仇人面前,更别提报仇。 没什么希望的事突然跟撞大运似的撞到自己跟前,她激动之下有些惶恐。惶恐得她都不敢去前大堂,更不敢去二楼。桂花婶子握着自己发颤的手,心里为自己这时候胆怯而深觉对不起儿子。 “山儿啊,娘没用!娘对不起你!”桂花婶子心痛如刀绞,可就是迈不动腿。 她几次看了二楼靠西边的厢房,多看一眼都仿佛被烫着眼睛。心里绷成了一条线,再绷就咬断。桂花婶子人浑浑噩噩地离开后厨,连袖口湿了一大块都没管。到了厢房,人上了炕就睡下去。 安琳琅人在屋里洗漱,就听到隔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啪嗒一声关上,许久再也没打开过。 “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安琳琅出来还特地往桂花婶子的门口打量了几眼。不过想着桂花婶子刚出了事,又累了一天,便也没有去打搅她。 一天眨眼间就过去,忙忙碌碌好似什么活儿都没干完天就黑了。 那甩袖就走的贵公子到了天擦黑,领着一帮仆从又黑着脸浩浩汤汤地回来。携了一身的劣质香粉味道,怀里还搂着个衣着清凉的少女。安琳琅从后厨的小门掀了帘子进来,刚好撞见那胖公子抱着少女噘嘴索吻。大庭广众之下,他那只肥胖的短手都伸到人家姑娘的裙底去。 突然之间撞见这等场面差点没直接刺瞎了安琳琅的眼睛,她刚想发怒,眼前就是一黑。 周攻玉不知何时从柜台后头走过来,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那清越的嗓音难得隐藏愠怒,他冷声道:“这位客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肥硕的公子头扭过来,一双肿泡眼放着□□的光,“吃饱了去找乐子,怎么了?” 周攻玉脸刷地一下黑了:“我西风食肆是正经食肆,只做打尖住店的生意,不允许押妓。” “押妓?”矮冬瓜嗤笑了一声。他手从人姑娘的裙底拿出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歪着脑袋上上下下地打量周攻玉。原先存着嫉妒之心,他没有睁眼看这个小子。如今安琳琅得罪了他,他反倒对这个不是西风食肆掌柜的小白脸态度好上许多,“小子,依你看,我这新得的美妾模样如何?” 周攻玉眼睛眯起来,声音四平八稳:“公子觉得好便好。” “自然是好!”矮冬瓜横道,“比起你这家掌柜的姿容又如何呢?” “奉劝公子说话要三思,不恰当的话还请别说出口为好。”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以周攻玉周身三丈以内低了至少三个度。 “啧啧啧,长得花容月貌有何用呢?这性子木讷的一点不讨喜。” 肥硕的矮冬瓜根本不想听周攻玉说那些话,他扭头盯着安琳琅。收拾一番后,安琳琅的模样看起来更俊俏了。洗尽铅华一般,干净得像开在枝头最是洁白的梨花:“同样是五两,本公子五两银子就买回来个大活人!温柔小意,知情识趣,可不必二十两划算得多?” 他话刚说完,整个人就仿佛一个飞起的秤砣重重地砸了出去。 身后那群仆从脸色巨变,一边尖叫着要打杀了周攻玉,一边呜呜啦啦地干净追出去扶。周攻玉缓缓放下了长腿,清隽的面容敷上一层冰。明明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脚力惊人。竟然一脚就将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矮冬瓜给踹飞出门外去三四丈远。 这特么不是古代市井,这特么是武侠的世界把?安琳琅扒开他的手看着这场景都惊呆了。不可置信地仰头看向眼神冷得冻死人的周攻玉:“你,玉哥儿你会武?” 周攻玉看了一眼安琳琅,没有回答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身后一带,缓缓站到了台阶之上。 地上那矮冬瓜捂着胸口疼得半天爬不起来。胖手指着仰望仿佛一座山压在头顶上的周攻玉,哆嗦地仿佛要中风。心中的惊惧压制了他口吐狂言的神志,他‘你你你’了个半天,一个字没说出口。 “嘴巴不干净,就别说。”周攻玉居高临下,“不然那条舌头别要了。” 那矮冬瓜一个哆嗦,裤兜子都湿了一片。仆从们跟着他耀武扬威惯了,其实都是些狐假虎威的货色。主子撑不起来,平时叫嚣得最厉害的人此时一句话都不敢说,一个屁都不敢放。那被她带回来的妓子左右看了看,最终扑到矮冬瓜的身后耷拉着脑袋,脸都不敢抬起来。 周攻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对于这个跟安琳琅有几分相像的女子难以避免地生出几分厌恶。但他也不是迁怒的人,无视了她冷冷地看着哎呦哎哟叫唤的矮冬瓜极其狗腿子们:“剩下的银子会退给你,西风食肆不欢迎你。给你们半个时辰,若是不能收拾干净,那留下来的东西你们都别想要了。” “你!” 周攻玉转头,仆从瞬间闭嘴。 结果这群人在西风食肆住了不到一日,就带着铺盖滚出了食肆。将人赶出去,周攻玉就没再管这矮冬瓜去哪儿包场。反而是关在屋里睁着眼睛一夜到天亮的桂花婶子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讨回公道她是不想了,她只想报仇。她儿子的一条命,就让那打死人的贵人亲自来赔。 这般想着,次日一大早,桂花婶子揣着自己所有的储蓄就到了瓦市。她也不去春晖堂,只去瓦市上找老鼠药。瓦市里买什么东西的都有,驱虫驱鼠的老鼠药还真是有,且一点都不贵。桂花婶子买了一包小心翼翼地揣怀里,刚准备出瓦市就被赶羊的余才给撞见了。 余大叔不愧是常年在山上放养的,眼神好。一眼看到她,且一眼看到她揣了什么东西进怀里。话也没说,他一把抓住埋头就想往外冲的桂花婶子,把人拖到一边:“你买什么?老鼠药?” 桂花婶子突然被人抓住吓得脸色惨白,一看是余才,拎起来的心才放下去。 “不说话?”余才大叔日日来镇子上卖羊,也经常给西风食肆提供羊奶羊肉,自然也听说了西风食肆昨日闹得事儿。今日赶巧,他送羊奶的时候还真瞅见了那个去闹事的。余才大叔不认得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桂花婶子家大山出事那日他也在镇子上,没见过主子却看见过打死人的仆从。 那日打死方大山的几个人,就是去西风食肆闹事的几个人。 “你怕不是要给那几个打死人的人下药吧?” 余才大叔平常不说话,一说话就一针见血直戳人心,“劝你别乱来。人家方家可没得罪你。方二婶子帮了你那么多,你这要是冲动之下药死人,可是要给方家惹官司的!” 桂花婶子心口剧烈一震,抬起头来:“你认得那些人?你怎么认得那些人?” “不认得,”余才大叔眉头皱起来,“你儿子出事那日我碰巧赶羊路过,眼神好,记得几个动手的人。” 桂花婶子不想承认自己要毒死人,但这事儿关系到儿子,她一把抓住余才的袖子:“是谁!谁动的手?” 三年前,孩子出事的消息传回方家村,桂花婶子得知消息赶到镇子上,人已经死透了。老实说,她抱着儿子的尸体跪在贵人跟前,只知道儿子是冲撞了这个贵人才被打死。还真不清楚当初是谁对她的大山动了手。如果这几个人是当初打死她的大山的刽子手,她绝对不放过! “就……”余才大叔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但这本就该作为母亲的人知道的。 他低头看着哭而不自知的桂花,犹豫了片刻,道:“就那个尖脸猴腮的,那个瘦高个,那个斜眼的,还有那个红鼻头的,就这几个。” 桂花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一连说了好几个‘好’,突然甩开余才大叔就跑。 与此同时,一路相顾无言的两人终于缓缓抵达了金陵城。城门口近在眼前,只需不到一刻钟就该到了。安玲珑几次三番看向专注看书头也不抬的路嘉怡,贝齿咬着下唇,柳眉蹙了起来:“路大哥,是玲珑做错了什么吗?为何觉得路大哥对玲珑突然就冷落了?” 路嘉怡正在翻看着书,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莫多想,快科举了,读书要收心。” “哦……”安玲珑又咬了咬下唇,不大甘心。 她顿了顿,还想再问。却见路嘉怡已经沉下心神,沉浸在书本中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马车吱呀吱呀地进了城, 天色还早。路嘉怡将安玲珑送回林家便回了路家,连林老太太都没进去拜见。哪怕送回去的时候,安玲珑在门口一步三回头的。路嘉怡也只是站在马车旁边看着, 完全没有亲自送她进去的意思。安玲珑心中十分委屈, 再转头时,路嘉怡的马车已经走了。 她的随身丫鬟看在眼中不免心中担忧:“路公子这是何意?说去京城提亲的事儿不会是反悔了吧?” “住口!”这话仿佛是戳了安玲珑的心肺管子,刚说出口就被她重重扇了一巴掌, “路哥哥是一言九鼎的君子, 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收回的道理。谁准你在这胡言乱语!” 那丫鬟扑通一声跪地上, 吓得脸色惨白:“姑娘息怒, 姑娘息怒!奴婢妄言了!” 安玲珑的一口恶气憋了一路,这会儿似乎终于找着出口发出来。但顾忌着这还是在林家的大门口, 闹什么动静内外都有人看。她压低了嗓子斥了一句‘回去再收拾你’,疾步往自己住的门里走去。 那丫鬟话也不敢多说,爬起来赶紧跟上。 且不说金陵这边林老太太听说安玲珑这庶女居然安然无恙地被路嘉怡给送回, 而自己可怜的外孙女却曝尸荒野, 尸体还是在乱葬岗上找到的。极度愤怒和悲痛之下大叫着让人将安玲珑赶走,自己则两眼一黑倒下去。就说周攻玉把那所谓的贵公子赶出西风食肆, 引得镇长都亲自来了。 武原镇的镇长, 说实话,安琳琅还是头一回见。 一个黑瘦的老头儿, 吊三角眼,山羊胡子。一身青布长衫书生的打扮,瞧着像是有文化的, 但一张口就漏了怯:“你们知道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吗就敢跟他动手?那可是县老爷家的公子, 你这些泥腿子向天借了胆子敢打县老爷家的公子, 反了天了!” 镇长虽说是一镇之长, 其实也不过一个芝麻大小的官。连个府衙都没有的不入流官员。 他带着几个人来呼呼喝喝的还真吓不到谁,周攻玉这还没说什么呢。这些人就被老爷子带来的两个年轻人给全赶了出去:“闲杂人等,莫耽误老爷子用饭!” 说赶就赶,半点不带含糊的。 镇长姓孙,叫孙二书,是孙家村出身的人。年轻时候得了机缘成了武原镇的镇长,一家子在镇上很是耀武扬威了好些年。说实在的,这还是头一回见不给他脸的人。 既然能成镇长,自然是有点眼力见。他打量着鸿叶站在那儿就跟旁人不同,身量笔挺,器宇轩昂。哪怕穿得不甚扎眼,但身上穿的衣裳料子是镇子上少见的。就是县令家的公子站这人身边都显得猥琐粗俗。这种人大多都非富即贵,何况被他护在身后的老头儿。 孙二书看看老爷子又看看鸿叶,心中衡量了一下,又闷声不吭地带着人走了。 武原镇虽然是个小镇,但地理位置特殊,连通了大齐和西域。这里往来的人多,鱼龙混杂,遇贵人也不是稀奇事。为了一个贵人得罪另一个贵人就没有必要,毕竟这本来也不关他的事儿。就算讨好了县老爷家的公子,他这情形也不可能往上升了。人林主簿还站在老爷子身边呢…… 孙二书来得快走得也快,仿佛打了个照面就走了。安琳琅出来的时候连那群人搀扶矮冬瓜离开的背影都没看到,就看到日日不落地来食肆吃饭的老爷子又来了。他张口就点单:“今儿还吃排骨,昨日回去没有任何身体不适之处,所以今日可以多吃两筷子!” “人呢?”安琳琅没搭理他,东张西望地看了会儿,扭头看向周攻玉。 周攻玉笑了笑,“走了。” 安琳琅:“……哦。” 这么容易就打发走,安琳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跟周攻玉两人收拾了一下大堂便会后厨了。回到后厨之时,刚好瞧见桂花婶子神色慌张地从后门进来。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想想,还是喊了她一声:“婶子这是从何处来?怎么慌慌张张的?” 桂花婶子突然被人喊住吓了一跳,身体一哆嗦就急忙把手往袖笼里揣。抬眸见是安琳琅,僵硬的嘴角扯了扯,干巴巴道:“没,有些被吓着了。来镇上还是有些不适应……” 安琳琅眼睛瞥向她藏到袖笼里的手,复又移开视线:“镇子上是有些乱,适应了也还好。” “恩恩。”桂花婶子脑袋低垂着,不敢看人似的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她将手从袖笼里拿出来,估计粗大,手指头皴裂,一双手粗糙得仿佛男人的手。 她抬手将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略显仓促地转移话题道:“今儿要洗什么菜?大堂那边客人多吗?听着声儿挺大的,今日怕是要忙。我这就去屋里收拾一下,马上回来干活。” 说着,不等安琳琅点头,她贴着墙边就往自己的屋子小碎步跑去。 安琳琅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赶紧进厨房忙菜。 桂花婶子匆匆跑回屋里,门关上,昏黄的光透过纱窗照到她身上,叫她脸上的愁苦仿佛被揭了皮的画卷,画的明明白白。她坐在炕上盯着手里一包老鼠药,心下又茫然。 昨夜那一团热火拱在心口烧了一整夜,再是烧得心肝脾肺都疼,这会儿也渐渐地平静下来。虽说辗转反侧才决定买这个,但如今她的仇人都已经被玉哥儿给赶出食肆。真要想下毒毒死那些人,除非跟到那群人家里去,否则无异于痴人说梦。 她捏着药包,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是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该给她那可怜的儿子大山讨回公道也是应该的。 可是转念一想余才说的话,桂花婶子心里其实也明白。今儿个她给仇人下毒不要紧,大不了被抓到就丢掉一条烂命。左右她也是活腻了,死就死了。但方家如今在镇子上做食肆生意,她在食肆的吃食里下毒,那就是害方家一家子。方家老夫妻俩对她不薄,她哪里能做那等恩将仇报的事儿? 心里难过得像猫爪一样,桂花婶子手狠狠一捏,将那包老鼠药给塞到了枕头底下去。 抹了抹红肿的眼睛,她换了身破旧的衣裳就开门出去了。 食肆这几日其实不太忙,一日从早到晚不过是十来个客人罢了。都是镇子上富户来食肆打尖儿的。说到底,还是这个镇子穷了些。若是稍微有点家底,安琳琅做菜的水平和卖出这样便宜的物价,应该人满为患才是。但即便只有那么十来个人,相对于同在一条街的其他食肆已经算红火得离谱。毕竟这镇子上的百姓都是一分钱掰成两份花,何况乡下吃不饱饭的村民? 安琳琅送走了那个挑三拣四的矮冬瓜公子,老爷子也成功地从林家搬出来住进了西风食肆。 日日吃着安琳琅做的饭菜,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不少。脸颊有肉,眼睛也显得炯炯有神了。原本说着要去寻西域大夫的主仆(师生?)三人赖在了西风食肆,再也没有提起去西边寻人的话。老爷子只是渐渐长了些肉,比以前那见风要倒的模样好很多。虽然瞧着还是一副瘦巴巴的模样,至少不似第一回见那般吓人。 只有老爷子的两个仆从(学生?)从瘦瘦高高的大老爷们,吃吃喝喝的,变成了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 他们还没说安琳琅喂猪呢,三月初的一日清晨,西风食肆就出事了。当时安琳琅还在后院打盹儿,桂花婶子蹲在木盆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摘菜洗菜。就听到前头大堂闹哄哄的,仿佛是除了什么事儿。 安琳琅在后院待不住,大清早不忙,她擦擦手就去了前大堂。 到了大堂才发现事情不对。平常四五个人的大堂此时聚集了一帮人,堂内堂外都是人。乌泱泱的一群人头就那么围着,凑在一起悉悉索索的说着话。安琳琅个子不高,垫脚也只够看得清中间似乎是出事。根本看不清全貌。 刚准备让人散开,就听到里头传来一身尖锐的哭声。 “哎哟喂!我可怜的儿子啊!天杀的黑心食肆,污糟东西给人吃,吃死人哦!”一个粗嘎又偶尔冒出两句尖戾的声音的女声拔地而起,屋子都安静了,“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评评理。我儿就是听说这家食肆的东家做菜手艺好,才特意攒了些银子来这里尝鲜儿。谁知道……” “谁知道这家就是个黑心肝的黑店啊!我儿来吃了一回,回去拉了吐了几回,人就不行了!” 那妇人哭声里头还打着调儿,婉转又高亢,像是在唱大戏:“要钱倒是不客气,一盘鱼都敢要半钱银子!她做的是神仙瑶池的鱼?一条鱼就要半钱!大家伙儿可是都晓得,这鱼河里到处都是,一抓一篓子!她家弄点酸菜抄一抄,就敢要人半钱银子!” “还有那叫什么土豆的什么豆子,说什么是西域来的新鲜吃食,要钱也要得死贵!”那妇人不晓得是给怀里的亲儿子讨公道,还是来嫌弃西风食肆的菜色贵,“心肠黑成这样,可不就是为了钱能害死人!” 安琳琅一股子火气涌上心头,推开挡路的看客就冲进去。 一进去,地上确实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的。脸上盖着白布,只看得见乌糟糟的头发。身上穿着不晓得哪儿来的粗布短打,破破烂烂得仿佛刚从乞丐窝里拉出来。 安琳琅冷笑一声:“你这是在为儿子讨公道,还是特地来嫌弃我家菜贵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 不管是不是嫌贵, 西风食肆卖吃食是出了名的贵。不过贵是贵,味道却也是出了名的好。 别看着西风食肆才开业不久,但这靠着要价贵和味道好在镇子上算远近闻名。往日众人没觉得有什么, 但此时被人点了一下仿佛这就成了大错处。是啊,一条鱼才值几个钱?这河里鱼一抓一大把的, 她弄个酸菜片一片就要半钱银子,确实心黑。 “可不是吗!你们想想, 乡下河里鱼都没人吃。” 人群中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摸着胡子煽风点火, “尤其现如今已是阳春三月,赶明儿天儿一好, 河里的鱼不知道有多少。拿个竹筐去河边捞都能捞不少。一条鱼弄点乡下人吃粥的咸菜烧,材料才值几个钱?何况酸不拉几的味道也就唬唬没吃过苦的富贵人。” “可不止是酸菜烧鱼,还有烧拿个什么苞谷煮汤……” “是哦, 是啊!这家掌柜的要钱是死要钱!” 人群里悉悉索索的,一个个看着安琳琅指指点点。安琳琅倒是被气笑了。想她安琳琅当初都是被人求着请上门做菜, 一顿饭要价十万的都有。一道酸菜鱼卖半两已经是考虑当地百姓的消费水平了。 她刚想说吃不起便别吃, 人群里一道声音响起:“京城天香楼红案大厨一桌菜要价一百八十两,做的味道都不如方掌柜,一道鱼要你半钱银子是方掌柜客气了。这年头不会还有人不知食肆卖饭食, 食材的贵重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看厨子的手艺吧?” 说话的人是抱刀小哥鸿叶,他话说得突兀。但声儿却不小。悠悠的一句话,吵闹的人群都为之一静。 来围观的都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何况这个点儿, 来这里看的自然是西街上做生意的人家。说实在话,西风食肆开铺子这一个多月, 日进斗金的情况已经引来不少眼红。尤其是同样做食肆生意的人家, 恨不得西风食肆就此倒闭, 好叫客流量都分出来,最好分到他们家食肆去。 有一个人说话,其他人顿时就不满了:“这你就不知道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小伙子!”异口同声的。站出来的就是离西风食肆不远的旺客来。在西风食肆开业之前,旺客来算是西街上做吃食生意占大头的,“咱们做吃食生意的,还得将公道。她厨子做得再好吃,那鱼还能变成肉?鱼不还是鱼?” “就是啊!”山羊胡子有人帮衬,立马就接茬儿,“那鱼烧得味道再好也变不成肉!这就是诓钱!” “诓不诓钱可不是你一句话说是就是!吃不起,别来吃就是,哪儿那么多废话?”鸿叶原本只是说句公道话,这方掌柜的手艺将家常小菜做得老爷子厌食症都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手艺好。 这一句话堵到了山羊胡的心肺,他指着这个外来人‘你’了个半天,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要我说啊,”鸿叶知道老爷子喜欢安琳琅,左右帮着说句公道话的事儿,“你们吵吵这半天,不就是嫉妒人家西风食肆生意好?看不惯就去好好学做菜,菜做得好,你就是翻十倍也有人乐意花银子吃。别自家的菜色做得跟猪食一样不知道反省,反而在指桑骂槐地怪别人家菜色做的太好。” 这一番话不止是骂了三羊胡子一个,至少围上来的一半人都乍青乍紫的。 人群中央那个抱着儿子哭丧的老婆子这会儿也不句句话指摘西风食肆菜卖得贵了,就说这家饭菜弄得不干净,吃死人。突然放开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尸体,冲到安琳琅跟前抓住了她的胳膊,大喊着“这种吃死人的食肆就不应该开着,”非得要西风食肆的小夫妻俩赔钱赔命。 安琳琅突然被她抓住吓了一跳,愣神之时差点没被这老婆子给抓瞎了眼睛。要不是周攻玉一手握住那婆子的手腕拧到身后去,安琳琅脸都能被她抓花。 “大家都来看啊!快看啊!店大欺客了这家人!这狼心狗肺的夫妻俩欺负我一个孤寡的老人家了!” 那婆子一被擒住就喊起来,声音尖得刺耳,“你们毒死我儿子都不亏心吗!我就看看天下还有没有天理了!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害人命啊!” 随着她一边叫喊,外头突然就涌进来一群人。老婆子带人来西风食肆闹事儿,不知谁把武原镇上的都保正还有昨日来过就走的镇长给叫来了。 这大齐某些方面跟唐朝很像,某些方面又像宋朝。 五户编一个保,退出一个做保正。五个保又是一个大保,再选出一个大保长。十个大保又是一个都保正。这些人是负责日常镇上治安和巡逻的。如今西风食肆这边出了错,他们本该在东街那边巡逻。一会儿的功夫就跑来西街。推推搡搡地推开挤挤搡搡的看客,一上来就喊:“谁是西风食肆的东家!” 安琳琅刚要站出来,周攻玉先应了声:“我是。” 那都保正也是方家村的人,说起来跟方老汉还沾亲带故。是方木匠父亲伯父那一支的曾孙,跟方大柱是同辈,名叫方大河。多年前还是在镇上的街边跟人胡混的二流子,三年前突然摇身一变成了镇上对商户呼来喝去的都保正。还别说,这三年在镇子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不仅盯着都保正的名头招摇过市,还跟镇子上的街溜子有往来。这两边打交道,如今方大河家里都置上田产了。 他已经许久不回镇子上,自然不认得安琳琅。但他不认得安琳琅,却认得周攻玉。 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儿在。 方大河都年岁大了,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但苦于家里穷苦,自己本身没正经儿事做,一直没娶上亲。年前攒足了家底儿,去他看中许久的姑娘家提亲。结果那姑娘来方家村看人,意外被周攻玉一个照面把心给勾走,回去以后死活不答应。婚事到后来也没成,方大河心气儿高,被拒绝了就换娶了那姑娘的妹妹。这事儿周攻玉本人不知道,但却成了方大河心里的一道坎儿。 “西风食肆是你开的?”先不说新仇旧恨,方大河震惊道,“方木匠家穷得叮当响,你哪来的银子开食肆?” 周攻玉一边的眉头扬起来,对这人熟赧的口吻稍稍感觉诧异。 “不知这位是……?” “你不认得我?”方大河没想到周攻玉破坏了他的姻缘竟然还不认得他,心头一股火气涌上来。他连上去查验都没有做,张口就喝道,“毒死人是吧?来人!抓走!”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话音一落,他后头冲上来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子就上来抓人。 都保正虽然不是官吏,但这镇子上的权利却不小。这武原镇上没有府衙,但都保正们个个都是带棍的。日常在街道上巡逻,他们使棍子那可都是名正言顺的。真的要打死人,那也是为朝廷办事。小老百姓没有辩驳的本事,跟他们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儿。 几个人冲上来就要抓周攻玉,只是涌上来的瞬间,站在眼前的人却像是一阵风消失不见。等他们抬起头,却见人拉着安琳琅站在角落里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再去抓,人一样也是闪过。 这病秧子看着病恹恹的,没想到动作如此之快。几个人面面相觑,扭头看向方大河。 方大河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自从他当上都保正以后,还没有人敢这么下他的脸。他黑着脸就问责西风食肆吃食毒死人之事,字字句句就将西风食肆往黑店上按。安琳琅忍到这会儿已经受不了了,从周攻玉身后站出来冷笑一声:“尸体你查验了吗就定罪?你怎知地上这人是我西风食肆毒死的?” 方大河被怼得脸一黑,转头对人群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散开!” 看热闹的人群吓一大跳,不敢再挤在这,赶紧都退出去。 人清空了,方大河才撸了撸袖子走到老妇人跟前。那老妇人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方大河,抱着尸体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待方大河伸手无声地拍了拍她手背,老妇人才抽泣一声松开了手。 白布掀开,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具脸色青黑的青年男子尸体。眼睛紧闭,嘴角还泛着白沫。方大河一手捂住鼻子,皱着眉头打量尸体。乡下地方还不知道仵作,他只是扒了扒尸体的嘴看了一眼就断定:“口吐白沫,脸色青黑,这是被毒死的。” 说罢,抬头倏地瞪向了周攻玉和安琳琅两人,冷笑:“你们还有何话说?” “自然是有,”安琳琅要被这草率的断案给气笑,小地方办案子再随意也该将道理,“这人被毒死,跟这人是吃西风食肆的菜毒死是两码事。若我说,这婆子拖着被毒死的儿子尸体故意上门来讹人呢?” “你胡说八道!”方大河还没说话,旁边哭得专心的婆子先叫出声。 她仿佛被激怒一般,从地上直接跳起来:“我儿子就是吃西风食肆的酸菜鱼和那什么土豆丝毒死的!这两样菜可是旁处都没有的,只有你家有!就是你家吃食不干净,毒死了人!你赔我儿子!我儿子又能干又孝顺,是我老婆子将来的依靠,你赔我儿子!” 话音刚落,这妇人就跟疯了似的冲过来扑打安琳琅。 第一回被拦得及时没打着,但周攻玉方才可是瞧见了,安琳琅手腕都被她掐紫了好几块。这妇人嚎两声又故技重施,冲上来就打安琳琅。周攻玉素来是懒得跟妇人孩子动手的,但这妇人几次三番地打安琳琅,那脏得嵌泥的指甲往安琳琅脸上抓就十分的恼人。 气上来,他抬起一脚就将人给踹飞出去。虽然受着些力气,但那婆子砸出去还是吐了一口血。 这一动手,方大河等人就如抓到把柄更加的气盛。 几个人掏出棍子,得了方大河一个眼神冲上来就打人。都是街溜子收编的,寻常跟着方大河打人打得趁手。棍子打下来一点分寸都没有,眼看着那棍子砸到周攻玉身上,被二楼飞下来的鸿叶给一刀砍断:“这天光皇帝远的,两个都保正都敢当街杀人了。” “啧啧,”尸体旁边,老爷子不知何时人蹲在那里。枯瘦的手扒了扒尸体的眼睑又看了看舌苔,“四肢僵直,大小便失禁,面孔扭曲,应该是误食老鼠药所致。” 他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叫里面外面的人都听见。 那边被鸿叶吓住的街溜子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都拿眼睛去看方大河。 方大河脸上有一瞬的扭曲,顿了顿,蛮横道:“你怎知是中了老鼠药?你是大夫吗?” “老夫不是大夫,但老夫有眼睛会看。”老爷子背着手站起来,枯瘦的模样却挡不住清贵的气度,“这死状,与吃了老鼠药中毒身亡的状况大致不离。你若是不信,大可找来老鼠试一试。” 这年头,除了特别穷,家徒四壁的人家老鼠都嫌。谁家还没个老鼠? 还别说,老爷子这么一说,众人再看那地上尸体的死状,确实跟吃了老鼠药死的模样一样。人都是人云亦云的,谁说的信誓旦旦,他们就信谁。 风向一变,这群看热闹的人悉悉索索地又议论起来。 方大河听着人群里传来的质疑,脸色十分难看。但是要他今日就这么放过西风食肆,别说自己心里过不去,就是县城公子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他辩不过老爷子,认了这是老鼠药毒死人:“你怎知这老鼠药不是店家放错东西给撒进去的?” “就是就是!方大人说的是!”那被踹到的婆子又爬起来,噗地吐出一颗牙,“我家有多穷那是一个村子的人都看在眼里。我家别说老鼠药,就连老鼠都没有!” “可笑,既然穷得连老鼠药都买不起,那又何来的闲钱吃我家食肆的饭菜?” 安琳琅都要笑了,逻辑矛盾成这样还想栽赃,这是把人当傻子讹,“你方才也说了,我西风食肆的饭菜要价不便宜,一盘酸菜鱼半钱银子,一盘土豆丝也得六十文。你家穷得连老鼠都懒得光顾,倒是有钱来我食肆里吃香的喝辣的?” 那婆子没想到自己刚开场的时候乱喊的那一番话叫人给捉住了把柄,她噎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有那贵人给她家一笔银子指使她儿子来镇上西风食肆,他们才有闲钱来西风食肆打尖儿。 那贵人可是千交代万交代,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只见这婆子眼珠子转的飞快,又道:“我哪里晓得我儿从哪儿弄来的闲钱?他平常在镇子上给富户家里做短工。做得好了,富户家里给打上。我哪里晓得是哪个老爷太太给的他银子,反正他就是吃你家的菜才会死的!” 方大河也见辩不过,蛮横地下命令:“来人,搜!我倒要看看这食肆里是不是有老鼠药,毒死人!要是真被我搜到了不应该有的东西,这件事你们家就别想摘清楚关系!” 这些人做事是没章法的,镇上横行了三年就没人管过,当下自然也是为所欲为。 门外看热闹的人这会儿也模糊地意识到西风食肆这是得罪人了。饭菜有没有吃死人不重要,这是外头有人非要西风食肆吃死人。但他们心里虽然唏嘘,但却没有一个敢上来帮忙拦的。一个个怕粘上事儿又不想错过好戏,伸着脖子在外头看。 安琳琅倒是没想到小破镇子上也有人敢这么大胆,没搜查令说搜就搜。而那边方大河带着一群人冲上二楼的冲二楼,冲后厨的冲后厨。别说周攻玉安琳琅两人气得要命,就是老爷子也第一回见。 “回去,叫人来。”老爷子好不容易有个安生地儿待着,哪里容得这些人猖狂。 可惜就是他这回来武原镇带的人不多,统共两个学生随从。鸿叶虽然武艺不错,但他身上有功名在。大齐的武举有严苛的规定,武举前期不得发生打架斗殴之事。他动不了手,又拦不住所有人。只能在一旁爱莫能助。周攻玉冷声道:“方便的话把林主簿叫过来。“ 他好歹是个主簿,这事儿他不管谁管! 周攻玉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鸿叶,他将老爷子往周攻玉身边一推,自己则赶紧出去:“照看一下老爷子,我去去就回。” 虽说老爷子搬出了林家老宅,但林主簿暂时还没有离开镇子。时不时会在午膳的时辰溜达过来,想方设法跟老爷子搭上一两句话。这会儿鸿叶过去,他正在院子里跟原配争执,吵着非得跟去县城。 原配在镇子上老老实实生活了十几年,一直没有要求过去县城。但自打林主簿开春将林老太太接去县城以后,她这心里不免就有些慌。唯一的男嗣也早被带去县城养在另一个女人的膝下,将来认不认她还说不准。要是被那个女人养得不认亲娘,她跟她的两个女儿该怎么办? 所以这回,她这回死活也得跟去县城的。 鸿叶来的及时,林主簿当下甩下原配就出来了:“老爷子那边有事,小的自然义不容辞。” 说着,也不看身后原配哭得要死要活,忙不迭地就跟着鸿叶走了。鸿叶临走看了一眼后院,他是知晓这院子里住的是林主簿的原配,但林主簿跟原配之间什么猫腻是丁点儿不知的。 见他总往身后瞧,林主簿连忙打哈哈:“内子性情粗莽,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喊大叫。叫鸿叶公子看笑话了。” “无事。”鸿叶顺势收回了视线,加快脚步:“西风食肆那边儿得快些。” 几个人跑得飞快,林主簿这老粗胳膊老粗腿儿的跑起来都要命。但怕耽搁了事情叫老爷子心里有意见,他尽力再跑。等两人匆匆赶到。方大河带着一群街溜子已经将人给赶到大堂中。周攻玉和安琳琅还站着,但中间躺着一个人哭哭啼啼说不出话的妇人。 方大河那棍子直接敲在妇人的腿上,冷笑:“看,果不然就是有老鼠药!” 他逼问安琳琅周攻玉逼问不出什么,但逼问桂花婶子却是一问一个准。桂花婶子本就是个胆小的,到了镇子上就敢在食肆的后院动,平常除了端菜送汤来前大堂,根本就不会过来这边。这回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问老鼠药是不是她买的,嘴上虽然硬撑着没认,但那心虚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呵!我就说不可能断错。”方大河得意洋洋,昂着下巴讥讽的眼神就要将周攻玉给刺穿,“我方大河办事从来都是没有错的,更容不得你们狡辩!” 周攻玉不懂这人敌意来的突然,但对于他的挑衅脸上丝毫不起波澜。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不认?” “不是我们食肆的事儿,为何要人?”周攻玉淡淡反问。 “老鼠药都搜出来,证据确凿!”方大河怒道,“这明摆着的事儿你要怎么赖?!” “照你这么说,只要有老鼠药的就是下毒。”对于这种拉低智谋档次的对话周攻玉真的是提不起劲,“那瓦市那家卖老鼠药的掌柜岂不是罪该万死?” “你别胡乱攀扯别人!” “哪里是攀扯?”安琳琅站出来,忍不住讥讽道:“这尸体是这个妇人拖进来的。何时死的,在何处死的,又到底是不是这个妇人的儿子你都没有查清楚,空口白牙地就断定他死在我们食肆,吃了我家食肆的饭食。你亲眼瞧见了?你亲眼瞧见他点了酸菜鱼中毒死了?” 方大河才不管这些事儿,武原镇孙镇长不站出来,那就是他方大河说了算。他说是西风食肆惹的事儿,那就是西风食肆干的!旁的理由任你是说破了天,他不听,就不作数:“今儿只要这寡妇说不出她枕头下面搜出来的老鼠药是怎么回事,你们食肆就别想逃脱关系!” 桂花婶子哆嗦了半天,看这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儿子上镇子找活儿干却只给她送回一具尸体的方大河。突然灵关一闪想到很多事。 当年只是个街溜子的方大河,怎么她儿子一死就摇身一变成都保正了? “是我买的!老鼠药是我买的,跟琳琅玉哥儿无关!” 桂花婶子哆哆嗦嗦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买这老鼠药也不是毒老鼠,我就是要毒死那个县令家的矮冬瓜儿子!他跟他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恶狗当年当街打死我儿!我反正活腻了,就要毒死他们给我儿报仇!还有你方大河,我倒是忘了你!” 桂花婶子憋了这么多年的火一股脑涌上来,烧得她心口疼:“你不过是个街溜子,当年你家饭都吃不上,时常来我家蹭饭!怎么我儿跟你去一趟镇子人没了,你倒是成了都保正!” 方大河闻言脸色巨变,举起手中的棍子就往桂花婶子脑袋上敲。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修) 不过他这一棍子还没劈下来就被旁观的鸿叶给一脚踹断。 啪嗒一声脆响, 木屑四溅。方大河在镇上横行霸道几年,还是头一回遇上硬茬子。他捏着手中断裂的棍子眼睛瞪大,脸色有些泛青:“你是何人?” 鸿叶歪了歪脑袋, 脖子骨头咔咔地响,“说不过就动手,未免下作。” 方大河额头的青筋不自觉地跳动了几下,心中几番衡量, 他收起了棍子。 桂花婶子于是趁机红着一双眼睛扑到抬腿进来的林主簿跟前。 原本胆怯的人在这等场面之下,用足仅有的勇气喊冤:“主簿老爷,小人今儿个就拼着这一条命不要, 求老爷主持公道。小人的儿子三年前被姓张的公子打死在镇子上, 杀人的人却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给小人。小人就想知道, 这天地下还有没有王法!” 林主簿是被老爷子叫过来的, 人才刚进门就遭遇这种棘手的情况。此时卡在门槛儿跟前进不得退不得。一双绿豆大的眼睛巴巴地看着那边的老爷子,十分为难。 老爷子他约莫知道是京城来的身份很高却并不是特别清楚, 但姓张的那个小子却是实打实的县令家公子。张县令虽然好糊弄,但却是个爱子如命的性子。这回来武原镇闹事儿的是张县令的嫡次子,虽然相比其他几个会来事儿的儿子较为不受宠, 却不意味着能容许旁人动他。 “这,这……” 众目睽睽之下,他这冷不丁的被桂花婶子一嗓子给架到台阶上下不来。 “主簿老爷, 您可是我们武原镇出去的官!” 桂花婶子也并非那么糊涂, 有些事还是知道的。她在西风食肆干了快一个月,经常看到林主簿跟在老爷子屁股后头巴结。心里老爷子的身份必定比主簿还高,老爷子身边的随从都站出来, 林主簿作为武原镇的官, 不可能放着不管的, “那个张公子来到咱们镇上耀武扬威,您不能不管啊!” “你先起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他脸色沉沉地瞥一眼方大河的方向,亲手扶起桂花婶子。 林主簿穿着体面的藏青长跑,吃的白白胖胖。站在这里,就比他身后那群人看着富贵。他本就是武原镇人,也是从出身低微爬到如今武安县主簿的位置。他在县城的官衙,有些时候说话做事比张县令还管用。本身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事实上许多事儿,他比谁都清楚。 三年前张二公子来镇子上打死人的事儿他是知晓的。 当时张县令为了这事儿把人叫到衙门里来骂。他当时就在张县令身边任职,自然是清楚的。不过这事儿张县令没找他经手处理,死的人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自然就没有过问。但如今这事儿又被翻出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若说不管,怕是说不过去。 “这事儿坐下来说,”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爷子,沉吟道,“还有这个妇人。” 被点名的老妇人顿时面色一紧,下意识看向方大河。 方大河站在那群打手身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林主簿目光找了一圈,心里大致明白怎么回事。瞧着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虽然还没臭,但就这么大喇喇地摆在这是在膈应。他眉头一皱:“这尸体还摆在这作甚?还不赶紧拖出去!” 林主簿的威信可比方大河强多了。这可是正经吃官粮的官吏,跟他这种担个名声实则不拿朝廷俸禄的散兵可是大大的不一样。方大河顶多在镇上算个事儿,到林主簿面前还算不上人物。他一声令下,方大河身后的人犹豫了几下,乖乖上前来把尸体拖出去。 这会儿哭天喊地的老妇人老实得跟鹌鹑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喊。眼看着尸体被拖出去,人蜷缩在角落就想溜边儿出去。 “哪儿走?”林主簿别看着人不高,这般几句话就镇住了场面,“你那事儿还没掰扯清楚,走什么?” 那老妇人耷拉着脑袋都不敢说了,讷讷无言。 场面一瞬间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就这会儿,有眼睛的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刚才还闹腾得要死要活,主事儿的人来了,她反倒不敢说话。这要是说没猫腻,谁信?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心里不免嘀咕:这西风食肆是得罪谁了? 得罪谁先不说,就说人清出来,事情也好处置了。如今大堂中央就安琳琅周攻玉,老爷子主仆,林主簿,还有方大河带着的一帮打手。几群人分散开,外头人看,一模撩人。 方大河在武原镇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忌惮的大概就是林主簿了。林主簿虽然大多时候不管事儿,但听张公子的只言片语,就知道这人在县衙里还挺不好对付。 他心里虚得紧,怕桂花婶子说出什么来。那双眼睛跟鬣狗似的死死瞪着桂花婶子。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等来了机会,自然是不客气。 她满腹的冤屈,今日要一口气全说出来。桂花婶子十四进的方家门,十五生了方大山。十九岁相公摔下山坡重伤身亡,后来十多年独自拉拔孩子讨生活。三年前她家大山被大几岁的同村人方大河说动,去镇子上给食肆当小二挣钱。结果才去不到一日就被人当街打死。 “……我儿不是那等会惹事的人。他打小没父亲护着,三四岁就比人家十多岁的孩子都懂事。在村子里十几年,从来没跟人吵过嘴。这样一个老实孩子,怎么有那个胆子招惹贵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话不是这么说,”方大河冷笑,“人心隔肚皮,就算亲娘也不一定知道的清清楚楚。” “你这是说的是人话吗!”桂花婶子本来就怀疑方大河,听到他这么说话就冒火,“三年前,我儿就是跟你一道来镇上。如今我儿得不明不白,你个街边二溜子倒是摇身一变成都保正了!” 方大河最讨厌别人说他过去,脸瞬间黑得下来。 “三年前,你家穷得揭不开锅。娘三个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脸皮厚,时常来我家里蹭吃蹭喝。”桂花婶子心里这口气憋久了,激愤之下连胆怯都忘了,“吃了我家多少粮食,现在倒是翻脸不认人!” “就你家那点猪食,老子瞧都瞧不上!” “那你也是吃了!” 先不说这方大河往日跟桂花婶子有何交情,方大河能眼眨不眨地对桂花婶子下手,这就不是个好人。不过镇子上的人都清楚方大河是个什么秉性,得了个都保正的名头,整日带着人招摇过市。时长要镇上的商户孝敬,干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儿也不稀奇。 不过方大河厌恶被人揭了老底,怒急了又忍不住想动手。 这般肆无忌惮的行径,着实惹恼了老爷子:“住手!话还没说完就想打人,你这是心虚吗!” 老爷子已经辞官很多年,却改不掉嫉恶如仇的耿直性子。这小镇上就算是个没有像样的府衙,也不能这般让个都保正草菅人命。说两句就喊打喊杀,实在不成体统。他呵斥道:“身为父母官,本该为当地百姓请命。这个都保正当着你的面就敢打人,要你这个主簿有什么用!” 林主簿被吼得一激灵,立即道:“案件自然是要查的。” “要查就快查,磨磨唧唧的!” “自然,自然,”这案子其实不难查,张家那二小子干的事儿,林主簿心里一清二楚。说到底,就是一桩官宦子弟当街纵马,草菅人命的案子。事情简单,难就难在时隔三年,许多证据早就被抹除干净。就是当时的目击者方大河也成了张二公子手下办事的,事情就更说不清了。 “主簿老爷,”安琳琅道,“我们也要报官。” 桂花婶子的案子要查,西风食肆被人污蔑这事儿也不能糊弄了事。 西风食肆开门做生意的,做的是正正经经的吃食生意,店铺里发生老鼠药毒死人的事儿这是得担多大的罪名?这要是外头不明所以的人以为西风食肆菜里都有老鼠药,那她这个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这位都保正带着人就擅闯食肆,红口白牙就断定我食肆吃食不干净,毒死人。就算这镇子上没有官老爷断案,这也该给个说法才是。毕竟就算是京城的衙差办案搜查还得拿搜查令呢。咱们这方都保正可真是威风,无凭无据的闹了这一场,我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安琳琅冷笑,“主簿老爷我告他私闯名宅,栽赃嫁祸!” “你这算什么民宅!”方大河气死。 林主簿瞥了一眼老爷子,见老爷子脸色沉沉的,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方大河的脸瞬间铁青,他做的事儿可经不住查。这要是查,指不定都要进牢里吃牢饭去。当下顾不上还有外人在,他当众就警告林主簿:“主簿老爷,你可别忘了张二公子还在镇子上!“ 林主簿:“哦?” “你应当是清楚的。”方大河这三年仗着县令公子的威风,连镇长都没放眼里,“二公子可不是个好脾气。你就不怕今日动了我,他回去让他爹罢了你的官!” 这话说的在座之人都笑了。能说出这样的胡话,也确实证明桂花婶子的话没有假。 这方大河连基本的道理都不懂。主簿虽然低县令一头,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朝廷任命。区区一个县令就想罢了主簿的官,那还真是说话不过脑子。别说老爷子说话,林主簿都被他这句威胁给气笑了:“你大可试试看。我倒是瞧瞧,张大人可有那等本事罢了我的官。” 方大河见林主簿不仅没怕,反而被他激怒,心顿时就慌了。 他咽了口口水,色厉内荏道:“林主簿,大家都是给张大人办事儿的。平时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你何必在这里头掺和一脚?我不碍着你的事儿你也别管我的事儿,相安无事不好吗?” “你想关停西风食肆,这就关我的事了。” 林主簿好吃在镇子上都是出了名的,为了间食肆闹起来,也并非不可能。方大河心里一急,他扭头就想冲出去找人。他在林主簿跟前说话没分量,张二公子总该有分量了吧?那可是正经的官家公子!心里想着,他人就往外冲。 他这一跑,当下一片哗然。 方大河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理的蛮子,方大河能跑?这是明摆着的心虚啊! 不过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敢拦着。眼看着人就要跑走,那方大河被不知何时在外头的周攻玉给扔了进来。一脚给踢进来。先不说林主簿莫名其妙揽了个事儿上身心里不大高兴,又听方大河拿张县令压他更恼火,当下便喝道:“来人!” 林主簿可不跟人废话,黑着脸,“把人都给带出去!” 一声令下,紧跟着他来的家仆冲进来。 先前喊着毒死人那妇人脸白的跟纸似的,被人抓住胳膊就尖叫起来。 她不过是个撒泼的乡下婆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就吓蒙了。林主簿的人一涌上来她吓得是魂飞魄散。她剧烈挣扎着,尖戾的嗓音能刺破天:“不关我事啊!主簿老爷!真不关我事!” 她就是拿了一笔银子来哭几声,顺便闹几出大戏把这家食肆的生意给搅混了:“老妇人也是被人逼的。是方大河逼老妇人来西风食肆闹的,他说只要讹到了就给赏!那些什么打死人,杀人的,我真不清楚啊!这地上的人也不是我儿子,是他们拖过来的乞丐,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但是任由她哭喊,抓着的人就是硬生生把人给拖走。 事到如今,发生了什么事,瞎子也看清楚。什么酸菜鱼毒死人,是有人想要西风食肆倒闭。 “西风食肆的菜是真有那么好吃吗?生意好得贵人都耍手段害他们家……” 一上午看了这么一出戏,路人都是津津有味的。 “是啊,我是听说这家食肆味道好,但就是贵。我是还没吃过。” “味道确实是好,你没看到林主簿三天两头的来吗?”有那住西街上的人小声道,“听说这家东家当初还没开食肆,就经常去给林家做席面吃食,味道不好,林主簿那人能这么稀罕?” “这倒也是……” 看热闹的人群却没急着散去,眼看着里头掌柜的断了木盆就蹲在地上擦,凑在门边议论纷纷。 老爷子看着林主簿带着人走远,摸着胡子不知何时坐到柜台后头,给鸿叶一个眼神。这林主簿圆滑得很,他不相信这人会老老实实办案。鸿叶小哥于是抱着刀跟上去。 门口的人还在指指点点,安琳琅不知从何处摸来一面锣,当众咣地一声敲。 “这年头,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生财,更讲究一个铺子的好人缘。”安琳琅将锣敲得邦邦响,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今日我们西风食肆惨遭歹人故意陷害,这是铺子运气不佳。不过索性没出大事,栽赃没成。今日之事有幸得在场众人见证,当众还西风食肆一个清白,是西风食肆的大幸事……” “……所以本人决定,今日店中所有菜色一律半价,以此答谢在座诸位的仗义执言。” 安琳琅一番话,外头嗡嗡议论不停的人声顿时就是一静。 西风食肆的菜卖的贵,平常他们是舍不得的,但半价就不一定了。有那想尝尝鲜,想看看是不是如传言的那般好吃的,顿时就心动了:“掌柜的大气!” 看热闹的人不客气地就挤进来。看客本来就不少,大堂一共三十来个桌子,眨眼的功夫就坐满了。周攻玉拎过安琳琅手中的锣,扭头对柜台后头坐得跟尊菩萨像似的老爷子淡淡一笑道:“既然老爷子在,那这大堂可否摆脱您给看一会儿?” 老爷子当过帝师,进过内阁,还从未当过掌柜的。闻言对两人摆摆手,道:“且去忙。” 两人是真的心大,就真把大堂交给客人的老爷子来看着了。少了一个打下手的,忙起来两人连口水都没工夫喝。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他们才得了空来。这么会儿已经是下午,快天黑了。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方老汉夫妻俩天擦黑地赶着牛车来了。 进门的时候,老两口连都是白的。 方婆子心口涩涩的,“……桂花真的藏老鼠药要毒死人?” 安琳琅没说话,她于是目光看向周攻玉。周攻玉淡淡地叹了一声。 ……还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真的。方婆子心里难受,桂花是她开口让老头子送来食肆帮工的。原本是好心想拉拔她一把,结果反倒是害了自家。 安琳琅跟周攻玉忙到这会儿才得空喝口水,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大堂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须臾,方婆子叹息了一声:“桂花心里苦……” 方婆子抿了抿嘴,“这口恶气憋了三年。难得撞上了仇人,可不就憋不住气。” 干巴巴的一番话落地,大堂还是鸦雀无声。方木匠也没说话,坐在门槛上啪嗒啪嗒地抽旱烟,眉头紧锁的。他这些日子在村子里忙着磨竹筒杯子,打磨碗筷,也好久没来镇子上。 周攻玉则在柜台后头快速地拨弄算盘,缓缓合上账簿。 门关起来,四下里都静悄悄的。如今已经是三月下旬,马上就要到四月,天黑也不来冷了。风穿过门缝吹得屋中烛火摇曳。安琳琅端坐在桌子的后面,光映照得她脸颊白皙,一双眼睛幽沉如深潭。 她其实也不是说在怪桂花婶子,有时候,一个人如果仇恨蒙住了眼睛,确实会顾不上其他人。桂花婶子憋了那么大的仇恨,仇人就在眼前晃悠,她想同归于尽也算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这里头有个说不清的微妙,这种‘人之常情’落到自家头上,当事人心里头肯定是不好受的。 “……爹娘来得匆忙,用晚饭了吗?” “还没,得了信儿就赶紧过来了。”方婆子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愧,脑袋耷拉着有些可怜巴巴的。 一旁的方老汉也是一样,夫妻俩都是那等典型的奉献型老实人。出了这样的事儿,也没想起来怪谁,就光惦记着别人可怜。方婆子嗫嚅了几句,说起桂花婶子在村子里被亲娘按在地上打的事儿,声音悠悠的,安琳琅安静地听着也不好说什么苛责的话,只道:“我去下两碗鸡汤面。” 安琳琅刚要走,点那边方木匠从门槛上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又低下头去。须臾又抬起头,欲言又止的,显得有几分挣扎。 “怎么了?”安琳琅叹了一口气。 方木匠叹息了一口气,“没,没什么。” 说完又低下头。 周攻玉坐在安琳琅身边,洞悉了方老汉的心思,他很干脆地就拒绝了:“桂花婶子是不能在用了。” 方木匠讷讷道:“她是个可怜人。孤寡的一个人……” 确实是可怜人,但如果西风食肆真倒了,可怜的就是方家一家子。 周攻玉也不是那么冷酷,毕竟当初他跟安琳琅都是方木匠发善心救回来的。桂花婶子住在方家十来年,邻里关系又和睦,确实也不好真断了。 “她家里那亩田被叔伯妯娌给抢了,连三间小茅草屋也被人给占了……” “何时的事?怎地没听桂花婶子说?”安琳琅没想到才几天就出了这事儿。 方木匠叹息道:“就几日前。她人不在家,三件空屋子就被人给用了。她家妯娌在她屋里养了鸡鸭,一间空屋子都没给她留。真要不用她,她回村里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这回是安静了。连安琳琅都不知该说什么。 “要给桂花婶子一份活儿也可以,但决不能让她经手传菜的。“食肆里经此一事安琳琅也算想明白,该配全的不能省。这回就是人手不够才诸多疏忽。若有人全程盯着,她也不至于没觉察,“左右以后要招不少人,桂花婶子留下就只能干别的。干不干,得问她。” 安琳琅松了口,话没说死,不过已经够了。方木匠心里愧疚,连连点头:“琳琅安排就是了。” 安琳琅撇了撇嘴没说话。 周攻玉却开了口:“招人不如买人。” 招来的短工只是帮主家干活儿,没什么衷心的。但买来的人那就是自家的财产,先不说能不能干活,首先就不会担心有外心:“每天早上瓦市都有人来卖人,买几个手脚灵便的。” “银子有多少?今日赚了多少?” 周攻玉:“十一两五钱。加上之前挣得,三十五两有了。” 安琳琅被这白花花的银子给激醒。她坐直身子,干脆利落地点了头:“买。” 次日一早,周攻玉刚到瓦市还没买奴隶。就听到关于西风食肆的传言传遍了。都在说昨日歹人陷害西风食肆的事儿。有那不信的忍不住问:“这家菜色当真有那么好?就卖成这个价格还有人去?” “那可不!林主簿也说好!我昨儿亲口尝过,好吃的咧!” 虽然不是当地人,但瓦市里来往的人都多,一时间,西风食肆是彻底打出了“又贵又好吃”的名头来。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桂花婶子死了。 消息传到西风食肆的时候安琳琅还在后院准备当日的食材。老爷子年纪大了觉少, 也在后院看着方家一家人忙碌。传消息的人是林家仆从,说这话的时候都不太敢看老爷子眼睛。 “老爷发现人死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人被吊在横梁上, 早就死透了。” 老爷子从地上站起来,脸一瞬间黑得彻底:“到底怎么回事?” 那仆从不过是来传个话,里头的内情根本不清楚。 老爷子的发问他答不上来,此时神色难免有些为难。老爷子大概也知道这般为难仆从了, 但前头才状告张家子嗣的案子还能未查清楚,桂花婶子作为原告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未免太离谱。明目张胆的杀人,这些个偏远地区的官宦子弟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老爷子因身子不好已经许多年不管事, 此时却被气得不轻:“老夫倒要看看, 小地方是否就没了王法!” 话音一落, 他倏地站起来, 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安琳琅怔了片刻,扭头看向方家老夫妻俩。方婆子与方老汉脸都是白的, 方婆子以为自己听错,抓着安琳琅的胳膊反复确认:“刚才……那个人说什么?他说桂花怎么了?” “死了。”安琳琅着实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死了?死了?!”那个林主簿不是把人叫走为调查大山的案子吗?怎么一夜过去就死人了?方婆子抓着安琳琅的胳膊,用力得手背青筋都暴.起了, “……桂花怎么就死了?她不是好好的去给大山讨公道了么?主簿老爷还说这事儿他管定了,怎么才一天人就没了?” “会不会弄错了啊?”方婆子不太相信,“弄错人也有可能吧?” 桂花婶子住在方家后面十来年, 虽然是邻居。但方婆子没娘家, 这些年在村子里能说心里话的人就桂花一个。即便不算亲人,方婆子私心里也是将桂花婶子看得很亲近的人。这回桂花婶子藏老鼠药差点害了食肆,方婆子都舍不得怪她。陡然听桂花婶子死了, 她这心里如何受得了?? 安琳琅也是意外, 对于桂花婶子的死到现在还感觉不真实呢。方婆子这模样, 她也不晓得怎么劝:“没见到尸体,还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对啊,对啊,”方婆子连忙附和,“指不定弄错人。” 方老汉就在一声不吭地往水缸里打水,不知不觉已经将院子里那口大缸给灌满了。他心里明白这事不可能是假的。林家人有多横,旁人不知,镇子上的人可都清清楚楚。那是连仆从眼睛都长头顶上的,哪里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再说桂花跟西风食肆非亲非故,他不至于特意来告知一声。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接受就是另一回事。好好的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任谁都不好受。方老汉闷声不吭地埋头干活,一旁的方婆子唉声叹气的,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泪。 方婆子的心情,估计只有方老汉懂。 她年少时候跟了他远离家乡,等于跟娘家彻底断了。后来跟他回方家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为忍方家那些兄弟姐妹嫂子妯娌,吃了不知多少苦。桂花的日子也过得苦,但两人多多少少有点同病相怜,又住得近,时常凑在一处说话,那情分是与亲姐妹也差不了多少的。 桂花死了,她往后就孤单了。 “罢了,”安琳琅看不得方婆子哭,擦了擦手站起来,“不如我就随娘走一趟。不管桂花婶子是否真出事儿,总得亲眼看到才算真。就算婶子当真去了……咱们过去也能给她收个尸。” 方婆子捏了捏鼻子,不想让安琳琅看到她哭。扭着脸,声音嗡嗡的:“嗯,去看看。” 既然如此,那就过看看。林家在镇南,跟王员外家住的挺近。食肆里不能没人,腿脚不便的方老汉留下来看着,安琳琅带方婆子过。 这会儿天色还有些蓝,辰时刚到。三月走完快到四月,天儿渐渐转暖,清晨就有了些雾气。两人在雾中穿行,没一会儿头发丝儿就有些湿了。街上的人还不多,两边的商户开了门。安琳琅搀扶着方婆子,将近一刻钟,两人才到了林家门口。 林家人认得一老一少两人,安琳琅可是给林主簿做过不少吃食的。那门房问清楚两人来由,便开门放两人进来:“你说的那个妇人这会儿该不在林家府上了。十之八.九已经被抬出去,你们不如去后门碰碰运气。” 小镇子上没府衙没官差的,办案程序自然没那么严谨。林主簿昨日把人领会家中已经是破例,依照他那个性子,最怕这些东西晦气误了他的官运,不可能允许尸体放家里。安琳琅想想听了门房的建议,跟方婆子两人绕到林家后门去。 果不然,桂花婶子的尸体被抬出来了。因着案子没查清楚又闹出一桩,自然是得一起查。尸体不能随意就扔去乱葬岗或者存到义庄去,又不能放家里,林家人就拿了个木板摆在后门的巷子。如今鸿叶蹲在尸体旁边,正在查看着桂花婶子的面色和死状。一双剑眉皱得死紧。 林主簿也在旁边,不知两人刚才起了什么争执,他的脸色也不算好看。 “林主簿,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他张家也算不上什么。”争执其实也不算争执,不过是鸿叶建议林主簿查案之前先拿下所谓的张二公子。 林主簿虽然看不上张县令,但毕竟还在张县令手下干活。他查案可以,给受苦的人一个交代也可以。但让他为一个乡下妇人去得罪上峰,他一百个不愿意:“话不是这么说的鸿叶公子。这做贼那脏,捉奸成双。说三年前的命案就是张二公子做的,也没有证据。我这要动张二,也得有个铁证才可。” 鸿叶自然知晓捉贼拿赃,但特殊地方得特殊手段。这个官宦子弟都敢肆无忌惮地杀人了,还跟他讲什么道义?道义是跟有道义的人讲的:“那就找个仵作。仵作验尸。” “武原镇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哪里能找得到仵作?”林主簿一口就否决,“大夫都没两个。” 没仵作验尸,没证据抓人。连控制张二的衙差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这破镇子上的小官岂不是一手遮天? “没有就想办法找。你不是县城的主簿?县城总归是有的。” ……有确实是有,请不请得来,验出来又是什么结果,那就说不准了。两人于是就这般僵持着。无论鸿叶怎么说,林主簿就是不松口。 鸿叶是个暴躁脾气,这会儿也被林主簿打太极给磨得烦了。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桩明摆着的案子,只需要动动手就能查清楚。偏偏有人就是有这等本事,把容易的案子弄这般难缠。他年轻气盛,当下就想拿着证据自己查。然而他虽然是官家子弟,本身却没有功名。查案轮不到他。 “这件事你若没那本事处理,自有人会处理。”鸿叶站起来,那张白嫩的脸上都是阴霾:“尸体别动,那间屋子也别动。剩下的事情你别管了。” 还别说,鸿叶是了解老爷子的性子的。桂花婶子死了的消息递到西风食肆,老爷子那边就不可能坐视不管。冲出西风食肆就指使欧阳正清快马加鞭,他这连行李都没收拾就赶往县城。镇上他说话不好使,县城里总有司隶台。他今日就多管闲事了,倒是看看这武安县的司隶台还管不管得? 老爷子那边匆匆上了路,选好四个奴隶的周攻玉将人交给方老汉,匆匆就来了这边。 他来的正巧,鸿叶还没走。安琳琅和方婆子溜边站在巷子里,林主簿脸色不大好看地瞪着地上的尸体。不管这妇人是不是真可怜,给他带来的麻烦却是真的不少。 “这是找仵作?”周攻玉缓缓地走过来,等站到鸿叶跟前,安琳琅才第一次惊觉他跟人高马大的鸿叶一样高!周攻玉理所当然地站到安琳琅身侧,淡淡道:“往日看过不少杂书,对验尸略知一二。” 话音一落,在座之人面色各异。 安琳琅和方婆子鸿叶是诧异,林主簿则是疑惑。不过周攻玉也没太作解释,蹲下身解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脖子青紫充血,红肿的痕迹靠脖子往下。双眼眼珠凸出,眼白布满血丝。两手指甲缝隙里有碎肉,有几个指甲劈了。估计是挣扎的时候抓的。毫无疑问,这就是先被勒死,而后才吊上房梁。 周攻玉擦了擦手指,站起来:“……查一下府上身上有抓痕力气大的男人。” 林主簿没说话。瞥了周攻玉许久,忽然问了一句:“你是读书人?” “算是吧。”三岁开蒙,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以后拜入大儒曹成芳的名下修习君子六艺。虽然没有正经考科举,但读过的书比考科举的人还多。 “怪不得,”林主簿嘀嘀咕咕道,“你小子在一个小食肆当掌柜是屈才了。” 安琳琅眼睛悠悠地瞥过去。 片鱼专业户专职烧火打下手工具人周攻玉迎着她略显心虚的目光,淡淡一笑:“碰巧罢了,关于验尸,我也只是略知皮毛。”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案子其实不难查, 几次三番的说,三年前的案子其实很简单。 之所以拖了三年之久,不过是没有人去查,也没有人愿意为给个乡下婆子伸张正义而得罪武安县最大的官罢了。但不得不说, 桂花婶子死在林家这事儿让林主簿的心里十分膈应。他看在上峰的份上, 本想糊弄了事。但他忌惮张县令是一回事, 张家人明目张胆踩在他头上又是另一回事。 原本还想帮着从中斡旋一二,此时他也不打算帮张二遮掩了。 三年前的事情很简单, 张二醉酒,在武原镇当街纵马。将当时站在路边的方大山给撞飞出去,落地便是重伤吐血。张二这个人性子本身就暴.戾乖张, 经不得激, 喝了酒之后就更是无法无天。当时他醉得神志不清,突然之间被人拦下,下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踹耽误他的方大山。摇摇晃晃连踹几脚, 冷不丁地被方大山给抱住了腿。张二惊慌之下大声呵斥, 并指使仆从将方大山当街打死。 事情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一条街的人都看到了。张二从小到大耀武扬威,跟着他的仆从也狐假虎威, 根本就没把小地方的人命当回事,动起手来肆无忌惮。 等张二酒醒了,人已经被打死了。 张二虽然不在意这条人命,但意识到事情若是传出去可能会有些麻烦。于是就命人将当时随方大山一起的方大河给叫过去。拿了点儿好处堵住他的嘴,这事儿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林主簿之所以知道得这般清楚,也是因为出了这事儿没多久, 张县令特地好酒好菜地找过他。勒令他帮着掩埋儿子打死人的痕迹。毕竟林主簿是武原镇人, 在当地必然有自己的势力。但林主簿这人滑头的很, 了解内情后不想沾手,打太极地糊弄过去。 这事儿过个几日便没了动静,渐渐地,除了当事人,已经没人还记得。 林主簿撒手以后,不久,武原镇就来了外人。 县城里来人彻查此案,来人是个黑皮高个的年轻人。生的浓眉大眼,背上总背着一杆红缨枪。瞧着像个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小前锋,但说话做事很有章法。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犀利的很。 林主簿给下面人打了招呼别拦着,案子于是很快就破了。 张县令的次子,三年前当街纵马打死人。三年后为掩盖罪证,买通林府马夫连夜勒死原告人。性质恶劣,行为极其歹毒。当日就被县城司隶台的人抓回。 除此之外,西风食肆这回遭人诬陷,也是张二的手笔。张二房中有一美妾,妾室乃武原镇人。娘家是开食肆的,就在西风食肆的对门。原本生意就不好,自打西风食肆开张以后,她娘家食肆垮得都快开不下去。心中记恨,这才给张二吹枕头风,让他出手整治西风食肆。 且不说真相大白以后西街自然好一番热闹。就说安琳琅那日跟方婆子去林家没能领回尸体,三四日后案子破了,桂花婶子的尸体倒是完完整整地送到方家来。 倒不是因为桂花婶子与方家走得近,而是经过这一遭,查出了点东西。 桂花婶子娘家姓张,张桂花,是方家村邻村张家庄的人。但张家庄那边的娘家被官衙的人一上门,还没问就吓破了胆。生怕沾染了什么麻烦,为了撇清关系倒豆子似的就将桂花婶子的身世给说出来。 原来,桂花婶子不是张李氏亲生的,而是她三十多年前从前线那边逃荒,过来的途中偶遇的一个厨娘的女儿。那厨娘身边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腹便便的。当时张李氏也正巧怀了身子要生,两人藏在一个土地庙里。前后隔了一日生。她见那厨娘母女穿金戴银,身边的小姑娘白白嫩嫩一副没干过活儿的模样。猜这厨娘必定家境不错,于是就偷偷将自己的女儿跟那厨娘的孩子给换了。 这么多年,她打骂张桂花,让她给张家当牛做马伺候弟弟妹妹。听信江湖术士批命知道张桂花晦气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更多是因为不是自己亲生女儿,她打骂不心疼。 送尸体的人这其中缘由一说,本就对桂花的死感觉心里不好受的方婆子脸刷地一下全白了。 方婆子娘家姓刘,闺名刘玉春。本是个商户女,家里也是做酒楼生意的。三十多年前,方婆子父亲急症离世,家里和酒楼遭遇劫难。方婆子的亲娘为投奔西疆的兄嫂,大着肚子带她长途跋涉。结果路上只能破庙生产的场景她到如今记忆犹新。 此时这人转述张李氏的话,当时事情发生地点,时间,人,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方婆子翕了翕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张桂花,应该是你的血亲。”那人也唏嘘,调查了张桂花的一生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张家不认她,不乐意给她收尸。你看在血亲的份上给她一口薄棺。” 方婆子哆哆嗦嗦了好半天,两眼一翻晕过去。 安琳琅没想到会有这个渊源。她与周攻玉面面相觑,周攻玉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且不说张李氏三十年前弄得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回头不好好对别人家姑娘其心歹毒。后续方婆子这个公道要不要讨,当下他们自然不会吝啬这点银子,周攻玉转头去镇上的棺材铺子定了一口柳木棺。 替桂花婶子收尸本是好心,如今却不能马虎了。若当真是方婆子的亲妹妹,他们做晚辈的,身后事得给办得妥帖些。安琳琅干脆挂了休店一日的牌子,跟周攻玉商量白事起来。 方老汉一个人照看方婆子,从得知消息到天黑方婆子醒来一句话没说。 自家婆子的娘家事他不清楚,他遇到婆娘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人。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在军营旁边给那小饭馆的老板打下手。两人看对眼后,也没办亲事。婆娘抱着一个红布包袱就跟了他。后来他退役,带着婆娘从前线回到村子里,两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过日子。 婆娘娘家有什么人,婆娘什么身世,她没说,他也没问。糊里糊涂二三十年就过去,突然身边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可怜寡妇成了婆娘娘家亲妹,方老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老两口相顾无言许久,当天饭也没吃,带着桂花婶子的棺木连夜驱车走了。 天黑得深沉,周攻玉要送,他们俩也不让。 方木匠直言让两人管好食肆里的活儿,驱着牛车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人一走,食肆里冷冷清清。安琳琅的跟屁虫老爷子前几日怒气冲冲地离开都好几日,至今没回来。主仆三人(师徒)的行李还在二楼,安琳琅不知说什么,转身回食肆。 周攻玉站在食肆门口,抬头看着西疆一望无际的星空。 微弱的光从食肆的屋里照出来,映照着他半个身子半张脸。他本就是一副疏离冷清的长相,此时神情十分冷淡。笔直站在夜色之下,修长的身影仿佛一尊没有情思的神像。广袤的星空明亮无比,相比于人心没有丁点儿污秽。与周攻玉疏冷的神色相得益彰,超脱于尘世繁芜之外。 许久,不止站了多久,他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 忙了一整天,一家人心情不好,谁也没顾得上吃饭。周攻玉此时站在后厨的门口,看着袅袅的水汽之间安琳琅一手执刀一手按着香葱咄咄切葱的身影。一旁的灶台边上吊罐里香浓的鸡汤味儿弥漫开来。摇曳的烛火之下,安琳琅偏过半张脸来:“心情再不好也该吃饭。” 周攻玉面上淡漠的神情骤然如冰雪化开,他怔忪了一瞬,转而笑起来:“嗯。” “需要我烧火吗?”他迈步进来。 安琳琅切好葱段,一手拿着小勺飞快地在瓶瓶罐罐中挑起了调料:“自然。先烧一锅水出来。” 三月眨眼过去,明儿就是四月。四月里天儿渐渐热了,屋外灌木草丛里蛙声虫鸣一片。清风徐来,后厨飘着香浓的鸡汤味儿,安琳琅纤细的身影从中穿梭,倒是恢复了几分平静。 两人就着鸡汤一人吃了一碗手擀面,饭后两人围在小方桌边算账。 食肆才开张两个月,通体来说是在试运作,其实没有章法。生意一直这般红火,靠得是安琳琅出众的手艺和层出不穷的新食谱。每日卖什么菜色都是当日变更,这般行径跟东打一榔头西打一榔头没区别。虽然也赚了些银子,但这般无规划的经营下去,肯定会一团乱。 “从二月初八开张至今,一共赚了八十六两。扣除成本,净赚大约六十两。这是在没有算大厨工钱的基础上,”周攻玉放下手中账本,“两个月,辛苦你了。” 安琳琅:“怎么滴?你想要工钱?” “你若是给我开,那自然是却之不恭。”周攻玉微微一笑。 安琳琅还以假笑:“你想得美。”在家吃在家喝还得吃补药蕴养身子,要个屁的工钱。 两人对视一眼,利索地翻过这一篇。谈起接下来的安排。 老实说,在武原镇开食肆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地方虽然能接到第一批的西边商旅商队,但毕竟不是日日有的生意。再来,武原镇没有府衙没有能代表朝廷管事的办事处,成了最大的问题。先前没出事儿之前还不明显,这回一出事弊端就显现出来。 若安琳琅早前没有那个运道跟林主簿打上交道,后来又引来老爷子相助。这回老鼠药吃死人的事很难掰扯清楚。即便最后掰扯清楚了,食肆的名声还是会受损。别处不知内情都人还是会怀疑吃食安全。毕竟事关自己的命,谁也不会侥幸。 “想去别处开分店,目前来说有点难。”周攻玉跟有读心术似的,一眼看出安琳琅蠢蠢欲动的心,“先不说说服爹娘背井离乡不容易,就说目前六十两净赚,去武原镇以外的地方可能不够开分店的成本。再来,就算有本钱开,武原镇的这个食肆你预备如何处理?卖掉?” 卖是不会卖的,这食肆是安琳琅来古代开的第一家店。虽然才两个月,但付出了不少心血。 安琳琅沉吟:“……我们不可能一直在武原镇待着。” 时机到了,总会离开。 就像安琳琅不会满足于食肆只有武原镇一家,周攻玉也不会永远待在小镇上。她有眼睛,不瞎。这厮一看就是受过精心的贵族教导,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公子贵气。指不定是哪家流落在外的贵公子。安琳琅回顾了全书原剧情也没找到这么个人,只能是猜测。 周攻玉眼睫覆盖在眼睑上,遮掩了他眼眸复杂的神色。 安琳琅瞥了他一眼,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份企划书。白纸在桌子上铺开,上面是一堆没见过的表格。大小不一且缺胳膊断腿的字标注在方格里,周攻玉眉头不自觉地扬起来。 “这是我做的企划书,”安琳琅咳嗽一声,眼神示意他忽略字体,“三年内,至少开两家分店。净收益八百两,除去所有费用后能盈利五百两。” 周攻玉努力辨认了纸上的表格,靠着惊人的理解能力依稀能够理解。可一旦理解,他方发现这怪模怪样的表格还挺好用,竟然意思表述清晰无比!他拿开安琳琅指着表格的手,盯着这表格细细看来。 须臾,他抬起头一副惊诧的眼神看安琳琅,仿佛敬佩她的聪明才智。 安琳琅心虚地收下了他的敬佩,并反问:“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周攻玉忽略她怪异的形容,忽然问了一句:“你这么努力赚钱,可是有什么愿望要达成?” 安琳琅收银盒里抓出一把铜钱放手心,然后拿起一枚砸下去。铜钱砸铜钱发出叮地一声金属碰撞声。她侧耳听,歪着脸看周攻玉。见周攻玉神色沉稳如山,她于是一手抓着铜钱一手拿到周攻玉的跟前,当着他的眼睛又砸了一下。 她问:“……好听吗?” 周攻玉:“……” “喜欢吗?”又砸一下。 周攻玉:“……” “有一种灵魂被射中的感觉吗?”安琳琅悠悠问,手下叮叮地砸。 周攻玉:“……” “你觉得我有首富相吗?将来有机会垄断大齐的饮食行业吗?”安琳琅发出丧心病狂的疑问。 周攻玉:“……”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安琳琅放下手中的铜钱,转过身一手搭在周攻玉的肩膀上。 周攻玉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那只爪子,再抬头看她。 她那张已经恢复白皙细腻的脸上挂着传销似的亲切微笑,声音也温柔如水:“玉哥儿,知道你还有本事没拿出来,别保留,以后就跟着我干吧。相信这些日子你对我的手艺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我还有不少杀手锏没拿出来,全部拿出来,那肯定能开创一个新局面。将来,我们定然成为饮食界的一霸。要不要考虑以后都跟着我干?” 周攻玉:“……”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周攻玉带回来的四个仆从经过几天忙碌后, 此时整齐地站在安琳琅和周攻玉的面前。 这段时日,食肆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儿,安琳琅忙得跟个陀螺似的连睡觉都是不够的。周攻玉那日一大早将人带回来就安排他们住下, 让他们跟着干活。一直忙到今日西风食肆休店, 安琳琅才得了空将四个叫到跟前来认认。 四个人,两男两女。安琳琅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去,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 他有一双栗色的眼睛,跟小马儿似的, 头发卷曲,轮廓深。应该是有关外异族的血统。他旁边的站着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年纪约莫三十岁,女的二十七八的样子。这回买回来的四个人里贵的就是这两个人, 两人都是读过书的。再旁边一个小丫头, 十一二岁上下。耷拉着脑袋, 畏畏缩缩的。 “可都有名字,都会些什么本事?”安琳琅打量片刻后开口道。 几人这些日子被指使着干活, 安琳琅对他们没印象, 他们对这位新主子也算了解。新主子性子十分爽利,做事也雷厉风行, 不喜欢磨磨唧唧。面面相觑,那个中年男人率先站出来。他背脊挺直地行了一礼, “小人名为杜宇, 南边儿来的人。识字, 会拨算盘, 懂一些养花种植的知识。” 安琳琅对这朝代的礼仪不是很了解, 但看他行礼的架势微微扬起了眉头。 有一个开口, 其他人就好说话了:“小人会绣花, 能做饭。曾在景王府后院做过厨娘,名唤五娘。”景王府安琳琅不晓得,周攻玉却晓得。三年前,景王因谋反被满门抄斩, 安琳琅点点头,目光看向两个小的。 两小的被安琳琅一眼扫到顿时就有些窘迫。怯生生地上前回话。少年果然是个混血,名叫南奴,是中原人与异族的子嗣。小姑娘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家中没余粮揭不开锅,亲爹把她拉到瓦市换了一袋子面。年纪还不大,将将十岁,也没有名字。 古代重男轻女是常态,但十岁的姑娘没名字也有点离谱。安琳琅也不会起名,正好看到后院盛开的一排梨花树道:“那就叫小梨吧。” 那小丫头愣愣的,被身后的妇人推了一把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谢。 几个人是周攻玉买回来的,他的眼光安琳琅自然是信得过。先将人跟名字名对上了号儿,安琳琅就带着几个人再仔细了解一下食肆。食肆的布局其实一眼就能看得清,毕竟不大。后面的事情吩咐下去,大家各司其职便好。安琳琅让他们下去做事儿,她收拾收拾预备出去一趟。 地窖里的存货用得差不多了,桂花婶子的事儿一出,方家老夫妻俩如今也没有那个心思收菜送来食肆。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也不能一昧地沉湎,日子还是得继续。 两个月的生意做下来,他们也算摸清楚西风食肆要运营下去该怎么调整。 武原镇确实是个马车拉来的小镇,但商队不是一年到头都有。之所以东西运送到中原能卖出天价,就是因为太少。物以稀为贵。况且去西域的路途遥远,往返要两个月。一年才十二个月。 粗略一算,其实也能明白。从中原前往西域的商队不会超过一百支,每支商队人数二十人到三十人不等。换言之,一次途径武原镇的商旅客流量,至多不过三千人。去一次得两三个月,哪怕商队全年不休的跑西域,也就只能跑五次。总共算下来,才不过一万五千人次左右。 这是安琳琅基于最大客流量的基础算出来的数字。而武原镇上有九家供商旅打尖住店的食肆或客栈。均分的话,西风食肆能分到差不多一千六百人次。这还是没算不愿在武原镇停留的商旅。若是扣除这一部分,保守估计,还达不到一千六百人次。 当然,西风食肆菜色的质量,入住率不可能在均分。但这对于安琳琅来说,还是太少了。她想攒足去县城开食肆的本钱得猴年马月。原本做菜的方式得做出调整,要将当地居民也纳入到敛财对象范围之内。 安琳琅决定改装食肆,单独设一个对外的窗口做小吃。是镇子上百姓能掏出银子买得起的小吃食。 小吃能在后世风靡全国,味道都是经过一代又一代人刁钻的口味渐渐改良出来的。那也是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一种,会不会被当地人接受这事儿她一点不担心。种花家的手艺在哪里都是能闯出一片天的。而安琳琅思索了许久决定做出第一步尝试的小吃食就是——酸辣粉。 酸辣粉,材料便宜常见,出餐速度快。价格可以定低,这样武原镇的百姓也能消费得起。安琳琅从来不会小看小吃的敛财能力,做得好的小吃摊永远走在致富的最前端。 不过在致富之前,先把地窖给补齐了。酸菜鱼已经成了西风食肆的招牌,托尸体的福,远近闻名。原本打算过季就将酸菜鱼撤下的安琳琅放弃了这个打算,所以现在有个务必要解决的问题。关于好吃的酸菜能否持续不断地供给,她需要跟刘厨子谈一谈。 周攻玉不放心她一个人在镇子上走动,武原镇可是拐子盛行。店铺交给做过生意的杜宇管,他理所当然地跟着安琳琅出来。 安琳琅走了两步,忽然顿住了脚步,歪着脑袋看向身边的人。 账上有资金周转以后,方家一家都换了新衣。安琳琅做主,给老夫妻俩春夏秋冬的衣裳全订做了两套。自己和周攻玉,更添了一身衬得上东家身份的绸缎。周攻玉今日刚好就是一身白绸长袍,四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皮肤白到透明,眼底都在蕴藏着细碎的光。 迎着安琳琅的目光,他微微扬起一边的眉:“?” ……不是,安琳琅突然发现一件事。周攻玉这厮除非特殊事情会分开,几乎跟她形影不离?!天啊! 眼看着她一句话没说仿佛凝眉深思什么,然后眉头紧锁,最后震惊地看着他。 周攻玉:“??” “……没,”虽然但是,安琳琅看着迷糊不解的周攻玉心里莫名有一种赢了一把的沾沾自喜。她摸着下巴笑眯眯,心情非常好,“就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周攻玉:“……???” “没事,”安琳琅伸出一只胳膊拍拍周攻玉的,额,小臂,丝毫不掩饰好心情,“走吧,还有事。” 说罢,拖着迷糊不解的周攻玉就到了王员外家的后院。 说起来,王家大姑娘也好些日子没去西风食肆用饭了。往日恨不得一日三餐就住在西风食肆的人,突然自几日前就没来过。连她日日不断的奶茶也没喝。 安琳琅心里几分诧异,想着借着这回也问问,于是走上前去敲了敲后院的门。 开门的是当初送重伤的方婆子回王家村的张婆子,她看到安琳琅就把人手握住了。拉着安琳琅进了后院,眉头就紧紧皱起来,连显眼得跟明灯似的周攻玉都没注意到。不过别的话也没说,就带着安琳琅直接去找刘厨子了。周攻玉不疾不徐地跟进来,一行人很快到了王家的后厨。 说起来,刘厨子这段时日手艺精进得飞速,连着得了王家人不知多少次夸赞。 王大奶奶手头松,吃的高兴了,赏银也会赏下去。为这事儿,刘厨子私心里已经将时常指点他的安琳琅当做师傅看。这不一看到安琳琅进来,连忙就擦了擦手迎上来。 “安掌柜,您这么这个时辰来。”没有明着喊师傅,但他恭敬的态度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 安琳琅笑笑:“酸菜又快见底了。” 安琳琅每回来,都是来拿酸菜的。其实也不是拿,早在安琳琅准备在食肆售卖酸菜鱼时,她就是打着买的心思。毕竟刘厨子这腌渍酸菜的手艺是独一无二的。旁人用一样的程序一样的料儿,也腌不出一样的味道。安琳琅也试着做过,跟他的酸菜比起来,就是差了那么点劲儿。 做不出这种味道,安琳琅也不纠结,干脆就跟刘厨子商量着花钱问他买酸菜。刘厨子以为她是要自家吃,连凶带推的死活不收钱。收了钱还生气,还犟脾气地腌好一批就给安琳琅送一罐子过去。后来听说西风食肆酸菜鱼出名,也还是坚持不收钱。 他自认受安琳琅点拨可比自己那几摊子酸菜值钱,这手本事都够他吃一辈子的。 说着话,他将人往后厨里头引:“酸菜吃完,您使个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给您扛两罐子过去。” “不用,我自己过来取。” 虽然他死活不要钱,安琳琅却不能心安理得的拿。现在是客流量少,她拿刘厨子几坛子酸菜不碍事。将来走向县城,将酸菜鱼做成一道名菜,那可就不是几罐子的量。 安琳琅有心想跟刘厨子好好谈谈,但刚坐下就听到刘厨子叹气起来。 “府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仿佛一尊亮菩萨像跟着安琳琅的周攻玉突然之间开了口。 刘厨子抬眸看了一眼周攻玉。安掌柜的这相公,无论他看多少次都觉得晃眼。他摇了摇头,须臾,又叹了口气:“大姑娘得急症了。马上就到送秀女入京的日子,如今王家上下都急得要命……” 安琳琅倒是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想那姑娘讨喜的模样,安琳琅还真有些担心:“什么急症?可看过大夫?” “倒不是什么要命的急症,就是,就是……” 刘厨子叹息了一口气,“大姑娘突然冒了一脸的脓包。好好的一张脸,毁得没眼看!” 安琳琅:“……” “整日又痒又疼,一张脸油腻腻的。”刘厨子唉声叹气,“王大奶奶都快急死了,青云路就在前头,怎么刚准备入门就摔跟头。” 安琳琅额头的汗默默地冒出来:“……”特么,该不会奶茶喝多了是爆青春痘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王大姑娘现在的样子, 但光他们的描述就让安琳琅感觉莫名心虚。她僵硬地站了一会儿,随刘厨子去他的住处拿酸菜。 三人去到刘厨子的住处,除了床铺下面那几大坛子, 他在屋后头的空地上也摆了小十个坛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屋子后面, 贴墙放。安琳琅一看吓一跳:“怎么腌了这么多?” “这菜不值钱,菜市口瓦市一文钱能买两斤。”安琳琅才十几岁,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小老头也不好意思提拜师。但刘厨子私心里就拿安琳琅当师傅孝敬,腌点酸菜算什么。 刘厨子腌的是芥菜,两季种植, 武原镇百姓吃的蔬菜里头最多的就是芥菜和白菜。这东西去瓦市上买, 确实是不值钱。但腌这么多菜也不轻松,要洗,要晒,且腌菜的盐也少不了。这年头一斗盐得二十文。当然,也不是花费多少成本的问题,只是谁家的东西都不是白拿的。 安琳琅看着刘厨子闷声不吭地将坛子往外搬, 琢磨着该上去给刘厨子好好商量一下。拿酸菜可以,还是得给钱。钱给了, 往后再问他拿酸菜也名正言顺。 “安掌柜我给你搬到外头去啊,”安琳琅一个风一吹就飘起来的纤细小姑娘,她相公看着也清瘦。这么重的坛子估计是搬不动,刘厨子一把子力气就全给搬了, “牛车可在外头?” 往日每回来都是有牛车的。他走得飞快, 搬着大坛子就蹬蹬往外走。 “……等等, ”安琳琅跟着撵他都撵不上, 刘厨子已经搬着一坛到外头。原以为外头没车, 刚出门就看到一辆车在。刘厨子跟那个车夫正抬着坛子往牛车上放:“……哎??” “我叫的, ”周攻玉不知何时跟上来,“这回忙起来没工夫采买,估计要多搬几坛回去。” “……你啥时候叫的?” 周攻玉垂眸瞥了她一眼,无辜道:“出门之前。” 安琳琅:“……哦。” 来这一趟,搬了差不多十坛酸菜。能立即开坛就吃的,刘厨子给摆在前头。需要放一放的,就摆后头。酸菜搬好,安琳琅便想着跟刘厨子商议一下钱的事儿。但刚一过去,刘厨子跟猜到她要干什么似的避开了。连说自己手头还有事儿,转头就跑了。 安琳琅:“……” “无事,我给他屋里桌子上放了一锭银子。”周攻玉让车夫先将东西送到西风食肆。转头见安琳琅的眉头紧锁,淡声道:“他何时回屋都能瞧见。” 这人跟有读心术似的,要不是安琳琅没什么龌龊心思,不然怕是看到这人的眼睛都胆寒。 “想跟刘厨子商议供货的事儿,那就抽个空将人请到食肆谈。”周攻玉虽然往日没有做过生意,但有些事情一通百通,“将合作的意向表示清楚,他也能正视这件事。” 安琳琅外头:“……说的很对,但是玉哥儿。” “嗯?”周攻玉垂下头。 “……你能不能别老猜我心思?” 周攻玉笑起来:“你不是说让我跟着你干?” “但也别猜得这么明显和精准啊!汗毛都炸起来了!”全都被看穿的感觉,真的是…… 周攻玉眼里闪着细碎的笑意,点点头:“我尽量。” 安琳琅:“……” 酸菜已经送去食肆,安琳琅琢磨着既然来王家这一趟,怎么着也该去看看王大姑娘。甭管她是不是奶茶甜点吃多爆青春痘,这姑娘可是西风食肆的大主顾。两个月里她带着她的那群小姐妹不知给食肆贡献多少营业额,安琳琅自然是打心底的关心她。 “玉哥儿,你先回去吧。”若当真是青春痘,喝点中药应该不难治,“我去瞧瞧王大姑娘。” 周攻玉垂眸凝视她,片刻后点点头。毕竟是去见未出阁的姑娘家,他跟着确实不合适。安琳琅于是问了张婆子,就跟她去王大姑娘的住处。 王大姑娘的院子就在前头,走不到一炷香就到了。安琳琅到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张婆子去传了个话。等了片刻,出来一个小丫鬟引着安琳琅进去。 痘,确实是痘儿。又红又肿地爆了满脸。好些已经冒白头。老实说,确实是有点严重。王大姑娘此时坐在窗边,素来心宽的人一脸沮丧地在啃肘子。那圆乎乎的腮帮子还鼓着,身材也肉眼可见地圆了一大圈。安琳琅的汗又有点冒出来,虽然但是,就是心虚。 “琳琅你来了?”看到安琳琅,她眼睛噌地一下亮起来。 安琳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虽然没说话,王大姑娘的精神垂丧下来。她拦着安琳琅的胳膊,把人拉到桌边坐下来,哼哼唧唧的:“几日前一觉睡起来脸上就冒疹子了。当时还不多,就额头这一块。结果几日过去,整张脸都是。都不能见人,愁死了!” 瞥了一眼桌上的大肘子,安琳琅有瞬间的失语。顿了顿,问:“……请大夫了吗?” “大夫说没事儿,”王大姑娘一屁股做在椅子上,抓起那个肘子愤愤地啃了一口,“说是年轻人火气旺盛,不挠破,过些时日自己会消退。给开了两罐药膏子。” “……哦。”安琳琅,“你今年多大?” “十四。” 正宗的青春痘。这东西很多人都长过,王大姑娘吃的这般好,长痘一点不稀奇。安琳琅看她苦大仇深地啃肘子,实在想说这么难过就别吃了。但眼看着那么大一个肘子没一会儿就被她给啃得干干净净。到嘴边的话老老实实咽下去,“大夫没劝你忌口?” “哎?”擦手的王大姑娘僵了一下,心虚地别过脸。 ……看来是有。 “小心脸上的痘消不掉,你就成麻子脸了。” “我就吃一回……”王大姑娘脑袋耷拉下来,垂头丧气的。 道理她都懂,但是不给好吃的也太难过了。就因为脸上这东西,她都已经好多天没去西风食肆了。奶茶喝不着,甜点吃不到。家里母亲还交代后厨给她的饭菜一律清淡少油,她吃了几天没滋没味儿的吃食,感觉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 安琳琅是知道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人人都能吃。就是她自己也一口气吃一大海碗面。但她可是听说过王姑娘要被去京城参与选秀的。先不说能不能选上,若是皮相出了事儿。路上运送他们的人都会狗眼看人低。当然,安琳琅不确定宫里的人会不会如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捧高踩低,但人之常情就是如此。 “我就是来看看你,知晓你没事就好。”青春痘不是大问题,安琳琅上辈子也长过。她长青春痘的年岁不大,反复折腾了半年就自己消退了。后来也没留疤。 “食肆里还有事,我这就走了。” 王大姑娘被关在家里好几天,难得来了个人看她。眼巴巴地看着安琳琅:“这就走了?” “嗯,”安琳琅对这小姑娘挺有好感的,“等你好了,再给你做新鲜的吃食。” 得了安琳琅一个承诺,王大姑娘又笑起来。不用丫鬟送,她缠着安琳琅的胳膊亲自送她去院门外。两人刚走到门口,迎头撞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倒是个美人坯子。那眼睛水灵灵湿漉漉的,看人一眼仿佛能看到人心坎里。 她瞧见王大姑娘送人出来,蹬蹬地就跑过来:“姐姐,你院子来客人了?” 王大姑娘渐渐收起了脸上灿烂的笑,矜持地点点头。伸手在小姑娘脑袋上摸了一把,也没说什么话:“嗯。你怎么来了?” “爹说再过半个月,县城就要来人了。”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要我来看看姐姐是不是躲在屋里偷吃东西。” 王大姑娘稳重的表情一僵,干脆利落地否认:“怎么可能,放心,我有分寸。” “哦。”小姑娘好奇地瞥向安琳琅。 本是偷瞄,结果才抬头就被安琳琅逮了个正着。她心里一虚,飞速低下头。嗡嗡地说了声‘我去跟阿爹说,’然后蹬蹬地就跑远了。 人跑远了,王大姑娘脸上又重现绽开了笑容,挽着安琳琅继续往大门走。 “我家里玉姨娘生的庶妹,挺乖的。” 说着话,她瞥见安琳琅的神情,笑了一声:“是奇怪她长得那么好看,我爹却砸银子送我去选秀吗?” 安琳琅也没这么觉得,就是有些诧异。 “我爹说了,别人长得再漂亮也没用,有福又惹人疼的人是我。”王大姑娘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哪怕满脸痘也挡不住的灿烂好心情,“我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安琳琅被她逗笑了,点点头:“是,你说得对。” 把人送出院子,安琳琅就没让她送了。后面的路她认得,走后门走就行了。王大姑娘脸弄成这样心再宽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见人。便也没拒绝,扭头回去了。 安琳琅顺着原路到后院儿,张婆子给开了门。话也没说几句,安琳琅就出了王家。这会儿快晌午了,这天儿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想着也不远,她就想跑几步。谁知刚走几步,眯眼就看到巷子口一棵树下周攻玉举着一把伞笔直地站在那。 见安琳琅出来,他举着伞缓缓地走过来。 安琳琅一手还挡在头上皱着眉看他,这厮难道一直在外面等着?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等着,回去给牛车结了账,拿了把伞折回来。 这镇子上拐子多,专门拐妇人孩子。镇上村里丢孩子,每年都发生那么几回。安琳琅那副猴儿模样早已经养好,雪白的皮子养出来,唇红齿白扎人眼。一个人在外走动的话,少不得会被拐子盯上。另外,不知是否是他太敏感。周攻玉总觉得安琳琅身边晃悠了些鬼祟的人。 这只是他的感觉,没有切实地抓到过谁,也不好跟安琳琅或方家人说。 此时将伞举到安琳琅头顶,他淡声道:“走吧。” ……行叭。安琳琅本来还想去瓦市看看,下这么大雨估计瓦市早早关门收摊了。两人走得快,飞快地回到食肆。也确实是凑了巧,刚到后院。安琳琅还没来得及擦拭身上的雨水,就听到后院的门被敲得邦邦响。 小梨顶着雨已经冲过去开了门,门口是一个中年汉子。 穿着一身短打,穿着草鞋,衣裳的膝盖和胸口都打了补丁。突然的大雨他没带伞,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哆哆嗦嗦地问:“这里是西风食肆吗?东家在吗?” 安琳琅刚好在走廊,扬声让小梨把人带进来。 那中年汉子犹豫地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黑皮的少年。三个人都淋了雨,站在走廊身上的水眨眼的功夫就地湿了一滩。草鞋上都是厚厚的泥巴,一路走来,裤腿溅的都是泥点子。几人眼睛不敢乱看,站着有些窘迫。眼看着一个仙女似的姑娘走过来,做贼似的把头给低下去。 “怎么回事?”安琳琅让小梨回去那几个擦拭巾过来给几人擦擦。 那中年汉子舔了舔唇上的裂口,鼓起勇气开口:“我们是李村人,这个是我大儿子驴蛋,这个是我二儿子黑蛋。我们往日是送菜送鱼给方木匠家的。就是这些日子不见方木匠人,不知西风食肆还收不收菜?” 安琳琅这才注意到敞开的后门口摆着好几个大框。扁担还担在上面,眼看这父子三人小腿以下都是泥巴。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往日方老汉每隔半个月或者几天都会跟乡下汉子买一回食材。半个月是青菜萝卜,几天买一回的是鱼。鱼要吃新鲜的,都是他们下河去抓的。 这回桂花婶子的事儿,方婆子大受打击。方老汉为着照顾方婆子,空了好些天没去买。这般可不叫给村子里的人着急了。这中年汉子等了好几日不见人,才鼓足勇气带着东西上门来问问。 事出有因,这些日子,安琳琅食肆里用的食材都是去瓦市或者菜市口买的。先不说东西够不够新鲜,确实比方老汉去乡下买贵不少。 “收的,自然是收的。”安琳琅正愁没鱼没菜,他们就送上门,“不过我的看看有什么。” 话音一落,窘迫的父子三人眼睛都亮起来。 站在父亲身后的两个黑皮小子头刷地抬起来,其中一个嗓门很大。立即道:“鱼,草鱼,胖头鱼,还有一些泥鳅!这个时候天气渐渐暖和了,水里也有虾。不知道你要不要虾,我抓了一篓子!” “有虾?”安琳琅也惊喜了,“带我去瞧瞧。” 外头的雨还在下,三个人看安琳琅这模样,哪里让她去。中年汉子连忙摆摆手,招呼了自家两个儿子,哼哧哼哧地将他们从乡下挑来的六个大筐给挑进来。 放到地上,咚地一声响。可见分量。 安琳琅看着都惊心,这两个大筐得小一百斤了吧?李家村多远啊,比方家村还远一座山,父子三居然就这么挑来了?安琳琅走过去,那黑皮的小子从后头取下一个小篓子,打开,里头全是河虾。活蹦乱跳的,河虾的个头都不大,这个不算小,“这虾掌柜的你要吗?” “要。”多久没吃虾了,安琳琅一口应下,“给你十五文一斤。” “真的??”当初摸到这河虾,黑皮小子就想带过来碰碰运气。但他爹和他哥都觉得这种东西乡下人吃个新鲜,食肆里肯定不收。是他死活要带来,“我这一篓子得有六斤!” 安琳琅笑眯眯:“往后有你送来,还是十五文钱一斤。不是说有泥鳅吗?” “有有有,”别说黑皮小子惊喜,中年汉子也着实吃了一惊。他们往日菜卖给方木匠,几百斤才得个几百文。他这一篓子虾就七十五文。中年汉子赶紧将篓子取出来,里头也是一篓子泥鳅,“这里得有七八斤,掌柜的不信,拿称称一下就是。” 安琳琅自然是要拿称的,毕竟是买卖。泥鳅冬天炖豆腐好吃,这时候红烧也不错。安琳琅脑子里已经好几种泥鳅的做法,那边中年汉子将筐掀开,都是些常用的白菜萝卜。 敢鼓起勇气来镇子上问的就这父子三人。村子里好些人家没等到方木匠下去收,琢磨着要不要将地里种的那些菜压了价卖给了瓦市上来收菜的人。所以筐里菜也不算多,至多百来斤。另一个筐是鱼,家里几个能上山下河的孩子,鱼他们摸了不少。 “我爹跟你们买是个什么价?”安琳琅知道总成本,不太清楚单价。 “白菜萝卜是三文钱两斤,鱼是七文钱一斤。”先前供的少才两篓子给了三十文。后来店里要的多,方木匠也不是那等坑穷苦人的性子,就给提了价格。比瓦市收鱼五文钱一条的价格提了两文。一条鱼也就一斤多点儿,七文钱一斤,差不多等于七文钱一条。 安琳琅点点头,想着酸菜鱼已经是食肆的招牌菜,成本价也可以给这些人提一点。增加那么几文钱,调动积极性,往后食肆里也不缺鱼:“这样,我给你们白菜萝卜两文钱一斤,鱼十文一斤。我家里那边遇上事儿了,爹娘如今空不出手去乡下收,不如你们收好了给送到食肆里来。” 想着这些乡下人日子过得苦,安琳琅又道:“麻烦你们送也是给工钱的,一人一次二十文。” 父子三本来就是舍不得东西烂在家里才冒险来敲西风食肆的门,没想到这门敲对了。不仅价格给提了,还给自家挣了工钱!面面相窥,父子三人惊喜地都要跳起来:“掌柜的心善!多谢掌柜的!” 安琳琅也是方便家里,方老汉夫妻俩毕竟年纪大了。摆摆手,她笑道:“今儿的菜我就全要了,往后你们有,再往食肆里送。但是有一点。” 好心也不能太好心,安琳琅强调道:“必须保证菜和鱼虾都是新鲜的,若是被我发现烂了坏了。往后你们送来的东西我一律不用。”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父子三人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安琳琅看了一眼小梨,小梨赶紧将五娘找来。 “你把账给他们结一下。”安琳琅交代了五娘结账,转身就回了屋子。 她走了,父子三人就真的笑咧了嘴。年纪小点儿的少年蹦蹦跳跳的,心道这一趟镇子没白跑。一样没少,还多赚了两百文钱。拿到了钱几人千恩万谢地出了后院。 安琳琅换了身衣裳出来,就该吃晌午了。这几日食肆休店,前堂那边还在修缮。安琳琅预备开一个小吃食的窗口不是说着玩的,要赚钱就得当机立断。前堂的那边要竣工,至少得十来天。这些时日,安琳琅跟周攻玉备足了食材,就得回村里一趟。 桂花婶子的身后事不可能叫老两口操办,还得做晚辈的来。这件事如今是周攻玉在忙,等他那边琐事都安排好了,他们就得回村。 此时看着已经被小梨倒进木盆里拿水养上的虾,安琳琅琢磨着中午清炒虾仁吃。 统共才六斤的虾,自然是自家吃。不过一餐吃不掉,剩下的也可以炒虾酱。想到虾酱,安琳琅口水都要流出来。虾酱不是什么名菜,就是安琳琅小时候,爷爷炒过给她摸东西吃的。她小时候最喜欢拿虾酱吃馒头,白白软软的馒头上抹一层鲜香的虾酱,好吃得不得了。 “杜宇,你去菜市口看看,肉铺可还卖肉。”家里有了仆从,许多事儿就不必安琳琅亲力亲为了。去瓦市这些,目前是让杜宇带着南奴一起做,“就买那种半瘦半肥的,瘦的多一点的猪肉。再买一些豆腐干,嫩一点的。肉大概两斤,豆腐干来个三十块就够了。” 杜宇应了一声,带着南奴一起就出去。 安琳琅印象中爷爷炒的虾酱,用的就是带点肥的鲜肉,卤茶干,还有黄豆酱。若是有香菇和剁椒,还能放些香菇一起,炒出来的又鲜又香又辣又下饭。不过没有剁椒也无事,只是没辣味。加点酱油,提鲜,还是能做出非常好吃的虾酱。 那边让人去买炒虾酱的东西,安琳琅带着五娘小梨就收拾起泥鳅来。 今天中午,红烧泥鳅段。 就在安琳琅后院忙活,从前堂穿堂而入走进来一个人。那日愤怒离去的老爷子大摇大摆地走到安琳琅身边,皱着眉头一副趁他不在拆了他家的口气问:“前堂在做什么?修缮?那些人还敢来砸店?” 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安琳琅都惊了,诧异地抬起头:“老爷子你怎么回来了?”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老爷子顿时就不高兴了,眉头竖得老高,“老夫还没退房呢,行李还在二楼放着你这就赶客了??” “……没,你回来就好。”熟悉的口气,熟悉的老爷子。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老爷子办完了事情转头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不止他一个人回来, 留在县城待命的那些仆从跟着老爷子三人一起搬过来。因为西风食肆修缮休店,没人招待,如今人全就在食肆外头候着。老爷子等不及都他们安顿, 下了马车就毫不见外地登堂入室。 在县城就是不如西风食肆自在,那些个人跟前跟后的太恼人。最重要的是吃食太差了。 老爷子这回去一趟县城,短短半个月不到, 好不容易贴的那些肉都掉了不少。他此时蹲在安琳琅身边看她收拾泥鳅, 胡子都翘起来。 “这又是什么东西?鱼?还是虫子?”说起来, 古代人不吃无鳞鱼, 认为吃了容易得病。泥鳅这种东西也只有乡下日子过得苦的人才会吃,老爷子虽说见多识广, 但田地里的东西还真不一定人的。此时他皱着眉头看安琳琅手拿一把剪刀利索地开膛破肚取出内脏丢到一边,忍不住开口问。 泥鳅这种东西表皮是有黏液的。洗的时候, 得先把黏液搓洗干净。 “泥鳅。”安琳琅做了个示范,一旁五娘立马就会了。拿着一把剪刀杀得比安琳琅还快。 “泥鳅?”老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辈子就没下过农田, 虽然读过不少农学方面的书, 但泥鳅这名儿听都没听过:“这东西能吃吗?”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 回想了下古代泥鳅叫什么。但她这种偏科极为严重的人, 关于学习的才能全点在了做菜和食谱创新上。只分出极少一部分放学习文化课,勉强考了个不错的本科不至于文盲。老爷子问,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泥鳅在古代叫什么:“……正好泥鳅也不多, 您就别吃了。” 本来老爷子是不敢吃不认识的东西,但安琳琅这么说了, 他反而死活都要吃了:“不行!” 新鲜吃食怎么能少了他? 基于对安琳琅厨艺的盲目推崇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就拍在一旁的石桌上。脸一板,就理直气壮地要求道:“给老夫上一斤这玩意儿。” 这篓子泥鳅一共七斤多几两。食肆里除了安琳琅周攻玉还有四口人。六个人一顿本来打算做三斤。老爷子这么一弄, 这一篓子的泥鳅一餐就得弄完。 鸿叶和欧阳正清也掀了帘子过来, 这两人不知是被老爷子带的还是进来的次数多了皮也厚了, 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后厨。老爷子都不认得,他俩自然就更不认得。但这主仆(师徒)三人对安琳琅的厨艺有一种盲目的信任,鸿叶嘻嘻一笑:“掌柜的干脆把剩下的都给烧了吧,咱哥俩也尝个鲜。” 果然,安琳琅瞥了眼石桌上至少五两的银锭子。休店的日子还能赚到钱,老爷子对她是真爱。 “行,”五娘能杀泥鳅,安琳琅干脆就都交给她来弄,“那这一篓子的泥鳅就全做了。” 正好杜宇买了安琳琅要的肉和豆腐干,安琳琅让小梨把虾也拿出来。 剪虾比收拾泥鳅容易多了,不过古时候北方吃虾的人少,小梨他们还真不会收拾。小梨在一旁没活儿干心里慌,安琳琅手把手教了她怎么剪虾就将一篓子虾交给她来弄:“这些虾剪出来,若是能抽筋,就将筋也抽了。” 虾,老爷子认得,不过这年头吃虾的也少。老爷子琢磨着这东西就是水里的虫子,肉也少,还有壳儿,能好吃吗? 好不好吃这是要看人怎么做。安琳琅翻看了两下肉,杜宇还真是严格按照她的要求买。肉买的恰到好处。大多瘦弱里头夹杂了一小层肥油。她让杜宇去地窖将去年存的一罐黄豆酱给拿出来,自己则折回屋里去换身衣裳出来做饭。 这个时辰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味道的土腥味儿。 安琳琅出来,五娘已经将泥鳅都给收拾干净了。一条一条整齐地摆在盆里,她上去瞅了一眼:“把这些都给切成段,半根手指那么长就行。那些肉也洗干净切一切,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丁。豆腐干用我搁在灶台边的香料包卤一遍再捞上来切。” 五娘是在王府做过厨娘的,在景王府被抄之前干了五六年灶头上的活计。干起灶台上的活儿比方婆子还利索,不必安琳琅怎么说,她就能完成的恰到好处。 安琳琅换了身衣裳去到前堂,果然老爷子带来的那些人还在外头候着。 周攻玉不知忙什么出去了,人不在大堂。安琳琅出来的时候,站在外头穿得跟管事似的人立即就迎上来。他们一行大约十来个人。但是马车倒是有好几辆。 “住店?”自然是住店,主子在这呢,他们能跑哪儿去。 那管事点点头,忙将情况跟安琳琅交代了一下。而后张口就想包店,跟在县城的时候一样。不过他开口财说两句就被安琳琅拒绝了:“我这里是食肆,做的是吃食生意。白日里还是有其他客人来吃饭打尖儿,你这断了我生意,不行的。” 管事的眉头皱起来,顾忌着老爷子说话还算客气:“掌柜的,你放心,我们包下店铺是不会少你一文钱的。我们老爷子尊贵,身子也不好。受不得外人吵闹打搅……” “再吵老夫在这也住大半个月了,用得着你一来就给做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又跟出来的老爷子给打断了。 老爷子往日去哪儿都是包场,那会儿身宿不好确实性情暴躁,生人勿进。但这会儿他都住惯了,哪能凭往日的行事习惯耽误人家正经做生意?西风食肆吃食生意有多好老爷子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琳琅,不必管他们。有多少空屋子给他们安排就行了,老夫都住得,他们难道比老夫还金贵?” 这话一说,这些仆从差点当场就跪下去。 刚膝盖一软就被老爷子给瞪了,几个人耷拉着脑袋一动不敢动。 有了老爷子的话,安琳琅就按空屋子安排了。老爷子自然还是住楼上南边的那个厢房,鸿叶和欧阳正清一左一右地在老爷子屋子两侧。楼上一共六间,三间占了,还剩三间。楼下本来也是六间,但自家住人就用了四间,就剩两间大通铺。 “楼上厢房你要几间?”安琳琅不晓得这些人什么身份,反正把剩多少屋子的情况给说清楚,就让这些人自己选择,“楼下的大通铺一间大概能睡五六个人。” 来人都是伺候老爷子的仆从。但是宰相门前七品官。即便是伺候老爷子的人往日在京城,出去行走住的都是上房。在这,谁也不敢住上房。主仆有别,谁敢跟老爷子都住在楼上的厢房。十来个人脸色暗了暗,选了楼下两个大通铺。五个人一间屋,管事的也住下面。 安琳琅不管那么多,他们这么选她自然就这么安排。不过这些人来的突然,午膳必然没用。安琳琅必定还得忙他们的饭菜。不过老爷子还没用饭,他们也不敢在老爷子之前要吃的。 “让他们自己安顿,”老爷子哼了一声,“琳琅,这都快午时了。” 明白,这就是饿了。 安琳琅安排好他们住店,就又折回后厨。后厨这一会儿五娘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豆腐干也拿香料搁水卤上了。本就是卤一个味道,不必卤太久。 小梨接替了周攻玉的活儿在灶下烧火,安琳琅就先红烧起泥鳅来。 起锅烧水,水烧开,先把洗干净的泥鳅焯一遍水。不能焯水太厉害,就是微微泛白就捞上来。然后过几遍凉水,再清水洗一遍,土腥味儿会少不少。油烧热,八角大蒜生姜等香料爆香。正常来说,烧这些带有腥味的东西是少不了辣椒的。但安琳琅还没发现辣椒,提味儿这个只能用花椒和茱萸。 香料这些东西一爆香,那味道就充斥了整个后厨。老爷子跟进来闻着熟悉的味道,感觉几日不曾饿的胃又蠕动了。他嗅着喷香的香料,凑到锅边去看。 豆瓣酱没有,暂时用的黄豆酱。这酱是方婆子自家做的,味道还不错。 当初安琳琅怕味道不够,还特意加工一下。如今勉强代替豆瓣酱。这会儿再加入盛在一边的泥鳅段下去翻炒,翻炒至泥鳅段表皮微微泛焦。那股子焦香味儿弥漫开来,老爷子口水都要流出来。他在一旁小声地问着是不是就能吃,就见安琳琅一飘水浇下去。 滋啦一声,那味道就被盖住了。 安琳琅的手动得飞快,她一个勺子飞快地往里头加料酒,盐,酱油等调料,然后就小火炖。红烧泥鳅段就是一道家常菜,泥鳅本身就是鱼的一种,红烧的步骤跟红烧鱼差不离。 这边锅里泥鳅炖上了。老爷子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就开始揉肚子。 “饿了?”这老爷子脾胃不好安琳琅清楚的。 不过虽然不清楚老爷子脾胃不好到哪种程度,安琳琅看他十来日瘦了一大截的模样,也猜得出他在外头没怎么吃好。安琳琅干脆去弄了杯奶茶过来。 这奶茶用的是新鲜羊奶,余大叔每日灶上还往食肆里送羊奶。王大姑娘爆痘以后许久没来喝奶茶,奶茶生意少了不少销量,但还算红火。所以煮羊奶这事儿每日必做。这会儿安琳琅本来想直接给他一碗杏仁羊奶,但想到老爷子那灵敏的嗅觉,怕他喝不下去才换了羊奶茶。 “不知你吃不吃甜食,”安琳琅没没见过他馋,以为他不吃甜食,“喝一小碗垫垫。” 老爷子第一回来西风食肆的时候喝过一回。但那回没尝到味儿就被身边几个人给端走了。他本身不好吃甜食,食肆里好吃的菜色那么多,他就忘记这东西什么味道了。 这会儿胃里饿得难受,他于是端起来尝了一口。 老实说,奶茶这东西第一回喝不一定觉得好。这东西第一口喝是有股味儿,第二口才有些适应。若是多喝几口,才渐渐能体会到奶茶的滋味儿。老爷子就是这样,第一口喝下去眉头都皱起来。但秉持着对安琳琅厨艺的信任,他多喝了几口。然后就有些上瘾了。 “这东西是怎么做的?”老爷子眉头舒展开,眼看着碗都要见底就抓了安琳琅问。 安琳琅:“怎地?您老人家是要学着做?” “……你这丫头能不能好好说话!”老爷子这辈子就遇到安琳琅这么一个不尊老爱幼的丫头张口就知道扎他,小丫头片子要是生在富贵大院里头,准备自己这张嘴给害死。 安琳琅被他给吼笑了,“羊奶,加了点茶。您脾胃不好,奶放得多,茶比较少。” 老爷子也就是随口问问,放多少料他也听不明白。闻言点点头,矜持地嘀咕了一句:“怪好喝的。” 安琳琅一眼看穿他心思。这老爷子吃东西有个不好的习惯,吃到什么好吃的就一个劲儿地吃,不吃到腻不罢手。这般非得吃够劲儿的习惯就很容易造成偏食。不过想到初见老爷子那瘦得皮包骨头的模样,顿时又觉得正常了:“一会儿红烧泥鳅就炖好了,再做几个您还吃的小炒,够了。” 老爷子嗅着锅里阵阵飘出来的香味,遗憾地放下了碗:“这东西不错,下回再给老夫做。” 羊奶本身就是滋补身子的,脾胃弱的人也能喝。安琳琅没说话,待到锅里的泥鳅炖得差不多,立即大火收汁。汁水收的差不多,安琳琅切了青蒜段撒进去翻炒。 青蒜段翻炒的差不多,盛上来,一点葱花撒上去,香味馋得几双眼睛都盯过来。 “您是回屋,还是在这吃?”老爷子先前都是在厢房点单,后来跟安琳琅周攻玉混熟了,就带着鸿叶欧阳正清在后厨跟安琳琅周攻玉一起吃。他不见外,安琳琅刚好也是个没眼力见的人,就随便他。但这回不同了,堂屋那边还有十来个仆从在呢。 老爷子想了想,啧了一声:“送去厢房吧。” 送菜自然是五娘,五娘擦了擦手就僵持菜装好连带老爷子一起送回厢房。 吃泥鳅,其实配酒更好。但是老爷子身体状况这般,喝酒就别想了。鸿叶和欧阳正清倒是可以喝一点酒。地窖里还存了几大坛子米酒:“要酒吗?泥鳅配酒最好。” 两人拿眼睛瞥老爷子,老爷子胡子都翘起来。 酒最后没喝成,安琳琅给盛了米汤。是的米汤,别小看这煮捞饭之前饭上飘的那层米汤。这东西非常养人养胃,安琳琅个人口味来说,一股浓浓的米香味儿也很好喝。 老爷子觉得自己来到西风食肆真是什么贫民的吃食都吃过了,也算是体察民情了。 等到泥鳅都烧好,周攻玉才携着一身清风从外头回来。不晓得他在外头撞见什么事情了。回来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阴沉沉的。待到看到厨房里站在烟火气中的安琳琅,他那眉眼之中的冰雪才入暖阳化开。他一眼看向灶台后头他的专座上坐着的小姑娘,小梨一哆嗦就站了起来。 “那小梨你就传菜吧。”火让周攻玉烧,五娘正好可以来打下手。 小梨不知为何,怕周攻玉怕得厉害。兔子似的窜出厨房,躲在门边就等着安琳琅唤她。 “怎么了?”安琳琅见他脸色不对。 周攻玉目光透过灶台的缝隙落到安琳琅的脸上。两个月吃饱喝足,脸上的冻疮也拿药膏涂好了。安琳琅如今就仿佛褪去了一层破旧的老皮获得新生。白嫩得仿佛刚剥壳儿的鸡蛋。一双清澈如水的桃花眼干净无瑕疵,精致的五官,乌黑的头发……这一切都显示她出身不简单。 “……琳琅,你曾经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安琳琅一愣,正色起来:“怎么,你遇上什么人了吗?” “不是。”只是抓到几个在食肆外头鬼祟晃悠的宵小,周攻玉拖到无人的巷子审问了一番。撬出了一点令人不愉悦的消息。他不知道,竟然还有人一直暗中盯着琳琅,试图逮到机会将人卖到窑子里去,“一点事要弄清楚。” 安琳琅没得罪人,但原主安琳琅却是有个麻烦在后头。但是这本书的女主远在京城,这个月中旬,大概要准备跟男主路嘉怡成亲。除了安玲珑以外,那就只有远在江南的为女主痴为女主狂的原主脑抽大表哥。眼神闪烁了几下,安琳琅犹豫着要不要跟周攻玉说实话。 “原先以为是我的错觉,这几日多留心查了一下,不是我多心。” 周攻玉看出安琳琅的顾虑,清越的嗓音如潺潺流水温和道:“你的身边跟着一些目的不纯的宵小之辈。他们从去岁就跟着你,想趁人不备对你下手。只是你出门去哪儿都有人跟着,他们从去岁蹲到今年,一直没抓到你落单的时候……” “等等,等,你说什么!”周攻玉话都没说完,安琳琅惊出一身冷汗。 周攻玉见状,顿了顿,从来不知柔情为何物的人不自觉放缓和了声音地安抚道:“不必害怕,人我已经抓到了。打了一顿,捆了丢在后头的柴房。就是一群宵小,成不了什么气候。” 安琳琅的脸色变了。她倒不是怕宵小,而是后怕自己身边竟然一直跟着不轨之人!! 她突然想到原剧情,原剧情里的原主自从被卖到武原镇来就一直辗转与各个妓院。逃出一个妓院转头又落入另一个。挣扎了三年,死于嫖客的凌.辱之下。虽然早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背后必定有人在捣鬼。但真的证实了她的猜测,安琳琅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若,若是这些日子玉哥儿你没跟着,我是不是……”安琳琅突然后悔早上心里调侃周攻玉跟屁虫行为,要不是玉哥儿跟着她,她是不是就被人得手了? 额头的冷汗一点一点冒出来,安琳琅的脸渐渐白了。 “没发生的事情就莫妄猜!” 周攻玉沉静的声音打断她,眼看着安琳琅一惊抬起头。他已经站起来走到安琳琅身边,手想搭到她肩膀上。顾忌着什么又忍住了,“人既然已经抓到了,他们就不可能再伤害你。琳琅,不要多想。” 这不是多想,是原著里真切发生的事情!安琳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周攻玉忍了半天,手指蜷缩了又微张开,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安琳琅的胳膊上。他正常吃食补上来,人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如今不再像当初初见时那般清瘦,手握着安琳琅胳膊也是温热的。 “这些人是受了何人指使,背地里还做了哪些事,我都会弄清楚的。” 他在这小镇也颓丧太久了,确实该做点事情:“你不必怕,我在,没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的。” 安琳琅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松香味儿,离得太近,从周攻玉的身上穿过来。她其实只是一时的后怕,那种藏在暗处的险恶突然被拽到眼前,跟大晚上背后有鬼的感觉差不了多少。这会儿她的情绪已经缓和下来,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就快被周攻玉给圈进怀里。 不知为何,她的脸和心跳一瞬间仿佛炸开花一般,红的红,疯狂跳动的疯狂跳动。 她醒悟过来一手撑住周攻玉的胸口将人往后推,难得抬不起头来:“无事,我无事。你坐回去吧,我已经好了。后面还有菜要做,快去烧火!” 说完,逃也是的回到灶台前,拿起菜刀就开始切菜。 周攻玉被她推这一下愣了愣,抬眸看安琳琅躲避的背影,后知后觉刚才两人姿势有些过于亲密。热度从耳垂爬上来,他抹着鼻子悻悻地回灶台做好。 接下来做菜安琳琅都没再说一句话,快速将老爷子那边的菜上齐。她就将后住进来的那些人的吃食交给了五娘去做。五娘厨艺不及安琳琅,但能在王府后厨当厨娘,自然也有一番本事。安琳琅连做什么都没交代,出去站了一会儿,就拉着周攻玉一起去柴房。 能派人盯着她的人就那几个,安琳琅也不确定谁下手这么狠。两人去到柴房,安琳琅看到那几个人鼻青脸肿生活不能自理的模样,心口那点惶恐突然间就消散了:“……你打的?” 周攻玉眨了眨眼:“嗯。” “你不是……”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安琳琅目光盯着其中一个人,这人就是当初在笼子边怂恿妓馆的兔儿爷买她的人。安琳琅印象很深,因为当时才穿过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这个人,“这个人,我认得。” “他就是当时在笼子外面,劝春花楼的老鸨买我的人。” “哦?”周攻玉声音轻飘飘,仿佛一片羽毛飘落,但莫名落地一阵肃杀,“他劝老鸨买你?” 安琳琅还没觉得什么,那人身子剧烈一抖,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安琳琅:“???” “无事,”周攻玉握住安琳琅一只手腕将人轻拉出柴房,然后站在柴房门口垂眸对她微微一笑,“你先回去后厨盯着,我有些事儿问问他。” 然后吱呀一声,优雅地关上了柴房的门。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不知道周攻玉是怎么跟那个人谈的, 他出来以后叫上杜宇就匆匆离开了食肆。待到他回来,身后绑着一个人。那人踉踉跄跄地被推进门,安琳琅瞥到他脸的瞬间就认出来——初春时进镇子撞见的马车车夫。 那车夫对上安琳琅的眼睛瞬间就把头垂下去, 黑乎乎的胡子遮住半张脸。安琳琅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她对人不善的眼神有很敏锐的感知,这个车夫就像当初第一眼在笼子外看到的那个男子,都是对她怀有恶意的人:“这人是谁?你从何处抓回来?” 周攻玉给杜宇一个眼神, 杜宇拽着那个人就往柴房去。他才开口说话:“柴房那个尖嘴的人贩子供出来的。这人是京城人士, 说的一口京城官话。” 安琳琅想到那日马车里惊鸿一瞥的红艳嘴唇, 电光火石猜到什么:“京城人士?” “嗯。” 安琳琅:“……”林家在江南绍兴, 安家在京城,所以是安玲珑吗?安琳琅有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膈应。她垂下眼帘思索起来, 眉头拧得紧紧的。 周攻玉静静看着她,心里倒是细数起京城姓安的人家来。 京城姓安的官员不多, 入周家眼的几乎没有。与周家往来的人至少是四品官以上的人家,若安家不及这个品级, 估计不会拉到周攻玉面前来。这般一时半会儿的, 周攻玉还真猜不出安琳琅可能会出自哪个家族。 说起来, 周家虽然并非皇亲国戚, 却是皇族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老牌名门望族。家族势力渗入大齐各行各业,跺一跺脚,大齐都要跟着抖三抖。屹立京城五百多年, 历经几朝。真要论起来,比大齐建朝的时日还要长。论尊贵, 论资质,大齐皇室都不一定比周家更了解京城, 更了解各方势力。 但大家族内部纷争多, 各个脉系明争暗斗。到了周攻玉, 或者说,周临川这一代,子嗣凋零。周临川作为下一任家主三岁起便接受各方教导。天资非同一般,惊才绝艳,可以算是周家一百二十一代家主中资质最为出众也最被寄予厚望的人。然而天妒英才,弱冠之年凋零,以英雄的姿态无声无息地死在玉门关之外。 安琳琅不知周攻玉,依稀听过周临川,记不太清。但若提到安南王世子,她定然就能认出来。 所谓的安南王,是大齐特意为了安抚京城老牌世家周家而赐下的世袭传承爵位,并有权圈养一万私兵。周临川就是全书中出现过几次,以死人的身份存在于女主安玲珑回忆里,偶尔会被人拉出来瞻仰的白月光。上辈子她跪在地上舔都舔不到脚趾头的朱砂痣。 “人都抓到了吗?”安琳琅思索许久后突然抬起头问道。 周攻玉摇了摇头:“尚未有定论,等审过再说。” 他出去才一会儿的功夫,能抓到人带回来都是动作快。详细审问,至少得一两个时辰。忙到这会儿,为了等周攻玉回来,一屋子人都没用饭。 安琳琅思索片刻,决定先做点吃食,其他事等填饱肚子再说。不过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来:“虽然小镇没有府衙,但这般抓人审问,算不算动用私刑?” “……算。”有时候他其实还蛮佩服琳琅这丫头的心宽,刚才还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眨眼间就好了。 “那他若是报官……” “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周攻玉用他那张遵纪守法的脸说出目无法纪的话,“你不必多虑。” 安琳琅:“……行,你注意分寸,别打死人。” 打死人是不可能打死的,他下手素来有分寸。只会让这些人痛不欲生,却不会让这些人死。毕竟他们虽然可恨,背后如跗骨之蛆般盯着安琳琅的人才是要揪出来处置掉的。若是没轻没重将这些人打死,将来只认都没证据,有利都变成无理取闹。 “你先去忙吧。”周攻玉点点头,转身去到柴房。 安琳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挠了挠后脑勺,带着小梨赶紧回厨下。 这么一会儿,老爷子那边十来个人已经吃上饭了。老爷子师徒三人是第一回吃无鳞鱼,但下筷子时毫无忐忑之意。吃第一口的人是鸿叶,滑嫩的肉被舌头剔下来嚼两下就吞了。没有一丝以为的腥膻异味,里头拌的青蒜段增添了香头,鲜得不得了! “竟然比鱼还够滋味儿!”鸿叶眼睛放光,“确实配酒,可惜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也吃了两口下去。虽然无鳞鱼泥鳅模样难看,但真应了安琳琅说的那句话‘越丑的食材味道越美’,这东西真的是鲜得人吞掉舌头:“山野的吃食还真有几分讲头。” 欧阳正清想说这东西是田地里抓的,不是山野里打来的。但怕好吃的被两人吃完,他坐在一边端了碗白饭。就着大白饭,他一口气就吃掉四五条。泥鳅老爷子只要了一斤,三个大男人吃几口就没了。老爷子生怕叫完了就没了,赶忙让小梨又给上了一盘。 除了这盘红烧泥鳅段,还有几样老爷子往日爱吃的素炒。几人大快朵颐的塞了一肚子,小梨将滚烫的米汤给他们送上来,一口喝下去,舒爽的没边儿。 “要说做饭,还是琳琅手艺好。”老爷子去县城半个月,日日就稀粥打发。别的菜色端上来,那浓到腻的油腥味儿扑鼻而来,差点没把老爷子给折腾吐了。 几乎是第一回,老爷子就没有再吃过县城的吃食:“下去溜溜。” 吃饱喝足,自然得走动。 老爷子下来转悠了一圈就回去了。从县城一路舟车劳顿赶过来,他老人家一把骨头差点颠烂。杜宇提了一桶水给送去楼上,老爷子匆匆洗漱便歇下来。 他歇下来,那群跟过来的仆从才开始收拾行李。管家姓吕,是老爷子身边伺候了不少年的老伙计。虽说这回被老爷子给刺了几句,他却是立即转圜过来。京城到老宅都找不着法子叫老爷子多吃一口饭,难得遇上一个做饭做菜叫老爷子喜欢的,他们做下人的供着还来不及,哪里能颐指气使? 心里明白,他立即就交代下去。让跟来伺候的这些人对西风食肆的人都客气。 安琳琅不知他们的顾虑,此时正将卤好的豆腐干拣出来。拿到一旁洗干净的筛子上晾干。那股喷香的味道一弥漫开来,小梨和外头劈柴的少年眼珠子都瞪圆了。 做虾酱扑通的豆腐干也行,但安琳琅就是喜欢带香味儿的卤豆干。卤过的豆干味道放在黄豆酱里,能中和掉一些不适口的味道。安琳琅从中捡了十来块饱含卤汁的豆干拿到一边,又割了一大块前些时候做的腊肉。对外面鬼祟往后厨张望的眼睛道:“今日中午吃臊子面。” 臊子面除了五娘其他人没听过,但安琳琅要做,他们就觉得好吃。 周攻玉友好地进行了一番审问以后,衣冠楚楚地回到厨房。他那身月牙白的绸缎袍子下摆沾了点点猩红。他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沾血的手指,进来问安琳琅:“我来烧火?” 说起来臊子面做法很多,在种花家就有好几种不同的做法。陕西臊子面,河南臊子面,兰州臊子面。她没打算做那等规规矩矩的正宗陕西臊子面,就拿手头有的材料做一份能适口的臊子。 煮面的活儿就交给五娘来,面是安琳琅自己做的手切面。 平常食肆的生意太忙顾不上炒菜做饭时,她跟周攻玉都是拿面条对付。吊罐里一天到晚不少汤,从早炖到晚,就是以备吃面没汤水。面条也是做了不少在柜子里,拿出来正好可以吃。 安琳琅这边将腊肉卤香干和泡好的香菇等配菜一切,全都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儿。那边周攻玉将锅给烧起来,她一瓢油浇下去就开始炒臊子。这年头还没有洋葱,提香只能葱姜蒜花椒粉调出来。安琳琅手脚飞快,锅里油一热,食材先一步一步下进去炸一遍。 待到食材都焦香半熟再捞出来,不然吃的时候口感不够。 等食材都弄好盛出来,将香料先爆香,再将这些荤素倒一起一锅爆炒。爆炒最能将食材的味道给刺激出来,喷香的味道馋的年纪小的都要流口水了。炒臊子快得很,大火至上色再加水闷。闷到味道差不多,再调点儿水淀粉淋上去大火收汁儿。不必收得太干,留一点汁水淋面上。 五娘手脚也快,几乎安琳琅这边臊子出锅,她那边面条也煮好了。 安琳琅跟个食堂打饭的大厨似的,等那边五娘白面捞出来放到鸡汤中。她这边一勺勺子浇上去,就叫人端出去吃。六个人六碗面,男人吃得多,就面多些。安琳琅这边分臊子呢,老爷子身边那管事的突然出现在后厨门口。瞥了眼那香的诱人的臊子面,他说了一句:“掌柜的,外头来客了。” 一屋子人忙了一天都还没吃呢,安琳琅眉头竖起来:“门口不是放了休店的牌子?怎么还有人来问。” 那管事没说话,反倒问安琳琅:“掌柜的吃的什么面?闻着怪香的。” 安琳琅炒的臊子够多,见他这般,问了一嘴:“吕先生要来一碗吗?老母鸡臊子面。” 吕管事中午为了安顿都没怎么吃,闻言自然是笑眯眯。 安琳琅干脆给他盛了一碗,正准备去前堂看看。被周攻玉给握住了手腕:“先用饭。杜宇去看看。” 杜宇饿得前胸贴后背,自家主子这手艺就是他每日的盼头。这会儿狼吞虎咽的,已经一大碗面下肚。闻言一口干掉碗里的汤,忙不迭去前堂。 安琳琅干脆坐下来,就看着看起来挑挑剔剔的老头子管事吃了一筷子面,眼睛都亮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吕管事这辈子跟着老爷子也算是吃遍山珍海味, 难得为一碗简简单单的汤面感到惊艳。他抬眸打量了安琳琅好几眼,心道怪不得老爷子急吼吼地就要回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小镇。就这手艺,京城都不一定找到几个:“这叫什么面?似乎外头没见卖?” 他本不过随口一提,安琳琅倒是愣住了:“臊子面外头没有卖的?” 吕管事随着老爷子一路从北到西, 除了大师傅, 也是吃过不少民家小食的。他摇了摇头:“倒是有酒楼食肆卖阳春面, 素面, 肉丝面, 却还没听说过卖臊子面的。这个味儿似乎跟寻常吃食不一样, 这里头搁的是什么肉?吃着一股熏香柴火味儿, 外头可做不出来。” 里头放得那个肉丁是熏腊肉, 安琳琅用的川渝地区的做法。虽然少了辣椒, 但五香的熏肉味道也是不错的。再来, 安琳琅跟一般人可不同,上辈子她可是被誉为拥有一双‘点金手’的。就算是最普通的家常菜, 到她手上味道总归跟旁人不一样。 吕管事倒是提醒她了, 若是臊子面好卖, 指不定比酸辣粉还好些。臊子事先炒好,有客上门只需烫好手切面,再一瓢臊子浇上去便可。 安琳琅琢磨着西北这边百姓的口味偏重偏咸口,卖臊子面比卖酸辣粉靠谱。酸辣粉虽然好吃,但至今没找到辣椒。比起臊子面, 酸辣粉之所以能风靡后世大街小巷, 在于一个酸辣爽口的滋味儿。没有辣椒的酸辣粉是欠缺灵魂的。 正当她考虑要不然就换臊子面, 外头吵吵嚷嚷的动静叫吃面的几个人都放下筷子抬起了头。 “发生了什么事?”杜宇还在前头, 安琳琅眉头顿时就皱起来。 小梨呼噜呼噜地喝完最后一口汤, 麻溜地就跑过去。 片刻后,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口就道:“掌柜的,外头有个人非说要见你。杜宇说咱们食肆休店也拦不住他,他带了一帮人把食肆的门口就这么给堵了。” “是何人?” 小梨摇摇头:“好像是城里来的人,领头的是个男人,面相很凶。”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双双放下手中的碗筷起身。暗地里有人盯着她想害她这事儿让安琳琅颇有些食不知味,这会儿还有人上赶着闹事,就更令人心烦。食肆的两位主人家都放下碗筷,其他人也不好再吃。 一个小院里,除吕管事还在悠悠吃着面,几个人都跟上来。 食肆大堂里挤挤攘攘地坐了十来个人,东南角边上还在修缮的工人面面相觑,看着东家的神色都有些惶惶。安琳琅让杜宇给安排着每人拿半天的工钱,又分了些吃食,就先叫他们回去了。转头看着堂而皇之坐在大堂的不速之客,眉头扬起来:“不知阁下是……?” 这群人不知从何处来,各个衣着光鲜。为首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 站起来高高壮壮跟个熊似的,脸上都是肉,嘴角往下拉,瞧着面相确实不那么和善。他目光先是看了周攻玉,被周攻玉那面相给惊了一下。转头又看向其他人,目光在安琳琅和周攻玉之间来回,几番转悠后又回到安琳琅的脸上,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你就是这家食肆的大厨?” “是。”安琳琅点点头,“有何贵干?” “我是武安县悦合酒楼的红案大师傅,姓孙,旁人都叫我孙师傅。”孙师傅的声音响亮如洪钟,几大步走到安琳琅身前就开始下战帖,“这两个月听往来的商队说,武原镇上冒出来一个手艺高超的红案大师傅。就在武原镇的西风食肆,原来是你?” 安琳琅不是专做红案的,她做菜很杂,更多以家常菜为主。但听孙师傅这么问,她便也点点头。 “自打我老孙出师,大半辈子做红案,就没听说谁能比得过我。比划比划?” 话音一落,安琳琅眉头就扬起来。 原以为是来闹事的,结果遇上个来下战帖的。安琳琅打量了这个人,目光又落到他身后那群虎视眈眈的人脸上,颇有些哭笑不得。厨艺比拼,此时看着突兀。其实细想倒也不稀奇,毕竟不管什么时代总有那些专注技艺的人:“孙师傅跑这么远就是来跟我比划比划?” “自然。”孙师傅对安琳琅随意的态度不满,大嗓门雷声阵阵,“咱们做吃食的,拼的就是一双好手。怎么?你不敢跟我比?” 比倒是能比。安琳琅上辈子从十七岁开始,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厨艺大赛不知凡几。刚拿下全国川菜大赛桂冠,算是在厨艺界刚刚崭露头角。若非车祸死亡穿越到这本书中,她如今就要正式在种花家的厨艺界大展手脚,跟一些科班出身的前辈一较高下。 是的,安琳琅虽然拥有一双巧手,却没经受过名师指点。教她做菜的爷爷当初也是自己摸索,爷爷生于种花家最苦的年代,饿死人的年头他白手起家,年轻时候曾创出过一点名堂。可惜苦于后继无人,最后儿子儿媳去世,他也只是关了店面带唯一的孙女回乡。 安琳琅就是科班眼中的野路子。做的吃食味道好没错,却难登大雅之堂。 曾经都是她去踢别人的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踢馆。不得不说,感觉有点奇妙,但安琳琅一口答应:“比试是可以,但必须有彩头。不然比试又有何意义?” “自然是有彩头的,”上门招人比拼,哪能不拿出点东西,孙师傅响亮的嗓门话说出口屋子都静了一静,“我若是输了,就带着我教养大的这一帮弟子加入你西风食肆。” 安琳琅:“嗯?!!!!” 别说安琳琅愣住,素来冷静自持的周攻玉也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这孙师傅未免也太自信了?赢了的彩头是他跟他那群弟子,这跟强买强卖有什么区别?安琳琅都被他的理直气壮给逗乐:“孙师傅说笑,若是你的手艺还比不过我灶头上打下手的厨娘,我收你跟你这身后一帮弟子回来养闲人?” 果然安琳琅应了老爷子那句嘀咕,这破嘴得罪人就是一句话。 熊似的孙师傅两条眉头一竖,当场就被她给气着了。 “你这黄毛丫头未免太过狂妄!你也不打听打听县城悦合酒楼的大师傅孙毅?我带一群教养了二十年的弟子,你竟然还嫌弃?”孙师傅脸瞬间涨红,气得。 他身后那上至下相差十多岁的弟子们纷纷站起来,横眉冷对。 安琳琅也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没听过县城的悦合酒楼。她统共就去过县城一回,呆了不到半日就匆匆赶回镇上。县城有哪些食肆酒楼她还真不清楚。不过这会儿看孙师傅底气这般足,安琳琅目光落向他的手。 那双手虎口布满老茧,手指头的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看得出是一双做菜的手。再看他身后那群徒弟,站的近些的,手也如出一辙。 她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讪讪。确实不该莽撞,口出狂言激怒别人。 食肆外头这么一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看客。也不知镇子上的人到底有多闲,一有热闹就跟苍蝇似的围上来。孙师傅这一嗓子喊的,外头这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就大声喝彩。 “掌柜的是不是怕了?不敢比?” “就是就是!掌柜的那一手好菜镇子上找不到第二个,跟他们比啊,也叫他们看看!” “兴许比不过呢?毕竟人家县城里来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连番起哄。 人一起哄,孙师傅这一伙人就更坚持。 “要比试那就得讲规矩,”奸商的眼睛总是能见缝插针,虽然不清楚这个孙师傅是不是什么红案名人。但他浩浩汤汤带一群人来踢馆,给西风食肆做足了宣传。安琳琅见状,心里都要乐了,“三局两胜。就三道菜,当众比拼,输了,愿赌服输。” “你还没说你输了的彩头!”孙师傅身后的徒弟很不满。 安琳琅似笑非笑:“那你们来这一趟,是想从我西风食肆讨要什么好处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这破镇子就没几个人,咱们还看不上你家这小店铺!”那人立即意会到安琳琅的意思,嗤笑道:“若是我师父赢了,你得把你家酸菜鱼的菜谱给交出来!” 哦,为酸菜鱼来的。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可算是弄明白怎么回事。估计是张二的事情在县城传开,酸菜鱼的名头打响了。县城的食肆酒楼盯上了这道鲜鲜菜,想拿到县城去卖。 “可以,”安琳琅很干脆地就点了头,“但我怎么知道你们值不值酸菜鱼的菜谱?” “你!!” “老夫我来做你们的评审如何?”睡了一觉醒来的老爷子站在二楼的扶梯上,朗声道:“要比拼,得有评审。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安琳琅原本是想找林主簿的。林主簿在武原镇和武安镇都有威望,青睐最合适不过。但老爷子开口,安琳琅当然不会拒绝。 “不行!”安琳琅不拒绝,孙师傅师徒却不敢相信,“这是住在你酒楼里的食客。谁知会不会向着你们?” 老爷子被他这计较的嘴脸给气着了。他袖子一撸,蹬蹬地就从二楼冲下来。安琳琅都怕他跑太急,一个猛子扎下来头破血流。乌鸦嘴说什么应什么,安琳琅才在心里嘀咕。那边老爷子怒气之下还真踩漏了一节台阶,身子一歪就往下栽。还好周攻玉伸手抓的及时,不然一准出事儿。 拎着老头儿放到一旁,老爷子眼睛躲闪得十分尴尬。安琳琅晓得这老头的小孩儿性子,立马就道:“就镇南那边的林主簿如何?还有镇南那边的几个豪绅。” “林主簿?”老爷子他们不认得,林主簿他们却听说过,“县城县衙里的主簿老爷?” “自然是。”安琳琅笑笑,“前些时候,林主簿亲自宋老爷子回西风食肆,人还没回县城呢。” “啊?哦……” 几个人目光瞥了一眼一旁脸色不大好看的老爷子,对这个人选当然是不反对的。毕竟他们可是很清楚林主簿好吃的行事作风。往日在县城,林主簿就是孙师傅的常客。一个月至少来悦合酒楼吃上五六回,每回必见孙师傅。安琳琅提到林主簿,他们心里顿时就顺畅了:“林主簿自然是可行。” 孙师傅师徒十几人高高地昂起下巴,志在必得。 安琳琅点点头:“那行,既然说定了,那我们食肆就不招待了。食肆目前还在休店中,请慢走。” 师徒几人也不稀罕在这食肆,地方小的不及悦合酒楼的一半。虽说在武原镇这等小地方算大,但对比县城的大酒楼,还真的是上不得台面。师徒几人扫视了一圈,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目送着一群人离开, 安琳琅却是笑起来:“往后有人干活了。” 周攻玉见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线忍不住就是一笑。也对,白送上门来干活的人,哪能不高兴? 刚才那群人瞧着来势汹汹阵仗不小的样子,就闹一个嗓门大, 其实也没觉出什么恶意。不然周攻玉也不会任由安琳琅站在前头。他缓缓松开搀扶老爷子的手, 这刚一松手就被老爷子给翻了一个大白眼。臭脾气的老头对此毫不领情:“松开松开, 老夫自己站得稳, 用得着你扶?快松开!” “不扶你都要跟个棒槌似的滚下来。”安琳琅扭头嗤了他一句。 “哎, 哎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的!”老爷子的胡子都要翘起来。刚才差点从二楼摔下来丢了人, 识趣的人都知道不提。就这小丫头片子非跟旁人不一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爷子气得一手手指点着安琳琅, 安琳琅没理他。手指搭在桌子边缘敲了敲, 心里盘算起来。 现如今她手中能拿出来的存银约莫六十七两。这么多银子在武原镇是能买三家西风食肆这么大的铺子了。但去到县城, 先不说铺子贵两倍。人生地不熟的,打点也得不少银子。 安琳琅原本的打算是存够至少一百两银子, 再去县城看个好段位的铺子。也不似武原镇这般直接买下来, 县城的食肆不买, 先租。但这前提是,她手下有能信得过的厨子。没有厨子,她铺子开了,生意也开不了张。那孙师傅倒是自己送上门。若当真有几分本事,她县城的食肆就可以考虑筹办了。 周攻玉缓缓坐到她身边, 拿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缓缓推到安琳琅手边。 安琳琅想的入神, 没注意便拿起来喝。一杯喝下去才发觉不对劲, 抬眸对上了周攻玉的脸。 四目相接, 对面那男人一双沉静的眼睛如含远山, 目光清澈而专注。他就坐在安琳琅身边, 身上有一股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周攻玉是典型的骨相胜过皮相美的人,即便原本皮相就足够惊艳。此时年岁见长,他的轮廓也越来越好看。尤其身体渐渐好转以后,他淡到发白的唇色渐渐红润。此时鲜红得仿佛朱墨蘸水晕染开,冷不丁看,竟还有一颗唇珠。 安琳琅瞬间低下头。顿了顿,她又梗着脖子抬起头仿佛硬撑一般与他对视:“怎么了?” “无事,”周攻玉仿佛没注意到安琳琅瞄他唇的眼神,语气淡淡的,眼底却藏着细碎的笑意,“喝点茶,回去再吃一点垫垫。” 安琳琅:“……”这语气怎么跟爹似的? 不管是不是爹,周攻玉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跟爹差不多了。他发现这丫头做起事来一根筋,专注一件事眼睛里就看不到其他。他若是不跟在她身边盯着,不晓得要吃多少亏。 敷衍地点点头,安琳琅吸了吸鼻子,默默地把脸转过去。 周攻玉原本没觉得怎么,看着她这做贼心虚的小动作反而笑了。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屁股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来:“老夫做评审哪里不好?区区一个林主簿能比老夫公正?” 安琳琅瞥了老爷子一眼,十分无语。但也知道这老头儿就是个小孩儿脾气,翻着白眼口气很狂妄:“平常吃我做的菜还不够?非得尝尝孙师傅的手艺?也不是不行,老爷子你砸点银子给我买些香料,我把他一帮人都赢过来不就得了……” “哎?这银子还得老夫出?”这穷哭的,跟香料都买不起似的。 “当然,若是您当真能那般的慷慨,我们自然会万分感谢。”确实有可能买不起啊。安琳琅心心念念的辣椒,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碰上。若是碰上,估计是个稀罕东西,贵的不得了。这般一想,她倒是想起曾经在县城的后厨,那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公子大半夜烧得呛人的菜色。那味道绝对是辣椒! 这一问老爷子,老爷子哪里知道? 不过安琳琅说的辣的呛人的菜他吃一口就吞不下去了:“怎么?那是好东西?” “自然是!”安琳琅一看有门,眼睛都亮了,“若是有了那东西,我能做不少新奇的好吃食!” 这话老爷子就感兴趣了。他住在这不乐意走,可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于是顿时就来劲了,扭头指了一个小仆从让他去将欧阳正清找来。 有时候运道这个事儿是真说不准,否极泰来这话一点不掺假。才因为一场官司惹上麻烦,后头就立即心想事成。欧阳正清站到安琳琅跟前挠了几下脖子,还真知道这个:“有是有。这东西似乎是那张玉芝从一个西域的嫖.客那儿顺的,还有没有就说不准了。” 没有现货不要紧,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到辣椒了! 安琳琅激动得差点伸手去拽欧阳正清的袖子,不过半途被周攻玉眼疾手快地给握住手腕,扯回来:“无事,张玉芝若是能联系到那个西域的嫖.客,东西还是能找着。” “安掌柜想要这个东西?”欧阳正清这段时日在这赔老爷子养病,吃了睡,睡了吃,人眼看着都肿了一圈。此时恨不得找点事儿打发时日,当下就主动请缨道,“我正好闲着,帮你打听打听。” “那感情好!”安琳琅正愁没人打听,“若是欧阳公子能找着,往后你在西风食肆用饭,都给你免单。” “哟!”这算是实诚还是不实诚呢?欧阳正清笑了一声,当下就答应下来。 确认了辣椒的存在,也找到路子。安琳琅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灿烂起来。连后院还关着的企图将她卖去窑子里的歹徒都不能让她难受了。安琳琅哼着小调,乐颠颠地回到后厨。老爷子就喜欢看安琳琅忙活,明明安琳琅干活的时候也不说话,但他就觉得心神宁和。 这般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就跟上去。这丫头还说要做什么虾酱,他可得跟着瞧瞧。 人都走远,大堂立即就静下来。 周攻玉目送两人的背影走远,忽然扭头问了还没走开的欧阳正清一句:“不知欧阳公子今年贵庚?” 他问得突然,欧阳正清一愣,道:“二十有五。” “二十有五?竟比我还大两岁。”周攻玉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意味,“那也应当成家立业了。” “尚未,”说到这个,欧阳正清惭愧,“年轻时候不知事儿,沉溺酒色。倒是连累的发妻早逝,家中如今只有一子,无人照看,闹腾的狠。” “哦,”周攻玉淡淡应了一声:“该早些做定夺,再配一房贤妻才是。” “是啊……” “…… 两个平常没说过两句话的人古怪地进行了一番对话。 周攻玉笑笑,道了一句‘有事要忙,失陪’,朝欧阳正清点点头便转身离开。欧阳正清盯着他背影半天,古怪地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这冷冷淡淡的西风食肆东家还挺热心肠。 比试定在三日后,场地虽然定在西风食肆,但厨具食材自己备用。不过在比试之前,安琳琅和周攻玉还得先回村里一趟。拖了几日,桂花婶子作为方婆子的亲妹妹和方家村的媳妇儿,要在方家村的墓地下葬。在此之前,方婆子挣扎了这么多日,鼓足了勇气要去张家村给亲妹妹讨公道。 当年换了她妹妹的张李氏,还有这些年亏待虐待她妹妹的张家一家人,她就是死也要讨回公道! 老两口自己去自然是不行的,没人撑腰,指不定反而被张家人给打了。这事儿必须得安琳琅和周攻玉都在。不过既然要讨公道,安琳琅提议将买回来的四个仆从都带上。为了撑场面,说不定还得像老爷子借人。张家那边可是上下同堂四代人,没点人都不够气势的。 这事儿周攻玉来操持就行,安琳琅这边东西都准备好,开始炒虾酱。 这虾酱是爷爷的自创,不算什么好东西,但味道是一绝。安琳琅这边将带点肥的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泡好的香菇切丁,刚卤好晾干的卤香干也要切成丁儿。香菇切丁了还得捏干水。不需要像干蘑菇那般死板,但也要挤得挤不出水才行。 炒虾酱的第一步,先将肉丁的表皮炸焦,那种嚼在口中有点嚼劲的微焦就行。 滋啦滋啦的油热起来,屋子里全是肉香味儿。老爷子明明吃完饭才没一会儿,这会儿蹲在炉子边上就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一边看一边还不消停,查五道四的:“这是要做什么?炸肉?” 安琳琅忙得热火朝天,这老头儿还来挡事儿。要不是脾气好,是个大厨都想撅他。 但老爷子丝毫没这自觉,眼睁睁看安琳琅炸完肉将肉丁全捞上来,又开始炒虾。虾这东西闻着腥气的厉害,可一倒进锅里味道立即就变了。透明的虾壳眨眼的功夫就变红了。用现代人的话来说,那股子蛋白质的香味着实诱人。比炸肉丁还香,老爷子眼睛都绿了。 “这东西好!这东西味道可真好!”他还没吃呢,就在一边叨叨个不停。 虾也不需要炒得太熟,虾皮红了就能盛起来。再然后才是黄豆酱。原本安家爷爷的做法里头是要放至少一瓶的剁椒。但这会儿安琳琅还没着辣椒,就更别提咸辣的剁椒。这只能加盐,酱油,糖,让黄豆酱的味道更重一些。等黄豆酱都开始鼓起气泡,再将虾和肉丁以及香菇丁倒进去翻炒。 就在安琳琅这边忙得热火朝天,远在金陵的林家。 林五带着一口棺木浩浩汤汤的抵达了林家。虽然早在正月里就有消息递回来,说安琳琅凶多吉少。但有道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林老太太真看到棺木的那一刻,还是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林家一大家子面色古怪地看着已经散发味道的棺木,林家大房媳妇儿苏氏此时搀扶着下人的胳膊。看着那黑乎乎棺木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面色发白,腿脚不稳。当下就令心腹给扶回自己院子。 她回到院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府上所有人,不准任何人提起大少爷林子冲将安家表妹赶出林家之事。谁敢提一句,她能撕了嚼舌根头之人的嘴:“听着,这事儿跟大少爷无关!这件事,跟你们大少爷无关!跟咱们林家嫡长孙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是安琳琅,是安家那死丫头自己不争气。跟庶女斗气,一怒之下冲出林家,可不是咱们大少爷逼迫的!” 底下的仆从哪里敢违背当家太太的话,当下一致口径:“这事儿大少爷不知情。他一个日夜读圣贤书,上孝顺长辈,下兄友弟恭的谦谦君子,哪里会跟后宅小姑娘置气?自然是与大少爷无关。” 林家大房的意思,就是林家的意思。林老太太醒来后亲自趴到棺木上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也没有纠正大儿媳妇做法的意思。 外孙女是女儿的遗腹女,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但大孙儿也是林家的根,林家下一辈的希望。大孙子正宗的长房嫡出,又年少成名。整个金陵,除了路家那个小子,就找不出第二个跟她大孙儿相提并论的青年才俊。这是林家的未来,不说林老太太舍不得,林家男主人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名声受损的。 林老太爷更是直接下令封口,不准任何人议论此事。亲外孙女死了他也难过,但外孙女终究是外孙女。为了表示对这件事的愧疚,林老太爷发了一通火。最终也只是将大孙子罚去祠堂跪一夜罢了。 一夜之后,安琳琅失踪之事就这么草草地了结。 而在此期间,躲在林家客院的安玲珑这期间是连头都不敢冒。一日三餐一应让身边下人避开林家用膳的时辰走小路去大厨房提的。事实上,她不太相信林五带回来的那个棺木。她可是亲自去关外找过,明明正月那时她就撞见过一回。 那人包得跟个乞丐一般,眼睛却骗不了人。 她心里怀疑却不敢说,更不敢冲到林家人面前去说。一来林家人如今就没想起她,是她幸运。若是林老太太回过神来,指不定要怎么收拾她。不说林老太太,就是林家大太太也不会轻易放过她。贸然冲到这些人眼前,等于自己送上门;二来安琳琅‘死了’比没死要强得多,否则安家人和林家人,还得花时日花功夫找人。若是一不小心找到了,安琳琅真回来了,于她来说就是一桩麻烦事儿。 无论于哪一方面,她都是不希望安琳琅还‘活着’。不过安琳琅的事儿暂且不必管,安玲珑捧着心口忍不住又叫来贴身丫鬟问:“今日路哥哥也没有派人过来问吗?” 快一个月了,原本说好回来就跟安家提亲的路嘉怡,突然对她不闻不问。 第50章 第五十章 路嘉怡不是失信于人, 而是他在怀疑。 能够被称为金陵第一才子,路嘉怡自然不是个傻的,甚至比许多人更敏锐。身为男子,他虽甚少掺和女子内宅之事, 但出身于大家族。见过的阴司多, 大家族里的争斗手段他心知肚明。事实上,路嘉怡从来不觉得安玲珑会当真天真无邪, 但他从未以庶女的身份注视过安玲珑。 若以一个庶女的身份看待安玲珑, 那么许多事情便会显得过于幸运和巧合。确实如林五所说,安家有嫡亲的外孙女不疼, 去偏疼爱一个贱妾所生的庶女。这其中的缘由确实值得深思。 血脉亲情是天生的,一个男子越过亲情去偏帮另一个人,还是个女子, 那只能是对此女有意。 且不说林子冲对安玲珑存得什么心思, 安玲珑一个外人能在林家活得比亲外孙女还好, 那就肯定是有猫腻。人都是自私的,再深明大义的人也会偏帮自己亲近的人。林子冲越过安琳琅帮她,安玲珑不可能不知林子冲的心思。事实就是安玲珑心知肚明并享受其中。 路嘉怡并非是那种对女子操守要求严厉的世家子弟, 庶女身份低微。靠手段谋划, 这无可厚非。但前提这人是与自家无关。若他挑选妻室, 恪守闺训这一点是必然的。显然安玲珑在这一方面达不到他的要求。再一联想到这一路西行的点点滴滴,安玲珑的小手段不难觉察。 那种勾勾缠缠的意味很熟悉, 他从小到大在父亲的妾室身上见到过无数次。 许多事情不能回想,一旦回想, 美好的记忆都会显得斑驳。路嘉怡心里很难受, 他亲口答应了会去安玲珑会去安家提亲, 但他本身对妻室的要求让他无法斩钉截铁地做下这个决定。 因为无法践行承诺, 路嘉怡没有脸面见安玲珑,自然就没有上门问过安玲珑的状况。 安玲珑见不到人,心里忍不住就乱想。 俗话说,金陵出美人,这句话从来不是说着玩儿。金陵这一方小天地,随处可见窈窕美人。安玲珑虽然也生得貌美,但一个女子再貌美也有看腻的时候。尤其男人就是喜新厌旧的东西,安玲珑缩在后院里见不到人就忍不住会胡思乱想。她总担心路嘉怡遇上别的女子,将她忘在脑后。 “你说路哥哥在做什么呢?”她问心腹丫鬟。 安玲珑住林家这一年半在路嘉怡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旁人哪里清楚。这人啊,只要花了足够多心思的就会牵肠挂肚。安玲珑原先对路嘉怡没多少爱意,花的心思多了自然会心心念念,“是不是在参加城中的诗会?定然会有伶人弹唱伴舞吧?” 丫鬟哪里知道?她见安玲珑心烦,自然是顺着她的心思说好听的:“不会的,即便是在外应酬。路公子那般风光霁月的君子,必然不会跟其他凡夫俗子一般沉湎酒色。” “这可说不准,男人都是假正经。” 安玲珑冷笑:“……名声这种东西,那都是专门给外头人看到的,没有一个真的柳下惠。” 上辈子,她的相公周临城一个银样镴枪头还整日招妓。外头的名声别提多正经,标榜京城的谦谦君子,结果院子里稍有些姿色的婢女都被他玩了个遍。 “姑,姑娘……” 安玲珑突然冒出这番老练的话,丫鬟都被她给惊到了,一时间瞠目结舌。 安玲珑哼了一声,没经过人事的黄毛丫头能懂什么。 “……姑娘何必这般悲观,您可是路公子心尖上的人。即便是不信其他人,您也该信任路公子才是。”丫鬟磕磕巴巴的,绞尽脑汁地宽慰她,“这人可是姑娘您一早就看准了的。” ……这倒是! 别的不说,安玲珑是相信路嘉怡的为人的。上辈子路嘉怡娶了安琳琅以后后宅就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年少时候留下的两个通房,身边就只有安琳琅一个女人。他下手也不客气,那两个伺候他多年的通房,新妇一进门没人给喂了一碗药。 早早绝了子嗣,子嗣尽是安琳琅所出,夫妻两人和和美美地过了一辈子。 “唉……路哥哥到底在忙什么?难道是科举?”嘀咕到科举,安玲珑倒是想起来。 上辈子路嘉怡今年就要下场秋试。想着为了护她一路往西走,确实耽搁了四五个月。如今要是为了备考,确实需要全心全意,专心致志。 这么一想,安玲珑心安了。在考科举,那是在忙正事儿。 她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想到路嘉怡对她的维护,心里不免得意。路嘉怡的品行再得她心意,这辈子若没有官身在身,她也是看不上的。毕竟她这辈子势必要诰命加身,势必要风风光光将安琳琅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统统踩在脚底下的。 当不了官太太,路嘉怡这个夫婿人选也只能靠边站。 路嘉怡不知安玲珑的心思,此时确实在潜心备考。路家对他期望很高,决不允许他在这一次秋试中失败。 路家大太太,路嘉怡的母亲杨氏当着四个月才归的儿子笑容满面,毫无苛责。但扭头就将所有跟着他出去的仆从审问了一个遍。在得知路嘉怡为了一个五品侍郎的庶女耽搁学业,气得差点没两眼一翻昏过去。她关起门来连摔了十来个钧窑瓷器,又砸了好几套茶具才将这口恶气给咽下去。 什么脏的臭的玩意儿,玩心眼儿玩到她眼皮子底下来。她前途无量的金贵儿子,可不是一个庶女能勾搭的! 当下她便吩咐下去将所有人封了口,路嘉怡此次离家是为游学。可没有什么跟不三不四的女子远赴西北的事儿。至于还在林家的安玲珑,没名没分地跟着路嘉怡孤男寡女四个月,那又如何?人家自轻自贱,与她路家何干? 路家大太太就根本没有去见她一面的意思。正经的林家外孙女到她跟前还够点分量,一个无亲无故的庶女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正眼去瞧? 金陵这边各家有各家的心思,谁都不是个省油的灯。安玲珑想凭借上辈子记忆的便利得利,那也得有将这些个世家贵妇贵子玩弄手掌的心机和手腕才行。 她如何汲汲营营,安琳琅是管不着。她此时一大锅虾酱炒出来,可把老爷子等几个人给馋得流口水。 就连周攻玉站在一边眼睛也直了。空气中弥漫着鲜香的味道,仿佛这虾酱一勺能吃半碗饭。说真的,周攻玉是真的不重口腹之欲,对吃食从来不多要求。可是自从跟在安琳琅的身边,总能叫他变得跟寻常人一样。每日就盯着柴米油盐那点事儿,盯着她灶头上那一手绝活。 “我说琳琅啊,这东西现在就能吃了吗?”老爷子是真的受不了。这丫头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就会做这么多好吃的吃食! “能啊,”一大锅装了差不多两个大罐,安琳琅装完了还剩一小碗,“但这东西你不能吃。” “为何啊!凭什么啊!” “重油重盐,”安琳琅看着老爷子风一吹都能刮跑的消瘦身形,“你不想好了就吃。” 老爷子气死,这丫头片子总拿他脾胃不好说事儿! “那我可以吃吗!”突然一道声音插.进来,响亮得所有眼睛都看过去。 就看到许久不见的王大姑娘戴了面纱,身边两个仆从帮她强行挤到最前头来,“琳琅,我爹刚才跟我说去京城的日子定了,就是明日。” 安琳琅没想到她会过来,倒是愣了一下:“你脸好了?” “没,”王大姑娘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盖起来的两个大陶罐,“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想着以后都吃不到你做的东西,我爹就特地允许我出来吃一顿。” 安琳琅:“……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 “那不然呢?”她靠着仆从有眼力见占到了安琳琅身边的位置,撞了撞安琳琅的胳膊,“给我做顿饭?” 安琳琅抬眸看了眼天色,这么一会儿天已经黑了。 隔着薄薄的纱巾还能看到她脸上满脸红包,想着这丫头以后是要进宫选秀的,奸商安琳琅难得有良心地摇了摇头:“你的脸吃不得。就算给你做,也是清淡的汤汤水水。” “啊~我都吃好久清汤寡水了~”王大姑娘好失望,“就不能做点大鱼大肉?” 安琳琅不给脸的拆穿:“你不是才啃了一个肘子?” 王大姑娘:“……” 虽然不能给王大姑娘做一顿可口的饭食,但安琳琅想到她给食肆贡献的营业额,十分大方地将一坛虾酱送给了她:“路上带着吃。虽然不必大鱼大肉,你拿来抹点干粮什么,还是够味儿的。虾酱是酱,只要注意别敞着口久放,这东西能放不少时日。” 王大姑娘闻着喷香的味道顿时感动不已:“琳琅你真好。等我将来发达了,一定给你食肆大肆招揽客人!” 安琳琅谢谢她,并趁着天还没全黑将人赶出去:“等你回来给你做饭。” 王大姑娘更感动了:“瞧你说的,好像我一定选不上。” 安琳琅心想你顶着这张脸选上才是出了鬼,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把人送走了。 王大姑娘走得突然,连脸都还没治好就被王家给送出了武原镇。听说最后她走得不是武安县的秀女名额,名字挂在了江南金陵秀女的花名册上。金陵出美人,这是整个大齐都知道的事儿。所以每年金陵的秀女跟别处的不同,她们出发时日最早也是最受优待的一批秀女。 她走了,曹家的姑娘利索地接了王大姑娘的班。每日呼朋唤友的,带着一帮小姐妹来西风食肆用饭。此时后话,且说送走王大姑娘的次日,安琳琅跟周攻玉就得回村里。 方家老两口为着桂花婶子的事儿听说受了不少委屈。那个泼辣的张家人仗着方家没身强力壮的人丁,自己做了腌臜事儿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理直气壮地带着一帮人直接打上方家来。那张李氏叉着腰在方家大门口破口大骂,骂的老两口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老两口被人堵在家里,老两口差点还挨了打。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两人硬生生憋着没说。若不是送羊奶的余大叔一大早顺口提及,安琳琅和周攻玉都瞒在鼓里。 这不一大早两人就启程,只留了杜宇和五娘在看店。 老爷子顿时就不满了。他这人挑嘴得很。这么久了就只吃安琳琅一个人做的饭,五娘的手艺虽然不错,但老爷子就是不吃:“你走了,老夫怎么办?” 安琳琅就等着老爷子问这一出,顿时歪嘴一笑:“不知老爷子可曾享受过农家小乐?” 老爷子冷笑一声,斜眼看她。 “老爷子你是不懂,这农家有农家的滋味儿。住处虽然差了些,但吃食还是不错的。”安琳琅就想借他两个气势吓人的护卫一起回村,去张家讨公道自然得先镇住人。 老爷子其实也清楚安琳琅的心思,张桂花的事情他从头跟到尾,内里的事儿比谁都清楚。 想着乡下事儿也是一笔糊涂账,方家老两口那可怜巴巴的老实人,他干脆睁只眼闭着眼顺坡下驴应了。虽然事关人命的事老爷子管了,但两家的纠葛他不会管。 “你放心,只是借你的人撑个场面。”安琳琅打小主意归打小主意,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这般一合计,老爷子还真带着鸿叶和欧阳正清跟着周攻玉安琳琅回方家村了。他原本想多带点人,毕竟撑场面。但方家住处不多,多了人也住不下。 既然老爷子要去,就不必租车了。借着老爷子的马车,一车人回村。 马车跑得快,牛车吱呀吱呀要走一个时辰的路,马车半个时辰就跑完了。一行人回到方家之时,这高头大马的漂亮大马车引得一路村子里的人一路跟随。尤其是住在村头的方家大房。眼睁睁地看着这贵气的大马车停在老二家院子门口,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老二家是真的发达了吗?”虽然听说过方木匠一家在镇子上做生意,但大房想着方木匠夫妻那没出息的样子,根本不信他们能做什么大生意。在听村里二流子们说是小吃食摊后,就没管了。 这般冷不丁发现都有贵人上门了,可没把他们给惊着! “谁知道?”说话的是方家的老三。三房虽然不如大房对方木匠一家刻薄,但也从来将自己这二哥二嫂当个人。平日里正眼都不带瞧的,哪里清楚方木匠家的事儿。 “这马车盖的料子就是镇上最大的布料店都见不着!” 一个人说,其他人立马围上去叽叽喳喳。 安琳琅跟周攻玉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两人的一张脸露出来,尤其是周攻玉出来,顿时就是一阵抽气声。在众人目睹为首那仙人一般的年轻公子推开方家院子门走进去,张口便唤里头的人爹娘,那脸上就跟劈了雷似的脸颊肉都抽抽了起来。 “这就是方老二捡回来的那个病秧子?”一个大嗓门的妇人自以为小声地嚷嚷道,“我滴个亲娘咧!这人是怎么长得?怎么就跟个天仙似的!” “那丫头也生得美,我滴个天啊,这方老二是尽往家里捡天仙麽!” 外头人嘀嘀咕咕,方家大房和三房的眼珠子定在马车上就摘不下来。他们是不管什么天仙不天仙的,他们就在乎一件事。老二是不是捡到贵人了!因为烂好心捡了两个贵人,现如今人家贵人的亲眷找上门来,要给银子给老二跟他婆娘享福了! 不得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房跟三房一个对眼,想到一块去。 这都是姓方的,一家人。人人都说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有这等好事儿可不能少了他们。亲兄弟就该有福一起享,两人心下一定。争先恐后地就上去推方木匠的院门。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修)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院子门一推开,正好撞上张家人在院子里。 这张家人行事霸道,自家理亏还能明目张胆地叫上一家子男人堵到方家家里来。院子门吱呀一声推开, 里头的人冷不丁跟安琳琅打了个对眼, 场面一瞬间安静了。 “你们是何人!”安琳琅顺手就从墙角摸了一根棍子, “趁着我跟玉哥儿不在,打上门来?” 安琳琅是没见过张家人的, 桂花婶子被打的头破血流那日她跟周攻玉都在镇子上,忙得很。但没见过不代表猜不出来,这一大帮人气势汹汹欺负到家里除了张家还能有谁? “你又是谁?”张李氏心里一虚, 但转瞬又硬气起来。她可是早就打听过,这方老二夫妻俩被兄弟姐妹嫌弃,膝下无儿无女。她敢打上门, 就是欺负这家没人帮扶。 安琳琅没说话, 拿起棍子冲上去就给了那推搡方老汉的男人一棍子。那男人挨了一棍子反手想扇人。手还没下来, 就被晚一步的周攻玉闪身上前一把握住胳膊狠狠一扭,然后一脚将人给踹砸出去。他不知何时拿了一把斧子在手上,冷肃地挡在一家人面前。 张家人心里顿时就有些慌:“你, 你们是谁?” 安琳琅没搭理他们, 将地上的方家夫妻俩扶起来:“爹,娘。” 张家人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打人是不敢再打了,周攻玉那一脚镇住了张家无赖。张李氏呜呼哀哉地一声‘儿啊’, 踉踉跄跄地去扶那个男人。那男人爬起来哇地吐出一口血,张家其他人瞬间就慌了。他们敢打上门, 就是欺负方木匠家没人。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当下不敢再多留, 争前恐后地夺门而出。 后头涌进来的方家村的人面面相觑, 顿时就安静如鸡。为首的想占便宜的方老大, 方老三一口气悬到了胸口,半个屁都不敢放。 周攻玉将斧子往地上一扔,缓缓抬头一眼扫过去:“滚!” 看热闹的人像猢狲一般散了。 人一走,老爷子师徒三人才从马车上下来。老爷子的脸仿佛敷了一层冰,和缓的笑容消失的干干净净。虽然他早预料到这里头是一笔糊涂账,却没想过真有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羞耻之心。 安琳琅此时也没心思安顿他们,只能歉意地看着三人。 鸿叶摇了摇头:“无事,你们先收拾。我们便先回镇子上,明日再来。” 说罢,老爷子三人也没有久留,当下就乘马车走了。 安琳琅叹了一口气,把院子门一关,神色严肃地问起跟张家的矛盾来。 老两口唉声叹气了片刻,在周攻玉似冰一般的眼神下妥协。事情就是那么个事情。桂花婶子尸体被送回来那日,方婆子悲愤之下,带着棺椁就直奔张家村而去。 她憋着一股气,想质问张李氏。当年换了孩子却不好好对她妹妹。她想给可怜的妹妹讨个公道。 但她们想的好好的,张李氏却不是跟人讲道理的人。方家的牛车才一停到章家门口,就被张李氏给逮着了。这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张李氏一看棺椁还在上头,当下就去厨房摸了一把菜刀出来。扬言方婆子敢尸体停在她张家大门口,她就一菜刀砍死老夫妻两。 争执之中,张李氏把棺材给推到地上。棺材落地四分五裂,桂花婶子的尸体就这么滚到地上。方婆子当时心里那根线嗡地一声就断了,冲过去就跟张李氏打起来。 也是凑巧,当时张家没人,男人女人都去田里干活了。家里就剩张李氏和她家病得起不来身的孙子。孙子在屋里躺着,张李氏虽然架势蛮横,但毕竟年纪大了。她比方婆子大了七八岁,老得跟老鸡子似的。方婆子气愤之下把她给推了一个踉跄,脑袋给磕出一个包。 这个仇于是就这么结下了。张李氏带着机会就来找方婆子吵,咽不下这口气,非得报复不可。 前几次上门没给她逮着。这回是她领着张家一大家子上门来报仇,将老夫妻俩堵在家门口。赶巧安琳琅和周攻玉回来,老两口被推搡了几下。 方婆子头发被拽得乱七八糟,发缝里还冒血。安琳琅扒拉了两下气笑了:“这老虔婆倒是会记仇!” 周攻玉本就疏淡的面容,冷硬得跟冰坨子似的。 “玉哥儿你去少些热水给爹娘先去洗一洗,我屋里还有红花油,拿出来擦一擦。”安琳琅冷笑,“敢打到我家里来,总有法子收拾他们!” 出了这么一桩事儿,一家子一大早就起了。安琳琅跟周攻玉一人摆了个摊子。她这边带着方婆子,周攻玉那边带着方老汉。两人分了两个村,她跟方婆子在张家村,周攻玉带着方老汉在方家村。让南奴和小梨一人拿了一个锣,去村子里和隔壁的张家村敲锣。 别的话也没有,就满村子嚷嚷收菜。给出的价格也高,比瓦市里来人收菜的价格贵一倍。 瓦市约莫三文钱两斤的价格,安琳琅一律两文钱一斤来收。鸡鸭也每只贵五文。四月里河塘里的鱼虾多,只要摸了,拿过来也收。这些都是水里自己长的东西,不花一分钱,安琳琅大张旗鼓地收,价格还不低。鱼七文钱一条,虾十五文钱一斤。 锣鼓一响,一大早还没来得及下地干活的人都被吸引过来。 小梨在镇上小心翼翼行事,到了村里说话倒是胆子大。她这大嗓门扬高了喊话,将菜价一样一样口齿清晰地爆出来。价格这么一列出来,张家村的村民眼睛都瞪得老大,不敢相信。 鸡鸭村子里卖,单只二三十文一只。卖的多,商贩还会压价。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卖的贵些。但也贵不出几文。这人一张口就比瓦市那边贵五文,天上掉馅饼也没这么好的事儿! 有那大胆的,转身回家就挑了两大筐子白菜来问是不是真收。 安琳琅今儿出门是特地换了声衣裳的。丝绸的衣裳她给家里四口人一人做了两套。模样养好了,衣裳一穿倒像个贵人似的。身边方婆子也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绸缎,被安琳琅按着就坐在摊位上。鸿叶一大早就过来,此时稳稳当当地站在两人身边。 有人来问,小梨胡回话,话也给的痛快:“有菜送来,品质不错就收。” 南奴当场检查了那两筐菜,确实新鲜。他拿了个称当场称,当场就给钱。 一百斤的大白菜,二百文钱。安琳琅特地把银子兑成了铜板,荷包就放在方婆子手中。让方婆子当场数,数了二百个铜板给了那户庄稼汉。 这有了个活生生的例子,其他人哪里还敢不信?当下生怕晚了一步,自家错过了赚铜板的好机会,忙不迭地就回家弄菜。有那激灵的,怕运气错过一次没有,还将家里准备去田里干活的人都给叫回来。一时间,张家村的人纷纷去田地里摘菜。 有那手脚快的,生怕人走了,摘了一些就赶紧往这边送。等结了钱,又赶紧回家去摘。这般来来回回,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安琳琅几个人围起来。张李氏从镇子上抓药回来一眼就看到村口的热闹。她个子矮,手里还攥着药包,就站在人群最外头打听是什么事儿。 大家伙儿都在挣钱呢,谁有功夫搭理她?但张李氏是谁?蛮横起来是谁都敢打的,上去推了几个人,终于得知是外地大商户来村子里收菜。价格比瓦市里来的商户贵不少。不仅收菜,还收河塘里没人吃的鱼虾,听说收的价格都快赶上猪肉了! 这一听,她当下就急了。有这等好事可不能少了他们家! 张李氏拎着药包飞快地往家里跑。昨儿被周攻玉一脚踹吐血的儿子都不顾不上。动员了家里老少,都去菜园子里摘菜。张家人口多,都是吃地里出息的庄稼汉。家里的旱地不少,菜圃也不少。每年家里除了粮食,就指着这些旱地里的出息挣铜板儿。 这一家子生怕错过了赚大钱的好机会,急急吼吼地将几亩菜圃的菜都给收光了。张李氏的儿媳妇带着家里几个半大小子,土匪似的冲上了村口的河岸。几个小子光着身子就往水里跳,摸鱼摸虾。 忙了一大头汗,等他们收拾了一番赶到,那块儿还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张李氏耍横是这么多年就横惯了的。她等不及一个一个排队。就怕大商户收够了菜不要了,当下就指使几个孙子上去推人。把人家一个一个往后扯,自己挤前头去。好不容易带着媳妇儿挤进去,仰头就看到摊子上坐着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安琳琅和方婆子都换了一身丝绸,身边站着个威武的抱刀壮汉。几乎张李氏婆媳几个一挤进来,四目相对。张家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安琳琅挑了挑眉,方婆子听安琳琅的暗示昂起了下巴。 四目相对,方婆子当着张李氏的面冷冷一笑,道:“我方家在镇子上办食肆,生意红火。我老方家是厚道人家,自家挣了钱会想着日子过得苦的乡里乡亲。食肆里每日要用的菜不少,既然都是要买,不如将这些钱给乡里乡亲挣。往后鸡鸭鱼肉,白菜萝卜,只要不差的,我方家都会按这个价来收。” 说着,她看了一眼张李氏一家:“但你们的菜都收,他家的不收。” 眼看着张李氏一家子脸白了,方婆子的心里好似一口气松了,前所未有的顺畅。 52、第五十二章 今儿收菜这事儿, 不是争这一时之气。早在那日父子三大雨挑筐找上门安琳琅心里就在琢磨这件事。 西风食肆的小吃窗口很快就要收拾出来,她往后做小吃食生意,食材是不可能少的。瓦市里买确实比下乡收贵不少, 但一直靠方家老两口下村里去收也不好。老两口年纪上来,性子又太老实, 不如叫这些人送去镇子上。虽然结账麻烦些,但也算稳定食材来源。 这一日来张家村,足足收了将近一千三百斤的白菜萝卜。 这些食材别看挺多, 生意做起来卖就快了。眼看着收的差不多, 安琳琅一行人便要收摊走。张家村还有些来得慢的,没赶上,有些家里菜还没起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都急的要哭。这等好价格没赶上,等将来拉去瓦市卖得少赚小一百文钱!一百文啊, 可把他们给心疼得! 好几户人家围着方婆子安琳琅长吁短叹,安琳琅笑了一声:“往后再有,往镇子上的西风食肆后门送。只要成色不错, 你还找我娘。” 几个人连忙看向方婆子, 见她点了头, 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安琳琅等一行人离开, 都已经晌午了。张家村赶上这机的人家都赚了些铜板。只要是地里菜不错,没虫没坏都被收了, 就只有张李氏一家菜还摆在那。 张李氏平日里在村子里横,经常得罪人。仗着自家子孙多,村里人都躲着这家人。但人口一多,吃喝用就得花钱。他们家年年菜拿去镇子上卖,这全村都知道的。有那被张李氏婆媳推了几把的妇人, 站在一边斜眼看张李氏一家铁青的脸,忍不住心里就在笑。 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测张李氏到底干了什么事儿得罪了人家大商户。一村人,只要家里种了菜的都能多少买一点,怎么就是没收张李氏家的。 “有的人做事毒,自然得受报应。” “可不是?当人家富贵人也让着她?” 他们刚嘀咕了两句,就被那边气咻咻的张李氏给狠狠瞪了。 都清楚这户人家不好惹,大家伙儿翻着白眼三三两两的走了。徒留张李氏一家和差不多两百多斤的菜,三四十条鱼,气得原地直跺脚:“这姓方的一家是走了什么运,竟然开起酒楼了?那姓方的老太婆,也不看看自己长得什么样。脸皮都耷拉到胸口,竟然穿丝绸!” 张李氏的媳妇儿们回想方婆子身上那料子丝滑明亮的色泽,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原来那料子就是丝绸啊…… 狠狠出了一口气,回到村里,周攻玉这边也收了摊儿。 他人在东屋,不知在做什么。安琳琅一行人回来就看到方木匠坐在院子里锯着竹子,嘴里还在哼小调儿。哼哧哼哧的锯木头的声音,光一个背影都看得出他有多高兴。 今日周攻玉带着方老汉在村子里收虾收鱼,可是出了好大一个风头。 原本村里人只当他在镇子上做小吃摊,没将老两口当一回事。但这西风食肆的名头一亮出来,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发达了,方木匠临老了竟然翻身了。方家那些眼睛长头顶上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巴上来,二哥二弟的喊,别提多亲热。方木匠一辈子不得兄弟姐妹待见,可是好得了一把重视。 方木匠求了一辈子的骨肉亲情,今天终于如愿。方家的兄弟姐妹看他一身丝绸,巴上来的那殷勤劲儿。弄得方老汉都说不上话,人这一辈子不蒸馒头争口气。这一番扬眉吐气,可把他乐得回来哼小调。 今儿一上午就在院子里喝茶的老爷子瞥了一眼安琳琅沉声道:“老夫肚子饿了。” 安琳琅:“……”这老爷子也是个没眼力见的。 出气是一回事,张家的帐不是这一回就算完的,后头的帐慢慢的算。 桂花婶子那日从镇子上回来就被埋了。农村人做丧事没那么多讲究,方木匠给做主埋在方家村后头的山上,跟她早逝的儿子埋在一起。这般,原本周攻玉准备的那些丧葬的安排都省了。毕竟埋都埋了,总不能将尸体再挖出来重新葬一遍。事已至此,饭还是得吃。 安琳琅回头看了一眼收回来的这些菜。张家村一千三百多斤的白菜萝卜,王家村这边又受了不少的鱼虾。萝卜倒是能放,但白菜荠菜这东西新鲜的菜是放不了太久的。天气一热就很容易就坏。安琳琅看到白菜就忍不住想到四川泡菜,再一次扼腕没找到辣椒。 若是有辣椒面,这些个白菜她全都能给做了。辣白菜腌的好,将来指不定又是一条赚钱的路子。 心里盘算着赚钱,安琳琅带着小梨赶紧去了后厨。家里先前剩的酸菜还在,腊肉也不少。安琳琅不在,老两口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先前安琳琅置办的米面还剩一大半在缸里。 时辰比较赶,她也不搞那些花样。正好收来的菜里头有新鲜猪肉,割了一大块下来就准备做面。臊子面。既然打算做臊子面的小吃食,就多吃几种花样试试。若是吃起来都觉得不错,将来还能换着口味来卖。正好这也不难,方婆子做面食是一把好手,学会了往后生意做大也能帮衬一把。 “臊子面?”安琳琅上会做老爷子没赶上,只听吕管事提过一嘴。这不他心里一直惦记着?突然安琳琅说做臊子面,他顿时就高兴了。 安琳琅擦了擦手,从门口头拿了一把铁锹和一个筐,想想去厨房后头的菜圃。 她临去镇子上之前种了两大菜圃的土豆,虽然是第一次种,但也花了不少心思。后头她去镇子上做生意,菜圃就由方老汉在照顾。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菜圃上枝叶疯涨。安琳琅去挖了一个小角,运气不错,挖了几个出来。个头不大,但掐一下,颜色十分好看。 正常来说三个月有收成,还得再长几个月。过等一个月估计个头会大一些。安琳琅将那几个又扔回去,太小还不能吃。 “这是什么?”老爷子小尾巴又跟上来,蹲在安琳琅身边很好奇。 “土豆。”安琳琅拍拍手,“就是先前在食肆里卖的西域菜。” 说着这话,安琳琅倒是想起来。老爷子来武原镇之时,土豆都卖光了,他没吃上:“这东西既能炒菜,也能做粮食。是西域那边来的,我试着种一种看。” 老爷子盯着安琳琅丢在地上的小土豆,实在想不出这东西怎么吃:“跟豆子一样?” “不是。”安琳琅拿起筐起身,“再等一个月,成熟了,做出来你尝尝。” 老爷子对安琳琅做出来的东西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热情。虽然没吃过,但听她这么说,他就觉得一定是好吃的:“你先前说什么辣椒,也是好吃的?” “自然。”安琳琅立即转过身,“那是我做菜的灵魂。” 老爷子被她突然转身吓一跳,闻言扬了扬眉:“那你可得好好招待老夫。招待的好,老夫替你找。” 安琳琅眼睛滴溜溜一转,瞬间就谄媚地笑了。 老爷子顿时就被她这变脸速度给梗住了。一口口水呛到气管里,差点没给他呛死:“你这丫头!” 中午吃的臊子面做的陕西口味儿,就拿鲜肉,做那等香酥肉的臊子。老爷子蹲在一边,看着安琳琅将那几斤肉给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肉。肥油切出来就扔进锅里砸,看的啧啧称奇。不得不说,老一辈喜欢吃猪油是有一定道理的。这猪油才这么一炸,味道香飘十里。 村里人从今日一早见识了,就一直盯着方木匠家这边。有那闲得发慌的人隔着院子就在喊方木匠‘二叔爷’,嘴甜的不得了:“你们家这是在做什么好菜啊?这味道,香死个人!” 方木匠今儿心情好,扬声就喊:“我儿媳妇儿手艺好,中午做面条子吃哩!” 一时间,仿佛老方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人家。过那么一会儿就有人来问问,还有那往日见到老两口都不给正眼瞧的,这会儿也亲亲热热地喊叔爷。隔着院子搭话,方木匠这心里头顺的啊,没边儿! 一家子连带三个不见外的师徒三人吃了一顿简单的午膳,老爷子几个就回去了。安琳琅周攻玉将老夫妻俩叫到堂屋,商量起来后面的事儿。 武原镇安琳琅是不打算长待的,村里头鸡皮倒灶的事儿太多。老夫妻俩人太老好,人善被人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都不可能任由旁人这么欺负老夫妻。依今日看,方老汉对自家那些兄弟姐妹还舍不下心。安琳琅索性也不想他能醒悟,就预备着将人带去县城。 首先得把生意给弄起来:“等臊子面卖起来,预备找个人接替我。我们一家人去县城做生意。” “去县城?”方老汉一惊。 果然,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叹息。 两人没说话,就将目光投向一直没张口的方婆子。方婆子经历了这些事儿有些事儿都放开了,如今人瞧着都通透了不少。她也没管方老汉,只犹豫了片刻就点了头:“去,自然是要县城。十五六岁离家,三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也是时候回家里瞧瞧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三双眼睛都看过去,方木匠眼睛瞪得老大:“啊,玉春你……” “我是晋州城人,家中是做酒楼生意的。”方婆子很不喜欢回忆往昔,过去日子太久,都已经过去了,“我爹会酿酒,我娘一手好厨艺。武安县城也有酒楼,就是不知还是不是我孙家的。我这一手做面食的手艺也不是跟什么小饭馆老板打杂学的,幼年跟在母亲身边,看多了就会了……”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周攻玉目光浅浅落到方老汉脸上。老头儿挣扎了片刻,叹息:“那也得挣够了立足的本钱才是。县城岂是那么好待的?” “这是自然。”安琳琅笑了,“再两天,跟县城那个厨子事了,臊子面就开始卖。”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修一下桂花婶子那一段的剧情,呜呜呜,有些写的不顺的也要修一下。等修好了,会在文下面提醒大家,谢谢大家提的意见感谢在2021-09-18 01:30:38~2021-09-19 09:2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落风霜、玫瑰的小鹿 20瓶;青鸟语 10瓶;悠闲的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3、第五十三章 桂花婶子的事儿了了之后, 方家一家子自然是要回镇上做生意的。 安琳琅那日在张家村折腾那一出可不只是为争一时之气,收菜是必然的。她食肆小吃窗口竣工以后就会正式对外售卖。届时需要的菜都是从乡下来,她出高于瓦市的价格收, 村民用高于瓦市的价格卖, 双赢的局面。不过在此之前,安琳琅跟县城来的那个孙师傅还有一场比试。 “琳琅有把握吗?”方婆子这段时日为着桂花婶子的事情牵去所有心神。如今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她终于将心思收回来。 安琳琅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方婆子知晓安琳琅有主张,家里最本事的人就是琳琅。如今的好日子都是琳琅一点一点弄起来的。 只是方婆子担心, 那酸菜鱼毕竟是西风食肆的招牌菜之一。因为两条人命而声名远播。她家以前也是做酒楼的,方婆子自然知晓一道菜成了名菜,未来的价值那是不可估量的。好多人来食肆来就为吃这一道菜。这回比试的输赢不重要, 重要的是酸菜鱼是琳琅祖传的菜谱。酸菜鱼要是被外头的人学了去,那得是多大的损失, 想想都觉得亏心啊…… “可说后是何时比试?”她这时候有心思关心别的事了。 安琳琅很安慰:“明日。” “那县城的大厨可当真那般厉害?” 这安琳琅说不好。毕竟任何行业都是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安琳琅虽然自信自己的菜做得不错,却不敢保证外头没有比她更强的。但她上辈子就是比赛出身,除了本身实力过硬,名声靠得就是击败了太多声名鹊起的名厨闯出来的, “娘, 你不必操心这事儿, 我自有分寸的。” 怕在村里耽搁了明日的比试, 方老汉当日下午便用牛车将安琳琅和周攻玉送去镇上。 老两口本想还在家里收拾两日,但安琳琅实在怕了村里的那群势利眼。方家那些兄弟姐妹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指不定他们一走, 方婆子老两口就被这群吸血鬼给榨干了。虽说老两口没什么银子,但那种被人趴在身上吸血的感觉真令人恶心。 两人到了镇子上,安琳琅就找个借口把两人留下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假话, 食肆里确实有事情忙。因为他们刚回食肆,孙师傅就找上门来。那日虽然说好三日后比试,但比试什么还没有说明。孙师傅自觉给安琳琅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商量比试内容。 安琳琅:“那依孙师傅的意思,你想怎么比?” “若依我来,自然是比红案。”孙师傅本就是红案大师傅,他比试自然拿自己擅长的。但是他观安琳琅年纪不大,这一家就靠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吃饭,他也不想做的太绝,“但既然是比试,不能依我一个人的意思来。我这番前来,就是问问看,你有什么想法。” 安琳琅挑了挑眉头,想想便道:“这样吧,明日比试三道菜。一道荤一道素,荤素不忌类型。只管拿自己拿手的来做。最后一道菜由林主簿定食材。怎么做看个人,你觉得呢?” 孙师傅盯着安琳琅许久,似乎意外这丫头年纪不大竟如此条理清晰。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目送他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安琳琅想想,找来小梨一起去一趟王员外家。 说起来,王家大姑娘自那日傍晚来食肆找过安琳琅,就在没见到面。安琳琅站在王家后院门口想想还有些感伤,古代的姑娘一旦出嫁可能就是一辈子离开父母。王大姑娘指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武原镇,父母兄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安琳琅心里唏嘘,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还是张婆子。自打西风食肆开张以后,安琳琅过一段时日就要来一次。张婆子习以为常地笑问一句:“找刘厨子?” 安琳琅从小梨手中接过一小包的点心递给她:“刘厨子在吗?找他谈些事情。” 张婆子接过点心顿时眉开眼笑。这也是她格外喜欢安琳琅过来的原因,安琳琅会做人。每回过来总会顺手送她点小吃食,虽然不说多值钱。但收到东西谁不高兴?再说这年头小东小西的也是要钱买的。张婆子开了门就引安琳琅去后厨。 后厨刘厨子一见安琳琅过来有些吃惊,“酸菜都吃完了?” 那么多,四大罐呢! “不是,找你谈一笔生意。”一看他脸色要变,安琳琅赶紧道,“正经生意,别躲。” 安琳琅是来找他谈的事儿,是她预备办一个类似于腌菜厂的古代作坊。孙师傅来这一回给安琳琅提了个醒。酸菜鱼的名声经此一事传到县城去,自然能传得更远。 酸菜鱼要做也不算难,吃的人多总会有人仿制。古代可没有专利的说法,与其等别人学,她不如大大方方将酸菜鱼的菜谱以抽成的方式卖出去。这般不费太多精力也能定期拿到红利。再来,安琳琅吃到今天吃过最好吃的酸菜出自刘厨子之手。她可以给买菜谱的人供给酸菜。这又是一笔收入。 奸商的名头不是说着玩的,安琳琅年纪轻轻就连锁火锅店boss,自然独有一番敛财的才能。 安琳琅于是将此行的目的掰碎了说给刘厨子听。 刘厨子听了半天,迷迷糊糊地表示:“安掌柜用我的腌菜那是看得起我。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腌。这也不值当多少银子,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将来不是给我用,还有供给别家酒楼用。”安琳琅就知道这人没听明白,“我这边你不愿意收钱,往后别人家也大批大批地来你这拿,你也不要钱?” “别人家也用我的酸菜?”刘厨子惊了,不懂怎么他的酸菜突然变得这么值钱了? “这你不必管,”安琳琅眼里闪着一种名为奸商的精光,“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用你腌的酸菜。就问你这酸菜作坊你愿不愿意干?若是愿意,这作坊可得尽快办。” 刘厨子虽然没弄明白,但安琳琅能在短短两个月里把西风食肆经营成远近闻名的食肆,本事是真真儿的。他思索了片刻,想着自己就是个老老实实给员外家做饭的长工。一辈子没想过也没本事赚大钱。但就腌腌菜也不是多难的事儿,安掌柜说的这般信誓旦旦就答应了。 “作坊的场地和帮手我来提供,你只需要来做事就行。也不需要你整日在作坊里耗着,别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只要把别人定的酸菜腌出来就行。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到时候算你技术入股,占三成股。这作坊我占四成股,剩下三成股给我爹娘。具体作坊怎么弄,届时你再来瞧瞧。” 刘厨子哪里懂经营?他摆摆手;“安掌柜定便是,我都听你的。” 穿到武原镇这小地方,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只能说歹毒的人是真歹毒,但老实的人又是真老实。安琳琅无奈,她虽然财迷倒也不至于黑心。于是又将事情一条一例又跟他说了一遍:“我让你教那些人不是偷学你本事。这作坊的三成股是你的技术红利,你拿着也别推辞。” “知道了知道了,”刘厨子不耐烦地摆手道,“我都听见了。不就是教几人腌咸菜么?这又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本事,到时候听你的安排。” “行。”他这么痛快,安琳琅也不啰嗦了,“那今日这事儿先到这,事情好了我再叫南奴来。” 事情交代清楚,安琳琅就不久留了。她带着小梨还从后门走。 王员外家在镇南,从这回到西风食肆抄近路的话要经过一条长巷。这条长巷说安宁也安宁,说不安宁也不安宁。它靠镇南这边比较太平,这边富贵人家多,家里都有家丁。拐子不敢来这边拐人。但离开镇南这半边的巷子就说不准了,那边是商区。商区每日形形色色的人,安琳琅每回走这边都觉得心惊胆战。 说起来,周攻玉抓到的那几个跟着她的人还关在柴房。他们回方家村这两日,也不晓得五娘有没有给这几个人送吃食。若是饿死,该不会说玉哥儿杀人吧? 这般想来,安琳琅加快脚步。 结果安琳琅刚走过杏花巷,眼前突然窜出来一团黑影。那影子跑的又快又急,径自撞到安琳琅怀里。差点没把安琳琅这小身板给撞飞出去。小梨不知从哪儿捡来根棍子飞快冲过来,安琳琅摸清楚怀里黑影的身量赶紧大声喝止:“小梨,别动手!” 小梨差点砸下来的一棍子就这么停在头上,她眨巴了眼睛这才看清楚,撞到安琳琅身上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卷毛小男孩儿。身上衣裳破破烂烂,比街上讨饭的乞丐还要脏:“掌柜的,这小乞丐?” 安琳琅揪着小家伙的后脖颈赶紧将他撕开,不为别的,这孩子丑的要命。不晓得多久没洗澡了。那股馊味儿直冲天灵盖。安琳琅一首摆了摆,拎着瘦成小猫的小男孩儿至眼神持平的位置,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着?你是又饿了?” “你去哪儿了!”小屁孩儿真实半点不见外,挺着小肚子质问安琳琅,“昨天,你不在。” 安琳琅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口气气笑。她难道别的事都别做,就在后院等着他往自家丢石头? “掌柜的,这孩子是谁家的啊?”小梨听安琳琅熟赧的口气,知道她是认得这孩子的。她盯着小萝卜头看了许久,黑乎乎的却是跟街边的乞丐差不离。一头的卷毛,跟南奴一样。 安琳琅哪里知道?天色已晚,她把这口气喘匀了,拎着这小子就直奔食肆。 这孩子四五岁的模样,拎起来都没分量。安琳琅啧了一声,唾弃地说给自己听:“这是最后一次,往后绝不往家里捡流浪的小动物。”上辈子就老往家里捡流浪猫,弄得偌大的家没有她的落脚之处。 这小白眼狼往日吃了就跑,这回安琳琅拎着他他也不挣扎,乖乖地被她拎回食肆。 刚一道食肆后院,安琳琅就准备把小屁孩儿丢给五娘去刷洗。没办法,实在是太臭了。也不晓得多少日没洗澡,能弄出这种离谱的味道。安琳琅刚准备将他放到五娘怀中,这一动不动挂着的小子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跟个秋千似的挂在安琳琅手上来回荡,就是不让五娘碰他。 五娘抓都抓不住,碰他一下他就杀猪似的叫。安琳琅实在被他叫得头疼,无语地翻白眼:“五娘去烧点热水送过来,我来给他刷。” 话音刚落,这小猪崽子就不叫了,老老实实地挂在安琳琅的手上。 能挂得这么稳当都感谢这两个月灶头上的活计多,不然安琳琅还没这个臂力拎他。往胳肢窝一夹,安琳琅让五娘把那个洗肉的木盆拿来用。反正天儿也不算冷,四月春末夏初,就让这小孩儿在院子里洗刷:“小梨你去找一身衣裳来,先借给他穿一下,往后给你补新的。” 小梨听到有新的,眉开眼笑地一溜烟跑了。 “我不穿别人穿过的。”小屁孩儿双手环胸,很横地说。 然而安琳琅的善心到这个小屁孩儿捡回来为止了,再没有多余的:“不穿你就光着,自己选。” 小屁孩儿鼓着腮帮子思考了半天,最终败在了安琳琅毫无软化的眼神之下。他鼓着腮帮子不高兴,欲言又止了半天,话都憋进去:“哼!” 热水烧也不难,不到一刻钟五娘就端着热水端来了。晓得安琳琅手中的这小子脏,她还特地拿来香胰子。安琳琅看到香胰子赞许地看了一眼五娘,往盆里兑了些凉水。摸了下觉得差不多就直接将这孩子剥干净丢进木盆里。 小鬼头鬼嘶鬼叫的,被安琳琅给刷得干干净净。 还别说,这小子脏的时候黑乎乎的,刷洗干净竟然雪白雪白得如同白玉一般。一头卷发打湿了更卷,眼窝深陷,安琳琅注意到他一双眼睛竟然泛着墨蓝色。清澈得仿佛黎明前的天空,瞪大瞪圆了直勾勾地盯着安琳琅。这明显就是个异族,比南奴更纯血的异族孩子。 正巧周攻玉从外头进来,被小鬼头鬼嘶鬼叫的喊声给惊得疾步进来。一眼看到安琳琅手中拎着的光溜溜的小男孩儿,与安琳琅四目相对之间他诧异的‘啊’了一声:“这是?” “捡的,”安琳琅撇撇嘴,“喂了挺久的一只小野猫,吃了就走,还凶得很。” 周攻玉缓步走过来,目光落到小男孩儿墨蓝色的一双瞳孔上时眼神微微闪了闪。他的靠近让小孩儿不自觉地龇起了牙。 被安琳琅一巴掌扇在屁股上,瞬间变脸。 “从哪儿捡的?”周攻玉的出身决定了他见识是一般同龄人所无法企及的。这种色泽的瞳仁虽然少见,但他见过。 在西域的北面有一个凶煞善战国家,那个国家就是全民皆兵。人数不算多,但个个骁勇善战,就是大齐的镇西军都不敢轻易招惹。这个国家王族的眼睛就是这种特殊的色泽。只是那个王族子嗣不多,每一个子嗣都极为珍贵。他们不会允许这么小的王族流落在外的。 “街上啊。”安琳琅接过小梨递过来的小裙子给这孩子裹上,“在垃圾堆里扒食物吃,怪可怜的。” 周攻玉挑了挑眉,又瞥了一眼这小鬼。 小鬼呲了他一口,哼地一声把头扭过去。他身上虽然瘦,但脸颊却是鼓鼓的婴儿肥。脸上硬撑着表情够横,咕咕叫的肚子却出卖了他的窘迫。 他脸颊瞬间爆红,又跟个带鱼似的扭动了。 安琳琅差点没把住给他摔了。一把按住这条过于活跃的带鱼,翻着白眼把人给提到后厨去:“行了行了,这就给你弄点吃的,别吵!” 小孩儿哼哼唧唧的,觉得自己丢了大脸转而无差别攻击:“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小白脸!” 突兀的一句栽赃嫁祸安琳琅却猝不及防的脸颊爆红了。她做贼似的一把按住小屁孩儿乱叫的嘴,都不敢回头看周攻玉那张脸。不过好在周攻玉没有进来,人在门口站着。逆着光也看不清神情,就看到一双眼睛格外的清亮:“琳琅,你是要收养这孩子么?” “啊?”安琳琅只是把这小东西捡回来,说收养就太严重了,“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啊……” 一句话倒是把拿着木盆从外头进来的方婆子给愣住了。她将木盆放到灶台旁边的木案上,左看看安琳琅右看看周攻玉,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倒是把这件大事给忘了。玉哥儿,琳琅都来咱们家好几个月了,你俩的婚事也是时候办一办了!” 安琳琅脸上刚下去的热度蹭地一下就冒上来,她抢在周攻玉开口之前打断:“娘,我跟玉哥儿哪里来的婚事?玉哥儿没跟你说么?他视我如亲妹,我俩没打算成亲。” 话音一落,周攻玉的脸难得僵硬了。 他笔直地站在门口,逆着光还是看不清神情。但他僵硬的躯体仿佛一根笔直的修竹,一动不动。方婆子愣住了,倒是没想到两人是这种情况。虽说一开始琳琅的皮相却是差了些。但这小半年处下来,琳琅有多优秀是有目共睹的,玉哥儿这么说这个话! “玉哥儿?”方婆子心里不高兴,嘴上却不敢说重话。周攻玉虽然喊她娘,但这个孩子天生贵人的气度让方婆子心里清楚,这就不是个能在方家留下来的人,“你……” 周攻玉许久没说话,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琳琅。许久许久之后,转身离开了。 人走了,地上的小萝卜头才扯了扯安琳琅的胳膊,嚷嚷:“肚子饿了!” 安琳琅的目光从周攻玉远去的背影上收回,从锅里拿出一碗蒸蛋递给这小子。想想,她又给他炒了一小碗饭。成了一碗萝卜排骨汤。 小孩儿吃了一小碗香香滑滑的蒸蛋,心满意足地拿个勺吃起炒饭。别看这孩子瘦不拉叽,但吃起东西却很凶。这么多吃食,他一点不剩地全部给吃了个精光,就跟护食的狼崽子似的。吃完揉着圆鼓鼓的肚子还问安琳琅:“那个甜甜香香的奶还有吗?我想喝……” 安琳琅没好气:“没了,不怕撑死你就吃!” 小孩儿被安琳琅怼了一句也没气,揉了揉眼睛,扒在安琳琅腿上就嚷嚷自己困了。 安琳琅一看时辰不早,天都要黑了。 西风食肆后院的几个单独收拾出来的屋子都住了人,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把这孩子送去哪儿睡。她想着小梨年纪还小,小孩儿也就是个小孩儿,不然把这孩子送去小梨和五娘的屋子。谁知道刚把这孩子送去,他扭头就摸出来。且半点没见外的,直奔安琳琅的屋子。 “我要跟你睡!”小孩儿坚持,“他们身上都是臭的,我不要跟他们睡!” 其他人却是不如安琳琅每日沐浴,但也是四五日洗一次的。哪有臭? “哪里就是臭的?你自己不想想自己刚才臭成什么德行,还嫌弃别人!”安琳琅才不惯他臭毛病,把人赶出门外就要关门,“爱睡睡,不爱睡就没得睡!” 原本以为这小孩儿被这么恐吓一句就乖乖回去,谁知她在屋里坐了会儿开门,人还在门口靠着。估计是太累了,人已经靠在门槛上睡着了。小身子蜷缩在一起,真跟个不大的猫一模一样。安琳琅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了,她总觉得自己这同情心有点太多了。 “你打算给他抱进去?”周攻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举着一盏灯笼看着准备将孩子抱起来的安琳琅。 安琳琅一愣,抬起头看着周攻玉:“玉哥儿?” “嗯。” 周攻玉灯光映照着半张脸,一双眼睛藏在了阴影之中。他深深地盯着安琳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忽然蹲下身来,脸凑到了安琳琅的跟前。近得只有一个拳头那么近,呼吸相闻,他忽然问了一句:“琳琅,你觉得我生的俊俏吗?” 安琳琅脸一瞬间屏住呼吸,面无表情。这人,杀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从前三十八章开始修,目前修到42,中间内容有变动,出现新人物,要重新看哦。 另外,昨天是在修文,今天开始恢复更新。爱你们感谢在2021-09-19 09:22:32~2021-09-21 00:2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土豆啊土豆 20瓶;心越 3瓶;catty 2瓶;干饭人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4、第五十四章 安琳琅死鱼眼推开他的脸, 拎着小屁孩儿回屋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下一息,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 周攻玉:“……” 他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许久,里面静悄悄的, 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月光透过天井照下来, 劈在半蹲在安琳琅房门前的男人身上,周攻玉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声音清清淡淡的, 仿佛漫天披洒下来的茭白月色。他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捡起放在地上的灯笼转身缓步回了屋。 有时候过度反应也是一种在意。周攻玉脚步十分轻快, 感谢父母给了他一张出众的皮囊。 一阵风吹过,皎洁的月亮被云层遮盖,周攻玉抬眸看着斜对角漆黑的屋子也吹了灯。灌木丛中虫鸣声混合着蛙鸣, 一片悠然自得的静谧。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 安琳琅便起来准备材料。 今日是与孙师傅约定好比试的日子。虽说地点定在林府, 但前两道菜的食材却是要自家备的。林主簿可以做评定,却不会为两人的比试承担任何费用。 安琳琅虽说已经打定主意将酸菜鱼的食谱卖出去,但这一场比试是必须要赢的。只有名声够响,价格才会卖的更高。安琳琅琢磨了许久,预备按照林主簿的口味做两道菜。荤菜就是东坡肉, 素菜则选择做改良版的麻婆豆腐。没有辣椒, 但安琳琅预备将麻婆豆腐中的麻香味儿发挥到最大。辣味暂时用茱萸替代, 茱萸的辛辣味道刚好是这些古人能接受的程度。 所以一大早她便起来干煸茱萸和花椒, 煸干再磨成粉分装起来。 豆腐是一大早去豆腐作坊买的。做的还算漂亮,但比起安琳琅做的豆腐还是要差很多。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也来不及做豆腐, 作坊的豆腐退而求其次也是能用的。 后世熟知的麻婆豆腐用的都是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将豆腐调味上色。但如今条件有限,辣椒至今还没找到,安琳琅只能用别的酱替代。方婆子有做过黄豆酱和豆豉。咸香的味道是够了, 但不够鲜,安琳琅打算用自己自制的虾酱。虾酱豆腐也是可以的,那股味道放到豆腐中一样别出心裁。 安琳琅在这边刚准备好,觉少的老爷子溜溜达达地就过来了。 他是知晓安琳琅今日要比试的。那日孙师傅带一群徒弟上门踢馆他就在现场,此时背着个手就在一边看安琳琅忙活:“昨儿捡了个小崽子回来?” 昨日后院杀猪般的叫声老爷子也听见了,他在二楼窗口瞧见安琳琅刷洗小崽子的全过程。虽然不晓得小崽子的来路,但他清楚安琳琅这一家子善心老好人的做派。心里猜测必定是琳琅这丫头见人可怜,从外头捡了个小乞儿回来。 老爷子跟安琳琅相处这些日子,虽然时常被安琳琅怼,但私心里还是拿她当自家孙女看的:“你跟玉哥儿还没正式成婚,这小崽子收养回来是不是不大好?” 若是旁人,老爷子绝不会多嘴说这一句。但安琳琅这丫头,他忍不住说了这一嘴。 安琳琅没想到老爷子也问这事儿,抬眸看了他一眼。顺手从灶台后头端出一碗杏仁羊奶给他:“没打算收养,只是暂时给他一口饭吃,给他一个住处。那么一小点儿的孩子,一个人在武原镇乱跑,指不定会被拐子给拐卖了。我这不过是顺手,左右食肆里吃食多得很。” 老爷子闻言点点头,他就喜欢安琳琅这性子。善良是本心,做事却不烂好心:“实在可怜那孩子,也得等你跟玉哥儿的孩子出世以后,收作义子。” 安琳琅差点没被他突然的一句话给噎死,刚想说自己跟周攻玉是义兄妹。但一想她干嘛跟老爷子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暗暗翻了个白眼,安琳琅给他拿了两个肉包子递过去就不搭理他了。 老爷子这些日子在西风食肆,食欲是一日比一日好。原先去县城跑的那一圈丢掉的肉也养回来。吃得好,脸色就好看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眉眼之间的神胎都明亮许多。只是坐在小马扎上啃包子的模样,还是有点心酸:“实在不行你去桌子上吃吧……” 一个好好的住店贵客天天跟她在后厨的小马扎上吃饭,怪惹人头疼的。 老爷子吃的慢,羊奶喝下去胃里就舒服了。他原先是不喜吃甜食的,但这几日时常被安琳琅塞一碗羊乳的喝着,身体都轻快了不少。那一口牙慢吞吞地啃包子,眉头竖起来:“你做你的,老夫吃老夫的。” ……行。安琳琅也劝不动他,爱咋地在地吧。 这边东西准备好,那边门口立即就有人喊。是孙师傅的大徒弟。说起来,安琳琅注意这个徒弟很久了。倒不是说厨艺多好人多俊俏,首先安琳琅不晓得这人的厨艺,其次安琳琅觉得这人是个做店长的好苗子——爱操心,观察仔细,心眼多还忠诚。 当然,忠诚不是对安琳琅,是对他那个师父。但如果今日安琳琅赢了,这一群人都成了她的人。这人估计可以作为武原镇这边西风食肆的掌柜人选,帮着管一管食肆的经营。 不过这如今只是安琳琅的设想,她将该用的食材带上就起身了。 食肆里断不了人,五娘照样被留下来看后厨。安琳琅不在的空档儿,就让她暂代一下大厨的位置。他做菜味道及不上安琳琅,却也是不错的。不然当年也不能再王府当厨娘。小梨则包着小包袱跟在安琳琅身后屁颠颠地就去了林家。 难得安琳琅出门周攻玉没跟着。说起来,好几日没见两人一起走。这几日安琳琅去哪儿都是小梨跟着,周攻玉时常不在店里,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冷漠如霜。安琳琅担心的饿死人的场景根本没发生,周攻玉又不是那等没记性的,怎么会忘记柴房里关着的那些人? 还别说,就这么短短几日,他问出了不少事情。 比如这些人为何跟着安琳琅,跟了多少时日,又是何人指使……这些事儿他一桩桩一件件全问的清清楚楚。用了什么手段不便说,反正几个人如今活得好好的。看到周攻玉跟看到鬼似的,尤其是那个预备将安琳琅卖到窑子里的,看到他便下意识的浑身哆嗦。 “安玲珑?”周攻玉重复了这个名字,声音轻飘飘的。 虽然还未见过,也不曾听说过,但这个名字就说明了此人跟琳琅的关系匪浅。琳琅,美玉也,珍贵而优美的事物。玲珑,玉石撞击的声音。这两个名字虽然听着挺接近,寓意也略有相关,但确实截然不同的两种解释。琳琅本身就是美玉,玲珑只不过精巧罢了。 “安家,五品礼部侍郎安浒……” 这厢周攻玉除了将安琳琅的事情问出来,还问出一桩新鲜事。这个什么安玲珑除了让人伺机对安琳琅下手以外,竟然还派人盯着他?周攻玉左思右想,根本没有跟安玲珑的交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会派人找他? 周攻玉敏锐地察觉到古怪,但这件事马夫也不清楚。 他虽说从五年前便跟着安玲珑送进送出,却从未清楚主子的想法。这主子从四五岁就格外有主意,比一般的孩子早慧不知多少。有时候就是身边伺候的人都会心惊胆战,怀疑自己伺候的根本就不是个心思纯善的孩子。但这种事他也说不出来,只周攻玉问什么便回答什么。 且不说周攻玉这边为查清楚事情忙碌,就说安琳琅到了林府。林主簿一家子已经在上座上坐好。最上座的地方,自然是老爷子师徒三人。 除了老爷子师徒三人,右侧还做了另外两个人。一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约莫三十岁往上,上身是一件碧绿的褙子,下身金丝马面裙。金石头面一整套,穿得格外富贵。她的右手边是一个六十岁往上的老人家,坐在那边就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这两个人,显然是孙师傅请来的。看安琳琅的眼神仿佛在看跳梁小丑,显然是不相信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能出什么天才人物。尤其是那位中年妇人在看到安琳琅桌子上摆着的不是牛羊肉时,眼中的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猪肉这种东西,也只有穷人吃。 听说这两人是府城那边的大厨,在整个晋州都十分有名望。就是林主簿这样势利的人,对这两人态度都还算不错。 孙师傅看着那日要求当评审的瘦老爷子稳坐林家高位,一张老脸皱得全是褶子,满是疑惑。虽然他请了别的评审,预料到安琳琅也会请评审。只是这作为是不是有些不合理?怎么西风食肆请来的老头儿坐在林主簿的上首?这难道是什么身份不一般的贵人? 就在孙师傅心惊胆战,安琳琅这边开了火便开始做菜。 东坡肉,用得自然还是猪肉。后世吃习惯了,安琳琅心中排在第一的永远是猪肉。不过为避免吃到骚腥味儿。安琳琅卖猪肉特地挑的被阉割过的猪。肉比起以前用的肉好好闻太多。整只猪都买下来了。用得这一块是安琳琅挑选的最完美的五花肉。三层分明,肥瘦相当。 那边孙师傅见安琳琅已经开始做,立马收拾心神也投入到做菜当中。 他是大齐传统的红案大师傅,做菜自然是最正统的红案做法。用的也是酒楼桌上最常用的牛羊肉。羊肉其实还好,牛肉这东西难买。也不晓得孙师傅是哪里有门路还是怎么滴,竟然弄来了一块约莫五六斤的牛肉。他用的刀也不一样,是那种专门定制的黑铁刀。 安琳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流下了羡慕的泪水:果然还是她太糙了,就没想过找人定制刀具。 孙师傅做牛肉,就是最传统的做法——炖。拿了一个特别的锅出来,配菜切好就开始炖。安琳琅也特地准备了个砂锅,但跟孙师傅的装备比起来就要寒酸得多。 东坡肉的第一步,先将肥瘦相间的五花切成拳头大小的方块。那麻绳系成一个又一个礼包一般的肉块。加入葱姜料酒放到水中焯水去腥。等肉去了腥再重新给砂锅地步铺上一层葱段,加入姜片,料酒,桂皮八角等香料加水小火炖。 虽然是不同的肉,但两人做法都是炖。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味儿,林主簿却难得没工夫去嗅。他坐在老爷子的下手一个劲儿地往他那边瞟。 因为桂花婶子死在林家之事让老爷子对他的印象掉落到谷底。虽然这回老爷子应了他的邀请来林家,可全程没有搭理他一句。林主簿心里无数次为自己的判断失误懊悔,他是猜到老爷子身份不一般却没猜到老爷子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当真靠着走一趟的功夫,将在武安县经营了快二十年的张家给连根拔除。张县令连带着张县令那些妻妾的娘家,全部都除得干干净净。 早知道老爷子有这本事,他当初好好办事不就完了?为了不得罪上峰敷衍了事,结果闹得这辈子都不得升迁。原本说好的再熬三年,调到府城里的任职的事儿黄了。府城那边跟他来往密切的人,突然冷淡下来。他几次试探,终于得到了上面有人交代的结论。 是的,因为他当日的‘严重失职’行为,他已经被绝了升迁的路。且不说林主簿心里懊悔得要吐血,安琳琅肉炖上之后开始准备做豆腐。 下面忙的热火朝天,上面的人闻着喷香的味道心思各异。 那个打瞌睡的老者坐到后头实在是不行,摇头晃脑地喝了一杯茶下去。然后在林家仆从的引路之下去后院更衣,顺道转一转。 凑了巧,发现安琳琅少带了虾酱的方婆子抱着一大罐的虾酱从后门过来。 她行色匆匆,走得十分着急。倒是没留心后院还有个人在,与老头儿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无精打采的老头突然抬起头。他盯着方婆子走的飞快的背影,扭头问了林家仆从:“这个人是谁?” 林家仆从对西风食肆的人印象挺不错的,毕竟他们家老爷最爱吃食肆掌柜的拿一手做饭的手艺。林家主母可是交代过要交好,于是便道:“那是西风食肆东家的娘,是来给安掌柜送东西的。” “安掌柜?那妇人姓安?”老头儿好似很感兴趣。 “不是,”林家仆从摇头道,“那家姓方,安掌柜是方家的儿媳妇。” 老头儿刚睁开的眼睛于是又耷拉下去,点点头:“哦,原来是姓方啊,我还以为……” 后头的话他没说,就这么湮灭在唇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uwuwu 55、第五十五章 方婆子在林家仆从的引路下来到了后院。林主簿将比试的场地设在此处, 场地空旷且不怕油烟。评委的看台就设在两个灶台之前,呈三面环绕的方式。两个灶台一左一右,各自的案板也都摆放的整整齐齐。灶台的后面是一排空位, 两家带来打下手的人在后头忙。 方婆子过来的时候, 安琳琅正在往锅中加虾酱。 她不是没带虾酱,而是特地分了小瓶装, 只够烧几盘菜的分量。 这虾酱的味道一经高温加热,味道散开得特别快。一股特殊的鲜香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将林主簿的心神都吸引过去。他吸了吸鼻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安掌柜这是在做什么?味道这般好闻。” 上首的老爷子瞥了林主簿一眼, 右手边的中年妇人就眉头蹙起来:“雕虫小技!” 老爷子眉头一挑,看向那个狂妄的妇人。妇人吊眼, 细眉长脸, 很有一副凶相。此时挑剔地打量着正在忙活的安琳琅,仿佛她做什么都入不得她的眼似的。老爷子心情顿时就不顺畅了, 琳琅的厨艺是京城御厨都不一定能比得过的,哪里轮到一个小地方的人指指点点? 心情不舒畅,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林主簿几次三番瞥向他。见他脸色就没有和缓的时候,心里不由懊恼得没边儿,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方婆子不清楚上头人心里的官司,打量安琳琅不缺虾酱, 就准备回去。 她胆子小,这样的场合让她不自觉的神经紧绷。也没有跟安琳琅打招呼, 她朝林家仆从笑笑便原路返回了。不过才走到半路,跟散了步精神些的老头儿撞上了。 这老头儿翻着眼睛打量迎面走来的人,不错眼儿地盯着。虽说他年纪大了,但眼神还算好使。这个畏畏缩缩的老婆子, 面容怎么瞧怎么眼熟。方婆子全程半低着脑袋,没留心还有人盯着自己。怀抱着虾酱就小碎步往外走。擦肩而过的瞬间,老头儿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玉春?” 方婆子愣了一下,抬起头。 四目相对,老头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倒映着方婆子布满皱纹的脸。两人就这么站着,许久,老者又小声地喊了一声:“玉春?” 方婆子抱着虾酱的胳膊都在哆嗦,眼睛迅速就红了。 老头儿也看出了不寻常,甩开仆从的搀扶,疾步走过来。他一把握住方婆子的胳膊,凑近了看也忍不住震惊:“你,你真的是玉春?刘玉春?” 方婆子盯着老者打量了许久,试探地也喊了一声:“蒙三哥?” ‘蒙三哥’三个字冒出来,老头儿眼睛也迅速红了。他绕着方婆子前后左右的打量,不可置信道:“你这丫头跑哪儿去了!这些年到底吃了什么苦,老成这副模样!” 方婆子没想到会在林家碰见她已过世父亲的弟子。 是的,她爹去世之前收了不少徒弟,都是给酒楼里当学徒的。真正磕头拜师,跟着刘家学手艺的的有三个徒弟。大徒弟万奇,学得是刘家的酿酒手艺,二徒弟李淑芬,是个女弟子,跟着她娘学做饭。只有三徒弟蒙三是既学酿酒又学做菜。 当年她爹病逝,刘家的酒楼食肆被叔伯姑嫂瓜分。她娘怀着孕,她又年纪尚幼,被叔伯扣起来签字画押。要将家里的酒楼食肆全部无条件转让给叔伯。当初三个师兄师姐出了很大力气保全她跟她母亲,让他们在叔伯的狼子野心下逃出来,躲到北疆去投奔舅舅。 自那次一别,就再也没见。这一晃儿她都要五十岁了,竟然还能见到蒙三哥! “玉春啊,你怎么在这种小地方?”蒙三年纪大了,身子早就有些不好。这些年不做菜,在家里含饴弄孙。这回要不是少东家找他,他不会跟出来,“对了,二姑娘在前头,你可与她说上话了?” 方婆子身子一颤,笑容勉强:“玉夏也来了?” 两姐妹,一个春一个夏。说起来,刘玉夏这个名字还是方婆子当年给取的。 因为妹妹是在父亲去世以后母亲黯然神伤之时出生,当时的刘玉夏没有人照顾,就只有作为姐姐的方婆子照顾。她又照顾月子里的母亲又照顾妹妹,依自己的名字给取了个夏。 如今时隔三十多年,机遇一个天一个地。她在武原镇挣扎多年,玉夏居然跟林主簿平起平坐。 “可不是?”蒙三爷说到这个就叹息,瞧瞧这一母同胞的姐妹俩天差地别。 当年,玉春那等好天赋,被师父师娘赞这辈子就是吃厨子这门饭的人。若是不出意外,成就必然会比当年的师傅师娘还高。然而三十三年后再见,她竟是这个模样。畏畏缩缩,眼神躲闪,一脸挣扎在社会底层的怯懦和寒酸。反倒是玉夏倒,虽没能碰上好时候学爹娘的一身本事。但这些年由师兄师姐辅佐着,借师兄师姐们的人脉也学了一身本事。 十年前回到晋州,联合了家中族长和在晋州打拼的师侄们跟刘家对上。硬生生从刘家的叔伯手中将家业抢回来,尽自己的手一番努力,创出了比她爹娘更大的名堂。 “玉夏本事的很咧!”蒙三提起玉夏倒是满口称赞,“她如今在晋州城是数一数二的红案大师傅。刘家的酒楼和你娘当年的食肆,她都给拿回来了。如今经营得红红火火,可不是厉害?” 方婆子脸色瞬间变得难堪,是难堪。 对于这个幼年便分离的妹妹,如今还得知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方婆子心再好也没办法惊喜。她扭头看了眼树林的方向,对于蒙三邀请她回去坐坐连声拒绝:“不了不了,我家里还有些急事儿。蒙三哥若是得了闲可以来我家里坐坐,今儿林府有事,就不打搅了。” 蒙三倒是想起来,里头还在比试。里头那个孙达是玉夏的师兄。也是做红案的。这回他们过来就是要给孙达做评审,里头还在比拼,这么一会儿也该出一道菜了。他既然是评委,不好在外头耗着。 略一思索,他道:“那也行,你住哪儿?等我跟玉夏闲了去你那儿瞧瞧。哎对了,你怎么来林家?” 想到一个可能,蒙三顿时噤了声。 “我不是林家仆人。日子没有苦到哪种程度,”方婆子对着他小心翼翼的眼神感觉到无地自容,仿佛脸皮被扒下来丢地上踩,“我过来,是为给儿媳妇儿送东西的。” “儿媳妇?”蒙三一愣。 “里头跟孙师傅比试的那个,就是我儿媳妇。” 蒙三‘啊’了一声,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那丫头是你儿媳妇?!” “嗯。”方婆子牵了牵嘴角,笑得像哭,“西风食肆是我家的。我们一家子在镇子上经营食肆经营得好好的。几日前突然来了一帮人找儿媳妇比试,要酸菜鱼的菜谱。” “……”蒙三顿时不说话了。 要西风食肆酸菜鱼食谱的人不是孙师傅,而是他背后的东家刘玉夏。刘玉夏能将食肆酒楼经营到如今这个程度,自然不可能单纯靠手艺。城里头会做菜的人可太多了,玉夏不似玉春那般天生一双巧手,她虽然聪明肯学,但做菜匠气得很。味道经不起推敲。 这些年玉满楼之所以保持名气,靠的就是层出不穷的新菜和独家菜肴。那些外头没有的新鲜吃食,玉满楼总是第一个有。靠着这个经营理念,玉满楼才笼络了晋州城一批达官贵人,独占鳌头。 武原镇这边酸菜鱼一道新菜名声才传出来刘玉夏就盯上了。她想要食谱自然得花手段拿,用什么手段,那就说不准了。 蒙三话说不上来,刘玉夏抢东西抢到自己的姐妹家来,这是他也没有预料到。 但这些年他算是亲眼看着刘玉夏如何一点一点把事业做起来,对刘玉夏强取豪夺的手段也不好置喙。毕竟他们一帮人跟着刘玉夏受了不少益处。名声、地位和金钱都有了,道义这种东西就显得奢侈。 “那看来确实是要忙。”蒙三脸色古怪地打了个哈哈,“我出来也确实够久了,是时候回去。玉春啊,你先回去吧,我得了空会上你家去瞧瞧你。” 方婆子心里乱的很,点点头,抱着虾酱就走了。 蒙三目送着她的背影走远,许久,叹了口气。等他晃晃悠悠地回到树林,安琳琅得第一道菜麻婆豆腐已经开始收汁了。 虾酱里本身就有豆腐和肉丁,鲜度是很可以的。安琳琅怕汤汁不够浓郁,还特地调了个水淀粉。水淀粉滋啦一声浇上去,肉丁和鲜虾酱里头的料就借着水淀粉粘到了豆腐上。虾酱本身是棕褐色的,虽然没有豆瓣酱炒出来的色泽鲜亮,但也足够诱人。 喷香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小树林,引得本就有点饿的人饥肠辘辘。 安琳琅擦了擦手,将一盘改良版麻婆豆腐端到正中间的桌子上。那边孙大厨的炒萝卜丝儿也将将好端上来。萝卜丝跟麻婆豆腐比起来,首先色香味三门,就没有一个胜过麻婆豆腐的。 孙师傅一看豆腐里还有肉沫,顿时就不高兴了:“说好了做素菜,你怎么还放肉沫呢?” “放了肉沫也是素菜。”安琳琅对他的指控毫不在意,“麻婆豆腐里面的肉沫跟配料没多大区别。就像你萝卜丝里不也用的羊油炒的?” 为了让素菜的味道更好,孙师傅确实用的羊油。 “羊油不算荤?” 他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羊油怎么能算荤呢?!哪家炒菜不放油的?你家炒肉沫难道不放油?”孙师傅的大徒弟立即跳出来。 “羊油当然算荤,长在羊身上的油炼出来的东西,怎么就不算荤?哪家炒菜不放油,我家炒菜可以不放油。”小梨不甘示弱,大嗓门叫起来,“我家掌柜的用得是菜籽油。” 那大徒弟被小梨这嗓门给激得刺起来。他刚要站起来辩驳一二,看台上的几个评委也下来了。 他们一人手中拿了一个小碟子,一双筷子,一把勺儿。老爷子瞥了一眼那羊油炒的萝卜丝儿,尝一口的兴趣都没有。拿着勺儿就直奔安琳琅的豆腐而来。 老爷子师徒三人对安琳琅的厨艺是有一种无脑的推崇和偏爱。他们连坊间传言吃了会生病的无鳞鱼都吃了,看到这色泽极为诱人的豆腐自然就更不吝啬下勺子。就是忧心忡忡的林主簿,那也是盯着安琳琅的菜吃。那盘萝卜丝,根本就无人光顾。孙师傅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老高。 中年妇人也就是刘玉夏与老者蒙三对视一眼,放下尝萝卜丝的筷子,也来尝一尝所谓的麻婆豆腐。 结果一勺下去,两人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古怪。蒙三爷眼睛亮的出奇,显然没料到方婆子的儿媳妇将豆腐做出这等肉都比不上的咸鲜味儿来。仿佛给一盘子豆腐都能捧着吃三海碗饭。刘玉春盯着这盘豆腐,舌尖不停地细品,恨不得把豆腐里头的秘方都给一一辨别出来。 但是很可惜,安琳琅早在来之前就将需要用的调料都磨成了粉。除了粉末状的调料,安琳琅用的虾酱也是自己炒的。他们即便尝到味道也猜不出食材,更别提猜食谱了。 不出一刻钟,几个人都有了答案。 老爷子师徒三人自然是铁定认麻婆豆腐。林主簿不管存没存讨好的心思,也是认麻婆豆腐的。 几人一张口,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孙师傅以及他的那群徒弟的脸色也跟着一个接着一个地黑沉下去。孙师傅是没想到,他虽说是红案师傅。却不代表只会做红案。每个厨子荤素菜回做是基本,他的素材冰不上荤菜,却也是一般厨子做不出来的味道。怎地这几个人尝了一根,就认定豆腐胜? “豆腐一股子豆腥味儿,做的再好能好到哪儿去?弄得花里胡哨的,真是人丑事儿多!”他们还是不服气。 “你才丑!”小梨耳朵尖着呢,“你那皮相连我家掌柜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牙尖嘴利!” …… 一旁还在品豆腐汤汁的刘玉夏蒙三没说话,孙师傅希冀的眼神看过去。 “确实,”刘玉夏啪嗒一声放下勺子,嘴里的豆腐才咽下去就道:“豆腐虽然味道好,但在材料上算投机取巧了。那一罐酱不是现场做的,我们不能断定那是你的手艺。孙师傅的素菜是现炒的,所有食材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出锅。味道清淡又爽口,我认为比豆腐更胜一筹。三师兄你觉得呢?” 她说完,立即转头将话头递到蒙三跟前。 原以为蒙三接过来会跟着踩安琳琅一脚,往日他们就是这般配合的。谁知道他犹豫了片刻,将勺子放到了豆腐那边:“我不这么觉得,豆腐做得好就是做得好。” “三师兄?”刘玉夏傻了。 蒙三却不好解释,含糊地将脑袋扭到一边去:“做菜就是做菜,舌头骗不了人。” 刘玉夏虽然坚持要给孙师傅赢,但奈何现场四个评委三个选了安琳琅。哪怕刘玉夏很坚持萝卜丝更好更入味儿,但第一道菜还是以安琳琅的麻婆豆腐获胜。孙师傅师徒们得知这个结果不相信,放下手里的刀具就冲上去。 盘子里的豆腐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点碎末和汤汁。几个人一人拿筷子沾了一点汤汁放嘴里,面面相觑之下,顿时就闭嘴了。 别的不说,这个味道确实是足够美味。够下两碗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求洒水,求营养液感谢在2021-09-22 01:49:58~2021-09-23 01:0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开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6、第五十六章 东坡肉是需要时辰的, 肉炖的不够软糯,吃起来就少了东坡肉的风味。 这么一会儿,砂锅里的肉已经筷子一戳便能戳进去。知道肉炖得差不多, 安琳琅才加入少量的盐调味儿再炖到肉块儿变软,改大火收汁。随着汤汁不断地凝结,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馋得上首的几个人眼睛都瞪圆。老爷子眼巴巴地望着,一道鲜美软糯的东坡肉就这么出锅了。 “东坡肉。” 上回安琳琅做肉, 老爷子就因身体不适没吃着。这回顶着评委的身份,琳琅没法拦他,他可不得好好尝尝! 老爷子出门在外很是不注重身份规矩, 都不等孙师傅的炖牛肉出锅,他就端着个小碟子就下来。师徒三人自然是统一行动的,老爷子开吃, 鸿叶和欧阳正清自然紧随其后。 他们动了身, 其他人自然不能还做在上头等着。林主簿跟刘玉夏蒙三三人也跟过来。 刘玉夏捏着筷子看向蒙三的眼神十分严厉。她不懂明明早就说好的,蒙三方才为何不帮自家人说话。无声的眼神刺向蒙三, 蒙三却装聋作哑, 只做看不见。四处都是眼睛, 她心中不满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几次三番的媚眼递给瞎子看,刘玉夏也只能将这口气先咽下去。 老爷子才不管这两人打得什么主意, 在武原镇还轮不到两个外地人来折腾小手段。 东坡肉一共就六块。每块肉大致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 肉块上还残留着棉线系着的印子。老爷子看了觉得奇怪, 忍不住就问琳琅:“为何要系个棉线?” “肉炖的太烂, 怕化了。”安琳琅一面与小梨收拾台面一面随口应一句。 刘玉夏一听这话就嗤了一声:“这肉也没炖多久,哪里就化了?” 说着,她拿了根筷子故意当众戳下去。 一般的肉,不论炖得多软烂, 都多少有些筋。她插这一筷子本意是给安琳琅找不痛快,结果轻轻一戳就从肉皮处直接戳到底了。别说刘玉夏,在场的几个人也都是一愣。这么大块的肉,竟然一筷子就插到底。那得炖的多软烂?老爷子怕吃晚了被人拦住,连忙夹起一个就一口咬上去。 是真的,别看着肥肉不少。但吃进嘴里却半点不腻,口感十分像琳琅曾经食肆里卖的布丁,入口就化在嘴里。鲜香的味道残留在舌尖,好吃得让人很不得吞舌头! 林主簿是个会吃的,见这情状哪里还等得及? 他不似老爷子文雅,他直接一大块塞嘴里。肥瘦相间的肉在唇齿中化开,鲜美多汁。那酱汁带了一丝鲜甜,不似北边这边咸鲜的味道。虽然不同,但却同样令不爱吃甜的林主簿舍不下筷子:“安掌柜这肉里到底放了什么?怎地一点腥臊味儿都没有!” 安琳琅微微一笑,不是故意自傲说出口的话却甚是自傲:“我做的哪道肉菜有腥臊味儿?” 这倒是,出自安琳琅之手的荤菜就没有有腥味儿的。哪怕是最不好吃的河鱼她都能做成名菜:“这道菜往后加入西风食肆的菜单么?何时端上桌?” 林主簿不愧是会吃之人,问话都问到了点子上。 老爷子师徒三也在等着。 安琳琅笑而不语,上头本还在为蒙三不给孙师傅留勺儿生气的刘玉夏尝了一口东坡肉后,脸色又变了。 这肉有种胶状的口感,确实是入口即化。 兴许是瘦弱夹杂了肥肉的缘故,吃到嘴里嫩得她都觉得新鲜。这种口感也就在薯粉煮熟的时候有。再来,这肉有一股子鲜甜的味道,虽然甜,却格外的好吃。那出了名的酸菜鱼她还没尝过,刘玉夏又被眼下这道东坡肉的味道给惊艳了。 这道菜味道好成这样都没成一道名菜,是不是说那什么酸菜鱼的滋味儿要更好? 心里这般想着,她不由对酸菜鱼更加向往了。 老实说,刘玉夏有种捡到宝的惊喜之感。她本是来此地给孙师傅撑腰,顺势带回酸菜鱼的食谱。着实没想到鸟不拉屎的小镇上居然有这几道好吃的菜。如今亲口尝了味道,不仅酸菜鱼,这道东坡肉和前头那道麻婆豆腐的配方她都想据为己有。 有了盘算,她面上的针锋相对也收了起来。现如今光凭一场比试就想无成本拿下酸菜鱼的配方是不大可能了。还得花银子买。三道菜,这配方的银子不会少。 “为何叫东坡肉?”吃着肉,老爷子突然一问。 正在吃肉的其他几个人也愣了一下,几双眼睛瞬间看过来。 “因为是一个名唤苏东坡的人推崇出来的肉,”安琳琅擦拭着锅盖,头也不抬地根本没打算解释,“这道因他的推崇而被人广为人知,自然是以他命名。” 老爷子还没听过什么苏东坡,刚想再问,那边孙师傅的炖牛肉也出锅了。 孙师傅是最传统的西北红案大师傅,做肉很有一股子西北地域独特的粗狂。大块的牛肉端出来,锅盖一开,喷香的味道也瞬间弥散开来。 老实说,味道喷香。这是一种独属于牛肉的质朴味道。看那个色泽,肉块的颜色也十分不错。老爷子等几个人尝了一下,味道确实不错,当得起大师傅的称呼。但炖牛肉的味道再好,跟东坡肉比起来就是少了那么点味道。一种鲜甜的,吃不腻的味道。讲真,要不是拿碗米饭上来拌饭有些丢人,林主簿都想让仆从送两大碗饭来倒在那个砂锅里。 比试的结果其实已经很明显,都不需要第三道菜,安琳琅就已经胜了两轮。 东坡肉太惊艳了,牛肉虽然好吃,但他们早已被东坡肉刺激了味蕾。就连刘玉夏都说不出东坡肉输给炖牛肉的瞎话,其他三个评审的勺儿都留在了东坡肉的碟子里。 “都已经出结果了,还比么?”孙师傅的锐气从第一道麻婆豆腐就有些萎,如今更是没了声儿。 他身后那群徒弟也不咋呼了。刚才几个人也趁机上去尝了拿到豆腐,味道是真的好吃。就那么一点汤汁沾馒头,他们也能吃两个大馒头下去。可想而知味道有多好。 孙师傅一行人耷拉着脑袋,没有了一开始的士气。但老爷子难得有个敞开肚皮吃肉的时候,怎么着也不会放过第三道菜。第三道菜原本是该林主簿定食材的,可有老爷子在,林主簿哪里敢做这个主?闹到最后,只不过借着林主簿的手,还是由老爷子来决定。 老爷子的愿望很朴实,他要吃肉。 第三道菜,他亲自掏的腰包准备的牛肉。不过鉴于孙师傅已经做过牛肉,安琳琅现场让他换一道做。三局两胜,今日已经注定是输,孙师傅倒也没拒绝。他这最后一道菜不为赢,只为证明自己红案大师傅的手艺不是虚的,他预备做一道牛骨汤面。 安琳琅没意见,她已经赢了,最后一道菜就算是打响名气。 看到牛肉,她脑海里想到的第一道菜就是水煮牛肉。作为川菜大赛的冠军,牛肉的各种吃法她都会。可是辣椒这个小妖精至今没有被找到,安琳琅就是想做也没办法。做不成水煮牛肉,那就做酸汤肥牛。水煮牛肉是辣口,够开胃爽口。酸汤肥牛也是一道令人吃了难忘的菜。 “小梨,你回去走一趟。”安琳琅带了不少调料,但因为最后一道菜的食材没定,双方商议允许现场准备食材。忆及酸菜作坊的计划,安琳琅不介意让他们先尝尝味儿:“将我放在厨房后头的酸菜拿一点来。” 果然,安琳琅才一提酸菜,上面两个晋州城来的大厨就坐直了身子。 酸菜鱼,酸菜鱼,名字里有个酸菜,自然是有酸菜的。刘玉夏一路从府城过来武安县,就听说了这个菜。心里很好奇到底是有多好吃,叫这些人念念不忘。 小梨别看年纪小,力气却不小。她个子小小的在街道上乱窜,腿蹬得飞快。 没一会儿,她就抱来了一坛子酸菜。与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处理好事情的周攻玉。周攻玉本想今日跟过来,但是一早被一些事儿给绊住了,这会儿才有功夫过来。 他走过来的瞬间,满堂生辉。武原镇这小地方竟然长出了这等钟灵毓秀之人?刘玉夏看着周攻玉神色自然地靠到那边做菜的小娘子身边,这才留心到那埋头做菜的小娘子也生得一副花容月貌。只是她一身灰扑扑的麻衣,也不大抬头,她才没注意到。 “乖乖,这孩子生得可真俊啊!”发出感慨的自然不是刘玉夏,是刘玉夏身边没怎么张口的蒙三。 她愣了一下,有些诧异蒙三一个大老粗竟然会注意到一个小伙子长相。她哼笑了一声:“生得俊有何用?不会做事,家里还不是靠娘子?” 刘玉夏的眼睛毒,一眼就看出下面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关系匪浅。毕竟那站姿贴近的模样不是夫妻也是未婚夫妻。不然哪家姑娘能允许一个男子站这么贴? 不过她也没有操心人家事的闲心,心里盘算着如何用最少的成本拿下酸菜鱼东坡肉和麻婆豆腐的配方,脸色十分沉郁。那边孙师傅已经和起了面。他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揉面团跟玩儿似的。飞快地柔好面团,反手给砧板上撒了不少面粉,拎起面团子就开始拉。 安琳琅正在准备切肥牛。老爷子给的牛肉不错,是那等沾了点肥油的位置。安琳琅正在将它切成很薄的薄片,扭头就看到孙师傅已经开始哐哐地拉。 不得不说这个动作安琳琅太熟悉,这就是上辈子大街小巷兰州拉面馆师父拉面的姿势。 还别说,虽然兰州拉面是平民美食,但却是难得的美味。或许是个人口味的问题,安琳琅甚至觉得劲道的兰州拉面甚至比酸辣粉更好吃。 老爷子给的那一块牛肉,孙师傅做的白切。果然,就是兰州拉面的路数。 安琳琅心里笑了一声,捡到宝。面上飞快地切好食材,又开始蒜蓉酸汤。因为没有辣椒,用的是胡椒和茱萸粉,酸味儿则除了酸菜以外更多的是米醋调味儿。味道虽然比正宗的酸汤肥牛差一些,但安琳琅一双黄金手能弥补不少遗憾。 做汤底之前,安琳琅先将肥牛焯水沥干。没有金针菇,安琳琅汤里铺的是芽菜。这边芽菜也过了一遍水。安琳琅才开始炒汤底。 热油刺啦一声浇在锅底,等油烫熟再将姜蒜料酒等东西爆香。没有了辣椒,她只能方花椒和胡椒茱萸增添辛辣味道。待到一股刺鼻的香味飘开,老爷子等一种闻着味儿都想打喷嚏。安琳琅有条不紊地往里头加水,水煮沸了以后再将里头大块的香料捞起来,开始往里头洒酸菜。 酸菜用得自然是刘厨子腌的,那味道才衣服一放锅里,所有闻到味道的人都酸出了口水。 周攻玉在一旁帮不上忙,便干脆站到一边去。 那边孙师傅这回倒是比上回要出锅,他那汤用的是鸡炖的。牛肉炖太耗时辰,鸡炖起来更快一些。但炖鸡再快也得半个时辰,不然汤水没味儿。 这么一会儿,安琳琅的酸汤肥牛已经做好了。一放上去,几个人就立马下筷子。酸酸辣辣的味道一放到嘴里,腹中的饥饿感就如同压不住似的冒上来。 刘玉夏也如愿尝到了酸汤的味道。虽然不是酸菜鱼,但向来酸菜鱼的味道跟这个酸汤肥牛差不了太多。口感上的诧异一般都不会太大,如今这个味道瞬间就将她征服。她对那个盛名已久的酸菜鱼就更向往了。若是白得不了,今儿这几个菜的食谱,她花银子也会统统都买下来! 孙师傅的鸡汤也终于炖好了。 这会儿就开始往热水锅里头拉好的煮面。热水汤面也很快,丢进去,煮沸了飘起来就捞,然后再一大勺的鸡汤浇上去。撒点葱花,弄些小料儿,再放几大片牛肉。有安琳琅酸菜味道在前头给打了底,那些人吃了个半饱不饱的,反而更加饥肠辘辘。 换言之,一碗鸡汤面送的正是时候。肚子饿了,汤面是正好能填补。 “味道不及琳琅,但也足够应付其他人。”老爷子吃着人家的汤面给意见很中肯。 林主簿嗯嗯地直点头,孙师傅也是一把做饭的好手。 孙师傅全程都没有说什么,尝过豆腐以后,他心里对安琳琅的厨艺就有了底。再看东坡肉上桌林主簿吃的那副急馋的模样,他已经清楚自己的不会赢。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安琳琅胜。孙师傅等师徒一行人也愿赌服输,酸菜鱼的食谱没拿到,人以后就在安琳琅的食肆干活。安琳琅见状笑得眉开眼笑,抬眸瞥了一眼刘玉夏和蒙三便开口道:“酸菜鱼的食谱我原本是打算对外卖的。刘先生和蒙先生是府城来的人,不知有没有兴趣?” 刘玉夏眼睛噌地一亮。 她还没说话,一旁蒙三就斥道:“你将食谱卖出去,问过你娘了?” 安琳琅笑脸一僵,被这个不认识的老者斥责得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年纪太大,安琳琅都想转身就走。秉持礼貌,她态度冷淡地回答:“这是我自创的菜谱。” 话音一落,那老者就是一愣。 不过须臾,他还是坚持己见:“虽是你自创的菜色,但女子在外,出嫁从夫。你做的这个菜成了一家人吃饭的路子,这般不问问家中长辈就将手中的配房轻易卖出去,实在是不孝!” 蒙三呵斥得很有那么回事儿,安琳琅周攻玉莫名其妙。 刘玉夏见状心道他是不是老糊涂,嘴上却说:“一家子老小靠这个吃饭,你怎么能自作主张!” 安琳琅:“……啊?” “招牌菜就是食肆的招牌,是引外地人和本地人来吃的噱头。你这般轻易就要将食谱卖出去,就当真不怕外头有人做得比你更好?”蒙三仿佛在教训自己的子孙,言辞灼灼的,“你这食谱若是贱价卖出去,指不定往后你们一家子吃西北风!” 无语凝噎地看向周攻玉:“……”谁啊这人! 周攻玉哪里知道?他也就比安琳琅多一年的乡村躺尸生活罢了。 安琳琅:“……” 于是她决定忽略他,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小老头。她直接将售卖酸菜鱼配房的事情当场定下来:“只要价格公道,诚心详谈,随时来西风食肆找我。” 刘玉夏盯着安琳琅看了一会儿,笑了:“可以。”买是吗?那就看她受不受得起她的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睡了。稍微修了一下,明天休息,明天三更!!今晚的来不及了,明天发上来 57、第五十七章 再多理由都不必说, 输了就是输了。 当日比试结束以后,安琳琅周攻玉带着小梨辞别林主簿一家便回了食肆。老爷子师徒一行人紧随其后,也跟着回到西风食肆。刘玉夏不知孙师傅跟安琳琅打赌之事, 心里还在为孙师傅没能空手套白狼而遗憾难受。但即便心中难受, 她也是亲口尝过菜色的, 味道如何她心中清楚。 这般倒也不好怪孙师傅不尽力,炖牛肉还是那等好滋味儿, 奈何小地方真遇上大师傅了。 “罢了, ”刘玉夏拍拍孙师傅的胳膊, 心中虽然不满却不会当众折辱自己店面的大师傅,只宽慰道:“强中自有强中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孙师傅此时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说不服吧, 也没有, 但总归心里是有点难受的。 另外, 经此一遭,不仅仅是输了这么简单。县城食肆的活计他是不会再干了, 愿赌服输。他先前跟安琳琅说好了,输了, 就带着一帮徒弟转投她的名下。如今在林家后院不大方便详谈, 孙师傅扭头看了一眼担忧地看着他的徒弟们, 深吸一口气:“掌柜的, 回客栈吧, 有事跟你详谈。” 刘玉夏也有话要跟孙师傅交代,略一思索,就点点头:“走吧。” 一行人辞别了林主簿,稀稀拉拉地走了。蒙三跟着后头摇摇摆摆出了林家大门, 倒是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向林家人打听了一下,转头就找到西风食肆来。 安琳琅周攻玉一行人此时已经回到食肆。上午比试的耗费了不少时辰,这个点儿也该用午饭了。安琳琅仿佛平常地将东西送去后厨,又去换了身衣裳就回来吃饭。 午饭是五娘做的,五娘的手艺其实也不错。中午做的汤面,等安琳琅收拾完回来正好一大碗摆面前。 其他几个人在她来之前都不敢动筷子。安琳琅一来,睡了一觉起来以为自己被抛弃的小崽子哼了一声,叽叽歪歪的:“她来了,可以吃了?” 周攻玉瞥了他一眼,将小崽子拎起来放到另一边,自己坐到了安琳琅身边。 他也特地去换了身衣裳,此时穿着天青色的长袍。碧青的色泽映衬得他皮肤白皙通透得如最上等的美玉,目若点漆,唇如朱染,美如墨画,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安琳琅瞥了他好几眼,正屋的阳光透过天井半披在他的眼眸眉间,绿意仿佛连带着他也一起晕染。 靠得近了,他的身上还有一股皂角的清香。混合了他本身的气息,总之气息很上头。 安琳琅默了默,慢吞吞地吐出一口气,移开了视线:“……” 周攻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微微扬起一边眉头,偏过脸来看向她十分无辜:“什么?” “……没。” 安琳琅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她吃了一口面,不知为何总觉得周攻玉这厮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盛,眼角余光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他。 他也在吃面,神情淡淡的。狭长的凤眸上眼睑覆盖了一层纤长的眼睫,光透过眼睫的缝隙照进了他半阖着的眼睛里。仿佛被光照射的澄澈湖面,水光淋淋的。他吃了一口面,估计是面食有些烫,本就殷红的唇被烫的有些肿,上唇的唇珠就更明显了。 再安琳琅第三次目光扫向他的唇,周攻玉终于是放下筷子:“怎么了?” 说了话还抿了抿嘴,不解的样子。 “不是,”安琳琅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周攻玉这厮今日打扮了。就那么一会儿,衣裳换了新做的绸缎青袍,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雕琢得十分雅致的木簪半束。鬓角又些许的碎发落下来,为他清隽的面容更添了一丝慵懒之意,“你是有事要出去么?为何突然把夏衫拿出来穿?” 这衣裳是四月初,安琳琅找在食肆里住店的商旅换的。换了七八匹,家里四个人一人两匹布。正好五娘擅长刺绣,还会裁衣。制出来的衣裳比镇子上卖的款式还要好看,家里几个人的衣裳就交都给她来做。周攻玉的是一匹白,一匹青。先前没穿,这时候倒是拿出来穿了。 周攻玉脸上疏淡的神情微僵,顿了一顿又恢复平常:“马上要五月份了,天气已经开始热了。” 安琳琅看着他,他镇定自若地低下头去继续吃。 盯着他片刻,没从周攻玉的脸上看出什么,安琳琅撇了撇嘴就收回视线了。 周攻玉这人心思太深,不想让人看出来,面上是半点痕迹不露的。安琳琅只当这人心血来潮想穿新衣服,毕竟她偶尔也会有想穿新衣服的时候,于是便也没管。今日一大早为准备比试用的食材她天没亮就起了,这会儿用晚饭便被方婆子催促着去歇息。 安琳琅见确实没有别的事儿要忙,便就回房歇息了。 她刚一走,那午膳还没吃完的小崽子丢下碗筷就跟上来。 他一双短腿溜溜哒哒地,溜得贼快。这小崽子除了安琳琅,跟谁都不亲。即便方婆子这么老好的人,想伸手抱他都会被他龇牙。这崽子就跟个暴脾气的小狼崽子似的,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挠人。 他这么一冲,自然就有人抓他。 不过他躲得过方婆子,躲得过五娘,却躲不过周攻玉。 就在他冲到安琳琅屋门口的瞬间,被人给拎了起来。他四肢像个爬虫在半空中乱抓,奈何腿脚太短,踹不到周攻玉。只能叫嚣:“你困了!我要睡觉!你放开我,放开我!” 周攻玉放过他才怪,昨晚叫这小子得逞一回,今天可就没这好事儿。 “老实点儿,”周攻玉还是那张疏淡的脸,眼睛里扇着寒光,“别惹我生气,我脾气不好。” 小崽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老实了。 “乖孩子。”周攻玉缓缓勾起嘴角,笑容和缓。 小屁孩儿丢到一边,周攻玉看着紧闭的房门,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青色长袍。忽地轻声笑了一声,不过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说起来,西风食肆的东家被县城食肆的大厨追上门踢馆这事儿在发生的当日就传遍了,整条西街的人都知道。说起来,西风食肆自打出名以后,就被整条街做生意的人家盯着。关于安琳琅跟孙师傅的比试,他们比方家人还关心。若不是林家不准外面人进去瞧,他们怕是都要去围观。 这不,一大早就在等着。只是安琳琅一行人回来后也没人吱声。店铺还照常地做生意,仿佛没有这事儿。这不惹得离得近的店家不停地在店门口徘徊,议论纷纷。 “该不会是输了吧?”隔壁的旺客来店铺关了几日又开门了,只要脸皮够厚,生意还是能做的。只不过旺客来没了张家背后撑腰,行事很是低调了几日。 不过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旺客来的掌柜消停几日,憋得那股气又上来了。他是不可能放过这种奚落西风食肆的机会的。因为西风食肆吃了那么大的亏,家里婆娘跟他闹,跑去娘家死活不回来。西街那边的的姘头也被骂的抬不起头,不搭理他了。他本来好好的日子一团糟,自然盼着西风食肆倒霉。 “瞧着一家子静悄悄的,指不定就输了。不然哪里会这么安静?赢了早就大肆庆祝。” 旺客来的掌柜忍不住讥讽道,“不过安掌柜的输也不冤,毕竟是县城的大厨不是?武原镇这个小地方的泥腿子哪里能比得过人家县城的大厨,做的菜也就小地方的人吃一吃。就是可惜了西风食肆这大好的招牌菜,就要易主了。唉,果然做人做事不能太目中无人,指不定哪天就摔一跤呢?” 他在外头说的起劲儿,还别说,还真有人听。他的周身围了一大群人,这些人一时间忘了旺客来的八卦,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说起来,在西街上,西风食肆的生意好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当大家伙儿的生意做的差不多时自然不会有纷争,一旦有不同,那个格外优异的就会成为别人嫉妒和奚落的对象。西风食肆如今就是这般,西街上做生意的人家就没有不羡慕不暗戳戳盼着它摔下来。 “指不定县城的大厨把酸菜鱼做的更好呢?这是一桩好事儿。”悦来食的掌柜的揣着手,“一样的菜谱,不同的人做不同的味道。县城的大厨手艺更好,做出来的自然就更好。” “可不是?老杨这话说到点子上。” 旺客来的掌柜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没了招牌菜,这食肆往日不晓得会不会易主?” “你们家店易主,我们西风食肆都不会易主。”小梨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小丫头手里拿着根萝卜在啃,“我们东家会做的菜多了是。而且我们掌柜的也没输,那个姓孙的根本就比不过我们东家。你们别在这嚼这些莫须有的舌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这丫头才来食肆的时候胆子还小,不敢说话吃喝。这些日子看出安琳琅是个和善的性子,对年纪小的孩子还格外宽容,她胆子渐渐就大起来。如今慢慢的吃喝不愁,她那牙尖嘴利的性子就显出来。一群大人就这么被小梨一个小丫头片子给噎得半死。 “哼!”咔嚓狠狠啃了一口萝卜,她学安琳琅平常翻白眼的样子瞪了一眼旺客来的掌柜,“就你家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还有闲心说别人家的闲话,脸皮真厚!” 说完她还往地上呸了一口萝卜渣,转身就走。可把这群人给气了个仰倒。 有小梨插得这一嘴,围在一起说小话的人倒是不好再说了。面面相觑,脸上都是尴尬。这个说自己店里还有点事儿,那个说有生意来了。三三两两就散了。 旺客来的掌柜看着小丫头跑远,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小丫头片子,哪天非叫你这一家子栽跟头不可! 蒙三来到西风食肆的门前抬眸看着正对门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犹豫了片刻,抬腿进来。 下午没什么客人,大堂就只有杜宇在啪嗒啪嗒地拨算盘。杜宇见一个年纪跟老爷子差不多的体面老人家走进来,连忙放下笔就笑起来:“老人家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蒙三摆摆手,反而问了一句:“我是你们东家的故人,麻烦你进去通传一声。” “东家的故人?”杜宇一愣,连忙正色起来。 他刚想进去通传一声,方老汉拎着一大袋的东西从屋外进来。 杜宇连忙就上前接过去,指着蒙三就赶紧介绍。 方老汉没见过蒙三,自然是不认得。他茫然地打量了蒙三许久,听蒙三说起了自己跟方婆子的渊源才恍然大悟般地回过神。方老汉跟外头人打交道不多,这般猛然碰上老婆子的娘家人,他一时间很有几分窘迫。搓了搓手,他连忙上来介绍自己。 蒙三一听他就是方婆子的相公,打量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显然,方老汉的样子令蒙三十分不满。他见方婆子老成那副模样,虽然猜到她日子定然不是那般顺心,却也没想到妹婿是个瘸子。 蒙三挑剔的眼神,方老汉更加局促不安:“我,我去将玉春叫出来。” “莫慌,让下人去叫她过来,急什么。”人就是这般,一方强另一方便会弱。方老汉一开始就露了怯,蒙三就更看不上,“今儿去林主簿家比试的是侄媳妇儿?小小年纪厨艺不错。别处还没见过资质这般高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享誉大齐的名厨。” 提到安琳琅,方老汉这拘谨的态度就好了不少:“琳琅自然是不一般。” 他自己没什么出息,但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方老汉收起了怯懦的态度,蒙三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他坐在大堂靠柜台的桌边,方婆子这时候才跟安琳琅一起出来。周攻玉人在二楼,听到动静也下来。几个人一出来,蒙三那股子挑剔的姿态便收起来。 他站起来,见着方婆子就笑了:“三哥这个时辰点来是不是打搅了?” 方婆子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娘家人,林家匆匆一面,那都不算见过。 事实上,今日从林家回来,方婆子这心里就闷闷的难受。一个人人在后厨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加半下午,靠着忙碌才将心里头那点酸涩难言的滋味儿压下去。此时看到蒙三,态度倒是泰然了不少:“三哥,真是好多年不见。” 蒙三听她这一句‘三哥’,浑浊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他哎地应了一声,连连点着头坐下来。 方婆子鼻头也有些酸,但是千言万语,见了面都成了默然。她被安琳琅搀扶着走到蒙三的对面坐下来,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老得跟比她大十几岁的蒙三差不了多少。过去日子所吃过的苦一一都刻在了脸上。如今的日子好了,方婆子也不大愿意提起以前。 几人相顾无言,还是蒙三叹了一口气,起了话茬:“你们两口子孩子养得真不错。这孩子……” 说着,他目光就落到周攻玉的脸上。 今儿上午在林家隔得远,他虽然瞧见了周攻玉的模样,却因为老眼昏花看不那么清晰。这般坐在跟前,蒙三一抬头将周攻玉看得清清楚楚,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周攻玉的皮相那是有目共睹的优异,几乎到了看一眼都会呆住的程度。别说蒙三第一回瞧十分吃惊,安琳琅这般日日看着都会时不时被蛊惑一下。蒙三不错眼儿地盯着周攻玉好一会儿,转头又瞥向方老汉夫妻俩。来回地瞧了好几次,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说句亏心的话,这夫妻两的长相,根本就生不出这么出众的孩子。 蒙三面上神色有些犹疑,但话还没问出口,看着方婆子欲言又止。 方婆子见状,知道三哥怕是有话要说。她现在心里头也乱的很,难得鼓起勇气让周攻玉安琳琅先走:“玉哥儿,琳琅。你们先去歇息吧。三伯父晚上在食肆留饭,先让娘叙叙旧。” “好,娘,爹,你们聊。”安琳琅知道不是坏人就放心了,点点头,看了一眼周攻玉。 刚要动,先被他拉住了胳膊带离大堂。 蒙三盯着两人的背影许久,直至两人背影消失在门里才收回来。 他的目光看过来,方婆子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才道:“玉哥儿不是我们的孩子。这孩子一看就出身富贵,不是凡人。一年多前,老头子从山里背回来的,认作了儿子。琳琅是老头子去年年末在瓦市带回来的,给玉哥儿做媳妇。” 蒙三虽然料到了,但听了还是觉得心酸:“那你们的……” “丢了。”孩子丢了几十年,方婆子提起来还是会刀绞似的难受,“找不着。” 蒙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三哥,我们老夫妻俩日子没那么差的。” 方婆子抹了抹眼泪,牵着嘴角笑,“玉哥儿和琳琅都是聪慧善良的孩子。尤其琳琅,就是十分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她来到我们家,短短五个月就将我们家从村子干到了镇子上。去岁我们一家还吃不上饱饭,今年我跟老头子都穿上绸缎了!琳琅说了,往后我们老两口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往日看不起我们老两口的人,往后只能巴着我们老两口捧。日子不苦的……” “琳琅就是那个丫头的名字啊?” 蒙三比起老夫妻俩更有眼力一些,方才趁着人在,他可是也仔细打量过安琳琅的。安琳琅的皮相也不必说,少见的美貌,只是人不如那玉哥儿会收拾才显得灰扑扑的。 提起安琳琅,他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怕是出身也不低哦。” 安琳琅虽然不若周攻玉那般举止优雅,气度非凡。但安琳琅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这股劲儿在穷苦人家被打压着长大的姑娘可养不出来,何况那一手做饭的好手艺。指不定哪个名厨的弟子,打小手把手教着教出来的,出了事才流落到这里。 蒙三看这夫妻俩懵懵的没听明白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更白些:“这两孩子你们是留不住的。往后他们要是走了,你们夫妻俩打算怎么办?” 话音一落,大堂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不怎么办。”许久,方老汉才开了口。 方老汉早就想过这一点,心里明白得很,“我们老两口该怎么活还怎么活。把两个孩子带回家,是我们老两口正好看到了怕不管人死了心中难安。种善因得善果,算我们运气好。若是当真没得善果,我们也不抱怨。再说,这两孩子心性好的很,我们老两口如今的日子也算得了善果了。” 方老汉这话说的倒是令蒙三改观。原以为就是个唯唯诺诺的瘸子,结果听这话似乎心性还不错。 蒙三瞥了一眼方婆子,见这丫头也是连连点头。蒙三也不好说那等令人扫兴的话。 就在方才蒙三猛然意识到周攻玉不是老夫妻的孩子之后,他下意识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问这间食肆的地契在谁的手里。若在那两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手中,两孩子将来一走,玉春这丫头后半辈子该怎么过。可这会儿听方老汉一说,他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转念一想也是,就凭那丫头的手艺想走也容易的很。去到哪里只要露一手,再大的酒楼都会收留她。但是听说从去年就在方家,忙碌一通,结果在武原镇上开了食肆,那必然就没打算甩开老夫妻俩。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蒙三也是出于一个常人所想来说,“兴许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且不说蒙三一语中的,方婆子夫妻跟蒙三在前头叙旧。安琳琅坐在后厨灶台后面,跟周攻玉肩并肩商量起臊子面小食摊子开张的事情:“这小食摊子第一日我来带,后头就交给娘来做。” 安琳琅没有老人必须休息的顾虑,她爷爷上辈子六七十岁还在做小食摊子挣钱养她,方婆子自然也能做。再说,方婆子年纪也不算太大,才五十四岁。若非日子浑浑噩噩活得没盼头,她不至于过得这么憔悴。人只有工作才会有精神气,安琳琅就打算给方婆子找事儿做。 “如今难的,是怎么把酸菜鱼和酸汤肥牛的食谱给高价卖出去。”安琳琅眼睛不瞎,那上首坐着的那个中年女人眼睛里写满了志在必得。联想到她是被孙师傅请来的,指不定早就盯上了酸菜鱼。 “你想让我去谈?”周攻玉学她歪了歪脑袋,轻笑。 “对。”别看周攻玉不大说话,这厮谈判的能力可强了。或许不是谈判的能力强,而是眼睛毒,能察言观色猜中人心思。他就是有那个本事能在别人的底线边缘达成目的,“我虽然擅长做菜,但是不大会谈判。” 安琳琅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脑子是不能激的。一激就犯浑,情绪上来容易做错事。谈判那种言辞你来我往的交锋,她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人抓住话柄子。上辈子安琳琅就因为自己这个脾气吃了不少亏。以至于后来谈判她找专门的人去,自己只在一旁听着顺便做补充。 “我手头还有一个事儿要忙,预备同时期一起起来。” “酸菜作坊的事儿?” “哎?”安琳琅愣住了,“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事儿他什么不知道? 周攻玉但笑不语,淡淡道:“你放手去做,那个晋州城来的贵人,我去谈。” 远在悦来客栈的刘玉夏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她搓了搓胳膊,觉得有些毛毛的。四月里白日天热,到了夜里还是会有些凉,她干脆起身去将窗户给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张 58、第五十八章 次日一早, 孙师傅就带着一帮徒弟来西风食肆报到了。 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刘玉夏。 孙师傅虽然是刘玉夏手下的大师傅,但这人性子执拗得很, 也颇有些人性。哪怕刘玉夏昨夜为了留下他特地加了工钱, 但孙师傅真要走, 谁也拦不住。刘玉夏憋了一夜的气,一大早特地跟着一起过来。她倒要看看孙师傅要来, 当着她的面, 这西风食肆的东家敢不敢收。 安琳琅还真敢收。有人白送上门来干活为什么不收?安琳琅不仅敢收, 她还早就想好这些人该用在什么地方。不过那是生意铺开之后的部署,目前这些人还得培训。类似于企业文化培训和公司经营理念等等, 这种洗脑的活儿,当然也是工具人周攻玉去干。 她匮乏的言辞只能用于指使工具人干活和形容做菜上, 太有难度的心理战得专业工具人去。 说起来, 周攻玉这厮是真的恐怖。安琳琅发现他洞察人心的本事实在有点过了, 她有时候都怀疑这厮是不是在她身上放了监控,以至于她做什么他都知道。 虽说是愿赌服输, 这七个人归属西风食肆却不是人卖给西风食肆,该有的待遇还是得有。 “我给他开的是十两一个月, 你预备开多少?”刘玉夏这次过来没带仆从, 就跟蒙三一起, 以至于现如今她心里有气也没办法撒。 安琳琅刚想说, 孙师傅自己开了口:“够养家便可, 掌柜的不必太为难。” 刘玉夏被气了个仰倒,她瞪着眼睛看向孙师傅,不敢确信这还是不是她手下脾气最硬的孙师傅。安琳琅见状顿时就眉开眼笑,点点头:“这你不必担心, 既然收了你们,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孙师傅得了这句话就够了,别的也不多要就带着一帮徒弟跟五娘下去安顿了。 刘玉夏这回是真气到了。她指着安琳琅的鼻子好半天不知说什么,原地转悠了一圈只骂了孙师傅一句‘自甘下贱’,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安琳琅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留在她西风食肆就是自甘下贱?未免太过了!她气得追着人走了几步,但刘玉夏走的飞快,安琳琅只能作罢。倒是不知何时捧着一小碗五香花生在吃的小崽子抬头看了眼安琳琅不悦的脸,扭头盯着刘玉夏远走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如今天儿还早,还没到忙的时候。大堂里小梨跟五娘正忙着打扫,小崽子将碗里的花生全塞兜里。点走边吃,溜溜达达地去后院井边放下空碗,然后从后门一溜烟跑不见。 与此同时,周攻玉将西风食肆预备将酸菜鱼的食谱卖出去的消息传了出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短短一上午就传遍了武原镇。 中午忙碌起来,刚从西边回来的商队都忍不住抓着杜宇问是不是真的。这酸菜鱼名声传得有多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若是这安掌柜的当真卖出去,他们若是赶巧买下来再卖给外面的大酒楼,那价格要多少不是听他们自己说?多少又是一回赚。 “卖,自然是卖的。”杜宇笑眯眯的,“但这是得价高者得的。” 这话叫这些想捡便宜的人脑袋清醒了不少,他们是聪明人,人家也不笨。酸菜鱼这么好的食谱都能拿出去卖,指不定早有更好的菜替代。 他们才猜,到了中午食肆里果然推荐了一盘新菜——东坡肉。 这东西是全荤,炖起来也颇费功夫,价格自然比酸菜鱼要高不少。 酸菜鱼是一钱半银子一盘,东坡肉就是两钱半银子。一盘也只有四块,不过肉块也确实不小就是了。借着四处传酸菜鱼的事儿,东坡肉也小小地创出一些名堂。至少武原镇人人都知道,西风食肆的东家之所以敢卖酸菜鱼,就是有东坡肉接替。 且不说食肆里生意不减火爆,安琳琅抽了空终于跟人谈好了酸菜作坊的场地。 场地就选在西街的最西面,位置偏一些,价格便宜不少的地方。索性酸菜这东西镇子上的人根本不会买。家家户户都是自家腌,倒也不必考虑位置的问题。 安琳琅这边订好了作坊的地址,那边就火速开始找人。安琳琅原先跟方婆子夫妻俩说好的,让往日看不起他们夫妻的人以后都得睁大了眼睛捧着他俩,这话不是说着哄人的。她给方婆子和方老汉一人派了一件活儿。还特地拿肉去贿赂了老爷子,让他将身边伺候的那些个能耐的仆从借来给老两口撑腰。 “爹,你去村子里张罗一下。”安琳琅不打算在外头卖猪了。半个月前,她接到了冯掌柜从中原寄来的信,说是她给他制的那些香肠在中原得了不错的反馈。怕是过不了多久,定香肠的人就来了。 安琳琅对香肠还有信心,这东西后世可是在全国铺开了市场的。 既然如此,安琳琅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镇上卖的猪肉味道太骚,往后这猪还得我们村里养的阉割的猪才行。你拿着十两银子去村子里点几家跟咱们家相处不错的,给银子让他们帮着养猪。价格不一次性给,只先给个定金。再按月根据猪的肥瘦,给出相应的养猪月钱。叫他们家养猪的人亲自到你跟前来领。且小猪逮回去当日,公猪一律阉割。“ 眼看着方老汉乐呵呵的要走,安琳琅给他叫住:“还有爹,这银子,绝对不能给大房三房挣。” 方老汉笑脸一僵,顿了顿,叹息地点头:“我心里有数。” 至于方婆子这边,安琳琅安排她招人。腌菜这种活计在乡下一向是妇人在做。十里八村的老爷们干活的不干活的,都不屑于灶台上的活儿。安琳琅同一个套路反复用,让方婆子衣着光鲜地带一帮体面的侍从去张家村招工:“敲锣打鼓地只招女工,招那等事少肯干手脚干净的妇道人家。” 至于她自己,找了几辆牛车将三日前去张家村收来的菜全部运送到酸菜作坊,由刘厨子处理起来。 菜不少,有都是新鲜菜。想腌之前得先晒,晒干水分才好处理。 几大件事儿准备了不少时日,等安琳琅这边全部安排好,得到信儿的县城酒楼掌柜的千里迢迢坐马车过来武原镇这边。一时间还来了不少人,这可把还在为孙师傅背叛的刘玉夏给气得不轻。她飞书传信会晋州城,一来一回也没那么快。原本想等帮手过来再说酸菜鱼食谱买卖的事,这下子可等不及了。 等外头想买食谱的人一个一个来了,周攻玉直接就在西风食肆的大堂开了个竞拍的活动。安琳琅得知他要开竞拍活动的当时差点吓傻了,再一次将天皇盖地虎来试探周攻玉。 得到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安琳琅才放心。不是穿来的,纯粹是这人脑子灵活点子多。 周攻玉不知是跟在安琳琅身边受过太多‘灵魂的洗礼’,对赚钱这种事仿佛也开了窍。竞拍的当日,他特地将时辰从辰时三刻拖到了快午时。一些掌柜的本就是连夜赶马车过来的,哪怕早上用过饭,此时也饿得是头昏眼花。周攻玉也坏,吃食可以免费供,但每桌收一两银子的茶饭钱。 这些个掌柜的来都来了,一两银子也不差了。想要酸菜鱼的食谱,自然态度都不错。 这一桌菜上的都是安琳琅想卖的,最基础的红豆羊奶茶做茶饮,酸汤肥牛,酸菜鱼,东坡肉,麻婆豆腐。这些菜除了麻婆豆腐需要现做,其他都是安琳琅一早就做好了的。东坡肉炖的火候够,别提多软烂。有孙师傅和五娘两个人帮忙,还有孙师傅那群手脚麻溜的徒弟打下手,安琳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些个菜一上桌,大堂里掌柜的之间互相寒暄的话就停了。一时间就看得见这些人埋头苦吃的样子,他们只知酸菜鱼名声响亮。这亲口一尝,有那不爱吃酸口菜的掌柜抱着东坡肉就舍不得撒手。 “这肉的方子卖么?”肉做的可太好了,入口即化。 事实上,东坡肉的售价在武原镇来说算是超出了当地百姓的消费水准。但让安琳琅定低价她也不乐意。东坡肉可比酸菜鱼耗功夫,两钱银子是给她的劳动成功最低的尊重。 可卖自然是卖的,安琳琅怎么可能轻易卖? “这道菜是为了接替酸菜鱼成为新招牌,估计不容易。”送菜的南奴一副单纯无知,完全不知自己被套话的无辜模样,“不过若真有那等掌柜的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卖。我们掌柜的要修缮食肆,需要银子周转。只要你们开的价格够,她还是会卖的。” 这是自然,酸菜鱼只是吃个酸鲜辣的滋味儿,东坡肉可是又新颖又漂亮的功夫菜。 听到这无知小儿透露了口风,吃着饭的掌柜的心思不由就动起来。 事实上,好东西都会被人赏识。东坡肉就是那种穿成千年都会留下来的经典菜谱,这种菜自然会有人看到价值。奶茶也一样,有那好吃甜食的人,喝完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于是一个个心里盘算着有多少银子能买,后院周攻玉气定神闲地喝奶茶:“不急,这还早呢。等来客们结完账再说。” 一直坐到周攻玉觉得大堂这般的人底线降得差不多,他才不慌不忙地出来。 周攻玉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这种能力许是自幼作为家族继承人蕴养出来的,又或者是天生。他这么一从里头出来,大堂中焦躁不安地喝着奶茶的人就统统静下心来了。 “酸菜鱼我们能接受的最低底线是抽成,二成半股。” 周攻玉一开始就晾态度,反而让人更容易接受:“以二成半股往上加,谁出的最多就跟谁签契约。”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59、第五十九章 亲自尝过了口味, 这些人才知道酸菜鱼值不值得他们投入资本。 不得不说,酸菜鱼的味道确实好。或者说,这一桌子菜就没有味道不好的。西风食肆的东家在做菜上确实很有一套本事。都是手下有产业的人, 他们从尝第一口心中便衡量起食谱的价格。待到周攻玉走出来, 就被这群掌柜的给围了起来。 安琳琅这件事交给他就不管了, 周攻玉自会处理好。 她如今人在王员外家,正在跟刘厨子商量三日后选人的事儿:“能不能腌菜, 会不会做, 都能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去现场, 挑几个忙碌的时候能接得下活儿的人跟着你学学。” 刘厨子没想到安琳琅这事儿办得这样快,才说没几日, 怎么这作坊就已经办起来了? “那,那, 我这活儿要不要辞了?”虽说原先说好闲暇的时候去, 但刘厨子心道一个作坊, 他时去时不去的,也不大好。他是个老实干活的人, 总觉得一心不能两用。 “不必,”安琳琅宽他的心, “我既然让你这么做, 自然是能行得通。等将来订单多了, 或许要你跟王员外家里挪个两三天空儿。” 安琳琅这话说的, 他心里稍微安慰了些。 但转念一想, 自己什么也没抵,就这么白得了作坊的三成股。听安掌柜的意思,每月还有月例拿。这事儿太好了,他反而心里不踏实。 安琳琅见他实在是心中难安, 干脆给他找点活儿:“兴许过个十天半个月,订单就要来了。作坊那边还没有存货。你若是得了闲,就去方家村走一趟。村里晒了不少萝卜白菜,芥菜。这几日日头不错,有些菜已经晒得干了。你去瞧瞧那些能尽快腌起来。” 刘厨子一听有活儿干,顿时就心安了:“安掌柜你放心,明儿上午我得空就去。” 两人商量好,安琳琅也没在王员外家久待。作坊那边虽然不需要太大的修缮,却还是要重新布置。她得了空还得去瞧瞧,指导那些人把场地修缮成适用的模样。如今看管作坊修缮的活儿她交给孙师傅那个话特别多的大徒弟。孙达这大徒弟精明得很,管个作坊还是能行的。 安琳琅过去的时候,孙荣。这大徒弟是孤儿,幼年时候被孙达捡回去当徒弟养,姓自然也是跟着他姓的。事实上,孙达六个徒弟都是他捡来的。虽然是徒弟,其实跟儿子没差。 “掌柜的你来了?”孙荣眼尖,安琳琅刚一进来他就发现了,“这作坊明日就能修好,放心。” 安琳琅才让他过来没几日,他已经将工程进度和需要那些变动都摸得透透的。这会儿都不需要安琳琅特意去问,他三言两语就将现场情况交代的清清楚楚。安琳琅不由扭脸看着他,孙荣被看得奇怪。摸了摸脸颊,不懂这东家是什么意思。 “无事,你继续跟。”人才啊,人才。虽然灶头上的活儿不行,但处理这些事是真灵巧。 是的,这些人来第一日。一大早安琳琅就直接全部叫去后厨。连带孙师傅一起,同一道菜考较。孙师傅六个徒弟就属大徒弟孙荣做的最差。他刀工不错,也能雕花。但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行。只能说这人的技能点没点在厨艺上。但经过几日的观察,周攻玉也赞同安琳琅的看法,孙荣更适合管铺子。 “这里的活儿就你盯着了。”安琳琅拍拍他肩膀,“往后做的好坏跟你的工钱挂钩。” 孙荣眼睛一瞪,小心翼翼地瞥着安琳琅。 “不必担心,”安琳琅微微一笑,“这家酸菜作坊绝对不会亏的。” 亏是不可能会亏。不知道周攻玉这边是怎么操作的,一道酸菜鱼,他当众卖给了四家酒楼。全都是以三成股的价格卖出去的。这种不合理的操作不知道他怎么完成的。安琳琅回来听到这样的回答,整个人都有些懵:“……那些人没当场把你打死?” 周攻玉忍不住笑:“为何要将我当场打死?” “你当着他们的面,说好了竞价卖。”安琳琅临走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结果你这不仅价格提上来,还同时卖给四个人!” “对,卖了。”周攻玉点点头,“不能卖吗?” 这话问倒了安琳琅,不能卖么?能卖啊!但是四家同时卖还算什么秘方?! “这我管不着,”周攻玉浅浅一笑,“银子给到位就可以了。” 安琳琅:“……”可以,很有她的风范。 这不仅是有她的风范,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仔细问过了才知道,更骚的操作还在后头。这人三成股的红利是卖给附近县城的酒楼食肆,卖到府城就不一样了,是三成半股。而咬牙买下这个的冤大头刚好就是跟蒙三叔一道来的中年妇人。 “这人是府城玉满楼的掌柜。”周攻玉淡淡一笑,“掌柜姓刘,闺名玉夏。” 安琳琅没明白什么意思,等觉察周攻玉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才奇怪:“这名字是怎么了?” “不怎么。”周攻玉忍不住揉了一下安琳琅的脑袋,“咱娘娘家姓刘,闺名玉春。” 他这么一点,安琳琅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安琳琅原先没想到,一场比试叫方婆子在自家镇子上异乡遇故知。这本就已经算是凑巧,晋州不算很大,但府城之下也有二十来个县城和三百多个村庄。茫茫人海,结果全天下的巧合仿佛都撞到一起来,竟叫时隔二十多年还能姐妹相遇。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两人还隔着桂花婶子的死,但这事儿说起来也太巧合了些。 “娘怎么说?”安琳琅刚想问突然想起来,方婆子被她弄去张家村招女工了。一来一回一个时辰,不到下午是回不来:“哦,娘得下午才能回来。” 周攻玉觉得兴许方婆子早就见过刘玉夏。一直没吱声儿,兴许是不乐意见。不过转念一想也十分正常,毕竟许多年没见,幼年的姐妹情还在不在另说。如今知晓了刘玉夏是张家的姑娘,想到惨死的桂花婶子,方婆子心里怕是过不去这一道坎儿。 安琳琅顿了顿,也想起来。真假姐妹,血缘关系这种事是说不准的。 此时被两人议论的方婆子正满脸憨笑地从张家村赶回来,人已经在镇子口了。方婆子今日尤其的意气风发,比上回给那些佃户农户结账还要威风。忆想到一村子的妇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她挑选。被她选中就欣喜若狂,围着她好一番的奉承。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没听到过这么多好听的话。尤其张李氏婆媳几个站在外头懊恼又痛心的模样,她心中的憋闷就如被春风吹过一般舒畅。 从前从未享受过扬眉吐气,这突然尝到抬头挺胸的滋味儿,真真儿是让人上瘾。方婆子觉得连日来的憋闷都消散了,连说话都大声有底气了不少。 方婆子如此,方老汉也差不多。因着方家给定金养阉割猪的这事儿,他如今跟散财童子差不多。 真不晓得这方家是怎么做生意的。猪崽子就这么白给人家养,每个月给月前,年底给给分十斤肉。真是哪家店铺都没有这么大方的。方老汉在村子里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他盼着和睦的兄弟姐妹如今上赶着巴结。那滋味儿,可比扬眉吐气还叫他高兴。 若非安琳琅一早交代过不准给大房和三房散银子,方老汉被巴结得都要一家亲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上大哥家吃饭,还坐在主桌上,被一群方家的小辈连番地奉承。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 因着多喝了几杯酒,他回镇子的时辰晚了些。 天擦黑才回到食肆,回来也没用饭,径自去后院屋里歇着了。方婆子闻着他一身的酒味儿就猜到这人今儿高兴坏了。方老汉平时不饮酒的,除非高兴得不得了才会饮一杯。能醉成这副模样,难得。 安琳琅问过了老爷子家的仆从,知晓他没在村子里吃亏就没管了。这个时辰本想等方木匠回来一起用饭,但既然他已经睡了,那就其他人先吃。小梨和南奴去后厨端菜,不知从哪儿回来的小崽子一溜烟地从门口窜进来,后头遥遥跟着什么人的叱骂和喊叫。 周攻玉一把提溜住准备溜的小崽子,安琳琅上来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干什么去了被人追?” 小崽子在西风食肆这几日不知被安琳琅打过几次屁股,都已经疲了。他扭动了几下小身子,企图从周攻玉的手心逃走。奈何他扭成麻花也动摇不了周攻玉的手指头,直至筋疲力尽才歇:“干什么啊!我又没有干坏事,干嘛每次都抓我!放开!” 这衣服料子不错,提溜衣领也没把衣裳弄坏。反倒是衣裳勒住了脖子,小孩儿有点翻白眼。 安琳琅拍拍周攻玉的胳膊,让他赶紧将小孩儿放下来。小崽子脚才落地就听到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刘玉夏拎着裙摆才冲进来。方婆子在一旁坐着,刘玉夏冲进来就正好打了个照面。她脚步一顿,眼睛跟针刺一般刺向躲在安琳琅裙子后头的小崽子:“小野狗哪儿跑!” 小崽子对她的称呼很不满,忍不住冒出头来又给了一个鬼脸:“你才是野狗!” 刘玉夏被他这一句给气得,当场伸手就来抓。 她常年养尊处优,身子笨重得很。这般根本就抓不到滑溜得跟泥鳅一般的孩子,被人家溜着跑。两人这才一追逐,刘玉夏慌乱之中就撞到了方婆子的跟前。她还没注意到方婆子,外头蒙三又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也没看清楚状况,张口就道:“玉春啊,玉夏是不是来了?” 话音一落,方婆子身子猛然一僵。那边刘玉夏愣了愣,也缓缓地扭过头来:“三哥……你叫谁?” 蒙三捂住嘴,倒是想起来,玉春这丫头似乎不想跟玉夏认来着。 “我死去的姐姐在这?”刘玉夏眼睛瞪得老大,一双吊梢眼都瞪成了铜铃,“假的吧,姐姐死了都好多年,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地方碰到……” 说着,她视线顺着蒙三看过去,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的方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的骚操作一般人学不来感谢在2021-09-26 00:32:57~2021-09-27 00:2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ran 38瓶;小草 5瓶;40543195、巴巴闭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0、第六十章 方婆子肖母, 老了以后更像母亲。刘玉夏打量了方婆子许久,眼前的脸渐渐和记忆力的脸重合。虽说刘母在刘玉夏十六岁时去世,但刘玉夏对母亲的感情却不算深。或许是家中遭逢大难, 夫婿早逝, 刘母自打生下刘玉夏后便有些积郁难消, 刘玉夏实则是长姐带大的。 这个长姐自然就是刘玉春,也就是方婆子。方婆子从她刚出世便整日抱着, 边照顾抑郁成疾的母亲边寸步不离地喂养。这也是为何方婆子如今无法面对刘玉夏的缘故,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却不是亲妹妹。刘玉夏的生母三十多年来一直虐待真正的刘家人,连死了连口薄棺都不愿意给。如今也不是说迁怒, 只是其中纠葛,让她无法坦然地面对妹妹玉夏。 刘玉夏仔细打量了方婆子, 再三确认以后, 神情变得古怪。 不能说惊喜, 也不能说不惊喜,只能说忧喜参半。喜的是, 走失了二十多年的亲姐姐人还活着,在有生之年竟然还相逢。忧的是亲姐姐回来了, 她手中握着的那些产业是不是要分? 刘玉夏是个生意人, 生意人心中摆在第一位的是自身利益。心中一番思索, 她露出惊喜的笑。 变脸就在一瞬间, 她走上前去就握住了方婆子的手。原先还有些狰狞的脸色此时已全被激动替代, 她双目湿润,几乎喜极而泣:“姐姐,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方婆子本还在为桂花婶子的事纠结,被她这一句话给说得眼睛瞬间就红了。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都是果然。方婆子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虽然心中忌讳张李氏一家对亲妹妹做的事,但刘玉夏毕竟是她亲手养大的。从呱呱落地带到九岁,比她养自己的孩子还要长。有些感情不是假的,她顿时抛去顾虑拉着刘玉夏去后院的屋里说话了。 方老汉跟蒙三对视一眼,尴尬地请他坐下喝茶。 大晚上的,五娘给送了一壶菊花茶。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相顾无言地对面坐着,直到外头天色万全黑沉,伸手不见五指。方婆子才跟刘玉夏手握着手红着眼睛从后院出来。 方婆子就不必说,一双眼睛肿的似核桃,刘玉夏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 对刘玉夏来说,方婆子比刘母更像她母亲。原先她还打算回府城以后找西风食肆麻烦,此时这心思也歇了。方才听说姐姐这些年的苦难,刘玉夏难得有些愧疚。性子太柔弱才会吃这么多苦。难得过上好日子,还是靠捡来的两个孩子。忆及此,出了门的刘玉夏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方老汉。 就是跟了这个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吃这么多苦! 方老汉正被蒙三瞪得浑身发毛,转头就对上一双嫌弃的眼睛。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刘玉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拍拍方婆子的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这回被请来武原镇耽搁了不少活儿,明日一早就得启程离开。等改明儿姐姐得了空去府城,或者我得了空再来武原镇,咱姐妹再好好絮叨絮叨。” 方婆子感怀地点点头,抹了把眼泪将她送到大门口。 姐妹俩执手相看,都是泪眼朦胧。依依不舍地在门口又说了好一番话才分别。蒙三见状也懒得跟方老汉大眼瞪小眼,站起来就跟上。 路过方婆子的时候交代了两句,便也匆匆跟着刘玉夏离开了。 两人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也不晓得两姐妹聊了什么,聊完以后,方婆子整个人都松快明媚了起来。原先因桂花婶子的死积郁的阴云都散了不少。她甚至还有心情哼小调儿。安琳琅看她难得这般高兴便也跟着笑了:“好久没有吃锅子了,不如今夜吃锅子?” “锅子?什么锅子?”一听到吃,老爷子的耳朵比什么都灵敏。从二楼就伸出脑袋,扬声问安琳琅。 安琳琅默默翻了个白眼,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这老小孩儿还真的是老小孩儿。 吃锅子,自然是涮羊肉。灶上还煨着羊蝎子和骨头汤。 煨了一大下午,早就连骨髓都煨出来。肉更是稀烂,化在了汤里。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做汤底,安琳琅于是赶紧指使了五娘和小梨去收拾素菜。地窖里收了那么多新鲜的素菜,摘出来烫。孙师傅还有些见生,做事方不开手脚。转悠了片刻,被安琳琅打发片羊肉。 这羊肉是早上余大叔才杀送来的,新鲜得很。今日没能做成羊肉生意,都在卖东坡肉和酸菜鱼。还剩一大半的羊肉在外头放着。天气渐渐转热以后,肉都不敢久放。安琳琅预备这些肉分两半,一半片出来涮,另一半她拿作料腌渍了一下,预备烤。 烤羊肉需要功夫,孙师傅那几个徒弟这几日闲得有些心慌,正好被安琳琅叫去串羊肉。至于琳琅自己,她则用现有的调料给每人调制了一份蘸酱。 “涮羊肉蘸酱是灵魂,”安琳琅手飞快,“调的好了,往后吃可就戒不掉。” 老两口自从让安琳琅掌厨以后,算是吃上了往日人生五十多年不曾吃过的美食。这边才闻到味儿还没开始吃,嘴里就已经口水泛滥。 周攻玉哪儿也不去,就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安琳琅看,也不晓得他在看什么。 老爷子反正是雷打不动赶不走的,有好吃的就更赶不走。左右他这段时日跟着安琳琅一家吃的不少,大家伙儿都习惯了他试图三人在。方老汉夫妻俩被安琳琅无所谓的态度带着,也没谁拿他们当大人物。偶尔方老汉还能跟老爷子搭上两句话。两人鸡同鸭讲的,还真能聊到一起去。 就在一屋子人将汤底分三桌架起来,羊肉串烤出来坐下来准备吃。门外突然来人了。 是西域那边来的商队,但不是中原人,顶着一头卷毛睁着一双灰蓝的眼睛将半开的门拍得砰砰响。本来坐在安琳琅身边赶不走的小崽子不知怎么滴,抓着两串羊肉悄无声息地就溜了。 周攻玉盯着这小子的背影,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往锅里看的异族人眼中幽光一闪。 “这里是食肆么?”虽然是异族,但是说得一口流利的大齐官话。领头的人穿着十分奢华,耳朵上戴了非常有异域风情的玛瑙耳坠。走起路来,耳坠一摇一晃,“方才我的商队经过,闻到这里头传出去的喷香味道。不知你们是不是卖?” 老爷子拿着筷子还没开吃,心想就这点肉还不够他们吃,哪里有得卖? 心里着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安琳琅。 然而安琳琅还是点头承认了:“这里是西风食肆。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西风食肆没扩建,厢房已经被老爷子一行十来个仆从给占了。楼上倒是空出几间厢房,但是人太多的话也住不下:“要住店的话,只剩三个厢房了。” 来人其实不大在意住哪儿,他就是被那边烤架上的肉给馋得受不了。想着自己一行人六十个人呢,找食肆肯定是住不下,只能找客栈。但是他不放弃好吃的,指着烤架上的羊肉串:“这个东西卖么?我们沿途赶路多日,恰逢深夜,队伍的人早已饥肠辘辘。不知掌柜的可否给安排一下?” 安琳琅一听似乎是大单子,立即就站起来:“你们一共多少人?” “六十四个人。”领头的异族道,“我们不住店,就想吃一顿好的。” 六十四个人可不是小数目,都顶得上一场宴席了。安琳琅顿时就来劲儿了,别说安琳琅,整个西风食肆的人除了老爷子一行都来劲了。有钱不赚是傻蛋:“这是羊肉,价格不便宜。收拾羊肉的作料也是中原偏贵的香料,你们若是要吃,这一顿少不得五六只羊……” “无碍的,”那人给银子可痛快了,顺手就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你们尽管去安排。” 约莫十两左右的黄金……这妥妥的是大单子了。 方老汉干脆都不吃了,站起来就要去架牛车。后厨只剩下不到一只整羊的肉,这些人要吃肉根本不够:“琳琅你跟玉哥儿先安排着,我这就去余才家走一趟,买五只羊回来。” “五只羊不够的,得六只。”方婆子也站起来,“我跟你一道走吧。” “别,娘你留下来。”大晚上老夫妻俩黑灯瞎火的,安琳琅害怕他们出事。正好孙达那群徒弟闲下来没事,安琳琅干脆让他们跟方老汉一起去,“这事儿就交给男人们去做。” 方老汉得了准话忙不迭地就去安排了,肉都没吃两口,带着两个精壮的小伙儿就去了。 他们一走,安琳琅也不好让客人在外头等。只让他们都进来坐。那异族想想,让商队的人把行礼都堆在了大堂,稀稀拉拉地坐进来。结果也真是凑了巧,或许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堆零零总总的行李。竟让有一株养在盆里的辣椒。瞧形状尖椒。还没红,细长一根地挂在枝干上。 要不是周攻玉眼疾手快的拦住,安琳琅看见的一瞬间就差点扑过去:“这个东西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那盆辣椒被放在角落里,蔫巴巴的,一看就是没被当回事丢在一边。被问话的人挠了挠后脑勺,没太明白安琳琅怎么对这棵草感兴趣:“啊?你是说这个草?” “对,”安琳琅有点激动,“这东西……” “西域那边一个靠海的国家,这个是商船换货顺手给的。就是一个稀奇的草,”那人不以为意道,“本想着拿到中原献上去。但花花草草这些东西娇贵得很,这一路走过来都蔫吧了。估计去不了府城就要死。你若是喜欢,给你也可以。” 安琳琅心差点跳出来,怕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人家反而不给了,她努力抑制情绪:“多谢你们。我十分喜欢这个东西,未表感谢,今日的单就给你们免了……” “那倒不必,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安琳琅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领头的异族摆摆手道:“左右那棵草也活不了,不给你们过几日也死了。顺手的事情。” 安琳琅就没见过这么慷慨的人,单不免,那也给他们多加几道菜。 心里一激动,奸商安琳琅干脆将卤好了的猪大肠猪头肉给拿出来。猪下水这等东西卖还是不好卖,镇上的人觉得这都是些脏东西,不怎么乐意吃。但是安琳琅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全给做成好吃的预备给家里吃的。这会儿正好端出来让他们先垫垫:“羊肉还得有一会儿,不如先吃点肉喝点酒垫垫。” 还别说,镇上的人心里有膈应不吃猪下水,异族商队的人倒是没有这个忌讳。好吃的他们就吃,管什么是猪身上哪里的部位? 虽然没忌讳,这些东西也是第一回见。 尤其是领队的,筷子夹起卤煮猪大肠都有些不认得:“这是什么肉?” 作者有话要说:  刘玉夏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不算特别坏的人。虽然人性本恶,但是后天教育一定程度上还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善恶。 61、第六十一章 猪下水方家人不是头一回吃, 但卤猪下水安琳琅确实第一回做。仿得是北京卤煮的法子,十多斤的肥肠卤得软嫩弹牙。这会儿肥肠切成了扳指大小的圈儿,刚好一口一个。这些个异邦人牛羊肉吃得多,却没见过煮成这样的肉。饥肠辘辘之下没等到安琳琅的回答就拿起筷子尝了味道。 大肠卤的非常入味儿, 猪大肠本身是有味道的。有那味觉敏感的人, 是很难接受大肠的味道。不过安琳琅这一锅用了些香料, 将那点异味都腌成一种独特的口味。 老实说,第一口下去口感确实有点怪。但是嚼着嚼着, 味道会越来越上头。外面软嫩, 里头带着韧劲,口感交织在一起十分的有意思。领头的异邦人连吃了几筷子, 再配着一口米酒下肚,突然尝出了滋味儿:“掌柜的, 这种肉还有么?多上两盘!” 猪头肉就更不必说,切成了手指长度的细长又薄的猪头肉片。弄的冷切,加了蒜蓉和安琳琅特质的凉拌酱搅拌。吃到嘴里, 脆骨咯嘣脆。 事实上, 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得了猪头肉, 但好在这群异邦人不忌讳。虽然觉得口感略微古怪, 但是胜在味道好。他们吃了这么多年的肉, 就没见过把肥肉做得能化在嘴里的。浓郁的蒜蓉香味点缀了香菜的沫, 也就是芫荽。醋酸的味道将这些气味刺激的菜融合到一起,味道能令人上瘾。 不得不说, 安琳琅的蘸酱是一绝。一般人调不出她调的味儿。 卤大肠不多,就堪堪一锅而已。刚才上一轮差不多用了半锅。不过看在辣椒的份上,安琳琅大方地将剩下的半锅也都端上来:“这是做来给自家下酒的,就送给诸位尝鲜儿, 不收银钱。” 那领头人听安琳琅这般大方,不由哈哈大笑:“掌柜的大气,往后都来照顾你生意。” 安琳琅乐呵一笑,后院几个人手立即忙着烤起肉来。 羊肉切得小,一刻钟就能熟。 这些羊肉都是安琳琅提前腌过的,经过烈火的炙烤,香味飘到附近的人家能馋得人睡梦中都要惊醒。尤其这么晚了,西风食肆里里外外都是人。甚至大堂坐不下,西风食肆的桌椅都摆到门外头来。方婆子将家里库存的灯笼都拿出来,俨然要折腾出一个闹市来。 邻里街区的店家听到动静都巴在门口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都是做食肆生意的,这西风食肆怎么就这么跟旁人不一样?大晚上的谁家不是门庭冷落,准备打烊?就它吵闹得很! 方老汉大晚上地往村子里赶,一路赶得飞快。 十两金子的钱,怕客人等急了走了,他紧赶慢赶地去到李家村。 运气好,余才还没睡。正在羊圈里给母羊喂水。听到方老汉的来意,当场就抓了五六只出来。怕他们收拾不好劲儿大的活羊,他还特地跟着一道过来。他养的这些羊白日里都是去山地上跑。个头又大,长得也壮硕。方老汉这等瘦了吧唧的身板根本制不住羊,更别提宰杀。 西风食肆可是照顾了他半年的生意。余大叔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干脆就跟过来替他们宰杀。 新鲜的活羊现杀、现腌、现烤,这味道真的是鲜得没了边儿。就是自小吃肉的异族人都被这新鲜的滋味给俘获了身心。他们吃牛羊肉也是烤,味道却不似这般鲜美。 “掌柜的有没有考虑去西域做生意?”异族的领头人,叫韩丹的拿着一窜羊肉绕过满堂红的灯笼走到正在忙碌的安琳琅身边撩袍蹲下来,安琳琅这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烛火下是深黑,但偶尔眨动又能瞧见一丝蔚蓝。抛却他满脸的大胡子,这竟然还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四目相接,韩丹也是才注意到这个穿得灰扑扑的掌柜竟然是个十分鲜嫩的小姑娘。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五官精致得少见。抬起头来,乌黑的头发下脸不及他的巴掌大,一张只有十四五岁的脸。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浓密的眼睫像是翩翩飞舞的蝴蝶。 “……掌,柜的?”韩丹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不知掌柜的贵姓?” 安琳琅看在十两黄金的份上,笑容十分的殷切:“姓安,安琳琅。” “安琳琅?”韩丹念了一声她的名字,笑眯眯地点点头:“我姓韩,单名一个丹字。” 安琳琅串羊肉的手一顿,瞬间扭过脑袋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大胡子:“韩丹?” “对,中原名字,韩丹。” “你是金国人?” 韩丹一愣,正色起来:“是,不知掌柜的如何看出来?” “……”安琳琅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远离剧情,没远离书中人物和事件,安琳琅都差点忘了自己是穿进了一本庶女重生小说里。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竟然还叫她碰上了书中男二。一个对已婚女主穷追不舍,深情不寿,以至于为了她终身不娶的痴情男二——韩丹。 说起来,庶女重生这本书就是个披着爽文皮的玛丽苏小言。女主上辈子凄惨,这辈子重生回来凭借记忆和手段打脸炮灰,整治上辈子面善心毒的嫡姐,清纯不做作的姿态赢得一众有权有势的男子倾心。而女主却甘于平凡,在一众男子中坚定地选择男主。 作为一众位高权重的男子的顶配,男二韩丹是个有着大齐血统的金国王族。书中,他在金国纯血王族的第一位继承人失踪以后以摄政王的身份掌控了金国。 韩丹是个心性暴戾且不乏野心的厉害角色。上位短短十几年,四处招兵买马。将金国从西域一个马背上的小国发展成一个能与大齐比肩的强国。虽说比不上大齐富饶,但兵力强盛,国民个个骁勇善战。掠至到大齐的边疆地域,曾逼迫得大齐割出五座城池。 不过这都得益于他的运道好,赶上好时候。大齐的百年难得一见的军事天才早早陨落,以至于后来无人能与他抗衡。若非周临川死的早,金国的铁蹄也掠不到大齐的边缘来。 韩丹还有个雅号,号称西域的周临川。这也是安玲珑不接受韩丹的原因之一,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心中的白月光。借名扬名也不行。 不过书中关于韩丹的描述不多,稳坐男二身份只是因为他身份贵重和权势滔天。安玲珑有金国摄政王死心塌地的爱慕,哪怕只是五品官的庶女出身,本性又甘于平凡,却依旧在京城贵人圈子活得尊贵无比。大齐皇后见了她都得礼遇三分,京中贵人无人敢触她霉头。 安琳琅挠了挠脖子,斜着眼睛打量起这个未来的金国摄政王。看他这两花哨的大耳环,满身五颜六色的花衣裳,以及镶满宝石玛瑙的玉腰带,实在想不出这人会为了安玲珑终身不娶。 “韩,韩丹先,不,韩丹公子?”书中原主跟这个人是没有半点交集的。韩丹跟安玲珑结实的时候,原主死得连骨头都烂了。没有交集的人,安琳琅自然也没有巴结的意思,“不知你找我……何事?” “你这个肉里头用了什么佐料?可否告知我?”韩丹盯着安琳琅这一双眼睛,眼睛里仿佛揉碎了星辰。只觉得这小姑娘的眼睛比天边的月色更清澈。 “……”安琳琅被他这个问题给哽住了。 她顿了顿,虽然是男二,但是她这小暴脾气。忍了忍,她还是忍不住怼他:“你觉得我为何要开食肆?” 她不答反问,韩丹眨了眨眼睛:“为了赚钱?” “对,”安琳琅点点头,又问他,“那……你觉得我们食肆靠什么赚钱?” 韩丹:“……” 安琳琅微微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赶紧滚。 韩丹双手环胸靠在门边,隔着灯火歪了歪脑袋就忍不住打量起安琳琅。灯火摇曳之下,安琳琅一双眼睛里的水光淋淋的,肤色白皙如玉。那纤纤素手十指纷飞,串得非常快。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旁边有人说话也应答,但这小姑娘莫名就给人一种“我很骄傲”的感觉。 须臾,他噗嗤一笑,昂起了下巴朝安琳琅笑:“掌柜的脾气好似不大好啊。” “……”安琳琅也不是脾气不好,主要是对没眼力见的人脾气不好。哪有人上来就问别人要秘方的,那是不是下回直接要钱更方便? “客官你可还要吃些别的?素菜味道也挺不错哦!” 韩丹正要说话,周攻玉端着一盘串好的羊肉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说起来,这个白衣男子,韩丹方才一进门就留意到了。哪怕站在角落,但皮相出众得跟夜里能发光的明珠一般,除非瞎了才看不见他。见他自然而然地握住安琳琅的手,似乎发现她手指头有些红肿,理所应当地将她手中的竹签拿开:“去歇一会儿,我来串。” 安琳琅时不时被他握个手腕,握个手指,摸摸脑袋的,早就习惯了。很自然地就去一旁坐着,目光很自然地就落到这个男人的身上,分不出给其他人。 韩丹舌尖顶着腮帮子啧了一声,转身离开。 周攻玉从串羊肉中抬起头,鸦羽似的眼睫半覆在眼睑之上,氤氲得他瞳色幽幽。盯着那异族男人的背影远去,他扭过头冲安琳琅浅浅一笑,“琳琅,帮我端杯水来,口渴。” 安琳琅才歇一会儿就被他指使着端茶送水。嘴里嘀咕了一句无声的话,转身去端水。 周攻玉的身体虽然好了不少,但其实并没有好透。他的身体是被药害了根子,余毒还在。这些日子被安琳琅好吃好喝的养着,也只是强壮了些。其实底子还是虚。本身就是多思多想的性子,夜里睡眠极浅。平常他吃进嘴的东西都有注意。茶水很少,傍晚以后就不会给他沾了。一点茶都会折腾得他整宿睡不着,他睡不好就会生病。他要喝除了温开水,就只有杏仁羊奶。 安琳琅给他端的自然是杏仁羊奶,端过来的时候周攻玉还在串羊肉。骨节均匀的细长手指上全是佐料,端着也不大方便。那股子羊肉味儿也不好闻。安琳琅见他不方便,干脆让他低头,端着喂他。 周攻玉于是躬下身,浅浅地尝了一口羊奶。 “怎么样?放了些蜂蜜。”虽然总是吐槽他,但安琳琅给周攻玉的东西从来都是好的。糖吃多了不好,给他的羊奶里头放的都是纯天然的野蜂蜜。 周攻玉被眼睫遮盖的眸子里都是细碎的笑,没说话,只是猩红的舌尖伸出来舔了一下唇上沾着的奶渍。他动作猝不及防,舌尖轻轻刮了一下上唇的唇珠。 安琳琅本就盯着他看,这一下她的视线就集中了,瞬间集中在周攻玉的唇上。 这是个十分适合接吻的唇。安琳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句话。等停顿了几息,骤然回过神来,她差点没把自己眼珠子给瞪出来。天啊!她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还行。”周攻玉将她面上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压下来翘起的嘴角,“琳琅端高点。” 安琳琅衡量了下两人的身高,于是举高了点。 一碗奶喝了半天,那边羊肉都要吃不够了。安琳琅一直举着碗直到他喝完,实在怕他当着她的面再来一次舔唇珠的小动作。她袖子往上一抹,就在周攻玉错愕之下粗鲁地替他擦了嘴,然后端着碗转头就走。周攻玉盯着她的背影眼睛不禁眯了起来。 须臾,骤然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又跑回来的异族男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冰冷。 变脸就是一眨眼,完美的翻脸如翻书:“客人何事?” 韩丹可算是发现,这安掌柜养的这个小白脸不是个善茬:“那边的羊肉不够吃,来拿点。” 周攻玉一边眉头挑了一下,淡淡道:“这里都拿走吧。” 韩丹挠了挠鼻子,端着一盘生羊肉走了。 …… 不得不说,这些个男人是确实能吃肉。六只大活羊被他们吃得只剩一只,安琳琅存在柜子里的配料都用的七七八八。明日做菜都不够用,还得一大早去买。 这一顿忙活到大半夜,才把这一群人给送走。食肆里打烊,都已经月到中天。方老汉和方婆子年纪大了实在顶不住,半途就被安琳琅给劝着去歇息。孙师傅带着几个徒弟也忙活了好半天,安琳琅看时辰不早,就让他们也别急着收拾。都去歇息,剩下的东西明日收拾。 孙师傅自打进了西风食肆姿态就变得很低,几乎是安琳琅说什么听什么,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新学徒。他带的那几个徒弟就更听话,不让干活还心里发慌。 “都回去睡,明早再说。” 他们人多,食肆里空屋子不多,他们都是租附近的院子住的,走过去还有一段时辰呢。 安琳琅再三交代,他们可算是走了。 人一走,安琳琅忙不迭地将韩丹送的辣椒给弄了些土栽种起来。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安琳琅拿了个小铁锹,去后院找一个空地上栽。后院的中庭不算小也不算大,安琳琅记得后厨的后窗那边有一块空地。她就干脆去那儿。 结果刚绕过后厨,准备过去脚下就踢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差点没把安琳琅的魂给吓出来。 她一声尖叫刚喊出嗓子,那边周攻玉就闪身过来。安琳琅这才发现地上这一坨不是什么怕人的东西,温热的,软软的,正是吃饭的时候不见踪影的小崽子。 小崽子此时已经睡着了,被安琳琅踹了那么一大脚也没醒,死猪一样。 安琳琅见他手爪子里还攥着一串羊肉串,把东西扣了,弯腰就把人抱起来。小家伙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也不晓得偷吃了几串羊肉,脸上都是污渍。安琳琅将小崽子塞到周攻玉怀里,弯下腰就继续她的事业:“你把他送我屋里,我把这可辣椒给种了。” 周攻玉把他送安琳琅屋子个屁。送小梨的屋子,敢不睡就睡柴房! 作者有话要说:  最好的猎人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稍微修了一下文,感觉上班加班以后,写的剧情有些不好,国庆期间会修一下,昨晚勉强修了两张,不是太满意,还有,办公室斗争真的好累啊,咸鱼作者君又想辞职了 62、第六十二章 异族商队没有在镇上停留多久, 次日便要启程离开了。 临走之前,那个花哨的金国摄政王韩丹还特地来找过安琳琅。别误会,不是看上她美色,而是软硬兼施得想从安琳琅手中拿到烤肉调料的方子。 “我是出银子买你的调料配方, ”韩丹也不差钱儿, “且我买了也不会在大齐做生意, 你安心。” 安琳琅信他个鬼! 这人以后上位,招兵买马地打这个国家打那个国家, 没有银子能支撑得住?自古以来养兵最费钱, 一个国家财政支出的大头就在军费军需上。他在这儿跟她打马虎眼,骗谁呢? “不卖, ”卖给他赚钱以后买兵打大齐么?她脑子抽了,“独家秘方, 不外传。” 韩丹啧了一声,忍不住想用老套路。 这男人啊,不管是什么身份, 什么地位。在没成事之前, 手段也不见得都是高明的。或者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男二韩丹也不晓得怎么想的, 不在意安琳琅一个小镇食肆小掌柜的身份, 竟然觉得自己能在周攻玉的圣光之下能诱惑到安琳琅。竟然打起色诱她的法子来, 这人也不觉得跌份儿。 安琳琅被他那小眼神勾的都无语了,扯着嗓子就喊:“玉哥儿!” 周攻玉缓缓地从二楼走下来, 一身白袍的他简直就是祸害。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来,那也是以佳公子之貌灼陋室的惊艳。 安琳琅的眉头就挑起来,眼里有她都不自知的嘚瑟:“韩丹公子觉得我们玉哥儿如何?够不够倾国倾城?是不是上战场都能用脸迷倒一片?” 韩丹:“……” 要走也是很仓促的,韩丹临走之前还没死心呢。不知他从何处看出安琳琅能挣大钱, 磨磨唧唧的还想联系。于是又花了一锭金子,跟安琳琅定了三百来根的香肠。 这玩意儿是安琳琅烦了,糊弄他的时候推荐的。 还别说,韩丹就好这口。若非存货只有三百根,他能把安琳琅的仓库搬空:“小丫头,我手头还有急事要处置。且等我闲下来,咱们再仔细聊一聊。” 说着,他自顾自地跟安琳琅定下了三个月之约。 安琳琅连搭理都觉得费力气,懒洋洋的:“银子给到位,一切都好说。” 韩丹噗嗤一笑,习惯性地想伸手去刮安琳琅的鼻子。 只是他刚一伸,还没碰到人,就被周攻玉给扼住了手腕。周攻玉面上的笑容疏淡,冷冰冰的:“贵客切莫将不良的习性带到我们食肆来。西风食肆不接待不正经的客人。” 韩丹:“……”他就是习惯了。 ……不是善茬,一个两个都脾气大得很。韩丹耸耸肩,带着一帮子人吃了一顿午饭,当日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直到他的队伍离开武原镇十里地,确保不会再回头。消失了快一天的小崽子挺着小肚子溜溜达达地从犄角旮旯里出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小梨不要的衣裳。白嫩的脸颊沾了些灰。像是从狗洞里钻出来似的,脏兮兮地就喊:“肚子饿了!琳琅,我想和养奶茶!” 安琳琅对这孩子要吃的早就习惯了,跟养只小猫似的就去给他弄‘猫粮’了。 周攻玉盯着屁颠屁颠跟在安琳琅身后的小毛孩儿,眼神晦暗。 …… 时光飞逝,眨眼又半个月过去。 四月下旬以后,天气就真的热起来。树上是蝉还没开始叫,夜里田野灌木都是蛙声一片。西风食肆筹备了许久的臊子面的窗口,终于正式步上正规。安琳琅教会了方婆子臊子的做法,正式由她来承担这个窗口的生意。臊子面一碗只要十文,素面只需五文。 事实上,自从安琳琅在东街厨艺比试中大获全胜以后,生意迈上了一个新高度。原先还会分散到别家食肆的客流量,如今百分之七十都会流入西风食肆。 西风食肆的住处不够,但不耽误他们短暂借住别家,转头再来安琳琅这边打尖。 现如今十里八乡都知镇上的西风食肆卖的吃食又贵又好,这家的厨子是县城的大厨都比不得的顶顶厉害。就是外地人,都上赶着来这边尝鲜。他们往日拿不出余钱,如今十文五文的还是拿得出的。西风食肆臊子面窗口开张的第一日西街上排起了长长的队,大批食客慕名而来。 这一盛况就是安琳琅都没想到,以至于准备的食材不到一个时辰就卖了个精光。后头一早排了许久队伍的人到最后没吃到,排到后来情绪不满,好一番喧哗。 虽说吵闹,也有闹腾,但这一场面叫食客们心中不由对西风食肆的形象又拔高了一成。 几次三番这般,次次都是先到先得的饥饿营销,臊子面成了紧俏品。味道好,价格不贵,还能吃饱肚子。物美价廉的东西总归是很容易传开的。大街小巷的贫民美食,就是靠着这个品质才会走遍大江南北。臊子面如今借着这个东风,也在武原镇上爆红。 能掏的出面钱的人都知道味道好。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的,人人都晓得西风食肆菜色的好。西风食肆俨然成了武原镇最好的食肆,事实也确实如此。 方婆子这般每日忙得腰都直不起来,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充实。明明也不过是在做饭,花样都不必弄,就下个面。但她比往日哪一回都觉得自己腰杆笔直。她是不懂自我价值,实现价值的道理,如今却浅显地明白任何人都需要有事儿才会有精气的道理。 自从臊子面的摊子全权交给她,她的生活好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娘若是将臊子面的窗口做大了,往后我出钱,给你单独开门店。”安琳琅自然能感受到她的高兴,日日都很高兴,“届时娘自个儿做主,把生意做起来。” 若这话说在以前,方婆子定然会胆怯。这段时日被安琳琅指使着又是下乡收菜,又是下乡招工,如今还主理臊子面摊,她突然就不害怕了。有时候,人必须切身实地地做过才会没有恐惧。从未尝试过,没有行动,才会胆怯迷茫,浑浑噩噩。 方婆子闻言心中不由也憧憬起来:“那感情好,往后站到玉夏的面前,咱也有底气了。” 说到方婆子的这个妹妹安琳琅就有些欲言又止。她总觉得这人来的太巧了。但是方婆子如今沉浸在娘家有亲人的幸福中,她也不好泼冷水。 两人细数了一下当日的进项,光臊子面,一早上的进项是二两四钱银子。除掉面粉和臊子的成本,净赚一两七钱银子。这赚钱的速度比预料得快太多,等于银子投进去就翻了一番。方婆子捧着热乎乎的铜板儿都有些咋舌,好半天吞了口口水:“乖乖,这也太赚了……” 一日进项就这么多,这一个月下来不得三十多两?这可不必食肆还赚嘛! “也不是日日有这个客流量的。”安琳琅素来不高估资产,不低谷风险,“这正好借着酸菜鱼和那日比试结果的东风,也算是吃了一回孙师傅名声的红利。” 方婆子一想,点点头:“这倒也是。” 孙师傅在武原镇没名声,在县城却是远近闻名的厨艺好。安琳琅说的不错,确实是吃了他好名声的红利。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他如今就跟在安琳琅身边打转。安琳琅没有特意教他,但本就是正统厨子出身,许多做法他看着看着也能领悟到一二。 这些日子跟在安琳琅屁股后面学到的东西,比往日学过的多得多。他如今才不在意那点名声,只觉得自己撞大运,临老了还给他撞见了个好师傅。 他身边带着的那帮弟子里头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名唤孙成,才十五岁。短短不到半个月,厨艺得到了直线式的上冲。孙师傅日日看着,既高兴又骄傲。心里都琢磨着等自己给食肆立个功,他便厚着脸皮求安琳琅收了孙成做弟子。 这是块好苗子,可不能在他手里给耽误了。 安琳琅到时没注意到孙师傅急于给食肆立功的焦灼,她慢慢将臊子面的生意放到方婆子手里,看她做的有模有样。就专心搞起酸菜坊的事来。 酸菜鱼这边还没出现差异,食谱才卖出去不到一个月。他们就算立即搬上桌,也得食客们过了尝鲜儿的阶段能对比出不同酸菜做出来的味道差异。安琳琅预计这个过程不会很久,一个月就够了。一个月后不同的销售额会让这些做食肆生意的老手发现出不同。 酸菜坊这边,第一批酸菜已经全部腌好装坛。酸菜发酵还有一个过程。而被方婆子招来的女工结到了她们干活以来第一个月的月钱。安琳琅采用的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的工酬制度。 干得又好又多的女工,自然就拿到了更多的报酬。其中最多的一个女工是张家村的一个寡妇。 又是一个寡妇,说起来武原镇这边的乡下寡妇确实多。这个地方的百姓日子过的苦,大部人单靠田地里的出息是养不活一家人的。这般自然有许多养家的男子为了多存些余粮冒险。出事的多,村子里才会寡妇多。 这个寡妇当初招进来的时候安琳琅便印象深刻。 张钟氏的夫婿在跑货的途中踩空摔下山崖,死了。年仅二十岁便守寡,如今也才二十有一,身边带着个才两岁的女童。人长得漂亮,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的灵秀。据孙荣说,张钟氏在村子里的名声十分不好。丈夫出事以后她靠着年轻和好姿色在村子里勾搭男人,依靠男人手指头缝里漏的那点东西养活自己和女儿。村里的妇人提到她都是满脸的鄙夷,一同招进来的妇人谁都不搭理她。 当初她去报名参加招工,着实叫张家村的人吃了一惊。但吃惊归吃惊,有些格外讲究的妇人怕方婆子不晓得张钟氏的德行,特地将她的事儿给方婆子说得明明白白。 老实说,跟男子勾搭不清确实是不好,但方婆子听说了张钟氏的际遇,总是想起十九岁守寡独自带儿子的桂花。当初桂花就是没人拉拔一把,短暂的一生才会从头到尾都是苦的。想到桂花,方婆子于心不忍才会同意给张钟氏一个机会。 怕安琳琅会介意,方婆子还特意带张钟氏来安琳琅面前说过话。 张钟氏确实生的美艳,一双妖娆的狐狸眼,细腰丰臀。见安琳琅的第一面,给她送了一双自己缝的鞋。 兴许是切身体会过这个时代女性的弱势,安琳琅总归是会多些同情。 那些风言风语确实难听,但仔细一品都是心酸。私生活那块她其实看中也不绝对。不管张钟氏是否真的跟村子里的男人有染,其实只要她在作坊里安心做事,东西交到她手中不出错,她就会同意用她。也算是在张钟氏身上看到了桂花婶子的缩影,安琳琅没多想就同意了。 如今一个月过去,干得最卖力的就是张钟氏。腌菜她一开始也不太会,眼巴巴跟着刘厨子学。被骂了也不恼,嬉皮笑脸地贴上去学。勤奋,也仔细。起早贪黑,干得最多。 腌菜的味道如何先不说,至少她态度摆正了。安琳琅之所以让方婆子只招女工,就是存了私心。时代不愿意给女子太多的优待,她在自己利索能力的范围内给一点也是好的。毕竟不是所有的妇人都能像安琳琅在方家当家作主。 工钱一结,安琳琅还给批了三日的假期。允许她们回村子里看看。 且不说妇人们拿到自己赚的工钱,兴高采烈地去瓦市给家里孩子老人添置东西。就说村子里的小猪崽子也养起来了。抓回家第一天,方老汉亲自回乡监督,将所有的公猪崽子都阉了。每只猪的耳朵上打上了环,做好登记后,就给这些养猪的人家发养猪的定金。 定金一发,这件事从空话坐实,真的看到铜板以后,造成的影响就真切了。村子里早先还半真半假跟方老汉开玩笑的人,如今对方家二房的态度都尊重起来。 说出口的话兑了现,这方家二房是真的要翻身。方家大房和三房,隔三差五地都要去村尾走一趟。遇上院子里有人,他们就满脸堆笑地进来巩固情分。没遇上,也时不时来瞧瞧。态度的巨大转变,方老汉本来很高兴。可这种高兴持续了一段时日以后,他突然就索然无味。 人都是这样,得不到的才会格外的执念。一旦得到,发现也不过如此,心中的执念反而会淡了。 方老汉往日很喜欢村里,就是在跟大房三房几个妹妹关系格外融洽的这段时日,特别喜欢往村子里跑。但过了这个劲儿,他如今也懒得回村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真真切切的银子拿到手中,他反而对跟大房三房几个妹妹修复感情没那么积极了。 安琳琅不清楚老两口心思的变化,周攻玉却是心知肚明。 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好的转变。 如今银子攒起来,加在一块都快有一百二十两银子了,自然要考虑下一步的发展和部署。安琳琅的想法,自然是转战地点:“去县城。” 从无到有,才两个月就开分店,估计就只有安琳琅。 周攻玉对武原镇没什么留恋,但是这也算是他人生中最颓丧轻松的一段时日。思来想去,他倒是想起来一桩事:“你的土豆是不是该收了?” 安琳琅忙起来,都已经忘了这一茬。突然提起来,她都有点懵。 作者有话要说:  到老家,明天开始修文,明天双更 63、第六十三章 虽然当初栽种的时候很忐忑, 但结果十分喜人。 这两个菜圃的土豆挖出来竟然一个有拳头大小。南奴扛着铁锹将两块地都翻了,足足挖了两大筐,坏的很少,颗颗饱满。安琳琅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种植的金手指, 这么糊弄的种法竟然也能出成果。家里平日都是方老汉管着, 或许是方老汉照顾得好? “收成好还不好么?”周攻玉看她恍惚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 “不然我拿走一些, 你就当只种出一半?” 安琳琅回过神来白了他一眼。心里咚咚跳,甚至有点飘。她现在对大面积种植辣椒有了空前膨胀的信心。感觉自己这一手种下去, 转眼就能收获整片辣椒。 “后院的那棵辣椒,等栽活了, 就给它移植到田里来!” 后院的那棵辣椒植株这两天看着已经精神了许多。辣椒这种植物,一般都是二月份播种,两个月到三个月成熟。韩丹给她的那一棵种下去的时候已经结果,只需再等几个月就能取籽重新播种。虽然韩丹讨厌了点,但是不得不说,他给安琳琅带来了财富密码。 若他以后还给她带来财富, 安琳琅不介意卖他东西的时候便宜一些。 这两大菜圃的地看似不多, 其实翻完也花了一天。这会儿太阳西下, 天边一片火烧云。安琳琅蹲在地上, 巴拉着土豆上的土渣子。琢磨着既然能长得这么好,往后铺开种植也能行得通。 若是土豆铺开来种,单靠自家一家人估计是不行。安琳琅琢磨着等她的香肠事业有定论以后, 她再来搞承包, 种植土豆。不过让这些村民心甘情愿种土豆,还得在西风食肆将土豆推广开以后。这里头是个相辅相成的关系,务必得好好谋划。 安琳琅心里琢磨着她的首富大计, 周攻玉盯着她手中的土豆,抬眸看了一眼已经翻新的菜圃微微出神。 今日亲眼所见,他看到了土豆的潜力。 安琳琅种植土豆的全过程他都看在眼里,不得不说,比种植粮食要有成效得多。粮食一年一季,这个土豆似乎对季节的要求低很多。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先前听安琳琅说过西域之地都是拿这东西当粮食吃的。他也亲口尝过,饱腹感确实很强。 这种西种下去,两三个月就有收获。播种方便,对土壤的要求低,还能短期内获得收成……周攻玉立即敏锐地意识到它的价值。若是能推广开来种植,得有多少人免于死于饥荒? 推广开,安琳琅是想过的。但她毕竟是个商人,在不能确保自身的利益和安全之前,她绝对不会把东西漏出去。而且就算透露,她宁愿亲自献,也不会透过武安县的官衙上报。 “走吧,”南奴将两大筐土豆挑上,安琳琅拽了一下出神的周攻玉的衣袖,“回家。” 周攻玉低头瞥向她的脸,弯了弯嘴角笑。 这是琳琅的东西,在她决定献出去前,他绝对不会打她东西的主意。 点了点头,几人于是分别背上土豆回去。 这回回村里只有安琳琅和周攻玉。方婆子每日要出摊,臊子面的生意一日断不了。她忙起来连口水都喝不上,根本想不起来回村里。方老汉虽然想回去,但他一个人在村子里待着也没意思。不如在镇上,帮忙碌的老婆子搭把手。 方老汉精细的活儿干不了,揉面却是可以的。 夫妻俩合力管着臊子面摊的生意,倒也有滋有味儿。 安琳琅跟周攻玉一行回来,天已经全黑了。日子一晃儿就过去,再过几日就是五月中旬。安琳琅擦了一把额头的薄汗,忍不住觉得憋得慌。 一边走,她一边就在扯衣裳。可是越扯越憋,有种胸口喘不过来气的感觉。 周攻玉走在她身侧,见她脸色不大对劲眉头不由就蹙起来:“怎么了?” 这一大家子各个身子骨弱,周攻玉更是风吹就倒。这半年来,连方老汉都得过一次风寒,就安琳琅没有。安琳琅虽然放大话说自己心思清正,百毒不清。但心里总担心自己劳累过度。此时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还是觉得心口闷:“不知道,兴许是这段时日累狠了,有些难受。” 周攻玉:“哪里难受?” “胸口。” 周攻玉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胸口。犹记得这丫头才来方家,瘦得跟豆芽菜一般。不知何时小荷才露尖尖角已经挺立起来,浑圆饱满,将衣裳撑得鼓鼓囊囊的。随着这小丫头吸气儿,胸口一起一伏的。他耳尖一热,飞快地移开视线。 “南奴将这些先送回食肆,琳琅,你随我去春晖堂走一趟。” 安琳琅确实觉得难受,于是也没拒绝。点点头,跟着周攻玉便折去东街。 镇子上最好的医馆在东街,春晖堂的老大夫也不晓得在不在。两人匆匆去到东街,这边许多的商铺都已经打烊。街上没什么人,安琳琅边走就边在扯衣裳。她心里难受就也没注意,走到快到春辉堂,冷不丁就被一路没说话的周攻玉给拉到旁边的巷子里。 猝不及防的动作吓了安琳琅一跳,她顿时紧张:“怎么了?有人跟着?” 说起来,跟踪她的那些人还没个定论。 “无事,莫紧张。”周攻玉绷着一张清隽俊逸的脸,一双耳朵藏在墨发中已然通红。他面无表情地替安琳琅把扯松的领口里整齐,还用力挣了挣。若非没有外袍,他恨不得脱下外袍给安琳琅披上,“衣裳扯乱了,整理好再进去。” 安琳琅:“???” 理好衣裳,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去。 来得巧,常给周攻玉看脉的老大夫人在春辉堂。见着两人进来,一眼就认出来。屋里已经掌了灯,一旁磨药的小童看到周攻玉嘴张得老大,被老大夫一巴掌打在后脑勺才悻悻地低下头。 “玉哥儿是身子又不适了?”瞧着脸色还不错啊,老大夫从桌子后头走出来。 “并非,”周攻玉笑笑,自然而然地牵着安琳琅去老大夫跟前坐下,“是琳琅。琳琅这几日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胸口闷得喘不上气。” 老大夫这才把目光移到安琳琅的身上。 这丫头初次见时,还瘦巴巴的一小只。短短三个月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白白净净。这丫头双目清亮,面色红润,看着不像是身子不适的样子。 不过既然来了,老大夫也没说什么,只让安琳琅把手递给他。 手腕递上去,老大夫三根手指头一搭。沉吟片刻,他忽然问安琳琅:“小丫头,你天葵来过么?” “天葵?”原谅安琳琅文盲,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攻玉看她傻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就是月事。” 安琳琅倏地一僵,在周攻玉灼热的视线之下耳朵不自觉红了。虽然现代女生能把大姨妈挂在嘴边,安琳琅却还是不大习惯当着男子的面说这个。她仔细回想了在方家的这五个月,确实没来过一次。忙来忙去,她倒是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忽略了。天啊,她穿过来五个月,没来过一次大姨妈! 虽说这事儿挺尴尬,但涉及到自身的健康,安琳琅也不忸怩:“大夫,没来过,我这该不会……” “无事。”老大夫呵呵一笑,收回手摸了摸胡子道:“小丫头要长大了。” 他拖着腔调的这么一句,安琳琅傻愣愣的没理解,一旁的周攻玉眼睛却不自觉地热了起来。他按捺住想要翘起来的嘴角,小声地询问了老大夫要不要抓点补药回去。京城的贵女在这方面注意得很,打小就是好汤好水的滋补。周攻玉虽说对女子的事情了解不多,但还是想尽力。 老大夫将两人的情状看在眼里,笑着摇摇头:“胸口闷,就换件大点的衣裳。姑娘家长大了,整日这么勒着自个儿,可不就是胸口闷?” “补药不用吃。是药三分毒,平日里留心少吃生冷寒性的东西便好。” 安琳琅好似明白什么,又好似没明白。最怕医生说话打哑谜,尤其事关自身的健康,安琳琅每回都是听不懂的。现代去看病,她都恨不得带录音机把话录下来。到是周攻玉俨然一副已经问诊结束的模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角子递给老大夫,拉着安琳琅就走。 直到两人走出东街许久,安琳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低头看向自己越过B已然往C发展的胸口,脸上忽然爆红。抬眸看了眼周攻玉。这厮从刚才就没有回过头看她。但是借着傍晚微弱的光,安琳琅还是注意到他墨发之中一双通红的耳尖。 脸上乍青乍红,安琳琅丧气地垂下头。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做生意做傻了,丢人丢到了大夫跟前。 两人回到食肆天已经全黑了。 到门口,老远就看到方老汉掐着手腕在门口踱步。他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样子显而易见的焦灼。远远看到两人回来,立马就迎上来:“怎么回事?琳琅身子哪里不适?” 周攻玉但笑不语,到时里头也在等着的方婆子见两人脸色不对,按住了方老汉。 “先进去吧,”周攻玉淡声道,“晚膳还没用,肚子饿了。” 方老汉也反应过来。玉哥儿这模样瞧着不像是坏事,他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下来。当下点点头,沉默地先回了食肆。两人进去没多久,周攻玉就找了五娘。让她去布庄买些料子回来:“酷夏快到了,你去账房支点银子给食肆里一人添置一件夏衫,你抽空去办。” 五娘是个灵秀人。自家这公子可不是关心那等琐碎的人。她一想安琳琅那衣裳绷在身上的模样,立即就明白这是在给东家做衣裳呢。当下就立即应答:“公子放心,奴婢会尽快赶制出来。” 周攻玉点点头,背着手就离开了。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家伙啃着一颗萝卜小眉头皱起来:“我的衣裳也一起做么?” 五娘对这个圆鼓鼓白嫩嫩的异族孩子喜爱得紧,忍不住又笑:“自然。” 小孩儿顿时就眉开眼笑,终于不用再穿别人的旧衣服了。他于是挺着小肚子骄傲得要求:“那我要跟那个人一样的。”小手指着远去的周攻玉的背影,他要求得理直气壮。 五娘有些为难,但也没有一口回绝,只柔声道:“那等我问过东家再说。” 小家伙也没有为难她,点点头,挺着小肚子一溜烟跑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修文修到忘我,我的锅我的锅,今天补更,补更 64、第六十四章 酸菜味道的差异而导致同一地区的销量不同也已经显露出来。但这才只是一个月, 有差异,却也不算太明显。有那等敏锐的掌柜即便发现了自己销量不如同行,却也不确定是何种原因造成这般结果。正当他们心中疑惑,西风食肆的信函送到了。 信函都是出自周攻玉之手, 为了确保收到信函的掌柜们能在相同时间段赶来, 周攻玉还特地计算了往来所需要的路程。远在晋州城的几家先收到消息, 此时已经在路上。 不为其他, 一个多月的时日,酸菜作坊那边第一批酸菜的味道已经差不多成熟。可以对外售卖。奸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 做生意自然得主动出击。 这不,一大早, 安琳琅带着孙荣等孙师傅的几个徒弟去到酸菜作坊。 一个月前,第一批酸菜已经放到地窖。安琳琅到了,命作坊的女工将所有的酸菜搬出来,开坛,一一尝味道。这件事由刘厨子亲自把关,一旦味道有不合格的全部剔除。 刘厨子才拿到第一个月的月钱, 想着安琳琅跟他私下说过生意马上就要来。对这件事自然是上一百个心。不用安琳琅特意强调, 他亲自将所有的酸菜都尝过。不仅如此, 安琳琅带着孙师傅的那帮徒弟也来尝, 他们打小学厨,舌头比一般人灵敏,更方便甄别。 还别说, 这一次尝酸菜, 意外叫安琳琅发现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闷声不吭的,却有一条十分厉害的舌头。能尝出酸菜里头旁人尝不出的细微差别。他不仅尝得出,还能分辨得出具体味道。都说同样的食材出自不同人的手, 能做出不同的味道。这一批酸菜除了复刻刘厨子独特的酸味,还有一个人做出来的偏鲜。 就是鲜,吃到嘴里一股子新鲜的味道。虽然与刘厨子的味道不同,却也叫安琳琅惊艳了一下。 “这几坛是谁腌的?”安琳琅被小少年说过也尝了一口,抬眸便问。 事实上,酸菜作坊的酸菜坛子都是有标号的。这是安琳琅的主意,是为了怕丢才标上连号。而孙荣得了启发,干脆给酸菜坛子对应到人。不得不说,有管理天赋的人想得就是比旁人多。安琳琅这才一问,孙荣过来往那坛子上一打量,当场就叫出了腌菜人的名字。 那被叫到名字的女工吓得半死,颤颤巍巍站出来脸都白了。这人年纪看起来不小,得有四十岁往上。脸色蜡黄,瘦巴巴的,佝偻着腰肢满脸怯懦。 安琳琅不由一愣,有那么一瞬她以为看到当初的方婆子。见她一副天要塌的样子,安琳琅不由放缓了的神情道:“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这妇人心中害怕依旧不减,紧张地看着安琳琅点点头。 “婶子是会腌咸菜的是么?”安琳琅尝一口就知道这妇人有自己腌菜的一套法子。 那妇人立即急了:“刘掌事腌菜的法子我也能学的,那个三十号三十一号两坛也是我腌的。就这后头腌菜腌趁手了给忘了,这才没留心。东家,我能腌菜的,你莫要辞退我……” “莫紧张莫紧张,”安琳琅看她一副要哭的模样,连忙安抚道:“你这腌菜也挺好吃的。” “啊,啊?” “味道虽然跟刘厨子的味道不同,却也十分好吃。” “好,好吃?”得到安琳琅中肯的回答,那婆子垂在腹部的手都微微颤抖。她仰头看着安琳琅,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东东家,东家说好吃?” “嗯。”刘厨子的酸菜是够酸,做一些酸汤的菜会很够味。但若是做别的吃食就不一定了。酸菜做的吃食有许多,不同的味道适用不同的菜色。酸菜作坊虽然主打酸菜鱼的配菜,但是不代表只做一种味道。若是能百花齐放,安琳琅也欢迎,“你是不是会做些泡菜?” “有,有,”老妇人腌酸菜这么多年还没谁夸过好吃,她木木地点头,“盐水泡一些萝卜白菜梆子。” 安琳琅了然,点点头:“泡过鲜笋么?” 方家村后山一到春冬时节,到处都是笋。安琳琅早就想打这些笋的主意了。臊子面正在畅销,若是有酸笋,螺蛳粉还远么? “没泡过,东家若是想吃,我可以试试看。” 安琳琅没有立即回复她,淡淡一笑:“不急,此事后面得了空再说。” 那妇人懵懵的,似懂非懂的站着没懂。 她身边一个妇人看不过去,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扯回去。那妇人看她的神情就知她没听懂安琳琅的意思,想着老妇人家里的情况,又将心里的那点儿酸意给压下去。她小声地提点老妇人一句:“老姐姐,你腌菜的本事被东家看上了,撞大运了。” 那老妇人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安琳琅。 安琳琅这边已经看向别的坛子,没有再看她这边。她心里将这事儿碾碎了品,品了许久似乎品出了意思,心顿时就失了序,咚咚咚地跳起来。 耗费了整整三日,安琳琅和刘厨子将酸菜作坊的所有酸菜都尝了个遍。这一批酸菜的质量还算是可以,除了味道不够的两坛事先剔除。又检查出一种新味道的酸菜,剩余的都达到了安琳琅需要的标准。检查完第一批,能够对外售卖的酸菜大约四百三十坛。 刘厨子亲自把关,将这成品重新封口,送到地窖。 事情都准备好,收到信函的掌柜们也到达了武原镇。不是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差别,有些人从头到尾都没分辨出差别。不过基于食谱是西风食肆自创,他们还是半信半疑地跑了这一趟。 五月下旬的时候,一共九家合作方的掌柜和厨子都抵达西风食肆。 不过在推销酸菜之前,周攻玉让他们把这一个月的红利抽成给结了。虽说酸菜的种类不同达不到最佳,但新鲜的菜式还是为这些店家赚了不少银钱。他们的生意靠着新菜蒸蒸日上,尤其那等客流量大的酒楼,一个月就这一道菜净赚三百多两。 这家酒楼自然是晋州城的,也正好就是方婆子的娘家人刘玉夏所办的玉满楼。玉满楼算是晋州城最大的三栋酒楼之一,日常出入的都是城中的达官贵人。本身菜色卖的就贵,一顿酒席卖到上百两。酸菜鱼作为新上桌的主打菜色,刘玉夏定价二十两。 一个月下来,三成半的抽成是惊人的。这一个月的抽成七十五两,其他几家也不少,加在一起,抽了将近二百两。安琳琅看着这么多银子,差点没高兴得跳起来。 很好,现在不只是推销酸菜,帮助这些店主提高销售业绩也在安琳琅的职能范围之内。 短暂的歇息一日,次日一大早,所有人齐集西风食肆的后厨。 安琳琅不整那些虚的,上来就单刀直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每样食材的作用都给详细讲了一遍。其中关于酸菜的作用,她重点强调了三遍:“这道菜的味道是偏酸偏辣,重在开胃,讲究的就是一个清新爽口。重点自然在于酸。若是酸菜的味道不够酸爽,鱼肉的味道也会大打折扣。”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一阵议论之声。 事实上,在来之前的信件中周攻玉已经提起了关于安琳琅此次要说事情的内容。他们原以为会试配方上的改良,或者是做法的变化。没想到竟然只是在说酸菜。 “酸菜不就是酸菜?”有的人不以为然,“酸菜就只剩一个咸味儿,能有什么讲究?” 不是他们小看酸菜,老实说,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穷苦人家对付日子弄出来的吃食。穷人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不就是用盐巴腌一下。最多盐巴放多放少咸淡有分别,别的能有多大分别?咸菜味道淡了,多放点盐。味道重了,拿水泡一泡,哪有那么多讲究? 他们心中如此想,嘴上不由就说出来。 他们的食肆或酒楼才出售酸菜鱼,即便酸菜的味道差强人意,但总体的售卖状况还是不错的。除了几个在同一地段卖的食肆能分出高下,其他人还没察觉什么。 安琳琅听着听着,翘起的嘴角就见见垂下来。 身为一个专业的厨子,她很讨厌别人对食材的轻视。高级食材有高级食材的好,平民食材也有平民食材的好。食材没有高低之分:“诸位此言差矣。没有真的研究过差别,你们如何能断定?” “难道不是?”有那赚了大钱被分走不少的掌柜不高兴。此时千里迢迢赶过来,没听到什么厉害的食谱改变,就在说酸菜,自然心中不满:“酸菜不就那味道?除了咸就是酸。” “可不是?这腌咸菜的都是乡下吃不起肉的泥腿子。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放进去。” 别的几个掌柜没说话,但那神色是很赞同这个说法的。 “用嘴说,你们不一定有感触。” 安琳琅眼中泛着幽光,道:“不如我取两种酸菜,做出来让你们比较比较?” 听到安琳琅这么说,她立即就坐直了身子:“那依侄媳妇儿的意思,酸菜鱼该怎么做?” 安琳琅看了她一眼,唤道:“杜宇。” 杜宇那边立即搬着两坛酸菜。 酸菜啪嗒一声放到桌子上,坛子上赫然贴了大大的标签——“刘厨子酸菜作坊”。杜宇面无表情地标签转过来,正对着底下的这群掌柜们。安琳琅见状淡淡一笑,杜宇从坛子里取出一颗酸菜,再从另一边端来一盘。孙师傅木着一张脸端了两条鱼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手脚伶俐地片起来。 下首坐着的刘玉夏脸色不好看。孙师傅本是她手中的得力大厨,转头就成了安琳琅的。不过心中再不是滋味儿,她面上却不会显出分毫。 很快,孙师傅就片出两盘鱼片出来。 安琳琅将食谱上所需要的配料当着众人的面,一一撒入鱼肉中,放到一旁腌。她手脚极快,但是为了让这些人看得清楚,故意做一步便讲解一步。安琳琅就是这般当着众人的面儿,按早先卖出去的食谱上的做法重新演示了一遍。 做法,调味料,鱼本身的食材,统统一样。 酸菜鱼出锅很快,约莫等了一刻钟,两盘酸菜鱼就端上来。一股子相似又不相似的味道弥散开来,酸菜酸酸的味道刺激在场所有人的味蕾,让人忍不住嘴里口水泛滥。 小梨已经拿着碗碟过来,一一摆放到他们的面前。 “先尝尝看刘厨子酸菜作坊这家酸菜做出来的鱼肉。” 掌柜们半信半疑,端着碗碟就过来尝了尝。 一块鱼肉,他们脸上的不以为然的神色就消失了。有那嘀嘀咕咕小话说不停的掌柜也闭嘴了。安琳琅看着他们脸上突变的神色微妙一笑,只等他们自己品。 这酸菜鱼他们店里做了快一个月,不得不说,不同人出手就当真不同的味道。刚才他们还在信誓旦旦没有多大差别的话历历在耳,此时这过于鲜美的鱼肉就仿佛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们的脸上。刚才说的最大声的人此时最安静,脑袋都没抬起来。 安掌柜可是当着他们的面一模一样的步骤做的酸菜鱼。这股子酸爽顺口的味道,完全刷新了他们往日在自家厨子手下吃酸菜鱼的记忆。 “味道这么好,当真就只是酸菜不同?我不信。”还有那嘴硬的死撑着不认。 “是不是酸菜的差别,吴掌柜尝尝另一盘便是。”安琳琅保持着营业的微笑,“毕竟刚才两盘都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调料。你们看在眼里,总不能我作假。” 掌柜的们犹豫片刻,听从安琳琅的话去试了第二种口味。 这刚一吃进嘴里立即就觉出差别。这鱼肉还是一样的嫩滑,但吃到嘴里却少了那股酸爽干脆。有了珠玉在前,比对出来的味道高下立见。所有人放下筷子,看向安琳琅的目光都变了。 “酸菜的味道很大程度影响整道菜。”安琳琅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在座也亲口尝过,不同的酸菜关系到能否够让鱼肉的鲜美激发出来。不知诸位作何感想?” 在座一片寂静无声。 这何至是味道大不相同?完全就是两个级别。他们做吃食生意的,最能分辨菜色的好坏。安掌柜做的这酸菜鱼才是引得四方来客慕名而来的名菜。 “这,这……”有那味觉比较灵敏的掌柜心里已经承认,“这当真是酸菜的缘故吗?” “不止,做菜最讲究火候。这鱼肉吃到嘴里半点腥味没有,味道干脆利落,鱼肉也是入口即化,安掌柜对火候的掌握是旁人无法岂及的天分……” 光是这鱼肉,嫩滑的口感也比他们手下的厨子做的好出不止一星半点。 安琳琅此次并非是秀厨艺,主旨是要推销酸菜。当下点头:“另一边是我从市面上寻到的别家酸菜。两道菜都是出自我的手,味道是不是有差别相信你们也尝出来。” 确实尝出来,非常明显。 许久,刘玉夏先开了口:“侄媳妇儿这酸菜,是自家腌的么?” “并非。”这问题问得上道儿。 “刘厨子酸菜作坊。”其中一人盯着酸菜坛上的标签,念出了名字,“安掌柜的酸菜是用得这家作坊的?” 安琳琅眼中渐渐有了笑意:“这也是我此次传信给诸位的目的。” 她骤然从后厨走出来,杜宇顺势从酸菜坛子里取出一颗腌渍得刚刚好的酸菜。那酸菜一掏出来,酸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安琳琅走过去,将酸菜端到诸位掌柜跟前:“我在初创这道菜之时,曾用过几种不同的酸菜。试做一段时日,最终选择了刘厨子腌的。” 事关自家生意,呈口舌之利是没有必要。大家都是合伙挣钱,对生意好的自然不能马虎。刚才还吊儿郎当的吴掌柜几人,厚着脸皮当话没说过,挤到前头去看。 这一看,刘厨子家的酸菜比起市面上随手买的颜色要黄一些。扯了一口下来尝尝,味道直冲天灵盖。 还别说,酸菜看着不起眼,多吃几口以后还颇有些上头。对比出了差别,安琳琅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地就开口:“这家作坊就在西街的最西边,如今刚有一批新货。原本这本该是给往来的商贩的,但是我跟刘厨子是朋友。你们若想要,能以更优惠的价格拿到好货。” 这话一出,大家都是生意人,自然都听懂了。一个个若有所思地盯着安琳琅。 “别这么看着我,你们也亲口尝出味道。”安琳琅脸皮超厚,八风不动地继续道:“你们的生意好就是我的生意好,我自然是为你们着想。” 这倒是没说假话,他们卖得多,安琳琅这边抽成才会多。 “那,”有比较自然就有心动,尤其是这段时日靠酸菜鱼大赚了一笔的,知道是安琳琅的坑也跳了,“这酸菜卖给我们,能便宜多少?” 有一个人开口,其他人的目光也灼灼地盯过来。 安琳琅觉得自己对于谈判议价这事儿有短板,不由将目光投向周攻玉。 周攻玉不知不觉地坐在一旁许久,此时缓缓地站起身来对这些掌柜的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那日抢食谱的情形犹在眼前,他这一笑,在做所有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就听他如山涧清泉的嗓音说出了话:“各位,议价之事是我负责。” 诸位掌柜的:“……” 价格如何谈那是周攻玉的事情,安琳琅只负责把东西卖出去。 周攻玉将这群人带离了后院,去到二楼的厢房坐下详谈。安琳琅这才吩咐小梨南奴两个小家伙,将后院的瓜果碗碟都收起来。两小家伙在西风食肆这么些日子,养得都白胖了许多。尤其是小梨,原先话都不敢说的小丫头,如今贴在安琳琅屁股后面咋咋呼呼的。 两人年纪虽小,干活却很麻利。安琳琅见没她什么事儿,拿了一个小桶去到后厨的屋后面看辣椒。 这棵辣椒给安琳琅的时候就已经结了果。是尖椒,细长的尖椒。安琳琅种了这几天,它活下来还长长了不少。其中一两颗辣椒晒了太阳,有半面朝阳的已经发红。安琳琅冷不丁瞧见,惊喜得不行。这辣椒红了,老了一些就能留下来做种子。 “你喜欢这个?”不知何时,小卷毛捏着俩小拳头蹲在了安琳琅身边。见安琳琅盯着一棵绿油油的草在笑,他睁着大大的蓝眼睛好奇地问安琳琅。 安琳琅笑脸一收,扭头看这小娃儿不知从何处回来,身上都沾了泥巴。 “你喜欢这个啊,还是说你喜欢这种外邦的植物?”小家伙明明没有一点大,但是说话老气横秋的。见安琳琅不说话,他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抓住了安琳琅的衣袖,“我可以给你弄别的外邦植物。” 安琳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嗯?你说什么?” “你不信?”小孩儿两道形状好看的淡眉皱起来,不高兴安琳琅不相信他,“你知道一种能结出红彤彤果实的外邦植物么?那东西看着火红,吃到嘴里确实酸的,一点都不甜!” 安琳琅本来以为小孩儿在说大话,但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红果实,酸的?” “对!这么大!”小孩儿用手比了一个形状,“特别酸,越红越酸!” ……这特么该不会是西红柿? 西红柿在后世是明朝时期传入中国,初来乍到,还被当作观赏类植物好一段时期。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娃娃竟然知道西红柿?安琳琅不由仔细打量起小崽子来。 一张格外精致的异族脸,一双墨蓝的双眼。年纪不大,说话却条理清晰。穷讲究,脾气大,如今看来见识也远超一般的三四岁孩童。这种种特性都在昭示这孩子应该并非出身于一般异族,安琳琅终于觉察到自己的马虎。这孩子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是走丢,她都没去细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她连自己五个月没来月事都没在意,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在乎一个捡来的孩子? “那这红果实在哪儿?”好吧,西红柿她还是挺想要的。 小孩儿眼睛一亮,立即道:“在我母……不是,啊,那,在我娘的后院。” 安琳琅一愣,后知后觉地吃惊:“原来你不是孤儿啊?” “本来不是,”小孩儿嘟嘟囔囔的低下头去,声音也丧失了活力,有点委屈巴巴的:“但是我爹娘去年突然意外去世,现在是孤儿了……” 安琳琅见多了这孩子理直气壮的样子,突然这般可怜巴巴实在是不习惯。她眨了眨眼睛,姿势略显别扭地把小孩儿抱起来拍了拍。 小孩儿被抱了就顺势趴在了安琳琅怀里,不一会儿,安琳琅感觉胸口就湿了一片。 这孩子平常吵闹得很,哭起来却无声无息。 安琳琅有些心疼,或许是年幼失去父母的相同经历同病相怜,她其实很明白这孩子的心情。一种古怪的自尊心,不允许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安琳琅幽幽地叹气,想安慰,到是想起来一件事:“说起来,还不知你的名字。你有名字吗?” “有,”小孩儿声音嗡嗡的,脸倔强地埋在安琳琅胸前不抬起来,“我叫耶律溯椤。” “吕苏罗?”声音太模糊,安琳琅听了个大概。 小孩儿身子骤然一僵,一动不动地趴在安琳琅怀中。 许久,他才低低地应了声:“……嗯。” 安琳琅觉得他的名字有点怪,但仔细一想,又十分符合他异族的身份。好像异族的男性女性都会叫什么罗的。苏罗虽然拗口了些,但叫多了其实也顺口了。 “这样吧,以后就叫你苏罗,”安琳琅拍拍他的后背,“你被领养了。” 就在小崽子苦累了被安琳琅送去屋里睡,周攻玉那边也谈妥了。刘厨子酸菜作坊的酸菜,以一坛一两三钱银子成交。也不晓得他是怎么说服那帮人的,一坛酸菜比一头猪卖的价格都贵。但这些掌柜的出来的时候还个个面上带着笑,一副占了便宜的模样。 安琳琅惊悚地看向谈判鬼才周攻玉,吃惊他到底是拿刀威胁了还是下药控制了。竟然每次都能以离谱的价格谈下离谱的生意。 “稍后再说。”周攻玉捏了捏她胳膊,转身送这些人出去。 刘玉夏这回过来也没有见方婆子一面的意思。谈妥了生意,拿着契书就匆匆要当夜离开。安琳琅心里正奇怪,食肆里来了一个人。这人安琳琅认得,正是好久不来食肆的王员外家的管家。管家见着安琳琅就疾步走上来,张口问道:“安掌柜的,你送给大姑娘的虾酱还有么?” 他问得突然,但安琳琅反应也及时:“有还有点,但不够几顿吃。怎么了?” “大姑娘来信,说是要安掌柜做的虾酱。十万火急,催着家里尽快给她寄过去,至少四罐。” “四罐?”安琳琅一愣,“这东西吃着上火,她要那么多作甚?” 这管家那里知道?他只是听从主家的吩咐来买罢了。不过安琳琅问,王家管家摸着一脑门的汗道:“你是知晓我们大姑娘那性子的。她亏了什么都不能亏嘴,吃不好定然要生病。不知这虾酱难不难做?若是掌柜的得了空,能否再帮咱姑娘多做几罐子?” 安琳琅没想到是为了这事儿,顿时笑起来:“可以,过几日来取。”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来了,已经修了四张,后面还得继续修文。 65、第六十五章 王家给银子一向大方, 管家过来放下十两银子就走,连价格都没问。 看来王大姑娘在家时,给她西风食肆做了不少免费的广告。如今的时辰也算巧,正好五月份是河虾的旺季。若过了八月再来, 估计就没有虾可以吃。忆想王大姑娘在西风食肆花费的银两, 其实就是免费给她做都行。但是有银子不赚是王八蛋, 送上门的银子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安琳琅心安理得地收了银子, 转头又去检查了地窖。 兴许是这回的彼时,让方婆子知道虾酱的好处。怕不知何时安琳琅又要用酱。闲暇的时候她在村子里晒了不少。不知何时, 又制了不少黄豆酱存在地窖里头。 地窖里满满当当三大坛,加上虾和肉丁, 紧紧巴巴能制四坛虾酱出来。 看着黄豆酱,想到马上她的辣椒也能种植下去,安琳琅的这一刻宏图伟业的心又蠢蠢欲动。拥有别人没有的,才会站在垄断的最前沿。不过考虑到自己少得可怜的资金和刚起步的酸菜作坊,以及不凑手的人手。她还是默默按捺住想要弄出一个黄豆酱作坊的心思。 这些副产品,等她的生意摊子铺开再做打算。 次日一早, 安琳琅就将来给西风食肆送吃菜的李家村的父子三叫到一边。 自从上回他们给食肆送菜开始, 后面的食材都是他们送来。安琳琅看他们送来的东西品质不错, 两少年还时常有些新鲜吃食, 就琢磨着不然跟他们签一个长期合作协议。正好老两口有面摊要忙,干脆把这父子三人给签下来,往后就负责给食肆里采买食材。 不过这个想法目前还没想好, 预备闲下来再定一个章程。安琳琅于是将虾这事儿交给两半大小子:“要得急, 至少得要十五六斤,少了一点都不行。我给你们每斤再加二文钱,明日一早就给送来。” 李家这父子三跟安琳琅打交道多了, 说话也有了点底气。山里村里要是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他们也敢大着胆子往安琳琅这边送。大多时候安琳琅会收,只有极少数情况不要。两个黑小子一听这话,满口答应:“掌柜的可还要别的?山里的樱桃红了,明儿给你一起送来?” 樱桃? 正好土豆也收回来,安琳琅点了点头:“成色好的送来,不好的不收。” 俩黑小子闻言顿时一阵欢呼,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掌柜的放心,必然都是好东西。” 安琳琅点点头,“东西送来再说。” 虾酱的事情急不得,没有材料也做不出好吃的虾酱。 安琳琅想想,把孙师傅叫到一边。孙师傅跟着她干也有一个多月。虽说大多时候闷不吭声地干活,但做得如何安琳琅是看在眼里的。红案能力是真的不错。当初输给安琳琅,纯粹是他碰上了一个后世厨艺的集大成者。安琳琅站在后世各大菜系交汇相融的巨人肩膀上,赢是必然的。 这段时日,孙师傅跟着她一起做菜也学到一些。每日一些招牌菜也是当着他的面做。虽然没有逐字逐句的讲解,但以他这个程度,应该也看会了。 “我预备去县城开分店。”安琳琅向来单刀直入,“武原镇这边,往后极大可能会交到你的手上。” 孙师傅本还有些忐忑,站在一旁都忍不住搓手。他自己是厨子,自然明白任何一个厨子都不喜欢自己的拿手菜被人偷学。安琳琅每日忙碌的都是没避人,但他到底是未经人同意的学,算是偷师。这般突然安琳琅这么说,他瞬间愣住:“掌柜的这是……?” “还未有定论,只是我目前的一个想法。” 其实五娘的能力,也是能承担得起大厨的重担的。但是臊子面摊还得有人接手。安琳琅要去县城开食肆,方家老两口也得跟着走,所以臊子面摊必然要放出去。孙师傅和五娘,这两个人必然有一个接手后厨,一个接手面摊。五娘比起孙师傅,到底缺少了总厨的经验。 虽然这只是安琳琅的一个想法,但已经足够令孙师傅激动。 他面色泛红,一双虎目亮晶晶的盯着安琳琅。嘴巴张了张,又不知该说什么。似乎是没想到新东家行事如此大方。他才来一个月,就对他委以重任。 事实上,孙师傅从县城的大食肆辞工带着一帮弟子来到武原镇的小地方干,从一个掌案大厨沦落到打下手的二厨,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凄惶的。可他一个大男人,一群徒弟跟在他屁股后面干活。他就是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心里再多的茫然和难过也只能吞下去。 “掌,掌柜的。”孙师傅这回是反应过来了,彻底反应过来,“你若是信得过,我必定好好干!” 信,自然是信得过的。 这人能一狠心真辞了县城的活儿来镇子上,本身就是个言必信的人。安琳琅还是那句话,真的干活的人,她不吝啬给予信任和机会。扣扣搜搜的只信自己,生意做不大。 “这事儿还得跟玉哥儿商议过,你心里有个底。这几日,我做的菜,你用心学。” 安琳琅的话等于把他偷师的事儿点开了。孙师傅有些赧然,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忸怩了:“掌柜的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抽个空考较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小弟子孙成。这小子比我出息,厨艺上很有天赋。掌柜的若是能把他带在身边教,往后必定比我能顶事儿。” “孙成?”安琳琅好像有点印象,“那个瓜子脸?” “对,”孙师傅没想到她有印象,激动道:“这小子有一条黄金舌头,调味极为精准。这些年跟着我学做菜学得木讷了些,但他年纪还小,还能纠正得过来。” 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安琳琅以后的店不可能只有一家。能从自家食肆里出掌厨,就省了去外头聘。 “可以,抽了空我看看。” 孙师傅是脚底打着飘地离开的。回到住处的时候还特地提了一壶小酒,半斤猪头肉。哼着曲儿地吃了小半碟子的猪头肉,半斤卤猪肠。说起来这猪头肉和卤猪肠还是掌柜的拿手好菜,偶尔才有那么一点。只给食肆里的人用,外头是没得卖的。 师父这高兴的模样,自然引得几个徒弟注意。大徒弟孙荣这段时日忙着跟外头的掌柜们打交道,不在,其他几个徒弟自然一窝蜂围上来:“师父出门捡钱了吗这么高兴?” 孙师傅也没计较他们没大没小,哼笑了一声。顾忌着安琳琅说事情还没定。他不便于多透露,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咱们这回是走大运了,跟了个好东家。往后你们可得好好干,指不定还有大出路。尤其是孙成你小子,改明儿做事可得警醒些。” 他的这些徒弟,跟着他是没有太大出路的。在县城混到死,也只有一个徒弟能接他的班。如今不同了,孙荣那小子一来就被掌柜的看中,去管酸菜作坊。往后孙成这小子入了掌柜的眼,定然比他这师父更出息。倒是这帮上不上下不下的小子…… 忆及此,他忍不住瞪向这群嬉皮笑脸的小子:“笑笑笑,就知道笑!你们要是有你师兄的精明,我也不用担心你们了。今后干活可得刻苦些。入了掌柜的眼,你们往后就有出路了。” “怕什么,那不是还有师傅在吗!”几个人被点了一句还在笑,“师父还能饿着咱们不成?” “老子饿不死你!”孙师傅一听这话就来火,“嬉皮笑脸的!” “那不成的,饿死了咱,谁给师父你养老送终啊?” “老子需要你们养老?滚滚滚!棒槌玩意儿!” “……” 小徒弟们被师父骂惯了,也无所谓。嘻嘻笑着,陪着他插科打诨。 视图几个说这话,眼看着孙达喝着喝着,酒有点多了。他们赶紧把桌子收拾了,才扶着喝醉的师傅回去歇息。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孙达这模样也知道定然是好事儿。是好事儿就好,他们师父憋了这一个多月,可算是高兴了。 安琳琅不清楚孙师傅这边的事,她把话挑明以后,这件事基本就定下来。 晚上一家四口凑在一起说这件事的时候,几个人都没意见。孙师傅也好,五娘也罢,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厨子。周攻玉唯一担心的,就是老两口不愿意去县城。 果然安琳琅这边才一张口,老两口脸色就变了。 方老汉脸上都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不由道:“……我们去县城能帮得上忙么?” “自然是帮得上忙。娘这一手面点的本事,外头也是不好找的。”同样的情况再一次上演。上回来镇子上做生意,老两口也是抗拒。安琳琅其实也不是故意为难他们,只是她不能一直困在镇子上。她向外走是必然。所做的安排是担心自己若是离得远了,这俩老实人会被心术不正的人欺负。 方老汉心里更慌了。他顿时看向方婆子。 方婆子虽然也惶惶不安,但这段时间的经历极大地改变了她的心境。往日她总想着缩在小村子里衣食不愁就行。被人欺负了,忍一忍也过去了。但经了些事以后她已经不这么想。没钱没本事才会被人欺辱。她有足够多的钱,那些人只会巴结她:“去县城臊子面的生意会更好吧?” “这是自然。”安琳琅肯定道,“这种臊子面的口味是咱家自创,外头没有的。县城里有钱打牙祭的人多,只要东西好吃,生意自然会更好。” 方婆子不看方老汉,“我去。” “老婆子?”方老汉握住她的手,有些急道。 “在镇上做生意跟去县里做生意一样。”方婆子深吸一口气,“玉哥儿和琳琅都要去县里,咱们在镇上待着也孤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儿都一样。” 方老汉的根在方家村,兄弟姐妹宗族都在这。如今几家关系刚和好他就要走。 “爹不用担心,逢年过节,寻常办事还得回来。”安琳琅有点摸到方老汉的性子,不能给他做主的机会。他做主,那必然是没结果的,“西风食肆还在这呢,还得时常有人两边跑。再说县城离得也不算远,想回来,辛苦些坐车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感觉到底不一样。 “这件事只是才开始,后面要筹办少不得得两个月。”安琳琅是事先打个打个底,毕竟突然提起来,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两个月耗下来,想法多多少少是要变化的,“爹也不必惊慌。你若是实在接受不了去县城,还有两个月,总是能想到折中的办法的。” 方老汉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的反对也没用。一家四口三个人都要走,他能说服哪个?除非他一个人留下来。但老婆子和两个孩子不在,他一个人留在这有什么用? 心里难受,他张了张嘴,几次三番想开口。但见方婆子一脸坚决,只能作罢。 去县城的事情其实早就跟周攻玉商议过。这回再说一遍,是为了告知方家老夫妻俩。这般既然得了方婆子的准话,次日一大早,安琳琅跟周攻玉就包了一辆马车赶往县城。 武原镇到武安县得一天的路程,走大路的话,还会更慢。 安琳琅跟周攻玉虽然早上天没亮就出发,特意包了一辆马车。想到上次到县城天已经黑了,大晚上找不到住处。斟酌了许久,两人选择了走小路去。这小路是鸿叶他们告知的,老爷子来去县城镇子走了许多次。走得快些,能节省一半的山道,到县城至少能节省一个半时辰。 马车的车夫是个老手,赶车十分稳当。安琳琅坐在车上,难得没有颠的想吐的感觉。 马车吱呀吱呀地压过小路的泥巴,很快就走出了武原镇的范围。不巧,刚出了武原镇十里地,天空就变了颜色。阴云慢慢淤积,一道惊雷划破天际,一场大雨哗啦啦地就打下来。 五月一过,六月份反而雨水很多。 豆大的雨点打在马车棚上,哗啦啦作响。那声音听在耳中,让人忍不住冒鸡皮疙瘩。安琳琅搓了搓胳膊,窗口一阵凉风传进来,她胳膊上细细密密地出了一层鸡皮疙瘩。想到周攻玉这厮身子贼弱,这时候该不会冷吧? 扭头正准备问周攻玉冷不冷,就感觉到马车咯噔一下耸动,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修了修了,作者君最终还是让桂花婶子活了 66、第六十六章 外头传来车夫痛呼声, 闷声声的。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哗啦啦的雨声降低了声音的清晰,马车里头根本听不清动静。安琳琅正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儿, 一道粗犷的男声骤然响起:“车上的人给老子听着,值钱的东西全丢下来!” “老子数三声, 三声后不丢下来, 后果自负!” 安琳琅心中一凛, 转头与周攻玉对视一眼, 两人的眉头慢慢滴蹙起来。 她用嘴型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周攻玉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车帘子遮住了视听遮,虽然听得清动静却听不清是几个人。周攻玉心中暗道一声失策。虽说早就听说最近几个月, 武原镇近几个月有匪徒流窜, 倒是没想到他们才走一会就撞上了。他倾身悄悄掀了一边车厢帘子, 一点点缝隙。大雨溅在车窗木上, 溅起细小的雨幕。外头一片茫茫,草木在雨水的冲刷下绿意更浓,眼前赫然是三四张陌生的脸。 穿着破烂的衣裳,手里拿着刀。 那武器, 瞧着像是前线军营士兵用的。周攻玉眉头拧了起来, 缓缓放下了车窗帘子。 “磨蹭什么!”又一道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刀的刀尖刺进车厢。 安琳琅坐得离车门近, 要不是周攻玉拉的及时,差点就被刀尖给刺中。 她的心不由下沉, 脸色有些发白:“好像是打劫的……怎么办?” 说着,安琳琅默默握住了周攻玉的钱袋。 周攻玉:“……” 为防止他们去县城钱袋被扒手扒走,安琳琅把大部分的钱都放在周攻玉的身上。这厮虽说身娇体弱见风倒,但机警方面比安琳琅强太多。兼之间歇性地爆发强悍的武力, 钱放他身上更安全。虽说要去县,但第一回去两人身上没带多少钱,统共就二十两。 “给他们吗?”钱虽然很重要,但性命面前算不上什么。 周攻玉脸色不大好看。虽然他名义上已经身死,但毕竟曾经也是治兵之人。如今看到疑是前线逃兵的人流窜到武原镇附近干起打家劫舍的活计,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身姿端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握着安琳琅的手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安逸太久,他倒是失去警惕心。竟然没带武器:“莫急,等等再说。” 若当真是士兵,抢钱是底线,应该不会伤人。 安琳琅被他镇定的态度安抚住。心道也是,虽然只是二十两,但这银子也是她带着一家子辛苦赚来的。确实不该这么容易就丢出去。 安琳琅默默地收回手,选择静观其变。 …… 然而静观其变的后果就是钱被抢走,她跟周攻玉两人被一根绳子绑了带回土匪老窝。 安琳琅:“……”大意了。 大意了,也不得不大意。这些人个个手上拿着刀,那武器比起市面上能买到的刀可不一样。这刀寒光闪烁,打磨得十分锋利。安琳琅绝对有理由相信,她敢动一下,他们能把她的胳膊砍下来。 一群土匪看到安琳琅之时,眼睛骤然放了光。再一看后面的周攻玉,也有些恍神。他们本不过随意一劫,哪成想劫到了两个天仙。军营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可乐坏了这群人。尤其这群人的领头是个断袖,实在不行也可以卖去花楼小倌儿馆。他们上来就一条绳子栓两个,把这一男一女连人带马车一起抢了。 大雨哗啦啦,掩盖了所有动静。等两人回神,已经被丢到武原镇附近某座山头的一个破茅草屋子里。 这屋子先前不知是养过鸡鸭还是养过猪,臭得很。地上铺了一层麦秆桔梗。许多已经霉变,发出刺鼻的霉味。屋顶不知多久没修缮过,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两人缩在屋里唯一一个没漏雨的角落,但也只保住上半身,还是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安琳琅的手被绑在身前,脚方才为了让他们自己走,没绑。安琳琅举起手企图用牙齿咬,奈何绳子的另一端绑着周攻玉。几次三番,抵不到嘴边来。她折腾了半天,热了一身汗。 等反应过来,意识到一旁的周攻玉静默无声。 不是静默无声,仔细听,在喘粗气。好半天,安琳琅才想起来周攻玉是个脆瓷瓶:“玉哥儿?玉哥儿?” 周攻玉确实有些不大舒服,半天没说话,其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安琳琅从一个方向扭过身子去看他,见他神情已经有些不大对。 她心里一凛,连忙整个人就贴了上去:“玉哥儿,玉哥儿过来贴着我。” 两人手不能动,但腿和屁股还是能移动的。这么突然的温香软玉地一贴过来,有些发蒙的周攻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湿润的头发粘着他的脸颊。他那一双鸦羽似的眼睫仿佛不堪重负,只能微微半阖。身后的热源紧紧贴上来,隔着单薄的布料感受到热气源源不断。周攻玉有些头重脚轻,慢慢扭过身子,迎面就是一张微张的红唇。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怎么样?是不是身子不适?”安琳琅焦急的问。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呼吸有点沉。感受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柔软是什么东西,他脸颊不期然默默浮起三分薄红。默默挪开上半身,他低喃了一声:“琳琅。” “磨叽什么?贴过来。” 周攻玉挪开视线,耳朵又红了:“我无事,不必担心。” “无事个屁!你丫的脸色又白又红的,眼看着就要发高热了!”安琳琅想到上回去县城,这厮只不过在外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回来就躺了半个月。林黛玉都没有他这么娇弱,“这时候你跟我较什么真,都说了不用你娶,我自己会嫁人!贴着我!” 话音一落,周攻玉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不是,琳琅我没事,只是淋了下雨……” “你没事个屁!你丫的身体开始发热了!”安琳琅没空跟他墨迹,死死贴着他,“都说了我自己会找人入赘,不用你。你过来点,矫情什么!” 他微微睁开眼睛,眼里流转的星光凌厉。嫁人?呵~ “有我在,你还想嫁人?”身体不适,他音量很低,几乎等同于一声呢喃。 外头一阵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屋里两个人挤挤贴贴的,倒是没听清。似乎土匪们发生了争执,或者有什么事。听着动静,有人正要往这边来。 安琳琅正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他说没听清。 “嗯?什么?” “……没什么,有点冷。” 周攻玉缓缓合上眼睛,鼻腔里的声音已经有些粗重。他湿哒哒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凉风像是长了眼睛往他骨头里钻。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就贴到安琳琅的身边。 安琳琅怕他冷,挤得更近了。这么一挤,就不注意撞到了什么。两人贴的严丝合缝,周攻玉忽地身子一僵,下半身扭向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安琳琅一愣,转过头。见他脸色白中泛红,红的不自然。 他偏过头,耳朵都红了:“……没事,有点挤。” “哦。”安琳琅换了个姿势,像棉被一样盖着他。 周攻玉:“……” 他没动静了,安琳琅:“玉哥儿?玉哥儿?” “嗯?”周攻玉鼻音应声。 两人缩在角落,因为他身子不适,安琳琅几乎撑当了拐杖。周攻玉的脑袋自然而然地垂在他肩上。脆弱的模样,像一只憔悴的白天鹅。修长白皙的脖颈就这般□□地露在安琳琅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安琳琅有点尴尬,因为她这个角度,能看到许多。 这人的脖子就在她嘴边,仿佛她只要低头就能咬住。 安琳琅默默移开视线,竖着耳朵听外面:“……没什么,你睡会儿。” “嗯。”脸面对着安琳琅脖颈的周攻玉眼睫微微颤了颤,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两人互相给予热源,贴在一处取暖。 没一会儿,外面的争执声小了。 脚步声混合着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安琳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看门啪地一声被从外面骤然推开。她下意识看向怀中人,周攻玉显然已经被惊醒。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冷冽地凝视着逆光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几人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得心口一顿。顿了顿,上前来一把将周攻玉拽出来。 骤然失去温暖,周攻玉的脸颊迅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要干什么!”安琳琅一惊。 “干什么?”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刚才进来,这两个人亲密的姿态他们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他们抓到了一对野鸳鸯。为什么是野鸳鸯,因为这丫头一看就刚成年,梳着少女发髻。估计这小白脸仗着一张好脸,把少女给骗出来。 果然安琳琅一张口,立即引得人一阵冷嗤,他们将两人强行分开。把安琳琅推到了墙角。其中一个壮汉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周攻玉的胳膊就想将他给拎起来。不过周攻玉看着清瘦,其实身量很高。骨架在,分量不轻。那人拎了一下差点连人带自己给摔了。 赶紧松手才站稳身子,脸色不好看的手一挥。 他的身后立即出来一个瘦小的男人。那男人嘻嘻一笑,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小刀,上来一刀割断绑在两人之间的绳子。 刚才差点出丑的男人一声冷哼:“这个,洗干净送去大当家的屋子!” 屋外顿时一阵哄笑。 安琳琅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手脚绑了绳子,她根本起不来身。这群土匪看她这么激动,忍不住一阵哄笑:“你这么急做什么?” 可惜他们山寨的大当家不爱红妆爱钻那后门,白瞎了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带走!” 说着,几个人上来架着周攻玉就往外走。 周攻玉本就身体不适,此时脸颊已经驼红。不用说安琳琅也知道他要发烧了。心里一急,连忙就要站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那粗壮的汉子按住,那边耷拉着脑袋的周攻玉骤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睛如刀刃一般刺向握着安琳琅脸和手腕的男人,那眼神恨不得斩断他的手。 “哟~看起来还挺凶?” 事实上,这群土匪盘踞在这片山头已经有几个月了。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就是刚从前线战场上逃掉的逃兵。前线那边又打仗了,军营里新来了将军据说是个跟周临川不相上下的周家青年才俊。继承他兄长的意志,来取得胜利的。 结果上去第一场就输了,输得底裤都没得流。 如今军营里乱的很。老兵不服新将领。老将领又野心一起,双方争权夺势,现在乱成一团。这些逃兵出逃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回不去。他们回不去家乡就流窜到武原镇占了一座无主之山,在这一片劫落单的商队。 不得不说,打劫可比辛苦讨生活舒服得多。拿把刀下去,遇上落单的,抢就完了。尤其武原镇这一块商队很多,大多数都富得流油。这条小路上易守难攻,抢劫起来更方便。短短三个月,他们这群人个个腰包鼓鼓,窑子都不知道逛过多少趟。日子是美滋滋。 捏着安琳琅的这个壮汉,是这个山寨的二把手,也是这里头武力第二的人。他逃出军营以后日子就顺心多了,除了上头那个死断袖,他还没被谁这般瞪过。 这小白脸敢瞪他? 于是放下安琳琅,他走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周攻玉的脸上。 眼看着这小白脸白嫩的脸颊迅速鼓起一个巴掌印,嘴角破开,留了血。这壮汉见状还来劲了,就没见过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还别说,这男人凄惨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怪不得老大喜欢折腾:“敢瞪你爷爷我?你再瞪一眼试试。” 周攻玉的脑子其实已经昏沉了。 湿润的衣裳贴在身上被凉风一吹,他身体也渐渐热起来。他顶着红肿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光头。那眼神,凉得仿佛数九寒冬的雪,不带一丝热气儿的。周攻玉没说话,目光一一扫光在场的人,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全部记在心中。 安琳琅想说话,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嘴。 那男人没得到周攻玉的回答,以为他是怕了。虽然看这小白脸不顺眼,但毕竟是要送给老大的。动手打得太过,老大不高兴,他们可是要倒霉的。于是冷哼一声放过了他,那人翻过身捏了捏安琳琅的脸颊,淫邪一笑道:“小娘们你别急,虽然大当家不喜欢女人,但我们几个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先在这老实的等着,等爷安排了大当家的事儿再来找你。” 说完,哈哈大笑。把安琳琅往墙角一扔,拉着周攻玉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安琳琅挣扎了半天根本就逃不脱,这么一会儿已经滚了满身是泥水。她心急如焚,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雨声。她心急如焚,一直在懊恼。早知道小路有土匪,他们就不图近。 可是如今懊恼也无用,周攻玉人都被拖走了。 安琳琅双手不停地蹬,弯腰用牙齿咬。奈何绳子太粗,根本咬不动。 …… 时辰如漏沙,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何时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惊醒了陷入昏沉的安琳琅,雨声更大。抬眼看了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安琳琅都感觉双手双脚失去知觉。外面突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听那动静,似乎土匪正在举办了什么活动。那群人在外面推杯换盏喝酒划拳。 安琳琅动了动身体,忽然耳边的草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动静跟什么小动物似的。安琳琅以为是大老鼠或者山里的小动物,耷拉着脑袋就没理会。她鼻子已经囊住了,脑袋也昏沉不清晰。要死,她该不会也着凉了吧? 就在她努力地想办法。腿忽然被一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安琳琅一惊,回过神来。 抬起眼眸,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黑得泛滥的眼睛。 四目相接,一个惊悚一个无辜。 安琳琅:“!!!!!” 墨兰的大眼睛:“嘻嘻嘻嘻嘻。” “我嘞个去!你怎么来了?”安琳琅是真的惊悚,这小崽子怎么跟过来了? “我趴在你马车上面过来的啊。”小家伙半点没有此处危险的认知,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没想到下大雨了,我都淋湿了。” 小衣服贴在身上,一头卷毛七零八落。 确实淋湿了。 但,安琳琅更惊悚了,“你一直趴在马车上面?你特么是怎么上去的!”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爬上去的。” 安琳琅静默无语,小家伙不知从哪儿抹除一把全是宝石的小刀。蹲在安琳琅身边就哼哧哼哧地割起来。他人小,手指还没有安琳琅小拇指长。握着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老粗的绳子给割断。 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安琳琅神情都是懵的。 “你不去救那个男人吗?”小家伙提醒道,“我看到他们把他送到哪间屋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嫁给谁? 67、第六十七章 山寨里确实在举办酒宴, 今儿是这群土匪领头人的生辰。原本那些人下山,是为了去镇上买些好酒。只不过回山的路上撞上了一辆落单的马车,他们顺手就给抢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如今人丢到柴房, 他们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那个皮相惊人的小子丢到老大的屋子, 夜里还能给老大助助兴, 两全其美的事儿。 武原镇这边民风偏北方, 饮酒粗狂。市面上卖的酒水都是那等一口下去烧到心肺的烧刀子。这群人推杯换盏, 几大罐几大罐地往肚子里灌,早已醉倒一片。安琳琅偷摸从柴房逃出来,顺着屋檐往锁着周攻玉的屋子去, 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人。 小崽子跑得飞快, 占了身形瘦小的好处, 他钻到草丛里就跟猫似的, 一点动静都没有。 “哎,哎你去哪儿?”安琳琅跟不上他,压低了声音喊。 “我去拿点东西。”小崽子趴在茂盛的草丛里,那打着缕儿的小卷毛跟打湿的黑猫毛似的黏在脑袋上。说完话, 就听到草丛扑簌簌一声响, 他人已经跑不见了。 安琳琅贴着墙根站在屋檐下,耳边传来砰砰地砸罐子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 贴着墙沿从另一个方向走。绕道去到小家伙指的那间屋子。 她到的时候,四周没有人。这群土匪不知是不专业还是怎么滴, 没有人负责警戒守卫。加上整座山头都是男的,为了多喝一口酒全跑去前面的那间屋子。谨慎起见,安琳琅捡了个小石头砸出去。不过雨声太大,石头砸出去没惹出什么动静。 到底有没有人把守?安琳琳心里没底。 屋子近在眼前, 就在安琳琅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身边的草丛又扑簌簌一阵晃动,安琳琅差点魂都吓飞了,一个小卷毛的脑袋钻出来。 苏罗嘻嘻一笑,抱着一把比他胳膊都长的大刀一阵风地窜过来,塞到安琳琅的怀里。 安琳琅眼睛差点瞪出来:“你去哪儿搞来的!!” “就是前面啊,”小家伙半点不知道怕,理直气壮道:“他们都喝醉了,不知道。” “……”安琳琅瞠目结舌,这小毛孩子的胆子简直大得离谱。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她握紧了刀,感觉有谱到了:“你先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说完,贴着墙根就摸到了那边的屋子。 屋里同样没人。 说起来,这座山头以前是武原镇下属辖区的一个小村子。村子太小,约莫十来户人家。都是以养羊为生。只是武原镇附近时不时有歹人流窜,村子里的羊都养不住。村民们不堪其扰,后面几十年陆陆续续都搬离了。如今屋子废弃,正好被这群土匪给占了。 但是土匪们占虽占了,却也只是当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没打算修缮。屋子废弃十几年,早就破败不堪。门窗年久,早已经被霉蚀得不像样。感觉门锁锁了也没啥用,用力一推这门就能倒。 安琳琅确实想推来着,但是这屋子虽然离得前院很远,其实门砸下去的声音还是能听得见的。安琳琅琢磨着要不然把门锁给砍断,裙角就被拽一下。 低下头,对上一双泛蓝的眼睛。让在那边等的小崽子不听话,又跟过来了。 “东边有个洞。”苏罗眨了眨眼睛,道。 安琳琅:“……你是穿山甲吗?” “穿山甲?”什么东西?没听过,他不知道,“钻洞不!” 钻!但是先去看看。 安琳琅跟着他绕到了屋子的东边,靠山这边。确实有个洞。按照身形来,安琳琅和小崽子是肯定能爬的进去的。但是要想把周攻玉从里面带出来,那就有点困难。 “不行,”大雨淋得安琳琅睁不开眼睛,“玉哥儿出不来。进去了,咱三都得砸里头。” 小崽子回想了下周攻玉的体型。虽然很瘦,但是非常高大。他的两道小眉头不由烦恼地皱了起来,为什么大人要长得那么高大呢?那个男人明明都那么大了,还总是生病。他淋了雨都没事,琳琅也没事:“那怎么办?不然咱们把他丢在这?” “叫什么琳琅!叫姐姐!”安琳琅敲了一下他额头,“还有,你先躲起来,我想办法。” 早知道就不提醒她了,小家伙捂着额头好苦恼。 这个男人好麻烦啊,居然钻不了洞。这么大的洞也钻不出来得多不灵活?仔细想想,好像这男人除了长得不错,好像啥也不会。脾气不好,还总威胁他。要不然他给琳琅重新找一个。找个能钻狗洞,不生病,帮琳琅干活的。或者等他长大也行,他长大了肯定比里面那个男人强! “琳琅,还是把他丢了吧,咱们自己走。”小家伙说话老气横秋的,抓了抓安琳琅的裙摆,仰头看着她建议道:“没相公没关系,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给你当相公!” 安琳琅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 “唔,”小家伙捂完了额头,捂后脑勺,一脸无辜地看着安琳琅:“干嘛打我?” “打你是轻的,让你小嘴儿这么会说。”这小毛孩儿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人不大,话倒是不少。安琳琅不知该夸他做事有决断还是该笑自己没个孩子冷静。倒是让他看出慌张来,不过都这个时候了也没空跟小孩子闲扯。趁着没人在,她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别乱跑,我先进去看看玉哥儿的情况。” 小家伙嘟着嘴有点不高兴,他会说打他干嘛? 见安琳琅态度严肃,他还是听话的点点头:“我帮你看着,有人来我就敲窗子,你躲起来。” 这个洞位置隐蔽,挂了一片布遮着,颜色接近,就是人在屋里眼神不好的话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揭开布,里头有个不知是箱子还是桶的东西正好挡了。安琳琅感受了一下,能推得动。于是用力推了一下,那东西咣当一声到底,咕噜噜地滚开了。 然后一股骚臭的味道瞬间飘开,安琳琅瞬间捂住了鼻子,脸色发青。原来刚才那东西不是箱子也不是桶,是屋里摆着的恭桶。恭桶被安琳琅推了一下,洒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安琳琅顺着这个洞爬进去,是个很小的隔间。隔间没门,就是屋里自家隔出来的。安琳琅从隔间出去,一眼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周攻玉被绑住了手脚丢在床上,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面朝着这边的脸颊,红得不正常。 窗外的光透过破败的窗纱照进来,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上一层厚厚的灰。整间屋子灰扑扑的,一股子难闻的霉臭味。除了周攻玉身上的白长袍是屋里唯一的亮色,连那个床褥子都像是几年没洗过。 几年有些夸张,但这些逃兵逃跑的时候就只身一身衣裳和武器是全部家当。逃到这里来,褥子被子都是从走小路的商贩商队手里抢的。商队往来于东西两边长途跋涉,褥子被子都是铺地上就睡,脏得不成样。这些人抢回来也不洗,睡了几个月就更脏。 安琳琅严重怀疑,周攻玉此时的惨状是因为被臭的。她总觉得这屋子里一股子奇特的臭味辣得她眼睛疼。 “玉哥儿,玉哥儿?”安琳琅连忙过去,一道割断绳子把周攻玉给扶起来。 周攻玉也没料到自己病得这么快,这么凶。高热一起,他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此时靠在安琳琅的肩上,呼吸灼热得像是火在烧。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皮干涩得他睁眼都困难:“你怎么进来了?” “那边有个洞,”安琳琅也没心思解释她是怎么进来的,“先不说这么多了。玉哥儿,你能站起来吗?” 别看他身体滚烫,周攻玉其实骨子里发冷。他用力地摇晃了下脑袋,眼前骤然一黑。周攻玉是咬牙撑着才没有昏过去,趴在安琳琅的肩头他只能说:“你先走,不用管我。我没事。” “没事个屁!”安琳琅急的满头大汉。 她视线上上下下地看,扫视了一圈,眼睛盯向那紧紧关着的窗户。古代的窗户就是这点好,没有防盗窗,也没有高层。只要从里面打开,就能畅通无阻。 “你等等,”安琳琅扶着他躺下去,迅速去开了窗,“从这走。” 周攻玉刚才用的那点力气,又发了一声冷汗。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的高热给蒸干了,安琳琅怀疑再不去看大夫,他都能死在这。赶紧过来抱住他,把人往床下扶:“明明身体都好了那么多,饭也吃了,药也喝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卧病不起了……” “不是病,”周攻玉落寞一笑,嘴里轻轻呢喃一句:“是毒。” 站还是能站得起来,只不过头重脚轻,走不了太远的路。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说什么让安琳琅放下他先走的话,都到了这地步还固执,那是在给两个人找麻烦。 他一只胳膊架在安琳琅的肩上,由她搀扶着到了窗边。他身高腿长,这窗户根本就拦不住他。长腿跨出去,垂眸就对上了一双墨兰的大眼睛。周攻玉眯着的眼睛一滞,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确实有个卷毛的小崽子在 “是苏罗。”安琳琅也不多做解释,“快点,苏罗你盯着点儿。” 小崽子鼻腔里哼了一声,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安琳琅扶着周攻玉出了门,自己利索地翻出窗户。两人刚出来,那边小家伙咚咚咚地跑过来:“快,快躲起来,外面来人了!” 周攻玉靠在墙边,白袍子被大雨打湿全黏在了身上。他眼睑低垂,不知何时将安琳琅的刀握在了手中。安琳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犹豫这刀是给他用好,还是自己砍更准确点。毕竟这人现在脑袋不清醒手虚软无力呢,拿不稳刀砍到自己人可怎么办? 那边互相搀扶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嘴里还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大哥,今儿咱们走运,捡了两个天仙回来!那小白脸皮子嫩的碰一下就红,比大姑娘还水灵!” “是啊是啊!”一旁搀扶着两个人的狗腿子附和,“这男人俊得我们都看花眼了。老大你是不知道啊,他那皮子白里透红,比咱吃的包子还白!我估计啊,都赶得上死在璜泾的那位周家天才了!” “乖乖!你见过啊就敢这么说!” “没见过还没听过么?”那人说的信誓旦旦,“反正就是不亏!” 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安琳琅倒是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听到剧情有关的人。关于周临川,安琳琅记得很清楚,是全本书的美貌天花板。璜泾一战,尸骨无存。据说年少的时候皮相十分惊人。奈何蓝颜薄命,死的早。除了是女主魂牵梦萦的白月光,还是一众京中贵女心中遗憾多年的朱砂痣。 “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安琳琅也不傻,三言两语的,她也嚼出了一点不对。这要是单纯的土匪能晓得周临川死在璜泾? 她就贴在周攻玉的身后,说话气息打在他的脖颈上。 周攻玉忽然身子一阵燥意,他晃了晃脑袋,嘶哑的声音低沉道:“应该是前线逃兵。” “啊?”这话惊到了安琳琅。她穿到这地方这么久,一直以为这里虽然乱但却是和平地域。脑子里想的也都是经商赚钱的活儿,还没把现实跟打仗联系起来:“这里难道还要打仗?外族能打到这里来?” 若是战况不好,自然会打到这里来。不然他一个本该死在璜泾的人又怎么会流落到武原镇?武原镇离璜泾隔了一条大河两座山脉,地势比较险罢了。不过目前战火不会烧到这里来。除非新来的将士能力实在一塌糊涂,不然不可能让他早已奠定的和平局面出现太大的逆转。 “无事,”周攻玉怕发出动静一手将咳嗽堵在喉咙里,“十年内,这里不会有战火。” 周攻玉这话倒是提醒安琳琅,确实武原镇这边没发生什么战乱。就算韩丹后来掠走了大齐三座城池,那也是十二年后的事情。韩丹如今还是个花里胡哨的大胡子,还不是金国的摄政王。 “那现在咱怎么办?”古代士兵出逃治罪重么? 安琳琅心里疑惑,嘴上就问出来。 “按大齐律法,士兵出逃,轻则处死,悬尸辕门,以儆效尤。重则连坐处死一营,诛杀逃兵三族。”周攻玉声音说的轻,但话一出口,莫名一股子杀伐气息。 安琳琅瑟缩地抖了一下,感觉到问题严重:“那,这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了。” 周攻玉闭了闭眼睛,脸色沉重。 他们这一次出来不过是想去县城的牙行看看情况,预计两三日就会归家。着实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让他们给撞上逃兵。周攻玉不知他‘死’后北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造成这种局面。也心知他奠定的和平基础没那么容易被击溃,但就是不太好受。 大雨淋在他脑袋上,他一面清醒一面又昏沉,“琳琅,你带着小孩儿去后面躲着,我在这便可。” 安琳琅怎么可能这时候放任他在这,自然是不走。拖着他一起,想把人扶走。 奈何周攻玉骨架子重,她抬不动。周攻玉有些心急,奈何他身体使不上劲儿也拗不过安琳琅。就在两人暗中较劲,那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很快,扶着所谓老大的那人立即发现了不对。屋里空无一人,绳索被割断丢在地上。他目光迅速在屋里一扫,看到了打开的窗户。 心里意识到这小白脸爬窗跑了,连忙就推开窗户看。 只是才一伸脑袋,脖子上就无声地多了一道血痕。一瞬间,血花四溅,连声音都没有,温热的雨水淋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她一双眼睛被一只手死死捂住,眼前一片漆黑。 安琳琅心里若有所感,呼吸都轻了:“怎……怎么了?” “无事,”周攻玉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有气无力的,“你扶我起来一下。” 安琳琅眼睛被挡住了,其实看不见。但她这时候也没有要求周攻玉把手松开,只是凭姿势方便把人扶起来。两人站在雨里,这一刻安琳琅都感觉不到雨水的凉意。 屋里的醉汉看到开窗的小子身子软软地滑下去,还以为他醉酒不行,哈哈大笑。 两人喝了不下三坛子烧刀子,浓烈的酒意一鼓一鼓地涌上来。其中一个人七扭八扭地走了一圈,憋不住弯下腰就呕了。另一个虽然没呕,倒在地上就鼾声大震。那呕了一滩水出来的大汉呸地吐出一口黏腻的痰,靠在床腿边上就咻咻喘气。 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他神志好像恢复了些。眯着眼一扫,这才发现不对,倒在窗边的那小子地上一摊血红。且血水越来越多,根本就不是醉了,而是死了! 他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就追了出来。 这群亡命之徒在决定出逃就是因为怕死。如今危及性命,再大的酒意也清醒了。他怒气冲冲地追出来,一眼就看到扶着周攻玉预备往山里钻的安琳琅两人。 “站住!”他一声大喝,飞快地追上来。 安琳琅心都提到嗓子眼,奈何大雨天路滑。架着个人就跑得更慢。那人一刀砍过来的时候,安琳琅差点心跳都停了。不过入耳的是铮地一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周攻玉一手挡住了他的刀,奈何力气不够。于是扭身带着安琳琅往旁边一滚,那刀顺势就落了空。 这人虽然清醒了,但身体的酒意却没有散开。周攻玉是虚弱无力神志不清,他是脚步不稳踉踉跄跄。两人过起手,竟然也打了个平手。安琳琅就特别难受自己没有勇武之力,站在一边半点忙都帮不上。 就在周攻玉手颤抖得握不住刀要被砍到,那人突然惨叫一声跪下去。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家伙手拿着他的宝石小刀,一刀刺中了壮汉的膝盖窝。他下手狠辣,不似小孩儿。见那人往地上跪,扑上去就拿小刀扎那壮汉的脖子。 周攻玉见状摇晃着站起来,一刀砍掉了那壮汉的脑袋。 安琳琅眼睁睁地看着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地上,耳朵里嗡地一声发出长鸣,懵了。 “琳琅,琳琅?”周攻玉就知道会这样,十分懊恼自己在她的眼前杀了人。见她脸色发白唇色发青,担心她惊吓过度会昏过去。 无计可施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唇上。 安琳琅吃痛之下回了神,面前就是一张驼红的俊脸。周攻玉气息灼热,紧紧抱着她:“无事,无事的琳琅。不过是个死人,死人而已,不要害怕。这人若是不除,往后也会祸害往来的商队。镇上的百姓出入也会不大太平。除害而已,除害而已。” 周攻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动作,他眼睁睁地看着安琳琅的脸恢复了红润,且越来越红,他的呼吸好像停滞了。 须臾,他喘了一口气,感觉鼻息都要烧起来:“小子,里头还有个人。你进去把他扎死。” 小崽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担忧地看着安琳琅。 他很小的时候,唔,就是比现在更小的时候母后就让他亲手杀过人。杀的是敢趁母后不在虐待他的贴身侍从。那侍从是别的女人弄到他身边来的,想要让他没长大就死掉。母后教过他,该杀之人下手决不能手软。他虽然不大懂,但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心中。 听到周攻玉的话,他半点没犹豫,跑回屋里就把躺在地上打鼾的人给扎死了。 安琳琅到底是文明社会长大的人,对于这种事情确实有些接受困难。她不太明白,老老实实做生意为什么这么难?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太穷太弱。 若是有很多钱请护卫,她们就不会遇到今日这样的状况,至少会避免很多。 “还是得尽快赚钱,”安琳琅低下头,这一刻她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赚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请打手了。” 周攻玉:“……”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说剧情突兀,额,其实,还好吧…… 男主的身份和武原镇的地理位置,很早之前就写过。这里离战场很近,而且,街上流窜的恶人也多。老是发生拐卖的事情,有抢匪也算正常吧……感谢在2021-10-06 09:03:31~2021-10-07 12: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就想做条咸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612077 2个;月下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小兔 80瓶;30817700 50瓶;猪兔子 12瓶;纤纤、木兰 10瓶;咸鱼的快乐 5瓶;顾揪揪 3瓶;小熊冰激淋、喵喵乖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68、第六十八章 这座山其实也不高, 树木也少,大多数是低矮的草植。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选做放养的好地方。几个人顶着大雨在其中穿行,很容易就被发现。尤其周攻玉穿得一身白, 雨幕中都十分显眼。 安琳琅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离开山寨就无处遮挡了。 “这样不行, ”安琳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三个人跑目标太大。玉哥儿身子又不行, 昏沉沉的贴在她身上。下雨天两个人的衣裳吸饱了水沉得要死, 她拖着走几步以后就有些走不动了,“得找个交通工具。马车呢?他们把马车抢回来放哪儿了?” 这土匪窝里哪有什么交通工具?唯一有的,就是他们抢回来的马车。说起来, 他们被抓, 那个车夫还不知在哪儿。安琳琅想到那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车夫该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我知道马车在哪儿, ”小崽子在泥水里滚了一圈,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在半山腰那里。” 他当时就是趴在马车上面被拉上山。 安琳琅摸了一把周攻玉的额头,他整个人已经烫得能煎煎饼了。昏昏沉沉的就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贴。安琳琅担心他烧出个好歹, 只能先把他扶回死人的屋子。屋里存放着两具尸体十分渗人, 但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玉哥儿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辆马车来。” 怕被人发现不对, 安琳琅出门的时候还将门给关上了。墙角的血迹被雨水冲掉,只剩一点印子。安琳琅去揪了一把草盖一盖, 自己跟着小家伙就往马车的地方跑去。 这群人已经喝的神志不清,安琳琅偷摸从前头屋子经过的时候瞥见屋里就没有一个站着的。小崽子小刀一把,心毒得很:“我去扎死他们!” 趁他们病,要他们的命。 “别, ”安琳琅一把把人给拦住,虽然是土匪但也是人命,小小年纪满手鲜血也太可怕,“找马车要紧。” 土匪要除,但不是他们来除,官府来管才理所应当。 安琳琅拉着小崽子从旁边溜到放马车的地方,那马儿被拴在树下,正在噗嗤嗤地打着喷嚏。马车里的东西已经被搜得一干二净。安琳琅解开绳子,牵着马车往旁边走。 大雨遮掩了所有动静,马儿被大雨淋得暴躁。此时被牵着走表现的很顺从,这倒是省了安琳琅不少事。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就没牵过马,此时紧急的状况下还好遇上一个好折腾的。马车走了一圈到了门口,安琳琅才折回屋子去把周攻玉带出来。 周攻玉被扶出来的时候人是醒着的。不能不醒,这种状况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安琳琅一个人。强悍的意志力支撑着没昏过去,他虚软无力的坐上马车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放火烧屋。” 这厮平日里看着温和疏淡的模样,杀人这种事在他眼里轻易的仿佛杀鸡。 安琳琅不赞同。先不说他们来不来得及放火,就说这些人并非是真的土匪。真是逃兵,连坐也好砍头也罢,惩处他们的也该是大齐律法而不是他们。 “罢了,”周攻玉也没有一定要这些人的命,只是保险起见,“走吧。” 小家伙抱着宝石小刀爬上车,缩到安琳琅身后就没动静了。 安琳琅不会赶车,周攻玉的精神状况是赶不了车。好在马车不是后世的汽车,马儿是活物能自己跑。安琳琅拿着鞭子狠狠地甩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以后就飞快地跑起来。这寨子已经在靠近山顶的地方了,马儿要跑也只能下山。好在这座山的山道平缓宽敞,那马带着马车一路往下冲。 几人冲到山下,马不分方向地就钻进了树林中。 马车之中几个人颠来倒去,抓进了车厢才不至于被甩出去。不知跑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卡到一个树枝中骤然停下。车厢中的几个人一个剧烈的翻滚,重重地砸在了车厢壁上,马跑得不知所踪。 大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还有浓厚的水汽,到处弥漫着一股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安琳琅从车厢里爬出来,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周攻玉脑袋重重磕在了木板上,眼前发昏地晕过去。小家伙倒是皮实,蹲在安琳琅身边帮着一起把周攻玉拖出来。 他此时已经不能用烫来形容,分明已经烧着了。 “不行,得尽快找大夫。”安琳琅架着他的胳膊望着到处是树木的树林,第无数次后悔走了小路。这里她没有走过,根本不认得,“罢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 她扛着一个大男人这么久,也早已经没力气了。要不是求生的意志力支撑,她都想倒在地上就不起来。 安琳琅坐在车厢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歇过气儿再来才打量起这个地方。 他们走出武原镇不久就遇上了劫匪,说明他们劫匪的住处就在武原镇附近一带。那马儿全速跑,也快不过车子。跑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应该还在武原镇的范畴之内。知道离得不远,安琳琅就放心了。这么会儿,天色已经见晚,晚上之前肯定是回不去的。 她于是拍拍膝盖站起来,预备先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凑合一夜。 “你在这看着,”安琳琅肚子饿得咕咕叫,除了早上一顿,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安琳琅带的那些干粮也被收了,连带着换洗的衣裳一起,车厢里什么都没有,“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露宿的地方。” 小崽子淋着雨满山跑,这会儿也累了。坐在周攻玉身边眼皮就有点重。 但知晓目前的状况,他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安琳琅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在地上捡了根木棍,一边走一边划拉。想着找到住处以外,还得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野果子之类的东西。 兴许运气好就是挡不住,安琳琅才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树洞。 这一片林子以为很少有人走动,树木年数都比较大。安琳琅找到的这个树洞,若是挤一挤也能坐下三四个人。离得不远,安琳琅于是赶紧回去将周攻玉扶到树洞来。虽然已经不下雨,但湿透的衣裳穿在身上风一吹透心的凉。安琳琅怕他烧出个好歹,赶紧去捡干柴来烧火。 一簇火点起来,身上那一阵一阵的湿冷才算消退。 小家伙靠在火堆旁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山上前前后后跑了那么多趟,他确实很累了。此时靠在树洞壁上,估连打雷都叫不醒他。安琳琅其实也累,可是在睡下之前,她先把周攻玉的湿衣裳给脱下来。刚一动他腰带,一只滚烫的手就握住了她手腕。 力气还挺大,安琳琅都挣脱不了。 “玉哥儿?玉哥儿?”安琳琅拍拍他,示意他松手,“给你把湿衣裳脱下来,穿着要生病的。” 其实已经生病了,烧的人都有些糊涂。 周攻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安琳琅,才缓缓松开了手劲。虽然松开,却也没万千松开。昏沉的意志让他嘴里开始说胡话。他握着安琳琅的手腕,嘴里呢喃着难受。 安琳琅起先以为是高热难受,等把他外套脱下来,安琳琅才发现不对劲…… 发高热显然不只是淋湿,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能没有别的原因么?那一帮人的头儿是个爱钻□□的断袖,抢来的小白脸都是往来商队里最体面的人。他想对那些人做什么,可不得用点东西? 用的多了,里都会点点儿让人听话的东西。 安琳琅先前闻到的怪味道,觉得辣眼睛的不是粉尘,就是那个东西燃烧冒出来的烟。周攻玉在那间屋子里躺了老半天,吸了不知多少进去。此时身体难受得都要炸了。他那只握着安琳琅手腕的手须臾又用力了,带着她就往不和谐的地方去。 “等,等等!”虽然情况紧急,但是这情况实在是不对,“玉哥儿,玉哥儿你醒醒!” 她一只手被周攻玉握着,只剩一只反过来的手是空着的。安琳琅急的满头大汗,瞥了一眼拐角靠着的小孩儿还不敢太大声。只能以别扭的只是趴在周攻玉的耳边焦急地叫他名字:“你清醒一点!你快点,快点清醒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周攻玉他知道个屁!他只知道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琳琅……” 情急之下,安琳琅还听到他嘴里一声很小的呢喃,是在叫她的名字:“是我,是我,你睁开眼!” 原以为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听不到。或者听到了也听不懂。谁知周攻玉听到她应声还真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红的有些吓人。 他定定地看着安琳琅,忽然手下一用力。拽着安琳琅就滚到一边去。 这树洞里潮湿的很,地上的草被一场大雨浸湿,滚这一圈黏了一身泥巴。安琳琅都要吐血了,压着她的人却半点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半趴下来,伏在安琳琅耳边略带哀求地说了一句:“琳琅……我很难受,你帮帮我好吗?” 安琳琅的心一下子失了序,人都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写到这个剧情,我真的是拼了。 69、第六十九章 帮, 怎么帮?安琳琅有点慌,手被人握着,关键是这人还力气贼大, 挣脱不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古代小姑娘, 有些事情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只是安琳琅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眼下这个人还是周攻玉,她实在是下不了手。总有种不管被动主动, 动手了就是亵渎了人家的感觉。 “玉哥儿?玉哥儿你醒醒!”安琳琅心脏怦怦跳,快要跳出喉咙来。 周攻玉的一双眼睛此时已经睁开,眼尾仿佛被胭脂染了色,一股子妖娆邪肆的红。 这是与往日清冷疏淡的周攻玉完全不一样的周攻玉,此时他的这双眼睛里头仿佛有一个漩涡, 看人一眼都能将人吸进去。安琳琅不知为何有些气短,呼吸都短促了不少:“玉哥儿, 你, 忍一忍吧。” “忍不了。”他躺在那屋子里至少两个时辰,吸入的烟尘不知多少,能憋到此时已经是意志力惊人。 “琳琅, 琳琅……”周攻玉滚烫的脸颊贴到安琳琅的脸上, 烫得很。不知是失去意识还是如何, 他嘴里只记得念叨安琳琅的名字。 清雅的嗓音一声又一声的,叫得人耳朵都要热飞起来:“你帮帮我……” 安琳琅心跳如擂鼓,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帮是自然可以帮,好歹一个现代人, 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部猫片?即便不真的那啥的话,用手也是可以的。但是对象是周攻玉,这个干净得如山上雪崖间风的人, 她要是真动了他总觉得是在玷污。安琳琅瞥了一眼已经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物,耳边全是自己过重的心跳声。 “琳琅,琳琅,琳琅……” 安琳琅实在是被他念叨的有些耳热。 耳热又无奈。眼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心中不由挣扎,这可是自己花了好多银子和精力才照顾得白胖的人,要是就此伤了安琳琅哪里舍得? 抬眼又看了一眼树洞外面,外面的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鼻尖全是混合了草木的土腥味儿,到处都是雨水打在草叶上刷刷的声响。眼看着周攻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鼻息也越来越粗,已经到了受不了要憋得窒息的地步。她咬了咬唇,最后痛下决心:“玉哥儿,我,我帮你也行!“ 紧张之下,她说话差点咬了舌头! 她也是正常人,正所谓食色性也。这么大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如此毫不设防地躺在在自己跟前,红着眼睛一声声的哀求,就是柳下惠来了也受不了!她深吸一口气:“但是,你醒来之后不能怪我!我这么对你都是迫不得已的,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你决不能怪我!” 周攻玉根本就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又怎么会怪她? 他死死抓着她的手,都已经落到了实处。 树洞外一道惊雷,电光闪闪。一件衣裳蒙住了角落里睡熟的小鬼头的眼睛,狭窄逼仄的树洞里扬起一声男子轻哑的低呼,随着大雨滂沱的声响,都化作若有似无的呢喃。 雨打草木,蛙鸣依旧。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漫天的雨幕将树洞围成了一个别样安心的庇护所。树洞中的火堆在潮湿的环境中摇摇欲坠,一点火光照亮整个空间。如注的大雨遮掩了所有的动静,这似喜似悲的呢喃与喘息仿佛随着雨水而绵延不绝…… (以下省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已经停了,树洞里堆砌的火堆不知何时也已经只剩一点小火苗,安琳琅才揉着发酸的手腕停下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地上的人总算安歇,他双目紧阖,纤长的眼睫密密地覆盖着眼睑,短促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顺。 安琳琅拿外衫擦了擦手,赶紧替他收拾了凌乱的衣裳。本就湿透的衣裳此时已经被他自身的热力烘干。周攻玉疲惫地睡着,白皙的脸颊还残存着情动的驼红。墨发凌乱,鬓角濡湿,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和微微张开的唇。一起一伏清浅的呼吸,叫他整个人却莫名显出一股伶仃的脆弱美感来。 安琳琅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将周攻玉被她丢在一边已经烤干的外衫拿过来替他盖上。顺便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红肿的嘴唇被咬破了一点皮,嘴里嘀嘀咕咕的,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太能折腾了!身子不好还这么能折腾……” 若非身子薄弱,估计她都能被他糊里糊涂地吃进肚里去。 安琳琅无比后怕,自己好几次被迷惑了心智。要不是心性坚韧,恐怕此时就早已滚作一团。耗费了一天的体力,她早已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外面的大雨虽停,这个时辰却也不敢孤身一人去林子找吃食。古代的生态环境还没有被过度的破坏,谁知道这荒郊野外的会不会有野兽? 安琳琅捂着腹部,又瞥了一眼睡着的人,莫名有种得不偿失亏了的感觉。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夜里不知会不会下雨,他们在这里缩着指不定会碰上什么。 想想,还得捡些柴火回来烧。安琳琅不敢跑得太远,洞穴里睡了两个,她只敢去附近捡。 六月里的夜晚其实不算很冷,只是树林山里总归是比屋子里冷很多。间或一阵凉风,吹得人透心凉。耳边是一片虫鸣声。安琳琅拖着重的仿佛灌了铅的两条腿回来,抬眸就对上一双墨蓝的眼睛。 苏罗狠狠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小家伙今日跑了一整天,也早已经饿了。他出门的时候还带了些吃食,是安琳琅做给家里人磨牙的肉铺。小荷包装了一荷包,拿出来也就三四块罢了。他一整天没吃,逃出来给了安琳琅一个。而后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巧巧地贴到安琳琅身边来。 “你烧了什么木头?”淋了雨,又穿着湿衣服睡了一觉,小家伙说话鼻子有点囔囔的。 安琳琅的神志其实有些模糊,听到这话骤然回过神来都有点蒙:“啊?什么?” “怎么觉得这树洞里有一股味道,”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像个小狗似的不确定的说,“有点像麝香味儿。” 安琳琅脸色一僵,欲盖弥彰:“啊,你闻错了吧?” 她故意深深地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没味道啊,我怎么没闻到?” “哦。”小家伙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安琳琅说没有,他也没有非要说有的意思。 他于是不说话了,两人安静地靠在一处。被安琳琅安排在洞穴里面睡着的周攻玉呼吸渐渐平缓。安琳琅将黏在嘴唇上的头发摘下来,默默扯高了他的衣领。那衣领遮盖的地方,喉结之上有一个小巧的牙印子,小家伙没留心到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昏昏沉沉地抱膝坐在地上。 身上的衣裳干了以后,坐在火堆跟前烤着其实有点热。但安琳琅不敢贸然把火堆灭了,一来夜里气温低,周攻玉体弱,受了凉指不定就唐半个月。二来这荒郊野岭的,有火光总比没火光好。看得见亮堂才不会害怕,也能吓走一些夜行的野兽。 好在饿一天不算太难捱,忍一忍其实就过去了。 周攻玉清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安琳琅累了一天,此时靠着树洞已经睡过去,睡得深沉。 她的腿边,小家伙饿着饿着也睡着了。软乎乎的小身子贴着安琳琅,睡得四仰八叉。周攻玉的身体其实十分难受,受余毒影响,每回只要高烧一场后他都会从骨头缝里透着酸疼。周攻玉咬牙一手撑着地面地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外衫顺势滑下去,露出略显脏污的里衣。 他微微一愣,转瞬脑海里闪过什么。他神情一懵,然后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啊,他到底干了什么事!理智回归以后,周攻玉根本不敢回想。但奈何无数绮丽的画面在他脑海闪现,不断地涌现。从声音,彼此的呼吸,以及总在眼前闪光的一双泛着水色的桃花眼。周攻玉有种压在心里的羞意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头发丝都要打卷的感觉。 他安南王世子,周家的继承人周临川,从小自大,短暂的一辈子就没有这般哀求过谁。可就在今夜天黑之前,他为了那种事苦苦求怜,哀求琳琅怜惜……天! 一种灭顶的羞涩充斥了内心,他动了动身体。显然被收拾过,不至于黏腻。周攻玉的心思如波涛翻滚的海岸,几经拍打,破碎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他可算收拾了这番零碎的心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安琳琅的跟前,垂眸盯着眼前睡得黑沉的少女起来。心中涌动着一股别样陌生的情绪。他静静的盯着,盯着,虽然一直以来不曾疏远,但从没有那一刻比此刻觉得两人的关系如此的近过。近到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搂到怀中,近到呼吸相闻体温相贴。 “琳琅,安琳琅……” 他的手不知不觉落到的安琳琅的脸颊上,轻轻替她擦掉蹭到的灰尘,手指不自觉地碾了碾。睡梦之中的安琳琅无知无觉,砸吧砸吧了嘴巴,不由睡得更沉了。 周攻玉凝视着他,根本不知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深沉,甚至带着痴意,仿佛伸出无数的藤蔓要将眼前的人紧紧缠住。蹭掉灰尘,他十分规矩地收回了手指。转身默默将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拨了拨,添了两根柴火,让火光更大些。而后才在安琳琅右边靠洞口的角落盘腿坐下来。 一夜很快就过去,次日天色大亮。叫醒安琳琅的是叽叽喳喳的鸟鸣。一缕刺眼的光透过树缝照进来漏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洞穴里已经没有周攻玉。 她心口一紧,立即坐起身。身上的衣裳滑下去,她才看到外面远远过来的人。 来人走路十分缓慢,看得出来身体不适。但比起昨日昏沉没有意识的模样已经清醒太多,此时他一只手上拎了两只野鸡蹒跚地走过来。 “醒了?”声音也有些暗哑,脸色发白的样子明显还在病中。 看到野鸡,专业厨师的安琳琅不受控制地冒出三个字——‘叫花鸡’。不过现在也不是有闲心去做饭的时候,周攻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那不太稳健的模样,安琳琅赶紧起身去接。 她刚一动,脚边靠着她睡的小崽子也醒了。 他差不多饿了一天一夜,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安琳琅接过活野鸡,有点震惊周攻玉这模样是怎么又从哪儿弄来野鸡的:“你,你,你去守株待兔了?” 周攻玉:“……石头砸的。” “哦,”安琳琅点点头,她就说他这模样不可能抓到,“啊?等等,石头砸的?” 这年头野鸡这么傻的?石头也能砸到? 安琳琅砸不到,自幼练武之人砸两只野鸡还不是很难的。周攻玉拍了拍她脑袋,无奈阻止她继续发傻。这丫头怕不是昨日累了一场脑子有点懵,浑浑噩噩迷迷瞪瞪的:“行了行了,那边有山泉。不愿,走几步路就到了。你快去洗漱一下吧,我来生火。” 胃里早已经饿得难受,安琳琅也不废话了,带着苏罗就往周攻玉指的方向走。 “等等,”刚走一步,她看到周攻玉拿昨天砍人脑袋的大刀杀鸡骤然就折回来,“你非得用这个刀吗?换一个东西用行不行?这刀杀过人,我膈应。” 周攻玉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刀,低头看着手中活蹦乱跳的鸡。 安琳琅扭头给他拿来一个大石头:“用这个砸吧。” 虽然用石头可以砸死鸡,但把这鸡弄死了以后还得开膛破肚清除内脏,不用刀是不行的。安琳琅瞥了眼大刀,有些为难。亲眼看这刀一刀砍掉了那人的头颅,她总觉得这刀让人瘆得慌:“罢了罢了,你先别处理,等我回来收拾,我跟苏罗去去就来。” “我跟你们一起吧。”既然不用他收拾鸡,那跟过去更好。 叫花鸡做起来就简单了,只要把鸡弄干净。肚子里塞东西,荷叶包几层,外头再裹一层泥巴,丢到火里烤便是。如今几人走失在外,身上的东西被土匪收得干干净净。只能用点野果子塞鸡肚,勉强吃了一顿没有盐味儿的叫花鸡。 一顿鸡肉下肚去,几人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周攻玉苍白的脸色可算是好看了,安琳琅小心的搀扶着他带着小崽子穿过树林往西边的方向走。刚走出来就撞上了一个马车的车队。 马车刚好也是往县城去的,车里的人见几人形容狼狈就缓缓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终于还是提了辞呈,心力交瘁,垃圾工作搞我心态 70、第七十章 这个车队是从西边前往晋州城的商队。此行不是运送什么珍奇的西域珍宝, 而是护送一个重病的夫人回晋州娘家修养。因为夫人身份贵重,夫家担心她回去的途中会出事,特地由晋州城最大的商行徐记旗下声名远扬的龙武镖局派出十五个武艺高强的镖师护送。 夫人心善。行车途中见安琳琅周攻玉两人衣衫褴褛, 身边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徒步跋涉。心生怜悯, 才特地让马车载上他们一程。 安琳琅捧着一碗热水喝了一口, 感觉可算是活过来:“多谢夫人心善载我们一程,当真是感激不尽。” 赶了一上午的路, 舟车劳顿,此时一行人正就地歇息。 几个镖师帮着仆妇将绑在马车后头的厨具器皿都卸下来,一群人忙前忙后的埋锅造饭。安琳琅和周攻玉三人围坐在柴火堆一旁捧着大碗小口小口喝水,看着这群人忙忙碌碌。 这车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虽在野外, 但一举一动透露着井然有序的规矩。烧水的烧水,热锅做饭的热锅做饭。安琳琅扶着周攻玉就坐在角落的火堆边, 苏罗安静地靠在安琳琅的身边。 昨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雨, 今日天色正好。阳光透过树叶洒到人肩上,落下斑驳的光斑。 安琳琅给周攻玉递了一碗水,与身边同样落座的镖师攀谈了起来:“这一路上不大太平啊。近两个月来, 到处有流寇逃窜, 烧杀抢掠, 扰得往来商队苦不堪言。偏生武原镇这边也没有官府管辖,武安县才换了县令,尚未到任。怕是武原镇的百姓要深受其扰了。” “外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周攻玉喝了一口热水,脸色依旧苍白。 “还能出什么事?西北边那头不是在打仗么。外头常年打仗, 这般其实也不是稀奇,”一个方脸的镖师叹了口气,幽幽道, “这不是西北那边新来了个将军。听说是周将军的堂弟,顶了已故周将军的位置。此人空有一身世家贵子的脾气,声称才学堪比周临川。结果上去第一场就惨败,死了上千人……” 周攻玉端着水碗的手一顿,从碗面上抬起脸来。 “好在有周将军的威慑在,还有周将军手下那批悍将,前头的城池倒也没出什么大纰漏。”镖局常年走南闯北,就是西北那边也跑过不少躺,“就是这个新人将军本事不大脾气大,闹出了死伤一千多人的荒唐结局,引得一众将士不满。若没有程将军震着,怕是那边要乱成一锅粥。” “如今的情况也没好多少,那边不少人逃了。”老镖师长叹一口气,“四处流窜,当真是兵荒马乱了。” 安琳琅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一早就听周攻玉说是逃兵,但真确定是逃兵作乱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仗不会大到这边来吧?” “那倒不会,”老镖师见安琳琅一脸担忧,笃定道:“周将军几年前早已将这些北羌重创,至少二十年他们没法恢复生气。老百姓还有几年安生日子过。” 安琳琅瞥了一眼周攻玉,周攻玉又低下头去喝水。 说起来,书中女主的这个白月光确实当得起白月光的资格。相貌家世才学甚至于品行都是一等一的绝,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年少时,曾被当世大师辜骋珺当众夸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将百年来扰得大齐边境安宁的蛮族打退去璜泾以外。十九岁已经身居要职……可惜死的早,不然这本书的男主角估计得换人做。 安琳琅心里嘀咕着,倒也放下心来:“不打到这边来,这些流窜的逃兵也是个麻烦啊。” “可不是?”他们的镖局虽然不长在这边,但寻常押送贵重物品也经常行走,深受其扰,“就是不知新任的武安县县令是个什么脾性。若是个做实事的,这里也会好些。” 安琳琅对官府的事情不大敏感,此时听他提到,倒是觉得自己可以关注一下。新县令上任关系的可不仅仅是往来的商队安全,还有今后的商税政策。 几人说着话,一个年轻的镖师拿着一盘馒头过来。刚要喊一声师父,低头的第一眼就落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安琳琅虽然形容狼狈,但精美的五官却是任何衣物都掩盖不了的美丽。那弱冠之年的清秀镖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话磕磕巴巴的:“师父,吃点东西吧。我这,这里有点酱菜,你就着吃。” 安琳琅没留心,抬眸的瞬间那镖师骤然移开视线。 安琳琅:“???” 周攻玉眼睛微微地眯起来。昨夜病中胡闹地了大半夜,他此时虽然缓解了神志昏沉的状况,其实还是有些伤到了。此时他的意识虽是清醒的,身子却沉得很。淋雨对于旁人来说是一桩小事,最多感染风寒。但于周攻玉来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大灾。一个不留心很可能就会要命。 安琳琅接过镖师递来的一个满头,刚要说声谢谢。眼角余光瞥到周攻玉的神情不大对劲,心里顿时一凛。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又在发烧。 事实上,从早上醒来开始,周攻玉就在发低烧,持续不断的低烧。骨头缝里的冰凉和疼痛也让他实在难忍,只是周攻玉可以在安琳琅一个人面前喊疼,却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窘迫。安琳琅摸晚了他的额头又放肆地将手指贴到了他的颈侧。颈侧的温度更高。 安琳琅的手指才一贴上去,冰凉的触觉,他下意识肌肉抽搐了一下。 “玉哥儿?你又发热了。” 安琳琅想到上回在县城冻了一场,回去躺了半个月之久,顿时就急了。 她都没留心那青年镖师看她毫不避讳的触碰周攻玉神情一瞬间的失落,就急忙询问道:“不好意思,又要劳烦你们。不知你们车队可有大夫?可否请过来?我兄长身子骨弱,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又遭奸人陷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此时身子怕是要顶不住……” “姑娘莫急,姑娘莫急。” 老镖师一路跟安琳琅周攻玉一车。见两人虽衣衫褴褛,但相貌极为不俗。尤其带着的孩子还是一个异族。眼睛不是那等死鱼眼似的灰蓝,而是纯正的墨蓝。心里猜测几人的身份不简单,一路上对他们态度颇为礼遇。此时听安琳琅着急,倒也没细想,立即就站起来:“你等等。车队里是有大夫的。不过大夫是夫人带着一路随行的,要请大夫过来,得问过夫人。” “好好,”安琳琅连连点头,见老镖师好说话,她又问道:“不知有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 “有的有的。” 说着,老镖师看了一眼身边的徒弟,连忙道:“青儿,你带小姑娘跟她兄长去我那儿歇歇。” 他们一路上护送夫人,夜里也是有马车歇息的。 那名唤青儿的青年镖师眼睛蹭的一亮,立即过来帮忙:“姑娘,把你兄长给我吧。我替你扶着,你好走些。” 刚说完,他伸手想过来扶周攻玉。却被周攻玉冷冽的眼神吓住。 安琳琅有些尴尬:“无事无事,我扶着就行。我兄长有些怕生,不喜生人触碰。” 蒋青挠挠头也没怪罪,收回手,赶紧引几人往车队后头去。 只是这么一段过程,周攻玉脚步虚浮,后背止不住地冒了一层冷汗。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些昏沉沉的。心里难受,他的脸色不由越发地苍白起来。 周攻玉心里十分懊恼,他也不想这么逊。好好一个大男人见风就倒,冷不得热不得,这还是能保家护国的的男人么?可是自从中毒以后,他的身子一直就这样反反复复。这具身体就像一个破败的老风箱,不碰它的时候,好似能鼓风烧火。但稍有些摧残,它就会支离破碎。 因为亲昵的关系而内心激荡了一整夜的热火,此时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侧眸凝视了安琳琅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的脸,又瞥了眼殷切盼望安琳琅回视的青年。心里鼓噪着一股暴躁,暴躁跟心灰意冷交织,让他忍不住责问自己拖着这具残躯去招惹琳琅霸占琳琅合适么?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安琳琅扭过头。 “……无事,”周攻玉垂下眼帘盖住眼中的苦涩,清隽苍白的脸上恢复了疏淡。他微微调整了姿势,尽量不靠在安琳琅身上,“琳琅,把我扶到车上就去吃点东西吧。不必管我,我睡一觉。” 安琳琅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却也不知他怎么了。只当周攻玉是身体不适,没有精力跟她说话。在镖师的帮助下,将周攻玉放到了稍微大些的车厢。车厢里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垫,里头也铺了铺盖。躺下去的话,虽然不如高床软枕的舒服,却足够给周攻玉歇息了。 “你们现在这休息片刻,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喝的过来。”镖师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国字脸,浓眉大眼。要这个朝代的人来将,生得十分英武。但长相虽英武,面对安琳琅的时候总眼神躲躲闪闪的。安琳琅的任何一个无意义的眼神过去就会看得他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果然他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道:“我师,我师父去前头请示夫人,很快就有大夫过来,姑娘你莫担心。” “好好,拜托你们了。” 安琳琅送走了镖师,扭头看到掀起的车帘子里本该闭上眼睡觉的周攻玉还没睡。睁着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安琳琅。待到安琳琅张了张嘴,有要过来的意思,他又闭上了眼睛。 安琳琅抬起的脚一顿,眉头蹙起来:“玉哥儿这是怎么了?” “累的吧?”小崽子抱着短胳膊站在安琳琅身边。 安琳琅累得时候也不想说话,想想,还是觉得周攻玉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这么一会儿,那位年轻的镖师已经把大夫请过来了。 远远看着他带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大胡子老头儿一个急一个慢的向这边走过来。那老头很不一样,是个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黑的古怪长相。尖脸,满头白头发,嘴唇下拉,一副模样十分刻薄的感觉。一双眼睛犀利得就像夜里不声不响蹲在窗台上的鸳鸯眼猫。 走过来也没有跟人打招呼的意思,推开挡在前头的安琳琅,自己就爬上了马车。 安琳琅本想稍微拉一下他,讲讲道理。就看到那男人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搭在了周攻玉的手腕上。马车里立即安静下来,老先生闭上了眼睛,手指指腹正静静地感受着皮下心脏搏动的轨迹。 须臾,他才收回来手指头,一脸沉重的若有所思。 老大夫语出惊人:“小伙子,娶妻了么?” 安琳琅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 周攻玉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尽早娶妻为好,老朽配点药,拔毒引渡到你妻子体内。”老大夫说话没头没脑,但莫名一股子冷酷的味道,“有了孩子,让你妻子第一个孩子别要。若第一个不行,第二个也舍了。几次以后,你这余毒就该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十五号交接,还有三天! 71、第七十一章 周攻玉身体剧烈一震, 心中一慌便下意识地看向安琳琅。连他都不知道素来镇定的自己为何会紧张,或许是怕琳琅听见了会嫌弃他。总之这一刻,他的一颗心都拎起来。 果然, 安琳琅的眉头蹙起来, 脸色有些古怪。他见状心里骤然就咯噔了一下。 安琳琅这般, 倒是没有嫌弃周攻玉的意思。早在她去方家就知道这厮是个病秧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震惊的不是周攻玉是个麻烦, 而是这老大夫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她就有些不懂老大夫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毒引渡到女子的体内?让女子怀孕,第一个第二个孩子落掉就渐渐能清掉余毒?这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会说出口的话么?安琳琅表示不理解。 老大夫做诊断不需要人理解,他治病救人只需要达到目的就够了。说出这个拔毒的方式不过是他的建议罢了, 愿不愿意去做在病人自己。 眼角余光瞥见安琳琅不赞同的脸色,老大夫笑了一声, 啪嗒合上药箱站起身:“小姑娘, 别这么看着老朽。老朽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小子应该是被人下了断子绝孙的药物了。不拔毒的话,他这一辈子就别想有子嗣。不,他这个样子别说是子嗣了, 自个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 “什么意思?”安琳琅心口一滞。 “这小子中毒也有几年了吧?” 老大夫不过是号了一回脉却好似对周攻玉的状况了如指掌似的, 淡淡道:“中毒初期有人给他拔了毒, 侥幸活了一命。但那人的医术说高明又不高明,毒拔了大半,却没有清除干净。留了些残局让这小子歪歪栽栽的苟延残喘。也不晓得是救人还是折磨人……” 三言两语完全切中要害,周攻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骤然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没说话, 安琳琅却看出他应该是说对了。 安琳琅不知周攻玉的过往,她到方家的时候周攻玉已经是个离不得屋子的状况。因为两人是要成亲的,后来倒是听方婆子交代过一些。 据说老两口刚将周攻玉弄回家的时候, 他就进气少出气多,是不是呕出一口血。当时他们一度以为他活不下来。请了大夫,大夫也说无药可治。是路过的一个和尚给周攻玉施针才把他给救过来。安琳琅是没见过什么和尚的。但那和尚既然能施针救人,至少说明玉哥儿的这状况施针是能救的。 “再说,这毒对男子的身子伤害巨大,对女子来说却不会如何。” 老大夫好似看穿了安琳琅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顶多虚弱一段时日,脾性也暴躁些,其余不会有太大影响。待到女子怀孕,余毒便会自动转移到子嗣的身上去,落下来自然会恢复正常。” ……这特么是什么谬论?余毒转移到子嗣身上去? “那孩子呢?孩子的命不是命?” “啧!真是个追根究底的死脑筋!”老头儿是个暴脾气。他施针下药从来不需要问过别人,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追着问:“你怎地还听不明白了呢!这小子被人下了重药,断绝子嗣的。女子跟他行房,即便怀了孕,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死胎。即便侥幸能活,最多四个月,绝养不到瓜熟蒂落。” 安琳琅是震惊了:“还有这种毒药?” “怎么没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大夫哼了一声,“不然那你以为为何有那么多人重金求子?有那么多人吃点什么古怪的东西就养不住胎?真是,不懂便不要瞎猜。” 安琳琅没想到周攻玉被人下过药断绝子嗣。她深吐出一口气,看向他,顿时又觉得正常。 这厮一看就是出身世家贵族,都说大宅门里阴司多。争权夺势,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一个香火传承。像玉哥儿这样的,在大宅门里头应该也是被众人盯着的一个活靶子。若非背地里对他下手,他应该也不会流落到武原镇来。这般,好似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安琳琅:“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非得引渡到女子体内?” “这是对他来说最稳妥的法子。” 安琳琅:“……” 老大夫见她终于不问了,脸色也好看了些:“虽然只是些余毒,但是年限太久了。若是早一点遇上老朽,老朽还能施针替他□□。但是拖了一年半载,余毒已经伤了他的根基。别看他如今人看着还不错,其实内里亏空了。一场风寒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小命。” 这倒是,二月的时候就是在外面冻了几个时辰,玉哥儿回去就高烧不止。 安琳琅这回是真的被噎住了。 玉哥儿身子一直听说不大好,但平素见他都是生龙活虎的。安琳琅以为即便人病弱些,养得好的话,也不至于真的就活不下来。可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大夫说玉哥儿命不长,好似是真的短命。救也能救,但是得女子受罪。安琳琅自己就是女子,听到这个法子真的无法接受。男子不生育不知女子怀孕辛苦。女子一孕老十岁,落胎更伤。几次三番,这不是拿女子的命不当命? 她拧了个冷帕子,忧心忡忡地周攻玉换上。有心想骂这个鸳鸯眼的老大夫是庸医。 周攻玉却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多谢大夫,此事我心中自有思量。” 老大夫倒是没有勉强,本身说出这番话只是提议。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一双鸳鸯眼瞧着越发的像猫:“小子,你中的这个毒本身产自西域,是王室内斗搞出来的东西。外头不常见,大齐这边就更少见。会配药方引渡拔毒的人不多,遇上我是你的运气。这药方我可以给你配,但给不给你妻子吃在你。” “那玉哥儿现在的病症是……?”安琳琅连忙问。 “风寒罢了。”老大夫放下药箱,从里头取出一个玉瓷瓶,“身子骨太弱太虚,底子撑不住。他这身子余毒不除,光是治风寒,根本治标不治本……” “大夫你给我抓风寒的药便可。”周攻玉扶着胸口坐起身来重重地咳嗽一声道。 老大夫没有勉强,他将那玉瓷瓶递给安琳琅:“早晚各一粒,热水化水,让他喝下去便是。” 说完,他药钱都没收,背着药箱爬下马车便走了。 安琳琅本来还想说这人是不是来骗钱的,结果人家药钱诊费都没要,顿时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可安琳琅基于一个现代科学社会的立场,真的觉得老大夫的话像鬼扯。哪有毒对男不对女的?毒难道还能区分男女不成? 深吸一口气,安琳琅问小镖师要了个碗,拿着玉瓷瓶去前面的篝火处讨热水。 路上这年轻的小镖师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忽略背后利刃一般的目光担忧地提醒她道:“安姑娘,那个大夫名为邹无,听说是西域一带的游医,医术十分了得。他常年在西域和中原各处奔走,看病救人都是看心情。脾气古怪,但许多中原的大人物都在找他治病。” “当真?”安琳琅脚步一顿。邹无她知道啊,后来女主安玲珑难缠,所有人都以为她母子两个死定了。就是一个叫邹无的西域大夫给她破腹取子的。 那确实是个厉害的大夫。 “千真万确!这邹大夫向来行踪不定的。这回若非是夫人的情况实在不好,离了他活不下去,他不会跟上来。你若是想救你的兄长,可千万仔细考虑邹大夫的话。”名唤青儿的年轻镖师脸颊有些泛红,眼神飘飘忽忽的不敢看安琳琅,“先前夫人差点就没熬过去,就是他出手给救回来。” 安琳琅捏了捏手指,有些纠结了。 虽说确定了那个大夫不是在说胡话,安琳琅总觉得就算为了救玉哥儿也不能牺牲一个无辜女子半生的幸福。哪个女子能受得了再三落胎?再说,孩子的命也是命。虽不伤及女子性命,频繁的落胎对女子身心是巨大的损伤,指不定会造成往后不孕不育。 这个时代女子卑微,若是一旦落下个子嗣艰难的毛病,将来也绝对会晚景七两。男子哪怕愧疚为了传承香火也会续娶,或者纳妾。若那个古怪的大夫说的话是真的,这种法子救命未免自私。 “罢了,”安琳琅要了一些热水化开药丸,端回去给周攻玉,“先把玉哥儿的风寒治好再说。” 周攻玉喝了药就睡了。安琳琅这会儿心里有事,将马车帘子放下就跟着小镖师去吃午饭。小崽子今日全程安静的很,安琳琅知道他昨日淋雨身子不适。也拿药切下一半,给他化了半碗药水。他龇牙咧嘴地喝了,如今就靠在安琳琅脚边打盹。 吃着饭,安琳琅心中就沉甸甸的。毕竟这个邹大夫安琳琅知道,书中写他就是写他云游四方,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错过这一回,往后想遇到他就难了。左思右想,她还是去找了那个叫邹无的大夫。正如他所说,药吃不吃在他们,但是治病的法子还是的了解。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邹大夫?”安琳琅跟在邹大夫身边忍不住问,“稳妥一点,不必用女子身体引渡的法子,当真没有了么?” 老大夫正在磨药粉,不知弄的什么药材味道极其难闻。他一手拿了个杵子一手握着钵,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人耳朵都疼了。老头儿听安琳琅说话也没抬头,“这就是最稳妥的法子。” 安琳琅被他这一句话给堵得,差点噎死。 这个邹大夫确实脾气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治病救人全凭兴趣。高兴了就不要钱也能给人治,不高兴了,你拿千金递到他跟前,他眼皮子也不带眨一下的。 “小姑娘,”邹大夫皱着眉头道,“老朽药方给你了,这会儿还得忙,你不如自便?” 安琳琅一噎,见缠着他也没有问出什么。拿着药方悻悻地走了。 走了几步,离得邹大夫的马车远了。就看到一个小童拿着一个盘子过去。过了那么一会儿,老远听到马车里头老头儿不悦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难吃死了,老朽吃不下,赶紧拿走。” 安琳琅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转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马上我就能轻松下来,文才修到五十七,还有好几张没修呢!快了快了,还有两天到十五号 72、第七十二章 一颗药丸化水, 睡了一下午,周攻玉的低烧就退了下去。别的不说,至少说明这邹大夫的药是有奇效的。安琳琅握着邹大夫给的药方心里沉甸甸的。玉哥儿的命她不可能不救, 但是为就玉哥儿去祸害别人家好好的姑娘, 她也下不去这个手。 叹了口气, 务必得有一个两全之策。况且这药方上的药材也不好买,安琳琅治只好先将药方子给收起来。 中午歇息了这么一会儿, 车队收拾收拾也准备启程。因着安琳琅这边有病患,那镖师干脆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自己则带着徒弟在外头骑马。 这群人不愧是训练有素,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整装出发。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动起来, 安琳琅替周攻玉擦了擦手脚,靠着马车也慢慢睡着。 等再一睁眼, 车队已经到了县城。此时马车正排在县城城门口处, 前头是过往的商队正经受检查。城门口传来守卫呼呼喝喝的声音。安琳琅听见动静,伸手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熹微,夕阳西下, 西天是一片火红的火烧云。 原先武安县出入城是不会检查这般严格的, 但是几个月前, 武安县一带发现有流寇骚扰。新上任的县令下令往后出入城池,守城的护卫务必严格检查来往人员。 安琳琅放下车窗帘子,耐心等了片刻。马车很快就动了,缓缓地往城中走。 抵达武安县内最大的客栈时已经是酉时以后, 天色黑沉。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掌了灯,昏黄的灯火摇曳,映照的街道两边一团一团的暖黄。安琳琅和周攻玉的状况显然掏不出住宿的银子。那夫人索性就帮人帮到底, 顺势也帮安琳琅和周攻玉订了一间客房。 安琳琅对此十分感谢,一路上也没找到机会去谢谢那位夫人。想了想,便下楼去找了替安琳琅安排住处的仆从想询问他们是否合适去当面致谢。 仆从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做事很是稳妥。见着安琳琅过来,讶异了一下。 她虽替安琳琅和周攻玉安排了住宿,却只是听吩咐没瞧见过真人的。虽听说夫人让他们搭载的一男一女皮相十分惊人,她却没放在心上。此时一看,皮相如此美丽。心道这两人莫不是哪家贵人沦落在外,于是态度也格外和缓礼遇起来。 安琳琅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感谢一下夫人的好意。 她这将来意,说了,那女婢就笑了。正想说夫人那边正在用膳,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可以去见一见。只是这刚一张口问,话还没说,耳边又响起一阵不满的呵斥。 客栈的大堂那边,邹大夫又在斥责饭食难吃:“怎么只有这些东西?这东西是给人吃的么?食之无味,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把你们客栈的大厨叫来,他就是这样做吃食的?这还没老夫自己带的干粮能入口呢!拿走拿走!老朽不爱吃这个,给我换别的!” 那仆从见状朝安琳琅歉意地笑笑,顺口说道:“让姑娘见笑了。那下边的是邹大夫。邹大夫治病救人,医术本领十分了得,有才之士难免有点脾气。” 安琳琅早就领教过,倒也没觉得这般有怎么:“哪里哪里,那等夫人那边用好膳,我再去当面致谢。” 说完,那婢女跟她道了句对不住,而后急匆匆就下去处理。安琳琅眼看着她咚咚地跑下楼,转身回了厢房。这厢婢女凑到邹大夫身边小声地安抚,那老大夫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他摸了摸胡子将碗筷往一边一推,勉强点点头:“那好吧,你让她做快点,老朽饿了一路也难受。” 那女婢自然是好声好气的应声,连忙就去安排。 安琳琅回到厢房的时候,周攻玉也已经醒了。睡一觉起来,他的状况已经好很多。此时端坐在桌边喝水,脸色虽有些苍白却看起来精神多了。 小崽子趴在他对面的桌上发呆,大眼睛盯着灯火忽闪忽闪的。 “醒了?”安琳琅走过去,两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嗯。”周攻玉点点头,脸色有些消沉。 虽说一早就知晓自己的状况,也一开始就跟安琳琅直言过不会娶妻。但真的将这件事摆到安琳琅的面前,周攻玉还是觉得难堪。或许是这段时日安琳琅的到来,给他死气沉沉的短暂人生带来一丝光亮,让他误以为咬牙硬撑的话自己能够多活些时日。忍不住招惹了琳琅,做出了些在他看来并不君子的行为。如今暗存的心思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安琳琅心中十分不好受。 安琳琅不知他心中为何难捱,以为他是为大夫的话难受:“玉哥儿,应该还有别的法子治,你别灰心。” 周攻玉不想让她操心。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心思。朝安琳琅淡淡地笑:“嗯,我知道。” 安琳琅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儿稍后再说。这个时辰点儿,你们也该饿了。我去后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看能不能给你做点汤面。” 周攻玉其实不饿,病中他根本没胃口。但听安琳琅说,他还是笑笑:“好。” 安琳琅于是转身就开门下去了。 苏罗歪着大脑袋盯着周攻玉看了一会儿,两道小眉毛皱起来。他人小,却不妨碍他能敏锐地觉察到旁人的情绪。不知为何,但他能感受到周攻玉的黯然。 “我跟琳琅一起。”说完,他一骨碌爬下板凳,开了门就追上去。 周攻玉耳边一阵蹬蹬的跑动声,眨眼间小家伙就跑了个没影儿。周攻玉端坐在桌前盯着摇曳的烛火,眼睑低低地垂下来。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间的清风送进屋中,吹得烛火摇晃。 他不知在想什么,静谧无声。许久,才听闻屋中一声低低地叹息。 这家客栈时武安县最大的一家客栈,空房虽多,但说实话也没有比武原镇好多少。因着是做住宿生意的,吃食上不算很用心。大厨做的菜色就是武安县最常见的大锅炖,还是放了一会儿的炖菜。用安琳琅的话来说,这根本就是重油重盐的煮菜,跟食堂饭差不了多少。先不说旁人,左右安琳琅是觉得难以下咽的。 她去到后厨,这个时辰客栈的厨子早已收工回去了。如今在里头忙碌是车队的厨娘。 这厨娘做菜的手艺,老实说,还及不上五娘。至少是撑不住一个摊面的。安琳琅倒也没有点评旁人厨艺的意思,她跟过来的时候厨娘刚弄好,还剩了不少食材。安琳琅看了一眼,估计是要随行去府城自家带的食材。也不晓得他们是从何处来,为了路上食材保鲜,肉食也都是一些腌渍过的肉类。 安琳琅于是便上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看能否买一些食材。谢天谢地,银两当时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放在周攻玉说身上,一部分被安琳琅缝在了衣裳里头。 这次搭载安琳琅几人的主人家是真的慷慨,听说安琳琅要煮些好克化的汤面。他们都没有去问过主人也没要银子,直接匀出了一些出来。 这车队食材不少,但安琳琅也没拿多少。这家客栈虽然吃食不精,但调料还挺全。她取了点面粉揉面团准备做拉面。先把面团发上,再割了一点羊肉大葱,预备做了个羊肉臊子。这羊肉虽然不是新鲜的羊肉,但是泡一泡去盐分还是可以凑合的。 臊子是家里做惯了的,安琳琅闭着眼睛都能炒。 这厢她动作极快地切好了丁,热油一浇,开始炒臊子。只是简单的羊肉臊子,行家一出手,香味不是盖的。那味道一飘出来,整个后厨都静下来。虽说后厨这么一会儿也没什么人,但明显安静下来。车队那边该吃的都吃过了。尤其是镖局那些男人,他们走南闯北,吃饭就图一个饱腹,吃食上没那么多讲究。进了客栈就让店家给送吃食,一通吃饱就去歇息。后厨如今除了车队里收拾细软的两个仆从在,只有安琳琅。此时两人盯着安琳琅的那口锅,口水都要留下来。 安琳琅没注意,她正拿了个小板凳坐在边上为周攻玉的事情发愁。 那两个仆从收拾完东西,往安琳琅的锅里瞄了好几眼。 臊子面快,安琳琅一面等臊子熟透,一面就在烧开水拉面。因着没有时辰熬汤,只能将臊子味道做的重些。她这里正忙活呢,门口突然多了些动静。 安琳琅扭头一看,那个臭脾气的邹大夫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她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什么。一面在拉面,一面不动声色地看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门口的老头儿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安琳琅手下忙活着,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做面啊。” “哦。”老头儿点点头。 安琳琅也不说话,手脚极快地拉了一串面出来丢到热水里。 面拉得偏细,主要是为了玉哥儿好克化。几乎是丢下去眨眼的功夫就飘上来。安琳琅等了会儿,拿筷子捞上来放到碗底。转身拿大铁勺舀了一勺羊肉臊子浇上去。没有高汤,只能用热水来充装面汤。但好在羊肉臊子做的够味儿,这面味道也够了。 老头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安琳琅邀请他吃一碗的意思这胡子就翘起来。 他也不走,就站在门边,巴巴地看着。 他耐得住,安琳琅更耐得住。眼皮子都不带翻一下的,又一串面扔下去,片刻后捞起来,再一勺羊肉臊子浇下去。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做了三碗。那边老头儿眼看她端起来就要走,干巴巴地咳嗽了两声叫住她。安琳琅于是停下,扭身看着她。 老头儿吸了一下鼻子,老脸上的神情更干巴:“这面看着挺不错的。” “还行,”安琳琅斜眼看着他,“自家做的臊子面。” 老头儿哪儿听过什么臊子面?但当着安琳琅的面儿,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味道闻着也不错。” 安琳琅没说话,点点头。端着面就要走。 “哎哎哎,小丫头,”老头儿顿时就急了,他连忙喊住安琳琅:“你这面卖吗?” “不卖。”眼看着他都要掏腰包了,安琳琅干脆利落地拒绝。 “哎你!” 老头儿拽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不给他脸的人。他闻着锅里飘香的味道,想着刚才吃的那淡而无味的菜,顿时就觉得亏了。生怕安琳琅就这么走了,他几大步走到安琳琅跟前臭脸道:“你等等,你走什么!你家那相公的余毒还想不想拔了!” 安琳琅眼底闪过一阵笑意,虽然有点儿预感,却没想到还真有。她面上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疑惑道:“你不是说没别的法子么?” “老朽何时说过这话!”老头儿立即否认,“你莫要给老朽乱扣帽子。” 安琳琅想了下,这老头儿确实没说,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 “你这面还卖吗?”凑得近,闻着更香了。 安琳琅抬眸看向他。 “不然你给老朽做一碗,老朽再想想。”老头儿也精明得很,不说那等自打嘴巴的话。毕竟那小子中的毒确实有点棘手,要不大费周章地去拔毒,引渡是最好最方便的法子。 “……真有办法?”安琳琅看他这模样,又有点不确定了。这老头儿该不会说含糊话骗面吃吧? 他是这样的人么?他还真是。 安琳琅给他弄了一碗臊子面,这老头儿吃完面放下碗一抹嘴就说难:“他那身毒拖太久了,两三年下来底子都要亏空了。别的重药也不能给他用,一个不留心过了反倒害了他的性命。若是有个身体强健的女子能帮着承担一二,自然是更稳妥的。” 说完,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安琳琅都要被他逗笑,这老头儿放下碗就是另一幅模样。这变脸的速度都快赶上她了! 回到屋里,周攻玉看她脸色不对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安琳琅苦笑不得的一番话,周攻玉倒是明白了。办法还有,就看这老头儿能不能尽力。阴云密布的心可算是拨开了一丝云雾,透进一丝光线。他眉宇间凝结的冰霜可算是消散了些。琳琅是他命里的救星,这一刻,周攻玉莫名有种这样的认知。 “罢了,这老头儿,我总有办法让他尽力。” 作者有话要说:  民以食为天嘛!好吃的大家都喜欢 73、第七十三章 车队在客栈歇息两日就要走, 安琳琅跟周攻玉却不能跟着去府城的。邹无这老头儿放心不下‘夫人’肯定会跟着走。到了府城,那就离得远了。安琳琅琢磨一晚上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老头走了。这要是走了,他们上哪儿找到邹无这人? 次日一大早,安琳琅就拆了衣裳拿出里面的银子去了市集。 周攻玉看她忙碌的背影, 心里涌动着一种古怪的情绪。一种似酸涩似愧疚又夹杂了丝丝甜蜜的感觉。他动了动僵直的四肢起身。琳琅为了他的事情奔前忙后, 他也不能太颓废才是。即便曾经这个世上没有人疼他爱他, 连自幼抚养他长大的亲人也迫害他,至少如今琳琅是真心地在意他的。 想要留住邹大夫,其实也不是很难。牵扯住一个人无非是找到这人在意什么, 对症下药就是。 周攻玉低头看了看自身, 一身的泥泞。想着去见人至少得衣衫整洁, 便找镖师借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镖师的衣裳都是那等灰褐色的武服,方便走动。穿在周攻玉身上显出一股羸弱来。他身段修长, 中毒这几年心灰意冷,很是清瘦。不过瑕不掩瑜, 他梳洗一下便下去找人。 找到邹无的时候, 老头儿也才刚睡起来。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上,路子拉碴的, 打着哈欠端着一盆水进屋准备洗漱。看到周攻玉过来,立即就看出了他的来意。 有时候当真就是皮相好的人占便宜。昨日仓促之间他没仔细看周攻玉,倒是没想到这年轻人生得如此出尘的模样。老头儿虽不好美色,心中却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天生的赏心悦目。周攻玉只需站在那,老头儿的脸色都好看不少:“……你来找我也没用。昨日给你娘子的法子对你来说已经是最稳妥的。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经不住那么多折腾的。” ‘娘子’两个字一出,周攻玉心口动了一下。 “经不经得住也得看人。”他弯了弯眼角淡淡一笑,“事在人为, 总不能没有试过便轻言放弃。”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许多疑难杂症都是事在人为的。 邹大夫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周攻玉。见他眉目清正,气度沉稳,倒是对周攻玉的感官不错。这样的年轻人早早死去,确实是令人惋惜。但他心中如何惋惜,面上却不会表露出来:“难,难,你承不承受得不住只是其一,还有更多棘手的问题不好解决。” 周攻玉是何等的眼力?他眉眼间的松动之色,自然一眼就看出来。 当下见他不想再谈的样子,倒也没勉强。最迟这车队明日走,还有一日时辰可以磨一磨。于是眼睁睁看他进了屋关了门。忆起昨夜琳琅咬牙发誓的模样,周攻玉嘴角的笑意不自觉深刻了些。 兴许就如他所觉得的,琳琅就是他命中的救星。这老大夫看情状就不是那等金银能收买的性子,若是他们拿钱出来,指不定还会惹恼人家。目前看来,性子软硬不吃还有些执拗。估计上赶着的不行,只能靠引诱。里头传出哗啦哗啦水流洗漱的声音,周攻玉淡淡一笑,转身上楼。 安琳琅回来的时候刚过辰时,有些起得晚的也才将将起来。 她打算做一点朝食。看了一眼一楼邹大夫的住处,她拎着刚买食材去了后厨。她打算做鲜肉锅贴和羊肉灌汤包。晋州这边也做面食,只是因为风俗的关系面食都是偏干。灌汤包这种吃食目前还没有,至少晋州市面上是没有的。 要做的好吃,要吃一个新鲜,自然灌汤包不错。 安琳琅拎着东西从客栈的□□院走廊经过,一侧脸就看到拿个钵和杵在石桌那边磨药材的邹大夫。那老头儿打从安琳琅一掀门帘就看见她了,想着昨夜吃的那鲜香的臊子面,一大早就在这等着。 安琳琅故作看不见他,脚步飞快,穿过回廊就进了后厨。 要说做面点,方婆子的手艺才是一绝。安琳琅强就强在调味儿好,她出手的东西好看又好吃。不过即便是手劲不够,做灌汤包是够了的。安琳琅手脚麻利地将新鲜的羊肉给剁成肉泥,用刚买的调料一起速度地调了个馅儿,放在一边入入味儿。而后就开始在一旁将发好的面擀成面皮。 灌汤包和煎饺擀皮,一般用得是半烫面。半烫面蒸出来的灌汤□□儿透亮,好看,口感也好。二来烫面也好做造型,不容易塌。这么一会儿,周攻玉也换了身衣裳下来。他虽不善做菜,却极擅模仿,包包子这等活儿他只需看两眼就能一模一样地复刻出来。 有了人帮忙,两人很快就包了小一百个。安琳琅问店家借了蒸笼,一个一个地摆上去。烧了一大锅热水,煮沸蒸上半刻钟就能吃。 说是麻烦,其实也快。这边她刚将灌汤包蒸上。那边一百来个煎饺也包好了。 安琳琅将那锅烧热,锅底刷上一层油,一个一个的煎饺排下去,炸边儿。这油与面粉油炸的味道一冒出来,大早上的,十分勾人馋虫。安琳琅拿筷子拣起一个反过来看看,底部炸的金黄就一瓢水浇下去。刺啦一声,那香味就跟长了腿似的飞奔窜到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后厨门口捣药的老大夫鼻尖。 他一手抱着钵一手拿着药杵面无表情地研磨,一双鸳鸯眼直勾勾地盯着后厨里头。也不说话,就那眼神颇有些望眼欲穿的味道。 安琳琅只当瞧不见他,这边闷了煎饺,那边的灌汤包就能出锅。 正好‘夫人’那边也起了,奴仆们过来取热水。安琳琅想着一会儿要当面谢谢‘夫人’,正好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给夫人那边送一笼灌汤包过去。 “那感情好,”车队的厨娘也是‘夫人’的贴身婆子,虽然不清楚安琳琅的厨艺如何,闻着这满屋子的味道猜测是不错的。她见安琳琅生得眉清目秀,少见的貌美,心中不由生了几分好看。这年头,生得好看总归是占便宜的,“正好夫人这两天精神头不错,小娘子不如过去说说话。” 至于这个年轻男子,夫人虽然好意,但毕竟是外男,不方便见。说着,她于是抬眼瞥了一下周攻玉,冷不丁地被周攻玉的模样给狠狠晃了一下神。 乖乖,昨日没下车她还不晓得,搭载的两个年轻人竟然生得如此的貌美! 安琳琅点点头,眼睛撇着外头溜到墙角站着的邹老头儿,对周攻玉道:“玉哥儿,你看着锅。这灌汤包蒸半刻钟就能吃了,至多一刻钟。蒸久了不好,皮会烂。皮破了可不好,里头是有汤的,汤一洒这灌汤包可就失了味道了。煎饺也是一样,你看着时辰差不多就给它铲出来,可别闷过头糊了。出锅的时候,记得撒一些芝麻和葱碎。” 周攻玉自然懂仆从的顾虑,对厨娘点点头,就走过去看着锅。 安琳琅从蒸笼那边取下一小笼,又亲自给挑了酱料。吃灌汤包其实蘸不蘸酱料在个人,有人口味重些,喜欢蘸酱料吃。有人口味清淡,肠胃疲弱,不蘸酱料也足够鲜美。拿好东西就跟着厨娘去了楼上。 邹大夫那眼睛瞪着她的后背是恨不得将她的脑门瞪穿。这一大锅的吃食,怎地就不想给他也拿一份?还想不想让他救夫君的命了? 心里忿忿不平,他气嘟嘟地将钵捣得咚咚响。 周攻玉忍不住眼底弥漫起细碎的笑。正好这煎饺也到了时辰,他拿了个干净的盘子给全盛出来。 那香味,香得老头儿都管不住自己的腿。不知不觉就站在了周攻玉的身后。 周攻玉:“……邹大夫用早膳了?” “没,”老头儿眼睛就差长在煎饺上,眼巴巴的,“饿着呢。” “哦。”周攻玉点点头,一盘盛不下,又换了个盘子装。一边铲,一边将煎饺摆放的整整齐齐。那橙黄的壳儿有一种特别诱人的魅力,配合着喷香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老头儿换了个方向,站到了灶台的跟前。 这行径,跟武原镇的老爷子一模一样。周攻玉可算是体会到安琳琅面对老爷子时候的无奈了。小老头儿年纪大了心性反而简单直接,想吃,就是想吃。 他忍住了笑意,又从罐子里倒出一小碟醋,一副碗筷:“那,要吃点儿?” 老头儿眼睛一亮,看着周攻玉仿佛看见了花。笑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好好好。” 周攻玉真的轻笑出声儿。自从琳琅来到他身边以后,他连似乎连遇到的人也都变得纯粹很多。笑着替他将一叠煎饺和醋端到□□院的石桌上,转头又问了他一句:“可要吃灌汤包?这东西是琳琅的拿手绝活,外头没有的卖的……” 老头儿本来还想矜持矜持,一听是拿手绝活,顿时就不矜持了:“你若是拿,老朽也能吃得下。” 周攻玉含笑地点点头,给他取了一笼过来。 这东西安琳琅虽吃头一回做,但周攻玉对安琳琅的厨艺有着不需要质疑的底气:“方才邹大夫也听琳琅说了,这灌汤包里头是有汤的。吃的时候可千万注意。” 丢下这一句,周攻玉转身就回去了。 原以为这小子无事献殷勤无非就是想为余毒那事求他,讨好他。老头儿心里暗搓搓地梗着脖子在等呢,结果人放下东西就这么走了。他这喉咙里哽了哽,倒是有点不自在了。桌上的新鲜吃食又十分诱人,老头子于是苦大仇深地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个塞进嘴里。 一口下去,他眉头就舒展开来:“这丫头虽然脾气不好,手艺还是不错的。” 脾气不好的丫头安琳琅此时随‘夫人’的女婢进了屋子,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窗户只开了一扇,屋里有点昏沉沉的。安琳琅目光轻轻一扫,注意到窗边坐着的清瘦身影。在女婢的眼神示意下,走到那人跟前开口致谢。 那人正在喝药,闻言缓缓抬起头来,是一张年轻的脸。 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瞧着比安琳琅大个四五岁。梳着简单的妇人髻,一双圆圆的杏眼里藏着疲惫之色。五官清丽,略有几分寡淡。身材很清瘦,太过于清瘦,她坐着的姿势从安琳琅的角度看十分娇小。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头发不太浓密,脸上透露着一股浓厚的病气。 两人四目相对,‘夫人’讶异于安琳琅的美貌,倒是笑起来:“竟是个如此俊俏的姑娘家。” 这一笑,自有一股春风和睦的味道。 安琳琅点点头,将来意又复述了一遍。夫人笑她太客气,张口请安琳琅落座:“本就是举手之劳,哪里就值得这般郑重?” “应该是,还是得当面致谢的。”安琳琅于是在她对面坐下:“兴许搭载我与兄长三人对夫人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却是不同。若没有夫人伸出援手,兄长生着病,怕是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三人中有一个伤寒这事儿夫人倒是听说了。她不知周攻玉的状况,病了确实危险,只当安琳琅在说客气话。即便是客套话,她听了也觉得高兴。事实上,因为身子久病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她往日身子骨弱到见不得风淋不得雨,常年待在房中或是重病卧床。安琳琅这样鲜活的人让她很高兴,眉间闪烁着不同往日暗沉的欣喜。 “那你兄长身子好了么?可还需要抓药?”夫人放下药碗,问道。 “好了,如今已经能起身走动。” 夫人点点头,扭头让婢女赶紧上茶点,那副热情的模样让安琳琅诧异。不过一想也正常,她是听车队里的镖师说过,夫人的身子极差。是娘胎里带毒的,打小就被大夫料定活不过二十岁。此时她看着对面半面身子落在光下脸色红润肥瘦适宜的安琳琅眼中有着钦羡之色:“身子好就是万幸,身子好可就是万幸。” 呢喃着,她似乎怕安琳琅觉得沉闷,连忙改口换话题道:“我是晋城人,夫家姓程,娘家姓赵。若姑娘不嫌弃,唤我一声赵姐姐便是。” 安琳琅倒是没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点点头道:“我姓安,名唤琳琅。赵姐姐不嫌弃,可以唤我琳琅。我在武原镇开食肆做吃食生意。这回跟兄长同行出门,是想去县城办些事情。只是没想到运气不佳,半路上遭遇流寇。马车和衣裳行礼一些金银细软都被抢了,这才那般狼狈。” “原来是这样。如今武原镇附近也有流寇。这边离北疆那边还有些路程,倒是没想到能跑到这里来。”赵香兰嘀咕了一句,“这边的官府不管?” “武原镇离武安县还是有些距离的,”安琳琅哪里清楚,“武原镇上没有管事的,自然要差些。” “这县衙失职,”赵香兰的眉头蹙起来,严肃道:“这武原镇可是链接中原和西域的要塞。总是流寇流窜,阻碍了两边的买卖交易,叫这边的商贩还如何生活?” 安琳琅听着这话觉得不对,但转念一想,赵姐姐兴许是官家的身份便也没做声。 赵香兰兀自地嘀咕了几句,抬眸见安琳琅不说话,倒是有些歉意地挠了挠额头:“外子是北疆的将士,我这回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倒是知道些内情。前些时候北疆大营那边出了些事儿,造成了一些动荡和麻烦。许多意志不坚的士兵连夜脱逃,很是闹了一些事情。这是北疆那边没管好,连累得你们百姓遭了殃。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做得不对。” “哪里哪里,”果然是官家人,安琳琅连忙摆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唉,纸上谈兵的庸才不知天高地厚,本事不大却权欲熏心。若非掂量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如何能给北疆惹出这些个乱子来。若是那位在,哪里容得这些人上蹿下跳的……” 赵香兰不知是太单纯还是怎么,说话毫不避讳安琳琅。 安琳琅垂下眼帘只做无辜。 倒是赵香兰叹息了几句,想起来:“你开食肆做生意?女子也能做买卖么?” “自然是可以。”安琳琅笑笑:“镇上许多商铺的东家都是女子。” “这样啊……”赵香兰眨了眨眼睛,有些吃惊的模样。 赵香兰是典型的按照中原礼仪和规矩教养长大的官家子女,家中长辈对她的教养十分严格。在赵家自来的道理便是女子未出阁前贞静娴淑,出嫁后理当守住后院,相夫教子。她虽听说乡野中有那等夫婿早逝扛起家计的女子会做买卖,却没敢相信未出阁的女子也抛头露面开食肆。 安琳琅做生意的时候可没想那么多:“家中生计困难,恰好有一手做菜的手艺,糊口饭吃罢了。” “虽是糊口,凭借一双手,自食其力也是挺好的……” …… 两人说着话,说着说着,倒有几分投缘的意思。 这个姓赵的夫人脾气确实是不错,对人也和善。安琳琅与她聊着聊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夫人十分寂寞的样子。提起自家夫婿,眼神里既钦佩,又难掩落寞的样子。眼看着安琳琅眼袋担忧,她叹了口气:“……可惜我命薄,年仅十九,却已经油尽灯枯……”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的婢女都红了眼睛。自家夫人心中的苦闷无人能知晓。 “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贴身婢女受不了她这般,忍不住插嘴道,“您这回不是遇上好大夫了么?邹大夫可是说了,你这病,旁人治不了,他能治。你可千万被说这种丧气话!只要邹大夫给你治好了身子,您在给大人生几个嫡子嫡女,那些个没脸没皮的狐媚子,一准往边走。” 这话就说的私人了,安琳琅有点尴尬,正想着是不是该走。 就听赵香兰自暴自弃了一句:“我这病歪歪的模样,自己能活到几时都说不准呢,哪里还敢肖想孩子?二舅母说得对,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再没有孩子,怕是家里都交代不过去。” “那也不能给那狐媚子蹬鼻子上脸的机会啊!” 婢女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您可得把这事儿给她掐死了。这回回去赵家,无论二舅太太说什么您可千万别应声。也不看看她那女儿什么德行,也配到夫人您眼皮子底下晃。自个儿祸害了钱家一家子,仗着大人的声势和离了。一个破鞋还想巴咱们大人,呸!” “芍药!”赵香兰呵斥道。 名为芍药的婢女一噎,意识到自己说了脸白了白:“夫人我……”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安琳琅头皮都有些麻了,她在这坐着听真的好吗? “二舅母那边再闹腾,也不过是欺辱我性子软,大人最近忙着找那位顾不上他们。”她的婢女怕她耳根子软吃亏赵香兰哪里不清楚?往日被娘家二舅母咄咄逼人几回就服了软,她心里也呕得慌,“那位听说很大几率是或者的,大人如今忙着四处找人,哪里有那等空闲去抬贵妾……” “夫人心里清楚就好。” “唉,也不知那位到底在哪儿?”赵香兰提及夫婿在找的那位,忧心忡忡,“北疆那边再这么由着那几个庸才折腾,迟早要出事。” 安琳琅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额夫人……” “琳琅你坐,”赵香兰倒是不避讳安琳琅,“大家族里是非多,让你见笑了。” 安琳琅也不敢久坐了,实在怕自己再听到什么。她于是站起身:“当面谢过赵姐姐的好意,我这就告辞了。” 赵香兰坐了这一会儿,其实已经支撑不住。她的身子就正如她自己所说,已经快到油尽灯枯。虽然被邹大夫救回来,其实也不过吊着一条命罢了。想健康如一般人几乎不可能,更别提生子嗣。不得不说,芍药那几句话虽然是帮着她,但也戳了她的心肺管子。 她如今也没精力,摆摆手:“你且去吧。” 安琳琅出了门,站在厢房门外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会儿。须臾,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与此同时,楼下石桌旁,邹大夫吃光了盘子里的东西,摸着胡子盯着周攻玉心里就在盘算。 其实比起‘夫人’的,周攻玉的情况没有好多少。病情不同,但两人的病症是一样的棘手。但是那夫人被一家上下伺候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体质羸弱,又比周攻玉要差许多。真要治的话,周攻玉康复的可能更大些。但是他已经答应了这家人,要跟过去替夫人治病。 抹了一把嘴,老大夫为难地端起钵拿起药杵,望着远远走过来的安琳琅:“午膳吃什么?” 安琳琅冷不丁地从深思中清醒,白了他一眼:“你管我们午膳吃什么。” 老大夫喉咙一噎,梗着脖子道:“我拿银子买还不行吗?” 周攻玉站在门边就忍不住笑了:“可以去西风食肆买。往后我们会在县城开个食肆,就叫西风食肆。老人家何时想吃琳琅的手艺了,尽管来,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离职了,破公司再见,我明天就要自由了 74、第七十四章 当日下午, 邹大夫给了周攻玉一瓶药并嘱咐他三日一粒:“看在吃了你娘子两顿饭的份上。” 周攻玉接过来,脸上难掩讶异。 老头儿面无表情的,一点没有自己的行为自是打嘴巴的不自在。他一手摸着胡子一手捏了捏周攻玉的胳膊,拍了拍又松开来才又问道:“五禽戏可会?” “五禽戏?”周攻玉自然是知晓这个。这个世界作者在塑造朝代的部分, 其实杂糅了古代不少先贤, 根本没有区分朝代和时期。此世界不仅有华佗的记载, 还有一些杜撰的野史和诸子百家的记载。此事姑且不提,且说邹大夫一提,周攻玉立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略知一二, 但不曾练过。”周攻玉何等聪慧, “不过我自幼习武, 自有一套练身锻体的法子。” 果然,邹大夫点了头:“练武锻体也行。从简单的捡起来, 适当的锻体也有益于你强身健体。若想不依靠你妻子的身子和未来子嗣来拔毒,你至少将自己的身体锻炼得足够强健, 这般也能撑得住后期的治疗。” 这话犹如一把重锤砸进了周攻玉的心中。 他自暴自弃的心如被一只手拨开云雾, 倒是突然将他给点醒了。确实如此,即便是徒劳, 也该挣扎一二。周攻玉眉宇之中的晦涩渐渐散开,点了点头:“这是自然的,先生说的极是。” “你的身子虽弱,但好在年轻。还不至于练一练就会一命呜呼,切莫因噎废食。” 这小子也不过二十一二的年岁,正是一个男子年富力强的时候。体质再弱, 也比年纪大的抗造。邹大夫其实也是遗憾,毕竟如此年轻,就这么死了确实是遗憾:“我观你也是个心思明透的年轻人, 增强体质不只是锻体,还得保持心情愉悦。抑郁成疾也是病,切莫小看。” “我省的。”周攻玉自然是满口答应。 赵家的车队离开,邹大夫当然是跟他们走的。程夫人的身子状况可比周攻玉要差得多,他若是离开,那可是要人命的。事有轻重缓急,安琳琅自然不做那等缺德事,耽误程夫人的病情。只是看这老头儿依依不舍的小眼神,她也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为了叫老头儿对他们的念想更大些,安琳琅还特意送了他一些能带上的小零嘴儿。 邹大夫尝了尝味道,一双眼睛亮的出奇。他拿着包袱有些不敢相信,怀疑地看向安琳琅:“……这些吃食都是送我的?” “不然呢?拿过来给你看一眼?” 邹无:“……” 安琳琅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能吃一二十日,看在你给玉哥儿药的份上。” 邹无:“……”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儿都是小。 四目相接,安琳琅微微一笑。邹大夫默默地将这一袋子的零嘴儿收起来。 他将包袱扎起来递给身后的小药童,鼻腔里发出几不可见的一声轻哼。虽然软硬不吃,但他心情好可以择情对待这几个年轻人态度和缓些。安琳琅和周攻玉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和感谢,特地将他送出客栈。 分别之前,邹大夫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的,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说的往后会在县城开食肆,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若非沿途路上遭遇流寇,损失了银两。这会儿我们的商铺都选好了。”安琳琅眼中闪烁着笑意,坚定道:“即便最后没筹办起来,我们家开在武原镇的西风食肆也是远近闻名的。” 老头儿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拎着包袱就走了。 安琳琅跟周攻玉结账离开客栈后特地去了府衙一趟。 来时他们遭遇的那帮流寇,因她下不了手去杀人逃过一劫。安琳琅虽然不赞同自己替天行道,不代表她就乐意放任这窝土匪祸害镇上往来的商队。武原镇每年往来的商队不知凡几,若不及时处理,指不定有多少人要遭遇祸害。这件事该朝廷来管,她自然是上报衙门。 衙门先前才经过一次人事更迭,如今做事的态度还算不错。毕竟上头的眼睛还盯着这块儿,衙门里从上至下都在谨言慎行。生怕自己出事被一锅端了。对于安琳琅所说的流寇祸害乡里之事,他们不敢敷衍,直接就将这事儿上报县令。 至于新任县令会如何处置,这是官衙的事情,就没必要对安琳琅一一道明。 流寇的事情已经报官就交给官府去操心。安琳琅于是跟周攻玉匆匆又去到县城的牙行。来都来了,该办的事情却不能不办。银子丢了不是要紧,可以先看铺子,将附近各大街道的商铺租金都打听清楚。 周攻玉的精神比起昨日已经好了太多。虽还有些咳嗽,但脸色红润双目清亮,没有半点不适的样子。不得不说,邹大夫的药确实比武原镇的老大夫强。同样是感染风寒,上回周攻玉回去以后就卧病不起,反复高热了一个月之久才渐渐转好。这回只是吃了两粒药丸化水的汤药风寒就差不多好了,如今跟着她到处走也没见难受,确实是厉害。 两人将县城正规的牙行都跑了一遍。能打听的都打听出来。 武安县与武原镇一样,西街和南街的商铺要贵许多。有那地段好的铺子更是能贵出一半以上。价格最低最低的铺子,也是八两银子一个月的租金。 本来还想着若是可以,置办房产才算是真正落脚。买比租用强,如今却果断是租。 牙行的伙计带着两人和小崽子在县城各大街区转悠一整天,虽然没有最终定下来租用哪一个。但人家跟着忙了一整日,安琳琅也不好意思。将剩下的那点碎银子作为辛苦费给了伙计,几个人回去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了。 次日一早,几人才租了马车返回武原镇。 这回没有再心存侥幸地走近路,走得是官道。马车吱呀吱呀地前行,安琳琅拿着邹大夫给的那瓶药,打开瓶塞来闻了闻,味道十分刺鼻。许是因为做菜的缘故,安琳琅本人对气味十分敏感。只一闻就知这药丸就是一大早老头儿在院子里磨的那些药材。 “这老头儿有意思。”嘴上说的狠,却一早就给准备了药丸,口嫌体直也没有这样的。 不过拖了邹无给药的福,周攻玉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身子有碍不是最致命的,最怕的深知有碍却无能为力地等死,十分绝望。邹大夫还能给药,至少说明他并非无药可医。 几人回到食肆已经是傍晚,夏日里昼长夜短。这会儿天还没有全黑。 方老汉夫妇见三人回来,连忙就出来迎。 见几人形容狼狈,心里顿时一个咯噔。但无论是安琳琅还是周攻玉,都没有将他们路上遭遇劫匪差点出人命的事情给老两口说。老两口胆子小,怕吓破他们的胆子。周攻玉含糊地说出了些意外,银子丢了,让他们给结的账。 结了账后车夫要走安琳琅还特地留了,让车夫在食肆住一宿明早再走。 两人没有明说,但车夫这等经常送人往来的人自然是清楚外头的情况。他看了看天色,天边的光色熹微,马上就要全黑了。武原镇到县城那条小路上有流寇他知道,虽说他不打算走那条小路,却也担心流寇乱窜夜里跑去官道去为非作歹,怕走夜路伤了性命便也没有拒绝。 老两口心里正奇怪,但两人全须全尾不像是出大事的样子。以为只是丢了银子便也没多问。 匆匆吃了点饭食垫肚子,安琳琅便进屋洗漱。只是刚一掀开帘子就被方婆子给喊住。后头跟着的周攻玉也是一顿,就见方婆子一手端了一盆浑浊的水走过来。她另一手拿拿了枝艾草,沾了水就往两人身上洒。嘴里念念有词的,倒是弄得安琳琅跟周攻玉哭笑不得。 “无事,丢了些银子,人没事。” 方婆子一边洒水一边点头,直给两人洒了满脸的艾草水才放两人去洗漱。安琳琅摇摇头去后厨取了一桶热水回屋,倒是周攻玉立在庭院的月光之下,看着还在门帘那边洒水嘀嘀咕咕的方婆子,忽然眼中涌现了笑意。流落到武原镇于他来说或许不是一桩坏事。 车夫住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就赶车走了。临走之前,安琳琅向他打听了马匹的事情。 说起来,这个事在安琳琅心里盘旋很久。从初来乍到就盘算,一直没下得去手。但这些日子出的那事儿让她不禁再次琢磨,是不是该给食肆添置一辆马车。牛车虽然也能运送东西,但到底速度太慢。一个来回下来,牛车跑一圈的,马车跑快点,能跑三圈。时辰能节省一半。再说往后县城的食肆办起来,他们要经常往来县城和镇上,总是租别人家马车是不行的。 周攻玉是赞同的买马车的。毕竟要时常出远门,没有马车,寸步难行。这些时日别看着他出入武安县总能租到马车,但实际上武原镇上租马车的就两个地方。一共加起来才三两马车。 自古以来,物以稀为贵。一次租车费用半两银子,几次下来,都够买一头健壮的羊了。 “要买的话,其实也不是匀不出银两。”安琳琅也想要马车。 “但是养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古代养一匹战马的银子都能养二十五个成年人,一来这东西不好养,费钱。二来金贵,小地方少有,有银子也不好买。这年头养马的商贩都是大商贩,有权有势还能跟官府搭上关系。这般就很容易造成市场垄断,价格高。 如今他们在县城的食肆还没筹办起来,出师未捷身先死,先损失了将近二十两。安琳琅心痛地抱着钱箱子来回地数,还剩二百三十两左右。 发现还有二百两银子的储蓄,她顿时底气又来了,打算明日一早去瓦市找马贩子问问。 次日一大早,她就拉着周攻玉去到瓦市打听。 六月份一到,天儿越来越热。辰时没到天就大亮,安琳琅就跟周攻玉两人在瓦市里头转悠。武原镇地方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瓦市里卖什么的都有,猪牛羊马,只要出得起银子就有人能弄得来。只不过马儿属于贵重物品,瓦市里没有现货,只能给了定金等几日才能拿到货。 市面上一匹马的市价约莫二十两,看品种不同毛色不同,价格可能会更高。正常来说,最少二十一二两。若是想配上一辆好一点的马车车厢,少不得得二十二三两。 这价格一出,安琳琅都倒吸一口凉气。这一辆马车就抵得上西风食肆的门面!想当初,她也才十两银子。跟她同一车的那些个年轻的姑娘家,也才一个一两多些银子。 人不如马啊! “订金最少五两,不然我没那个功夫去操心。”马贩子的态度很强硬,不给定金就不卖。 安琳琅捂着哇凉哇凉的心口有点下不去这个手:“买确实是能买的,但租也不是不能租……”县城的商铺还没有办下来,启动资金自然是预留得越多越好。 周攻玉忍不住被她逗笑。一匹马二十两其实不算贵,京城一匹汗血宝马乃无价之宝。 安琳琅捂着荷包许久,左思右想,下定了决心:“买了。” 掏了五两银子给马贩子,怕赖账,又琢磨着让这人签了个契书。安琳琅买一回马弄得连逛一下瓦市的心情都没有了,垂头丧气地回食肆。周攻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眼角的余光一直留心着她。长开了的安琳琅越发的清丽可人,哪怕一身粗麻布衣也难掩丽色。 此时看她耷拉着脑袋一副受打击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想笑。怎么就这么喜欢银子? 两人一言不发地并排走着。身侧的小姑娘个头不高,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墨发之中雪白的耳朵和纤细白皙的脖颈。天气热以后,衣裳的料子也越发单薄。渐渐的,周攻玉感觉他俩的身边越来越拥挤,有那不怀好意的故意往他家的小姑娘身上撞,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怕安琳琅被往来的腌臜东西给蹭到了,周攻玉拉着人赶紧去到靠里的一边。 两人刚这么一拉,也是凑了巧,一辆急速行来的马擦肩而过。若非周攻玉这一下拉得及时,刚才那匹马就猝不及防地蹭到安琳琅。道路两边的人立即惊慌失措地四处散开。就看到那匹马横冲直撞地直直地往前冲,差点撞到道路尽头的墙壁才扬蹄止步。 跟在马儿后头跑得气喘吁吁的家丁护卫,正扯着脖子喊:“姑娘,姑娘您慢点!姑娘您慢点!” 周攻玉缓缓抬起头,就见那道路尽头的马上一个红衣小姑娘被吓得半死的仆从给搀扶下来。手软脚软地站不住,靠在仆从的怀里抬手就一巴掌扇到那仆从的脸上:“给我将那匹马杀了!快!给我立刻杀掉!还有,今日之事我必定会告诉阿娘,一个个连匹马都拉不住害得本姑娘差点命丧于此,废物!” 安琳琅后知后觉地冒了一身冷汗,眨了眨眼睛看过去—— 就看到那红衣小姑娘,惊恐之下忽然伸手抽了身边护卫的刀。然后一刀刺向了马肚子。而那匹马吃痛的瞬间扬起了蹄子,一脚将站在马肚子身边的几个人踹飞。小姑娘也在其中,眼看着马蹄就要朝她脸狠狠地踹下来。仆从赶紧将她抱住,用身子去挡。 重重的马蹄踹下来,那仆从仰头就吐了一口血。温热的鲜血不可避免地喷在了她怀里的小姑娘身上。小姑娘脸瞬间煞白,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安琳琅:“……” 鲜血缓缓地流出来,周攻玉握着安琳琅的肩膀转了个方向。 “那边是不是该叫个大夫……” 周攻玉淡声道:“别人家事与我等无关,回家。”在大齐律法之中,签了卖身契的奴婢是主人的私产。主人打死打残,外人无权干涉。 安琳琅几次回头,心里沉甸甸的。这就是古代。 她被周攻玉拉着,从另一个方向回西风食肆。刚一到门口就看到许久不见的亲戚,府城的便宜姨母刘玉夏。还有一群忙前忙后的仆从,正在往食肆里搬东西。刘玉夏抬头见着安琳琅回来,态度很是殷勤。一个长辈亲自站起来迎接,语气亲昵地道:“玉哥儿和琳琅回来了?这是去外头办事了?” “……姨母怎么突然来了?”前些时候来定酸菜来去如风,一副外人的模样。如今怎么又来? “这不是你们表妹兰儿这个丫头?” 安琳琅:“???” “她啊,听说姨母家的表嫂子手艺十分了得,特地来见识见识。”刘玉夏说到女儿是又骄傲又头疼,“这丫头打小在做菜上颇有天赋,被楚先生看中收为弟子。哦,楚先生你也认识,就是一个多月前来给你跟孙师傅做评审的那个御厨传人。” 安琳琅:“……” “……兰儿的性子被我跟她师父养得有些娇了,听说你天赋了得,心里有些负气。不听话跑来武原镇,非要跟你比试。她小孩儿心性,你让让她,让她赢了就消停了。若是往后兰儿有哪里做的不对的,说错什么话的,琳琅可千万海涵啊。” 安琳琅简直莫名其妙,但还是笑笑:“姨母说笑了,我哪里会跟个小姑娘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修文好伤神 75、第七十五章 安琳琅可没工夫没去管什么姨母家的表妹不表妹的。她手里头还有好些事请要忙, 谁有空去管一个小姑娘对她的厨艺是服气还是不服气?再说,不服气又能怎样,跟她安琳琅有半枚铜板的关系? 昨日她已经跟周攻玉在县城将能看的铺子看得差不多,如今就该着手准备银两组织筹办食肆的相关事宜。安琳琅有许多事情要忙, 从选址到如何修缮都需要规划。 从那日以后她忙前忙后, 又是招人又是撰写文书, 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圈。周攻玉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在一个夜晚点了她一句:“家中的奴婢买回来是用来使唤的, 不是摆着看的。有些跑腿的琐事, 大可以放手让他们去做。” 这话仿佛一记重锤锤在了安琳琅的脑袋上, 她听完了整个人都有些傻。 “杜宇曾在大家族的商铺里做过掌柜。东家抄家之前,他也跟一些商会打过交道。筹办这些琐事, 他比你更擅长处理。”周攻玉看她呆呆的模样,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 “再说, 五娘也是王府出身。虽然只是厨娘,但采买方面的事情也可以交给她做。” 安琳琅:“……那要这么说, 我这么长时间操劳到底在忙什么?” “话也不是这么说,”周攻玉的眼里泛起细碎的笑意,清越如山间清泉的嗓音温和而舒缓,“你亲自忙过才知道是经营是怎么一回事,将来生意做大了也不会被人轻易糊弄。” ……这倒也是。 安琳琅差点破碎的内心又黏上了,“那, 那让杜宇过来。” 杜宇过来还不知何事,等听说要将筹办商铺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他立即站起身。 事实上, 杜宇在上一任东家那里也算是被委以重任的。上一任东家被抄家之前他手下握着四五家生意兴旺的商铺,其中有两家是他一点一点筹办起来的。筹办商铺对他来说也算熟能生巧,他于是保证道:“掌柜的放心,这事儿你放心交给我吧。” 事情交给杜宇,安琳琅立即就轻松起来。 杜宇的办事效率极高。一家食肆交到他受伤,不出半个月,从签订租赁契约到招工到门店的摆设用具,他都给办得妥妥当当。且不说事情告一段落后他请安琳琅和周攻玉以及方婆子一家去县城看时,安琳琅有多满意,此时安琳琅空出来才意识到自己管理上的问题。 确实如周攻玉所说,理应让有能力的人做合适的事,善于用人才是她该学习的。 “往后咱们手下的人会更多,总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你亲自来做。”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周攻玉只有便深谙知人善用的道理,“事必躬亲没错,但也得把握好分寸。” “……”安琳琅受教了。 且不说食肆的事情正在筹办,安琳琅这边冯掌柜定的香肠也都晒好了。 这是早在几个月前就由冯掌柜付过定金的。制作香肠难得不是装,就是晒制需要时辰。晒制香肠至少需要一个月,安琳琅平常忙里偷闲灌了一千多根香肠,今日收起来刚好能吃。早定好的香肠好了,安琳琅就给冯家递了信,冯掌柜人还在西域,冯家那边是派仆从过来取的。 这日一大早,冯掌柜的人就从东边过来。 随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中原别家商铺的掌柜,都是厚着脸皮跟上来的。冯掌柜的商队从西域回来,随行总能带着名为‘香肠‘的新鲜吃食。这东西味道好还经放,最是适合往来的商队出行时大量囤货。有那尝过味道都知道味道好,香肠的名声早就在往来西域的商队之间传遍了。他们路途上艰辛就图一口吃的一个地方歇息。自然争相想买,奈何外头的商铺根本找不到。 被问的多了,自然就有那有心人将‘香肠’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们多方打听,兜兜转转又转回了冯掌柜这里。这不?听说冯掌柜家里要来西风食肆取货,他们忙不迭地就跟着一起过来。 会做生意的人自然能看到里头的商机。不管他们如今是否尝过所谓‘香肠’的味道,这么多人要买,那肯定是有能卖的资本的。若他们此行能谈成合作,让这制香肠的店家同意将这香肠搁在他们的商铺里卖,必定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有银子一起赚,何乐而不为? 安琳琅早就在等着这桩生意上门,此时看到来人半点不觉得惊讶。当初置办酸菜作坊之时她就已经在等香肠的名气打出去,盘算何时专门建成一个制香肠的作坊。 如今心想事成,安琳琅心中美得很,自然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 于是立即请他们去二楼包厢去稍坐片刻,等她这边跟冯掌柜的家仆结算了银两再上去详谈。谈买卖的事情自然是周攻玉。谈判这种事他更在行,就像他所说的,她理应学会知人善用。这不,周攻玉就该顶上去。生意如何谈,受过她熏陶的周攻玉自然是一清二楚。 安琳琅料理好冯家的事情后上去,全程只是陪同,偶尔做出补充意见。 直到周攻玉以一根香肠二十五文钱供三个月的标准谈下来一桩短期的买卖,且同时拿到三家的契书,安琳琅差点站起来给他鼓掌。 论谈判,论察言观色,周攻玉是个天才。 压抑着高兴,安琳琅抿着要飞起来的嘴角故作一副沉稳的语气道:“玉哥儿,咱们马车是买对了。” “嗯,”周攻玉轻轻一笑,点头,“买对了。” 安琳琅听着他温柔的语气,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从县城回来以后周攻玉对她的态度就变得有点奇怪。生疏又亲昵,生疏的是他的举动,亲昵的是他的眼神。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疑惑,周攻玉扬起一边眉头,“这么看着我。” “……无事。”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心里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忆起树洞里自己干过的种种她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两人对上一眼,周攻玉清晰地瞥见她两颊浮起的薄红,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蛰了一下。酸酸涨涨的,十分新奇。他努力平复心跳,周攻玉的理智告诉自己,自己如今的这幅模样,身子能不能彻底治好还是个未知数,不该这时候招惹琳琅也不该为此窃喜,但就是克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翘起了嘴角。 “一个月供一千根,三家一起供便是三千根。”安琳琅压制住跑偏的情绪,将心思放到生意上来,“食肆里的人手不够,怕是还得招工。在人还没招齐之前,酸菜作坊的女工也能接过来应应急。” “……”周攻玉差点被安琳琅给噎死。 刚才还脸红呢,这会儿就恢复正常。从未见过心思收敛的这般快的丫头! 香肠要供,不仅仅是招工的问题,还有猪肉。安琳琅虽然一个多月前已经让方老汉将养猪计划分发下去,但离那小猪崽子能宰杀还有至少十个月的功夫。猪肉还得从乡下收。 这事儿到也不难,因着高价收乡下人种植的东西,西风食肆在十里八乡的村民心中印象十分不错。安琳琅周攻玉这些给他们钱的人,不亚于财神爷。只要将西风食肆收猪肉的消息放下去,自有人会送上门。如今紧急的是准备香料,还有她种植的辣椒已经能吃了。 加上辣椒,味道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难的是,如今的辣椒还是个新鲜吃食,有多少人能适应辛辣的味道还说不清。二来,辣椒这等舶来品十分金贵,可以狂妄的说,整个大齐就独此一家。自古以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人人都懂,辣椒这种市面上没有的,西风食肆如果要推出市场来卖,理所当然该收受高价。 “抽个空还得回向下看看,”说起来,安琳琅的辣椒还种在乡下的院子里。桂花婶子嫁给余才大叔以后就住在乡下,日常是她在照看着,“我种的那些东西也该有所收成。” 周攻玉立即明白她在说什么东西,点点头:“你的辣椒也该收起来了。” 说起来,自打被邹大夫点醒,周攻玉便每日起早练武。也不晓得他师承何人,练武练得跟跳舞似的。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身形飘逸得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安琳琅偶尔撞见一回,惊艳不已。忍不住就要猜测周攻玉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到底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教养出周攻玉这样的人。 奈何玉哥儿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仿佛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似的。安琳琅心中好奇却也并非伤口撒盐之人,自然是好奇也得憋着。 如今身子状况好没好不清楚,但人肉眼可见地精神了。原先看着虽然白皙清透,可总透着一股病弱之气。如今眉眼之中神采飞扬,人有没有盼头,确实是有大差别的。 回乡下的事情一定,安琳琅雷厉风行地做出安排。 酸菜作坊那边自打酸菜推广到合作的酒肆食肆和客栈以后,每个月的订单基本稳定。刘厨子见酸菜作坊收益如此之好,如今都恨不得扎根在里头。王员外那边得了空才过去做一顿饭,他俨然拿作坊的活计当主业。女工们每个月能拿到稳定的收入,渐渐在家里也挺直了腰杆。 她们如今一个个都拿酸菜作坊的活儿当宝贝,生怕被别人抢了活儿,工作热情高涨。 不过安琳琅也不是那等剥削女工的黑心老板,从来都是干多少活给多少银两。每人每日能干多少活自己衡量,作坊不做干涉。但没人每日最多干五个时辰的活儿,超过了是绝对不允许的。 至于那个做酸菜做出泡菜味道的寡妇,安琳琅在生意稳定以后将她单独拎出来腌菜。这小寡妇是个聪明人,安琳琅那日提了一回的泡笋。她回村里以后就琢磨了好几日,带着簸箕特地去山上挖了笋回来泡。五六月份山上有的都是苦笋,吃也能吃,就是口味差点。 索性盐水泡笋子也不要在意那么多,她试着做了好几坛泡笋。 一个多月过去,味道多有变化。有酸的,有咸到齁的,也有不咸不淡十分爽口的。 因着不清楚东家到底喜欢哪个口味,寡妇便全拿到酸菜作坊来请安琳琅品。 几个口味都十分不错,就是看安琳琅喜欢咸还是酸。本想着几个里头最多会被选中一坛,差一点,就是全没被看中。谁知安琳琅一样一样尝过,当下全部都给采用了。因为欣赏她的泡菜手艺,为此还单独给她开了一件宽敞屋子,作为往后单独放她做的酸笋和泡萝卜之处。 且不说她得了如此赏识把作坊里的女工给羡慕的,就说这件事也极大地刺激了其他女工的创造力。酸菜作坊酸菜口味的多样性,此时姑且不说,安琳琅安排好镇上的事情就跟周攻玉一起回到王家村。 马车还没买到,订金给了,至少三日才有马匹送到。 安琳琅周攻玉是做牛车回来的,吱呀吱呀地穿过王家村,到了方家门前。 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桂花拎着两桶尿桶站在方家门边开门。冷不丁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到牛车上安琳琅和周攻玉的脸就吓一哆嗦。 桂花婶捂着心口蹲下去,还没说话呢,安琳琅耳边就响起闷雷似的大嗓门:“可没事吧?” 是余才大叔。两个月不见,他如今一改往日邋遢模样,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破烂一样的衣裳换成了干净整洁的粗麻衣,刮了胡子,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叫上的鞋子是新做的,连黑不溜秋的脸都洗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家中有妻就是好,看起来可人模人样多了。 余才大叔赶着羊就跟在桂花婶子身后,每回她翻过山回到方家村他都暗中跟着。桂花的性子太弱,张李氏那一家子泼皮无赖指不定就上来打人撒泼。 这如今是可他的亲婆娘,他自然是多多看着一点儿才放心:“哎哟,琳琅丫头你可得小声点儿!你姨母怀着身子呢!月份还浅,你可别给她吓着了!” 这一大嗓门吼得,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安琳琅刚想点头说‘哦好’,冷不丁傻眼:“啊?怀孕?” 桂花婶子的脸一瞬间红得像猴屁股。 她手里的尿桶啪嗒啪嗒两声掉地上,尿洒了一地都顾不上。两手捂着脸颊埋头就往余才的身后去躲。一边躲一边还掐他后腰,丢人!可不就是丢人?她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三十三岁了!这才刚嫁过去几日就怀上身子?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他俩都要被人笑死! “哎你掐我作甚?”余才这大嗓门的,说话也不晓得收着点儿声音,“本来就是该主意。大夫都说了你往日亏空的厉害,这个年岁还能得一胎是老天保佑!可不能因为怕羞就坏事。” 安琳琅瞠目结舌,与周攻玉面面相觑之后回过神来,只觉得惊喜不已:“这,这不是一桩大好事吗!娘若是知晓,怕是要高兴得哭。” 别说方婆子会哭,安琳琅也有些鼻酸。 桂花婶子这一生过的太苦了,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既然如此,安琳琅也不好让她干活。地上的这两个尿桶本是桂花从别处弄来的,专门给安琳琅种在后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施肥。辣椒已经结果,果实也变得通红。他们不用施肥,如今是给第二季的土豆施肥。每隔个几日,桂花婶都会拎着两个尿桶过来。 余才大叔哪里会让娇滴滴的小姑娘干这种脏活儿累活儿,他赶忙让安琳琅站着别动。自己过去将两个尿桶扶起来,才像是威逼利诱一般郑重地请求安琳琅和周攻玉:“如今才一个月多点儿。都说胎儿三个月未满是不能乱说的,你们回去以后可别跟姐姐姐夫乱提!” “这是自然,”安琳琅一口答应,“这是大喜事儿。但姨母若是想说,还请姨母亲自跟娘说。” 桂花婶子羞到这么一会儿,也恢复了自然。低着脑袋点点头:“我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桂花前面修活了,跟余才大叔搭伙过日子了,所以这里还是活的。 76、第七十六章 因为身体的缘故, 安琳琅可不敢再让桂花婶子替她照看田地里的东西了。 虽说婶子一再强调说不要紧,没那么金贵,安琳琅还是不敢让她来。后世的现代人三十三岁或许算不上高龄产妇, 但在古代如今的医疗条件和卫生条件下, 这个年纪怀孕绝对是危险的。兼之婶子这些年日子过得困苦, 怕是身体条件也不算太好。 “往后要吃什么, 婶子可千万别客气。”安琳琅也是高兴,替桂花婶子也是替方婆子高兴。苦尽甘来, 没有什么比苦尽甘来更令人喜悦的。 “月份还浅,月份还浅, 不着急不着急。”余才大叔说起孩子也克制不住激动之情。事实上, 自打青梅竹马的妻子一尸两命以后他就心灰意冷,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打算。十几年来, 不愿意跟人打交道,不愿意议亲,一直独来独往, 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当初会提出跟桂花搭伙过日子,也是撞见太多次她被人欺辱的场景。见她一个人实在是可怜才帮一把。没想到, 意外之喜,三十岁的年纪还得了一个孩子。 “大夫怎么说?”他们不愿意宣扬, 安琳琅自然不做那讨嫌的事儿,“大夫可建议吃保胎药?” “现在吃还太早,得将桂花的身子底子养得好一些再说。”吃是肯定要吃的。主要是桂花的身子底子太薄, 光靠她的身子是养不住健壮的孩子,“大夫的意思是如今食补是最好的。” 是这个理。吃药不如食补,是药三分毒。 “我这些年养羊也有些积蓄。”都是亲人,方婆子是他婆娘嫡亲的姐姐, 余才也不藏着掖着,“虽然不算很富裕,但养自家婆娘和孩子还是够的。别的不说,就说那羊奶,家里管够。” “这倒是。”安琳琅家里喝羊奶还是从余才大叔那买,这确实不必她们操心。 几个人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天渐渐就阴沉了。一阵风吹过,天空一滴小雨点儿打下来。砸在人脸上,桂花说着话呢抬手就这么一抹,顿时就呀了一声:“哟,琳琅啊,话不多说了。下雨了!我可得赶紧回村子将晒在院子里的那些白菜给收了。” 那些白菜还是方婆子给送的。食肆每个月要用的菜数量非常大,都是一个月下乡来村子收一回。这不是方婆子想着余才着大半辈子只养羊也不种地?想着这人就算手里捏着几亩田,那也都是赁给别人去种。怕他们夫妻平常没菜吃,特地匀出来给他俩的。 桂花婶子往日或许会拒绝,但这段时日跟方婆子越来越亲,就没有再忸怩。 方婆子这边送菜送肉的,她那边让余才也是给食肆里送奶送羊。姐妹有来有往,关系才越来越亲。 六月里雨水多,武原镇这边虽然没有雨季,却也有一段时日雨水非常多。六月刚好就是这个时候。 “那可赶快点。”方家好些时候没人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安琳琅跟周攻玉是空手回来的,倒也没什么需要收拾,“正好我们俩也没事,过去帮着一起收。” “那感情好,中午在我家吃饭。” 事实上,桂花婶子与余才大叔成了婚,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其实就只是两个人过日子。 余才大叔在李家村早有凶名。身子壮得跟个黑熊似的,加上他古怪的脾气,村子里一般的泼皮无赖根本不敢招惹他们。桂花嫁过去,那些个说闲话的一个屁都不敢放。没人议论她克夫克子的名声,往来走动的人虽然少,但耳根子清净。兼之养羊养家的活儿余才做,粗活儿重活儿也是余才做。她只需要每日做做饭,给家里的衣裳洗洗缝缝,日子很是轻松自在。 日子过的好了心情好,人身上的阴郁气息就渐渐散了。 桂花婶子前半生为了生计累死累活,如今生活有了支撑有了依靠,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往日眉宇之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畏缩姿态淡化了许多,一边引着安琳琅和周攻玉往李家村走,一边中气十足的说话。言谈间眉目舒展,嘴角带笑,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婶子如今可算是转圜过来。”安琳琅笑着感慨了一句,“人生苦短,眼睛就该往前看。总是惦记着身后事,一辈子都活不自在。人活着,自己活得自在比什么都好。” 桂花脚步一顿,顿了顿,她也笑起来:“……可不是?往日是我想左了。” 余才大叔走在最后头听着几个人说话,也不插嘴。高壮的身形仿佛一座高山,沉默地将人护在身后。 一行人去到桂花婶子家,或者说余才大叔的大三间小院。 因着家里养羊,所以物质不多但场地圈得特别大。大三间的屋子建在上风口最东边。一间堂屋两个卧房。如今一间夫妻俩睡,另一间则用来堆杂物。靠南边单独一个小屋子做灶房,院子里除了一棵大柿子树,别的没有,空荡荡的院子里拴了二十几只羊。 窘迫地用木头给圈了个篱笆羊圈。看得出来是新圈的,因为木头都很新。定睛一看,看到院墙的底下还种着一排洗澡花。红红紫紫的开了一簇有一簇,生机盎然。 家中有女主人就是不一样了。 周攻玉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嘴角微微翘起来。 几个人过来,雨都有点下大了。话也不多说,赶紧替她将晒干的菜叶子收起来。那边余才大叔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摞,将挂在绳子上晾着的衣裳全给抱到屋里去。 忙完了,也差不多都是午时。桂花婶子站起来就要去弄午膳。 安琳琅想起身去帮忙,被周攻玉一把拉住了手:“让婶子去忙吧,你就别去凑合了。” 人家怀着孕,安琳琅刚想说帮把手就看到余才大叔放下手里的东西就从墙角摸了一把伞撑开,沉默地跟上去。她顿住了。余才大叔几大步跟上,两人这么一高一低地撑着一把伞去到了后厨。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意识到刚才自己没眼力见了。 周攻玉看她尴尬笑了一声,拍拍她:“罢了,坐下等吧。” 两人这次回来,就是单纯地看一眼辣椒的涨势。安琳琅心心念念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来的川菜灵魂,自然得郑重对待。这亲眼看到辣椒抽苗,涨势很不错,她的一颗心就放下了。 中午在桂花婶子家吃了些饭,下午雨停了就告辞离开。 两人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又下起了雨。 六月以后雨水格外的多。一路从镇子口到西街西风食肆,免不了还是淋了些雨。好在周攻玉身上穿了蓑衣,安琳琅撑了把伞,除了衣摆都没有淋湿。下了牛车,安琳琅跟周攻玉还站在门边拍水。 屋檐下雨水连成一条珠帘,滴滴答答的。 大堂里头传来一道陌生的少女声音。下雨天生意不好,尤其这个点儿了人也不多。有人说话,外头听得格外清楚。那少女声音偏尖,听着格外吵闹:“表嫂到底什么时候能跟我比?她该不会怕了,故意躲着我吧?也对,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有本事的人?还不是那个孙达无用!” “莫瞎嚷嚷!”有一道女声呵斥她道,“你表嫂子事多人忙,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哄你?姐姐,兰儿被我跟她师父惯坏了。说话不过脑子,没什么恶意,你可千万别放心上。” “娘!”小姑娘不依,娇气地直跺脚:“你看咱们这都到这儿多久了,一个多月有了吧?就没看到那什么表嫂子的人!再说小地方哪有那么忙?我看这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嘛!” “高兰儿!” 母女俩吵吵闹闹,两人都是炮仗脾气,方婆子站在一旁无所适从。 安琳琅跟周攻玉正好从门口进来,她跟看到救星似的赶紧走上前来:“玉哥儿,琳琅,你们回来了?” 这一声叫那边旁若无人吵闹的母女静下声来。两人的目光一瞬间看过来,刘玉夏是一眼看到安琳琅,而刘玉夏的女儿高兰儿则是一眼看到了周攻玉。 窈窕君子,清隽无双。 仿若修竹一般笔直地立在门口,整个人拢在光中更衬得冰肌玉骨。一尊精雕细刻的活着的玉像。高兰儿今年一十四岁,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生平见过最俊俏的男子便是晋州刺史的庶长子薛怀明,立志嫁入高门,成为薛怀明的夫人。哪里见过这样惊为天人的俊俏男子? 这一眼,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吸走。 “……琳琅,玉哥儿回来了?”刘玉夏还没留心到女儿的异常,只是看着安琳琅神情有几分尴尬。她不知道方才自家女儿说的那些话琳琅有没有听到,此时看着琳琅的眼神颇有几分闪烁。 安琳琅点点头,神情平淡得看不出端倪。将雨伞递给了一旁的小梨,直直地走到桌边坐下来。 周攻玉没有说话,也是将斗笠蓑衣脱下来给了南奴。两人虽然一言不发,但一模一样的动作显出别于其他人的默契。 刘玉夏心中忐忑,几眼瞥向了自家姐姐。方婆子其实也有点不大高兴。她虽然疼爱刘玉夏,却不代表她爱屋及乌地喜欢高兰儿。这个外甥女自打来了武原镇,不是嫌这就是嫌那,仿佛进来西风食肆做一做都是辱没了她一般。方婆子性质柔和不爱计较,却不喜欢如此骄纵的人。 但她不喜欢归不喜欢,面子情还是会给的。刚想坐下来跟安琳琅说说,就感觉自己胳膊被人给推了一下。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省城来的外甥女一屁股坐了她刚才坐的位置。 高兰儿目光灼灼地盯着周攻玉,近处看,他毫无瑕疵的五官更令人心折。她顿时有点害羞,一股滚烫的热意爬上了耳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和缓了许多:“你,咳,你是姨母家的表兄么?” 周攻玉斟了一杯茶水推到安琳琅手边,抬眸瞥了她一眼。 高兰儿的脸跟炸开了一般,瞬间红了个透。盛气凌人的姿态收得一干二净,脸颊通红,手足无措的模样。俨然一个害羞不敢直视男子的闺阁小姑娘。安琳琅看着这一系列的反应,一口茶水差点呛到喉咙。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姑娘变脸,忍不住向周攻玉使了个眼神。 周攻玉倒是没什么反应,这种少女,他在京城的时候见得多了。对于这种变化,见惯不怪。 “嗯。”点了点头,周攻玉也没有继续给小姑娘瞻仰一张脸的心思。牵起安琳琅的手腕就拉着她就走,“娘,还有些事要与琳琅谈,你们慢聊。” 说完,起身就走。 那少女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到安琳琅的身上。一早听说表兄成婚,已有妻室。她是没什么感觉。如今见着真人,她就觉得十分膈应。一双杏眼扫向安琳琅,结果对上安琳琅似笑非笑的眼睛。 四目相对,所谓的表嫂粗布麻衣,但清水芙蓉清丽非常。 年岁也没有很大,好似跟她差不多年岁。一双清澈如湖水的桃花眼仿佛能看穿人心。与表兄站在一处,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想到师父把这人挂在嘴边嘀咕了好久,称呼安琳琅为天才。高兰儿咬紧了牙邦,一眨不眨地看着。而后忽然站起来,转头就跑。 外头还下着雨,她伞都没拿,什么话都没说埋头就往雨中冲。 “哎兰儿!兰儿你又发什么疯!”刘玉夏一生顺风顺水,唯一的不顺心就是这个任性的女儿。这女儿生下来就像是来讨债的,处处给她不痛快,“你跑什么!不知一直吵着要跟表嫂比试?人来了你又要跑!” 高兰儿能听到她的话才怪,冲到雨幕之中就不见了踪影。 刘玉夏不放心,撑起一把伞就追上去。 一旁准备跟她说两句的方婆子话还没出口,刘玉夏已经走了。方婆子看着她匆匆的背影,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唉,罢了罢了。到底是多年不联络,情分也浅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酸涩。 安琳琅听到她的嘀咕怔忪了一下,想到乡下桂花婶子怀孕的事。婶子交代过不要太早说,安琳琅有好消息也不能多嘴,此时拍了拍她:“娘,莫要为这事儿难受了。今儿我跟玉哥儿回村里,顺势去桂花姨母家中坐了坐。桂花姨母与姨夫相濡以沫,小日子和和美美,兴许还有大好事儿在后头。” 提到桂花,方婆子脸上的酸涩就散了。对,桂花还在乡下呢,说起来她也好久没见桂花了。 “赶明儿我也回村子里待几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日,日日被刘玉夏母女折腾着,方婆子都觉得有些心累了。有道是远香近臭,太常联络反而失了亲昵。 安琳琅没意见。方婆子要回村子里。臊子面摊的生意歇几日也行,不歇让五娘撑几日也行。 …… 几千的香肠装不是那么容易的,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一个肠衣就不好弄。 安琳琅这边刚跟几个掌柜的定了供香肠的协议,自然要尽快把香肠制出来。食肆里的生意还不能断,安琳琅干脆把孙师傅那几个徒弟都给叫出来。 都是灶头上干活的人,灌点香肠都是会灌的。 说起来,香肠其实也不难弄。主要是些功夫活儿,累得慌。香料和肉这些东西比例安琳琅给弄出来,剩下的只管让这几个小子去装就行了。知人善用么,安琳琅自打被周攻玉点拨了以后就很会学以致用。一共六千根香肠,五个小伙子加班加点的灌,四五日就给弄好了。 后面交货,送货,都交给杜宇去安排。安琳琅忙完了香肠的活儿,就准备抽个空去县城看看铺子。 最终还是确定,往后武原镇西风食肆就交给孙师傅。酸菜作坊是孙荣在管,往后要筹办的香肠作坊,则是准备让孙师傅的另一个叫孙喜的徒弟管。至于五娘,五娘会的东西更灵巧,能适应更多的变动。安琳琅选择把她带在身边,以防紧急情况需要她来顶。 除此之外,孙师傅那个叫孙成的徒弟,安琳琅也准备带去县城。 且不说安琳琅宣布了这个决定,孙师傅师徒几个高兴得私下里喝了一宿的酒。一个个都在庆幸因祸得福,跟到了好东家。其他几个没被看中的徒弟暗暗发誓要更勤奋地干,好让东家将来对他们也委以重任。就说安琳琅决定搬去县城这一日,方老汉躲在屋里哭了一宿。 他是真的舍不得武原镇方家村,兄弟姐妹都在这里。老人家一辈子的根在这里,让他突然搬去县城实在是难受。可是他老婆子铁了心要走,儿子儿媳妇也要走,让他一个人留在镇上他也不乐意。最后委委屈屈的上了马车,话也不大说。 安琳琅注意到了方老汉的滴落,却也不知道怎么劝。顺他的意思留下是不可能的。 周攻玉目光透过车窗静静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面上的神情略有几分冷淡。马车是前几日刚打好的,套上马第一次驾车。外头驾车的人是周攻玉抓到的那个马夫,也就是安玲珑的马夫。这人跟那些跟着安琳琅的人贩子被周攻玉关了一段时日后,一个个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如今俨然成了西风食肆的下人,无声无息地干活,不敢逃走。平时食肆里会给他们一点吃的,干得都是体力活儿。但在食肆里也只有周攻玉指使的动。这回去县城,那些人跟在马车外面。 方婆子从上车开始就紧紧抓着包裹,神情很是紧张。 显然,上回即便他们没说出了事,方婆子还是觉察到了。她没有问,估计是看安琳琅和周攻玉都没有要说的意思,不代表心里不清楚。 “无事,”安琳琅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外面好些人在呢,不会有事的。” “也不是怕,小心点总没错。”方婆子笑笑。 一行人到了县城,天还没黑。六月一过,七月里昼日更长了,酉时天色还没黑。地上一汩汩的热浪涌上来,总觉得闷得慌。马车刚到县城门口,被一辆马车堵着进不去。再往前面看,好几辆马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门口。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车上的人都下来了正围成一团。 方婆子神经紧绷地崩了一整天,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掀开车帘子就往外面看:“这是怎么了?” 安琳琅也闷了一天,感觉身前身后都湿透了。小衣裳贴在胸口,别提多难受。听到这话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掀了车帘子就跳下了马车。左右短时间内走不掉,不如出去放放风。 方婆子见她下去,将包袱塞到闷了一日没说话的方木匠怀里,扶着周攻玉的胳膊下了马车。 原来这马车堵在这,是有人闹起来了。这些人停下来不走一时过不去,纷纷下马车看热闹。闹事的人也不是生人,正是武原镇林主簿家的原配夫人杨氏。杨氏一手怀抱着一个姑娘,红着眼睛正在骂她对面的一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 那妇人身材小巧,被两个粗壮的仆从挡在身后,脸上赫然是个红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贱妇!年轻时候勾引有妇之夫,霸占我丈夫多年,私自以妾之身称妻。我人在乡下,念在与相公多年情分才一直隐忍不发。本想着不与你计较求一个平稳安定。你却心思如此歹毒。竟然怂恿相公休妻,变妻为妾,让你一个贱妇取而代之?你好厚的脸皮!” 杨氏气得浑身直抖,抱着女儿那模样跟被激怒的母狮似的:“我大度才给你这么多年得寸进尺的机会!你们不识好歹,就别怪我无情!我倒要看看,有婚书在手,大齐的律法它认不认你这个贱妇!” “你血口喷人!”那顶着巴掌的贵妇人眼睛也红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着鼻子骂贱妇,毒誓又羞又气,“我与相公乃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你一个乡下上不得台面的村姑,大字不识,家事不懂。相公若非看着你是舅母家表妹,又照顾母亲多年的份上没有休妻,早就把你给休了!” 杨氏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声嚷嚷道:“我大字不识又如何?村姑一个又如何?我跟表兄正经的娃娃亲,母亲跟我娘在我俩还没出世之前就订了婚书。我是妻你是妾!我一日不死,你一辈子都是妾!”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修完了,38开始修的,修到64结束。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天上掉馅饼 两个人城口闹了好长一段时辰, 直到城口兵丁看着口长长队伍迟迟不能进城。实等不下去派人去县城林府报信。林主簿亲自过来,二妻相争这场闹剧就此作罢。 西风食肆马车进入城中天『色』经黑了。 好七月初夜里不冷反热,这个时辰也不怕周攻玉冻病。人进了城就直奔杜宇早赁好院子。县城不像镇上, 铺子修缮出来是来待客。主人家住进去就颇有些拥挤了。杜宇食肆不远处赁了一栋小巧五脏俱小院儿。 三间主屋,一个堂屋,两间客房, 院子最东边还有一口水井。院子角落里一排枣树。郁郁葱葱地搭院墙上面,一推开,一股子静谧舒适之感。 “院子选着实不错,”安琳琅可算是尝到甜头了,会办事人干活就是叫人惊喜, “杜宇有力!” 杜宇这回也跟来了县城, 被安琳琅如此直白地夸奖颇有些不好意思。张张嘴想说两句哄主子高兴套话, 就见安琳琅摆摆手, “夸赞你就接着, 这个月以后给你调工钱。” 口头夸赞是一种虚无缥缈奖励,涨工钱是实实实惠。 杜宇听安琳琅这么说,心里也高兴得紧。说来也怪, 往日上一任老爷手下干活,拿到工钱比现如今可多倍不止。钱拿手里也没太大感触, 这还是难得为涨工钱这么高兴:“主子, 你们先安顿一下。我去外头食肆买些吃食回来,今晚先对付一下。” 周攻玉点点头, 杜宇拎着个灯笼背影就消失巷子口。 屋子里漆黑一片,安琳琅有点怕黑。好吧,其实是有些怕鬼。她拽着周攻玉袖子,拖着周攻玉一起, 两人捧着一根蜡烛给各个屋子都给掌了灯。这要是往日,方婆子夫『妇』两哪舍得这么奢侈?也是食肆生意做起来以后,们敢这么费油。 早道们不久就要入住,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椅子上一丝灰尘没有,个房间褥子铺盖都是现成。睡那个屋子,自己去柜子里把铺盖抱出来铺上便是。 安琳琅选了东南边一间屋子,周攻玉则睡她隔壁。老两口挑了西南边屋子,剩下屋子空出来就给往后县城干活人。 五娘烧了热水,安琳琅人洗漱好杜宇拎着吃食回来。 人随意地对付了一顿,各自回房歇息了。 次日一大早,方婆子拉上五娘就去县城瓦市采买。安琳琅跟周攻玉先去食肆看看。这个食肆内部结构完仿造武原镇西风食肆构造,推进去,两人差点以为回到镇上。安琳琅将大堂扫视了一圈,立即就去后厨。后厨院子跟镇上不同,多了账房和书房,到这里看出差别。 “不过也还不错,”安琳琅进了灶房,灶房大锅和灶台跟武原镇是一样,“着还算习惯。” 安琳琅里面逛了一圈,人就站大口,看着空牌匾位置扬起了眉头。 她就说少了什么,原来是少了玉哥儿笔龙蛇‘西风食肆’四个大字牌匾。说起来,玉哥儿字是少见让安琳琅感受到书魅力字。龙飞凤舞,笔力虬劲,仿佛能从字里面看出一个潇洒不羁人来。安琳琅都怀疑字拿出去卖,指不能卖个百两。不过武原镇识字人少,有欣赏能力人更少。西风食肆牌匾挂口那么多天,也就被老爷子反反复复夸赞过。 斜瞥向三三两两抱着书结伴而行书生,安琳琅戳了一下周攻玉。 正丈量口宽度周攻玉转过身。 “玉哥儿,你想读书么?” “啊?”周攻玉一愣。 “我觉得,你应该是读书这块料,”过目不忘记忆力,举一反三辩驳能力。这种特质不需要太炫耀,细枝末节就能让人察觉到,“若是玉哥儿想读书,如今咱们家也供得起。” “你想让我去考科举?” “……倒也没有。”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当然,如果周攻玉去做官自然是更好,“就是觉得你如此聪慧人跟我身后打杂有点暴殄天物。” 周攻玉笑起来:“怎么能说暴殄天物?你不是未来大齐首富?” 安琳琅突如其来一噎:“……” 看她闭了嘴,周攻玉忍不住又是一笑。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被安琳琅嫌弃地扯开手。不意,笑容像溶化春雪:“我会帮你达成目标。” 轻飘飘一句玩笑话谁也没放心上,只有周攻玉心里道这话量。 …… 金陵城郊白象寺,安玲珑次拜访,可算是见到了路嘉怡人。 短短两个月未见,两人之间亲昵氛围经『荡』然无存,总是充斥着一股淡淡疏离。安玲珑通过这次上山被仆从阻隔,总是见不着路嘉怡,她心里经猜到了什么。 只能是两种原因:一,路嘉怡后悔了,可是娶她话说出口又不该怎样面对,所以推辞不见;二,路家人从中阻隔,现了她跟路嘉怡私情。不想家嫡长孙跟一个五品官庶女有瓜葛,阻拦们见面。不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看到。安玲珑看着清瘦了许多路嘉怡,袖笼里一双玉手死死地扣一起克制住想要脾气欲.望。 现脾气,就是给了路嘉怡退缩借口。安玲珑绝对不允许退缩,这是她四岁就下相公人选! “路哥哥,近来文章做得好吗?”虽然哭是安玲珑常手段,但她清楚此时哭哭啼啼只会招人反感。她牵起嘴角,做出一副温柔体贴模样,“一直庙里读书是不是很清苦?我观你都瘦了一大圈。” 路嘉怡这些日子除了读书做文章,闲暇时辰就是想安玲珑事情。 虽然有些破绽经不得推敲,有些细节就如同纸糊一戳就破。但少年动心是真真儿,心悦安玲珑这件事做不得假。哪怕晓此女不如想象那般光明磊落纯洁无辜,但美貌和体贴是足够。 此时听安玲珑软糯嗓音说着关切话,路嘉怡眉宇之中冷彻气息也淡了许多:“是有些忙。” 安玲珑这个还是清楚,毕竟是京城人士:“啊,也是,秋试日期近了。” 大齐秋试一般是十月份,极少数情况会推迟,但最迟也不会晚过十一月。换言之,如果要进京赶考话,最迟也该七月底出。 金陵到京城有两条路能,一是陆路,二是水路。陆路日夜兼程话,大概需要一个半月。水路话会慢些,得两个月。若路上遇上什么事,或者遇上特殊天气,可能两个月都不够。正常来说,金陵这边学子要进京赶考,都是提半年出。 “家中可是经准备好出去京城了?何时?日子了吗?” “过个日便会出,比较赶。” 路嘉怡顿了一下,道,“家中有长辈要进京办事,正好沿途照顾我。” “啊,那我可以一道么?”安玲珑提到回京这事儿睛都有些亮。 因着安琳琅事儿,她被困金陵这边经很久了。日日战战兢兢缩院子里,动都不敢动,生怕被林家人撞见了找麻烦。这样躲躲藏藏日子她都过不下去了!若是能跟路嘉怡一起回京,一来摆脱林家,二来就像去西北那样独处也有利于培养情,们婚事就…… 路嘉怡面『露』为难之『色』,默了默,干脆直言不讳:“玲珑,不是我不愿意结伴同行。而是这个长辈正是我舅舅舅母。我母亲不放心我此行一个人去京城赶考,特地让舅舅舅母与我一道。” 路嘉怡舅舅舅母安玲珑没见过,但这位亲舅舅家一个表妹赵玉婷她熟得很。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很熟,只因这个表妹就是个牛皮膏『药』。 上辈子赵玉婷嫁到晋州刺史府做儿媳,十年不到,她那个短命相公就病死于床。赵玉婷厚着脸皮客居路家,整日里勾缠路嘉怡。只不过勾缠本事不够,反倒成了跳梁小丑,徒惹人耻笑。这辈子小小年纪还看不出往后丰.『臀』.肥.『乳』模样,但粘路嘉怡也粘有点紧。 “赵姑娘随行吗?”安玲珑突然一句问。 路嘉怡一愣,顿了顿,意识到她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后两道眉头蹙起来:“你想到哪儿去了!玲珑,玉婷还是个小姑娘!况且她早就了亲,就等及笄以后成婚,哪里是你想得那般!” “路哥哥你别生气嘛!”安玲珑一看变脸『色』立即就软了嗓音,“我没有怀疑赵姑娘居心意思!我就是不喜欢有人缠着你,你道我『性』子!” 路嘉怡心里头憋了一团气,从西北回来就憋到如今。 看她一副软糯地打马虎样子,只觉得十膈应。好似只要遇上什么事,只要是她心里有鬼,她都是这般打马虎。许多事真不能细思,细思极恐。不何时,单纯如莲安玲珑心里渐渐变成了汲汲营营后宅『妇』人模样。 “玲珑,你若是无其事,就先回去吧。” 路嘉怡不想谈,怕问得多破灭得更多,今天就到此为止:“我还有些功课要做,就先回去了。” 说罢,不等安玲珑说话,人就经折回了寺庙。 为着这些日子路嘉怡避而不见和态度冷淡,安玲珑经焦虑得宿没睡好。此时看头也不回地回去读书,她终究是没克制住脾气,将手里茶杯砸到了地上。 “不行,不行,不行!”安玲珑犹如一只即将失去吊嘴边食物困兽,搭扶手上手不停地颤抖,“我花了多少时日多少心力促成如今局面,安琳琅命都送了,怎么能便宜了别女人?怎么可以让它功亏一篑!我得想办,我得想想办……” “姑娘,姑娘……” 芍『药』怕了情绪不稳时候她,生怕她暴.起拿碎瓷片刮她:“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说着,她目光扫向四周。 厢房敞开正方,一个拿着扫把簸箕小沙弥远远地看着们。 安玲珑将这口气硬生生憋回肚子里,黑着脸离开了白象寺。 …… 金陵这边一向顺风顺水女主遭遇了危机,过得水生火热之事安琳琅是想不到。她确食肆一切准备就绪,五娘将所需食材采买齐以后,就准备开张。 这个食肆经准备了许久,为了筹备食肆还差点卖了玉哥儿清白,开张自然是重中之重。 “不过开张之,先把牌匾给好。” 安琳琅一早打听过了,一块牌匾加急做话,三天就能拿到手。方老汉和方婆子两人合计了一下,这个月初十是黄道吉日。宜动土、宜开张、宜嫁娶、宜置业,可是个特别好日子。安琳琅于是让南奴去木匠铺子将周攻玉一早写好‘西风食肆’牌匾拿回来。 刚一,食肆口突然聚集了一群人。是附近书院读书年轻人,似乎起了争执,吵吵闹闹。 “我们打赌如何?你我当中比试一把。看看到底是你学名副其实,还是我更得应该先生和同窗们赞誉和赏识?”其中一个方脸书生大声嚷嚷道。 “比就比!你莫以为大庭广众之下我就怕了你不成!”另一个清秀书生站出来,因为生气,脸都气红了。 “这可是你说!大伙儿可都听见了!”方脸书生一手抓着一本卷起来书,一手拉着那清秀书生胳膊当众宣布道,“咱们就这家店铺比!到时候大家都来做个见证。届时,就请到长治人随意以一个题目作诗。你我二人别作诗,作完就当众诵读。” “一言为!”那清秀书生一咬牙,怒道,“谁输了谁就请当日所有到场之人午膳。” “一言为!” 布景板安琳琅和周攻玉对视一,惊喜又无语:天降馅饼砸头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双更合一 三日后, 西风食肆会正式开张。 开张的前几日,安琳琅写了些请帖,地给县城的几家合作的酒楼食肆发了请帖。 能发的都发了。新店开张, 请他们都过来喝一杯水酒。按照亲疏远近,原本是该要一个给林家发的。毕竟西风食肆还没起步,林主簿就已经是安琳琅忠实的老顾客。可他们进城的当日撞见了林家二妻相争的闹剧, 林家如今正是一团『乱』的的时候,怕去了不合适。 犹豫之下,安琳琅这事儿给耽搁下来。还是周攻玉发了,专门找她说了一声:“林家是必须要送的,让小梨他们送还不行, 得你或亲自去送。” 林主簿是个最好面子的『性』子。若是不给他发叫他知晓了, 可真是要惹恼人的。 “他们家的事……”安琳琅如何不知?只是怕上门会吃个闭门羹。 “他来与不来, 是林主簿的事情。”周攻玉看安琳琅, 心道还是个小姑娘, “咱们不能不送。” 了玉哥儿的话,这请帖自然是要送的。 县城里不像在镇上,这里的拐子没么猖獗。毕竟县城官衙, 街道上也时常衙役巡逻。打开门看,街道上都是三三两两的未阁女子, 比镇上就松快许多。 安琳琅如今行也不像在镇上般小心翼翼, 也随意了许多。 方老汉别扭了几日,发到了县城还一样是一家人起门来过日子。该采买采买, 该干活干活,就跟在县城是一样的。日子没太的变动,他心口憋得这一口就消散了。如今也忙里忙外地检查食肆里的桌椅,哪里坏的, 哪里边边角角破损的,他查来就赶紧修补,忙的不亦乐乎。甚至因为县城里治安好,夜里睡觉更踏实,倒也不提赶紧回去的话。 安琳琅是当日请帖送去林府的。 去的当日林家还在闹,动静的安琳琅在前院都听见了。又是哭又是闹的,林家原配拿棍子追县城这位太太打,一屋子的仆跟拦。当真跟乡下『妇』人沿街叫卖,互扯花没两样。 林家家仆只觉得尴尬,竟然叫旁人听到这些事儿。说起来这仆还是林主簿在县城的妻子家带过来的,比乡下的仆要守规矩懂礼仪得多。听说这姑娘跟林家老太太旧,他们也不敢冒昧赶人。匆匆收了请帖就歉意地送安琳琅门:“今日多不,还请客人莫怪罪。” “哪里哪里,是打搅了。”安琳琅过来就是来送请帖,也不是要看人家笑话。竟然这个仆都这样说了,她也不方就留。当下连林老太太的面儿都没见就起身告辞。 …… 开张这一日,各家掌柜的都来恭贺。酸菜鱼可为他们挣了不少钱,尤其是改用刘厨子酸菜作坊的酸菜以后,生意蹭蹭地往上涨。西风食肆这东家可是他们的财神,自然都给面子。 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引得这条街上的散客驻足观望。 西风食肆所在的这条街是武安县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这条街街到街尾都是做生意的。绣庄,钱庄,酒庄,酒楼等等都聚集于,平常这里都是人来人往。这不,炮仗一响,人都聚集了过来。杜宇招呼各家掌柜的进二楼的包厢就坐,刚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口南奴在高声道:“林家送来贺礼。” 安琳琅伸望了一眼,眉一皱,林家竟然送了两份贺礼。 就是几日前在林家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位林太太。两人在各自的仆护送下同时过来,一左一右地都站在门口。互不搭理,剑拔弩张。 显然,两人都知道林主簿和林老太太好吃的秉『性』。且清楚林主簿对安琳琅的礼遇,都来拉拢人。 “……”种麻烦惹上身的感觉,安琳琅皮发麻。 周攻玉扬了扬眉,拍怕她的脑袋:“你去后厨看吧,这里来处理就好。” 至于周攻玉之后如何处理的,安琳琅不清楚。反正他去处理以后,似在林家样的闹剧没在西风食肆闹起来。西风食肆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开张第一日。不过因为武安县几酒楼食肆的掌柜和林家两位最近很风的夫人都争相来恭贺的缘故,倒是叫县城不少人注意到西风食肆这家新食肆。 不得不说,林主簿就是个活招牌,他‘好吃’的名在县城可比在镇上要响亮得多。因为林家的两位夫人这么一弄,别的不说,至少西风食肆的菜『色』水平无形之中被拔高了一层。 西风食肆新店开张,因两位林夫人的到场而创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名。 虽然博得了一些注,但新店开张,生意自然不可能像在武原镇样红火。要迅速打开市场,必要时刻得采取一些恰当的营销手段。县城里识字的人多,且百姓的收入水平也比镇上高很多。安琳琅到前几日帮年轻盛的学子打算在西风食肆比试一场之事,琢磨是不是该拿些彩添一把火。 县城里的学子除了极少数人家境贫寒,多数家境不错。毕竟没殷实的家底,学子们也没办法安心读书。西风食肆在学子们之创名声,也不失为一个收获。 学子们年轻盛,当众比试之言放去,自然是死也要比的。 到了约定的这一日,西风食肆聚集一批布衣学子。根据平日里往来的系成三派,一派支持方脸的学生,一派支持长得颇为清秀的学生,剩下的一批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这些人都是武安县唯一书院丰裕书院的学生,其中清秀长相的书生是丰裕书院隆安先生的得意弟子陈牧。隆安先生跟一般书院授课先生不一样,他是功名在身的。这是武安县唯一一位举人老爷,指不定是晋州城也少见的举人。只因不喜官场尔虞诈,隆安先生转做了教书先生。 陈牧是他收的唯一一个弟子。虽然家境贫寒,但聪慧。文章新颖独到,颇得书院几个主课先生的青眼。而方脸的学子乃县城富商温的幺子温成明。虽然生在商贾之家,却是温家唯一一个能读书的料子。七岁启蒙,在私塾读书也一直被人夸赞聪慧,来必成器。 温成明自己也是这般认为的,只是没到离开私塾遇上了更会读书的陈牧。仿佛进入丰裕书院读书以后就遇上克星。原先次次拿名的他沦为万年老二,每回先生考较文章他都会被陈牧压,抬不起。若非陈牧在,被隆安先生收为弟子的是他是。 温成明看陈牧不顺眼许久了,早就当众挫一挫他的锐。好叫些个不长眼的看清楚,他跟陈牧到底谁是丰裕书院的首席,谁更应该得到隆安先生的青睐。 学子们呼呼喝喝地坐满堂,时根据秉『性』不同开坐,安琳琅就后门的帘子伸了脑袋。 温成明财粗,一锭银子放到柜台上:“掌柜的,上好的茶水先上一轮。” 温家商,温成明虽然自幼读书,但家中商人的做派确实耳濡目染。笼络人心的手段他无师自通,身边跟好些支持他的人。果然话一说完,坐到他这边的人就更多了。 杜宇看足足二两的银锭子,抬笑眯眯道:“各位来得巧了。本店新店开业,店家自制的殊饮品过几日上新。东家亲手调制,独一无二的口味。若是各位不嫌弃,不若来尝尝本店新品?” 话一,剑拔弩张的学子们都抬眼看过来。 杜宇哪里是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的人。他面上笑容不变,口若悬河地推荐起安琳琅的羊『奶』茶。安琳琅来不知杜宇是如善于言辞的人,他口中吐来的夸赞竟然一个字都没重复,直听得这群学生一愣一愣的。学生们其实对喝什么茶并不是很讲究,温成明要排场,张口就要最好的茶。 “这是们食肆最好的茶,不仅味道好,还能滋养身体。” 这也不纯粹算说谎。西风食肆的羊『奶』茶本就是羊『奶』和茶,羊『奶』是好东西,滋养脾胃,他们喝了这些日子自然深体会。再者,羊『奶』茶确实是独创。在武原镇是独一家,在武安县更是独一家。 “就都上一份,”温成明眼睛盯陈牧,“也给对面的也上一份。指不定离了今日,些人喝不起!” 他这一说,身边的人立即唏嘘起来。 陈牧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他家确实清贫,因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在瓦市门口开小面摊供他读书。陈牧未为自己拮据的家境感到羞耻,只是时被人嬉笑奚落觉得愤怒。 奈何陈牧文笔犀利,却是个笨嘴拙舌的脾『性』。时得脸通红也说不反驳的话。 安琳琅眨了眨眼,没掺和学生们的口角。转身让小梨五娘准备好羊『奶』茶,刚一动就跟立在她身后的周攻玉撞了。这厮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眼疾手快的一手捏住了安琳琅的后颈防止她脑袋磕到,眼睛淡淡地收回来:“慢些,别慌。” 说话,他只捏安琳琅后颈的手也松开,若无其事地背到了身后。 安琳琅只感觉脖子被触碰了一下又极快地收回,电光火石之一阵怪异的电流刺激得瞪了眼睛。 “你在这干嘛?”安琳琅默默移到一边,忽略后脖子拿怪异的触感。 “学子们年轻盛,些感触。”周攻玉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觉地蹭了蹭,感觉指尖还残留细腻的触感。这感觉还来不及回味,转瞬又觉得羞愧。他鸦羽似的眼睫低低地覆盖眼睑,氤氲地遮掩了眼中的神『色』。周攻玉为自己刚的举动羞愧,羞愧于自己的言行不一。 前清心寡欲又冷酷无情的安南王世子周临川朝一日也会如渴望一个女子,他…… “玉哥儿?玉哥儿?”安琳琅见他神『色』不对,回看了一眼双方眼神厮杀的学子们,以为他是触景生情了。 虽说不清楚周攻玉的身世,但她很清楚他的不凡。到他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你若是看看,也过去看看呗?他们跟你年岁差不多,坐过去听一下也无妨。” 听她安慰的口吻,周攻玉轻轻笑,没纠正:“好,去看看。” 周攻玉又瞥了一眼安琳琅,目光不自觉地落到安琳琅纤细的脖颈上。要说琳琅身上生得最漂亮的之处:一是含笑多情的眼睛,二是这仿若白玉雕成的纤细脖颈。她通身的清艳堪怜尽在处。 安琳琅看他真的去到堂坐下,挠了挠后脑勺,转身回了后厨。 羊『奶』茶端上桌,新奇的模样叫这群学子就诧异了一下。茶水他们都喝过,上好的普洱也喝过。这还是一回见到『乳』白的茶水。学子们面面相觑,空中弥漫一股甜蜜的味道。 抱怀疑的态度,他们小小的抿了一口,新奇的味道瞬弥漫了口腔。事实证明,『奶』茶后世能够迅速占领市场覆盖全国,确实尤其不可取代的魅力。部学子第一口就尝到了『奶』味浓厚的甜,不能不适应的,喝了两口,三口以后,方发觉这新鲜的饮品令人上。 “竟然真的还不错?”咋呼的学子当下就嚷嚷来,“甜甜的味道可比茶水好喝!” 这年喝茶的人多,懂茶的人少,品茶的人就更少。多数人都是牛嚼牡丹,喝一个附庸风雅。羊『奶』茶这真切丝滑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刺激的他们的味蕾。『性』子急的,几口就一杯喝完了。 “店家,这茶水是怎么卖的?”诚如先前所受,读得起书的人多数是不差钱的。虽不及温家家财万贯,去食肆喝个茶吃个点心都吃得起。觉得好,他就续杯。 杜宇不愧独得周攻玉的教诲,深谙敛财一道:“三文钱一杯,看口味不同,价位的。” “还口味?”人本来就是续一杯,当下来劲了,“说说,都什么口味?” “今日端上来的都是基础。毕竟各位是一回来,怕你们喝不惯,端上来的自然是味道最简单的。若是论口味,们食肆可就多了。光这个饮品,就『奶』茶、果茶和花茶三类。『奶』茶里又了布丁『奶』茶,樱桃『奶』茶,红豆『奶』茶,还香芋珍珠『奶』茶……” 杜宇眯眼睛的模样叫一个笑容可掬,不疾不徐地安琳琅在武原镇卖给镇南几个姑娘的口味都报了一遍。不仅如,还词藻浮夸地味道给形容了一遍。说的本来就要对上的两边人都快忘了行的目的,一个个都尝一尝。 安琳琅在帘子后面笑得叫一个高兴:孺子可教也! 名字取得怪里怪的,但不妨碍这些人乐意尝新鲜。兼之这些东西也没很贵。买的最贵的一种也不过八文。似他们这些富贵人家,去茶馆喝个茶水都是一两银子二两银子的,只觉得平常。 “就给上一个最贵的!”财粗的人张口就要最贵。 一个人要,其他喝觉得不错的,也忍不住点。 这比试还没开始呢,茶水先卖了一波。五娘和孙成在安琳琅身边待久了,『奶』茶这种基本的东西他们做的叫一个熟练。孙成这小子脑筋转得快,甚至还做了独的口味。 先不说后面点的加料『奶』茶上桌又引发了惊喜,就说杜宇在推荐茶水之后被安琳琅叫到一边。嘀咕了一番后再回来,更是口灿莲花:“们食肆是专门做吃食生意的。茶水不过是掌柜的闲暇功夫琢磨的,真正好的是们食肆的主打菜。今日各位挑中了们食肆做比试,们东家也是好学爱学之人。今日各位比试,们掌柜的愿意填一份彩。赢了的人,掌柜的亲自给他做三道招牌菜。” 怕他们不知安琳琅的名声,他意加重声音道:“不知各位可知道林主簿?主簿老爷为了吃东家的菜,多次不远千里去到武原镇。闻名已久的酸菜鱼,是们东家的拿手菜。” 说别的他们或许不知,但好吃的林主簿和在县城很是掀起一股吃鱼热的酸菜鱼他们熟啊。这酸菜鱼多火,会做酸菜鱼的食肆酒楼日日爆满。却原来源在这? 提到这,他们不由起几日前新店开张,几家生意火爆的酒楼食肆的掌柜亲自来这恭贺以及林家两位夫人争相拉拢西风食肆东家的传言。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并非是图这一口菜,而是图这份荣耀。若是能叫这位厉害的厨给他们做菜,也不乏一次值得的比试。 温成明就喜欢这种殊,当下高兴道:“感情好,东家如赏脸,尔等自然却之不恭。” 说起比试,还没经事儿的嫩青能谈的不外乎四书五经,论旧事,谈古论今。兴许是晋州离京城远的缘故,或者是武安县地方偏远,学子们长久地缩在小地方,他们所谈论的比起京城的学子要差得远。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安静地听,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 不得不说,点失望。即是个陈牧,比起其他人强不少,但离进入周攻玉的眼还差得远。 他坐听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安琳琅不管他们怎么比,最后的胜者也是这帮人自己定。反正她只负责给这人单独送三道菜。原本以为没一会儿就会结果,谁知这群学生争来争去相持不下,最后闹得竟然休沐在家的夫子先生也给惊来的地步。这夫子先生还没来,吵闹声惊动了外面的行人,外面围看热闹的闲人立即就多了。 堂本来座位就满,等安琳琅回来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她站在外围都能听到里学子争论庄子的鱼乐之辩,公孙龙德白马非马之论,盐铁论。这些古代先贤学子创下的着名论辩,旧事重提。 虽是旧事重提,但这些人争得眼红脖子粗,当真是较上劲。 最后还是隆安先生亲自过来,这场旧事重提的辩论了结果。赢得自然是陈牧。 陈牧虽然辩驳的时候笨嘴拙舌,涉及到文章论道却颇些舌战群儒的味道。原本失所望的周攻玉在二楼听了一耳朵,多看了这个叫陈牧的年轻人一眼。这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困在小地方眼界太窄。若是得名师指点,去京城或者齐各地见见世面,或许会巨的成长。 安琳琅的彩端上桌,一盘软糯喷香的东坡肉,一盘红烧狮子,一盘酸菜鱼。 这些菜在武原镇吃惯了的,县城确实没过。入口即化的东坡肉,刚掀开盖子,一股鲜美的味道就弥散开来。股子鲜还带了丝丝的甜,勾的人口水泛滥。红烧狮子的香味就更浓。枣红的『色』泽,上面堆浓稠的汤汁,直勾的人食欲增。 两道别于晋州菜的新鲜菜『色』叫陈牧都些傻眼,他长这么没离开过晋州。吃过最好的食肆也没见过这样的菜『色』。这三道菜就只认得酸菜鱼。且这酸菜鱼的酸香味道比先生带他去悦和食肆的酸菜鱼要好闻的多。就是他在沉稳的『性』子,眼睛都些直。 别说他,就是隆安先生自己也没见过。正好三道菜的量不算少,西风食肆给送了免费的米饭。陈牧干脆让先生坐下跟他一道品尝。 隆安先生本不是个贪嘴之人,奈何这味道实在是香,看得他都些绷不住矜持。 先生刚一坐下,离开一会儿的杜宇又适时含笑容回来。贪嘴的当下就拉住了他,嚷嚷让陈牧几道菜给他们也上一份。 争辩了一上午,他们口干舌燥的同时也腹中饥饿。温成明输得憋屈却也不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今日若非隆安先生到场,赢得只会是他。心中郁愤,他冷笑一声忽然道:“家今日应约而来为与陈兄比试作见证,辛苦各位。在座尽可敞开肚皮,温成明请客。” 这话一,且不说来凑热闹的学子们欢呼,小门处站的安琳琅笑弯了眼睛。 她默默给杜宇记上一功,转身回了后厨。 人刚一走,一辆马车缓缓地停在了西风食肆的门口。 马车上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帘子,里面坐一个消瘦的年轻公子和两个二三岁的少年。两个少年似乎是随,跪坐在年轻公子的脚边替他捶腿。公子远远看到热闹的食肆,轻声问了一句:“这里在做什么呢这般动静?” 两个少年其中一个立即爬起来,伸往外一看,扭过来:“是个食肆。” “食肆?”锦衣公子抿了抿发白的唇,道:“正好也累了,去问一下这家可能夜宿。” 少年得了吩咐,跳下马车就进了食肆。倒是这年轻公子侧了身子掀开身侧的车窗帘子。抬眼看去,钉在食肆正中央的牌匾上笔走龙蛇四个字‘西风食肆’。 当下心口一顿,赞叹道:“好字,好字啊!” 里吵闹了半天的学子争论了一上午,没一个人发牌匾的殊之处。反倒是这个被吵闹以来的公子一抬就看到牌匾,为赞叹:“游云惊龙,写字之人必定不是池中之物。没到,在这偏远的县城居然能看到这样的字,齐果真是卧虎藏龙啊……” 话还未说完,他捂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而后仿佛呛了风似的不停地咳嗽。 “公子小心些,公子小心些!”一旁伺候的少年连忙放下了车帘子,“您身上的伤还没好透,可千万不能再受了风。柳夫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不然公子可就真成病秧子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年轻的公子被仆管束也只是淡淡一笑,瘦得惊人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又不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哪里就这么脆弱?不过是几处刀伤,士们断手断脚都活得了,受这点上就活不了?再说这热的天儿,你这般是闷死……” “呸呸呸!莫瞎说,什么死不死的!公子您还年轻,与赵姑娘的婚事还年后了。都说赵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今年二月就该及笄,您这时候可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提到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年轻公子嘴角也挂了笑:“还是个小姑娘。” 主仆二人说话,下车去问的少年一路小跑回来。掀了车帘子进来,张口兴奋道:“公子,这是家刚开业的食肆。内里也住处的。方里么热闹,是武安县的学子们在里展开了一场辩论。听说可热闹了!如今东家亲手给获胜的学子做了三道菜,味道,的天,好吃的吞掉舌!” “你怎知好吃的吞掉舌?你吃了?”另一个少年回怼道。 “没,”这少年吸了吸鼻子,“但味道非常好闻,人说像江南边的菜『色』,但比江南的菜鲜美得多!” “江南菜?”他们刚提到未来女主子。未来的女主子如今就在金陵边的姑母家中借住呢,“感情好,公子还能尝尝江南菜的滋味儿,来也好跟女主子说得上话。” 主仆几人说话,两少年小心翼翼地扶年轻公子下了马车。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我怀疑周临川根本没有死…… 年轻的公子似乎有伤在身, 且伤得不轻。不过是从门口到门里的这段距离,他走得满头大汗。安琳琅见状都吓一跳,忍不住口:“这个模样是不是送去医馆更好?” “无碍, ”年轻公子抬头见一个清丽灵动的少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澈如雨打桃花,少见的貌美。顿了顿, 他连忙:“无碍的,不过是旧伤,休息一会儿便好。” 安琳琅他身边还跟着两个仆从,这两个仆从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她顿时放下了一颗。 大堂中那学子们还在, 吵吵闹闹的, 似乎双方都有不服。安琳琅怕这年轻人年轻盛闹起来撞到这病弱的公子, 于是赶紧让小梨把人带上楼。 年轻的公子临走前多了安琳琅一眼, 被两个仆从扶上二楼。 西风食肆菜『色』味的顶级, 通过这一次给这学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怪不得林主簿那样的人会对西风食肆的东家这般推崇,这手艺指不都赶得上省城的名厨了。 酒足饭饱,学生们给隆安生等几个夫子行了礼, 三三两两离。隆安生反倒是站在牌匾等人跟着老师仰头牌匾,原本没发现, 这一发现顿时也有惊喜:“掌柜的, 这牌匾是何人所书?” “自然是我们东家所书。”杜宇也是识货之人,笑眯眯:“这食肆里挂的, 都是我们东家所画。” 周攻玉闲暇时候画了几幅水墨,如今也作为装饰悬挂在食肆大堂。听杜宇这般说,他们这注意到食肆的墙壁上挂着的画作。梅兰竹菊栩栩如生,鸟兽虫鱼也惟妙惟肖, 当是妙笔生辉。隆安生当下便推学生又踏入了食肆,口问:“不知你们东家如今在么?可否引荐一下?” 杜宇眨了眨眼睛,想到周攻玉除了安琳琅谁都不如眼睛的『性』子,不好一口答应也不好一口拒绝。当下有为难:“……怕是得问过东家方可回复您。” 隆安生眉头微微皱起,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结实别人,竟然被拒绝了。 杜宇没明确拒绝,但这种话在无往不利的隆安生眼中等同于拒绝。就没有见过架子比他还大的人,毕竟在武安县就连县令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隆安生着笑眯眯的杜宇,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你上去问问呢,我在这里等着。” “您请稍坐片刻。”杜宇不卑不亢的态度,倒是让隆安生里将这家食肆更高了一眼。 周攻玉在二楼的书房,杜宇当时在布置酒肆之时。虽然采用了武原镇的布局,但在小处却有更方便的布置。二楼跟后院都设有书房,就是为了方便东家用。书房里不止笔墨纸砚齐全,还配备了几本书。杜宇然是大家族里当过管事的人,安排布置起来十分周到妥帖。 他嘟嘟敲响书房门之时,周攻玉正在翻一本记载晋州人文风俗的晋州志。本来他是随手翻,没想到杜宇竟然找到了一本好书。这本书没有署名,关于晋州人文却记载的很详实。 不仅如此,除了描写了晋州各百姓的衣食住行和语言特征。这本书的惊奇之处在于这人给配了图。一张关于晋州各山脉村庄形势等等十分详实的图。周攻玉在军营之时是有大齐和晋州边疆的图的,山脉和村庄标注得清楚,却也没有这本志画的详细。 周攻玉的记忆力惊人是毋庸置疑的。他曾多次过大齐的图和晋州边缘带的图,边疆的形貌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这个图的内容完全对得上,仿佛亲自用脚丈量过一般。 他的呼吸当下就轻了,盯着那一小页纸的图仔细。听到有人敲门也只是了一句:“进来。” 杜宇多精的一个人,听着这声儿就知里头主子有事儿。进来了也不磨蹭,言简意赅将楼下隆安生想见他的事说了。 周攻玉对这个隆安生并不是很感兴趣。方楼下的辩论他了,对于隆安生的高见他并不是很赞同。他勉强从图里抬起头,眉头微微一蹙:“可说找我何事?” “隆安生了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十分欣赏。” 周攻玉听到这话眉头就皱得更紧了。说起来,他的书画在京城算是颇有名。 少年时候年少盛,曾用山海生的花名在一场合出过大风头。几次下来名声大噪,闹出了一个书画双绝的名头。不过后来周攻玉年纪渐长,事务繁忙以后便没有再作过画。他的画作极少,名声响亮也只在京城周边几个州府,外面人是不知他的。 过了风花雪月诗书画的年纪,倒是没有人论画的闲。 略一索,周攻玉复又低下头去:“知了,且说我有事走不,有机会下次再见。” 杜宇余光见他取了笔架上一支细笔,铺了一张纸。垂眸神『色』郑重描画起什么,当下不敢打搅。应了声‘是’,便带上门出去了。 楼下等了一会儿的隆安生没等来西风食肆东家的身影,大失所望。不过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摇了摇头,带着一言不发跟在他身侧的学生走了。 夏日里昼长夜短,到了下午炎热不减,树上的知了仿佛不知疲惫叫唤个不停。 安琳琅热得有慌,不知从那儿『摸』了一把大蒲扇端了个竹椅坐在院子里就疯狂扇。楼上那位中午住进来的年轻公子睡到这会儿醒过来,手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晃悠到了后院。一眼到叉着腿坐在椅子上,扇风扇的头发『乱』飞的安琳琅。 清丽得仿佛月下梨花的姑娘做出如此粗鲁的动作竟也不叫人反感,反而显得率『性』可爱。年轻公子眼底涌起了一丝笑意,缓缓靠过来。 “掌柜的,”年轻公子嗓音低沉,轻轻一声差点给安琳琅吓一跳,“对不住,吓到你了?” 安琳琅啪嗒一声放了蒲扇,扯着裙子盖下去:“怎么了?饿了?” 年轻公子自从受伤以后身子十分虚弱,颇有食欲不振。虽然一整日没进食,实并没有觉得饿。但是听安琳琅这么说却还是点了点头:“有什么吃的么?” 安琳琅打量了他许久,想着病人身子脾胃虚弱也吃不了太重口味不好克化的食物。事实上,灶台上正煨着一罐山『药』粥。这东西是煨给周攻玉喝的。玉哥儿身体被邹无老头儿拆穿以后,安琳琅对他的饮食就多有苛刻。虽然也能跟着安琳琅吃一吃食,但更多时候就喝养身子的山『药』粥南瓜粥。 “山『药』粥来一碗?”安琳琅利落放下裙子就转身回了后厨,“或者你吃鸡汤面?” 这个时辰,五娘跟方婆子去采买明日用的食材了。后厨就安琳琅一个人在。 那公子站在后厨边上,犹豫着是不是该进去。就听到身后一声清淡悦耳的男声骤然响起。男声是一口标准的京城官话,瞬间止住了年轻公子企图迈进后厨的腿。 年轻公子,实也就是晋州刺史柳毅的次子柳豫章缓缓偏过头,就到不远处的阳光下站着一个俊美得不似人的年轻公子。这公子身量笔直,一身青布长袍。明媚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笼上一层金边儿,十分刺目。虽瞧不见面目,但身段度端的是好一个芝兰玉树:“琳琅,府中有饥饿……” 等周攻玉缓缓走到近前,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周攻玉没什么特别感触,倒是这个柳豫章震惊得瞪大了眼。 周攻玉微微扬起一边眉头,还没问怎么,里头安琳琅端着两碗山『药』粥出来。 眼睛第一个向柳豫章,将粥碗递给他:“这是我给家人单独炖的粥食。我观客人身子有恙,吃不得太重口味的东西,吃粥食垫垫肚子吧。” 柳豫章猝不及防接过一碗粥,烫得他差点摔了碗。 笨手笨脚捧稳了,他后知后觉有哭笑不得。这少女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这样招待客人。不过,柳豫章的目光不由落到了乖巧接过安琳琅手中滚烫的碗一声不吭去后院的石桌坐下的周攻玉,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我的个天啊!这该不会是他们智多近妖英年早逝的世子爷吧? 虽说周攻玉在军营是有三品武官的职位,但是将士们他生得如天仙都唤他‘世子爷’。柳豫章不听家中长辈劝告,独子跑到军营历练,曾有幸远远见过一次周临川。 离得远,他得也不是很清楚。着周攻玉这张极具辨识度的脸,中却不敢确。毕竟世子爷命陨璜泾的事众所周知。周家人亲自去璜泾战场收得尸。这个人长得再像,也不能是一个早已死了的人。柳豫章端着滚烫的粥碗小翼翼坐在了周攻玉的身边,近处打量。 “不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柳豫章实在是好奇,也确实中惊奇,“说你长得很想一个人。” 周攻玉喝了一口咸香软糯的山『药』粥,抬眸向他。 事实上,柳豫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怎么可以在一个陌生的食肆东家面前这般说话,口风如此不严。他于是立即住了嘴,见周攻玉着他,他顿时尴尬笑笑。一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吃进嘴里。本是为了掩饰尴尬,结一口下去,眼睛都瞪圆了。 “这,什么『药』粥?”柳豫章没听全,只听到安琳琅说什么『药』粥,“味怪不错的。” 周攻玉目光扫向他的腰腹,那个位置,那个形状,明显是刀伤。 这个方会受刀伤,么是打仗,么就是劫匪。周攻玉点点头,不疾不徐将一碗山『药』粥喝完。淡淡了一句:“你慢吃,失陪。” 说着,端着空碗回到后厨。 他毫不避讳拉着里头清丽少女的手,站到一边低低嘀咕了几句。就到那少女从灶台又端出一叠什么东西交给他。柳豫章难得胃口大吃着『药』粥,想可能是错了。不,应该确实是弄错了。世子爷虽然貌若潘安,『性』子却冷如冰霜。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亲近,这样温和的人根本不是周临川。 “唉,不能小了任何方,大齐每一个方都有可能卧虎藏龙啊……” 此同时,快马加鞭赶回荆州处理事的老爷子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是从皇宫里寄来的,密件。小皇帝拜托老师为他差一件事,他怀疑周攻玉没有死。周家运送回京城的衣冠冢根本就是唬人的东西。小皇帝恳请老师,秘密探查此案。若是周攻玉确实没死,务必找回。 大齐忌惮周家的势力,但周家在现任家主的约束下十分老实。再说,大齐也需栋梁之材,明透的周临川活着比野膨胀的周临凛有价值得多。 老爷子对这个惊绝艳的安南王世子神.交许久,虽不曾见过面,他里是十分喜欢这个天的。 当下便一口答应。 第80章 第八十章她预备生米煮成熟饭 一碗山『药』粥喝下去, 腹中暖洋洋的。柳豫章抬眸看着后厨喁喁私语的两个人,心里还是觉得奇怪。这个男子真的长得太像他们世子爷,尤其隔得远, 看着更像了。 当柳豫章心中怀疑,就看到一个异族模样的少年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异族孩子从门外进来。他走得飞快,小孩儿一身泥巴也晓得从什么地方捡来的, 脏得离奇。眼看着一大一小两人走到后厨,那个小的挣脱大的束缚,呲溜一下冲进了后厨:“琳琅!你到县城来都带我!太坏了!” 安琳琅刚跟周攻玉商量着招工人的事情,就感觉自己的腿被一个软叽叽的小东西给抱住。 她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看。苏罗小崽子仰着脑袋, 一双大大的墨蓝眼睛谴责地看着她。身上的小衣裳知在哪儿勾破了, 细胳膊都『露』出来。 “我的天, 你怎么跑县里来了!”安琳琅伸头往外头看, 就南奴一个人站在外面, “你一个人?” “对啊。”苏罗完全没觉得什么问题,抱着安琳琅的大腿就嚷嚷,“瓦市上马车到县城, 我爬上车顶!琳琅我肚子饿了,你给我弄好吃的!” 安琳琅震惊了, 这么小一个孩子, 居然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就敢坐别人的马车跑镇上来。震惊之中是一股后怕, 是这小子坐错车或者遇上坏人指定就被拐卖了!心里顿时一阵发寒,安琳琅弯下腰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一个人敢瞎跑!叫你胆子大!叫你胆子肥!” 小家伙没想到安琳琅看到他没高兴,反气打他。 屁股挨了一巴掌,他顿时就些懵。在安琳琅又一巴掌打下来之前, 他赶紧躲。刚躲到周攻玉身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赶紧又绕到另一边灶台后面躲着。一边躲一边嘴上还饶人的嚷嚷:“谁让你们走的时候带我!把我一个人留在镇上!” 这是新店开业,顾上照看小孩儿?安琳琅看他还伶牙俐齿的,从柴火堆里拣出一个细树枝。 这小子人小腿短却溜得贼快,让安琳琅拿着个树枝跟在他屁股后面追。 柳豫章莫名其妙看了一场打孩子的戏码,都些哭笑得。他的眼睛还盯着端坐在小马扎上温柔地看着打孩子的少女的周攻玉,忍住拉了拉木头桩子似的异族少年:“小哥,问一下,知你们是你们东家是哪里人士?是是姓周?我瞧着十分亲切呢……” 南奴这段时日往来县城和镇上,两边跑。其实两边的事情都知道一点却知道清楚。 此时见柳豫章堂皇之地在后院石桌上粥,还是吃着东家自家吃的粥。以为这个跟武原镇的老爷子一样,想到东家对老爷子一行的亲近。便也没想什么就答了:“东家是武原镇的人,姓方。” “姓方?”那便是了。柳豫章眉头蹙起来,又瞥了一眼周攻玉,嘴里嘀咕道:“竟然是姓方?” 南奴哪里知道他在嘀咕什么,点了头:“我们女东家姓安,京城人士。” 女东家柳豫章自然知道,就是此时那个追着孩子满院子打的少女。他刚想点头应和一,听到京城人士愣了一下:“女东家是京城人士?” “嗯。”南奴也是听五娘的,直东家是出了事才沦落到武原镇来,被方家一家子捡了便宜。五娘对厨艺高超的安琳琅十分推崇,她心里,子就安琳琅一个:“听是出事流落到此地的。” 柳豫章是清楚晋州风气好的,尤其偏远地区,拐卖的事情时发。虽然清楚安琳琅为何流落到这个小地方,但他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少女就觉得违和。为其他,得实在是太俊俏。眼睛鼻子嘴巴一颦一笑都十分讨人喜欢。若非他早婚约在身,怕是忍住心折。 “原来此,”柳豫章感慨了一句,“安姑娘的家人没找来么?” “啊?”南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这个,愣了一下,“没吧,武原镇上也没听谁找人。” 柳豫章点点头,看着发丝飞舞神采飞扬的少女眼底都是惋惜。 他刚想什么,眼角余光注意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柳豫章立即看去,见是马扎上十分像世子爷的男子一双刀刃一般的眼睛刺着他。面上温和的笑容消失见,冷冽的气势颇些摄人。他于是赶紧收回看着安琳琅的目光,碗筷交给南奴便起身告辞。 周攻玉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目光重新落到安琳琅的身上。琳琅渐渐长大,越来越出众的皮相轻易吸引太多觊觎的目光。是时候为家中布置几个护卫。 心中盘算着,周攻玉起身拦到追逐的一大一小两人跟前。 眼睁睁看着安琳琅刹住脚,直直地撞进他怀里。他长臂一揽,人揽着到了一边瞬间松开。笑道:“好了好了,莫气了莫气了。你也知道这孩子是一般孩子,莫以一般孩子去求他。” 安琳琅猝及防地撞到一个清冽的怀抱,瞬间傻住。回神来,耳边清冷的嗓音携带了温热的气息吹得她颈侧痒痒的。她的注意力自觉地集中在周攻玉搭在她背上的胳膊上,就没意听他什么。反倒是前面被安琳琅追得半死,刺溜一下躲在井边上的小鬼头伸出脑袋,吃惊地看着周攻玉。 整个方家,最喜欢他的人就是这个男人了。这个男人现在居然帮他话?奇了个大怪! 周攻玉又复述了一遍,安琳琅看了一眼躲在水井后头的小孩儿才冷冷哼一:“就是知晓他胆大妄为才更看紧点。然这孩子哪天飞了,或者倒霉被歹人抓了打死了都知道去哪儿找人。” “教训教训便好了,”周攻玉瞥了一眼眨巴着大眼睛往这看的小子,“苏罗,你跟一般孩子同,相信些事你也明白。你觉得今日这一顿揍是应该受着的么?” 苏罗年纪大,经历的事情比一般人一辈子都多,心『性』比许多孩子成熟少。他巴在井边上兀自沉默了片刻,乖乖地走出来。一只手伸到安琳琅的跟前,闭上了眼睛:“打吧。” 安琳琅看他这副模样反倒想打了。她打他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既然这孩子懂,就已经足够。打人也是需力气的,安琳琅追着这小子跑了几圈,早已经累了。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拿那个细柴火棍在他屁股上打了几下:“下回绝对一个人瞎跑知道没?” “知道。” 干脆利落地认了错,安琳琅给小崽子弄了些吃食就放他。 小孩儿在县城住下来,倒是安琳琅跟周攻玉得返回镇上去看看。她种的那批辣椒已经快成熟了,期待已久的辣椒终于可以派上场,安琳琅都恨得飞奔回去看。来,她重新种植的土豆也快两个月,也是时候看看成果何。在回镇上的前夕,她收到了京城王姑娘的来信。 信是王家大『奶』『奶』亲自送来的,看着气派的西风食肆她都些震惊。 王大姑娘去京城以后果然因为皮相被冷藏了。虽然被留了牌子,但是却是以秀女的身份住在储秀宫。这个丫头天讨喜的本事是假的,她靠着安琳琅的几罐虾酱讨好了储秀宫的管事嬷嬷。虽没大富大贵,但是人照拂,小日子的十分错。 从宫里递信多难且,她接连往外递了十来封信了。可见她日子的舒坦。 安琳琅是没想到她会被留牌,留了牌却又没安排下去。这也上未来何。既然虾酱起了这么大的作,给她多做几罐。看着眼前殷切看她的王家大『奶』『奶』,安琳琅客笑笑:“劳烦你亲自来县城送信,大姑娘是还虾酱,你自来找我便是。” “琳琅重情重义,是我们家大姑娘的运道好。”王大『奶』『奶』知晓西风食肆的意做得大,短短一年到的日子就食肆开到了县城,外来前途无量:“琳琅对我家姑娘的照拂,我们铭记于心。” 安琳琅帮王大姑娘纯粹是觉得这姑娘顺眼,也没所图。当下摆摆手,安排屋子让几人住下。 次日好跟王家的马车一道走,还更安全些。王家虽然只是镇上的乡绅,其实家中产业大得很。王老爷知在做什么意。王家每年的进账,都比得上省城的富贵人家还丰沃。王大『奶』『奶』出行从来都是前呼后拥的,这回来县城,随身配备的护卫就十多个。 这听安琳琅一行人跟她一起走,自然是满答应:“对了琳琅,去岁深冬时节,你是是去府上给送一种特殊腌渍的肉?知还没?” “你是香肠?”关于意,安琳琅的记『性』比什么都好,“的,但是做。” “香肠?”当时安琳琅也就送了两根,王家没自己尝,全给了当时在家中借住的贵客。起来这香肠什么味道,他们是一点清楚。王大『奶』『奶』扭头看向身后,张妈妈立即站出来。 “琳琅啊,,安掌柜,”张妈妈跟安琳琅熟的很,突然一下改习惯,“就是香肠,你拿来蒸饭的。” 安琳琅点点头,“这个是我灌的,做得至少一个半月。那肉经放,得太阳晒透了才香。” “那就是香肠了,是这样的。”王家个个擅长交际。就像当时王家公子眼眨眨地就敢把人往家里带,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让林五心甘情愿花人情给王大姑娘安排入金陵的秀女名册。他们一样本事继续跟离开了快半年的林五联络甚密。 “我家中一个朋友偶然尝你拿香肠蒸出来的饭食,这么久了些念念忘,这打听哪里卖的。我就问到你这儿来。你看着,给做一点。价格你且放心,我绝会叫你吃亏的。” 安琳琅本身就开香肠作坊的打算,自然是乐得拓宽业务。但是话时候也的太满:“这我自然是信任你的大『奶』『奶』。只是这香肠制作起来颇费时日。怕是等些日子。” “那紧的!” 王大『奶』『奶』豪爽地一摆手,一锭银子先放到安琳琅的面前:“这个算定金,你先给张罗着。” 既然此,自然是一言为定。 次日一早,安琳琅就跟着王家的马车回去。难得这次回去的只安琳琅和方家夫妻俩。一直形影离跟着安琳琅的周攻玉事处理,没跟着。 “玉哥儿?”安琳琅诧异,很诧异,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到底什么事?” “一些私事。”周攻玉垂下眼帘。 安琳琅喉咙一噎,抿了抿嘴:“……那好吧。” 周攻玉看到了她的失落,但这些事目前还好告诉她,只淡淡道:“早去早回。” 安琳琅刷地放下了车窗帘子。 …… 且安琳琅这边意步入轨,蒸蒸日上,酸菜鱼的味道提升以后,刘厨子酸菜作坊俨然一副卖断货的架势。安琳琅的钱赚得像滚雪球似的,就金陵这边,安玲珑经几夜辗转反侧睡着的煎熬,终于决定自己博出路。 路嘉怡一看就是后悔了,答应她娶她的事情迟迟没静。采取行,怕是她这些年的谋划都打水漂了。安玲珑怎么可让自己的努力打水漂? 既然答应娶她,那就必须得兑现! 安玲珑两辈子的经验加在一起想到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米煮成熟饭。 好她的葵水已经来了,身子也越发的丰腴。就算被路嘉怡破了身子也会伤到。 “芍『药』!芍『药』!”想好了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就走到门。 在偏屋守夜的丫鬟吓了一跳,忙迭地就冲来。 “吴叔回来了么?”到底,她还是内宅的女子。办什么事情,没人在外面十分掣肘。安玲珑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让他办那么点小事儿,他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吧?怎么还没个静?” 这芍『药』哪里知道?她虽然是贴身丫鬟,但是安玲珑私下里让吴叔去办什么事她是一丁点儿都没听。但是安玲珑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心里诽腹也敢顶嘴。当下诺诺:“兴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姑娘是找吴叔办什么事么?” 安玲珑闻言一愣,斜眼看向小心翼翼瞅着她的贴身丫鬟。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两辈子,上辈子还替她挡一劫。是救命之恩在这,她早就这个蠢笨的丫鬟给弄走了。心里翻滚着戾气,可恨自己困在内宅施展开手脚。没了吴叔在外面替她张罗,她好些事都办成。可今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干,路嘉怡她势在必得! 心里几番思量,她一狠心,朝芍『药』招了招手。 芍『药』害怕挨打,听话地附耳去。 安玲珑嘀咕了好一番,只看到芍『药』的脸从白到煞白,煞白到青,她惊呼出:“姑娘!这种『药』『药』房是给配的!经大夫哪里会给人配这种『药』!奴婢去求也没办法……” “住!”安玲珑最喜欢芍『药』的一点就是这个,万事没想办法就先丧气话,“这东西你没办法也得给我弄来!就算去青楼『妓』馆找那些人买,你也得给我买来!” 芍『药』已经吓得六神无,可是面对着安玲珑冷酷的眼神,仿佛她办成就她打死一般。 心里一哆嗦,她膝盖一软就委委屈屈地跪下去:“奴婢,奴婢只去求求大夫。或许谎,谎称家中子房事利,大夫会给开一些助兴的……” “,助兴的够。”安玲珑上辈子嫁了个废物,为了受孕,她对这种『药』太清楚。寻常大夫开的那种助兴的『药』根本就够『迷』『惑』男子心智。尤其是心『性』坚硬的,更好控制。安玲珑想的是让路嘉怡发狂,没理智地对她做出那种事,愧疚之下必娶她可,“你去『妓』馆,找老鸨高价买好货。” 芍『药』快吓死了,她眼泪都止住流出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去那种场合? 可是面对安玲珑她又敢反抗,咬着牙答应了。 安玲珑这边琢磨着米煮成熟饭,在白象寺读书的路嘉怡夜里睡着也踏实。知为何,几日之前,他夜里睡觉开始频繁的做梦。梦里都是一些他自个儿年少的事情,模模糊糊的,跟他记忆里的回忆相似又全相同,总是那么些偏差在。 一个夜里歇息的时辰就那么长,他几乎是从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一梦到更以后。这样多梦的夜里总是叫人睡了比没睡还难受。 这日路嘉怡又做梦,一个梦连着一个,他干脆睡了,爬起来看书。 桌上的书籍早已被他翻烂,页脚都已经起了『毛』边。路嘉怡端坐在书桌之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灯火摇曳拉得窗外树木的影子细长。路嘉怡自觉地回想起梦里的人——安琳琅。 关于这一点,他其实也很意外。按理,他即便深夜空虚思慕女子,也该是思慕安玲珑才是。可他的梦境里安玲珑出现的场景少之又少,大多是年少时候的安琳琅。灿烂明媚地笑着的,蹙眉气的,翻着白眼娇俏可人的模样……这种种,与其是安琳琅,或者应该他梦境里的安琳琅。毕竟梦境中的安琳琅比现实中那个歹毒死去的少女美好耀眼得多。 意识到自己走神,路嘉怡赶紧甩了甩脑袋,又重新投入到文章之中。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辣炒蟹 安琳琅回到镇上的候已经是傍晚, 下回来便回了食肆。食肆这段日交给孙师傅暂管,家中的四个主人部去了县城。安琳琅虽然是给予了极的信任,但是免不了要来看一下情况。 孙师傅是个实诚人, 西风食肆原先怎么经营,安琳琅走后是怎么经营。虽然孙师傅的手艺跟安琳琅有不小的偏差,但在镇上已经算得上首屈一指。生意没有受到多的影响。唯一的麻烦, 就是安琳琅周攻玉几个去县城里,孙师傅的老东家刘玉夏总是来食肆里找孙师傅。 这个师傅以前就是有本事的,刘玉夏舍不得人。如今在安琳琅身边学了这么久,好多菜『色』都学得有模有样。技艺更一筹,回下的酒楼去干自然是更好。 实在不行, 把他学来的新菜谱卖给也行。不用他特地去省城, 可以叫玉满楼的师傅过来学。 刘玉夏一个月来了四五趟, 利诱的本儿越下越。连一个月十五两月钱的话都出来。不过孙师傅是个认死的, 任刘玉夏的嘴皮冒泡, 他都充耳不闻。 不仅如此,孙师傅趁着安琳琅回来,直接把这事儿捅给安琳琅和方家老两口。 且不安琳琅什么心思, 方婆子了这事儿只觉得耳根子烧得慌。 跟刘玉夏初见的亲昵和激,通过这几日刘玉夏商人的作风表现渐渐也恢复了平淡。方婆子这个亲手养的妹妹自然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个情分也经不住太多消耗。毕竟乡下有个亲生的饱受刘玉夏生母欺凌的妹妹, 几次一比较,再瞎的人也看出来两个妹妹的差别。 刘玉夏或许是认这个姐姐的, 但在刘玉夏心中,这个姐姐怕是跟个穷亲戚也差不了多少。 方婆子也不傻,久了,也能感觉出来。 “不过东家放心, ”孙师傅没么多细腻的心思去体贴方婆子的伤心,直言不讳道:“什么都没拿走。我有幸能得到东家的指并委以重任,是东家信任我的人品。我老孙得了东家的信任自然要得起东家的信任,绝不会擅自将东家的菜谱泄『露』出去。” “做的不错。”做得好,自然要不吝啬夸赞。安琳琅的夸赞一很直白:“等个月试用期结束以后,给孙师傅以及孙成几个一起调整薪酬。” 孙师傅在安琳琅这里是五两银子一个月,了一个台阶,一个月收益约四十两左右。这里面人工成本就要划去四分之一,加上原材料和一些特殊花费,约净赚二十五量左右。 自己做的候净存倒是会多不少,但是是在没有给家人发相应的工钱的情况下。到底,小镇的购买力确实比地方差太多,想要挣足银两是得去到繁荣的城池。 “店里的生意继续交给你,”安琳琅此次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辣椒,有观察一下土豆的涨势。土豆这个东西困于产量没提上来,销售额自然也十分受限。安琳琅原先预计的推广土豆的想法目前来实施是有些困难的,只能一步一步地来,“每个月推出新菜『色』,孙师傅只需去县城培训几日将新菜『色』学会便是。” 孙师傅心里的担忧放下了。去哪里掌勺不是主要,孙师傅作为一个热爱厨艺的厨子,主要担心的是离开安琳琅身边就丧失了学习的机会。如今只要有机会学习新菜『色』,他就满足了。 “谨东家的吩咐。” 在镇上歇了一宿,次日,安琳琅跟方家老夫妻俩就做牛车回到村里。 的片辣椒种在自家后院的菜圃里,一直由桂花婶子照看着。安琳琅一行人回来的这一日,又赶了巧,正好撞上来给辣椒浇水的桂花婶子。的肚子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没有显怀,但已经开始有反应了。或许是桂花婶身子不如年轻『妇』人健壮的缘故,孕吐反应十分激烈。 闻着粪桶的味道,蹲在菜圃旁边呕得苦胆水都要吐出来。本该去山上放羊的余才手足无措地蹲在身边,黑熊似的壮硕汉无助的像个孩子,举着蒲扇一样的手掌轻易不敢拍。 他太清楚自己的手劲,一巴掌下去都能把人脑袋打折。生怕自己没轻没重地给桂花拍出个好歹,他只能蹲在一边焦急地让喝水。用的是方老汉竹筒磨出来的有盖儿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往跟前递:“花儿,喝水吧?嘴里苦,喝水冲一冲。” 桂花婶子呕得撕心裂肺的,好半天才接过竹筒喝了一小口:“好,好,没事。” 夫妻俩着话呢,没想到方老汉夫妻突然之间会回来,也没避人。就是么巧,被跟着安琳琅到辣椒这边来的方婆子给看了个正着。 方婆子可不是不知事儿的小姑娘,一眼就看出问题。但是看出来也不敢相信,毕竟桂花已经十多岁了。这在村子里,都是『奶』『奶』的年岁。可是桂花这模样一看就是,方婆子激之下瞬间红了眼睛:“……桂花?你,这是……有了?” 突然出声吓了桂花婶子一跳,捂着胸口愣是把一个嗝给咽下去。 等桂花婶子回过头来,方婆子放下东西一溜小跑就已经跑到了的跟前蹲下来。红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瞥的肚子,看脸『色』发黄,赶紧把人给扶起来。 安琳琅也连忙过来,余才叔站在几个女人身后就嘀嘀咕咕:“慢,夫要小心。” “好好,好,小心。”虽然没有直接,但余才这个话等同于承认。方婆子心中骤然涌上来一股酸涩,止不住的想哭,“太好了,太好了桂花,可真是太好了……” 起来,桂花婶子可谓过了人生以来最幸福的几个月。在经历了样悲惨的上半生,终于过了几个月幸福得让以为自己是做梦的日子。余才虽然不像有些男人样会甜言蜜语,会妻子言计从。但余才可靠得像一座山,将牢牢地护在了羽翼之下。 再没有人戳脊梁骨晦气,再没有谁心里不顺就跑门前欺负一个孤寡的寡『妇』;更没有张家人上门又打又骂。活得堂堂正正,不缺衣不缺吃,真的是一辈子都不敢想。 “嗯,”没觉得委屈,就是方婆子一句话给眼睛也红了,“姐姐快别哭了。” 几个人着话,安琳琅赶紧让他们回屋里去坐。 他们不在村里这段日子,方家这边的屋子也是桂花婶子打扫的。如今被余才护得紧,平日里没什么事情。得了闲实在闷,就来这边打扫。门一推开,屋子里桌椅都干干净净。安琳琅扶着孕『妇』坐下,让他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自己则『摸』了一把眼泪去看辣椒。 辣椒涨势出乎意料的好,两块菜圃的辣椒长得有半人。每一株上面挂的满满,有些朝阳的地方辣椒已经泛红。仿佛过个几日就能部红了。 安琳琅看着这『色』泽漂亮的辣椒,只觉得剁椒,辣椒酱,豆瓣酱,水煮肉片,麻辣兔丁仿佛在不远处。绿尖椒味道也很不错,红了以后能留种。激地回屋拿来一个小篮子,摘了十多颗有成人手掌长的尖椒着蹲在门口抽旱烟的方老汉和余才叔道:“今天中午就吃新鲜吃食。” 起来,西风食肆开了这么久,余才叔没有尝过安琳琅做的菜。总是桂花安琳琅烧的菜好吃得不得了,他是一概念都没有。 “琳琅啊,这东西能吃了?”方老汉一安琳琅这口气,顿就站起来。 “成熟了。”安琳琅嘻嘻一,“怕是味道有些辣,不晓得你们能不能吃得惯哦!” 村子里知道方木匠一家发达的人一直盯着这边呢。上午牛车吱呀吱呀走过,就有人想过来看看。如今一个个在院门头探头探脑。要不是看院子门紧闭,他们都来了。 安琳琅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门口就趴着方家房家的几个女人。 男人们下田里干活去了,家里干家务的都是女人。此方伍氏仰着一张黑方的脸冲安琳琅得殷勤:“琳琅回来了?镇上生意不忙了?怎么有空回来?” 安琳琅记着这人过年的站在院子面骂方婆子的模样,下挑了挑眉:“在门上巴着干什么?” 方伍氏没想到不给脸,尴尬了一瞬,是厚着脸皮继续:“这不是看你们回来的匆忙,中午没菜吃。特地来问问。要是不开火,不如今儿中午就去我家吃?” 门口的静引来了里头话的两个男人的注视,方老汉以前会上赶着巴一下方伍氏。如今手里头忙的事情多了,人也沉淀下来。自家亲兄妹过来他或许会迎一下,方伍氏婆媳就算了。抬眼皮瞄了一眼,低头吸了一口旱烟慢吞吞地吐着。 他身边黑熊似的余才一双眼睛盯着这边,跟山里的野兽似的吓人。 方伍氏见自己递出去的话没有人接茬儿,拽了拽身边的儿媳『妇』,又:“看来家里有事要忙。” 安琳琅没搭,拿了一个小簸箕一个锄头就头也不回地上山了。临走的候将院子门给带上,丁儿没有叫们院子坐坐的意思。 方伍氏婆媳看远去的背影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开了个食肆了不起!” 安琳琅上山本来是为了找菇子,这个季节山上能找到蘑菇。只不过刚走到山脚下,越过后山一片水田为了排水挖的沟渠,遇上村子里的小孩儿在沟里打滚。『摸』鱼『摸』虾。 方家村是靠山靠水的村子,虽然穷,但是鱼虾其实很多。这些个不用念书也不用干活的孩子空闲候就撒丫子满山跑。六月份的候雨水多,这些个沟里水满得很。他们在里面『摸』鱼没几条,倒是有几个小孩儿抓着比他们拳头的螃蟹在哪儿嬉打闹。 安琳琅本来想无视,冷不丁一看是么的螃蟹,瞬间顿住了脚步。 天知道,螃蟹都是□□十月份吃。七月份的螃蟹很少很少,能遇上这么的螃蟹是真的出了奇了。安琳琅走了两步退回来,蹲在田埂上看着打闹的几个孩子就忍不住眼冒金光。 “孩子们,你们抓什么呢?”虽古华国吃螃蟹的历史挺久远,但蟹八件一就知道,是富贵人家吃这种东西。村里人很少吃螃蟹这种壳多肉少的东西,一来是不会烧,二来没个闲心。小孩儿就算抓了螃蟹也都是玩儿,没有带回家吃的。 果不然小孩儿就嚷嚷起来。 “这东西沟里多吗?”安琳琅得和蔼,“你们给我抓,我给你们铜板买糖吃怎么样?” 小孩儿吸溜着鼻涕一有这等好事儿?下就答应了。 “你们抓,有多少抓多少。”安琳琅想着可以弄个辣炒蟹,“就像你手上这么的,一个我给你一文钱。抓得多给的多,怎么样?” 这话一出,孩子们下欢呼:“好,我们这就去抓!”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双更合一 没钱喜欢泥塘打滚, 一听说钱拿,群小『毛』孩顿时就积极起。本们抓螃蟹也是抓着玩儿,乡下孩无事可做可不就漫山遍野的疯跑瞎玩。可是平日个没人吃的玩意儿竟然能一文钱一只, 抓不了吃亏抓不了当。安琳琅山看土豆的么一会儿再回,小『毛』孩儿们经抓了快一小筐了。 筐是们特意回家去拿的,不小, 深口的。 “天!竟然么多!”安琳琅惊了,小地方螃蟹么多? 说出口的话自然不会反口,就算是一群小孩儿,人家也在泥沟也抓了么久。安琳琅眼看着螃蟹够一锅,立马让孩们停手:“行了行了, 拿到我家。我身没带银两, 去我家给你们结账。” 小孩儿们面面相觑, 好几个不认得安琳琅, 但想到铜板儿还是抱着螃蟹就跟。 安琳琅带着一群小孩儿在方木匠家院门前停下, 孩们瞪了眼睛些惊讶。们也是村的孩,从小在村长,确实没见过安琳琅。 安琳琅让们在门口等一下, 自己则进去将工具放下,去屋拿了一些铜板出。 群孩最的才十一岁, 最小的七岁。泥沟打滚经脏得不成样, 安琳琅让们先将筐的螃蟹倒出,再一只一只往筐数。小先前没说分价格, 只说一只一文,安琳琅也不跟小孩儿讨价还价。一共四十三只,的成人巴掌,小的也拳头小, 要了。 四十三文钱交到孩们的手,眼看着群没见过钱的孩眼睛瞬间亮得似灯笼,安琳琅被逗笑了。 “你们抓了多少只就分多少钱,自己分还是我帮你们分?”年头的孩不似现普教后的孩,一到一百的数字数的顺溜,些孩的连十以内的数字得掰手指。 孩瞄了安琳琅一眼,拿掉草帽的安琳琅漂亮得像天边的月亮。打孩瞬间害羞地把头低下去,瓮声瓮气的:“姐姐帮我们分。” 安琳琅一愣,倒是想起,她也才十五岁,确实是姐姐没错。 四十三文钱,最得分了二十文。其余小的孩分的少点,但最小的一个也拿到了五文。们长么哪见过么多钱?当下就欢呼起。 拿到钱的孩们也没那么多忸怩,转身就撒丫跑了。们钱了,们要去镇买饴糖吃!最的孩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忍不住跑回问了一嘴:“姐姐你是木匠家的人吗?” 方木匠在村地位不高,安琳琅心清楚,点了点头:“是啊。” “那你是方木匠家的亲戚么?”孩儿还挺执着。 是买回的儿媳『妇』,但话安琳琅也不会跟个孩说。她含糊地点点头:“算是吧。” “哦!”小孩儿顿时高兴起,忙不迭地跑远了。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没搞懂小屁孩儿想什么。抱着一筐参差不齐的螃蟹笑了一下,好像买贵了。不过算了,难得吃一回,就不计较那么多。安琳琅将螃蟹抱进院,说话的姐妹俩经坐在院。两对夫妻坐在一起气氛融洽地聊着,安琳琅也没去打搅,兀自准备午膳。 螃蟹孕『妇』不能吃,桂花婶就预备给她弄条鱼。安琳琅于是又去东家问了一下,买了点猪肉。卖肉的时候顺便要了些猪『毛』。回到家,就让木匠活儿厉害的方老汉给弄了个竹板刷。 蔬菜余才叔家也,正好拿过。安琳琅看着食材,预备做两荤,其素炒。 螃蟹是纯野生螃蟹,埋汰得很。猪『毛』刷给它一个个刷干净。不过然后再切块加米酒腌一会儿。螃蟹不腌不入味儿。她边才端着螃蟹蹲到井边刷洗,院门就被人给推了。赶得早不赶得巧,或者说,老爷就是特意过的碰运气的。 回时隔两个月再次回武原镇,一到西风食肆没见到琳琅,立即就火急火燎地下村。 回跟过的不是鸿叶和欧阳正清了,反倒是嫡亲的孙章谨彦。一老一少推门进的时候院说话的四个人吓一跳。老爷背着手走得虎虎生风,的身后亲孙一脸懵『逼』地跟。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自家严厉的祖父登堂入室,直奔井边干活的少而去。 “琳琅,又是在做什么呢?”老爷去那叫一个自熟,简直当成自己家。 安琳琅刷螃蟹刷得专心,冷不丁被老爷给吓一跳。抬头看到又瘦的吓人的老爷,拍着胸口就忍不住白了一眼:“老爷能不能别么嗓门,我又不聋,听得见。” “又是在烧什么呢琳琅?”老爷被她呵斥了也不恼,自己端了个小马扎就坐到安琳琅一边。章谨彦见状几乎是瞠目结舌,不敢相信么好脾气的老人家是家那个暴脾气的老爷。 富贵人家是吃蟹的习惯的,每年的十月份秋高蟹肥之时家家会吃一些。老爷就是吃蟹高手,蟹八件比谁用得顺当。低头一瞧盆一盆螃蟹,喝了一声就讶异了:“吃蟹的时节到了?我怎么记着每年是九十月份吃蟹呢?” “没,是山沟长得小螃蟹。碰巧看见了,让孩们抓的。”安琳琅可没留心到不远处站着的年轻公脸几乎崇敬的目光,手下麻利地刷着螃蟹,一只一只往旁边干净的水盆丢。 老爷盯着螃蟹不眨眼,点点头:“哦,那是吃个新鲜了。” 两人心平气和地说着话,老爷乖巧得不像那个把小皇帝骂的狗血喷头的帝师。小心翼翼地站到两人身边,听着老爷跟个孩似的追着那个少问。少爱答不理的,高兴了答一句,不高兴了就不说话。老爷自问自答,竟然还挺高兴? “那个,爷爷。”章谨彦的内心受到不小的震撼,点缓过神,“咱们急冲冲地过,是……?” “啊个琳琅啊,”老爷咳嗽了一声,,“你给安排个住处呗?” 安琳琅么一会儿经刷了一半的螃蟹,看了一眼:“我在县城了一家食肆,往后要在县城做生意。老爷你要在边住?” “店到县城了?”老爷惊了,走才两个月,就把食肆到县城了? “昂,”安琳琅丝毫没觉得太快,她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甚至还觉得点慢:“生意做起了,自然是要扩发展的。总窝在武原镇一个小地方买卖做不。” 老爷倒是没想到安琳琅动作么利索。不过生意能扩到县城也是一桩好事,往后也不必跑到么远的地方。老爷『摸』了『摸』胡,眼看着安琳琅收拾好了螃蟹端到后厨也跟着站起身。跟到后厨去,眼睛就一个劲儿地往人家的锅灶台瞥:“怎么没看见玉哥儿?玉哥儿平常不是到哪儿跟着你?” “玉哥儿在县城事要办。”安琳琅抽出一把菜刀,哐哐往缸沿蹭了两下,“别看了,今日才回的乡下,灶台没吃的。” 老爷被拆穿也不恼,反而瞪了安琳琅一眼:“你丫头怎地半点不晓得敬老爱幼!” “敬你也没你吃的啊,”安琳琅手下咄咄地切着螃蟹,“你那脾胃,别想了。” 老爷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却还在后厨没走。 章谨彦吃惊得下巴要掉下,就从进武原镇始家谁不敢招惹的祖父就跟一直被捋顺『毛』的老虎似的,脾气好得受不了。不禁抬眸看向得爷爷青眼的安琳琅,突然还惊艳了一下。 少一身朴素的粗布麻衣,但掩饰不住的清丽姿『色』。唇不点而朱,眉不染而黛。眼若桃花,神清若潭水,小地方竟然样姿容的姑娘家。 安琳琅留意到目光,抬眸不经意跟对一眼也吃了一惊。 还是她自从穿越到个世界,见到第二个此打眼的年轻公哥。虽比不得周攻玉俊得离谱,但眼前个公也着实出『色』。 只见那公不其然跟安琳琅对一眼后,怔忪了一下。 安琳琅笑笑,低头又快速地将螃蟹切完。倒米酒腌渍去腥,始切配料。咄咄的切片声音让整个后厨充斥着一种别样宁静祥和的氛围,老爷那暴躁的眉眼整个柔和下:“琳琅啊,你给老夫弄点吃的吧。老夫急赶慢赶地过,还没用吃食呢。” 以为公是老爷的新随从,安琳琅抬眸询问地看了一眼。 章谨彦初乍到,还没鸿叶和欧阳正清熟悉安琳琅。见状愣了一瞬,没弄明白她什么意。 “老爷的肠胃好些了么?”见不懂,安琳琅问出声。 话章谨彦是听懂了,立即:“好多了,回回去,家中夫给老爷诊治十分惊喜。此番多亏了姑娘费心,老爷的身才会……” “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差不多就行了。”虽然是老爷的亲孙,但世家公的做派拿到乡间也实在是违和。老爷直接口打断,“琳琅啊,你别介意。小是老夫那不成器的三孙,被爹娘教得些迂腐。话虽然多了些,但胜在听话。老夫身今好了不少,你给弄些吃食吧。” 荆州第一公章谨彦“迂腐”的笑笑,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安琳琅看了一眼。罢了,不相信老爷也要相信亲孙。亲孙么说,那肯定是没问题。 样安琳琅也就放心了。刚始做午膳,见老爷说饿了,安琳琅随手在篮筐拿了两个鸡蛋:“先喝完糖水蛋吧。” 所谓的糖水蛋,就是最简单的红糖水鸡蛋。水煮了,往面打两个蛋。待到面鸡蛋煮的九分熟,蛋黄流心,捞出。加入红糖,再舀煮鸡蛋的水浇去吃便好。是安琳琅很小的时候,村老一辈给怀孕坐月的『妇』人做补身的。虽然简单,但吃着也别一番滋味。 马就要吃午膳了,安琳琅也没弄多,就给老爷打了一个蛋。眼看着一旁老爷的孙眼巴巴看着,干脆又打了一个。两个鸡蛋,一人一个。 家的红糖是方婆自己熬的,古法红糖。味十分韵味。 糖水蛋东西熟得非常快,几乎放下去没一会儿就熟了。章谨彦端着滚烫的碗看着面飘着形状不好看的鸡蛋些懵,不就是个煮鸡蛋么? 还没吃,但一边挑嘴儿挑到御厨没法想的老爷自己拿了个勺就坐在小凳吃起。 犹豫了一下,祖父吃得,自然也吃得。于是暂时放弃世家的矜持,跟祖父一坐在小马扎吃起。一口下去,表皮滑滑嫩嫩的,咬,面红彤彤的蛋黄是流心的。混合着甜甜的糖水,吃起别一番滋味儿。章谨彦觉得出奇,少是怎么把鸡蛋煮成个样的? 流心蛋不是谁能煮出,得火候的。 一碗糖水蛋吃下肚,胃立即就暖起。七月底马八月了,热天吃滚烫的糖水,两人出了一身汗。山间的凉风么一吹,透心凉,清爽爽。还别说,古圣贤常归隐山林,章谨彦看着眼前阔的山野,满鼻草木清香,还真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安琳琅切完了螃蟹,那边的鲫鱼经炖。孕『妇』喝鲫鱼汤正好,可以配炒几小炒。望着簸箕刚摘下洗得清脆的辣椒,安琳琅预备做一简单的湘菜小炒肉先试个辣椒的味。 武原镇边安宁祥和,京城周家的气氛就不一定了。 周家宅的主院,满地狼藉。碎瓷片和洒落一地的零嘴儿滚落到屋的角落,桌椅摆设横卧,丫鬟仆从跪了一地。余氏看着满屋狼藉和暴怒的儿眉头皱得打结。不过是小皇帝怀疑周临川没死透,暗中派人查询周临川身陨之事罢了。又不是发现了头的蹊跷,何至于发样的火? “退下,下去。”余氏进,挥退了下人。 人一走,周临凛的憋屈就更压不住。 “周临川,周临川,死了还阴魂不散!天底下难除了周临川就没别人了吗?!”周临凛手捏着个茶杯经稀碎,鲜血从指缝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板。 余氏本还为不够沉稳生气,此时也些心疼:“周临川是死透了的,是你亲眼所见。『药』也是我日积月累下下去的,吃了那么些年的『药』,毒经渗入的根基,罗神仙也救不了。不管小皇帝何怀疑,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孩也真是,为了个死人生什么气?” “何能不生气母亲?”周临凛极度愤怒之 “从小,就因为比我早出生几个时辰。就作为嫡长孙死死压在了我的头。家主继承人的位置非莫属,先生、祖父、族人眼只,阖府下整个家族是的。被夸赞永远是,满京城只知周家临川惊才绝艳,又何人看得见我?!今死了,连跟骨头没了,我还是摆脱不了的纠缠。朝廷奖励的丰功伟绩,边疆歌颂的才智仁德,可我呢!我呢!” 周临凛怒极一把打翻余氏端的汤水,碗碟落地四分五裂:“我周临凛比差在哪?读过的我也读,学过的本领我也学了。轮学识,论出生,除了个皇室公主的亲娘,比我强在哪儿!!” 话像是一把利刃『插』到了余氏的心。 余氏脸『色』一白,震惊的看向自己的儿。论出身,不只是周临凛的痛脚,更是余氏的一块心病。当初周家议亲,她看中的是周临川的父亲周晟礼。两家快要交换庚帖,却被昭阳公主横刀夺爱。若非昭阳公主横叉一杠,周家的宗『妇』就是她。虽说后她也得偿所愿嫁进了周家,却是嫁给周晟礼的胞弟,周家二爷周晟毅。周晟礼和周晟毅虽然一母同胞,却因为长幼别而天差地别。 周家是个老牌的世家,宗族的继承一直严格按照嫡长继承的规矩。周晟毅跟周晟礼因为出生的年岁不同,今后的人生就是两个走向。天知嫁进周家以后余氏因为件事呕了多少年。 她自认才貌不输昭阳,唯一就输在了出身。当初是昭阳仗势欺人,周家才舍了她聘昭阳。 “凛儿?”余氏些年因为昭阳公主受了多少委屈,周临凛看在眼,今却样说,“你是在怪为娘?” 周临凛脱口而出的话,说完就后悔了。 但心确实是此想,不觉得自己比周临川差。周临川才名远播,不过是仗着一张好脸皮和一个好出身。若非周家继承人的身份出风头,指不定们谁才是京城第一公。 周临凛把脑袋扭过去,没说话。 余氏却捂着胸口气得眼睛红了。她看着倔强的儿,心又难受又心疼。是,是她身份低了一层才累的儿跟她一样憋屈。但周临川今死了,房没人了! “小皇帝要查,你就让查!”余氏深吸一口气,将口苦涩咽下去,“周临川发现不了的事儿,一个被架空的小皇帝能多少能耐?屁股下的龙椅还不知坐多久,你何必为了搞小动作发怒?” 周临凛哪是为小皇帝查周临川身陨一事发怒?,只是…… 不敢跟周余氏说自己在边疆作为接替周临川指挥使一职所出的纰漏,皆是自己纸谈兵的错。尽管朝廷经问责到满城风雨,也一口咬定是周临川的旧部暗中使坏,才害得出了样的差错。周家下也相信了个理由,暗中嗟叹家族斗争的残酷。 只周临凛自己心清楚,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才此敏感。一风吹草动便暴怒。小皇帝怀疑周临川的死触碰了周临凛紧绷的神经,觉得自己的无能被看穿了! “母亲一个后宅『妇』人又懂什么?”周临凛不想跟她解释,越解释越心虚,“是对我的藐视。是不认可我周家继承人的身份!在质疑我继承周临川的一切!” 余氏费了多功夫,长达十几年才夺得了今的一切,怎么允许别人质疑? “那你要何?”周临川的尸首是周临凛亲自去处理的,人确实是死了,小皇帝查也找不到人。们今怕的,就是周临川的死因被查出,到时候们在周家的一切定然会被收回去,“若不然派人去那边看看?别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给小皇帝发难的机会。” “我知!”周临凛自然知抹除痕迹,只是才得知了小皇帝的动作,还没得及安排,“我不会让查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说着,周临凛一拳擂在桌,鲜血越流越多。 余氏见状,顿时高喝:“死了吗!人!没看到少主受伤了?还不快叫夫!” 一声令下,外面一阵兵荒马『乱』。 与此同时,被骂死透了的周攻玉站在食肆的堂,看着挂在墙壁四周的画,去取了笔。不疾不徐地给每幅画填了署名。说起的画作在齐京城还算是市无价。搁下笔,周攻玉换了身衣裳,去到武安县最的行,顺便去附近的驿站寄了一封信。 一身月牙白布袍,乌发用一根木簪束起。人站在行的柜之中,一一翻看着头的新。行看的学忍不住从缝隙偷看,心中只觉得惊奇。 到底是哪家的公竟然生得此出尘夺目?们县城何时样的公? 周攻玉翻看了一些本地的游志,没再找到杜宇买回那本相似的。虽料到结果,但还是不免会些失望。见一旁一个抱的生不知不觉地站到身边三步远处,自以为不经意地偷看着。淡淡一笑,走前去:“位兄台,我乃外地求学此的学。刚入县城不久,不知武安县诗画社在何处?” 那生突然被搭话,受宠若惊得些懵:“啊,啊,诗画社?” “奥是样,在下孤身一人前此处求学,生活颇为困苦。”周攻玉谎话信手拈,“能画两幅画卖出去挣得几两纹银糊糊口,不听闻县城的诗画社竞买学画作的传统,想去碰碰运气。” “哦,你说个啊……” 那生可算是反应过,不好意看周攻玉近在咫尺的脸,偏过脸去磕磕巴巴:“的,,就在个行,每个月初十。是县老爷主办,县城家境困难的学可以拿自己的得意之作到诗画社挂卖。不过你问的不巧,个月经过了,你想卖什么,怕是得等下个月初十。” “原此。”周攻玉点点头,“多谢兄台指点。”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你不配 户庭无尘杂, 虚室有余闲。端坐在小马扎上着烟囱袅袅的炊烟,脱去严肃颇有些孩子气的嘱咐及身侧不远的翠绿山丘。章谨彦的脑海中很自然浮出了这一句话。 怪不得老爷子回去后没多久就要收拾行李回来,这没有繁芜的田园生活确实惬意。 后厨里, 锅里的油热了先将螃蟹粘上面粉糊炸,待到砸的彤黄,捞起来。安琳琅再将葱姜蒜辣椒等调料爆香。那股子刺激的味弥漫出来, 一盆炸过的螃蟹倒进去,那股子独特辛辣的味混合着螃蟹的味就传出来。蹲在厨房里头不愿的老爷子闻着都要流口水。 陪在一边没的章谨彦也难得被馋住了,吃惊着不显山不显水的少女。 安琳琅面不改『色』往里面加调味,速度很快。明明只在做饭,她的一举一动却仿佛跳舞一般令人赏心悦目。章谨彦前没近距离人做过吃食, 这头一回。不得不说, 美食对人的抚慰任一个人都能心底体味到的。烹饪带给人的宁静, 让章谨彦绷着的神经就这么松弛下来。 螃蟹他自然都吃过, 章家老太太爱吃蟹。每年秋高气爽的时候, 章家都举办全蟹宴。但大家族吃蟹来吃的都清蒸,蒸熟了拿醋蘸着吃。这还章谨彦头一回见识这炒的螃蟹。 既然违背季节的螃蟹,自然个头不大。去腮去肚脐后就只剩那么一小块。不过吃螃蟹也不图吃饱, 纯粹尝个味,自然味好便好。安琳琅手下飞快翻炒, 螃蟹的颜『色』越来越红。待到汤汁变成了酱油『色』, 安琳琅盖上盖子,转头又用另一个灶炒素菜。 她沉默不语, 清丽的脸上只有平静。但她粗布麻衣立在炊烟中这一副烟火气的画面却莫名印在了章谨彦的脑海。章谨彦一时间都怔住,直到后脑勺被啪一巴掌打响。 “祖父?”突然挨了一巴掌,章谨彦还有些懵。 “后厨的儿这么小你进来做什么?”老爷子当着安琳琅的面儿没有拆孙子的台,但眼神警告的意思很明显, “快出去!别在这碍。“ “对了琳琅,玉哥儿时回来?你俩的婚后来怎么说?” 章谨彦本来还无辜,听到祖父后面一句话不自觉抿了一下嘴,无声退出去。 安琳琅没有注意到祖孙俩的一个小眼神官司,焖得差不多就揭开锅盖。然后迅速收汁,将螃蟹盛出来:“没有婚。玉哥儿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年纪还小,不想嫁人。” “玉哥儿不想娶妻?为不想娶妻?”老爷子听到这话一愣。他可记得真真儿的,周攻玉那小子分明就盯上了琳琅。人那眼神稀罕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可能不想娶妻?再说:“十五不小了。京中的姑娘十三四就议亲,十五及笄后一两年内便出嫁。” “那也还小。”安琳琅啪一巴掌打落老爷子伸过来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柜子里拿出一个大碗将盘子盖上:“如今只想把食肆的生意做大,没有别的心思。” 老爷子『摸』了『摸』手背,嘟囔了一句‘没大没小的丫头’,悻悻把手收回去。 中午一顿饭,因为多了老爷子祖孙俩,安琳琅多做了几菜。一大盆辣炒蟹,一小炒肉。三盘素炒。一鲫鱼汤。想想不够,她又多拿几颗鸡蛋蒸了几碗水蒸蛋。这水蒸蛋虽然简单,却安琳琅最喜欢的菜。上辈子读初中,爷爷每天中午都给她蒸一碗。 滑滑嫩嫩,还十分鲜美。撒上葱花,几大碗都能吃下去。 先不说蒸蛋,就说这辣椒做配料的菜被搬上桌子有史来头一回。 章家这的身份,祖孙俩吃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各种新鲜的稀罕的食材都吃过,这还头一回吃这么刺激又独特的味。明明螃蟹不那最肥的蟹,但这不知什么番邦植物一加上,那股辛辣的味将腥气去得丁点儿不剩。不只没腥味儿,有了辣椒的调味腥味都变成了鲜。吸溜一口汤汁进嘴里,鲜得他的眼睛都能眯起来。 方婆子方老汉自不必说,余才头一回吃安琳琅做的菜。这一口汤汁嗦下去,他就明白西风食肆的生意为那么红火了。这等好味!不引得人争相去买都不合理。 桂花婶子闻着味香也想伸筷子。不过还没碰到螃蟹的盆就被方婆子制止:“怀孕不能吃蟹。” “鲫鱼汤可多喝两口。”人不多,方家吃饭也没有分桌的习惯。一群人都坐一起。除了新来的章谨彦有点不习惯,老爷子端起碗就吃起来。 安琳琅点点头:“鲫鱼汤多喝两口。螃蟹有活血软坚的效用,造成滑胎。” 桂花婶子一听‘滑胎’两个字,顿时将自己的手给缩回来。其实要在往日她决不这般。只不过如今怀了孕总有些嘴馋,到好东西就有些克制不住。这可难得吃到安琳琅亲手做的菜,可惜不能吃蟹。心下遗憾,可为了一口吃的她也不敢堵。这可她蹉跎半辈子才得了一个宝贝。 余才大叔本来吸螃蟹吸得忘,一媳『妇』儿委屈巴巴,手里的螃蟹也放下了:“陪你喝汤。” 鲫鱼汤其实也熬得鲜,安琳琅做菜一绝,熬汤也一绝。『奶』白的鲫鱼汤她花了不少功夫炖,鱼肉都化在了汤里。本来还有些委屈的桂花婶子喝了一口汤,眼睛噌一下子就亮起来:“这汤好鲜!” “琳琅熬得汤就没有不好喝的。”方婆子忍不住就骄傲了。 老爷子连忙喝了一口,昂着下巴跟炫耀似的对章谨彦:“你也尝尝。” “……”章谨彦今日一天见识了太多老爷子的异常,早已麻木。木着一张脸端起面前的汤碗,浅浅呷了一口,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不错吧?”老爷子得意得仿佛汤他熬的,“琳琅炖汤都比旁人好喝。” 章谨彦已经不知说什么。一旁自家祖父咕噜咕噜将汤喝完,拿起筷子便开始夹菜。螃蟹吃完了,自然吃这绿绿红红的菜。这东西冒出来的味跟螃蟹里头的裴亮很像,也一股别的香辣。这东西当时炒的时候可呛人了,没出锅之前就呛的他直流口水。 当时他想尝尝味,被安琳琅一口拒绝。此时名正言顺能吃,自然赶紧尝。 吃到嘴里,果然一股烧刀子般刺激的味就冲上头顶,仿佛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实上,他往日尝过的这辛辣的东西的,当时在武安县,遇上安琳琅之前,他曾收了个小倌儿在身边照顾他的一日三餐。那小倌儿每日做的吃食就这辣得呛人的味,老爷子当时一口都吃不下去。 如今同辣,但安琳琅这辣炒蟹仿佛有钩子似的,吃得他一边哈气一边忍不住又吃了一筷子。然后迅速往嘴里塞一大口白饭,额头的汗都濡湿了鬓角,一汩汩流下来。 “爷爷?”章谨彦见状吓一跳,连忙放下碗筷就要制止。 “滚滚滚,吃你的。”老爷子头也不抬。 “……”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没。 老爷子根本不搭理他,行素的继续吃。吃的嘴巴都肿了,眼睛还盯着锅里。章谨彦今日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多,也就开了。不让管就不管吧,出不了大儿。 方老汉也夹了一筷子到余才大叔的碗中,“快尝尝。” 余才大叔也个重口味的,香辣蟹刚开了胃,这小炒肉咸香辣的味给他激得连吃了几口大白饭。 章谨彦可算尝到安琳琅手艺的厉害,几块香辣蟹吃下肚。他再没有了质疑,见自家祖父哪盘菜下筷子最多,他立马跟着后面下筷子。还别说,这辛辣的味可刺激了。刺激得他感觉整个口腔都麻了,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舍不下筷子。 老爷子一边吃一便感慨:这人跟人还不一,东西一的东西,不同的人做味却天差别。 他往日怎么就没觉得这辣:“……对了琳琅,这叫什么?” “辣椒。” 对,他往日也没觉得辣椒味有多好。怎么琳琅的手一做,味都美得没边儿:“好,好,好!这东西味好啊!感觉出这一身汗,把老夫的经脉都给刺激通了。” 安琳琅没说什么,只着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喝水的模有点担心,老爷子那脾胃能经得起这么造吗? 她于了一眼老爷子的亲孙子。此时的亲孙子保持着笔直的坐姿,那筷子比他祖父下得还快。别荆州一公子温文尔雅,他意外喜欢这刺激的食物。香辣蟹吃起来颇为狼狈,贵公子喜欢却不敢放肆。但小炒肉不同了,一大口下去包着饭,美味赛神仙。 他根本就收不到安琳琅的担忧,这么一儿的功夫,实打实的两碗饭就已经下了肚。 安琳琅:“……”行吧,亲孙子都没反应,估计没。 …… 金陵城,路嘉怡终于确了日子启程去京城。 这如今都已经七月底,马上就八月。幸运的大齐今年的秋试在十一月,比上一届晚了一个月。他如今还有三个月。正常来说,金陵到京城陆路两个月。不过因为随行有女眷,他的行程不可能太快。所估计得两个半月。 到了京城后还得拜老师和师兄,另一方面也得安顿,细算下来时间很赶。 真正意识到紧迫路嘉怡的心里才开始后悔。当初若非去西北边城白白耽误了将近半年的时日,他如今也不至于这么紧迫。可追安玲珑他自己做出的决,就算心中后悔也不能怪谁。 这段时日里路嘉怡为了此次科举不出错,每日做文章读书十分刻苦,可谓头悬梁锥刺股。毕竟路家及老师对他寄予了厚望,就等着这一次秋试他能一飞冲天。路嘉怡自己也暗中下决心,在此次科举中务必跻身一甲。这般为了不叫家人和自己失望,他对安玲珑多有冷落。 答应娶她的确实有些动摇,但他对她的喜爱却真的。如今要了,路嘉怡想起安玲珑这段时间的落寞和眼泪难免愧疚。所安玲珑提出临之前见一面,他想也不想就答应。 见面的点自然安玲珑选,就在了金陵城有名的茶楼茗香居。 这茶楼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一条穿城河边上,算金陵数一数二的好方。上了茶楼二楼包厢,对开窗户对面就繁华的街景。河中有金陵最出名的花船,不论白日夜里,这里都人声鼎沸。平日里进来喝茶赏景的都金陵的官宦子弟,热闹非常。 若平常,安玲珑然不选这里。茗香居虽然茶具摆设茶叶都一绝,但这里包厢的价位高大五十两一间。安玲珑除非蹭安琳琅或者林家公子的,她自己不这里。 路嘉怡知她因出身自小囊中羞涩,听说点还愣了一下。不过再三确认没有听错,他只能点头。 ……罢了,多带些银两吧。 路嘉怡摇了摇头,想着她这段时日受到的冷落心中酸软,娶妻不大娶安玲珑的了。但他还愿意顶住母亲的不满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的,路大夫人自知晓路嘉怡与安玲珑之间的,就干脆利落当面掐灭了路嘉怡娶安玲珑的心。她的自尊和身份不允许路嘉怡娶个这的女子做妻。她的儿子可路家嫡长孙,若不出意外,将来就路家的家主。这个安玲珑手段低劣,身份低微,眼界狭窄,根本就不配当路家的宗『妇』! 别说宗『妇』了,让她沾了路嘉怡的身,路大夫人都觉得侮辱。 不过路大夫人也深知男子都天生长反骨的,越不让做的儿就越做。怕阻拦得太狠反让儿子对这个庶女念念不忘,她干脆自己松口,可给安玲珑一个贵妾的身份。 果然路嘉怡听她这通达理,反对背弃娶安玲珑为妻的心安理得起来。不他不愿,母亲反对。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为她争取过了,得到已经算最好的结果。 路嘉怡怎的心路历程,安玲珑不清楚的。但她自己女子的直觉出路嘉怡的退缩,自然要用自己的手段夺得自己的东西。所路嘉怡应约来,安玲珑已经端坐在茗香居位置最好的一间厢房的窗边默默垂泪。路嘉怡推门入,对上的就一双委屈却又倔强的眼睛。 “怎么又哭了?”路嘉怡别的不怕,就怕她落泪。 此时只觉得这个少女的眼泪仿佛重锤,一滴一滴砸在他的心上。他顿时心疼不已,快步上来就要替安玲珑擦眼泪。 安玲珑偏开脸一脸的倔强,喉咙里的声音发出来仿佛都要哭了:“你终于想起了?” 这委委屈屈的话一出,路嘉怡的心就软成一团:“什么叫终于?时忘记过你?” “时?”安玲珑听到他哄宠的语气,暴躁的心莫名就被抚平了。原先压着的委屈绪一瞬间爆发出来,假哭变成了真哭。她呜呜扑进了路嘉怡的怀中,一手捏拳轻轻锤路嘉怡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锤:“你都几个月没有来找?在林家受了那么多委屈你也不来帮!去寺庙找你,你也对冷冷淡淡!你还说时忘记过?你根本就变心了!” 路嘉怡本来就愧疚,被她这么一数落顿时愧疚。当下就解释起来:“不,这不在读书?马上就要秋试了,便再胸有成竹也要温书的玲珑。再说,搬出寺庙不就立即来找你了?” 这话倒没错,安玲珑可算被安抚下去。但想到自己这几个月担惊受怕,辗转反侧的煎熬。她那股矫的绪一股一股往上涌。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都没有停的架势。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她才哑着嗓子路嘉怡的怀抱中起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委屈巴巴替他斟茶:“去京城就一要跟赵家人一吗?” “嗯,”路嘉怡前襟湿了一片,有点难受却也不好当着安玲珑的面儿擦,“家中安排好的。” “不喜欢她!” “不喜欢谁?” “赵玉婷!” 安玲珑确路嘉怡没变心后,那股子被娇惯的底气又冒出来:“赵玉婷她都要成亲的人,怎么还不晓得避讳?这般跟着未成亲的表兄同行,她就不怕柳家公子知晓了心存芥蒂么!” “玲珑!”路嘉怡实在不喜安玲珑如此恶意揣测自己跟表妹,厉声:“表妹有婚约在身的人,慎言。” “慎言慎言慎言!想要别人慎言,那就自己做的不叫人怀疑啊!”安玲珑刚安抚下去的绪又冒出来,她一次在路嘉怡面前爆发,“若非赵玉婷对你心存念想,又必这般忌讳于她?赵玉婷对她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根本就没有分,她……” “玲珑!!安玲珑!!” 路嘉怡可算体路大夫人所说的小家子气,“且不说与表妹自幼一起长大,清清白白,并非你想的那般龌龊。就说你为个表妹便如此拈酸吃醋,未免太霸。” 这一句话,刺得安玲珑瞳孔剧烈震动。她霍然站起身,差点指着路嘉怡的鼻子指责他上辈子为了安琳琅舒坦,后院空置。凭什么到了她这里拈酸吃醋就霸! 安琳琅就配,她安玲珑就不配吗? 但这的话未出口她赶忙遏制住了。上辈子的这辈子没有发生,她贸然『乱』说指不被人当疯了。 心里一憋屈,她盯着屏风后头的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给路嘉怡斟了一杯茶:“路哥哥这般说未免太伤的心。这般,不过因为太在乎你。路哥哥对如此好,叫怎么舍得把你分给其他人……” 她这一放软身段,路嘉怡叹了口气也缓和下来:“玲珑,若想你共白头,你还得改改『性』子。” 说着,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尽。喝完他扯了扯衣领,不知为,这屋子很有些燥热。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一巴掌给扇肿了脸 七月底正是炎热的时候, 屋里闷也实属正常。路嘉怡顾忌世家公子的矜持,燥的难受也不做伸手去拉扯衣服的不雅作。但只是这一儿,他额角的汗水便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他『舔』了『舔』下唇, 喉咙里有些干涸。 垂下眼帘正好手边有一杯茶水,百年端起来一饮而尽。 茶水清爽入口,但喝下去没一儿, 擅自离反而窜起一团闷火。仿佛被灰烬掩盖的柴火堆,从腹部便烧至了全身。不仅呼吸变得粗重,他晃了晃脑袋,意识也有些昏沉。安玲珑看他渐渐红润的脸,眼底闪烁幽光:“路哥哥?路哥哥, 你怎么了?” “无事。”路嘉怡摆摆手, “有些热。” 喝下去的茶水并不能解他的燥热, 反而让他更难受了。 或许是此时的气氛正好, 又或者单纯是今日的安玲珑格外的人。路嘉怡此时看眼前美丽的少女, 心底隐隐有一种冲。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冲,终于忍不住骤然起身去开了窗。转身之际,对安玲珑睁大眼地无辜地看他。 他顿了顿, 方浅浅一笑:“夏日里天气炎热,关窗户确实有些躁。” 安玲珑‘啊’了一, 仿佛才回过神来时的。立即站起身小碎步绕过桌子, 抽袖笼里的香帕送,体贴地替他擦额角的汗。 人凑得近了, 一股勾人的香风席鼻尖。似月季似桂花,扰得路嘉怡的心思更昏沉了。 “路哥哥,你且坐下说。”安玲珑一把按住他握床棱的手腕,拉他企图将他按到座位。肌肤贴的瞬间, 路嘉怡顿时就有些克制不住,他骤然伸两只手握住了安玲珑的肩膀。滚烫的温度仿佛能灼烧人的皮肤,安玲珑眼中的光『色』一闪,心中顿时窃喜。 装一副无辜的模样,她仰巴掌大的小脸儿,眨巴大眼睛疑『惑』地看路嘉怡:“……路哥哥?” 两人这般站得极近。凑近了看,路嘉怡方发现安玲珑今日涂了海棠红的口脂。红艳的『色』泽让她本就丰润的樱桃小口更加诱人。此时仰脸看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索吻。 路嘉怡的喉结顿时下滑了一下,他克制地把手拿下来:“……无事,有些不大舒服。” 可是无论他如何克制,这股突如其来的火气就是灭不下去。不仅灭不下去,还有越演越烈的架势。路嘉怡隐约感觉到不妙,再这样耗下去可能事。他刚说不如今日就到这,后的事情等他秋试完再详谈。然而还没开口就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抓住,安玲珑抓他的袖子一脸依依不舍。 “玲珑,”路嘉怡的眼前已经开始泛黑了,全部的目光集中在安玲珑一个人身。不知不觉之中,厢房里的下人全部退了去,就只剩下两个人在里,“我……” “路哥哥你要回去吗?”话还没口,安玲珑就截断了他的话。漂亮的杏眼中眼泪摇摇欲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们快三个月没有,你都不惦念我么?” 这话一,路嘉怡要走的话顿时就有些说不口了。 自从他们从晋州回来,他于多方考虑便一直对安玲珑避而不。偶尔一也是十分冷落。说实话路嘉怡是心虚的,嘴虽然没有说,但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信守承诺。如今那股情绪平复下去,他对安玲珑的感情又浮心头。安玲珑的软话一说,他心里立即就摇。 心一软,安玲珑就哭扑了他的怀里。 路嘉怡本身就难受,一个纤细的人突然扑过来简直就是火浇油。他深吸一口气,俯首低说了什么,而后紧紧地闭了双眼。 厢房窗紧闭,一女子轻呼,后混『乱』『淫』靡的响不言而喻。 芍『药』守在厢房的口,死死捂耳朵从板滑落,蹲了下来。走廊的风东来西往,窗外的蝉鸣长鸣不止。 屋子里女子忽地一尖叫,蝉鸣忽然拔高,一瞬间就剩这刺耳又遮掩不住的放肆。不可描述的音仿佛长了腿脚,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耳朵。芍『药』的心情十分的煎熬,她一个正经官家规矩调.教来的一等丫鬟,落到如此境地。脸颊止不住地烧红,芍『药』死死紧闭的眼睛,眼泪一滴一滴地从脸颊滑落。 她觉得羞耻,抬不起头来。为自己竟然做这样的事情感觉耻辱。 可是没有人在意一个小丫鬟的自尊心,主子的吩咐大于天。安玲珑就算命人将她打死,也不过一席草席卷了丢去『乱』葬岗的结果。 就在芍『药』蹲在口无地落眼泪时,一群少女嬉笑了二楼。 能来茗香居的自然非富即贵,这群少女正是金陵的官宦子弟。她们是经常在茗香居吃茶的,安玲珑曾经跟安琳琅跟这群人来往过一段时日。清楚她们的习惯,特意选了这一日来。随脚步靠近,芍『药』抓衣袖一抹眼泪迅速站起来,张口立即就叫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芍『药』大力地拍,拍得扉砰砰作响,“姑娘你开啊!” 这一嗓子可把刚二楼的少女的目光给吸引过来。 她们立在二楼的尽头,团扇遮半张脸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看。眼看芍『药』惊慌失措,走投无路的模样。她们了恻隐之心,其中一个少女指使了身边的仆从前来问问到底了什么事。 只是不等那个仆从靠近,一道悠长的女从里响起。未经人事的姑娘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那个厢房。 芍『药』立即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不顾贵人仆从的阻拦一把抓住一个姑娘的手便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惊慌又情真意切:“求求你们,帮帮我们家姑娘吧。小人方才下楼去取茶水,回来以后就从里锁死了。无论怎么敲都没有人来开,我们姑娘才将将及笄,还未议亲……” 少女们都是家中娇养的姑娘家,自然清楚清白对一个未阁的姑娘有多重要。当下就没有推辞,几个仆从立马前去撞。 一下又一下,终于嘭地一将给撞开。 姑娘们在仆从的掩护下走去,目睹了里不堪入目的画,顿时尖叫冲。 这么一儿,有那等眼尖的立即认来将那姑娘抱到窗沿作弄的男子不是旁人,就是金陵了名的才子路家大公子路嘉怡! 天啊! 等他们关,回过神来的姑娘们一个两个脸『色』精彩纷呈。而几乎就是一个下午,路嘉怡与安玲珑的丑事就仿佛长了翅膀飞边整个金陵。 且不说路家人听说这等离谱之事赶过来,亲眼素来端方持重的大公子如此失态的一幕,一个个神魂俱裂。路家更是为此,陷入了兵荒马『乱』。路大顾不其他,亲自赶过来将床榻的安玲珑扯下来,失态得一巴掌扇肿了她的脸。 就说武原镇方家村,安琳琅等辣椒全部成熟后留一株做种,其余的全部收了。 两片菜圃的辣椒收了整整三大筐,安琳琅高兴得好几天走路都带风。 方家老两口这几日就陪桂花婶子去李家村窜。老爷子祖孙俩在村里呆了好几日,章谨彦才努力找回他们这次西的目的。跟在仿佛已经忘乎以的老爷子,再三地提醒道:“爷爷,你可别忘了咱们这回来这里的正经事儿。吃也吃够了,歇息也歇息得差不多,是不是该离开了?” “离开?”老爷子正端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准备制剁椒的安琳琅跟前,目不转睛地盯安琳琅手下的作,头也不抬:“找人难道非得我亲自去?要我亲自盯找人,他们岂不是都是废物!” 章谨彦:“……”这简直就是强词夺理,他说话是让他亲自找人? “你别『操』心了,安心在这儿待。” 老爷子丢下这一句就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地看安琳琅将辣椒剁碎。这小东西就是让菜肴变得十分可口下饭的好东西。如今这样切,那股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人都忍不住打喷嚏。 这味道虽然冲,但一阵风吹过,倒是不叫人难以接受。安琳琅切完了辣椒,那边又剁了几十颗蒜头姜。将这些东西剁得细碎,然后到在一起搅拌。老爷子伸脖子在一旁看,忍不住就怀疑:“琳琅这是在做什么?剁得这么细碎……” “剁椒酱。”安琳琅将几样东西拌匀后加入盐糖,然后一小瓶米酒倒去。 这些调料一加入,味道就变得好闻了起来:“剁椒酱?” “嗯,”安琳琅取来早已蒸过的罐子过来,全部装去密封起来,“可以做鱼,做很多菜的配料。” 老爷子不管能做什么菜的配料,既然是做来作配料的,那是不是马有鲜菜可以吃? “不行。”还没开口,安琳琅就打断了他的妄,“剁椒酱至少放几日,不然不入味。” 不知何时端了个马扎也坐在一旁看的章谨彦:“……” 一筐辣椒做了大概三大罐的剁椒酱。还剩两大筐鲜的辣椒。 安琳琅抱两大筐的宝贝,不知不觉在乡下待了小十日。悠闲的时日过得非常快,她每日做些菜,闲暇时候去县城教孙师傅菜『色』,大部分时辰都很惬意。若非周攻玉久久等不到她回县城特意派了人过来问,安琳琅都忘记一晃儿过去多少日。 决定离开武原镇之时,安琳琅难得的还有些依依不舍:“这株辣椒就拜托桂花姨母照看了,等到辣椒老了就摘下来留籽,用作下一期的种子。” “放心琳琅,”桂花婶子自然是满口答应,“这些我照顾的,山的那个土豆也帮看。” 准备回县城的前夕,安琳琅先去镇交代了孙师傅一些关于生意的事。又专去找刘厨子孙荣聊过以后的生意方向,终于在一个风日丽的清晨启程发。 这回去县城的只有安琳琅一个人,方婆子夫妻俩暂时不回县城,打算在镇的食肆里照顾生意。倒是老爷子祖孙俩搬得十分利索,俨然一副安琳琅去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的架势。老爷子直接让自家的马车走在安琳琅马车的前。两人就这样随意地跟安琳琅一起去县城。 有老爷子祖孙一路照看,路自然是狗吠不惊。 安琳琅抵达县城城口,周攻玉特意早早地过来接人。谁知打头的马车一掀开,一个皮与他不下的年轻公子弯眼睛缓缓地冲他点了头:“玉哥儿吧?久仰大名。琳琅在后的马车。” 琳琅两个字一口,周攻玉脸的笑容瞬间就凝滞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双更合一 西边的天『色』被彤『色』染遍, 云低压城,远处天边与山峦连成一条线。一阵晚风吹过,阴影将马车的影子拉得斜长。晚归的鸦雀凌『乱』四飞, 虫鸣声已起,场面却莫名一片沉寂。 章谨彦眨了眨眼睛,温和中暗藏打量的眼神落周攻玉的上。 只见马车的前方一个量气场俊秀的年轻男子一白布长袍, 乌星眸,唇如墨染。天边熹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一块美玉,清隽俊逸得仿佛不似真人。章谨彦其也十分诧异,在晋州这样一个小地方居然藏着如此出众的人。 “哦, 玉哥儿啊?”老爷子从马车里伸出头, “琳琅在后头呢, 莫在前面挡路。” 周攻玉的目光从章谨彦上挪开, 落老爷子的脸上, 老爷子一双眼睛正狡黠地看着他。他顿时喉咙一更,跟老爷子颔了颔首,转往后面的马车走。 安琳琅正窝在马车里睡觉呢。古代的马路不似后世平坦。马车跑起颠簸得厉害, 安琳琅怕难受上车以后就睡着了。周攻玉掀开车帘子只见里面的少女半靠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蜷缩成一团。小脸儿往后仰着睡得正香。浓密的眼睫被光『色』照着在眼睑熹微的光拢在她上, 安详甜美。 周攻玉眉宇之中的冰霜一瞬间化开,嘴角微微勾起。 赶车的是周攻玉收缴的那个姓吴的车夫, 自打被周攻玉教训过以后就乖觉得不得了。从不提回京或者回金陵的话,只听从周攻玉的吩咐做事。他也算是有眼力的人,自己这个新子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为了周攻玉背叛安玲珑,他心里是一点犹豫不决都没有。 再说, 这里头的姑娘没人比他更清楚是个什么份。这可是他的家原配母唯一的嫡女,跟着安琳琅可比跟着安玲珑一个庶女有前程得多。往日他没那个资格嫡女名下做事,如今也算因祸得福。 “公子。”吴老三恭敬地下了马车行礼道。 周攻玉瞥了他一眼,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走吧,回食肆。” 所谓的派人村里叫安琳琅回,这个人就是吴老三。吴老三底是官家调.教的奴仆,常年在外走动,做事比小梨南奴稳妥得多。 吴老三抬手放下车帘子,上了马车便甩了马鞭:“驾~” 前面的几辆马车也已动了,吴老三驾着马车跟在后面,一行人晃晃悠悠地了西风食肆。 城门口西风食肆走大概一炷香,了门口已临近酉时。 夏日里天素黑得晚,这个时辰点儿还不至于太黑。老爷子祖孙俩人在马车里掀开车窗帘子,一眼就看悬挂在食肆正门上面的牌匾。屋檐下的灯笼泛着昏黄的光。章谨彦一眼就看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不禁出喟叹:“好字!当真是好字!” “这是玉哥儿的字。”老爷子一副炫耀的口气道,“这小子也不晓得是哪个名家教导出的。” “名家教导?”章谨彦虽然跟着过,但其对老爷子在武原镇的种种并不知情。对于安琳琅,相处了快十多日,他或许算有一的了解。但对于周攻玉这个人他当真是一无所知,“他不是方家人?” 老爷子听这个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他迂腐这小子还真傻给他看! “看玉哥儿这字这人,别说乡野村夫,这是一个小家族举全家之力都不一教养出的人。小子那看人的眼力劲儿哪了?”虽说老爷子嘴上总骂章谨彦迂腐,际上,这小子其是他几个孙子里最疼爱最喜欢的一个。章家的得意子孙,这里却装傻给他看。 章谨彦被祖父骂了一句面上赧然,他只是脱口出地问了一句。 祖孙俩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字慢吞吞地下马车。这回他们过一路是轻装简行的。除了两人自己,就只有四个贴伺候的仆从兼护卫。仆从的马车在最后面,西风食肆门前的空地不算很大,需得前面的马车安置妥当了能让后面的马车过。 食肆的伙计立即过将祖孙的马车牵后院。安琳琅的马车走过。事上,车子一停下她就醒了。但是感觉自己现在的姿势,她硬着头皮没有睁眼。 只因一睁开眼眼前就是一个白皙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近在咫尺,随着男子的呼吸略有震动。安琳琅鼻尖充斥着一股清冽得仿佛松雪的气息。她很熟悉,是玉哥儿上独有的气息。安琳琅不懂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人就玉哥儿的怀里了?还是以这种抱小孩儿的姿势? 周攻玉其已感觉她气息的变化,但是没有拆穿。就以这样的姿势打横将安琳琅抱起,广袖盖住安琳琅的脸,就这般抱着轻巧地下了马车。 马车外的天晦暗得只看得见一丈以内的路,周攻玉抱着人绕过前庭直接从巷子里进了食肆。章谨彦立在门口目送着两人背影的远,微微翘起的嘴角垂下。 转头刚准备往屋里走,就看老爷子在屋里正对着大门的方看着他。 “祖父?”章谨彦一愣。 老爷子端坐在座位上,正在为自己斟茶。大堂之中已掌了灯,灯火通。他的目光顺着门口挂着的画作一副一副地看过,眼中微微闪着幽光。然后落自己的得意孙子脸上,叹了口气:“先过坐吧,尝尝这菊花茶,味道着不错。” 章谨彦闻言在老爷子的对面坐下,一杯青绿的茶水被推过,闻着有一股微微苦涩的花香。 “看看这墙上的画,”菊花茶煮的委不错,入口微苦但齿颊留香。一杯下,满的疲乏和燥热都仿佛随之消散,“比之自己的画,又如何?” 老爷子不说,章谨彦也注意这些画。事上,章谨彦既然能被称为荆州第一公子,自然是华出众。巧了,他最擅长的也是作画。一家食肆的墙上悬挂着未见过的佳作,自然是第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本只是欣赏画作,被老爷子点了一下,他将目光移画作的落款上。 ‘山海先生’——一个未曾听过的名字。但是那落款的字体,分跟门外的牌匾是出自一个人的手。他不傻,立即白这些画是方那个玉哥儿所作。 “我擅工笔,此人画作偏写意,各有千秋。”既然是第一公子,章谨彦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他既不会低估别人,也不会妄自菲薄。不同风格的画作不应该一概。 老爷子就稀罕他不妄自菲薄的子。虽说当下的风气求学子谦逊,但老爷子素不喜虚假的谦逊。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年轻人意气风没什么不好,他可不喜欢掌家未的继承人唯唯诺诺。于是『摸』了一胡子笑起:“确,风格不同,各有千秋。” “祖父,咱们自从出荆州便直奔武原镇。虽说琳琅的厨艺确了得,但京中那位还有正事委托于我章家。耽搁太久也不好,若是祖父在喜欢琳琅……不若孙儿与琳琅细谈,让她随行便是。” “没可能。”他话刚说完,老爷子便笑了,“琳琅跟一般厨子可不同,她不是能听人摆布的子。” 章谨彦不赞同:“不试试又怎知不可?” 话音一落,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自己这得意的孙子。 这小子打小就聪慧,出好,资质高,或在花团锦簇之中做事难免放不下这双眼睛。安琳琅那丫头是个什么子,这么些时日他还没有『摸』透。再说:“谁说寻人西行的?” “这是何意?”章谨彦一愣,看老神在在吃茶的老爷子。 老爷子却已懒得跟他说话,只一口饮尽杯中茶水起往后厨走。这食肆的结构布局与武原镇的西风食肆一模一样,老爷子闭着眼睛都能找后厨的位置。 他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掀开帘子直奔人家店家的□□院。章谨彦凝眉思索了片刻,猜测老爷子那边怕是得消息,所以这般不慌不忙。 但,老爷子这些时日跟他形影不离,又是何时得知的消息? 心中疑『惑』,章谨彦也放下手中杯盏跟了上。 两人了后厨,后厨这边就热闹得多。庭院走廊上的灯笼全部燃着,灯火亮如白昼。刚被周攻玉抱进院子的安琳琅此时满脸通红地坐在院子的石桌旁。她旁边的石墩上跪站着一个好似是异族的孩子,小孩儿年岁不大,正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琳琅,真坏!这回回这么久竟然没想起带我!”苏罗好生气,他原以为安琳琅只是回两三日便会回。结一取就是十日!他等的花都谢了。一面心急一面又顾忌上回当面跟安琳琅誓不会再一个人瞎跑,只能老老地在县城里等。 安琳琅想刚的场景,脸颊还有些烧得慌:“我有事忙,哪有空带玩?” “我又不带我玩,我自己会玩!”小家伙气鼓鼓的。 “行了行了,”安琳琅敷衍地摆手,“下回记得带了,别吵了,别吵了!” 小家伙哼了一声,还是觉得不满意。伸着一只手安琳琅的跟前,那凶巴巴的小模样跟讨债似的:“那我让给我带的绿豆糕呢!说给我买一大包的!” 绿豆糕是镇上糕点铺子里最火的一款糕点,小家伙往日在镇上,总被镇上的孩子馋。吃不就一直觉得好,这回安琳琅回,他又想起。特意让安琳琅给他带。 “在屋里,自己拿!” 小家伙于是呲溜爬下木墩子,一阵风地窜走了。 老爷子难得看安琳琅不在后厨忙活,反倒坐在石桌边上愣。扭头看了眼厨房,里面是五娘正在忙活。安琳琅不在县城这几日,食肆里的生意就是她带着孙成两人顶的。她做菜的手艺这段时日也是突飞猛进。本就是擅厨之人,后被安琳琅带在边教,也算得安琳琅一两分教导。 正在老爷子犹豫不看看,就看后厨里走出一个影。 那影高高瘦瘦,不知何时风吹开了天边的云,月光洒在他的上。俊秀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眉宇之中透着一股隐秘的喜悦之『色』。不是旁人,正是傍晚时候在城门口见过的周攻玉。不过换了衣裳,刚穿着白的,此时一的青『色』。 此时他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碗,正小心翼翼端着走过。然后,堂皇之地坐石桌旁边安琳琅的边,将碗推她跟前:“先喝一碗。” 安琳琅:“……” 就在刚,周攻玉抱着装死的安琳琅回她的闺房。刚放下人就见自己下半的衣裳上沾染了一大块的红『色』印记。印记还透着湿润,周攻玉诧异之下还伸出手指撵了一下。现是血之后,赶紧硬着头皮装死的安琳琅给翻过,捏着她鼻子『逼』着她睁眼。 安琳琅窒息之下只能睁开眼,看周攻玉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模样还吓了一跳。她当时没反应过,然后就听了一句令她至今还觉得振聋聩的话:“琳琅,是哪里受伤了?血染了我一。” 天雷滚滚,无法接受有没有! 事上,她下午正是因为感觉腰酸背疼十分难受靠在马车车厢上睡着的。当时就隐约有点感觉,被周攻玉抱起的时候也感受了泉涌。但是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她觉得可以坚持回屋。结现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她不仅顶着鲜红的屁股坐在周攻玉的腿上,还给他胸口画地图。 天啊!不是天黑没人看见,她都可以挖个地缝自己埋了! “上还难受吗?不请大夫?” “不用。”初『潮』请大夫,未免太夸张。安琳琅低头看着这碗黑乎乎的姜糖水:姜块切得是如机器标准刻度一般薄厚。不用说,出自周攻玉的手。姜的味道有点浓,老说不太好闻。但一想这还是周攻玉第一次亲自下厨,好像也勉强能够接受了。 “怎么了?太烫了吗?”周攻玉知她心中羞耻,所以绷着没有『露』出丁点儿笑意。就怕这丫头恼羞成怒以后都不搭理他。但是,小丫头终于初『潮』了!虽说比预计的晚了两个月,但可算是了! 周攻玉难言此时是什么心情,但喜悦的心情已冲刷了他所有的顾虑,他的小丫头终于长大了! “没。”安琳琅无精打采地喝了一口,烫得她一哆嗦,“我缓缓再喝。” 周攻玉低低地‘嗯’了一声,抬眸看立在走廊上怪异盯着他俩的老爷子。老爷子似乎看出了什么,脑袋一扭,转又折回大堂那边。他的后站着今日下午见过的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倒是没走。被周攻玉注意后,他干脆下了台阶走过。 周攻玉想下午那一声‘琳琅’,看他的眼神便添了几分凉意。 “便是玉哥儿是么?”章谨彦似是没注意周攻玉隐约的冷淡,很自然地偏头问了安琳琅,“琳琅,这边我能坐么?” 安琳琅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脑子里尴尬的画面甩出,点点头:“坐。” 章谨彦于是堂皇之地坐在安琳琅边,目光落安琳琅正端起喝的小碗上。虽然没看见,但也闻姜的味道。心里想着关心一下,便问了一句:“着凉了?” 安琳琅喝糖水的手一顿,含糊地点点头。 那边周攻玉的眼睛已微微眯起,对他僭越的态度难得表现出了攻击:“这位是?” “老爷子的孙儿,章谨彦章公子。”安琳琅其对章谨彦的印象不错。这个男子待人接物进退得宜,说话相处都十分舒适。他在乡下那差不多十日里虽说尝尝被老爷子骂迂腐,但却表现得十分从容。某些方面,安琳琅总觉得他跟周攻玉很相似,“这位……” “琳琅的未婚夫,”周攻玉抢了一句话道,“姓周,字攻玉。” “周攻玉?”虽然一直听老爷子说玉哥儿玉哥儿,他没想周攻玉是姓周的。况且,这个字也十分耳熟。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安南王世子便是名临川,字攻玉。 他顿时轻呼了一声坐直子,心里那股暗暗比较的劲儿顿时就散了。夜『色』越越深沉,皎洁的月光从屋顶倾泻下,拢在这石桌旁的三个人上。接着月光近处看,章谨彦现眼前的男子是一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的金质玉相。眼神深邃暗藏锋利,并非初见时一个软弱书生的模样。 他先是单手拄唇思索了片刻,然后骤然站起:“突然想有些事问一下,失陪。” 说着,他不等安琳琅说话,人已离开了□□院。 “他怎么了?”安琳琅已一碗姜茶喝光,目光追着章谨彦的背影疑『惑』地问道。 周攻玉眼睫低垂,鸦羽似的眼睫遮掩了眼中的幽光。他伸手拿过安琳琅面前的碗碟,只歪着脑袋看着安琳琅的脸:“兴许是有事吧,五娘已炖了乌鸡,晚上喝一点汤再睡。” 安林蓝缓过劲儿就麻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麻。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然后起,转就走。 刚走一步就现手腕被人摁住,然后人转了一圈就落了周攻玉的怀中。安琳琅的眼睛蹭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坐的这位置。又抬起头,看突然做出这种不符合他份格的动作的周攻玉:“特么是被人换魂了?还是我不在的几日被人砸了脑袋,突然疯了?” 周攻玉嘴边的话被她一堵,噎了噎,半晌无奈地笑:“琳琅,我后悔了。” “啊?”安琳琅努力地矫正姿势,她现在很危险,非常危险。古代可没有姨妈巾,现在用的东西是五娘先前替她缝的月事带。这玩意儿没有粘黏,姿势不对可是会处画地图的。周攻玉已被她画毁了一件衣裳,这一件可不能再毁:“什么后悔?” 周攻玉似是也感觉自己行为的孟浪,但是那个章谨彦看琳琅的眼神在是令他恼火:“不娶妻之事。” 这话说的突然。 话音一落,本还暗暗较劲的安琳琅呼吸一轻,不动了。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难得崩坏了素从容沉静的姿态。他『舔』了『舔』下唇,瞥了一眼安琳琅。见她那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便又偏过脸,低声道:“我想娶。” …… 且不说周攻玉一记重锤砸在安琳琅的脑袋上,害得她大半夜的睡不着。就说金陵这边为了林子冲将安琳琅的死讯压下却一直觉得愧对女儿,压抑着的林家老太太终于爆。 愤怒之下将小佛堂的香炉砸了一地,佛珠书扔的处都是。什么与佛的三年之约,什么顾全孙子的名声对安玲珑视不见,这一刻统统都顾不上。她命下人将衣裳都没穿齐的安玲珑给五花大绑地绑回了林家的院。什么名声体面都不给,当众斥责安玲珑娼『妇』! “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子白日宣『淫』!” “在人人往的茗香居寻欢作乐,不是娼『妇』是什么!”林老太太气得双目血红,指着跪在地上捂着胸口的安玲珑便破口大骂:“『妓』院的娼『妇』尚且还知道廉耻,知道什么?” “老太太!”安玲珑震惊,上辈子她被人陈塘都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奉劝说话积口德!” 这样的话,无异于将她的里子面子都扒下踩碎。 “积口德?”林老太太都气笑了,“积口德那是给人的,给个没皮没脸的下贱胚子积什么口德?想别人给体面,那自己也得做出点让人看得起的事儿!不过一个洗脚婢所生的庶女,林家看在琳琅的份上给一个表姑娘的份,还真拿自己当个娇客了?” 事上,安玲珑虽然一遭想的就是将事情闹大,闹路家不得不娶她的地步。但她预料了开头,却没预料路家人林家人没有按她的计划走。原以为路家大太太为了路家为了路嘉怡的体面一会咬牙吃下这个闷亏,动用路家的势力这件事全力遮掩下。谁知道路大太太是如此的狠辣,大庭广众之下赤『裸』体的她从床榻上扯下,体面丢了个精光。 这件事里,她就算是个清清白白的无辜受害者,也因为这一扯沦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么多人看了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她根本就别想体体面面地嫁进路家。甚至,给她一个妾室的位置都算是仁慈。 安玲珑想这里已泪水不止,林家这个老太婆竟然还如法炮制,如此羞辱她! “我再如何,那也是安家的姑娘。”事情脱离了安玲珑的计划,她早已『乱』了阵脚。但即便是『乱』了阵脚,她还记得林家为了林子冲隐瞒安琳琅出事的心虚,威胁道,“我如何,那也是安家处置,用不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羞辱!放开我,我今日就写信回京城,让父亲祖母替我做!” 然,她这话一出,林老太太眼前黑就倒。那边看热闹的林大太太顿时就不满了:“敢!” “我如何不敢?” 事如今,安玲珑也不装那温柔小意的模样:“们养得好儿子好孙子一怒之下,害的妹妹客死异乡,遭受非人的侮辱。出了事还想拖一时是一时,我凭什么就顺们的意!们欺辱我安家姑娘,还不准我为安家姑娘出口气了?” “出口气?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脸烧得慌?” 林大太太也是惊了,这年纪没多大的丫头竟然如此厚脸皮,“难道忘了冲儿是为了谁这般?” “那与我何干?”安玲珑冷笑,她反正已都这样了,不鱼死网破就只有被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生吃活吞的结,“是养得蠢儿子,随意听了两句哭诉就做那害人的事儿,那是他蠢笨歹毒!我可没有让他对付琳琅,是他自己自作张!” “!”林大太太被她伶牙俐齿给气了个仰倒,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可不是,当初与琳琅不和睦的确只有林子冲。处处给琳琅不痛快,欺辱辱骂都是林子冲。不管林子冲是为了给谁出气,事情确是他自作张。 “说什么仅次于路嘉怡的金陵子?笑死人了!”安玲珑看她们哑口无言,气焰嚣张道,“不过是多读几本书的书呆子罢了!考了几年科举,至今不过是个举人。指不一辈子就是个举人!” 这话一出,屋子里所有人都站起,气得眼红脖子粗。 “玲珑……”安玲珑还再说,听安玲珑出事连忙赶过帮忙的林子冲了门口,一手握着门框震惊地看着全无往日单纯模样的安玲珑,傻了。 安玲珑听声音喉咙里一滞,回过头,脸白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他姓周名唤周攻玉是吗…… 安玲珑脸『色』惨白地看着样脸『色』惨白的林子冲。 事实上, 林子冲自从林五将安琳琅的尸体带回来,就一直饱受煎熬。安琳琅的死成了他过不去的噩梦,他如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是为了安玲珑这个他心目中单纯堪怜的姑娘,林子冲一直觉得是值得的。现实却如此的讽刺, 他做了那么多,在安玲珑的眼中竟然只是个歹毒的蠢货? “玲珑……”林子冲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他捂着胸口从门口走进来,脚步都有些踉跄。林太太十分担心,甩开下亲自上去搀扶。没靠近便被林子冲撇开。他双目通红地看着安玲珑,不懂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 她为何半点不知感激? “我是为了你, 我做那么多, 都是为了你。” 安玲珑激怒之下将心话脱口而, 此时想收回已经晚了。 她看着崩溃的林子冲并没有情, 她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在乎别?何况,林子冲在她眼中就是个蠢货。上辈子这顶着金陵子的名头,一直到她死之前都只是个举罢了!安玲珑不觉得自己残酷, 毕竟一个废物举凭什么值得她青眼? 是如今的局面,她也不想再树敌。若是林子冲都反口来咬她, 她当是孤立无援了。 安玲珑的眼泪骤然落下来, 泪流不止。她不去直视林子冲的眼睛,偏过头来委屈地哭泣。那无声胜有声的可怜模样, 分明就是被林家一家给『逼』急了口不择言。 林子冲立即就替她找了借口:“是不是他们『逼』你?是他们『逼』迫你欺辱你对不对?” 安玲珑也不说话,只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她身上的衣裳不足以蔽体,跪坐在地上被五花绑。在座的所有都衣冠楚楚的谴责于她,她只是个弱女子…… 立即替安玲珑找好借口, 林子冲脱下自己的外衫将安玲珑给包住。 “冲儿!!!”他其不意的动作令在座所有林家都瞠目结舌,林夫京沪目眦尽裂,“你到底在干什么!她的心里怎么看你,你难道都聋了吗听不吗!” 林老太太已经坐不住,靠在心腹的怀中咻咻地喘。林子冲却深吸一口,坚定地将跪在地上的安玲珑给扶来:“玲珑不是那样的,她那样说定然是你们『逼』她!你们这么多将她绑来,是在她受了欺辱之后如此□□她,她盛怒之下迁怒我也是应当的。” “你!”林老太太差点没一口上不来,“骂你是蠢货,你蠢给所有看!林子冲,家说你是蠢货你听不吗!说你耳根子软,被随意哄两句就对血亲下毒手,你听不吗!!” 林子冲扶着安玲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如何听不,他只是不想相信。他不愿自己付那么多心去哄的一个姑娘的拿他当傻子耍,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就是安玲珑口中所言的那个愚蠢歹毒的恶。他宁愿相信安琳琅是恶,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伸张正义! “祖母,你身子不好就回去歇息吧。”林子冲不敢看林老太太的眼睛,撇开脸低声道,“玲珑今日已经受了这么的委屈,你们不应该落井下石。有什么事也该路家给一个道再说……” 他这话没说完,就那窝在仆从怀中的林老太太一个箭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一巴掌下去,吵闹的花厅瞬间鸦雀无声。 林子冲怔怔地转过头,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高高地肿来。他垂眸看着从来没有对他动过手的林老太太睁着血红的眼睛一脸仇恨地瞪着他。林老太太从来没有这样寒心过,从来没有。这已经不是愚钝,而是无情无义!这是自私自利!眼里只看得自己在乎的,将其他的命都不当命! “或许她有句话说对了,”林老太太念了快半年的经,心里的愧疚一日比一日深,快压得她喘不过,“你就是愚蠢得歹毒!” 丢下这一句,林老太太转身就走。 林夫看着林老太太离开的背影,转头再看傻眼的林子冲和他怀里的安玲珑,心咚地一声沉到了谷底。林家虽然看中长子嫡孙,却不只是林子冲一个嫡孙。林老太太一生两子一女,林老太爷除了嫡的子嗣,有五个庶的孩子。林老太爷尚在,林家没有分家。一家子子孙都住在一。先不说年纪最小最得林老太爷偏爱的林五,就说嫡的林二爷一家,也是有三子一女的。 林老太太往日偏爱长房,对长房的子嗣多有疼爱,其中以林子冲最受宠爱。房因为林老太爷和林老太太的偏爱得了多少好处,如今林太太看着林老太太远去的背影就有多心慌! “你!” 林夫顾不上骂林子冲,追着老太太的背影就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莫生,冲儿这小子就是被这死丫头一时『迷』住了心窍,并非故意顶撞!” 然而她刚追了两步,就被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给拦住。 林太太急得要命,可是仆从得了主子吩咐根就不放行。林太太别无他法,只能狠狠一跺脚又折回去。这一折回去,林子冲想扶着安玲珑离开。顿时一股恶冲上头顶:“都是死啊!看不腌臜东西脏了子的手,不快给我将俩拉开!” 一声令下,立即几个婆子冲上去就要将两给拉开。拉扯之中,来心虚的林子冲感觉到仆从对安玲珑的不敬,越发觉得自己说的没错。若非林家仗势欺,玲珑如何说这样令寒心的话?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上,林太太比路太太要差得远。路太太虽然在赶到之时就给了安玲珑一个训,回到家中面对儿子,却立即换了一副嘴脸。 她不仅没有当着路嘉怡的面指摘安玲珑其心可诛,甚至可怜了安玲珑:“子阐,安姑娘闹了这一,怕是给她一个良妾的身份都难了。她一个及笄的小姑娘,家中也没有长辈导。行事确实是偏颇投机了些,如今这幅局面,也只能路家给她一个体面了。” 路嘉怡不傻,事实上他可不是林子冲这种花架子。能被路老太爷带在身边养的嫡长孙,自然是有那个资质。安玲珑那日约他去的种种行径,事后回想其实根就经不推敲。 路嘉怡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那么一个,几乎将他这些年的体面和名声都一朝毁尽。若说原先路嘉怡对安玲珑的小打小闹只当情趣看,如今闹的这一几乎摧毁了他的自尊心。 路太太回来以后难得没有厉声斥责安玲珑卑鄙下作,只是可怜安玲珑。若是她愤怒斥责,想尽办法阻止他对安玲珑负责,或许路嘉怡能冷静下来。这回连素来不赞他与安玲珑接触的母亲都劝他发生这样的事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路嘉怡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了心口,吐不来咽不下去。 “母亲,别说了。”路嘉怡理智告诉自己不该跟个姑娘计较,只要一想到那群姑娘进来看到他正在做那事之后恶心的表情,路嘉怡就觉得灵魂都被鞭笞了。 路太太看他这幅模样,心里也难受,可是安玲珑做的这个腌臜事,她绝对要让路嘉怡永远铭记在心。不吃个深刻的训,永远不知道疼:“如今不是丧逃避的时候。子阐,你与安姑娘被那么多姑娘撞,事情早已传去。如今已经不是往后你在金陵议亲都成问题,而是不给一个妥善的安置,你科举取得名次以后都被指摘。路家和你,都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路嘉怡闭了闭眼睛,他如何不知?正是如此,他如鲠在喉。 自己要娶妻纳妾和被『逼』着娶妻纳妾是完全不的两件事,这就是在践踏他的自尊:“我知道了,我给她一个交代。这次去京城,我必去安家拜。” 说着,路嘉怡深吸一口,眼睛已经通红:“您请回,我想歇息了。” 路太太深知有的话不能说太满,点到为止是正好。她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让路嘉怡好好歇息,千万被因此坏了心境妨碍科举。而后长叹一口道:“如今你科举在即,马上就要启程去京城。不若安姑娘那边你暂且别『操』心,交给母亲来处置吧。” 路嘉怡极度烦躁之下都有些不想提及安玲珑,当下便应了:“母亲处置便是。” 得了这句话,路太太从路嘉怡的院子来。 刚一来,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便已然被极度愤怒所取代,她立在回廊高处看着林家的方向,眼中尽是森冷的恨意。这个下三滥的庶女竟然敢毁她儿子,且着看她怎么收拾她吧! 金陵这边兵荒马『乱』,远在晋州以北的北疆营曹望山收到了一封署名为“周攻玉”的信。 收信的将士双手捧着这封从武安县运送过来的信件,差点没惊喜过度。他拿到信件的当日疾走呼号,一路经过无数通报直送到了主帐,眼睛都是血红的。 曹望山看着信上熟悉的字体和名字,喜过望,当场就嚎啕哭:“是世子爷的信,是世子爷的信!” 他们都以为周临川已经死了,生不死不尸的那种。早已接受了天妒英的结果已经一年,重新得知他们的主将活着,他们的主心骨活着,这叫他们如何能不激动万分? 且不说北疆营将士们的激动,曹望山看过信件以后立即招来了心腹安排去武安县,就说安琳琅在经过一个晚上的辗转反侧以后,突然顿悟了。 凭什么周攻玉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了这件事这么烦恼?早先说不娶妻的是他,如今想娶她的也是他。话都让他说了,她安琳琅难道就不能有点意?不可否认,周攻玉是她两辈子的生里过最众的男子,是她安琳琅也不是没男就不能活。 想明白这件事后,第二日安琳琅的态度就很泰然。成婚是一桩关系两个一辈子的事,她没必要那么急。再说。 安琳琅的态度让焦心了一夜结果的周攻玉有些失望。他跟安琳琅形影不离这么久,比任何都了解她的心思。她这般,他早有预料。 他一早握着眼神躲闪的安琳琅手腕,将拖到他屋子里,给堵到墙角。 周攻玉其实不怕被拒绝,也早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他如今的身子没有恢复,余毒未拔除,确实不是个良。他可以接受安琳琅暂时的嫌弃,不能接受她接受别:“琳琅,或许你觉得我说这样的话太过霸道,即便是霸道,我也想让你知道。” 安琳琅被他堵在角落里十分的窘迫,周攻玉素来冷淡温和,这是头一回从他身上感受到尖锐的势。疏离体贴的玉哥儿难得不体贴:“琳琅,这个世上除了我能娶你,别都不能娶你。我不是你以为的那好子,望你把这件事牢牢记在心上。”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有点懵,周攻玉松开她便转身离去。 她从屋里来,顿了顿,转身准备往前堂去。刚走一步就被在庭院散步的柳豫章给叫住了。安琳琅看到他楞了一下,这子在店里住了这么多日,竟然没走呢? “安姑娘,”好歹在食肆里住了十多日,有些事情也打听清楚,“玉子当姓周么?” 说来,安琳琅的消息好打听,周攻玉的消息反倒不好打听。柳豫章在西风食肆这些日子拉着杜宇聊过几回,是杜掌柜机警得很。每回他问到周攻玉的事儿,他都是『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他是今早在后院散步正好撞章家祖孙俩在后院喝茶,说话说到的。 他看着安琳琅咕咚一下咽了口水,眼神微颤地问道:“玉子姓周,名唤周攻玉,是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双更合一 安琳琅看他幅隐忍的模样立即猜到人可能是认识玉哥儿的, 或者说是听说过。但想起桂花婶子的那件事,安琳琅对种认人的戏码就警惕了许多:“问个做什么?” 柳豫章太激了,以至于没发现安琳琅的警惕:“安姑娘, 件事对我来说或者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话什么意思?”安琳琅眉头蹙起来。虽然她早就猜到周攻玉身份不般,但直只以为他是个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此看人的模样怪怪的,不像是跟玉哥儿有仇。安琳琅警惕略微放下些, “是玉哥儿的亲人?还是朋友?” ……都不是。他只是世子爷麾下名不起眼的小营长罢了。 “姑娘,我对玉公子并无恶意,也不必如此防范我。”柳豫章次是被家里紧急召回的,为了商谈娃娃亲的未婚妻及笄和两家婚事的相关事宜,母亲的家连去边疆十来封, 催着他回来。但他却硬生生在西风食肆里耗着没走。实在是因为太在意了, 在意得夜不能寐。 眼下位玉公子实在太像他们世子爷, 世子爷的生可比他的终身大事重要得多。 安琳琅怀疑地看着他, 并不会听他两句话就信了。 “安姑娘, 话说到个份,我也不瞒着。” 柳豫章些日子在西风食肆四处走,期望能偶遇周攻玉, 顺便能攀谈两句。奈何位玉公子对他不假辞『色』,也无与他攀谈的欲望。但即便如此, 他见得多便越看越觉得像世子爷:“件事非常重要。若玉公子当真是我想的那位, 那必将是桩事关大齐边境的安危的大事。” 安琳琅闻言并没有高兴,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的意思是……玉哥儿是边境的将士?” “是。位置十分重要的位。” 安琳琅心咚的声沉下去。 她并非那么迟钝的人。某种程度, 安琳琅可以算得机警。玉哥儿的殊和玉哥儿的出『色』她统统都看在眼里。但些外部条件和将士的身份旦联系起来,安琳琅的脑海里立即浮现了个人。 ——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忆起初初在方家村见到玉哥儿的场景。重病缠身,寡言少语, 闭门不出,连眼神都是的。安琳琅虽然奇怪他皮相度与方家格格不入和他麻木的状态,但听闻他是村里村外出了名的病秧子便也没多想。哪怕后来听说他是方老汉从荒郊野外背回来的,不是方家人,她也没有在意。 如今旦回想,处处都有端倪。 等等,不是处处有端倪,玉哥儿对她好像从未遮掩过。当初见得第面,玉哥儿好像就跟她说过自己的名字。姓周,名临川,字攻玉。是她当没想起来,兼之后来两人朝夕相处,安琳琅根本没怀疑周攻玉可能是小说中已经了的人才忽略了件事! 安琳琅瞬间瞪大了眼睛,脸被自己蠢到的震惊。人家话都说的那么,她居然没想到! 吞了口口水,安琳琅赶紧收敛了脸的神情。今日个柳豫章公子的番话点醒了她,但也不代表她就会因此相信他。口说无凭的事情,她没那么好糊弄。 说就算玉哥儿当真是周临川,周临川既然在原中早早了,那必然是有原因。安琳琅不懂世家勋贵内部的阴司,但却明个之骄子在边疆荒野,用脚趾头想都知里面必然有猫腻。若眼个人装模作样,从她骗得玉哥儿的秘密泄『露』给什么人,玉哥儿指不要出事。 “又是何人?”安琳琅的目光不声『色』地锐利起来,审视地打量眼之人。 柳豫章生得副生模样,身穿丝绸,头戴玉冠,看样子出身也是不错的样子。 “我姓柳,名云生,字豫章。” 柳豫章见她神『色』松,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没有听到肯的话,他实在不敢妄自断。知道当初听闻世子爷战沙场将士们的都塌了,如今重把撑起来需要多大的幸运:“我乃晋州刺史家嫡三子,也是那位公子麾下员小将,因某些私事刚从边境绕路回来。” 他话都说的么直,安琳琅倒也没有隐瞒:“确实是姓周,周攻玉。” “啊……我就知道是的……肯是他!”柳豫章间眼睛都有些红,眼中的泪花若隐若现,“我就知道世子爷没那么容易战!我就知道!” 说着,都顾不安琳琅还看着他,他转身便有些脚步踉跄地跑开。 当日下午,在西风食肆耗了十三日的柳豫章匆匆就结了账离开。 临行之意找安琳琅,言辞恳切地请求她务必好好照顾周攻玉:“世子爷看起来清减了许多,兴许是重伤未愈。安姑娘,不管如何,多谢们救了世子爷命,请务必好好照顾世子爷,柳某感激不尽。” 安琳琅目送他的马车走远,回头看了眼二楼房的方向心中沉甸甸的。 猜测玉哥儿身份不般和确玉哥儿身份遥不可及是完全不样的。若玉哥儿当真是周临川,安琳琅突然不知该以何种心态去面对他。小说中稳坐神坛的人,被她当成使唤来使唤去的工具人。安琳琅没忍住巴掌拍向自己额头,她要回屋里冷静下。 间转眼就过,眨眼间到了八月份。 周攻玉近来格外的忙,总是在房呆就是半日。偶尔也会出门,出去便是整日。安琳琅偶尔看他神『色』凝重,心里想问又不知从何处问起。 食肆里的生意因为那群生的推崇,越发的红火。但安琳琅几日的心思全被行为有异的周攻玉占据,倒是没有太多心思盯着日常项。周攻玉其实也发现了安琳琅的别扭,不过他如今刚跟北疆的部下搭线,很多事情亟需解决,暂没有办法跟琳琅解释清楚。 两人般莫名地僵持住了,半个月终于在个傍晚,个人出现在西风食肆的门才被打破。 邹无背着个『药』箱站在食肆大堂,那双猫儿似的鸳鸯眼盯着墙壁悬挂着的画。安琳琅出来的候他已经坐在桌边,握着周攻玉的只手腕替他把脉了。 安琳琅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悄无声息地坐过来,等着他的脉案。 “恢复得不错。”大夫就喜欢听话的病患,只有听从医嘱才好治疗,“多身子,增强体质,是必然不会错的。吃个月的『药』,就可以行初步拔毒了。” 省城到武安县坐车要日半的路程,邹无意过来趟就是看看周攻玉的恢复情况。如今看情况大好,他那脸『色』也好看不少。松开周攻玉的手腕,他抬眸看了眼安琳琅:“丫头,老夫千里迢迢赶过来看未婚夫的份,是不是该殷勤些?” 安琳琅本还在等着他说,可他张口就给她说的心里咯噔。往日安琳琅对外人声称周攻玉是她未婚夫的事情并不在意,如今却有种自己占便宜的心虚。 忍不住瞥了眼周攻玉,厮却笑眯眯地应承下‘未婚夫’的称呼:“琳琅,麻烦多担待了。” 安琳琅:“……” “拿手好菜都给老朽份,”老头儿昂着下巴态度颇有些颐指使,“那个什么东坡肉,小炒肉,还有什么酸菜鱼。老朽暂且不走,几日可得好好招待。” “……马就晚,晚膳吃太油腻小心消化不良。”安琳琅倒不是舍不得,就是提醒他下。 “那不用担心,老朽只有分寸。” 邹老头儿当日就住了食肆,人就住在二楼章家祖孙俩的旁边。说起来,章老爷子当初来晋州武安县还是打听到个西域的神医在里活,意赶过来治病的。只不过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人,反在安琳琅学会了吃,厌食症就般不『药』愈。 两老头儿都不是那等慈和的『性』子,边邹大夫才楼就跟章老爷子碰。 老爷子没认出邹无,跟在他身边的章谨彦眼看邹无给认出来。他连忙叫住开门准备去的邹无,在老爷子诧异的眼神下两步:“请问,阁下可是邹无邹大夫?” 在老爷子亲自来西域边界寻医之,章谨彦就已经打听邹无好段日。自然知晓位脾古怪的神医有双异于常人的异瞳,常年背着个黑『色』的『药』箱,身边跟着个十二三岁的『药』童。如今眼人处处符合他打听的形象,自然是邹无无异。 “是……?”邹无现在心情好,态度可以算得和蔼。 “我是荆州人士,些年因为家中长辈身体抱恙直打听阁下的下落。”说着,章谨彦连忙将老爷子拉过来,虽然老爷子如今能吃能睡,但毕竟厌食症荼毒了好几年。若是能请神医号脉也不枉此行,“今日有幸在此遇生,不知可否给在下祖父号个脉?” 章老爷子突然被扯过来眉头皱成团,但听个话,立即就站直了身子。老爷子能稳坐大齐三朝元老的位置,如今功成身退还依旧深受圣爱戴,自然就不是个单纯怪脾的老头儿罢了。他想好好说话的候,姿态自然会做到令人如沐春风。 邹无扭头下打量了章老爷子,古候大夫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第步自然是望,他见老爷子虽然身材清瘦,但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股神清爽,看就身子没有大问题的。 “他不用太着急,”邹无推开了门,“实在不放心,明日给号个脉。” 说罢,他了屋子就关了门。 章家祖孙俩看着紧闭的门,对视眼,老爷子『摸』着胡子就笑起来:“看来我的身体恢复得不错。” 章谨彦叹了口:“运道好,没有看大夫就遇了琳琅,不『药』愈。” 可不是?指不吃了『药』也没有琳琅做的饭菜效果好。章老爷子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说到底,是琳琅救了他命。手『摸』着胡子,章老爷子摇摇晃晃地下了楼穿过大堂径自往后院去。今儿瞌睡大了些,觉睡到候,也不知琳琅晚膳做什么好吃的。 祖孙俩后得到了后院,安琳琅正在做红烧肉。跟东坡肉相似又不全相同,就是最普通家常的红烧肉罢了。用得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切成指节的厚度。 “又是在忙什么?”老爷子悠闲得不像是出来干正事儿的,“猪肉?” 安琳琅烧个还是邹无老头儿想吃。她瞥了眼安静地在边洗菜的周攻玉,点点头:“嗯。” “好好好,”老爷子原是从不吃猪肉的。自从遇安琳琅,每日被克扣着尝点荤腥,他如今对猪肉的热情可是高得离谱。听安琳琅烧肉,他说什么都要捧场,“多烧点,多烧点。刚好回过来就并带了些果酒和青梅酒,最适宜女子和老人饮用,晚用来佐肉吃正好。” 晚了步跟来的章谨彦立在门边就轻轻笑起来。他目光落到烟火里头忙碌的纤细身影,克制不住的柔光似水:“祖父当真舍得?祖母碰下都不行的酒愿意拿出来?” “去去去,在多什么嘴。”章老爷子如今底足得很,“琳琅啊,晚不若做条鱼。” 安琳琅了他眼,从灶台里头端了碗橙黄的东西出来。 会儿其实已经是傍晚,不过夏日里昼长夜短,黑的晚。周攻玉从角落里走出来,默默将洗好的菜拿到安琳琅手边的笸箩里。他什么话也没说,章谨彦嘴角的笑容就默默地淡了。 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既不点破也不管。人年轻的候谁心里没个惦念的人?谨彦小子眼高于顶,荆州的姑娘家选了遍个看不,活该在琳琅碰碰壁。 般想着,他又看了眼周攻玉。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听说在京城引得姑娘们趋之若鹜,也是拖到弱冠之年不说亲。甚至小子比谨彦还难拿捏,后宅空得连个年轻的丫头都没有。感情好,两个孤芳自赏的人看了同个姑娘,且折腾去吧! 安琳琅可不知在场几个人的心思,她本来心烦意『乱』,但做着菜,慢慢心态就平静下来。 不管周攻玉是什么身份,如今站在她面的人就是体贴的玉哥儿。往后的事情往后说,过好眼下比什么都重要。就算玉哥儿的亲朋好友找过来,他要走,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般想,安琳琅别扭了几日的心思就松开了,船到墙头自然直嘛! 与此同的金陵城,安玲珑的日子却在夕之间变得煎熬起来。 安琳琅之让她本来娇客的身份变得尴尬,她在林家的后面的半年,几乎是躲在院子里度过的。原以为已经是莫大的煎熬,谁知道更煎熬的还在后面。 自打她破釜沉舟跟路嘉怡生米煮成熟饭的事情被捅破,她安玲珑的名声朝尽毁。她从个纯洁无瑕体贴小意却困于出身才屈居安琳琅之下的侍郎庶女朝之间变成个只会装模作样,私底下勾三搭四玩弄男人心思的下贱货『色』。仿佛她所有的好都变成了虚假,突然之间就无是处了。 林家原只是漠视她,如今开始给她难堪。 林家阖府下鄙夷着她,根本指使不,连她院子里打扫的仆从都可以当着她的面骂她活该。日三餐也变得艰难起来。即便她拿银子打点,也拿不到想要的菜『色』。出入林府不似往日那般方便了,小门给她行方便的婆子被打了顿发卖出去,所有给过她方便的人都被清除。 她突然之间孤立无援,消息递不出去,信件还没出二门就会被送到林大太太的手。旦被林大太太发现写了什么透『露』安琳琅讯的消息,还会被人门来教训。 安玲珑两辈子都没有受过样的羞辱,哪怕辈子被陈塘,那也是瞬间的事情。哪有样长间无孔不入的羞辱,贬低。安玲珑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比坐牢还让人难捱。 更让她觉得崩溃的是,路家那边彻底没消息了。那日之后,路嘉怡仿佛忘了她个人。不仅没有如预料得那般门求娶,更是连给她个安置的口信都没有。她以为的釜底抽薪的计策,完全没有按照她计划的走。反适得其反,让路嘉怡彻底看轻了她。 路嘉怡北科举被件事耽搁了几日,走的,路家终于有消息了。 不是路嘉怡本人,也不是路家的长辈,只是路家大太太身边的个婆子过来。态度可见的轻慢。那婆子是跟着林家的仆从道过来的,站在她的面连腰都没弯下。趾高昂地看着她,只告诉她路家看在安侍郎的面子愿意给她个妾的身份。良妾都不是,只是个贱妾已。 可想知安玲珑得知了个结果有多崩溃,她辈子嫁给周临城好歹还是个妻!周临城哪怕是个庶子,那也是周家人。周家的庶子能跟般人比?周家的庶子比外面六品官都有身份。她作为周家庶子的正妻,到哪里也都是被人敬着的。辈子谋划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贤良的好名声,也得到了安家长辈的疼爱。结果就只是给路嘉怡当个妾么? 她不能接受!凭什么!路嘉怡以后飞黄腾达,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罢了。 个没有官身的举人,让她当个妾,还是个贱妾。他路嘉怡凭什么!安玲珑得当场就砸了路家送来的所谓‘纳妾礼‘。双目血红:“路家如此欺辱于我,那就别怪我鱼网破!” 事到如今,安玲珑心里清楚得很。路家敢么行事,不外乎路嘉怡就是么默许的。路嘉怡的默许,路家下人才敢不将她放在眼里。连个仆从都敢践踏她的尊严。既然如此,她也不必给路家留体面。说是她算计了路嘉怡?是她害的路嘉怡颜面尽失? 那她还反过来怪路嘉怡招惹她却始『乱』终弃呢! 安玲珑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路家敢把她当垫脚石给路嘉怡垫背,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林家控制着不让她走,不让她去信安家,却也不敢真杀了她。安玲珑送走路家人的当夜,就穿着身单薄的衣裳病歪歪地出现在林子冲的院子里。 林家下看着安玲珑,却也不会片刻不离的盯着。 大半夜,待到仆从都歇下了,安玲珑才路梨花带雨地冲到林子冲的院子。都说仆从的态度代表了人的心意,林子冲对安玲珑的维护让林子冲院子的仆从不敢不对她恭敬。听到她拍门,想也没想就请她去做。后马不停蹄地就去屋唤醒了人。 林子冲过来,安玲珑话也没说。是欲语还休地哭了场,然后两眼翻就昏倒在他怀中。 事到如今,林子冲对安玲珑已经是硬着头皮在偏听偏信了。不管是魔障也好,还是自欺欺人也罢,他坚地相信自己没看错人。就是要坚持地护着安玲珑。且不说安玲珑大半夜跑去林子冲的院子被人发现告知了林大太太。就说林家家宅那么大,等林大太太怒冲冲地从床榻爬起来赶到,林子冲已经顺了安玲珑的意思,将她写给长辈的信给叫人送了出去。 林大太太得头晕目眩,差点当场昏过去:“到底有没有脑子!” “她的信是能送出去的吗!她信里会写什么难道会想不到?”林大夫人急败坏,恨不得破口大骂,“冲儿,旦安家的人来金陵,琳琅的就瞒不住!到候要怎么跟安家交代!怎么跟安老太太跟安侍郎交代!为了她就连自己连父母家族都不顾了吗!” 林子冲心口滞,却梗着脖子不认:“安琳琅的事,那是意外。” “意外意外意外!怎知是意外不是人为?”林大太太第次怀疑眼个人还是不是她儿子,“金陵年才出几次拐卖?怎么安琳琅出去就被人卖了,追都追不回来。都不会脑子想想吗!要不是被人故意拐卖,我把脑袋拧下来给当球踢!” “她安琳琅个小姑娘能跟谁有么大的仇?指不就是安玲珑或者她那个洗脚婢的娘干的!”林大太太不啻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测道,“样歹毒的人还看不清,非当个宝,我看祖母骂的点没错!” “娘!”林子冲双目怒睁,瞬间充血,“也样说我?” 林大太太喉咙里梗,知道自己说重了。 可是事到如今,顾忌那点自尊心做什么!她儿子都快被个狐狸精『迷』成傻子了! “自己也是有庶弟,与庶弟什么关系,她安玲珑跟安琳琅就是什么关系!难道不会想吗?个庶女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是真的?”林大太太几乎是苦口婆心,“说琳琅出事到如今,见她流过滴眼泪?说过句人话没有?怎么就不知道想想呢!” 林子冲身子已经止不住地颤抖了,心里唯坚持的东西摇摇欲坠,他双目血红硬撑道:“……我,不管玲珑跟安琳琅的关系,我只是相信我看到的。说母亲,怎知安琳琅就了呢?” 他倔强的不认输,活不认输:“我觉得她没,那个尸体是林五带回来刺激老太太的。” 话音落,床榻装的安玲珑身体剧烈颤,控制不住地睁开了眼。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等我身体好了咱们成亲吧…… 林子冲的话对林大太太来说不亚于醍醐灌顶, 她满腔的怒火瞬间窒住,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眼前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安琳琅死了和安琳琅没死, 她的冲儿对他们大房将来所面对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局面。毕竟背为庶女害死嫡亲表妹的名,可是会压一人一辈子。 林子冲也不是真傻,若当真那么天真也不可在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于女『色』虽些拎不清, 却不代表他在别的事情也分不清赖。 当初林五将安琳琅的棺椁带回来,态度就很奇怪。老太太想要为已死的安琳琅整理遗容,林五找了诸多的理由阻止她开棺。这要是没鬼,他为何要阻止老太太开棺?再说,他不信安琳琅这么容易就死了。那丫头即便歹毒, 也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一般青楼『妓』馆不是最看重女子皮相?安琳琅沦落到烟花之地那也是等货『色』, 指不定成摇钱树, 怎么着也不会轻易打死。 “母亲, ”林子冲想到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话, 种种迹象表明,安琳琅的死是蹊跷的,“我的人还在西北那边查找, 事情还没定,安琳琅应该还没死。” “当真?” 林子冲其实也不确定, 这不过是他最后的坚持。 林大太太状, 心思顿时就活泛起来。她挥了挥手,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出去。则矮了身子在窗边的软榻坐下。 别的先不说, 林子冲今日的一番话点醒了她。 其实,不管林五带回来的那具棺材是不是安琳琅,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是安琳琅。那安琳琅就没死。毕竟他们这些人没亲身追踪人牙子追到晋州,也没亲眼看到安琳琅的尸体。棺椁是林五带回来的, 棺木也是封死的。里头躺的是人是鬼,怕是林五都不敢说的那么肯定。 那她这边只要找到蛛丝马迹指出安琳琅没死,他们冲儿就不必背负一条人命。更不用背负为了安玲珑那庶女残害血亲的名。 这般想着,她瞥了一眼床榻装死的安玲珑:“这你打算护到底了?” 林子冲脸一僵,抿着嘴不说话。 “冲儿,些事为娘不说你心里清楚。” 林大太太不信儿子是草包,他跟路嘉怡较真这些年,虽然屈居第二,但也是真才实学的,“金陵城中比安玲珑俊俏、比她温柔小意的女人不多少。你真的喜欢这一种,娘也不是不给你找。为了一大庭广众之下丢失清白的女子闹到这地步,你真的觉得值得么?” 林大太太歇斯底里林子冲还硬着头皮对抗,等她软下态度,心平气和地与他谈,林子冲的脸『色』才一寸一寸地白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林大太太的对面,还算俊逸的脸颊为这段时日饱受折磨而消瘦得凹进去。身单薄的亵衣挂着,披头散发,精神萎靡。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嘴唇颤了颤,什么话也没说。 子莫若母,肚子里爬出来的种,林大太太又如何不清楚呢? 林子冲这副模分明早就后悔了。但他一从小没栽过跟头的世少爷,脾气然是傲。这『性』子往日还不曾显出不,如今才大弊端。即便道错了也不愿意认,硬着头皮在这里硬抗:“为了一马要去路做妾的女子,大房的体面、你祖父祖母的偏爱和你的前程都不要了吗?” 林子冲抿着嘴不说话。 “你这般护着她,难道是不介意她已经被路嘉怡破身想娶她做妻?”林大太太喉咙一更,冷冽地问道。 “怎么可!”林子冲骤然出打断。 脱口而出的否认让林大太太的眼睛骤然就亮起来。而床榻偷听母子俩说话的安玲珑没克制住,手啪地一打到了床柱。 突兀的响引得对峙的母子俩看过去,安玲珑闭眼睛都来不及。 “看吧,就是这时候了还在装模作。”林大太太冷。 安玲珑脸『色』控制不住地泛青,可这时候她就是死也不承认。刹那间,她的眼睛立即红了。摇曳的烛光下双目泛着泪光。一头乌黑的头发凌『乱』又柔顺地披下来,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得仿佛初雪。不得不说,安玲珑确实是生的一副皮囊。 眼波流转,豆大的泪珠就这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到单薄的亵衣,落下便是一片水痕。她哭得无无息,这我犹怜的模就是女子看了都心疼。 “大舅母恨我我不怪你,”安玲珑一副厌弃的模,“毕竟我如今这副模。被人欺辱无处申冤只打落牙齿活血吞的出身低微的庶女,哪什么资格值得表哥同情的?” 她这哀哀戚戚的姿态一作,林大太太的脸就绿了。 “大表哥不计较玲珑几日前愤怒之下口不择言是大表哥明月入怀,豁达大度。我今夜厚着脸皮来求大表哥施以援手,也是路欺人太甚。他路嘉怡醉酒做错事,却要我一弱女子承担骂名。如今一走了之,只余下玲珑一人面对这满城风雨。是玲珑太过于天真,相信路嘉怡君子如玉,如今作受,怪不得谁。如何奢求大表哥为玲珑分担?是玲珑太不量,打搅了。” 说着,她踉跄地爬起来。脚下不稳,娇娇弱弱的就要往地摔。 “玲珑!”林子冲一惊,瞬间站起来。 只是还没倒下便被林子冲眼疾手快地捞住。安玲珑绷住的眼泪仿佛一瞬间决堤,她顺势扑进了林子冲的怀里嚎啕大哭。 林大太太状差点没鼻子给气歪,刚给她儿子说明白,这贱人又来是这一招! 她毕竟不是路大太太,任何场合都沉得住气。林大太太这不肯吃亏的暴脾气,一看安玲珑这矫情的做派就火冒三丈。当下放下茶杯就冲来就伸手去拉扯安玲珑。 林子冲本来还在懊恼,可是对安玲珑的眼泪就忍不住心软。拉扯之下,那股刚压下去的怜香惜玉又冒来。还随着母亲盛气凌人的姿态而越发高涨。他死死护着怀里被林大太太扯得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纤细女子,怒了:“母亲,适可而止吧!玲珑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要她怎!难道非得她死了你才觉得解气?” 林大太太被他怒吼一弄得些懵,怔忪地看着他:“冲儿?” 林子冲逃避地躲开她的视线,扶着安玲珑回床榻:“不管她如今是什么名,错的是路嘉怡不是吗?一男子,若是当真心里没起那等歹念,玲珑一女子又拿他如何?说到底还不是路嘉怡那道貌岸然的伙敢做不敢认?娘又何苦为难一小姑娘!” “我为难一小姑娘?冲儿!” 林子冲不想说话了,他扶着林大太太的胳膊将人强硬地扶出客房。 林大太太拗不过他,疾步被他送出了院子。 母子二人站在前院,林子冲死活不承认看错人:“安琳琅的死肯定蹊跷,我必定会查到底。母亲若是心疼儿子,不若帮儿子去老太太那边求求情,说说话。” “安琳琅没死,儿子就不是罪人,你也不需要低人一等。”林子冲站在台阶,“林会恢复正常的。” 丢下这一句,他转身回了院子。 林子冲身后的仆从歉意地看了看林大太太,犹豫地不敢门。林大太太看着儿子的背影,不懂一安玲珑怎么就将她的儿子『迷』成这? 虽然不明白,但林子冲的话她听进耳朵里了。安琳琅没死,他们大房才不会背负那么大的罪,冲儿才堂堂正正的继续当他的林嫡长孙。二来,这安玲珑不留了。原先还顾忌着她姓安,不敢对她怎么。可她都要毁了她的儿子,那就不怪她心狠! 林大太太也不跟安玲珑虚与委蛇,去找老太太再三说明了安琳琅可没死的事。眼看着林老太太神『色』松动,她张口就要将安玲珑打包送去路。 让她回京是不可,但提前送去路让路看管,完没问题。路嘉怡可比她儿子招蜂引蝶得多。路林两是世交,对路大太太绵里藏针的『性』子,林大太太比谁都清楚。这些年经常来往,她也不是不道路的事儿。路嘉怡十七岁了还没说亲,一是眼光高,谁也看不。二是路大太太打算,他里几青梅竹马的表亲盯着呢。 路内斗也严重,几房争来争去,闹腾得比林还甚。路大太太意让姐姐的女儿嫁过来亲加亲,早几年就人姑娘接到身边来亲教养。 安玲珑不是本事『迷』『惑』男子么?她倒要看看,送到路大太太手下,还玩出什么花来。 林大太太说干就干,趁着林子冲事出去,她带着人就冲过去将躲在林子冲院子里的安玲珑给揪出来。大张旗鼓地送去了路。连一丝体面都不给她留,直言她在林待不住,做梦都想早点嫁到路去。她林也不做那等吃不讨的事儿,干脆顺了她的意。毕竟也不是血亲。 这话一放出去,且不说安玲珑已经破烂的名雪加霜,臭不可闻。金陵城的夫人姑娘们提到她都是鄙夷。就说安玲珑终于是踢到铁板,这些人一没一是拿捏的。 金陵城的事情一闹就是几月,可给金陵城那些闲得发慌的贵『妇』人们多话看。远在晋州武安县的安琳琅,终于在给邹无老头儿送了一多月零嘴儿以后,得了他的准信,他终于要过来给玉哥儿拔毒。 一晃儿就是一月,眨眼已经是八月底。 这段时日,周攻玉严格按照邹无的医嘱锻炼身体,吃『药』稳固。如今身体状况已经跟一普通书生差不离,偶染一次遇下雨淋湿也不没再发高热害病。毒虽然还没拔除,但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别说方一人都很高兴,周攻玉也肉眼可的精神起来。 八月底后,天气渐渐就没那么炎热。这日清晨,安琳琅一大早还在煮羊『奶』,就听到门口动静了。 说起来,从方开始喝羊『奶』,这习惯就一直保持下来。 老爷子年纪大了觉少,一大早起来就耗在后院。章祖孙这一多月来跟着安琳琅喝,章谨彦先不说,老爷子喝了几月下来如今是一日不喝羊『奶』都觉得不习惯。几人还坐在后院里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小伙趴在安琳琅的腿边打瞌睡。 安琳琅刚准备转身,前堂那边杜宇就兴冲冲地赶过来:“东,邹大夫来了。” “人在哪儿?”安琳琅面一喜,立即起身。 “玉哥儿呢?可回来了?” 这段时日,周攻玉不在忙什么,出去的天数越来越多。时候早天没亮就不人到傍晚才回来。今日也是赶巧,他抱着一团东西一大早出去,到现在还不道回来没? “回来了,但是早晨出去的太早,如今正在屋里补眠。” 杜宇其实也是伺候过贵人的,但是就是莫名地怵周攻玉。似周攻玉在歇息这种时机,他是不大敢去打搅的,于是弯腰一抱起歪歪栽栽又要睡着的小崽子,杜宇道:“东,我已经将邹大夫安置到二楼的天字三号厢房,老大夫说来的匆忙,腹中饥饿……”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安琳琅给他做吃的。 安琳琅闻言忍不住一,虽然这老头儿脾气怪异了些,但医术。对于这种的人,怪脾气都是可以忍受的。正灶台还争着鲜肉大包子,蒸饺也些。佐着白粥豆浆喝,正:“你去将灶台的包子蒸饺取一些送过去,我去唤玉哥儿起来。” 杜宇先将小孩儿送去睡,安琳琅转身就要走。刚走两步被老爷子喊住了:“琳琅啊,老夫还没吃呢。” “你先别急着吃,”安琳琅一边走一边回话,“等片刻羊『奶』也煮了。孙成在一旁看着,你让孙成给你盛一碗,喝了羊『奶』再用早膳。” 老爷子眯眯地应了,转眼看这眼高于顶的孙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姑娘背影看。他忍不住无地嗤了一,背着手走到石桌边坐下来。 歇息了两息,抬眸孙子还盯着人看,张口意味不明地嘀咕了一句:“琳琅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丫头,别看嘴不饶人,『性』子倒是体贴得很。” 章谨彦收回目光,对祖父了然的目光,态度倒是坦然:“祖父也觉得?” “我觉得什么用,你那本事么?”章的荣耀已经够了,不需要世贵女来锦添花。老爷子其实不太在意子孙妻室的出身,只要求身清白人品优良。琳琅的身份他没特意去查,但这姑娘他可是亲眼看了小半年,然是喜欢的。听到孙子的这话,老爷子没忍住学安琳琅白他一眼,“你那本事比得过二楼那小子么?再说,先来后到,你也得讲规矩。” “祖父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章谨彦虽说总是被老爷子骂迂腐,和和气气似没脾气的模。实则也不是那么『性』子的人,“周攻玉在京城名大噪,我章谨彦也不遑多让。不过是时隔两地,不曾比较过罢了。” “这可不是比较不比较的问题,”老爷子欣赏子孙的斗志,但也喜欢打击他们,“玉哥儿那『性』子看着冷淡不争,根本没那么拿捏。你在荆州花团锦簇的世温室里呆着,不曾过外面的寒风酷暑。真要比较起来,指不定你就比不得玉哥儿这等料峭寒风中生长的这小子。” “那就走着瞧。”章谨彦眯眯的,面一派温润如玉的姿态,眼里却难掩锋芒,“琳琅还没开窍呢。” 他来得晚,却又不算特别晚。章谨彦的眼睛利得很,琳琅这小姑娘看着世故明事理,其实还是不同情爱的小姑娘。那周攻玉守了几月也没这小姑娘守开窍,那只说时也运也。 祖孙俩一目光相接,孙成端了两碗羊『奶』啪嗒两放到石桌:“老爷子吃包子还是蒸饺?” 突兀的打断,祖孙俩立即拉回了心神:“蒸饺吧。” 章谨彦抬眸瞥了一眼这突然冲出来的少年,温润一:“包子。” 孙成点点头,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安琳琅已经到了周攻玉的门边。他的屋子跟安琳琅的屋子并排,隔着一堵墙。安琳琅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板,许久,里面才响起含糊的一,仿佛还含着起床气:“谁?” “我,琳琅。” 安琳琅听着儿不对,倒是没想到周攻玉这厮居然还起床气。 须臾,周攻玉的音清晰了一些:“进来吧。”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抬手推了一门。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安琳琅跟周攻玉隔壁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睡觉不锁门。转念一想也是,玉哥儿长得再看,那也是男的。他的屋子除了他,其他人谁也不会闯进去。 这般想着,安琳琅轻手轻脚地踏进去,屋子里昏暗一片。 窗户是着的,屋子四周挂了厚厚的帷幔。为这厮睡眠很差,稍微强一些的光线和大一点的动静都会让他不安眠,他的屋子里挂了这些遮光。 安琳琅进去的时候周攻玉人还在床榻躺着。她刚一靠近,准备推他两下。手还没伸出去,人就被一只手给拽住,用一扯,她糊里糊涂地就了床榻。昏暗的帐子层层叠叠,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周攻玉身独特的气息。安琳琅本来还没想起来害羞,结果底下的人一翻身给她压住。 安琳琅吓一跳,脸颊忍不住热起来,她叱骂道:“周攻玉!” “嗯,”他的嗓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周攻玉缓缓俯下身,一蜻蜓点水的吻就落到她的眉心,“琳琅,等我身体了,咱们就成亲吧。”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我是不会给你工钱的你死…… 成亲你说了算啊!安琳琅真的很想怼他。 当初信誓旦旦表示这辈子不娶妻的他, 如今想成亲的人也他。心里瞧瞧诽腹,安琳琅嘴上却有说拒绝的。说到底,玉哥儿这家伙就托了长着张『迷』『惑』人心脸的福, 哪怕她心警惕,日子久了,也难免在两人相处的滴滴软化。 哎!心里唾弃自己个看脸的俗人, 安琳琅绷着脸把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给掀开:“成亲这事儿往后再说,你快来。邹大夫已经来了,人估计在大堂那边等着呢!” 音刚落,仰面躺着的周攻玉搭在双眼上的手滞,缓缓拿下来, 双眼睛亮的出奇。 玉哥儿的情绪向来淡漠的, 他甚少大悲或大喜。但此时安琳琅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高兴。就在她也忍不住翘嘴角之时, 坐着的那个人猝不及防扑过来把将她抱进了怀里。清冽如松雪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安琳琅, 好闻的安琳琅都有懵:“琳琅, 你我命的贵人!” 安琳琅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冷笑:“……再贵的贵人你也快给我放开。” 周攻玉却有如往日那般到为止松开,他低下头, 将脑袋埋在安琳琅的颈窝。丝滑的头发顺着他附身的动作滑下来,冰冰凉。温热的呼吸下下喷在她的下巴上, 痒痒的。感觉到怀里的安琳琅挣扎的小动作, 周攻玉忍不住笑来。 “抱儿,”他身子好以后这就他名言顺的妻。如今抱着还为时过早, 但身在外,也不必讲究那些虚礼,“琳琅,遇到你我十分感激。” 安琳琅挣扎的小动作滞, 须臾,叹了口气任由他抱着了。 两人莫名其妙在周攻玉的床榻上抱了好儿,谁也不说。待到他终于抱够了松手,安琳琅才顶着头凌『乱』的头发爬下床。慌里慌张收拾了头发,跟真的干了什么似的『色』厉内荏喝道:“你快来,别『摸』蹭!我先出去了。” 周攻玉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笑了声,清越的笑声前所未有的清朗,透犹如流水。 安琳琅『摸』着发麻的耳廓加快了脚步从屋里出去。刚到门口就撞上院子里喝茶的章谨彦。章公子自从第日跟着他祖父行动,俨然将老爷子将食肆后院当自家庭院的习惯学了个十成十。此时面对安琳琅,微微勾嘴角个如沐春风的笑。 安琳琅却闲心与他寒暄,头,从廊的边出去。 落后步出来的周攻玉顺着衣裳,嘴角翘着开了门出来。自然也看到坐在石桌旁的章谨彦。两人个对视,他嘴角的笑意淡下来。 “尚未成婚如此态度轻慢,攻玉兄未免不厚道。” 周攻玉抬的脚顿,扭头看向他:“哦?那不知章兄有何高?” “琳琅个好姑娘。”章谨彦放下杯盏站身,身月牙白广袖长袍映衬得他公子如玉。论皮相,两人不相上下。周攻玉清冷疏离,副高不可攀的金质玉相。章谨彦温润如玉,待人接物如沐春风。两人都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但给人的感觉却差别,“你家人心复杂,各方势力牵丝扳藤,人心诡谲,或许不该将琳琅给牵扯进去。” “此时与你无。”周攻玉鸦羽似的眼睫垂下来遮掩了眼的锋芒。 “自然有。”章谨彦缓缓过来,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肩上,仿佛将他的眉眼也变得锋利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周攻玉冷冷看了他眼,转身离去。 章谨彦目送他的背影远,翘的嘴角缓缓垂下来。 大堂这边,邹老头儿这儿已经吃了三笼蒸饺,笼包子,杯羊『奶』茶下去。『摸』着溜圆的肚子,撑得靠在桌子边沿上就哎呦哎呦叫唤。安琳琅无语看着这个医术了得的大夫,已经将刚才那羞涩全抛在脑后。她就不明白,现代医生个个都养生得狠,怎么这老头儿吃来就不知道饱? “有有山楂水?”邹大夫实在撑得难受,自己给自己扎了几针还难受,艰难扭头问安琳琅,“快给我煮壶过来。” 食肆里确实有山楂,晒干的山楂片。倒不拿出去卖,而安琳琅偶尔饮食不振,特意备着给自己煮水喝的。此时看他实在难受,她只好回去给他煮。 她刚转头,周攻玉巧往这边过来。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周攻玉顺手将安琳琅落到鬓角有整理上去的头发给别到耳后了。安琳琅被他突然的动作给弄得愣,回过来,他已经坐到邹无的面前。她眨了眨眼睛,她不迟钝,自然能清晰感觉到周攻玉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 玉哥儿这……舍不得她么? …… 拔毒不那么简单的。 虽然邹无嘴上说得轻飘飘,其实真要『操』作来,用『药』得十分精准。事实上,周攻玉的身体不毒那么简单,仔细号脉,邹无才给了准。他身体里的毒素应该从很早以前就少量次,持续不断服用『药』物积郁来的。若非当初爆发之际被人及时施针拔毒,他应该早就死了。 邹无原先嗤笑那大夫医术不到位,拔了毒,又有全部拔干净。其实也不该这般草率的定论。周攻玉的情况特殊,那个大夫当初必定尽了最大的努力。 “内服调理的『药』也吃了两个月,接下来就要配合『药』浴和针灸。” 虽然余毒不,但想要拔出干净得需要个过程,过程必须邹无亲自看着。『药』材也得他亲自去配才行,否则别人弄错,对周攻玉来说都害人。邹无将省城赵家的事情安排好才空出来此的,其搜集『药』材也花了不少功夫。说来,这还邹无跟其他大夫不同的习惯。他出手救人,他经手的病人治病要用的所有『药』材都他亲手配制,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周攻玉这两个月吃的『药』丸就他亲手磨的,『药』材分量、形状大小全都要求得十分苛刻。 安琳琅也看着他亲自磨『药』材清楚他的这习惯,这也后来安琳琅转变态度顺着他的原因。至少作为个救死扶伤的大夫,邹老头儿十分的敬业。 “『药』浴从半个月后开始,先针灸。”邹无也不说那些虚的,给周攻玉号脉以后就直言道,“『药』材我已经配好了,你让琳琅给我准备个炉子,我自己来煮。” 这自然问题,周攻玉发现这老头儿喂饱以后格外的好说。怎么好像遇上琳琅以后,他身边出现得都这些纯粹又有好玩的人。他的运道好似突然之间调转了个方向,往更平坦的道路上:“内服的『药』可还需要继续吃?还剩粒,刚好明日的。” “继续吃。”邹无撑得实在受不了,干脆站来,“内服,『药』浴,针灸,样不能少。” 他了两步,觉得更难受,又坐了回来:“这治疗得过程不太好受。『药』浴虽然外用,但那『药』材气味难闻,触到皮肤有灼烧感。大热的坐在里面泡,估计那滋味儿跟放在开水里煮样。有那个毅力都坚持不下来。再个,这『药』浴泡的久了伤皮肤,严重了烂皮。我瞧你细皮嫩肉的。指不定就靠着这张皮勾的琳琅替你忙前忙后,往后烂皮了,人家不要你了。” 这就纯粹邹无老头儿坏心眼故意刺激人,但周攻玉却真的听得心口咯噔下。 虽然不想承认,周攻玉自己也觉得自己就靠着张好脸讨安琳琅的喜欢。他沦落到武原镇,身伤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虽然帮着做些事,但其实都琳琅在照顾他。 “那可有保持皮肤不烂的『药』?”周攻玉急忙就追问了。 邹无诧异这不动声『色』的小子居然真的在意,愣了愣,龇牙笑来:“……还真靠脸吃饭?” “不才,确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邹无大笑出声,拍得膝盖啪啪作响。 安琳琅过来的时候他还在笑,笑得直打嗝。虽然佩服这人医术高明做事敬业,但安琳琅还忍不住在心里埋汰了他几句。啪壶山楂水放他的跟前,老头儿才抹着眼泪止住了笑:“你放心,你这张脸老夫有的法子替你保住,不仅替你保住脸,还能让你更好看些。” 说着,他抬眸看了眼斜眼看他的安琳琅:“小丫头你想要?成,也能给你弄份。” 安琳琅:“……”这两个男的在说什么鬼东西? 两男的有说什么鬼东西,但远在赴京路上的路嘉怡觉得自己撞鬼了。自从离开金陵换了水路,上船,他的精力好似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吸般整宿整宿的做梦。他的梦很离奇,连着的,从十五岁开始做,日连着日,内容都能串来。 路嘉怡怀疑自己不触了什么忌讳,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黏上。不然为何他整个人就仿佛被妖精吸精气般连志都开始昏沉? 他的梦里,自己以个局外人的姿态看着十五岁的自己跟十三岁的安琳琅,在金陵王家的赏花宴上由两家长辈牵线相识。安琳琅彼时安静乖巧,结果转头就被他看到在巷子口口齿伶俐驳斥拿别家姑娘的皮相取笑的纨绔子弟的场景。为求他隐瞒,小姑娘递给他枝桃花。 后来端午节龙舟宴上,小姑娘调皮,瞒着家长辈私自雇了艘小船去泛舟湖上。结果为摘朵莽撞之下落水,刚好被在湖边的他救,两人就此定情。 十四岁的安琳琅再次来林家做客,又在个明媚的午后,调皮的小姑娘为偷偷跟他去郊外踏青而冒险翻墙。从高墙上好掉落到他怀两人相视笑……的画面就好似真的发生过样,清晰得每处细节都经得推敲,这般详实的梦让他都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待到下座城池,打听下有有香火鼎盛的庙。”路嘉怡觉得自己绝对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他心怀疑这个‘东西’死了的安琳琅,心里总觉得愧疚。 事实上,在开始做梦之前,路嘉怡从来有为安琳琅的死愧疚过。哪怕他知道安琳琅跟安玲珑的争执由他而,但他直认定安琳琅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自作自受。但如今在梦境里过那样明媚狡黠的安琳琅,他才开始反思,自己对安琳琅的死不太冷漠了些。 “公子?”伺候路嘉怡的侍从自然随行,他夜里守夜,自然清楚路嘉怡寝不安眠。马上就要科举了,这般睡不好实在对身子有碍,长松于提议道,“身子不适,不若请大夫来瞧瞧?” 倒也不身子不适,他除了精昏沉些,其实也有哪里疼哪里痒。夜里梦,但也不算噩梦。 “罢了,庙宇的事情先打听着。” 路嘉怡摆摆手,“遇上了再下船,待到下个城池,请大夫上船吧。” 水路虽然慢,但胜在比马车舒服。船舶抵达了下个城池楝城,刚好这就个佛教大城。不必刻意寻,这城内就有三座远近闻名的寺庙。最大的座寺庙听说几百前曾有过活佛坐化,真切供着活佛舍利的。路嘉怡被梦境『迷』得实在心慌,船舶靠岸的当日他就带着两个护卫去了。 楝城的三座寺庙,个名为相无寺,个名为檀香寺,还有个小雷音寺。而传说供奉着活佛舍利的这个小雷音寺。路嘉怡下船就直奔小雷音寺。 他也赶巧,来的这日刚好赶上下雨。 楝城有个传言,远方的来客若在上山之日赶上大雨,小雷音寺的活佛有心指。路嘉怡半信半疑上了山,大雨的阻隔,寺庙里却聚集了堆人。他靠着捐赠大量的香火钱,被小雷音寺庙前敲木鱼的小沙弥直接引去内殿,小雷音寺的持了空大师。 此时金光闪闪的内殿,巨大的佛像宝相庄严。佛像之下,个香案上供奉着瓜果和莲灯。老和尚盘腿坐在草扎的蒲团上,闭着眼睛在诵经。 了空大师身朴素的僧袍,慈眉善目。真要看皮相,他的眉目不像个德高望重的大师,反而像个常苦修的苦行僧。衣裳也不体面,洗的发白的僧袍。若周攻玉或者方家老夫妻俩在的,必然能眼认出来。当初给他拔毒救他命的游僧,当时在外游历的小雷音寺持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只瞥了眼路嘉怡就深深叹了口气。 路嘉怡刚进来本还将信将疑,突然被他的声叹息给弄得心提来:“大师为何叹气?” “佛语有云,念成佛,念成魔。” 了空大师这句说的路嘉怡脸『色』难看。他扔下侍从大步过来,在了空大师面前的蒲团上坐下,双目犀利盯着这个和尚:“何意?” 大师有被他气势吓到,只抬眼帘平静看着他:“你心想什么,老衲说什么。” 音落,路嘉怡脸『色』已经不只难看,隐约有些发白。他心里明白这和尚的意有所指,但却觉得荒谬。不过个女子罢了,不至于能让他怎么样?他若想,能纳整个后院的女人。路嘉怡觉得他叨叨的,他此时不想听这些,他只想知道自己不撞不干净的东西了:“大师若当真慧眼,不知能否解在下此时的困扰?” “施请讲。” 路嘉怡于将自己的梦境说出来,不只梦境,还有疑『惑』。 谁知了空大师听完并有惊讶,只盯着路嘉怡看了许久,淡淡的告诫他:施既已做了选择,往后可切莫回头。否则执『迷』不悟,皆苦果。” 这什么回答?路嘉怡不太满意,但后面他再问,了空大师都笑而不语。 上山趟,梦境的困扰有解决,反而带回来肚子疑『惑』。回到船上,好赶上赵氏夫妻将城的大夫请到船上。路嘉怡让大夫号了脉,身强体健,有『毛』病。但鉴于人家再三强调睡不好,大夫也只给开了剂安『药』:“『药』三分毒,身体无碍,还少喝为好。” 大夫临之前秉持着医德嘱咐了句,拿了赏银下了船。 路嘉怡当日夜里就喝了碗安汤,早早睡下,果然夜无梦。 然而这情况并不能长久,旦他停喝安汤梦境又继续。可长期喝安汤对他的精更大的打击,路嘉怡比先前更萎靡不振。这无法摆脱的萎靡让他苦不堪言,终于还在下个城池的寺庙里,路嘉怡选择在寺庙给安琳琅供奉盏长明灯。为平息他心突然升来的愧疚也好,还让自己夜里少梦睡得安稳些也罢,供奉长明灯以后他发现自己终于不再做梦了。 这样的状态直持续到京城路嘉怡意外踏足安家府邸,发现他从未来过的安家府宅内部构造跟他梦里的模样,他甚至在有人带领下找到梦里安琳琅住的小院以后全盘崩塌。此事乃后事,姑且不提。就说路嘉怡赶往京城,周攻玉也终于开始第次拔毒。 拔毒的当日,西风食肆来了批陌生人。看模样扔到人群里都找不到,但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他们来就消失了,消失在边边角角。 安琳琅吞了口口水,忍不住戳桶周攻玉的肩膀:“暗卫么?” 周攻玉端坐在浴桶,浑身拖得干干净净。按理说,这个情况不该安琳琅在场,但邹大夫再三要求,必须她在场。理由怕周攻玉突然昏过去或者有特殊反应,来得及救治,必须寸步不离盯着。周攻玉又那等不允许除安琳琅以外的人看着他赤.『裸』.身.躯的倔强,只能看过的安琳琅来。 且不说安琳琅为此翻了少白眼,就说此时周攻玉只觉得浑身的皮肤被炙烤着,烫得生疼。他额头的汗水滴滴落下来,脸『色』已经煞白如纸:“什么暗卫?” “就那,暗的护卫。”安琳琅换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周攻玉其实已经疼得不太冷静了,声音却还冷而稳的:“算吧,他们周家的私兵。” “哦。”如今这连身份都不藏了吗?安琳琅瘪了瘪嘴,“那……” “他们来护着你跟西风食肆的。”周攻玉深吸口气,笑了笑道,“我身体有碍的这段时日,让他们盯着四处,你且安心做你的买卖,赚钱就好了。” 安琳琅顿了顿,死鱼眼道:“……我不给你工钱的,你死心吧。” 第90章 第九十章双更合一 第一次拔毒, 周攻玉就被烫得掉了一层皮。 不是口头上掉皮那种,而是切地能看到皮肤皴裂,鲜红的血渗处来。他本肤『色』便极白, 平日里一点淤青都会十分显眼。如今这浑大片大片地出血点,皮肤皴裂的模样看着委实凄惨。安琳琅都怀疑是不是这『药』浴里带有酸『性』的成分,伤了他浑的『毛』细血管才『露』出如此惨状。 泡了整整一个时辰, 周攻玉从浴桶中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失去意识。安琳琅连忙过去抱着他,都顾不上此时的周攻玉是浑赤.『裸』。眼看着他除了脸和脖子没有一块好皮,她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 “玉哥儿?玉哥儿?”拍拍他的脸颊,显然玉哥儿的人意识早已陷入了昏沉。 安琳琅于是也不叫他了,昏『迷』总比清醒着疼好。 两人是在周攻玉的卧房『药』浴的。为了方便照看, 安琳琅特意让方老汉打了个类似于后世现代医院扶的架子过来。此时擦洗的干净就摆放在床上, 刚好能当个架子。 事实上, 玉哥儿看着清瘦, 脱光了其实骨架很大。 他自幼习武, 兼之体格修长。虽因病痛耽搁一年有余,原先的量体型却在那。这段时日坚持锻炼,子渐渐结实起来。此时靠在安琳琅的肩上沉得就像一块玄铁。屋里这时候就只有安琳琅一人在, 想让人搭把都没人在。她于是咬牙将他扶到床边,将人放下去的时候差点连自己一起栽倒下去。 好悬在摔倒之际及时扶住, 不然周攻玉这幅凄惨的模样能更惨。 天知道, 清醒地看着自己皮肤皴裂,在滚烫的『药』浴中得有多疼?周攻玉这厮到底得是多硬的嘴, 才能愣是泡成这样没吭一声。不过这会儿昏『迷』了却松了牙关,栽倒到床榻上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安琳琅赶紧扶住,怕他的皮肤蹭到被褥上被撕扯得流血,她都是将周攻玉架空。 “忍一忍, 忍一忍,抹了伤『药』就好了。”早知道『药』浴会伤皮肤,却没想到会这么厉害。 安琳琅拿了个帕子盖住玉哥儿的下。从柜台上拿下邹老头儿的膏『药』小翼翼地他涂抹。『药』有一股清凉薄荷的味道,闻着算清爽。但这个要对现在的周攻玉是有点刺激,碰一下周攻玉就抖一下,弄得安琳琅都不忍下:“玉哥儿,熬过去就好了。” 昏『迷』的周攻玉其实听不见,只是体会下意识地往安琳琅的方向贴。 安琳琅可不敢让他贴上来。她今日穿的麻衣,料子粗糙得很。估计他贴上来动一下就得撕掉一层皮。一只将他的上半死死架空在木架子上,她于是拿肩膀抵着,另一只单费九牛二虎之才他将全抹好外伤『药』膏。 可好不容易将『药』膏涂好,这状况也不能立即放下去。这『药』膏是湿漉漉的,涂在上黏糊糊的。放下去估计会粘黏,指不定又要拉扯。安琳琅没法子,就只能这么肩膀抵着他。 “你架着他,等『药』膏干了放下来。”邹无不知何时进来了。 安琳琅忙了一汗,听到声音抬眸一看,邹无这老头儿不知在一旁看多久了。此时双抱胸,优哉游哉的模样仿佛一个看热闹的人。 “嗨,我你这丫头,这么翻着眼皮看老朽作甚?” “你自己的相公,自己照顾不是应该的?”邹老头儿一双猫儿似的异瞳半眯着,半点不为自己袖旁观羞愧。慢条斯理地踏过门槛,他一边过来一边指点道:“,老朽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哪里有你做事仔细?我这劲儿,指不定就他皮撕了。” “……那你过来是作甚?” “我配的『药』,我不得过来瞧瞧效果?”老头儿着话就绕着木桶一圈,从另一边绕过来。 他走到床榻的三步远地方站定,也没有靠过来就伸着脖子往周攻玉的上扫。虽然周攻玉此时伤痕累累,但没有出血的皮肤是白皙如旧。不得不,这小子的骨相是的好,邹无作为一个大夫,就没有见过骨相比周攻玉好看的人。 常言道,人在骨不在皮,这话的是一点没错。 他打量了一会儿,兀自点点头道:“承受能,看来这个『药』剂分量是可以的。倒是这个小子,『性』子可以啊,挺抗造。琳琅啊,这『药』抹上最多抹个三日皮便能恢复,你好生照看着吧。” 丢下这一句,邹无别的也没交代,自顾自地转走了。 安琳琅看他的背影话都懒得了,就这么坐在床边,肩膀抵着周攻玉。等了好一会儿,他上的『药』膏都干透了才缓缓将人放下去。不过即便涂了『药』膏,该疼的是疼。只是这点小动作,昏『迷』之中的周攻玉都没有忍住闷哼出声。等安琳琅将他整个人平躺地放下去,他的呼吸就粗重起来。 听着声儿不对,安琳琅伸『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似乎有些发热。 走到门边没走远的邹老头儿伸了一下脑袋:“常的,发发热也有助于『药』物扩散。” 老头儿也不知是闲的是怎么,走了居然又折回来。睁大眼睛看安琳琅将屋里收拾了一番,蹑蹑脚地放下床帐准备出去,他又砸吧砸吧嘴地嘀咕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人啊,模样生得好就是赏悦目。将来你俩要是有孩子,估计得是个祸害。” 安琳琅口一动,然后又听老头儿嘀咕:“不过,像爹更好。” “……”她已经懒得翻白眼了。 邹无老头儿耸耸肩,丢下最后一句:“我回来是嘱咐你,等他醒了别忘了他喂一碗『药』下去。那『药』我已经制成丸子,到时候你用水化开。吃完『药』,夜里施针。” “省的了。” …… 夜里施针的程序就比『药』浴要简便得多。不过简便的是大夫,对周攻玉来是新的一番折磨。施针的时候安琳琅也在旁边看着,眼睁睁见周攻玉肌肉控制不住的颤抖实在是疼:“……就没有么止痛散?麻醉剂的?不然玉哥儿喝一碗也是好的。” “止痛散?”这名字邹无是第一次听。虽然第一次听,但顾名义是能懂的,“麻沸散倒是有。但那东西不能这小子用。『药』用多了会杂了『药』『性』,对他如今的子不利。” “啊,那只能干忍着?” “不然呢?”着,他看了一眼浑直颤的周攻玉,“这小子骨头硬着呢。” 周攻玉其实早已面无血『色』,浑止不住地盗汗。见安琳琅脸『色』发白十分担忧的模样,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安抚道:“我无事琳琅,这点小伤小痛我是能忍受的。” “你这丫头要不是出去门边等着,你在这耽误事儿。” 邹无虽然喜欢调侃两年轻人,但施针这事儿马虎不得。周攻玉的情况特殊,施针就更得小。若是一个不小扎错『穴』道,那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让安琳琅倒不是她在这吵闹,而是这小两口你担忧我我安抚你搞得他牙酸,干脆把安琳琅赶出去,“他虽然受一些皮肉之苦,肠胃应该是没问题的。你若是听不得他的哀嚎声儿,不如去他弄些吃食。” 安琳琅犹豫了下,见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干脆出去他弄吃食。 治疗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邹无当初要受苦,一般人可能撑不住,这些话是半点不掺假的。 周攻玉第一次拔毒这两天,哪怕咬牙撑下来,人差不多在屋里五日起不来床。而这样的苦楚不是一次就成功的,按照邹无的法,至少得半年。常来是一个月一次。当然,若是后期周攻玉的体渐渐恢复,能经得起磋磨,半个月一次也是可以的。 这些看周攻玉自己的选择,邹无本人的建议是一个月一次。 …… “在拔毒结束之前,我是不会离开武安县的。” 份曝『露』之后,这是第一次老爷子式找周攻玉坦白。 他在西风食肆等这么久,从镇上跟来了县城。每日里看似么都没做,其实该做的事情一样没有落下。不仅核实了周攻玉的份,将当初他被曝尸荒野的内情也查得一清二楚。周家内部的争斗他不予置评,但周攻玉为何出事的缘由是得报告朝廷。 相关的信件他不久之前刚送去京城,他如今在这里待着其实也是等朝廷的回音。 周攻玉自然清楚他私下的动作,不过对此没有阻拦。 他总有一日是要回去的。周家的一切对他来是枷锁,却也是资本。原先周攻玉不在意那些外物,是没打算回去。但如今不了。他既然打定主意要娶琳琅,自然要为两人的未来考虑。,作为一个男人,他总不能一直躲在琳琅的照拂之下,总该有资本撑起他未来的家。 回去是必然的,只是目前不是时候。 “老夫知道。”老爷子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虽然虚弱,但一双眼睛利如刀刃。这几日,周攻玉在屋里遭遇的一切他跟章谨彦都看在眼里。不得不,两人震撼的时也十分欣赏。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定然是个『性』坚韧之人。 “你且安在此养好子。京城递来的回音不会太赶,有的是时间。” 周攻玉深吸一口,确实打定主意要走,却不代表他当舍得抛下如今的安宁日子:“将来我暂时离开的日子,琳琅和方家老夫妻可能要托老爷子多多照拂。” “瞧你这话的,老夫不照拂,你自己就不能照拂了?”周家可比章家有实。 “多一份照拂多一份保障。”周攻玉体疼得厉害,面上笑着,额头的冷汗却止不住地流下,“,晋州离京城太远,周家的势即便覆盖得远,偶尔也会鞭长莫及。荆州就在晋州临界,老爷子喜欢琳琅的菜,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是不碍事的。” “你就不怕我章家的得意子孙趁你不在,独得琳琅芳?”老爷子经时候经,不经的时候比村口的张三李四都没强多少。 这话一出,可周攻玉噎住。他顿了顿,皮笑肉不笑:“这就看章公子是否配得上他的名声了。” “哈哈哈哈哈!”老爷子看他阴阳怪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可不准!” 眼看着他脸『色』一变,老爷子拍拍屁股走了。 周攻玉:“……” 转眼八月份就过去了。天渐渐没那么炎热,夜里却是有些躁的。 安琳琅坐在灯下啪啪地拨着算盘,算起这八月来的进项。这个月忙着周攻玉的事情,她都没有放太多在生意上。但好在五娘和杜宇两人十分能干,稳稳地把食肆的生意撑起来。 县城的消费水平比镇上那是强了几倍不止。光是那群学子的消费能,足以挣镇上两个月的进项。加上县城的富商和官宦之家,以及一些时常来下馆子的当地百姓…… 安琳琅细算之下,竟然有一百二十两的进项。一百两,挣镇子上半年的钱。 算着算着,都算跳起来。特么的一个县城都这么赚钱了,这要是去了省城、京城,她岂不是要赚翻?这就是所谓资源被少部分人占据,贫富差距天壤之别的封建社会么? 安琳琅的算盘拨得飞快,一旁杜宇和五娘、孙成几个人都在。个月主要就是这几个人在忙,安琳琅虽然偶尔做菜,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孙成这个黄金舌头的小徒弟跟着安琳琅学了几个月,艺突飞猛进,俨然成了食肆的第二块招牌。安琳琅不在的时候,客人都是点名让他来做。 不仅如此,他在安琳琅的启发下也有了自己的独创菜。 “做的不错,”做得好,自然不吝啬夸赞,安琳琅素来如此,“学习一段时日,你就做二厨。” 孙成今年才十五岁,这个年纪在别家的食肆或者酒楼只能是个学徒。到了安琳琅这里,她完全不在意年纪和资历,只要艺达得上都是能用之人。孙成听罢眼睛噌地一亮,高兴得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来之前就一直谨记着师父的导,一定要好好地跟着东家做事。 果然师父的没错,东家就是个厚道人,跟着东家干有出路! “谢东家赏识,我一定好好干。” 安琳琅点点头,将这个月的薪资结他。要想马儿跑,自然得让马儿吃饱。安琳琅在这方面从来不抠搜,银子出去,一个个眉开眼笑。 “好了,这个月辛苦了。”安琳琅笑道,“下个月得继续,生意好工钱自然会涨,都下去歇息吧。” 几个人汇报了这个月的基本情况,就揣着银子下去歇息了。 他是七月初搬来县城的,第一个月进项不多。刚好是收支相抵,可能稍微超一点,但用作下个月的采购费用也花的差不多。赚到银子是八月这一个月,其中食肆的收入是一部分,很大一部分其实来自于『奶』茶。县城里的百姓比安琳琅想象的更喜欢『奶』茶,自从安琳琅推广了竹筒杯子随携带,『奶』茶在学子圈子里几乎是一人一日一杯。 因着学子带头,好些姑娘也爱喝。加上安琳琅推陈出新,红豆羊『奶』茶,布丁羊『奶』茶,后面又有五娘和孙成的创新,多了另外两种果碎羊『奶』茶,卖的那叫一个火。 这一百二十两进项,是一点不虚的。 安琳琅看着一百二十两的银子,里忍不住盘算起后面的章程来。她不可能只做食肆这一块的,其实安琳琅的内更偏向于火锅。若非苦于没有辣椒,她当初选择的就不是食肆了。 如今好辣椒也有了,虽然不足以支撑一个火锅店,却可以尝试做一下火锅的尝试。 里有了盘算,她又想起在筹备中的香肠作坊。起来,四月中旬的时候抓的猪崽如今四个多月了,也不晓得长得怎么样。王家村那边暂且没人看着,安琳琅琢磨是不是先把香肠作坊做起来。 想办香肠作坊,『奶』茶店和臊子面牛骨拉面就得往后排。 这也算镇上,方婆子夫妻俩她的启发,普通老百姓的银子一点不必富贵人家的少。当臊子面和牛骨拉面卖起来,指不定比食肆都要赚钱。薄利多销,在哪个社会都是适用的。 这般想着,她瞥了一眼一百两的银子,忍不住烦躁地抓起了头发:是太穷了,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 武安县这边安琳琅烦着凑不够本,京城得知周临川活着的消息的周家已经天翻地覆。 大半夜的,消息传入京城,周临凛就在院子里发疯。 屋子里的金银玉器砸了一地,绝品的瓷器碎的稀巴烂。他却克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愤怒的咆哮:“不可能!定然是假的!我眼睁睁看着周攻玉咽的!他的尸体,是我亲自丢出去的!那片林子里有野狼,他必定被野狼啃食得尸骨不存,不可能活着!” 周余氏坐在一边止不住地颤抖。她的惊慌不比周临凛少。 天知道周攻玉死了这段时日她做了多少事。占了嫡长的主院,肃清的周家内宅,赶走『奶』大周临川长大的『乳』母,打断了周临川『奶』兄的双腿,更是命人将昭阳公主的牌位移出周家宗祠……她不敢想象,周临川回来发现这些以后会怎么样?只要一想,她就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消息确实吗?”周余氏霍然站起来,话嘴角都在哆嗦,“是传言吧?应该只是虚假的传言对吧?” “不确定,但十之五六是的。” 周临凛额头的青筋暴起来,愤怒中藏着很深的惧怕:“而且周影不见了。” 提到周影,外面的人没听过,周家内部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是如雷贯耳。周家自几百年前就有养私兵的权利,如今的大齐也予了周家这种老牌家族一万私兵的特权。周影,则是这一代周家私兵的总头领。他是有家主亲自挑选,为下一任继承人准备的左膀右臂,且只听令于周家继承人。 在周临川未出事之前,周影是只听他的吩咐做事。周临川出事以后,周家的继承人之位由二房的嫡长子周临凛继承,周影自然就换了个主子。 但是跟周临川自幼与周影吃学不,周临凛半路接周影,总觉得周影对他不够衷。 不够衷却又不能舍弃,虽然周家私兵以家主印能调度,但周影的态度影响整个队伍的忠诚。耗费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笼络周影有一点进展,就传来周临川可能没死的消息! 周余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脑袋里震震惊雷。 她努地深呼吸,想要将这时候的惊慌压下去。 理智告诉她,这时候慌『乱』就是自『乱』阵脚,根本不能起任何作用。周余氏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绞尽脑汁地想解决之策:“凛儿,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个消息的?” 若是周临川活着的消息没有传开,也只是周家几个人知道的话…… “我在晋州那边有眼线,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飞鸽传书回京。”事到如今,周临凛只觉得十分的懊悔。当初周攻玉死时,他就不该逞一时之,为了泄愤故意将尸体曝尸荒野。他当时就该更狠辣些,拿剑他砍成十段八段,他就不信尸体被剁碎了能活下来! “那就是,除了咱,别人不知道?”猜测得到证实,周余氏这一口顿时就缓过来。 周临凛自然明白她的意,但是:“娘,你不明白吗!周影亲自过去查了!除了周影,他下的四个疯狗也一起跟过去。你难道有本事在周影和他养得那四只疯狗下杀了周临川吗!周临川是么人?你照顾他二十年难道不清楚他的『性』子,他是那么好杀的人?” “,是不是不确定!”周临凛深吸一口,“只是有疑似周临川的人。” 周余氏斩钉截铁:“不管是不是,杀了。” “都了不清楚是不是!也不确定人藏在哪!杀杀杀,母亲以为人是那么好杀的吗!只是曾有人在晋州一个靠西域的镇子上见过相似的人呢,也有人在别处。”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这种会威胁到二房的隐患,绝度不能留。” 周余氏只觉得他糊涂,“且不这个人是不是周临川,不重要。他不是,杀了就杀了。他是,那更好,以绝后患。趁着他在外面孤立无援的时候动,总比等他回来算账得好!” “我难道怕他算账?他周临川回来又怎样,现在周家的继承人是我!” “糊涂!”她一巴掌拍向桌子,站起来急的直打转:“他周临川是名言顺的周家继承人,二十多年的周家牌面。你以为简单的一句‘你现在是继承人’就能算?你以为如今那些族老对你客对我敬重就是认可你我了?信不信周攻玉一回来,你就只有靠边站的份!” “母亲!”知子莫若母,周余氏一句话简直戳了周临川的肺管子,“连你都觉得我比他差?!” 这时候可不是宽儿子的时候,事关他母子的安危,周余氏怒道:“这时候你争么口舌之利?你跟周临川的谁高谁低,你自己知肚明。若不想万劫不复,趁着朝廷没找到人之前赶紧找人!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立即斩草除根!”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双更合一 周临凛不想对这个现, 这也是他大晚上狂躁的原因之一。他憎恶听所有关于周攻玉的消息,自小母亲处处拿他跟周攻玉比,比不过便严厉训斥。周攻玉就是他此生避之不及的噩梦。今一提这个名字就会回想过去。这个人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前, 连对都是一种折磨。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只听得见周临凛的粗气。 许久,他冷静下来:“母亲说的是, 不管是真人还只是赝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周余氏刚要欣慰地笑来,就听周临凛又开口。 “既母亲有了决断,此就母亲你去处置吧。”他在一前已经亲手杀周临川,他不需要再去杀一次, 这件应该让别人去做, “人在晋州一带, 你派人去查。” 周余氏看他瑟缩逃避的模样, 心里仿佛梗了一块大石头。 周临凛对周攻玉的心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什会形成这个局,她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周余氏从来不用觉得自己拿周临川督促儿子上进有何不对,她只是觉得不甘。凭什昭阳生的儿子不用教导督促就能成, 自己的孩子却越越窝囊。 可是她今却无法像往日那般辄训斥,周临凛成为周家继承人以后心境发生巨大的转变。往日不会反抗的人, 今只要不顺他的心便会暴怒不止, 连她的话也听不进去。 深叹一口气,她只能站身:“这桩我去处置, 但你也莫『乱』了分寸。周临川是是活还没有定数,不过是有些看不惯二房的人,在背地里搞小作罢了。” 她宽慰儿子也是宽慰自己:“任何人都不会威胁你,你安心。” 说完这一句, 她深深看了一眼背对她的周临凛,转身离开。 周临凛等脚步远去一脸难堪地转过头来。 夜幕深沉,四下里除了虫鸣,一片静谧。想自己仅仅只是听说周临川还活就此恐惧,他就有一种深切的自厌。心中仿佛憋了一口气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周临凛一袖子将桌上仅剩的茶盏地上,听瓷器应而碎,他心里好似畅快一些。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县城食肆的生也逐步迈入正轨。 西风食肆自承认东家对学子诸多推崇,俨成了新的学子们聚集谈天的另一个根据地。二楼考东南的一个厢房期被学子们包下来,几乎每日下午都会有学生来此吃酒谈文章。其不仅学子们喜欢来,那日隆安先生来尝过安琳琅亲手做的菜以后,以他为首的书院先生们也喜欢来聚。 隆安先生对食肆大堂悬挂的画作是真心的喜爱,不止一次地请求跟周攻玉见。可惜时机不凑巧,两人每回都不能得以见。这般,与周攻玉见渐渐成了他来食肆的一个理由。隆安先生几乎是三四日来一趟,那些巴结他,企图送孩子拜入他名下的人家,一个个都来西风食肆碰运气。 有了这群书生和先生的推崇,让西风食肆在武安县的食肆酒楼中名大噪。 名是个好东西,有了好名,连菜『色』卖的贵都会理所当。 经过一夜的纠结,安琳琅最终还是选择先将香肠的作坊给办来。自从跟中原的商队达成合作,香肠的订单就没有断过,虽没有去中原地区的商铺地考察过,但这样的需求量至少说明了香肠的吃香。安琳琅有心让香肠作为将来生盘子里的主的一项,自是越早立来越好。 说来方家老两口回镇子上已经呆了好一段时日了,原本说好的臊子摊生交给五娘,他们县城再开一家臊子馆。结果方婆子舍不下好不容易做来的生,臊子生就还是他们夫妻两在做。 “还得让人过来一趟。” 既杜宇能够『操』持食肆的庶务,让他再接手作坊的筹办也不是一桩难。 要做吃食生家,真要盘活这里头的情还很多。安琳琅原本的算是先从食肆做,食肆将招牌的菜『色』出名,后再将店铺里特『色』菜的食谱以抽成的方式让别家酒楼食肆来加盟。 食谱可以以加盟的方式售出,但可以在主要食材上做技术垄断。 这便类似于酸菜鱼里用的酸菜。将来的烧烤生做来,烧烤配料会单独售卖。以及川菜体系做来,辣椒的市场垄断。『奶』茶普遍以后『奶』茶的配方,火锅生做来以后的火锅底料……种种,种种,都是安琳琅拓开商业版图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民以食为天,吃食生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落伍的。 这个摊子铺得很大,将来是需要更多的人手支撑。目前来说,人手还是有些紧俏的。 安琳琅深吸一口气,默默按耐住自己的野心,沉下心来去思索眼前的问题。今酸菜作坊那边是孙荣在『操』持,食肆食材的供应主要是李家的父子三人,他们联通了村子里的村民。让村民给作坊和食肆种菜,按高于瓦市的标准价格收,这也算是一条稳定的供货渠道。 香肠作坊排在后,这个养猪也是一件不小的儿。第一批猪还没养成,等后续结果。 上,将养猪下放村子里,让村民给代为养殖。将来的辣椒土豆酸菜都可以让武原镇里八乡的村子去种,做得好了,指不定会变成一桩利国利民的儿。安琳琅没有什大的家国情怀,但是在为自己增加财富的同时做一点惠及当地百姓的情,她也是分乐的。 “杜宇,五娘,”周攻玉今正在拔毒养病之中,许多情安琳琅不忍心让他去忙,“抽个空你们去县城的瓦市瞧瞧。买一些能用的人回来。” 虽不习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但要做,确需要人手。 杜宇对处理这些庶务还是很有经验的,五娘虽在总在后厨忙活,其当初在王府也是带过人的。当下便应了:“掌柜的放心,奴婢省的。” 在晋州这块地界儿,买人跟买小猫小狗似的。有时候安琳琅听价格都心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比不上一匹马一头牛。不过也确,买牛买马回来喂喂草便是。买人回来,还得衣食住行都得考虑。安琳琅正为这些是忙得头秃,某日早晨章谨彦笑眯眯地来找了她。 安琳琅有些诧异,章谨彦在食肆这些日子里日日跟老爷子蹭吃蹭喝。虽见得多,其两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谦谦君子突来找她帮忙,何能不诧异? “只是想请安姑娘帮个忙。” 章谨彦生得一副清雅俊逸的容,笑来夏花盛开,极为夺目:“我有一位朋友前家中辈遭小人攻讦,秃缝劫难,家道中落。今一家老小被入天牢,家中二来个忠仆被充入司教坊。好友不忍忠仆伺候主家一辈子却落不得好下场,特托我收容。不过我章家太显眼,不好与罪臣勾结。自不方便安置这些罪奴。不知可否请安姑娘出手买下?” 说,他瞥了一眼安琳琅:“安姑娘放心,他们被充入司教坊。但最终还是会通过牙行卖出去,相应手续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姑娘若是出手买下,是有牙行落了官府印鉴的契书的。他们都是官家调.教好的,干活儿做一把好手。有些也管理过主家的产业,能力是值得肯定的。” 安琳琅倒不是怀疑这里有诈,她只是觉得情未免太凑巧。怎她这边正准备买人,就有忠仆要卖? “安置他们的银两也不需姑娘费心。” 安琳琅:“……倒也不用这客气。” 她虽爱钱,但却不是个占小便宜的。无功不受禄。章谨彦若是诚心请她帮忙那倒是可以考虑,若故投其所好,安琳琅多多少少有点怀疑他的居心。 “章家老爷子桃李满天下,五湖四海都有至交好友。章家若是需要安置什人,也轮不琳琅来『操』心。”不知何时拄拐杖出来的周攻玉站在走廊上,居高临下地看说话的两人,“食肆里缺人,让周影去『操』持就是。瓦市那边不好找,让他去省城的大牙行找些有用的人回来也行。” 周攻玉身体还没有恢复,怕衣裳粘黏,不利于伤口恢复。今穿得是周家人带来的最丝滑的冰蝉丝。此时乌发瀑披在肩上,安琳琅发现这厮居是个大波浪卷。 天知道清冷的相配上一头妩媚的大波浪卷,兼之衣裳松垮地系在身上,这厮简直就像是从志怪小说里走出来的魔怪。安琳琅看他脸『色』苍白,额头不住地虚汗。赶紧身去扶他。手还没搭过去,周攻玉已经扔了胳膊下的拐杖靠过来:“你不在屋里歇息,跑出来干什?” 那边石桌边坐的章谨彦翘的嘴角渐渐抿下去,他黝黑的双目静静地对上周攻玉的眼睛。 两人一个是优雅的睡凤眼,一个是多情的桃花眼。两人四目相接,眼中都是彼此明白的刀光剑影。周攻玉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锐利的锋芒,病娇娇的靠安琳琅:“屋里闷,我身上疼……” “怎又疼了?”安琳琅早上给他抹过『药』,“早上看伤口都愈合了。” “不知道。” 他语气虚弱地道:“可能只是表皮愈合,内里破损还没好透。” ……这倒也是。一般的伤口全部好透至少得七八天,周攻玉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跟脱了一层皮似的,恢复能力再强也得天半个月。 “屋里闷就去书房坐一会儿,不是喜欢看书?” 二楼的书房不知何时被塞满了书,各种少见的孤本都有。想食肆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安琳琅也明白估计是周家那几个忠仆给不知不觉运过来的。 周攻玉做作地咳嗽了一,音低喃:“坐久了支撑不住,骨头疼……” 说话的音越来越小,两人相携走远。章谨彦看周攻玉那做作的姿态,终于绷不住贵公子尔雅的姿态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冷了脸。 老爷子背手从旁经过,心里偷笑:踢铁板了吧?该!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肠作坊的地址选好了。 因猪崽子都养在乡下,为了就近生产节省运费,香肠作坊自还是悬在武原镇。作坊那边暂时交给孙师傅手下的二徒弟。这二徒弟不孙成有天赋,但也不似孙荣那废。他多多少少有点做菜的本,做食肆不行,但指教一个香肠作坊的女工灌香肠却是绰绰有余的。 说来,当初的比试是真的值。食谱没丢,愣是让安琳琅白得了能干的师徒八人。孙师傅为人诚又直率,倒是叫安琳琅捡了大便宜。今关于吃食的活儿,他们稍微教一下上手就能干。 “招工的情,可能还需要掌柜的亲自去过一下眼。”酸菜作坊那边用的是村里的女工。人不多,一共三几个女工,今酸菜需求大了,又填了几个,满满算三七个。 武原镇下属地域是有五个村子的,近一点的王家村,张家庄,李各村。远一点的还有曹河渡,杨家岭,吴家桥。再远一点的还有好几个村子。每个村子上百户人家,『妇』人占了一半不止。安琳琅的香肠作坊又要招女工的消息一传出去,方老汉家都被村里人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不过他们围了几日,方家老夫妻俩人在镇子上,倒是没堵人。有那知道内情的邻里晓得张桂花与方婆子的关系,干脆带人去李家村堵余夫妻两。 且不说他们看桂花大肚子吃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就说余生怕他们没规没矩的冲撞了桂花婶子,来一个人他一个人,直得这些人不敢上门。张家庄的张李氏不知从哪儿听消息,想走桂花这条路子跟方家老夫妻缓和关系,顺带让方婆子招了她家的媳『妇』儿去作坊里干活竟下血本。一大早特抓了一只鸡,带几个儿子就大张旗鼓地去李家村找人。 张李氏欺负了桂花一辈子,哪怕了这个份上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自觉自己舍下一只鸡已经是给了桂花大脸了,门口叫唤的时候态度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还别说,张李氏对桂花的影响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哪怕此时清楚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桂花婶子在听张李氏的音之时,下识地就脸发白腿发软浑身摆子。 余大叔自她的肚子渐渐鼓来以后,就生怕不眼的人给桂花气受。今养都是放在院子不远处的山脚下养,他自己就在家门口不远处看。这不一看有人来,他那边立马别下树枝就冲过来。张李氏特带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儿子加来,不过一个余。 他们还没进屋呢,就在外被余给得哇哇直叫。 张李氏气得眼泪都飚出来,站在院子外就破口大骂:“张桂花你个丧良心的忤逆东西!你竟指使你这二婚头的男人你兄弟!怪不得菩萨都说你天煞孤星,养不住孩……” 她后头的‘子’还没说出来,就被余一巴掌给扇得眼冒金星:“你再敢咒一句试试!老子烂你的牙!” 余可是李家村出了名的混不吝。发怒来那是天皇老子来都没用。 李家村的人都吃过亏,一个个都怕了他。张李氏虽早也是李家村嫁出去的,娘家没人,她已经很多没回来过。对余这个人的熊玩儿名不清楚,这一下子可吃了大亏了。 一巴掌下去,牙掉了一地不说,耳朵都嗡嗡作响。她刚准备坐地上哭,那边余捡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棍子眼看就要挥下来。 那架势,人都不怕的。张李氏当下鸡都顾不上,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安琳琅还不晓得香肠作坊还没正式落成,给桂花婶子那边惹出来不少麻烦。她这边送走了安排好第一次拔毒治疗后续工作的邹无,就准备去镇上走一趟。 出发这一日,周攻玉特把安琳琅叫过来,让那个‘周影’跟她一走。 “县城附近徘徊的逃兵虽肃清了,但也不一定就安稳。” 那个名为周影的男人相不算特别出『色』,身量和形体却分可观。黑『色』的劲装穿在他身上,一股蓬勃的男『性』荷尔蒙。不过这种美.『色』估计只有安琳琅懂。周攻玉顺安琳琅的眼瞥向周影的身材,身材比脸绝。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你若不想周影跟,让周战,周剑跟你吧。” “啊,啊?”安琳琅收回目光,“不用,就周影跟吧。” “不必,”周攻玉突改口,态度那叫一个坚决,“就周战和周剑吧。周影我用惯了,你不在这几日,他在我身边更方便些。” 安琳琅好遗憾地‘哦’了一,脸上虽没什表情,但却令周攻玉莫名的憋气。 周影无表情地注视两人的『色』变化,眼中闪过笑。 主子出来这一趟,也算因祸得福。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安琳琅学乖了。她身上除了必要的粮食,藏的就只是锋利的匕首和小刀刃,连一块铜板都没放。说来,这还是从苏罗小崽子那学来的。她特弄了根绳子将匕首系在大腿上,小刀刃藏在头发缝里,就算有人搜身都不一定搜得。 不过,这都不是儿,问题是:“……你跟出来干什?” 这小子前段时日被安琳琅送去书院的启蒙小班了,小孩子纪虽小,但心智已经比一般孩童成熟的多。安琳琅既收养了他,就没算放养。她的概念里,小孩儿都是要读书的。这小子既这聪慧,那该读的书一本不能落,该的描红一张也不能少。 进书院以后,她耳根子委清净了不少。今儿按理说也是读书的日子,“你怎不去书院?” “我都会了!读了没思!”小孩儿理直气壮地怕上马车,“他们来来回回地背不下来,跟蠢猪一样。我不想跟蠢猪待在一块,我要跟你去镇子上。” “你读几天书就说别人蠢猪?” “他们就是蠢猪嘛!”小孩儿强调,“千字文那简单的东西,居一个月了还背不下来。简直跟那个方大柱一样,比方大柱还笨!” 安琳琅都要笑了,方家大房的方大柱二几岁了千字文也没背下来。 “那你这是不算读书了?” “读啊,”小孩儿自己在安琳琅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我等你有空给我换个私塾。千字文我读腻了,弟子规也能默了。我想学别的。” 安琳琅看他,这孩子今四岁。虽一早知道这孩子聪慧得不似寻常,但听他这说还是略有些吃惊。这特的,不会是天儿童吧? 正在安琳琅心中暗暗惊奇,外突传来平整得像假人的音:“我们公子三岁识字,四岁能颂四书五经,五岁能作诗,六岁学诗书礼乐,七岁便阅遍周家书库里所有的藏书。主子他天生过目不忘,任何书只需翻过便倒背流。” 安琳琅:“……”周家的家仆的自尊心原来是这强的? “安姑娘别看我们公子今不显山不显水,他的学识就是京城的老学究都比不得。” “……哦,这样吗?”安琳琅鱼眼。 “我们公子不仅学富五车,武艺也是一等一的高强。”外两个人仿佛两个无感情的复述工具。隔车厢看不见情,但安琳琅仿佛已经想了两人万不变的无表情:“别看他不统领健硕,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则内藏暗劲,一招一式杀伤力惊人。” 安琳琅:“……” “安姑娘,这话不是公子让我们说的。请你一定相信,我们都是自愿的。” 安琳琅:“……”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王婆卖瓜 一行人到武原镇, 天已黑了。 这一路的逃兵悍匪早已被周影带着四个护卫素清干净,路并无波折。说起来,前段时日周攻玉早出晚归忙得脚不点地, 就是在忙这件事。武安县的县令有心剿匪,苦于有帮手,一直有将题解决。周攻玉从跟周影联系, 这件事就不能坐视不管。 倒不是说全为了安琳琅方家人,武安县的百姓商户深受其扰。本是北疆的主事将领,处置逃兵乃内之事。周影周战几个乃以一敌百的强手,既然过来了,收拾几个祸害乡里的逃兵易如反掌。 安琳琅这一路走得顺遂还在心里嘀咕, 想到武安县的新县令做事挺麻利的。 “那些悍匪逃兵是公子亲带人肃清的。”外面两个壮汉面无表情的继续刷存在感, “世子爷知姑娘常往来武安县武原镇之间, 怕己稍有兼顾不暇照, 姑娘会出事。特意提前待人处置的。” “竟然玉哥儿做的?”安琳琅这个倒是想到。 “世子爷心系姑娘安危, 怕己有朝一日离开的匆忙,姑娘无人照拂。然得事事为姑娘考虑。” “……”骤然听说周攻玉在背后替她考虑了这么多她确实很感动,但被人怼到脸来邀功怎么就这么的不得劲?安琳琅忍不住又祭出了己的死鱼眼:“话们世子爷的?” “怎么可能!” 冰块脸终于有了变化, 两人一脸震惊:“我们世子爷深谙说话之道,怎么可能如我们这般笨嘴拙舌?” ……原来们己也知道己笨嘴拙舌? “说得很好, 下次不要说了。” 周战/周剑:“……” 天『色』已晚, 就不用着急赶村里。几人赶车到西街西风食肆的时候,食肆刚准备打烊。 安琳琅把主要的班子带县城, 如今这边除了方家老夫妻,就是孙师傅的几个徒弟在忙。孙师傅带的五徒弟管着后厨,前面跑堂的是两个临时的短工四徒弟孙茂。安琳琅进门的时候,孙茂还拿个抹布正蹲在桌椅边擦洗桌椅, 听到动静连忙站起来。 抹布往肩一搭,扭头笑脸迎人道:“对不住客人,我们食肆打烊了。” 扭头一看是安琳琅回来,顿时满脸惊诧:“东家,您回来了。” 说完,赶紧迎来。 安琳琅朝点点头,将手的包袱递给两个还走的短工,大步的往里面走:“爹娘呢?” “老东家这几日在村里,听说余家那边出了点事,老东家立即就赶回。”孙茂说话不慢,语速飞快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余家那边就是桂花婶子余才大叔,有余才大叔在,安琳琅到不怕桂花婶子被人欺负。余才身强壮,村子里,一个人能打四五个人。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也不排除一些不长眼的硬要给人恶心。桂花婶子的『性』子懦弱也不是一日两日,安琳琅眉头蹙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作坊招女工的事。” 孙茂于是将张李氏强『逼』桂花原谅们,让她给方婆子夫妻俩说情,让方家招张家人当女工的事情跟安琳琅说了。安琳琅听得眉头直跳,这年头居然还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这事解决了么?” “解决了。”孙茂也清楚东家对老两的关心,“听说当日,那几个张家人就被余叔打得哇哇直叫。就是余婶儿受了些惊吓。老东家怕不好,请了大夫带回。” 安琳琅听着点点头,转头指着身后一直说话的两小哥:“帮这两位小哥安置一下。” 孙茂这时候才注意到安琳琅身后还站着两个黑衣裳,几乎跟黑夜融为一的健硕小哥。两人比一般人高半个头,脸冷得跟冰块似的。看到人的时候孙茂冷不丁唬得心一跳,后背冷汗要冒出来。嗬,这两人怎么跟鬼似的站人面前无声无息的! “掌柜的,只剩下楼下一间屋子了。” 说来也不巧,食肆这段时日正是忙的时候,昨儿楼楼下住满了。今日下午才有客结账离开,楼下才空出一间屋子来。 孙茂见己说这个东家小哥反对,立即就请两个人。 “两位随我这边走吧。” 安琳琅穿过前堂直接进了后院,到后院的时候孙师傅正好忙歇。此时正跟五徒弟孙阳两人端着个大海碗蹲在灶台旁边,就着锅里的那点剩菜大快朵颐。安琳琅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食肆里是穷得揭不开锅还是怎么滴,们俩不搞点新鲜的吃食,在这吃剩菜?” 孙师傅刚好在啃一块猪蹄膀,听到声音吓一跳。霍一下站起身:“东家回来了。” “嗯,”安琳琅看两人一身油腻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孙师傅师徒几个是实诚人,一场赌约把师徒八个人抵给她以后给啥活儿干啥活儿,老实巴交的。安琳琅不太好意思欺负人。孙阳是继孙成以后,第二个在厨艺有点天赋的少年。虽然不如孙成天资高,导的东西努力努力也能吃下。如今暂时跟在孙师傅身边继续学,打打下手,给镇食肆做个二厨:“晚就吃这点东西?” “有肉有蹄髈挺好,还有汤喝。”孙师傅乐呵呵的放下碗准备过来。抬手又发现己满手油腥子,就两只手在己屁股后面蹭了蹭,“这大晚的,东家一个人回来?” “呢,”安琳琅晚还吃,但坐了一日马车也不大想吃,“有护送的人。” 说着,安琳琅就将己这次回来的目的明说了。 香肠作坊的筹办已快到尾声,如今就差招人。安琳琅的本意还是招乡下的女工,算是她的一点私心吧。古代女子生活艰难,尤其是乡下,若是能有一份工作支撑也能在家中多些面话语权。她的能力有限,帮不了太多,但能帮一点是一点。 孙师傅是清楚安琳琅有心让孙荣管香肠作坊的,然听得仔细:“东家放心,老大虽然做菜不行,这些事干的比旁人顺溜。酸菜作坊那边张钟氏已能担起来,将来香肠作坊也放心。” 张钟氏就是起方婆子私心给放进来的年轻寡『妇』。得了一份安身立命的活儿后干活非常拼命。人也算激灵,有眼『色』,会说话。孙荣观察了她一阵子,发现是个能管事的,就立即把这事报告给安琳琅。安琳琅有心让孙荣做别的,于是便让孙荣带着她干。 且不说安琳琅不在意她在张家村的名声看重她赏识她,对张钟氏来说多大的鼓舞。她因为长得漂亮,夫婿早逝,前半辈子在被人骂狐狸精,做人直起来腰过。就说后来钟氏成长成安琳琅手下一员虎将,替安琳琅将晋州这边的商铺管理的井井有条,这是后话。 “明儿钟氏也叫来吧,开个会。”安琳琅己就是女子,然不忌讳女管事,“让她也听一听。” 孙师傅主管食肆这边的生意,也有许多事情要跟安琳琅汇报。不过见安琳琅眉宇间是疲惫之『色』,于是也不耽搁:“东家用饭了么?要不要老孙给做点?” “不用了。”安琳琅己不是很饿,况且累了一路早想歇息了,“给前堂两个小哥做点吃食吧。” 丢下这一句,安琳琅就回屋里歇息了。 武原镇这边安宁祥,金陵这边林家大晚灯火通明。 不为其,只因林子冲大晚跑主院,将里面已睡下的林老太太林老爷子给吵起来。主院那边一动静,整个林府惊动了。林子冲拿着晋州寄来的信件,满面红光地举到林老爷子的面前:“祖父,祖母,我就说安琳琅那个丫头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她果然死!她果然还活着!” 林老太太年纪大了,心中又藏着事,本就夜里难眠。此时被吵醒脸『色』难看,但听到孙子的话还是惊得冲过来。她一把握住林子冲我信件的手,激动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林老太爷也吃了一惊,披着衣裳也走过来。 信件是晋州徐记名下一个镖局给寄来的。除了信件,还搁了一张小相。小相画的是一个场景,安琳琅在看台做菜的场景。虽然画技不算好,但人确实是安琳琅。 天知道,林子冲为了证明己有害死人,付出了多少。这段时日一直私下里找人。不相信林五带回来的棺椁,更不相信林五的话。事实证明是对的,安琳琅根本事:“我不知道五叔为要这样做!害我,害琳琅,又想得到什么?明明死的人不带回来,偏偏带回一个假的死人做出琳琅已死的模样来蒙骗众人。是非得让我背残害血亲的名头不可么?!” 这一句话,可算是将这段时日林老太太对林子冲的失望给抵消的干干净净。全变成了对庶子的愤怒。林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读完了信件,再盯着小相大量许久,老泪纵横:“就说这是怎么处置吧!” 林老太太一辈子顺风顺水,临老的时候被恶心了一把。 林老爷子大半辈子有过庶子庶女,临老了反倒不检点,从花楼里赎了个花魁带回家。这小两轮的花魁给生了跟长孙差不多大的儿子,被宠得跟眼珠子似的。 林老太太恶心林五已久,想到在这里还摆了她长孙一道:“陷害冲儿,不管琳琅死活。这等狼心狗肺的事情,干了脸不带红一下的,瞧瞧宠的好儿子!” 林老太爷接过信件仔细看了,难得抿着嘴说话。 “,把林五给我叫过来!”林老太太气得头发昏眼发黑,“我倒要看看如解释!” 林子冲跟林五争斗由来已久,在林家已算是公开的秘密。林子冲作为长房嫡出,是林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孙。本来就是家中捧在手心的金疙瘩。林五是林老爷子的老来得子,过了不『惑』之年才得大宝贝儿子。两人虽然一嫡一庶,但古以来幺儿是父母的心头肉,林五愣是以庶子的身份压得林子冲喘不过来气。 林老太太以及大房然咽不下这气,时常出手整治。林五虽然势单力薄,但奈生母会吹枕头风,讨得老爷子心偏得边儿。哪怕占着礼法规矩的脚,林五在林家依旧是放肆的很。 事关小儿子,林老爷子说话嗓门小了:“只是一封信而已,说看到了相似的人,也前跟人说话不是?人是不是琳琅还另说呢。也不能仅凭一封信就断定是小五弄错。” “这模样,摆明了就是琳琅!” 林老太太气得胸一起一伏,到这份还在给那个庶子说话。 “把林五叫过来!”老太太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把林五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怎么说!” 林子冲也觉得心憋闷许久的一气可算是输出来。天知道这段时日为了这破事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白眼。所有人说为了一个女子残害血亲,所有人看不起。心激『荡』着愤怒的情绪,一扫连日来的低『迷』:“五叔忌惮我嫡长孙的身份我清楚,以这不入流的手段攀扯我,害的祖母,母亲,父亲,害的多少人担惊受怕,未免太狠毒了些!” 林老太爷闻言扫了一眼,眼神幽幽的不知想什么。低头又看了信件,信件只说在晋州的边陲小地看到的相似的人。事情尚未有定论呢就已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未免太沉不住气。 心中这般想着,林老爷子有说话。 林五来得也快,几乎是消息一进的院子就起身过来了。这般刚一只脚踏入主院花厅的门,就迎头一个茶杯砸在了的脚下。林五躲闪的及时,茶水有溅到毫。 托母亲花魁美貌的服,林五的容貌无疑是出众的。哪怕不说话,只是一个蹙眉,会让人觉得美。烛火中一身白衣,头发披散在肩。的身后,得到消息跟过来的梅姨娘顿时小小的惊呼一声。此时果然老爷子立即就道:“有话好好说,动手是意?” “好好说?”林老太太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就冒出来,“居心叵测的害人,居然让我好好说?” 林老爷子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已顺着她的心思把人给叫过来,还想怎样?再说这信说的事也不是绝对,有证据,谁能凭别人几句话就断定人还活着的? “大吵大闹,琳琅就能回来?”林老太爷瞥了娇妾一眼,缓了嗓音,“过来做什么。” 娇妾,也就是林五的母亲梅如香眼中泪光点点,娇怯地想要靠过来:“这不是主院动静太大,奴家以为老爷出事了。睡不着,连忙过来看看。” 说着,就见林老太爷向她招了招手,梅如香就柔柔弱弱地靠过。 这一个动静跟针刺一般扎进林老太太的眼中心中。她本来就因为林五的事情火冒三丈,如今一看梅如香矫作的姿态,更是一股怒火直冲脑顶。她一手指着梅如香,怒火冲天的呵斥道:“来人,将这贱妾给我拉开!有我的吩咐,谁准她来主院放肆!给我拖下!” 仆『妇』们得了吩咐,立即就要手。 林老太爷刚想宽慰娇妾两句,就被这阵仗给弄得头大,顿时也怒了:“王氏,到底要怎么样!” “我怎么样?我让这些不得台面的东西给我看清己的身份!”说着,她手一挥。 “住手!”林老太爷看娇妾痛的眼泪流出来,顿时恼羞成怒,“王氏适可而止!” 林老太太适可而止才怪,她恨死这群庶出的玩意儿了:“给我拉!” 一群人拉,一群人挡。花厅顿时一片混『乱』,林五讥诮地看着这一切,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这就是摆脱为了一个女子残害血亲,想出来的计策?可真有够下作的。” 林子冲被这突然的阵仗给吓懵了,扭头听了这么一句,脸刷的通红。 “本来就是。” “本来就是什么?”林五冷笑,那张刻薄的嘴说话堪比刀子,“亲晋州找人了?还是亲眼看到人了?整日里缩在家中,被母亲祖母哄着,然后拿了一封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信就理直气壮的扬言己错。人难道不是赶出的?事情不是做的?还不清好歹地将那个已声名狼藉的安玲珑藏在院子客房里,给人当傻子耍。林子冲,弱冠了,不是两岁,活成这样,可真够可笑的。” 林五的一番话差点把林子冲给气吐血。瞠目结舌地看着林五,想说什么反驳的话,发现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安玲珑确实藏在院子一段时日,但已不在了。 “别得意!干的事也比我好到哪儿!”林子冲反唇相讥。 林五笑了:“别欺欺人的林子冲,根本比不我。我若是长房嫡出,以为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废物东西!”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扩张伊始 林子冲气得像个□□似, 却碍于找不反驳林五话,憋得脸通红。 林五根本就没把他这个人放眼。林子冲长房嫡出又何,念书很套又何?还不是自幼书都读狗肚子?人情练达, 耳聪目明,他不会。弱冠之年被个手段低劣庶女玩弄在鼓掌之间,这种人要是也资格成为林家家, 还搞个屁!趁早完蛋吧林家! 因为梅香出现,本来要质问林五安琳琅死讯之事全盘被打『乱』。林老太太此时哪儿还记得林五,只管将所愤怒对准了梅香而去。 大晚上院『乱』成团,信誓旦旦要算账,结不了了之。 这种情况在林家住院这边也不是回两回。次数了, 别说林五不将院怒火放在眼, 林老太太对梅香辖制和阖府上下仆从眼中之中威信都大打折扣。 且不说林家『乱』成锅粥, 路家情况也没好少。 安玲珑被打包送去路家以后, 日子就生了翻天覆地变化。因为路嘉怡尚未娶妻, 后院除了两个侍寝通房,也算干净。安玲珑进来以后就算是路嘉怡后院唯个女子。按理说,路嘉怡后院切应该紧着她来, 但路大太太下了令。所不符合侍妾份例东西,库房账房律不准。 可怜她屈尊降贵以侍妾身份进来路家, 结过还不在安家姑娘时候。安玲珑挣扎了两个月, 各种招数都使了,完全没用。比手段, 她根本就斗不过路家大太太。 安玲珑最擅长利器——眼泪。 在没心疼她人捧场接茬儿情况下,她哭泣忽然变成了出滑稽独角戏。对路家大太太完全不起作用。无论她折腾了什么新奇点心讨好路家长辈,或者弄出什么好看胭脂水粉讨好路家姐妹,全被路家大太太以妾室不得逾规挡下来。 没了长辈照拂, 没路嘉怡庇护,她过真跟旁人妾室。 这可何是好!这不对劲啊!完全就不对! 这两个月捉襟肘日子,让她终于怀疑起自己这十几年部署正确『性』。放弃嫁入周家,她确实愿进了路家。然而她人生完全没按照上辈子安琳琅人生走下去,夫妻美满,长辈和睦,变成了空想。甚至可以说比上辈子在周家守活寡还惨!安玲珑就不明白,自己两辈子智慧筹谋来改变为何变成场镜花水月?明明开始路嘉怡十分爱她不是吗?底从哪儿开始错! 她然不知道,若是她没拖着路嘉怡去西晋找人,耽误路嘉怡科举。更没贪恋周攻玉而留下吴老三叫路嘉怡察觉,暗中派人查了吴老三在武原镇所作所为,或许切都会不。 曝『露』自己真面目,时候只是个小小决定。况且安玲珑做事根本就不周全,屁股都没擦干净。 步错,步步错。贪心不足蛇吞象。 面想要独得上辈子姐夫,面又挂心天边明月。姐夫把手,明月却不是想摘就能摘下来。安玲珑不知自己错在哪儿,但运气不错,她托林子冲寄出去信可算寄了安家手上。 不过出于私心,她信不是寄安老太太,而是寄了自己生母万姨娘。 毕竟安琳琅出事这面她事儿,旦安老太太追根究底,她根本就摘不清楚。安玲珑根本不敢冒这个险。来她没自己标榜般得安老太太心。安老太太为人古板很。眼心只安琳琅才是她亲孙女,庶出姑娘小子在她眼中跟亲戚家孩子没两。她虽然靠着嘴甜也得了些疼爱,可是比起安琳琅还是差得远。 二来她只想安家为她出气,不想安家真把林家得罪死。她今已算嫁金陵来。除非路嘉怡高中被调去别处为官,否则她就活在林家人眼皮子底下。林家人起疯来整治她,她岂不是没了活路? 信中她将所事情跟万姨娘和盘托出。这是她生母,自然万事为她考量。 信了万姨娘手中,不过安老太太才会被趋利避害。万姨娘这些年由她弄来保养方子保养,三十岁还风韵犹存。再加上她指点,讨男人欢心上开了窍,这些年颇得安父喜爱。若是能通过姨娘请父亲出手,她利益才会得最大保障。 不然,万姨娘看信就关起了门。从屋子小金库取出锭银子封了送信人口。 细细看完信后,夜就梨花带雨地去前书房送汤去。 安玲珑这边贼心不死,还在肖想着路嘉怡正妻位置。毕竟她虽然被打包送路家来,但路嘉怡人却是在京城。两人没成纳妾礼,她身份还是能变。 金陵跟京城两边暗中筹谋,安琳琅在武原镇这边,却撞了批奇怪人。 这些人鬼鬼祟祟,连着搜武原镇好些日子了。 安琳琅回镇子上是忙着招工,自然免不了各个村落跑。几乎是这些人才冒头就立即被安琳琅现了,而且派人跟了两日,敏锐地现他们在找人。因为清楚周攻玉身份,安琳琅对这方面事十分敏感。意识不对,安琳琅就立即放话下村,让知情人莫吐『露』任何关于方家村消息。 然很快,这些人遍寻无后直接略过方家村离开了武原镇。等人都走光,安琳琅得知这些人然在找个弱冠之年容貌极为俊秀男子。 容『色』极为俊秀,这摆明了就是玉哥儿。 玉哥儿亲信都已来了武原镇,能找他除了朝廷就只剩仇家。老爷子祖孙俩摆明了就是朝廷人。安琳琅不傻,祖孙俩来之前说是找人,结死活赖在西风食肆。时不时上二楼找玉哥儿密谈,除了表朝廷,老爷子个隐退年人何必这般奔波? 三方排除两方,就只剩仇家。安琳琅会让他们找周攻玉才怪。 招工事情忙碌了差不个月,招满了五十个女工。上次酸菜作坊是去张家村,这回香肠作坊就去更远山村。真去了大山头才知方家村日子还不是各个村落最苦。山村民日子日子才是真苦,家老小累着裤腰带过日子。七八岁小孩儿,饿得跟骷髅皮包骨头。 青壮年还好些,老人孩子,『妇』孺,是真苦。 安琳琅这人少点同情心泛滥,说圣母也好,事也罢。往日总吐槽爷爷烂好心,她自幼耳濡目染少少也像爷爷看不得这些。亲自去了山村子,安琳琅咬牙他们添了项福利,包食宿。 山共两个村子,隔着座山头。安琳琅招走了五十个女工同时,允许每个女工身边带个孩子。 且不说,安琳琅这自掏腰包行迹让山村民差点没把她菩萨供起来,就说安琳琅这回香肠作坊是下了大本钱。想着成本头添了不少额外费用,安琳琅决定开几个新口味。把香肠生意做大做强,再从商户头上把这些钱赚回来! “猪肉定要严格把控,”招工进作坊以后,孙荣正式被调香肠作坊来,“病猪瘟猪肉概不能用。咱们这些香肠是售中原去。今正处在打开名声初期,万万不能任何瑕疵!” “东家放心,我省。” 孙荣心跟明镜似,这香肠作坊买卖比酸菜可强得。酸菜作坊做得再大,也只是几个食肆酒楼供应,香肠作坊可是往来商队,中原商铺,甚至地百姓都喜欢东西。生意旦红火起来,是要赚得盆满钵满。将来指不定摊子铺大。 安琳琅点点头,又交道:“些女工安排个住处,食宿他们包了。人得吃饱了才能干活。” 东家心善,孙荣再次深刻体会:“东家放心,我会安排好。” 事情交孙荣,安琳琅转头就让人收拾行李,准备回县城。 老夫妻俩原本还想在镇上赖段时日,但听安琳琅说还别打算,也不好再逃避。两人下终于舍得把手头摊子放了孙师傅几个徒弟手中。正好,孙师傅本身就擅长面食,手下几个徒弟全都是做手好面食。摊子交他们手上倒也不怕砸。 这是件事,另件事,也是安琳琅最近才突然意识自己思维封闭了。直以来酸菜售卖途径太单,其实酸菜太好吃做法。她脑海第个冒出来就是酸菜肉丝包子。 若是能够开新产品,酸菜售卖也能更亲民。毕竟镇上食肆酒楼不常,包子摊却可以很。安琳琅想起这事儿来,第时间就是将刘厨子叫过来。酸菜作坊大时候都是在做酸菜,其实也闲暇时候。若是想挣点,其实可以趁着闲暇时候做点酸菜副产品。 酸菜包子、酸菜饺子等等,这些东西便宜又好吃。若是能做早餐卖,其实也是个进项。 正好刘厨子是个会做包子点心,做点酸菜包子根本就难不住他。 然安琳琅把这个想法说了,刘厨子立即就答应了。跃跃欲试地想早点试试。毕竟他可是把王家边活计辞掉,专心来搞酸菜作坊。今这个作坊就是他全部家,自然是万分真心。 “感情好,明日你来西风食肆后厨,正好也学学别菜做法。指不定哪天需要你帮忙。” 刘厨子自然是义不容辞,别说安琳琅算是他师父,就算不是他师父他也会帮。 说起来,也是历了这桩事,安琳琅猛然意识收徒是件十分必要事。只把手艺传承出去,她手下才会直人能干实事。人用时方很少,把个个方面框架搭建起来以后,安琳琅突然现人手颇些捉襟肘。厨子和掌柜公用,个个累跟狗似。 她就忍不住琢磨是不是该开个培训班。心想着,安琳琅忍不住把话嘀咕出来。 “开培训班?”小崽子永远比别人及时找安琳琅,习以为常地爬上马车抱住安琳琅胳膊,“什么是培训班啊琳琅?” “就是开班授课,能做事人太少了。” 苏罗眨了眨眼睛,他虽然早熟,毕竟年纪小,些话还是听得知半解。此时安琳琅说别他没听懂,他就听懂了句话——没人做事。小孩子小小脑袋面想问题十分直接简单,没人做事,就找人做事:“琳琅,你想要哪些人你做事?” 安琳琅正在烦,闻言睨了他眼:“难不成你还能我找人?” “说不定哦。”苏罗小孩儿眨巴着墨蓝大眼睛,在安琳琅身边养了几个月下来。他已从个三头身大头娃娃渐渐养成了肥嘟嘟白嫩嫩胖仙童。打着卷儿头密密地盖在额头,眼睫长得仿佛两只黑『色』雨蝶,“你说嘛!你想要哪些人?” “会厨艺。”安琳琅扬起边眉头,“衷心干活。” 小崽子把脸贴在安琳琅胳膊上,‘哦’了声,“恐怕找不,没人做菜比琳琅你做菜好吃。” 安琳琅:“……” 唉,开班培训是个问题啊。学厨不是蹴而就,得花大量时辰和精力去练。安琳琅都开始期待些像孙师傅这人来西风食肆踢馆了。她好跟人家再打几个赌,赢几个厨子回来。 就在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该去省城碰碰运气,毕竟个晋州名厨蒙三还是方婆子师兄。刘玉夏女儿还拜在御厨传人门下……安琳琅记得方婆子家以前就是手艺传家,学厨师兄师姐好几个。听说个个手艺不错,今几十年过去,这些师兄师姐指不定培养出不少师侄。不是她觊觎人家徒弟,而是假。她是说假。么几个愿意加入西风食肆,西风食肆后面生意也能铺起来。 好吧,说底还是自己没徒弟。安琳琅心痛,她现在收徒还得好久才能顶事儿。 马车晃晃悠悠地回县城路上,安琳琅这回没睡,脸忧愁地想去省城碰运气事儿。就在她想入『迷』,马车突然悠悠地停下来。 回生二回熟,安琳琅感觉马车停下,手就『摸』上了大腿。 “出什么事?”匕首还绑在大腿根,安琳琅神瞬间就崩了起来。 “无事,”外面驾车还是吴老三,周剑周战两个人声不吭地骑马跟在马车旁边。回话是吴老三,他虽然直接认了周攻玉为,但心还是拿安琳琅子,“子,是人摔倒在咱们马车前头了。” 安琳琅愣,心是另个意味凛:“撞人了?” “没,”吴老三回话道,“是他自己摔倒,咱们马车没碰他。” 安琳琅心顿时放下来,她拍了拍睁大了眼睛在安琳琅身边假睡小苏罗,掀了车帘子看出去。 只马车不远处坐着个衣衫褴褛老者,头花白,脸『色』焦黄。枯瘦皮肤皱在脸上身上,脸颊瘦得凹进去。他怏怏坐在马路正中间,双浑浊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四周。 “子,似乎是个走丢老人。”吴老三疑『惑』猜道。 “怎么回事?”安琳琅命人挺下马车,不用扶就自己跳下去,“我去瞧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双更合一 这个地方正好是个三岔路口。正东南边通向武安县县城, 西北方向则是返回武原镇,靠东边一直走的话好似是通往省城的方向。但是这个地方离省城委距离,马车走要一日。看着这个老人衣裳破烂的程度和浑身尘土的模样, 至少在外头游『荡』一段时日。 “老人家,你怎了?”安琳琅看他嘴唇干得起皮,唇或许因为『舔』的都干裂出血。嘴角沾着泥巴草梗一类的污渍, 这模样像是喝过脏污的生水,才黏上的。神情恍惚,眼神『迷』茫,脸上还带着伤。她心里顿时就一咯噔,轻声细语地:“是哪里不舒服?” “口渴, 菊香, 口渴……”老人家双目上已经蒙上一层阴翳, 眼白沾染岁月的浑浊。 他此时无助地看着安琳琅, 不知是在外受了什罪, 四肢像动物一样瑟缩着。尤其看人过来他迅速抬起双手挡在额头像是被人打怕了。安琳琅见状愣了一,仔细打量这个老人家的神情才发现不对劲,这个人似乎智力题。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谁?走丢了?” 安琳琅的话, 他好似听见了但是不能理解。顿了顿,他才仿佛理解一般蹙着眉头迟钝地强调道:“是出来找菊香的。菊香跟拌嘴, 闹了脾气跑回娘家去。想她了, 来接她回家。” “菊香?”安琳琅轻声道,“是你的老伴儿?” 老人家点点头。 安琳琅不认识什叫‘菊香’的老太太, 她来武安县的时日也不长。不过若是知道在哪儿,也能一别人替他想想办法:“那不知菊香姓什?家住何处?” “菊香是清河村最漂亮的姑娘,十里八乡没哪个姑娘能跟菊香比。媒人把她家门槛儿都踏破了,她一个没看上就看上了。”老头儿絮絮叨叨的, 眼睛里一瞬间绽放了青涩的羞涩,“那人娶她都不是诚心的。对她最诚心。她别的不图,就图对她好。” 安琳琅隐约点古怪的感觉,低眼去注视老人家的眼睛。 老人的眼睛虽然浑浊,但脸上却意外一种少人青涩的神态。他仿佛听不见安琳琅的题,絮絮叨叨地在诉说菊香。声音忽高忽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个状态安琳琅看着眼熟,怎好似后世的阿兹海默症? 顿了顿,她试探地:“老人家,你叫什名字?纪了?” “叫陈南生,是贵平县襄阳镇人。今十七岁。” 安琳琅‘啊’了一声,基本确定。 周战周剑个护卫这时候也跟过来,后头的马车方家老夫妻俩等了会儿不见马车走动,方婆子特意车来看看。云层渐渐厚积,眼看着雨就要来。坐在地上的老人家一看这人过来,哎哎惊呼地躲了安琳琅的身后。瘦骨嶙峋的身体蜷缩一团,瑟瑟发抖。 “口渴,菊香,想喝水。”他缩在安琳琅的身后。 安琳琅放弃跟他交流,从腰后面拿出一个牛皮囊袋。囊袋里面装着一止渴生津的甜花茶。这是临行之前方婆子特意煮的,带着路上喝。看老人家嘴巴干的流血的模样,也没什卫生不卫生的忌讳,她拔了瓶塞就递给他。 老人家接过去就狼吞虎咽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肚子发出咕咕的长鸣。 天『色』渐渐阴暗起来,九月以后,秋雨就了。眼看着一阵风吹过,豆的玉帝砸在地上阴湿一片。 安琳琅看着话也回答不清的老人家,叹了口气。先是捡了个孩子,后面就开始捡老人家,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捡猫捡狗的习惯何时能改掉。但马上就要雨了,让一个神志不是很清醒的老人家在外面游『荡』,安琳琅的良心点受不住。 “这里离县城还远?”安琳琅眼看着他咕噜咕噜喝完一囊袋的茶水,坐在地上起不来身,心里沉甸甸的,“罢了,把他抬上马车吧。” 这回回县城,除了自家的一辆马车,借用了老爷子辆。载一个人是完全够的。老人家也不重,周战一手就能拎起来。不过或许老人家在外挨过打,周战才一抬手,他抱着脑袋就哭起来:“别打!好疼啊!别打!都给你们了,别打!” 老人家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在座的人听着都心里不好受。 “怎回?”方婆子就是个心软的人,听着就了。 “贵平县襄阳镇生病走丢的老人。”几个人把老人家抬后面的马车上,安琳琅拿了一干粮递过去。眼看着雨就要降来,他们也敢不耽搁。路本来就颠簸,雨水打湿以后更难走。她对身后的方婆子简单的解释道:“老伴儿是清河村的,娘知道是哪儿?” “清河村?”这方婆子还真知道,她往日给各个村子忙席面,还去过,“那在好北边了。离这至少二十里路了,清河村怎跑这来?” 安琳琅摇摇头,哗啦啦的雨打树叶的声音骤然响起:“先回县城吧,明儿给清河村吧。”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唉,人老了,作孽哦。” 安琳琅没说话,几个人上了马车,继续走。 雨以后路确难走了很,本来应该傍晚就县城的,结果走城门口都已经天黑了。一般天黑之前就会关城门,不过他们的马车城门口的时候。安琳琅一掀开车窗帘子就看不远处昏黄的灯火,等马车嘚嘚地跑近了才看清楚是提着灯笼的玉哥儿等人在等她。 他穿着月牙白的冰蚕丝长袍,乌发半束,鬓角几缕碎发被风吹得凌『乱』。昏黄的灯火照着他半张脸,将他的眉眼又模糊了许,人瞧着比先前又瘦了许。 能不瘦?本就是爱安琳琅做的菜的人,安琳琅不在,他的食欲都打折扣。兼之身体上的疼痛,好不容易被安琳琅养胖的肉,嗖嗖地往掉。如今衣裳穿在身上都空『荡』『荡』的。肩上披着一件薄薄的披风,风垂着他衣袂翻飞。 马车缓缓停来,周攻玉将灯笼交给身边的人。疾步走马车旁边,掀开车帘子就径自上了安琳琅的马车。安琳琅这厢还没反应过来呢,就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清香的怀抱。丝绸冰凉的触感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安琳琅注意他衣裳摆都已经被雨水打湿。不晓得他在这站了久,竟然都淋湿了。头发上也雨水的味道,就听一道男『性』的气息喷在她耳侧:“算回来了。” 安琳琅本来要说什的,此时脑子一片空白。 感觉温热的触感贴着她的耳垂,她骤然抖了一,惊悚地瞪了眼睛:“玉哥儿?” “嗯。”周攻玉完全没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孟浪举动羞愧,他垂眼帘,直面安琳琅的眼睛。 人家这直白,安琳琅反而点不好意思。 说起来,周攻玉这段时间还在休养。他的身体才遭遇了『药』浴的摧残还没恢复完全。本该在床榻上躺着的人跑城门口来,不知等了久,脸『色』泛青:“雨了,先回家。” 嘴边的呵斥吞去,安琳琅别了别脑袋,『揉』了『揉』发热的耳垂:“次不要亲耳垂。” 周攻玉轻笑着‘嗯’一声,马车才缓缓地动起来。 回客栈已经是亥时。已经很晚了,夜『色』深沉。 雨从午开始现在都没停。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马车里孩儿又睡着了。坐马车确累,坐一天更累。安琳琅在马车里将自己路上捡了个老人家的情说了,周攻玉倒是没太意见。家里如今不缺那点银子,顺手帮一也不碍。 “交给杜宇去安排吧。”周攻玉一手握着安琳琅的胳膊,将她半抱马车,“清河县离这不远。不过贵平县倒是离得挺远的。贵平县在省城的西南边,走过来至少四五日。若当真是走丢,老人家的儿必定心急如焚。就怕不是走丢……罢了,等安顿来去清河村吧。” 他话虽这说,但未尽之意安琳琅却懂。齐虽是以孝治国,但天之,不孝子孙也不少。这老人家一看就是智力题,或者说,老痴呆症。若家里子不愿赡养老人,把人赶出来,那就怜了。 杜宇已经把人弄去安顿。 老人家一身尘土污垢,方婆子看不去,嘱咐方老汉帮他洗漱一。 方老汉虽然没马车,但这一午也知道怎回。点点头,叹了口气:“纪了,怜哦。” 舟车劳顿了一路,安琳琅也没精力去做菜。孙麻利地给每人了一碗牛肉拉面。这拉面的手艺是他跟他师父学的,面拉得劲道了。高汤是炖的羊骨汤,味道极为浓郁。安琳琅本来累得没胃口,结果一口汤面吃嘴里反而把馋虫给勾上来。西里呼噜的,她一碗汤面就吃去。 “哎,这面做的不错啊。”好东西自然是眼睛能看出来,方婆子吃一口嘴里就惊讶了。她自打做面食买卖,看什都会往生意上比较,“比咱们臊子面做的还好。” 方老汉也觉得好:“这面也能卖吧?” “能卖。”拉面是后世普及全国的美食,安琳琅早就惦记着,“不过咱们生意要一步一步走。” 方婆子想着自己的臊子面摊还没准备,往后在县城还得重新起炉灶。面摊的本虽然不算高,但食肆如今正是最忙的时候,需要人手。他们此次过来是忙食肆的生意的,在县城开臊子面摊还得往后放。说,香肠作坊那边花了不少银子,许地方都要花钱。 几个人匆匆吃了饭去洗漱,各自回房歇息。崽子连晚饭都没用就被抱进屋里。 雨子时才停,这个时辰整个食肆的人都睡了。除了半夜的跪在周攻玉跟前汇报这段时日,安琳琅在武原镇遇的情还醒着,食肆里寂静的剩虫鸣声。 “安姑娘是心怀仁爱的人,主子的眼光一如既往。” 周影立在一旁,听说安琳琅这段时日的种种心触动。说话,在当初找主子爷时,听说他钟情于一个会做菜的村姑,想要以妻室之礼聘她。周影觉得荒谬。他们主子爷什身份?如何能这样糟蹋?但这段时日亲自看在眼中,他就明白了。 周攻玉笑了一声,没纠正他们。他心悦琳琅与任何外物无关,旁人是不会懂的。 琳琅的好不需要别人懂,他心里明白就好。倒是这个暗中找他的人,周攻玉低低冷笑了一声:“去查查看是哪方的人。若不是方之人,让他们来无回。” 周影等人单膝跪地,应诺道:“是。” 夜凉如水,雨过后,月『色』格外的皎洁。庭院中翠绿的树木在月『色』的照耀,仿佛被披上一层白纱。周攻玉立在床前沉思许久,抬手关了窗户,转身回去歇。 第二次拔毒来得非常快,仿佛表皮才刚恢复就又要开始破皮重来。一早,邹无老头儿带着他的『药』童出现在食肆的堂,胡子拉碴地招呼南奴给他端吃的来:“快,快!老朽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过来,快饿死了。快给老朽端好吃的过来!” 南奴连忙就去将这儿禀明安琳琅,安琳琅刚好在后院盯着一早刚送来的鱼头。听说邹无准时过来,连忙就让他端上几笼包子,让孙达赶紧给他碗面送过去。 她自己收拾收拾,又去敲了周攻玉的房门。 刚门口,还没敲,就听身后脚步声。扭头一看,周攻玉湿着头发从走廊那边回来。他的身体稍微好受那后就将每日习武的习惯捡起来,锻炼提升体质这儿不容懈怠。他见安琳琅在自己门口立即就疾步走过来:“出什了?” “没,”练完武出了一身汗以后,他脸『色』清透,朝阳映着他的身影十分的清爽,“邹夫过来了。” ‘邹夫’三个字一出,周攻玉嘴角猛地一抽。不得不说,破皮重生的感觉在是太疼了,即是骨头硬如周攻玉想起来也忍不住牙酸。不过一想将毒拔干净就以与琳琅商议婚,他又迫不及待:“人在堂?怎又是一早过来?” “省城里县城天的路程,他走了一天一夜,不就是早上?” ……倒也是。治病的是他,劳累得邹夫头跑。说起来也是他们不好意思。安琳琅也不是那没良心的白眼狼,想着邹夫来回奔波的辛苦,他在食肆这几日就好好招待他。 “你先过去给他号个脉看看。” 安琳琅琢磨着自己的剁椒酱也快好了,那个鱼头以做个剁椒鱼头试试。 “你不陪一道过去?”周攻玉听着觉得不对,走步又折回来。人站在台阶面,歪着脑袋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刚准备走的安琳琅:“???” 她怎觉得玉哥儿最近点太情绪外『露』?原来玉哥儿是这粘人的? 周攻玉被她疑『惑』的视线盯得点赧然,话脱口而出,倒是他自己也没想。站在台阶另一头的周家护卫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上一的人,人的姿容无疑是十分显眼的。这般相对看着,仿佛一副绝美的画卷。周战声音极低地了一句:“头儿,你说咱们世子爷是不是『性』子变?” “也觉得。”周鑫面无表情地接茬儿,“感觉黏黏唧唧的。” 话音刚落,他脑袋就被周影一巴掌打得啪啪响:“是件好,人情味总比没人情味好。” 周影觉得往日的主子爷就是太孤独了。自幼父母双亲离世,没留亲生的兄弟姐妹。哪怕明知抚养他的周家二婶面慈心苦,一起长一起进学的堂弟周临凛背地里手段不段,阳奉阴违。他还是给了这在他看来算血亲的人极的宽容。如今人陪了,那个心怀不轨的亲人就靠边站吧。 “倒也是,就是太粘了也不好。你看主母那嫌弃的眼神……” 几个人声嘀咕着,安琳琅最后居然还是顺了周攻玉的心,先陪他过去把脉。 虽然邹夫为了给周攻玉治病,来回的奔波确是辛苦。她们作为病患家属不该嫌东嫌西。但安琳琅还是佩服这老头儿的吃相。笼包子送过来,这短的时辰就已经吃的一点不剩。那碗汤面也吃完了,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这饿死鬼投胎的速度,真的不怕撑死? “你这丫头,怎每回都嫌弃老朽?”邹夫剔着牙不满地蹙起眉头,“吃你点儿东西怎了?” “没怎,是怕你撑死自己。” 安琳琅拉着周攻玉在他对面坐,南路带着新来的二已经将桌上的碗碟收拾干净。抬眸看了一眼撑得挺直了肚子的老头儿和他的徒弟,她一挑眉头:“肚皮撑破,就吃不了别的了。” “那你放心。” 吃了上回吃撑了难受的苦,这回老头儿早准备。他从要想里拿出一个瓷瓶,摘掉塞子,从里面倒出粒指甲盖的『药』丸。自己吞了一个,另一个递给了书童:“老朽自分寸。” 说着,他瞥了一眼周攻玉,让他把手腕递上去:“这段时日什不适?” 周攻玉的手腕递过去,他手已经搭上去:“指的哪?” “例如『性』.欲旺盛,夜里梦境不断?” 老头儿说话真的是百无禁忌。周攻玉原以为他会什,结果一张口直接把他的老底儿给掀出来。周攻玉一张白玉也似的脸颊瞬间涨红,一双藏在墨发中的耳尖红的犹如烧铁。他一口口水呛了喉咙眼,单手拄着唇咳的撕心离肺:“你,你……” “做梦就做梦,什不好意思的?”老头儿瞥了一眼贼眉鼠眼眼神『乱』飘的安琳琅,哼笑道:“男当婚当嫁,你也老不,二十二的纪还孤寡一个,不做梦才不正常。” 周攻玉根本不敢看安琳琅,他怕自己眼神曝『露』什,让自己在琳琅心中的印象彻底崩塌。 不过他虽然不答话,但这模样老头儿也看出来。他抬手往压了压,做安抚状:“这是好。你子早是不是就没过这等欲.望?” 周攻玉已经不想让安琳琅陪着了,他干脆赶人:“琳琅啊,你去后面看看吧……” 安琳琅其也不是尴尬,就是又躁得慌又好玩儿。难得玉哥儿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会羞耻得无地自容,左顾而言他的模样也太好笑。但作为一个良心的人,她还是没太为难。顺势就站起身,很给脸地点点头:“行,那你们自己看,去看看昨日那老人家醒来没。” 说起来,这老人家是个什情况也不清楚,安琳琅琢磨着不然将他带过来请邹夫看看。 她人一走,周攻玉窘迫的姿态就好转了。 白皙的脸颊几息之间就恢复如常,那副慌『乱』的模样也收敛,镇定如初。 邹无:“……”变脸如翻书,怕的世家子。 “确。”一般来说,正常的男子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会遗.精。稍稍晚一点的,十七八岁也以。但或许是他早慧的缘故,他自始至终对这等都没太的感触。 “虽说这种跟人的『性』子莫的关系,你这情况也不全是『性』子使然。” 邹老夫这会儿也正『色』起来:“『性』子冷清是一回,你长期被人『药』,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自身的欲.望。如今欲.望渐渐复苏,是身体好转的征兆。” 周攻玉眼神一跳,那怪异的脸『色』顿时好看了起来。 “不过也不全是身体恢复的缘故,”邹老夫看他这模样心里哼哼了声,故意使坏道,“人开窍了,心里姑娘了。男子,少少点想法,正常。正所谓日所思夜所梦,你盼望的,不就总做梦?不过玉哥儿啊,这梦做了也不好,你身体的底子还虚呢……” “噗嗤——” “噗——” …… 周攻玉脸上刚压去的热度控制不住地又浮上来,他目光如利剑刺向迅速控制住表情的周影等人。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买了一件红袄子 第二次拔毒过程比第一次容易很多, 一回生二回熟。就过程比第一次煎熬些。兴许有了第一次记忆在前,总觉得这一次格外疼。就周攻玉这样能忍『性』子能忍住发出痛呼声。一声一声,安琳琅在一旁看得疼, 一把就揪住放好东西就准备走邹无。 “作甚?”老头儿神情一如既往嚣张,看着就令人神爽。 安琳琅算习惯了他这张讨嫌脸:“玉哥儿喊疼,你听见么?”周攻玉可从来喊疼人。 “听见了, 脱皮当然疼。”老头儿以为然。 “就有什么能减轻疼痛办法吗?你都说他脱皮疼,这么看他硬撑着办法。想办法让病患好受一些,对病情有帮助吗?”周攻玉脸『色』青,额头冷汗一滴一滴滴落到浴桶之中。安琳琅拿了帕子替他擦拭,眼看着他额角和脖子上青筋都鼓出来, 忍住问道。 邹无扭头瞥了一眼周攻玉, 目光落到安琳琅脸上。 倒想到, 这平常谁都给脸小娘子有求人时候。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 他抬手打掉安琳琅抓着他衣袖手怪怪一笑:“办法有。” “什么办法?”安琳琅眼睛一亮。 “你把他打昏。”邹无无辜一笑, “昏『迷』了就晓得疼了。” 安琳琅:“……” …… 武安县这边拔毒有条紊进行,路嘉怡船终于抵达港口。 他们船停在一个冀州最靠北一个港口,这往北就有水路了, 剩下走陆路。原本应该跟着他一起到京城照顾他直至科举结束舅父舅母,在抵达荆州时接到晋州主宅那边寄来信件。听说晋州柳刺史一声吭跑出那小子一个月前归, 让夫妻俩带着赵玉婷赶紧回与柳商议两亲事。 信赵老爷子亲笔书写, 赵氏夫妻俩就想回得回。老爷子话就命令,谁敢违抗。 科举就在一月初, 耽搁得。赵氏夫妻俩办法,只能让路嘉怡先行。自己信金陵让路紧急安排别人照看。他们则从荆州与路嘉怡分道扬镳,另寻马车回晋州。 路嘉怡倒非得安排人照顾才行,只中长辈担庶务分了他才做出多方考虑。 事上, 舅舅舅母跟着反而如他一个人清净。路本就个大族,他边伺候仆从就有四五个。事情都人过问,仆从早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般说长辈在边照顾好,在舅舅舅母太热。关怀得太多,什么事都过问一下,反而有些打搅他步骤。但长辈好,他即便觉得打搅却好说什么。如今人走了,他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 到了冀州立即就有人来接。 路嘉怡其需费太多,行李交给来人,剩下让仆从安排便。这一路,他从下了马车以后体才算好转。原先在船上或许有多梦影响,想来还晕船。 主仆一行人换了马车,路程就快起来。 与此同时,赵氏夫妻快马加鞭赶回到晋州,赵玉婷已经哭成了泪人。她懂,说好长大嫁给表哥做路宗『妇』,怎么突然就回晋州嫁人? “娘啊,你说,嫁给表哥拿九稳吗!怎么回!我想回晋州那鸟拉屎穷地方,金陵多好啊,路多富庶啊!咱们留在路行吗!”赵玉婷一颗都碎了,她都做好了跟安玲珑那个贱人斗上三百回合准备。现在才告诉她,必须回成婚。 “那个什么柳豫章伙怎么就死在外面?他跑出就跑出,还回来干什么!” 赵玉婷自打七岁起,就在路姑母边长大。她早就把自己当成路嘉怡未婚妻看待,毕竟若姑母有那个,把她接到金陵做什么?肯定希望她嫁给表哥才把她接到边亲自教养。在今日之前,赵玉婷一直这么以为。 “我嫁给他,我想嫁给那个柳豫章!娘!爹!你们给我想办法!” 赵氏夫妻头疼。说话,在见识金陵富贵以后他们想把女儿嫁到柳。 柳主晋州刺史如何?柳老爷寒门出,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一个人物。说话,底子薄得很,指定还如金陵这边商贾之。那柳刺史倒能干,但限于出,做到这个刺史位置就已经算到头,有再晋升可能。柳下一代如上一代,如今一个闯出名堂都有。他女儿嫁到柳,指定一辈子就困在晋州那个穷乡僻壤。 可这门亲事早在年前就定下来。还赵老爷子亲自跟柳已过老爷子定。他们做子女,那个胆量反抗赵老爷子,只能寄希望于路出手。毕竟路大势大,若路人张口了,赵老爷子看在路面子上放弃这门亲。 可奈何一人都住到路。他们赵女儿就差跟在路嘉怡屁股后面跑。路这些年就一直给个态度。赵玉婷虽然表姑娘,颇得路大太太宠爱,则清楚。 “一定回就成了。”赵严氏被女儿吵得脑壳儿疼。她里『乱』,但这婚事一日两日。都年了,两有什么苗头,哪有那么容易就成,“那个柳豫章跑出了?谁晓得他在外头干了什么。指定人想成这个亲,先回再看。” 赵玉婷本来嫌弃柳豫章,但一听这话觉得高兴:“他还敢我?给他脸了?” “行了行了,你姑母那边还晓得怎么说呢。” 赵严氏看着一旁默作声丈夫,气得推了他一把:“你怎么晓得问问你妹妹!到底什么意,把咱女儿接到她边养了七八年一句准话都给,她这什么意!拿我们婷儿当兜底了?” 赵安民哪里知道路大太太里想什么。他这个妹妹自小厉害得很,谁都『摸』准她:“我婉婉肚子里蛔虫,我哪里晓得她想什么?再说,你着什么急!怡哥儿这还成婚呢,亲事定。如今人在京城,估计亲事还得一年往后。现在还早呢!” “哪里早?一年往后哪里早!这怡哥儿高中,想跟路结亲人能排到金陵城外!” 赵严氏可那么好忽悠,明眼人都看出来她这个小姑做事太精明了。一方面拖着她女儿给准话,却故意做出暧昧行为吊着他们。一面想等她儿子高中攀高枝儿,故意压着婚事谈。就这般做事才让人中膈应,“谅谁晓得她呢?想等怡哥儿高中,在京城说亲?” 赵安民顿时就火了:“那你叫我怎么办?人愿娶,你还能按着让人娶么?” “哎你!” 赵严氏被他气死,就他窝囊他们日子才过这么憋屈。 “我跟你说了。” 赵严氏越想越生气,原本他们跟京城。就近看着,能及时杜绝别苗头。谁知道这么凑巧,跑出柳小子跑回来了! 赵玉婷听着父母互相推诿,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一人吵吵闹闹到了晋州地界,刚好月底。晋州这边靠西北,月底已经冷时候。乎马车一进地界,他们就感觉到了干冷和舒适。赵玉婷开始哭闹,吵着喊着回金陵:“这都什么鬼地方,才月底就这么冷!冷干,我脸都快裂了!金陵就这样!” 别说赵玉婷闹,赵严氏其这么觉得。他们这年在南边待着,习惯了,都大适应晋州干燥天气。 一人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赵,本以为长久回来。突然回来,赵给他们二房好好接风洗尘。结果人马车到了门口才有个仆从匆匆迎上来。他们回来赶巧,赶上了赵来贵客。如今贵客人在老爷子院子里,赵上下一人都了老爷子院子。 赵安民夫妻俩憋了一肚子火,灰溜溜地自己院子安顿了。 赵严氏虽然中置气,但有火敢发。赵安民似兄长赵安国本事,五品守御,这些年就靠着里分到他手上个商铺挣些银钱养糊口。赵严氏倒有分小聪明想折腾,确个钻营,但奈何背后有个族支撑。这夫妻俩直起腰杆原因,有真本事,至于一子跑金陵住仰人鼻息。哪怕知晓路大太太打算捏着鼻子认。 两人回到院子收拾了片刻,想着贵客上门能累得一子都过,怕份很高。这等好事自然少了他们,夫妻俩匆匆洗漱一下便了赵老爷子院子请安。 赵安民夫妻俩一进屋子,就看到满屋子人。除了大房戍边在晋州,二房人都到齐了。 个人从边上进来,连话都说,就听坐在上首与赵老爷子同座年轻男子道:“这般就拜托赵叔了。晋州地广人稀,想找一个老人亚于大海捞针。但这老人与一般人同,年老了发了癔症,时清醒时糊涂。糊涂时候认得人,连名字都记得。走失有一段时日了,晓得死活。” “这你放,”赵老爷子年纪大精神还错,声如洪钟,“别处我敢放大话,在晋州,我赵还能想点办法。” 话音一落,似乎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赵安民夫妻俩听得云里雾里,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坐着那个年轻人他们瞧着面生,根本就认得。赵严氏左顾右盼,人给她解释。 葫芦糊涂地看着老爷子亲自送年轻人出,她好一儿才打听清楚。 原来来那个年轻人四大族封人,封目前来说最看好继承人封闍。这次来赵,为他母亲好友御厨传人楚芳寻日前在晋州走失老父亲。 楚芳赵严氏知道,但这封谁? 办法,赵严氏破落户出,道中落以后早就被排挤出贵族圈子。前半生在下层圈子打转,这上头好些事她都清楚。后来这些年跑金陵,更别提什么族。 “京中有名四大名门望族,周,杨,封,长孙,百年前就在老牌族。大齐建朝以前就存在,底蕴雄厚,势力渗透大齐方方面面。”被她抓着刚好因体弱晚了一步走赵香兰。赵香兰重重地咳嗽一声,缓缓道:“就京中皇族对这些老牌族,都礼遇三分。” “你天潢贵胄还金贵人?”赵严氏立即就听懂了。 “,”赵香兰这段时日吃邹老先生『药』,好容易稳住病情。如今吹了风咳嗽起来,“封未来继承人,朝廷上赶着赐爵位,且都超品级异姓王爵。刚才走那个封闍,就北宇王子。” 我滴个天啊!子爷! “那,”赵严氏脸『色』顿时惊异起来,“那他怎跟赵有旧?” 京城贵族么?怎么跑到晋州来了? “来寻人。”赵香兰脸『色』已经泛了,可被赵严氏抓着胳膊走掉。她个惯来驯良『性』子,此时哪怕觉得体适,好决绝长辈,“寻到人便走。” “寻人?寻那个癔症老头儿?” “。” “那寻谁?”赵严氏恨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出来寻?” “这我就得而知了。二婶。”赵香兰在受住,站了这么一儿她腿肚子都开始打颤。全重量全倚在丫鬟上,估计已经倒下,“我体适,这就回歇息了。” 赵严氏却好似听清,问了一句:“那这位子爷暂住咱们?住多久?” “二婶,对住,我子好,这就回歇息了。”赵香兰仆从连忙她胳膊从赵严氏手中扯开,扶着她就走。赵香兰抿了抿嘴角,颔首行了一礼转边走。 “哎你这子太差了,病歪歪这些年,就有好时候。晓得程人怎么照顾你,瞧你这消瘦模样,二婶都疼……”赵严氏看着她背影砸了咂嘴一副问够遗憾:“晓得这封子爷中娶妻了有?” 赵香兰就只当听见她说话,昏昏沉沉地离开了。 武安县这边,安琳琅找了一圈,在屋里看到昨日带回来老人。忍住到了街上来问。问了一圈才知道,那老人醒来后从大门走出,人往西北边走了。 西北边,正好昨日安琳琅马车遇到他方向。想着那老人特殊情况,安琳琅知了玉哥儿一声,被周攻玉勒令带上两个护卫就往城外追。 那老人走已经有大半天,过他神志清,估计走远。安琳琅追出来时候,他人正在城门口处被人给拦下来。倒出了什么事,只守门人发现他说话颠三倒四,留了个眼儿给拦下来。安琳琅过时候,他正举着一个破荷包对守门小哥喋喋休。 “这菊香送我定情信物。”他絮絮叨叨,“菊香她手拙,刺绣。当时我跟她荷包,可被她好一通骂。可她还熬了夜给做了一个,她让我拿着这个她提亲。” 守城门小哥一上午就听他反反复复地说一样话,说完就忘,然后以同样欣喜表情同样炫耀动作说出同样话。听得他耳朵都起茧了,根本想搭理他:“我跟菊香说好了,正月初八就她提亲。你可别耽搁我好时辰,马上就到吉时,我得她了!” “哦,提亲啊?那你媒人呢?” 城门小哥理他,城门口摆小摊闲得打屁,老远故意消遣:“媒人可给你说亲。” “有!我说动菊香她亲姑姑,替我提亲!” 老头儿感受到别人调侃,兴奋地回:“你看,我还带了二两银子聘礼!” 说着,他举起空空右手,仿佛那里有银子似。 “哎呦,这天冷哦,菊香经常下河洗衣裳,手冻疮,我给她买了一件大红袄子!”说着,他笑着另一只手举出来,然后笑容戛然而止。渐渐地,脸上笑容消失殆尽,变惨。 他额头青筋爆出来,惊慌失措地四处找:“我给菊香带袄子呢?大红袄子!菊香穿着一定很俊俏!我袄子呢?谁把我袄子偷了?那红袄子我特意挑,带给菊香穿,今天正月初八,我菊香提亲!可我袄子呢,袄子呢,袄子丢哪儿了……” 安琳琅听见,就他满地找他红袄子。一旁商贩哈哈大笑,好似看了一场好大戏似。 “我找菊香,我提亲……” 老头儿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滑落,安琳琅一下子就酸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别跟他们打交道 老人后被安琳琅骗回了西风食肆, 让五娘他们好生的照顾。邹无老大夫给他号了脉,沉静许久摇了摇头:“人老了糊涂了,这是老天爷都救不了老人病。子女孝顺还好, 子女不孝,这就是命了。” 这一番无可奈何的评论,说安琳琅停了沉默, 就是方老夫妻俩都忍不住落泪。 章老爷子坐在一旁颇有些抚景伤情。他的年纪跟眼前这个老头儿差不多,甚至还要大岁。好在身虽然有恙,但幸运的是出一趟便渐渐自愈。若是也得了这等不识人不辩实时的疯病,怕是宁愿了,也不愿如此无尊严的活:“琳琅啊, 你派人去清河村问过没有?” “早经打发人过去了, 还没回。”安琳琅摇摇头, “具什么情况, 恐怕还得问过官府。” 找人这事儿他们也不是专业的, 毕竟要做生意。真要忙,还得官府去忙。安琳琅琢磨清河村那边要是没什么准确的消息回,她这边就准备报官。 “是啊, 这事儿还得通过官府去『操』持。”方老夫妻俩抹了抹眼泪,点头道, “琳琅这事儿做得对。” 不管做的对不对, 老人只能暂时在西风食肆安置下。 这段时日又刚好是周攻玉拔毒的关键时候,玉哥儿不知是发现安琳琅的心思还是怎么, 『性』子越发的娇气。他拔毒的时候身边不允许其他人出入,只准安琳琅和邹大夫。安琳琅没办法,只能将手头的事情暂时分出,大分时间都是用照看他。 这般又是一番忙碌, 以至于月下旬才将所有程序完成。不过拔毒的过程中发生一件事,邹大夫是习惯治疗过程全程陪同,上次也是直到玉哥儿施针敷『药』结束再观察一段时日再的。 这回时辰不巧,他这厢才给玉哥儿施完针,省城那边就连夜紧急人。的是曾经搭载过安琳琅和玉哥儿的赵人,说是省城赵的那位夫人的病情突然恶化,连夜发起高热,日不退。那边赵是大族,自然是有大夫照看。但那位女眷身边人还是信任邹大夫,人了次,三催四请的。邹大夫被催得没办法,只能暂时将这边的事情先放下抽空赶回去。 “日就,小丫头今日可得给老朽做一顿好的。”邹大夫从周攻玉的屋子里出就直奔后厨而。 安琳琅刚好准备做菜。说实在的,这段时日,她忙得都恨不得后脑勺点地。 现世武原镇的香肠作坊那边刚投产,中原那边犹如雪花般递了更多的订单。第一批香肠卖的比想象中更好,远出乎了那些商户的估计。乎他们的东西才上,被往的商队这么一抢,那哄抢的架势就被烘托出。许多当地的百姓看许多人买,跟风也买回去尝尝。结果这一尝,好东西立即就被发现了。这经过殊香料调制的肉食比他们自个儿里做的更好吃。况且价格不贵,自然畅销。 有那尝到甜头的商铺后悔跟安琳琅签了三个月的试用,心里跟安琳琅商量把合作协议的期限延长。 安琳琅当然不傻,第一批香肠是为了试卖才订那么低的价格。既然经确定东西畅销,后面再合作,那就要新议价。双方本就签的是短期合作协议,在商言商,后面价格自然得往上提。她的心思中原那边的商户自然也懂,所以只敢在信里小小试探一二,不敢真盼她会同意。 生意做起许多事都要忙,周攻玉那边要照顾,安琳琅经好久没亲手做一顿饭。 说起,做饭对于安琳琅说,不仅仅是一门谋生的手段,更多是她的一生活方式。本感念邹大夫的辛苦,安琳琅就有心做吃感谢。结果被他这么怼到脸上,反倒让安琳琅想翻白眼。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做。不仅这一顿饭,零嘴儿也给你做好了。”为了治病救人,这老大夫年纪一把了还这般奔波。安琳琅嘴上嫌弃,其实心里也挺敬佩他:“到时随身带便是。” “算你懂规矩。” 邹老头儿很满意她现在的态度,“玉哥儿这边的情况你先看,有事派人去赵找老朽。” 安琳琅不搭理她,去洗了手,又换了身做饭的衣裳:“小梨,把我放在地窖的那罐剁椒酱搬出。” 剁椒酱放了一个多月,味道经很香醇。如今拿出做菜味道正好。刚好她的第二批土豆也成熟了,昨日余才大叔才托人往县城送了不少,还没尝过味道。土豆安琳琅打算做一个传统的土豆炖牛肉。考虑到这些人都没怎么吃过辣,安琳琅做菜也不敢放辣椒太狠,预备让他们尝个味道。 小梨一听这话立即就白安琳琅要做新菜了。欢呼一声,立即去搬。 五娘一大早去瓦市,买了不少好东西回。脸盆一半大小的鱼头就买了只,也不晓得她从何处听说安琳琅烧鱼头是一绝,时不时就买只鱼头暗戳戳盼安琳琅能烧。安琳琅看到盆里收拾干净的鱼头笑了一声:“就做剁椒鱼头。想学的话,就进看吧。” 五娘嘿嘿一笑,拉脸红的孙成就从墙角边溜了进。 剁椒鱼头的做法比较简单,主要在于剁椒的味道。安琳琅的剁椒味道自然不必说。她先是给鱼头抹上盐和料酒葱姜等腌渍一会儿,转头去炸葱姜。 五娘和孙成人围剁椒酱,拿了一个小勺子沾了一点,脸瞬间就辣红了。孙成的舌头分敏感,忍不住只涂口水:“主子,这就是辣椒酱?” “嗯。”安琳琅一面将炸过的葱姜蒜捞出,油留下备用,“这是酱。” “确实是酱,但怎么感觉吃起没有虾酱鲜?”五娘很直白的给出评价。若是往日,五娘是定然不敢这么跟主子说话的。但运气好,一次遇上一个宽宥的主子,五娘如今的态度也渐渐也放开,“还是觉得主子制的虾酱味道好,奴婢这么多年就没有吃过那么鲜美的酱。” “虾酱有虾酱的鲜美,辣酱也有辣酱的味道。”老爷子祖孙不知何时又被味道给吸引过,站在门口看,“小厨娘没有尝过辣酱的美味,可不能『乱』下定论。” 五娘被老爷子一说,立即禁了声。 安琳琅拿勺子给鱼头铺了一层,直接端去灶台上去蒸。 剁椒鱼头其实没有什么殊的秘法,鱼肉的鲜嫩与否跟蒸的时长和鱼的类有关。味道的好坏则全赖于剁椒酱。要说怎么主意,这还是得靠厨子自己『摸』索。眼看安琳琅这利索的动作,章老爷子祖孙俩都分遗憾。西风食肆以后看安琳琅做菜是他们祖孙俩的一大乐趣,结果今日晚了。 “哎,琳琅你这手也太利索了。”章老爷子分遗憾,“想看你做菜还得赶早。” 安琳琅刚想说什么,外头又传动静。一行人都聚在后院,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厨房出。人还没到前堂去,就看到杜宇大步过。张口就道:“主子,赵那边又人了。” “怎么又?”安琳琅蹙起眉头,加快脚步往前庭去:“不是经回过话说邹大夫日就启程?” 杜宇亦步亦趋的跟:“不是找邹大夫的,估计跟咱们收留的老人有关。” 安琳琅脚步一顿:“问清楚了?” “还不确定。”杜宇摇摇头,在安琳琅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听说是沿省城到西北的一条路在寻人。寻的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人有些『迷』糊,时常不认人也不辩时辰。” “过去瞧瞧。” 主仆人到了门口,三四个穿面的男子站在柜台前面。领头的似乎是个管事,衣服鲜亮得很。他看到安琳琅过先是上下那么一扫安琳琅,然后脸上挂了和煦的笑:“这位就是西风食肆的东么?小子是省城同知赵人,听说东近日收留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 说,他从袖笼里拿出赵的门牌放到的轴上。 安琳琅看了一眼,立即就点点头:“是,日前在省城去武安县的那条路上碰见的。” “可是瘦长脸,身形消瘦。”说,那人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展开给安琳琅,“这幅画是老人的孙辈画的,东过且看一看。” 安琳琅:“……” 虽然这个严肃的时刻说这个不大识趣。但古代的画像跟真人真的有天差地的区。说实话,她靠眼力,完全没看出这人跟画像有哪里像。不过一个同知府邸的人,不至于为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撒谎。在大堂说话也不方便,安琳琅于是让小梨引他们去二楼的厢房坐下说。 “不如位先去二楼就坐,”安琳琅立即笑道,“我去换身衣裳就。” 个人虽然急找人,但还是随小梨去了二楼。 安琳琅这边急急忙忙去换了身衣裳,立即就过。虽然老人没有拐卖的价值,但把人送出去之前好歹打听清楚,不然随便一弄坏了事就不美了。 “琳琅,赵人又找老朽?”刚到回廊就碰到从外头回的邹大夫,“怎么催得这样急?该不会兰丫头不好了吧?” “莫慌莫慌,不是程夫人。” 安琳琅于是将老人的事情说了,邹大夫眉头蹙起:“这人有这么好心?” “嗯?”安琳琅愣住。 “这子除了老爷子是个事理的,二房三房都是拎不清的酒囊饭袋。” 邹大夫在赵也算呆了一段时日,住的久知道的也多。此时提起就分嫌弃,“听说那个二房,为了巴结大业大的妹妹妹夫,一子都住到金陵去。七八年不回,就跟没这方人似的。三房也是,那个还没出阁的妹妹整日盯兰丫头的夫婿,盼兰丫头早。唉,这赵要不是兰丫头的父亲在后面撑,早就散了。不过既然是找人,估计是帮旁人找。你仔细问清楚,他们若是说不清楚,搭理他们就是了。” 安琳琅:“……金陵?”这地实在耳熟。 “对,金陵路,”邹老头儿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好像是路吧?听说富贵得很。” “路?!” “嗯,听说在金陵势力很大。” “……” 剧情都经拐这么远了,居然还能听到男主。安琳琅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跟这人打交道,『乱』的很。问完了就让他们。”邹大夫嘱咐道。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安玲珑把他们林家给卖了…… 管他是什么赵家路家, 其实跟她目前来说有太大系。自从周攻玉将她身边暗中埋伏人拔除,安琳琅经很少想起安玲珑和路嘉怡。想到几乎隔了大半个大齐,晋州赵家居然跟路家扯上系。 “我省。”安琳琅也兴趣跟这些官宦家打交道, “问清楚再说。” 邹大夫点点头,抱着他东西回房了。 安琳琅辞别他就往二楼厢房去,结果刚上楼, 面就经传出谈话声音。她愣了下,上楼梯看到周攻玉两个冰块脸护卫站在门口。推开门去,发是周影。 周影看到安琳琅就站起身来,淡淡笑:“安姑娘,主子怕你这边忙碌, 让属下过来。” 周攻玉如今身体有恙, 施完针以后基本是起不来身。不过他实在不放心安琳琅人, 自己过不来就把周影打发过来替她处置事情。 说起来, 周攻玉身边这几个护卫看起来好似很能干。古代有精英说法, 但这几个人看面相就特别精英。安琳琅瞥了眼刚面对他游刃有余面对周影却止不住脸白满脸汗几个人,心嘀咕了句‘果然是自己有气势’,干脆把这事儿交给周影来。 周影来处置, 事情就简单。 几个人根本在西风食肆久留,刻钟功夫从二楼包厢出来。出来时候正好碰到安琳琅在楼下, 对上安琳琅态度都恭敬了不少。连连表示感谢以后, 直说他们会将寻人家子女带过来请当事人亲自看,就不必西风食肆这边来回奔波了。 安琳琅对这个安排很满意, 所以终于加道菜。剁椒鱼头蒸刻钟就能端出来,放上葱姜,浇上瓢滚烫葱油。味道滋啦下迸发出来,刚嘀咕辣椒酱不好吃几个人眼睛都直了。刚好安琳琅在乡下晒筐辣椒经晒干了, 装起来也有大罐。 她让五娘杀了只鸡,提出骨头把鸡肉切成指节大小,预备做个辣子鸡丁。 辣子鸡丁可是正宗川菜,这菜是真辣,但也是真香。办法,剁椒鱼头下子把她馋虫勾出来,她不做点肉都不行。在将葱姜蒜辣椒花椒等调料煸香前,这道菜讲究是是个焦脆口感。鸡肉丁是要炸,腌制过后炸表面焦脆,到时候跟爆香调料起烩制香。 “骨头要剃干净。” 这边将调料配好,边下了学拎着小布袋子飞奔而来小崽子把抱住他大腿。安琳琅办法,干脆指使孙成干。孙成在边眼巴巴看着,本来也是要让他跟五娘接班:“你来切。” 孙成眼睛亮,立即接过菜刀就啪啪地切起来。 “要把味道给煸出来。” “好。”孙成手脚极为伶俐,看就是干厨子料,“掌柜,这盐要不要加去炒。” 有盐煸过更香,但这也看菜『色』:“你先按我说做。” 孙成脸红,立即低头:“是。” 虽说看安琳琅做菜是祖孙俩乐趣所在,日子久了不看都觉得少了什么。此时看安琳琅授徒也挺有意思,爷孙俩干脆站在门口不。安琳琅打发了小崽子回去写大字,转头把五娘也叫过来,起指导:“油热了下去炸,炸焦黄捞上来沥干。” …… 安琳琅这边忙得如火如荼,京城安家,万姨娘终于找到个机会把安玲珑事情捅给安侍郎。 安侍郎听金陵路家人么糟践他女儿,气得当场就砸了套心爱茶具:“这林家人是怎么回事?玲珑就算不是瑜瑜亲生,但也是琳琅亲生姐姐。玲珑跟琳琅荣俱荣,损俱损。他们林家着路家这样糟践玲珑,这让琳琅如何自处?这又置我于何地?置我安家于何地!” 套茶具落地,万姨娘心都提起来。 她赶紧脑海中将方自己说话反复过了遍,发有漏洞立即就哭起来:“老爷,这林家做事就不是么做。玲珑传信来说,个什么林子冲发火,直接将琳琅给丢出马车。如今人都丢了!咱们家嫡女他们都不在意,他们能在乎个庶女怪!” “你,你说什么!”安琳琅丢了五个字冒出来,安侍郎差点以为听清,愣住了。 “你再说遍,你说琳琅怎么了?” 万姨娘心慢慢提起来,小心翼翼地道:“丢了,从去岁十月份赏菊宴跟林家嫡长孙林子冲起冲突,就被他丢出了林家。瞧玲珑信说,丢了天他林子冲敢把事情爆给长辈……等林家人回过来赶紧去找,翻边了金陵城别说人了,人影儿都找不着。”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 这事儿说出来,安侍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当真屁股歪到椅子上。 原配去世以后,安侍郎就有续弦。不是说深情,而是他与原配少年夫妻。妻子貌美,『性』情娇怯,嫁过来两人也算琴瑟和谐。以至于妻子生孩子难产而亡这么年他都念念不忘。三十而立年,庶子庶女有几个,但嫡女就只有安琳琅个。 对于琳琅这个女儿,他跟母亲平常疼得跟眼睛珠子似。哪怕女儿年幼丧母『性』子有些阴沉古怪,安侍郎却知道她是个极好孩子。若是跟谁真闹上,定然是被『逼』到份上。 心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忍不住恨金陵跟京城相距太远。如今两个女儿出事,他鞭长莫及。 安侍郎心鼓噪着愤怒,坐不下去,又站起来。黑着脸跟个焦躁困兽似在屋子团团转。想想又觉得不对:“林家好歹是琳琅嫡亲外祖府上,林老太太就当真容忍这样事情发生?玲珑信到底是怎么写,你拿来给我看。” 万姨娘心突突,立马把早就准备好信递过去。 信自然是安玲珑写,她寄信来京城早就做好了捅穿林家打算。 她如今也算想通了,原先不想安琳琅活着事儿告知这些人,是怕安琳琅回来以后她不好交代。如今她都经沦落到这个境地,再不让家出手帮她,她这辈子就要砸头。再说,就算知晓安琳琅活着,想把她找回来也不是么容易。 晋州大?地界比中原几个州加起都大。地广人稀,想在这找到安琳琅无异于大海捞针。指不定安家人找到安琳琅,她经随路嘉怡去任上做官太太。 这么盘算,她管林家人死活? 路嘉怡人经在京城。路家再有声望,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安家在京城,安侍郎想按住路嘉怡,再容易不过。她安玲珑人虽然在路家,但个礼都成也家中允诺侍妾,根本就不成立。只要安家伸手要人,路家就是再家大势大也得放她! 信她将林子冲如何将安琳琅赶出林家,又如何瞒着林家长辈错过找回来时间。让安琳琅被金陵拐子拐,以至于追都追不回来事情写清二楚。不仅如此,林家为了掩护林子冲,怕安家怪罪,如何将安琳琅失踪消息瞒下来也写声泪俱下。 先不说安侍郎看着信差点气得昏死过去,就说后面安玲珑被路嘉怡破了身子,却以侍妾身份被林家打包送去路家讨好,直叫安侍郎将信件撕了个两半:“好!真好!他林家可真是好算计!” “我安家女儿他们说推出去就推出去!谁给他们胆子!” 安侍郎虽是实权五品侍郎,但也是有朝廷册封和任令命官。他嫡女,他庶女,有被个地方家族这么轻贱道理,“来人!来人!给本官备马车!” 他怒火冲冲地离开安家,万姨娘怕坏了安玲珑事,吩咐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且不说安老太太得知消息是在安玲珑成婚后,气得差点把林家给撕了。就说安侍郎急急吼吼出去,安家这边立即派人前去金陵打听消息,寻找安琳琅下落。以及立即将大女儿安玲珑要回来,安侍郎封与林家决裂信直接递到了林老太太手上,林子冲第次披头散发地被押到祠堂。 林老太爷想到他糊涂到这个地步,家人为了他名声把亲外孙女安琳琅命都舍弃了。他自己倒好,为了个庶女自掘坟墓! 大半夜把安玲珑个庶女藏到自己院子,亲自替她把信寄出去! 这脖子上长得不是个脑袋,是个肉球吧!林老太爷气得浑身直打摆子,都想拿把刀把林子冲脑袋剖开,看看头装是不是都是废料:“你自己说,在怎么办?安家跟林家彻底撕破脸了,你自己说你打算怎么跟安家交代?你怎么把琳琅事给圆过去!” 林子冲被拖过来整个人是懵,林老爷子话犹如阵阵惊雷在他脑袋上炸响。 耳朵嗡地声长鸣。 他木着脸动了动嘴,好半天发出声音:“……祖父,你说,什么?” 林子冲猜到安玲珑寄出去信面写不是什么好事儿,却想到安玲珑把他跟林家全给卖了。他对安玲珑推测面,从来有想过这点。他直以为,安玲珑就算不满林家所作所为,看在他般维护她份上会替林家和他周旋二。就算写信回去抱怨也只会抱怨路嘉怡和路家。让路嘉怡为他轻慢行为付出代价…… “你在人家眼中,就是个用完就扔蠢货!” 林老爷子第次骂自己骄傲嫡长孙,骂如此难听:“个庶女错漏百出谎话和计谋,你眼睛被鬼蒙住了看不清,在好了吧!这辈子我就看你可能抬得起头来!”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双更合一 林家因为安侍郎的一封信闹得不可开交, 林子冲做的这事儿算是一剂重『药』,让大房彻底失了林老太爷的欢心。读书灵光有什用,识人不明, 还刚愎自用。『性』情懦弱的刀只敢对准家里人,这样的人他如何能撑得起一个家族? 林老太爷往日是拿林子冲当家族继承人看的,如今经历这一遭以, 觉得梅姨娘的话说的也不错。林家并非只有林子冲一个孙子,大房顶不起,就二房房也可以。 林子冲尚且不知因为这件事被林老太爷厌弃,还为当众受到这样的辱骂愤怒异常:“祖父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事已至此, 首要之事难道不是该想如何平复姑父的愤怒?” “你也知你姑父愤怒, 你也知道安琳琅出事不得了?”眼看着林老太爷气笑了, 林五一旁嘲讽道:“这时候你倒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了?怎?针没扎你身上一直不晓得疼是?原先看你维护那庶女昏了头的样子, 还以为你不晓得疼呢!” 林子冲被刺得心肝肺疼, 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林五的话就像是无数的利刃一刀一刀地刺他身上。显得往日百般维护安玲珑的他就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五还想说什, 被一旁脸『色』黑如锅底的林老太太重重地呵斥了一:“住!适可止!” “事到如今,不是争执谁对谁错!是赶紧把琳琅找到!”林老太太往日有多受安家优待和尊敬, 如今安侍郎翻脸, 她心里就有多难受,“只要琳琅原谅你了, 这件事就能解决。” “只要先一步找到琳琅,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话虽如此,但找到安琳琅哪儿是那容易的?他们从去岁就开始找,到如今差不多一年。别说人影儿了, 连踪迹都是模棱两可。且不说京城安家和金陵的林家都找,赵家人十一月初一这日,领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子晌午的时候赶到。 那男子生得高壮,细瞧之下,眉眼跟走丢的老人家还有几分相像。 一人进就急匆匆地,是否能将老人家带出给他瞧瞧。安琳琅刚院煮香芋『奶』茶。气转凉以,她就格外想吃一点甜食。说起,现代,安琳琅不是特别喜欢香芋『奶』茶,倒是到了这里格外想念着一味道。这香芋是她前几日瓦市里淘的,金贵的。 “先把人带去二楼厢房。”安琳琅去换了一身衣裳,“小梨去头把老人家牵出。” 这老人家虽然认不得人,但脾『性』。哪怕每日见的人不了一会儿就不记得,但还是乐意跟人说话。只要不往外跑,实还是蛮照顾的。 小梨应了一,立即去院牵人。 安琳琅收拾了一通,刚推开厢房的门抬头就看到里头坐主位的女子。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上回去武安县给安琳琅和孙师傅做评委的楚芳。这位据说是御厨传人的楚大师看到安琳琅之时愣了一下。脸上焦灼的神『色』收敛了片刻,才略有不意思地道:“啊,还以为另一个也叫‘西风食肆’的食肆,没想到你生意做到县城了?” 安琳琅对她的印象不算太。一是这位楚芳先生心『性』是傲慢,当初比试之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跟安琳琅一个下马威。二这位跟省城的刘玉夏渊源颇深。安琳琅对于那个理直气壮要求她输给自己女儿的刘玉夏印象不,至于眼前这个高兰儿的师父,自然就厌屋及乌。 “原是楚先生。”安琳琅还记得林主簿对楚芳的尊称,“楚先生为何会?” 楚芳的眼神有躲避安琳琅,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那位老者,可能就是我们的父亲。” 安琳琅愣了一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人家姓陈。楚芳先生姓楚,众所周知的御厨楚家的传人。话虽然没有出,但安琳琅眼中的疑『惑』场的人都懂。楚芳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她偏头去不看安琳琅。倒是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两,站起替女子解围道:“东家不如先把老人家牵。” “也可,”安琳琅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这桩事本身不是她举手之劳,“二位先坐一会儿。已经买派人去请了,一会儿便会。” 话音刚落,门就传动静。 “我今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儿是正月初八,我要去清河村给菊香提亲。不对,你是菊香?菊香你怎跑到这了,不是说要回你家跟你爹提亲?”絮絮叨叨的说话走廊上响起,一点动静就引得屋里人束起耳朵。几乎是小梨牵着老人家刚一出现门,正对着门坐的楚芳眼睛立即就红了。 “爹……”二人异同。 “真的是爹!找了这久,可算是把人给找到了!” 楚芳惊呼一,顾不上安琳琅一边看着,起身几大步走到小梨身边。 她突然冲的架势把老人家吓得一哆嗦,老人家下意识地捂住脑袋往门头躲。还是安琳琅走去,老人家对安琳琅有点印象,抓着她的胳膊就祈求安琳琅把他送走:“菊香啊,你把我叫到这做什?这两个人是谁啊,怎跑你家里了?” 这段时日,老人家把十几岁的姑娘都认成菊香。食肆里的人都习惯了。她也没纠正,只是轻细语地把老人家给带到屋里。 那楚芳心急,手立即就伸就想拽他。 只是刚一碰老人家,老人家害怕地躲安琳琅身,仿佛根本不认得她。且那瑟缩的姿态,俨然外面受了不苦。楚芳再也顾不上遮掩,捂着嘴就哭起:“大哥,爹这癔症严重了!怎办啊!他连我都不认得了,他连我都不认得了!” 被喊大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瞬间红了眼睛,捏了捏鼻子,请安琳琅把人带到这边桌边坐下。比起他们兄妹,老人家显然信任安琳琅。 安琳琅知道他实不是信任她,是信任‘菊香’。他记忆里自己是十七岁,估计当时的‘菊香’也才十五六岁吧。沉默地点点头,把老人家带。 那中年男子看着老人家瑟缩地坐安琳琅身边,一瞬间没憋住嗓音都更咽了:“安掌柜,确认了,这位老者正是我们找的人。看家父身上收拾得干净,这段时日多谢安掌柜的对家父的照顾了。请受我一拜,我们兄妹俩多谢安掌柜的大恩大德。” 到了这一会儿,也没什遮掩的。陈南生老人家是两人的父亲。 那位楚芳先生自诩这楚家传人,此时身份自然不言喻。楚芳先生姓陈,真名为陈芳,是陈南生老人家的小女儿。这位中年男人名为陈有,是老人家的二儿子。 陈家是做厨子发家的,这一生的经历跟上辈子的安琳琅的爷爷有点像。陈南生老人家本是贵平县伍家桥人,十一二岁被父母送去镇子上的大酒楼当帮工。许是厨艺上有点自学成才的赋,他帮工了四五年,做出的菜比原酒楼的大师傅还。面就渐渐顶替大师傅做了酒楼的掌勺。 酒楼打拼了二十年,不仅置下家业还自创了一套做菜的菜谱。年纪渐长以成家生子,干脆就将做菜这门手艺当做传家的手艺给传授下去。他十九岁成婚,跟妻子一辈子得了八个孩子。前头的老大跟身边手把手教,学的最久,但做出的东西不不坏。到了年纪以拿了点家当给大儿子开了吃食铺子,生意做的也算不错。这面几个孩子都像他,各个会做菜。 中最会做菜的就属小女儿和二儿子。二儿子不仅会做菜,人聪明还会钻营。取了省城商户的女儿,一步成了省城的有钱老爷。头开食肆开酒楼,把生意越做越大。 小女儿陈芳比二儿子就会钻营,不仅会钻营,胆子也大。她花了大价钱贿赂了县衙把自己的姓氏给改了,给自己弄了个什‘御厨传人’的名头。本身又确实有一手厨艺,晋州这块地界鹤立鸡群。几番造势,弄了手段散布一真真假假的传言,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厨。 想到自己只是借比试一事扬名的安琳琅:“……”深深唾弃自己,妄为现代人。 古代人果然不傻,营销手段比她都大胆敢干。 说起,如今陈芳变成楚芳,不仅手底下的酒楼越做越大,她本人是省城各大富贵人家的座上宾。省城有大半的贵人都要卖她一点面子的。这回赵家出面找人,就是借了楚芳的人情。楚芳几年前给一个贵『妇』人做一次饭,让那贵『妇』人记住了她。 她这个人极擅长钻营也十分通达人情往,愣是把那高不可攀的贵『妇』人处成了莫逆之交。当然,这里头的内情就不必外人知晓。 “安掌柜,不知要怎感谢你才。我父亲这癔症我们心里清楚,这回要不是被你收留,怕是会饿死外头。”楚芳这大半辈子都忙着钻营,没成亲生子。她虽然对外高傲势利,但母亲早逝,对这唯一的老父亲是真的孝顺,“你往若是有什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 “这话说的是,”陈有听到这话也走,“我们陈家别的不说,就是兄弟姐妹人多。” 安琳琅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转念一想,还真有。 她刚就愁找不着厨子,这一家人就送上门。安琳琅于是就将自己想要找厨子的事情说了:“二位也是做这一的,不晓得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安琳琅话音一落,楚芳和陈有都愣了一下。 虽然安琳琅帮他们照顾走失的父亲,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但古人做事总是习惯了施恩不图报。似安琳琅这样直白地施恩图报,顺着杆子往下爬的人他们也是甚遇到。 “这,这倒不是什难事。”陈有噎了一瞬反应,倒是没忍住笑起。 还别说,别的忙他们不一定帮得上,找厨子这事儿还真的是十拿九稳。先不提楚芳这辈子除了忙活她的酒楼以外就是收徒。她二十岁开始收徒,十年里收了十个徒弟。如今这徒弟都她的酒楼干。就说陈有,自打当了富贵老爷以就不去酒楼忙活。 接替了岳丈,专心打理起岳家的产业。如今二十年去,生意做得大,手下的人脉也多。省城内找几个厨子那是轻易举的。再说,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干厨子这一的,真没有,兄弟姐妹手下也有不。 陈有也是个痛快人,对他们亲爹有恩,他们就是给人当牛做马都不嫌分。安琳琅也没提什分的要求,于是当下就一答应了:“安掌柜的放心,你要多厨子我都能给你招。” “那感情,这事儿就拜托了。” 安琳琅笑眯眯地点点头,“这事儿也不是太急,何时寻到合适的送便是。” …… 老人家他们兄妹当日就要接走。但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说了这一会儿话时辰也不早了。县城去省城的路得两,不走夜路。两人虽然有护卫,实也不是安全。略一思索,兄妹俩干脆食肆住一夜,安琳琅于是给他们匀了两间屋子出。 确定是这家的人,面的事情就让杜宇安排。 安琳琅看时辰差不多,先去看了看周攻玉。见他还昏『迷』着没醒,便也没打搅他。嘱咐了五娘孙成看生意,自己去屋里小歇片刻。说起,这段时日身边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玉哥儿不能帮忙以,安琳琅才发现了他得多出多事。她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从早到晚一刻不能歇。 安琳琅一觉睡到酉时刻才醒,苏罗这小家伙都外头打了遍门。跟个饿疯的猫崽子似的,要不是他老外头喊,估计安琳琅能睡到明早上。 昏昏沉沉地从床榻上爬起,才突然感觉到冷。 不知不觉,十一月了。古代的十一月可是农历,农历十一月都已经是初冬。安琳琅站窗户边上,一阵风吹进,差点没给她冻一哆嗦。窗外的银杏树树叶早已落了满地,转眼就已经入了冬。一晃儿她到这地方都一年了。 坐到妆奁前,看着铜镜里渐渐长开的一张脸,忽然有感慨。 这张脸比起她自己的那张脸,自然要漂亮得多。说实话,安琳琅本身也是生得极漂亮的,上辈子频繁上电视,能迅速名鹊起的一部分原因。是她拥有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上镜脸。‘安琳琅’显然比她那张脸还漂亮,作为《庶女谋略》的原女主,无疑容『色』是出类拔萃的。 “啧,”『摸』了『摸』滑嫩的仿佛鸡蛋的脸蛋,安琳琅走到面架旁,一碰冷水扑上去,“清醒了。” 外面小崽子差不多要挠门了。知道他下学回四处找不到安琳琅,心里多着急。一下午回回地拍门,要不是早先被周攻玉警告,他都要从窗户爬进:“琳琅,你醒了没?我肚子饿了,你不是说煮香芋『奶』茶给我喝吗!怎还不醒啊!” “琳琅,你醒醒啊,再不醒就晚上了!我要喝香芋『奶』茶!” “琳琅……” “喊魂啊!”吱呀一安琳琅打开了门。 小崽子跟个猴儿似的扑到安琳琅的大腿上就双手双腿抱住,安琳琅刚想把小孩儿给撕下去。就听到耳边扑哧一清淡的笑,抬头一看,章谨彦不知何时提了个灯笼站不远处。 “安姑娘可算是醒了?”章谨彦就站几步远的地方,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开玩笑似的亲昵道:“你若是再不醒,估计祖父也要拍门了。这个香芋『奶』茶,祖父和我也盼了许久呢……” 安琳琅:“……马上就。” 睡了一下午,她都把香芋『奶』茶这事儿给忘了。 安琳琅从屋里出,顺势带上门。小崽子亦步亦趋地跟她身边,默默隔开了无无息跟安琳琅并肩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周攻玉,觉得玉哥儿太弱配不上琳琅。但他不喜欢这个莫名妙冒出的章公子。长得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看起就讨厌! 章谨彦发现自己被小孩儿推开,低头看了眼。 那盯着墨蓝『色』双眸的孩子根本不加掩饰,他就是故意的。 章谨彦眼尾一挑,倒也没有刻意跟个孩子争锋。隔开便隔开,他体贴地举着灯笼给安琳琅照明:“听说你找厨子?是又要开分店了?” 安琳琅需要厨子这事儿也不是秘密,早前章谨彦就提,只是被拒绝了。 “有这个打算,暂时还没有筹集足够的资金。” 自从西风食肆搬到县城,赚钱的速度就是翻了倍的。原先镇上一个月最多能挣个十两,县城一个月轻轻松松挣上百两。多的时候能有一百五十两。加上县城别家酒楼食肆的抽成,中原香肠的进项和酸菜作坊的进项,安琳琅如今这个月平均下每个月都能拿到百两。 这种收入水平,完全可以考虑开分店。但是他们才搬县城个月,续如何还手不准:“生意做的太快,总归是有风险。还是得沉淀下,规划一下续的发展。” “规划?”说起,这已经是章谨彦第十次从安琳琅中听到特殊的组词。这词往日甚有人会这说,但听起却意外的通俗易懂。章谨彦时常觉得安琳琅说话有种特殊的吸引力,那种特殊的一针见血的感觉让他新奇又有趣。 安琳琅看了他一眼,忽然了一句:“章公子这关心,是想入股?” “入股?”章谨彦又忍不住想笑了,他『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我手头上确实有不闲钱……” “……你想得美。”脱出,真是对不住。 几乎是安琳琅话音刚落,章谨彦就扑哧一笑出,然没憋住哈哈大笑。 “对不住,没憋住。”安琳琅实也没想这心直快的,她就是睡得有点蒙。大晚上的让人放松了警惕,没憋住就把实话说出。涉及到钱,『奸』商安琳琅格外的实诚。 毕竟安琳琅对自己的生意扩张十分有信心。她手里握着的东西任何一项拿出精心去做,都能创下不小的业绩。她自觉自己就是未的大齐首富,将一份股权都是大批的财富。再说,她连玉哥儿的工钱都不给,怎可能不需要融资的时候融资,强稀释股权让外人占便宜?! 安琳琅的这话才说完,章谨彦笑得前仰伏,差点没顾上公子仪态。他人生世二十载,无往不利。还从未从谁的中听到他想得美这话,还是出自一个妙龄女之。 他这笑着,安琳琅反倒不意思了。 “……你笑什?” “没,”章谨彦『摸』了『摸』眼角,收敛了突然张狂的模样,点头道:“我想的确实挺美的。” 安琳琅:“……” ……吧,不知道说什,安琳琅干脆闭嘴。 小崽子被章谨彦笑容收放自如的变脸技术给吓了一跳,默默伸出小手把人推得远。果然这个男人就是不如玉哥儿,翻脸如翻书,虚伪! 感受到大腿上小爪子推的阻力,章谨彦突然又笑了一:“苏罗喜欢玉哥儿?” “啊?”正推搡他的小崽子一愣,仰起头,“你说什?” “你十分维护玉哥儿。” 苏罗听到这话当场翻了他两个大白眼:“你才喜欢玉哥儿,你才维护他!” 章谨彦没有继续说,只是点点头:“原如此。” 云里雾里的,小孩儿根本听不懂。他干脆拽了拽安琳琅的衣角,一把抓住安琳琅的胳膊拖着人就飞快地往厨跑。明明人不大,跑得飞快:“琳琅快点吧,我要喝香芋『奶』茶!你快点做!” 章谨彦落一步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跑远,正要笑。抬眸看到不远处黑影里站着一个人。 他嘴角笑意一顿,那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是周剑。 周攻玉对安琳琅言明周影带的四个护卫只是护卫,但知情人都知道这四个人暗处的赫赫威名。这个周剑手上不知有多条人命,是个杀神。此时笨嘴拙舌的冰块脸浑身的气势仿佛利刃一般,锐利得能将人的血肉隔开。他那双没什神情的眼睛也仿佛凶狠的野兽盯上猎物一般静静地锁定了章谨彦。 “章公子,”周剑哪里还有给周攻玉背书的呆板模样,神情都玩味起,“那是我周家未的主母,奉劝你恪守规矩。莫要趁着我家主子身体有恙轻慢她。”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来人找人 不得不说, 香芋『奶』茶作为『奶』茶中的经典款,味道确实是好。尤在这初冬的节,天气渐渐转凉, 喝热乎乎的香芋『奶』茶,一股独特的香芋香味在口腔里绽开,能暖心坎儿里。 章老爷子是吃过这个东西的, 这东西在市井可不常见:“没想蹲鸱做成甜口的,味道竟然如此妙。” 祖孙俩一人捧一碗香芋『奶』茶喝的眼睛都蒙上雾气。章老爷子那沉浸中的样子,似乎都忘了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每日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安琳琅今日会做什么新鲜菜。说实话,上回那个剁椒鱼头是完全戳中了章老爷子的喜好,老爷子祖孙俩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是如此嗜辣。 “天气冷了, 琳琅何再做鱼头啊?”吃了甜的想咸口, 章老爷子忍不住流口水。没办法, 人老了就贪一口吃的, “不做鱼头的话, 做点热热的锅子吃也好啊。” 章谨彦与他祖父一道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月牙白的长袍在烛火发光。他跟玉哥儿一样,都是那天生的乌发雪肤。眉眼的笑容柔化了他眉宇的锋芒, 让他整个人像一团暖玉般温润。此双手手里捧一碗热乎乎的香芋『奶』茶,喝一口安琳琅笑:“是啊, 冬日来了, 吃点热的也暖和。” “过日做鱼头豆腐吧。”安琳琅记得去雪,一锅鱼头豆腐让林主簿安琳琅给惦记上。 话音刚落, 抱一捆柴火从屋外头进来的方老汉也笑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得早,还是屋里暖和。一群人围在后厨这里,灶台那边冒热气, 一别样的安逸。章谨彦这么,心里嘀咕:不怪祖父乐不思蜀,就是他来这待久了也会舍不得走。 香肠作坊很快就走上了正轨。中原那边的订单越要越大,这势头猛得都要赶上食肆的进项。孙荣过程中跑了县城好趟,为了订单的事情特地来给安琳琅回报。说起来,香肠不仅仅在外面卖得好,孙师傅给菜单里加了一道蒸香肠,把香肠给卖起来了。如今镇上的人也喜欢的紧。好些商户想跟作坊定长期合作,孙荣特地问安琳琅能否让他处置。 这些商户,似王员外是自家尝过香肠的味道的。原本给王员外的友人送了一千多根如今吃完,听王员外的思是他还要买。且买的数量增了一倍。孙荣个想法,就是给作坊咱们设置一个店面对外零售。 安琳琅没想香肠能卖的这么好,倒是疏忽了这一点:“你具体的章程么?” “的。”孙荣既然来县城,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他于是这段日镇上商户零散购买香肠的名单和账本拿给安琳琅,还特王家转述的话言明。 镇上的铺子价格不高,西风食肆在西街正中央的位置,买来也才二十两。真要设置一个小的零售铺子,不买只是租,成本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售卖需要人店,主要是人工。不过这也不是事儿,镇上人也好找:“既然如此,你来『操』办。” 孙荣自打安琳琅中以后都干劲十足,得了准话回头就立即『操』办起来。 说起来,镇上那边孙师傅都已经把香肠搬上餐桌,倒是她在县城这边忘了这事儿。这段日里她一直忙太多琐碎,好久没把心思放在菜谱上。安琳琅琢磨十一月结束,那些养在乡的猪崽差不多肥了,该收回来。她抽个空去多开发一点新口味的香肠。 “过个日,回乡一趟。” 晋州这边冬日里冷的厉害,也冷得特别早。乎十一月立冬才过,这天就雪的架势。如今她的后厨快成为这些久住食肆食客的聚集地了。一个两个都喜欢凑过来。 安琳琅赶不走,干脆随他们,偶尔做饭的候往灶炉里丢个红薯。靠得香甜软糯,拿出来给他们分一分,他们吃的赞不绝口也不是一乐趣。 玉哥儿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不少,安琳琅强压在屋里躺了十来日,他可算是能出。 他披厚衣裳出的这一日,刚好雪。 晋州的雪不似南方,都是鹅『毛』大雪如柳絮一般飘来。而是漫天如砂砾的风雪遮天蔽日。天气是说冷就冷,了这个候安琳琅就特别后悔自己没学土木工程类的专业。若是学了,指不定她就会造地暖了。候屋里暖烘烘的,就不怕再冻一脸冻疮。 连续两个月的治疗委实把玉哥儿给折腾得够呛,他本就不是多壮硕的人。这番折腾让他好不容易安琳琅养出来的肉嗖嗖地往掉,如今又是空『荡』『荡』一个细竹竿。 安琳琅他抱一个手炉从雪中缓缓走来,肩上落了一层雪粒子,仿佛又回当日初见。 他也是穿得这般单薄,乌发雪肤,眉眼如画,挺拔如松竹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雪中。寒风凛冽中,他的肩头转眼落了一层雪。如今不同的是他面上不再是去岁满脸漫不经心的孤寂,而是带清浅的笑,她的眼神是泛光的。 “怎么又事出去?”自从他身体恢复以后就常往外跑,不晓得底在忙什么,“身体不好不宜见风,你好歹等邹大夫给你号完脉再动吧?” “无碍,”周攻玉淡淡一笑,“就是些小事去料理一。” 一个月前,安琳琅在武原镇碰的那群人。周影得了消息就去查了,果然是京城周家派来的。来做什么不言而喻,周临凛好不容易成了周家现任的继承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周临城死而复生去妨碍他。不过可惜他空决心却没魄力,弄成了这幅拖泥带水的局面。 周攻玉虽然不是个弑杀的『性』子,但该杀的他从来不手软。为了防止那些东西给安琳琅和方家老夫妻带来灾难,他当然提前解决。 “今日吃什么?”因为拔毒忌口,他已经许久没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了,“我身子好了,想吃羊肉。” “不。羊肉是发物,你若是想自己留一身的疤,那我可以做给你吃。” 周攻玉:“……”了,他不吃了。 毕竟还个姓章的小白脸在旁边虎视眈眈,周攻玉可是刻谨记自己是靠一张脸和一身好皮在讨安琳琅的喜欢。若是为贪一口吃的弄得一身疤,那可就得不偿失。 玉哥儿瞬间不说话了,安琳琅反倒是可怜起他:“给你炖个山『药』排骨汤,喝一点。” 丢这一句,安琳琅转身就走。 周攻玉她别扭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抬眸的瞬间,章谨彦披狐裘立在斜对角的长廊,神情淡淡地注视他们。周攻玉嘴角的笑收起,静静地与他对视。 章谨彦笑了一,微微朝周攻玉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开。 与此同,金陵和京城两边派出来寻人的人也顺林五给的线索,找了晋州。晋州的天气真是越往后越冷,冷冽的寒风能刮掉人一层肉。主家催促得厉害,两边人顾不上天气恶劣,在省城稍稍歇息了两日便分头去打听消息了。 人丢了已经一,若是早些打听或许还好找些。如今再找,确实是困难。哪怕林五给的线索,他们寻那些地方得的回答也是模糊不清的。 且不说这些人找人多么困难,就说京城如今也是一团『乱』。 安玲珑底接回来了。确实如她所料的那般,她林家作为妾室送去路家这桩事根本就是做不得准的。林家老太太担了个长辈的名分,实际上还做不了这个主。她是安家人,上面父母建在。家族远在京城,父亲是正五品的礼部侍郎,林家万万没越过他做出这个令人愤怒的决定。 路家大太太就是再多的计谋,对一个五品朝廷命官也是使不出来。再说,路嘉怡远在京城,如今人已经在安家的眼皮子底。她路家在金陵的势力再大,手还伸不京城去。 安侍郎亲自要人,路家也只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回去。 至于安玲珑已经跟路嘉怡成了夫妻实,路家把错处全推安玲珑的身上却路家嫡长孙摘得干干净净这个做法极大的触怒了安侍郎。 安侍郎不是什么精明爱算计的人,却也不是个真傻的。底是官宦家长大的人,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一面倒的假话哄一哄不知情的外人都不够,根本糊弄不了他。安玲珑让人给路嘉怡『药』这事儿查出来,没得抵赖。但她固然错处,路嘉怡也绝对不似那么清白的。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路嘉怡自己允诺不兑现,本身立身不正又如何会造成如今这幅局面?结果出了事,路家就跟个甩手的掌柜的似的把这事儿一推干净,就是谁家也没这样做事的! 说底不过仗路家家大势大,林家不作为,安家又远在京城罢了。 路家不给安玲珑脸面,他就不给路嘉怡脸面。安侍郎虽说在官场不是那么如,但好歹是正五品。且本人善诗书,为人豪爽风雅,结交了一批文人雅士,诗画在文人书生中也十分威望。路嘉怡还没在官场冒头就安侍郎给安上品不端的名,往后于取仕上都阻碍。 路家受这明晃晃的威胁,一把就捏住了路家的七寸。 路家出了一个从三品光禄寺大夫,确实算是名望族。但不巧路嘉怡只算是侄子,不是亲子。再说,这次不巧,安侍郎就是科举秋试大考官里头中一,审阅试卷的资格。他们路家能请得动光禄大夫出手跟个五品京官对峙,却不能拿路嘉怡的前程来冒险。 这是路家主家一代最出息的子嗣。若是砸在一个洗脚婢所出的庶女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路家嚣张的气焰立即就瘪去,路大太太对安家的态度自然就谦逊了。 安侍郎跟别人还不一样,不似一般人瞻前顾后,他直接明确地表示他家姑娘不可能给路嘉怡当个贱妾,路家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那就别怪他在路嘉怡的名上动手。 话都放出来,路家哪里敢拿路嘉怡的名去赌? 她安玲珑就是个卑贱的庶女。名坏了,差了,真要论起来也伤不了筋骨。他们路嘉怡是路家嫡长孙,又才子名。玉石不与瓦砾相争,这个亏,路家只哑巴吃黄连,苦自己咽。 且不说安玲珑接走这件事气得路家大太太卧床了日,笑脸人送走,关起来大骂安家人。就说路嘉怡如今情况也不太好。 安家人直接找上他,安侍郎当面亲自把他训斥了一顿,让他敢作敢当,务必给安玲珑一个交代。 虽然他未曾言明会在试卷动手。但路嘉怡赌不起。若安侍郎当真使了点小手段让他落榜,他就得再等三。三不算长,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也很伤。不得久了,谁还能保证这个心『性』沉住气? 所以,路嘉怡能给出的交代自然是两人成婚。哪怕觉得安家庶女的身份太低,也得捏鼻子认。 路嘉怡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自幼遥遥领先,从来都是人追捧长大的。他这一辈子除了自家长辈,就没在谁跟前如此低过头。不得不说安侍郎的这一强迫,让他备受侮辱。本来对安玲珑的身份是一点介,如今成了一根刺扎进他心口,算是彻底磨灭了他对安玲珑残留的那点怜惜。 安玲珑尚且不知路嘉怡低头的愤恨,她是十一月底接回京城的。 自打安琳琅失踪的错全都推林家和林子冲的头上,安侍郎的怒火冲林家去,她就仿佛卸掉枷锁一般松快起来。如今回安家又得知了路嘉怡她提亲的大喜事,只觉得在金陵受的那些委屈全都找回来。此正在为马上得偿所愿高兴不已。 事实上,林氏去世以后,安家没主母。兼安家嫡女就安琳琅一个,安玲珑是庶长女的身份。除了顶头掌家的安老太太让安玲珑会忌讳一二,但她运道好。老太太安侍郎弄出府去寺庙拜佛去了。如今府上就只安侍郎一个主子,叫她好生松了口气。 不过安玲珑接回来这事儿终究是瞒不了多久。 姐妹俩一起去金陵做客,总该一起回来才是。没得安玲珑特接回来,反而留安琳琅。一多没见宝贝孙女,安老太太想的厉害。一大早就吩咐备马车,从寺庙赶回来。 安家的风雨还没掀开,路嘉怡的秋试也结束了。 说起来,大齐的秋试跟古华族传统封建王朝的不同,大齐秋试过不了一个月,大约正月结束便会进殿试。连空闲交际的辰都不会给,基本学子们结束殿试以后就要立即投入读书中,为来二月的殿试做准备。不过路嘉怡一结束秋试回住处,当日夜里又开始做梦。 原本他为安琳琅点的长明灯就没再做梦,秋闱过后突然就不起作。往日只能算断断续续的梦境,突然如决堤的河流一般朝他涌来。 路嘉怡倒在床榻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梦境里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曾经在路上戛然而止的梦境串起来,从金陵一路做京城。从两人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就了满头华发的朽木。他在梦境里过了跌宕起伏又精彩美满的一生。而整场梦境里陪他从状元及第官居一品,是安琳琅。现实中跟他纠缠的安玲珑嫁给了周家一个庶子,跟他没半分交集。 这个梦太奇怪了,太真实,太让人身临境。仿佛每一个经历都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梦境里的妻子孩子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甚至于很多小细节他如今回想起来都能对得上。 “不可能!”路嘉怡醒来以后坐在书桌前,冷汗一缕一缕地往流,“不可能的……” “这只是梦而已,哪这样……” “安琳琅跟我没半分关系,这都是梦。什么孩子,什么百约,都是假的……”他对漫天的大雪呢喃,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点一点地捏起来,力青筋暴突。 耳边忽然响起老和尚的话,路嘉怡骤然站起身:“来人!” 外是路家的侍童正在煎『药』。说起来,自打科局结束,自家主子也病了好日。大冷天的卧床起不来身,好日都没开口说话了。侍童们差点以为他怎么了,都吓坏了,赶紧请大夫来过来。结果来去也瞧不出名堂。大夫号脉也只说他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开了幅安神茶。 此突然听主子的音,侍童立即放蒲扇就飞奔过去:“少爷,怎么了?” “传信回家。”路嘉怡想梦境中妻子的笑容,只觉得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让人去晋州武原镇,找一个人!” “啊?找人?”侍童云里雾里的,“找谁?” “安琳琅。” 第100章 第一百章双更合一 西行找人, 在这样大雪的天气里找个方向不定的人无异于登天。 无论是京城安家的人还是金陵林家的人,都没有什收获。依靠林五的那点线索直奔武原镇,只是查到去岁腊月里有批中原拐来的少女曾在瓦市卖去。但是拐卖『妇』孺的这人牙子怕被抓到常年居所不定, 除了转手手头的‘货物’会现,他时日鲜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安家管家来的不巧,处打, 结果说此人去别处拿货,如今人不在武原镇。至于那可能是人牙子的人去年这个时候卖去多少人又分别卖给了哪人,时间难查来。 毕竟每年每个阶段,瓦市里人牙子就至少有批。不同的人牙子会选择不同的瓦市。武原镇只是中个,他们还在附近贵平县, 五原县的瓦市卖的『妇』孺孩童, 数量不知凡几。若单单为寻个岁的少女, 确实是不好找。 找人陷入了瓶颈, 但至少线索圈定, 就在晋州这带。 苦于月开始下雪,这可难倒了这几批寻人的。大雪天不方便,兼之没有确定的方向, 真的是纯靠运气在碰。安家的人还好。安侍郎擅丹青,曾在生辰之时给女儿做了副小像。小像中豆蔻姑娘双灵动的桃花眼, 眉眼神情虽淡, 但还是能看到姑娘有别于外人的秀丽。 不过这小像做来的时候是安琳琅岁,少年时期的孩子变化大, 不晓得如今是否还是长的这副模样:“哎,不知二姑娘身上有什明显的特征?比如胎记或者特殊的疤痕什……” “有胎记不好告诉你。” 世家贵女得多金贵,身上若是有什胎记,哪里会让他们这前院伺候的知晓? “唉, 难啊,难啊……” 安家派来找人的是安侍郎的亲信,是安家的管家。算是安家除了两位主子以外最了解安琳琅的人,“二姑娘皮相是远超般人的,尽管往那最俊俏的姑娘方向去找,准备错。” “说的是,咱过世的夫人是了名的美貌。咱们大人年少时候是京城少见的美男子,二姑娘的皮相定然是般女子拍马不及的。”这年头,貌美之人不算多。小地方就更少,“就怕皮相太好,被这穷乡僻壤的莽汉起歹念……” “……找到人再说。”管家心里怕,世家女流落在外年,就是去了名声不好,“大人只盼着姑娘人没事,别的不是咱们这做下人的能置喙的。” 管家这说,他们便闭了嘴。 说起来,他们来晋州有日。省城转悠了几日,虽然打到人牙子的住处,却没打到什有用的消息。这人牙子因为做的是丧天良的活儿,赚得是黑心肝的钱,与左邻右舍都不来往的。左邻右舍提供不了信息,当地没有官府,总之如今的情况就只有个字,‘等’。 虽然左邻右舍不来往,但人牙子大概在什时候没,他们大概有点印象。 兴许是看管家等行人面善,或者是管家会跟人打交道。左邻右舍给了安家管家说了事。比如武原镇的人牙子虽然居无定所,但这屋子是他祖宅。晋州是有腊月给过世的长辈烧纸的习俗。人牙子每年腊月都是会来的,来是有货要卖,二来是给家里长辈烧纸。 守株待兔的,碰到人牙子来的几率大。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给了安家人个定心丸。他们干脆就在武原镇住下来。如今是月下旬,马上就是腊月了。这个镇子不大,从头到尾走过来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干脆就在人牙子祖宅附近寻了个住处租下来,时时刻刻盯着那家的。 另边,林家人到了镇子上。他们有林五给的更清楚的线索,然而到底不如安家人上心。路上走走停停,安家人都在人牙子祖宅边住下来,他们才抵达武原镇。 “先去找个客栈安置吧。”领头的是当初随林五起过来的人,来第二趟,自然比较从容。 他们要住客栈,自然是选当地最好的。林家毕竟不差钱,几个人住半个月的客栈完全是够的。说起来,镇上最好的客栈是悦和客栈,算是武原镇老牌的客栈。上他们过来就是住的那里,这过来,说镇上又新兴了个食肆。在这条街上,菜『色』好,但价格贵得远近闻名。 林家人在悦和客栈和西风食肆之中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了悦和客栈。 “得了空可以去那什西风食肆打打牙祭,尝尝这武原镇了名贵的食肆到底是个什味道。” 比起安家的忧心忡忡,林家来的队伍就自在舒服得多。虽然他们走得悠哉,但并非什事都没做。因为中领头的人来过次,许多事情比安家人心里有谱。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差了是,他们如今经确定表姑娘确实没有死。 既然人没死,那就只剩下找人。表姑娘个小姑娘,孤身人在外不大可能会跑得太远。青楼『妓』馆他们上来就找过,没有。无外乎在武原镇这块地界的哪家待着。确定了这,他们自然不着急。 安琳琅尚且不知安家人经到了镇上,她在琢磨香芋『奶』茶以后决定开家『奶』茶铺子。 暖和又甜蜜的『奶』茶跟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季节分相配。 或许上辈子广告宣传得多,安琳琅总觉得大冷的天,捧着杯『奶』茶围在火盆旁烤火会是件温馨的事。在手,有了楚芳先生改名给自己造势的先例,安琳琅如今在反省自己。自己个现代灵魂居然不如个古人行事大胆,确实有点畏首畏尾。 必要的时候确实可以采用适用的宣传,噱头,给自己的生意增益。若是能给『奶』茶打上标签,往后『奶』茶指不定会成长个收益可观的产业链。 这段时日,西风食肆的生意日好过日。安琳琅太清楚县城跟镇子上的差别,县城的公子姑娘们是真的不差钱。杯二文的『奶』茶卖得毫不费力,甚至价格提到二五文杯不会成题。 『奶』茶这个生意是大有所为的。 安琳琅心里遍遍地盘算着目前经走上轨的生意。几日前,孙荣递信过来说零售的铺子筹办好,过个几日就会对镇上售卖。酸菜作坊那边,安琳琅提议让刘厨子学会制作酸菜肉末馅儿包子以后,又是向进项。等乡下的猪都宰了,就又是个忙碌的时候。 窗外的大雪遮天蔽日,屋里昏暗无光。仿佛月下旬以后晴朗的时候少。阴沉沉的天空,明明才只是下午,屋子里就经掌了灯。 安琳琅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地给『奶』茶店的宣传做计划。 说实在的,市场营销这就某种程度上触及了安琳琅的技能盲区。 关于『奶』茶,后世各种营销方式都有。她能想到的都是后世那烂大街的『奶』茶广告。可这个时代哪里有那等技术?她算是抄,都没办法去抄。 “在画什?”吱呀声从外面推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安琳琅闻声抬起头来,是玉哥儿。 说起来,这次拔毒以后玉哥儿的身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是那种看得来的好转,仿佛新生般。如今身子虽然依旧清瘦,但任谁都可以看他的精气神日比日好。此时他披着件跟安琳琅身上同样式的狐皮缓缓进来。乌和眉宇之间沾了点雪粒子。 似乎刚从外面来,雪粒子未化,被烛光映照得晶莹剔透,更衬得他肤『色』越清透,“刚才去后厨,没在后厨找到你。原来是在这。” “又去了?”二楼的这间书房设了两面,面给周攻玉处事务,面是留作安琳琅平常抒写文书用。两张书桌分别设在两个窗边。说起来,这算是杜宇的巧思。 “嗯,处点小事情。”周攻玉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安琳琅的对面落座。 他目光往桌面上瞥,就看到安琳琅在写写画画什东西。不必说,又是份商业计划书。周攻玉倒着往那纸张上扫,立即就看清楚她写的内容。上次他就觉了,琳琅写来的字似乎缺胳膊断腿,与般人不样。虽然勉强能看明白她在写什,但总归是有点别扭。 “我在营销企划书。” 果然,安琳琅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但是总觉得有不知从何处下手。” “营销企划书?”不仅字缺胳膊断腿,实周攻玉觉安琳琅说用词的古怪。多时候,他甚至怀疑安琳琅的说口音不是如今大齐京城的官。只是起来相似,细细分辨下来有明显区别。但他虽然现了,却没有指来。当初若非追查她身边的心存不轨之人,他并不会追究安琳琅的来源。 如今虽然觉得违和,他并不在意。周攻玉太清楚自己心悦的就只是眼前的琳琅这个人罢了,与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和她到底是不是京城安家的姑娘并无关系。 “嗯。” 安琳琅于是将自己准备开『奶』茶店的事情说了。 周攻玉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你做这桩事,目的是为羊『奶』茶扬名。就跟你在武原镇样,只需利用手段被当地人认可,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 说着,周攻玉略思索便道:“最简单便捷的方式,请个当地德高望重的人当众夸赞两句。百姓都是有从众的习『性』,得了当地声望高的人两句赞美,足以让大众肯定东西的好。” 安琳琅:“……” ……人比人,气死人。真的,有时候她总怀疑自己跟玉哥儿这家伙比,到底谁才是从后世来的。怎这厮的脑瓜子就是这好使。她坐在这想了半天的办法,脑子里反复筛选最高效的宣传方式,她连请人来将后世广告的内容复制地演来这种办法都想了,结果到了他嘴里就是这简单。 细细想,比起请人来演戏,确实是请人代言更高效便捷。毕竟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演场戏能给几个人看?当地的名人效应可比场戏强得多。 瞥了眼周攻玉,安琳琅手捂着额头沉思:“唔,主要是武安县没什德高望重的人……” 周攻玉看她别扭的表情忍住了笑,点点头附和:“这武安县确实没有什德高望重的人物,若是非得矮子里面拔将军。大概就只有当地父母官,或者当地书院的隆安先生了。” 要论影响力,地之内自然是父母官最有影响力。次,自然是当地有学识的读书人。 安琳琅尴尬了片刻,思索起来。 武安县的县令是今年新调任过来的。上个县令张县令刚被撸下去,张家被连根拔起。如今的新人至今为止没『露』过面。安琳琅只知他主家姓封,说是个什京城大家族的旁系子侄。算是个富贵身的文人雅士,喜好书画,为人是清高。据说此人有极看中第,不屑于商户粗人为伍。 隆安先生倒是常来西风食肆打牙祭,颇为欣赏玉哥儿的画作。为了玉哥儿见上面,次次都要。可近来说他有要是远,经有段时日没有来食肆用膳。 “你不必『操』心了。”窗外阵风吹进来,玉哥儿身上淡淡苦涩的『药』味儿袭了锅来。安琳琅只觉得只手伸到她跟前,将她鬓角散落的头别到了耳后。 安琳琅愣,就到他继续道:“这桩事我来处,你且做你想做的事吧。” ……别的不说,玉哥儿就是这样靠谱的。 “琳琅。” “嗯?”安琳琅握笔的手顿,抬眸看着他。 桌子前的烛火随风微微摇曳,烛光映照了他半张脸,将他本就浓密的眼睫拉得纤长。玉哥儿的姿容确实是惊艳得少见,即便羸弱,他的身姿笔直挺拔如雪松。眉眼之中雪粒子不知何时经化了,雪水微微润湿了他的如黛的眉峰。此时他双沉静的双目在火光中目光影影绰绰,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他嗓音清淡,如山间清风:“等邹大夫来号完脉,身无碍,咱们就成亲吧。” 安琳琅心口咚地声跳,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了,琳琅。”玉哥儿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眼波流转之中芳华转瞬而逝。安琳琅第次注意到他微微翘起的眼角是有抹殷红的阴影,仿佛涂了胭脂『色』,“我想娶你。” 心跳瞬间失了序,安琳琅感觉耳朵热起来。 事实上,安琳琅虽然在事业上有不小的成就,实她两辈子没有谈过恋爱没有结婚。因为长得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实并不太擅长处男女之间的关系。多时候她心思不在这里,对待追求者可以算是冷酷。但玉哥儿不样,她自从穿到这里,跟玉哥儿可以算是朝夕相对。 个普通的朋友朝夕相对会变得不样。何况玉哥儿是如此众的个男子。 说不喜欢,那都是假的。常人身边现这样个惊艳的人,都会有点感觉。安琳琅虽然迟钝,或者说刻意地去抵触,但在这年的相处之中会软化。 可以说玉哥儿不离开,她的眼睛就看不到别人。此时玉哥儿说这样的,她哪里能不慌? “啊,我,我想想。” 喜欢这个人是真的,但成婚还是得慎重考虑:“我想想,想想。” 周攻玉看着她,内心实不如面上那镇定。 “琳琅,”他跟安琳琅朝夕相处,太清楚她的心『性』跟大齐许多女子不同。琳琅会不会拒绝他,他没有把握。毕竟琳琅并不在意夫婿的家世,他的身没有半分忧势:“若是为周家内宅之事担忧,这个你可以安心。有我在,自不会叫那事闹到你的跟前来。” “……倒不全是。”安琳琅看了他眼,虽然她不觉得成亲就是辈子绑定了。但至少长段时间就是彼此深入的相处。这个选择还是得好好考虑清楚。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烛台的灯芯摇曳了瞬,劈啪作响。 从来都沉稳的周攻玉难得捏紧了手心。他眼睑低垂着,莫名有种被宣判的味道。 安琳琅:“唔……” 窗外又是阵风,烛光又是阵晃动。 “那,琳琅……你要考虑多久?”寂静忽然被声轻轻的嗓音打破。 说这时,周攻玉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或许他自己没意识到,在安琳琅这里,他不仅学会了撒娇还无师自通了装可怜。 “至少得个月……”安琳琅吞了口口水,对上他期盼的眼神默默吞下后面的,“来日吧。” 周攻玉垂下了眼帘,神情略有几分失望。 “玉哥儿,成婚乃是人生之中最大的桩事。”安琳琅被他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弄得心软,“不是古说,说女子成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投胎之前考虑几日是应该的。” “确实。”这点周攻玉同意。 “对吧!”安琳琅又道,“况且你确定,我真的适合你?” “为何会这说?”周攻玉呼吸轻,顿了顿,才。 安琳琅忽然不想『插』科打诨糊弄了:“实,我是什人,没有人比玉哥儿你更清楚。我的『性』子粗,许多事并不能面面俱到。如今在外面,我的多事都需要玉哥儿你帮我善后……如今是因为你和我人在外面,日子里除了柴米油盐,没有烦忧。若是将来到深宅大院面对种种明枪暗箭,我能否胜任你妻子的身份,玉哥儿你是真的觉得我合适?” “我娶妻,不是让她来替我料庶务的。” 周攻玉看着他,面『色』虽然淡然,却无端透着股自负的味道:“我周临川的妻子,是要陪我终老起白头的人。若只是为料庶务而娶妻,早在五岁我便经娶了。” “琳琅,说这样的,你小看我了。” 安琳琅呼吸滞,定定地看着他。 “若是还没有想清楚,你再慢慢想,我不『逼』你。”周攻玉忽然起身,只手按住了安琳琅在写写画画的纸,只手捏住了安琳琅的下巴。微微抬起,他倾身低头含住了安琳琅的唇。 股清淡的『药』香袭来,安琳琅只觉得唇上软,周攻玉紧闭的唇猝不及防地与她相贴。她心口剧烈跳,眼睑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条缝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流动着光华,安琳琅都看到了自己骤然通红的双颊,他轻轻地吮了下。 须臾,舌尖轻扣,奈何眼前的人呆傻的只顾看他没反应,他才微微退开:“但是我们说好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安琳琅的脸上,周攻玉微微勾起嘴角,“你不要嫁给别人。” 安琳琅:“……” “曾经说过拜为兄妹的这句,我收。”周攻玉白玉似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薄红,他眼睫垂下来,密密地覆盖了眼睑,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绝不会承认做你的兄长。” 安琳琅:“……” 然后,他就起身离开了书房。 安琳琅:“……” 大约过了许久,或者没有许久,安琳琅突兀的个嗝打来。她双目圆睁,脸颊烧红如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玉哥儿这小『荡』夫,竟然青天白日的勾引她…… 窗外的大雪越来越大,天『色』阴沉得仿佛是傍晚。 安琳琅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开了条小的缝隙。让外面的冷风吹散她这突然被撩得冒泡的春水。吹了好半天,终于让外面的凛冽寒风扑灭她差点烧起来的春心,她啪地声关上了窗户。美男计?呵~以为她会那容易就上当吗? 好吧,她实可以上当。嫁给玉哥儿算不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玉哥儿跟她更亲密了。若定要嫁人,她只能接受玉哥儿。 但,安琳琅你定得冷静啊!! 这男人他麻烦得,娶了他等于娶堆麻烦,你得冷静啊!!! 烦躁地直抓头,安琳琅就是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才迟迟不敢下嘴。 周攻玉,周临川,那是公主都搞不定的男人,她何德何能? 安琳琅虽然是穿越,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不觉得比谁更聪明。周家家大势大,人多心杂,安琳琅不觉得自己比安玲珑更有先见之明或者聪明才智去应付这算计。她真的极不擅长处这种题,况且她手头还有许多生意要做。 玉哥儿的家世若是简单就好了,至少他说娶她,她就绝不会犹豫。 思来想去,安琳琅决定先将这件事放到边。 嗯,还有天呢,她可以最后天再想。目前来说,先把『奶』茶店给筹办起来。赚钱要抓住时机。冬日眨眼就过了,她刚好又想几个适合冬日的口味。 『奸』商满脑子都是银子,安琳琅惆怅了半刻钟,然后就投入到她的『奶』茶店畅想中。 与此同时,安家人蹲了好几日,终于蹲到了人贩子。 这人贩子机警得,孤身人从外面来,都是走的靠人迹较少的北。若非安家人将这个屋子里里外外翻过遍,或许还不晓得这里开了个小。 那人贩子从小进去,来就换了身人模人样的打扮。若是不认识的见到他,或许还以为他是从哪里做买卖来的大老板。不过安家人早就把他的底细打清楚,几乎王麻子来就被安家人给按倒在地。然后直接拖到了他们租住的小院里。 安管家做事,可就比般人狠辣得多。他作为个官宦之家的管事,打杀奴仆是有过的。王麻子被丢进来的当下,他直接命人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王麻子做的缺德事多了,被人打断腿都没有缘由,张口就是求饶。 “我你,七八月份,你是否从金陵带走了个岁的姑娘。” “啊?什岁的姑娘,我不知道。你们认错人了!你们是谁啊,青天白日里竟然将我从家口托到这里来!还有没有王法!”王麻子这会儿反应过来。他趴在地上,目光迅速将这屋子人扫了遍。常年干拐人的勾当人,自然有自己的套应对方式,他立即就叫起来:“我可是良民。你们这歹徒好大的胆儿!这扣押良民还动手打人,我要去县城府衙告你们!” 然而他这顿叫嚣,安家管家直接从身后拿把刀。 他不跟这人牙子废,下令让家仆按住王麻子。自己蹲下来,把攥住王麻子只手按到地上,缓缓地抠他的根手指头。安侍郎派来找人的,自然是家里最得力的人。管家本身就是武行身,下手从来都不带眨眼的:“我给你次机会。胆敢说错句,我便剁你根手指头。” “我再你变,”安家管家低声道:“去岁七八月份,你是否从金陵带走了个岁的富家姑娘。” 刀锋闪着寒光,王麻子冷汗都冒来。 他剧烈地吞了口口水,吞吞吐吐的:“我,我……” 这犹豫,安家管家直接刀剁下来,声尖叫突破天际,王麻子鲜血飚来,瞬间断了根手指头。那安管家又缓缓拨来他根手指头,王麻子尖叫:“啊啊啊!别,我想起来!有!有!去年七月中旬,有人给了我百两,让我天之内将个富家姑娘带金陵城!” “有人给你百两?”安家管家没想到,脸『色』微变,“竟然是有人指使?” “是,是!”王麻子倒豆子似的吐来,“就是个婆子,她给了我百两,让我把那姑娘往腌臜的地方卖。越腌臜越好,必须远离金陵城!”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安玲珑是不是跟他一样…… 王麻子的嘴根本就不严, 何况么久了也没见那贵人再联系过他。 贵人的警告,他已经顾不上。安家管家要剁他的手指头,今天不, 他就没手了。权衡利弊,他当然就倒豆子出来:“我真的不认得那婆子!是她自己找到我的,我不晓得她怎么知道在哪儿能堵到我, 她警告我不听她就要我送去官府!我只能听她的,她给我银子,给我人。送的人,还能得一百两赏银,便宜谁会不占?不能怪我, 我也是被人『逼』迫的……” 里头有人害人是安家管家没想到的, 他原以为走失是场意外。但既然不是意外, 桩事就不能轻易了结。安家管家抬手给了王麻子的脑袋重重一击, 打得他眼冒金星, “谁指使做件事事后再算,现在告诉我,去岁七八月, 那金陵的富家姑娘弄去哪里了?”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王麻子满口的学,“每年拐那么多姑娘, 各地的都有。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姑娘, 人混在一起谁还记得哪是金陵城的富家姑娘……” 看他还打算蒙混过关,安家管家左右一看。两人上前就给他一顿揍。 带到一阵惨烈的叫声之后, 王麻子满脸是血地摔倒在地,牙齿都掉了几颗:“我想起来了……” 遇上了硬茬子,他今儿若是不给交代,估计会被打死在。 “那群姑娘都被我一车卖到柳巷的兔儿爷……”王麻子句没完, 眼看着安家管家那一刀差点切下去他立即想起来:“还有!等等!还有一姑娘!十两银子卖给了一乡下老汉!” “乡下老汉?哪里的?”窑子里那一批林五早就找过了,根本就没有他们二姑娘。 “也是武原镇的,是哪村的我不晓得。”件事王麻子自然有印象,毕竟他手头贵的货也不过卖三两。有乡下蠢老头儿拿十两银子买下那富家姑娘,大赚一笔的事怎么可能忘记? 冒着寒光的刀就顶在头上,王麻子身子抖如筛糠,尽全力地想要两只手挣出来。可是压着他的几人手劲大的跟千斤重的石头似的,根本就拽不出来。王麻子涕泗横流,鼻涕糊了一张脸,直打哆嗦地道:“我可以肯定的是那老头儿就是镇上的人呢,不远的。” 安家人相觑,安家管家抬了抬下巴。 那压着他的两人一左一右地王麻子给拎起来:“还有呢?得清楚点。” 着,他的目光落到了王麻子的裤.裆。 王麻子浑身一哆嗦,赶紧夹住了腿:“我想想,我想想,对了,我想起来,那老头儿是瘸子!对!他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半截,就是瘸子!!” “切,样的混账,断子绝孙都是应当!挡什么!” 买人的人具体外貌特征表现出来,他们找人就方便了。 安家人于是将王麻子捆了丢到屋里,人还不能杀。既然是有人指使,那后查二姑娘走失的原揪出背后之人还得他来指认。他们立即给京城的安家飞鸽传书了一封信。将时问出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汇报给主子。主子如何定夺往后再,他们立即就分成两拨出去打听。 他们来武原镇也有几日,各处都有打听过一些消息。 镇子虽然不大,但武原镇下属有十几村庄。要起来,其还是有些大的。他们只有十来人,真要一村庄一村庄地找,耗费的时日估计不会短。既然是瘸腿的老汉,能到镇子上来,他们自然率考虑住得近的村子。 “不管如何,明日们分头去近的村子里打听。”终于得到了有的信息,安家人欣喜若狂,“如今的状况比预想的好太多,老爷总算可以安心了。” 安琳琅尚且不知安家人已经找到村子里,她在筹划了几日后,就将件事交给杜宇去做。 杜宇的办事效率是完全靠得住的,不到十来日的功夫,『奶』茶铺子他就已经熟能生巧地置办完毕。『奶』茶铺子开张的当日,整县城的读书人都来凑热闹。安琳琅特意给了一日开张半价的优惠,有人在一日来一律半价。热闹的场景甚至都不必安琳琅特意宣传,『奶』茶早就在西风食肆的食客之中打下市场。不过鉴于宣传的必要,安琳琅还是将隆安生给请来,请他给铺子提了一幅字。 隆安生给子,痛快地给题了一首诗。 且不早有市场的『奶』茶铺理当然是开张大吉的,安琳琅收到了一封来自省城柳家的信。 是一封请帖。 赵家的二房嫡长女即将要与晋州刺史柳家嫡三子定亲。柳家嫡三子正是当日在西风食肆住了小时日的柳豫章柳公子。请帖是他亲手写的,邀请安琳琅和周攻玉前去观礼。 “柳公子真是太客气了。”安琳琅不觉得西风食肆有么大的子,估计是冲着玉哥儿去的。虽柳豫章陈述了他跟周攻玉的关系,但那只是他的一之词。到底怎么样,安琳琅其不清楚:“玉哥儿,怎么看?柳家嫡三子有印象么?” 周攻玉自然是有印象,原不跟柳豫章打交道,只是犹豫他没有决定好何时回去。如今既然身份已经曝『露』了,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不过,他摇了摇头:“琳琅想去么?” ,还是想去见识一下。 一来她上辈子没有结婚,对古代的成亲风俗也不是了解。不管有没有答应玉哥儿,安琳琅还是想去见识一下古代成亲的具体程序。 二来安琳琅的生意是要继续往外扩张的,如今已经有了去省城的打算,多多少少得考虑一下交际。她可是清楚楚芳就是在省城的贵人之中如鱼得水,生意才会一飞冲天。安琳琅想要在省城的商圈立足,没有比在刺史府亮相更好的场合。 她没有,但周攻玉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他忍不住一巴掌捂住额头,丫头到底是多喜欢赚钱? “琳琅若是想去,那便让周战周城跟一道去。” 周家的私兵虽然明上没有官职,但在军营之中的威望不输有正式朝廷任命的校尉。往日周攻玉在北疆大营之时,周战和周城是明上出入军营的两人。周攻玉的亲兵都认得两张脸,柳豫章作为他手头下的百夫长,自然听过周战和周城。 “不必,”安琳琅虽然不清楚古代的规矩,但多少还是有点常识。古代士族是讲究男女大防,到时候估计男宾和女客是要分开。周战周城即便是跟去,也没办法跟她后宅,“我能照顾好自己。” “后宅虽大可能会闹出人命,但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周攻玉是怕安琳琅吃亏,她『性』子太直。 “别小看我,我也不是真没脑子。什么该,什么不该,我心里清楚。”安琳琅虽然平常口无遮拦,但好歹二十几岁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轻重? “清楚屁!”老爷子不知何时从走廊上下来,他『摸』了一胡子忽地一声哼笑道,“琳琅的张嘴啊,毒得。得罪人就是一句的事儿。” 两人就在后厨里,其也没有避人。回头一看,章老爷子抱着手炉迈门槛,他的身后,章谨彦嘴角含笑地收起纸伞。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章谨彦抖掉伞上的雪粒子,笑了一声也走来。 安琳琅脸上一红,忍不住反驳:“我怎么就得罪人?我也是会看人眼『色』的好吧?” “何时会看人脸『色』?跟我老头子都能没大没小,要是被几磨磨唧唧的『妇』人一激,急脾气上来,指不定出什么口出惊人的!”老爷子损人不留情。 安琳琅还没呢,他身后的章谨彦都笑得肩膀直抖。 起来,祖孙俩是真的拿西风食肆的后厨当暖房了。自己的屋子不带,一有空就往她里钻。果然,章老爷子一来眼睛径自往灶台上瞥,没瞥见什么好吃的,上手就亲自去揭了锅盖:“咦?今儿没点心?琳琅啊,今儿是没包酸菜肉沫包子么?老夫刚歇了一午觉,如今肚子空的难受。” “没,哪有空。”安琳琅忍住了翻眼,顿了顿,又道:“……灶洞里有红薯,过一会儿才好。” 章老爷子笑眯眯地点点头,一屁股在周攻玉身边坐下来:“起来,老夫跟柳刺史还有几分交情。三十年前他科举,还是老夫主持的。起来,柳刺史也算是老夫的门生。正好老夫在闲着也是闲着,去门生府上恭贺一下他的子嗣成婚,也是应该的。琳琅可以跟老夫一道走。” 他一出,周攻玉的眉头皱起来。 “怎么着脸『色』?不信老夫,怕老夫给人弄丢了?”老爷子嗤了一声。 周攻玉倒不是不信任老爷子,而是忌讳章谨彦。 他的目光瞥向坐在老爷子另一只手边坐下的人,章谨彦垂着眼帘,嘴角带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忌讳章谨彦不是一日两日,事上,毫不掩饰的觊觎让周攻玉十分烦躁。 安南王世子,周家的继承人周临川,多少女子趋之若鹜,他都懒得看一眼。二十多年甚少会为男女之事对一人有成见,但如今他就是忍不住对章谨彦有成见。在情爱之事上玉哥儿头一次爱慕一姑娘就遇上样难缠的强敌。 若是章谨彦才貌差一些,他或许还不会样暴躁。 人都怕对比,周攻玉往日不怕,如今控制不住会对比。 周家跟章家相比,确是周家底蕴深厚。但平心而论,章家的家风是出了名的好。章老爷子本人对琳琅也十分疼爱,些日子,看得出他对琳琅抛头『露』做生意是接受并支持的。而章谨彦比他小一岁,皮相比起他没有差多少,学识也不必……总之,章谨彦给他的威胁太强烈了。人就是另一家族更和睦后宅清净的他。 若是琳琅为了往后的日子安稳而成亲,章谨彦确是不错的夫婿人选。但是让他琳琅交给别人,那是不可能的。 周攻玉叹了口气:“罢了,我也一道过去吧。” “小子,别意气事。”章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几小子想什么他一清二楚。虽然他不阻止章谨彦跟琳琅接触,不可否认他私心里也是盼着自家小子丫头拐回家。但正事是正事,“家那边就没有消停过,如今还在拔毒期间。身体没有恢复,别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可趁之机。” 完,他瞥了一眼没的安琳琅又了句公道:“么防贼,未免也太小看丫头的定力。” 安琳琅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没听懂。 不是小看安琳琅的定力,而是人与人的关系是奇妙的。一次共同的经历容易就改变一段关系。尤其琳琅的『性』子重情义。指不定姓章的小脸英雄救美一次,琳琅就会对他刮目相看。 “罢了,婚事还早呢。正月二十八,还有两多月。”请帖虽然寄过来,但只是定亲宴的请帖罢了,“指不定到时候有别的事去不成,如今也不必急着定论。” 不过古代也有定亲宴的么? ……算了,是别人家的事情。如今才十一月,十一月过后才是腊月。腊月里忙碌得紧,再,她养在乡下的那些猪还得收上来。 安琳琅拿了根火钳将火堆里的红薯掏出来,丢到草木灰盆中。几次翻滚,扑掉表皮的草木灰。等它差不多放凉了一些取出来,一人给了一。原章谨彦还吃不惯脏兮兮的东西,如今已经不改『色』的一手拿帕子包着,一手利索地剥皮往嘴里塞。 “有『奶』茶配着就好了,”章老爷子会吃,半年过去,他人都被安琳琅喂胖了一圈,“香芋『奶』茶。” 安琳琅不搭理他,抬眸看着窗外的大雪,决定晚上吃锅子。 是时候让些人见识一下火锅的魅力了。安琳琅将吃的一半的红薯塞到玉哥儿的手中,拍拍衣裳就准备材料。章谨彦见状眼中伟光一闪,他剥皮的手挺住,微微抬起眼眸。不其然与周攻玉的双目对上。周攻玉神情淡淡,自然地吃着安琳琅给他的半根红薯。 章谨彦的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晚上吃火锅,”是时候拿出她珍藏已久的干辣椒,安琳琅边走边道,“另一特别适合冬日的口味。” 音一落,几人头都抬起来。 “又吃新鲜菜?”章老爷子感觉自己的后半生的人生乐趣就在了,贪一口吃的。时一根红薯吃的他满嘴灰尘,老爷子也不在意,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安琳琅远去的背影。三两下一根吃完,他拍拍屁股又跟了上去,“我跟一道去,丫头走慢点。” 周攻玉与章谨彦相觑,章谨彦抽出帕子矜持地擦了擦嘴角:“听安南王世子自幼有洁癖?” 他嗓音不咸不淡的,在突然的寂静中有几分突兀。 周攻玉更冷淡:“出来一趟治好了。” 两人再一对视,相互扭过头去,谁也不搭理谁。 …… 柳家与赵家的婚事,彻底敲定下来。哪怕赵玉婷再怎么哭闹反抗,赵老爷子都不理不睬。甚至她闹得过火,二房夫妻俩会被老爷子叫过去一顿臭骂。赵家二房夫妻俩本就不是什么本事的人,在赵老爷子里根本就没分量。硬着头皮挨骂,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门亲。 赵严氏本想借着赵家帮忙找人的便利跟封家人搭上线,她可是听了许多封家的富贵。想着自己没本事,女儿若是跟封闍,他们二房就跟着鸡犬升天。 然而,她使了不少银子去打点都徒劳无果,封家除了那回来过,后就没有再上门。赵严氏又企图找赵香兰问问,看能不能问出点关系。结果一着急,大房病秧子给气得发了病。事姑且不提,就得知攀封闍无果,她主意又打回到路嘉怡的头上。 不怪她眼皮子浅,没见识。在是晋州边太穷了,缺什么少什么,有钱都买不到好东西。二来她在金陵,着被路家的富贵彻底让她『迷』了眼。 如今不能是钻钱眼子里去,二房一家子情况也差不多。 在赵严氏的眼里,没钱的晋州刺史就是空有好名声罢了。一刺史每年的俸禄养活上上下下一大家子,指不定还没有他们赵家富贵。再来,柳家的嫡三子也没听什么才名,根本比不上路家嫡长孙。她琢磨来捉抹去,想趁着桩婚事没彻底敲死,飞鸽传书一封信就送到了京城。 为何是飞鸽传书去京城而非金陵?正是为赵严氏心里清楚,自家小姑子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打路嘉怡的主意,目前看来,小姑子是不允许的。想要小姑子干涉她女儿的婚事不大可能,但是她可以借舅母的身份让路嘉怡过来。路嘉怡无论如何,都不太好拂长辈的子。 定亲又不是成亲,定了亲还能退。柳家根基如之浅,真要出了什么变故,柳家也不能拿路嘉怡怎么样。 算盘打得噼啪响,还别,她的信寄到京城路嘉怡手里还真的人给叫动了。 路嘉怡确有来晋州一趟的打算,近几日里,他的梦境越发的详了。关于他跟安琳琅的一生的点点滴滴,每一件事都仿佛重现。他越来越觉得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发生过的。他的记忆越来越深刻,深刻到他竟然将尚未碰过的官僚上峰的喜好,以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回忆起来。 他的梦境里,腊月初八一日,安阳公主的驸马养外室被发现,波及了徐家一家被抄都对上。 他才彻底肯定了梦境的真。 路嘉怡坐在桌前,都握不住笔。他开始回想辈子与梦境从何处开始偏差。然后他从一年半的记忆追寻,回忆到源头。与梦境大的差别在于,当初来金陵林家小住的只有安琳琅一,而辈子安琳琅的身边跟来了一不该出现的安玲珑。 或许是记忆重叠,又或者是他胡思『乱』想。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安玲珑跟他如今的情况一样。 记得上辈子,以来抢夺……对,就是来抢夺。抢夺安琳琅的一切。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双更合一 安玲珑尚且不路嘉怡的怀疑, 她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 去寺庙小住的安太太提回来了。对于安侍郎派去林家只把安玲珑接回来,却没有接她的宝贝孙女而震怒不已。她根本听不进去安玲珑的那些狡辩。虽然安玲珑也是自幼养在她的膝下,但安太太总觉得这个庶孙女的心眼太多, 不如琳琅心思纯粹。 哪怕安玲珑舌颤莲花,说的自己都信了,安太太仍旧是一副不听不管怒火冲天的模样。非得把安侍郎给叫到跟来, 劈盖脸的一顿臭骂。 安太太素来是个随宽厚的,对庶的子孙虽然看不上却也从未苛待过。正是平常随的发起怒来才十分可怕。安侍郎大半辈子没过太太发火,可把他给折腾得够呛。 费了好半天功夫,绞尽脑汁才把太太给瞒住。但太太憋了一口气不顺,连带着安玲珑这个巧言令『色』的孙女子后院那个姨娘都看不顺眼。她不大会去折腾自己的亲孙女, 但这等背里搞小手段以庶压嫡来彰显位的妾室她从来都是深恶痛绝。 是的, 安太太尚且不安琳琅在外祖家了事。只当安玲珑母女弄这些小手段是为了争宠, 彰显自己在主家男心中的位。 非草木, 孰能无情。对于安玲珑这个养在她自幼膝下的庶孙女, 安太太即便觉得她心眼太多,也免不了几分做长辈的宽容。正是因为安玲珑明里暗里欺压琳琅,太太才始终对她喜欢不起来。安玲珑不以为自己做得不好, 只会怪安太太偏心。 入冬后的这两个月安家每日里鸡飞狗跳,安太太发起狠来比路家大太太还难缠。 安玲珑也是两辈子第一次发现, 自己的祖母是个有手段的。若是她实实不折腾那些小手段, 后续安太太还发现不了。但安玲珑就不是个实的,她偏要欲盖弥彰。做多错多, 事情瞒不到半个月,安琳琅失踪的事情就被太太给发现了。 太太身子不好,这些年既要导孙女又要料理后院,最是经不得刺激的。 原书中得安琳琅在北边疆被凌.辱致死, 太太就激愤之下卧病不起。不到一年就去了。这回比原着中好一点,在得孙女失踪的当场她还是眼一黑栽倒下去。 安太太这一倒下,可把安侍郎给吓得不轻。安家子嗣不丰,安侍郎只有一位寡母一个嫡女。庶的子嗣虽然也亲近,但安侍郎与太太一样,嫡女才是亲女。太太这一倒安侍郎的魂都要飞了。当下就拿了腰牌去求到了太医的府上,忙活了大半夜才把太太给缓过来。 安置好太太,安侍郎转就给了安玲珑重重一巴掌。 安玲珑身体没站稳,一个趔趄坐下去。抬起脸瞬间肿的高,后牙槽都松了。 她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着手的,父亲,父亲居然打她。安侍郎可是最风雅不过的,最是讲究君子口不手,他一辈子都做不手打子女的事情。上辈子哪怕她赤身『裸』体被从表兄的床榻上拽下来,父亲都没有打过她:“爹!” “把大姑娘关起来!”安侍郎气得发昏,琳琅的事情他千交代万交代不能告诉太太。太太身子不好承受不住,这死丫当耳旁风,“气死你祖母对你有何好处!” “我没有!不是我!”安玲珑冤枉,“不是我说的,是祖母自己查来的!” “若不是你整日惹事,哪里会有这些事!” 安侍郎大手一挥:“来!把大姑娘给我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放她来!” “爹!” 奈何她的叫屈安侍郎根本不听,大喝着让把安玲珑给关了禁闭。 安侍郎收到晋州的飞鸽传书已经是腊月。事情既然已经捅破,搜寻安琳琅的消息也没必要瞒着太太。什么都不说才后让家担惊受怕,安侍郎干脆一有消息传来就拿到太太的院子。院的晓消息是要传到后院去的,后来干脆有信息回来都递到太太这里来。 安家管家的信就是这么送到太太的手上的。 安太太早猜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官家贵女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就走失?贩子还这么及时一天之内把给弄了城外?果不其然就是有背里捣鬼!她拄着拐杖气得满屋子『乱』走,脸上的肉都控制不住发颤。她想不通琳琅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到底谁这般歹毒如此害她! 思来想去,她想不通。干脆命把安玲珑给带来,她当面问她! 且不说安玲珑如今的日子有多难熬。进入腊月以后,晋州这边的雪就越来越多。几乎是隔个一两日就是一场大雪。但大雪没有阻碍县城姑娘学子对『奶』茶的喜爱,滚烫的『奶』茶臊子面成了最畅销的东。 家夫妻俩来县城这大半个月,婆子选择重『操』旧业,又把臊子面给做起来。 婆子尝到做生意的甜,每日与汉去书院门口摆臊子面摊的同时,他将酸菜肉末包子的生意也做起来。婆子做面食很有一套,她本身就擅厨。在安琳琅身边待久了简单的菜『色』就是看也看会了。酸菜肉末包子,香辣粉丝豆角包只需要按照安琳琅的配去制作陷,她也能把包子做的比谁都好。 婆子夫『妇』俩本身就是勤快的,每日早晨风雨无阻。学子读书早晨能在他的面摊上吃碗面,或者赶不及,带上几个包子,一杯竹筒烫『奶』茶,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奶』茶的名声就这么传开的,酸菜肉末包子香辣粉丝豆角包也成了风食肆的特『色』朝食。 安琳琅看着外面漫天的大雪,困于天气,只能把回镇上杀猪的事情延后。不过也正好是延后,谁也没想到腊月大雪天,邹大夫还是如期赶过来给玉哥拔毒。 大雪天的,他的马车在路上走了快两天一夜,到食肆都已经是夜里。 一一少两个冻得够呛,安琳琅赶紧去给他一一碗羊肉汤送上来。热乎乎的一碗热汤喝下去,两又赶紧去洗漱,这才慢慢缓过来:“我滴个天,外可真是冷!” 不得不说,安琳琅有些感。邹大夫虽说脾气不好,嘴巴也毒,但作为一个大夫当真是兢兢业业。难为他年纪这么大来回的奔波。大夫好似没觉得自己如此又怎样,只是缓过气来就朝安琳琅嚷嚷:“路上没吃到好东,琳琅啊,给我一来碗热汤面吧!” 肚子饿的时候就没那么多讲究,先吃点热的垫肚子。 安琳琅也不墨迹,立即就去后厨给他一做了一碗羊肉拉面。 等端过来之时邹大夫已经给玉哥把上脉。 到嘴边的咽下去,安琳琅默默坐到一边等邹大夫号完脉。 “……你如今的状况比预料之中好太多。”沉默许久,邹大夫松开了手,面上带了丝笑意,“果然年轻就是好,恢复的快。按照你如今的恢复情况,不需要拔六次,再有一次就彻底拔干净。锻体之事不能懈怠,这对你身体的根骨强健有十分必要。” 周攻玉有亲身体验,自然没有比他清楚锻体的好处:“大夫放心,我道的。” “嗯。”邹无点点,眼睛就落到已经摆放到面的汤碗上。一看面条上大块大块的羊肉,他眼睛顿时就亮起来,“算是你丫贴心!” 安琳琅笑了一声,忍不住问:“那照你的意思,玉哥这回是最后一次拔毒么?” 邹大夫哼哧哼哧吃着面,也不抬:“算是吧。往后只要吃两个疗程的『药』,就基本痊愈。不过你小子也别高兴的太早,你这身子一两年内不宜有子嗣,得等两年才能要孩子。” 他说的随意,玉哥却上了心:“要孩子会怎样?对女的身子有损碍么?” “倒也不是,你身子里的余毒已经拔除了。”一大碗面他眨眼的功夫就吃了一大半。此时喝了一口汤意有所指瞥了一眼安琳琅,然后怪笑道:“不过你身子到底亏空太狠,一两年内怕是那什么种子不好。即便有孕了,孩子也养不大,多半会生下天残。” 这不亚于一记重锤锤在周攻玉上。 他虽然没想让琳琅成婚以后立即就生育,诞下子嗣,但内心是十分期待两的子嗣的。抿着唇顿了顿,他脸『色』有些苍白。看安琳琅的目光都忍不住黯然。 “你好好锻体,把身体锻炼得好了,其他面自然也会跟着变好。”邹大夫欣赏够了他失望的脸『色』,一抹嘴又悠悠道:“说到底,也是『药』物亏空了你的底子。子嗣的强弱跟父亲有莫大的关系。你自己身强力壮,将来的子嗣也不会差。若是能锻炼得好,指不定不需要等两年。” “……说的是。” 安琳琅是清楚后世许多男子身体不好精子质量差,此时听邹大夫一说,立即就能明白,“玉哥多辛苦些,每日坚持锻体,一定能早早康复的。” 周攻玉闻言,幽幽瞥了一眼她。 安琳琅默默转过去。 “罢了罢了,这事还等第三次拔毒以后,看看情况再说。” 第三次拔毒的过程比第一次第二次要轻松很多。 两次下了重要,其实玉哥体内的余毒已经清得差不多,这次的『药』的剂量会轻许多。且这段时日他身体调养的好,耐抗『性』又抢了许多。这回进浴桶泡了一个时辰,结束的时候难得他没有疼晕过去。虽然身发红,但没有再蜕皮。来的时候的意识是清醒的,靠在安琳琅的身上还能对她笑。 安琳琅看他有些皮肤较薄的还在渗血,抬眸他眉眼之中带笑,忍不住心疼:“还笑?不疼啊!” “疼。”周攻玉脸『色』惨白,微微勾了嘴角淡淡一笑:“但想到身体恢复便能娶你,值得。” 安琳琅:“……别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一套。” 音一落,周攻玉的低下,拿自己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安琳琅的脸颊,愉悦笑起来。光照着他半张脸,此时玉哥惨白的脸因笑得用力而不自觉浮上来两团驼红,眼睑无力低垂着,整个透着一种任蹂.躏挣扎不了是脆弱又破碎的美感:“嗯,我道的。多灌灌,缝『插』针灌一灌,指不定哪日你昏喝下去了呢?” “不可能,别做梦。”安琳琅冷酷否认,把扶到床上躺下去:“好好睡一觉,今日还让我给你抹么?” 玉哥不说,只拿那双眼睛悠悠盯着安琳琅。 “……行了行了,『药』膏在哪?” 给他抹了『药』,看到他睡熟了安琳琅才轻手轻脚替他盖上被子站起身来。 刚转身准备离开,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什么勾住。回过,看到是周攻玉的手。平常那么冷淡疏离的一只手从被窝里伸来,死死攥住了安琳琅的衣裳下摆。 安琳琅一愣,低看他,他眉宇微微蹙起,显然已经是睡熟了。 说起来,安琳琅记得上辈子不在哪看到过,说一个的睡姿会曝『露』他的内心。缺乏安感的会不自觉蜷缩起来。玉哥白日里看起来坚不可摧,昏『迷』的时候就整个蜷缩在一起。她道玉哥自幼没有父母,在复杂的环境中长大,再坚不可摧的也是拥有一个柔软的内心。 安琳琅微微倾身抚了抚他的眉心。温热的触感碰到他,他的眉心缓缓舒展开。安琳琅这才伸手去抠自己的衣角,拍了他好几下,他才缓缓松开了手。 站在床边,安琳琅鼓了鼓腮帮子,心情有几分复杂:“……死心吧,我可不会因为可怜你就搭上我自己。” 轻轻嘀咕了一句,安琳琅还是没忍住低亲了亲他的额,关门离开。 吱呀一声关门声,屋里重新恢复昏暗。躺在床榻上睡熟的眼睫不自觉颤抖。须臾,他小心翻过身,『露』来的一只白玉也似的耳朵红的滴血。 大雪下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拨开云雾放了晴。那些猪实在是拖不了,安琳琅要趁着过年之把那些猪部宰杀,肉要趁着过年之制成香肠。香肠是个很不错的年货选择,便存储味道又好。安琳琅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是过年灌很多香肠,挂在院子里晒。 因着这几场大雪的缘故,耽搁了时辰。不过若是手够,做得快的,也能赶得上年货。 玉哥的情况比两次好太多,抹了『药』,第二日身上的小口子就已经结了痂。清醒的状态,身边也有邹大夫周影他看着,她可以放心去乡下几日。 就在安琳琅跟汉夫妻俩准备回村子里收猪事宜,安家管家也终于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了。 去岁十一月底快腊月的时候,家村有个瘸腿汉花十两银子在瓦市买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消息一打听到,安家都要乐得蹦起来。天道他找了多久,可总算是打听到了!在家村,听说是那瘸腿汉为自己的独生子买的媳『妇』。 不管二姑娘是否已经跟乡下成婚,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 正好王家村离在离镇上不愿,半个时辰马车的路程。他快马加鞭,估计不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安家管家去之还担心,这穷乡僻壤的买个媳『妇』会整个村子瞒着。他即便找到当,也问不个所以然。毕竟大齐许多没有女的山区就是这样,卖到山里就等于没了。 安家绷着心,特到了村里没敢太惊。然而才问了村的第一家,家就大大承认村子里木匠确实买了个媳『妇』。 村口第一家就是家大房。 说起来,大房眼红二家的已经很久了。自从他晓他二家在镇子上开了食肆,到眼睁睁看到二穿着丝绸用着奴仆,这心里就是怎么都不得劲。往日在村里,他这一支就属他大房最体面。不仅一家小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空余钱去供个读书。 结果穷得顿顿喝稀粥的二什么本事没有,靠运气捡了个宝贝一朝之间就鸡犬升天。如今这又是买仆从伺候又是买铺子买猪的,当起了爷,这眼红的伍氏一家子夜里睡觉都呕得慌。 本想着沾点光。结果汉一家子直接搬去县城开大铺子去了,过年了魂都没一个。 眼看着那个宝贝疙瘩的家里找来,伍氏可不就是添油加醋说。 安家管家听着有些像又觉得不像,他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就是连杯茶都没自个到过。哪里可能会做菜,还开食肆? 但拿画像跟村子里辨认,又都说就是这个,名字叫琳琅。 确实,姑娘闺名确实叫琳琅。 “指不定咱姑娘『逼』到份上自个学会做菜呢?”这穷乡僻壤的,还是卖到了穷得揭不开锅的家。不想被转手卖去,定然得做活讨好主家。他为奴为婢的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提到这,几个安家仆从脸『色』都有些难看。这要是被太太晓了,指不定怎么心疼。 “还是找到看看。” “那尔等可晓得这家如今在何处做生意?” “县城啊,”伍氏想到二房一家子在县城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就觉得亏心的心口疼,“这个姑娘厉害得很,一手把生意做的这么大。她来之,汉抱着他那病秧子子,『药』钱都掏不起!” 越说越神,安家管家心里没底。但是抱着不能错过的心态决定明日去县城试一试。 给了伍氏一锭银子做赏钱,让她帮忙盯一下,有消息就立即传信到他的住处。伍氏看到银子眼睛都值了,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确定是足银。颠了颠,差不多有二两。当下眉开眼笑:“大爷你放心,我肯定是帮你盯着的,要是二一家回来,肯定给你送信。” “那便多谢了。”安家从村口问到村尾,确定就在这便打道回府。 说来也巧,他启程去县城这一日,安琳琅刚好跟家夫妻俩赶回镇子。 两边都是天刚亮就启程,只是一个走的官道一个走了小路刚好错开。安家快马加鞭到了县城,安琳琅一行也刚好掐着天黑到了镇子上。这个时辰不急着回村子,自然是先去食肆安置。到了食肆的时候店铺还没有打烊,这个时辰还不少。 安琳琅稍稍洗漱了下,就命去香肠作坊将孙荣师兄弟几个叫过来商量村里宰猪的事情。 杀猪灌香肠这事挺赶的,腊月里卖年货就那么几天。过了时辰东就不好了。 孙荣来的很快,这桩事很早之安琳琅就嘱咐孙荣盯着。其实宰猪的杀猪匠帮忙收拾的短工都找好了,如今就等着东家回来开始干:“东家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看这几日哪日是个宰猪的好日子,咱带就直接下村子里去。” 这感情好,安琳琅都省了很多麻烦:“明日就去宰,这些猪肉要在腊月初八之装完。” 孙荣自然清楚,这些肉是他作坊香肠的原料来源。肉要不盯紧了,那些给养坏了,可是要坏他作坊的生意的。再说,临近年关香肠的订单越来越大。 那个王员外不晓得是不是在外开了专门卖香肠的铺子,张口就要五千根。中原的冯掌柜也直言说在家的县城开了肉食铺子,也要三千根。还有那金陵那边王员外推过来的林爷,张口也是五千根。孙荣哪怕把镇子附近的猪都杀光也灌不了这么多香肠。说实,他眼睛早就盯上了东家在村子里养得这些猪。 “那确实是赶得很,主子若是要在腊八之把香肠装好,估计得多找点手。” 过年时期手好找,天气不好,大部分村民都在家里猫冬。整个冬日里都是没有进项的。若是能到镇子上打个零工,一日整个二三十文也不失一桩美事。 找好找,事情也确实多。安琳琅看他心里都有数,便也不多说:“你安排就是。” 次日,安琳琅一大早便带着匆匆回了村里。而与此同时,歇够气的林家也终于开始打听安琳琅的下落。等他找到王麻子的家,别说王麻子,一个影都没有。 林家正琢磨是在武原镇上蹲守,还是散开去附近村庄去找。安家也找到县城。县城风食肆还是很好打听的,这食肆的名声响亮得很。几乎都晓得风食肆的菜好吃,『奶』茶好喝,风食肆的东家长得少的水灵。安家拿画像给他辨认,得到了准确的回答就一行急忙去食肆拜访。 他的马车一路急行,天黑之赶到了食肆。 周攻玉今醒来就没到安琳琅,正不大提得起劲。听杜宇说疑似安家家仆的上门,当下就去换了身衣裳:“让他候着。” 安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忐忑等着。 等了约莫一刻钟,一个气势惊的男子走来。安家管家虽然不认得这的脸,但那点眼力还是有的。一眼看这不简单,态度慎重随他穿过大堂到了后院。 刚绕过长廊,就跟着他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已经掌了灯,灯火通明下。靠窗的软榻旁边端坐着一个好似神袛的公子。 门外的风随着开门的作窜了进来,拂的烛火摇曳。 听静,那一双眼睛微微抬起,淡淡看过来。 ……明明没有说,却自有一股摄的气势就压过来。安家立即低下,安家管家心跳的仿佛要从嘴里蹦来。这张脸他曾经跟在家主身边有幸远远过一次,这位是天边的月亮! 等等,这位不是已经以身殉职了么?怎么会?怎么会现在这里! “安家?”清越如山涧清风的嗓音淡淡响起。 几仿佛一阵电流过耳,瞬间拎起了心:“是!” 只那鸦羽似的眼睫缓缓抬起来,一双沉静的眸子仿佛能看穿心。 安家差点没控制住的膝盖一软,跪下去。若非告诫自己切莫在贵跟丑,他勉强镇定下来。安家管家于是上一步行了一礼,将他此行的目的言明。 他音一落,只听上哗啦一声翻书页的声音,屋里顿时一片沉寂。 须臾,安家管家大着胆子问道:“不贵,我家姑娘可是在这?” “在。”周攻玉身体还没恢复,虽然能起身,但轻轻一弹都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他只是抬起眼眸,注视着领的。 打量了片刻,淡淡道:“丢了一年有余,你未免来的太迟。” 顿了顿,他抚了抚手下缺胳膊断腿的字一些旁根本看不懂的画作。不在想些什么,眸光幽幽的:“一年有余的颠沛流离,心险恶,足以让变了心『性』。” 安家闻言心顿时就是一沉。 这是何意?什么叫让变了心『性』?几个面面相觑,安家都是惊疑不定。他于是也顾不上其他,抬起,小心翼翼打量周攻玉的神情。不为何,总觉得这贵对他十分防备。想了想,安家干脆从怀里掏一封信一个玉牌递到周攻玉跟。 信是安侍郎亲自写的,里面交代了让他找之事。玉牌是安家的家徽。 周攻玉接过来看了一眼,让周战递回去了。 确认确实是安家,周攻玉的态度自然也好了许多。 “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家主先都是被蒙在鼓中,不晓姑娘失踪之事。”安家管家敏锐察觉到周攻玉言语之中对自家姑娘的维护,立即就问道,“家主得消息以后立即就派来寻。不贵此言……是我家姑娘了什么足以变了心『性』的事么?” 这还挺机灵的,周攻玉放下手中名为‘企划书’的书,似笑非笑道:“这就要问你府上的大姑娘了。” “……大姑娘???”这事跟大姑娘又有何关系? “胆大妄为花钱买凶,以庶女的身份将嫡女卖到苦寒之的青楼『妓』馆。”周攻玉声音不疾不徐,但莫名让觉得冷了半截,“下手如此之狠绝,也是少。” “!!!!!!”安家连都吓白了,想到王麻子交代的,“那,那贵所言,我姑娘变了心『性』……” “没事,好好的。” 周攻玉淡淡一笑,“只是记『性』变得不大好了,许多事记不大清了,希望你谅。” 记不清,这难道是傻了?还是说得了什么伤了脑子的病?安家想到家主要求他务必把姑娘须尾带回去,顿时不如何是好。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虽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在没见到安琳琅本人之前,安家人怎么都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此时时辰已晚,他们心中着急也无法立即折回武原镇。只能在客栈暂歇一夜。周攻玉只见了他们片刻, 就让他们随杜宇下去安顿。安家人谢过周攻玉, 恭恭敬敬地退出房间。 有那等没见过周攻玉的人见管家如此恭敬,出来后忍不住问:“任叔,这里头的人是谁啊?” “是你想都不敢想的贵人。莫要问东问西, 且闭嘴便是。” 安家管家教训完下人,顿时也沉默了。 他着实没想到已经以身殉职的安南王世子会在此地, 去岁周家二房可是大张旗鼓地给这位办丧事,闹得满城风雨。这位若是回去,估计周家不久也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过如今也没心思管大家大族的家族斗争,忆起周公子提到的事,若当真是大姑娘捣鬼, 主家的后宅怕是要好一番乱。 唉,怕是老太太要伤心了。 回到屋里,安家管家就立即给京城去了一封信。不管事情如何,他查到什么自然就如实上报。 此时安家已经是一团乱。 安老太太把安玲珑叫过来,本是为了询问安琳琅失踪的内情。毕竟失踪的事情发生在金陵,当时跟过去的只有安玲珑。到底发生什么事,安玲珑总该是知晓的。然而安玲珑闪烁其词, 对琳琅与林家嫡长孙为何会发生冲突闭口不谈, 实在是不合道理。 安家后宅简单, 安老太太虽说好多年不曾见过后宅阴司, 但还是敏锐地嗅出不对劲。 安老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从大家族里走出来, 该经历过的事都经历过。 她一看安玲珑这做派就心烦, 人越是遮掩就越隐忍怀疑。安老太太都忍不住猜这事儿是不是跟她扯不开关系。想到这, 安老太太就回忆起这十几年里安玲珑那身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小妇做派。明明养在她的膝下,可这性子仿佛三岁就定型了似的,扳都扳不过来。诗书不学,刺绣不精,十一二岁就尽惦记着给自己找妇科圣手开什么劳什子的补药偷摸地长身子,当真是叫人瞧不上! 这是安玲珑的老毛病了,她在家中之时便时常引得别家小子为她大打出手。安老太太私心里怀疑这庶孙女是否去了金陵也改不掉老毛病。听说林家可是有好几个孙子。 等等,那林子冲该不会是为她出头才对琳琅动手的吧? 然而安老太太即便有这个猜测,却也不愿以这么恶毒心思去揣测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她只是想问个清楚都这么难,大孙女太不识抬举! “祖母,孙女当真不知二妹妹跟林家表兄的官司!”安玲珑自然是抵死不认,她马上就要出嫁,只要熬过这段时日嫁去路家,老太太也拿她没辙,“林家表兄可是二妹妹的亲表兄,他们自然亲近的多。若当真闹出什么事儿也不会叫我一个庶女知晓!” 说着,她还哭起来:“祖母即便是瞧不上我也不该这样想我!我难道还能害琳琅不成?出门在外,我跟二妹妹是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安字,害了她我也没什么好处啊!” ……这话说的是,老太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安玲珑再上不得台面,出门在外姐妹俩是一体的。琳琅出了事,她也不会好过。眼看着安玲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安老太太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只能作罢。左右管家已经找到线索,不久就该找回琳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时自会明朗! “若是这件事与你有关,我饶不了你!” 安老太太于是冷冷哼了一声,扶着婆子的手拄着拐杖气冲冲地离开。 安玲珑目送她的背影走远心里突然有点慌。原本十拿九稳不会被发现的事,老太婆怎么一猜就中。擦了擦脸,她开始怀疑自己回来是不是对。若是当真被老太太查到什么,父亲那边……罢了,路家那边到底什么时候下聘?若是早早下聘,双方过了婚书,她的亲事就板上钉钉,便再不必怕。 “芍药!” 芍药作为安玲珑贴身丫鬟自然跟着一起被回来。只不过因为安玲珑与路嘉怡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儿,芍药差点没被安侍郎打断脊梁骨。暴怒之下的安侍郎原本要把她发卖出去,若非安玲珑哭着闹着要将人留下来,芍药早就不在府中。 如今即便留下,也只是在安玲珑的院子做粗使丫头。芍药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感谢安玲珑救她一命还是该恨,她害她如此。 “你打发个人去悦来客栈问问路哥哥,路家到底何时来京城下聘。” 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芍药如今整个人都沉默了。听到这话立即点点头就准备出去。 刚走两步被安玲珑叫住:“不,还是别问这个了。追着问,弄得好像我多着急出嫁死的。这样,你找人给路哥哥递个信儿,就说我爹要见他。” 芍药木着脸瞥了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小跑出去。 …… 腊月里天冷得厉害,寒风就是那看不见的刮骨刀,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安琳琅一大早带着一帮人就到了村子里。孙荣早就挨家挨户打过招呼,各家寄养的猪除了极个别养得不好,大部分都膘肥体重。也早早拿绳子拴好了。杀猪匠进了村子,花了半天的功夫就从村头杀到了村尾。安琳琅挨家挨户给结了辛苦钱,喜得整个村子都在欢声笑语。 选的这一日天不算很好,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雪。好在雪虽然下的大,都是干冷的雪粒子。落到脸上或者身上弹一弹就掉了。没办法,天冷下雪也得干。想抢在腊八之前把香肠给灌出来,他们一日都不能浪费。 村子里挨家挨户地烧开水烫猪毛,今儿帮着收拾猪肉,还能一家得十斤肉过年。 有了村里人帮忙,收拾猪就快乐许多。兼之孙荣把香肠作坊的女工全带来了,女工们个个干活是一把好手。这段时日在作坊里吃得饱穿得暖,心里恨不得以身相报。她们生怕做少了对不住东家,听说过年这段时日要忙,把家里的男人都给喊过来。 七八十人一起忙,收拾六十只猪真不是事儿。 不到一日的功夫,把猪骨头提出来,这些猪就全部给收拾出来。不仅收拾出来,有那手勤的在作坊里干惯了,知道灌香肠的步骤。一个个顺手将猪肉都切成了丁。大冬天的也不怕肉冻坏,正好方家就在村子的最后面,做不完就全拖到方家的院子里冻着便是。 方老汉一看这忙得热火朝天,干脆赶了牛车去镇子上的作坊把要用的材料都给运回来。就让这些女工在村子里灌。灌香肠这门手艺安琳琅也不怕别人学,毕竟学得会架势学不会调味。 不得不说,真的是人多力量大。安琳琅原以为六十只猪怎么着也该加班加点地灌五六天,谁知道两日的功夫就都给灌出来。肠衣余才大叔那边早就给留着。过年了,他养的那些羊,除了要下崽的模样和种羊,其余的都宰杀了卖出去。其中一大半羊肉卖到了西风食肆。 这些肠衣就是几日前结下来的,如今加上现洗出来的猪小肠,刚好都够。 说起来,桂花婶子的肚子已经有五六个月,已经很大了。方家杀猪这一日,她坐着余才大叔才买的牛车过来帮忙。其实主要是余才帮,桂花婶子身子重,一起过来就是想来跟方婆子说说话。 如今她的日子过的是越来越好了。面色红润,脸颊也长了肉。有了主心骨后精气神都不一样。 “孩子翻过年二三月份就会出来,大夫说也可能会赶早。年纪大了,估计会有点辛苦。”桂花婶如今说话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日子过得好,她人瞧着都年轻了好几岁。“余才心疼我,说明年正月也给家里捉点小鸡仔,叫我别出去干活,就在家带带孩子养养鸡。” “孩子小离不得人。余才家里也没长辈帮着照看一下,你在家里养养鸡也不错。” 姐妹俩说着话,中午安琳琅特意留了他们夫妻用饭。西风食肆今日也关了一日门,孙师傅带着他的那帮徒弟过来,给在乡下忙活的女工极其家人们做饭。 安琳琅也不是说提供多好的福利,反正给她干活的人她从来都是不会让人饿肚子的。 且不说女工带着家人在方家村吃了一顿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饭。西风食肆的大厨亲自掌勺,油和肉都不要钱地往菜里面搁,可把他们吃的满嘴流油。好些人都恨不得安琳琅这边天天杀猪要人忙活,就说方家大房的方伍氏一看到安琳琅回来,从门后头摸了一把伞就往镇上去了。 今儿的雪是真的大,但比起那二两银子的打赏就不算什么。方伍氏深一脚浅一脚地到了镇子上,按照贵人给留的地址找到了安家人在镇子上租的院子。 不过她在门外伸头伸脑了许久,没看到当日来找人的贵人,反倒被几个在隔壁蹲守的人给按住了。 隔壁的院子住的是王麻子,在王麻子院子外面蹲守的是林家人。林家人在镇子和附近的村子找了几日,没有确定的信息,他们想找到人还是很困难。但是林家那边还等着他们找到人带回去跟安侍郎和解,责任重大。若是找不到人带回去,指不定会主家会剥了他们的皮。 这不大雪天还派人在王麻子的院子外面蹲着。他们也不晓得王麻子是男是女,这不终于看到一个可疑的人,自然上来就给人抓着。 可别说,方伍氏被他们突然这么一按住,就跟大年三十被杀猪匠按在猪圈里的猪一样发出惨叫。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口就是求饶。林家人本来只是怀疑,这下子当真以为她就是王麻子,上来就要开打。方伍氏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下就吓得尿了裤子。然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家人面面相觑,可算是清醒了些。这人胆子这么小,不像是敢满大齐拐人的拐子。难不成抓错了人? 想问,方伍氏已经昏迷。林家人抬来一桶冰水,对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方伍氏就浇了下去。方伍氏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立马就哭了:“我就是来送个信儿,我不是王麻子!” 林家人这才听了手。他们拎着湿漉漉冻得直打哆嗦的方伍氏回了客栈。 一番盘问之下,他们才弄清楚原来安家人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到了镇子上。隔壁的院子就是安家人租的。安家人在镇子上蹲守了几日,然后不知从哪儿弄了消息打听到娘,只是不凑巧那姑娘人在县城。 “那你这回来是什么意思?” 林家人心里暗道不好,虽然安家和林家都是来找安琳琅的。但是人被安家找到和被林家找到那是两个意思。事关两家的关系,林家可千万不能让安家先找到人,“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 “有了有了,”方伍氏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那姑娘两日前刚回了村里,如今人在村子里呢!” 林家一听还有这等好事!登时眼睛都亮了:“人在村子里?可没有假?” “千真万确!”方伍氏的脸已经冻得发青,“我来镇子上之前她还在老二家灌香肠呢!” 几个人一对视,立即就站起身。事不宜迟,趁着安家人还没回来,他们抢先一步把表姑娘带回去,将来对姑爷那边也有了个交代。 说着,当下几个人就拎着方伍氏上了马车,快马加鞭往方家村赶去。 安琳琅还不晓得林家人已经找过来,她让桂花婶子帮忙收的晒干的那些辣椒如今都堆在方家的仓库里。原先想着多开发几个口感,这回正好可以把辣椒加到香肠的作料里头。香辣香肠的滋味儿定然比一般五香的香肠更带劲儿,指不定能创开一个新市场。 五香的那一批已经灌出来,港式甜香肠也做了不少。安琳琅指使了几个闲下来的女工帮忙磨辣椒粉。她在屋里调配香辣作料。一边调制,安琳琅的脑子里又琢磨起了火锅生意。 第二批的辣椒种出来,收成比第一批可好太多。方老汉前些时候买了田刚好被安琳琅拿来用,她就是想要发展火锅生意,特意找了人来种了两亩地的辣椒。收上来差不多四百多斤的辣椒。这么多辣椒都够安琳琅开一家火锅店,用上一年。 林家人找到村子里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一大帮人忙碌的身影。 方伍氏连忙解释了原因,林家人听得只觉得怪异。不是他们小看表姑娘,而是表姑娘作为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贵女,今年才十五马上十六岁,根本不可能会做菜做生意。 还没有进门,他们倒是在门口难住了:“会不会找错人?” “表姑娘那娇滴滴的性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何会把生意做的这样大?”实在是太奇怪了,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敢说生意做的比这个好,“要进去问么?” 事实上,他们一靠近院子就被门口看着大家伙儿忙碌的周城周剑给发现了。安琳琅和方家夫妻俩回村子,周攻玉根本不放心,让周剑周城两人跟着。临行前还特意嘱咐过两人,若是遇上金陵找来的人,尽量不要让安琳琅跟他们碰面。 林家人犹豫了片刻,死马当活马医,打算上来问。 结果刚一靠近就被周城给挡住了。周城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他们都是周家暗处,替周家处理见不得光的事情的人。换句话说,个个是人精。别看着在安琳琅跟前几次三番地掀玉哥儿的老底儿,那也是知道说了实话比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更有用的缘故。 他们想挡住林家这些仆从,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果不然,林家人就这么被忽悠住了。林家人都没见到安琳琅的面儿,顶着大雪就回去镇子上。 等安琳琅知晓有人找她,是金陵那边的人之时,天都已经黑了。老实说,玉哥儿拥有一双看穿人心的眼睛果然是不作假的。都不需要安琳琅张口说,他就已经替安琳琅挡掉了麻烦。 是的,安琳琅的内心,一直很抗拒回原主家这件事。倒不是说怕了女主安玲珑,而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瞒得过安家人她不是原主这件事。她可是急得很清楚,原书中原主的祖母的身子不大好,经不得刺激。一旦让她发现她自小养大的孩子死了,怕是会撑不过去。 安琳琅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实在不愿意伤老人家的心。况且,她还有生意要做。 好吧,她就是不想面对,毕竟撒一个谎要无数个谎话来圆,而且圆起来真的很难。她做不到把一个陌生人当成至亲,不敢保证自己会永远不露马脚。 “明日就回县城吧,”香肠装好,他们也该回县城了,“玉哥儿也不知怎么样了。” 方老汉夫妻不太想回去,虽然他们的臊子面摊,不,应该说早食摊子在县城做得非常红火。但腊月里马上就是除夕,方家老夫妻俩还是想在村子里过年。安琳琅自然不可能留老两口两个在村子里,她回县城把食肆的生意做个结算,再跟玉哥儿一起回村子。 “怕是章老爷子祖孙也要跟过来,”这俩人也真是,大过年的不回荆州就在西风食肆窝着,“爹娘看看能不能再匀出几个屋子给他们安置。” 祖孙来起先是在镇子上住的,那屋子如今也空着,到也不难安排。 安琳琅于是次日一大早就回县城了。 雪天路难走,本该一天的路程,安琳琅到县城的时候天都漆黑一片。还是跟往日一样,马车才靠近城门口,就看到两盏昏黄的灯笼亮着。马车赶近了,是玉哥儿冒雪再等。也不晓得等了多久,他将灯笼递出去爬上马车抱住安琳琅的时候,皮肤贴到安琳琅脸颊跟冰块一样冷。 “走开走开,”安琳琅虽然强健,但是她怕冷啊!冬天谁也不能靠近她,除了暖炉,“冷死了冷死了!” 周攻玉被她捏着下巴扭过脸去都有些愣住,这小姑娘对他是越来越不怜香惜玉了! “等你一下午,暖一下都不舍得?” 安琳琅都想翻白眼了。她其实也不想动不动就翻白眼,但这厮自打发现撒娇有用以后就老用这一招。天亮的时候对着那张脸安琳琅心硬不起来,但漆黑马乌的谁看得清谁,她冷酷:“拿开拿开!” 玉哥儿忍不住又想笑了,不仅不撒开,死死搂着她偏要把冰凉的脸颊贴到她脖子上。 清越的笑声在马车里响起,微微地荡开。安琳琅不懂他在笑什么,笑得整个身子都在抖动。人被他搂在怀里,安琳琅左躲右躲闪不开,就只能任命地由着他贴自己,吸自己的热气。 两人贴了一会儿,玉哥儿才好似笑够了开口:“安家人找过来了。” 安琳琅身体倏地一僵,没有说话。 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背拍了拍:“无事,他们永远不会知道的。” “……啊,啊?”安琳琅心倏地漏了一拍,吞了口口水,装作不懂周攻玉在说什么的样子,“什么他们永远不知道?玉哥儿你在说什么?” 周攻玉也没有拆穿她,只是笑道:“总之,你不必怕,万事有我。” 安琳琅沉默了。 马车里陷入了一片沉寂。漆黑的夜幕中,只听到吱呀吱呀车轮压雪的声音。安琳琅的心跳如擂鼓,她抿着嘴,小心地打量周攻玉的神情。 许久,安琳琅才好似试探一般开了口:“……玉哥儿你都知道了?” “嗯。”周攻玉嗓音清淡,但回答十分肯定。 安琳琅心口又是一跳。 “那……你都知道什么?”她不死心,继续装。 周攻玉忽然伸手过来又环住了她,修长的胳膊死死环着,像是抱着难得的至宝。 许久,他才道:“安家不算什么,你只是我一个人的琳琅而已。” 声音很轻,轻的只有马车里的安琳琅一个人能听到。但这个声音却仿佛一击重雷在一瞬间击中了安琳琅的心。她瞪大了眼睛,屏息看着他。 他笑:“无论你是什么,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能对你怎么样。” 安琳琅没有说话。 许久,她开了口:“玉哥儿。” “嗯?” “等你身体恢复,咱们就成亲吧。”好吧,她心动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回到食肆已经是戌时, 天空又下起了小雪。 雪天对于晋州的冬日来说只是平常,晋州的冬日十日有七日都在下雪。安琳琅被周攻玉半抱着下了马车,刚进食肆就见大堂里几个眼巴巴盯着她的陌生人。起先安琳琅没在意, 做生意的总有住店的客人。等走了两步其中方脸的汉子跟上来, 她才意识到这几个怕就是找过来的安家人。 “二姑娘,是二姑娘吧?” 安琳琅想到玉哥儿路上跟她交代的话, 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那大汉或许是被玉哥儿早早警告过的缘故, 即便安琳琅表现得如此陌生, 他也没觉得怪异。他站在安琳琅三步远的地方,见她除了不认得人,依旧是白白净净的模样,悬着的一颗心顿时就放下来。只是目光落到方才神情自然地替安琳琅弹掉肩膀的落雪的周攻玉身上, 神情忽地变得古怪。 天边的月亮,跟自家的二姑娘, 这是…… “既然已经找到人,你可以回府上给主人家一个交代了。”周攻玉毫不避讳自己的举动,淡淡道, “如今天色已晚,琳琅刚坐了一日马车,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下去歇息吧。” 安家管家这一颗心莫名就提了起来。他立即看向安琳琅。 安琳琅根本不认得他,哪里有闲工夫看他的眉眼官司。瞥了一眼脸冻得青白的玉哥儿, 抬手扯了扯他的衣领。周攻玉一愣,顺势就低下头。安琳琅顺手抚了抚他的眉眼,将他眉宇之中已经有些化了的雪水抹掉。不知下午他在雪中等了多久, 头顶也是一捧未化开的雪。 两人目光交汇, 自然且亲昵。周家的那位高高在上的月亮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们二姑娘身上, 显得温顺又听话。随着安琳琅的目光看向他的头顶,周攻玉很自然地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安琳琅顺手就给他把头顶的雪弄下来。 安家管家看到自家二姑娘的手都摸到人家安南王世子爷的头顶上去,吓得整个人都有些木。 “你到底外面等了多久?不冷啊?下回记得带个手炉。”安琳琅看着他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她总觉得自己跟玉哥儿之间关系好似反过来。她外面奔波忙活不停,玉哥儿倒像个小媳妇儿似的总在等她。 说着,两人相携去了后院。 木了的安家人面面相觑,管家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回屋。” 回屋,写信,必须得写信告诉大人老太太。 武安县这边和合美满,京城安家又一次闹翻了天。安玲珑感觉到路家的怠慢,又起一计。假借着安侍郎的名声把路嘉怡给骗到安家,故技重施。两人稀里糊涂地安玲珑的在院子里又滚做了一团。安老太太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她安家府上! “简直是混账!混账东西!” 安老太太气得眼发花头发昏,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有见过这么不知廉耻的人。而这丫头还是自幼养在她的膝下,她的亲孙女,“来人!给我把大姑娘关起来!关起来!”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别说安玲珑自己的名声,就是一家子的名声都被她给带累了! 安老太太想到还流落在外的苦命孙女,回来以后本就免不了要被人非议。结果安玲珑这个做姐姐的不懂得洁身自爱,维护家族体面,竟明目张胆地干起了这种腌臜事:“只有娼妓才干得出这种事!你是官家贵女,即便是个庶女,礼义廉耻总该懂吧!“ 安玲珑抿嘴不说话,低头只知嘤嘤哭泣。 她心里恨得要命,没想到自己瞒得这样紧还是被老太太给捉了个正着。她原本的打算,是拿身子绊住路嘉怡,让路家尽快娶她过门。 事实上,若非她如今处境危险,安玲珑也不想做出这种事。她难道不知这般行径是拉低身价?她如何不清楚明目张胆地算计等于把路嘉怡越推越远?可她前几日在老太太院子里偷听到管家已经打听到安琳琅的踪迹。也就是说,她做的那些事很快就瞒不住了。若老太太知道安琳琅被卖是她搞的鬼,偏心的老太太疯起来指不定会要了她的命! 她算计了十几年,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路嘉怡,她是死也得霸住。为了让路嘉怡尽快娶她过门,她这个‘孕’无论如何都要怀! 是的,失身逼婚她等不及了,最快让路家做出行动只有她怀孕。毕竟肚子不等人。 “你有廉耻心么?你还有廉耻心么!女先生也给你请了,书也让你读了,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果然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种,当真跟你那个洗脚婢的姨娘一模一样!” “祖母看不上我也不能这么说!难道我不是安家人?!” 安玲珑哭得别提多可怜,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恶毒老太太欺辱柔弱姑娘:“祖母的心里只有二妹妹是你亲孙女,我跟望哥儿言哥儿都外头捡来的!左右我们姐弟三个就不配姓安!” “住口!住口!” 安老太太心口一阵紧锁,差点就这么倒下去:“你自己干的腌臜事,别攀扯别人!自己做事叫人看不上还怪我偏心?!来人!来人!把她给我关进屋里,三天不准给她递吃的!” “给我饿她三天三夜!谁若是敢瞒着我给她送吃食,都给我滚出安家去!我倒要看看,没了安家给你的优渥日子,你还有那力气在这跟我胡搅蛮缠!”安老太太往日最不屑以这种手段罚人,这种饿肚子的手段都是大家族里对付下等奴婢的。但她显然已经发现,对付安玲珑这种没皮没脸没有廉耻心的人,高明的手段她根本不疼不痒。 就该拿那最上不得台面的招对付这种无赖,当真是一点不能心软,“我看这些年就是安家就是给你吃得太饱穿得太好才叫你整日跟嫡女攀比!认不清身份!” 老太太两只手直哆嗦,看着一旁的沉默不语路嘉怡也免不了心生嫌恶。 就是这个沽名钓誉的后生,她安家才出了这些糟心事。安老太太连表面情分都不顾,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直接让下人把路嘉怡给送出去。 人一送走,老太太两眼一黑又倒下了。大冷的天儿大怒伤身,就此卧了床。 路嘉怡被老太太嫌恶的眼神刺得心口仿佛压了大石头一般,喘不上气。他的嘴里像是吞了几斤黄连,苦得说不出话。如今他心里再没了对安玲珑的怜惜,就算是再重情义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接二连三的被算计。在路嘉怡心中,安玲珑就跟他后院那两个长辈安排来的通房没两样。就是个玩意儿,甚至还不如那两个老实的玩意儿。对于她的歇斯底里和推卸责任他如今毫不在意,反而让他在意的是…… 梦境里恨不得拿他当亲孙子疼的安老太太,对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嫌恶得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他如今怀疑找到安琳琅以后,他还能回到正轨么?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路嘉怡落寞地回到住处,关起门来闷头睡了两日。醒来以后,他做出一个在他和路家看来都有些疯的决定。他不等秋试的结果了,让仆从收拾行囊,他要去晋州,他要亲自找安琳琅回来。科举他可以再考,但有些错误不趁早纠正,若不能尽快将一切扳回正轨,他的人生都要毁了! 路家的仆从都以为他疯了,被安家那个庶长女给刺激得疯了。一面不敢违抗他的意思,一面偷偷去信回路家。把路嘉怡在京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写在心中寄回路家。 且不说腊月里路嘉怡发疯往晋州赶来,金陵这边,林家在跟安家闹翻以后,终于下定决心彻查起安琳琅失踪事情的始末。没有彻查之前总觉得心虚,这一彻查就立即查出了东西。 安玲珑的手段并不周密,而且做事也擦不干净屁股。 这次她被安家人接回京城,留在林家的东西全都没带走。换言之,她除了自己和几个贴身丫鬟带回去,其他的人和物件都在林家。林家大夫人将她院子里几个仆从一顿拷打,很快就问出了不少东西。安琳琅出事之前总是出入府宅的那个婆子没跑掉,给林大太太堵在住处。 那婆子是个牙婆,也是做买卖人口勾当的人。本身跟安家林家都没有关系,但一番拷打才得出,这人是扬州人。林大太太也不糊涂,顺着安玲珑的母亲那边查,果然安玲珑的那个姨娘就是扬州人。 也不晓得她是怎么跟牙婆搭上关系,且让这人心甘情愿给她做事的。 林大太太用尽了手段就是撬不开这牙婆的嘴。不过撬不开,她也不在意。事情到了这份上安琳琅失踪的事情已经能将她儿子彻底摘出来,其他的,那都是安家自家的事儿。她管不着,让安家人自个儿去操心! 林家查到这个地步自然不会吃哑巴亏。林家固然有错,但这件事归根究底最应该怪的还是安家自家教子无方。把一个庶女养得心思这么大,胆敢残害嫡女。处心积虑地给他们林家人设套,拿他当枪使。林家作为琳琅的外祖家,应该反过来责问安家嫡庶不分才是! 当下林家也不客气,林大老爷带着林子冲亲自去京城道歉,并将抓到的这些人送过去跟安家对峙。他林家这段时日受的非议侮辱,这口气,他非得讨回来! 京城和金陵这边已经一团乱,武安县这边,安琳琅收拾完食肆的事情。直接将食肆关了门。 古代可不似现代,几乎一到腊月街区就已经没人了。西风食肆关的晚,拖到腊月十二才打烊关了门。十三这日早晨,安琳琅周攻玉带着死活不回荆州的章老爷子祖孙俩一道回了武原镇。杜宇他们带着这些日子买好的年货,坠在马车后面。 周影靠着马车就听后面几个下属在嘀咕:“没想到这小镇虽然穷,倒是清净。有主母在,世子爷的日子过得反倒比在京城里安逸多了。” “是啊,主子性子都软和了许多。”周剑连连点头,“最重要的是,主母饭菜做的太好吃了。” 他话刚说完,几个人脑袋都啪啪挨了一巴掌。 几个人连忙闭了嘴。 马车吱呀吱呀地压着雪走,安家人无处可去,自然也是跟着一起去。他们上回也找到了方家村,自然知晓那边是个什么样子。私心里,他们是觉得那等破烂的屋子哪里是他们娇生惯养的姑娘能住的,但眼看着安南王世子都住得,他们自然是没敢说话。 来了这一趟,找到了人,却不敢把姑娘劝回去。 姑娘的态度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诚如安南王世子警告过的,姑娘似乎确实不认得人。不仅不认得人,性子也变了许多。往日最是沉闷的性子活泼了许多,胆子也大了。安南王世子在她跟前态度都不太强硬,事事迁就的姿态。不仅如此,一手绝好的厨艺让人匪夷所思。 正常人哪里会一年就学成这么好的厨艺?何况这不仅仅是厨艺的问题。 二姑娘如今连生意都做得风生水起。人变化太大,他们心里有疑虑,却偏偏碍于安南王世子而不敢问哪怕一句。但若说这姑娘不是二姑娘他们也不信,天底下没有长得那么相似的人。即便是双胞姐妹还有分别,这姑娘分明就跟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心有疑虑又不敢造次,自然只有盯着等主家人吩咐再说。 安家就这一个嫡出的姑娘,自然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们找人的几个月,有一丁点儿蛛丝马迹都会写信立即汇报给京城。找到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第一时间写信回去。 至于安琳琅的现状,安家人也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实告知。 且不说安老太太收到信,高兴得病都好了许多。连带着看到安琳琅如今不认人,性子大变这样的字眼都忽略不计。知晓孙女人没事,在晋州也有贵人相护,老太太高兴得拖着病体硬要去白象寺给菩萨上香。捐了不少香火钱,多谢菩萨保佑,让她这可怜的孙女在外受人欺辱。 这可把安侍郎给吓得不轻,他大雪天的骑了一匹快马去山脚下接人,生怕老太太出个好歹。 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下山的时候都是满面红光的。 “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就让老任先把人给绑回来。”安侍郎做事一向直接粗暴,得知这消息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把人弄回来再说,“病了还是伤了,请御医给她瞧瞧。人回到家里才放心。” “别别别,不愿意回来也莫要逼她,”老太太清楚自家孙女的那性子,逼不得,容易出事儿,“你且等来年春,我亲自过去看看。” 说老太太溺爱孩子是真的溺爱,对唯一的孙女是迁就到骨子里。 “就这么放琳琅在外面也不行啊,”安侍郎也有两难没看到女儿了。虽然他整日里风花雪月,日子过得畅快不已。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念女儿。他也看到任管家的那封信,对于这个不知名的贵人,实在放心不下,“外人照顾哪有自家亲爹亲祖母照顾周道。再说,这丫头翻过年十六了……” 这一晃儿就是两年过去,十四岁的姑娘都成大姑娘了。一般京中贵女,十四五岁说亲,十六七岁出嫁。琳琅失踪耽搁了,到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 “人早点接回来,也好说亲。” 这话说的,安老太太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人没事就是万幸,你晓得什么!” 安侍郎虽然颇有些中年书生意气,但对老母亲却十分孝顺。被母亲斥了一句,当下也不敢回嘴。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说,骑个马在前头带路。母子二人回了府邸,安老太太的病很快就好了。人高兴了身子就轻便,连带着安玲珑那边哭哭啼啼地来求她宽恕让人出来,她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安玲珑饿了三天出来,人果然乖顺了很多。 两辈子没吃过苦的人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儿,可把她给吓得不轻。她从前对吃食挑三拣四,如今连总嫌腥气的鱼都会吃上两筷子。安家恢复了往日的平和,除了安玲珑的院子又不消停了。 腊月底的时候,叫安玲珑发现了一件事。原先给路嘉怡下想假装有孕,以此来逼得路家早点来下定。结果她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中本该来的月信迟了四五日。她的月信自打七月初来以后,就一直很准。但她也不敢确定,毕竟初来月信的一两年都是不稳的。 安玲珑心里着急,想找御医来看看。她跟路嘉怡的那一次是腊月初,若是有了一般的大夫根本摸不出来。御医指不准能摸出来。 若是往日,她还能求求父亲,装病请父亲找御医给她看。可自打她把老太太两次气晕过去,父亲对她的态度就冷淡了。即便两个兄弟替她说情也没有什么用。 安玲珑尚且还在为自己有没有怀孕这事儿烦心,安家管家那被驿站耽搁的信终于到了。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抓到人牙子那日的那封信先寄出去,结果却因为雪天给耽搁了。反倒是后面找到安琳琅这封信先寄到。不过总而言之,管家的信可算是寄到了。 而巧了,跟他的信件一块到的,还有金陵林家寄来的信以及林家人还有几日就要到的消息。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信是直接送当安老太太手上的, 信送到的时候安侍郎也在。 可想而知,当信件被拆开,安玲珑在金陵做的那些事情被两封信同时佐证, 在安家掀起了多大的波浪。安老太太当场就砸了杯子, 她是这一辈子,再是暴怒也不会乱砸乱扔。可安玲珑干的事让她这样随和的老太太都没维持住修养,当场暴怒。 安侍郎一辈子风花雪月,也是没见过这种事。大家族里嫡庶之争常有,但是把嫡女卖去苦寒之地的妓院的庶女,他当真是第一次听说。 他忍不住将信件反复地看了三四遍, 惊怒不已的同时, 心中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对二女儿和大女儿, 他平日里确实不大分嫡庶。东西给一样的,先生嬷嬷都给配一样的。或许有万姨娘在身边伺候, 时常说说这几个子女。他跟贴心会说话的大女儿更亲近些。但这些不过是他怜惜大女儿罢了,出身差, 却是他的亲骨肉。再说小姑娘养的娇一些, 将来出了门子也不至于眼皮子浅…… “……母亲,母亲,这会不会是弄错了?”安侍郎想到安玲珑这十几年来小意温柔知书达理的模样, 很难也不敢相信信里写的事情是真的。 “金陵那边推脱责任或许是真的, 但老任难道还敢污蔑主家的姑娘不成?” “来人!来人!把大姑娘给我叫过来!” 出事之时,安玲珑还在屋子里琢磨怎么让安侍郎请动太医给她号脉。结果还没想到办法,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两个婆子给粗暴地架起来。 “对不住了大姑娘,老太太有事找你。” 她猝不及防之下魂都要吓飞了, 放声尖叫:“你们干什么!谁准你们进来的!放开我!” 两个婆子是老太太院子的人。安玲珑自然是认得。可是往日老太太虽然偏心, 但院子里的下人对她还是很恭敬的。突然凶神恶煞的捉住她, 由不得心虚的安玲珑害怕:“你们敢这么对我!” “芍药!芍药!去前院找父亲!就说老太太要打杀我!让他来救我!” 芍药人在屋外扫雪,看到两个婆子冲进屋里的时候还有些木。此时听到安玲珑的声音也只是扫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两只手死死攥着扫帚的把手,一张脸毫无生气。 她顿了顿,又继续扫雪,就见安玲珑就被两个婆子连拖带架地拖出了院子。 “你们要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敢碰我一根手指头,我剁了你们的手!” 安玲珑吓得脸色已经惨白,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激动惊慌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小腹隐隐作痛。 安玲珑看着院子里木讷的芍药,惊恐之中已经顾不上生气。她大喊着让她赶紧去找安侍郎,去通知她的姨娘弟弟来救命:“去找姨娘!找望哥儿过来!” 被她看见了,芍药不敢装聋作哑。啪地一声丢掉扫帚,作小跑状去万姨娘的院子。 安玲珑其实心里早有预感,该不会是安琳琅回来了吧?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丝丝恐慌,眼皮不停地跳。她其实早就知安琳琅还活着的事情一旦暴露,自己就绝讨不着好。可心里一直抱着侥幸,林家和安家找不到人。 毕竟她把人卖到那种地方,哪里是那么容易找的?可一想她跟路嘉怡一到晋州就碰上安琳琅,顿时又不确定了。 心里恐慌越来越甚,安玲珑的冷汗打湿了衣裳。她直到这时候才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要对付安琳琅不该为逞一时之气,非得打破安琳琅与身俱来的“高贵身份”。非得看安琳琅堕落泥尘。若非画蛇添足地搞这些,她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 心中后悔,她却也不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做一个决定。她如今只能抱着侥幸自己做的事没被发现,是偏心的老虔婆忽然发疯。 结果她刚到院子,就听到老太太暴怒的声音:“混账东西!早就知道她是个混账东西,没想到真干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 老太太往日觉得姐妹俩虽偶有争端,都是小打小闹。想着牙齿跟嘴唇还有磕碰的时候,出了门子往后自会清楚自家姐妹才是依靠,多次给安玲珑机会。结果这黑心的死丫头竟然如此歹毒,歹毒到令人发指:“把自己亲妹妹卖到苦寒之地的腌臜窝里去!这还是人么!她还是人吗!” 老太太的一番话,让她如至冰窖。 原以为不会被发现的事情,原以为天衣无缝的事情,居然还是被人发现了?安玲珑挣扎的动作瞬间窒住,脸色煞白,在即将踏入门内的瞬间她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我不进去!你们放开我!我身体不适,我要看大夫!”安玲珑不敢惊动屋里的人,只压低了嗓子朝捉着她胳膊的两个婆子怒吼,“你们敢对我怎么样!我剁了你们的手!” 两个婆子根本不怕她的威胁,生拉硬拽地将人拖进了屋。 屋里早就听到屋外动静的母子俩,此时脸色是一样的难看。安老太太脸色铁青,安侍郎也差不了多少。两人坐在高坐上,安玲珑刚踏入屋内,一个杯子就朝她的脸狠狠地掷来。若非她躲闪的及时,这张脸都要破相。安老太太毫不怜惜地喝道:“给我跪下!” 安侍郎坐在一旁一言不发,也是冷冽地看着她。 安玲珑一看这阵仗心猛地就是一沉。 果不然,就看到安老太太将手里的一叠纸狠狠地砸到她的脸上,那副暴怒的模样,仿佛一只被激怒的老母狮子。她手里的拐杖拄得邦邦响,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活撕了:“你还有何话说!我就问你,做出这样的事,你还有何话说!” 安玲珑抓起地上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一下子就白了。 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事情,竟然被查了个底朝天。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挺高明的,那个婆子是府外人。跟林家和安家都没有关系,根本不可能会被揪出来。结果林家人竟然抓到了!他们居然把那个婆子给抓到了,不日就要带到京城! 身体抖如筛糠,安玲珑脑子一片空白。 她一面控制不住惊慌,一面脑子里绞尽脑汁地想对策。这件事当然是不可能承认,就是把她打死她也不可能承认:“荒谬!荒谬!这都是污蔑!” “祖母,父亲,这些都是□□裸的污蔑!林家人为了洗脱林子冲的污名不择手段,竟然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若说安玲珑在什么事情上天赋异禀,那必然是狡辩和撒谎,“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卖了琳琅,我一个庶女联合外面的人牙子卖了嫡女,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都没有这么讲的!” “你还狡辩?”安老太太胸口剧烈起伏。 “祖母!我知你不喜欢孙女!但是再不喜欢孙女,你也不该如此污孙女的名声!任何人都可能做这个事儿,我是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情!” 安玲珑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别提多真切:“祖母,父亲,这种话说出来你们信吗?我在林家之时,被林家看得跟囚犯一样关着,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连自己住的院子都出不去。还被林家给捆着送给路家当妾,如何有那个本事离开林家去外面跟人牙子密谋?” “这肯定是林家的栽赃!定然是他们恶意栽赃我的!” “林家五爷早在琳琅出事的次日就追出去了!他出去找了五个月,带回来一个面部全非的尸体指着说是琳琅!谁晓得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林家连琳琅的死都瞒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晋州买通什么人,好把一切罪责都栽赃到孙女的头上!” 安玲珑激愤道,“祖母,父亲,我跟琳琅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姐妹,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害了琳琅我有什么好处?我除了回来会被祖母和父亲处置,害了安家的名声还能有什么好处?!” 这话说的是事实,但老太太却怎么都不信。 “真不是我!那个什么人牙子的话,肯定是有人交代他说的!我平素月例才二十两,我算什么贵人!” 安老太太与安侍郎对视一眼,安老太太脸色没变,安侍郎的眉头却蹙起来。 说实话,他心里也是不信的。 大女儿十几年来虽然与琳琅偶有争端,也是多方避让的。姐妹俩自幼一起长大,感情还算和谐,否则当初琳琅去林家做客也不会同意带玲珑一起去。就算有龃龉,那也是没有隔夜仇的。再说,玲珑今年也才十七岁。一个内宅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认得外面的人牙子还有本事把人卖出去? 安侍郎面色动容,安玲珑心中一喜,顿时哭得更可怜了。 她在安侍郎身边讨好了十几年,最清楚他看似风雅实则粗糙的性子,也最清楚什么模样能让他心软。此时完全顾不上梨花带雨,哭得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果不然,安侍郎立即就心软了。 可是他心软,安老太太却不会。她太清楚这丫头能装会骗的本性,看儿子脸色软化顿时气急。 今日这丫头说的这么多话,她一句话不信。她没有害琳琅的心,人家林家就有了?比起安玲珑这个庶出的姐妹,人家林家才是琳琅嫡亲的外祖。林家老太太唯一的女儿拿命生下来的孩子,难道就忍心放任林家人把孩子往苦寒之地的青楼妓馆卖? 老太太可没忘了安玲珑为了能跟路家那小子搭上,青天白日的下药。她也没忘记,琳琅对那小子有意。若当真姐妹为争一男相斗,安老太太完全相信安玲珑能干得出害人名声尽毁的事。 她自小到大做事就是这么绝的人。 安玲珑抹着眼泪,哭的是声泪俱下。她也不敢把罪责推到林老太太头上,就所有的错尽往林大太太母子俩头上盖。半真半假道:“我还记得林表哥说过琳琅没死,私下里一直派人在找。林大太太也派了人去,此事千真万确,请祖母父亲明鉴!” “那个指正你的婆子已经被抓到了。” 话音一落,安玲珑身体倏地一僵。 闹了半天,竟说些无用的话。安老太太已经不指望儿子了,在他心里,指不定这还是个好女儿呢!她冷酷道,“林家人押着那婆子,不日就会抵达京城。” 安玲珑抿了抿嘴唇,眼神闪烁,脸色雪白。 安老太太一看她脸色,就忍不住心寒齿冷。她拐杖重重一拄喝道:“安和山,这个死丫头是一日都留不得了!” “琳琅这还没妨碍她什么呢她就敢把找人牙子。我老婆子这样罚她这样针对她,指不定心里怎么恨我!”老太太将手中拐杖拄得砰砰响,当下果决得很,“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这个安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是自己看吧,家中有这么一个毒蛇在,我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眠!” “母亲!”安侍郎顿时惊了,这事情不是还没有定论么? “只是两份信罢了,真相如何还不得而知。”安侍郎第一次发现大女儿可能不如他以为的那般纯良,心里也是泛起惊涛骇浪。但就算是杀人犯,砍头之前还请大理寺断案呢,“总得把事情始末弄清楚了再做定论吧?若是弄错了,真是林家人从中作梗,怪错了人,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看这就不算是十成十真,也八.九不离十!” 安老太太十分笃定。别以为她不晓得这死丫头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以为哭就能蒙混过关!想得美!眼泪在她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安侍郎还是犹豫,老太太可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个庶女耗:“你不愿处置是吧!” 她甩开安侍郎的搀扶,怒道:“我自个儿处置!” 老太太果决的行事作风跟安侍郎如出一辙,一旦决定做什么是完全不给犹豫。她扬声喊来奴仆,直接下令将安玲珑母女俩赶出了安家:“这种蛇蝎母女,我安家一个不留!” 一声令下,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即冲进来,夹起还在卖力哭着的安玲珑就往外走。 安玲珑没想到安老太太完全不听她的狡辩,惊慌之下都忘了哭。等着人被拖出门外,她才惊惶地大声喊起来:“父亲!爹你救救我!真的不是我!” 安侍郎想说什么,忍不住上前追了两步,结果身边的安老太太两眼一翻往地上倒去。 安侍郎哪里还顾得上安玲珑?抱着亲娘就大声地喊大夫。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晋州又是大雪。 想到去岁一家四口围着灶台吃送灶粑粑的滋味儿,从来不提要求的方老汉难得想一口吃的。他一大早就跟方婆子两人准备好酸菜和肉等配料,炒好米团。直言想吃一口送灶粑粑。安琳琅很感激他们的用心。她很清楚, 晋州腊月二十八只是烧纸祭奠仙人,可没有这个习俗。 大雪沙沙地打在瓦砾上,好在没有风。没有风的天气不算太冷,院子里一片白晃晃的天光。不知不觉安琳琅都适应了晋州,冬日里若是不下雪她都要觉得不正常了。 方家老夫妻俩是一大早就起来, 人在院子里又是洗菜又是瓜果的,忙的不亦乐乎。 这些东西有些是周家运送过来的, 有些是章家给送过来的。章老爷子祖孙俩如今在安琳琅这待上瘾,大过年的连家都不回。反倒让那些想巴结章老爷子的人或者章家小辈送的过年节礼, 一车又一车的节礼给送来了方家村。里头好些东西,转头就给送来了方家老夫妻的院子。 方老汉夫妻哪里好意思收?手足无措地就想拒绝。 “过年在你这,怎么着都该交点伙食费。”章老爷子态度很坚决, 他们在这儿过年, 就给交点过节费。老爷子也上了年纪,无论天好天冷他早晨总是醒得早。先前还喜欢去后山那块儿转转, 如今大雪封路他也不爱出去。就一大早缩到后厨里来,此时捧着一碗热羊奶喝得直眯眼睛。 其实都是一些布匹绸缎,也有些毛色不错的皮料子。大部分都是吃食药材,老夫妻俩虽然大多数不认得, 那婴儿手臂粗已经成型的老参还是认得的。看着这么好品质的老参就有好些个, 看的老夫妻瞠目结舌。方老汉摸箱子的手都觉得唐得慌, 于是拿眼睛去瞥周攻玉。 周攻玉点点头:“既然送来了, 爹娘你们只管收着便是。” 这些东西对于世家大族来说, 连手指头缝里漏的都不算。收着也就收着了。 方家老夫妻俩这才忐忑地将东西收进屋里, 特地将其中一些吃食拿出来招待。不过大冷天的也没有客人上门,除了余才大叔风雨无阻地给方家这边送羊奶。东西拿出来还是给家里人甜嘴儿。 方婆子特意挑了好些孕妇能吃的东西给余才带回去,那上品的老参就给了一株。拿个旧布包着就给塞他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余才以为是一些吃食,也没打开就收下了。且不说等回到家打开看到这么好品质的一株参,夫妻俩大惊,顶着大雪天都要赶紧过来还。就说章老爷子听说又要做新鲜吃食,死活赖在后厨不走。他还很自觉,自己端了个小马扎坐下,安安稳稳不需要别人安排。 安琳琅:“……您老也不怕烟熏着你!” “熏不着,”老爷子一碗羊奶喝下肚,胃里身上暖洋洋的,“你做你的,你管我作甚?” 安琳琅:“……” 看配料准备的差不多,她于是也懒得跟着猫冬的老猫掰扯有的没的,洗了洗手就跟方婆子一起忙起来。 说起来,送灶粑粑做起来不难,跟包酸菜肉末包子很像。不同的是送灶粑粑用的是米面,酸菜包子用得是麦面。包好了也不用蒸,反而是用油水煎熟。去岁的这个时候安琳琅就已经做过一次。方婆子是个厨艺上有点天分的,其实早就包会了也记在心里。不过方家人习惯了吃食上的事情让琳琅做主,她于是便也不做那等主事的活儿。 章老爷子去岁这个时候还没来呢,自然是没吃到。今儿听方家人一说他就很期待。一大早蜷缩在后厨就不乐意挪窝,无论安琳琅怎么白眼,他就是不走。 章谨彦如今也算看惯了祖父在安琳琅这里没皮没脸的无赖模样,原先还惊讶,如今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仅眼皮子不抬,他有样学样,也整日里往后厨这边缩,蹭吃蹭喝的。别看面子上还保持着一点世家公子的矜持,但该跟屁虫的、该吃的、该喝的他一样没落下。 若有那认识章谨彦的人知晓,估计得惊掉下巴。这还是他们眼睛长头顶上的荆州第一贵公子么? 安琳琅:“……”祖孙俩一模一样。 说实话,安琳琅对这个温和有礼还清纯不做作的贵公子印象还挺好。两人关系不算多亲近,但偶尔也会说上两句话。章谨彦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跟他说话让人如沐春风。他从不会叫人难堪,大多数跟他聊完天的人都会觉得十分荣幸。这也算章谨彦的过人之处了。 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玉哥儿。这两人就仿佛天生不对盘的两只猫,见面总要针尖对麦芒。 大概就是所谓的王不见王吧。 安琳琅想到这个就忍不住笑,但好在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即便互相刺对方,但该有的仪态和风度都没有丢。安琳琅偶尔撞见一回,明明两人都是那等一看就矜持持重的世家公子,跟两个乌鸡似的互踩痛脚别提多违和好笑。她一笑,玉哥儿总怪她没良心。 “来年咱们就成婚。”玉哥儿拿她没办法,恼羞成怒以后就这一句。 自打安琳琅答应,玉哥儿对治病这件事格外的积极。他十分期盼能从邹无大夫嘴里听到一句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可以成亲的话,他不想等到回京再定。日子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琳琅的身边还有不识趣的小白脸蹲守,他怕自己稍微一离开,变故会是他承受不起的。 安琳琅大概明白他的急切,所以也算是默许。对玉哥儿私下里的动作故作不知。只管等他安排妥当就顺势定了亲事。反正除了他,她的眼中也看不到别人。 “琳琅,”馅儿才一炒出来,章老爷子就已经受不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看着酸咸鲜香的酸菜肉丁馅儿目不转睛的道,“这是不是已经熟了?” “馅儿当然是熟的。”安琳琅一面忙活着包,一面头也不抬道。 “那可以拿这个配饭么?”老爷子在安琳琅这里吃东西最是质朴接地气,如今给他一个碗他都能面不改色地端着在门口吃,“老夫肚子有些饿了,拿这个配饭。” 话音一落,安琳琅眼睛斜过去:“你还想不想吃送灶粑粑了?” “吃啊,”他吸了吸鼻子,答的那叫一个顺口,“我可以少吃点,留点肚子吃那什么送灶粑粑。” 安琳琅:“……” 直接把他给赶出去。大忙的时候,谁有功夫给他粑粑馅儿配饭。 老爷子被赶出来还有点不高兴。他叉着腰站在后厨的门口吹胡子瞪眼的,直骂安琳琅这小丫头不懂得尊老爱幼。章谨彦如今见多了这场景早学会了见惯不怪,左右老爷子一日不被琳琅刺个两句都觉得浑身不对劲。心里明白这大概就是老爷子要的烟火气,他自然随他去。 笑闹了一阵,方家的院子大门被人敲响了。方老汉正在院子里劈柴,一会儿给煎送灶粑粑用。听到动静赶紧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两辆低调的青皮大马车。 方老汉一愣,虚眼打量着马车上身材健硕气势不凡的车夫,小心地问了一句:“不知壮士是……?” 那壮硕的车夫利索地跳下马车,无声地朝方老汉颔了颔首。然后躬身走到马车旁边,抬手掀开帘子,扶出来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虽说头发已经全白,但人看起来意外的精神。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凖,看一眼都能将人看穿:“请问,这里是方木匠家么?” “啊,啊!是,是的。”方老汉连连点头。他以为又是来送节礼的,腊月以后外面来方家送节礼的人络绎不绝,他都习惯了,“请问你找哪位?” “我们主子是京城人士,特地来此地寻一位姓周的公子。” 姓周?整个方家就一个姓周的。 方老汉顿时警惕起来。他可是听琳琅说过,外面有好多不怀好意的人在找玉哥儿。虽然他不大懂豪门世家内部的争斗,但是一听有人想要玉哥儿的命,自然就警惕起来。 “方木匠请不必紧张,”那白发老人笑了笑,眼睛在方木匠长短不一的腿上沾了沾便离开。他的嗓音沉稳而富有魅力,“我等不是来寻麻烦的,劳烦方木匠知会攻玉一声,就说祖父来了。” 祖父这两个字一出来,方老汉的脸色顿时变了。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老人,这是玉哥儿的祖父? 若是祖父的话,得有七十了吧?瞧着好年轻! “您,您先进来。”方老汉没想到这位说不定已有古稀之年的老人家如此精神叟烁,忙不迭地把院子大门打开。让两位先进来,“我这就去找玉哥儿,你们先进屋。啊,屋里在忙呢,今天是小年夜,琳琅在做送灶粑粑,玉哥儿估计在后厨帮衬,我去去就来。” 这话说的周衡甫主仆都愣了一下,攻玉去后厨帮衬?比天上下红雨还叫人不敢相信。 然而他们眼睁睁看着方木匠一瘸一拐地跑远,天上的雪一粒粒落下来,撒满了庭院。方木匠进了后厨,然后不出一息的功夫,身穿青色长衣的周攻玉便走了出来。没有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仿佛碧玉雕成,原先那股戾气消散,反而越发的沉稳出众了。 周攻玉刚走出来就看到了雪中站着的两个人。大雪落在两人的肩头,很快就落白了一层。他们不知在看什么,背着手,看得出神。等周攻玉靠近,亲眼看到是周衡甫还是免不了诧异。 “祖父,你怎么会过来?!”他虽然想过周家会来人,但是没想到这个时期祖父会亲自过来。 听到动静的周衡甫转过头来,面容与周攻玉有几分相像。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却更加重了威严。他在看到周攻玉的瞬间,眼中某种的淡漠的情绪稍稍化开,笑道:“来看看你。” 周攻玉自幼父母双亡,虽说作为周家未来的继承人他身边并不缺乏教导的人。但行事决策辨别是非的教导他更多的是祖父。但大家族历来如此,即便是血缘最近的祖孙俩,两人并不似外界寻常祖孙俩那般亲近。周攻玉对周衡甫尊敬大于孺慕,周衡甫能来他真的很惊讶。 短暂的意外情绪闪过,周攻玉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他们去书房坐坐。 今年七月之后,因为章老爷子祖孙俩时常来借住。怕家中屋子不够,方老汉另外找人又加盖了三间屋子。周攻玉单独出来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便设成了书房。 “听说你在后厨帮衬做年夜饭?”周衡甫点点头,跟着他往东屋去。 周攻玉倒是没觉得如何,他素来不盲听君子远庖厨的话。况且跟琳琅一起忙碌,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乐趣:“嗯,琳琅做年夜饭,我自然帮一下。” 东屋就在前院,离得很近。 祖孙俩都是人高马大的身形,身高自然腿长,几步就走到了。周攻玉领着周衡甫进屋坐,周影已经去后厨沏好了茶水。茶水是安琳琅亲手晒制的花茶,喝在嘴里齿颊留香。周衡甫方才进来以后已经将四周打量过了,此时看着这花茶倒是觉得有趣:“琳琅就是那个孩子?” “嗯。”周老爷子喝花茶,玉哥儿被邹大夫明令禁止不能饮茶,他喝的是安琳琅单独给他弄的蜂蜜羊奶。 周老爷子尚未见到安琳琅的人,只是从周影周剑他们口中听到过一些。 心中对于这个姑娘还不敢妄断,这次会亲自过来。是实在好奇,在京中拖了许多年不愿意成亲连皇家公主都看不上的嫡长孙看中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 他端起茶杯浅浅了饮了一口,淡淡的花香在口腔中绽开。他顿了顿,点评道:“茶不错。” “琳琅自制的,有清肺生津的作用。”周攻玉端起滚热的羊奶喝了一口,羊奶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让他浑身锋利的气息都柔和起来。 周老爷子一边的眉头跳了一下,眼带笑意地看向他:“这么喜欢?” 周攻玉对安琳琅时总忍不住羞涩,但外人,他八风不动。 周老爷子看了半天没能从周攻玉的脸上看出什么,只能状似无趣地喟叹一声。然后端着杯盏慢悠悠地喝起了茶。他不说话,对面的孙子也不开口。两人就仿佛两个萍水相逢的人拼桌一般,各自喝着各自的茶水。直到周衡甫的杯子空了,他才好似很感兴趣地瞥向周攻玉的杯子:“你喝的是什么茶?” “我不能饮茶。”周攻玉面色淡淡的,但说出口的话却莫名欠揍,“琳琅单独给煮的羊奶。” 周老爷子:“……看起来不错。” “嗯,”他又喝了一口,“为了我的口味,琳琅煮成甜口的。” 周老爷子牙疼地抽了抽:“……”这死小子真的是…… 周攻玉:“……” 周老爷子:“……” 祖孙俩默默对视一眼,老爷子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红木的方形木匣子。 啪嗒一声放到桌面上,眼睛看向别处的周攻玉果然扭过头来,周老爷子勾了勾嘴角:“东西给你带过来了。这姑娘何时叫祖父见见?” 周攻玉木着脸伸手勾着木匣子拿过来,很自然地打开看了一眼,合上盖子。 然后就塞进了自己的衣袖。 “虽说周家不需要联姻来巩固地位,但宗妇的品行还是十分重要的。”周老爷子一向不干涉周攻玉的决定,但偶尔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问清楚,“若是不能承担起宗妇的责任,往后麻烦会很多。” “这不需要祖父操心。” 周攻玉放下杯盏缓缓一笑:“孙儿的后院不会有麻烦。没有庶子庶女,没有侍妾通房,也不会有居心不良的亲眷。成婚以后,他们会统统离开周家大宅。” 周老爷子愣了一下,怔忪地看向他。 周攻玉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沉稳模样,从面上看,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他这个孙子的能力是周家几十代里最出众的,可能就是资质太高,心情也与一般人不同。 行事果决,有条不紊,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游刃有余。天性冷傲,年过二十三,马上就要二十有四的人,至今孤身一人。周衡甫很久以前以为他好男风,也暗示过只要不过火周家族老可以接受。然而十来年堪称油盐不进的行事作风,让周家人以至周家外部的人都明白这就是个天生清心寡欲的人。 现在清心寡欲的人开窍了,做出决定果决又怪异:“你觉得你的决定会被周家人接受么?” “能接受便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 周老爷子没有质疑他这个决定荒谬,也没有质疑他决心的少年意气。只是定定地盯着周攻玉看了一会儿。许久才地笑道:“那个姑娘在做小年夜饭?” 周攻玉没说话,周老爷子站起身来:“那我赶得巧,去看看。” 他于是起身,开了门出去。 门外的大雪还在扑簌簌地下着,方才在院子里劈柴的方老汉抱着一捆柴火往后屋的柴房一瘸一拐地走。在雪白的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院子虽然大,但乡间清净,一点动静听得清楚。周衡甫听得明白,后厨那边十分热闹。他于是拍了拍肩上的积雪,大步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猫着一群人。除了在烟火中忙碌的年轻姑娘和老妇人,还有一个一看就很眼熟的人。周老爷子愣了一下,是真笑起来:“章胡诚,你怎么会在此处?” 这大名一出来,正捧着刚出锅的送灶粑粑啃的章老爷子抬起头来,眉头皱得老紧:“谁?” 周老爷子拍拍肩上的雪跨进去,高大的身材遮住了门口的光,后厨瞬间暗下来。一屋子人扭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的人逆光挡在门口,他目光先是在吃的胡子上都是油的章老爷子和半点不见外的章家孙子脸上略过,落到了从灶台边转过身来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一双秋水也似的桃花眼,雪肤香腮,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挽着。好一个清水出芙蓉。此时看到他进来眉头微微蹙起,指着一旁的椅子:“进来烤火就坐旁边去,挡光了。” 大半辈子被人供着的周衡甫七十年来第一次遇上这么跟他说话的小丫头,都愣住了。 “老爷子,你挪个位置。”安琳琅指着还在啃粑粑的章老爷子,让他屁股挪个地儿,“要不是冬日里实在冷,真的把你们全赶出去!碍手碍脚的占地方!” 周老爷子愣愣地一屁股在章老爷子身边坐下,手里被塞了个烫死人油乎乎的粑粑,表情都有些傻。 章老爷子这会儿也认出来,虽说他已经退出朝堂二十年,但这周衡甫这张脸还是记得的。两人也算是同龄人,年轻时候也是互相看不对眼的。章老爷子胳膊捣了捣傻不愣登的新来者,很老道地怂恿道:“这玩意儿别看是乡间小食,好吃的紧,你快尝口看看!” 旁边章谨彦吃着送灶粑粑有些尴尬,但自家祖父都这样了,他便也厚着脸皮继续吃。 周衡甫被他连捣了几下胳膊,疑惑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馅儿。细腻软和有弹性的米面皮在包裹着又酸又鲜的汤汁,一口下去还有肉。周家家主这辈子是没有吃过酸菜这种东西的,第一次吃,有点被这开胃的味道给惊艳。因为很烫,他快速地嚼了几下就吞下去,回过神来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安琳琅:“???” 章老爷子瞥了他一眼,转头又问安琳琅要了一个,一口下去:“味道不错吧?” “不错,”周老爷子笑眯了眼睛,不知是说送灶粑粑还是安琳琅,连连地点头,“确实还算不错。” 章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附和:“巧了,老夫也觉得不错。” “哦?”周老爷子瞥了一眼坐在章老爷子旁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抬起眉眼,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他手里也拿着一个名为送灶粑粑的东西,很是知礼地起身朝周衡甫鞠了一礼。 “这位是家中孙儿,谨彦。” 章老爷子道,“跟玉哥儿差一岁,也是个刺头儿。” 周老爷子上下打量了章谨彦,章谨彦态度十分谦逊。只需须臾,他便收回目光。虽然样章家这孙子的貌气度算是十分上乘,但私心里,老爷子觉得比起攻玉还是差一截的。面上笑容不变,他转头问章老爷子:“没想到从京城退走,你竟然没有回到祖籍荆州?” “落叶归根,自然是回了祖籍。”章老爷子一边吃一边道,“这不是身染恶疾出来寻医,巧了么?” 章老爷子几年前身染恶疾这事儿,滴米不进,枯瘦如柴,活不了几年等等诸多传言周衡甫是听说过的。听说朝廷小皇帝派了不知御医去荆州给他治病都没有明显效果,听说章胡诚去年感觉到大限已到就将御医全给赶走,已经在等死。没想到在这边境小地方看到如此圆润的章胡诚。 “看来传言不可信。” “传言也并不是全不能信,”章老爷子毫不避讳自己差点驾鹤西去,“这不是遇上琳琅了?这丫头误打误撞的,把老夫那点厌食症给治好了。如今,吃嘛嘛香,自然是美!” 周老爷子于是看向安琳琅,就听章老爷子嘀咕了一句:“啧,来的还是晚了些。” 章谨彦眼中幽光一闪,周老爷子一大口咬在粑粑上,乐得脸上褶子里都是笑意:“时也运也。” 两人说着话,安琳琅把两锅送灶粑粑做好盛出来。就让五娘端着送出去。虽然有送灶粑粑已经够垫肚子,但安琳琅还打算做点菜。她这边刚准备洗手,章老爷子张口就点菜:“琳琅啊,今天天冷,做个鱼头豆腐汤正好哎!要么剁椒鱼头也行……” 自从尝过一次剁椒鱼头,这老头儿就惦记上了鱼头。每回只要点菜,他十之八.九要吃鱼头。 “两个粑粑吃下去还不够?”安琳琅确实打算做鱼头,但就是不想老头儿如意,“够吃了,不做。” “哎哎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大过年的不懂得对老人家好一点么?再说,老夫吃饱了怎么了?老夫这肚子吃饱了还能塞两碗。你那鱼头才几块肉?我两筷子都吃完了。”章老爷子熟练地跟安琳琅扯皮,可把周老爷子给骇得不清。 这老古板什么时候这么没皮没脸了?往日不是说一句话就上头么? 章谨彦尴尬地笑笑,强行解释道:“祖父自从来了晋州,人也活泛了许多。” 不必他说,周衡甫看出来了。倒是这丫头…… 正在他琢磨,周攻玉端着一盆清理好的鱼头走进来。他在外面不知呆了多久,肩上头顶都落了一层雪。安琳琅看他脸色有些发白,接过木盆牵着他就往灶台后面去。周攻玉坐下的瞬间,她顺手就替他把肩上的雪给扫了,周攻玉的嘴角一瞬间就扬了起来。 玉哥儿的容色是极出众的周老爷子是清楚的,但这一笑,当真是满堂生辉。 …… 当日他们如愿吃到了鱼头豆腐,味道也确实如章胡诚所言的那么鲜美。最美的还是一群人围在一起抢食,这是周老爷子没有过得体验。新鲜,也有点有趣。 在这乡间,仿佛一日很快就过去。临走的时候,周老爷子将周攻玉叫出去,祖孙俩相顾无言地站在雪中许久。周老爷子只是一声淡淡的叹息:“既然已经做好选择,那往后就不要后悔。” “我不会的,祖父慢走。” 周老爷子当日夜里走的,走了以后,周攻玉便敲响了安琳琅的门。 安琳琅忙活了一天正困得很,泡在浴桶里差点睡着。被敲门声惊醒,慌忙套了几件衣裳就开了门。当然,只是将门开了一条缝,玉哥儿提着一盏灯笼立在她的房门前。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的半个身子,漫天的大雪为背景,安琳琅不知脑抽还是怎么滴,突然脑子里想起一首诗。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我可以进去么琳琅?”周攻玉眼睛亮晶晶的。 安琳琅顿了顿,把门让开。 屋内灯火通明,周攻玉才看到她发梢和脖颈沾着水。他脸颊附上两团薄红,微微偏开头,眼睛盯着墙角的一块:“一直见你没有合适的钗环挽发,我给你选了一个。”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木的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璧无瑕的白玉钗。 安琳琅看着这玉钗有点傻眼,倒不是不喜欢,而是完全不会啊。给她皮筋她还能扎个马尾,用钗挽发真的是太为难她了。周攻玉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忍不住笑。抬手取了那根白玉钗,一只手握住安琳琅的肩膀将人转过去,双手拢起了她的头发。 “为夫这双手,往后只为你挽发。”说完这句话,他自己脸先红了。 隔着夜色,倒也瞧不清楚。 安琳琅只听一句话说的轻又淡,气息喷在她头顶,她的耳朵自然瞬间通红。 回头看了一眼,见玉哥儿把头扭到一边去,不敢看她的模样。顿时笑了:“什么为夫,成亲了么你就自称为夫?玉哥儿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嗯,脸皮不厚套不着媳妇儿。”周攻玉点点头,满意地看到自己挽的发髻。 然后从木匣子的下层,忽然抠出一个与玉钗同色的白玉戒指。抓着安琳琅的手就选了跟手指套进去:“这个也收好,定情信物。” 丢下这一句,还不等安琳琅说话,周攻玉已经拎起灯笼便转身离开了。 消失在夜幕之中的身姿依然优雅,但脚步明显仓促,这家伙是落荒而逃了么?安琳琅看着自己套着扳指一样厚戒指的大拇指,无语凝噎:“……”特么还有人戒指套大拇指的? 还真有,没别人,周攻玉。 安琳琅笑了一声,忍不住举起来打量了。只见这戒指正面就一个莲花的图案,靠里面的地方倒是有个字。她摘下来发现是一个篆体的‘周’字。还别说,这戒指的造型挺丑的。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周家老爷子亲自来见, 这桩婚事就等于板上钉钉。 但周攻玉心里总是不踏实,章谨彦一日不走,他就一日心中不定。倒不是说章谨彦比他更出色,而是周家的情况确实比章家要复杂得多。家族盘根错节的不便之处就是如此, 人多是非多, 人心险恶。琳琅这种单纯直白的性子, 是定然不喜勾心斗角的日子。他看得太清楚,若非自己先一步与琳琅相识, 在这苦寒之地相依为命,或许真不一定能赢得过章谨彦。 不过成婚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周攻玉的打算是先在晋州定婚,再回京城操办成亲事宜。 他虽不介意成婚事宜极简, 但却怕没有给琳琅一个难忘的婚礼会将来年迈谈及会有遗憾。每个女子一生只有一次,十里红妆是他想要给琳琅准备好的。 相关事宜已经在筹备之中,周攻玉如今只想快点治愈身体。思来想去, 还是决定去省城一趟。邹大夫自从上次拔毒就回了省城, 赵家的程夫人似乎病情又恶化,尚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冬日。邹大夫暂时不会离开省城,所以只能他过去一趟。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方家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添了章家祖孙俩,将李家村的余才大叔和桂花婶也给叫过来。安琳琅想着过年热闹一些,干脆让孙师傅带着七个徒弟全过来过年。杜宇五娘小梨南奴外加章家祖孙身边伺候的仆从聚齐。竟然也凑了三十来号人, 安琳琅干脆把人一车拉去了镇上的食肆,大家热热闹闹过个年。 主仆一起吃年夜饭这事儿叫章家祖孙就没体验过, 但不得不说,人多就是热闹。乡下人心思简单也不懂大家族的规矩, 想什么话说便说了。还别说, 挺有意思的。 热热闹闹过了一个好年, 安琳琅闲不住,盘算了资产,又去琢磨起她的生意来。 去年一年虽然忙碌,但收获不小。如今她一个月挣个四百两都不在话下。 细细一盘算,扣除明年的成本,安琳琅的宝箱里竟然也存了两千多两。不仅如此,酸菜鱼的名声越来越大,已经在省城传开。腊月的时候就有不少省城的酒楼食肆来武安县寻安琳琅,想要学玉满楼的做法,也买下酸菜鱼或者别的菜色的食谱,以抽成的方式签合约。 说起来西风食肆的新鲜菜色可不少,其中广为流传的自然是酸菜鱼。除了酸菜鱼,一道名为东坡肉的菜也十分有名。酸菜鱼已经被别家抢了先,拾人牙慧也没有意思。他们此次前来是想磨下东坡肉的售卖权。 安琳琅是有过这种打算的。她想把生意做大,想扩大版图。单她一家来做是不可能的。若是搞垄断,培育技艺娴熟的厨子和能力出众的经理人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她想在短期内做好,想都不敢想。但若是让技艺成熟已经有自己的小生意的人加盟,以专利所有权的方式去扩大却是可以的。 关于这件事,安琳琅特地拉着周攻玉详细谈过。 玉哥儿倒是没有别的建议,事实上,就算安琳琅想搞垄断,周家也是有这个势力支撑的。但安琳琅显然不想周家掺和到她的生意中来,玉哥儿自然是顺从她的想法来谋划。 “这种方式可行。”关于安琳琅在从商上的天赋,玉哥儿从来都是惊叹并赞许的。 安琳琅当然知道可行,不可信酸菜鱼就没有这么大的名声了。她主要担心的是古代人没有产权意识:“只是专利所有权该如何保证,该怎么杜绝别家商户仿制,大齐没有相关的商法。” 安琳琅是知道古代许多商业巨贾背后有大家族做支撑,但是商标这种东西很少。 “这个不难,”周家的势力足够了,“你具体有想过如何操作么?” “首先得设计一个商标。” “商标?”这个词新奇,周攻玉第一次听到。 “就是一个独属于西风食肆的图案,类似于各大家族的族徽。”安琳琅记得京中大小家族都有独属于自家的家徽,但是这种家徽只在贵族之中流行,平头百姓还没有这个意识。换句话说,如果在晋州做商标和品牌,想杜绝 玉哥儿立即就领会了安琳琅的意思。周家确实有足够的影响力,但晋州天高皇帝远,大部分百姓不识字。想要他们认可商标的专属就需要官家肯定。 安琳琅想要的是县令出相关的地方规定,但是有什么方式让县令去做件事很难。 说起来,武安县的这个新县令至今还没怎么露过面。虽然自从张县令被罢官他马不停蹄地接任武安县,却没有大刀阔斧地做出过革新政策。一切就还是照着原来的制度走。 他本人既不跟县城的商户打交道,也没有关心当地农业。唯一表现出不同的,大约是给当地的诗画社投入了不少的热情。时常会出现在诗画社品鉴当地学子的诗画作品,唯一来往密切的当地书院的举人隆安先生。仿佛没有学识的人不配与他相交似的,行事极其的高傲。 “此人是封家的旁支,”周攻玉早命人就查过这个县令,对人有一个印象,“为人自命不凡且行事迂腐,颇为沽名钓誉。想让他办事不难,这桩事你且安心,我自会让人去办。” “玉哥儿!你的行踪能公开了么?” “行踪一直都没有隐藏过,”周攻玉笑笑,“况且,不需要我出面,我只有方式让封县令办事。” 周攻玉有这个能力,安琳琅确实是放心的。别说这件事玉哥儿能轻松高定。院子外头还有个贪嘴的老爷子呢,这老爷子的分量可不轻。请他出手,事情也不难。难的是:“玉哥儿你帮着设定个商标呗?” 安琳琅实在不会画,她小时候还能画画简笔画,如今大了连简笔画的创造能力都没了。 周攻玉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就更不难。 除此之外,安琳琅的想法是。将菜色和一些特殊的做菜方法可以以加盟的方式抽成卖出去。她手里捏着原料和特殊食材。比如说,酸菜作坊的特殊酸菜,香肠作坊的特质香肠。将来等剁椒鱼头这道菜的名声也打出去,辣椒就要登上西风食肆的餐桌。 除了省城酒楼食肆特意来想复制酸菜鱼的成功,也有不少商户看到了香肠的商机。虽说香肠已经在中原地区卖了一段时日,晋州这边还是消息滞后,省城的商户此时才反应过来。 但反应慢不代表没钱赚,省城这边的市场也确实还没有开发。这些商户在省城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合作自然是可以。等洽谈的时候,安琳琅才惊觉手下的人不够用。杜宇能说会道,确实能顶不少事儿,但杜宇也不能身兼数职。玉哥儿如今情况特殊,已经分不出心力去帮她做这些事。 “我想招人。”安琳琅可以贴广告招工,但那等真正能力强的人大海捞针,“玉哥儿你有合适的推荐么?” “你需要多少人?”周攻玉手头自然是有人的。只是目前周家的掌家印在周临凛手中,调动人手只能暗中进行,“这样吧,我先拨二十个过来。你暂时试用看看,顺手的就留下来。” 安琳琅眼睛蹭地一亮,忍不住扑过去在他脸上盖了一下:“感谢!我不会亏待他们的!干得好,给的多!将来他们就是我商业版图的肱骨!” 事情都有两面性,周家家族内部的人物确实复杂,但人才也确实是多。 托别人办事,安琳琅或许会不好意思。但找玉哥儿就不同了。事实上,玉哥儿若没有答应,安琳琅的打算是去收容官奴的地方试试运气。但安琳琅对大齐朝廷的机关设置并不清楚,不太懂一般官奴会在哪里收押。又如何能买。本来是想让玉哥儿帮忙想想办法,谁知道玉哥儿直接拨人。 不过即使有了人手,安琳琅还是想去官奴之中选选看,毕竟杜宇就是玉哥儿从官奴中挑选出来的。运气好的话,她若是再选出一个杜宇或者五娘呢? “大齐的犯官家眷和奴婢被收作官奴的很少,大部分会拖到牙行售卖。一般情况下,三个月内就会被卖出去。”周攻玉猜到了她的小盘算,“因为大家族里精心调.教的奴婢都是十分有能力的。除非品行有很大的问题会被剩下,很少能捡到漏。” 安琳琅‘啊’了一声,那杜宇和五娘是怎么回事? “杜宇和五娘不一样,”玉哥儿看她表情就看出意思,“杜宇和五娘算不得大家族里最得主人喜欢的一等奴才,若真按能力来说,勉强算作三等下人。” 安琳琅:“……”大家族里连奴婢都这么卷么? “别这么看我,大家族中奴才若不会办事,主子养他们做什么?” 膝盖默默中了一箭,怪不得老爷子说她这样的在大家族里怎么死都不知道。安琳琅感觉有点受伤,她明明也没感觉到自己跟玉哥儿的差距有多大…… “主子学得是御下之术,琳琅只需要懂得怎么用人。”周攻玉拍拍她,“不同的身份做不同的事,不需要太苛责自身。作为主子镇得住 ……说的也是,她是资本方来着。 有了玉哥儿的宽慰,安琳琅也放宽了心。 翻过年后,玉哥儿突然变得非常忙。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时常几日见不到人。安琳琅不知他又在暗中忙什么,但每回见他回来都是一脸的疲惫。而章老爷子祖孙俩接二连三的接到家中的催促信件,正月初八这一日离开了西风食肆。 临走之前,章老爷子带走了三千根的香肠和一罐剁椒酱。章谨彦特意来找安琳琅,递给她一个木匣子。 安琳琅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只碧玉簪。 虽然古代知识匮乏,但安琳琅多多少少还是知晓非兄弟父亲男子送女子簪子的含义。对上章谨彦明亮的双眸,安琳琅将木匣子退了回去。 “是我来晚了?”章谨彦眼中的光黯淡下去,“你做好决定了么?” “嗯。”安琳琅指了指头上的白玉钗,“就这个了。” 章谨彦沉默了许久,坚持把碧玉簪送给安琳琅:“东西送给你,别无他意,只做你及笄之礼用。若是将来后悔,你可以来荆州章家寻我。” 说完这一句,他撑着伞上了马车。 人走得匆忙,仿佛热闹的方家一下子就清净下来。 安琳琅还没来得及感慨安静,趁着周攻玉又一次不在,在方家安静当隐形人许久的安家人在一个下午敲开了安琳琅书房的门。安家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安琳琅的面前,双手高举一封信,递到安琳琅的面前:“二姑娘!求求你快回京城看看吧!老太太病危!” 安琳琅心里猛地一个咯噔,从她的策划书里抬起头来。 “安家发生了大事。大姑娘母女被老太太赶出家门,怀恨在心。为了报复老太太,她们买通了外面的人,故意对外宣扬二姑娘你被卖入青楼妓馆,早已是残花,咳,把老太太气得当场吐血。”任管家说到这事儿双目通红,“总之,你快回去看看吧!” 安琳琅倒是不在乎什么名声,她听到老太太吐血眉头紧紧地皱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信,信。” 信是安侍郎亲手写的。 安琳琅于是低头看信,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霍地一身站起身:“去备马车,交代下去,我要回京。”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事情发生的突然, 但安琳琅还是记得很清楚,安家老太太在安琳琅失踪的三年后去世。书中虽然没写,但安琳琅大概能猜到安家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大致有新老血管之类的老人病, 受不得刺激。安玲珑搞小手段是何居心安琳琅不知, 但老太太出事她不能坐视不管。 安家老太太是‘安琳琅’两辈子唯一在乎的人。 安琳琅占了‘安琳琅’的身体, 理所当然地负有保护老太太的责任。她原本的打算是按照剧情的走向, 三年后再出现在京城。现如今看来, 事情好像没有按照原书的剧情进行。不知其中到底发生怎样的变故,真善美女主竟然跟安家老太太撕破脸皮。她怕有意外, 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正月里县城的商铺大概在正月十五这一日开张。西风食肆不会等到这么晚,但该会在正月初八就开。安琳琅只能事先将县城和镇子两边的生意安排好, 自己则随安家人先回京城。 周攻玉不在, 安琳琅也要走,两边的生意一下子没有了主事人。方老汉与方婆子这一年里事事靠两人做主, 两人一走他们就仿佛失去主心骨一般感觉恐慌。 方老汉眼巴巴地看着安琳琅,想挽留又开不了口:“玉哥儿不在,琳琅, 琳琅你会回去多久?” 他其实想问安琳琅回去以后还会回来么? 琳琅的家人找来了, 玉哥儿的家人也找过来。虽然方家夫妻俩早就知道两个孩子早晚有一日会离开, 但真的有这一日, 他们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不会太久,这边的生意才起步。爹, 京城的事情处理完我便会回来。” 安琳琅看他惊慌的模样,忍不住心中一软。 说起来, 方老汉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救命恩人, 也是亲人。叫他爹, 安琳琅是心甘情愿的。若是可以, 安琳琅其实也不大愿意回京。她对豪门贵族的生活并不感兴趣,她素来信奉钱靠自己挣这句话。但旁人可以无视,安老太太她也必须顾:“这段时日生意就交给玉哥儿,这件事我已经跟周剑周战说过,你不必太担心。你跟娘喜欢摆朝食摊,开春以后继续摆便是。” “不等玉哥儿回来商量商量?”得了安琳琅肯定的话,方老汉夫妇心定下来。 “事不宜迟。”安琳琅记得老太太卧床一年不到就去了。若是剧情发生变化,或许老人家提前去世。思及此,她深沉地叹了一口气:“家中老人病危。” 听到这,方老汉顿时正色起来。他是最心善孝顺不过的人,若为孝顺长辈他是万万不会阻拦的。 “病的严重么?多久了?大夫怎么说?”方老汉急忙问。 方老汉这么多年来难得过了一个热闹的年,腊月一过,脸上身上也长了不少肉。如今看起来已经不似一年前的消瘦干瘪的寒酸模样,脸上也再没有了愁苦的神情。此时若非腿脚不便,倒也有点富家老爷的模样。只是人心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纯良。 他此时跟在安琳琅身边,一瘸一拐焦急的模样,倒是让安琳琅觉得十分温暖:“病情如何还不清楚,听说吐了血。如今卧床不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方老汉一听吐血,忙道:“邹大夫医术超群。玉哥儿那么难治的病都治好了。不如琳琅啊,你回去的路上在省城停一下,看看能不能请动邹大夫。若京中大夫没办法,邹大夫或许有办法治。” 安琳琅点点头:“爹放心,我自会安排。” 周攻玉如今不在,庶务便先交到杜宇的手中有他暂管。待到周攻玉回来,自会挪到他的手中去。镇子这边的西风食肆还是孙师傅和几个徒弟。孙荣刘厨子他们各自管着香肠作坊和酸菜作坊。县城这边的西风食肆杜宇暂时账务,后厨就交给五娘和孙成。 安琳琅快速地安排好一切,次日便启程虽安家人回京。 因着催得比较急,一路回去都是快马加鞭,风雨兼程。马车抵达京城城外之时,安琳琅都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飘出躯壳。虽说她早就知道古代道路不平坦,坐马车不是很舒服。但她现在只觉得后半辈子都不想乘马车了,感觉她的尾椎骨估计已经报废了。 “二姑娘,马上就到家了。”任管家一路看她又是吐又是吃不下饭,人眼看着都瘦了一圈,“老太太得知姑娘您要回来,早就在盼着。” 安琳琅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太多:“快点回。” 马车到安家门口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两个婆子在看了。除了两个婆子,还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攥着手在来回踱步。她们是安琳琅的贴身侍女,当初跟去金陵的两个被林家人处置了。如今这两个是没有跟去金陵的。她们跟着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在门口等,此时一看到马车上的任管家,脸上焦灼的神色顿时化作欣喜。冲下台阶就迎了上来,眼巴巴地往马车里看。 待到马车停稳,一只手从马车里伸出来。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率先上去将车帘子掀开。而后扶着安琳琅下了马车。 她们早听主子说过,二姑娘在外吃了苦,有些不认人。所以对待安琳琅冷淡的态度并没有态度,反而殷勤地上来介绍安家。另一边一个性子较静的姑娘撑开了伞,两人扶着安琳琅慢慢往府中走去。天空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冬日的京城比上辈子的京都要冷得多。 “姑娘,老太太早就在等着了。”两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言简意赅地将这段时日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提到安玲珑时,他们脸上都难掩晦气,“……这段时日,老太太受了不少罪。” 安琳琅其实来的路上听任管家大致说过,点点头便先随他们去了安老太太的院子。 安家的府邸占地很广,分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古代以南为贵,安老太太的院子在正南方。走了约莫一刻钟才到,刚一进屋,一股浓郁的药味儿扑鼻而来。 屋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安琳琅还没来得及打量四周,就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抹着眼泪疾步迎上来。走至安琳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红着眼睛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安琳琅。见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十分朴素的模样,顿时就忍不住掉眼泪:“姑娘在外受苦了。” 安琳琅不认得她,但看这态度应该是很亲近的人。耳边那个叫兰芳的姑娘上前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安琳琅才知道这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也是自幼亲自照顾她的奶嬷嬷苏嬷嬷。 苏嬷嬷一看安琳琅陌生的眼神顿时就绷不住眼泪,她连忙把头扭到一边:“姑娘人没事就好了。没事就好。快些进去吧,老太太还在里头等着呢,你且叫她瞧瞧!” 安家这一层又一层的门总让安琳琅感觉不自在。大约这就是大家族吧。 进了内室,屋里就已经掌了灯。这个大冷的天儿里,门窗一关,屋里晦暗得很。刚一进屋安琳琅就闻到一股苦涩药味儿,床上坐着一个消瘦的老太太。 满头的头发白了一半,额头一块抹额护着脑袋,此时正靠着床柱朝她招手。 安琳琅坐过去,老太太抓着她的手就红了一双眼睛:“人没事,人没事就好……你这丫头好狠的心!出去一趟几年不回来!是不是非得我老婆子人死灯灭,你才舍得回来看我!” 说着,她呜咽一声就哭起来。 安琳琅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然而这老太太扑过来就一把抱住她,一边拍打她一边呜呜地哭。安琳琅的颈边衣料都湿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环住她。小心地拍了拍,怀里的老太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腰肢佝偻着,弄得安琳琅都莫名地鼻酸了起来。 “你这个狠心的丫头!”老太太哭得直打嗝,“要不是老任说我老婆子要死了,你怕是不回来!” 安琳琅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默默地挨了一顿捶打。 祖孙俩抱着库了好一会儿,安老太太才慢慢歇了气儿。屋里的人不知何时都退出去,只剩祖孙俩和几个亲近的仆人在一旁抹眼泪。 老太太放开安琳琅,摸着她的脸颊打量了许久才感慨一句:“瘦了。” “还好,”瘦了确实是瘦了,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抽条儿拔长的时候。安琳琅原先大概只有一米四几,去岁一年拔高了十多厘米,如今差不多有一米六。此时听着老太太的话笑了一声:“没瘦,只是长高了。我在外面,其实没吃多少苦,您,祖母不必太伤怀。” “这还叫没受苦?”老太太也不是好糊弄的,她一把握住安琳琅的手翻过来。手经常做饭,早已不如往日柔嫩。虽然不至于长满茧子,摸起来却也有些粗糙,“这手都糙成什么样儿了还没受苦?安玲珑那个死丫头,我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说到这个,安老太太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安玲珑这个孙女终究是留来留去养成仇。论起狠毒,安老太太见过对外人狠毒的,却没见过对自家人下手这么狠毒的人。若非他们对琳琅做出那等不可饶恕的事,她绝不对将她们母女赶出府去。然而即便赶出府邸,这点手段也不过是略施小惩。她一没有伤人二没有斩断他们跟府中的联系,安老太太自认为已经是轻拿轻放,对不起琳琅,可这些心思歹毒的人却不知好歹! 安琳琅回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大概,但到底怎么回事还一知半解。 照道理说,女主安玲珑这个时候已经嫁给男主路嘉怡,如今应该还在新婚期才对。安琳琅虽然对剧情的记忆模糊不清,但大致的走向还是知道的。路嘉怡是嘉庆三年的新科状元,在红榜下差点被尚书府的家丁榜下捉婿。他高声告知家中已有娇妻才免于这场闹剧。 托了玉哥儿的福,安琳琅将年份记得很清楚,今年是嘉庆三年。换言之,安玲珑已经嫁到路家,如今应该远在金陵。又怎么突然跑到京城,还散布谣言把老太太给气得吐血? 听到安琳琅的疑惑,安老太太于是将这一年多里发生的事情都说给安琳琅听。从安琳琅失踪林家人假冒她写信安抚安家故意隐瞒,到安玲珑下药与路家嫡长孙成就好事却落得满城笑柄的名声,到安玲珑不满给路嘉怡做妾来京城求救,被安侍郎给强行接回来等等种种,听的安琳琅瞠目结舌。 等等,不是,安玲珑给路嘉怡下药?这不对啊! 原书中女主是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嫁到路家去的。算不上十里红妆,却也是引得金陵城内诸多内阁姑娘艳羡不已的盛大婚礼。这毕竟是偏重生甜宠文,怎么就跑偏了? 安老太太如今提起安玲珑已经全然没有了长辈的疼爱,全是愤恨:“当初害你走失的找人牙子就是她找来的,她假惺惺地跑去晋州找你。结果引得路家那小子跟他一起去了晋州,留了把柄给路家的那个小子抓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招惹了嫌弃,当真是可笑至极……” 安琳琅是知晓这件事的,那些人早就被玉哥儿就出来。不过安老太太一提,她立即就忆起去年正月里她在镇子口惊鸿一瞥的红唇女子。原来当时不只是安玲珑,路嘉怡也来了? 怪不得,路嘉怡可是个十分看中妻子品行的男主。毕竟路家的教导便是,妻贤则家和。一旦被他发现安玲珑品行不端,确实极有可能会翻脸。 不过这些跟她有何关系?她流落在外,跟安玲珑已经没有利益冲突。再说,安玲珑算计了这么久才得偿所愿,若单纯为了报复安老太太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得罪整个安家……未免太过于冲动无脑。毕竟已经得罪了路家,再得罪娘家,她是破罐子破摔了么? 安琳琅心里奇怪,嘴上不自觉地问出来。 安老太太冷笑:“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有了身子了!下药怀上的,以为路家那小子会就此认了。结果派人去客栈,路家那个小子已经跑了个不知所踪。她找不着路家人,正在逼你父亲下血本替她筹谋呢!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在安家春风得意十几年就以为外面的人都跟安家人一样睁只眼闭只眼?做事擦不干净屁股的蠢货,还真以为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 安琳琅:“……” 话说到这个份上,安琳琅也算是彻底听明白了。 安玲珑怀孕了,怀的是路嘉怡的孩子。路家跟安家的婚事还没有过两家的明路。因为她的事情,安老太太如今恨透了她,安侍郎如今也满心在找安琳琅回来这事儿上。根本分不出心思去替她筹谋。奈何她等不及,她的肚子也等不及。情急之下,她出昏招坏安琳琅的名声,让她有家归不得。 这般依一般官家之家来处置,自然是对外宣布死讯以全家族名声。那安侍郎对她的慈父之心,不可能让她十七的年纪等,定然会提前操办她的婚事。 安琳琅一下子弄懂了她的脑回路,顿时有些失语:“那……父亲呢?父亲怎么说?” “你爹?呵~” 提到安侍郎,安老太太就火冒三丈:“他如今还不相信这事儿是他温柔体贴的大女儿做的。打杀了几个奴仆就想把这件事平息下去,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捶得床铺啪啪响,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安琳琅赶紧给她拍拍背,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哪里是能事事论那么清楚的。自古以来,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比比皆是,安侍郎算是比较公平的父亲。当然,不考虑嫡庶身份的话。安琳琅其实没有太愤怒,她对安侍郎的记忆比较模糊,只记得一张脸罢了。 祖孙俩说了好一番话,老太太又打听了安琳琅在晋州的日子。得知她被一对好心的夫妇所救,除了缺衣短食,没受什么苦,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这些事其实任管家早就写信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京城。但老太太总得听安琳琅亲口说才放心。老太太原本担心信中说的,琳琅是被买回去给老夫妻的病秧子独生子做妻的,如今看她还梳着姑娘的发髻顿时就更放心了。确实是善心的人家,安家怎么谢都不为过。 “罢了,你也舟车劳顿许久,怕是这会儿骨头都要散架。”老太太拉着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又是哭又是捶床的,其实也已经累了,“快回去好生歇一歇,傍晚来祖母这用饭。” 安琳琅回来,她的精神就好了许多。事实上,自从任管家寄信来说了安琳琅要回,她的身体就一直好转。如今也已经能下床,只是天冷了身体到底是虚。 待到安琳琅出去,她才扶着苏嬷嬷的胳膊又躺下去。 安侍郎才一下职回府就听说安琳琅回来,马不停蹄地就来安琳琅的院子。 安琳琅彼时刚睡醒,人在老太太的院子小厨房里,打算给老太太做一点暖胃养身子的汤。安侍郎在琳琅的院子扑了个空,转头又马不停蹄地来了老太太的院子。 只是他才刚一进屋,没跟老太太说两句话,就被老人家一个杯盏咱在了腿上。 滚烫的茶水扑湿了衣摆,冬日里衣裳穿得厚倒也不嫌烫。安侍郎捏了捏眉心觉得十分疲惫:“母亲,儿子每日上朝与同僚周旋应酬已经够累了,为何就不能体谅一下儿子?她已经十七了,马上就嫁出去,作为父亲,我最后帮把手还错了么?” “我体谅你,你又何曾体谅我体谅琳琅?”老太太一听他张口就觉得烦。 今日女儿回来安侍郎本来欢欢喜喜,此时仿佛被浇了一瓢冷水,又烦又燥:“家里人好好的,母亲放宽心,睁只眼闭只眼吧!非得必死玲珑不可么?” “我逼死她?我逼死她?!安和山,你这话说的可就诛心了!” 安老太太没想到儿子会这么说,到底那两个女人说了什么让儿子这么蒙着眼睛装瞎,“事情若不是她做的,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太跟她个小姑娘争个什么劲儿?怪不得说宁跟讨饭娘别跟做官爹!就你这个糊涂样儿,我若是不在了,琳琅还不得被你们磋磨死!” “那你让儿子怎么办?”安侍郎烦躁地直抓头发,“把她一个怀了身子的人丢在外头自生自灭?她再过一两个月就远嫁了,往后也不会回来!母亲!琳琅是我女儿,玲珑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非得让我死了一个才行么?这京城的冬日这么冷。若是狠心一点,指不定就要一尸两命。再说琳琅如今不是回来了么?人没事,错就可以再挽回。” “她一个庶女,算什么女儿!”安老太太完全不掩饰自己厌恶庶女的心思,“也就你拿她当个宝!” 安侍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话也不说了。人反正他是不可能不管的。 “尽早给我弄出去!”安老太太声音里藏不住冷酷,“我管她是一尸两命还是一尸三命,这条路是她自个儿作的,不自爱就活该短命!她就该自己受着!” 母子俩就这么僵持住了,安琳琅端着汤盅在门外犹豫着进去还是不进去。 不知站了多久,身后一声惊呼打断了安琳琅的犹豫。她转头一看,一个穿着湘妃色直裾的少女扶着丫鬟的胳膊正瞪着一双美目惊慌地看着她。湘妃色的直裾,外面罩着一件通体火红的虎皮斗篷。毛毛的绒边映衬的她一张巴掌大小的小脸白皙似雪。口脂涂的红,娇艳欲滴。 这一张嘴,安琳琅立即就认出来——女主,安玲珑。 安玲珑紧紧捏着手帕,瞳孔微颤地盯着安琳琅。几个呼吸之后才慢慢勾起了嘴角作出虚弱的笑容。她半靠在丫鬟的身上,仿佛弱不胜衣:“……二妹妹,你回来了。” 安琳琅微微挑起眉头,一双清澈见底的桃花眼将她的身影纳入眼底。那平淡的脸色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没有搭理她,反而示意丫鬟掀开帘子。 身后的安玲珑捏着丫鬟的下巴,已经没有进去的意愿,转身就想走。 刚走一步,便被苏嬷嬷叫住。 安玲珑转过身,勉强地笑了笑。 “大姑娘,老夫人和大人已经听到你们的动静了,进来吧。”苏嬷嬷丢下这一句,转身挂上笑脸就跟上了安琳琅,“姑娘,老夫人早就在等着您这碗汤了,听老任说,可真是绝无仅有的好味道。” 安琳琅笑了笑,抬腿踏了进去。安玲珑被苏嬷嬷那双眼睛盯着,不敢不进,硬着头皮跟上来。 两人一进屋子,老太太就朝安琳琅招了招手,赶紧让她去自己身边坐下。一旁的安侍郎许久没有见二女儿,此时也顾不上后面进来的安玲珑委屈巴巴的脸色,自顾盯着安琳琅神情颇有些激动。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安琳琅,嘴里连连地道:“还好,瘦了一些,精神瞧着不错。” 安琳琅对安侍郎没有太深的印象,记忆本身不多。加上不够被偏爱,所以也没有那么浓烈的依恋。她只是微笑地任由安侍郎打量,他问什么答什么。 她自认自己没有表现太多,但这在安侍郎看来已经很多。毕竟往日的二女儿总是阴沉地低着头,一副不善言辞的孤僻模样。如今抬头挺胸、眉眼清亮、应答自如的安琳琅对安侍郎来说已经算是惊喜。他也是头一回发觉,琳琅这丫头长得如此出色。 他仿佛是找到了一些安慰,立即就对安老太太道:“出去一趟也并非没有收获,母亲您看,琳琅如今可落落大方多了……” 他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刚高兴一些的心情立即又染上了阴云。 她啪地一声放下杯盏:“这么说还得感谢安玲珑找人牙子?” 一句话堵得安侍郎脸都绿了。 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安侍郎的笑容僵在脸上,后面的话再没好意思说出来。与此同时,座下仿佛被遗忘的安玲珑默默低下头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安琳琅见状,默默将手边的汤盅推到安老太太的手边。淡淡一笑:“祖母不如尝尝我炖的汤。” 安老太太看安琳琅的这般,心疼的叹气:“你这丫头,就是亏在嘴笨心善。若是能学到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怕一点儿嘴甜,祖母就不担心你遭人欺负了……” 这话刚说完,安琳琅这边还没接话,屋里就响起了细微的啜泣声。 安琳琅一愣,转头看过去。 站在屋子中央一声不吭的安玲珑以帕掩面正小声地啜泣着。安侍郎的注意力可算是转移到 “坐什么坐?这里有她坐的地方?”安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安侍郎顾忌着安琳琅还在,不好意思当着才受苦回来的二女儿的面维护安玲珑。只能压低了嗓子道:“母亲,玲珑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你怎么忍心让她就这么站着……” “忍心?”安老太太真的要气死了,她站起来,指着安玲珑道:“这种蛇蝎心肠的人,死了活该!” 话音一落,安玲珑顿时呜呜地哭出声来。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申冤:“我知道老太太厌恶庶出子嗣!但是即便是庶出,我也是安家人!祖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林家家大势大,有能力把一切错处栽赃到我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头上。那婆子红口白牙污蔑我,我不能反驳,祖母不信我便罢了!如今京城传得那些乌七八糟的传言您也要强加到我头上?祖母为何就不信呢,真不是我做的!” “我害琳琅作什么?我害了她的名声能得什么好处?” 安玲珑连招数都不带换的,“您为何就不想想,那传言是从何时开始传的,不就是林家人来京城以后?都是林家人记恨安家污了他们的名声,故意来害安家的,您为何就不信呢!” 且不说安老太太听到她旧事重提气得都要杀人,安侍郎那犹犹豫豫的姿态更是火上浇油。安琳琅冷漠地看着此刻梨花带雨的女主,不得不佩服,安玲珑会哭的本事。 反正是她,她是不可能哭得出来。 “我与姨娘当日可是身无分文被扔出安家的,祖母您都知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去买通谁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安玲珑一边说一边拿手捂住小腹,那柔弱的姿态还别说,看的安琳琅都心软了,“我敢拿腹中孩子指天发誓,京中传言当真与我无关,若我有半句谎言,就让我腹中孩子生不出来!” 古代人最看重誓言,轻易不敢发毒誓。还别说,安玲珑这个毒誓一发,连老太太都震惊了。 安侍郎早就心软了,当下就忍不住帮腔:“母亲,您能不能对庶出的子嗣也公平些……” 就在安侍郎要继续说,安琳琅忽然开了口:“去岁正月,我在武原镇看到你了。” 一句话,室内瞬间静了一静。 安玲珑眼角一跳,瞪着眼睛看着安琳琅。 “你当时看到我,让马车掉头就走。”安琳琅的嗓音平静而沉稳,“以为没人看见,但是不巧,你留在武原镇的那批要拐卖入窑子的人被我抓了,如今那些人就扣在我身边。狡辩没有用,咱们京兆尹官府见。” 安玲珑脸色瞬间雪白,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屋内鸦雀无声, 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安老太太安侍郎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姐妹俩,安玲珑脸白如纸。她瞪大了眼睛惊悚地看着安琳琅,那神情无论多少次狡辩也无法藏住的心虚。安侍郎脸色渐渐青了, 他看看大女儿, 又看看二女儿。即便心中再想自欺欺人, 也欺瞒不住。 所谓天真单纯,被心术不正的下人所蒙蔽,不过是仗着他慈父心肠罢了。安侍郎的喉咙渐渐干涩起来。 “安玲珑, 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除了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傻子?”安琳琅声音出奇的平静。一双明媚的双眼倒影着安玲珑惨白的脸, 如此冷静的态度反而让人不敢造次。 “我, 我,”安玲珑求救的目光看向安侍郎,“父亲……” 安侍郎嘴唇微微颤抖着,他其实心中早有所觉。又不是真的那么单纯, 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再怎么不掺和朝政也不可能真的单纯无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愿相信自己养在身边的女儿心思歹毒。此时转头再看二女儿冷酷的侧脸,他翕了翕嘴角, 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与你没有深仇大恨, 不过是为了一个路嘉怡。”安琳琅可不懂什么婉转含蓄,她素来说话都很直接, “为了一个男人便能做出杀人拐卖的事, 我没办法对你仁慈。” 她的一句话彻底堵住了安侍郎想求情的心。 “心怀恶意, 贪心不足却又自作聪明的很。路家那般欺辱不反抗, 刀剑只敢对准自家人。”安老太太站起身来, 一句话定了安玲珑的秉性:“也只是窝里横罢了。” 安玲珑脸一瞬间涨得通红, 她想说路家那般家大势大, 她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斗得过?可心里憋屈她却不敢反驳,反驳就等于承认。 她于是哀哀戚戚地看向安侍郎。 安侍郎把头扭过去,反倒是安老太太有些担心。若是孙女当真把安玲珑弄到京兆尹,到时候庶女伐害嫡女的事情传出去,朝廷治儿子一个治家不严内务不修的罪。虽说儿子这些年没做出什么政绩,但若当真治了这个罪,怕是礼部侍郎这个位置坐不稳了。 “琳琅啊,”安老太太扯了扯安琳琅的衣袖,“送官这事儿……” 安琳琅顿了一顿,转过头来拍了拍老太太的胳膊。安抚一笑:“祖母是怕大姐姐被送去官府会坏了父亲的官声?” 声音清晰而平静,安侍郎瞬间扭过头去,看向他。 安老太太十分愧疚,明明全家只有一个人愿意为琳琅讨公道,结果还是为别人又要委屈她。可是儿子是一家人生存的根基,若是儿子的官途不稳,一家人都要被连累。她抽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想说什么话又不好说出口:“琳琅啊,祖母会为你讨到公道的……” “可是父亲不是不信么?”安琳琅那双眼睛不其然与安侍郎对视,“或许在父亲心里,我还没有大姐姐重要呢。毕竟我阴沉又不贴心,母亲早逝,还没有弟弟帮扶。一个嫡女沦落到跟庶女平起平坐,被庶女害了还得顾全大局忍气吞声。我若不强硬起来谁能护我呢?” 安侍郎神情已经有些仓皇,目光都闪烁了起来。 安琳琅笑了笑:“再说父亲,大姐姐做出这等事之前就没有为你的官声考虑过,或许父亲在她心中,也不值当路嘉怡的一个青眼呢……” 且不说安琳琅这一句话落下,安侍郎的脸色都变了。安玲珑再也顾不上作那等柔弱可欺的姿态,骤然站起身怒指安琳琅喝道:“安琳琅你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安琳琅歪了歪头,“那不如我们还是见官吧。” “你!” 嘴边的反驳被噎回了嗓子眼,差点没把她憋得吐血。安玲珑气得脸通红:“你除了说这种威胁人的话,还能说什么!” “除了会威胁人,我还会送你去见官。” “如果说谎有用的话,大齐何必选官?真觉得自己无辜,那就去真金白银地练一练。京兆尹判你无辜,我就信了你无辜。”安琳琅都被她理直气壮的态度给逗笑。当真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安琳琅本来不想一回来就撕破脸的,但这个女主好似不懂得收敛锋芒。该不会真以为自己重生一回就真的天选之子,其他所有人都是蝼蚁了吧? 这种迷之优越感有时候真的挺膈应的,至少安琳琅看着就觉得闹心。 安玲珑白着小脸瞪着安琳琅,她不敢再说。 她不知道安琳琅会不会真报官,但她不敢赌。一旦她被送官,不管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被查出来,她怀疑自己的婚事都要吹。路家可是到如今还没有上门下聘,路嘉怡也不知所踪。金陵那边的名声还能推说是路家的手段,若是被官府召唤,那真的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 “父亲,爹,”但她怕了安琳琅报官,不代表她就愿意这么认。老太太都被她给比下去,她难道还怕一个安琳琅不成,“二妹妹如此不顾你的前程,如此不孝,您不管管吗!” 安侍郎最终将她和姨娘接回来给了安玲珑莫大的底气,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在父亲的心中地位不低。 安琳琅看了一眼没说话的安侍郎:“父亲确定要包庇大姐姐么?” 安侍郎翕了翕嘴角,还未开口,那边的安玲珑便率先一步抢话道:“安琳琅!你别太过分!大过年的非得坏了家里的和睦,非得逼得父亲给你道歉。怎么?别出去一趟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你如今不全须全尾地站在这呢么?没缺胳膊少腿的。怎么?非得逼得父亲祖母处死我才行?” “哈哈,瞧大姐姐这话说的有意思。” “只准你逼死我,不准我逼死你,怎么?你的命比我金贵么?” 安琳琅从前从未表现的尖锐,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对付不同的人,她向来是有不同的嘴脸。安琳琅顿时冷笑,说出口的话句句像刀:“本来为了祖母心安,父亲心安,我才不想提起我在外面受了怎样的磋磨。结果我对长辈的孝心,反而成了你理直气壮的借口,当真可笑!” “安玲珑,真要论起来,你一个庶女,不过是仗着父亲疼爱你,有两个弟弟撑腰罢了。怎么?是觉得父亲没有别的孩子,往后安家是要交到你一母同胞的弟弟手中便能肆无忌惮了?” 安琳琅话还未说完,安侍郎已经满脸通红。 他低低地出声阻止:“琳琅!” “祖母,父亲尚且年轻,翻过年也不过三十有二。” 安琳琅笑了一声,说了一句十分僭越的话:“身边只一个洗脚婢伺候也不像样儿。偌大的安家总不能往后都交到两个庶子的手中吧?母亲已经去世十六年,父亲就是立即续娶我也是双手赞成的。父亲如今年纪还算轻,给安家留几个嫡子不成问题。” “安琳琅你莫说些不着五六的胡话!” 安玲珑立即就炸了,“哪有未出阁的女儿家,关系父亲的房中事的!” 不得不说,安琳琅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她的隐秘心思。确实,这就是她的底气。 她敢跟老太太对着干,她敢对嫡女下手,就是因为安家除了她的两个弟弟没有别的孩子。安琳琅是嫡女又如何?出身比他们金贵又如何?将来出嫁了,最多祖母给她一份嫁妆的事儿。父亲疼爱她两个弟弟,安家的一切就都是她两个弟弟的。 “关心父亲的房中事?我那句话提起这事儿了?别自己心里想什么就觉得旁人跟你一样,”安琳琅根本都懒得搭理她:“祖母以为呢?” 安玲珑这般失态,可见心中的小九九即便不是被安琳琅猜了十成十,也八.九不离十。 说实话,这么浅显的道理,安老太太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往日也想过给儿子续弦,只是一直以来安和山不同意。两个庶出的孙子虽有个不省心的姐姐和母亲,但她让教养嬷嬷看管的严,没叫两孩子跟这母女接触,性子其实还不错。想着人口简单些也好,便没想过再给家里舔麻烦。再说她身子也不好,事情一拖再拖……可今时今日安琳琅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了她心上。偌大的安家真的交到两个庶子的手上么? 安和山又不是残废了不能生养了,连个继承家业的嫡子都没有,确实是贻笑大方。 “确实也该物色物色。”安老太太私心里也嫌闹腾才拖着,如今看来不能拖。她这个身子眼瞅着就要入土,若被这几个东西气得狠了早早蹬腿儿,她的孙女岂不是要被人磋磨死? “总不能府上一个女主人都没有。将来老身去了,这家难不成给个洗脚婢当?” 这话一出,安侍郎的脸色乍青乍紫的。 说来说去,这错处全成了他的!安侍郎心中羞恼,尤其是挡着子女的面儿就谈及他的婚事,让他颇有些下不来台:“母亲!” 安侍郎其实也不傻,只是不想把一个和睦的家庭弄散了才选择了和稀泥。 在他私心里看来,只要家里人整整齐齐,磕磕绊绊的,磨合磨合,日子就还能和睦下去。毕竟人无完人,大女儿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只要大女儿给二女儿道了歉,加上二女也没出事,做父母的略施惩戒便够了。但如今这两姐妹显然不是他盼望的那么简单。大女儿是真心置人于死地,二女儿因他和稀泥怕是对整个安家或者应该说对他这个父亲都失去了信任。 “琳琅啊,”安侍郎心里酸酸的,“这件事,为父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的。” 安侍郎心里难受,总觉得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故意偏袒似的。 虽然他不承认,但:“你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玲珑做的,都不能报官。你若是看玲珑在觉得不顺心,为父会把她送到庄子上去。” “父亲!”安玲珑顿时惊叫。 “你闭嘴!”安侍郎再偏心也不能再闭着眼不看不听。何况安玲珑那点慌张都挂在脸上,他就是装瞎也没办法忽视。事情就算不是她做的也跟她脱不了关系,所以,作为父亲,他必须得给琳琅一个交代。安侍郎于是期盼地看着安琳琅,“琳琅,家和万事兴,爹也不偏袒谁。你看……” 安老太太脸色已经铁青了,靠在扶手上咻咻的喘气。 安琳琅却很冷静:“父亲觉得自己的做法对大姐姐不偏袒么?” 安侍郎一滞。 “觉得把大姐姐送去庄子上,继续锦衣玉食地养着。只要别来我跟前碍眼,这样就足够了是吗?”安琳琅抚了抚鬓角的头发,似笑非笑地问道。 安侍郎喉咙里一噎,顿了顿,抬手握住了安琳琅的胳膊:“……那不然呢?你想要为父罚她跪祠堂么?她还怀着身子,大冷的天儿你想要她死么……” “我本来不愿意提的,”安琳琅抢断他的话,“父亲,但是我忽然想说了。” 安侍郎不解地看着他。 “说起来,若非我运气好,被方伯伯掏空家底买回去,如今你就要在晋州下等窑子里找我。”安琳琅说的是上辈之‘安琳琅’的记忆,“你跟祖母都知我脾气。我这等硬茬子死活不乐意接.客,挨打是必然的。被打得皮开肉绽,指不定打死了丢进乱葬岗。父亲觉得,只是把大姐姐送去庄子上便足以抵消一切?大姐姐叫几句委屈,我就得为了家和万事兴,原谅她?” “都说了不是我做的,是林家人!”安玲珑还在狡辩,“为何你们都不信!真不是我要卖的……” 安玲珑的叫嚣没有人听,一旁安老太太拿起一个杯子就砸过去,眼睛已经通红了。天晓得当初得知人牙子是要将安琳琅往下等窑子里卖的时候她有多绝望,她差点就没撑过去。 安侍郎的呼吸青了,脸颊有些烧得慌。 “说实话我很失望,父亲。” 安琳琅站起身,抬手推掉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安侍郎手掉下来的时候,看了一眼安琳琅。不只是脸颊,连脖子也不自觉地也红了。他咬紧了牙关,目光闪烁,竟有些不好意思与安琳琅对视。 “自打我被抓,父亲您你知道我在哪儿么?” 安琳琅笑笑:“我就跟个畜生一样,跟十几个人被关在一个囚车一样大小的笼子里。十四个人叠在一起,挤得骨头都变了形。” 她的语气十分轻巧:“我运气好,蜷缩在角落才勉强得以喘息。我们就是这么一直蜷缩着,一路从金陵到晋州,走了整整两个半月。期间挨了多少鞭子,受了多少欺辱。方老伯买下我的时候,我大约只有四五十斤。毕竟两日才吃一顿稀粥,能活下来算是我命大。” 屋里静的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立在老太太身后的苏嬷嬷倒吸一口凉气,啜泣出声。 安玲珑已经不敢说话了,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仓皇地盯着安侍郎,一双眼睛里饱含泪水。她此时虚弱死靠在仆从的胳膊上,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要昏过去。 安琳琅瞥了一眼,心里冷笑。她可不是原主,有张嘴不晓得诉苦。安琳琅素来秉持的是有仇当场就报,有气让别人憋着。装可怜谁不会? 安琳琅十分平静地诉说着原主的经历:“我们到武原镇的时候跟猪羊一起摆在瓦市中央,那时候是寒冬腊月。晋州的冬日有多冷或许你们不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每年武原镇上都会冻死十几个人,睡一觉就冻死了。就这样的天气里我穿着一件单衣,没有鞋。一个下等窑子的兔儿爷要买我,方伯伯看我要一头撞死,可怜我,将我带回家。但方家也是个穷苦人家,他们买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这些事如果安琳琅不说,所有人都不知道。或许他们还觉得‘安琳琅’被卖出去这一段经历就好像出去游玩一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带过。他们不需要知道太多的细节,只要看到‘安琳琅’好生生地活着就够了。但安琳琅为何要让他们心里好受?她是那种善良的人?! “方家还养着一个病秧子,方伯伯是个瘸子,方伯母身子不好。”安琳琅道,“一家子过着一日两顿粥的日子。多了我一张嘴,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大冷天儿的没有衣裳给我穿,方伯母身子不好,我还得端着一大家子的衣裳去河边洗……” “琳琅啊,”安侍郎这从来少年心性的中年人都落泪了,他不敢看安琳琅。捏了一把鼻子,语气中略带哀求地道:“琳琅,你别说了,爹都知道你受苦了……” “爹你知道什么?你只知道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身边一堆丫鬟婆子伺候的大姐姐受了很多委屈,她虽然给人下药,找人牙子卖我,找人传流言害我名声让我有家不能回,但是她天真单纯,她都不是有意的。都是下人带坏了,我应该大度一点别跟她计较。” 安琳琅的话仿佛一把钝刀,在一刀一刀凌迟安侍郎的心,让他抬不起头来。 “爹是不是在心里觉得我对大姐姐太苛刻?” 安琳琅神情无辜得近乎讽刺,“毕竟大姐姐她给人下药被人家看不起差点就当了妾,真可怜,哪像我,只是差点当了下等妓子,最终也只事给个病秧子当了媳妇儿而已。” 远在晋州的周攻玉忽地打了个喷嚏,谁在骂他? “琳琅,琳琅啊……”安侍郎已经说不出为安玲珑辩解的话,他连家和万事兴都说不出口。 一旁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安老太太一拍桌子:“来人!把安玲珑给我赶出府去!今后就算是老爷,也不准他带安玲珑回府!还有她那个装模作样的姨娘,都给我扭送去官府!” “爹!卖二妹妹的真不是我!” 安玲珑是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做了这件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主谋去……” “安玲珑!”安侍郎忽然一声厉喝。 暴怒的声音吓得安玲珑浑身一抖,她瞪大了眼睛看向安侍郎。 “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安侍郎失望地看着这个女儿。 安玲珑被他这个眼神刺伤,眼泪顿时就流出来。这次是真的流泪,恐慌的眼泪:“父亲,真的,你再相信我一次行不行?我真的没有撒谎。若是撒谎,我也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立誓,父亲……” 就在安玲珑哀哀戚戚地哭求,一道怯懦的嗓音横插.了进来:“奴婢可以作证。” 话音一落,所有人看向突然从外面冲进来的丫鬟。 这丫鬟安琳琅不认得,但屋子里安老太太安侍郎都有印象。不是别人,正是安玲珑自幼在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差点因为下药一事被发卖的芍药。 芍药低着头小碎步冲到屋中央,扑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可以作证,是大姑娘设计引得林家少爷跟二姑娘不合,才害二姑娘被赶出去。也是大姑娘买通的人牙子,杨婆子是万姨娘的表婶。三年前,她们在京城就见过,大姑娘那时候便跟杨婆子搭上关系了。” 芍药不顾身后安玲珑吃人的目光和安玲珑已经抓到她脸颊和脖子上的手,木着脸道:“她那时整日跟万姨娘说,想让杨婆子把碍眼的二姑娘给送走。” “芍药!爹,不是的!”安玲珑哭了,“芍药是记恨我把下药的事推给她才这样害我的!” “来人!给我把大姑娘拉开!堵上她的嘴!” 安老太太震惊无比,没想到这群蛇蝎心肠的东西居然几年前就在谋划:“说!你继续说!” 芍药仿佛已经看开了,她将安玲珑如何暧昧引诱林子冲,又如何勾搭路嘉怡。引诱安琳琅跟林子冲起冲突,又是如何装模作样去晋州找人,其实是故意引得路嘉怡一路相护,再以名声让路嘉怡娶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时在武原镇已经看到二姑娘的身影,是大姑娘找人故意模糊了二姑娘的踪迹,引得林家五爷去花街柳巷,带走了一个跟二姑娘同时期拐卖的少女尸体回去。” 芍药是安玲珑的贴身丫鬟,几乎把安玲珑做的事情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安侍郎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些年来安玲珑私下里的算计,只觉得齿冷。 安玲珑的狡辩已经是徒劳,芍药的指正比任何一个人指正都有力。 “大姐姐若是还有不服,吴老三还在我这。”安琳琅淡淡的嗓音在这个场合听着莫名有一种冷血的味道,“吴老三不知父亲祖母知不知?是大姐姐自幼用惯了的车夫呢。” 说着,门外就传来了动静。这次送安琳琅回京的人里就有吴老三,不仅有吴老三,还有几个当初被安玲珑买通了蹲安琳琅的混混也一块带过来。叫过来就一刻钟的事。 等到吴老三一脸忐忑地跪在芍药的身边,安玲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俨然是青紫。 她惊恐地盯着失踪依旧的吴老三,就听到他跟芍药一样,把这些年安玲珑让他干的见不得人的事儿全部都抖搂出来。芍药虽然是贴身丫鬟,却着实不如吴老三知道的多。毕竟安玲珑许多事情要在外面做,芍药跟主子一起在内宅,自然只有吴老三做。 吴老三此人安侍郎如何不知?吴老三就是他亲自拨给安玲珑的。 “行了,行了。”安侍郎只觉得身心俱疲,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疲惫从心里冒出来,“把安玲珑拉出去,至此以后,安家没有大姑娘。” “父亲!爹你要赶我走吗?这么冷的天儿,我还怀着孕,没有地龙我会冻死的!” 安玲珑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着,嘴也被塞住了却还坚持着哭喊:“你就算不心疼女儿,也该为两个弟弟想一想。你这样对我和姨娘,弟弟一定会记恨你的!” 安老太太立即拍桌子:“你看我就说吧!等正月十五我就给你物色!” 安玲珑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想让安侍郎改变主意。见安侍郎不吃这一套,她麻溜地就开始认错:“爹!爹我错了!我认错!我给二妹妹道歉!”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磕头认错!!” 然而不论她怎么哭喊,屋内没有一个人心软。 …… 安玲珑被拖出去的时候,安侍郎连一眼都没有看。今日他受了太多的刺激,竟然有些支撑不住。当下晚膳都没用,话也没来得及跟安琳琅细说,就以身体不适离开了安老太太的院子。 …… 安老太太看着儿子萧瑟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堵得慌。 “祖母,”安琳琅叹了口气,说她冷血也好,冷漠也罢。该为‘安琳琅’做的事她必须做,不可能因为谁不高兴便放弃,“尽快给父亲物色继室吧。家中没有正经女主子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安老太太看着短短几年成长了许多的孙女,一时间心情复杂:“你在外面受苦了,也长大了。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若是可以,安老太太宁愿孙女还是一派天真,而不是这种沉稳的模样。 “人总是要长大的。”安琳琅淡淡笑笑,“一直在祖母的羽翼下不经风雨,终究是不懂事。如今吃了苦成长了,往后也能作为祖母的依靠,帮祖母分担了。” 安老太太闻言心口一软。 她摸了摸安琳琅的头发,须臾,叹了口气:“毕竟是你父亲,适时也该柔软些。” 安琳琅故作不解,转身将已经冷了的汤端起来。摸了一下,又放下去:“汤凉了。祖母,我再去后厨给你盛一碗过来,你先歇一歇。” 安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扶着苏嬷嬷的胳膊终究是叹息。 “这孩子,心里怕是怨了她父亲了。” 苏嬷嬷不知怎么劝,只能扶着老太太先进屋歇息。 晚膳,自然是一顿十分沉默的晚膳。今儿是安琳琅回到安家的第一日,餐桌上只有两个人。不过安琳琅并不在意,没有人来打搅她反而更自在。用罢了晚膳,她便也没多停留,撑着伞就回了原主的院子。原主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收拾,她回来一切都是现成的。 安琳琅泡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上了床榻,闭眼就黑天一觉。 次日一早,安琳琅醒来之时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白。白雪覆盖了屋顶和院墙,两三个仆从在扫雪。 见安琳琅起身,下人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说起来,安琳琅虽然穿成了官家女,但却没习惯有人伺候洗漱。突然被扶着按到妆奁前坐下,那个圆脸的姑娘上前来手脚轻便地替她拆头发。自然一眼看到了安琳琅头上的白玉钗。 在安琳琅身边伺候的丫鬟,自然都是有眼力见的,一眼看出这个玉钗价值不菲:“主子?” 安琳琅见状,伸手拿过来:“给我吧,就用这个。” “这个玉钗……?” 安琳琅瞥了她一眼,笑道:“未婚夫送的。” 就在安琳琅梳好妆,转头就支使了一个婆子去京兆尹。她赞同家丑不可外扬,但她没说不报警。举报安玲珑与人牙子勾结,联手拐卖妇女儿童,这算大义灭亲举报有功吧? 有冤屈,咱牢里说。 就在安琳琅用早膳,安家的大门被一个生面孔敲响。 路家人接到路嘉怡书童的信以后,快马加鞭地赶来了京城。因着来的匆忙,许多事情没来得及安排。匆匆到了京城,不巧京城中的客栈都住满了。空置的院子暂时没寻到,正在满城打听。结果就让他们打听到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安玲珑怀孕了。 这不,顾不上安顿,路家人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 与此同时,前去晋州的路嘉怡也在返京的路上。他捏着手中报喜的信,心中是五味杂陈。他那样状态不佳,竟然也中了一甲。千里喜报送到他的手上,他在回去参加殿试和寻找安琳琅之间痛苦挣扎了好几日,最终选择了将安琳琅的事情放到一边。 “琳琅,且再等等我。”路嘉怡心中宽慰自己,找安琳琅这一年半都等了,不差这几个月,“等我殿试结束,会立即回来找你。”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路家人进了安家, 因着安老太太卧病在床,怕过了病气,没有见到安老太太的面儿。又因着来人是女眷, 也不好直接见安侍郎, 只能无功而返。不过路大太太还算有涵养,没有当场打听安玲珑怀孕的事。只是临走前低了一份拜帖, 直说待到他们修整几日再上门拜访。 安家仆从客气地将路家人送出去,路大太太出了安家大门就拉下了脸来。 “来人, 去打听瞧瞧,这安家到底怎么回事!”路大太太最是心细如发的性子, 坐了这么一会儿立即就意识到不对。按道理说, 安老太太卧病不起不来见她是正常,安侍郎一个鳏夫不方便单独接待她也是正常。安玲珑作为即将嫁入路家的人, 怎么着也不该将她晾在一旁。 路家人立即就分散下去,一波人去打听安家事儿,一波人则去找安顿之地。 人走了, 安琳琅才听下人来报路家大太太来过。原本照规矩, 安老太太不能接待应该她这个嫡女接待, 但是下人们见她睡得太沉。舟车劳顿了那么久才回来,能歇息一会儿他们自然没敢叫。 安琳琅得知此事也没太大感触。她又不是原主, 对路家大太太爱屋及乌。 摆摆手, 她换了身衣裳下榻就坐到了书房里。 说起来,安琳琅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上辈子她宁愿看广告也不想看书, 这辈子居然因为太闲跑到书房看起了书。只不过这种竖着排版和从右到左的读书方式实在是让人困惑。安琳琅看了半天, 头晕眼花, 干脆又做起了自己的商业计划书。 说起来, 也不晓得加盟合作谈得如何, 安琳琅已经计划在省城开食肆。甚至香肠作坊今年的订单如果能稳定发展的话,她想扩大猪崽养殖。果然比起看闲书,她还是搞钱更来劲。 日子一晃儿就过,眨眼就是几日过去。 突然就闲下来让安琳琅很不适应,她习惯了早起做早膳。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后厨都不用她进的,安琳琅连着一项乐趣都被剥夺,当真是无趣。 说起来,原本她回来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看看安老太太,如今确定她病情好转,安琳琅就不想久留。不过想着自己才回来没两日就要走也不好跟安老太太交代,她只能耐下性子来。就算是熬,至少得等到正月过了,安家其他的事情都料理清楚再走。 给安侍郎续弦这件事安琳琅是认真的。虽然‘安琳琅’的愿望里面没有这一项,但安琳琅太明白原主的心情。她的怨恨太多,是绝不希望往后安家落到安玲珑的胞弟手中。 原主上辈子死在外面,没来得及回安家,自然没机会知道安家最后落到谁的手中。她既然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管安家两个庶弟跟安玲珑母女是不是一丘之貉,有这层血缘关系在,安家两个庶弟估计也不那么喜欢原主。 不过自古以来,也没有儿女给父亲相看继室的。这桩事还是得有长辈安老太太来操持。 安琳琅如这几日一般一有空便会去老太太的院子,见缝插针地提起这件事。 先不说安老太太在她的陪伴下精神一日比一日好,就说老太太总听她提这事儿忍不住笑:“你爹的事儿我会操持的,别成日里跟盯贼似的盯着。” 身子好了以后,她如今已经能出院子门走动。老人家本身也没什么重病,就是年纪大了养出来的富贵病。按照安琳琅的猜测,估计是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只要心平气顺,自然不会出事儿。这回估计是被安侍郎偏袒安玲珑的行迹给气狠了才发了病。 安琳琅原本打算京中的大夫看不好,她死乞白赖把邹大夫给请过来。如今看来是不必。 正好正月里京城又下了几场大雪,天气着实冷得厉害。不过北边自来就雪多,安琳琅去岁在晋州也是这般。许是在地龙的屋子里待的多,适应不了外面严寒的天气。 安琳琅就陪着安老太太缩在屋里,这一窝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一日。 说起来,元宵节是古华族由来已久的传统节日大齐也有,只不过在大齐不叫元宵,而是叫上元佳节。比起古华族传统元宵节吃汤圆看舞龙舞狮,大齐的元宵节反而有点类似传统七夕。在这一日,大齐的未婚配少男少女会提兔儿灯上街。这兔儿灯是少男少女亲手扎的,遇到中意的人便递上自己的兔儿灯。若对方也有意,便将手中的兔儿灯回赠。 用这等手段凑成婚事的多半是坊间的少男少女,世家贵族的姻亲自然没这么简单。但每年的上元佳节,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坊间少男少女都乐此不疲地凑热闹,为未来的婚事图吉利。 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安琳琅别老缩在家中,跟京中的姑娘公子们一样也出去走走。 事实上,按照正常贵族姑娘的步调,琳琅应该去岁就相看人家,今年就该议亲的。去岁的时候老太太也确实给孙女看好了一户人家。是安侍郎的同僚御史大夫公孙家的嫡次子。虽然没说明话,但对方的当家太太还当着老太太的面儿,邀请安琳琅回来以后去公孙府上做客。 这婚事不说成了吧,但双方都有心促成这门亲。只不过谁承想琳琅在金陵出了事儿,事情一耽搁,公孙家的嫡次子都已经定了亲。今年五月份就要接回府中去。 “唉,你这婚事也是好事多磨。” 安老太太如今着急的不只是儿子续弦,孙女找婆家也是一桩事儿。耽搁了一年,但好在年纪也不大,如今才十六岁。在京城十六岁议亲的姑娘也不少,只是可能挑选的时间不多了。说起来,这婚事比孩子爹还要急迫一些。毕竟小姑娘花期就那么几年,耽搁了就成老姑娘了。 安老太太这边私下里也在找,老姐妹们也时常走动,帮着想看。 可因着安玲珑出的这一手昏招,害得琳琅名声不大好。有些人家小心翼翼的,打听到一点儿消息就立即退缩。几次碰壁,老太太的心里自然比一般人焦灼许多,“京中的姑娘公子们这一日都会出门游玩,你也出去看看,指不定结交一两个好友。” 安琳琅对结交贵女好友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出去看舞龙舞狮,她宁愿在屋子里窝着些计划书。 这期间,安侍郎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虽然也在府里住着,但安琳琅就是奇迹的一次没碰上他。安琳琅还特意为此问了老太太,安老太太只是叹气:“你爹并非是厌烦了你,怕是心有愧疚不晓得怎么面对你吧!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遇上事儿就躲,真不晓得往后该怎么办!” “琳琅啊,你寻个机会跟你爹服个软。”父女俩总这么僵持不好,琳琅没有同胞兄弟。若是跟亲身父亲也不亲近,这是真想当孤家寡人么? “你爹性子就跟个孩子似的,得哄。好话多说一些,他也就万事好商量了。” 安琳琅:“祖母也觉得都是我的错么?” 安老太太一顿,叹了口气:“父女之间哪里能计较谁对谁错?你爹是长辈,抹不开脸给你道歉。你小人儿有大量,原谅他一回吧。” 安琳琅不说话,只是转身拿起一边的腊梅和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残枝。 安老太太见她半天没声儿,又是一声叹。 这两父女要说不是亲生的她都不信,性子是一模一样,都倔! 安侍郎不来后院,或者故意避开安琳琅在的时辰去老太太的院子,而安琳琅则排斥去前院,更不乐意去道歉。老太太没办法,只能抓着机会就劝父女俩。拐弯抹角地想缓和两父女的关系。奈何安琳琅和安侍郎两人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弄得老太太这心里头跟长草一样烦闷。 “哎,你这丫头,”安老太太实在是担忧,“怎么跟你爹一样,性子怎么就这么拧呢?” 安琳琅不是拧,而是觉得徒劳。她向来不想做徒劳无功的事儿。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处出来的,这个道理安琳琅懂。但她更相信,有些人是不值得你付出太多心血的。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般,是强求不来的。 安侍郎是个慈父没错,但他的慈爱是对他所有的孩子。这一点不能说他做得不对。站在一个现代人的立场,安琳琅没觉得自己嫡出的身份就比庶出的孩子天生高贵,理所应当多一些宠爱。但在嫡庶分明的大齐,安侍郎一视同仁或者说偏袒庶女的做法就是不公正。 可父母的疼爱这种东西是最不讲道理的,不是能论是非讲规矩。 过去十几年,安琳琅不知原主是怎么跟安侍郎相处的。既然已经造成这局面,安琳琅不觉得她有这个本事在短暂的时间里扭转安侍郎的心。 “父女情分是天生的,祖母与其整日担忧我与父亲的不睦,不若多花些心思给父亲寻一个贤惠的继室。”这其中的道理其实不用安琳琅说,该明白的都明白,“亲事谈得早,指不定明年就能有嫡出的弟弟了。兴许分一分父亲的心思,家中还能和睦些。” ……这确实也是一桩摆到眼前十分紧迫的事儿。 自打身子每况愈下,安老太太就担心自己哪一日倒下去便醒不过来。琳琅还未出嫁,安家那个看似老实的万姨娘如今被证明是个包藏祸心的。安家如今后宅没有个女主子,难保儿子往后不被那对母女俩给哄回来。难不成真指望自己去了,这个家让一个洗脚婢当起来? 笑话!荒谬!安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心中蓦然用上一团火,老太太也坐起身来,更焦心了。 “虽说你说的是正事儿,但琳琅你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能把父亲的婚事挂在嘴边!”安老太太没忍住怕了安琳琅一下,“若是外头人听到了,怕是要说你这丫头没有家教了!” 安琳琅笑笑:“这不是只在家里跟祖母说说麽?我难道还真那么傻出去说不成?” “再说,我可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安琳琅意有所指,“我早就被买回去当媳妇儿了。” 说到这个,老太太心头一紧。前些日子琳琅虽说,但老太太看她还梳着姑娘发髻,总以为她是故意拿这个来气安和山的。但此时私下里听安琳琅还怎么说,她心里才晓得慌:“当真嫁给那乡下小子了?” “没嫁也差不多了。”安琳琅淡淡勾起嘴角,“父母都承认了,也给了定亲信物。” 说着,安琳琅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白玉钗。 “退回去!” 安老太太想也不想就道,“没成婚就退!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她此时才晓得安琳琅不是闹着玩儿。定亲信物都戴上脑袋,这门亲事怕是真的。安老太太没见过琳琅的夫婿,但也猜到是个什么样儿。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出来的病秧子,就算父母良善又能强到哪儿去?何况听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金尊玉贵的孙女儿哪里能吃这个苦! “琳琅,你听祖母的。”安老太太知这时候退亲不讲道义,但道义这东西跟孙女一辈子比起来算什么。她孙女才十六岁,为了安玲珑做下的恶事赔上一辈子太不值得了。何况安玲珑这个畜生都定了个金陵大家族的嫡长孙,她嫡出的孙女凭什么配个乡村野夫? “祖母说的是什么话,方伯伯方伯母当初倾家荡产救我一命,如何能出尔反尔?” 安琳琅没想到说这个吓到安老太太了,她笑了一声想解释:“再说……” “再说什么?再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他们救了你的命,祖母很感激。这大恩大德你就是把他们一家子接到京城来富养祖母都赞同,”安老太太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事儿,急的眼睛都红了,“大不了这家孩子来京,祖母豁出去脸面给他找个好姑娘。真没必要搭上你自己,琳琅啊你别死心眼儿!” “祖母,不是,你听我说……” “我也不同意!”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的安侍郎撞开挡风门帘大步踏进来。他这段时日躲着安琳琅,已经许久没露过面。结果这一露面就怒气冲冲,“救命之恩确实恩重如山,但也用不着你拿一辈子来偿!” 安侍郎生气起来都顾不上自己在琳琅这里没有父亲的威严,只高声道:“赶明儿为父让老任给他们方家送银子过去,一千两银子总该够他们一家子吃喝一辈子!以身相许这种把戏戏文里才有,你可万万不能犯傻!病秧子会拖累你一辈子!” “晚了,”安琳琅对老太太心软,可不会对安侍郎心软,“我买回去就是当媳妇儿的。” “这不是没成婚么?”安侍郎被她顶的心口一哽,偏过脸去不看安琳琅的眼睛,“没成的婚事就能退!你往后不要再跟那家人来往,为父替你退了这门亲!” “不必,”安琳琅冷淡道:“我自己愿意嫁,用不着父亲操心。” “你!” 安侍郎这一口气堵心口,梗得他满屋子踱步。 他很想以父亲的威严训斥安琳琅别死心眼,但因着前些时候偏袒大女儿的事儿显得没有底气。只能憋得脸发青:“琳琅,跟为父赌气也不能乱做主。” 终究是安侍郎先低了头:“玲珑的事情是为父偏袒偏心,做错了。但你也不能拿糟蹋自己来气为父……” “谁说是糟蹋?你没见够玉哥儿别瞎说,”安琳琅本来只是故意气人,但听到他这么说玉哥儿就有些不高兴了:“玉哥儿比一般男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年纪小被人哄两句就找不着北!”安侍郎不知该怎么劝她,一看她脑袋上的白玉钗就心烦。 安侍郎也是个狠人,伸手就要抽白玉钗。 安琳琅怎么会让他抽,下意识就躲。两父女就这么差点在老太太面前闹起来。老太太这边劝劝,那边喊喊,累的气喘吁吁。眼看着老太太脸色发青,人又要往椅子上栽。安琳琅跟安侍郎赶紧停手,坐下来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太,替她拍胸口拍背。 “别闹了!”安老太太好半天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你们父女有话不能坐下好好说么!” 安琳琅和安侍郎一左一右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才把这口气喘匀了。事到如今,这些伤和气的话也别吵了。安老太太干脆把安琳琅打发出去:“正好上元佳节也是姑娘们难得出去游玩的好时候,被在这时候闹得不高兴坏了兴致。叫几个护卫跟上,琳琅出去看看花灯吧。” 安琳琅看她一脸疲惫的模样,于是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便站起身。 安老太太这么一会儿就已经累了。她于是让苏嬷嬷送安琳琅出去,自己则回内室歇息。老太太如今的身子恢复了些,却还是比一般老太太虚弱。安琳琅私心里觉得她就是太缩在屋里,不出来走动才会如此虚弱。即便是老人家,也该多出门走走。四肢不勤,身子才会笨重。 但这话她不好说,安侍郎都没说话,更轮不上她。 既然是老太太的安排,安琳琅也只能遵从行事了。她特意回院子里换了一身衣裳,丫鬟巧手,还替她上了京城最时兴的妆。还别说,安琳琅这张脸素着的时候清水出芙蓉,上了妆又明艳大方。 一身火红的相貌边儿袄裙,外罩着一件白狐裘斗篷。安琳琅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护卫就出了门。 京城上等的客栈茶楼早已经被京中出来玩儿的世家子订完。一连去了几家,都没找到好位置。安琳琅干脆就拎着一盏兔儿灯在城中环锦湖边儿走走。这个湖每年上元佳节都有许多人来放河灯,此时也聚集了一帮少男少女。天色还不算太黑,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的倒是很有几分过节的热闹。 街道两边的商铺云集,商贩走卒沿街叫卖。人来人往,车市马龙。街道上空拉了麻绳的细线,无数彩色的灯笼悬挂在麻绳上。可想而知,黑夜降临有多好看。 安琳琅的兔儿灯是府中下人给扎的,她看着颇有几分意趣,干脆提着兔儿灯在街道上穿行。 不得不说,安琳琅拥有一张少见的好皮相。尤其是在盛装打扮以后,更显得光彩动人。一路上走过来,引得路过的少男少女不停地回头驻足观望。有那胆子大的,提着兔儿灯就想往安琳琅手里塞。但由于护卫看得紧,少男人还没靠近就被挡出去,倒是叫人好生遗憾。 与此同时,难得在上元佳节出来放风的路嘉怡正跟一群有人在闹事最大的酒楼和顺楼二楼包厢饮酒。 一个圆脸的书生一把揽住路嘉怡的肩膀恨恨地锤了两下:“你小子了不得啊!没见你怎么用功,科举之前听说还生了病,这般居然也能稳中一甲!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想当初咱们几个谈古论今,不见你说话,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小白脸。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 路嘉怡闻言笑了笑,抓起桌上的一杯酒举了起来:“文谭兄,敬你一杯。” “喝!今儿上元佳节,你跑不了!” 圆脸书生一声喝道,满屋子其他人都喝起了彩。几个书生举起手中的酒杯,当下喝的是一个热闹痛快。 学子们自打放榜,人生百态,各不相同。 如今能留在京城,上元佳节还有闲情逸致出来聚一聚的,都是榜上有名之人。殿试就在二月初八,他们该苦读的也读的差不多。剩下的十几日再怎么用功,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此时联络感情,结交友人才是首要。而稳中一甲的路嘉怡,自然是这些书生结交的对象。 路嘉怡自然清楚,他也不是多清高。该走动的走动,能结交的结交。如今殿试就在眼前,自然是刨除其他杂念一心科举。 都是书生,喝酒自然不会太过。喝了个微醺,众人便退了酒水喝起了茶水。 路嘉怡被人灌酒灌的多,脸颊上火辣辣的烧得慌。他于是跟同行的人说了一声,起身开了窗,就这么倚靠在窗边吹吹风。说来也巧,安琳琅走走停停,刚好就在他所在的这家酒楼的正对面的小零嘴儿摊子上停下来。这个摊子是卖京中名小吃,驴打滚儿。 安琳琅闻着喷香的豆粉味道,忍不住就想买一点来尝尝。 一阵冷风吹得二楼的路嘉怡脑袋瞬间清明,此时的夜色已经降临。但满大街的灯笼照的灯火通明。安琳琅站在百盏灯笼之中,红裙黑发,身披白裘欧朋,明艳得像一朵傲雪的红梅。 路嘉怡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他盯着一想,又想不起来是谁。酒气用上头脑,让他的眼神略有些迷醉。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终于回过神来。 “在看什么呢?”拍他的是另一个中了三甲的书生。年纪较大,已经三十有余了。 路嘉怡笑了笑,刚想说没什么。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起分明是上辈子与他恩爱一生的结发妻子安琳琅! 琳琅!是琳琅啊!琳琅被找回来了么? 这段时日他忙着温书,没有去关注安家的事情。等意识到安琳琅可能被找回来,人正在 “对不住,竹珃兄,在下有要事,劳烦跟文谭兄他们说一声,先行一步。” 说着,他扭头往窗外看去。 窗外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了。他于是等不及继续与朱振细说,绕开他便大步地往楼下跑去。 等他冲到大街上,来回两边看了看。街道上别说有安琳琅,他连红色裙子的姑娘都没看到。路嘉怡的小厮追上来,提着兔儿灯不明所以。但路嘉怡没空跟他解释什么,心中一番计较,选了环锦湖的方向找过去。姑娘们都会去湖边放花灯许愿,指不定能在河边碰上。 路嘉怡的心一点一点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响,响得仿佛就在他耳边擂动似的。 等他冲到环锦湖边,河岸上聚集了一大批少男少女。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荷花灯,三五成群地在河边放走。路嘉怡提着一盏兔儿灯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昏暗的夜色掩盖了大部分样貌。他根本没看到红裙子白斗篷的少女。 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终于在一棵树下看到了红衣裙白裘斗篷的姑娘背影儿。那姑娘身姿鼻子地背对着河边站,狐裘斗篷都遮掩不住窈窕的身姿。路嘉怡不知为何眼眶突然间酸涩湿润了。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抓着那姑娘的胳膊拽过来。 两人仓促之下一个照面,路嘉怡的惊喜之色僵在了脸上。而被他拉过来的安玲珑惊慌之下,看清楚抓她胳膊的人是谁后却红了眼睛:“路哥哥!” 路嘉怡雀跃的心一瞬间跌倒了谷底。 “路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安玲珑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啜泣一声就扑进了他的怀中。她声音又娇又可怜,哽咽道:“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你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我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吗!你怎么才来找我啊!” 路嘉怡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沉下来,脸色已经发白。 夜色掩盖了路嘉怡的脸色,安玲珑自顾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她两只手捏成拳头,咚咚地锤着路嘉怡的胸口,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说出来:“路哥哥你知道吗!安琳琅那个贱人她回来了!她一回来就逼迫父亲把我赶出安家!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呜呜呜呜……” 心如死灰的路嘉怡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暗淡的眼中光色一闪,轻声问道:“安琳琅回来了?” “嗯,”安玲珑泫然欲泣,“这个贱人一回来就害我,非说是我害得她流落西晋。是我找人害她,把一切的罪责都安在我的头上。她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一回来就想让我死,她好狠毒啊呜呜呜呜……” “这样啊……” 因为在安家有过不好的经历,他下意识地回避了安家。路嘉怡在夜色中双目亮的出奇,语气却平静:“那找个机会,我上门帮你赔罪吧。” 安玲珑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彷徨了多日的心终于有了依靠。埋在路嘉怡怀中死活都不愿出来了。 远在河岸对面的安琳琅放完了一只名为周攻玉的荷花灯,在寒风中瑟瑟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默默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接过护卫递来的小零嘴儿吃了一口,十分干脆站起身:“河灯放了,小吃吃了。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咱们回去吧。” “姑娘,兔儿灯呢?”小丫鬟想着上元佳节的习俗,嘻嘻地凑热闹,“您想把兔儿灯给谁?方才那几位公子,可有姑娘看着顺眼的?”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那小丫鬟继续诱哄似的道:“凑个热闹吧,给未来的婚事积点福气。” “……行吧。” 安琳琅于是一口吃完手中的驴打滚,让小丫鬟给她去支笔来。她让小丫鬟帮她举着灯,就这么拿着笔在白皙的兔儿灯背面写了三个字。然后提着等好生地欣赏了一翻,提着便走。 “姑娘想好送谁了?”小丫鬟不知她什么意思,呆愣愣地看着她这一番操作。 “嗯。”安琳琅笑,“他人如今不在,等他来了再给他。” 小丫鬟还是云里雾里的,屁颠屁颠地跟着安琳琅上了马车。 等回到府中,老太太把她招过去询问。小丫鬟老实地摇了摇头,眼看老太太脸色晦暗下来,小丫鬟想起自己瞥见的灯笼上的字儿:“姑娘在灯笼上注了字,好像是个人名儿。” “哦?”老太太心情不是很美妙,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名儿。” “好像叫……”小丫鬟识字不多,但那三个字还是认得的,“周攻玉,要不然就是周枚玉。” “周攻玉?周枚玉?”名儿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老太太叹气地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也不知主子忧愁什么,一脸忐忑地下去。 …… 正月里过得快,眨眼间就是几日过去。 这日一大早,安琳琅就被丫鬟给叫起来。直说苏嬷嬷在外面等着,老太太想引她出去一趟。安琳琅尚且不知何事,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按到梳妆台前洗漱起来。 待到她收拾妥当出来,苏嬷嬷已经久候多时:“姑娘,今日要有客上门。” 安琳琅靠着丫鬟的胳膊只想睡死过去:“哦。”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过了正月十五, 天好像就暖和起来。院子里的积雪渐渐化了,庭院里的草木抽了新芽。 安琳琅半梦半醒地由着几个丫鬟替她梳妆打扮,迷蒙中就听到她们说起一桩事。原本就没避着安琳琅或者应该说就是说给安琳琅听的, 声音压得低。安琳琅听着听着就精神了起来。 ——安玲珑被抓了。 正月十七这一日,在城南梨花胡同的一个小院子里, 母女二人被抓了个正着。据说官府的人冲进去就按住正在梳妆的安玲珑, 不给安玲珑哭诉的机会, 绑着人就往外面拖。母女二人起先还以为是土匪,大声呼救。然而同一胡同的人过来看到冲过来的几人穿着衙差的制服, 都不上门。 安玲珑脑子里翁的一声就傻了。她怎么没想到真的会有衙差来抓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跟姨娘被一根绳子捆住, 拖出了梨花巷子。 “听说大姑娘都吓懵了, 平日里最要脸面的人,那日恨不得将脸藏到万姨娘的衣服底下。但是官衙哪里顾得上她这种小心思?听说母女俩被一条绳子像个游街似的,拴着从巷子拖到官衙。大姑娘还扬言自己是安侍郎的长女,必定要让抓她们的那几个衙差付出代价。” 兰香瞥了一眼睁开眼睛的安琳琅,稍稍提高了嗓音,“那几个衙差也不是吃素的。嗓门又大,性子又凶。当街便将大姑娘母女与人牙子勾结, 私下做着买卖妇孺的勾当的事儿宣之于众。原本见大姑娘母女貌美,心疼她们被褥的人, 烂菜叶子臭鸡蛋全砸上去。” 安琳琅已经睁开了眼睛,丫鬟们当她喜欢听,顿时说的起劲:“大姑娘可真自私, 做出这种事还有脸攀扯安家。老太太早就将她们母女赶出安家了……” “况且,就算大人去将她们救出来, 经历了这么一遭, 估计也脸面丢尽。”端着洗漱用水的小丫鬟接了一嘴儿, “也不想想,她们这么闹了一场,往后府里还能认她回来么?如此丢人现眼,还惹了老太太的嫌弃。以老太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她们再回来的。” “如今都不是认不认人,允不允许她们的问题。” 梳着发髻的丫鬟瞥见安琳琅的神情,便道:“听说大人也去了几趟。私下去找京兆尹大人说合,想将大姑娘从这事儿里头摘出来。但那素来与大人交好的京兆尹大人不知为何态度十分强硬,无论大人怎么说合就是不放人……“ “这你就不知到了,”小丫鬟嘿嘿一笑,“奴婢听外头人说,大姑娘联络的那个人贩子已经猖狂许久,犯下了多起拐卖案子,是个大逃犯呢!大齐全国各地不少的少女和孩子失踪,听说跟这个人贩子脱不开关系。如今大姑娘母女人还在牢里面关着呢!” 安琳琅自然知道一个人贩子,等于数百条的失踪案。 忆想到曾经自己睁眼的那个场景,十二三岁的少女跟货物一样的身影,她的眉头不免也皱起来。报官是安琳琅让人去报的,在年初回来的次日就报了。只是没想到京兆尹这个时候才抓人。 事实上,安琳琅也没打算让官府真怎么处置安玲珑。毕竟安玲珑是这本书的女主,身上可是有着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光环能助她逢凶化吉。她报官不过是想让安玲珑吃个教训,最多官府关安玲珑个几日。没想到这京兆尹这么强硬,竟然真把安玲珑给抓进去。 眼看着妆容已经收拾完毕,安琳琅于是站了起来:“好了,话在屋里说说便是,出去了可莫提。” 两个丫头顿时住了嘴,点点头应诺。 因着要去见客,安琳琅略微用了些吃食垫肚子便匆匆随苏嬷嬷去老太太的院子。 时辰还算早,但天色也已经大亮。清早的风还有些凉,毕竟正月里。安琳琅搂紧了怀中的手炉,随着打帘儿的丫鬟掀起门帘,她弯了弯身体跨入花厅。老人家身子虚怕冷,这个天儿屋里还烧着地龙,一进门就一股热浪喷在脸上。 正好,安琳琅将手炉递给了门口的丫鬟,拖了外罩的裘衣便小碎步走进去。 刚一进去,就发现了气氛不对。 平常总是面带笑容的安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客气又敷衍。老太太性子随和,又喜热闹,今日的花厅里稍显安静。安琳琅抬眸往旁边一瞧,老太太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一身最上等鲜亮的江南白云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正在捧着一杯茶慢慢地抿着。 而妇人的下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公子,眉眼深刻,轮廓分明。端的一副翩翩公子的仪态,眉宇之中掩藏不住锋利的傲气。 那妇人安琳琅不认得,这年轻公子安琳琅却是一眼认出来。不是别人,正是造成‘安琳琅’被卖的罪魁祸首——本书的男主路嘉怡。 说实话,皮相确实俊美,坐着也能看得出身形俊逸。但比起玉哥儿,差得远了。 “琳琅来了?”安老太太本来还垮这个脸,一看到安琳琅的身影眼睛顿时就是一亮。她连忙冲安琳琅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她的身边坐下,“来祖母这里坐。” 这一出声儿,引得屋子里几双眼睛全部看过来。 那路嘉怡更是惊喜一般,眼睛亮的出奇。 安琳琅突然被几双眼睛盯着,面上却绷着临时抱佛脚学来的仪态莲步轻摇地走过去。随着她走动,那个曾经十分厌恶‘安琳琅’的男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路嘉怡的眼眶都有些湿润。那眼神仿佛相识已久,弄得人毛毛的。 “琳琅啊,祖母给你介绍一下。”安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身子不行以后,就决定了手把手教导安琳琅庶务。本来也应该十三四岁就开始,只是这丫头被林老太太给叫走才耽搁,“这位是路家的大太太。” 安琳琅于是起身,不卑不亢地给路大太太行了个礼。 路大太太对安玲珑不假辞色,对安琳琅却不会如此。她十分和蔼地承了安琳琅的礼,还亲自扶她起身:“这二姑娘袅袅婷婷,老太太教导的好啊。” 安琳琅莫名其妙得了个夸,微微含笑谢过了她的夸赞,心里却十分诧异。 路家大太太对上安琳琅疑惑的眼神不仅没避开视线,还笑得十分坦然。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安琳琅,甚至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安琳琅被这亲昵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笑了笑,赶紧回了老太太身边坐下来。 结果一坐下,路大太太夸赞的话如约而至。 不得不说,路大太太挺会说话,也说的十分有水平。就算安琳琅一个对赞美油盐不进的人都被她夸得心花怒放。她于是立即看向安老太太,安老太太的脸色也缓和下来。眉眼里隐约带了丝笑意,看向路家母子俩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气氛渐渐融洽,那路家大太太话锋一转,又道:“老太太也知,我路家在金陵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府中老爷祖父都是朝廷命官,家族不少叔伯都在各地为官……” 她话说到这里,安老太太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 此时提及家世地位,不外乎想退婚罢了。路家家大势大,路嘉怡又是路家嫡系的长孙。换言之,这就是路家将来的继承人。家族继承人娶妻是娶宗妇,最是看中妻子的才貌家世。安玲珑若是嫡女,或许还能相配。只是一个庶女,如今人还涉及了重大案件被关在衙门地牢,路家是万万不会娶她过门。 果然,路大太太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她仿佛斟酌地道:“……我儿子阐是家族嫡长孙。先前的意外,我路家理应承当后果。但此时此刻聘贵府大姑娘为妻,这事儿怕是不可。” 话音一顿,屋里瞬间就安静了,安老太太脸色不好看,但却没有说话。 该来的总是要来。说实在话,大家族嫡系子孙如若不是门槛儿太低,是绝不会聘庶女为妻的。若是换作是安家,安老太太哪怕撕破脸皮也不会允许安玲珑进门。 自打安玲珑进了衙门,安老太太就在等着这一日,此时也没有太多为难:“那你们路家是个什么章程?” 安玲珑怀孕一事,是两家心里都有数的。路大太太虽然没提,但这段时日在京城她差不多将这里头的事儿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安玲珑这个祸害,她是万万不可能允许儿子娶回去的。说实话,就算是为妾,她也不允许。这种心思不正的妾室,进了儿子的后院,那就是永无宁日的开始。 路大太太于是笑了一下,站了起来:“是这样的安老夫人,子阐如今已经高中一甲。将来的前程自不必我多说。我路家的意思是,想聘你安家的二姑娘。至于大姑娘,若是能出的来天牢,以妾之礼纳入门。” 此话一落地,炸的安琳琅差点都站起来。 她特么不是来给老太太撑场面的么?怎么火烧到她这儿来了? 安琳琅瞬间扭过头看向她的身后已经站起身与自己母亲站在一起的路嘉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眼神,粘黏得都不对劲,看得安琳琅发毛。 安老太太脸色也是一变,眼看着就要暴怒。但她怒火还没发出来,路家大太太又拿安玲珑锒铛入狱的事情说事儿,安家根本就没底气。 稍稍一思索,她便沉下气来没动。这段时日,安老太太耗费了许多心力在给琳琅找婆家这事儿上。只是她将京中的青年才俊都翻了个遍,她觉得合适的,因着琳琅失踪两年这事儿都被婉拒了。如今只剩下出色的寒门子弟,可寒门子弟再出色,家中贫困,老太太却是舍不得的。 别提什么将来一飞冲天,寒门子弟能走上高位的凤毛麟角。那等一飞冲天的天才人物不是他们能捞就捞得着的。因着亲事多方受阻,安老太太其实也有些心力交瘁。 路嘉怡无疑是个好孙婿没错。她这段时日研究去岁科举的寒门子弟,也打听到一些路嘉怡的事儿。 此子年轻有为,才学出众,家世显赫。虽在京城使不上力,但在金陵却也算得上簪缨世族。若非婚前与安玲珑苟且,且珠胎暗结,这怕是安家求之不得的好亲事。 老太太心里十分纠结。一面是在衡量路家和路嘉怡,觉得这人家确实是好,一面又想到这年轻人被她亲自从安玲珑的院子捉了个正着,恐怕品行不端。可转念一想安玲珑那做派,又觉得情有可原。别的不说,安玲珑哄人确实很有一套,兼之那死丫头毫无底线的行事作风,着了她的道也正常…… 她于是将目光落到安琳琅的身上,想看看她什么反应。毕竟听说当初之所以跟安玲珑起争执,就是两姐妹看中了路嘉怡这一个人。 安琳琅能有什么反应?当然是拒绝:“怕是不可。” 她进来以后没说两句话,这一开口,屋里其他人都看过来。 安老太太一看安琳琅这个架势立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老太太心口一凉,张口去阻止都来不及。就听安琳琅微微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我早已与人有婚约,怕是要拂了路大太太的好意。” 安琳琅的话突兀又令人震惊,别说路大太太愣住,路嘉怡直接失态地惊道:“不可能!你与谁有婚约?” 他的失态令人惊讶,但路嘉怡已经顾不上了。这是他的妻子,相伴一生的妻子。况且来之前他已经打听过,知晓安琳琅被卖这段时日并没有出事,而是被一个善心的瘸子老头儿给救了。吃了些苦,但人好好儿的,一切都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跟人有婚约了?! “安二姑娘,”路嘉怡眼神急切,克制地没有上前去握安琳琅的手,“莫要赌气。” 安琳琅差点被他逗笑,她举起左手指着自己脑袋上的白玉钗:“是真的,订婚信物还在我脑袋上。” 安老太太被她这突然的行为给吓得脸都白了。想叱骂就又错过了时机,瞠目结舌的难受。她一把握住安琳琅的胳膊,企图制止她坏自己的名声。就听安琳琅不怕死的继续道:“我的未婚夫婿人还在晋州,怕是过不久就会来京。婚期尚未定,但也不远了,多谢路家公子的抬爱。” “琳琅!”安老太太平常最是舍不得凶安琳琅,此时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你说什么胡话呢!” “没说胡话。” 安琳琅张了张口,想继续说些什么时,就见一个门房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做什么!这般失礼成何体统!”这门房突兀地闯进来彻底惹怒了安老太太,或者说,她有火气舍不得冲安琳琅撒,就全撒到这个仆从的头上,“来人!给我……” “老太太!”门房连忙打断,“有贵客上门。” 安老太太一愣,没反应过来。 门房怕叫人等太久,连忙又高声喊了一声:“老太太,有贵客上门!” 安老太太可算是反应过来了,她半信半疑地示意门房继续说。门房向前鞠了一礼,大声地道:“周家请了霍和王妃带着一个冰人正在门外,说是来给咱们二姑娘下聘。” “啊,啊?周家?哪个周家?”安老太太半天没意识到是周家是什么,只听到霍和王妃脑袋嗡嗡的。她当下也顾不上路大太太和路嘉怡还在,立马就殷切地站起身,“快!快快有请!” 霍和王妃那可是沂南王的亲生母亲,当今圣上的亲姨母。霍和王妃这么尊贵的人上了安家的门?还有什么比正更叫人惊悚的?路大太太哪怕远在金陵,也是知晓这位霍和王妃的。这位可是当真金尊玉贵的人。她与路嘉怡面面相觑,没搞明白这里头到底什么事儿。 眼看着安家人大张旗鼓地出门去迎接,两人于是也跟上去。 待到安家人将霍和王妃迎进门,就看到绑在宝箱后头正昂首挺胸精神昂扬的大雁。这个季节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双雁,霍和王妃的态度也十分和缓。 “霍和王妃您怎么……”安老太太实在是受宠若惊。 “自然是有事上门。” 霍和王妃声音低沉而和缓:“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是来提亲的。” 她话刚说完,外头得知路家上门的安侍郎匆匆赶回来。他还不知霍和王妃上门,只是知晓路大太太来京城,带着路嘉怡上门拜访。他一看门口这大雁和宝箱,原以为路家不离不弃,终于来给安玲珑提亲。结果听得门口仆从胡乱议论,得知是是来上门给安琳琅提亲,当即怒发冲冠。 这路家人把安家当什么了?太不是个东西! 人还没见着,就在门口大喝:“我安家姑娘是你想挑就能挑的?把东西给我丢出去!” 安老太太脸瞬间煞白,没想到儿子如此糊涂,人还没看见这一张口能乱嚷嚷,三十二的人还如此没脑子! 霍和王妃眼看着老太太脸色巨变和满屋子的尴尬。她拍了拍安老太太的手,一句话惊得整个屋子都鸦雀无声:“我是来替昭阳那独生子来提亲的。” 昭阳,昭阳公主,当今圣上的亲姑姑。昭阳公主二十年前便去了,但这个名字谁都不敢忘。她的独生子,几个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周家那据说百年难得一句的奇才继承人,早已在三年前战死的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安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脑袋都是木的:“可,可安南王世子,不是,不是已经……” “没死。” 这话不是霍和王妃说的,而是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安琳琅。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便惊起千层浪,淡淡地道:“玉哥儿人在晋州,璜泾一战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被方伯伯救了。” 安老太太觉得自己有点傻,就听安琳琅继续口出惊人:“方伯伯把我带回去,就是给玉哥儿当媳妇的。” “啊,哦,啊?”安老太太觉得这一日的刺激让她心脏接受不了,“玉哥儿是……?” “玉哥儿就是临川,临川字攻玉。”霍和王妃笑了,“原来如此。这里面竟有这样的渊源。” 已经进来的安侍郎,傻眼了。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整个屋子, 除了安琳琅毫无感觉,一屋子人都仿佛在听天书。 霍和王妃一番话说完屋里都静默了许久。须臾,安侍郎才咳嗽了一声缓过神。 只是他看着霍和王妃的眼神中仍然不乏迷茫, 不懂周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向安家提亲。他就算自负甚有才华,却还没有妄自尊大到那等地步。此时询问霍和王妃的语气中遮掩不住小心翼翼的试探:“您,您刚才说, 是来替安南王世子周临川来提亲?” “正是。”霍和王妃的态度可以称得上谦和, 她目光落到安琳琅的脸上。打量了她许久,夸了一句, “玉软花柔, 明媚皓齿,是个俊秀的姑娘。” 霍和王妃今日也是头一次见安琳琅,夸赞也不好从别处夸,只能从相貌上来。 安琳琅故作害羞地谢过霍和王妃。霍和王妃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两人于是相携去到椅子旁坐下。安侍郎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 略有些惊诧地看向安琳琅。往日琳琅阴沉寡言, 可没有这般落落大方。不过……他未来的女婿是周临川? 等等,那个乡下泥腿子的病秧子儿子,居然是周临川? “我与玉哥儿早有婚约。”安琳琅一脸平常地说出吓死人的话,“玉哥儿如今有事在晋州暂时走不开。若非如此, 此次归京,玉哥儿必定会与我同行。” “……哦, 哦。”安侍郎此时的脑子里都是懵的,耳朵里仿佛有什么在嗡鸣一般。眼看着安琳琅说,那边霍和王妃就含笑点头附和的模样,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正青天白日地做白日梦。等狠狠捏了一下胳膊细肉, 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才信了这件事,“那,那玉哥儿……” “没病,只是战场上受了些伤,暂时卧床养伤。”安琳琅没提周攻玉中毒的事儿,含糊道,“如今伤势已无大碍,但还不便于远行。” “哦,哦,这样子啊……” 其他的事情都不必霍和王妃说合,周攻玉的名字一拿出来,安家就没有不同意的。 安老太太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孙女会因祸得福,直接攀上枝头的凤凰。天知道这些日子她暗中相看了多少人家,屡次被婉拒,心中憋得有多难受?如今郁闷一扫而空,她可谓扬眉吐气。老太太拄着拐杖,此时看向脸色煞白的路嘉怡眼神中不由挑剔起来。 若非安玲珑那一举坏了琳琅的名声,她是绝不会考虑路家的。诚如和山所言,她安家的姑娘又不是当真那般低贱,由得路家人随意挑选。 老太太的眼神一扫过来,路家母子俩的脸色都是就不好看。 这人都是这般,没的选之时看什么都是好。哪怕是个不好的选项,也苦于没有选择而咱三斟酌。但若有那最好的摆在眼前,转头再看普通货色自然便免不了挑三拣四。 路家家大势大又如何?路嘉怡年纪轻轻就高中一甲又如何?路家远在金陵,若孙女出嫁了,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远嫁的苦没吃过的人可不懂,那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再说,这路大太太一脸精明相。琳琅这等大大咧咧的和善性子,落她手中怕是没好日子过。 安老太太的心思变化不必用嘴说,是个人都心里有数。 路嘉怡脸上的血色褪尽了。他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结果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安琳琅并非离了他便一无是处,也不会总是等着他来挑选。 心中翻滚着难堪的情绪,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安琳琅,那眼神震惊之中却难藏质疑,对,就是质疑。路嘉怡不明白,当初爱慕他爱慕到为了他能给安玲珑下药的人,怎么可以变心得这么快!不过才一年半的光景而已,对一个人的情意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么? 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被背叛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被安琳琅背叛了。这是他命定的妻子,竟然遇上更好的便会领攀高枝、另嫁他人! 心中愤怒却没有办法在台面上说出口。他只能不尴不尬地死死盯着安琳琅。企图让她良心发现。 安林蓝会发现才怪?这人在原书中或许被套上了诸多光环,但在安琳琅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罢了。相貌算得上英俊,但比起玉哥儿来说就差得远。身量也不如玉哥儿挺拔,何况脾性才学胆魄样样不如玉哥儿,珠玉在前,她看得上他才怪! 一屋子人的注意力都在霍和王妃身上,只有路大太太留心自己的儿子。然而路嘉怡的愤怒别人看不出来,路大太太却心知肚明。 事实上,从一开始路大太太也没有想过改聘安琳琅。今日上门求亲一事根本就是路嘉怡磨了她好些日子才要求来的。若非路嘉怡强势地要求,路大太太根本就不想自家儿子再沾染安家。 一个安玲珑前车之鉴,足够说明问题。路大太太的眼中,一个姑娘不知自爱,下药逼婚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只能说整个安家的姑娘教养都值得商榷。安琳琅哪怕是个嫡出,养在安家老太太的膝下。但能落到跟一个庶女相争还被庶女反卖出去的下场,只能说脑筋不好还不够自矜。这样的姑娘她根本看不上,要不是路嘉怡千保证万保证,她也私下确实打听了安琳琅的一些事,她今日都不会出现在安家。 如今婚事不成,她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不得劲。毕竟路家在金陵高贵惯了,她路大太太到哪里都是被人捧着,客客气气的。如今到了京城仿佛处处都低人一头,就连这他看不上的安家态度也如此高傲,让高傲的路大太太心中很是憋闷。 可就是这桩她看起来都觉得十分勉强的婚事,结果还有王妃亲自上门来抢,这才是她憋屈的根本。 说到底,她到了京城才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一点,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在京城并没有十分吐出。虽然才学可以算得上出众,但家世竟然泯然于众。自己自认为的屈尊降贵,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寻常。 第一回被人挑,还被挑人剩下了,母子俩的脸色自然都十分不好看。 …… 但安老太太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路家母子?连忙喜笑颜开地邀请霍和王妃进花厅去坐。 安侍郎坐在一旁听着霍和王妃如一个普通人一般与安老太太寒暄,扭头一眼看到院子里的仆从搬运箱子。他呆愣地看着这快要堆满庭院的箱子,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然这个形容十分的不雅观,但安和山此时就是这种心情。因为琳琅的缘故,他安家居然跟周家搭上了关系。安南王世子周攻玉,一个可以称得上天才的金凤凰落到了他的女儿的肩头。这让人怎么不飘? 安侍郎连忙让下人上家中最好的茶水,张罗起来。 路家人坐在一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但既然还没有走,就没有赶客的道理。来者是客,安侍郎也顾不上两家的嫌隙,请路家母子一起坐下喝杯茶。 其实路大太太已经想走了。她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留下来承受这样子的侮辱。只是路嘉怡心有不甘,人跟长在椅子上似的不愿意起身。她一个人走也不好,硬着头皮坐下来听。 提亲的过程格外的顺利,毕竟霍和王妃亲自来下聘。这等尊荣放眼整个京城有几家能有?安老太太捧着茶水喝仿佛都喝醉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的模样一扫连日来的颓靡,恨不得现在就去找那些拒绝过琳琅的人家炫耀一番,好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看清楚。当初她找他们议亲是抬举了! 霍和王妃明里暗里把安琳琅夸成一朵花。别说安老太太听得心旷神怡,就是安侍郎也在一边乐得嘴合不拢。若非有外人在,他都能当场赋诗一首。 几乎没什么疑问和不同意,这婚事就这么干脆地定下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安老太太亲自将霍和王妃送出门,回来后还故意恶心路家一下。她多此一举地当面郑重拒绝路家的求亲:“路家提到的事,怕是不行。” 路大太太差点没被安老太太这一做派给气得吐血,憋到嘴边的话说不出,脸上青青紫紫开起了染坊。 当下她也不装那等温和知礼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路嘉怡心中仿佛揣了块大石头,压的他透不过气。临走之前还不死心地看了一眼安琳琅,见她稳稳端坐在位置上连头都没抬,眼神瞬间就暗淡下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安家,回到暂时歇脚的住处,路嘉怡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 路家大太太受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回院子就砸了一套茶具。 “周临川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家子阐比?”路大太太来京城的日子尚短,她每日里忙着打听各个学子的消息,又忙碌着想撇开安家,根本就没怎么了解京城的局势。 哪怕听到了昭阳公主这个名头她也没觉得周临川怎么样,甚至有些不屑。不过一个勋贵子弟,论起才学,指不定连她家子阐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心中恨恨地诅咒一番,她倒是十分克制地没把这话骂出口:“来人!去打听一下,这个周临川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且不说她打听到周家的来头以后一口气硬生生憋回肚子里,半个屁都不敢放。就说路大太太不由琢磨起营救安玲珑的事儿。 自打打听了周家的消息,她不得不重新衡量安家的价值。一个安家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一旦安琳琅嫁去了周家,安家就跟着水涨船高。不管安琳琅本人如何厌恶庶出的长姐安玲珑,血缘关系是剪不断的。有了安侍郎和安老太太夹在其中,安琳琅无论如何都得面子上过得去。 周家竟是如此势力庞大的家族,面子上过得去,也已经是不小的帮助。毕竟外人不了解内里的龃龉,只会看准了姻亲关系。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周家这颗大树已经不仅仅是枝繁叶茂的程度。子阐若是高中,将来还得在京城做官。那路家必然是不能跟安家闹翻的,这于官场上不利。路大太太素来是个脑筋清楚又十分狠得下心的人。一旦她捋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她下决定理智得堪称冷酷。哪怕她心中极其看不上安玲珑和安家,此时也不得不重新衡量安玲珑的那个肚子。 路家说在官场颇有实力,但再有能力也使不到京城。似周家这等跺一跺脚就要引发大齐地动的大家族。他们不说得到庇佑,至少不能交恶和生出嫌隙。 …… 安琳琅猜测的光环安玲珑确实有,但很可惜,对上的人周攻玉。 玉哥儿能年纪轻轻就坐稳名为周家继承人实则是掌权人位置,心计和魄力一样不缺。他从来就不是个良善的人,大家族的继承人,必要时取人性命不过是基本生存手段之一。所以杀了安玲珑对于他来说,跟杀只鸡没什么两样。 但他还记得琳琅那些古里古怪的底线和原则——即便是困境也不伤人性命的原则。他虽然不晓得安琳琅这个原则为何养成,但他不会娶触碰,至少不会当着安琳琅的面儿去触碰它。 但琳琅受过的苦,她安玲珑必须十倍百倍的尝。所以,安玲珑的案子很快断下来。 无论是安家还是路家,想尽办法都没有将一个安玲珑给保出来。 京兆尹死活不愿松口,一旦越了线还会警告他们。很快,安玲珑就被判了刑,任由谁都翻不了案。断案的结果也很干脆,流放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服役’十年。刑期不满,绝不允许她回归。而至于这个‘服役’是服的哪门子役?只有蛮荒之地的当地官员知晓。 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说玉哥儿不愿触碰安琳琅的底线,却不代表他会轻易放过这个人。安玲珑背地里对琳琅做了何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如何还治其人之身,这些琐事就不必详尽。 安玲珑被流放的这一日,安侍郎亲自去送了。 整个安家除了安侍郎,路家大太太也派人去打点了一二。但消息传回府中,安玲珑的两个胞弟都没有去。不仅没去,态度十分避之不及,连提起安玲珑和万姨娘都一副不耻的态度。 不得不说,这件事给安老太太十分不好的感官。或许是老人家的怪异心思,她对于两个庶孙子的行为感觉到十分的不适。道理上,不去是对的。但老太太还是觉得失望。两人哪怕是偷偷去看一眼,或者给点钱财做做样子,她也不会这么失望。 安玲珑不必说,但万姨娘好歹是生养他们的人。她厌恶安玲珑和万姨娘的种种做派没错,也确实看到这两人恨不得打杀了了事,但并没有教导他们对生母的生死如此漠视,表现得如此事不关己。 旁人都可以唾弃厌恶,血亲的他们不可以如此。 “还是得尽早给你爹寻一位称职的继室才是,”安老太太心情十分低落,拉着安琳琅就嘀咕:“这两孩子心如此之硬,终究是养废了。” 安琳琅没有说话,只是拍拍老太太。 二月初的时候,已经出门赔安老太太出门相看的安琳琅收到了一封信。 是已经等得着急干脆回京的玉哥儿亲笔写的。信里毫不避讳地指责了安琳琅没良心,一声不吭跑回京城久久不归,甚至一封信都不给他寄。玉哥儿跟别人写信或许还咬文嚼字,到了安琳琅这儿全是直白的白话。当然,其中不乏他清楚写的晦涩了这丫头看不懂的顾虑。 安琳琅彼时正在跟老太太商量聘哪家姑娘,看到信都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因着霍和王妃上门提亲,彻底洗清了安琳琅被败坏的名声。安家一夕之间跃如了京中世家的眼中,连带着续娶继室的安侍郎都成了香饽饽。有些做事没底线的人家,把那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都敢往安家老太太的眼皮子底下送,“笑得这般开怀?” “没,”安琳琅将信合起来塞回信封里,“玉哥儿不日要回京,人已经在路上了。” “啊,玉哥儿要回京……”老太太正在看花名册,实在是送过来的人选太多,她挑花眼了。嘴里念叨着,忽然发觉不对,“玉哥儿要回京!何时?人到哪儿了?” “人就在冀州,怕是两日就到。” “两日就到了?!”老太太刷地站起身,手里的花名册哗啦啦地掉地上。名册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瓜子脸凤眸的姑娘。此人安琳琅看过几次,印象很深。 此人正是武宁侯府二房的大姑娘秦婉。这姑娘当真是时运不济,正值婚配年龄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守孝了三年。拖到了十七岁,父亲又战死沙场,又是守孝三年。三年又三年,等她出了孝已经双十的年纪。这个年纪在京城是妥妥的不好议亲老姑娘。父母双亡,家中又是伯母当家,对她不怎么上心。她这个年纪高不成低不就,亲事于是就这么耽搁下来。今年二十有二,无人问津。 这回是安侍郎续弦,她干脆豁出去脸面自己寻了冰人自荐。安琳琅当时一眼就看到她,但奈何安老太太怕她太厉害,安侍郎会受不住。 安琳琅于是弯腰将花名册捡起来,拍了拍。 老太太急得团团转,扭头看安琳琅慢吞吞的样子就冒火,“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玉哥儿都要回京了你也不晓得去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安琳琅翻到秦婉这一页,盯着上面目光略显犀利的姑娘看,“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乞丐样子他都见过。指不定收拾得太光鲜,玉哥儿瞧我还不习惯呢。” “什么习惯不习惯!你这丫头就是躲懒!” 安老太太操碎了心,“让你好好涂养体膏你也不乐意涂,给你做了那么多衣裳又不乐意穿。衣裳首饰都不乐意弄,你这丫头到底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再说,哪个男子不好好颜色?” “玉哥儿若是好色,照镜子不就成了?”安琳琅不以为然道,“祖母再看看秦婉吧。我喜欢她。”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安和山选继室的事情迫在眉睫, 安老太太可不希望将来安琳琅出嫁之时双亲不全。后娘也是娘,爹的亲事肯定得排在女儿的前头。安老太太不想为此耽搁了安琳琅,自然是加快了进度。不过, 她打量着秦婉的画像,心中还是有些不满意。 “……怎么一眼就看中秦婉?我怎么觉得她长得一股子凶相?” 安琳琅仔细打量了秦婉,摇头道:“没有凶相啊。这姑娘的父亲是武将,听说自幼习武,可能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吧。姑娘家刚强些好,立得住脚步, 也管得住人。再说, 祖母不觉得咱们家的人性子都太软和了些么?无论是您还是父亲……” 这话直白得安老太太有些尴尬,她没忍住白了一眼安琳琅, 没好气道:“性子软和还不好?家里清净。” “家里清净?”安琳琅挨了一巴掌也无所谓,“您真的觉得咱们家清净么?” 这回轮到老太太不说话了。安家这状况若算得上清净,那天底下就没有闹腾的地儿。 “对于父亲, 祖母也该学会放手让别人去管了。”安琳琅其实不太擅长跟人谈心,她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但安家一日不安宁下来,她一日就不能离开回晋州, “你总这么顺从父亲的性子去挑选女主人, 他才会总这般散漫和理所当然。无规矩不成方圆, 无强权立不住规矩。” ……这浅显的道理又有谁不明白呢? 安老太太迁就了儿子大半辈子, 其实最是懂这句话。只是人慈母心肠,总是有逃避心态。寻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儿或者干脆不娶,家中少许多事儿。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年纪越大的人便越不乐意做出改变。 “我再想想, 我再想想。”安老太太看来看去, 下不定决心, “你也别操心你爹的事儿了,有空去跟嬷嬷学学规矩。周家可是个规矩大的大家族,你若不想被周家人看不起,可尽快把规矩给学起来。” 安琳琅的规矩当真是差的一塌糊涂。 安老太太是听说她失去了记忆,性子大变,去没想到严重到这等程度。都不晓得她在外头到底遭遇了何事,让她把自幼学的规矩都给忘得一干二净。先不说她言行举止失了闺阁姑娘的端方,更甚者连给长辈见礼都十分生疏。磕个头跪得歪七扭八,走路都大步流星。仿佛个乡野的粗俗姑娘家。总不能将来嫁入周家连给长辈见个礼都被人看笑话吧? 安老太太发现她规矩不行,连忙花重金给她请规矩嬷嬷重新教导。 “薛嬷嬷是宫里头退下来的,规矩最是好。”安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京中许多大家族闺秀的规矩都是找她学的,平常最是枪手不过的。祖母花了好大的人情把人请来,你可万万不能敷衍了事。” 安琳琅还算听劝,点点头:“我省的。” 事实上,安琳琅没想到古代对姿势要求这么严格,一点动作不到位,都会被看出来。 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得排斥。毕竟入乡随俗,形势到了这一步,她也不会特意搞特殊。虽说她跟玉哥儿之间没有那么多虚礼,脾气大的时候当面呵斥章老爷子这种事都敢干。但天底下不是所有人都有章老爷子邹无老先生的心胸。还是莫要给自己招惹麻烦。 安琳琅还是知情重的,抱着一颗类似于学瑜伽学舞蹈的心态把每个姿势都尽力做得到位。 …… 学规矩是个长久的过程,至少没有一年半载学不好。因着安琳琅只是学个待人接物的礼仪规矩,倒也花不了那么长的时日。依照她学习的用心程度,大约一两个月就能成。 安琳琅在这边学规矩,周攻玉在晋州这边一边叨念她没良心一边却还是将她留下的商业计划书给做出来。也难为他看得懂,安琳琅写的那些狗爬似的缺胳膊断腿的字儿。 她写的这字儿估计全大齐也只有周攻玉一个人能看得懂。 毕竟每日只要抽空都会拿出来研读一二。说起来,整个大齐的男性也只有玉哥儿会对她这么用心,亲爹亲祖母的安家人都不一定会这么上心。安琳琅平常不说,其实有眼睛,也能看得到。玉哥儿从来不问她从何处来,身上有又怎样的古怪。他也不曾嘲笑安琳琅字儿为何写的缺胳膊断腿,只是得空的时候看两眼她的所谓‘企划书’,企图读懂她写的字在表达什么意思。 玉哥儿的爱就像春雨,润物细无声,温柔而慷慨,安琳琅就吃这一套。 二十来个周家的人调到晋州来,很快就将安琳琅所策划的事情落实。西风食肆是安琳琅自己的产业,周攻玉并没有故意注入资金将生意做大。它该如何发展就如何发展,他并不会打着‘帮助’的旗号去私自干涉。 在边疆暗中的事情告一段落,周攻玉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这次回来,他将方家老夫妻两一并捎带过来。 事实上,方老汉夫妇虽然一早便知周攻玉和安琳琅两人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日会离开他们。但真的亲眼看到玉哥儿也离开,老夫妻俩终于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离别。就连方老汉这样念故土又胆小的人也毅然决然地选择暂关早食摊子,随他一道来京城。 安琳琅得知方老汉夫妻俩也一并过来了,顿时高兴得不得了。立即就讲这件事告知了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很感念老夫妻这一年多对安琳琅的照拂和救命之恩,更感谢老夫妻两给安琳琅带来的机遇。一大早就将客院收拾出来,派出最得力的人去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老两口要不要住安家还不确定,“他们估计受不了深宅大院的生活。届时入了京,看方伯伯方伯母的意思。” 安琳琅可是很清楚方婆子怕生的性子,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他们悦自在越好。 安老太太倒也没有觉得失望,她只管尽力便好。 车马到京城这一日,风和日丽。安琳琅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陪她说话,一个飞奔的身影便急急匆匆地冲进来。被传话进屋子张口就是一句:“安南王世子的马车已经快抵达京城了,周家的人在门口等着,希望姑娘能跟他们的马车一道去城外迎接。” 安琳琅:“……到底是谁提的这个要求?” “不,不知。”门房被安琳琅怪异的脸色给弄得忐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姑娘,人在大门口等着?” 安琳琅其实本来也打算去,她好久没见玉哥儿和方家夫妻俩,心里也着实有些想念。只是她自己去是她的意愿,这般被人半强迫地拖着一道走,让她感觉不大舒服。 安老太太还不知她心中怪异,只听说周家人在门口等,当下就有些捉急。她是没见过安琳琅跟周攻玉的日常相处,总是觉得安家不如外头任何一家勋贵。安南王世子能看上琳琅是天上掉馅饼,所以底气虚得很。她根本就不敢让周家等,连忙催促安琳琅出去。 安琳琅换了身衣裳来到大门前,迎面就看到一个下巴高昂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从立在大门中央。 他一身光鲜的打扮,身后立着两辆十分奢华的马车。二十来个护卫井然有序地分布在马车的四周,而马车之上一左一右还坐着两个打扮体面的车夫。安琳琅的眉头立即就皱起来。 那为首的男人见到安琳琅走出来,眼睑微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上前迎接的意思。那神情似乎他们来此地等已经是屈尊降贵,就这般等着安琳琅自己走下来。 安琳琅于是站在台阶上也没动,倒是她身边送她出来的苏嬷嬷见状,一溜小跑过去问。 那为首的男人瞥了一眼不动的安琳琅,上下那么一打量苏嬷嬷才仿佛鼻孔里冒音儿似的哼声道:“我等乃邬濡夫人身边侍从,此次前来是特意接安姑娘一起,去城外迎接世子爷。” 说着,他故意瞥了一眼上首的安琳琅。声音不高不低,足够上首的安琳琅听得一清二楚:“我等身后这两辆马车,邬濡夫人和凛公子就在里面。夫人和凛公子过来已等了片刻,还请安家姑娘莫要磨蹭,耽搁了夫人和凛公子的事儿,尽快过来便是。” 苏嬷嬷一听邬濡夫人和凛公子,当下就有些着急。站在那男人身边不停地给安琳琅使眼色。见安琳琅还是一动不动,她赶紧小跑着回来想拉着安琳琅上马车。 不过手还没碰到安琳琅,就见她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转身就回了府中。 安琳琅这一举动突兀又猝不及防。不仅叫没有准备的苏嬷嬷吓白了脸,就是中年男仆脸立即就青了。也顾不上高傲,两三步追上来立在门前朝安琳琅不解地问:“安姑娘,夫人和凛公子还在等着,你这是何意?” 安琳琅能有何意?外人不知周家的局势,安琳琅可是一清二楚。 不仅仅是与玉哥儿整日在一起,得知他的遭遇。更多的是她清楚剧情,原书中玉哥儿陨落跟这对母子脱不开关系。她管他们是什么邬濡夫人什么凛公子,麻溜地给她爬。 “嬷嬷,回来。”安琳琅根本就不搭理他,只对苏嬷嬷道,“玉哥儿的事还轮不到隔房的亲戚来。” 苏嬷嬷也不是个蠢人,这么一会儿早看出来这两位不受待见。此时听说安琳琅的话当下心里明白,这怕是在府中跟自家姑爷不对付的人。大家族里是非多,人心险恶。想到自家姑爷还没死,周家这边就换过一次继承人,她立即就明白了很多。 姑娘敢甩脸子,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人,她自然就不必给脸。 当下也收了那副殷切的姿态,立即小碎步跟上来。指使了两边的门房:“关门。” 那管家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屈尊降贵?脸色白得跟纸似的,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他盯着啪地一声关上的安家大门都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 夫人千交代万交代,这次世子爷回府,他们千万要请的安琳琅跟他们一道。想到世子爷的雷霆手段,二房能不能安生地躲过他回府清算的这段日子,就靠这姑娘的几句好话了。毕竟他们可是一早就打听清楚,冷酷的世子爷铁树开花,为了这姑娘什么事都愿意做。 管家冷汗越冒越多,两条腿都打起了摆子。 早知这姑娘不好糊弄,他就不该摆出姿态来企图给人下马威,拿捏人家。他尝试地又拍了拍安家大门。然而门房得了嘱咐,不必理会这帮人,自然是装聋作哑。 周家二房的人在门外等了许久,实在等不住,才悻悻地驾车离开。 而回了府中的安琳琅换了辆马车,从后门离开。安老太太这会儿也听说了大门发生的事儿,听说安琳琅直接把人聊下,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受。她拉着苏嬷嬷赶紧问怎么回事。 主子都不知的事儿苏嬷嬷如何知晓?不过她将门口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老太太说了。重点点名了安琳琅对那帮人的态度。安老太太听完沉吟了片刻,点头道:“怕是如你猜测的一般,这个二房跟玉哥儿不对付。玉哥儿出事这几年,二房取而代之,怕是里头有猫腻……” 安老太太其实也有听说一些周家的事儿,毕竟周攻玉战死多大的事情,整个京城都在说。只不过这大家族的事情离的安家太远,安老太太囫囵吞枣地听了点儿就抛到脑后。 “琳琅不乐意给二房脸面,必然是玉哥儿跟她说过什么。我们只当跟着玉哥儿走。” 因着安琳琅总玉哥儿玉哥儿地唤周攻玉,原先只敢称呼孙女婿世子爷的老太太如今也是玉哥儿玉哥儿的喊。喊得多了,她心里仿佛已经亲近了,自然地就亲昵起来。 “琳琅呢?”安老太太又问,“不跟二房大交道,但玉哥儿回来,她总该去接一下。” “人已经乘马车走了,从后门走的。” 安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这丫头看似对玉哥儿的话敷衍了事,心里还是很看重的。” 苏嬷嬷也笑眯眯的,连忙点头:“可不是?” 府中两人说着话,安琳琅这边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安南王世子回京,别说周家出动,宫里都特意派了人来迎接。安琳琅的马车到城门口的时候根本出不去,门口早就被大批的人给围住。人山人海的,连出入都得从小门。但也仅限于百姓通过,不准车辆走。 “怎么办?姑娘?”安家人还没见过传说中的姑爷,心里都有些替安琳琅着急。 安琳琅左右看了看,干脆从马车上下来:“罢了,咱们走小门。” 别看着城门口就近在眼前,从小门这边绕过去,至少得走一炷香。丫鬟们看着安琳琅身上零零挂挂的首饰流苏,心里顿时犯了难。不过安琳琅到没那么多顾虑,她直接将一头的钗环拆掉,只留了一个白玉钗在脑袋上。下了马车就大步往小门的走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等他们好不容易穿过城门,四辆朴素的青皮大马车缓缓地从官道的尽头驶来。刚到城门口,就有人赶紧迎上来。官家的,周家的,各大交情不错的人家都有。稳坐在车椽子上的周影眯着眼睛在人群里一找,没看到自家的女主子,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 果然,身后的车帘子掀开,周攻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琳琅那丫头过来接我了么?” “没,”周影木着一张脸,“没人。” 周攻玉脸上瞬间敷了一层冰,还想说什么,已经上前的各家人都涌了过来。 他刷地一声放下车帘子,直接挡住了这些人的殷勤。就在周攻玉莫名有些生闷气之时,官道旁边突然哎呦一声,传来一道女子低低地惊呼。周攻玉心口一动,掀了车窗帘子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正趴在官道旁边的草丛里头。 眉宇之中的冰雪瞬间溶化,清越如山涧轻雾的嗓音里含了一丝笑意:“先停一下。” 周影翻了个白眼,挺住马车。 就看到车帘子掀开,一道白影儿从车里一跃而下。然后蹲在了官道旁边的灌木丛旁,伸出一只手递过去。 安琳琅也没想到外面人也这么多。她从小门绕过来,结果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从犄角旮旯里走。结果这地方竟然有坑,她没看见一脚踏空,趴在这半天爬不上去。废了老鼻子劲儿才绕道这,当然得见到人才算不亏。 她刚拍拍裙子上的草叶爬起来,就看到一只白玉也似的手伸到她的面前。玉哥儿那熟悉的嗓音从她头顶响起:“琳琅,干嘛呢?” 安琳琅头一胎,就看到玉哥儿那含笑的脸映然眼前。明媚的春光笼罩着他整个人,仿佛散发荧光,端的是神采飞扬,俊美无双。 她啊了一声,有点被这笑容摄住,半天没反应过来。 周攻玉等不及安琳琅自己把手递过来,干脆亲自俯过身去一把楼主小姑娘的腰。直接将人连拖带抱地搂进了自己的怀中。众目睽睽之下抱着人直接上了马车,仿佛强盗掳人似的动作又快又狠。他们都没看清楚那姑娘的模样,就只剩一红一白两道影子闪过,一众人人都傻了眼。 “那,那姑娘是谁?”人群中有人问。 “这我哪里知晓?” “周世子娶妻了么?没有吧……” “听说给安家一个姑娘下了聘……”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的脸上都是震惊。周家这棵铁树开花了啊?!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琳琅一上马车就被玉哥儿抱进了怀中。他的脸自然地埋进安琳琅的脖子。冰凉的头发蹭到安琳琅的脖子, 弄得他有些发痒。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扭着脖子就想躲。奈何腰上的手臂强健有力,搂着人根本挣脱不开。他就这么抱着也不说话,跟吸猫似的蹭着她身上的气息。 安琳琅无奈:“……撒手撒手, 喘不过气来了。” 周攻玉微微松了松手臂, 却还是环着不放。从来都好说话的玉哥儿难得用苛责的眼神看着安琳琅,两道好看的眉毛皱着, 略带谴责地问道:“回京两个月, 怎么连一封信不给我寄?” 安琳琅挣扎的身体微微一僵, 扭着头看他。见他脸色不大好看莫名有些心虚。 “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跑, 什么也没留, 只给我丢下一堆事儿。到京城了却不知给我发封信报平安,你这小姑娘怎么没良心?” 安琳琅微微与他分开了些距离,更心虚了:“……我不是还给你留了封信嘛?” “那是封信么?”周攻玉学她斜眼看人, “那是份任务布置书吧?” 安琳琅:“……” 见她吃瘪, 周攻玉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从前他总觉得姑娘家该知书达理落落大方,粘粘黏黏不好。如今他深知了自己的绝对, 姑娘家太不粘人也不好,太叫人牵肠挂肚。周攻玉人生在世二十三载,第一次尝到了相思的苦。从前很是瞧不上沉溺于情爱的男男女女, 如今自己尝到滋味儿了才知如此磨人。 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周攻玉才又缓缓收紧了胳膊将怀里的人箍住。 他脑袋搭在安琳琅的肩膀上,眉宇之中有些疲惫之色。蹭了蹭安琳琅的脖子, 他放软了嗓音不自觉撒娇道:“琳琅, 往后做什么去哪儿可否顾念顾念我?” “思君如满月, 夜夜减清辉……” 他嗓音清淡如春风在安琳琅耳边轻轻低喃, 她的脸嗡地一下就热起来。 安琳琅憋着气, 想说什么,对上玉哥儿掩映在光色之中半一双的眼睛,忽地偏过脸去。这人吃定了她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当真是贼得很!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离我远一点!”赶紧将他脸挪开。 周攻玉轻轻笑了一声,非不挪开,还故意的蹭蹭。两人的声音被掩盖在车帘子之后,半点听不见。外面的周影周战等人将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唯一剩下宫里的来人,却也让他们先行一步:“我家主子稍后便会进宫,还请各位先行。” 因为昭阳公主的关系,周攻玉算是小皇帝的亲表兄。但大多数情况下外人提起周攻玉只记得他是周家未来家主,甚少想起他其实还是正统的皇室宗亲。 “圣上在等着,还请世子爷快一些。”宫人的态度足够恭敬,“杂家便先行回宫了。” 人一走,拥挤的城门口便空旷起来。停在人群最外头的周临凛母子的马车便曝露出来。 两人此次过来,是心存侥幸。当初周攻玉出事的噩耗传来,周临凛远赴边疆亲自搜寻。打得是兄弟情深的名号,找到周攻玉之后,他命人将人丢去深山野岭威朗。但彼时周攻玉已身受重伤神志不清,兴许不知他所作所为,兴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然而真正见到周攻玉的马车,母子俩心虚得不敢上前。 糊弄周攻玉,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 母子二人一番剧烈的挣扎后,周临凛率先绷不住,命车夫掉头就走。什么周攻玉昏迷不一定会发现?这种话连傻子都糊弄不过去! 周临凛一走,周余氏也没办法独自面对周攻玉,自然是命车夫赶紧跟上。 两人来的悄然,走得也悄然,周影注视着仓促离开的马车缓缓地眯起了眼睛眯。他回到马车边上轻轻说了一句:“主子,二夫人和凛公子刚才已经离开了。” 周攻玉从安琳琅的脖子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也幽沉如深潭:“嗯。” …… 马车缓缓地驶入城区,周攻玉要去面圣。安琳琅不方便一道进宫,在半路就下了马车。他一早给方家夫妻俩安排了住处。但考虑到周家目前状况不明,安琳琅决定带他们回安家安顿。 周攻玉略一思索就答应了这样的安排。周家的情况复杂,老两口跟他走太近确实不好。 一行人在城南分开,与周攻玉分开,老两口心中惶惶。方婆子捉着安琳琅的手,再三地询问安琳琅他们过来会不会给安琳琅造成麻烦。老夫妻俩没见识过豪门大家族,但方婆子给地主们家中做过差。她知这些贵人家里人多口杂,想着安琳琅能沦落到被人当畜生卖,怕是在家里日子难过。 “无事的,”安琳琅拍拍她,宽慰道,“祖母脾性最是和蔼不过的人,父亲性子也算不错,平日里忙碌地很不大来后院。安家人口简单,就五口人。另两个庶出的弟弟如轻易不会来我眼前晃悠。爹娘不必担心。” 方老汉听她这么说,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一点。 “娘若是觉得无趣,得了空刚好帮祖母参谋参谋。”安琳琅于是将安家的情况简单地交代了些。当初之所以会出现在武原镇也细说了一遍。 老两口听得又气又怒,眼泪汪汪的。方婆子这软脾气的都忍不住骂:“这歹毒的母女俩!”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真是到哪儿都有这等亏心事儿。虽说这个什么万姨娘还称不上后娘,但在老夫妻俩看来其实差不多。两人都不是善口舌之人,气急了也不过骂一句歹毒。这会儿听说这母女俩被官府流放,善心的老两口竟也忍不住心里痛快:“活该!” “那这后娘还真的得好好地选……”方婆子把这话听心里去了。她虽说不怎么懂大家族里选媳妇儿的规矩。但若是选来给琳琅当后娘的人,那她可得看着一点儿。 安琳琅笑了笑:“祖母是个好性儿的人,也听得进劝。爹娘你们只管安心住着。” 一行人回到府门口之时,安老太太一早就派人在等着。不过在进门之前方老汉特意拉着安琳琅的胳膊走到一边,小心翼翼地嘱咐安琳琅在安家就改口别叫他们爹娘。 安琳琅有些诧异。方婆子却拍了她一下。 眼看苏嬷嬷那眼神看过来。她立马压低了嗓音:“我可是听他们说了。这安大人听说十分偏宠那个大姑娘,你在家里住着就嘴甜些,多哄哄人。” 方老汉也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将来你嫁人了,也是安家给你撑腰。我跟你爹没本事,吃住还得你来张罗,往后帮你讨公道都难。玉哥儿是个好孩子,不大可能变心。但这事儿说不准。” 自古以来,男儿多薄幸。玉哥儿性子虽然好,但日子长了谁也说不准。 往日在乡里见不着好姑娘,自然是哪儿哪儿都稀罕。可京城这等繁华的地方就不一样,姑娘多了是。今儿玉哥儿回城那架势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连皇帝都派人来接,身份就绝不简单。若是有个什么公主贵女死活要嫁给玉哥儿,琳琅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是啊是啊,”方老汉连连点头,“你这手头的生意还不能放,有钱腰杆子直。” 安琳琅笑着点了点头,心里暖洋洋的。她跟老两口相处其实也不过一年多的时日,但真的跟亲人一样亲。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般奇妙,有无血缘反而不是那么重要。 安琳琅先带他们去见过安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就亲自带他们去安顿。且不说安家这边一切顺利,周家的情况就很有些复杂。 周攻玉作为周家嫡长孙,此次归来本该理所应当拿回一切。但周余氏在晋州的噩耗传来以后,联合族中族老改了族谱。换句话说,周临川在周氏族谱上已经是死人。如今要改回来,自然得要族老们重新商议。麻烦就在这里,重新商议就等于需要一个过程。 家族越大,人心越杂。周家人才济济,内部的鸡鸣狗盗之辈也不少。趁着周攻玉不在的这段时日,浑水摸鱼谋私利的人更不在少数。 周攻玉重归原位,意味着过去一年藏污纳垢的地方都会被清算。安南王世子的雷霆之威并非字面上‘冷酷’两个字那么简单。玉哥儿自幼在六位名师的教导下,心性、手段甚至强过当今小皇帝。他若追究,不只是断他们生路,指不定大部分人都得伤筋动骨。尝到甜头的人自然不乐意。 情况虽然复杂,但对于周攻玉来说不算大问题。 周影,周战,周城,周剑,周展自幼随他一起长大,他们只认周攻玉这一个主子。周家的私兵是牢牢地握在周攻玉的手中的,他若想硬来,这些族老也只能老实认栽。只是有些手段不必太过极端,若是能无戈无血地完成自然是更好。 这些事情在玉哥儿当初身份曝露之时便已经跟安琳琅说过。安琳琅表示理解,并愿意给她支撑。安琳琅的原话也简单:“争不过,回来继续跟着我干。包吃包住……还包娶媳妇儿。” 且不说周攻玉听到这话笑得肩膀直抖,反正安琳琅的话是撂在那。 至于两人的婚事,安老太太虽然着急,却也没办法。周家如今的情况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短时间内抽不出空来安家。再说,安琳琅最近都在忙自己的事儿。 她交代周攻玉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甚至事情的妥帖得远超安琳琅的期待。晋州那边一个初步的框架已经搭起来,听说陈家给寻的厨子也送到了。就等受过培训以后正式上岗。既然路子已经铺好,接下来的只能等省城的生意起来再做后续打算。 待到二月份天气暖和,辣椒就该扩大面积种植。安琳琅还是不放过火锅生意。她手里握着将近十个不同的火锅底料配方。辣椒的产量跟上来,她的火锅就可以试着开发。 另外,三四月份,土豆也能扩大种植。 说到种植,自然就得有土地。方老汉在村子里置办的那些田地在安琳琅看来是不够用的。毕竟辣椒一旦搬上台面上来,需求量是非常大的。那几亩田的辣椒,不够她所有店铺的适用。 安琳琅原先的计划是在武安县边缘的村子里扩大种植,算是她的一点私心。武原镇边缘地区的村子里百姓日子过得有多苦,没人比安琳琅更清楚。他们的村子都在山里,地少,位置差,种粮食难不说,收成少得可怜。家里孩子多的,饿死人是常有的事儿。 粮食种不好,换成辣椒或者土豆红薯这些作物情况就不同了。她打算模仿后世一些领导人琢磨出来的做法,租用村民们的土地再雇佣他们种。每年他们能分得些租子,还能余些工钱养活家里老小。安琳琅也不是圣母,一方面穷苦的人做事才会用心。他们干的认真,自己自然也是得益的。二来在自己得益的情况下,她也不吝啬给这些村民们一条活路,也算是给自己积一点福报。 另外有些村子实在不适合种植的,帮着养猪也是不错的。自打香肠打开市场以后需求量蹭蹭地往上涨。安琳琅看着账簿上飞涨的收益,省城再开设一个香肠作坊迫在眉睫。 武原镇的香肠作坊完全可以扩大生产,但从武原镇到省城距离太远了。虽然香肠的保质期很长,但天气一热以后,香肠也会坏。为了保证东西的最佳口感,只能就近生产。 安琳琅每日琢磨着这些商业经,如今回到安家的她已经不是一穷二白的安琳琅。她想要钱,想要人,都有办法找到。晋州暂时回不去,她就打算把晋州的生意照搬到京城来。她记得很清楚,章老爷子曾说过京城上等酒楼一桌席面一百八十两。 由此细算京中百姓的购买力,她心里忍不住心潮澎湃。 ‘安琳琅’手中握有的资产是一个平民百姓想象不到的多。 其中有已过世林母留给‘安琳琅’的嫁妆铺子,这些年老太太私下里贴补给孙女的压箱底,以及安侍郎大手大脚塞给她的东西……光是铺子,好位置的就有七八间,差的不说,有十来间。地契在箱子底下,好田有四十多亩,旱地也有七十亩。金银首饰几大箱子不说,玉石宝物,古董字画,甚至是金条,她一个库房里堆了小半间屋子的,全放在那落灰。 安琳琅花了整整三日的功夫才把私库里的财产清点清楚。又花了些时日了解这些财产如今是谁在管。大致列了个名单,忙得是天昏地暗。 说起来,原主和已过世的林母都不是理财的好手。两人太甩手掌柜,林母的那些个铺子听说全是林家奴仆在管。但陪嫁的那些奴仆原主无论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见过。原主的记忆里,‘她’每个月只需要收 安琳琅不懂这些有钱人何不食肉糜的心情,她只觉得暴殄天物。 就算没有理财才能,信任要做到心中有数。安琳琅没有太清晰的原主记忆,但还是知道,一个月大概是六百两到一千两不等。 这些数额一看非常不错,但细分一下还是有些违和。 别的类型铺子先不说,就说这里头有一间酒楼在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听说生意是这里头最好的一个。按章老爷子说京城百姓的消费水平,这等酒楼一年才挣六百两实在是不合理。 武安县的西风食肆一个月都能挣到一百二十两至二百两左右,京城的铺子一年才六百两太不符合常规。再说将近二十间铺子和将近一百一十亩田,一个月才送上来这么点银子,若没有猫腻,他们生意做到这个地步真需要整顿了。 吃食生意是安琳琅的老本行。安琳琅立即就把这家酒楼的账簿要过来看。 不得不说,囫囵吞枣一看看不出什么,但单独列出来就有大问题。 每个月的采购食材的次数和金额就跟收入对不上。成本大于收入,反而有结余。安琳琅不确定是有人做鬼还是记账出现意外,但这种错误,一次可以原谅。两次可以视作巧合。她在一本账簿中看到了至少三次,那就是问题。 安琳琅查过了,管理这间酒楼的掌柜姓温。是金陵那边跟着原主生母林氏陪嫁丫鬟曹氏的男人。自打随林氏从金陵嫁到京城以后,就接收了这间酒楼。曹氏年轻时候在府中陪着林氏,但林氏难产去了她就离府了。如今在外面帮着小主子主管林氏留下来所有的嫁妆。 安老太太和安侍郎在钱财方面很宽松,不插手林氏半点嫁妆。这些东西是全部留给安琳琅的,他们不会贪墨一分一毫。安侍郎作为父亲,年轻时候还会过问一下商铺的生意。但见温氏管理得还算不错,就全权交托出去。如今是几年过去,他只有想起来的时候才会问一下。 原主跟安侍郎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性子,对钱财方面也看的不是很重。按理说,她知事以后就该接手嫁妆铺子的管理,但她直至去金陵以前,都没有见过这些铺子的掌柜。 “得寻个机会把这些人都叫过来认一认。” 安琳琅虽然也没有理财天赋,但她无法容忍这种放养。何况酒楼的账本已经发现问题,其他的铺子就更需要查一查:“这些铺子的账本不说每个月送上来,至少季度送上来一次。”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她。原主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是安琳琅会说话以后拨过来的安家人。林家的仆从自打林氏去了以后就大部分离府了。少数几个留下来,却也只是守着林氏的院子,没有到安琳琅身边来照顾。 心里琢磨着将所有铺子的账簿都查清楚,安琳琅预备抽个时间出去走一趟。酒楼算是嫁妆铺子里收益最好的一间,生意却也只是做成这样,她不允许。 花了五天时间将酒楼近三年的账本看完,她气得一晚上没睡好。 次日一大早,安琳琅就带着几个护卫去了酒楼。 林氏留下的这间酒楼名唤溢香楼,在京城中心商业这条街上算是比较上等的。她到达溢香楼门前,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让仆从先进去看了里面的生意状况。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不少老顾客时常回来光顾。在确定生意不算太差以后,她又命人旁敲侧击了酒楼一桌席面的价格。 这条街上的席面价位在一百二十两至一百八十两之间,最顶级的玉香楼席面能高达二百四十两。但这只是特例。溢香楼一桌席面至少值一百二十两。 按照溢香楼如今的生意状况,是不肯能一年订不到十桌席面。而散客就不必说,日常来用膳的人也不少,二三十两的消费不成问题。即便是扣除采购和厨子伙计的工钱,一年的出息也不可能只有几百两。安琳琅掀开车窗帘子打量着溢香楼的门牌,笑了一声,带着两个丫鬟下了马车。 一进门,就有一个穿着跑堂衣裳的少年笑眯眯的迎上来:“客官里面请。” 安琳琅戴着帷帽,点点头就随他进了酒楼。 酒楼的摆设比西风食肆那就奢华的多,大堂里有三四个跑堂在四处伺候。柜台那边一个人坐着,正啪嗒啪嗒地拨算盘。安琳琅身边的仆从刚走过去,准备要一间厢房。就看到一个打扮的十分体面的少年打着门帘从后院出来。他脸上挂着怒容,一副要爆发的样子。 一个勾着脖子的少年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劝:“少爷少爷!您消消气儿,莫跟曾账房置气!” “谁要跟个下人置气!”那少爷两道眉毛都要飞起来,“他好大的脸!我爹呢?叫我爹过来开了他!一个账房厉害个什么劲儿?本少爷要拿银子轮得到他说话嘛!” “别别别!掌柜的今儿出去进货了,不在酒楼里。” “那我娘呢?”少年没想到他爹不在,怪不得这账房敢这么恨。他想来想去一口气咽不下去。 “太太也不在,太太约了人打牌,怕是已经打上了。” “晦气!”那少年气得脸都红了。他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冲出去了。 安琳琅的眉头皱了起来,冷眼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大门口消失。扭头问向柜台前拨算盘的男人。身边的仆从立即意会,上前问:“掌柜的不在么?” 那拨算盘的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有搭话。反而问:“客官订包厢?” 仆从没继续,点点头:“二楼一间上房。” 那人于是麻溜地记了账,然后从柜台 安家仆从接过,这人赶紧招了招手,一个跑堂跑过来。账房见安琳琅衣着光鲜,身边四五个仆从伺候。忙嘱咐跑堂这是贵客,带安琳琅等人上楼小心伺候。安琳琅身边的仆从此时状似疑惑地嘀咕了一句:“刚才那个少年是溢香楼东家的公子?” “溢香楼的东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账房立即摇了摇头,“那个是掌柜家的独生子。这些年酒楼是掌柜的一手在管,其实也跟东家也差不离了。” 安琳琅眼睛眯起来。她立在人群中央,身边人立即追问:“不知掌柜的如今人在哪儿进货呢?” 那账房本打算低头继续,听到这话倒是奇怪地看向安琳琅一新仁。意识到这是中间这位是个贵族姑娘家又赶紧扭过头:“不知贵客打听掌柜的可是有事要与掌柜的谈?” “自然是,”仆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印鉴放到了柜台上:“不如先生跑一趟。” 那账房一看印鉴,脸色瞬间一变。当下话都不敢说,惊恐地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姑娘。冷汗很快冒出来,他顾不上擦就快步绕过柜台:“东,东家?” “太太在哪里打牌呢?”安琳琅的声音从帷帽后面传出来,清清冷冷的,“不如也一并请来。” 账房脸色煞白,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请。” …… 且不说安琳琅人到了酒楼,安家这边给安侍郎续弦之事,安老太太正拉着方婆子聊得是眉飞色舞。还别说,这还真让安琳琅给说到了。 两人在这件事上很有共同话题,性子也都是宽厚之人,眼光都差不多。 想着安琳琅特意提过秦婉,方婆子还亲自出去打听了消息。 关于这个姑娘,年纪比玉哥儿小两岁,但人确实是厉害。听说父母双亡以后,伯父伯母一直借口她未曾议亲,想挪用二房的家财。但这姑娘靠一己之力,硬生生叫厉害的伯母没占到一点便宜。如今人名义上还养在侯府,其实早就跑出来一个人住。 跟琳琅一个性子,要强又厉害得紧。听说女扮男装在外头做买卖,做的还算不错。 换句话说,把这姑娘娶回家,等于娶了一个钱袋子回来。 安老太太倒是没想到。一方面觉得震惊钦佩,一方面又不大合适:“这姑娘方方面面强得跟个男子似的,娶回来十之八.九会不安于室?安家都是老实人,这么厉害的主母,往后一家人都怕是都得看她脸色。” “女人家厉害些好,”方婆子往日也是觉得女子应该贤惠,安安稳稳辅佐家里男人才会家宅安宁。但自打遇上琳琅,眼睁睁看着自家从穷得揭不开锅到吃香的喝辣的。她就再也不这么想了,“女人家能力越强,家里的日子才过得越红火。再说,这姑娘指定跟琳琅合得来。” 安老太太是听说过琳琅在晋州的时候为了糊口,抛头露面地做买卖挣钱养家。但老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实在想象不出女人家出去闯荡的场面:“不妥不妥,再看看再看看。” 方婆子也不好老是劝,毕竟是给侍郎大人续弦,安老太太愿意听她一句话已经是很给体面了。 瞥着画像上那秦婉看了许久,方婆子心中十分遗憾:“这姑娘指不定跟琳琅合得来……”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温长贵来的特别快, 说什么在外地进货,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就出现在溢香楼二楼包厢。 他匆匆推门进来,挺着个圆润的肚子咻咻地喘粗气。 厢房是朝南的, 这会儿是上午,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十分的刺眼。他一眼就看见端坐在窗边的年轻姑娘。姑娘一身绯色长裙, 乌发雪腮, 虽没见过面,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安琳琅其实长得与已过世的林氏有几分相像。都是标准的鹅蛋脸,小巧挺翘的鼻子, 一张天生嘴角上翘的笑唇。除了眼睛不同, 其余是一个模子印出来。温长贵立马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估计是来的匆忙, 没来得及换衣裳。此时他一身上等藏蓝色丝绸的长袍,脚蹬长靴。个头不高,但衣着打扮瞧着还真有几分富贵老爷相。 “姑娘,您怎么过来了?”温长贵几步上前, 含笑地立即冲安琳琅鞠了一礼问道。 安琳琅没说话,微微偏过头略微冷淡的打量他。 她正坐在窗边,转过头来时脸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显得姿态有些冷漠。身后站着同样冷脸的四个护卫。主仆一致的冷漠态度,叫温长贵面上活络的笑容僵了僵。 空气里凝滞了一息, 屋子里鸦雀无声。 安琳琅端起面前的杯盏,揭开盖子时杯盖碰到杯沿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让温长贵企图热起来的场子迅速冷肃下去。温长贵低下头, 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大, 还挺会唬人。不过再会唬人也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罢了。 他心中不屑, 面上却鞠了一把额头的汗, 退后两步做出一副恭敬的态度:“姑娘怕是不认得小人。小人姓温, 名长贵。是已过世夫人的陪房,当初随夫人一道儿从金陵过来。小人的内人名唤曹氏,是打小伺候夫人的贴身丫鬟。没想到一晃儿十几年过去,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安琳琅还是没有说话,仿佛对他拉进关系的话毫无波动。 整个厢房没人搭理他,只剩温长贵一个人的呼吸声。不得不说,这种无声的沉默十分有威慑力。寻常在酒桌上游刃有余的温长贵哪怕没将安琳琅放眼里,也多少有些忐忑。 他于是又瞥了一眼安琳琅,模样嫩得很,分明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小姑娘。这么一会儿他其实已经明白,这小姑娘今儿来这一趟,估计是来给他下马威的。温长贵觉得好笑,不由将微微拎起来的心又放下。他于是也不说话了,老神在在地等着安琳琅开口。 许久,安琳琅才缓缓地开了口:“温掌柜贵人事忙,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虽然早有准备,温长贵脸上的笑容还是一僵。 不得不说,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还是挺刺人心的。他于是稍稍抬起脸去瞥安琳琅,刚一抬头,刚好与安琳琅回过来的视线。两人目光交汇,温长贵冷不丁瞥见一双格外清澈冷静的眼睛,瞳孔微微一缩。迅速低下头去。有些肥胖的脸,被挤出了三层下巴。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把自己养得这么胖可见平日里日子委实不错。 温长贵顿了顿,再抬起脸来,一脸和善老好人被冤枉的模样叫屈道:“姑娘说笑了。姑娘是主子,小人是奴才。姑娘若想见奴才只管召见一声便是。” “哦?是吗?”安琳琅浅浅地呷了一口茶水,笑容淡淡的。 一拳打进棉花里,无形的压力随着她这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落地,又压了下来。 厢房安静得只余风声和呼吸声,温长贵心里一突一突的,有些不踏实。他恍惚间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不是他以为的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至少这无声拿捏人的手段可比当初林氏要强得多。 “小人今日在外进货,刚从历城回来。”温长贵于是也不拿乔,开口试探道,“没想到前去金陵做客的姑娘归京了,这是小人的疏忽。姑娘今儿是来拿出息的么?这两年的出息小人都没动,给做主存在银庄里头了。早知姑娘回来,该给姑娘送去才是……” “这不要紧,银子存在银庄里没人去动就不会少。” 安琳琅啪嗒一声放下了杯盏,“我过来,是来询问你账簿上的事儿的。” “账簿?”温长贵心口咯噔一下,“姑娘看过账簿了?” “嗯。” 这几日,他确实是去外地进货,人不在京城。安琳琅回来了,甚至派人将账簿取走这事儿他半点不知道。他顿时感觉不大妙,两道眉头都皱了起来。 “姑娘怎么来拿账簿都不知会一声?”温长贵也知道这不是他该质问的,但他当家做主久了,多多少少养出来点脾气。见安琳琅面嫩,他下意识就说出口,“酒楼的账簿是不能随意拿的。姑娘派人来之前,也该知会小人一声才是。” 话一出口,温长贵就后悔了。果然安琳琅脸色不好看:“怎么?我不能看账本?” “哪里,哪里,小人不是这个意思。”温长贵连忙摆手道,“小人只是诧异。姑娘拿账簿没提前跟小人说,外人是怎么拿到账本的?这些东西素来最要,小人都是亲自锁在书房的柜子里头,钥匙除了小人,也就只有账房能拿。这人能越过小人去书房取账本,实在是其心可诛。” “再说,姑娘何时拿的账簿?拿的哪一年的账簿?叫的何人给您送的?您没做过生意不懂,这账簿若是丢失,将来对酒楼的生意都要有大影响的。到底是谁敢进书房拿账本?” 安琳琅被他理直气壮的忽悠给逗乐了。 这话确实能唬人,没亲自做过生意管过帐的人指不定就被他给唬住了。但不好意思,她两辈子都在全心全意做生意。忽悠她还差点火候。 似乎是怕安琳琅误会,温长贵紧接着又画蛇添足地解释:“姑娘您千万别误会,小人打听这个人不是要秋后算账。小人只是想弄清楚送到姑娘手中的账簿是不是错账罢了。还是那句话,自古以来做生意是一门学问。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是那么简单能说得清的。生意人不能太实在。咱们酒楼也一样,对内对外其实有两套账。兴许给姑娘拿账簿的人不明就里,给你拿了错的。” 安琳琅‘哦’了一声,倒是没想到古代也有内外账。正要说什么,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从牌桌上下来的曹氏收到酒楼的消息匆匆忙忙就赶来。 只听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碧翠色夹袄的妇人扶着鬓角就快步走进来。 不知是走得太快还是赶来得太匆忙,妇人的头发十分凌乱。发髻毛躁躁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剐蹭拉扯过,鬓角好些头发都撒下来。安琳琅第一眼就落到了她的脑袋上。 没办法,光秃秃的发髻和耳朵与她绣工精美的衣裳对比实在是太明显,叫人不注意都难。 不得不说,这两人很有夫妻相。温长贵矮胖矮胖的,曹氏也不遑多让。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姣好的五官,但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好,肉堆在脸上沉甸甸坠下去带累五官,看起来十分臃肿。 那妇人一进来就往安琳琅跟前走,她的眉头不由扬起来。 “姑娘,您怎么来了!” 夫妻俩连开口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曹氏攥着两只手就迈起了小碎步。面上似乎点了妆,只是擦去口脂看起来不分明。不过安琳琅有一双利眼,这种企图装素颜是脸一眼就看出来。 藏是藏不住的,只会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温长贵一看安琳琅眼睛眯了起起来,心里顿时就是一个咯噔。他顺着安琳琅的视线看向自己的婆娘,这人啊,看别人跟看自己是不一样的。在曹氏进来之前温长贵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等发觉安琳琅的眼神落到曹氏的衣裳上,他立即就反应过来。 然而曹氏好似没感觉到厢房里尴尬的气氛,刚进来她就红了一双眼睛。 眼泪说来就来,这速度快赶上安玲珑。只见曹氏立在安琳琅的近前,好似长辈似的慈祥地端详着安琳琅的脸。那笑中带泪的怀念模样弄得安琳琅都迷惑了,以为这个人是对她十分疼爱长辈。可转念一想,林氏的贴身丫鬟算什么长辈?主子一死就成亲离府的人能有多少真心? 安琳琅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抹眼泪。 曹氏哭了半天,没见安琳琅有半分的动容,渐渐的有些尴尬。 她于是从袖笼里抽出一张帕子,作势掖了掖眼角哽咽道:“姑娘长大了,越发像年轻时候的主子。奴婢这十几年在外替主子守着嫁妆,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挂念小主子。如今见到小主子,可真是太好了……” 安琳琅都懒得噎她,不耐烦道:“别哭了,我此次过来不是来跟你们叙旧的。” 曹氏抽抽噎噎的一口气突然被掐断,不上不下的没吐出来噎得难受,憋得脸都红了。 安琳琅面无表情地扭过头,直接无视曹氏的表演,问温长贵:“温掌柜既然说账簿有两套,你去吧另外一套账也拿过来吧。” 温长贵心里一突突,赶忙道:“姑娘,账簿还没理好。咱们酒楼并非每个月都做账的,一般是一个季度或者半年理一次账务,视情况而定。姑娘不如等两日,小人让账房将账本重新理一遍再给您如何?” “不必,”安琳琅直接拒绝,“流水账我也能看。” “不,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姑娘,”温长贵干干地笑了一声,“小人的意思是这几个月的帐可能有漏的,错的,得账房誊到账簿上之时才做调整,此时看,估计还是不那么准确的。” 安琳琅眉头竖起来:“帐都做不明白,你找这个账房干什么?” 温长贵一噎:“……都是酒楼的老人,给酒楼干十几年了。” 安琳琅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这么大的酒楼养个不会做账的账房?还养了十几年?我酒楼的工钱是多的烧得慌吗养废物,你到底是怎么经营的?说到这个,我想问你。这么奢华的一个酒楼,位置还在京城最好的商业街,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一年竟然才盈利六百两。一桌席面都能定一百二十两,一年你该不会十桌席面都卖不出去吧?温长贵,你若实在不会做,我就换人。” 这话说的突兀又直接,差点没把温长贵给噎得脸都紫了。 他额头的冷汗渐渐冒出来。嘴嗫嗫嚅嚅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说实在的,在见到安琳琅之前,温长贵完全没想到年纪轻的小主子竟然是这个性子。这话一句接着一句,问的他头皮发麻。 “姑,姑娘息怒。”曹氏也才发现安琳琅跟林氏不同,这般竟有些心惊肉跳。 她无比的庆幸自己进来之前把金钗玉环摘了,不然顶着一头的金钗翡翠,怕是她们夫妻俩今儿出不了这个门。曹氏默默将手腕上的翡翠手镯往衣袖里塞了塞,“长贵就是这等宽宥的性子,对会被主子派过来管酒楼……” “我不管当初是谁派你们来管的,”安琳琅油盐不进,“十几年里没见过你们的人,谁知道你们是谁?这酒楼是我的东西,你们干得好就让你们继续干,干不好就换会干活的人来。” 曹氏脸色煞白,话都不敢说,低着脑袋缩到角落里。 温长贵也终于收起了轻视之心,当下不敢再拿乔,连忙就下去将账簿搬过来:“姑娘是只要今年的?今年的账簿可能有些乱,不过小人记性好,不如小人来给姑娘复述……” “近几年的都要,先拿过来。溢香楼过去十七年的账簿也拿出来,我要带回去看。” 温长贵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又青又白:“……十几年的账簿怕是拿不出来。 “日子久了,纸不经放。不知有些账簿是不是已经被虫蛀了,估计不整理字儿都看不清楚。二来,五年前咱们酒楼发生过一次意外,书房走水,烧了好些年的账簿。”后背都已经汗湿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比安侍郎还难缠,“姑娘要,咱们也拿不出来。” “走水?哪一年走水的?” “五年前。” 安琳琅:“你的意思就是说,除了近五年的账簿你能拿出来,往前的账簿都是没有的?” “……是。” 安琳琅骤然一下站起来,温长贵迅速低下头。她缓缓地走到温长贵的面前。身高不算高,但一动,身后的仆从就跟着走动。四五个人站在面前,温长贵的冷汗汩汩地留下来:“东西毁损,你也没上报?后续呢?没想过修复账簿?” 温长贵顿时一脸惶恐。 委屈又不知所措般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姑娘息怒,小人,小人也没想过那么多。” 眼看着安琳琅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曹氏也不敢躲在角落里。 她也扑通一声跪下去。虽然不清楚这小主子到底是个什么脾性,但短暂地一个交锋,他们意识到这就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夫妻俩这时候才开始后悔这些年没有跟小主子联络感情,以至于如今连一点情分都没有。 “姑娘,姑娘你息怒。” 曹氏慌得不行,“长贵就是突然之间没反应过来,事情他理得清的。五年前走水确实是烧了不少东西,但也有不少东西还留下来。您不若等等,等我们去理一理,指不定能找出几本。” 不晓得是他们这些年日子过的太安逸了,以至于曹氏这些年在后宅学的警醒丢了一干二净。还是安侍郎太好糊弄了,他们以为安琳琅也是个好糊弄的。今儿过来见安琳琅之前连草稿都不打,以至于没有准备才错漏百出。 安琳琅看着慌张的两人,不敢想象这些年这间酒楼就是让这两个人在管。就这种资质,酒楼没倒闭都是不幸中的大幸。不想在跟这两人扯,安琳琅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把酒楼账房和厨子叫过来。” 相互搀扶的两人往外走,连忙点头:“是。” 说着,两人要走。 “等等。”安琳琅又叫住了他们,两人脚步一顿,脸又要白了,“不是说有两套账?” “对。”两套账是真的有两套,这一点倒是没撒谎。 “几个人在做?” “两个人。”温长贵说话的态度都敬畏了不少,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一个在柜台做流水记录,一个在整理账务,给官府交税。” “嗯,”安琳琅点头,“两个人都叫过来。” 温长贵不敢违背,立马就去叫了。 安琳琅虽然不如玉哥儿那般擅长管理,但她多少有点实际经验,一个酒楼管理混乱的情况下没倒闭,要么是不管是哪个方面,安琳琅都打算见一见。另外,这酒楼不能再给温长贵和曹氏管了。 几人会来的很快,几乎温长贵夫妻俩下去,他们就立即上来了。 温长贵领着几个人进了厢房,他自个儿站在角落里是半句话不敢多说。就这么一会儿他也冷静下来。突袭之下应对不好,但十几年的掌柜也不是白做的。明白自己这会儿多说多错,干脆闭口不言。 三个人形象各异,柜台记流水的账房是个瘦高个,三十岁上下,留着八字胡。刚才在楼下已经打过交道,此时看到安琳琅立即恭敬地行了一礼。他的旁边一个面相跟温长贵有八分相像的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十分的体面。衣裳是湖蓝绸缎,一张口还镶了金牙。 最外头站着一个高壮的红脸男子,也是三十岁上下。腰上系着围裙,大冷的天儿他两只袖子卷到胳膊肘,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十分精神。 三个人相继给安琳琅行了礼,名字一冒出来,安琳琅就发现了问题。 瘦高个的账房姓曾,就是楼下那个什么少爷嚷嚷的曾账房。镶金牙的姓温,叫温长富,一听名字就知道跟温长贵关系匪浅。果然一问,这人是温长贵的亲兄长,十三年前就被温长贵弄进酒楼来当账房。字学了个半桶水,账务这么多年做的一塌糊涂。 红脸的男子就是溢香楼的大厨,姓刑,似乎在京城的吃食界还挺有名气。做的一手好北方菜,年轻时候曾拜在御厨高建成的门下。算是正统的御厨传人。 这一个照面安琳琅基本就肯定了,溢香楼没倒是靠着邢师傅这一手好厨艺。 安琳琅自己就是个厨子,自然是偏爱厨子。 几句话一问,一问三不知的温长富差点没把安琳琅鼻子给气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听着让人心烦就算了,这人还拎不清。仗着自己是温长贵的亲兄长,跟安琳琅说话十分不客气。明目张胆地糊弄,比温长贵还猖狂。 且不说他一番胡言乱语差点没把温长贵给吓死,恨不得扑上来堵住他的嘴别给他添乱。反倒是曾账房听说账簿被毁开了口:“东家若是信任小人,这些年的账本小人能修复过来。” “你能修?”问话的不是安琳琅,是温长贵。 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是愤怒还是威胁地问他:“东西都烧干净了,你能修什么?” “小人记性好,再者,书房里的账簿确实是烧了一部分。但小人有誊写的习惯,正好有一份。”曾账房就是当时把账本送去安府的人,他送的自然是温长富的帐。温长富做事马虎,东西搁在外头就没收。正好安家来人说要账,他就给人送了过去。 他在溢香楼也有十几年,当初一开张就来了。只不过这么多年还是个柜台账房,他私下记账原本是打算呈给东家谋求掌柜一职所准备。结果这东家十几年没出现过,弄得他很是郁郁。 “都在小人的家中,东家若是想要。可以派人去小人的住处去取。” “你那套账能算什么!”温长贵没想到曾顺这人闷声不响地,居然这时候捅他一刀,“你又不是账房。酒楼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你不清楚,有些打点的银两你也不知晓,你记的那些东西能做数么?!” 曾账房被他刺了一句,也没说话,扭头看向安琳琅:“东家,确实账里只有一些明面上的收支。” “无事,”安琳琅瞥了一眼紧张的温长贵,“你且拿来再说。” 温长富直到这个时候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下眉头皱起来。 他十分不赞同地看着安琳琅,略带教训的口吻道:“小东家做事未免太不近人情。你这一来又是查账又是给人下马威的,当真是半点情谊也无。我弟弟为你操持酒楼生意,忙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下人脸子也不怕 “哥!你说什么呢!”温长贵差点要被这个兄长气死,“这是东家,你怎么跟东家说话呢!” “难道不是?” 温长富振振有词:“人家做主子的都懂得礼贤下士,这小姑娘做事就是没章法!你可是酒楼的老人,忙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一句不好听的话都说不得?” “哥你别说了!” “做事太不将情面,往后谁帮你办事?”温长富越说越觉得有理,“你可曾晓得多少贵客只认温掌柜的,不晓得你安东家?这生意靠得是温掌柜的,你不怕逼走了老人生意关门?” 安琳琅都要被这人逗笑:“那我今日就逼走一个看看。” “来人,”安琳琅雷厉风行不是说着玩的,“把这个温账房给我丢出去!”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安琳琅一声令下, 身后人高马大的护卫立即就走上来。那人站出来至少比温长富高出半个头,腰间还配了刀。杀气腾腾地往他跟前一杵,温长富长辈的脸就绷不住了。 只见护卫一手拎起他的后脖子, 他两只脚都腾了空。 温长富有些慌, 衣裳勒住了脖子脸涨得通红,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做什么?安家小姑娘, 我如今可不是你手下签了卖身契的奴仆, 你可不能对我怎么样!” 温长富温长贵兄弟俩虽然是林家的家生子, 但跟来京城以后。温长富就花钱赎了身。安侍郎对林氏陪嫁来的这些人素来宽宥得很, 当初温长富要赎身走, 他没细究原因就放了身契。但温长富虽是良民, 温长贵却因着管理林氏的嫁妆铺子, 有钱也不敢赎身。 再说,安琳琅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让他走了?谁晓得他们兄弟这些年有没有联手贪墨东家的钱财? 有句话叫山中无老虎, 猴子称大王。 温长富的独子都用得起小厮,这些年他们扒拉到口袋里的银两就不可能少。 事实上, 安家就没管过溢香楼的经营。安侍郎初期虽然经常过问, 但他那人就不是个精通庶务的人。整日里只知雪月风花,钱财这些东西在他眼中都是阿堵物,生怕连累了他染上铜臭味。温长贵在他跟前汇报经营状况跟走过场似的, 糊弄起来别提多容易。 安老太太又因为避嫌不沾手儿媳妇的嫁妆, 更不能过问。上面没有个主子盯着, 奴婢比主子还像主子。按安琳琅查出来的近几年的状况来看,至少贪墨了一半以上。 安琳琅的目光冷冷地瞥向这三人的衣着:苏绣、湖绸随意就穿在身上, 那曹氏藏在手腕里的翡翠镯子。以及这温长富半口的金牙。不得不说, 家底子很丰厚。想当初在回京之前, 安琳琅连最普通的丝绸都得斟酌之后才买。她到如今还留着自己那几身粗布麻衣。 温长贵人悬在半空中踢踢打打, 脸色涨得青紫,手指抠着领口,透不过气来。 一旁温长贵眼看着温长贵都要翻白眼了,连忙跪下来请求安琳琅的宽恕:“东家,东家!兄长他知错了。兄长他真的知错了!不该口无遮拦冒犯东家,奴才们给主子办事本就是应当,做得好是本分,哪里值当骄傲自满?我们知错了,还请东家宽宏大量绕他一次吧!” 说着,他咚咚地磕起了头。 曹氏也吓坏了。她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这身苏绣的湖绸给脱下来藏起来。原以为这小丫头是个不识货的,是她狭隘了。人家天生的贵人,见惯了好东西,哪里就不识货? 她身子抖得如筛糠,额头鬓角都被冷汗濡湿了。也不敢装聋作哑,跪在地上就咚咚地磕头。 安琳琅虽然生气,但还是受不了一群人在她面前磕头。烦躁地一挥手,护卫就松了手。 温长富咚地一声砸地上,疼得他头皮发麻。 十几年在外面逍遥自在的日子让他忘了警醒。主子年纪再小,那也是主子,不是他们能轻易爬到头上去作威作福的。安琳琅今儿一举,让他十分深刻地回想起来。他捂着脖子咳嗽了半天才把这口气给喘匀了,跪爬着到一边低着脑袋,倒是半句话不敢再说。 厢房里鸦雀无声,一旁的曾账房和邢师傅低着脑袋,心里也直打鼓。 安琳琅端坐在窗边,半身落下了光,神情淡漠得看不出心思。 温长贵小心地瞥着她,被酒肉迷昏了的头总算是清醒了些。他心里盘算着能挽回多少,账簿的事情能拖几日。毕竟他们一家跟温长富不同,他们是家生子,卖身契还捏在小主子的手中。届时小主子就是将他们一家老小发卖都是天经地义的。 账本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安琳琅即便是要处置他们也得有证据。 再说,安琳琅的主要目的不是这些人的命,也不是来逞威风。查清账务,追回财产才是首要。不过先给这些养野了心的人一个下马威,威慑一二她也很乐意。安琳琅装作没看见他们眉眼官司的模样,给他们一段时日查缺补漏。识相地该补的钱财补回来,她会视情况放他们一马。 “给你们一个月。”安琳琅似笑非笑地看着温长贵夫妇,“一个月后我要看到能说服我的账簿。至于曾账房的账簿,先送去安府。至于这个温账房,高腾。” 安琳琅身后一个健硕的护卫站出来,立即走到温长富的面前,一只手把他给死死按在地上。 “先带回安家去。”既然是良民,那就不能轻易放他离开了。毕竟要是趁她不注意卷铺盖跑了,到时候找谁要钱去? 温长富脸色剧变,挣扎着就要喊:“我是良民,你不能私自扣押我!” “谁说我扣押你?我这是请你回府中喝茶。”安琳琅拍拍衣袖站起身,“另外,明儿也该去其他几间铺子看看。听说我还有一间胭脂铺子和一间成衣铺子在你手中捏着?” 说着,安琳琅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曹氏,“如何?你何时把账簿给我送过来?” 曹氏身体剧烈一抖,翕了翕嘴角,张口说不出话。 “该不会你的账簿也走水被烧了?”安琳琅似笑非笑,“还是说你也找了个不会做账的账房?” “没,没有。”曹氏此时只觉得眼前的少女渗人的厉害,一字一句像刀,刮得人心口疼,“奴婢的账务做的很清楚。主子要账簿,奴婢过一个月,不,半个月就能给主子送过去。” 安琳琅笑了笑,也不为难她:“那好,给你半个月时间。胭脂铺子和成衣铺子十几年的账簿全部送去安家。听着,我不希望再听到什么账簿凌乱需要整理,对内对外两套账这种说法。你的帐到我的手里,那就必须是完全正确的,听明白了么?若是不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话还没说完,曹氏立即道,“主子您放心,奴婢办事你千万放心。” 安琳琅点点头,整理了衣裳转身离开了厢房。 护卫拖着温长富紧随其后。也不管温长富哭天抢地,拽着人就出了溢香楼。温长贵硬着头皮不敢抬头,直到安琳琅一行人的脚步声在走廊消失,他们夫妻才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头大汗。 “你胭脂铺子和成衣铺子那边收拾得干净么?”温长贵太清楚自己这婆娘。心比他还贪,做事儿也擦不干净屁股。东家那个成衣铺子都快被她当成自家的衣橱用了,那顶好的料子弄回家当门帘使,“那些料子你要是解释不清楚,一家子都没好果子吃!” “什么叫我解释不清楚?我拿回家那些料子你没用?”曹氏被他这话说的不高兴,“你身上穿的,鞋上绣的,哪一个不是我拿回来的?差一点的料子你们爷俩还不乐意穿,现在倒是想起来怪我了?” “哪里是怪你!”温长贵赶紧捂住她的嘴,眼睛往窗户外面看,生怕被外头的人听见,“反正你尽快把东西给补齐,我瞧着这个小主子心硬着呢。别想着偷奸耍滑糊弄。” “我晓得!用得着你说!” “大哥那边……” “谁管他啊!”曹氏没好气,“这些年仗着你在酒楼里吃香的喝辣的,连吃带拿,还整日怪你不照顾兄弟。大嫂见天儿酸我日子过得好,这下好了,可叫她再酸!” …… 夫妻俩压低了声音吵了一场,灰头土脸地回去收拾了。 高腾扭着温长富去安府,安琳琅则再去了曾账房家后,又去了趟松阳巷子。松阳巷子也算京城有名的商业街,只是这条巷子大多卖衣裳料子胭脂水粉,都是些女人家的玩意儿。所以马车进进出出的都是些女儿家。安琳琅干脆就没戴帷帽,下了马车就在里面逛起来。 天气还不算暖和,但这巷子这个点儿十分热闹。安琳琅走走停停的,在一家绣庄门口停下。 这绣庄在松阳巷子不算特别红火,店铺不大。进去走一个来回就逛完了。成套成套的衣裳挂在墙上,有男有女还有老人和孩子的。绣线和料子则搁在另一边。最里头坐着三四个正埋头刺绣的妇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十分的静谧。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安琳琅一进来,她就赶紧绕出来招待:“姑娘来看成衣么?” “对,”安琳琅点点头,目光在成衣上扫了一圈。这些做工还算不错,款式和花样就算是安琳琅的后世审美看了也觉得雅致。只不过绣面再好,这料子还是差了一些:“这些都是全部了?还有没有别的?” “有,有,自然是有的。”看店的姑娘听到这话立即笑了,热情地把她往后面迎,“姑娘,这外头挂着的是卖给寻常百姓和普通商贾的。姑娘若是嫌这些料子不够好,本店后面还有好的。湖绸的,云锦的,贵重的料子都有些。姑娘不如随我过来。我姓元,姑娘可以唤我小元。” “小元姑娘。” 前庭的店面不大,后面倒是别有洞天。 安琳琅不得不说这店铺设置的有意思又累赘。有意思的是别有洞天的内店,有贵客来,确实可以避免外面嘈杂,能安静地在里面挑选,不受打扰。累赘的是成衣铺子买衣裳不将最好的东西摆在前面让人看见,反而弄这些花里胡哨的噱头,对买卖很不实用。 毕竟真正的贵人府中都养着绣娘的,衣裳自有人做。或者家中底子差一些的,也会请手艺好的绣娘上门去量体裁衣。大家闺秀是轻易不会抛头露面的,谁还会特意来外面买成衣? “这铺子设置的别致,不知是谁设计的?”安琳琅转了一圈,笑眯眯地问。 “啊,这个啊,”小元姑娘似乎是第一回听客人夸赞商铺的内部结构,有些懵,“这个铺子是我们老板娘布置的。老板娘年轻的时候在官家大院做活儿,很懂那些贵族的心思。这才把商铺装饰城这般。” “哦?倒是挺有意思的。” 安琳琅让姑娘将墙上挂着的衣裳拿下来给她比了比,衣裳是按一般姑娘都能穿的码数制的。穿在安琳琅身上估计有些大,但这样式确实是不错:“不知你们家老板娘是哪位?在外面刺绣么?” “不在呢,”小元姑娘笑笑,“我们老板娘喜欢打叶子牌,每日都要打上半日的。今儿上午不在,去找几个老姐妹打叶子牌了。” “这样啊,那可真遗憾。”安琳琅把衣裳递给她,转身就要走。 小元见她看了半日没买,忍不住追在她身后聊起来:“姑娘不再多看看了?这里的衣裳若是不喜欢,你也可以来瞧瞧料子啊。我们这儿有不少好料子,色泽做工都十分不错。姑娘可以在这量个尺寸,店里有手艺好的绣娘能做姑娘你喜欢的花样儿。” “不了,”安琳琅笑笑,“小元姑娘,只听你说老板娘老板娘,不知你们东家姓什么?” “东家?”小元愣了一下,“东家姓什么不晓得,老板娘倒是夫家姓温。” “多谢了。”安琳琅点了点头,带着仆从离开。 安琳琅是笑眯眯地进了成衣铺子,出来的时候就已然冷了脸。几个护卫看主子这模样,立即猜到怕是里面的情况跟溢香楼差不多。奴大欺主,明晃晃地骑到了主子的脑袋上。兰香有些担心看着小主子,生怕安琳琅气坏了:“主子,这天儿也不早了,咱们胭脂铺子还去么?” “去!”总共才七间好铺子,这夫妻俩给她占了最好的两间。安琳琅倒是看看,这胭脂铺子还会怎样。 胭脂铺子离得成衣铺子不远,从这里走过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 安琳琅过去的时候,胭脂铺子里头人满为患。还别说,生意这般红火是安琳琅没想到的。来买东西的都是些布衣少女,招待的跑堂则都是半大少年。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一张嘴说话跟唱歌似的好听。安琳琅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眼看着姑娘们被跑堂少年哄得眉开眼笑,火气顿时就平息了下来。 看来这曹氏虽然讨厌了点,确实有点做生意的本事。 先不说那边的成衣铺子,绣娘和招待选的不错,接人待物还算不错。铺子的氛围设计得有些画蛇添足,但多少是用了些巧思的。这胭脂铺子也会选人,算是把看碟下菜这本事用到了实际。 安琳琅也没进去,就这么在外头看着。兰香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心里越发的担心了:“主子,忙活了一上午该饿了,你到现在都没用午膳。不如先回去附近的酒楼食肆用个午膳,歇息歇息?” “不必了,”安琳琅上了马车,“走吧,回府。” 兰香忙不迭地怕上马车,外面车夫一甩马鞭,刚准备启程。就听到吱呀一声,车厢剧烈一抖,安琳琅主仆差点没被震出车厢。兰香连忙掀了车帘子看出去:“怎么回事?” 只见马车的旁边是另一匹马,正好斜插着停在的前方。 原来是刚才这马车从旁边的巷子冲出来,走得太急,车厢尾部刮到了安琳琅的马车。兰香刚想斥责两句,就看到那马车的主人下来了,正快步走到安家的马车这边。是个稍稍成熟的姑娘家,柳叶眉,一双明亮的凤眸。她站到马车旁边就鞠了一礼,道了歉:“对不住,方才走太急刮到你的马车,没吓着吧?” 听着声儿有些低沉,十分悦耳。安琳琅没办法,也下了马车。 这一个照面,安琳琅眼睛就瞪大了。不为其他,虽然古代的画像写实能力有待商榷,但标志性的特征还是能迅速叫安琳琅认出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秦婉。 果然,那姑娘见是个小姑娘就立即自报了家门:“我乃武夷候府二房的独女,秦婉。不知姑娘是?” 安琳琅瞥了一眼马车,这次出门用的马车是周攻玉的。没有安家的家徽。她于是上下打量了秦婉,不得不说,秦婉本人十分漂亮。那张画像不及秦婉本人十分之一的美貌。她的身高在古代女子来看有些偏高,大约有一米七三七四的样子。消薄的背,修长的腿。凤眸红唇,眼角一颗泪痣,眼神清澈而锐利。 漂亮的人谁不喜欢?安琳琅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秦姑娘,我姓安,是安和山安侍郎的嫡女,安琳琅。” “哦?”秦婉没想到意外刮到人,居然就刮到了安家姑娘。她一边的眉头扬起来:“安琳琅?” 秦婉给安家送过自己的画像,自然是打听过安家情况的。对于安和山唯一的嫡女,她重点打听过。听说是个阴沉孤僻的少女,性子不算讨喜,但还算听话老实。安家比较麻烦的是前头那个庶长女,十分得宠爱。不过一个月之前突然被京兆尹抓了,判刑得非常快。母女都被流放,如今不在京中。 此时她看着眼前雪肤香腮的小姑娘,可算明白传言不可信。 “刮了你的马车,不如请你去茗香楼饮一杯茶?”估计是在外走动的缘故,秦婉说话有种男子的爽快,“算是给你的赔罪,今日莽撞之举吓着你了。” “无事,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安琳琅本身对她就挺有好感,闻言自然是却之不恭,“茗香楼就不必了。太远,不如咱们在附近的茶馆喝杯茶?” “也可。”两个一眼看对眼的人一拍即合,秦婉发现这小姑娘性子还挺对胃口,“走吧,坐我马车。” 安琳琅笑了一声,不知为何,秦婉这口吻莫名地让人想到后世二世祖泡妞。 两人相携去了茶馆,与此同时,一只车队马车队伍从南边缓缓进入了京城。韩丹拖着车队去了南边一趟,依旧没有找到耶律溯椤,只能带着人马无功而返。他是在想不通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是怎么跑这么远的?一出金国皇宫,就仿佛没有这个人似的,消失得无声无息。 到处找不到人,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但既然领了旨出来找人,该交代的事情还是得交代。 不过再回国之前,韩丹作为金国的王室还是得进宫觐见大齐皇帝。否则他们明目张胆地在大齐走这一趟,是要被一些人怀疑别有用心了。 马车吱呀吱呀地进了驿站,韩丹就丢下队伍出来觅食。 大齐别的先不说,大齐光一个吃食的味道就足够让韩丹羡慕。若是能将这些食谱搬到金国,他指不定能赚的盆满钵满。韩丹砸了咂嘴,想到晋州那个烤肉的小丫头,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要是能把那个丫头哄到手,说不定就是个金袋子。 他一想眼光狠毒,那丫头一手做饭的本事能把金国人的口袋都给掏空。可惜,可惜啊…… 韩丹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棵摇钱树不能放。心里琢磨着京城一行结束后再去一趟那个小镇。就算不能把那个小丫头忽悠走,她手里的方子多少弄走一个。 安琳琅还不知韩丹已经进了城,她跟秦婉不知不觉聊了一下午,十分的尽兴。 难得在这京城还能遇上一个说得上话的人,性子也很合得来。跟秦婉说起话来就仿佛回到现代,她的一言一行太像个现代女性。委实有趣。除此之外,原来秦婉也喜欢做生意,且在这方面颇有天赋。她在父母还在世时就开始捣鼓她的胭脂铺子。在胭脂水粉的基础上,将生意扩大到玉石和古董。一个摊子铺开,可谓家财万贯。如今主要的生意反而偏向于玉石,京城最大的玉石铺子琅嬛玉楼就是她的。 “既然生意做的这么大,那你还成什么婚?”安琳琅瞠目结舌,忍不住吐槽出声儿,“是怕将来自己的遗产没人惦记?还是嫌日子过得不够忙,找点事儿做?实在闲得慌,养几个小白脸不好么?” 秦婉冷不丁一愣,她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看来你知道我是谁。” “不然呢?”安琳琅也眨了眨眼睛,“我是随便跟人走的么?” “哈哈,你这小姑娘性子合我胃口。小白脸这种话都敢挂在嘴边说,也不怕你祖母打你板子。”被人当面拆穿了,秦婉也不藏着掖着了。她睨了安琳琅一眼,坏坏笑道,“怎么?怕我给你当后娘抢了你爹的宠爱?” “我爹宠爱我?”安琳琅也笑了,对这话嗤之以鼻,“你怕是认错人了。” “倒也是。” 安琳琅这么直接,秦婉说话就更直白了:“你爹眼还挺瞎的。” “……那你还找冰人给安府递画像。” 秦婉啧了一声,身体软软地靠到椅子的扶手上,像猫儿一样伸了个懒腰。这懒懒散散的样子比安琳琅还像个现代人。安琳琅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她扭头看了一眼安琳琅,努了努嘴。尴尬了半天,才一脸认命地开了口:“我要是说,我对你爹一见钟情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更瞎?” 安琳琅:“!!!!!” 不仅是眼瞎,这特么是被雷劈了吧? “啧,就知道会这样。” 秦婉抓了抓脑袋,漂亮的脸上难得染上一抹薄红,“你这小姑娘懂什么?男人就是该三十岁最有味道。年纪太轻的那都不是男人是男孩儿,跟男孩儿待一块儿有什么意思。我呢,一个人摸爬滚打长到这个年岁,太清楚跟太精明的人打交道心累。我喜欢蠢点儿的,听话就行。再说,你爹也不丑吧?” ……确实是不丑,不仅不丑,论相貌,他在男人当中算的上十分俊俏。桃花眼,白皮肤,身高腿长,还自带一股文人的风雅。换句现代化说,非常有艺术家的气质。 只是吧,安侍郎今年三十有二,在现代是个年轻健壮的中青年。但在古代,她孩子若生得早的话,他就是个祖父辈儿的人。秦婉才二十有二,比玉哥儿还小两岁。长得又如此美丽,年纪大一些又何妨?愿意娶她的人不会少。再说差了十岁的两个人,怎么都是安侍郎老牛吃嫩草吧? “反正我就是看上他了,”秦婉很干脆,“看上了就去争取,成了就是我赚了。” 安琳琅:“……虽然但是,好像很有道理。” “对吧?”秦婉爽快得不像话,她一手搭在安琳琅的肩膀上,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有我给你当后娘,你不仅不用担心被后娘欺负,还多一个人护着。就你安府那点家产我也看不上,这些年我赚的银子够坐吃山空了,还能匀出一些来给你花。怎么样?跟你祖母帮我说说好话?” “……”安琳琅不知道为啥脑子有点嗡嗡的,“……你不嫌我爹老啊?” “老什么?才三十岁。”秦婉破罐子破摔,“看他一把年纪还活得那么天真,还挺好玩儿的。” 安琳琅:“……” “成不成一句话!”秦婉沉声。 “行吧,”安琳琅觉得她这喜好还挺特别的,但不管怎么样,秦婉不是被逼的就好。各花入各眼,安琳琅本人不觉得安侍郎是个好相公人选,但秦婉愿意就行,“祖母偏向于知书达理的姑娘,不过找个能管得住我爹的,她或许也会答应。” 安琳琅也不保证自己一定能说服安老太太。另外,就算安老太太答应了,安侍郎那边怎么样也说不准。 “无事。”秦婉摆摆手,“你尽力就好。你爹那边你且安心,我跟你爹早就认识。” 说着,她脸上浮现一股古怪的笑:“只要你祖母松口,他一定会答应。” 安琳琅:“……”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吃完茶水, 两人就在暂时在此分开。秦婉还挺喜欢安琳琅的,主要是居心不良,于是约着跟安琳琅下回再见。安琳琅笑了一声, 也不排斥。 天色已晚, 初春昼短夜长。这个时辰不便继续看下一个铺子,安琳琅便打算先行回府。明日再继续。铺子分布在比较散,想要都视察一遍至少得一个月。安琳琅有些着急, 她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旦让她发现问题, 她就想一次性解决。 但她也清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 得耐心才行。 “罢了,着急也没用。”安琳琅深吸一口气, “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饭得一口一口吃。” 马车缓缓驶走, 后头秦婉的马车才能出巷子。秦婉目送着安琳琅的马车离开,笑眯眯地放下车帘子冲马夫丢下一句:“去朝阳书局。” “姑娘, 这个点儿过去?”车夫是秦婉用惯了的, 平常说话也随意。 秦婉抬头看了看天, 心里有些着急。这个时辰确实是晚了些,但干得快的话, 应该来得及。 “马车走快点,抄近路。” 车夫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让秦婉赶紧坐好。出了巷子就立即换了个人少的路, 甩起了马鞭。马儿嘶鸣一声, 犹如离玄的箭冲了出去。 朝阳书局是京城最大的书局,坐落在宣武门正对门的哪条繁华的商业街。这条街算是京城最奢华的地方, 寸土寸金。珠宝玉石、古董字画、徽州宣纸、京城大多的书局设在此地。盖因书局遍布的缘故, 京中的读书人都在此地走动。秦婉的琅嬛玉楼就在这条街的正中央。 秦婉的马车快要抵达街道之前, 车夫紧急拉住了缰绳。秦婉抓着马车的边缘,还是没稳住。一脑袋磕到了车厢壁。 她捂着脑袋疼得龇牙咧嘴,无声地揉了揉,赶紧将马车里移位的东西恢复原位。 天色已经昏沉,天边的夜鸦成对飞过。秦婉都已经赶不及了,心中不由懊恼。正准备打道回府,听到了外面熟悉的笑声。她心口一动,将车窗帘子掀了一条缝隙看出去。 她顿时一亮,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于是低声让车夫将马车停在昭阳书局的门口,刚挺稳,就见刚结束诗会的安和山被一群读书人簇拥着从隔壁的书局走出来。 他相貌出众,一身靛青的长袍长身玉立。被一群年岁各异的男人对比,衬得他容貌格外俊秀。脸上没有蓄髯,收拾得干干净净。面白唇红、玉冠墨发。经年没散的少年意气的让他神采飞扬。真的,单看皮相很难相信他女儿都要快出嫁了。 见那边说话的人注意到马车立即就停下来了。 秦婉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收敛了神情,掀开车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果然她的脸刚一探出车厢,那边的安和山眼睛就微微一亮。他扭头低声跟同行之人说了什么,然后转头就向秦婉这边走过去。 “秦姑娘,又来书局看书?”安和山大步走过来,在秦婉的三步远地方站定。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盯着秦婉,须臾,好似觉得不妥,立即知礼地移开视线,“今日好像有些晚。” 秦婉没有说话,只是面色淡淡的朝他颔了颔首。 车夫立即地上一只胳膊,秦婉臻首垂眸,扶着车夫的胳膊下了马车在旁边朝阳书局的台阶上站定。她身量修长,穿着一身湘妃色窄袖胡裙。将她身形勾勒的笔直而优雅。略显清冷的五官被太阳的余晖照她逆着光,脸庞笼罩着光,好似一个玉人。 安和山视线跟被烫了似的,微微发起了颤。 “今日偶然遇上一友人,吃茶耽搁了些。”秦婉微微勾唇一笑,冷淡而不冷漠道,“安大人怎么也这么晚?” 安和山面上立即染上不自知的殷切。他本不是与人多话之人,偏遇上秦婉忍不住多说两句,引得她开口:“今日诗会来了个掉书袋,迂腐得很。就着一点掰扯不清,论起道颇为耗费了些口舌。说起来,前些时候得姑娘出手相救,安某实在感激。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书?这书局掌柜与我相熟,安某可以帮着挑选一二。”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不过是看些杂书,倒不必劳烦。” 秦婉微微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进了书局。 安和山立在门口看着佳人孤高的身影没入书局,眼神中不免露出了几分痴意。秦婉若非时运不济,这等玉姝也不会孤身一人。但转念一想自身,安和山面上不由染上黯然之色。 他站在余晖凝望许久,才摇了摇头离开。 与此同时,秦婉走进书局就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书局掌柜的跟前的椅子上,没骨头似的躺倚在扶手边边。那书局掌柜从账簿中抬起眉头,抽空瞥了一眼秦婉,似笑非笑:“秦姑娘又来‘看书’?” 秦婉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我看什么书?” “新到的几个话本子,私下卖的不错。”书局掌柜笑得跟个狐狸似的,“尤其那玉面狐狸的新作,美救英雄之白马特别篇卖的尤其好。好些姑娘私下里偷着来买。” 秦婉的面上露出了几分尴尬,她摆摆手,一脸不自在:“我哪有空看那劳什玩意儿?” “哦?”书局掌柜点点头,“洛神失足三十六记呢?” 这羞耻的名字,秦婉忍不住红了脸颊,她拄着唇干巴巴的咳嗽几声。 骤然站起身来,一副走了的态度。书局掌柜的忍不住眼角都是笑,头也不抬地扬声道:“听说三日后馥鸦诗社要办一场论道。” 秦婉没有说话,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人就从另一个小门出了书局。此时马车早已在这等着,秦婉上了马车,往里头一躺,就啧了一声。 “三日后再来,记得提醒我。” 外面车夫顿了一顿,须臾,应了声喏。 另一边安琳琅回到安家,先是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陪她用了晚膳就匆匆回来了。 下午遇上秦婉耽搁了些时辰,曾顺的账簿此时已经送到了她的书房。安琳琅只要有事就忍不住立即去做,自然是着急回来看账的。安老太太看她急急忙忙的,想着她今儿出去一整日,到这个时辰回来还要忙。忍不住就将她身边的仆从都叫过来问话。 这一问,差点没把老太太给气得蹦起来。她不敢相信,林氏的那几个陪嫁在她安府的眼皮子底下贪墨捣鬼这些年:“十来年了就没人发现?咱府上谁在管琳琅的嫁妆?这人是怎么办事的!” 兰香有些尴尬,“是大人。” 安老太太哑火了。半句话说不出来。若是她儿子,能惯成这样也不奇怪。 她沉默了许久,嘀咕了一句:“看来媳妇儿还是得找能管事的。” 安琳琅回到院子就扑进了账簿里。曾顺这个账簿做的还算清楚,一条一条的列示的很清楚。上辈子安琳琅旗下店铺的账务比古代的这个繁琐得多。如今看这个流水账对她来说毫无难度。 不过东西一条一条列下来,整理的时候确实有些繁琐。 安琳琅在空纸上列出几个项目,做不到后世那么细,但大致分类地画个表格。把各项数值归归类,数字相加一下,差不多也能得出来她想要的。 曾账房的账簿从今年一直回溯到十五年前,他才进溢香楼的日子。逐笔逐项都记得非常清楚。 安琳琅重点翻看了溢香楼去岁下半年的。 还没仔细算,粗略一算,盈余应该在二千六百两左右。这个数字有点吓人。以半年看全年,溢香楼一年的盈利至少也该在四千两左右。但是温长贵每年就溢香楼的盈余送上来的出息只有六百两。有时候还借口年份不好,只有四五百两。 正常来说,哪怕酒楼需要扣除来年的预算和意外准备金,也不该只有六百两的出息。温长贵在这里面头的油水捞的也太大了! 安琳琅这一口气梗到胸口,不上不下,不禁又想起那夫妻俩湖绸的衣裳。怪不得能穿这么好的料子,每年几千两地往家里拿,怕是家财都快赶得上她这个做主子的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窗外的天一片漆黑,安琳琅气得头发昏眼发花。但这账也不可能一次性看完。她站起来走了两圈,好不容易把这口怒火咽下去。才扬声命人送水进来。 安琳琅这边是个不眠夜,温家也同样。 温长贵和曹氏两人连夜将埋在后院的金条给挖出来。整整两箱纯金的金条。还有曹氏爱显摆的那些名贵的翡翠首饰也都拿出来。这十几年,他们确实拿回来不少东西。家里住的这栋大宅子,使唤的这些奴才。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样样都是好的。 两年前独子被人带坏了,年纪轻轻就沾了赌。这两年败了不少家财,要不然更多。 细细一算,金额大的把他们一家子五马分尸都还嫌不够。 曹氏看着黄澄澄的金子默默起了一身的汗,看向自家男人。温长贵也是一头一脸的汗:“这金子拿得回来,还拿得出去么?” 他们当初开始往家拿的时候,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想当初起贪心的时候,都是几两,几十两这种小数目罢了。那时候贪了还心虚气短,不敢声张。待到安侍郎跟前汇报,他就敏锐地发现安侍郎不看账簿这件事。贪墨的事儿一开头就收不住手。渐渐地,几十两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大到几百两,甚至上千两。 这么大的数目结果安府没一个人发现,他后面干脆借口生病,故意在汇报的日子不去安府。事情做的这么明白了,安家还是没反应。那不懂事的小东家连酒楼的出息都不过问,有多少收多少,一个字儿都不问。这就更方便他贪了。 一晃儿十多年过去。除却这些年一家子享乐用掉的银子,家里还存了这么多。 “拿不出去也得拿出去。” 温长贵看着这黄澄澄的金子,一想到这些全填进东家的私库他就心疼的呕血。可是不拿出去,他们一家子的卖身契都在那小姑娘手上捏着,“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可是,”曹氏舍不得,她攒了十几年啊,后半辈子都靠这个了,“咱们不能少点么?” 温长贵白了她一眼,没好气:“你晓得曾顺那老东西账簿里写了什么东西么?要是把这些年的帐真一闭不落的记下来,咱们这些东西都不够填进去的。指不定还得典卖家司。我这酒楼就不说了,数额拼拼凑凑,差一点还能求个轻罚。你那胭脂铺子可是大头,稍微打听一下都晓得京城的胭脂水粉铺子比酒楼挣钱得多。到时候你的账簿数目要是对不上,哭都找不到地儿!!“ “胭脂水粉再挣钱,那也是我挣得!没了我,旁人的铺子能挣这么多?”曹氏也不傻,她能把铺子做的那么红火就是脑子灵得很,“再说,咱也不留多,一箱金子也不行?” “竟然还异想天开地留一箱金子?我看你是没睡醒!” “我干了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丽人妆的名号打出去,我花了多少心思。给我拿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吧?旁人的铺子请掌柜,不能一点本钱不出……” “出本钱出的铺子的出息都成你的了。每个月一两百两地糊弄她。” 曹氏于是不说话了。 “你若有本事求得姑娘对咱们网开一面,你就留。” 曹氏哪里有这个本事? “没有这个本事就赶紧挖!” 温长贵也不想这么老实,可是他不老实没办法。一家子老小的命捏在别人手上,生不由己。 大半夜的,两人挖箱子还避着仆人。毕竟他们自己都敢贪墨主家的钱财,也不敢相信那些奴仆是个手脚干净。这么多银子要是被人魔咒一两块,他们是真的要典卖家司了。 两人扫干净木箱上的土,抱着金银首饰和金条回屋里。 四下里静悄悄,夫妻俩关起门来大半夜对着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发愁:“拿出来容易,送回去难。除非把这些金子以姑娘的名义存到汇丰银庄,到时候跟这两年的出息一起拿给她……” “也只有这么办。” 曹氏还是肉疼,脸上的肉都抽抽了,“就是这话头儿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已故夫人交代的吧?” 温长贵本还在想用什么理由,曹氏这一开口就给他点醒。 确实,小东家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林氏。林氏什么样子的人,说过什么话,她也不晓得。若是曹氏信誓旦旦说银子就是林氏交代她扣下来,待到安琳琅成婚之前挖出来做压箱底的嫁妆也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为人母的都有一颗慈母之心,给女儿留嫁妆天经地义。 “也说得过去。”曹氏眼睛看不得这些东西,看一眼她心就疼一下,“那你老大家怎么办?” 这些年可不止他们一家子往口袋里拿东西。温长富下起手来也没手软。他作为账房,酒楼的银子都从他手里过。温长富这些年吃香的喝辣的,给家里连吃带拿就是靠在酒楼顺手牵羊。温长贵可怜他老大没本事,对他拿银子的事儿睁只眼闭只眼。 可那些小数目单看没什么,隔三差五拿一回。数量一加起来,就大了。 “我可是跟你说好了,你老大干的事儿,别想咱家替他兜底。”曹氏一想到这一家人就膈应,这些年老大家吃他的喝他的,老大家的还总是背地里拈酸地挤兑她:“他要是被东家给收拾了,那是他活该。” 温长贵一听这话就心烦,当下不乐意听了。啪嗒一声锁上箱子。 安琳琅不在乎这些人怎么想,她主要目的就是拿回应得的。 至于这些人还继不继续用,那就看后面的能力表现了。生意人人都能做,但不是人人都会做。这个曹氏确实有点脑子的,一个古代女子能想到这么多手段,确实是有点灵气的。安琳琅目前还没有看到胭脂铺子和成衣铺子的账簿。温长贵是绝对不能用了。但这曹氏不一样。如果两家店的情况不是太让人不能接受,安琳琅还是偏向于再给她一次机会。 会做生意的人,用的对了,就是个敛财的好帮手。 看了大半夜的账,头昏眼花,明日还要继续。七间地段好的商铺如今才看了三家,还有四家没有去看。安琳琅想到原主每个月总共只拿到千八百两的出息,实在怀疑是不是所有的商铺都在贪墨。 林氏留下来的人总不能全都是中饱私囊的人吧?一个衷心正直的奴婢都没有,那也太过了! “罢了,”安琳琅越想越觉得头疼,“先睡吧。” …… 这一夜,自然是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安琳琅心里不能踹事儿,一旦踹事儿就容易失眠。她在床榻上硬生生翻滚到三更天敲响才迷迷蒙蒙地睡过去。 次日一大早,顶着干涩的眼睛怕上马车,安琳琅还得去城西走一趟。 大齐京城的建筑是以南为贵,西次之。溢香楼和松阳巷子都是在城南,这块地界的所有买卖天然比其他地方好上许多。西街那边拥有京城最大的瓦市和声乐场所。京城最大的花柳巷就在附近。换句话说,这里达官贵人富家子弟也多,商铺开在这也十分赚钱。 另外四间商铺有两个位于西街的中心区域,另两个就稍微边缘些。 安琳琅一盘算这商铺的位置,心里忍不住咋舌。 林氏怎么会有这么多嫁妆?林家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富裕啊?当然,安琳琅也没去过金陵林家,她只知道林老太爷是个地方知州。知州的俸禄也不过千两银子吧。养活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估计一点不剩。林家到底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嫁妆给林氏?贪污受贿么? 只能说,贫穷限制了想象。安琳琅是无法理解士族与普通老百姓之间鸿沟般的财富差距。 她一面感慨林氏的嫁妆丰厚,一面马车就停在了一间书局的门前。 安琳琅想着一路过来发现的商区特点,看着这个书局就很不能理解。在这种地方开书局?首先这一点她就不是很能理解。花柳巷就在附近,来这里逛的能是什么正经读书人?指望他们嫖完娼心生愧疚,再折来书局里洗涤一下心灵么? 这不是鬼扯! 先不说安琳琅的困惑。等真的下了马车,站在书局的门口,她才感受到什么叫门庭冷落。 这偌大的书局,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安琳琅下了马车进门,里面就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在柜台后面,正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除了他,还有两个半大少年抱着鸡毛掸子靠在墙角打瞌睡。书局内部冷冷清清,一个买书的客人都没有。 安琳琅进来,那掌柜的,姑且称之为掌柜的。连抬都没抬,专心致志地写大字。书架旁边两个打瞌睡的少年听见动静倒是睁开了眼睛。瞥了一眼发现是个姑娘,又闭上了眼睛。另外一个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走到安琳琅跟前:“客官是来看书的还是买书?” “看书?”安琳琅是知道后世很多书店也提供免费看书的场所,难道这里也有? “是,道藏书局是设有专门看书的场地。” 这书童好似读过书,说话文绉绉的,有点意思。 安琳琅心里以后,但还是点了头。 书童没有因为安琳琅是个女子就冷落,抬手引着安琳琅往后面走,“我们掌柜的最是爱书之人,也乐得与读书人方便。寒门子弟求学之路多艰,若是能予以一点帮助便予以一点帮助。姑娘也是一样。读书使人明智,姑娘爱书便是同志之人,尽管进来看。” 突然之间被做了慈善,安琳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等随这书童绕过书架到了后面,后面竟然像个后世图书馆一般摆放了诸多桌椅。 此时这桌子旁边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大多数是衣裳朴素的读书人,捧着道藏书局的书正如饥似渴地读着。期间还有小书童拎着水壶,看谁的桌子上茶盏没水了,还给续上一杯水。 书生们埋头苦读,偶尔还会与身边人低声说上两句。很有后世图书馆的意思。 作为一个钻到钱眼字里的商人,安琳琅看到这一幕有一瞬间的失语。顿了顿,她拉住书童,问出了一个很铜臭的问题:“……这样看书,收钱吗?” 引路的小书童忽地一愣,扭头诧异地看着安琳琅。仿佛她问出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安琳琅眨了眨眼睛:“……书局开张,东家是为了盈利赚钱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姑娘,我们东家是最品行高洁的人。既然开门给这些寒门学子行个方便,自然是不会收那等黄白之物的。” 安琳琅喉咙一哽,顿了顿,又问出了一个更铜臭的问题:“你们掌柜的这么做生意,这铺子还经营的下去么?估计成个几年就该关门了吧?” “姑娘!”小少年生气了,“您若非进来读书的,就请您出去!这里不是您玩笑的场地!” 安琳琅:“……” 小少年很生气,也不接待安琳琅了,丢下她就气呼呼就要走。 安琳琅喊住他:“……等等。” 少年回头,一脸不乐意:“不知姑娘何事?” “把你们掌柜的叫过来,就说东家来了。” 少年脸色一僵,瞬间傻了。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道藏书局在外面看不大, 进去才发现内有乾坤。这么大一个地方居然用来开书局,真的是……安琳琅并非书局不配,而是这个位置用来开书局实在是暴殄天物。 她被书童恭敬地请到书房,奉了茶便立即退出去找掌柜。安琳琅端坐在窗边, 看着满屋子的书籍多得从桌边堆到了书架上, 心情有点莫名。 看得出这个掌柜确实是爱书之人。安琳琅自己虽然很少去看, 其实也爱买书。只不过她事情多,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但作为一个大学生, 她总体来说是尊敬读书人的。只是一想到这些书都是用她的钱买的,她脑海里不自觉冒出孔乙己的一句话: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安琳琅:“……” 这书局的掌柜来的很慢,明明人就在外面前堂, 安琳琅喝了差不多两盏茶他才不紧不慢地过来。跨进书房抬眸一看四五个人立在里头, 掌柜的眉头立即蹙起来。 安琳琅开门见山:“怎么称呼?” “学生姓夏, 名志师。东家唤学生志师便是。”夏掌柜慢悠悠地作了一揖道。 安琳琅也干脆, 直言过来查账。 夏掌柜让她稍等片刻, 自己则走到书桌旁打开其中一格柜子, 取出了里面厚厚一叠的账簿。 这幅坦荡的模样倒是令安琳琅颇有些诧异。护卫立即上前接过, 兰香端着递到安琳琅的跟前。安琳琅取了其中一本翻开, 字迹非常工整。一字一句简练概要,没有一处涂改。最重要的是, 都是类似骈文的文言文。 安琳琅啪地一声合上了账簿,皱起了眉头:“夏掌柜是读书人?” 夏志师点头,背着手, 眉眼中清高之色掩藏不住:“学生是天启十六年的考生。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没能学而优则仕。考了十五年只中了秀才, 惭愧。” “……”安琳琅他快不惑之年的模样, 总算明白。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桶水不响, 半桶水响叮当。 天分没够,反倒是把读书人的花架子给摆弄到极致。安琳琅挑了几个简单的问题问了一下。夏志师跟个不事生产的少年似的,回答清高得差点没把安琳琅给噎死。后面她也懒得再开口,连蒙带猜的,看了最近一个月的账务。收支费用记得清清楚楚,奈何月底就是没有结余。 果然如此,安琳琅懒得与他废话,带着人起身就打算离开。 夏志师本以为安琳琅无论是夸赞还是批评至少说句话,结果安琳琅就这么离开了。若是这少女说了什么他倒也可以应对。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夏志师不知为何有点忐忑。 小书童端了茶水过来,见掌柜的在,伸着脑袋往书房里找了找:“掌柜的,东家人呢?” “走了。”夏志师心想着不过是小姑娘,“你怎么才奉茶?太失礼了。” 小书童被斥了一句觉得莫名,连忙叫屈:“不是啊掌柜的,东家一来我便奉茶了,这是第三杯!” 夏志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往门外追。 到了门口结果别说影子了,安府的马车早已绝尘离去。他心里这时候才觉得有些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理直气壮。毕竟一个名声在外又功名在身的秀才,多少人家请他去做事。当初在诸多邀约中选定了道藏书局是看在安大人的面子上,今日让她等了又如何。 安琳琅坐在马车里,翻看着这做秀一样的账簿真的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不得不说,林母留下的几间不错的商铺,真的是各有各的气人。安琳琅的耐心已经告罄。一个一个搞突袭,估计已经达不到最开始的效果。指不定这些掌柜的私下互相通过消息,拖得越久越查不出东西。 将账本一丢,她改变主意:“接下来的铺子不去了,先回府。” 与其她一个接一个地去现场看,不如召集这些掌柜去安府。经营得如何虽然单看账面太绝对,但不能盈利的铺子肯定有问题。不管是本身生意的问题还是经营掌柜的问题,有问题就得整改。 安琳琅打开嫁妆清单,林氏的嫁妆铺子做的生意五花八门。从酒楼到书局,胭脂水粉到药材。一共二十个铺子,几乎每个铺子卖的东西都不同。 捏了捏眉心,这样做生意不能说不好,而是太费神了。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规矩,不能精通的话,铺子生意的好坏就全是掌柜凭口说。安琳琅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传令下去,让所有商铺的掌柜下午带上近三年的账簿去安府。” 马车外的护卫应诺,立即就下去办。 回到安府之时已经是午时,再有一会儿就该用午膳。安琳琅才下马车,苏嬷嬷就在等着。见她眉眼中隐约有异色,安琳琅就问了一嘴。 “老太太有看中的姑娘了,”苏嬷嬷道,“都转盐运使司运同大人的庶女。” 苏嬷嬷处知晓安琳琅喜欢秦婉,此时特地过来知会一声。 盐运?古代管盐的是朝廷重要部门。安琳琅虽然不知这都转盐运使司运同是个几品官,但跟盐运有关的官不管职位大小,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安琳琅的眉头蹙起来,下了马车便匆匆往府中走:“怎么突然看中这家姑娘?先前不是还在挑么?” “说起来也是巧合,”苏嬷嬷紧跟在她身后,“今儿老太太去白马寺上香。半途中遇上运同府的马车坏了。好心命人去问了一嘴,是运同夫人带着几个姑娘上山烧香。老太太好心就捎带他们一起。闲话之时运同夫人就问了安家正在给大人续弦之事。老太太本就为这事儿犯愁,那运同夫人就指着身后几个姑娘让她们上前来见礼,结果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 “那姑娘多大?”这话一听就觉得姑娘年纪不大,“及笄了么?” “那姑娘才虚岁十五。”苏嬷嬷当时就在旁边,眼睛看的真真儿的,“脸嫩着呢。” “虚岁十五怎么行?”安琳琅的三观都要被震裂了,安侍郎三十有二,这大一轮还不止,“娶个年纪比我还小的,我爹他能下的去手吗?” 苏嬷嬷被安琳琅这不讲究的话给噎了一下,顿了顿,她又道:“老太太是看中了那姑娘老实。不过奴婢觉得,姑娘老实不老实另说,一个庶女能被嫡母毫无芥蒂地带在身边她就不是个简单的。奴婢端看那姑娘能言善道,几句话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这般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太聪明了些。” 安琳琅不在乎后娘聪不聪明,她反正在安家也呆不长。就是……大约是先入为主吧,她总觉得秦婉跟安侍郎之间有故事。该让老太太见过秦婉再说。 “罢了,”本想着事情多秦婉的事儿就慢慢来,如今看来是慢不了。她转头对兰香道:“去给秦家下帖子。邀秦姑娘明日来府中做客。” 兰香也是见过秦婉的,当下应了声喏就小碎步退出去。 老太太是真的高兴。这才进老太太的院子,老远就听见她屋中传出欢声笑语。安琳琅掀了帘子进来,安老太太就赶紧朝她招手,让她过去坐。 心中一块大石头突然放下,老太太整个人都放松了:“琳琅啊,今儿外头的铺子查的如何?” “还行,都是些琐事,也不值当挂在心上的。”安琳琅含糊了一句,见方婆子也在屋里,就过去握了握握的手,“祖母今儿是遇上什么大喜事儿了?怎么这么高兴?” 这话问到老太太的心坎上,她立即就将遇上运同夫人之事给说了:“……我观那小姑娘韶颜稚齿、知书达理,若是进了门,定然跟能得你爹的欢心。虽是庶出,出身是差了些,但运同夫人一直带在身边教养,规矩与嫡出的姑娘比也不差什么。” 安琳琅没见过这位运同家的姑娘也不好做评判。她笑眯眯地听着,等老太太说够才问一句:“听说这姑娘才虚岁十五。若是后半年出世,实岁才十三。孙女都十六了,她这年纪比孙女还小……” 老太太立马就不赞同。她睨了安琳琅一眼,嗔笑道:“年岁虽说小了些,但那孩子性子沉稳,进退有度。听说在闺中读书习字,在诗画上还有些擅长。再说你爹也不是多成熟的性子,而立之年的人还成日里只知诗书词画,庶务双一窍不通。指不定这两人还能说得到一起去。” “那就更值得深思,”安琳琅道,“安家总不能一个精通庶务的人都没有吧?” 安老太太被噎住了。 “这姑娘年纪这么小,即便是嫡母疼爱,带在身边教导。两三年也学不到什么。若是将人娶回来,指不定还得祖母亲自教导几年。”安琳琅的立脚点很现实,安家的庶务总得有个主子料理起来,“祖母连教我都破费心神,再来一个小姑娘,祖母能教的下来么?” 安老太太:“……”她今儿遇上一个合眼缘的,旁的就没再多想。如今被安琳琅泼了一瓢冷水,方才惊觉自己草率了。 安琳琅看她眉头皱起来,这话也不好再继续说。正好时辰也不早,就让下人摆饭:“祖母也别太为这事儿烦心。我邀了秦姑娘明日上门做客,您不若见见秦姑娘再做打算。” “你就这么喜欢这秦婉?”安老太太倒不是不喜秦婉长相。只是不好说她是看秦婉父母双亡,觉得这姑娘命中无福。老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这些,有福之女远比皮相重要地多,“这半个月里听你提了不下三回了。不仅你,玉春也总爱提起这秦婉……” 方婆子在一旁干巴巴地笑:“这秦姑娘行事做派跟琳琅颇有些相似,总觉得两人合得来。” 方婆子的心思安老太太也懂,不过是为琳琅考虑。想着寻一个跟琳琅合得来的后娘,将来琳琅回娘家也便宜些。安老太太于是叹了口气:“罢了,明日那秦姑娘来了,就带来让我瞧瞧。” 与此同时,兰香的请帖送到了秦府。也是凑巧,秦婉正准备出门。 这迎头就在大门口撞上,她干脆把兰香叫到跟前来询问。兰香哪里是秦婉的对手,几句话就被她套出话。秦婉没想到安和山这老男人还挺抢手,竟然真有小姑娘跟她抢。 眯着眼睛笑了一阵,秦婉拍拍兰香的胳膊:“回去跟你家姑娘说,明日准时到。” 兰香被她拍得一震一震,低头看了眼发麻的胳膊,总觉得这个秦姑娘跟常人不大一样。秦婉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原本是要出门的。这会儿倒是不想走了。在仆从耳边嘀咕了两句便转身回了府中。 …… 安琳琅下午还有几个掌柜要见,用罢了午膳便去小睡一会儿。 昨夜看账看到半夜,今日又起了个大早,如今委实困乏的厉害。几乎往床榻上一靠就睡熟了。等被仆从摇醒,二十来间商铺的掌柜已经全部到了花厅。溢香楼温长贵的遭遇离得近些的掌柜都听说了,此时态度乖觉得很。那离得远的还不明所以,交头接耳地询问出了何事。 安琳琅梳洗了一下便过去,一进花厅,掌柜们神色各异。有不以为然的,有神色恭敬的,也有那心虚躲闪的。总体来说,恭敬的人不多,对于安琳琅这小东家都是观望态度。 不过安琳琅也不在意,她开门见山:“我知往日十七年,你们管着母亲留下的商铺颇费心力。生意好坏,往日是父亲在操持。我年纪尚幼,不便评判。如今我已及笄,祖母与父亲已将母亲留下的商铺悉数交于我手中。往日你们的账务如何,我不清楚,但往后你们的经营成果只需向我上报。今日把你们叫来,一是为了认人,二也是让你们将往日十七年的账目整理清楚。” 话音一落,花厅里嗡地一声,一片哗然。掌柜们瞧着安琳琅脸嫩,原本没当回事。结果这一开口就是一击重击,直打得某些人措手不及。 安琳琅走上主座,问问地坐下:“诸位是有何不满么?” “十七年的账目全部整理清楚,小东家是对我们往日的经营不满么?”这其中有那暴脾气的蹦了起来,挡着安琳琅的面指责道,“这般彻查,明摆着就是怀疑我们。” “就是!小东家这般强势,就是在指责我们往日办事不利,怀疑我们罢了……” “就是就是啊……” 一时间议论纷纷,几乎大半的掌柜都站起身,七嘴八舌的闹了个面红耳赤,仿佛受了很大的侮辱。 “我不希望我接手以后,还有账务不清不楚的情况。我与父亲不同,父亲是文人,行事讲究风雅体面。我这人做事,眼里揉不得沙子。”安琳琅稳稳地坐着,见状只是冷冷地反问:“东家更替,查账本是理所应当。诸位如此大反应是想告诉本姑娘,你们的账目有问题?” 屋内瞬间一静,顿了顿,立即有人反驳:“姑娘不必拿这话激怒我等,这自古以来做事讲规矩也要讲情面。姑娘如此不近人情的做法,就不怕伤了诸多衷心为安家做事之人的心?” “就是就是,我等为安家做事这么多年,姑娘连这点信任也不愿给,太叫人寒心!” 一人张口,其他人立即附和。 “真金不怕火炼,”安琳琅本就烦躁,当下直言不讳:“你们若有不满,也等账目查清以后再说。若无问题,你们的去留尽随尔等自由。愿意留,本姑娘会按照我的规矩安置。若不愿意留,我不会强留你们。但一旦有问题……那自然就得另说了。” “放心,有能者,自会留。无能者,你们想留我也不会让你们留。”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有那心思不正的,一直在给温长贵曹氏夫妻使眼色。他们这些店铺的生意一年挣得还不如京城繁华地段几个月挣的。自然是以他为主。 不停地给温长贵使眼色,企图让他站起来说两句。结果温长贵夫妻俩就跟死了似的,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倒是一旁素来清高的秀才公夏掌柜见势不对,心里有些发虚了。明明上午这小姑娘去到他书局时还一副很好说话的态度,怎么下午就翻了脸? 掌柜们还想争辩,安琳琅已经丧失了耐心。这些人是一丘之貉,安琳琅捡漏的愿望落空,自然不愿再多耗费功夫与他们周旋:“今日召你们前来主要是为了告知你们此事。若有不满,清算之后再议。” 丢下这一句,安琳琅命人将账簿全部收起,然后明晃晃地送客。 且不说安琳琅这突然发威,吓坏了安逸十几年掌柜们。他们除了安家以后凑在一起就有些慌了。不管私下里有没有贪墨钱财,这些年自己做得如何,其实心里都有数。安琳琅这态度根本就没有讨好老人的意思。如此强硬,这怕是早就存了赶人的心思吧? 有那早知溢香楼遭了突袭,将温长贵夫妻围起来,询问情况。 温长贵已经把能填的财产填进去,如今正在熬夜核对账目。此时看着这些还不知问题严重的同行,别的话也没说,就一句:“听说咱们小东家定了安南王世子。” 石破天惊一句话,吵闹声像是被消了音,瞬间静得只剩下风声。 “你们且慢聊,”没工夫与这些人闲扯,他那些账目一个月后若是理不清,后果他不敢想象,“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温长贵与曹氏便匆匆离开。 诸位掌柜们面面相觑,脸色都不算好看。有那本就心虚的,此时脸色已然是惨白。尤其是道藏书局的夏掌柜,止不住地两股战战。想着自己拿安家的书局做名声,广结善缘,企图举孝廉入仕的小心思……他吞了口口水,当下也不久留。神魂不属地离开了安府。 安琳琅听到门房的汇报冷哼了一声,“找人盯着他们。” 这些人里头签了卖身契的不多。大部分掌柜是外头招来的自由身,拿一份工钱给铺子里做一份工。他们若是犯了事儿,可不如签了卖身契的奴仆好处置。安琳琅不是怕应付不了他们,而是怕追不回资产。钱才是做买卖的目的,做事不可能舍本逐末。 安琳琅这边图穷匕见,打了某些人猝手不及。周攻玉这边把一些碍事的分支族人赶出主家以后,便专心地收拾起二房。 事实上,自打周攻玉出事,老爷子就已经派人暗中在查。周家不仅有明面上的私兵,暗地里也有专门做见不得光的暗卫。这些暗卫的存在只有家主知晓。 周余氏母子俩的所作所为,几乎不到一天就被呈到老爷子的面前。 且不说周老爷子在得知这母子俩私下的狼子野心,和这些年周余氏一直在毒害周攻玉身体的事情有多震怒。但在痛失继承人之后也只能由周临凛继承。大周攻玉是孙子,周临凛也是周家嫡系的子孙,周老爷子的亲孙子。玉哥儿是嫡长,他是二房的嫡长。两人在周衡甫这里其实是一样的。 家族争权夺势从来不是道义上坦荡那么简单,狠辣程度与皇权斗争都相差无几。就是当初老爷子登位,也是做了不少不得见光的事。他不能指责周临凛心狠,成王败寇,他自己就是这么上来的。 然而周临凛即便上来了,也只是个花架子。当了一年多的继承人,连周攻玉手下一半的人都不能收服。周影周展周剑等人更是明目张胆地不服,脱离主宅离开京城。 这些老爷子都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干涉。因为将来要坐稳家主这个位置的人必须要经受住这些考验。他给了周临凛一次机会。然而很可惜他立不起来。如今正统的继承人回来,那就该将一切交还。被老爷子按下的罪证,自然全部公之于众。 边疆谋害世子,谎报周攻玉死讯一事。桩桩件件都足够定他罪责。 周衡甫的处置也非常干脆,剥除家族姓氏与家族所有赠予,踢出族谱,不准他再踏入周家主宅半步。至于他流落在外会遭遇什么,便自凭天命。 至于周余氏,教唆周家子嗣谋害兄长,谋害继承人,私吞公中财产,勾结外人吞没周氏商铺……等等,老爷子勒令次子休妻。次子不能违背家主的意思,即便舍不得周余氏,也还是写了休书。休妻一事一成周余氏便被剥除周姓。周衡甫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三尺白绫,二是一杯毒酒。 两样东西端到周余氏面前时,周余氏仰天大笑。算计了一辈子,结果如此不堪一击。 周余氏到死也没想明白她的辉煌才不过两年半就土崩瓦解,如此短暂。最终她还是选择一杯毒酒,死之前极尽恶毒之言,诅咒已逝的昭阳公主:“若非她横插一杠,抢了我美满姻缘,如今周家的宗妇就还是我!这周家继承人出自我的肚子!昭阳误我!” 周余氏是半个月前死的,死讯就这样被掩埋在深宅大院里。周家在,余家不敢发丧。 周攻玉如今在料理的,是周余氏留下来的烂摊子。 周余氏这些年管着后宅,手不知不觉中已经伸得很长,渗透到周家主宅的方方面米昂。往日没有人发觉,经历一次生死才真的重视起来才惊觉往日是他小看了内宅。内宅女子的手段细如发丝,有些阴司无孔不入,稍周攻玉不敢想象琳琅那大咧咧的性子,嫁进来会吃多少亏。 少了一个周余氏,还有另外的周梁氏周张氏。周攻玉不允许这种情况继续发生。他如今正忙着肃清后宅。 安琳琅尚且不知玉哥儿为了往后两人的婚姻美满正在给主家大批地换血。她人在家中埋头看账,傍晚的时候一道莫名其妙的懿旨送到安家,宠冠后宫的丽贵妃要见安琳琅。 安琳琅都有些傻眼:“要见我?为何?” 她进京以后虽因霍和王妃提亲一事引起过热议,但在周家后来没有动静后渐渐沉寂。如今两个月过去,安琳琅这个名字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已经不常被提起了。这个丽贵妃干嘛要见她? 安老太太也不知缘由:“兴许是一时兴起。” 说着,老太太似乎是想起了起来,神色瞬间变得古怪:“不过听说当初这丽贵妃未出阁之前,曾缠了玉哥儿好些年。但安南王世子铁石心肠一直不为所动,亲事便一直没成……” 安琳琅默了默,口出惊人:“……这事儿要是真的,当今圣上也太不讲究了吧?” 话音一落,她便被老太太拍了一巴掌:“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安琳琅:“……”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什么时候去?”传懿旨之时安琳琅不在, 是安老太太接待的。安琳琅想起明日邀了秦婉来府上做客,总不能让人等着。 “三日后。” 三日后那就不用着急。虽然不清楚这个丽贵妃娘娘到底想做什么,安琳琅也没有太担心。她想了想, 让人去周府给玉哥儿递个口信。宫廷的事他应该比较懂, 出事有他兜着。 安琳琅的口信才递过到周家门口, 畅通无阻地递到了周攻玉的面前。 自从晋州一别,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相聚。 城门口短暂一聚, 不过刹那, 对周攻玉来说远远不够的。原本想着待到家中的事情全部料理清楚再正式上门拜访, 没有清除障碍之前不要将周家的纠葛牵扯到琳琅的身上。可在收到安琳琅的口信后,周攻玉突然就绷不住了。他想念她,十分想念。 顾不上时辰已晚。周攻玉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拜礼拿来, 独自骑上马便往安家这边赶来。 他人到安府之时已经是酉时过后许久了。天色已晚,安家已经关了门。只余门前两个硕大的红灯笼发着昏黄的光,周攻玉骑着马在安府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在靠北面的巷子找到一棵生长出院子的大树。 这么做很失礼, 非常不符合规矩,但周攻玉将马拴到一旁,轻轻一跃进了安家大宅。 彼时安琳琅还在书房看账。二十多家铺子的近三年的账簿全部送上来, 确实是太多了。安琳琅光是看溢香楼一家的账目都觉得头昏脑涨,其余的铺子账务全部拿过来, 没有半年是看不完的。 她喝了一口冷茶清醒了片刻, 决定找外援。 这个外援不必说,当然是她永远的工具人,玉哥儿。安琳琅摸了摸鼻子, 有时候也会反思自己, 是不是太压榨玉哥儿了。这人总给她干白工, 任劳任怨的。弄得她都有那么一些些不好意思。也不晓得周家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好久没见到他,她难得有些想念。 就在她深思之时紧闭的窗户忽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砸窗户上。 安琳琅一愣,坐着没动。 啪嗒一声,又是一声轻响。安琳琅一边的眉头扬起来。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窗边。而后就这么站在窗边,就是没开窗。窗外的周攻玉样看着那纤细的身影靠近,身影印在了窗纱上。然而等了半天就是没见她开窗,忍不住扶额:“……琳琅,是我,开一下窗。” 安琳琅眼中闪过笑意,这才慢吞吞地开了窗。 窗门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眼前。月色从他的背面照射下来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他手里端着什么东西,正站在月光中对着她笑。 安琳琅喉咙哽了哽,才开口:“怎么这个时候来?还跑到我院子外面了?” “收到你的消息,我就来找你了。”周攻玉跟安琳琅说话,从来都是直接且直白的。他自幼学得那些咬文嚼字,从来没有对安琳琅说过,“我可否进去?” “你觉得半夜进一位未出阁少女的闺房是君子所为吗?”安琳琅靠在窗边,微笑。 周攻玉于是低头想了一下,“不是君子所为。请问,我能进去了么?” “可以。”安琳琅点头。 周攻玉忍不住捂着眼睛笑出了声。 安琳琅的闺房是安老太太布置的,老太太差不多将府中最好的物什摆设都用在了孙女这。那上等的南海珍珠串成帘子挂在门框上,可以看得出很用心了。周攻玉的眼睛克制地没有多看,只是盯着安琳琅仔细的打量。两个多月没见,她的模样又长开了些。 十五六岁时候的面相变化挺大,身形的变化就更大。早前安琳琅在玉哥儿这还是个青涩的小少女,如今亭亭玉立,俨然有了窈窕之姿:“两个月未见,长大了啊……” 周攻玉话音才落,安琳琅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然而在瞥见玉哥儿的双耳慢慢通红,渐渐面红耳赤,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安琳琅有些尴尬,他说长大了她就下意识以为是那啥大…… 安琳琅一屁股坐回原位,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周攻玉走过来将她抱在怀中。 安琳琅一愣,顿了顿,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玉哥儿若有所感地低下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没,”安琳琅摇了摇头,“事情多,有点累。” 周攻玉一眼看到桌子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忽然弯腰将人抱起放到一边。坐到安琳琅的位置上,低头翻看起来。 安琳琅:“……”这么久没见,玉哥儿还是这么自觉。 周攻玉也没想到自己来看小媳妇儿,结果却给人看了一晚上的账。身前的烛火噼啪一声炸响,光色一亮。他抬起头来已经是三更半夜,小媳妇儿趴在一旁睡熟了。啪嗒一声放下笔,周攻玉揉了揉脖子才缓缓起身。他走到窗边的软榻,安琳琅猫儿似的趴在上面睡得香甜。 半蹲在安琳琅的面前。周攻玉见她眼底染了青色,猜测她这段时日也很辛苦。 窗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吹得外面树枝沙沙作响。周攻玉盯着她看了许久,昏黄的灯光越看越美。值得烛火倏地一亮,闪烁了,他才含笑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安琳琅的闺房不小。周攻玉抱着人绕过屏风穿过一道内门才将人放到卧房的床榻上。四下里静悄悄的,夜已深。周攻玉于是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替她放下了床帐,转身离开。 刚走出内寝,转头瞥见堆积如山的书桌。周攻玉捏了捏眉心,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很自觉,将她放在桌上的一堆账本打包带走。 且不说安琳琅睡了十分安心的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日晒三竿。兰香他们好似忘了叫她,等到屋里有动静才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安琳琅有些懊恼,账目那么多还没看完。 “姑娘快些吧,”兰香看她面色红润了些,眼里闪过笑意,“秦姑娘已经到了。” 还在发蒙的安琳琅:“!!!!!” 当下不敢耽搁,赶紧洗漱。换了身衣裳早膳都不吃了,吃了两块点心垫垫肚子便赶紧赶去花厅。结果刚走两步,就被一道低沉含笑的女声给喊住:“慌什么?用完早膳也不及。” 安琳琅抬头一看,秦婉一身天青色的广袖留仙长裙立在院子的台阶的身边苏嬷嬷微微屈膝向安琳琅行了一礼,含笑地冲安琳琅开口道:“秦姑娘说与姑娘你相熟,就不必太见外在花厅等,奴婢就做主将她带过来。” “进来坐。”安琳琅闻言笑起来,秦婉给人的感觉真的很现代,“用早膳了么?” 长裙的秦婉眉眼中多了几分女人味儿。她也不在意苏嬷嬷还在,笑得很是爽朗:“用过了。不过你若是邀请我再用些,我也能用的下。” 安琳琅就喜欢这种干脆的,“鸡丝面,还是点心?” “都可。” 秦婉大步踏上台阶,那潇洒的背影看的苏嬷嬷都瞠目结舌。不过苏嬷嬷也没做声,将秦婉送到了便准备告退:“姑娘,老太太估计这会儿快用罢早膳。老奴这就回去了。” 安家没有晨定暮省的规矩,这方面倒是自由的很。安琳琅于是摆摆手示意她自去。倒是秦婉欢快的脚步一滞,冲安琳琅挤眉弄眼。安琳琅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还请嬷嬷告诉祖母一声。我用罢早膳就会过去一趟。与秦姑娘一起给她请安。” 苏嬷嬷嘴角忍不住浮现了一丝笑意,瞥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秦婉,点点头:“奴婢省的。” 人一走,秦婉的眉头就扬起来。安琳琅嘻嘻一笑,领着她进屋。 兰香那边已经去后厨领早膳,安琳琅拉着秦婉就直接进内室坐下来。秦婉进门第一眼就看到摊在桌子上的账本。她很知情识意地没有去看,反而提醒安琳琅将账本收好。 安琳琅走过来才发现,她桌子上那一堆账簿不翼而飞。脸色顿时一变:“兰香!来人!” 门外伺候的仆从听到声音立即小跑过来:“姑娘?姑娘怎么了?” “我屋里的账簿有谁动了?”安琳琅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账本就只剩这么几本。二十多家商铺三年的账本,至少一百多本,“我的账簿呢?谁拿走了?” 仆从也不知道,他们平常进屋打扫,是等闲不敢碰书桌的。此时被安琳琅问到就有些慌,倒是秦婉看到事情严重,走过来。她眼睛往书桌上一扫,瞥见那砚台是提醒了一句:“琳琅,你看那砚台 安琳琅低头一看,确实压着东西,一张玉哥儿留的纸条。 “东西太多,我带回去看,过几日给你送来。” 安琳琅:“……”是她失忆了,居然忘记昨晚她家工具人来过了! “字儿写的不错,”秦婉伸着脖子在旁边偷看。眼角余光瞥见那龙飞凤舞的字体,倒是诧异了一瞬,“这字儿怎么瞧着像出自大家之手?” 安琳琅挠了挠脸颊,点了点头,有几分脸红的样子。 秦婉见她难得这般情状若有所思。她确实是听说这小姑娘正月里定了亲,定的好像还是周家那个天边月。秦婉本身是不大喜欢这种太过于出众而显得高高在上的男子,她觉得过日子得有来有往才有滋味儿。一方身份太高另一方多少会做低伏小,有距离感。不过瞧这小丫头的模样好像还挺喜欢那个安南王世子,秦婉于是很自然地把话题带过去。 安琳琅也没有跟别人讨论周攻玉的意思,含糊两句,正好兰香领了早食回来:“一起过去吃点?” 早膳是方婆子亲手做的臊子面。来安府以后空闲的时候太多,方婆子夫妻俩都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这般让她闲着反而两人憋得慌。安琳琅干脆让方婆子跟府中的厨子学做北方菜。安府的厨子是正统的北方菜传人,做菜味道十分不错。若非府中老太太吃惯了他的菜,安琳琅都想把人挖去自己的铺子里做掌厨。方老汉则闲来无事就折腾他的木匠活儿。为安琳琅和玉哥儿成亲打一套家具。 且不说方婆子如今北方菜学得似模似样的,秦婉看到面忽然冒了一句:“臊子面?” 安琳琅刚吃了一口,愣住了:“你说什么?” “啊?”秦婉其实也震惊,甚至有些激动。她自从来到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正宗的臊子面。此时尝了一口,味道也做的十分地道,“你们府上的厨子是哪儿人?” 安琳琅顾不上烫,飞快地把嘴里的面条嚼吧嚼吧咽下去:“你刚才说臊子面?” “你不知道?”秦婉以为安琳琅不知道,笑了笑,“你们府上这厨子估计是陕北以西的人吧?这个面,算是那块地域的地方小食。没想到能在京城吃到这么正宗的臊子面……” 安琳琅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奇变偶不变?” 秦婉眨了眨眼睛,默了大约十个呼吸,才忽然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接,彼此眼中都是彼此能懂的意思。 秦婉那神情跟被雷劈了似的,又惊又喜。她手劲大的啪地一声捏断了筷子,忽然之间就冲过来,一把抱住安琳琅。一股香风袭来,安琳琅差点没喘不上气来。秦婉却激动地自报家门:“我是十六年前游艇出海倒霉触礁,溺海身亡。89年生,迈克尔集团副总,秦婉。你呢?” “一年半前,车祸身亡。95年生,川渝连锁火锅店总裁。安琳琅。” “天啊!天啊!我的天啊!”秦婉没想到这破地方居然还能遇到老乡,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她一个人在这破地方孤苦无依地奋斗了十六年,终于遇到一个亲人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要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你能车祸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安琳琅:“……现在我大约能明白你为什么看不上十五六岁男孩儿了。” “对吧!小男孩儿有什么意思?我可没那个耐心去哄孩子,等男孩儿长大那是蠢人干的事。”秦婉勾起红唇暧昧一笑,一脸老司机的意味深长,“姐姐我现代吃的是文艺青年一挂的,低于二十七的下不去手。你爹这各方面条件就刚好,年纪不大,脑子够蠢。气质文艺,长得还够好看。虽然有几个拖油瓶有点烦,但这个时代像他这种条件没有拖油瓶反而要怀疑他身体有毛病了……” “总之,总体来说瑕不掩瑜,勉强能接受。” 安琳琅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安和山在现代确实算得上年轻。 彼此的身份捅穿以后,原先稍微有些克制的气氛就更融洽了。两人本就合眼缘,此时秦婉是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往安琳琅身边一坐就塌了腰,软绵绵跟没骨头似的靠着她:“琳琅啊,你可千万帮我使把劲啊!本来只是贪图你爹那块老腊肉的美色,现在我是一定要当你后娘的!” “行吧,我尽力。” 安琳琅快速地吃完早膳就引着秦婉往老太太的院子去。 安老太太其实也一早在等着了。她嘴上说着秦婉太厉害不太合适。但听到身边人提得多,多少是把这个名字记心上了。就如方婆子所说的,能跟琳琅合得来的人进门总比合不来的强。 怕失礼,老太太还特意换了身簇新的衣裳。结果她等了半天,没等来秦婉,反倒把自家不争气的儿子给等回来。安和山急急忙忙地从外头回来,也不晓得到底是有多赶。进了屋子还在咻咻的喘气,额头细细密密布了一层细汗。结果张口第一句话就是:“秦姑娘上门做客了?” 安老太太看着如此失态的安和山,震惊的同时,竟有些失语:“……你不是出门会客?” 安和山有些尴尬。深吸一口气避开安老太太锐利的眼神,眼神闪闪烁烁:“刚好有事便不去了。母亲不是向来不问儿子这些事儿,怎么突然问起来?” 安老太太眼睛眯起来,盯着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看透。 安和山老脸通红,一把年纪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当真是叫人难为情。 老太太也不想叫他难堪,盯着看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视线。端起杯盏沉心静气地喝了一盏热茶下去。关于这秦婉,她心里的感觉又变了变。原先安和山没表态,她自然是挑那个是那个。如今自家儿子都明摆着表现出中意这个姑娘,她自然得更慎重些。 且不说安琳琅引着人进院子之时委实没想到从来甚少在后院碰到的安侍郎,居然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上首。以至于两人进了屋子,安琳琅本来准备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一般来说,外男是不便在女客上门的时候在场的。又不是长辈,怎么好大喇喇地坐在这? 可安和山就是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一手端着茶半遮住脸,装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那通红的耳尖还是显露出他的尴尬。 老太太今儿是头一回见秦婉。不得不说,第一眼十分的惊艳。 秦婉的俊俏是明艳中带着一丝男子的英气,那股灵动又聪慧的气儿能从眼神里飞出来。身量修长,腰肢笔直,一举一动流畅而雅观。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太太也喜欢俊俏的女娃儿。秦婉还没开口呢,第一眼就让老太太对她生了好感。 安侍郎饮了一口茶水,瞧瞧盯着缓缓走进来的姑娘,目不转睛的样子,自以为藏得严实,却不想这屋子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半点不像平日里高傲风雅的安和山安侍郎。 老太太私下里掐了他好几下,安和山才好似回过神来似的赶紧低下了头。 他此时的模样哪里还有个而立之年男人的沉稳?那眼底的雀跃之色跟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就差直白地站起身来跟秦婉搭话了。好歹在朝为官多年,这么不淡定,安琳琅在一旁看了都替他尴尬。 安老太太也没忍住老脸通红,羞的。要不是有客人在,她都想直接把人给赶出去。 这么一会儿,老太太真的是什么立场都没了。原先还想慎重考察看看秦婉的人品,此时怕不是她去考察秦婉,而是千万别让自家儿子在秦婉的心里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祖母。”安琳琅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一礼。 秦婉紧跟着也上来行了一礼。 那边老太太还没说话,安和山就连忙开口抢话:“秦姑娘不必多礼。” “!!!”安老太太恨不得掩面,真是丢死个人! 好在秦婉是个擅长交际的,眼利反应快。一看安老太太这情状知道自己再不说些什么,老太太估计就要借故将安和山给支出去。她于是含笑地开了口,将自己与安琳琅结实的场景说给老太太听:“说来也是我两有缘分,一见如故。正巧琳琅也喜欢商铺上的事情,一来二往的,自然就熟识了。” “原来如此,看来还真是有缘分。琳琅也时常跟我提起秦姑娘,直言秦姑娘聪慧果敢……” 这一打开话匣子,后面就好说了。 安老太太赶紧命人看茶,状似无意又不乏有意地打听秦婉的家中情况。再听说她如今已经从武夷候府搬出来,立即就问了近况。 “一个人住也清净。”秦婉对自己的情况半点不隐瞒,父母双亡这事儿只需要一打听就知道。安老太太见她态度坦荡,心里印象又加了几分。 从商的人想跟人打好关系太容易不过,秦婉跟万琳琅不一样。安琳琅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辛苦做上去,她上辈子就是白富美。父母在世时是吃喝玩乐的二世祖,父母意外去世以后才进入家族企业。不过能年纪轻轻地爬到一个大型集团的副总位置,自然也不简单。其中不乏继承人身份的天然便利,也有她情商智商双高的结果。秦婉若存心讨人喜欢,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三言两语的,安老太太就被她哄得乐不拢嘴。秦婉说话十分有技巧,恭维的话说出口也仿佛是真心实意。本来还要发挥一点用处的安琳琅半句话都插不上,不到一天老太太就被秦婉给拿下了。 安琳琅:“……” 秦婉也没想到安家人这么单纯。本以为安和山已经是个特例,结果安老太太也半斤八两。事后安琳琅送她出门之时,她还在感慨:“这一家人没被人吃了,估计是傻人有傻福。” “……不,你不懂。”安琳琅没告诉她这个世界其实是本书,死鱼眼道,“心善则福来。” 秦婉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摸着下巴点点头:“看来我眼光不错,挑了个好人家。” 目送秦婉的马车离开,安琳琅忍不住啧了一声。 再折回老太太的院子,秦婉这个继室的身份就定下了。不是老太太定的,而是安和山拍板的。事实上,安和山原本没有续弦的打算,哪怕老太太私下里忙得热火朝天,他也半点不关心。可一旦知道秦婉在续弦继室的名单之中,他就不是排斥,而是上赶着要定了。 安琳琅刚进门就听到里头安和山十分坚定地道:“秦姑娘既然不嫌我是个鳏夫,我自然也不会避让。母亲,儿子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婚姻大事儿子自己便能做主。” “……”罢了,后面的事儿也不必她操心了。她还是去操心自己的铺子吧。 里面母子俩正说着话,安琳琅回自己的院子看账。虽然玉哥儿拿走了大半,还剩一小部分留在她那儿。安琳琅想尽快把铺子的事情料理清楚,自然就没空在这里转悠。 只是她才回到院子,就碰到领着一群人匆匆过来的门房。 “姑娘,姑娘,”门房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匆匆道:“周家那边送了许多人过来。” 说着,他指向身后,“这些听说是未来姑爷亲自挑选送来的。” 安琳琅往他身后一瞥,二十来个管事打扮的人齐齐地向她行礼。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独髻妇人走上前来,她长着和善的圆脸,一双眼睛却极其的锐利。在安琳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躬身道:“世子妃,奴婢等是世子爷送来替世子妃分忧的。奴婢等都是有过十几年商铺管理的经验,天香楼就是奴婢手下的商铺。世子妃若有何难处,请尽管吩咐我等。” 安琳琅:“……”工具人也太贴心了!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有了帮手, 料理这些商铺就简单得多。林氏留下铺子比起周家的产业来说自然是简单许多。这些铺子的人对上周攻玉拨过来的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原本有些掌柜还想仗着安琳琅年幼,他们是铺子里的老人故意拿腔拿调的。被周家这几个掌柜几番盘剥, 什么小心思都剥得干干净净。一个个面如土色, 话都说不出。英娘, 也就是昨儿二十个人中为首的女掌柜迅速将这些商铺的状况了解清楚,提出至少三条改革方案。 “原本的打算是主营吃食,”若是做得好的铺子,安琳琅其实没有一定要改变经营内容的意思。但那些明显就是在亏空资产,拿钱养废物的铺子,她自然是要从里到外换掉,“做得好的铺子,或者有潜力挽救的,调整经营方式可以继续营业。主要溢香楼需要整改。” “奴婢等明白世子妃的意思,”英娘被派过来, 其实已经是等于给了安琳琅,“世子妃请放心,最多十日,奴婢等必定会料理清楚。” 安琳琅没有不放心的, 账务理出来她也会看:“辛苦你们了。” 事情交给英娘等人, 安琳琅这两日就刚好空出来。不过空出来也没有空出时辰给她歇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丽贵妃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她得临时抱佛脚学一学宫廷礼仪。 玉哥儿那日夜里过来什么也没说, 就光记得帮她干活了。不过这般倒是也让安琳琅放下心来。玉哥儿不是那种分不清轻重的人,若是丽贵妃当真会对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玉哥儿一定会事先告知。既然什么都没说, 那就意味着不重要。 到了这一日, 安琳琅一大早乘马车抵达皇宫,丽贵妃还没起。 说实在的,或许是上辈子见过太多巍峨的宫殿,去过故宫游览。进了大齐皇宫,安琳琅完全没有被震撼的感觉,从头到尾无动于衷。那个大概是丽贵妃身边伺候的引路宫人一路上不停地打量安琳琅的神色,见她对这奢华的宫廷毫无向往钦羡之色,脸色不是那么的美丽。 安琳琅眼角余光瞥到,只觉得无聊。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该不会这个丽贵妃把她宣进宫就是为了炫耀?或者亲眼看看小门小户的姑娘有多上不得台面? 炫不炫耀不清楚,安琳琅被宫人领着到钟粹宫的会客厅等。约莫喝了三盏茶那贵妃娘娘才姗姗来迟。 称号被赐了个“丽”字,丽贵妃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杏眼桃腮,唇红齿白。一身紫红的宫装,腰肢掐的极细。行动间柳腰细细摆弄,颇为风流窈窕。她见到安琳琅的第一眼,便是挑着眉眼从上至下审视般地打量了一圈。那眼中的挑剔之色,完全不加掩饰。 “啧,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丽贵妃懒懒地往软榻上一靠,垂眸欣赏了自己的新染的蔻丹,轻嗤一声:“平平无奇一个小姑娘,真不知安南王世子看中了你什么?” 安琳琅缓缓地上前行了一礼,面上还是那副无知无畏的神情,甚至笑了一声:“我也不知。” 丽贵妃嘴角的笑容一滞,斜眼瞪向安琳琅。 安琳琅任由她瞪着,眼观鼻鼻观心。这丽贵妃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这个安家的姑娘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原以为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如今看来胆子大得很!她心中不愉,倒是她身边的宫人上前大喝一声:“放肆!谁准许你这样与娘娘说话,还不跪下!” “为何要跪?请问我是做错了何事么?”安琳琅不是狂妄,而是她实在受不了古代跪来跪去的习惯。除了已过世的祖宗和菩萨,她的膝盖不是那么轻易就弯的。 “你!”那宫人仗着丽贵妃气焰嚣张,在宫里耀武扬威惯了。平常低分位的妃嫔她想呵斥便呵斥,还没遇到这样一个刺头儿,顿时脸色就有些涨红:“放肆!你以为你眼前的人是谁?不过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胆敢如此冒犯贵妃娘娘!当真是胆大包天!” 说着,她就要冲过来掴安琳琅的脸。只是刚一巴掌扇过来,安琳琅身体往后一闪,她用劲儿太大直接把自己个甩的转了个圈。扑到一旁的茶几上,肚子撞到了桌角。 宫人痛的连衣一白,真怒了。翻过手就又要动手,外面忽然击柱声一响。 紧接着就听到有宫人扬声唱道:“陛下驾到!” 这一声吓得宫人膝盖一软,差点跪地上。两手飞快地理了理衣裳,赶紧收手。软榻上躺着的丽贵妃立即坐起身,眉头皱起来:“这个时辰,陛下怎么会来?” 她不知道,别人又怎么会知道。 丽贵妃立即坐起身,身边几个宫人拥上来,手脚飞快地替她整理好仪容。变脸就是一瞬间,刚才还满脸戾气的丽贵妃,瞬间换成了一张明媚的笑脸。她瞥了一眼无辜地看着她的安琳琅,眼中闪过一丝晦气,又极快地消失不见。两手牵起裙摆,她忙不迭地就往外跑。 安琳琅在一旁看的瞠目结舌,但宫里的人都顾不上安琳琅,簇拥地跟上去。 很快,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俊美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少年有着一双锐利的凤眸,五官美到堪称艳丽。虽是男子,却比一旁浓妆艳抹的丽贵妃还艳光四射。身量修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纤细,却不会显得女气。只会让人觉得精致漂亮。 小皇帝长得像个顶尖小白脸,老实说,安琳琅是惊住了。 小皇帝却好似习惯了别人头一回见他的讶然,那双狭长的眸子凝视着安琳琅。双手背在身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地行至安琳琅的面前。与丽贵妃一样,他眯着那双眼睛也上下打量起了安琳琅。不过审视意味不浓,只是单纯的好奇:“你就是安琳琅?” “对,”安琳琅太惊讶忘了行礼,直挺挺地站着,“陛下认得我?” “当然。”小皇帝昂着下巴,那骄矜的姿态特别像一只孔雀。他手向后随意地挥了一挥,身后紧紧跟随的宫人脸色未变,瞬间退了出去。小皇帝一屁股在刚才丽贵妃躺的软榻上坐下,他歪着脑袋对安琳琅笑,“老实说,我以为得攻玉表兄喜爱的人会是个绝世美人,但看到你,却又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陛下是失望呢?还是觉得奇怪?”安琳琅没有君臣的概念,小皇帝平和的开口,她就平和地回答。 一旁的丽贵妃眼珠子都要瞪出去。她不敢相信天底下除了周攻玉,竟然还有人有这个肥胆敢这么跟疯子皇帝说话。就不怕他突然发疯,砍了她的脑袋? “不失望,也不奇怪。”小皇帝笑眯眯的,“只是觉得你有那么点儿像表兄。坐。” 安琳琅顺势便坐了下来,笑笑:“或许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待在一起久了,多少都会有点像。” “这话说的有意思,”小皇帝发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意外的有趣,“听说你十分擅长做美味佳肴?尤其擅长各色古怪的甜点和酱料?” 安琳琅啊了一声,小皇帝见状乐呵呵地笑起来。 他这个人笑容十分古怪,眼神也格外的有侵略感。带着一种古怪的旁若无人和嚣张。安琳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感地歪了歪脑袋。小皇帝好似并不在意外人怎么看他,甚至更自在地放开:“老师多次夸赞,说起来朕还要感谢你,治好了老师的厌食症。” 提到厌食症,安琳琅立即想起来:“章老爷子?” “对,”小皇帝满意于安琳琅的聪明,昂着下巴他理所当然地要求,“午膳给朕这做几道?” 安琳琅:“……”她现在怀疑传懿旨要见她的人其实不是丽贵妃,而是小皇帝。不知道小皇帝从章老爷子那儿听了多少她的事儿,让他对她的厨艺产生这么大的好奇。 “其实,”安琳琅不敢自满自己比御厨的厨艺强,虽说古时候困于调味品种类少和食谱的不流通,厨艺上没有后世那么的融会贯通。但将一种菜做到极致也是一种强。安琳琅笑笑,“或许老爷子觉得好,陛下不觉得好。味道这种东西,见仁见智。” 小皇帝缓缓地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他这张脸不笑的时候瞧着十分锐利,像离鞘的剑。 或许是没见过小皇帝发疯的场面。一旁的丽贵妃和宫人们已经瑟瑟发抖,丽贵妃的脸都白了,安琳琅也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小皇帝盯着安琳琅看了许久,忽然灿烂一笑。他语气软和下来:“你做吧,好不好吃,朕都会吃。”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安琳琅也不矫情。她没想到自己进宫来居然是给皇帝做饭,不过她也好久没做饭了,有些手痒。于是抚了抚衣摆站起身,安琳琅扭头看向小皇帝:“御膳房在哪儿?” “朕带你过去。”小皇帝眉开眼笑,站起来跟上安琳琅,“你打算做什么?老师最喜欢你做的东坡肉。谨彦那小子说你做的鱼味道最好。表兄说你什么都好,你到底什么做的最好呢?” “我吹牛最强。”安琳琅满嘴跑火车,“天上有一半的牛是我吹上去的。” 小皇帝听了捂着肚子笑得直拍大腿,直不起来腰。 安琳琅无语地看着这个行为似乎有点疯劲儿的小皇帝,不晓得说什么好。小皇帝旁若无人地笑得眼泪冒出来才意犹未尽地抹了抹脸:“要不是表兄早已定了你,真想把你也弄进宫来。” 安琳琅:“……” 一旁的丽贵妃已经完全没声儿了。跟个隐形人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皇帝身后。初见时那张狂的劲儿完全消失,此时看向安琳琅的眼神甚至都带着敬佩。 安琳琅一点不想要这种敬佩,她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泱泱大齐的一国之君居然是这个不正经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打铁眼睛。虽说她早就知晓这个世界其实是个小说世界,但真人站在面前还是忍不住拿正常人类的逻辑去思考:国家交到这个孩子的手里真的没问题么? 不管有没有问题,小皇帝带着安琳琅走出钟粹宫直接往御膳房的方向去。走到半路之时,突然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小皇帝眯着眼睛看向正前方的修长身影,立即弯起了嘴角:“表兄怎么进宫了?” 走在后一步的安琳琅倏地抬起头,就看到玉哥儿一身赤色的锦袍站在不远处。 他注意到安琳琅的目光,微微笑了笑。然后缓缓地走上前来,淡声道:“琳琅一年多前意外伤过头,忘记了许多事。乡野中呆习惯了,怕是不能适应宫廷规矩。陛下突然将琳琅宣进宫,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谁说是朕宣的安姑娘?”小皇帝笑眯眯的,“是丽贵妃传懿旨。” “原来如此。”周攻玉面容冷淡的看不出情绪,缓步走过来,立在了安琳琅的身边。眼神飞快地扫视了她浑身上下,扭过头对小皇帝微微一笑,“陛下介意臣下蹭一顿午膳么?” “自然是欢迎。” 小皇帝在面对周攻玉的时候神情正常了。一板一眼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少年持重的意思。 安琳琅见状忍不住瞥了小皇帝好几眼,脸刚偏过去没一会儿就被周攻玉搬回来。 安琳琅:“???” 周攻玉目视前方,一丝不苟:“不要乱看。” 安琳琅:“……” 说是说可以随意做几道菜叫他尝尝,但几人才一到御膳房,小皇帝张口就想尝尝酸菜鱼和剁椒鱼头的味道。这两样菜是章老爷子在信中提到最多的。 身为天下之主,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会敬献给他。小皇帝却也有好奇心,他就想尝尝章老爷子说的菜肴到底有多好吃。不过安琳琅还没开口,周攻玉就替她拒绝了:“这两样菜需要特殊的西域香料,京城没有。做菜便是这般,少了一味调料味道都会天差地别,陛下换别的。” “……啊,竟是这般,”小皇帝顿时好生失望,“那还能做什么?” 安琳琅觉得不论她做什么这小皇帝都不会觉得惊艳。享受过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他本身对食物的喜爱就不强烈,此时让她做菜不过是好玩儿罢了。 既然是为了好玩儿,安琳琅干脆就提出了做烧烤。亲自参与烧烤是一个享受美食的过程,味道如何反倒不是那么太重要。刚好安琳琅有意向开烧烤店,不如先在这试个点。正好皇宫里什么都不缺,安琳琅想要的东西除了辣椒粉,其他的调料什么都能拿得出来。 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御厨们看着有些用作药材有些用作香料的东西,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慌:“安姑娘,这些,不是用来治病的么?没生病,这些也能用么?这个不是用来熏香的么?也能吃么?” “自然是能吃的,”安琳琅看了一眼,“这些东西吃下去不仅无毒,有些甚至还有益处。” 安琳琅指着其中一位调料,胡椒,事实上,大齐应用香料比较晚。大多数人做菜还只停留在最简单的调味上。胡椒这种东西传入大齐百年历史,作为名贵的香药。它的普及实在是低:“胡椒不仅能开胃,温中散寒,降气化痰,对大多数畏寒食欲不振之人有不错的治愈效果。” 御厨没想到这姑娘不仅胆子大,还说的头头是道。 “师傅们尽管放心,”安琳琅笑笑:“若非这些香料确实无毒,我不会擅自拿来用的。” 御厨们不敢放心,却也不敢指责。只能拿眼睛去别周攻玉。见这位博学多才的世子爷也没有出口纠正,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一放。安琳琅已经忙碌起来。 她要做烧烤,刷用的香料和蘸碟都要现场配。配好了还得煸,过一趟火能去掉其中的潮气。食材还得切,一个人自然忙不过来。玉哥儿一如既往的自觉,哪怕已经回到京城,恢复他安南王世子的身份。穿着绫罗绸缎的他依旧如在晋州武原镇一般将袖子挽上,让宫人拿围裙过来套上就开始帮忙。 小皇帝站在一旁看得蠢蠢欲动,见两人配合默契。无形之中那股和谐安宁的氛围让他十分触动。他于是也让宫人拿围裙。宫人们哪里敢让他动手,恨不得跪下来求陛下深思。 “让你去拿就去拿!”小皇帝眉头一蹙,宫人们头皮就是一紧。 再不敢耽搁,麻溜地去取来一套衣裳。 小皇帝都去换了身衣裳,嫌弃御膳房油烟味的丽贵妃不敢偷懒,也赶紧去换了身过来。 小皇帝换完衣裳回来之时,身后跟着欲哭无泪的丽贵妃。她真的嫌弃死身上这套下人衣裳了,可是当着小皇帝的面儿她也不敢说。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安琳琅已经将调料和蘸料煸好,正交给某工具人磨成粉。一旁的御厨已经按照她的要求将所有的食材切成能串的块状:“还需要一些细长的签子。” 宫里人多,需要什么东西立即就会有人做。 有那手巧的,安琳琅把签子的模样比划出来就立即有人去削。小皇帝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走到安琳琅身边的时候,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手里的食材:“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腌渍一下,去去腥味儿。”安琳琅在腌渍肉类,虽然直接考也可以。但有些人舌头比较敏感,生肉的腥味会非常影响口感。安琳琅本人就是这样,小皇帝这金贵的模样估计也差不离。 有些肉需要腌,有些肉不必。等到这些肉腌渍的差不多入了味儿,那边的签子刚好也准备好了。 周攻玉很自觉地拿起签子开始串,安琳琅的做法是不喜欢一串上全是荤。她的肉串总会夹杂一些蒜瓣或者萝卜之类的蔬菜。这样一层肉一层蔬菜。吃下去也不会觉得腻。丽贵妃的眉头已经拧到打结,看着这辈调料染得红红黑黑的食材只觉得脏。可小皇帝都亲自下手去串,她也不敢不干。 安琳琅在一旁看得扬起了眉头:“贵妃娘娘如果怕脏了手,就别弄了。” 丽贵妃一僵,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堪称狰狞:“本宫没觉得脏。” “不觉得脏也别弄了,”安琳琅可没忘记她的仆从冲上来甩她巴掌的事儿,“这好好的肉被您串的到处是洞,我实在怕烤熟了挂不住。” 丽贵妃脸色顿时就铁青了,她睁着那双大眼睛死死瞪着安琳琅。 安琳琅却转过身,没想到小皇帝跟玉哥儿一样,串的有模有样的。一小碟的肉,他串的整整齐齐。周攻玉瞥了一眼,很是冷淡地开口教导:“若是不想蒜味儿太重,可以少串点蒜粒。” 小皇帝是头一回亲手做吃食,脸上眼里都是笑。 待到宫人们将火架子弄起来,新鲜的食材放到架子上烤。肉一放上去,刺啦一声响,那香味儿就冒出来。安琳琅这才将自己准备的刷料端出来,一人给了一小碟。刷子是御膳房御厨私人的。有些御厨做菜喜欢弄花样,专门弄了这一套猪毛刷子来刷油料的。正好安琳琅需要,他才拿出来。 安琳琅一手端着刷料碟一手拿着刷子给他们做示范。 本就腌渍过的肉在火烤之下发出诱人的香味,刷料在这么一刷上去,那股味道香得整个御膳房都围过来。风这么一锤,吹得味道能香飘十里。 小皇帝第一次这么吃,两只眼睛亮到出奇。他平常甚少感到饥饿,难得这时候口水泛滥。盯着烤架上半熟的烤串,他忍不住问安琳琅:“这熟了么?可以吃了吗?” “再等等,”安琳琅动作很快,一边刷一边翻:“你那刷过记得翻,不然会糊。” 小皇帝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她的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串,新奇的馋虫让他有种新奇的感受。这等感受也只有在半夜,饿着肚子跟那个胖丫头躲在御膳房偷吃的时候才有过。小皇帝吸了一口口水,第五次问的时候,安琳琅才从烤架上拿下一串递给他。 一旁的丽贵妃本来嫌弃,此时闻到味道也受不住。她不知何时绕到安琳琅的另一边,一声不吭地等着。盼着安琳琅能自觉点,主动递给她。 然而安琳琅跟没看见她似的,自顾自地将第一批熟的烤串收到盘子里端上桌。 小皇帝已经放弃了他的那个烤架,坐在一边吃的满嘴流油。那副馋样儿看的御厨们啧啧称奇。往日他们送去给陛下的膳食,大多时候都是没动几筷子就撤掉的。陛下不重食欲,他们使遍了手段也没见陛下多吃些。没想到这安家姑娘的法子奏效了。 就在一群人烤肉烤的热火朝天,闻着味儿贪吃鬼王大姑娘熟门熟路地溜进了御膳房。不知何时坐在了小皇帝的旁边,从他手里拿了一串肉串就啃了起来。 安琳琅转身往桌上放烤串的时候突然看到她,吓了好大一跳:“王大姑娘!你怎么在这?” 王姝正咬着竹签抬起头,看见安琳琅的瞬间她也傻了。 “你怎么,怎么坐在这……”还吃上了? 当然后面这句话安琳琅没问出口,小皇帝笑眯眯地又拿起一串喂到王姝的嘴边,“朕喂的。”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惊吓大于惊喜。 安琳琅看着自然而然地吃着小皇帝投喂的食物而半点不觉得哪里奇怪的王大姑娘,再一看旁边脸已经绿了,咬牙切齿的却不敢有半分造次。总觉得这后宫有点意思。传说中宠冠后宫的丽贵妃, 竟然还不如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婕妤在小皇帝面前受宠。 周攻玉端了一盘肉串过来, 拉着安琳琅去他的那一边坐下来:“先吃点,剩下的让御厨们烤吧。” 估计在场这么多人, 估计也只有玉哥儿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她身上。安琳琅其实不饿,但玉哥儿既然这么说,她顺势坐下。 一旁的王大姑娘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拿眼睛在瞄安琳琅。她其实特别想跟安琳琅说话来着, 但奈何这个东西太好吃了, 她腾不出嘴。小皇帝笑眯眯地看她皱着眉头陷入两难的选择, 觉得特别的好玩儿。一边继续投喂一边还跟她说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王姝欲哭无泪, 手舞足蹈:“唔唔唔……” 安琳琅一句话没听懂。 “呜呜呜呜呜,”王姝更激动了, 只是嘴里包着肉,为了不让肉掉出来,她还得拼命嚼, “太好吃了琳琅, 呜呜呜,再次吃到你做的菜真的是太好了,呜呜呜呜……” 安琳琅:……可算是听懂了。 眼看着她还要说,安琳琅都觉得不忍心:“先吃, 先吃。吃完再说。我如今在京城,预备不久后会再开一家西风食肆。有机会的话你来我食肆里吃,你若是能出的话。” 王大姑娘顿时眉开眼笑, 连连点头。 反正不管能不能出去, 琳琅既然在这个场合说了, 陛下一定会让她出去的。她于是拿期盼的眼神去瞥小皇帝,小皇帝龇牙灿烂一笑:“不行。” “为什么?”王大姑娘好失望,圆圆的杏眼都不亮了。 小皇帝笑得更灿烂了:“朕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啊……” 安琳琅默默移过目光,一旁的丽贵妃差点没把竹签捏断。可是她再不舒服,也不敢在小皇帝面前表露出来。甚至小皇帝回头瞥她一眼,她还得挤出笑脸:“真,味道真不错。” 小皇帝脸色冷冷淡淡的,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安琳琅大概明白这个宠妃有名无实,于是也不再管她。正好御厨又串了些肉串过来。她看了下肉已经差不多,就又去指使他们串素菜。烧烤的话,安琳琅本人喜欢素多过荤的。虽然不晓得在场有没有人喜欢,但她是喜欢的。 王大姑娘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心,她荤的素的都喜欢。 两人虽说没怎么说上话,但这一顿所有人都吃得心满意足。知情人都知道,小皇帝平日里吃的非常少。难得在吃食上提起兴趣,今日也竟然吃了将近二十串肉。御厨们在一旁瞧得啧啧称奇,结束后忍不住拦住了安琳琅的去路想询问烤肉的秘方。 “这怕是有些困难,”安琳琅若是不打算做烧烤生意,配料给了就给了。烧烤店可是她商业版图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皇帝也不能要,“这是我商铺的秘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关系到陛下的事情那都是头等大事儿,这哪里是私人秘方的问题。 但他们想开口说什么,一瞥向站在安琳琅身边神情淡漠的安南王世子顿时就不敢造次。嗫嚅了几句,表示十分的遗憾。安琳琅看在眼里却并不打算当这个好人。御厨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琳琅走了,懊恼自己方才配食材时没用心在看,如今想复制都配不齐香料。 回城是坐周家的马车。 安琳琅刚一上车就被玉哥儿搂到怀里去。他平常不是孟浪之人,但一想到自己本该是来与小媳妇儿好好诉一诉衷肠的,结果这几日昏天黑地的看账本就觉得十分亏心。 他将安琳琅抱到腿上,俯身便吻上她的唇。红唇香软,情意绵长。两人不是头一回这般亲近,但每回都有些克制不住。绵长的一个亲吻结束,周攻玉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继续的念头。嘴唇在她的嘴角轻轻啄了啄,深吸一口气道:“快了。” “嗯?”安琳琅有些迷迷糊糊的。 “八字合过,庚帖也换了,也该商量成亲的事宜了。” 安琳琅脸颊有些红,虽然她是个现代灵魂。说到成婚的事情还是难免害羞。 马车抵达安家门前,安琳琅下马车时脸都是通红的。 周攻玉追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将嘴角粘上的口脂擦干净。大马路上,克制地没有上前揽住她:“再有一个月我便会登门。” “账看完了?”安琳琅这时候倒是扬眉一笑,“嫁妆若是没料理清楚,可没办法成亲哦。” 周攻玉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手,暗自咬牙:“你放心,一个月我能料理清楚。” 安琳琅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扯着他的衣领拽下来,垫脚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然后不等周攻玉反应过来,牵起裙摆就蹬蹬地跑上台阶。太阳的余晖落在两个人的肩上,将影子拉得细长。安琳琅站在安府的台阶上扭身朝他挥了挥手,“努力啊玉哥儿,我等你的好消息。” 周攻玉后知后觉地红了脸颊,他捏了捏手指头,目送着少女的身影隐入门中才哼地一声转身上马车。 或许是这一次激励,英娘等人尤为的努力。本该说好一个月料理清楚的相关事宜,他们不到半个月就弄完了。东西送到安琳琅面前时,好几个人盯着乌黑的眼圈。 安琳琅莫名有些心虚,拿起其中一个理出来的账目清单:“……是玉哥儿让你们尽快的么?” 几个人一脸苦笑,想到世子爷那冷酷的脸就是一哆嗦,含含糊糊地把话带过去。 安琳琅扬了扬眉,不必说,除了玉哥儿,没有别人会这么压迫他们。 繁复琐碎的账目重新理出来,翻看起来就方便多了。英娘有按照安琳琅要求划分成费用,成本和负债等账目,进行月度结余,在做出年度数值。不得不说,这些人悟性很高,做的数目一目了然。安琳琅一边翻看账目,英娘等人就一个接一个上来讲解。 他们每个人分管一家商铺,该查的,该准备的资料都准备的十分齐全:“世子妃,原掌柜贪墨的钱财,大约三万三千六百四十七两。黄金五箱,其中珠宝玉器、古董字画单独另算,大约有七箱。奴婢们能追回的就已经追回了。有些不能追回的,奴婢做主将人拿下了。看世子妃如何处置。” 东西都摆在院子里,一大箱一大箱的,拿大锁锁起来。 这数字报出来,大得安琳琅都瞠目结舌。她从来没想到这些掌柜的家财竟然比她还要多。安琳琅手中握着的,不包括原主的那些东西,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三百两罢了。想当初十两银子就能买她,这些人哪里是当奴才,根本就是拿着主家的钱财当老爷来着! 果然是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么?这些蛀虫的胆子竟然这么大,每年合起来才给原主送千把两银子,自己却存了这么多。是不是再晚个几年查,他们就该把原主的资产给蛀空了! “世子妃,”英娘也是十分咋舌,她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奴婢,“这些人也带过来了。” 安琳琅能如何处置?当然是狠狠地处置。 卖身契握在她手上的,按照安家的家规处置。打板子的打板子,发卖的发卖。卖身契不在她手上的,全部扭送到京兆尹,报官论处。 且不说安琳琅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人,这一天,好些人被按在前院打板子。打得皮开肉绽,鬼死狼嚎的,京城的牙行都来了几批。将这些贪墨之人以大罪之身卖出去,雷霆手段成功恫吓了一批看她脸嫩的家仆,就说铺子整理出来她就立即做重新修缮。 安琳琅的铺子,有自己的装修风格。当然,设计者是她,装修人是玉哥儿。 她的画,只有玉哥儿看得懂。 不过目前玉哥儿在忙着帮她理东西,如今抽不出空来。安琳琅只能寄希望于新来的木匠能听得懂她的描述。不过很显然,木匠听不懂。最后还是方老汉出马。方老汉做了一辈子木工活儿,当初修缮西风食肆的时候也是亲自参与过的。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是他会看能做。 既然如此,这个事儿就暂时交给方老汉。 手里二十家铺子,七家在中心城区的好铺子。安琳琅的打算也很直接。成衣铺子和胭脂铺子曹氏管的还算不错,那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安琳琅看在她这才能的份上,抄没了温家所有的财产后,单独给了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她把生意能做的更上一层楼,安琳琅考虑放过温长贵。 曹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能逃过一劫她是死也没想到。没想到安琳琅还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当下给安琳琅磕了好几个响头,赌咒发誓一定把铺子经营好。 这件事交给她,安琳琅也不是全放手。玉哥儿给她的二十个人,她挑了个厉害的放过去。 曹氏做生意颇有些鬼才,安琳琅虽然给她一次机会,却不代表完全信任她。叫个同样厉害的掌柜过去制衡,做得好了,将来新掌柜替代旧掌柜。这其中如何划分,看两个掌柜各自的本事。 至于溢香楼,安琳琅原本的打算是将溢香楼改成西风食肆。 但在亲自观察了溢香楼几日的生意之后,改变了这个想法。溢香楼往日生意不温不火,并非是菜色本身的问题。而是因为温长贵搞的那些手段,兼之温长富也时常从账上拿银子。这般才造成了资金的问题,导致经营不能红火。但换掉掌柜和账房,邢师傅的手艺是非常有市场的。 这些年溢香楼一直还在,就是许多看中邢师傅手艺的老顾客经常来光顾。这十几年的老字号,口碑是不能轻易割舍的。 安琳琅思来想去,决定暂时不动溢香楼的牌子。而是将道藏书局彻底改成酒楼。至于那个劳什子的秀才公夏掌柜,不好意思,安琳琅看在他没有除了借道藏书局得好名声并未贪墨钱财的份上没给他太难堪。只是让他打包行李,麻溜地滚。 夏掌柜被打包赶出道藏书局之时恨不得将不通文墨的俗气东家安琳琅骂上天。英娘等人干脆找了一群无赖,把这清贵学子夏秀才给打了一顿。 挨了一顿打,夏秀才再没了书生的清高,这件事就这么消停了。 剩下的十几间铺子,其中有几间安琳琅也不打算动,甚至还打算增资,将铺子扩大。 典型的就是开在京郊临近下属村落的那间大药房。虽说生意惨淡,但安琳琅稍稍了解了些。知道这铺子的掌柜本身是学医的。上一辈老人就是大夫,他自己学了一身医术。奈何不会经营。十几年前才会把自家的铺子卖给了林氏。 但林氏也没有赶他走,卖了铺子,交给他继续经营。 都说医者父母心,这老大夫也是。他生意做不好的原因也在这。京城虽多高官,但京郊穷人也多。尤其是这一块,许多给达官贵人种粮食的佃户就住这一块儿。佃户们每年从年头忙到年尾,得到的不过是糊口的粮食,手中没有余钱。 他们生病抓药,就在这看。老大夫把药材价格压得很低,叫这一块佃户也能吃得起药。 安琳琅在了解事情缘由后,再三考虑,还是选择保留下来。 这老大夫做事跟那个夏秀才差不多,但给人感觉却大不一样。安琳琅讨厌别人慷她之慨,却不会计较穷苦百姓为此活命。这完全是一个现代人的良心的问题。药铺不能动。药材还按照原价出售。甚至安琳琅打算另外聘请几个大夫坐堂,干脆将药铺做成医馆。 名声什么的她也不用,就不赚钱,拿个成本价,让佃户也能看得起病抓得起药。 除此之外,粮铺和油铺她也没动。安琳琅只是让英娘琅手里拿一百多亩田种出来的粮食。 其余的铺子,全部改整。用来做她要做的吃食生意。 铺子是现成的,人,英娘等人也给找了现成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晋州的东西带过来。安琳琅慎重思索了几日,别人去办她不放心,她打算亲自回晋州一趟。 然而这事还没做呢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玉哥儿不准许不说,安老太太是绝不允许才回到家的孙女又出去奔波。 “你要办什么事儿,只管吩咐,明儿叫你爹给你拨点儿。”安老太太是怕她出去再遭什么意外,这婚事马上就要定日子了,出了事可怎么办,“再说你爹的婚期也定了。怎么着你也不能错过你爹这大喜事儿。” 安琳琅这段时日忙昏头,倒是忘了这事儿:“爹跟秦婉的婚事定了?” “定了!”老太太抓着她的手,把人拉到身边坐下,“你爹自打知晓秦婉对他也有意,就恨不得明儿将人娶回家。这不刚去秦府下了聘,他就火急火燎地拿着两人的庚帖和八字,亲自去白马寺找主持大师合。前些时候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你不是瞧见了?” ……瞧见是瞧见了,但鼻青脸肿跟找大师合八字有何关系?安琳琅于是小心翼翼地发问:“难道爹去合八字的路上骑马摔了?还是爬山的时候从台阶上滚下来了?” “瞧你瞎说!”安老太太没好气地拍了安琳琅一巴掌,“你爹是那么蠢的人?爬山还能从台阶上滚下来?” “那为什么鼻青脸肿?” 说到这安老太太只觉得丢死人,此时说出来感觉头都抬不起来:“还不是你爹,说什么要表诚意,非得亲自给秦家姑娘猎雁。前几日休沐他难得没出门会客,带着弓自己出门去猎雁了。这个时节大雁是那么好猎的?他都多少年没去打过猎了,这不激动之下从马上摔下来……” 不还是摔了马么?不过:“……爹去猎雁做什么?哦,为了成亲。那大雁猎到了么?” 原谅安琳琅对古代婚庆知识的匮乏。她才想起来玉哥儿当初来下聘的时候也猎了两只大雁。大冷的天也不晓得他从哪儿找到的,就绑在彩礼的的箱子上。 安老太太:“……” 此时无声胜有声。 安琳琅很孝顺地没有继续追问:“……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八。” “这也太赶了吧!”安琳琅知道安侍郎娶妻心切,但这么急切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这么赶,秦家能接受么?秦姑娘会觉得爹不尊重吧?” “这不必你担心,”安老太太摆摆手,“已经说好了,日子都定了。” ……行吧。既然如此,安琳琅回晋州的事儿就暂时搁浅。 不过她的铺子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放置就等于浪费钱。 吩咐别人回去,她好像也没什么人手。正好英娘等人正等着安琳琅的事情安排妥当,才能上任做新掌柜的。干脆让他们提前了解一下自己的生意。 英娘等人对此自然是义不容辞。他们被周攻玉派过来往后都不会回去了。世子爷的意思很明确,往后他们就是跟着世子妃的第一批老人,作为世子妃的心腹培养的。别看着世子妃如今还是个小姑娘,往后就是周家唯一的女主子。 英娘等人心潮澎湃,早就等着替安琳琅效力。 于是将回晋州将香肠作坊和酸菜作坊的一些关键技术带来京城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最主要的是她那些宝贝辣椒和土豆。安琳琅再三嘱咐这些东西的重要,并强调了食材的特殊性。英娘等人也是做过生意的人,自然是看得明白这里头的重要性。 再三保证务必将东西妥善带回来,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他们一走,安琳琅也闲不住。将特别为火锅和烧烤准备的店铺单独划出去,她忍不住又捣鼓起了奶茶和臊子面的生意。臊子面是方婆子一直在念叨的。虽说这段时日跟安府的大厨在学做菜,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她的臊子面摊。 但到了京城,安琳琅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去摆面摊的。想着正好手里有不少铺子,就划分了一个城北的铺子出来,给她单独做臊子面馆。城北那边住着京城大多数的小老百姓,花大价钱去酒楼的少。臊子面和牛肉拉面煲仔饭这种小吃食,正好这边卖也恰当。 方婆子一听有场地给她做面,忙不迭就收拾了行礼去铺子上做臊子面。 安琳琅原先在武原镇的时候就说好了以后要给方婆子开专门一间臊子面的铺子。正好就打算将这铺子给了她。奈何方婆子愿意做面,却死活不要铺子。说什么自己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不需要这些银子。 安琳琅说了半天说不通,一想自己绝不会让老两口冷着饿着,干脆就随她去。 另外,方老汉闲来无事的这段时日。除了把安琳琅和玉哥儿成亲用的家具物什给打出来。他也做了不少竹筒杯子。就是当初在晋州用来外带奶茶的。 总是听安琳琅叨念生意生意,他就顺手做了许多。 正好安琳琅在京郊的庄子上佘嬷嬷养了许多羊。那些羊奶多余出来也没人喝,就这么给浪费了。安琳琅一听都觉得心疼。她觉得自己也不是抠搜,就是见不得好东西浪费。所以在见过佘嬷嬷与她聊过以后,干脆就让她把这些新鲜的羊奶送到铺子里。 煮羊奶茶也不难,只要会点灶台上的事儿就都能煮。安琳琅于是又托安老太太找了府中好些能做灶台活儿的人给她。她给这些人做了培训,就让其中手艺最好的三个人去开铺子卖奶茶。 还别说,奶茶这东西在晋州卖的不显,到了京城简直就成了爆款。 短短几日就把口碑给打出去。铺子里的竹筒杯子都不够用,方老汉本还嫌在安府的日子太清闲。如今忙得连面儿都见不到。 真是生意一做起来,就日子都过的快了。 眨眼半个月过去,眼看着就要到四月份。安琳琅没想到自己回来这一趟,一呆就是四个月。想着远在晋州的小苏罗。一个人在晋州,怕是要闹脾气了。 “将苏罗也接过来,”当初走得匆忙,以为不久便会回晋州。所以许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如今确定短时间内不会回去,小苏罗就不该一直留在武安县,“这么久不回去找他,怕是要气死了。” 自然是气死,苏索等了安琳琅四个月还不见人。都开始整日琢磨从书院逃课,自己来京城寻人了! 安老太太还是头一回听到苏罗这个名字,免不了要问。 安琳琅笑了一声:“算是我的义子。今年四岁了,如今养在晋州。” 这话一落地,安老太太这一口冷茶呛到气管里,咳得差点没把肺给吐出来。她一把抓住安琳琅就瞪大了眼睛:“你这丫头,亲还未成呢就有孩子了?!” “祖母,是义子,”安琳琅摆摆手,“孩子四岁了。” “就算是义子,那也是儿子!“ “出去一趟未婚夫有了,还收了个义子?这事儿玉哥儿知道么?”安老太太顿时就慌了,还未出嫁就多了个儿子,这可不是一桩小事。 “他家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周家家大业大,周氏子孙哪怕就是个义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糊涂!才多大就敢收义子!”说到这,老太太恨不得打开安琳琅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水! 安琳琅对古代的宗法其实一知半解,嫡庶的界限也不是很清楚。但看老太太着急的模样,才知道事情好像有些严重。当初她要收苏罗为义子的时候章老爷子也提醒过她,让她慎重。 不过安琳琅没当一回事,“家里多张口罢了,苏罗那孩子乖巧的很。还救过我的命。” “……救命之恩也不能这么还的,”老太太一听救过安琳琅的命,脸上的怒色倒是少了些,“你这孩子,唉,玉哥儿就没说你呢?他膝下无子,莫名其妙多了个不是他血统的孩子。这哪个男人能容忍?玉哥儿就是再中意你,这事儿怕是也说不过去吧……” “玉哥儿知道的。”安琳琅早就把周攻玉能触碰的底线都碰了,“是他同意的。” 安老太太:“……”突然就很想知道这丫头在外面到底是怎么跟周家那位世子爷处的。这亲近的程度,放肆的态度,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 “玉哥儿脾气很好的,”安琳琅一脸‘何不食肉糜’的无辜,“我说什么他都答应。” 安老太太:“……” …… 英娘等人这边得了吩咐便立即下去办事。 怕耽搁了世子爷与世子妃大婚,他们连夜启程。 手里头的这些事情分下去,奶茶铺子开了,又折腾了几个面馆。安琳琅闲不住,又开始折腾她的西风食肆。她如今重点就放在改建松阳巷子的道藏书局。 道藏书局的占地面积是真的很大,从最外面的书架到后面的阅读室,外加最里头夏志师弄出来书房和住处。至少得有武安县西风食肆两个面积大。这么大的铺子,被夏志师拿来做慈善。真的是不是他的银子他花着半点不心疼。书局年年亏空,他还好意思伸手问安府要银子补贴。 不得不说,果然是做人只要脸皮够厚就吃不了亏。 不过,虽说很看不惯夏志师拿她的铺子做慈善,但这边弄免费图书馆确实方便了不少寒门子弟。安琳琅突然关门,不少没书读的学子还守在铺子门前来多方的打听。在得知东家因为书局多年亏空书籍卖不出去而关了铺子以后,一个个面红耳赤地掩面而去。 没花过一分钱买书,还吃了店家不少茶水点心,可不就是面红耳赤? 耗时半个月,安琳琅的西风食肆正式在松阳巷子落成。 剪裁这一日,秦婉叫来了京城最大的戏班子,在食肆门前摆了戏台。安老太太也特意请了舞狮队上门舞狮助兴。吸引了一大批人来看热闹。 有那京城在花街柳巷才宿醉醒来的二世祖,正好凑着热闹就呼朋唤友地就进来。不仅这些个二世祖,好些一眼看到头顶那龙飞凤舞的‘西风食肆’四个大字的人。在再三打量牌匾,确定字是出自安南王世子之手,那些个文人雅士也都纷纷涌了进来。 开店第一日,主厨自然是安琳琅本人。 开了臊子面馆的方婆子难得休店一天,跟安府的大厨一起都过来打下手。西风食肆的基本菜色加上安琳琅结合时令做的一些菜色,开张第一日就出手得卢。 生意一红火就容易上头。安琳琅这重新投入食肆的生意就特别容易把别的事儿抛去脑后。要不是周攻玉亲自去食肆抓她,她都恨不得常驻食肆。 “啊?今儿什么日子,玉哥儿你怎么有空出来?”安琳琅被他拽上马车的时候还有些懵。 周攻玉都被她气笑了:“不是说好事情忙完就来商议婚期?” 天晓得他为了尽快商议婚期,这段时日忙得一日谁两个时辰。结果这小姑娘自己赚银子赚得疯了魔。要不是他见天儿地盯着,怕是明日上门都得扑空。 “明日就该是两家合日子了,”周攻玉忍不住伸手去敲她脑壳儿,“你给我上点心!” 安琳琅捂着被他敲得邦邦响的脑壳儿,缩起了脖子:“你不是说一个月?这才二十天,还有十多天呢!你着什么急!” “我何时说一个月,我是说的大约一个月。”周攻玉真是败给她了,“快些,自然就二十多日就够了。再说一个月就三十日,你过了二十三天,去哪儿弄十多日出来?” 安琳琅被他堵得没话说,老老实实回去换衣裳。 换了身衣裳出来,周攻玉却没有将她送回安家。反而是带着她去到城外。安琳琅有些好奇,但是想着玉哥儿总不会害她,干脆身子一歪,倒在他怀里睡起了觉。 熟悉的清冽味道包围,安琳琅很快就睡熟了。她这段时日忙得热火朝天,看似精力无限,其实也挺累的。每日天没亮就得起来准备菜色,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因着生意的红火,她时常天黑了还在食肆里忙。回到府中都是酉时往后,累的很。 周攻玉摸了摸她的脸颊,小心地抱得更稳些。才点着她的鼻尖叹气:“钻钱眼子去的财迷!” 迷迷糊糊睡了不知多久,安琳琅是一阵窒息中醒来的。她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马车已经停了。周攻玉还抱着她,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鼻子。 安琳琅打掉他的手,无语:“……你干嘛?” “醒了就起来吧。”玉哥儿弯起了眼睛,把她扶正,“带你来见两个人。” 安琳琅愣了愣,赶紧坐起身。 周攻玉此时胸前的衣裳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一边被安琳琅捏在手心的衣角更是结成团。他伸手抚了抚,然后倾身过来,伸出象牙般白皙的修长手指勾起安琳琅鬓角的头发,帮她理到耳后去。 低头又看了看她的衣裳,伸手替她抚平。 “我脸上的妆花了么?”安琳琅睡觉不老实,时常东边睡下西边起来,“看看。” 周攻玉笑了笑,附身过来睁着大眼睛,笑:“拿我眼睛当镜子,自己看吧。” 气息相闻,安琳琅默默退后了一步:“你变了,你变骚了。” 玉哥儿:“……” …… 两人在车里整理了好一会儿,周攻玉才抱着安琳琅下了马车。马车外是一个山谷。暖阳的四月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树木青翠,草木茂盛。周攻玉牵着她缓缓地往前走,安琳琅东张西望没看到一个屋子,有些奇怪:“不是说带我来见两个人么?” “嗯,在前面。”周攻玉笑容淡淡的,暖阳照着他的脸,仿佛在发光。 安琳琅眨了眨眼,总觉得今日的玉哥儿有些怅然。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经过了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落樱冰纷是山谷,终于在一个能够眺望整片山谷的略高处停下来。安琳琅看着正前方两座并排的坟,心里好似一颗石头丢进深潭,荡出了涟漪。 “啊,这是……?” “我的亲生父母。没有葬入周家墓地,单独葬在此处。”玉哥儿扭过头,笑容明媚,“他们去世时我尚不知事,不知缘由。但成亲之前想带你来见一见。很遗憾,我这一生父母亲缘浅,前二十一年独自挣扎长大,往后也会有相伴一生的人。琳琅,很荣幸,在二十二岁这年遇到你。” 琳琅不知为何,眼眶一湿。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只是一句:“早知来看父母,我该收拾得得体些。” 周攻玉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手:“不必,你已经很得体了。” 安琳琅看着他,须臾,也弯着眼睛笑起来。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次日, 天朗气清,一大早,周家的马车就已经到了。 安老太太早在接到周家要来的消息时, 特地给府中从上至下所有人都换了一身新衣。若非时间仓促,老太太恨不得找工匠将府中翻修一下。安琳琅米蒙着眼睛起来, 看着兰香苏嬷嬷个个穿着一身簇新的样子就特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祖母, 玉哥儿不是外人。” “你懂什么!”安老太太真是操碎了心。这一家子就没有一个懂规矩的, “未来姑爷头一回上门, 不给人留点好印象?若是以为咱安府破落, 往后与你的体面都是有影响的。” 安琳琅:“……玉哥儿在晋州还穿过比街边乞丐还不如的破布袄子呢。” 老太太气不过,又给了她一巴掌。 ……行吧, 老太太高兴就好。左右给府上所有人都做了身新衣裳,如今个个看着安琳琅都眼中带光。这种感觉就跟现代企业老板有喜事,员工全体发福利的感觉一样一样的。总归不是一桩坏事。 马车停靠在安府大门之外,引来了整条巷子的围观。 周家临川,安南王世子, 那是整个京城少女的梦中良婿。他一直孤身不娶, 闺阁少女们虽有遗憾却不会难过。结果世子爷去了边疆一趟回来, 居然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闲官的女儿。母亲早逝, 名声不显, 到底有什么本事被世子爷看上? 抱着莫名酸涩的心态, 不少人特地出府来看。眼看着一个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有那些尚未见过安南王世子只听闻过名声的姑娘, 羡慕的眼泪都要流下来。 身份尊贵便不说, 相貌也如此出尘, 她安琳琅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走没走狗屎运安琳琅不敢说, 安老太太以及安家一家子反正都觉得自家姑娘是走了狗屎运。尤其是以隐藏颜控的安老太太,一张脸乐得脸都成了老菊花:“祖坟冒青烟了!菩萨保佑!这么多年的香火钱没白捐,菩萨还是偏爱咱们家的!” 说着,她拐杖都不用了。站起来步子迈得飞快,眼看着要亲自去门口迎。要不是安琳琅给按住,她怕是人都到门口了:“祖母,您是长辈,玉哥儿是晚辈。哪有长辈出门迎晚辈的事儿?” 安侍郎也按住她,虽说他心中十分推崇周攻玉,却还记得端着老丈人的架子。 “莫慌莫慌,等着便是。” 安侍郎难得跟安琳琅意见一致:“您一个老人家亲自去迎接,这不是折煞玉哥儿么?” 安老太太心说这算什么折煞,要不是顾念自家姑娘家的矜持,她都想命人将人抬进来。不过安琳琅的话也确实是对的。不管这周家多尊贵,玉哥儿身份再高,迎娶了琳琅就是安府的孙女婿。她作为祖母,确实不该去门口迎接:“罢了罢了,你去接一下。千万莫叫玉哥儿久等久。” 老太太勉强被劝回自己的院子。站在一旁的方婆子夫妇倒是有些茫然。 今日玉哥儿上门。许久没见玉哥儿的他们难得没出门,方婆子更是做主将臊子面馆休店一日。两人不至于像安家这么夸张,但也收拾得体体面面,特意一大早在这等。此时见安老太太这激动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玉哥儿身份的贵重程度。 事实上,那日他们从晋州赶来京城,城门口人山人海的迎接队伍已经让他们有点感觉。但许是没有直观见到外人对周攻玉的推崇,他们震惊了一下便抛到脑后。此时看到平常在安府说一不二的尊贵老太太对玉哥儿都得低头,他们才惊觉自己捡到了重宝。 两人站着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着要不要跟琳琅一道去门外迎。 “不必,”安琳琅直接拒绝了,“跟老太太一道回去院子里安稳地坐着,我去便好。” 安琳琅到二门时安府的门房和苏嬷嬷已经引着人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上回来代替他提亲的霍和王妃也来了。此时正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安琳琅。两人的身后跟着一群人,个个手里捧着木箱子。安琳琅大步走过来还没停下脚步就被玉哥儿握住手腕,“慢点,慢点,裙子这么长,小心踩到。” 话声音虽小,但离得近的霍和王妃却听了个正着。她忍不住帕子捂了嘴,极短促地笑了一下。 “……哪有那么笨,”安琳琅有些尴尬。她不晓得自己在玉哥儿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穿裙子还踩到裙摆,那得小脑发育多不正常,“这些是?” “新姑爷拜礼。”玉哥儿弯眼一笑,难得的明媚,“丑姑爷也得见岳丈。” 安琳琅被逗笑了。 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今日看来是特地打扮过。玉冠锦袍,将他身上那股清贵气质放大得淋漓尽致。他握了握安琳琅的手腕便克制地放下了。两人名分虽定,但在外还是得注意分寸。 一行人相携进了安老太太的院落,安侍郎也早已一身簇新地端坐在上首。 霍和王妃一进门,安侍郎和安老太太就坐不住,立即站起来迎了。索性霍和王妃是个平和的性子,快步走到安老太太跟前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商会见过面,此时笑着寒暄了两句就分别坐下。安老太太一转头就看到立在花厅中央的周攻玉,嚯地一声差点没一口茶水呛喉咙里。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看到真人的时候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年纪小些的,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怪不得人人都赞叹周家世子好容色,今日一见才得知当真有人就生得得天独厚! 周攻玉上前行了个晚辈礼。 安老太太连忙让人看座:“这,这,家中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粗茶淡水,还请两位海涵。” 坐下之后自然是一通寒暄。安老太太特意将方婆子方老汉两人引荐给霍和王妃:“就是这两位当初救了琳琅和攻玉的命,是我安家的大恩人……” 方老汉连忙站起来,夫妻俩都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周攻玉出言安抚,霍和王妃的态度也和缓近人,两人才渐渐平静下来。 安琳琅坐在老太太和安侍郎的下手边儿,作为晚辈是插不上话的。 但事关自己的婚事,又不能敷衍了事。她于是在一旁竖着耳朵听两边人说话,不得不说,玉哥儿拽起文来厉害得不像是平时给她干活儿的玉哥儿。这随便一句话都引经据典的模样引来安侍郎的声声赞叹,看的安琳琅都麻了。 婚期定的也快,因着知晓安侍郎下月初八办喜事,两人的婚期自然就在稍晚两个月,六月初。 玉哥儿比较着急,安琳琅本来想说年后。被他暗地里拿那锐利的眼神给死死盯着,她识相地选择了闭嘴。算了算了,他再等一年就二十五了。老男人着急也正常。 婚期定下,两边心里头的大石头放下倒是显得其乐融融。安老太太留两人在府上用饭。霍和王妃是信佛的,常年吃素。一般情况下她从不在外面用饭。但是见周攻玉进来安家以后眼神就没离开过安琳琅的身。笑了笑,欣然答应了。 “琳琅,”安老太太也不是眼瞎的,自然看得真真儿的,“你带攻玉去园子里转转。” 周攻玉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跟着安琳琅出了花厅。 一走出院子周攻玉便伸手从袖子牵着的手遮盖住。上回夜里来的匆忙走得也匆忙,且当时一坐下就开始看账。有许多话没说,这回将丫鬟仆从打发的远远地跟着,周攻玉才开口问:“在安家住的可还习惯?” 他这话说的有意思,回自己家还有住的不习惯的么?一般人听了怕是觉得奇怪,但安琳琅却懂他的意思,歪着脑袋笑了笑:“我这么人见人爱,难道还有人会不喜欢我么?” “习惯就好。”两人走到一株银杏树下,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两人身上,洒满了光斑。周攻玉抬手摸了摸安琳琅的眉心,克制地收回了手指。越是临近婚期,他就越有种迫不及待的难受。鸦羽似的眼睫覆盖着眼睑上方,见他的眸子映照的参差,“琳琅,可以告知我,你的本名么?” 安琳琅弯了弯眼睛,“玉哥儿这话说的好奇怪,你难道还不晓得我的本名?我不是早已告诉过你?” “何时?”安琳琅跟他说过太多的话,有时候真有时候假。周攻玉自诩聪慧,却还是对猜透安琳琅这件事抱有谦逊的态度,“我怎么不记得?” “我姓安,名琳琅啊。”光色照在安琳琅的眼睛里,一瞬间亮的出奇。 “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名?” “一模一样。” “那长相呢?”周攻玉不是很看重皮相,当初安琳琅顶着一张冻疮的烂脸他都不曾嫌弃过。此时自然更不会嫌弃,他只是很想知道,“也一样么?” “这倒是不一样。”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事儿,明明只是发生在一年半以前。但长时间没有看到自己的脸,她此时回想起来却已经记不清,“我的皮相在女子中算的上好看,却不如琳琅青春年少。” 周攻玉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知安姑娘贵庚?” “二十二?”其实是二十五,安琳琅眼睛不眨一下地就撒谎。 “成婚了?” 话音一落,周攻玉的领口就被一只手给抓下去,额头挨了一巴掌。 头一回被人打脑袋的周攻玉感觉新奇,新奇的同时还有些想笑。他摸了摸刚刚挨过巴掌的额头,学安琳琅平常狡黠的模样歪了歪脑袋:“女子十五及笄,十六出嫁。晚点的也十七出嫁。琳琅双十年华,我说的哪里不对么?” “我所处的年代与你这个年代不同。” 安琳琅本来不愿将自己的事情告诉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但是周攻玉不一样。他是她下定决心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瞒谁都不会瞒着他,“我所出生的时代无论男女都是十八周岁成人,婚事还得二十周岁以后才能谈。女子二十四五岁的时候还在读书。不过我那个世界不成婚一辈子独身一人的不是少数,稀松平常。很多时候,成婚与不成婚只是一种选择罢了。” 周攻玉没想到会听到一个他完全没有听过的世界。安琳琅看他听得认真,干脆领着他往园子深处走。一边走一边将后世的情况介绍了一遍。至于她自己的生平,见玉哥儿实在好奇便也说了。 周攻玉没有出声,安静地听着。 许久,他才问了一句话:“琳琅决心与我成婚,是不是下了很大的决定?” “自然是。”安琳琅斜眼看向他,十分笃定,“若没有遇上你,这辈子我不会成亲。” 素来神色冷淡的周某人这一瞬间眉开眼笑,笑容亮眼得远远跟在后面的丫鬟婆子都看呆了。他也学着安琳琅的神情,狡黠道:“能得姑娘青眼,攻玉三生有幸。” …… 商议婚期格外的顺利,分别之时,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 安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牙酸,但心中还是高兴的。原本只是从孙女和方家夫妻俩的只言片语中听说周家世子爷对她多方纵容。没有亲眼见过,总觉得心中不踏实。如今亲眼所见,周家世子爷对琳琅的包容远超过她的预估,甚至可以算得上十分宠爱,她顿时就放下心。 目送马车走远,安老太太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都走路带风。安琳琅看的直笑,但还是随他们去。 喜事儿嘛,大家开心就好。 时间一晃儿就是半个月过去,眨眼就到了安侍郎与秦婉大婚。 安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热闹了起来。 安侍郎早在婚期定下来之后就开始准备,虽说续弦一般不会办的比原配更好。但为表诚意和用心,他差不多将能给秦婉的,都准备起来。 安府从上至下,个个喜气洋洋的。安琳琅也是这一日才见到自己的两个庶弟。 一个十三岁,已经是小少年的模样。因着被安侍郎待在身边教导,满口之乎者也的。倒是挺有那么点意思。小一点的七岁,性子似乎有些怪怪的。男生女相,小小年纪眼神就透着狠辣。安琳琅今儿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两人却不是头一回见安琳琅。 对于这个不太见面的嫡姐,两人的态度挺疏离。 似乎是听说给安侍郎续弦这事儿是琳琅提出来的,两人对安琳琅的态度就更微妙了。年长些的少年还能藏一藏情绪,小点儿的那个就差把憎恶挂在脸上。不必说,这是记恨安琳琅了。 安琳琅本身就没打算跟他们搞好关系,自然是满不在乎。她嫁给玉哥儿以后就生活在周家,往后除非逢年过节或者老太太有急事儿,否则不太会回来安府。倒是这两人的态度让安琳琅有些担心秦婉。将来秦婉若是怀孕,刚好怀了嫡子,怕是会有麻烦。 眼看着外面鞭炮放了一轮,花轿也快到了,安琳琅忍不住叹息。 续弦的婚事与头婚还不一样,程序没有那么麻烦。待到花轿临门,安琳琅也顾不上这两个庶弟,忙去后院等着。安家是没有太多女眷的。安老太太娘家那边的亲人远在南方,若是过来吃酒得走上两个月。此次安侍郎续弦,他们也只是送了贺礼,人没有到。 安家这边本家的亲眷也在锦州,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也一样,礼到人未到。女眷这边除了这些年安老太太在京城结交的好友,就只有安琳琅这个做女儿的。 安琳琅一早在新房里头等着,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盛装打扮的秦婉就被送到新房里来。 喜婆的程序该走的要走一遍的,直到秦婉吃着生饺子说了生,赢得满堂彩。这些看热闹的女眷才满脸笑意地退出去。 几乎是人一走,秦婉就一把摘了红盖头。 她今儿戴的凤冠是安侍郎花了大价钱特意去重金打造的,重的很。秦婉刚准备摘了凤冠往喜床上一躺,结果一抬头看安琳琅还闷声不吭地站在一边看着。差点没把她的魂给吓飞出去:“小丫头片子你就这么对你娘我?不怕把你娘我吓死?” “……”安琳琅无语凝噎,“你还没走马上任呢。” “这不已经礼成了?”秦婉往床柱上一靠,腰身一塌,懒得很彻底,“礼法上我已经成你娘了。尽早改口听见没?” 安琳琅:“……” ……真是遇上这人,分分钟忘了要说啥。 安琳琅沉默了将近十息才想起来,自己留下来是特意提醒她关于安府两个庶子的事儿。关于这两个庶弟,安琳琅想过关系可能处不好,却没想到两人的恶意这么明显。 “无事无事,”秦婉听完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仿佛这种事不需要她太在意,“我在做出嫁给你爹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做过功课。丫头,我比你还年长几岁,上辈子也算是个豪门斗争的胜利者。这种事不用你担心我,安心跟你的高岭之花甜甜蜜蜜就成了。” 安琳琅都无力吐槽:“……古代跟现代还是有点不一样,古代不是法治社会,你悠着点。” “那当然。” 说着,她扭头看向安琳琅,“小丫头这么早就向着你娘我,多给你点零花钱?” “……你自己等吧。”话说到这她不想说了,既然她心里有数,别的安琳琅也就不担心了,“依照我爹稀罕你的程度,估计等不到酒席散场,他就要装醉回来见你。” 丢下这一句安琳琅转身就走。 秦婉目送她的背影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起来。 安和山有两个庶子这事儿她确实是知道的,但对于两个庶子的秉性却没有摸得很清楚。毕竟被养在深宅,听说安老太太怕被教坏了单独分出来没让那个妾室接触。至于其他的情况,她就不是很清楚。今日琳琅特意来提醒,怕是不是那等好相处之人。 她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戾气,给脸愿意要脸的,她不会故意苛责。但若是给脸不要脸的,那就怪不得她心狠。秦婉方才跟琳琅说的话也不全是玩笑话。她上辈子确实是豪门出身。 除了父母留下的资产,她秦家的家主是九十岁的老太爷。一个家族枝繁叶茂,能在二十多个表哥表姐堂哥堂姐中脱颖而出,她当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女孩儿。 秦婉与安和山的婚事办的热热闹闹,至于两人的婚后如何,一大早眼看着安和山眉眼里都是含水的春意,痴缠得很,就知道十分的和谐。 安琳琅作为一个工具人,等到两人的婚事正式办完就又投身到她的生意中去。 没办法,首富之梦一日没实现,她就没办法理所当然地懈怠。 这一日,安琳琅刚到铺子里。就见安府的仆从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她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听仆从说晋州的马车回来了。不仅晋州的马车快到了,已经是城门口。另外,府中还来了贵客。 “贵客?谁?”当下也顾不上换衣裳,她刚乘坐马车来又赶紧乘坐马车回去。 仆从哪里清楚?他们只是传话的。 松阳巷子离得安府还有些距离,马车跑起来得有一刻钟才能到。等在门口停下就看到好几辆马车停靠在安府。安琳琅心里奇怪,她结实的贵人也不多。什么贵人来了还得赶紧找她回来。 结果一进门,老远就看到一个老头儿背着手正站在前庭的锦鲤池边看鱼。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尾巴章老爷子。老爷子回去过了个年,打听到安琳琅回京城了,这不立马就调转马头来京城。到了京城这地儿他一不去找他的学生小皇帝,二不去找玉哥儿,直接奔着安府就过来了。 安侍郎真是这一年把能打交道的大人物都打交道了一遍,此时看着老爷子眼睛都放出光。 要说文人雅士最崇敬的人是谁,除了当世大儒三朝帝师章老爷子,也没有别人了。安侍郎恨不得端了个茶杯亲自奉茶给老爷子,眼睁睁看着他在池边看鱼也不敢打扰。 安琳琅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开口第一句就差点把安侍郎的心脏给吓停了:“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章老爷子等许久了,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转过身。那凝得化不开的眉眼瞬间就化开了,刻板得甚至有些严肃的表情顿时就活泼起来。他胡子一翘眼一瞪,大嗓门就喊:“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几个月不见老夫就这态度?不欢迎老夫来还是怎么滴?” “哪儿啊,”安琳琅瞥向他身后,果然,章谨彦跟过来了,“你们怎么突然来京城?” “这不是玉哥儿那小子!” 提到这个,章老爷子就不高兴,瞥了一眼笑容有些假的亲孙子:“炫耀还炫耀到老夫这来了!二十好几的人才成亲,也不晓得他炫耀个什么劲儿!”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安琳琅:“给你带了压箱底的嫁妆,收着。” 安琳琅打开,里面一小叠纸。 安琳琅:“……这是什么?” “几个小铺子,”章老爷子仿佛那真是一叠废纸,“不是喜欢做生意,拿去玩儿。” 安琳琅:“……”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侍郎都快傻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不懂怎么出去一趟琳琅跟章老爷子都有这么深的交情了?这晋州难道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不过他心中惊异,在场其他人可没有谁有那个闲心给他解释。 “既然是嫁妆,你就莫与我推拒了。”章老爷子像是知道安琳琅要说什么话似的, 摆摆手,“这点东西还不算什么,尽管收着。往后老夫去你食肆里吃喝, 可千万记得不准收银子。” 安琳琅被他这最后一句话给逗笑:“瞧您说的,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 “那老夫不管。”章老爷子笑嘻嘻的, “就这么说定了。” 章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年轻的时候章老爷子在朝为官,贵为帝师。章府就在周家那条巷子的尽头。不过自从十年前老爷子辞官归隐, 带着大部分的章家人回了荆州祖籍。现如今章府是空着的,虽然常年有人打扫, 但老爷子嫌没人气儿, 邀请安琳琅在安家给他们安排住宿。 安琳琅还没说话呢, 安侍郎张口就答应了:“这当然是荣幸之至,章老先生光临寒舍, 蓬荜生辉。” 章老爷子一听这文绉绉的话就皱眉。他读了一辈子书, 是真真儿的学富五车。但是他本人与人往来从来不爱咬文嚼字,偶尔一听那等浮在面上的虚话就都十分的嫌弃。不过看在琳琅的面子上, 老爷子没把嫌弃的话说出口,就只是扭过头敷衍地点点。 安侍郎是没感觉老爷子的冷淡, 在他看来老爷子能来安府就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住下来更是给脸。此时哪里还管老爷子的态度敷衍?恨不得马不停蹄地去亲自打扫。安府的主子素来不同庶务,这殷勤的模样看的安府的人都咋舌。 “琳琅如今还做饭么?”老爷子的厌食症虽然治好了, 但还是颇有些挑嘴。一般味道不好的菜肴,他宁愿饿着也不吃。如今好不容易见到安琳琅, 自然最挂心的还是吃食, “想念剁椒鱼头了。” “做不了。”安琳琅可干脆了, “东西在晋州,京城这边儿没配料的。” 老爷子一想也是,辣椒那东西都是琳琅一点一点种出来。大齐除了小丫头种的那一片田,旁处可没有这等番邦的东西:“唉,没有这辣口的,就是做点别的菜老夫也不是吃不得。” “……行了行了。”再有两个月就是她与玉哥儿大婚,老太太天天念叨着不叫她出门。安琳琅正好也带了那新厨子一个多月。该会的招牌菜也学了,味道做的可能与她做的有些偏差,但对外做席面是够了的。安琳琅瞥了眼眼神疯狂暗示她的老爷子,“这两个月在府中,想吃什么给您做。” 章老爷子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没白疼你,还知道孝顺老夫。” 这话听得安老太太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虽说得了章老爷子的青眼是多大的福气,可怎么觉得孙女被人抢了似的。安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前庭的回廊上。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扶着秦婉的胳膊下来。她一个内宅老妇人也不好招待章老爷子祖孙的,远远地行了个礼。把琳琅唤过去小声地问了几句话便回院子里。 这厢几个人正准备去后院,前院一个门房匆匆地跑过来。先是行了一礼,而后小跑到安琳琅身边将晋州的马车到门口的事儿给安琳琅汇报了。 “到了?”这么快?安琳琅原本以为至少得三个月,“所有人都回来了?还是只送了些东西回来?” 这门房也说不清,直说门外听了两辆马车。 两辆马车?不应该啊。安琳琅于是跟几人打了招呼,亲自去门口看。 回来倒不是英娘他们回来,只见她的人才一出现在门口。那马车上就窜出来一个矮墩墩的影子。那影子跑得飞快,蹬蹬蹬蹬地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顶着一头松散的卷毛一溜风地就撞进了安琳琅的怀里。要不是安琳琅常年颠勺手劲儿大,估计都抱不住他! “琳琅你坏坏,”奶声奶气的谴责从怀里冒出来,小卷毛嗓音里都含着哭腔,“说好很快就回来。都四个月了还不回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瞎说什么话呢!”安琳琅捂着生疼的肚子,小家伙劲儿还挺大。小牛犊子似的,“这不是找人回去接你了么?小孩子家家的,不用读书啊?” “我不用读书!”小毛孩儿特别理直气壮,“读书没意思,我就爱跟琳琅你到处跑。” 才见面,安琳琅也不想说扫兴的话。摸了摸他脑袋蹲下来看着他。这段时日吃的好睡得好,小孩儿长胖了许多。白皙的脸蛋儿肉墩墩的,卷毛也更油亮了:“还好,不错。没瘦。” 三个词儿说的,小家伙骄傲地挺起了肚子。 安琳琅摸了一把他滑嫩的小脸蛋儿,抬头看向门口的马车。这两辆马车显然不是英娘他们回去的那两辆。驾车的人安琳琅没见过,但看样子却好像不是外人。只见其中一个大约三十的车夫仔细收拾了仪容,小碎步立即走到安琳琅面前,结结实实地一个头就磕下去。 安琳琅吓一跳。 “主子,”这人风尘仆仆,看得出一路上照顾苏罗辛苦了,“小人马原,世子爷送去晋州的二十个人其中之一。承蒙主子抬爱,如今正管着武安县的香肠作坊和酸菜作坊。” 安琳琅‘啊’了一声,赶紧弯腰将人扶起来:“是我在武安县新作坊的掌柜。你怎么……?” 提到这个,马原就想把这里头的事好好跟安琳琅说道说道。苏罗这孩子年纪不大,胆子也太大了!他不仅胆子大,魄力强,行动力也强。才四岁而已就一个人把这些事料理得有模有样。若是他们稍微放松一下警惕,怕是人都要丢了! “原本是不该擅离职守,但是情况有些特殊,还请主子宽恕。”说着,马原就将苏罗如何逃学了两日,拿安琳琅给他的压岁钱和零花钱租了一辆马车。带上他的小包袱千里迢迢独自一人跑京城的,“如若不是作坊里有个女工的相公见过小主子,怕是就要跟丢了。” 小家伙果然等不了太久,安琳琅一直不回去,他就自己想办法来找人。 不得不说,这死小子胆大包天!不怕死的! 马原收到消息的时候苏罗已经跑出了武安县。马车停在官道和省城的岔路口,一个小家伙蜷缩在马车车厢里睡得迷迷糊糊。怀里抱着一把小刀,虽然还记得不准旁人上他的马车,但那赶车的车夫也不是熟人。好似是省城过来拉客的。要是这车夫半途起了歹念强抢,后果不堪设想。 想把人带回去也难,小孩儿年纪不大脾气大,硬气得很。谁也没办法违背他的意思。马原给京城飞鸽传书,本人在官道上跟他耗了两日。得到周攻玉的允许,他才放下手里头的事儿亲自送孩子来京。 安琳琅头皮发麻,忍不住给小家伙屁股狠狠一巴掌:“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会一个人偷跑吗?” “那你还答应我很快就会回来!”小家伙提到这个就委屈,眼圈儿都红了,“你答应过我到哪儿都不会丢下我的!结果你回京城都不回来了!琳琅你坏坏!” 这确实是安琳琅做得不对。她想着老太太身体好了就立即回晋州。但是没想到事情绊住腿,她又料理原主的嫁妆给弄得走不开。自知理亏,安琳琅也不好再训他:“下回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但你也答应我,往后绝对不能一个人偷跑!” 苏罗把脑袋埋进安琳琅的怀里,哼哼唧唧的。 被安琳琅又拍了一下屁股,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安琳琅看他这模样就是没听进去,蹲下身来。翘起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拉钩。我往后不会丢下你,你也答应我不可以乱跑。” 小家伙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安琳琅。 见她神色严肃,是认真的。 最终还是伸出了短短的小手指拉了个钩。拉了勾他就一脸懊恼,仿佛上了贼船。安琳琅见状笑了起来,郑重地给他道了歉,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不哭了。 马原是武安县两家作坊的掌柜。临时被委托送小孩儿回京,其实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此时也不久留,将马车上小家伙给安琳琅带的东西全搬下来就折返了。 安琳琅也没阻拦,生意这事儿是真的一刻都离不得人。不过玉哥儿给她送来的人一个一个如此的尽职尽责。她这主子要是不振作起来都对不住这些能干的部下。 她于是牵着小家伙的手去底下看,好几个大箱子。也不晓得这小家伙的小脑袋瓜是怎么长的,年纪不大真的是聪慧得远超常人。他来就来了,竟然还记得帮安琳琅把去岁腌渍的酱料和辣椒粉带来。好大一罐的辣椒粉,拿个大罐子套着。酱料也装得严严实实,安琳琅闻着味儿就狠狠亲了小脸蛋一口。 喷香的豆瓣酱味道传出来,馋得人都要流口水了。 “不错!不愧是娘的好儿子!”安琳琅觉得她往后生的儿子都不一定有苏罗一半聪慧,这孩子是真的智商情商双高,也不晓得他已过世的父母是怎么教导的,“猜到你娘我的心坎儿里去!” 小家伙嘿嘿一笑,粗短的手指头挠着脸颊,脸都红了。 “都搬进去,”安琳琅指使了仆从将罐子往屋里般,自己则牵着小家伙转身就走,“走!娘带你见见曾外祖母!可给我好好表现!” 苏罗眨了眨眼睛,挺着小肚子就跟她走。 两人在外面耽搁了好一会儿。安老太太等了许久不见安琳琅回来,干脆打发下人过来问。人才走到半路就撞见安琳琅牵着一个三头身的圆鼓鼓白嫩嫩的小娃娃大步往这边走。那小娃娃人小腿短,小步子迈得身体一颠一颠的,看的苏嬷嬷眼睛都亮了。 “主子,这是……?”出来问的自然是苏嬷嬷,苏嬷嬷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漂亮孩子,“那位?” “嗯,我的义子,苏罗。” 小家伙抬起大眼睛,看了一眼苏嬷嬷,昂着小下巴点点头。 苏嬷嬷看的可爱,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眼珠子都舍不得收回去:“老太太等急了,怕您在外头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命老奴过来瞧瞧。” 安琳琅笑笑,拉着苏罗就快步往安老太太的院子赶过去。 老太太对苏罗这个素未谋面又没有血缘的曾外孙是十分不喜的。出于为孙女往后的日子考虑,任谁也不喜欢未出阁就带了拖油瓶。不过待到安琳琅牵着小家伙进了门,老太太一眼看到那大眼睛小卷毛的胖娃娃,心里什么不喜都忘了。 不得不说,异族血统的孩子年纪小的时候就是生得灵动可爱。 这娃娃眼睛乌黑明亮,跟双紫葡萄似的。一头小卷毛拿个小发带扎了个小辫儿。蓬松地堆在头上。小脸儿白嫩嫩肉鼓鼓的,眼珠子乌溜溜一转脸上就带了笑。待到安琳琅牵着人走近老太太才发现小孩儿不是黑眼珠子,眼睛是墨蓝色的。映在他一张比一般孩子白许多的脸蛋上,漂亮得像观音菩萨座下仙童。 “哎哟哟,我滴个天神娘娘啊!”老人家上了年纪都喜欢孩子,尤其是那漂亮又灵动的小崽子。安老太太看到苏罗第一眼,就早把心中那点不喜给忘到脑后,“这就是咱们苏罗?” 苏罗仰头看了一眼安琳琅,安琳琅点点头。 他于是松开安琳琅的手蹬蹬小跑去安老太太身边,甜蜜蜜地喊了一声:“曾外祖母!” 安老太太‘哎’了一声,当下就把小孩儿搂怀里了。 安琳琅在一旁看得好笑,但却没有故意拆穿老太太起先不喜苏罗的事儿。只眼睁睁看着老小两个人好一番的甜言蜜语,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来。章老爷子祖孙与安侍郎在隔壁的院子,正在由着安家人安顿。安琳琅在这盯了一会儿,起身准备过去看看。 不过才走两步就听到一个小奶音喊住她:“娘你要去哪儿?” 小家伙看她还看得挺严的,安琳琅才一动他就发现了。 安老太太大约猜到安琳琅是想去章老爷子那边瞧瞧。于是轻声细语地劝小孩儿留下陪她说说话。不过苏罗初来乍到,别看跟谁都说得上几句,但其实只认安琳琅一个人。 “过来吧。”安琳琅知道他性子,朝他招招手,“娘带你去看院子。” 住,小家伙自然是要跟着她一起住的。 她的院子大得很,真正住的也就那么几间,其余都是空置的。不过这般在大家族里都算平常,屋子全住满了才觉得挤得慌。只是老太太眼巴巴地看着小家伙,越看越喜欢:“不如将我那小跨院收拾出来,让小苏罗住到小跨院去?” “不必了不必了。”安琳琅眼看着小家伙都要摇她手了,连忙拒绝,“他跟我住惯了。” 小家伙特别的同意地点头。 老太太看的手痒,刚才她可是狠狠摸了一把小孩儿的头发。那一堆软稻草看着乱糟糟,其实摸起来又软又滑。想着住不能跟她一起,吃穿上也该她来安排。她可是孩子的曾外祖母,到今天还没给表示呢。此时老太太早就将反对安琳琅接孩子回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立马就张罗下去:“我瞧着那孩子衣裳穿得破破烂烂的,琳琅这丫头也不晓得给人置办几身体面的!” 苏嬷嬷在一旁看破不说破,笑眯眯地点头应和:“姑娘自个儿还是孩子呢,她哪里懂。” “倒也是,”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身的劲儿,“家里好久没孩子了。是时候多舔几个热闹热闹了!” “主子着什么急,咱们夫人年纪还轻,指不定明年就添丁了!” 这话说的,刚从外头进来的秦婉脚步都滞了滞。 今日家中来了贵客,她作为新上任的女主子自然要张罗。刚给章老爷子那边安排了院子才回来。她摸了摸脸颊,忍不住头疼。虽然嫁给安和山,她却没打算那么早生孩子。 安琳琅这边牵着孩子已经到了自己的院子。小孩儿一路上也不多看。仿佛安府满庭的奇花异草都是平常。早前听他只言片语,猜到这孩子出身怕是不差。但此时免不了要好奇,到底多显贵的异族家庭才养出这么一个孩子:“来京城可不代表不用读书了,你在家里玩两天,就要去书院。” “啊~”小家伙原以为来京城就不用读书,此时一听脸都垮了,“我不能不读吗?” “才四岁你不读书你要做什么?” “我跟琳琅你学做菜啊!”苏罗握着小拳头,一脸志向高远的样子激情澎湃道:“做菜多好啊!将来开大酒楼挣大钱!” 安琳琅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挣个屁!你给我去读书!” “你自己不也不读书吗!”他不想读书了,读书没意思。看一遍就学会了,还老天天读,“先生都太笨了。看一遍都记不住,还老让我们每天读。没意思极了!” “看一遍就记住了?”这话不是他第一回说了,安琳琅停下脚步,低头看小孩儿。不过远在晋州的时候,教育资源匮乏。安琳琅本身又忙,时常顾不上小孩儿。此时听他又说起这样的话,不免在意:“那先生给你释义了么?你听得懂意思么?” “当然听得懂!”小孩儿挺起胸膛,“我又不是笨蛋!” 安琳琅眉头皱起来,刚准备说什么,就听到一道温润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这孩子怕是要找名师教。一般的教书先生教他怕是会误人子弟。” 安琳琅抬起头,章谨彦站在回廊 “在晋州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章谨彦自从接到周家递来的请帖很是郁卒了一段时日。他平生眼高于顶,素来是不屑于庸俗女子。后来好不容易看上了一个,结果早就被人定下来,“这孩子聪慧异常。似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安姑娘可找厉害的先生试一试。” 原先是跟着老爷子唤琳琅的,这回回来章谨彦倒是改了口:“可莫叫庸师误了人才。” 安琳琅心里咚地一声,低头看向小孩儿。 小孩儿眨巴了大眼睛,皱着眉头看向几句话让琳琅笑不出来的章谨彦。章谨彦眨了眨眼睛,对小孩儿略显不满的眼神并不在意。反而突发奇想:“正好我这一段时日闲着,可以帮着看一看。安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倒是可以教导几日看看。” 章谨彦的学识自然是不必说,章老爷子最得意的孙子,在荆州外人想得他一句指点都难。此时他笑眯眯地立在台阶之下,眼睛克制地看着安琳琅。 安琳琅看了看小孩儿,又看了看章谨彦,不得不说,心动了。 “我不要!”小苏罗人小鬼大,一眼就看出这个章谨彦对琳琅心怀不轨。他虽然嘴里总说着厌烦玉哥儿的话,但心里还是认可周攻玉的,“你整天只知道之乎者也,一点也不好玩儿!” 安琳琅忍不住一巴掌拍了他脑袋:“不要闹。” “章公子愿意教苏罗自然是求之不得,”安琳琅也不是不识货的人,章谨彦这种先生送上门来还不要,那真是傻了,“若是这孩子真的有资质,我必定让他给你磕头,拜你为师。” 小孩儿还要说话,被安琳琅一巴掌捂住了嘴。 章谨彦看的好笑,悠悠地眼神落在安琳琅脸上又克制地移开。他点点头,声音爽朗:“不碍事的。正好我近三年不会下场,左右做文章也不妨碍我教导个孩子。” 说完这句,他最后瞥了一眼安琳琅,含笑地转身离开。 安琳琅低头看向还在瞪眼的小家伙,知道这孩子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事情的轻重没有人教导并不是太懂。她叹了口气,蹲下来严肃地告诫他:“苏罗,若是你被章公子收为徒弟。可千万不能在这般鲁莽不知礼数。你记住一句话,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你如今才四岁,许是听不懂这话。但我希望你讲这句话记在心中。” 苏罗眨巴了大眼睛,眼前郑重告诫他的琳琅跟他死去的母后的脸重合。他眨了眨眼睛,瘪了瘪嘴,低下头去。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读书的。” “嗯。”安琳琅满意一笑,牵着他继续走,“读好了将来教导弟弟妹妹。” “哪里有弟弟妹妹?”小家伙又打起精神来。 “过个几年就有了。”安琳琅头也不回的道,“你记着就是。” 小家伙难得老实地应声,挺着小胸脯郑重其事道:“好吧,我好好读书,争取以后教导他们。” 安琳琅一笑:“那就拜托你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苏罗的到来给家中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老太太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起来。每天乐呵呵的,心情舒畅了,面色红润,身体都好了许多。她如今心中的宝贝第一位不是琳琅了, 换成半路捡回来的宝贝曾外孙。吃的穿的, 五颜六色的小锦袍, 是恨不得一天给苏罗换一套。 ……打扮娃娃呢这是?安琳琅心里无力吐槽, 却也不好扰了老人家的兴致。 有了这一大罐的豆瓣酱和辣椒粉,章老爷子的剁椒鱼头就不难了。说起来,安老太太至今还没尝过安琳琅亲手做的菜。虽说方婆子夫妇俩老在她耳边念叨说琳琅的手艺有多好,吸引了多少贵人来。安老太太面上听得乐呵呵的,心里其实没怎么当一回事儿。 结果今儿终于听琳琅说要做菜,她还颇有些紧张:“若是做的不好可怎么办?” “做的不好我敢开食肆?”西风食肆在松阳巷子有多火,就连在深宅的安老太太都听说了。不过没有亲眼见过, 总归是有那么点怀疑的。 “倒也是。”安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 先是看到坐在门口小马扎上吃点心的苏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她于是就走过去。结果就看到章老爷子祖孙俩一人捧着一碗鸡蛋布丁在吃,顿时就惊了。 章老爷子声名远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那是最庄严不过的人。那么尊贵的人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就这么捧着碗吃。还有章家公子, 那也是老太太眼中了不起的年轻人。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结果也跟他祖父一个样儿, 捧着碗东西就这么大喇喇吃起来。 安老太太默了默,许久,才艰难地问了一句:“……这是在吃什么?” “甜点。”安琳琅正在灶台上忙。因着小苏罗把豆瓣酱带来了, 辣椒粉也有。老爷子虽然点名要剁椒鱼头, 但安琳琅还是想做点新鲜的。水煮牛肉! 这道菜是噬辣之人的心头所爱。做法简单, 味道还好。 安琳琅一面将牛肉切成薄片倒入玉米粉加盐腌渍一会儿, 一面灶头上的火就烧开了。在安府后厨忙活就是轻松,这厨房修得又大又宽敞,还特别趁手。将掐好的黄豆芽和白菜焯水,安琳琅转过身笑了一下:“祖母要不要尝尝,我独家甜点,只有我能做。” 安老太太其实不大爱吃甜食,但瞥了眼吃的高兴的章家祖孙,于是也矜持地点了点头:“给我也来一份。” 鸡蛋布丁是早前安琳琅给好吃甜食的王大姑娘弄出来的,如今在京城虽然开了奶茶铺子。却没有玩花样。布丁奶茶还没投入,安老太太也是头一回尝。一吃进嘴里浓浓的蛋奶香味儿,入口即化。这味道比她想象的要好吃的多,新奇的很。 “还不错吧祖母?”安琳琅将焯好水的豆芽和白菜捞上来,焯水不能焯太久。久了豆芽就不脆了。用筷子铺在盘子底部,起锅烧油。 这热锅一瓢油浇下去,滋啦一声响,安家人眼睛就看过来。秦婉收拾了前庭过来,一眼看到盘子里腌渍的牛肉,眼睛都亮了:“水煮牛肉?” “对。”安琳琅弯眼一笑,“是不是许久没尝过了?” “我的天,”秦婉表情立即就变了,“你居然把这东西搞给出来了?” 这也是个无辣不欢的。天知道秦婉上辈子一个将吃喝玩乐玩到顶的白富美,多久没有吃过天/朝的美食。也不是时候大齐的厨子手艺不行,实在是受时代限制。许多食材这里就是没有,香料调味料也没有,厨子手艺再好没有食材也没用啊。 秦婉看安琳琅的眼神恨不得膜拜,竖起大拇指连声道:“你真的强。” 安琳琅笑了一声:“不然我怎么挣钱?” 安侍郎看着两人说话熟赧的态度就觉得奇怪:“你们老早就认识了么?” “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秦婉暧昧地笑了一声,走过去捏了一把安琳琅的脸颊肉,“总归是比你以为的要早。指不定千百年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呢。” 安琳琅也笑,却没有顺着秦婉的话去调侃安侍郎。 虽然有秦婉搁在中间,但她自始至终总是要跟安侍郎隔着一层的。安老太太在一旁看得真真儿的,心里直叹气。琳琅这丫头,到底还是怨了她父亲。 油温五成热,先把葱段、姜、蒜末爆香。大铁锅爆香,那味道一冒出来,整个厨房的人都跟着把眼睛瞄过来。不得不说苏罗这小子会做事,辣椒粉带了一大罐就不说,小包袱里面还装了好些干辣椒。干辣椒花椒再撒进去,安琳琅直接两大勺豆瓣酱挖下去,那味道,香的人都直流口水。 “这豆瓣酱哪儿弄的?”秦婉是个识货的,豆瓣酱的味道一闻就知道很正宗,“太绝了。” 安琳琅神秘一笑,一旁吃着鸡蛋布丁的小苏罗挺着小肚子就接茬:“我娘自己炒的!” 说起来秦婉还没亲眼见到苏罗,虽然听说过这么个人。陡然听到小孩儿声音她扭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墨蓝色的大眼睛,她嚯地一声就抓住安琳琅的胳膊:“这孩子你打哪儿找的?” “怎么?你想要?” “长太好看了吧!”秦婉本来是不喜欢小孩儿的,但奈何苏罗这张奶娃娃脸一下子刺中了她的心,“干脆以后给我当女婿吧。感觉长大了是个绝品。” 她话才说完,就被安琳琅拍了一巴掌。秦婉当下正色起来。差点忘了,这厨房里头不是只有她跟琳琅两个。旁边还站着一堆古代人。秦婉咳了咳,得意忘形了:“咳咳,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孩子看着就一副成才之相,往后怕是要惹许多小姑娘伤心了……” 话没说完,又被安琳琅拍了一巴掌。 安老太太心里也这么想,但一看章老爷子祖孙俩还在。顿时就斥责了秦婉两句。斥责完,拿眼神去瞥两人。结果两人吃着手里的东西,看着锅里的东西,根本就好似没听见。 章老爷子才不管这些玩笑话。在晋州的时候,琳琅指着他鼻子呵斥的事儿都干了。何至于会为秦婉一两句不庄重的玩笑话在意。何况这玩笑话也不是调侃他,他就更不在意:“琳琅啊,水煮牛肉什么时候好啊?老夫自打回荆州就再没吃过有味儿的东西了,心里难受咧……” “快好了。”安琳琅这边往汤底里加了水,煮沸,把腌制好的牛肉放下去,“煮一会儿就该能吃了。” “剁椒鱼头好了吗?” 剁椒鱼头早就在锅里蒸上了,安琳琅瞥了眼,“快了。” 安侍郎从头到尾没说话。他就只管盯着章老爷子看。在他看中,文人的表率章老爷子就算是吃鸡蛋布丁吃的胡子上沾了渣渣也比旁人高尚。 章谨彦坐在一旁看得有趣,这一家子还真是各型各样。他再次瞥了眼烟火气里的安琳琅,心里遗憾自己遇见的晚了。若是早一点,或许结局不一样。 安琳琅可没心思管别人的悲春伤秋,肉煮熟了她全盛到大海碗中。另起锅烧油。将鲜葱段、白芝麻、花椒、干辣椒撒上去,然后一瓢油浇上去。刺啦一声热气冒出来,那股又辣又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安老太太本来还没当回事儿,这问道味道口水都要留下来。 “好了吗?好了吗?”小苏罗是个最爱凑热闹的,这辣椒和酱料可是他带过来的! 锅里还蒸着香肠,趁热夹上来,切成薄片。洒上芝麻油。本来不饿的人都饿了。安琳琅让兰香将菜端上桌去,自己在这边炒几道素菜,正好吊罐里头吊的山药排骨汤也吊够了味儿。可以开饭了。 老爷子等不及,干脆就在后厨这附近开了一桌。章老爷子要这么吃,其他人自然是不会反对。安琳琅和秦婉几个是无所谓,安老太太是觉得不合规矩也不好说。左右一顿饭就定在这,老老少少坐一起。还别说,挺热闹。安家人头一回这么吃。不知是亲眼目睹菜是怎么做好的,还是这菜是安琳琅亲手做的。总觉得味道格外的好。 秦婉吃的恨不得连连竖大拇指,她好些年没有吃这么正宗的水煮牛肉。香的她都要哭了:“你那食肆还需要银子周转不?我给你投点?” “不用,”亲兄弟明算账,老乡也不能沾染她的生意,“我铺子不缺钱。” 秦婉笑了一声,嘀嘀咕咕:“瞧你那小气样儿,白送你。” “不用。”安琳琅心抖了一下,稍微有些为自己一时嘴快后悔,但还是拒绝了。 吃了心满意足的一顿饭,章老爷子摸着胡子就出去遛弯儿了。小苏罗也想跟去,但是被安琳琅给按住。 这孩子野惯了,要是不看严格点儿,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 “你也该去收拾你的小书包了。”小书包是安琳琅特意亲手给他缝的。 要知道,安琳琅是个现代灵魂。一双黄金手除了在厨艺上天赋异禀,其实并不太擅长手工。刺绣这等高难度的活儿根本就不是她干的。但是为表重视,孩子头一回上学,安琳琅特意跟府上的绣娘学了几日,给小苏罗缝了个书包。 美观程度姑且不论,安琳琅自己是挺满意的:“给你买的书,你可收好了?” 在安家这几天,章谨彦说到做到,真的好生为收徒做了不少准备。 章谨彦特意考过孩子几个问题,也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了几天。确实发现苏罗这孩子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记性好到说过一遍的话,看过一遍的东西,全都清清楚楚。若只是这般就算了,他不仅能记得清楚。事后若是有人翻出来再说,他也能有选择地回答出来。 这孩子是个天才,这是章谨彦在教导苏罗三天后给出的答案。 安琳琅既惊讶又高兴,立即把这事儿告诉了玉哥儿。 玉哥儿其实早早就有些感觉,只不过他跟苏罗单独相处的时辰特别少,倒是没有太在意。一来不是自己的血脉,男人对孩子的疼爱到底不如女子。二来虽说苏罗被琳琅认作义子,将来也是他的义子。但终究只是口头上说,没有真记族谱行拜礼。 说句冷酷的话,周攻玉总觉得这孩子就像一个过客,迟早要回金国。苏罗的身份复杂,金国也不是个小国。国不可一日无君,正统皇子早晚要被迎回。如今只是因国内情况不明,苏罗年幼。只能暂时借琳琅谋一个暂留之所,其实两人的缘分很浅。 不过话虽如此,琳琅既然对孩子用了心,他作为相公也不好表现得太冷漠。周攻玉于是以父亲的身份,携重礼替苏罗邀请章谨彦,当着章老爷子和安家人的面正式行拜师礼。 章谨彦对于他这个身份极其的膈应,假笑道:“苏罗这孩子我就收下了,也不需这些虚礼。有缘遇上,不忍可造之材埋没,自当尽力。” 周攻玉连笑都懒得笑,皮笑肉不笑:“章公子大义。” 两人虚情假意地一通寒暄,安琳琅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老实说,秦婉是头一回见到周攻玉。原谅她井底之蛙,她在京城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见过安南王世子周攻玉。这突然见到真人,秦婉看向安琳琅的眼神都发射出了精光。 原以为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瘦巴巴的小白脸,就像这章谨彦一样。谁知道这人身高腿长,身材挺拔而俊逸。一双星眸幽沉,神色冷峻。年纪轻轻便一身摄人的气势,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她忍不住把安琳琅拖到一边去,羡慕嫉妒恨:“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玉哥儿以前跟章公子差不多,”安琳琅一针见血地看出了她的点,“生了病,甚至比章谨彦还瘦。” 秦婉发热的脑子冷了一点,“现在看着不瘦了。” “他病治好了。”玉哥儿自从开始治病,就一直坚持练武锻体,风雨无阻。如今半年多过去,他的体格比往日见风就倒的病弱模样健壮了许多。兼之他本身就是高大的体格,这肌肉一涨起来,人看着就格外的丰神俊朗,“他练武的。虽然是儒将。” “怪不得,呜呜呜,”秦婉羡慕了,“这身材也太绝了!我刚才瞄了一眼,手指也长,你以后有福了。” 安琳琅脸诡异的一红,给了她一巴掌。 “打我作甚?”秦婉一点不觉得尴尬,“食色性也,独立女性要诚实面对自我。” 安琳琅没憋住,又给了她一巴掌。 “童子鸡?”秦婉挨了一巴掌也不在意,笑嘻嘻地撞了一下安琳琅的胳膊,“我的天,该不会第一回?” 安琳琅忍无可忍,面红耳赤:“老色批你住口!” 秦婉嘻嘻一笑,“亏了啊姐妹,亏大了。” “你才亏了,”安琳琅恼羞成怒,“玉哥儿他也是第一回,他干净着呢!” 在屋里没瞧见人,特意出来寻安琳琅的周攻玉站在两人身后的草丛里。一瞬间脸红的像猴屁股。他的身边,章谨彦若有所思地瞥向他,猖狂地疑惑出声:“哦~” 周攻玉狠狠瞪了他一眼,快步走过来,一把捞住面红耳赤的安琳琅,一阵风就带走了。 章谨彦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地感慨:“原来我输在这?”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个月一晃儿就过去一个半月, 安琳琅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好,成亲的日子就快到了。 安家人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嫁妆, 配房, 丫鬟, 从头到尾都要仔细检查。 依照大齐大家族嫁女的习俗, 一个姑娘出嫁身边是要配备四个陪嫁丫鬟的。这陪嫁丫鬟跟过去, 是往后在女主子不方便的小日子里帮衬女主子巩固地位, 笼络丈夫的人。所以从品貌到秉性都要仔细地挑选,一要保证老实听话二还得忠心护主。 老太太晓得安琳琅的性子, 怕她不懂事儿就早早给准备了。 结果人从到安琳琅的院子里就被她给言辞果决地拒绝了:“不必,我不需要陪嫁丫鬟。” “这怎么行?自古以外男女方成婚, 女方都要准备这些。”安老太太以为她孩子心性, 还不大懂事,“你从自家挑的带过去, 总比周家的长辈往下赐的好。将来若是由着周家的长辈赐,你在后院都不好管教。” “玉哥儿身边惯来不用丫鬟的。” 安琳琅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过老太太周攻玉跟一般男子不同。他不喜女色, 也不重欲。但老太太却总是不信, 觉得安琳琅小孩儿心性,妒心大。 “你听话,祖母总不会害你。”安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事儿哪里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自来规矩都是如此。” “真不必。祖母以为玉哥儿是什么人都看得上的么?他自己生得那副相貌, 你就是找天仙他也不会多瞧一眼。玉哥儿若是重女色, 他后院早就满了, 根本不会有我的位置。” 安琳琅觉得有时候老人家的过度关心真心挺麻烦的, 不听劝还很固执:“玉哥儿是个很清高也挑剔的人, 不入眼的人他连多说一个字都嫌多。祖母找的这些姑娘,一个两个相貌确实不错,但真的比得过周府给玉哥儿送的那些美人么?这么多年他一个不收,就是单纯地看不上。” 安老太太还是头一回听说有男子喜欢年轻鲜嫩的姑娘的。哪个不是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做着下三滥的事儿? 可转念一想周攻玉,确实是出了名的傲。外头也不少风言风语。说这些安南王世子这些年一直不娶妻也不纳妾,要么是有龙阳之好要么是有隐疾。可从没有人相信是单纯的看不上。 如果真的如琳琅所说的单纯就是看不上,那玉哥儿如今又凭什么看上琳琅了呢? 凭良心说,安老太太不觉得自家孙女有多倾城。家世相貌甚至脾气都不算顶尖,总不能就凭她这而一手做菜的手艺吧?真有人因为吃得好而娶妻?那这京城的贵族姑娘岂不是人人都要学下厨? “总之,这些人您带回去吧。”安琳琅头疼,“留在我这也用不上,玉哥儿那边就更用不上。她们的规矩还没有兰香好,去了也是碍事。” 安老太太被挤兑的无法,只能将四个貌美的陪嫁丫鬟又给送走。 可陪嫁丫鬟才送走,老太太又琢磨着找人来重点突击安琳琅的规矩。真是事到临头想一茬是一茬,原先学过的规矩老太太怕安琳琅忘了,又找了个规矩嬷嬷回来。 安琳琅原本还想趁机管一管铺子,结果被折腾的苦不堪言,干脆假借要绣嫁衣躲在院子里不出去。 然而老太太见天儿地来看她到底绣了多少。 瞥见她拿两块布,连个针脚都缝不密。最终也只能叹气,不指望她能自己把衣裳锈出来,自己拿出绣娘给早早准备好的嫁衣。不过显然安家未来的孙女婿是个妥帖人,周攻玉早早将定制好的凤冠霞帔送过来。甚至身边伺候的人都给配齐了。 老太太嫁衣这边弄好了,实在没处操持,转头又按着安琳琅,让她趁着这剩下的日子做各种古代版的美体美容美肤。 也不知她老人家从哪儿找来这么多美容偏方,安琳琅本来挺嫌烦的。结果用了几天下来发现还挺管用。她的皮肤白了不止一个色度,也细腻柔滑了许多。 内服外抹的用,安琳琅手上细微的茧子都被磨掉了,气色都红润有光泽。 “……这东西还挺不错。”安琳琅捏着那瓶用来抹身子的乳膏。这东西自打亲事定了老太太就命人送过来监督她日日抹。如今她身上的皮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滑嫩。 “你别琢磨了,”安老太太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方子不好做买卖,药材贵的普通百姓买不起。大家族的女眷有自己家族的方子,又用不上。” 安琳琅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想想,又没打算做美容生意。” 美容行业在后世是暴/利,如果真有方子,这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没打算也在是想,别以为我看不透你。” 安老太太算是看透她了,“你丫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正经事不上心,倒是一心钻钱眼里。周家那样的大家族如何能接受得了你这个性子?唉……” 安琳琅没说话,观念不同,怎么说也不好解释。 “往后要跟玉哥儿老老实实过日子,可千万别顾此失彼。”安老太太就怕她不懂珍惜。 这孩子出去一趟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性子大变。往日还能听得进她的劝,如今全然我行我素。偏生孙女婿又惯着她,安老太太怕她对周攻玉太多忽视惹来后院着火。孙女婿那个品貌家世,多少女子削尖了脑袋想往他后院钻,“你嫁过去先别忙着折腾那些个铺子的事儿。安家和周家都不缺你那点银两。先生个孩子,稳住地位再说其他。” “生孩子也太早了。”安琳琅下意识就反驳了。 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再说玉哥儿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这两年要孩子。 不过想想,这些话安琳琅也懒得说。估计说出口老太太又是一通劝。也不能说老太太说的不对,大环境下,女子确实是这么过活的。老太太也只是基于她的认知在为她好。 含含糊糊地把话应付过去,老太太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转眼就到了出嫁这一日。 安琳琅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叫起来。她是不怕早起的,在晋州的时候她也一大早爬起来准备吃食。但像今日这么早也太早了! 安琳琅闭着眼睛被兰香几个姑娘给硬生生抬起来,抬到梳妆台前。 安家给她请了京城有名的十全老人户部尚书府的老夫人来给安琳琅梳妆。能请得动,自然还是看在周家的面子上,不过老夫人也十分给面子。和和气气的一个老太太,见到安琳琅硬是捧着她的脸盘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直夸她很有福相,是个旺家的。 这话都是新婚的套话了,但奈何安老太太听的高兴,乐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线。 大喜之日,什么话都图个吉利。安琳琅也乐呵呵的,一边由着她梳妆一边听他说话,挺有意思的。就是老夫人这手艺。妆容弄出来有点,额,丑。 大红唇,脸白得跟纸糊的似的。头发又黑又重地拿桂花油还是什么的油脂抹得油光水滑的,堆在头上。这审美就挺古代,老人家一个劲儿地夸好,安琳琅有话都说不出口。秦婉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当初成婚的妆容也是丑得没话说,她也是这么挺过来。 十全老人给安琳琅梳好妆,昏黄的灯光下她觉得安琳琅的脸不够红,又给上了一层胭脂。 如果说之前算是纸糊的,现在一张脸看起来像剪纸人。不知道这是大齐成亲的习俗还是老人家觉得这般喜庆。安琳琅瞅了一眼镜子,差点没被自己给吓背过气。 “这,”她觉得还是得挣扎一下,“大晚上顶着这张脸,是不是会吓到人?” 安老太太其实也觉得这色儿有点太红太白。但是大齐女子出嫁的妆容大多都是如此,一来是显庄重二来请的全福人多数年纪偏大,上妆自然没有年轻女子精细。但总体而言,琳琅的五官脸型底子好,再怎么弄也不丑就是了。 “可别碰坏了,”安老太太一眼看穿安琳琅的心思,“新娘妆很难弄的,弄坏了重来可要误了吉时的。” 安琳琅瘪了瘪嘴,安老太太请全福人出去吃茶。秦婉才绕了一圈走到安琳琅的身边。 这时候的镜子还是铜镜,灯光不好的情况下瞧得不是很仔细。安琳琅是不晓得,镜子里看还只是红的白的有点太艳,真的对脸看就更浓艳。秦婉绕过来绕过去的,那促狭的眼神就藏不住。 “真的有那么丑么?”安琳琅很担心,“看起来像不像假人?” “……也还好。唔。其实不仔细看也没那么丑。”秦婉趁着人不注意,凑到安琳琅耳边小声地说,“大约就像民国结婚照片上黑白照新娘一样,上了色的那种。” 安琳琅:“……”我的个妈啊!她要改妆!吉时不够就宁愿擦掉! “哎哎哎别,”秦婉自知说错话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妆拆了也不好弄啊。再说,妆在你脸上,不拿镜子你自个儿也看不见。到时候盖头一盖,除了你家的童子鸡也没有人看你。” 安琳琅眼睛给她瞪歪:“给玉哥儿看的,就能弄这幅鬼样子?” “啧,”秦婉好遗憾,“我不也这么过来的嘛~早知道我也该找个人来帮我把风。都怪我太老实。你是不知道,你爹揭开盖头差点没被我吓背过去,多好玩儿。”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吧。 安琳琅木着脸看着把结婚都当成游戏的秦婉,不得不说,二世祖很潇洒。 “你帮我把人带出去,我自己改。”她虽然不大在意外貌,但好歹也是新婚之夜。两辈子结一次的婚要是弄了个阴间的妆容,她这辈子心里都有个坎儿。 安琳琅下手很快,三两下就把脸上的妆给卸了……一半。开玩笑,这种油彩一样材质的胭脂水粉是那么好擦的?擦的脸皮都要破了,也没擦干净。 外面吵吵闹闹的,安琳琅又慌张。这半张脸上鲜红的胭脂印拖得老长。嘴角拉长,弄得比鬼还阴森。安琳琅眯着眼睛越擦越慌,眼角的黛色也晕染开,糊得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安琳琅能从秦婉的表情里清晰地看到惊悚,但特么这个时辰点也弄不到卸妆用品:“完了……” 安琳琅突然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鲁莽。 刚准备擦不掉就补上吧,门外老太太和全福人突然推门进来。秦婉眼疾手快地抓起凳子上的盖头就给安琳琅盖上。安琳琅赶紧坐直了身体,然后就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的涌进来。 都是秦婉请来给安琳琅凑热闹的。安家的亲眷远在外地,来回不大方便。 其实打听到安琳琅嫁给的是四大家族之首的周家继承人,倒是有不少亲眷想不远万里赶过来认认人。但安侍郎续弦的时候发请帖他们没来,轮到安琳琅他们想来也不好来的。毕竟越过父亲去巴结女儿,这嘴脸未免太赤.裸了些。 别家的脸皮薄没敢来,且不说,就说林家人早在一个月前就抵达京城。 先到的自然是林家大房一家子,林子冲本来不想来的。但是被林大老爷狠狠教训了一顿,想着安琳琅走失的事情至今没有给安家一个交代,自然得亲自上京来解释。 两家毕竟是亲家,安琳琅还有林家的血脉,他们也不想结仇。 然而他们想和解,安家却不想。 安侍郎如今对他们一家子深恶痛绝,根本就不给脸面,连门都不让进。 如今林家大房一家子人在外面的院子住着。听说了安琳琅走狗屎运结识了安南王世子,马上就要大婚了。林大太太更是携礼几次三番地上门,不过都被安家人给轰出去。 这叫原本算盘打得美的林家大房立即慌了神。安家确实不足为惧,但周家可不是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人家! 跟林家结了仇就转头立即攀上高枝,将来要是给林家的后辈找麻烦那可就糟了!尤其林子冲过几年要下场,交恶对他们都是百害无一利的。 林家大房于是立即飞鸽传书回金陵,不敢隐瞒半点。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林老太爷。 林家老太爷是个多势利的性子? 听到外孙女攀上安南王世子,立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当下也不拿长辈的乔,知道老婆子和外孙女亲近,让林老夫人跟他一起进京。 林老太太没有那个脸面对外孙女,死活不愿来。林老太爷没办法,只能带上林五一起亲自进京。如今也抵达京城半个月。借着长辈的身份压着安侍郎见了一面。不过彼时安琳琅正忙着跟玉哥儿到处认人,又被老太太压着学这学那。没人把这事儿告知她。她也就当不知道。 今日安琳琅成婚这日本来也不想请林家人的,安侍郎都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然而林老爷亲自上门,还是得捏着鼻子认。这是安琳琅亲外祖父,血缘和辈分是安侍郎作为父亲都拦不了的。 林老太爷显然已经不要脸皮了,为了林家往后的昌盛他根本不在乎这点白眼。 所以即便安家摆明了不欢迎林家大房,林大太太还是混在女眷中进了安琳琅的闺房。 要不是安侍郎摔杯子,林老太爷甚至还借口安家没有嫡子,想让林子冲作为兄长背安琳琅出门。且不说这话说出来,安老太太差点没举着拐杖打林老太爷。就说此事作罢,林大太太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替安家招呼外来的女眷,看得正经的安家女主人秦婉白眼直翻。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大喜的时日,安家也不好当面撅林大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装了个热闹,图个吉利。 因着林大太太领着一帮人进来打了个茬,也没工夫给安琳琅重新洗脸。安琳琅就这么顶着个鬼见愁的妆容被秦婉请来的秦家表兄给背出了门子。 坐上花轿的时候,安琳琅的内心是崩溃的。早知道时间这么赶,她就不该手贱。 这是安琳琅穿越到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次,后悔自己对成婚这件事不够慎重。她已经想象得到玉哥儿掀开盖头的时候,魂飞魄散的表情了。 ……虽然但是,好像也挺好玩的。 玉哥儿那张雷打不动的冷淡脸,也不晓得惊恐之下是什么模样。 安琳琅心里正在想呢,手里就被人塞了一个东西进来。 是秦婉:“肚子饿就吃点儿,今天一天日子长着呢。别低血糖,到时候就丢脸了。” 安琳琅谢谢她的吉利话,将那小包点心塞到袖子里。糊里糊涂地听见外面放炮仗,喜婆说的吉利话。礼乐一起,她轿子一晃悠就走了起来。 安老太太扶着苏嬷嬷的胳膊站在门口,本来不想哭的。但一看轿子就这么走远,突然就没控制住哭起来。苏嬷嬷赶紧拉住她,低声地劝。奈何安老太太一哭起来就收不住,抽抽噎噎的别提多伤心:“那么小就在我跟前养着,这才没多大,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老太太可万万别哭了,大喜的日子最不能哭。没得给姑娘惹了晦气。” 苏嬷嬷其实也难受,要不是老太太身子不好,她都想亲自跟过去照顾。比起老太太,她才是真的一把屎一把尿地贴身照顾着,“再说姑娘嫁的也不远,就在城南那边的巷子。往后想要回来,也容易得很。” 安老太太哪里不晓得?可这姑娘出门了就是跟在家里还是不一样的。 两老太太搀扶着在一边抽噎,秦婉忽然插了一句嘴:“母亲可莫在这伤心了。您在这耽搁一会儿,林家舅母都快将安家改成林家了。” 这话立竿见影,一瞬间就止住了老太太的难受。 她眼睛一抹立即就冷下脸:“人呢?还在后头院子里结交京城贵人呢?” “可不是?”虽然会钻营是一件本事,脸皮厚也是一种本事。但秦婉就是见不得这林家在她跟前使这两样本事,“母亲若是不介意,儿媳用儿媳的方法去会一会林家舅母如何?” “你能有什么法子?”倒不是安老太太不信任秦婉,秦婉年纪还小。跟个不要脸皮的妇道人家真对上了,讨不得好,“这些事就不必你沾手了。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干出什么为老不尊的事儿那都是该受着的。你可莫掺和。” 秦婉愣了一下,瞥向一脸厉色的安老太太笑起来:“多谢母亲疼爱。” 安老太太笑了一声,拄着拐杖就去了。 后院的花厅里,能言善道的林大太太俨然成了安府的代主子,正与礼部尚书家的夫人相谈甚欢。 说起来,这也是托了周家的福,安侍郎虽为礼部侍郎,一直以来却不太得上峰看中。但因为与周家的这个姻亲,上峰如今对安家表现的很是亲近。这回安侍郎嫁女,他携夫人亲自来安府吃酒。 换句话说,今日这一花厅里。身份最贵重的或许不是礼部尚书夫人,但对安家来说最看重的还是礼部尚书夫人。这林大太太倒是会选人,一来就跟吏部尚书夫人搭上话。 不过秦婉扶着安老太太的胳膊一出现,林大夫人这个代主人就失去了吸引力。不少人站起来迎安老太太。就是尚书夫人也亲自过来搀扶了一下安老太太。 “今日孙女出嫁,幸得各位拨冗前来十分感谢……” 安老太太先是场面话说了一通,转头就拉着秦婉给各位介绍,“这位是我家儿媳秦氏。年纪还小,今日府中庶务都是她一手操办。若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话音一落,自然是诸多的夸赞。 安老太太笑眯眯地与他们说着话,期间时不时推秦婉出来说说。秦婉也是个擅长交际的,三两句话就跟夫人们打成一片。被冷落在一旁的林大太太脸色有几分难看,她试图插话,奈何才刚一张嘴就被安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忽略过去。几次三番的不给脸,花厅的女眷都看出名堂来。 林大太太脸色难看,但还是撑着假笑:“亲家作何这般?大喜的日子,和和美美才好。” “和和美美也要分人,”安老太太脸色瞬间就冷下来,根本就不屑于装表面的和气,“对于那等包藏祸心,残害我安家子嗣的恶毒亲戚,不来往也罢。” 这一句话就差把林大太太的面子撕下来扔地上踩。 林大太太脸色一瞬间又青又白,僵硬得都扯不出笑容:“这是误会,不是早就解释过么?老太太怎么还抓着这点事儿不放……” “误会?”安老太太本来不想做的太绝,但林家人不见棺材不掉泪,“若不然将你那糊涂的长子也丢去晋州个四五年?我琳琅若非运道好,得攻玉救命,今日就没你来我安家装模作样。” 安琳琅走失过一段时日,今年年初才找回来这桩事,在京城已经不是秘密。因为安玲珑的宣扬,更难听的话都传过。只是大家伙儿顾忌着周攻玉的脸面,不好议论安琳琅流落在外的事情。他们没想到今日大婚,安老太太竟然把事情捅开来说。 “我琳琅是有大富运之人,可不是宵小之辈能轻易害了的。”安老太太自然知晓京城的传言,想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些传言被气得吐血才把琳琅给弄回来,“别以为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能借着琳琅攀上周家。攻玉比谁都清楚你们林家人做的事,他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就该偷着笑了!” 这话辛辣得不亚于大嘴巴子扇脸,林大太太脸一瞬间涨得通红。耳边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刚才还跟她好好说话的妇人立即退开了几步,一副不愿意与她为伍的态度。 林大太太脸上又青又紫,一口气顶上来。她当下也不久留,掩面就走了。 花厅里一瞬间鸦雀无声,宾客们都不知该不该说话,尴尬得很。 安老太太却半点不尴尬,她早就想找个机会替安琳琅洗清污名。今儿可算把这话给说出来,眼看着女眷们眼神闪闪躲躲的,她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将安琳琅在晋州遇到周攻玉的事情给直白的说出来。说起两人相遇的点点滴滴以及玉哥儿对安琳琅的爱重,安老太太那是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秦婉在一旁看的好笑,干脆命人给她在上一壶茶,省得一会儿口干。 且不说安府这边安老太太借机一雪前耻。安琳琅在轿门被人踢了三下后,正准备开门。就听吱呀一声,一双白皙如玉的大手伸进来,周攻玉直接弯腰进来将人打横抱起。 什么跨火盆,牵绣绳,统统没有。安琳琅怀里被塞了一颗大绣花,人就这么被人抱进了礼堂。 周家占地面积很广,前庭到后院要走很长一段路。安琳琅盖着盖头都要在玉哥儿怀里睡着了才终于到了。旁边的喜婆一句话不说,哪怕玉哥儿种种行为都不合规矩,但人家愿意宠他们也不敢说。 “到了,下来吧琳琅。” 清越的嗓音从头顶飘下来,安琳琅才恍惚地从周攻玉怀里下来。 当一拜天地的吟唱响起,安琳琅头皮倏地一阵发麻,蒙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手脚不能用的慌乱。她僵硬地站着,好半天听不懂指令。 还是一只冰凉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安琳琅才机械地跟着他跪了下去。 夫妻对拜的吟唱结束,安琳琅站起来脑袋都是木的。她从未想过古代的成亲仪式会有这么大的誓言感,仿佛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他们就会一生一世一辈子。虽然她也没想过和离什么的,但是这种沉甸甸的誓言感,让安琳琅心中轻慢的态度终于是消散了。 她,和玉哥儿,成亲了。他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安琳琅坐到绣床上的时候终于有了这个清醒的认知,不过在这个认知之后,是席卷而来的肚子饿。 算了,誓言的事情之后再想,先吃点点心垫肚子。喜房里安安静静的,听着好像没有人。安琳琅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里面是那种被制的指甲盖大小的小点心。刚好饿的时候一口一个。就在安琳琅偷偷摸摸打开荷包的开口时,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咳咳。”是玉哥儿,应该在前庭招呼客人的玉哥儿。来得好快! 安琳琅默默捏着荷包口袋,就听到他下一句:“都下去吧。” “是。”婢女齐声应诺。 握着点心的安琳琅:“!!!!!” ……特么原来有人在?刚才她掏点心的样子该不会都被看见了? 周攻玉看着床上自以为掏点心不被人发现的安琳琅,忍不住笑了一声:“去给世子妃端来些吃食。” “是。” 随着门吱呀一声关上。周攻玉缓缓地走到绣床前。没有坐下,反而微微弓下腰,视线与盖头的眼睛持平。他一只手伸到安琳琅的盖头边缘,笑了一声:“饿了?” “废话。”天没亮就起,撑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滴水没喝。 “辛苦你了。” 一声轻轻的呢喃,红盖头应声揭开。 然后一张鬼画符的脸赫然呈现在眼前,周攻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渐渐崩裂:“嚯!” 安琳琅忽然从床上跳起来,双腿攀在他的腰上。像个猴子抱树的姿势死死搂着他,周攻玉身体由于惯性后退了几步。怕摔了怀里人,下意识赶紧抱住她。 安琳琅却龇牙一笑,低头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周公子,以后,请多指教。” 第126章 番外一 大雨滂沱, 南方的雨季还没到时候,冷冻的寒雨先到来的猝不及防。 安玲珑戴着沉重的镣铐被雨滴砸的睁不开眼睛。这雨水夹杂了寒气,落在身上刺骨的寒。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 心里不停地诅咒着安琳琅不得好死。如果不是她, 她根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如果不是她, 她现在嫁入路家,已经拥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儿子。都是她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才会在大好的年华被扔到牢里, 如今即将要落到被糟蹋的命运。 身后的鞭子声近在咫尺, 安玲珑瑟缩了一下, 加快脚步往前跑。仓促之下撞到了身边的已经烧了一路的万姨娘, 万姨娘呀了一声身体一歪, 重重地栽倒水坑中。 “慌什么!”押解官员一鞭子就抽过来,“大雨淋不着你!慌慌张张去投胎啊!” 安玲珑躲了一下, 鞭子没抽到她身上,她却还是叫了一声。 那押解的官员瞥了她一眼,冷冷一哼:“叫什么叫,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的鞭子还没打到你身上, 你倒是装模作样的很!” 安玲珑显然一路上吃过亏了,半句话不敢跟他争辩。 押解的官员索性也懒得跟她说话, 这个丫头年纪不大心思鬼的很。一路上怕吃苦怕受累, 什么外招都使得出来。他瞥了眼从泥坑里爬起来万姨娘。就这个还是她亲娘呢,出了事, 这死丫头第一个拿她亲娘出来垫背。押解的官员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也看不起这种丧良心的人。 “再走三里地, 前面就有个破庙。”大雨越下越大, 地上泥泞不堪。别说这群带着镣铐的人走起来困难, 就是他们穿着轻便也觉得湿泥巴打脚。 这群虽然是犯了罪被流放的犯人,但他们身为押解官员却不能让他们在半路上死了。不然到了流放之地,没有人交差也说不过去。押解的官员披着蓑衣,厚沉的蓑衣压的他身形踉跄。他随手提起闭着眼睛想往地上躺的万姨娘,拖拽着就大步往前走。 一行人的配置大概是三十个流放犯人配备两个押解官,方便赶路的时候能倒班来。 万姨娘被拖拽着勉强睁开了眼睛,迷蒙地看着天空。大雨落在她身上,她张了张嘴巴,踉跄地跟上。一群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一刻钟后走到了破庙。 破庙不大,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大约二十个人围着一个火堆,正在神色闲散地烤火。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即转过头来。一个照面,押解官收起了手中的鞭子。直接握住腰间的佩刀。烤火的一群人个个也握住了腰间佩刀,灰眼卷发,这些都是异族人。 “别紧张,我们是官府的人。”押解官嘴角立即弯起嘴角笑起来,“不巧突缝大雨,进来避一避雨。” 说着,他给同伴使了个眼色。 同伴鞭子一甩,将站在雨里瑟瑟发抖的三十个犯人全部赶了进来。 岔着腿坐在火堆旁的韩丹冷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带着镣铐的人走进来,目光落到人群中唯一姿色不错的安玲珑身上。倒不是她相貌有多惊艳,而是被一群灰头土脸的死囚衬托着给显出来。红花要绿叶配,安玲珑一路上特意收拾得比一般囚犯干净,此时看起来格外的白嫩。 不过韩丹也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低头盯着火堆里正烤着的野鸡和鱼。 柴火枇杷一声炸响,肉烤熟的香味弥散开来。 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囚犯们本就饥肠辘辘,此时闻着味道,眼睛都要绿了。安玲珑蜷缩在最干净的一个角落,眼睁睁地盯着那群异族中明显是领头的韩丹。虽然韩丹顶着一脸的大胡子,但以她多年看男人的经验,这个人至多二十六七上下,还是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 事实上,刚才韩丹看她的眼神她注意到了,但害怕押解官再给她一鞭子,她没敢有小动作。但眼下,那个押解官员分两批,一个出去找食物了,只剩一个在火堆旁打盹。她的心思不免就活了。 要是能被这个异族带走,她是不是就不用去军营了? 安玲珑眼睛死死盯着韩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她的身边,生病高烧的万姨娘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呻吟。此时的万姨娘已经没有养在安家时的娇媚,污糟的头发堆在头上,人肉眼可见地干枯了。她身上腿上都是鞭打的痕迹,有些已经长了脓。 眼看着万姨娘呻吟着靠过来,安玲珑的眼中闪过一丝嫌弃,默默将脚缩了回去。 看似打盹的押解官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这就是养尊处优的官家姑娘,心毒得比猪狗都不如。 听说这个姑娘跟她这个洗脚婢的姨娘两人联手,找了外面的人贩子背地里将主家嫡出的妹妹给卖到窑子里。母女俩都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毒蝎,哪怕长得再漂亮,押解官也不愿给她们好脸色。瞥了眼快要烧开的锅,押解官弄了个碗,装了一小碗就推到了万姨娘的手边,提了提她。 “起来,”押解官嫌弃地皱眉头,“喝了,驱寒的。” 万姨娘还没有烧糊涂,听到声音艰难地坐起身。 押解官已经坐回了原位,手里拿了根木棍正在戳篝火。 万姨娘小心翼翼地捧起破碗,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里的安玲珑。 母女两人从京城一路被流放到岭南,都感染了风寒。只是路上万姨娘将自己能脱得衣裳都脱给安玲珑了才风寒至今没有恢复。但即便是没有冻着,因为流产,安玲珑还是染上了轻微的风寒。时常夜里会咳嗽,偶尔也会喘不上气。 “你喝你的,管她作甚?”押解官一看万姨娘这做派,就知道这婆娘又想把手里的东西给女儿,“要是不想喝你就还给我,没得浪费我一碗药!” 万姨娘虽然对安琳琅心狠,但对亲生女儿那是掏心掏肺的疼。 奈何她的疼爱在安玲珑的心里不值一文,一路上安玲珑对穿她袄子,吃她省下来的口粮,睡她抢下来最好的地方等等种种毫不在意,视作理所当然。哪怕万姨娘初春时感染风寒高热不退,已经烧成了肺炎,她也不舍得脱下一件衣服还给万姨娘御寒。 母女俩截然相反的做派押解官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才格外地看不上安玲珑:“快点!不喝把药给我!” 万姨娘怕押解官真的把药抢回来,顾不上烫,赶紧一口喝下去。 安玲珑可惜地看着这一碗药。她小产以后忧思过重,整日为了未来筹谋担惊受怕,很是没有修养好。被下大牢后又受了惊吓,身体其实很虚弱。哪怕不曾冻着,她也有些咳嗽的。姨娘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治不好了,拿碗药给她,确实是浪费了。 心里可惜,她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其实不止是押解官,这一群同行的囚犯也个个对她敬而远之。安玲珑本想借着优越的皮相获得一点优待或者特殊照顾,结果都失败了。 没有药,肚子又饿。安玲珑直勾勾地看向那边已经开始大口吃肉的异族,心里特别渴望那群粗莽的异族能在一种污秽之中看到洗尽铅华的她。她那双盈盈如水的眼睛若有似无地瞥向韩丹,可是这个异族只是开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后来就没有看过来。 大雨越下越大,仿佛天破了一个洞似的,铺天盖地地覆盖了整片天空。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沉,今天晚上是走不了了。马马虎虎地对付了一顿的押解官将瑟瑟发抖的囚犯都赶到角落里,自己铺了个简易的床。两个人跟往常一样,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 半夜的时候,看守的押解官突然尿急,冷声警告了一顿囚犯,就出去放水。 与此同时,睡熟的安玲珑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留心了稻草堆里的押解官,寂静的夜里他鼾声阵阵,睡得正沉。弯腰捡起腿上的镣铐链子,小心翼翼地越过睡熟的囚犯往同样被大雨困在破庙的异族商队。 是的,晚上分饭的时候,押解官跟异族的领头人聊过。这群人虽然是异族,但是常年在大齐国内活动,有很多的买卖往来。每个人都说的一口流利的官话。不仅如此,这个商队已经完成了在岭南的生意,正打算启程去京城。安玲珑当时就在后面竖着耳朵听,自然是一清二楚。 她想回京城,她想回到安家把安琳琅那个贱人打落泥尘,让她付出代价! 安玲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异族商队,越过一个又一个东倒西歪的异族大汉终于蹲在了韩丹的面前。她深吸一口气,刚伸手就被一只手给死死掐住。 韩丹睁开了眼睛,一双墨蓝色的眼睛里清明一片,哪有半分睡意? “你作甚?” 安玲珑靠得近了才发现,这个异族拥有着不输路嘉怡的俊秀。甚至比起路嘉怡,他身上更带着一种金贵与落拓交织的复杂魅力。那双异色的瞳仁注视着她的时候,安玲珑心口猛地一跳。 “我,我,”安玲珑能想到的计策,不过是拿身体换自由。她现在落到这种田地,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副还算鲜嫩的身子,别无长物。安玲珑眼眸婉转,面上立即就染了一丝羞赧之色,“方才官人在人群中看了我许久,就不想要我么?” 韩丹听到这话都笑了,隐藏了身份和相貌在大齐走动许久,这还是头一次遇上主动投怀送抱的。 只是这投怀送抱的人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一个女囚? 他重新打量了安玲珑的眉眼,嗯,应该说一个已经破了身子的女囚? “你凭什么觉得我想要你?”韩丹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个少女。 “自觉,”安玲珑眼神盈盈地勾着他,不知何时解开了腰间的细带,“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看上我了。怎么样?你带我脱离这个地方,我跟了你如何?” 安玲珑不顾手腕被掐的生疼,挣扎地想要握住韩丹的手。 韩丹眼中闪过一丝晦气,阵阵的恶心从心底冒出来。本想着隐藏姓名藏住相貌在外行走方便。结果一个不知哪儿来的破鞋都觉得给他尝一口是施恩?晦气的要命! “还是别了,”韩丹那张嘴里吐出了非常不君子的话,“我膈应破鞋。” 一句话,安玲珑脸上诱惑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口吐芬芳的韩丹,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一瞬间面红耳赤,只觉得脸皮都要烧起来。 “别说你不是。我观你胯骨变宽,眉眼已开,早就破了身。还有,有机会记得多搓两遍澡。”韩丹抬了一只手在鼻子住的骚味儿。别靠的我太近,我这人挑剔的很,你骚着我了。” “……”安玲珑的脸瞬间乍紫青红的,别提多好看。 韩丹却已经没有耐心跟她扯。一个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女囚,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自己能为所欲为:“还有,爷见过的美人千千万,随便一个拿出来,你都不配给人提鞋的。” 说完,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将脸色煞白的安玲珑给扔了出去:“张大人,你也该醒了。” 安玲珑重重地摔在地上,腿上的镣铐砸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一瞬间破庙里休息的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倒在稻草堆里的张押解官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果然还是这个东西不消停!老李呢?让他看个人,跑哪儿去了。” 说着,他走过来单手拎起了惊慌失措的安玲珑。 安玲珑意识到不对,立即求救似的看向角落里的万姨娘。 奈何万姨娘正在高热,这点动静根本没惊醒她。安玲珑眼泪立即就下来了,顿时开始求饶:“大人,大人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是这个异族男人!是他见色起意,见我一个年轻女子貌美,半夜把我掳到他那边企图奸淫。我反抗不了,大人,大人……” “哈?”本来还想放她一马的韩丹听到她张口就颠倒黑白,都要气笑了,“我企图奸淫你?” 安玲珑却根本不看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哀求地看着押解官。 韩丹被这个做法恶心到了。这辈子,能让他恶心的人很少,大多都被他杀了。虽然这个女囚如今正在押解的途中不好杀,但韩丹不是那种吃亏的性子。 他噌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几大步走过来,两刀就画在了安玲珑的脸上。从上至下,从左至右,一个大大的十字。血瞬间冒出来,安玲珑愣了将近三息,眼睛缓缓瞪大。然后捂住了自己两辈子引以为傲的脸,崩溃的大哭起来:“我的脸!我的脸!救命啊!我的脸毁了!” “所有人起身,”韩丹脸上的笑容收尽,神情竟然是十足的冷酷,“即可启程。” 话音一落,破庙里所有的异族瞬间收拾了行囊,整装待命。 令人咋舌的训练有素。 押解官员目睹了一切发生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此时看着他们这般隐隐心惊,还好没有莽撞得罪人。他上前一步,还没靠近就被一个灰眼的异族壮汉拦住。 “我们爷乃金国最贵重的贵人,管好你的人,下次再冒犯,格杀勿论。” 丢下这一句,一行人眨眼就消失在破庙之外。 押解官员目送着队伍走远,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扭头看着崩溃大哭的安玲珑,一只手提起了她缓缓走入了夜色中…… 第127章 番外一 殿试的结果在二月中旬便公布了, 路嘉怡没有依照梦里出现的那样夺得状元。反而得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传胪。 路嘉怡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为何会是传胪?他的文采,相貌, 甚至是当日的现场问答都十分出彩。他亲眼看到了同为监考的大人眼中控制不住露出赞赏之色。原以为不敢说比状元强, 至少一个探花少不了。然而结果是一个殿试应对和才貌都不如他的人被陛下钦点。 心中不服,路嘉怡却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 天知道琼林宴当日他是怎么笑出来恭喜其他人的。明明梦境中是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人, 居然一举跃到他头上来耀武扬威。想着那个取代他成为状元的朱毅,他都觉得当时说出的话膈应嗓子。 喝了个伶仃大醉浑浑噩噩地回到暂住的院子, 路嘉怡就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不说路嘉怡没想到, 路家对这样的结果也十分意外。原以为路嘉怡稳进前三甲,结果却将将好差了一名, 落了个第四。不能接受, 却又好似情理之中。或许路嘉怡当日的表现没有得陛下眼缘,又或者是别的因素,总之错失了机会不能说实力不过, 输在了运气。 路大太太这段时日在京城专注地照顾路嘉怡的生活起居。自然清楚他的心境。会试出榜之后, 路嘉怡遥遥领先的名次早已让路家和一众观望的人看准了他必中三甲。如今见儿子如此失态, 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这殿试又不似会试。一次不第, 三年后再来。 中了传胪, 反而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 “往后就盼着家中能在仕途上多多助你。”也只能这般, “传胪虽然比之一甲前三差了身份,但往后的仕途却是说不准的。有道是虽复尘埋无所用, 犹能夜夜气冲天。你的才华不会被湮没,厚积薄发。” 路嘉怡如何不知道厚积薄发?大器晚成这样的话?只是这话说起来轻巧, 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人?天底下有那等韧劲和耐性熬到晚来勃发的, 无一不是有治世大才。路嘉怡上辈子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否认有才华, 但心态变了又如何还能甘心平凡? 是的,若是没有目睹自己上辈子如何权倾朝野,他或许不会这样被名次框住。正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上辈子的人生轨迹,这辈子偏离了位置才让他有种天塌了的恐慌。 “你懂什么!”路嘉怡愤怒之下忘记外面说话的是路大太太并非下人,他怒斥道,“一甲前三直接入翰林,除非犯错,已经稳稳走在一条青云路上。传胪算什么?第四名,与前三之间就是一道天堑。” “运气好的才能赐个芝麻大的官远派出京,做得好能十几年二十年升上来。若是政绩不好,就一辈子在穷乡僻壤困死了。”穷乡僻壤为小官,除非有传世的运道,“可穷乡僻壤能有多大的出路?做出再大的政绩,上面人层层分下去,落到自己头上的也没多少。再说如今的大齐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到哪儿给他做出大功绩出头的机会?能有什么出路?” 路大太太嘴里发苦,没想到一个传胪给路嘉怡带来这么大的打击。可她不能说路嘉怡说的不对,自己儿子自己最明白。若非事实就是如他所说的这般,他不会这样失态。 路嘉怡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不懂事情到底从何处开始转变的。难道一个安玲珑,当真就这样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封侯拜相的辉煌人生就这么白白被腰斩了? 这叫人如何接受! 上辈子路嘉怡是从状元起点,一经钦点便入了翰林。之后又有家族长辈和礼部侍郎的岳家鼎力支持,他几乎没有阻碍地就入了圣上的眼。一开始,就作为圣上的心腹被重点栽培。其中家族长辈发挥多少作用姑且不论,上辈子岳家是起了巨大的作用。 岳父安侍郎虽说在官场上不显,却因为诗书才华在文人士子心目中地位极高。 作为安侍郎女婿的他,自然是颇受吹捧。文人士子多能才,不少还是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有了岳父从中斡旋,他结交人脉自然是如虎添翼。 三年一升迁,五年一大考,因为有诸多友人从中打点和帮助,他的升迁之路几乎没有遇上过什么挫折。大齐隆德十五年,又恰逢西南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他由家族岳父及友人多方推荐,跟随老师去赈灾。镀了一层金回来以后,彻底从年轻官员中脱颖而出。 正是因为这一环套一环的机会才促成了他青云直上的亨通官运。如今从一开始就偏离了原本的轨迹,后面想拨乱反正是难如登天。 “你们都不明白!”路嘉怡最不能接受的是被钦点为探花郎的那个人是明显不如他。他永远忘不掉当日圣上钦点之时,那探花郎错愕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为何会跻身前三,足以说明问题。 难道他尚未走入官场便被圣上厌恶了么? 深层的原因他不敢想,若是他猜对了,他不敢想象未来会有多煎熬。 路嘉怡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直到西风食肆开张,在京城迅速掀起了一阵以在西风食肆订到位置为傲的风气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原因。 周临川,安南王世子,是皇室宗亲。如今这位惊才绝艳的世子爷是琳琅的未婚夫。若是因为曾经的纠葛,让这位世子爷对他心生厌恶,那皇室不重用他便实属正常。 可若当真是这般,路嘉怡并不会觉得心中宽慰,只会更难捱。 周家的势力在几百年早已渗透进大齐的根基,陛下对周临川的信任和重视,不是他一个路嘉怡和路家就能轻易撼动的。只要周家一日不倒,他一日就不会得到上峰的重用。路嘉怡想过去找安琳琅请求她去周家周世子的面前替他周旋一二。可安琳琅为何要替他周旋? 上辈子的情意过去不论。过去在金陵两人年少的相识因为安玲珑的掺和,他对安琳琅不假辞色或者可以说故意冷漠。甚至时常因为维护安玲珑,对她多次呵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情义可言。请求安琳琅为他美言的事儿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越想越心寒…… 路嘉怡的心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接下来除了朝廷赐官,他将自己关在家中都不愿意出门。 再接受不了也只能接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四月初,朝廷的任书下来。他果不其然被打发去了穷乡僻壤做官。连祖籍金陵的下属穷困县城都不是,而是远在岭南以西的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 拿到任书启程出发的当日,路嘉怡盯着巍峨的紫禁城城门,不知道自己今生还有没有回来的机会。他抱着包袱坐在马车里,反复地思索自己的命运为何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反过来,想过去,绞尽脑汁去想,也不过从安玲珑搅和他的人生开始。 路嘉怡不知道该怪自己心不定,轻易被安玲珑毁了心境;还是该怪安琳琅心狠,那么快就忘记对他的情意。明明从一开始也跟上辈子一样对他一见倾心不是么?或者安南王世子当真就那么好,让她轻易忘记年少的爱慕,重投他人的怀抱? 马车吱呀吱呀离开京城的这一日,路嘉怡鬼使神差的做了一件事。 他亲自去周家的大门前等,想要亲眼看一眼取代了他娶琳琅的安南王世子。路嘉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只知道当日他一身狼狈地站在周家大门前看到那个恍若天神的年轻男人。两人四目相交,周临川随意地收回视线,而他忽然之间就自惭形秽。 不是一个层级的人,他根本比不过。 路嘉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周府所在的那条巷子的,浑浑噩噩地坐在马车中只觉得可笑。 一件事错,百件事错。 岭南路程遥远,走着一日,路嘉怡出于羞耻的心理不让家人送。路大太太知他心中难受,本想在离开京城之前先为他定一门亲事。奈何路嘉怡心灰意冷,没有给回复便离开了。 大齐的官员是三年一个小满,五年一次秩满。 路嘉怡带着四个仆从,孤身一人便上了任上赴任。行至岭南,大约要走两个月的车程。他抵达唓县之时已经是六月中旬,整整耗费了两个半月。正直酷暑之时,气候炎热得能把人皮给晒化。虽说路嘉怡是金陵人士,却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酷暑。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路嘉怡抵达唓县之后十分消沉。 远离了京城的纷扰,他内心的愤懑不仅没有得到消解,反而愈发的积郁下来。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唓县的情况比这个还严重些。自古以来,东南沿海都是京城的流放之地。唓县算是大齐靠东南最远的县城了。这里的百姓也大多是来自京城的流放之人,俗称犯官之后。只有极少数的当地渔民,聚集在唓县最东边的渔村,以打渔为生。 换言之,一些真的大奸大恶之人都在这里。少数世家大族子弟在受到流放以后早已失了体面。有些犯人之后因为被当地百姓歧视,反而更加的暴戾难管。 路嘉怡心灰意冷,在确定唓县连一所学院都没有后,更加看不起这个地方。 因为有这个认知,路嘉怡内心受挫之下每日都浑浑噩噩。虽不至于借酒浇愁,但也失了韧性。继续延任上一任县官推出的政策,一头扎进了书中。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没有了往上爬的心气儿,他沉溺在书籍之中两年都不曾抬头看看唓县的百姓。 直到两年后,县衙的鸣冤鼓被一个瘸腿的妇人敲响,才把路嘉怡从书海中拽出来。 那妇人是唓县附近营地的一个小管事的发妻,状告小管事与营地的女囚私通,谋害糟糠之妻。 路嘉怡自从来了唓县,就没有去唓县各处看过。虽然知晓这里是流放之地,却也不曾跟营地那边的驻军千总打过交道。自然不清楚营地那边的事儿。他本不愿管,可鸣冤鼓一响,哪怕路嘉怡不愿管也的管。但大齐律法,亲亲相隐。妻子状告丈夫,是要刑拘九日。 那妇人被关了九日之后,被拖入县衙,路嘉怡才听了妇人的诉状。 流放之地多恶人,也多美人。自古以来,大多犯官女眷会被牵连流放千里。而世家贵族后院多美人,这种事也屡见不鲜。路嘉怡见这妇人瘸了一条腿,声声泣血。多少生了些怜悯之心。于是便命衙役直接去了营盘,将妇人状告之人和那位与小管事私通的女囚一并带了过来。 且不说这一行为直接惊动了当地看管营盘的千总。路嘉怡在一见女囚后,差点没捏碎了惊堂木。 安玲珑也是死也没想到会在唓县这个鬼地方再次见到路嘉怡。而此时两人一个坐在公案之后,一个跪在躺下人前。而路嘉怡眉眼之中再无往日意气风发,全是晦涩之气。下首的安玲珑也官家仕女的金贵不在,顶着一张十字疤痕的脸,风尘而妖艳。 两人四目相接,有一瞬的死寂。 许久,安玲珑低下头去,一张脸已经是脂粉都掩盖不住的雪白。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身份因为与一个又老又丑的小管事跟个瘸腿的妇人对簿公堂,而坐在堂上之人是她差点嫁的丈夫。 任何一个其他的场合遇上路嘉怡,安玲珑都能厚着脸皮去求可怜求怜悯。可身边又老又丑的小管事还在,跪在另一边的妇人憔悴的模样可比她这幅不伦不类的模样可怜的多。安玲珑不懂命运怎么可以对她这么残忍,事到如今,还要给她重重一击。 显然,堂下衙门外的人不知两人有私更不知两人心思扭转,都在外面操着大嗓门骂安玲珑狐狸精。请县官老爷务必严惩这种没脸没皮之人。 路嘉怡沉默许久,才将这一口说不出什么心思的梗给咽下去。重重一敲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小管事在唓县已久。营盘与县衙之间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营盘千总十分护短,他手下的这些人借势猖狂了好些年。在唓县,只要不犯到县官的头上,官衙素来对他们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回,营盘的人被人拉倒公堂上。 那小管事抬头看着上面坐着一个脸嫩的官员,顿时就知道这是个愣头青。 新来的年轻县官不懂规矩,为了个瘸腿的妇人抓人抓到了营盘的人头上。当下这小管事就昂起头来。那双眯成缝的肿泡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路嘉怡,当下就很不客气地开口:“小人不才,乃东边营盘王千总大人手下一名分管女囚的管事,张旺。不知县官老爷抓小人过来,所谓何事?” 安玲珑抿着嘴尴尬了好一会儿,才嗫嚅地开口:“我,小人,是京城礼部侍郎庶女,安氏。” 路嘉怡那双阴沉的眼睛越过安玲珑落到了小管事的头上。 这个小管事对县令猖狂轻慢的态度,堂下是个人都感受到了。路嘉怡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猖狂的人,被按在衙门堂下还敢以这种眼神看他。沦落成偏远小县城的县令之后,连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喽啰都敢小瞧他了么?一股压抑已久的恶气从心底猛地涌上来。 路嘉怡冷笑了一声:“张杨氏,把你状告的话再说一遍。” 张杨氏既然已经敲了鸣冤鼓,进了大牢关了九日,早已经将一切都豁出去。她当下声嘶力竭地状告道:“民妇张杨氏,状告营盘管事张旺为一女囚,谋害亲生女儿,对糟糠之妻岳父一家谋财害命。民妇侥幸逃过一劫,断了一条腿,就是死,也要让这两个不知廉耻的恶鬼付出代价!” “你状告丈夫张旺谋财害命,谋害亲生女儿,可有证据?” “有!”张杨氏目光在人群中找寻,奈何被她看到的人都往后缩。 她眼泪一瞬间就冒出来,泣不成声。跪在路嘉怡的面前砰砰砰地磕头,“大人!这对毒蝎对民妇小女动手之时,村子里左邻右舍都瞧见了。就是这个贱妇!” 她指着安玲珑:“她看中了民妇女儿压箱底的好料子,央着张旺要来给她制新衣。小女不肯,被他推到,脑袋撞到桌角的血流不止。张旺这人狼心狗肺,平日里对民妇母女非打即骂。除了这样的事也是眼看着小女鲜血流了一地,只顾拿走料子给这贱妇制新衣!!任由小女躺在地上血流干,气息绝。小女今年十六,已经订好了人家,明年就要出嫁了。可怜我家女儿尚未出阁就死在这等狼心狗肺的人手中……” “民妇的娘家是做生意的,民妇的父亲做了个小面摊生意能挣一点棺材本。这些年民妇的爹一文一文地攒了些积蓄,一直舍不得花。张旺从小女这得知衣裳添妆都是民妇父亲所给,竟然去岳家勒索。民妇的爹不肯,他就找人打死了民妇的爹。大人,求您一定要给民妇做主啊!!” 路嘉怡听到这话,先不说谋财害命这事儿,提及抢衣裳料子这事儿几乎是没怀疑就信了这妇人。不为其他,这行事作风实在太像安玲珑。 安玲珑就是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毁了别人也在所不惜。 “安氏,张旺,你们可有话说!” 张旺也没想到就那么轻轻一推,赔钱货就死了。说起来,他心里也可惜来着。那赔钱货也到了能给干活的年纪。这些年给他干了不少活儿,眼看着就能嫁入村子里的富户家给他弄钱了,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但是杀人这事儿,张旺是死活不认的:“回大人,小人不认。” 张旺说的理由也很直白,赔钱货眼看着就能卖了,他何苦去杀人。再说赔钱货再不值钱,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平日里非打即骂也不至于杀人:“那是小人的亲生女儿,都养到要出门子了怎么舍得?要小人说,根本就是这贱妇恼恨小人平日对她非打即骂,估计趁机弄死了小人女儿嫁祸给小人!大人,小人才冤枉啊!求大人给小人做主!将这狼心狗肺的妇人腰斩!” 张旺说这种话的时候那眼神里都透着杀气,仿佛他口中之人不是跟他成婚十八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发妻。他凶狠地瞪着张杨氏:“大人可千万别被这妇人可怜的模样骗了!她才是毒妇!” “大人,他颠倒黑白!”张杨氏被气得差点吐血,“大人,大人你一定要为民妇做主。” 路嘉怡听着这话眉头直皱,这倒打一耙的手段十分的眼熟:“安氏,你怎么说?” 安玲珑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能当着路嘉怡的面将这些话说出口。天知道面对差点成婚的未婚夫,她是怎么开口的:“小人,小人不知道。张杨氏所说的种种,小人统统不知。” 她一开口,还是拿熟悉的口吻,与曾经楚楚可怜的姿态一模一样:“小人是营盘那边流放而来的死囚,平日里不得长官允许,根本不能出营盘。今日若非大人将小人带出营盘,小人还在营盘中劳役。张杨氏所说种种与小人并无干系,小人真的不知情……” “你住口!你不知情谁知情?” 张杨氏早知这女子年纪不大脸皮极厚,却没想到她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头上戴的这根簪子,耳朵上挂的这个耳铛,哪个不是我女儿的!” “这是张管事见小人可怜,赠予小人的。” “你可怜?!”妇人声音尖到刺耳,要不是被衙役按住她几乎爬起来抓安玲珑的脸,“你穿好的吃好的,一个女囚比我这妻子过得还好,你可怜!我们母女不可怜?我那被人白白打死扔在水沟里的老父亲不可怜?你好厚的脸皮!” 安玲珑面不改色,顾影自怜:“我本出身官宦之家,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根本看不上。” “你!大人!求大人做主!求大人给民妇做主!”妇人被气得眼泪直流,却根本说不过安玲珑。她捂着胸口,激动之下竟然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那模样别说外面的看客看的心酸,高堂之上的路嘉怡也难得大受震动。 他虽颓靡已久,却也到底还是未曾实际经过官场的年轻人。当下让人去请大夫来给这张杨氏看病,直接命人将张旺和安玲珑两人关进大牢。 那张旺原以为县官识趣,问完话就将他放回去。谁知道还要关入大牢? 当下就站起来,指责路嘉怡年轻听信一面之词错抓好人。若是千总大人知晓他如此肆意乱为,动营盘的人,必定会亲自过来给他讨回公道。 安玲珑虽然没说话,但那盈盈欲落的眼泪更彰显了无辜。 路嘉怡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当下一拍惊堂木:“你放心,这件事,本官管到底了!” 第128章 番外一 安玲珑的出现, 激起了路嘉怡的斗志。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愤怒过,过去对安玲珑的怨恨在见到死性不改的安玲珑后,不可遏制地被激发出来。他怨恨过自己招惹安玲珑, 他怨恨移情别恋的安琳琅和横刀夺爱的周临川,要说最怨恨的,必然是改变了他命运却从来没觉得错的安玲珑。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厚脸皮?真面目被拆穿被丢到这种鬼地方, 她还能理直气壮地继续她的行为? 路嘉怡终于舍得放下他那些麻痹内心的书,睁眼看唓县的百姓。 张杨氏的案子, 并不难查。 张家发生的事情只要去到村子里,左邻右舍一问就问出来。何况张旺仗着自己是营盘那边的管事, 平日里在村子里行事很是霸道。一个村子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人。但就像路嘉怡了解过的,张旺所在的村子整个村子是流放到唓县之人的后代,在身份上就低了当地百姓张旺一头,更何况营盘那边的王千总还十分护短。平日里哪怕被欺辱,也只有打落牙齿活血吞。 如今县官老爷查到这里,明摆着就是要收拾张旺。有那深受其害的村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仅将张旺害死亲女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连平日里张旺欺男霸女的事也全抖出来。 路嘉怡没想到一个小地方营盘的管事就敢如此猖狂, 这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唓县没有王法了吗! 查张杨氏父亲的案子就更简单, 将唓县游手好闲的油子一抓,严刑拷打一番。什么话都招出来。张旺也没那个本事让油子们甘心为他遮掩,不仅把他对老丈人谋财害命的事捅出来, 连唓县往日几件无头公案也给连藤带根地拽出来。 唓县早在十年前就发生过不少起同样杀人越货的案子, 但是县城里空有案底,没有线索。以前的县令糊弄地查都没查, 就以无头公案论处了。堆积在县衙的书房里, 路嘉怡无事可做的时候翻过一两次。 事情过去多年, 县衙又没有相关的线索。那些被害的人至今还被存在唓县远郊的义庄。运气不好的,直接被扔进乱葬岗尸骨都找不着了。路嘉怡原本没打算管,但油子们嘴一张,把张旺给卖的彻底。 路嘉怡气愤之下,数罪并罚,直接将张旺判了个午后斩首示众。 至于安玲珑,哪怕她没有参与到张旺的命案中。但流放之人跟营盘管事私通,罪加一等,本来就没有期限的流放,更沦落到苦劳死囚之中。路嘉怡看着扑到他脚下哭泣的安玲珑,眼神中闪过怨毒。他不会让她轻易的死了,她必须为她做过的事长长久久地活着。 原本以为案子进展很顺利,但路嘉怡委实没想到唓县的营盘千总还真的护短护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欺男霸女的张旺,还真的亲自找到县衙里来。 眼前的男子一身千总的军甲,长得虎背熊腰,黑红的脸,半张脸被络腮胡子遮盖。硕大的鼻头通红,肿泡眼,此时靠在县衙的会客厅椅子上,眼睛里时不时冒出凶光。进了衙门,他腰间的佩刀也没解。身后站着同样五大三粗的两个士兵,那模样像是路嘉怡不识抬举,几个人能冲上来把他砍了。 路嘉怡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冷着脸走进来:“千总大人赏脸前来,路某有失远迎,见谅。” 王千总本以为新来的县官会是个中年寒门书生。毕竟能被打发到这等地方为官的,要么是犯了大错得罪了上峰,要么是没有背景。他打听过新来的县官是今年刚中的传胪。一个传胪被打发到唓县来当县令,那自然只有是后者。 结果进来的是一个细皮嫩肉的毛头小伙儿,倒是诧异地扬起了眉头:“路大人?” 路嘉怡朝他颔了颔首,冷着脸坐到主位。 王千总见他态度倨傲,本来还算好看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他身体慢慢向椅背靠去,下巴扬了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路嘉怡。面白无须,眉眼稚嫩,看起来年纪不大。又看他一举一动有着一般人没有的韵味,心里那根线就慢慢地提了起来。 不过就算这不是个寒门子弟,能被打发到唓县来,至少说明了家族的不重视。 “听说大人抓了我营盘的一个弟兄。”王千总在入伍之前就是个街边混混。当年为了混口饭吃才上了战场。结果凭着运气和一股狠劲,从一个小兵慢慢就爬到了千总的位置。不过也因为出身太差,又不识字,这个千总算是他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了,“路大人,不管我弟兄犯了什么事。在唓县这种地方,你也没必要去较这个真儿。路大人不如给我老王一个面子,把人放了。” 王千总单刀直入,仿佛没有看到‘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似的,理所当然的要求放人。 “王大人说笑了,杀人偿命,自古以来这都是天理。”路嘉怡从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现在目睹了他种种做派自然是更加厌恶,“王大人莫不是以为,大人的面子比大齐律法还大?” “你!” 王千总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住,布满横肉的脸涨得通红:“黄口小儿!老子奉劝你说话客气点!唓县可不是你个黄毛小子好混的地方!老子跟你好声好气说话,劝你别不识抬举!”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人蹭地一下就拔出了佩刀。显然路嘉怡不把人放了,他们就能把县衙给砸了。 “王大人!”路嘉怡也不是那么好被吓到的。他身为路家嫡长孙,从小金尊玉贵,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当下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而起身喝道:“我倒要看看王大人要如何处置我这不识好歹之人!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对我一个朝廷命官呼来喝去,看来我得上封奏折去京好生问道问道,这营盘的手是不是能伸到我衙门里头来!” 话音一落,门外的衙役拿着武器就冲了进来。 花厅里剑拔弩张,王千总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愣头青。他脸上的肌肉直颤,凶狠地瞪着路嘉怡。思索着这小子这么横,到底是背后有人还是单纯的不怕死。 然而路嘉怡却冷冷一甩袖子,安稳地坐下来:“王大人来之前,应该好生打听一下再来。” 说着,路嘉怡端起手边的杯盏呷了一口茶。声音从杯盏后面冒出来,无端一股阴翳:“不然动了不该动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事儿,可不是天高皇帝远就能躲的掉的。” “你什么意思!”王千总也不是傻的,他手下的营盘能在唓县横行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小聪明。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县令敢招惹他,倒是让他失了警惕,“小子,你威胁老子?” 路嘉怡却自顾冷笑:“威胁你?一个小小的千总?” 王千总却因为这句话心口一紧。肿泡眼中的浑浊小眼珠飞快一转,他脸上的怒色就压制了下来。 抬手向后挥了挥,身后把刀的两个护卫就立即将刀塞回刀鞘。王千总瞥了一眼花厅中严阵以待的衙役,嘴角就牵起了圆滑的笑:“误会,误会!路大人,你也知道我们粗人向来是做事冲动。出门在外做点事,靠的就是手里的弟兄衷心会做事。这偶尔犯点小错也正常,这人嘛,没有人不犯错。有句话说得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路大人给我老王一个面子,大家以后有事也好商量……” “王大人管谋财害命叫小事?”路嘉怡也算见过无耻之徒无数,这明着不要脸的还是第一个,“手上沾了数十条人命,就叫小错?” 王千总憋住了,眼睛里射出了利光:“路大人这是铁了心不放人了?” “是!”路嘉怡眉眼中的戾气也冒出来。他比不得周家比不得周临川就算了,难道还由着一个小小的地方兵痞给压制?笑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大人,请。” 王千总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县令态度如此强硬。这明摆着不把他放眼里的做派,让他又怒又惊。当下没弄清楚情况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狠狠踹了一脚桌椅,大步离开:“你!走着瞧!我们走!” 说完,几个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县衙。 路嘉怡才从杯盏中抬起脸来。看着王千总几人离开的背影,他心中憋了几年的愤懑却好似松了一丝似的。路嘉怡深深吐出一口郁气,瞥了一眼那被王千总踹倒的椅子。阴郁的脸上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把这张椅子和这张桌子,以及姓王的喝过的杯子,全给我拿出去丢掉!” 衙役们看着上好的梨花木桌椅,心里嘀咕大人好大的气性。手上却不敢耽搁,立即将桌椅和杯子给收了出去。 路嘉怡却难得神清气爽,昂首挺胸地离开花厅。 但第二日,他就高兴不起来。地牢那边传来消息,有一伙人直接闯进地牢,将里头的张旺连带关押的安玲珑都给带走了。打伤了好几个狱卒,猖狂而去。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目无法纪!路嘉怡才高兴一晚上的心情立即就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手里的书差点没不小心撕碎,俊朗的眉眼里全是怒火:“营盘那边的人干的?” “是。”衙役们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暴怒的县令,跪在地上说话都小心了不少,“不仅如此。那张旺记恨张杨氏来衙门状告他。出了牢房不久,就带着一帮人回村里,把张杨氏给按死在水缸里。听说死之前遭受了毒打,嘴巴都撕烂了……” 路嘉怡抓起手边的砚台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畜生!这帮狗娘养的!” 斯文的路大人口出惊人,差点没把 路嘉怡却顾不上失态,倏地从书案后头站起来。他先前沉溺在愤怒中,不愿意管唓县的蝇营狗苟。如今惨烈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才惊觉自己糊涂。他幼时读书是为了家族兴旺也是为了安身立命,如何能纵容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之内。 思来想去,路嘉怡命人将砚台又捡回来,一屁股坐下开始奋笔疾书。 他路家也并非全然无人,能做到金陵第一大家族,自然是有能人。如今他被打发到这地方,意志消沉。却不代表家族放弃了他。路嘉怡奋笔疾书,飞快写了两封信件让衙役寄出去:“一份通过驿站寄出去,另一封飞鸽传书,寄去金陵路家。” 衙役们拿到信件,立即就小跑着冲出去。 路嘉怡另一边拿出自己的家当,耗费将近一百两,召集了唓县能打的人。跟着他浩浩汤汤去到唓县东边的营盘。今儿他就跟王千总这人杠上了,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 县衙跟营盘对上,这可是唓县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路嘉怡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旁人他无能为力,这王千总给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王千总把人带出来后狠狠高兴了一场。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王大人在唓县说一不二十几年,可不是随便一个黄毛小子就能骑到他头上来的。且不说张旺做的那些事确实是手不干净,但这小子会孝敬。事情会做,能孝敬,在王千总这儿就是真真儿的好。旁人的死活,跟他何干? 营盘里正在喝着酒,路嘉怡就带着一帮打手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指着人群中给王千总倒酒的张旺就一声令下:“把他给本官抓出来!本官倒要看看,本官要斩的人,谁敢阻拦!” 说着,一群人一拥而上。 王千总才两万黄汤下肚,醉醺醺的睁不开眼。路嘉怡折腾的这阵仗,瞬间叫他酒醒了一半。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去就后面摸佩刀,跟路嘉怡带来的人打了起来。混乱之中有那不长眼的冲过来想砍路嘉怡。结果那一刀还没下来,被万千总给踹了出去。 他虽然混,却还没胆子斩杀朝廷命官。这姓路的小子还不晓得什么来路,王千总连动手都是迂着来,哪里敢让路嘉怡在他的营盘里出事? 当下一脚踹过去就怒了:“滚!都给我住手!住手!” 王千总一声呵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 路嘉怡带来的人偷偷那眼神瞥路嘉怡,见他没有阻拦,也小心地退到一边去。 “小路大人,”王千总气得要命,这人官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然真敢歹人冲到他的营盘里来。好多年没有被人这么忤逆过,王千总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你这是非要跟老子撕破脸了?” “是王大人非得跟本官撕破脸吧?” 路嘉怡也憋了一股恶气在,他怒道:“王大人最好问问清楚,你这位弟兄回去以后又做了什么!” 王千总对张旺做了什么事不大清楚,他本身就是个粗莽的武官。虽然听么事不清楚。此时被路嘉怡怼到脸上来,当下愤怒地瞥了一眼张旺。张旺身后的人立即踹了一脚,把人给踹出来跪下。 “说!”王千总脸上的肉愤怒地打着颤,恶狠狠地盯着张旺,“你做了什么,今儿就说给老子听听!” 面白如纸的张旺当下就是一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脸上惨无人色。 王千总一看他这神情另一半酒也醒了。张旺什么性子没人比他们清楚,能话都不敢说,那必然是做了翻身都翻不了的事儿。他心里气恼,可当着路嘉怡一个黄毛小儿的面承认错误。一时间下不来台,张旺含含糊糊的不说实话,整个场面都死寂了。 “张旺不愿说,那孙峰!你来说。”路嘉怡冷笑,“一五一十说给王大人听。” 孙峰就是县衙里的铺头。算是路嘉怡手里办事最牢靠的一个。当下就站出来,将张旺这些年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连他私藏流放之女的事情也没漏:“张杨氏好歹为他生儿育女,是想办将近二十年的发妻。张旺为了一个流放的女囚说杀就杀,当真是冷血的令人发指。做了这些错事由不知悔改,反而怪罪旁人揭穿他。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死不足惜!” 这话说完,热闹的酒场鸦雀无声。一些刚才跟张王勾肩搭背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也醒了酒。 别人他们管不着,但张杨氏他们熟啊。 既然是一个营盘的弟兄,自然是各家都有联系。营盘的这些熟识的人也都去张家吃过饭,喝过酒。张杨氏是个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虽然听说过张旺这混球对张杨氏不大好,但男人们,喝了酒犯浑的也不少。都觉得无伤大雅,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过。这衙门一张口就说张旺为了个流放之女囚将张杨氏母女都给杀了,不仅如此,还谋害了杨氏岳家一家子,此等冷血实在是令人胆寒。 王千总在听完这些后也有些说不上话来。他手下弟兄犯浑的不少,这么狠毒的张旺还是第一个。王千总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表露出来。 当下脸色几番变化,一脚踹向了张旺:“孙捕头说的可是真的!” 张旺说不出反驳的话,倒不是不想,而是蒙了。 王千总本还指望他能说几句给他找回颜面,气得一张脸肥肉直颤。当下为了自找台阶,忽然抽出身边一个士兵的佩刀,一刀看了张旺的脑袋! “王千总这是作甚!”路嘉怡一惊,顿时怒了,“这是府衙的犯人!” 王千总见他脸色不好,心里这一口气就顺过来:“路大人莫见怪。往日本官不曾听说张旺私下竟然做了这么多狠毒之事,自以为是犯了些小错。如今既然知道他杀人弑妻谋财害命,这等狼心狗肺之人,自然要亲自清理门户!路大人以为呢?” “放肆!”路嘉怡差点气死,这些人当真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这人是朝廷的要犯,应当午时菜市口斩首示众,哪里由得你如此轻慢斩杀?” “路大人说笑了,本官杀都杀了。你把尸体拖出去挂几日不久得了?” “你!” 成功把路嘉怡堵得面红耳赤,王千总大笑着扔了刀离开。 路嘉怡又气又怒,但却拿王千总没有办法。只能命衙役将张旺的尸体收起来,又带着一帮人去到营盘的苦役营,将正偷偷在一个士兵的营帐中歇息的安玲珑直接给拖出来。 安玲珑被拖出来之时十分惊慌,连衣裳都没有理的整齐。突然被扔到路嘉怡的面前,她连柔弱的哭泣都顾不上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直视路嘉怡的眼睛。 索性路嘉怡对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心动,只余下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嫌恶。当下就喝道:“京城安氏私自逃出大牢,罪加一等。罚一百杖,刑期翻一倍,二十年。” 路嘉怡也是查看了她的卷宗才知道安玲珑被判了流放十年。看来京城那位下手还不够狠辣,对这样狠毒的人居然只想着以牙还牙。路嘉怡想到因为安玲珑自己才走上歧路的命运,面无表情地将安玲珑的刑期翻倍。这辈子,就死在这穷乡僻壤吧! 果然路嘉怡的判定一下,死活不肯抬头的安玲珑瞬间抬起头,都快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如此狠辣的路嘉怡,不懂他怎么这么绝情:“为何?为何翻了一倍?我犯了何罪?” “勾结营盘管事,谋财害命。不够?” “路哥哥!” “把她的嘴给本官堵住!”话音刚落,一个衙役冲上来堵住了安玲珑的嘴。 “谁准你直呼本官姓氏!好大的胆子!”路嘉怡如今听到这个称呼心口自犯恶心,“安氏!莫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你做过什么早晚有一日要为此付出代价!” 安玲珑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这回不是假哭,是真的哭了。 她呜呜地想要说什么,但是路嘉怡已经完全不愿跟她多费一句口舌。背过身去,喝道:“还不快把人给本官带下去!脏了本官的眼!” 在安玲珑的哭声之中,人被拖下了地牢。 这件事因此才告一段落。不得不说,因为路嘉怡的这一强硬的作风,一举打响了他在唓县的名声。有那曾经的受害人亲属听闻此事,纷纷来县衙给他道谢。唓县的百姓意识到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公正的县令,一时间纷纷涌入了县衙。将这些年身上遭遇的苦难,一直诉状告上了县衙。 路嘉怡一战成名,正是鼓起干劲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懈怠,一一审理起来。 结果这些案子不审不知道,一审就十之**跟东边那横行霸道的营盘有关。王千总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能在穷乡僻壤活得这般滋润,自然就没干过几件人事。 路嘉怡才跟王千总碰过一次,已经撕破了脸,自然是严惩不贷。 营盘那边就是蛇鼠一窝的兵痞。一个出事就能牵连出一堆。这一动,可彻底惹恼了王千总。 王千总是个狠辣的,直接大晚上带刀冲进县衙就把路嘉怡给绑了。因为路嘉怡的狂妄,伤及了王千总的根本。愤怒之下,王千总差点一刀割了路嘉怡的脖子。 若非省城州牧的救兵来得及时,路嘉怡怕是就要以‘乱匪杀人,路大人不幸遇难’丧命。也是这时候,王千总才知道路嘉怡是金陵路知州的亲孙子,朝中三品大员的亲侄子。真正的名门之后,官宦之家。他消息闭塞动土动到了太岁头上,死得不冤。 倒是王千总死后,路嘉怡经此一番后才独坐在桌案边沉思了一整夜。 次日倒是命下人将他的那些书收了起来,决心振作起来。为唓县的百姓做一点实事。 第129章 番外二 厚着脸皮参加了安家与周家的婚事, 林家没获得安家的谅解,反而因大房越俎代庖的行为更惹了安家的嫌。光没占到,倒是叫京城好些人看了笑话。 此事且不提,就说林家回到金陵, 已经是八月底。 一家人没在京城讨到好, 回到金陵的脸都是臭的。大房一家子对着怒火中的林老太爷半个屁都不敢放。林家与安家交恶如此,都是为了维护长孙林子冲一手造成的。 “你们只能指望琳琅对林家还顾念一份情分, ”林老太爷在京城呆了快三个月, 都没能跟外孙女与外孙女婿见上一面, 更别提夫妇俩上门拜访。他又羞又怒,却没办法豁出去找安琳琅麻烦。如今这个外孙女可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对象, “若是琳琅记恨冲儿,周家那位怕是会叫他官场都进不去。” 这是林老太爷以己度人, 若是琳琅遭遇的这事儿发生在他,他必然会让对他做出恶事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林家大房一家子脸色煞白, 呐呐不语。 如果当初知道安琳琅不会死, 还会在晋州结识安南王世子。他们找人的时候就该用心些, 而不是任由林五糊弄了事。大房想将怪林五不用心, 可才开口就被林五一句‘你们自个儿怎么不乐意去寻人’给怼回来。是的, 当时那不是怕辛苦,装聋作哑的任由老太太将这事儿推给林五去办。 若是早知道后续会出这么一连串的事儿, 他们当初就不会偷这个懒:“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琳琅不会这么冷血无情的吧?” “这话你莫问我, ”林老太爷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呢,“你问问你自个儿, 若是你是琳琅。你会怎么做。” 林大太太顿时不说话了。 一家子愁云惨淡, 什么态度都没打探到, 人都没见到才叫人心中不安。马车缓缓停在了林家的门口。林老太爷黑着脸。看都没看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的林子冲,下了马车便拂袖而去。 林子冲从京城回来以后整个人都阴郁下来,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如今也不找借口给安玲珑洗脱了,人都已经被朝廷判了流放。找人贩子贩卖嫡姐这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任你舌颤莲花也改变不了。他如今也在反思,自己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子把一家人连累成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到底值不值得,怕是只有他心里才清楚。 林大太太如今连给儿子说好话都没底气了。心里不知该怎么诅咒安玲珑,却也无济于事。林大老爷自去岁已经不进她的院子,往日最是引以为傲的长子也不关心了。反而将那个素来爱钻研的庶子带在身边,似乎是打着重新培养的主意。林大太太心里又气又急,却也没底气跟林大老爷闹。出了这么大一个丑,还没跟安家重新和好,这是一家人都觉得她的冲儿废了么? 只能心里祈求安南王世子能网开一面,往后别在仕途上害林子冲。可她心里比谁都害怕。 “自今以后,莫要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儿了。”林大太太只有林子冲这一个儿子,哪怕再如何,也是她半辈子的依靠。旁人都能放弃,她不能放弃他,“专心读书,好生地把文章做好。待到你心境稳了再下场。如今的情况也不算太坏,你还年轻……” 若是没出安琳琅这档子事儿。林子冲本来应该今年跟路嘉怡一起下场的。就是因为这糟心的事儿影响了他的心态。如今人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书也读不进去,更别提科举。 林子冲也不知听见没听见,阴郁地低着头,跟着林大夫人进了院子。 书读没读进去不知道,转眼就一年过去。 京城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林家担心受怕的日子却没有好过多少。盖因路嘉怡这样的学识,竟然只中了个传胪。往日在金陵,别说路家人心里认死了路嘉怡是状元之才,就是与路家相交甚密的林家也是这么认为的。若不然,林大太太也不会总拿路嘉怡激励林子冲。 可就这样的路嘉怡中了个传胪。 这般也就罢了,传胪虽然并非三甲,好歹也是那一年科举第四。真要论,大齐九个州,荆州还是帝师章老爷子的祖籍,才子汇集,京城更是人才辈出,齐聚大齐五湖四海的才子。若路嘉怡当真运道不好,撞上了各地才子下场。落个传胪也算正常。叫林家人心中不安的是路嘉怡一个传胪不被派去鱼米之乡或者回祖籍,反而被派去了岭南那等蛮荒之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县城为官。这让林家人如何安心? 林子冲的心性本就不坚韧,当下就更是害怕的半个字都看不进去。无论林大太太如何宽慰,他就仿佛自己已经在仕途上绝了机会似的半点干劲都提不起来。 林大太太没办法想,思来想去,决定先给他成家再立业。 只有后宅稳了,这孩子的心才能稳妥下来。林大太太将这主意提到老太太这,林老太太因为这事儿已经心灰意冷,再不愿管大房这些污糟事儿:“你自己定吧。冲儿那性子该找个什么样儿的姑娘,你做母亲的心里清楚,我一个老太太就不掺和了。” 林老太太将话撂在这,林大夫人心中讪讪,也只能自己去选。 不过事儿却没有她想的那般美满。若是往日林子冲要娶妻,林大太太透露点意思就该有人上赶着巴上来。但自打安琳琅的事儿出了以后,林子冲在金陵的名声都已经臭了。为了个庶女对嫡亲的表妹下手,这是何等的好色和狠毒。往日有人见林子冲生得俊美学识不错,如今都敬而远之。 林大太太挑来挑去的,竟然没有一个愿意跟她结亲的。就算有那上赶着愿意结亲的,也都是家世差或者女子在闺中名声就不好的。这可把林大太太给气了个半死。 林子冲更是深受打击,本就是个脆弱的性子,如今更是缩在院子里不出来了! 亲事亲事说不好,书书读不进去。原本还指望林子冲自己经此一遭能立起来的林老太爷是彻底失望了。亲力亲为教导培养的嫡长孙如此不中用,后头几个孙子还没出头,林家怕是想后继无人了…… 且不管林家这边愁云惨淡,林子冲本人还是不死心。他在安玲珑身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半点好没沾上,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道坎儿。来年三月底的时候,林大太太听闻下人说大少爷两日没有出来拿吃食,火急火燎的亲自来林子冲的院子看看。 死活叫不开林子冲的房门,一气之下命人撞开来。发现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林子冲这个混账东西什么东西都没留,不死心地一个人跑去找安玲珑了。 从来没吃过苦的林子冲这一路算是吃尽了苦头。没有家人的照拂,没有仆从的马前鞍后。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才出金陵城银子就被偷了。若非拼着一口恶气没散,他差点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咬牙靠着典卖身上的饰物寻到唓县,人已经跟乞丐无异。 若非有好心人搭救,他怕是要饿死在路上。等好不容易进了县城才知道,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路嘉怡跟安玲珑的缘分还没斩断。安玲珑被流放到唓县,路嘉怡就被打发来唓县做县令。 他心中忍不住自嘲,明明他付出的代价更大,结果到头来好似他成了局外人。 唓县的荒凉是肉眼可见的,进了县城,就连最繁华的街道都透着荒凉。林子冲顶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路打听,本以为安玲珑一个女囚无名无姓不好打听。结果他随便拉个人一打听竟然就问出来。 林子冲震惊:“为何你们知晓安氏?” “这等毒妇大家伙儿谁能没听说过?” 林子冲抓着的人刚好就是当日路嘉怡审理张杨氏状告张旺一案在府衙外看的看客。当下这人就添油加醋地将当日公堂之上所见的种种描绘出来。许是这人还有几分唱戏的本事,将安玲珑撇清关系的语气样貌学的活灵活现。若非眼前的脸不是那张脸,林子冲都觉得是安玲珑本人。 虽然早就知道安玲珑的德行,也深受其害。林子冲心里总归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想着哪怕做事不得体些,安玲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心思歹毒,没皮没脸。不然当初那般看重她为了她沦落到这等地步的自己,岂不是十足如路嘉怡所说的那般,就是一个只会读书其实脑袋空空的蠢货?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的脸更白了。浑身仿佛置身在大雪天冰水里,连说话都哆嗦:“会不会是县官大人断错?毕竟县官大人跟安氏有私仇……” “胡说八道!”那人一听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子竟然诋毁县官老爷。这段时日,路嘉怡振作起来,很是为县里的百姓办了不少陈年案子。如今正是得爱戴的时候,“县官老爷怎么可能跟个下三滥女囚有私仇!” 林子冲见这人怒了,当下就不敢再多说。 他这人的性子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若是别人声势弱了,必然会追着不放。一旦别人强势起来,下意识地就会退缩。当下含糊地把话圆过去,他憋着一口气:“那……这个安氏如今人在何处?” “自然还在营盘的下营那边,”那人哼了一声,“县官老爷可没工夫搭理她。” 林子冲有话不敢说,只能打听下营怎么走。 索性这人即便看出了他跟安氏有关系,却也没有为难。随手指了指下营的位置,甩着袖子就走了。 林子冲这一路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在进唓县的县城之前就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腹中饥饿,一路往营盘那边走,一路就捂着肚子不敢看街边的小食。 等走到半路,实在挨不住饿。他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云锦的外袍给脱下来,走进了当铺。 云锦哪怕已经穿脏了,也架不住料子好。典当行的伙计嫌东嫌西地嫌弃一堆,最终还是出了五百文钱给买下来。林子冲捏着这五百文去买了两个包子垫肚子,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去打听营盘。 当亲自经历了颠沛流离的苦,他再不能再如同往日那般轻描淡写地说出安琳琅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不也没死这种话。毕竟他如今的情况比当初安琳琅可好的太多。没有鞭打和担惊受怕。 愧疚,肯定是有的。 林子冲到底不如那真正狠毒之人,做到毫无愧疚。只是一直以来林家上下都维护他,仿佛他并没有做错的举动让他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安琳琅会出事会流落边疆苦寒之地是她倒霉,与他无关。如今忽然失去家人的包庇,狰狞的现实摆在眼前。孤立无援的林子冲才终于惊觉自己错得离谱。拎不清轻重,分不清好歹。当初安琳琅若没有活下来,那他确实就是害死安琳琅的帮凶。 心中百转千回,林子冲终于打听到了营盘的位置。 这里似乎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大事,一路走过来,林子冲就听说曾经在营盘经营十几年的前千总半个月前忽然被下大狱。如今营盘的千总是州牧那边拨过来的新人,正在肃清营盘里前任的旧部。 他拿了身份牌过来,道明了自己过来找人,还是免不了被人严格地盘问了一番。为了尽快找到安玲珑,林子冲将身上仅剩的几百文给了看守。 这是他典当最后的衣物得到的最后那点银子,用了就没有了。 等好不容易得到允许,越过重重障碍到了下营,林子冲总算是见到了让他付出巨大代价,心心念念到如今的安玲珑。只是见面的瞬间,在对上安玲珑那张被画得面目全非又蹉跎得容色不在的脸后,他那满心的怨愤和诸多的质问,一瞬间被击碎得渣都不剩。 曾经他印象中即便是狼狈也梨花带雨的美貌少女,成了一个头发枯黄,脸色土褐色的妇人。她穿着下等营妓穿得清凉粗布衣裳,身上还沾着营盘兵/痞蹂/躏过的暧昧痕迹。一双不如过去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的讨好模样,他只觉得自己满心复杂又纠缠的情思都成了笑话。 他清醒了,从没有哪一刻这般清醒过。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安玲珑只是来流放做徭役,并非是充入营妓。本该在外劳役的人盯着这样一身狼藉在这,其内里缘由不言而喻。 为了不干活,她可以拿自己身体当资本,毫无节操。 林子冲震惊地看着见到他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的安玲珑,一句话没说,脸色煞白地掉头就走。所谓他曾经满腹不甘,这一刻都成了见色起意的荒唐。 哪怕林子冲往日并不觉得自己对安玲珑是基于美貌的喜爱,此时却不得不深刻的认识到。 他不喜欢这个丑八怪! 他完全接受不了‘大表哥’这样的昵称从那个脏兮兮的丑八怪口中冒出来! 林子冲走的飞快,哪怕身后安玲珑想要抓他却被下营看守的门卫给拦住而扯着嗓子喊,他也充耳不闻。林子冲忽然特别的后悔,自己颠沛流离跑了这一路,为了这样一个丑陋的妇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到底是为什么?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一边跑,一边脸色煞白,心里眼中只剩下后悔,无边的后悔。 林子冲几乎是落荒而逃,来了唓县没到一日。没有跟他心心念念想讨公道想要安玲珑后悔的急迫心情,他只有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金陵的渴望。 然而一摸口袋,银子花了精光。身上能典当的都典当完,再没有盘缠回去。 从家中出来之时是瞒着所有人的,林子冲就没想过会出意外所以也没有留下方便寻找他的线索,估计家人此时想找他都一时半活儿找不过来。林子冲忽然惊觉自己的愚蠢。在冲动地做出选择之后,他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一条退路。以至于现在他想回去都找不到门路…… 原来他真是是个蠢货吗?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给了他脆弱的内心一个重大的打击。林子冲眼前发黑,差点都要晕倒在当场。 他真的晕了。 等林子冲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唓县附近的破庙。是一个进城乞讨的老汉见他晕倒在路边,好心将他拖回来的。林子冲双手抱膝地窝到墙角,看着破烂不堪的庙宇和发出阵阵恶臭的稻草,默默地将自己卷缩成一团。许久,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就是个蠢货!我就是个满脑子浆糊的蠢货!” 林子冲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崩溃,“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害人害己,识人不清还顽固不化。可怜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却依旧死性不改,闹成这步田地都是我活该!” 那乞丐被他吓了一跳,从发霉的稻草中捡出藏着的一只破碗。碗中还放着半个啃剩下的馒头。老乞丐看他实在哭的可怜,将自己的破碗往他跟前伸了伸:“饿了吗?吃吧。” 林子冲看到有些发霉的半个馒头,哭得更伤心了。 老乞丐见他不吃,粗糙的手抓着那半块馒头就塞到掉了一半牙齿的嘴里,慢慢地吃起来:年轻人没吃过苦不知在唓县粮食的宝贵,不吃算了…… …… 林子冲是在唓县当了快半年的乞丐,饿得皮包骨头快活不下去才终于跟林家联系上的。 是路嘉怡某次出门视察,偶然发觉这乞丐与林子冲十分相像。去了一封信回金陵问,才将林子冲人在唓县的事情给捅出去的。 林家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林子冲已经麻木的与当地的乞丐融为一体了。且不说林大太太见到这样的林子冲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倒。就说林子冲被带回金陵林家以后又听说了一件事。 林家自打去岁就诸事不顺。原本应该在去年晋升的林老太爷被查出来贪污受贿。且银两十分巨大,上峰看在他多年辛劳给了他一次机会。不至于被罢官,却也被连降三级。如今不在金陵,已经被派去新任地上任了。林大爷倒是没有什么贪污受贿的事情,但是年前也被发现了多次大错。 能力不及,错误不小。如今正在停职待查之中。不好意思见人,整日里沉迷酒色,缩在新纳的妾室屋里就不愿意出来。林家的旁支虽然没收到大的牵连,但往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日子走到头。 林家一家子愁云惨淡,林老太太没有随林老太爷去任上。与林老太爷显然已经形同陌路。孤身一人搬进了寺庙。任由林老太爷带着林五和他那个妓子的姨娘一起去了任上。 “这怎么行!”林子冲可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可以忍受家族往后不由他来继承。怎么可以任由老太爷宠妾灭妻,亲自带头让那个妓子爬到他们嫡系的头上来! 林大太太如何不知道。但如今大房一家在林老太爷跟前已经等于没了这房。林老太爷见到他们都嫌,更别提听他们说什么。林大太太为了这事儿整日里忧心忡忡,却只能干着急:“家里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谨小慎微,却还敢顶着风头做事。这就不怕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职位会一降再降么?” 再降的话,林家就彻底完了。 “罢了,”人找回来就好了。林子冲失踪的这大半年,林大太太日愁夜愁,已经不负往日年轻的模样。短短不到一年的时日,她人就好似老了十岁,“回来以后好好读书吧。” 林大太太抹着眼泪,心力交瘁:“只要立身正就不怕。” 林子冲才被接回来,家中就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变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乞讨的经历给了他心境上不可磨灭的伤害。但此时母亲的模样也没有心力再来管他,林子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但事情却果然如他们担心的那般。林老太爷的所作所为,很快就被人给一纸奏折送到了京城。就他偏爱庶出,宠妾灭妻等等罪状弹劾。且不说林老太爷因为此事又糟了非议,几次三番,他算是彻底与回归原位无缘了。林家连招贬谪,几乎是几年内就落寞下来。 林子冲看着曾经算是金陵第二昌盛的林家就这么破落了,终于内心惶恐。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经常问自己,为何就变成了这样?难道就因为他年少无知的一次错事就如此不可挽回了么? 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也不希望有人来回答他。 心术不正,立身不正,自取灭亡。 第130章 番外三 刚开荤的雄性不能以常理来看, 哪怕是以冷静持重的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两人新婚的这一个月里,经常白日里主院主屋的门都是关着的。 除了能进主院伺候的人总是低着头,羞得满脸通红, 外人不得窥见屋里任何情形。不过转念一想, 年二十四才娶妻, 世子爷格外疼惜些也正常。暗地里有些人难免诧异,一直以为周世子好龙阳才不愿娶妻, 如今看来纯粹只是挑剔。 且不说安琳琅新婚这一个半月里, 总会被某人死皮赖脸以各种理由地抱上榻去没半天都下不来。过的浑浑噩噩, 颇为不务正业。好不容易戒掉玉哥儿的瘾,安琳琅可算是抽出空来料理她的生意。 到了周家来, 一切反而恢复到往常。除了屋子格外大,手下帮着做事的人格外多之外。周家会出现在种种麻烦,早被周攻玉事先给清除出去。上头没有长辈管着, 方老汉方婆子夫妇俩跟过来住了一段时日, 七月底的时候暂回了晋州。 桂花婶子的孩子生了,四月底的时候生的。 只是两人没来得及给方婆子送信, 生了才想起给京城这边寄了一份信。信慢慢悠悠的六月初才到京城。不过那时候刚巧赶上琳琅和玉哥儿的婚事。相比之下,自然是两人的婚事更重要。左右都已经赶不上时辰, 两人必然等到两人完婚才回。 两人走时,玉哥儿安排了好些护卫。想着方家村那边还有一摊子不好招惹的亲戚。没有他跟琳琅在,老实的老两口指不定得被那一大家子人给欺负了。 琳琅和玉哥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自然早早做安排。 两人回去也不是久待,待烦了自会来京。再说安琳琅好些事儿还在晋州, 得空也会回来。 章老爷子不打算走了。他早年辞官回荆州祖籍就是为了一个顺心。事实上早已不管世事多年, 反而在哪儿都住的习惯, 全看他高兴。 京城这块地界他待得年限最长,要论熟悉,其实还是京城最熟悉。往日是为了避着某些事某些人,故意不回京。日子久了,他也淡出了某些人的视野,只剩个文坛的名声在。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不在乎那些破事儿,随心所欲,干脆就住安琳琅在京城的西风食肆里。 好好的在京城的宅子他不住,一个人跑去西风食肆住。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事姑且不论,就说因为老爷子的决定,章谨彦自然也不会回去。不过他倒是没有老爷子那么随意,跑去西风食肆里住着。给祖籍的管家去了一封信,将章老爷子用习惯了的老仆和一些顺手的仆从招来京城,他倒是把京城的章家大宅给拾掇拾掇,住进去。 章老爷子随他便,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不做错事他都不会管。遇上问题了,来问他便作答,不来问,老爷子也随他自己的意思去折腾。 人么,只有自己闯出了路,人能立起来。一味地靠家中长辈扶持,稍稍一失去搀扶便会倒。章家的家训便是如此,对于下一代的子嗣也都是任由他们自己规划自己走。 这般也方便了教导苏罗,章家大宅就在周家那条巷子。章谨彦要给苏罗上课,出了大门走几步就到了。或者苏罗自觉,自己来章家也是一样。 原本苏罗对章谨彦这老师十分的抵触,经常找着机会就要怼这老师几句。但章谨彦也不生气,温温和和的像个没脾气的人。苏罗任何的攻击跟一拳打进棉花里似的,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无趣。兼之章谨彦确实教导的好。把小家伙对书籍的喜欢和读书的热情都给调动起来。寓教于乐又颇为鞭辟入里,倒是让这不爱读书的野小子沉下心来。 如今倒也不必安琳琅追着小孩儿屁股后面警告他好生读书,他自己自觉得很。得了空便去章府,张口闭口的我老师。 且不说这些,就说成婚之前老爷子给的一小叠看似很薄的纸,事后才得空打开数了一下。竟然有十二张,她还特地让下人去打探了,十二间铺子的位置都十分不错。不得不说,老爷子出手是真真没把她当外人,早前要是知道这么多当初也不好这么收下的。 不过既然已经收了,安琳琅也没矫情的一定要将东西送回去。章家财大气粗,给了就给了,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安琳琅心里也拿章老爷子当自家长辈,心想着往后会好好孝敬他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如今安琳琅具体的框架搭已经起来了,人手也配的差不多。这几个月,有四十个能管事会经营的人顶上来,安琳琅的商铺立即就走上了正轨。 六月底的时候,英娘等一批二十个人将晋州那边商铺的情况都了解并学习了一遍。按照安琳琅的要求,挑选了二十五个骨干带过来。 酸菜作坊的钟氏和后来才找到的一个手艺非常不错的严氏,香肠作坊的孙荣和他挑的两个副手,兼之先前被玉哥儿安排去晋州做掌柜的二十个原周家大掌柜。除了马原和一个姓袁的大掌柜要留下来坐镇晋州,其他人能有更大作用的人都被替下来,送回京城。 大致需要的特殊食材也注意找人专门早早运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以后,安琳琅趁着时机刚刚好,将辣椒和土豆都安排了佘嬷嬷那边栽种。 京城这边的佃户跟安琳琅在武原镇的性质不一样。大齐虽然不是完全的农奴制。但大多数官宦之家手下干活的佃户,没卖身也跟卖身了没两样。他们手里没有农田土地,吃住在庄子里,跟庄子里的牛羊畜生一般住得低矮的窝棚。想吃一口饱饭,都一代又一代地为地主家种田。安琳琅手下的这些佃户也是这般,基本就是一大家子都卖身给了她。知晓这些事儿后,安琳琅特意去庄子上看过。 当时看到那种在她看来完全不能住人的低矮窝棚。只有一米来高,她这个身高的人都不能直着走进去。就在庄子的最后面低矮的一排,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住了一家七八口人,看得安琳琅心都凉了一截。原来往日初高中书中写的旧社会不是作假的,真有社会底层的人住这种牲畜才住的窝棚。 安琳琅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社会的人,看到这些当真于心不忍。 她直接命人拆了,重建。将后厢房空出来的屋子腾出来暂时给他们住。让佘嬷嬷监督,把像样的能住人的屋子建好再然他们搬出来。 佘嬷嬷嘴上说着主子就是心太软,但干活半点没含糊。 因为琳琅的这一次举动,让本来日子就苦的佃户们感激涕零。至于安琳琅要换了粮食种植什么辣椒,他们也尽心尽力。往日收成的方式安琳琅也做了些改变。原本按照规矩,这些田产是属于安琳琅的,只是赁给佃户种。安琳琅拿走八成,留两成给佃户一家子糊口。如今她改了规矩,不以粮食做租子。将佃户变成签契约的工人。 佃户们不以收成来论,按月发放安家月例。佃户的口粮由庄子上供给,干多少工,拿多少月例。种得好拿得多,酌情给工钱,也保证佃户安家。 肥沃的农田还依旧种粮食,资质差的田地就用来种辣椒和土豆。 辣椒土豆涨势很快,几乎是三个月就有收成。种的请快些,照料得好点,一年两季不成问题。有了大批农田的支撑,安琳琅土豆和辣椒的产量立即就上来了。尤其是土豆,虽然比不得粮食口感好。但胜在产量多。尤其在知道土豆能当粮食吃,大大地改善了佃户的温饱。 这都是后话,且说如今的生意。晋州省城的西风食肆是孙成在管,县城则是杜宇和五娘正是接管。 陈家送来了四个厨子,正月初的时候送到安琳琅这边来的。 都是些在灶台上干了很多年的人,手艺自然是不用说。只是西风食肆有自己的食谱,许多新鲜的菜色需要打破常规,主厨在接任之前需要培训。这批厨子在晋州的时候已经跟孙成学了一段时日。到底做得怎么样,还不清楚。如今人进京了,自然是要安琳琅亲自检验的。 安琳琅特地挑了一件高领的衣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这个季节穿这么高领的衣裳有些怪。但为了众人面前体面些,安琳琅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短短三个月,西风食肆已经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食肆。将许多京城大酒楼都给比下去。 这般倒不是说西风食肆的菜色一定比京城的百年老字号楼做的好,不过占了菜肴做法新鲜的便宜。确实是颇为吸引眼球。二来也沾了周攻玉和周家的光。某些官宦之家的子弟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得知食肆是安琳琅亲自经营的。运气好能得她亲手做菜,这消息一经传出去,不少人过来尝鲜。 只要一来尝鲜,西风食肆的特色菜就立即抓住了这些人的味蕾。好些人本来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到最后反而认可了西风食肆菜肴的美味,成了西风食肆的老顾客。 一来二往,西风食肆在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之下打出了名声来。 味道是吃出来的,名声是说出来的。然而不久后,三朝帝师章老爷子就为了尝西风食肆的菜色大张旗鼓地搬进食肆,一住好些日子不走。他这一个人,这一下子将西风食肆的身价给抬得老高。 如今,京城好些妄图跟章老爷子巴上关系的人都来西风食肆,西风食肆的位置是供不应求。 本身西风食肆就不算大,又出于京城食客财大气粗的考虑特地隔出许多包厢。位置就不如在晋州那般随意。这般就造成许多人经常订不到位子。可越是订不到就越多人想定,西风食肆的热度一推再推。安琳琅干脆就借着这股劲儿弄了个会员制。 模仿现代充钱积分来划分贵宾等级,特意设置了贵宾每个月三道菜的贵宾专享。 别小看这三道菜,贵宾任何时候来任何时候要用都会优先做。这份特殊待遇恰恰就切中了京城达官贵人的心思。他们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安琳琅的菜再好吃也不会让他们追着打破头。说到底,他们吃的是一种特殊,吃的是一种身份,也吃的是一种优越感。 不得不说,弄了这个会员制以后生意不差反爆。几个月的功夫就把京城好些老字号都给比下去。 安老太太安侍郎等人原本以为她的生意是小打小闹,折腾来折腾去,不如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结果没想到,安琳琅这么一折腾,还真把这西风食肆弄成这样好。那声势就像见风就着的草原,一下子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富贵圈子。 人人都问一句西风食肆,弄得能在西风食肆有会员都成了一份荣耀。这连带着,安家人在贵妇圈子里头都吃香了。安老太太时常被人恭维着,如今提到西风食肆都十分的与有荣焉。 京城多了是不差钱的富贵人,但西风食肆做到这个份上,反倒不好开分店。 并非是担心会被分流,西风食肆的菜色是安琳琅独创,外面不知道调料根本做不出来。而是既然有这么好的名声,若是厨子的手艺不过关。做出来的菜色差强人意,将来对主店这边的生意都是损失。她既然打算做品牌,那在挑选主厨上就万万不能马虎。 英娘带回来了四个厨子,其中两个是跟着陈家大师傅学了三十多年的老弟子。一个擅长晋州菜,一个就是单纯擅长红案。其余两个是陈家接人脉,特意给安琳琅寻来的厨子。 厨艺据说是可以的,但京城跟外地不一样。这里许多贵客都是自幼食山珍海味,对味道的要求要更仔细。稍稍有一些不好,能尝出来的人很多。 安琳琅的马车到西风食肆时,英娘已经领着人在西风食肆的大堂等。安琳琅第一个要见的是四个被带回来的厨子。带回来的那些掌柜的也在,毕竟将来其中有几个人是要负责西风食肆的经营的。主厨菜色的好坏,他们要尝的。人多共同给出评判,才能定这些人能不能用。 不得不说,厨子们被这一路的阵仗给吓唬得不轻。 如今人一个个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的。有那自己知道自己手艺稍稍有些瑕疵的,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好好学。生怕京城的贵主子尝出不好,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机会白白流失。 安琳琅不知厨子们的想法,但基本扫了一眼各位的脸色,心里约莫就有点明悟。 “三道菜。”既然是给西风食肆培养主厨,安琳琅自然是考核主菜单上的菜,“往日你们在晋州学过的菜谱里,随意挑选三道招牌菜在一个时辰内做出来。” 西风食肆的名菜很多,最出名的自然是酸菜鱼、东坡肉和水煮牛肉。这三样菜,基本是每个地域西风食肆里卖的最好的菜。但西风食肆的食谱经常更换,相似的菜用不同的做法做,又是一道招牌菜。安琳琅不拘他们选什么,只需要从中挑选擅长的便可。 四个厨子,有两个挑了最出名的三道菜做。另外两个则选了安琳琅在县城西风食肆里做过的菜。因为时日比较短,后面安琳琅又着急回京,其实没怎么在外售卖。一道是麻婆豆腐,一道是锅包肉,在一道没有卖,只安琳琅私下做教了孙成和五娘的卤猪大肠。 最后这位师父将猪肠拿出来的时候,安琳琅眉头不由挑起来:“师父姓什么?” 只见这厨子五短的身材,胖墩墩的,瞧这一副弥勒佛笑眯眯的样子。那大肠拎在手上那么一摆弄,他闻言立即就行了个礼回:“回主子的话,小的姓许。晋州贵平县人。” 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又看向了他旁边的师父。 这个师父做的也不是三道名菜,反倒是安琳琅单独做过给姑娘们吃的小食。一道樱桃酱羊奶土豆泥,不过这个季节没有樱桃。他倒是会想法子,自己弄黄桃熬制了闻着味道就酸甜的黄桃碎酱料。虽然不如樱桃酸甜,但黄桃也别有一番滋味儿。另外两道菜,一道是豆腐鱼头,另一道则是东坡肉。 “这位师父,姓什么?” 这位师父倒是个瘦高个,看起来黑黢黢的。不过一张口一嘴大白牙,笑得十分憨厚:“小的姓于,也是晋州贵平县人。” 安琳琅点点头,坐着就不开口了。 她不说话,另外两个没被问起的师父脸色就有些紧张。手里摆弄着食材,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安琳琅。不明白这年轻的贵主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他们只做最出名的招牌菜不尽心么? 心里害怕,有一个厨子下手就有些不稳。第一手盐撒下去,别说看安琳琅的脸色,他自己都冷汗涔涔。 一个时辰其实已经算长的。正常来说,在食肆里做大厨,又是这种名声响亮的食肆,自然是不能让客人等太久。一般半个时辰已经是够长,安琳琅给一个时辰是为了让他们能尽量平心静气一些。 当然,也有有些食材比较难处理,他们现场处理,还得考虑时辰。 安琳琅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时辰到了,三道菜基本都做完毕。 一道一道的菜肴端到安琳琅面前,下人立即就过来将菜分出二十个小份,一个个端到掌柜们跟前。安琳琅先尝的,自然是名菜酸菜鱼。 酸菜鱼是西风食肆打出名分的第一枪,基本算是西风食肆的牌匾。外人提到西风食肆,首先想到的就是酸菜鱼。方才安琳琅没问做这道菜的两个厨子,并非是觉得两人准备的不用心。而是她尝到如今,没有哪个厨子做这道菜味道做得过她,她尝的话,味道总归觉得差强人意。 显然,这两道酸菜鱼,味道都没有达到安琳琅的标准。一个鱼腌的咸了。刚才紧张撒多了腌,后续虽然处理过,还是差了点味道。另一个勉强合格,但不说比她和孙成,比起五娘和孙师傅都要差一些。老实说,安琳琅很失望。 基本是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一旁的掌柜们尝完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但看安琳琅的脸色,倒是没人说话了。 “你们觉得这道菜做的满意么?”安琳琅不是很苛刻的老板,但可能本职是厨师的缘故,她对味道这一块要求很高,“不如你们自己来说一说。” 这话一出口,两个做酸菜鱼的厨子脸色就白了。 这两位刚好就是陈家的厨子,算是楚芳的弟子。厨艺不能算差,但也不是顶尖的。毕竟楚芳自己也是做酒楼生意,最顶尖的厨子她也舍不得给安琳琅。 盐撒多的那位稍稍胖些的厨子,立即就抹了一把脸低下头去。 安琳琅没有继续说,只是拿起筷子尝第二道菜。第二道菜,两人也是做的一样。东坡肉。味道不必说,比起她亲自教导的孙成差得远。安琳琅做的东坡肉是以鲜甜为卖点,肉是稍微带一点甜味的。但许是这两位从小学得是晋州菜,下盐较重,让肉失了滋味儿。 第二道菜,安琳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接着尝第三道。水煮牛肉。这道菜是完完全全属于西风食肆的。因为大齐如今还没有辣椒这种作物。只有她手里握着大片的辣椒田和配方。 老实说,水煮牛肉只要配方不乱改,做出来的味道绝对不会差。兼之这道菜本来偏重口味,倒是两人做的都还算不错。安琳琅也是尝到这道菜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一些,虽然比不过她自己,但端上桌卖是够资格了的。她没做过多的点评,一旁的掌柜们虽然觉得菜色还不错。但察言观色=也猜到了两位没有达到安琳琅的标准,于是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轮到这旁边没做招牌菜的两位,安琳琅首先尝的就是黄桃羊奶土豆泥。这位师傅将自制的黄桃酱一拿出来,安琳琅就对他印象不错。别的不说,至少在举一反三的创新这方面做到了。 细细一尝,黄桃酸甜可口。羊奶土豆泥也做的甜度适中。绵软的口感,让安琳琅的脸色可算是好看了起来。 安琳琅眉头一绽开,那边的四个厨子脸色各异。 “许师傅这黄桃酱是如何炒制的?”炒水果酱其实不难,稍稍动点心思就能制成。难的是这份推陈出新的意识和学习的态度。 许师傅闻言咧开嘴一笑,当下就将自己如何炒黄桃酱给一五一十说出来:“小的也是尝了五娘师父的樱桃羊奶土豆泥才想起来的。当初尝的时候就觉得这羊奶土豆泥味道好,看似不上大桌,但点的人也多得很。想着这么好的小食若是因季节耽搁了可就不美,正好这不赶上黄桃上市?小的就想,黄桃也是酸酸甜甜的味儿,若是炒制得好,指不定能出新口味。便学着炒樱桃的法子给做了一份。这一尝,不敢说比樱桃更好,但也确实不差。” 安琳琅笑了笑,又尝了尝他的另外两道菜。麻婆豆腐这道菜,需要豆瓣酱和辣椒酱。当初安琳琅做的时候,用的自制虾酱。但虾酱特别看季节,河虾只有五六月份才有。所以只做过几回就没做了,西风食肆的食谱上虽然有这道菜,其实没有对外售卖过。 没想到这许师傅不仅把黄桃酱给做出来,他还特别有心。去找当初给安琳琅打过下手的五娘和杜宇打听食材,自己炒制了虾酱来做。 虽然味道上有点区别,因为没有尝过安琳琅做出来的味道。他做的麻婆豆腐只能说是同食材自创。味道竟然也十分不错。安琳琅看着他难免就多了几分欣赏。她喜欢勤奋且努力的人,对厨艺充满热忱。后面最后一道菜虽然味道做的不大好,但安琳琅还是很喜欢这个许师傅。 至于于师傅,他倒是比其他两个师父大胆。动了安琳琅食谱上的调味。一道东坡肉,他给做成了咸香的口味儿。豆腐鱼头他给加了辣椒,做的又辣又烫,劲味十足。不能说不好,色泽味道都过关,就是改动食谱这一点让安琳琅有点纠结。 西风食肆的招牌菜味道不同,是问题也不是问题。 四个厨子,能用的两个。另外两个,根本当不起主厨。并非是手艺不好,而是思维的局限太明显。这种需要师父在背后指挥,做一道菜推一下的厨子用起来太累了。 几乎是一场测试结束,英娘就知道了安琳琅的想法。 “主子可是还要再招厨子?”手里这么多店铺,主厨不够,光有会经营的掌柜是不行的。二十五个掌柜中曾经的江南丝绸的大掌柜武掌柜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问道。 这位就是当初被周临凛第一个排挤出周家产业的江南丝绸行的周攻玉的死忠。曾经手握江南十二家丝绸铺子,经营能力非同一般。原先他人没到晋州,后来到了晋州安琳琅回了京城。正好错过,这回第一次见,四十岁上下,但一双眼睛犀利又清明。 “暂时不了。”西风食肆开多了就烂大街了,京城至多开三家,往后再扩张,也只能往外地开。正好章老爷子给安琳琅的铺子有两个就位置非常好,正好一南一东,“先把许师傅和于师傅培养起来。至于另外两个,正好还有别的铺子可以安排他们去。食肆不必多,京城三家够了。” 武掌柜立即就明白了安琳琅的意思,西风食肆这样好的名声,确实贵精不贵多。 至于另外的铺子,武掌柜这些日子在晋州,将安琳琅手下的产业能现场去了解的都现场去了解过。跟五娘杜宇都聊过,大致了解了主子的想法:“主子安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去做便是。” 第131章 番外三 安琳琅的辣椒在七月底就已经有收成, 土豆也收获了一批。现在空铺子有,人员也找齐了,火锅店刚好可以准备了。正好七月份过完, 八月入秋, 天气转凉也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不过店铺的筹办需要时间,安琳琅预备定制一批吃火锅专用的锅子。调料也得配。在一个烤肉店也在筹备当众。如今不缺人手,能干的人那么多,安琳琅没必要让大家都闲下来等她安排。指责分配好, 该做的事就让有能力的人着手去做。 两个能用的厨子安琳琅暂时先带在身边教。既然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西风食肆, 自然该学的手艺不能有半点马虎。贴身带在身边教导, 至少教两个月才能放心。 武掌柜明白安琳琅的意思,朱雀街和松花巷子那两边的食肆也正在紧锣密鼓地修缮。 英娘和当初就是京城望月楼掌柜的岳掌柜在盯。定制的火锅炉安琳琅让周攻玉出手给画出来, 特意拿出去让人盯着定做。火锅店和烧烤店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修缮, 如今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只等定制的一批炉子全部打出来, 就能全面推广开张。 时间比较赶,安琳琅琢磨着这段时日不如就住在食肆里。方便早起备食材, 也能就近教两个预备主厨。 不过她这个决定还没开始实施当天傍晚就被迫搁浅了。安琳琅人还在后厨教导两个厨子, 天刚黑,玉哥儿的马车就追来了。 他如今是成了婚脸皮也厚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差把安琳琅给抱起来。 揽着人往外走:“若是想教导,让人明日一早去府中候着便是, 哪里就需要你亲自在食肆里守着?” 安琳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忍不住脸一红, 板着脸被人抱上马车。 马车走的急, 章老爷子在外面溜达还没回来呢安琳琅就已经回了周家。等他回来张口一问才知道原委,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小子真是……几日都离不得人!” 安琳琅有点无奈, 玉哥儿开荤之后确实要的厉害。而且时常开始就收不住尾。安琳琅不明白他的自制力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就收不住, 往日在晋州可没看出他对这方面痴迷。若非顾忌安琳琅年纪小和身体, 做一日停两日,他当真是恨不得夜夜都要缠在安琳琅的身上。 “送那么多下人过来是拿来使唤的,并非是让你摆着好看。”周攻玉皱着眉头看着一心只有生意的某人,十分不满,“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你抓好掌事权便可。” 安琳琅当然知道抓好掌事权,这不生意刚在发展阶段,她需要亲自盯着才放心么? “生气了?生气了么玉哥儿?”她歪着脑袋看脸色不好看的玉哥儿,摸了摸他脸颊,嬉皮笑脸的,“我不是跟你回来了?生什么气?” “你说呢?”周攻玉眉头拧得打结,白玉也似的脸冷冰冰的,“新婚两个月不到,你就住食肆里?” “这不是方便生意么……”说到这,安琳琅自己也不好意思。 周攻玉冷冷看着她:“金库的钥匙不是给你了么?一库房的金条,不够么?” “那是你的钱,又不是我赚的!将来咱俩要是分开打了个头破血流,你说我从头到脚的东西都是你的,那我岂不是连反驳都不那么正直……” 说着说着,安琳琅在周攻玉越来越寒的目光瞪视下渐渐底气不足。 果然周攻玉的脸上已经敷了一层寒霜,目光恨不得将她刺穿:“才成婚一个半月,你就想着分开?” “这不是假如么……”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周攻玉。 安琳琅其实只是不习惯完全依靠别人。她自小到大的概念,自己挣的钱才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用着也理直气壮。‘夫妻本是一体’这种话在安琳琅这里行不通,她只相信靠山山倒。虽然玉哥儿不是那种人,但她早已定性的概念也没办法跟玉哥儿讲明白。 于是安琳琅哎呀一声,干脆糊弄。她一手勾住周攻玉的脖子扯下来就送上红唇。 周攻玉无奈,跟这个小姑娘真没办法真生气。任由她胡乱地亲了好几下,他才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到腿上,低头去咬安琳琅的嘴唇。 安琳琅一看他这动作就知道人哄得差不多。周攻玉这家伙看着冷冷淡淡的,其实好哄得很。安琳琅如今也算是摸到了他的脉,故意张开嘴任由他进来。两人抱着在车上亲吻了一番,马车到周家大门口时,周攻玉心里憋得那股气已经全消了。 他丧气地将脑袋搭在安琳琅的肩膀上,最终也只是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就会欺负人。” 安琳琅摸着嘴巴嘿嘿一笑,任由他牵着进了屋。 所谓的事业不是说着玩。安琳琅早前打算创造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也不是说着过瘾。她手中握着的东西是后世现实验证过的好东西。原先没有资源只能一步一步走,如今有充足的资源支撑自然是放开了手脚来做。西风食肆开分店的消息早已放出去,先开张的反而是烧烤店。 烧烤店早就在准备,有些香料,京城也能买得到。就是这些西域运送来的香料价格有些贵,让安琳琅不得不更改了烧烤消费群体的定位。商铺也从重新做了调整。 店铺在八月中旬开张,开张这一日安琳琅特意请了章老爷子祖孙和周家世交来撑场面。 章老爷子十分喜欢凑热闹,为了这铺子他特意请舞狮队来敲锣打鼓,弄得热闹非凡。 周家的世交是看在周攻玉的面子上来的,也给足了面子。一个同在京城的四大家族之一的封家。封家的继承人封闍跟周攻玉是好友,年少时便经常来往。玉哥儿出事以后也曾去边疆附近找过人,只是没有找到。后来周临凛替代周攻玉成了周家继承人,他便断了跟周家的交情。 如今又重新联系上,安琳琅店铺开张他给足了面子,亲自过来撑场面。另几个世家虽然不如封闍身份贵重,但也都是京城跺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朝廷重臣。 这么多达官贵人亲自来撑场子,烧烤店自然是一开张就声势惊人。无数客人都是冲着这贵人都爱的名头来尝鲜,结果才一到门口就被烧烤调料那诱人的味道给征服。 烧烤没有门槛,只要调味做得足够好,基本是一口便能征服味蕾的。尤其是在大齐这等从未有这种口味烧肉出现,安琳琅的烧烤店开张第一日就被宾客盈门。安琳琅着实没想到小皇帝会带着王姝亲自驾临。结果一进门就被烧烤店的贵客给认出来。当下就跪了一地。 安琳琅听到动静从后门过来,看到这阵仗都吓了一大跳。 小皇帝却半点没有为造成这种场面感觉到半点不妥,笑嘻嘻地当众直言:“表嫂不肯去宫里给朕做,朕只好自己过来吃了。” 这话一出,安琳琅还没觉得如何,反倒是吓坏了安琳琅身后一众人。 他们原本虽觉得烤肉好,但也没有觉得好到那种份上。可当今圣上都亲自过来尝这肉,他们立即就觉得自己吃的这东西好吃的不得了。仿佛他们如今能跟皇帝吃到一样的东西,感觉自己祖坟都要冒青烟。 小皇帝的一句话,安琳琅的烧烤店不仅仅是一夜成名这么简单了。明晃晃被披上一层圣光,安琳琅哪能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做事?立马就让人去加急做了个牌匾,卖起了品牌“第一烤肉”。整个大齐,皇帝都说好的东西,哪里还有人敢质疑? 小皇帝知道以后也不怪罪,笑眯眯的:“表嫂可需朕给你提个字?” “那自然是感情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更何况这可是小皇帝自己提的,她没强迫,“陛下若是不介意,臣妇立即就给你备笔墨纸砚?” “也可。”小皇帝摆摆手,示意跪着的人都起来,自己则跟上安琳琅就往二楼的厢房去。 王姝眨了眨眼睛,立即小碎步跟上。 等小皇帝一行人离开,大堂和二楼包厢的人才终于喘上气。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地嘀咕起来。有那普通的宾客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脸上都激动得冒红光。心想这钱花得值,有人一辈子得不到见圣颜的机会,他们吃一顿烤肉就有了。 安琳琅不能体会古代皇帝在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但她能带入后世的粉丝追星。为了见明星一面请假当场的也不是没有,自然明白这一次白捡来的宣传到底多重要。 她火速将分店给开出来,同一批的食材配料都有,人手也有。本打算第一家店名声打出去,再做第二家。如今看来,都不需要等。安琳琅在京城的三家烧烤店同时开张。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她开店本来是用的自己的铺子,香料贵了些,但扣除这些还是金额惊人。安琳琅想着若是能剥除香料从中占据的昂贵费用,兴许还能将烧烤店向下兼容。于是干脆自己组建了个商队,拿其中一间铺子开了个香料铺子。让手里的商队去西域采购香料,保证自家商铺用料的同时,多出来的也能售卖。 后来证明,这一举措十分明智。到有人尝出了烤肉里香料的味道以后,京城所有卖香料的地方价格是一提再提。安琳琅自己拿香料以后才稳住了四间烧烤店同时大份额的消耗。 烧烤店赚的盆满钵满,名声都传到外地去。有那外地慕名而来的食客,为了尝一尝这新奇炙肉的味道,特地赶路过来。不过赚钱的东西一出来,模仿的人就多了。 自古以来,做吃食生意竞争就是大。京城光是大酒楼就几十家。分不清的食肆和小食摊就不多说。安琳琅这边西风食肆原先就抢了一波风头,惹了不少人眼红。如今又一口气连开四家烤肉店,有哪些耐不住性子的酒楼自然要采取措施。 再说,京城不似晋州那等小地方,厨子手艺参差不齐。 安琳琅做的许多菜小地方甚少有厨子能模仿得好,即便是抄也抄不到精髓。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自然有那等尝几口便能辨认出食材的能人。若想挣钱,多花点心思。细细品鉴了烤肉的味道,再依葫芦画瓢地模仿。不能说把味道模仿个十成十,但也能模仿出六七分。 这六七分的相似就已经足够一些价格低廉的商铺从安琳琅这里吸引走大批的食客。安琳琅的烧烤店爆火了三个月,同一条街,附近的街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好几个类似的‘炙肉’铺子。 最出名的一家就开在第一烤肉店的同条街道,以比第一烤肉便宜九成的价格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他价格卖的低,味道也确实不差。哪怕比起第一烤肉味道差多了,但也多了是人愿意买单。这么一来,直接以价格划分了明确的市场。若是安琳琅只打算针对贵客,那也就不烦心。她原本的打算是在成本控制下来以后,慢慢向下兼容,能容纳更多的市场。 但京城的食客就那么多,这年头哪怕京城百姓的消费水平比外地高出很多。其实下馆子真的不如后世的频繁。换句话说,总量一定的情况下有人分流,烧烤店的食客就会跑走大半。 安琳琅气得要命,大齐却又没有相应的商法来规范这种行为。 甚至有那些人模仿得更过了火,按照第一烤肉同样的设计订做了一批一模一样的锅碗瓢盆。有那等听过名声却没吃过食物的客人分不清好歹,以为那些商铺是第一烤肉的分店。尝了觉得味道没有传闻中那么好,反而损害了安琳琅店铺的名誉。 如今除非西风食肆,每个食肆都配备一个专门的掌柜管以外,四家烧烤店都是由武掌柜一个人来监管的。这等情况一出来,他立即就汇报给安琳琅。 “查,”这个时代没有商法,只能以各自的手段来处理,“查清楚,再按你的方式处置。” 武掌柜这么多年管理江南十二家丝织品商铺的经验不是白得的。商场的尔虞我诈,他玩得比安琳琅可溜多了。不过安琳琅是主子,商铺出事必然要上报给主子。得了安琳琅的允许,他自然就放手去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东西。 事实上,香料贵不是只针对第一烤肉店,价格是市面上针对所有客人的。能将烤肉味道模仿个七七八八,自然是少不了香料的点缀。但同样的香料却以一成的价格售卖,等于亏本。亏本来跟安琳琅的店铺打擂台,背后没人指使是不可能。 能在知晓安琳琅是周家女主人和第一烤肉得了圣上亲口称赞和赐匾之后,依旧敢出手的人身份不可能低。这一查,竟然是同为四大家族的杨家长媳。 这孟家跟周家一样,也是个有几百年底蕴的大家族。虽说势力上比不得周家强势,但子嗣兴旺。这一代的继承人还没定下,但嫡长房的呼声很高。出手的杨家长媳就是嫡长房的主母长孙氏。长孙氏本身出身也高,四大家族长孙家的姑娘。嫁到杨家来,理所当然地成了嫡长房的主母。 杨家与长孙家两大家族往来密切,虽然分开无论哪家都比不得周家,但合在一起就不同了。长孙氏作为长孙家的嫡出姑娘,嫁妆自然是颇丰的。 本来她是没把安琳琅小打小闹的做买卖放在眼里。听说京城冒出个西风食肆很是抢了不少渝金楼的生意。 渝金楼是长孙氏手里的金鸡,她平常的花销不说有一半的银子来源于渝金楼,至少也有三成是的。结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食肆弄出这么大阵仗,把她火红的生意一下子就弄败下来。 这还不算,周家那个小媳妇儿陈胜追击又折腾出什么烤肉。被小皇帝三两句一夸,弄得跟什么天仙吃食似的。她去尝过,也不过一般的炙肉罢了。结果这小媳妇儿心贪得很,这四家烤肉店同时开,一下子将满京城的食客引走了一般。叫他们这些酒楼还怎么做生意? 长孙氏是个心高气傲的,拼着不赚钱,也要给这小媳妇儿一个教训。 这次若非武掌柜处理的及时,怕是过不了几个月,就会传出西域香料的烧烤毒死人的事儿了。这等香料自古以来也没人吃过,百姓也不知香料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找几个大夫上去胡乱危言耸听几句,直接将安琳琅西域香料做吃食这事儿给污名化,保准这劳什子的烧烤店全部关门。 不得不说,这主意打得是真的毒辣。武掌柜在抓到人逼问出这件事,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晚一步,主子别说烧烤店别开了,正在筹办的火锅店也只能搁浅。 安琳琅听闻这件事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证据可收集齐了?人证物证都有么?” 武掌柜做事谨慎,自然是都抓到了。 安琳琅吁出一口气:“绑着人,去京兆尹,直接报官。” 她的处事态度一惯如此,遇到阴谋诡计,证据充足的情况下直接报官处理。任你诸多手段,只管去跟官府去使。武掌柜倒是愣了一愣,想想,还是提醒了安琳琅一句:“主子,这长孙氏是长孙家家主的嫡次女。” “长孙家的嫡次女怎么了?不能告么?”安琳琅当然知道长孙家。四大家族,自从她嫁给玉哥儿,这些她都特意去了解过。长孙家作为四大家族最末的家族,二十年前与杨家联姻。虽说两家往来密切,但杨家也是个家大势大的大家族。 大家族的弊端就是人多是非多,兼之杨家至今继承人还没定。杨氏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是嫡系有能者居之。杨氏子弟争夺继承人激烈得堪比九龙夺嫡。长孙氏嫁的相公刚好是个空有嫡系身份没有能力的人。这些年奢侈挥霍,坐吃山空。外表看着光鲜,内里早已捉襟见肘。若不然长孙氏也不至于为了个酒楼就跟她耍心眼手段:“还是说京兆尹是长孙家的人?”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武掌柜的意思是,“四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长孙氏又是个特殊的身份。杨家的长媳,又是长孙家家主的嫡次女,她不好动。” “好不好动,得动过了才知道。”安琳琅命人将人绑了,直接扭送去府衙。 武掌柜的没想到新主子性子这般直。愣了好久倒是有些意外,想想,僭越地提醒一句:“主子,老奴以为,这桩事还是先告知世子更妥帖。” 安琳琅扬起了眉头。 “这长孙氏是出了名的心眼小,性子狠辣。与她对上,得十分小心才好。”武掌柜虽然在江南做了许多年掌柜,但在被派去江南之前也是在周家主家这边。 安琳琅自然省的。京城这些大家族的贵妇就没有一个简单的。她只是诧异长孙氏会为了一间酒楼来对她的生意下手,这是不把周家放在眼里?还是在长孙氏的眼中没把她当回事? 大概率是后者。 安家在这些贵人眼中确实是不够看的。安琳琅驾驶不出彩,本人也十分低调,不常在贵妇圈子里走动。唯一来往的人也只是后娘秦婉,秦婉在贵妇圈子里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以至于安琳琅和周攻玉成婚这么久,京中贵妇人们没见周攻玉带她出门走动,以为安琳琅就是个娶回去的摆设。 “那就看京兆尹怎么料理了。”长孙氏再怎么狠辣,先撩者贱。她敢断她火锅店的生意,就别怪她下手不留情,“不过也确实该跟玉哥儿说一声。” 周攻玉听完倒是十分平静。端坐在书桌旁,窗外翠竹的绿意流淌在他肩头。映衬得他白皙的眉眼透明而明净,眼底的碎光亮如星辰。 莫说周家根本不怕杨长孙两家找麻烦,京兆尹也不是个能被长孙氏唬住的小角色。旁人不晓得,周攻玉可是十分清楚。京兆尹是小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亲信,除了小皇帝,还没人能轻易动他:“只管报官便是。手伸的长,且别客气一刀斩了。” 安琳琅听到这话当即眉开眼笑,走过去弯腰在他脸颊上:“那就在此多谢玉哥儿照顾了。” 周攻玉身形一滞,挥手让书房里的仆从全退下去。 一把按住转身就要走的安琳琅,捞起来就抱上大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渐渐关闭的门缝之中清隽俊美的男人眼睑半阖,一手揽住腰,低头亲吻起怀中嬉嬉笑的女子…… 第132章 番外三 第一烧烤店这事儿闹得还挺热闹。 毕竟这第一烧烤店起势那么猛, 一个月不到就敢连开四家店铺。开张又是章大儒又是封世子,面子大的连皇帝本人都请了来,可是好一番的风光。京城的官宦之家几乎大半的人手下有商铺的, 做吃食生意的也有不少。这小半年光看安家这个黄毛丫头赚,不少人等着看这安琳琅跌跟头。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里想想,事儿是不敢做的。毕竟安氏不起眼,周家他们可惹不起。可当京城一夕之间冒出不少卖炙肉的店铺,知道是有人看不惯安氏要出手, 当初可是叫他们心里好生高兴了一番。 毕竟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罢了, 走了狗屎运嫁到周家就算了。难不成全京城的银子还要给她赚?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然而等着看热闹的一众没等来安琳琅跌跟头,反而背地里搞动作的商铺被安氏一直诉状全弄去京兆尹。 这安氏根本不按常理来! 商户的事儿官府向来是不管的,只要不涉及人命, 大家伙儿不都是私下里你来我往的么?怎么这安氏就格外受不得委屈,一点小事就去告京兆尹? 别说京城看热闹的贵夫人们被安琳琅一拍脑袋就报官的行为给惊到了, 就说背地里使绊子的长孙氏也没料到。且不说这安氏告京兆尹不算特别大的事儿, 就说这京兆尹也是个闷头的棒槌。但凡识趣的,把人打发回去计算了。结果这京兆尹还真替安氏关了这事儿。明面上没把长孙家和杨家给扯出来,但还是借着那几个人很是罚了她不少银子。 罚银子就是在要长孙氏的命。她在杨家立足靠得大半是嫁妆上的出息, 这一下可叫她心疼得滴血。 长孙氏恨得咬牙,却又不敢出来跟安琳琅对上。哪怕她私心里觉得安氏上不得台面,周家也并非不是她杨家长孙家两家得罪不起的。但真闹起来,她先出手不占理, 也讨不着好便是。 且不说长孙氏吃了瘪,老实地把手缩回去。周攻玉却没有那么简单让长孙氏只罚点银子就了事。 周封杨长孙四家都是常年有来往的, 虽然周家只跟封家交情深。但同为四大家族, 几百年来都是互相了解得很。就诚如武掌柜警告过安琳琅的那句话, 这长孙氏不是个省油的灯。怕她被琳琅不轻不重地罚了一下没打怕, 后面记恨。他私下里让一些人盯紧了长孙家。 长孙家的炙肉店没开到三个月,再去,就已经换了门面。这事儿安琳琅没管,安心做自己的事儿。 八月底,她的火锅店正式开张。这一次安琳琅没有冒进。一来辣椒的味道不知有多少人能接受,二来安琳琅也不想太打眼。她马上还有两家西风食肆要开张,火锅店在同时开,怕是就不止一家来找麻烦了。 太打眼有时候也不好,引众怒。虽然安琳琅不觉得自己只是做吃食这一块会碍多少人的眼,但人跟人是不同的。有的人自己做的不好,确实会怪别人做的太好。 三个月教下来,两个主厨差不多能顶事儿,安琳琅就将人给派出去。西风食肆的铺子早已经准备好,掌柜也早就在等着主厨过去。人一派走,两间食肆就立即可以开张。 除了开张前期她时常会过去视察一二,后头的事情就没有亲力亲为,都交给分店的掌柜去做。 倒是安家发生了一件大喜事。秦婉怀孕了。 虽然这位一早就在安琳琅耳边叫嚣两年内绝不会生,但顾忌是夫妻日子太和睦,她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怀上了。她是正经的安家主母,即便不愿意,怀上了也不能去打掉。安琳琅收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秦婉坐在软榻上十分的丧气:“看不出来你爹还挺本事。” 这糙话说的半点不文雅,安琳琅忍不住替她脸红:“……你是怎么打算的?” 安琳琅清楚秦婉跟她是一样的人。别看她吊儿郎当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事业才是秦婉的重心。嫁入安家这小半年,她不至于跟安琳琅这样明目张胆地泡在食肆里,但也主要的精力都耗费在她的生意里。孩子来的有点猝不及防。主要她怀相太好。一直忙碌都没在意,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两个多月了。 “再有几日就该坐稳胎了。”秦婉好惆怅啊,上辈子她花天酒地都没搞出事儿,正经结婚半年不到就怀上。也太坑了,“你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想打都不好打。” “……如今可不是现代,劝你悠着点。”安琳琅其实也能明白她的想法,一孕老十岁。秦婉还年轻,而且秦婉也不喜孩子。最重要的是,古代的医疗水平是个坎儿。都说女子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原主的母亲林氏就是一胎送命的。 “还能怎么办?只能养着呗。”秦婉生无可恋地往榻上一趟,“完了,我还没生就开始抑郁了。” 安琳琅:“……” “你火锅店怎么样了?”感谢老天爷,把安琳琅这大宝贝送来了这破地方。秦婉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安琳琅这家伙一双巧手把她爱吃的东西全弄出来了,“辣椒种出来了么?” “嗯。” 秦婉忽然一个猛子跳起来,扑过来抱住安琳琅差点没把她给吓死:“呜呜呜呜呜呜呜,真的是多亏有你!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像吃火锅!!” 安琳琅一手揽着她一手扶着椅子把手:“……孕妇能不能吃火锅啊?” 她是不介意秦婉吃什么,但是她也没怀过孕,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吃辣椒。况且秦婉的月份还小,要是出事,那可不得了。 “我不管,我现在就像吃火锅。”秦婉哪里知道孕妇能不能吃,她现在特别的叛逆,别人越不给她吃的东西她就越想吃,“趁你爹没在,走吧,咱们去你店里吃火锅吧。” 安琳琅很无奈,虽然但是,她真不敢给个孕妇乱吃东西啊:“不然先去问问大夫?” “问个屁!辣椒这东西都是你从番邦弄来的,大齐的大夫能认识就算不错了。”就算一月傻三年,秦婉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少吃一点就是了嘛,大不了不吃牛羊肉。牛羊肉里说不定有寄生虫,古代人不打预防针的,说不定有问题。但火锅肯定没问题的!” 安琳琅无奈,听说她因为最近心情烦躁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思来想去,警告她:“我给你做特制的锅,重油重辣的味道你别想了。” 秦婉差点热泪盈眶,呼噜了一把安琳琅的头发,笑嘻嘻地跟她走。 两人到火锅店的时候,人满为患。 因为试点和特意控制的缘故,安琳琅没开分店。以至于全京城就只有她这一家火锅店,吃一口就喜欢又不差钱儿的食客们隔三差五的就来吃一顿。尤其天气转冷以后,来吃饭的人更多了。其中不少当初松阳巷子的纨绔二代。他们如今也算是被安琳琅的手艺征服,盲目地信任她的厨艺。 结果火锅店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比西风食肆那等正经的菜色还讨他们的欢心。安琳琅带着秦婉一进门就下意识护住她的肚子,生怕有不长眼的撞到她身上。 “安啦安啦,”秦婉本人倒是大大咧咧的不在意,“我身体我知道,成年人难道还需要你操心?安啦。” 安琳琅无奈,带着她也不去包厢,直接拉去后院单独给安琳琅准备的休息室。 “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让他们给你炒别的锅底。” 眼看着秦婉一屁股坐下,安琳琅转身出了屋子。结果刚走到后院的小门,就被前堂跑堂慌忙地跑进来。一看到安琳琅人在,他膝盖一软就要跪。 “站起来说话。”安琳琅眉头皱起。 小伙计立即想起掌柜的交代的规矩,主子不喜欢人膝盖软。于是一抹额头上的汗,三言两语将外头的事儿交代:“主子,咱们世子爷带着那位过来用饭了。” “玉哥儿来了?”安琳琅还记得这厮一大早咬她一口,跟她说几日有事,“人在外面?” “是的是的,不过主子,没空包厢了。” 若不然他也不这么着急,火锅店的生意真是好到不可思议。来用膳的宾客都要提前好几日预定,虽然准备了两间空包厢应急。但不巧,今日这两间空包厢刚好也被贵客占了。 “无事,”或许有周攻玉在的缘故,安琳琅对小皇帝倒是没什么敬畏,“把人领到书房去便是。” 正好要给歇息的厢房秦婉单独用,干脆再在书房再支一个火锅桌子,“让玉哥儿去照看便好。” 想想,安琳琅叫住立马就去办的跑堂小子:“收拾得干净些。” “奴婢省的。” 这小子是安琳琅当初亲自挑的,英娘的侄儿。年纪不大,但是激灵得很。 安琳琅点点头,想想干脆去后厨亲自炒汤底。能让玉哥儿亲自带过来的人,除了小皇帝也别无他人了。小皇帝舌头金贵得很,一丁点儿味道不正都会尝出来。安琳琅不太放心交给那个陈家的厨子,自然是自己动手更放心。 不过显然小皇帝不是那等乖乖等在书房的人。上回现场烧烤,就让他品出了点欣赏做菜的乐子。这回他特意出宫来,可不是当真为了一口吃的。 安琳琅这边才换了身衣裳准备炒,那边小皇帝就跟着玉哥儿慢悠悠地走过来。 跟他们一道过来的还有章老爷子祖孙俩。安琳琅不常在西风食肆,老爷子觉得日子过得寂寞了。住了一段时日就搬回了章家老宅。索性章家老宅离周家不远,想串门很容易。加上苏罗那小毛孩儿整日里咋咋呼呼的闹腾,反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这是什么味道?”辣椒的气味有点刺鼻,第一次闻的人都忍不住打喷嚏。小皇帝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鼻子就皱起了秀气的鼻子。 周攻玉没有回答他,率先走了进来。 章老爷子嗅了嗅辣椒的味道,摸着胡子就笑:“这是辣椒。” “辣椒?”小皇帝只听说过胡椒,没听说过辣椒。 章老爷子跟着周攻玉就进了后厨。几人一眼看到在灶台边的安琳琅,周攻玉那张略显冷淡的脸上就扬起了微笑。后厨的人已经清出去,只剩安琳琅一个人在。他指着其中一盘红彤彤的干辣椒:“这个就是辣椒,是琳琅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得来的东西。也算是一种西域的可食用香料。” 小皇帝过来看了几眼,觉得这东西长得怪怪的。只是色泽红彤彤的,有些喜人。 于是放下辣椒,他背着手绕着圈子往安琳琅的锅里看。 安琳琅做菜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上回看她忙碌就感觉到了。烟火气和奇异喷香的味道在她手中形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总觉得神奇。 周攻玉不喜欢他凑得琳琅的身边太近,皱着眉头将人扯开。 小皇帝早已习惯了周攻玉不敬的举止,许是因着皇室子嗣之间亲情淡漠。小皇帝十分喜欢周攻玉对他这种随意的态度。仿佛没有把他当成皇帝而只是当成调皮顽劣的兄弟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朕站远点便是。”小皇帝笑眯眯的,“表嫂还要多久?朕饿了。” 安琳琅无奈,加快速度将火锅底料炒好。辛辣的味道混合着各种香料,刺激味蕾,引得人食指大动。不过显然这还不是成品,帮厨端起一大吊罐的鸡汤倒进去,那味道就立即中和了。安琳琅去换了身衣裳就让小二和厨子们准备上菜。 说起来,老爷子不是第一次吃火锅,但是算是今年第一次吃。火锅这个味道十分令人上瘾,吃过一回就老是想。红彤彤的汤底一端上桌老爷子的口水都留下来。 “还是琳琅在身边才算是活着。”章老爷子如今嘴挑的不像话,“旁人做的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小皇帝打断,先给小皇帝这边做了。安琳琅怕秦婉等久,赶紧又去给秦婉弄。秦婉怀着孕,安琳琅不敢给她吃太辣的东西,于是就给了个菌菇鸡汤底送过去。想着小皇帝在,安琳琅也不好去那边的桌子坐下,就收拾了一番来厢房赔秦婉吃。 结果刚吃到一半,就听见外面冲冲冲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是安琳琅特意给苏罗选的书童,一来是为了看顾好动的小孩儿,二来也是为了贴身照顾。 安琳琅当初特意挑选的稳重少男,此时少年满头大汗,急的面红耳赤。 “怎么了?你喘口气,慢慢说。”安琳琅立即放下了筷子,眉头皱起来。想着今日章谨彦跟章老爷子出了门,此时正在赔小皇帝用膳。苏罗那小子被她拘在家中读书,别是又偷偷溜出门去玩儿了吧? “小主子,苏罗少爷嫌在屋里读书闷,就央着小的一起去西风食肆找您。”舫儿,就是安琳琅给苏罗安排的随侍,“结果刚到松阳巷子就撞上了一伙西域的商队。那个商队不知为何,瞧见苏罗少爷就跟疯了似的冲上来。其中有个大胡子,一手刀砍晕了苏罗少爷就将人带走了!” “什么!!!”安琳琅霍地一下站起身。 她顾不上陪秦婉吃火锅,情况也来不及跟秦婉说明。只嘱咐她小心照顾自己就带着人匆匆去了后院。 周攻玉只有安琳琅在的时候食欲才好,平常在外用膳基本不会动几筷子。几乎安琳琅一进来就看到她了。小声地与小皇帝说了两句,然后便起身走过来:“怎么了?” 安琳琅于是将苏罗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周攻玉的眉头立即蹙起来。略微思索片刻,就将安琳琅揽进了怀中拍了拍,安抚道:“你莫慌,这件事我去处置。苏罗不会有事。” 京城的治安虽然比外面好上许多,但这年头拐子也有:“会不会是金国的人找来了?” “有可能,叫人去查一查便清楚了。”金国的人一直没放弃寻找苏罗,周攻玉私下里一直盯着这块,倒是没有意外。他稍稍安抚了安琳琅几句,立即就吩咐周影带周家护卫下去找人。 周影的效率非常高,当然也跟绑匪根本没走有关。最后他们在安琳琅的第一烤肉店找到苏罗。 安琳琅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伙人正包了整个店铺点了一大堆吃食正吃的高兴。领头的人在尝一口烤肉的味道后就一直要见主厨。结果出来一个黑脸的大胖子,顿时好不失望。不过在安琳琅周攻玉相携赶过来,他那双蓝眼睛才亮起来。 “就知道是你们。”韩丹一脸潦草的胡子遮盖了几乎三分之二的脸都要认不出来,他笑眯眯地寒暄,“这味道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不过,安掌柜,你们夫妇居然跑来京城开店了?” 安琳琅没说话,周攻玉的眼睛眯起来,嗓音十分冷淡:“别打马虎眼,苏罗呢?” “苏罗?” 韩丹也是在京城见到耶律溯椤那小子,才联想起整件事来。 当初那小子套出逃出皇宫,就是在晋州地界里失去踪影的。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活着跑出商队就已经很令人吃惊。想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就算是再激灵聪慧也不可能跑那么远。但是韩丹这几年差不多翻边了大齐,就是没找到耶律溯椤这小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孩子是怎么在晋州地界消失无踪的。如今他想明白了,就是安家这一对夫妇给藏住。那小子当初就是在武原镇消失,他竟然没想到! “瞧二位这神色,似乎对韩某很不满?”韩丹心里也闷着怒气呢。 “韩公子是打算带小儿回金国?” 既然事情彼此心里心知肚明,周攻玉也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点名身份。 果然韩丹立即注意到周攻玉的称呼:“小儿?” “自然,内子心善,收了苏罗为义子。”周攻玉冷淡一笑,“上回匆匆一别,倒是忘了道明身份。在下姓周,名临川,字攻玉。大齐周家人。” ‘周临川’三个字一出,韩丹脸上的讥诮顿时就僵住了。 安南王世子周临川之名,如雷贯耳。大齐周边地域的国家谁人没有听过?原来竟然是他! 第133章 番外三 大可爱你前面都订阅了吗? 安琳琅都惊了。这是吃准了方家人信他,耍赖到底了! “……难道你学到今日,还在学《弟子规》、《百家姓》?”安琳琅面上不动声色,保持诧异的神情直勾勾地盯向方大柱的眼睛。 方大柱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不好。 他读书不多,但年月却不短。十三岁开蒙,到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满打满算也有十几年。但读过的书有限,资质不行是其一,小地方书籍教育资源匮乏是其二。老话说半桶水响叮当,方大柱对自己读书的事十分自傲,并且打心底不觉得一个买来的女子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 脖子高高昂起来,十分不屑道:“先生说读书切忌好高骛远,底子打得好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话还没说完,安琳琅嗤笑了一声:“听说你读书已有十几年。十多年读到今天,居然还在读五六岁孩子的启蒙读物,就算打底,你这底儿也打太久了……” 话音一落,跟着来的方家人脸色就变了。 说到底,方大柱是侄子不是亲子。方家几个叔伯肯抠银子出来供,就是看在大房总夸方大柱有慧根的份上。若这就是个蠢蛋,他们这些年贴补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其中方家四叔,最小的叔叔就说话了:“大柱,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原以为是个装腔作势的野丫头,三两句话一下掀了他的老底,方大柱惊慌之下恼羞成怒:“你瞎说什么,你识字吗!你晓得什么是读书,晓得字怎么写笔怎么拿么就敢胡咧咧?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在跟个读书人指手画脚,笑死个人了!” 说着话,他手就挥上来。 一巴掌没打下来,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捏住了。 “书读得不多,四书五经都有涉猎。三四岁孩童读的启蒙书学十年,乡试的门槛儿你都踏不进去。” 说话的不是安琳琅,而是将冒头差点被方大柱砸脑袋的安琳琅别到身后的周攻玉。 他身量修长,人站直了将安琳琅挡得严严实实。 上身破旧的青布袄子,下身也是褐色的厚裤。但这人消瘦的身形愣是穿得笔直修长。周攻玉握住方大柱挥过来的胳膊,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抬手一挥。轻轻的一推居然将人推了个踉跄。方大柱蹬蹬后退两步,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进了雪中。 “滚!”周攻玉面上瞬间敷了一层寒冰,变脸就在一瞬间。冷冽的目光犹如千斤重,一一扫视了在场的方家人:“再无故来我方家门前砸闹,别怪我不客气!” 安琳琅有人挡着不怕死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嘴一撇,精准插刀:“四书五经乃李朝历代科举必考的书目,连《论语》是何书都不知的蠢货,奉劝你别去乡试上丢人现眼!再说,你读不成书,该不会是蠢笨如猪被先生给赶出来,故意赖到我爹娘的头上!” “你!”方大柱脸涨得通红。 地上雪被人来回压平,他脚下搭话,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家,”安琳琅笑了一声,“有这个闲工夫怀疑我的话真假,不如去镇上打听打听。武原镇就那么大,私塾也就一个。他在哪儿读书你们稍微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人是好是歹一清二楚。” 方大柱慌了:“你胡说!别听她的,她就是张口乱扣屎盆子……我读书这么多年,叔伯都看在眼里,好坏也都知道……” 方家叔伯们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信谁。 安琳琅却懒得跟这些人争辩,啪地一声将门合上,扭头就准备将鲜奶拎起来。身边周攻玉已经将桶给提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后厨去。 安琳琅耸了耸肩,如往常一般煮杏仁羊奶。 喝了几日羊奶,但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好。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本就底子不错的,吃得好睡得好,暗黄的脸自然就有了点亮色。不过西北边儿天气冷,冻疮没那么容易好,但比起才开始的红肿吓人已经没那般恐怖。 周攻玉也如往常一般烧火,一边煎药一边透过锅灶的缝隙瞥了安琳琅几眼。 虽然知晓她是从瓦市上买来的,但这年头女子识字的确实是少。尤其是民间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少有姑娘家读书识字还张口就是《论语》摘句的。除非是官家出身,但官家出身的女子即便受家族所累被发卖,那也是充入司教坊,甚少有沦落到牙行被私下买卖的。 心里猜测着安琳琅的来路,一大早去镇上买粮食的方木匠这会儿却在马路上被几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他头顶着毡帽,手里握着牛鞭。连人带车地停在路边,缩着脖子等前头的马车先过去。前头的马车不仅没走,还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从方木匠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西北少见的好料子,披着厚厚的大麾,冷不丁一眼敲过去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车着年轻男人往镇子上最大的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听到几人在说话:“确实是卖到这个地方来?可打听清楚了?” “是的,五爷。”壮硕的男人声音跟闷雷似的,“表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儿,十之八.九。”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让我出来找!这都在外头找了三个月也不提叫我回去的事儿!老太太当真是偏心真偏的没边儿了!”那‘五爷’的脸被兜帽挡住了,但听语气也听得出十分不满。时高时低的嗓音,显得极其的尖锐,“若非我没有个好娘,哪里会被人这般欺辱?” “主子息怒,事情既然交代到您手上。办的漂亮些,也好给家里瞧瞧谁才是有真本事的。” 这句话说得好,‘五爷’的脾气瞬间被压下去。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身影隐没在客栈之中。马车随着主人离开被客栈的跑堂牵走,路可算是空出来。 方老汉冻得直打哆嗦。腊月二十几镇子上已经没有多少商铺开门。但家里多了一口人,安琳琅做饭又是个舍得的。几天家里吃得喝的很舍得,他怕这么吃下去粮食不够吃,才一大早上爬起来镇子的米店大袋子米面回去。 方家一家子在武原镇十几年,方老汉腿脚不便,不做田地里的活计。粮食都是从米店粮食买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这般大方。米店老板跟他打交道多年,多多少少清楚老方家的情况。知晓这老夫妻日子过得苦,见这老汉终于舍得吃一回,诧异之余还大方地送了他一包赤豆:“回头煮粥也是好的,听说婶子前些日子摔得不轻。吃点赤豆补补血。” 方老汉推脱不了就收了,想着米店老板若是打什么家具,他能给他算的便宜些。 自打有了银子,家里头的日子好像处处都在变好。吃食有了,人气儿也有了。扭头又瞧了一眼满满半车的好东西,他心里头忍不住的高兴:“今年是个好年哦!”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正好安琳琅这边朝食也做好了。 方婆子如今能自己走动,自己收拾了,在炕上就躺不住。劳碌一辈子的人闲不下来,歇下来就总想事事给安琳琅帮一把手。安琳琅手脚麻溜,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想了想,就从屋里拿了针线出来给家里人的衣裳鞋子都补补,于是端着笸箩去了屋后头的桂花婶子家。 方老汉回来路过方家村,见平素最是热闹的大房这会儿竟然关着门,心里还诧异。但经过这些事儿他也算对兄弟姐妹冷了心,心里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伸头往里头瞧的意思。 等赶着牛车到了家,屋里屋外没找到方婆子的人,听说方婆子竟然去了桂花婶子家。 “大过年的,你娘怎么去了桂花家?”方老汉嘀咕了一句。 桂花是个可怜人,无儿无女。方老汉倒是没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嫌她晦气。真的是觉得诧异,毕竟邻里邻居地住了也有三四年,两家没什么来往。 别的话也没说,朝屋后头喊了一声。方婆子端着笸箩就笑眯眯地回来家。 大房闹得那一处没人说,方老汉一路也没听人说什么。 方婆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顾忌老伴儿才对大房诸多忍让。但忍让归忍让,不代表她心里不委屈。这会儿大房跟其他几房闹起来,几房叔伯发现大房这些年满嘴胡话骗了他们不少银子,闹着要大房吐出来这事儿她自然是装聋作哑不提的。 吃完早食,安琳琅琢磨着大过年不能没有零嘴儿。想着该做些小零嘴儿过年,平时甜甜嘴儿。与此同时,镇子上那贵人青年脚刚一踏入客栈的门槛儿,就被里头破烂的住宿条件给气出来了:“立即给我想办法!这个屋子我是绝对不住的!” 穷乡僻壤的客栈居然漏风,一股子呛人的霉味:“换!给我立即换!” “爷,穷乡僻壤的,除非住到大户家里,否则这已经是最好的客栈了……”仆从们也为难。从江南到西北武原镇,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这娇气的五爷怎么还没习惯呢。 “我不管,”林五心中本就委屈,怒火一激,心头火蹭地一下就燃了,“大过年的,我觉不受那份罪!” 仆从们面面相觑,顿时就难倒了。林家在江南虽然是大户人家,但那点威风可使不到西北来。中原地区或许还有人卖林家人面子,这里就不一定了。再说,他们身上的盘缠剩得也不多,五爷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将就,他们也很难办…… “几位是从中原来的?”巧了,刚被父亲骂了一顿的王二听到这边的话,眼珠子一转凑上来。 林五虽然是林家庶出的公子,但林州牧的庶五子这个身份对外却是足够了的。他上下打量了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下巴微微抬起来:“你是……?” “我是镇上首富王员外的长子,刚才听闻公子没处歇脚?” 王二读书不行,办事不牢靠,但挺有眼色。他一眼看出林五身上的料子昂贵,脚上的靴子都是绣金线的。猜测这人怕是什么贵人家子弟出门游学,仗着胆子大就上来搭话了:“我家就在镇子南边的富人区。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家里借住几日?”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这乡下小子的野心都心在脸上。林五一眼看穿,心里嗤之以鼻的同时他连想都没想,上了马车就让车夫掉头随王二去。 王二心中一喜,刚想打听林五身份,就捡到马车的帘子落下来:“带路吧,银子不会少你的。” 张婆子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两银子说事儿。 “这回这个是好差事。大过年的,把人叫去做饭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说了。十两银子是辛苦钱,若是得了贵客的夸赞,还有红封。”说着,她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这个数儿。”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第134章 番外三 安琳琅也没想到会在唓县见到安玲珑, 还是这个模样的安玲珑。 她看了许久才看出来这个毁容的人是安玲珑,而安玲珑则一眼就认出前来赈灾的贵人是安琳琅。见她梳着妇人发髻,衣着打扮也不似闺中少女模样。她心中疑惑, 安琳琅嫁人了?她何时嫁人的?嫁给谁?路嘉怡吗?不会吧? 路家已经跟安家翻脸了, 路嘉怡那么清高的人肯定不会选名声尽毁的安琳琅的! 那安琳琅嫁给谁? 安玲珑非常在意。十分在意。她太想知道安琳琅嫁给谁了。这辈子她机关算尽,就差嫁进路家的大门。临门一脚却被安琳琅那个贱人给害了。从一个天之娇女, 沦为心思歹毒要被流放的恶毒妇人。她的一切都毁了。安琳琅做了那么多事, 把她弄流放就是为了抢回路嘉怡吧?! 自从被关进大牢, 安玲珑对路家和安家之间的官司早已一无所知。她只知道这段时日,无论是路家还是安家, 没有一个人来看她。哪怕她怀着路嘉怡的孩子, 那个人对她也毫无怜惜。 从京城流放到唓县这一路, 安玲珑怨恨安琳琅,怨恨安老太太, 怨恨路大太太,就是不怨恨路嘉怡。 她始终觉得, 只要有朝一日她能回去, 就能跟路嘉怡再续前缘。 然而此时梳着妇人髻的安琳琅让她觉得心凉。一直以来放在心底的希望,一瞬间被人捏碎。她不相信, 但是又怀疑。安琳琅跟路嘉怡会不会趁着她不在的日子旧情重燃,然后在两家的撮合下, 将计就计地让安琳琅代替她嫁给路嘉怡? 这种事在正经人家不会发生, 但是安玲珑从自己的角度看, 这种事很容易发生。 毕竟如果是她, 安琳琅若是有一门好亲, 因出事不能成, 她不介意代替安琳琅出嫁。推己及人, 她也是这么看安家人。 安琳琅还不知安玲珑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安玲珑便收回了视线。 事实上,她对安玲珑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少恨意。安玲珑当初坑害原主的记忆她没有,后来将人送官,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给原主讨个公道。如今原主的公道讨到了,这个人就跟她没有关系了。安玲珑是生也好,是死也罢,都过去了。 低声跟兰香交代一声,安琳琅便放下勺子转身回了营棚。 受灾最严重的不是唓县,是唓县附近的城池。只是因为离得近,许多家乡被洪水毁了的百姓无处可去,聚集到唓县这里来。朝廷的赈灾官员在唓县设置了救济站。将逃难赶过来的灾民分情况收容。一般大灾过后容易爆发役症,周攻玉特别带了一批大夫和药材过来。 安琳琅过来这两日,周攻玉刚好亲自去了受灾最严重的滦县。事务缠身,还不知道安琳琅过来了。 留守在唓县的官员知晓安琳琅的身份,提议送消息过去,被安琳琅拒绝了:“不必忙,外子正在抢险救灾处理正事,不必因为这等小事打搅。” 不管怎样,安琳琅表现的如此识大体,官员们自然都十分感激。 唓县虽然没有发洪水,但其实受到灾情的影响也很重。因为大批流民逃难过来,唓县承担了很大的救护压力。这个县城本就是出了名的贫困,这般平白多出那么多张嘴,光是粮食供应这一项对唓县来说都是十分大的压力。安琳琅带了很多粮食,当日下午就支起了施粥棚。 虽然施粥的作用微乎其微,但能救一日就救一日。 安琳琅在唓县支粥棚,身为当地父母官的路嘉怡立即就得到了消息。他赶过来的时候,安琳琅已经回去了。粥棚里就只剩下安琳琅身边伺候的几个下人在。路嘉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急急忙忙赶过来,但是得知安琳琅来唓县,他就什么也没想,冲了过来。 现在冷静下来他又想起,安琳琅应该早就成亲了。就算没成亲,也跟他没有可能。 路嘉怡自从殿试结束被派到唓县一直沉溺于书籍之中,基本没有管过唓县的庶务。即使此时站在人群之中,也没有人认得他。反而因为他一身华服,与这些逃难而来的人褴褛的模样格格不入,而被一些心中怨愤的人推搡了几下。 他也没有去呵斥,四周的难民很多,谁伸手推他根本抓不到。路嘉怡从边缘走到粥棚的最前面,目光往大锅里瞥了一眼。安琳琅施粥,是实打实的用粮食,很稠。 “不饿肚子就别来凑热闹!富人来这凑什么热闹,赶紧走开啊!” 不仅有人暗地里推搡,有人直接当面斥责路嘉怡:“就是就是,快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儿!” 路嘉怡被人呵斥了几句眉头皱起来。不过也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打粥的兰香:“你们的主子人呢?你们何时过来的?为何千里迢迢来这里施粥?” 兰香没去过金陵,但是却不代表她不认得路嘉怡。当初路嘉怡跟安玲珑闹的那些事,整个安府都记得这个路家公子。虽然不清楚为何会在唓县见到这位,兰香还是记得路嘉怡跟安玲珑有了苟且还妄想娶自家姑娘的事儿:“奴婢不清楚呢,路公子问错人了。” 路公子三个字一出来,路嘉怡就知道这个丫鬟认得自己:“既然认得我,应该明白我是你家姑娘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们家世子妃不认识差点娶了害死她的女人的人。” 路嘉怡没想到自己被一个丫鬟嘲讽了。但是如今四周都是人,他即便心中愤怒也没办法当众与一个丫鬟争执。当下狠狠一甩袖子,指着兰香点了半天,转身离开。 唓县是没有客栈的,这里几乎没有外来的商旅。所以外地来此处的人要想借宿,只能去街道上有些大户人家去借宿。安琳琅来的匆忙,带来的人也多。即便去大户人家借宿,也是住不下的。她如今也不缺银子,干脆命人去牙行赁了一栋院子。 安琳琅的马车刚到赁来的院子门前,就看到又跟过来的安玲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安玲珑是流放过来的女囚。虽然不清楚古代流放女囚是否应该像后世的女犯人一样做劳役劳改的,但至少不该这么自由吧?青天白日的在外面晃悠,虽然毁了容,但看起来好像也没受什么苦的样子。坐牢坐的这么轻松,真是令人费解。 “你跟着我做什么?”人都跟到住处了,安琳琅也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了。 安玲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上下打量着安琳琅。 安琳琅出门在外,从来不会穿戴太繁复的金银首饰。身上的衣服是暖和耐脏的棉袄,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梳了个发髻,没有插太多的步摇和钗环。这副打扮对于贵人这个圈层来说,称得上朴素。安玲珑一边的眉头扬起来,她的脸虽然被划伤,但皮肤还是少女的娇嫩:“你嫁人了?” 安琳琅没想到她追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一句话。想想也没什么,便点了头:“是。” “嫁给谁了?” 几乎安琳琅一点头,安玲珑就仿佛被抢了东西似的,眼中戾气横生。 安琳琅觉得莫名其妙。正好是寒冬腊月,外面天寒地冻的冷的厉害。她根本没心情跟安玲珑在大门口争执。当下放下车窗帘子,就吩咐车夫将马车赶进去。 安玲珑心中戾气一闪,快步挡到马车前面:“问你话。” 她人在马车前面挡着,安琳琅又不能命车夫直把她撞死。虽说古代马车撞不死人,但被马踢一下也是够喝一壶的。安琳琅不想招惹麻烦,只能停下来。 “我嫁给谁,这跟你有关系吗?”安琳琅觉得她问题很好笑,她嫁给谁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嫁给谁,确实跟我没什么关系。”安玲珑看安琳琅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刺穿。天寒地冻,安琳琅在马车里坐着她在外面受冻,这般高下立见的身份差距让她一下子连想到自己就要嫁进路家却被迫流放,路上受尽屈辱,被人打吗,还被人毁了容的种种。瞬间那压抑的恨意就一股脑涌上来,她恶狠狠地瞪着安琳琅,眼神中全是怨毒,“只是我很想知道,一个早已名声尽毁的你,能嫁给什么样的人。” “嫁给你管不着的人!” “你果然嫁给路嘉怡了对不对!”安玲珑一副果然如此,果然被我猜中的愤怒。她一手指着安琳琅的鼻子,恨得直跺脚,“你抢了我的婚事,故意把我弄去流放,然后代替我嫁给路嘉怡了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个贱人!” 说着,她举着拳头愤怒地向马车冲过来。 只不过还没有冲到马车上,就被车夫一把握住了手腕,狠狠地甩到一边去。 “安琳琅,你不要脸!你抢别人夫君,没脸没皮!” 尖戾的骂声在空旷的巷子十分刺耳,引得附近的住户都出来看。安玲珑却像是抓到了安琳琅的把柄,满口的污言秽语,指责安琳琅抢人夫君害人性命。安琳琅无语地看着她:“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天底下除了陆嘉怡难道就没有别的男子了?我非得捡你剩下的?” “别跟我装模作样,我不吃你那一套!”安玲珑认了死理,笃定安琳琅就是这样的,“告诉你二妹妹,你玩得这招,我四岁以后就不玩了。你来施粥,该不会路嘉怡是这次赈灾的官员吧?来赚名声的?想靠着这次煮两碗粥去换诰命?想得可真美。” 安琳琅差点都要被她逗笑:“没什么事,就请你离开这里。”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赶我走?被我说中了觉得羞耻了?”安玲珑确信她嫁给路嘉怡了。上辈子一品诰命夫人安琳琅高高在上的模样此时仿佛与眼前这个女子重合。上辈子,安琳琅就是靠着这些虚伪的手段混到了诰命。这辈子果然还是一样。 “我再说一次,你赶紧走,趁我现在脾气还算好。” 安琳琅脾气也上来了,“不然再胡说八道,就别管我对你不客气!” “你想打人啊?哦,你是想打我吗?” 安玲珑在市井混得一段时日,如今市井妇人的做派也学了一些。她现在光脚不怕穿鞋的,再差也不能差到哪儿去。安琳琅有本事就杀了她:“觉得被我戳中痛处,打我就能甩掉你害人抢人夫君的恶行了?” 安琳琅发现这人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根本就不说人话。当下也懒得跟他说,直接命人赶人。 结果车夫刚走过去,还没碰到安玲珑,她就往地上一坐哀嚎起来。 尖戾的哀嚎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围观,安琳琅被她吵得脑壳疼。正准备下车,就听到一道清透如风的嗓音从旁边传过来,“琳琅,这是怎么了?” 一道嗓音落地,吵闹的场面瞬间一静。坐在地上像个泼妇一般要安琳琅好看的安玲珑,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人群散开缓缓走出来的男人。男人乌发玉冠,一身碧青色广袖长袍。那张见了一面就绝不会忘记的脸出现,安玲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玉哥儿?”安琳琅从马车里出来,刚要下马车。周攻玉几个快步走过来,拦腰将人抱下来。 周攻玉刚收到安琳琅来唓县的消息就匆匆骑马回来。骑了三个时辰的马,如今身上还带着尘土。他自然地将安琳琅拥到怀中,扭头看向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看着他的安玲珑。 “这是怎么了?” 安琳琅头疼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周攻玉的脸色瞬间就冷冽下来。 “来人!”周攻玉别看长得温和,性子却并非那么怜香惜玉,“把这疯女人扔出去!” 他一声令下,立即涌出来几个粗壮的汉子。汉子也不管安玲珑剧烈挣扎,拎起她就跟拎小鸡子似的就扯起来。刚要丢出去的瞬间,安玲珑发出一声尖叫:“世子爷?!” 她的世界仿佛崩塌,信念也崩塌了似的。当初去晋州,她就觉得世子爷没有死,她就知道世子爷一定还活在哪里。只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她的美梦居然会跟安琳琅在一起。而且还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敢相信:“安琳琅!你别告诉我,你的相公是世子爷!” 这话她几乎是喊出来,撕心裂肺的喊。 安琳琅已经被她吵得烦躁,根本不想回答她。 安玲珑却用尽了全力挣脱抓着她的人,冲到了周攻玉的跟前。 只是走到三步远的地方站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不敢靠得太紧。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捂着心口:“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娶安琳琅?我不明白,安琳琅到底哪里好?她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不是么?连周家的门槛儿都跨不进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攻玉没说话,但安琳琅却心烦了,“我与玉哥儿如何,与你何干?” 一会儿路嘉怡一会儿周攻玉,怎么?她难道心里还惦记着玉哥儿不成? “你不配!你不配!你凭什么嫁给世子爷!”上辈子谁也没有娶的世子爷,凭什么娶一个名声尽毁无才无德的安琳琅?她有什么资格?她有什么资格! 安玲珑觉得自己要疯了,比起安琳琅抢了她的夫君嫁给路嘉怡,她更不能接受她心中不可触碰的人成了安琳琅的夫君。把安琳琅弄出去,结果却给了她嫁给世子爷的机会,这是在玩儿她吗!一个差点卖进妓院的破鞋,凭什么!!为什么安琳琅的命就非得这么好!!!! 她仿佛一瞬间受了巨大的打击,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不过安琳琅也没有那么多圣母心去关心,她拽着周攻玉的胳膊进了院子,命人直接关了大门。 且不说,安玲珑因为这次的打击,回到营盘下营直接自暴自弃了。就说安琳琅带来的粮食,帮了大忙。 南方的冬日虽然不如北方严寒,但也十分难熬。兼之洪水冲走了许多的粮食,这里的百姓别说过个好年,连吃饱都是问题。朝廷拨了赈灾款,但奈何受灾的城池太多,从赈灾的官兵到当地的百姓,粮食消耗的非常之快。安琳琅的粮食正好填补了这方面的缺失。 过年这一日,安琳琅还特地命人送了五千斤的香肠过来,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原本,她特地过来,一是为了陪伴玉哥儿守除夕,二是看能不能帮上忙。结果玉哥儿这厮就没想到这些,直言在外不必在乎那些虚礼。天才刚黑,他就直接将人打横给抱回了卧房。还算好心,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都去过年,自己则关了门就把安琳琅抱上床榻。 说起来,赈灾在外有两个多月,才成亲几个月的人背井离乡。人不在跟前的时候还能忍,人都在跟前了,能忍到这一日已经是玉哥儿的极限。 管什么除夕要守岁,他周攻玉不需要守岁。 安琳琅倒是无所谓,就是有点害怕:“悠着点,我还年轻,别过火。” “安心,安心,不会有事的。”周攻玉眼睛幽幽暗暗的,淡淡一笑,“除夕么,过年么……” 第135章 番外三 大可爱你前面都订阅了吗?后头灶上的火是着的。烧火的婆子是王家的下人,看管家的眼色行事。安琳琅舀了一瓢菜籽油,刺啦一声就浇在锅里。油烧热了下花生和干黄豆。 那一大勺的油,管家还没说什么呢,一旁来帮厨的人倒是心疼得直抽抽。 其中一个黑脸的老妇人瞧管家在,不知是真心还是邀功,张口就指责安琳琅大手大脚:“小姑娘家家的不会做事就别逞能,这席面是你一个没经事儿的小姑娘能整出来的?瞧你这一大勺油浇下去,这是拿东西不当东西,不心疼是吧……” 安琳琅被她指责得好笑,没搭理他。 只见她拿起刀先颠了颠,然后抓起砧板旁边一个蒜头啪就拍上去。那刀又重又沉,拍砧板上吓得那老妇人脸一僵。安琳琅手挽了个花,咄咄地就切起来。 那动作,利落得仿佛在作画。花生干黄豆炸变色,香气冒出来。她一手拿着漏勺,将那炸好的东西捞出来盛在盘子里,一层油光,鲜艳欲滴。 先不说味道如何,就这有别于乡下人的做派很能唬住人。 有那不服气的看出了什么,在一旁嘀咕:“炸东西又不是什么难事儿。这年头谁还不会炸?” 方家大房婆媳俩盯着安琳琅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刺穿。要不是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打岔,这会儿管家定然将做席面的好差事交到她手上了! 想想二两银子的赏钱,婆媳俩心里跟猫爪似的难受。想着刚才听王妈妈说什么方家村二婶子的女儿,方家村几个二婶子?该不会说的是二房瘸腿老二的婆娘吧?刚才那王妈妈不就送二婶子回方家村。但老二家就一个病秧子儿子,哪来的女儿? 扭头看了一眼婆婆,婆婆也在狐疑。 安琳琅瞥了眼大方媳妇,将菜刀往砧板上狠狠一插。那妇人眼一缩,收回的打量。 酸辣粉讲究的就是一个酸和一个辣。这年头还没有辣椒,就算有人吃,估计还没有端到桌面上。武原镇很偏僻,再说大雪天瓦市也关的早,去碰运气也不一定有。 好在没有辣椒,还有茱萸。茱萸这东西也带点辣味。为了让辣味尽可能出来,安琳琅特意用锅煸了一下。嫌酱油味道不够鲜,正好碗底还装了点干的小虾米。安琳琅抓了一把,一瓢油浇上去,刺激人味蕾的香味瞬间在厨房爆开。 酸辣的味道天然的刺激,再将炸好的花生干黄豆撒进去,撒点香菜点缀。 安琳琅不禁叹气。豆瓣酱和剁椒才是川菜的灵魂,茱萸到底差点意思。锅里水开了,立即下红薯粉。时间紧迫,她只做一碗。一小把,软了捞上来。 装了一大碗,料子浇上去,一碗热腾腾的酸辣粉就端到管家的跟前。 “尝尝。” 管家闻着味道,忍不住咽口水。 旁边帮厨的一边咽口水一边还不忘踩上两脚,方家大房婆媳脸泛着青。溜溜达达走过来刺了一句:“这什么东西?黑不溜秋的,也能吃?” 没了红油,色泽确实不大好看。但安琳琅是什么人,一个靠天赋能将食材味道放到最大的黄金手。这酸酸辣辣的味道跟长了钩子似的,勾得人直流口水。管家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头。红薯粉煮的软弹,一嗦到嘴里一股独特的酸辣味道就在舌尖绽开。 管家脸色顿时就变了,仿佛喉咙里有个吸盘似的呼呼地就小半碗下了肚。花生干黄豆炸的又香又脆,混在这软糯糯的红薯粉中,味道出奇的香。 “就是你了。”擦着嘴,管家捂着火热的胃心满意足。 说着他想到一事:“林主簿是北方人,也是镇上走出去的人物。” 没想到这丫头瘦巴巴的,竟然有这手艺。席面没问题,管家悬着的这颗心顿时就放下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搞砸了,大奶奶员外那边你自己去给大奶奶泻火!” 安琳琅点点头:“自然。” 到手的差事就这么一碗粉的功夫换了人,方家大房的婆媳俩顿时就不干了。 方伍氏在方家村横习惯了,当下就想闹。但管家是谁?他管着偌大的王家大宅,难道怕一个乡下婆子?当场就黑了脸,“不想干就滚!大雪天厨子找不到,帮厨难道还找不到?” “可话不是这么说的啊管家!”方伍氏脸色讪讪,“你方才不是尝过我家媳妇儿做的菜?她手艺好是出了名的,你刚才也说好……” “我何时说好了?矮子里头拔将军,你媳妇儿做的还没我家婆娘做得好,还想整席面?”管家还头一回遇到这种自说自话的,“你要干干,不干就拉倒!” 婆媳俩没想到会被管家这一顿奚落,后头的话都噎到喉咙里,憋得脸都青了。 管家见后头几个人鬼鬼祟祟,想到方婆子出的那事儿。怕这些个乡巴佬给他背地里折腾,把这小姑娘又给折腾出个三长两短,没人整席面。 当即眯着眼警告:“我丑话说在前头,今日这席面是整给县里的贵人吃的。你们那点糊弄乡下人的本事就别拿台面上来献丑了!告诉你们,要是惹恼了贵人,谁也救不了你!今儿这席面就给这姑娘做,谁再敢背后搞小动作,你们都给我扔出去!” 安琳琅冷眼看着,从菜篮子里拿出一条里脊肉。 北方人口味重,安琳琅打算做东北菜。她虽然是做川菜出名,却也不是旁的菜系不会。安家菜就是偏江浙菜和徽菜,她做菜的基本功可是从小练出来的。 八大菜系,都有涉猎。 为了宴请林主簿,王家从乡下收上来好些野物,还有一些山菌子。小鸡炖蘑菇,再东北一道名菜,锅包肉。溜肉段,地三鲜。这些个菜色虽说后世的饭桌上人人都吃惯了,其实这年代还没有。锅包肉是光绪年间创自哈尔滨道台府府尹杜学瀛厨师郑兴文之手。 后世的名菜,能够统一全国的口味,味道自然是有保证的。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从框中取来大葱切丝。 烟气缭绕之间,氤氲得她的眉眼宁静而温和。旁人做饭是猪打仗,安琳琅做菜利落又好看。她准备好配料,立即开始调水淀粉。后世常说的水淀粉,其实是土豆粉,红薯淀粉或者玉米淀粉。她单手往里头打了两个蛋,加了点水,飞快地搅成糊状。 一手拿着筷子将切得大小一致的肉片裹上面糊,直接倒油炸。 锅包肉讲究的就是这个炸的火候,炸的好外酥里嫩,扎的不好就是一坨老肉。通常都是炸两遍,一炸熟,二炸色。两遍以后再捞出来,另起锅烧热。这反复的程序看得人咋舌。一旁帮厨的妇人忍不住嘀咕,做菜哪有这么麻烦的? 不过人家管家不嫌麻烦,她们也只敢嘴上嘀咕。 锅底留了点油,盐、酱油、白糖、醋,水淀粉调匀,勾芡成汁。将调好的醋油汁淋在肉上,加点料酒。这年头做菜没有备用料酒的。说是料酒,其实就是黄酒。安琳琅舀了一勺子酒加进去,急火快炒。刺啦一声,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迸发出来。 大火收汁,直至锅底汤汁快收尽,她转身将案板上的葱丝姜丝萝卜丝洒进去。最后再翻炒两下,待到葱丝配料沾了些汁水,看着晶莹剔透,这才利落地盛盘。 “锅包肉。” 锅包肉?听都没听过。 一旁帮厨的人都傻了,这哪里是请人做菜,这分明是大师傅显神通啊!本还有些怨言的,此时一个个话都不敢嘀咕。避出去的王家厨子不知何时进来,人就站在灶台边上,瞪大了眼睛看。看着安琳琅这一道菜做出来,脸上傲然的神情一点一点皴裂了。 安琳琅将一个盘子扣在上面,盖住了一盘子锅包肉。 时辰紧,一次做一道菜来不及。席面上不能只有小炒,还是得有炖菜。正好请的帮厨多,安琳琅非常自然地就指使他们做事:“和面,将这些东西切段,这鹅切成块。葱姜蒜配料,切碎末。” 帮厨们愣了一下,再安琳琅命令的气势下不自觉地都去干活了。 等他们忙活一阵才醒过神,怎么听一个小丫头指使?觉得抹不开脸面,但意识到管家还在一旁不错眼底盯着,他们觉得憋屈也只能继续干。 厨下几个灶台在用,安琳琅预备做一道东北名菜——铁锅炖。这吃法虽然粗狂,但滋味十分鲜美。尤其适合冬日,老饕的口味。 安琳琅预备的十道菜,象征十全十美。四道小炒,两道大荤,两道凉菜。再加一个汤,一个鱼。正好她来的时候在后头瞧见了一条鱼,活蹦乱跳还挺大个。安琳琅想着做一个豆腐鱼头。 先将那鱼头腌上,她这边几个锅同时开工,很快一桌席面就整治出来。 最后一道豆腐鱼头,安琳琅特地嘱咐:“鱼头要吃滚的,冷一点都会腥。一会儿桌上最好准备一个煮茶用的小炉子,将这鱼头豆腐盛到砂锅里小火边吃边炖着。” 一个时辰,不多不少。主屋那边人刚来问,这边所有的菜色刚好出锅。管家这一头冷汗,深深吐出一口气。连忙指使布菜的丫头们赶紧送:“这些菜都是刚做好的,热腾腾的。你们紧着的皮赶紧送过去,可别叫菜冷了,散了味儿。” 十道菜端上去,安琳琅擦了擦手指,才算歇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王家主屋那边,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品端上来。几乎都是些西北边没怎么见过的菜色。别说林主簿意外这穷乡僻壤有这等花样,就是王员外本人都有些惊讶。 安琳琅做的东北菜,其实都是后世改良过的做法。口味融合了天南海北的各个菜系的长处,口感和滋味儿都更丰富,菜色也更鲜亮。先不说颜色看着喜人,菜一端上桌,那一股鲜香。尤其是最后一道鱼头炖豆腐,一点腥味没有,除了鲜香没有别的。 先不说味道,鱼头端上来,王员外脸色就是一变:“怎么回事?没肉了?怎么做鱼头?” 这年头北方人连鱼都很少吃,更别提吃鱼头了。即便煮了鱼,也是整条煮的。哪有人家宴客抠抠搜搜一盘鱼头端上来? 一边说着,他一边偷瞄林主簿的脸色。就怕他觉得府上怠慢,拂袖而去。 林主簿既然是个好吃的,吃得多,自然知道鱼不好吃。这年头北边内陆吃鱼的很少,几乎都不会做鱼,觉得河鱼一股子土腥味。鱼头豆腐端上来,林主簿虽然没变脸,但拿着筷子有几分踟蹰的模样。小炉子还在旺盛地煮,砂锅里鱼汤咕噜咕噜地翻滚。 王员外刚想命人将鱼头撤下去,就见林主簿这一筷子就下了下去。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啊,忘记祝愿大家了,今天补上! 第136章 番外三 加了蚝油的菜, 味道确实比原本的鲜了许多。章老爷子第一次吃,只觉得这鱼鲜得要吞掉舌头。再看向那罐蚝油,眼神就不一样了。 “就熬了这么几罐啊?”老爷子一边吃一边还堵不住嘴。 “别想了, 没得给你。”安琳琅眼睛都不抬一下就揭穿了他,“蚝油不是剁椒酱, 剁椒酱能下饭。这几罐蚝油给了你,你也不会用。” “瞧你说的, 老夫就是这种人啊?”章老爷子被拆穿了十分尴尬,抹着鼻子就否认, “老夫想吃不知道来这让你做?就是好奇, 想看看。” 安琳琅笑了一声, 没有再继续落他面子。一行人吃了个满足的午膳, 安琳琅才将准备将土豆上交给朝廷的事情跟章老爷子说了:“岭南那一带糟了这么大灾, 怕是一两年要忍饥挨饿。正巧这土豆的产量你也知道。若是能推广到南方,兴许能叫好多人免于饿死。” 章老爷子早在安琳琅请他过来的时候就猜到了这丫头有事求他。他惯来是对琳琅宽容的,想着只要不涉及国家大事,琳琅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谁知道这丫头竟然是为了国家大义。 土豆是琳琅自己捣鼓出来的,章老爷子心里一清二楚。就算这丫头拿了当私产,那也是没人能置喙的。 “你这丫头……”章老爷子的眼睛有点发酸, 有种果然自己没看错人的欣慰,“这事儿不必你请求,老夫也定当竭尽全力。不过老夫在此,替天下挨饿的百姓谢谢你的慷慨。” 老爷子这般郑重的感谢,反倒弄得安琳琅有些不好意思。 她当初在瓦市里碰到,纯粹是运气好。得益于后世的经验和见识, 其实也没有多高尚。本身土豆就是一种粮食作物, 她一个人种, 就当盘菜吃个新鲜。食客才能吃多少?死攥在手里只能说是暴殄天物。给了百姓才能真正的发挥作用。 周攻玉忍不住捏住安琳琅袖子大司农去她的庄子上亲自看一看土豆的秧苗。若是可以,亲手做一顿土豆的吃食,让他们尝尝味儿。” “这不是难事儿。” 章老爷子也就当初吃过一顿安琳琅做的土豆宴,如今提起来还有些想念。说着,他拿筷子戳了一块土豆放嘴里,嚼了嚼,味儿还是那么香。老爷子胡子一翘一翘的,有些疑惑:“不过这些人玉哥儿一个人想叫就叫得动的,怎么你上交好东西还怕交不出去?” “倒不是怕交不出去,”周攻玉勾了勾嘴唇,讽刺一笑,“就是怕有些人让你好东西推广不开。” 大齐自古以来都是种植稻、菽、麦、稷、黍。但京城这些官员只吃最上等的胭脂米,对一些其他的作物了解很少。若是让他们不种粮食改种土豆,怕是没那么简单。周攻玉虽然有博学之名,但真正博学为天下知的,还是不如章老爷子。 “这倒是,”周攻玉一提,章老爷子也想起来。户部那些个官员,好听些是户部掌管田赋、关税、厘金、公债等,但这些人没有谁真正的了解过种植,亲自下过农田。他们哪里晓得那些土地种哪些作物为好,“若是让他们争执得出一个结论,怕是人都饿死了,这土豆苗还没种下去。” “这些事,还得老爷子您去跟那些大人们论道论道。” 章老爷子曾经舌战群儒,要论道,他称第二都无人敢称第一。 得了老爷子的应诺,安琳琅就着手准备下去。其实做些准备不是很麻烦,小皇帝其实已经吃了安琳琅亲手做的两顿饭。虽然有些挑剔,但总体来说还算是平易近人。就是这回要去庄子上,不知道这些贵人能不能忍受得了庄子上的杂乱。 “让佘嬷嬷带人收拾一番能下脚便是。”周攻玉倒是不太在意,“往日该如何的,就如何便是。” 安琳琅想想也是,便也作罢。 小皇帝比安琳琅预计得来得要快。原本以为这件事跟小皇帝提过,至少等个一两个月才会有动静。谁知不到十日的功夫,小皇帝就领着一大帮人浩浩汤汤地抵达了安琳琅在城郊的庄子。 因为算是微服私访,人虽然多,但是没有声张。 等到了院子,庄子上的佘嬷嬷一看这么多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安琳琅的庄子其实不算大,前后院才三进两出。后院全是新盖出来给佃户住。这么多人突然过来,庄子上就佘嬷嬷和几家签了卖身契的老仆,根本伺候不过来。安琳琅说要调仆从过来,却被小皇帝给制止了:“表嫂可别忙。朕带他们过来是让他们来做事儿的,可不是叫他们来享福的。” 小皇帝这么一说,就是面上有不满的也立即把不满咽下去:“自然,世子妃自管忙去便是。” 安琳琅其实也没有太多兴趣跟这些官员打交道。闻言便点点头,起身去后厨,让佘嬷嬷带几个小姑娘把土豆给削皮处理好。她既然要像小皇帝和大齐官员介绍土豆,总得把这东西的好味道给突出出来。 最重点的,是突出土豆的饱腹感。 安琳琅打算做一份羊奶土豆泥。上回许师傅做的黄桃酱她还很有印象,这四月份,吃樱桃的季节。安琳琅带了一大罐的樱桃酱过来。 西风食肆是有一道招牌甜点的。经常去食肆吃的人,都知道羊奶土豆泥。 安琳琅这回的土豆宴,突出一个饱腹的作用,自然选菜色要慎重。 她打算一道金丝土豆饼,酸辣土豆粉,狼牙土豆,拔丝土豆,土豆炖牛肉,地三鲜,椒盐小土豆,干锅土豆片,再加一个土豆肉丸子,再做一个焗土豆。若非没有咖喱,安琳琅还想填一份土豆咖喱。最后附赠一份土豆泥做甜品,差不多这就是今日的土豆宴。 安琳琅在后厨这边忙活,周攻玉和章老爷子便领着小皇帝户部大司农等一群人去土豆田。 事实上,安琳琅虽然把土豆育秧给推广到自己手下的田地,但并没有全部种土豆。毕竟她手里握着的这些吃食铺子所用的土豆分量也只是一定的。大齐目前的食客还没有拿土豆当粮食吃的概念,他们当做一种新鲜的西域吃食,也不过是尝个一两筷头的事儿。 安琳琅去年让佃户种的,大部分都被安琳琅运送到岭南去赈灾了。今年有了去年的经验,种植土豆的田亩就少了一些。如今只有三亩田再种土豆。 一行人到了田地旁边,一眼看到的是旱地,当下就惊讶了:“这么种合适么?” 他们读过书的,知道无论是水稻还是小麦都是要在肥沃的土地里栽种。像这种称得上差的土壤,真的能种的出所谓的新粮食? 有人心中不信,但小皇帝在场,又是周攻玉亲自解释,他们心里不信也不会当场驳了周攻玉的面子。不过有那么一两个藏不住心思的,那等不赞同就摆在了脸上。都说食物长得好坏,一半的功劳来自于土壤。这么差的土种植粮食,不可能有好的产出。 小皇帝没说话,只是专注地听周攻玉介绍:“这种作物对土壤的要求比稻麦要低很多。且收成期短,约莫三个月就能收获一季。产量非常高,大约一亩田能收成四千斤左右。” 这话一说,本来还心有疑虑的几个老大人脸色都变了:“四千斤?这莫不是在开玩笑!” “就是啊就是啊,这粮食一亩好田才出多少斤?” “可不是!” 一亩田麦,一年一季,也才七百斤左右。这土豆一亩田能产四千斤,未免也高得太离谱了! “不然康大人以为内子那些源源不断支援岭南的粮食从何处而来?”周攻玉神情淡淡的,“土豆照料得好,亩产四千斤是没问题的。差一些,至少也有三千斤的收成。若是能赶得及时,这土豆可以一年种两季。土豆没有粮食那般喜温,二月底就能育苗种植了。” “你可有实证?”且不说安南王世子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若当真这土豆能有这么好的收成。若是能在苦寒苦旱之地种植,确实会有不小的益处。 “如今是五月份,”周攻玉淡声道:“这些土豆秧苗是二月底种植的,约莫五月底就能收成了。” “届时土豆收成了,你们再来瞧一瞧便是。” 章老爷子跟了一路,见因为小皇帝在,这群傲气得不得了的大人们一个个态度谦卑得很,便就没有插嘴。全让周攻玉来解释。 这会儿他也帮了一嘴:“这东西当初琳琅那丫头在晋州捣鼓的时候,老夫人就在方家借住。说起来,第一批秧苗还是攻玉与琳琅那小丫头两人共同育苗出来的。” 章老爷子一开口,场面立即就静下来:“这东西确实是个好东西,产量高,能饱腹。唯一不好的,大概是味道没有稻米或者麦面香。但这也说不得准,若是有那擅厨之人做,味道一样是出了奇的好。” “这么说,老爷子是吃过了?” 小皇帝虽然是个驴脾气,阴阳怪气还阴晴不定,但对周攻玉和章老爷子是十分推崇的。 章老爷子一开口,他立即就来了兴趣:“是表嫂亲自做的好菜?” “自然。”章老爷子摸着他的花白胡子,“周家小媳妇儿擅厨,经她手的菜色都会化腐朽为神奇。再说,你们时常去西风食肆用膳,也该吃过他们铺子里最出名的一道甜品。” 章老爷子不提,他们没想起来。老爷子一提,就有人立即想起来:“那个黄桃酱羊奶土豆泥。” “是,”老爷子没吃过黄桃酱的,“不过琳琅做的是樱桃酱羊奶土豆泥。” 不管是黄桃还是樱桃,吃过这甜点的人一提起这道甜品,那个味儿就立即回想起来。先前吃的时候都是一小盘,婴儿拳头大小那么一块。吃到肚子里跟没吃一样,倒是没注意那东西能当粮食吃。 “今儿琳琅邀请你们过来,亲自下厨。一会儿就有口福了。” 第137章 番外三 菜肴端上桌, 小皇帝和几个大臣看着一桌新奇的吃食,有些不相信都是用土豆做的。 “诸位尝尝便是。”周攻玉作为东道主,自然要招待。 因为来的都是朝中重臣, 话题涉及到民生社稷,介绍土豆的活计就交给了玉哥儿和章老爷子。安琳琅则带着人在后院用膳,后面的事情她就不管了。庄子上养了许多鸡鸭羊,早前听佘嬷嬷说过。正好安琳琅用完饭就去看了一下, 一只只养得健壮又肥硕。 佘嬷嬷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面跟她汇报这段时日庄子上的生计和出息,一面眼巴巴地看着长得亭亭玉立的小主子。心里是又酸又软的:“这些鸡鸭也已经到了能吃的时候。都是庄子里散养的,肉香得很。主子这回回去, 不若多带点?总是供应铺子里, 主子还没尝过奴婢养得鸡鸭呢……” “散养的鸡鸭肉味道好。”安琳琅笑着点了头,道:“正好今儿可以杀两只炖汤。” “奴婢这就去杀?” “倒也不必。如今已经用过饭了, 等玉哥儿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就该回了。”安琳琅将庄子大致逛了一遍。上回过来, 她重点是去的是田里看了看。想着把辣椒和土豆给种上, 好供应食肆和烤肉店。分出来的心思又要求给庄子上的奴仆改善了住宿, 倒是没怎么关心其他的。 此时看着宽敞的后院, 听说后院那一块山地都是庄子的, 安琳琅就忍不住心思动了。英娘这次去晋州,把香肠作坊的骨干也给引到京城。 香肠作坊在筹备,孙荣钟氏带着几个人跑动跑西地把香肠作坊给弄起来。但这猪肉还都是在瓦市里买。安琳琅苦于一直很忙碌, 没去安排。如今琢磨着既然有空地,是不是该将猪也给养起来。 这般想着,安琳琅便将这话说出口。 佘嬷嬷对她这个想法没什么意见。对她来说, 养什么都是养, 喂点吃食, 收拾粪便,干的都是一样的活儿。只不过养猪就是比养鸡养鸭要麻烦一些,猪比较大,吃得多。她一个人是喂不过来。顶多往后庄子上这些满山跑的小子丫头,得大清早出去砍猪草。 “主子想怎么养?” 安琳琅想了想,没着急:“等过个两日,我叫两个人过来。你跟那两个人好好商量。” 佘嬷嬷闻言点点头,心里把这事儿给记下来。 与此同时,前院里。小皇帝第一个下筷子的就是土豆烧牛肉。他虽然挑嘴儿,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爱吃肉的。先是尝了一筷子牛肉,入口即化的炖牛肉让他有几分惊艳。再尝了一筷子所谓的土豆。土豆与肉一块炖,如今已经软烂无比。这一口下去,比肉还香。 诸位大臣时刻留心小皇帝的神情,这会儿一见他这般,纷纷下筷子。 这一尝,那就停不下来。感觉每一道菜味道都很新颖,用的调料和做法,都是往日他们在府上或者外面的酒楼里吃不着的。鲜得能鲜掉舌头,香甜的又软糯不腻歪。 筷子一道道下下去,转眼好几个盘子都空了。 不得不说,安琳琅的厨艺是没的说的。几位大臣们吃的连连点头。有那一位户部的老大臣吃了酸甜辣各种味道,不禁啧啧称奇:“这么多都是用土豆做的?” “自然。”周攻玉淡淡一笑,“诸位觉得如何?” 土豆的饱腹感很强,吃的时候没感觉。一旦停下来,就有几个平日里胃口比较小的老大臣捂着已经饱了的肚子觉得有些惊奇。他们才吃这么一会儿,其实也没吃多少。怎么这么快就有饱的感觉? 想着,有几个端起茶水来喝。不喝还好,一喝就更饱了。 一大桌子土豆宴,安琳琅都做好了不够吃再上的准备,结果将这群老大臣都喂饱了。 吃饱喝足,有那撑得走不动道的,相约了几个人一道去土豆的田那块走一走。其中大司农王大人抓着周攻玉就问起了土豆的种植方法。 吃了这一顿,他们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让部分土地不好的地区种植土豆这种作物的想法。只是接受是接受,新鲜的作物到底怎么种,又该怎么养护,都是问题。毕竟好的作物,若是种的方法不对也出不了产量。 说到这个,周攻玉倒是有一点经验。 当初在晋州的时候,他是清晰地记得琳琅种了两次。第一回种出来的土豆个头很小,味道也不算很好。等第二次种下果实才大了一些。这里头是一门学问,周攻玉如今只是把作物交给朝廷。至于将来要怎么种植,还得大司农那些人好好的研究。 他也不敢妄言,谨慎地回答:“育秧是一门学问。当初内子在种植土豆的时候,第一回育秧的产出个头非常小。味道比起现如今尝的这个土豆的味道,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司农立即就明白了。周家只负责将这个粮食作物上交给朝廷,朝廷要怎么种植还得他们自己琢磨。 “寻个机会,还请世子妃指导一二。” 将土豆上交给朝廷这事儿,一顿饭之后基本就定了。安琳琅想着土豆和稻米一样都是一代比一代产量低,事先给周攻玉打好了预防针。以及土豆发芽发青有毒这件事也重点强调了。让他务必跟朝廷的人交代清楚。这件事之后会怎么样安琳琅就没在管了,都是玉哥儿在处理。 她去过岭南一趟,吃了些苦,但是发现了更大的商机。大批的野生生蚝在海岸边无人吃,可把安琳琅给心疼坏了。这等大好的东西不好好的利用,当真是暴殄天物。 安琳琅思来想去,想在唓县设一个专门炼蚝油的作坊。 这件事她想了很久,夜里辗转反侧的割舍不下。 周攻玉被迫素了好几天后,年纪轻轻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他干脆地将唓县那一带的海岸线给包下来,设了个专门收购铺子,按斤论两地收购生蚝。正好当地的渔民出海打鱼收成寥寥,收生蚝的这个铺子一开,还能给当地不少家里孩子多的渔民们一口饭吃。 且不说他把铺子的地契交到安琳琅的手里,安琳琅眼睛噌地一下就亮起来。周攻玉轻笑了一声,转身关了门,直接将人抱上了榻:“要感谢我,就卖力点。” 安琳琅也是服了他,玉哥儿这厮真的是不开窍则已,一开窍惊人。 …… 安琳琅的蚝油正式有了供应的作坊。这让她兴奋了好一段时日。一直以来,安琳琅做菜都是将食材的原味道,通过不同的烹饪手法把食物的美味激发到最大。但不代表她不想要调味品。就说她心心念念许久的煲仔饭,没有蚝油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这回好了,不仅仅是煲仔饭,她许多菜有了蚝油的增色,味道要更上一层楼。 且不说安琳琅铺子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安琳琅琢磨着是不是该亲自去唓县走一趟。 不为其他,就是想带几个人去现场。用新鲜的生蚝做材料,教导几个人熬制好吃的蚝油。原本熬蚝油就不是多难,主要是功夫活儿。但话说得简单,也都听得懂。没有亲自去做,总归是差很多的。 安琳琅本想带几个值得信任的下属去,刚一提还没走,一直没脾气的玉哥儿这回难得发火了。 原本含笑的脸渐渐就沉了下来,没了笑容:“必须过去?” “做菜讲究的是实地教学,如果只是口头教,做出来的味道估计会不尽如人意……” 玉哥儿冷脸的时候格外的可怕。 他是不介意安琳琅专心地做自己的生意的。一来,周家的麻烦他早在琳琅嫁进来之前就处理干净。除了夫妻之间可能偶有分别,别的什么麻烦都没有。二来偌大的周家,产业也颇丰。但其实一个大家族喜欢捣鼓生意,想怎么做都可以。但周攻玉不能接受的一件事是,在她的眼里,自己还没有一间铺子重要。 “……也没有说你不重要,”破天荒第一次,周攻玉发火了,安琳琅惊讶的同时也有些惊慌,“只是这耗油熬制的时候差一点味道都会差很多。总归是要到唓县去,才能身体力行地教才行。” 周攻玉端坐在书桌后面,脸上仿佛敷了一层冰:“那你还记得再有几日是什么日子么?” “再有几日?” 两人从岭南回来也有一个月。如今是五月底,再有几日是六月份…… 安琳琅细细一算,表情渐渐心虚了起来。她瞥了一眼脸色很不好看的周攻玉,心里莫名惊讶又带着一丝好笑:“再有几日……难道是咱们去年成亲的日子?” 不会吧,玉哥儿是个古人,古人难道还过结婚纪念日……还没笑完,安琳琅想起一件事。 曾经有此两人在榻上,咳,那什么的时候。情到深处,玉哥儿这厮在她耳边问了许多她的世界结婚的习俗。安琳琅当时被他迫得有些神志不清,就随口胡说了什么每年都会过结婚纪念日。本来她就是随口说,谁知道玉哥儿就给放心上了。 “才成亲第一年,你就已经不把我放心上了。”周攻玉那双眼睛都要射出利剑来。 安琳琅:“……” 自知理亏,她立即闭嘴,不谈去唓县的事。 说起来,两人成婚以后,不,应该说,自从两人相识,一直都是周攻玉在迁就她。安琳琅我行我素久了,只要事情不危机性命,她就很容易把玉哥儿的事情放到后面去。 “琳琅,”周攻玉也舍不得对安琳琅发火。他叹息了一口气,站起身,将缩着脖子的小媳妇儿抱到身边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他道:“我们成婚了,我是你的相公。我们将会和和美美一辈子。” “我知道啊……”安琳琅声音小小的,玉哥儿对她脾气太好了,她都以为他没脾气。 “但平淡久了,难免会淡。你我都明白,但你,罢了,”周攻玉瞥着她心虚的脸,说话的口气不自觉地酸涩了起来:“或许我这张脸如今在你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鲜?” “啊?没有没有!”安琳琅连忙摆手,“你在我心中是大齐第一好看!没有人比你更好看!” “那为何你三番四次地想往外跑,都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安琳琅:“……” 以至于玉哥儿这样沉稳的性子,从来不会大惊小怪的人都感受到她的敷衍。安琳琅不禁怀疑自己这段时日,到底有多忽略他。想了想,安琳琅干巴巴地问:“那……玉哥儿你公务忙得如何了?” “还可以。”周攻玉眼睑低垂,鸦羽似的眼睫覆盖了眸中的光色,“经过你上回的提醒。这回育苗,特地邀请了太医院的陈太医一起参与育秧。” 安琳琅点点头,不懂他为何叫太医一起,但想着总归有作用:“那有空出去游玩么?” “游玩?” 周攻玉倒是愣了下。 “嗯。”安琳琅眨了眨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就你我两个人,出去游玩。” “你家乡的新婚习俗?”周攻玉果然聪慧,立即就猜到。 “算是吧。因为比较费钱,不是所有的新婚夫妇都会出去旅游。”安琳琅龇牙一笑,“原本在我的家乡,新婚夫妻结婚之后是有一两个月的蜜月旅行。啊,所谓的蜜月旅行,就是那种两个人独自出去游玩增强感情的旅行。只是去岁不方便,如今若是你能告假,我们也可以去附近的地方走一走。” “自然是可以的。”周攻玉身为朝廷命官,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两人这般说定了,约定从六月初三起,相携去附近的城池走一走。 只是周攻玉没想到,这个钻钱眼子里的小媳妇儿出来玩还不忘打听当地的吃食铺子和商业地段。他们一路走一路吃过来,周攻玉拽着安琳琅的胳膊往客栈拖,气的是咬牙切齿,“我看你哪里是跟我出来蜜月旅行,你是出来打探消息,预备将生意拓展到外地来!” “没有,怎么会?”安琳琅讪讪地笑,“就是顺便问问嘛!顺便!” “走,你去榻上再顺便。”周攻玉觉得自己真是遇到克星了,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上赶着过! 第138章 番外三 顺心的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就是三年。 生意渐渐做大,安琳琅就没有再扩增西风食肆的门店了。西风食肆的生意太考验厨子的功底,天底下手艺好的厨子就那么多, 总不能都被安琳琅给网罗来。倒是安琳琅的老本行, 火锅店开得红红火火。短短三年,从京城走出去, 覆盖了大半个大齐。 火锅店的生意就是这点好, 只要火锅底料的配方正确, 味道就能得到保证。炒火锅底料也不需要几十年的老厨子,只要多学习即便就能炒出来。 不得不说,垄断就是挣钱。因为辣椒是安琳琅独有。市面上找不到第二个辣椒。就算有店铺想要模仿, 也模仿不出安家火锅店的味道。安琳琅三年里, 靠着火锅赚了个满盆钵。 不少店家想要在火锅上分一杯羹, 花了大价钱想买安琳琅的店铺加盟权。说起来, 这个店铺加盟权还是安琳琅捣鼓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就跟当初的酸菜鱼配方一样,不需要自己开门店, 只需要提供火锅底料给加盟店, 让他们自主经营, 按月抽成便可。 安琳琅考虑到已经拥有将近三十家火锅门店, 再增加也是一个管理上的巨大麻烦。在第三年的时候也开通了店铺加盟这一项业务。 除此之外,烧烤店的生意也是一笔不小的赚头。 虽然不如火锅店受欢迎, 但烤肉吸引了大批的忠实拥护者。安琳琅特地改造了烤肉的售卖方向, 不是单单只卖烤肉。参考后世啤酒配烧烤,安琳琅忒折腾了个米酒配烧烤来。毕竟这时候喜欢喝酒的人非常多。每日午间夜晚,烧烤店火爆得都下不去脚。 事实上, 安琳琅是懂得怎么酿啤酒的。酿造的原料并不复杂, 过程也简单。只是啤酒的灵魂, 啤酒花,也就是本草纲目中的蛇麻草,盛产于新疆。大齐的版块虽然与古时候的华族有些相似,但安琳琅不确定大齐的西北部也有蛇麻草。她想要的话,估计得亲自去看。 不是不能去,而是玉哥儿根本不会让她去! 三年过去,玉哥儿的身体早已恢复。他便将吃了三年的药给停了。结果才停两个月,安琳琅便怀了孕。如今才两个月多点,没显怀,周家上下紧张得跟什么似的,生怕她没轻没重被人给冲撞了。周攻玉这厮亲自安排了四个护卫跟在安琳琅身边,走哪儿都有人看着。 “我身体好得很!也不会乱跑!”安琳琅实在是无奈,“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不行。”在这件事上,周攻玉非常的严格。他年近二十七才得来的第一个子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果不是身体条件不允许,他恨不得亲自帮安琳琅怀孕:“琳琅你听话,这段时日你铺子里的生意我帮你管。有任何需要完成的事,你只管提。安心在府中修养,我来处理便好。” 安琳琅觉得玉哥儿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遇上她,好好一个高岭之花,被她折腾得都只有认输的份儿。 “行吧行吧。”安琳琅想着既然玉哥儿都这么说,当然不能放过这种好机会。 她于是让兰香把本草纲目拿过来。 因为是中的世界,估计作者编写的时候没注意时代。一些历史上非常有名且沿用至现代的典籍都有。什么《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等等不同朝代的书,大齐都有。安琳琅很快将蛇麻草翻出来,这《本草纲目》还是配了插图的。 “玉哥儿,你叫人去西北边找一找。看有没有这种花。”晋州其实就在西北边。大齐的舆图与后世的□□地图比起来小很多。如果回晋州,在周边地区或者更西北的地界找一找,说不定就有蛇麻草。 周攻玉彼时正在书房处理事务。 转眼又是盛夏,窗外的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窗棱上半挂的纱帘,绿意顺着缝隙渗透进来,落在周攻玉的肩上。三年过去,周攻玉越发的沉稳镇定。眉眼之中的锋利渐渐分明,棱角分明。听到动静,周攻玉从公文中抬起头。一眼看她到举着《本草纲目》就兴冲冲的过来,赶紧站起来一把将人给捞住。 “能不能省点心?”周攻玉蹙着眉头,光洁的额头上吓出一层汗,“不知道自己什么身子?大热天的穿着这么长的裙子乱跑?” 安琳琅也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她翻出了蛇麻草:“玉哥儿,玉哥儿,你找人去帮我找这个。” 她翻开书中配了插画的那一页:“这个蛇麻草,我一定要找到。” 周攻玉一目十行,看书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安琳琅翻开来他就将那一页扫完了。目光停留在蛇麻草的功效上,见上面最突出的一点是:镇定,舒缓疲劳对治疗失眠有效。立即蹙起了眉头:“你夜里睡得比谁都安稳,找这个药材做什么?” “我酿酒。” 蛇麻草,开出来的花又名啤酒花,酵母花。是酿造啤酒的主要材料。 安琳琅上辈子有自己酿造过啤酒,不过纯粹是酿着玩儿,并没有对外售卖过。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拿出来给爷爷配菜的。但如今她的烧烤铺子生意红火,米酒配烧烤也卖了几年。安琳琅就一直琢磨着也该给铺子里添加一点新花样。 比如啤酒配烧烤,夏日的时候冰凉的啤酒配油滋滋的烧烤。后世大卖,如今说不准也会。如果她趁着怀孕这段时间把啤酒给酿造出来,将来等生好了复出,指不定又是一笔大生意。 不过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敢说。总觉得说出来,玉哥儿又要生气了:“你帮我找。” 虽然他不说,但周攻玉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 无奈,加上无奈,还是无奈。他忍不住叹息一口气,揽着人回到座位后面。就在安琳琅一屁股在他腿上坐下时他的一只手捏住了安琳琅的耳朵。 安琳琅:“……” “钱不够赚么?”像安琳琅无数次教训苏罗那样又气又不敢打,周攻玉真的很无奈:“我不是把家里金库的钥匙给你了?那么大一个金库,还不够你数的?” “那怎么一样!” 虽然被捏住了耳朵,但周攻玉没用力,到也不疼,“我自己也能赚!” “是是是,你是会赚。如今全京城的人都在夸我娶回来一个来财的金宝贝。你还不够会赚钱?” 周攻玉刚想起身,见她坐的姿势歪歪扭扭。生怕自己没轻没重的碰到她,赶紧把人扶稳了。怀着孕呢,捏又舍不得捏,教训又舍不得教训。周攻玉是没辙儿:“罢了,我给你找,你别自己去折腾其他的。” 安琳琅嘿嘿一笑,满意地捧着他的脸给了一个大大的吻。 温香软玉在怀,香软的唇就在面前,周攻玉那只手最终还是又捏上了安琳琅的耳垂。狠狠地一扭,安琳琅哎呦一声站起来。捂着自己耳朵控诉地看向周攻玉,差点没疼哭:“你干什么!” “别招我,”周攻玉气得狠狠地瞪她,“这个时候了还给我使坏!” 安琳琅:“……”倒是忘了,玉哥儿这厮经不起撩拨。 …… 啤酒花的事儿交给周攻玉,安琳琅比自己去做还放心。既然玉哥儿帮她把事情接过去,安琳琅就捣鼓起她的奶茶生意来。 一直以来,安琳琅没有把奶茶饮料这种东西当做主营去经营。因为本身是厨子的缘故,她更喜欢捣鼓美食。享受把各种食材烹饪加工做成自己喜欢的味道。但其实奶茶的生意,是以她没有想过的速度在京城迅速拆分出三十来家小店面来。 安琳琅原本没怎么把经历放在饮料这一方面。但实际餐饮餐饮,有美食自然不能少了好喝的饮料。啤酒花找到种植还需要一段时日,奶茶却是现成的。 京城的奶茶铺子卖的一直是最传统的羊奶茶。因为价格低廉又味道好,才一直长盛不衰。 安琳琅想起先前还琢磨的红豆羊奶茶,应季水果的茶饮,还有布丁奶茶。都没有推出来。闲了以后,她干脆将各个奶茶铺子的煮奶茶师父给叫到府上,将这些东西一一地教导他们。 手下能人多就是这点好,做好厨子师父们的培训,如今大部分的经营都有能干的掌柜去处理。她反而从管理中脱离出来,主要在研制新鲜吃食上花心思。每次只要看准了时机,到一定的阶段上一段新的菜色,时不时推陈出新。食肆和火锅店以及其他的店铺的生意就会长盛不衰。 时隔三年,大金国内部混乱的局势才渐渐稳定下来。 只是如今的大金国没有国主,只有一个摄政王和一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不过摄政王并不是韩丹,也不是耶律氏族王族的血脉。是皇太后的亲弟弟,一个拿着诏书声称是先皇遗诏的异姓王。异姓王摄政王在半年前前往大齐,面前了大齐皇帝。 只不过大金国的使团此次前来是来跟大齐缔结和平条约的。并未要求带回苏罗。 不知是韩丹归国以后并未提及苏罗在大齐京城的事,还是大金国摄政王故意忽略苏罗的存在。他们对先皇遗孤的苏罗只字不提,只大大赞赏了大齐国的土豆好吃。希望大齐能够将土豆的种子能够作为缔结和平条约的附加条件,赠送给大金。 说起来,这口吻,跟当初韩丹要求安琳琅把烧烤配方卖给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齐才第一年种植土豆,也并未大范围地种植。只在一些偏远地区,土壤条件差,粮食作物产量极地的山地地区推广了土豆的种植。 因为安琳琅的事先提醒,大齐的土豆在种植之前经过了两期培育的试种。期间玉哥儿花费了不少心思。又是请擅药理的太医,又是重金请大齐种植最厉害的老农。总之耗费了两年时间,才终于将土豆推广。结果这个大金国摄政王有意思,一来就要土豆秧苗。 安琳琅也觉得惊奇,脸皮未免太厚了:“他们是凭什么底气这么足?” “听说是冒出来一个大金国‘周临川’?排兵布阵,行军打仗十分厉害。”提到自己名字,周攻玉的表情有些微妙,“看来我太久没有回边疆,金国估计以为我死了。” 提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安琳琅脑海里立即浮现了韩丹的脸。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韩丹虽然是混血,但确实是正儿八经的大金国皇室血统。这个摄政王跟耶律皇室没有半文钱关系,除了一个在大金垂帘听政的干姐姐。 “玉哥儿你是怎么看?”安琳琅想到苏罗,已经七岁了,如今被章谨彦教导的异常聪慧。如今除了在安琳琅身边还有点孩子的模样,任何人都不敢将他当小孩儿。 就连玉哥儿,往日不怎么关注,如今也将苏罗带在身边教导。 去岁,章谨彦觉得时机到了正式入仕,步入朝堂,苏罗便被他郑重地送去章老爷子的门下。章老爷子教导过三代帝王,是大齐最受尊敬的帝师。因为年纪大了,已经许多年未曾收徒。苏罗被送去他的身边,虽然没有收徒,但老爷子是关起门来一门心思教导他。 安琳琅甚至有种预感,如果苏罗没有早夭,将来必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还没到时候。”在身边养了四五年,就算是一条狗都养熟了。何况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周攻玉往日对苏罗淡淡,如今只要有空便带在身边的教养着,私心里也是把他当亲生的,“大金国的局势表面上看着平稳下来,但内里还是一团乱。不出五年,必然又要乱。那个摄政王,镇不住 安琳琅闻言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周攻玉。 她是知道剧情,知道大金国在稳定四年以后,发生了持续九年的内战。也就是这个时机,一直在外征战抵御外族侵扰,甚至将附近的小国收服的韩丹才正式走入到政斗的战场。 他拥有民心,手里握着强悍的兵力,又有赫赫战功做支撑。韩丹才在十三年后,坐上了大金国摄政王的位置。并实际掌控大金几十年。 “那你认为,苏罗什么时候回去合适?”安琳琅想着韩丹已经闯出名声,玉哥儿又没有在边疆镇守,韩丹的命运会跟书中写好的一样,势如破竹地往上冲么? “内战打到不可开交的时候。” 周攻玉眼中闪烁着冷酷的光,“届时苏罗再回去平乱,那是名正言顺。” 安琳琅呼吸一轻,觉得有道理,又有些心有不忍:“打仗最伤的是百姓。若是当真打上那么多年,怕是大金国的百姓要没活路了……” 周攻玉没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抱住自己的小媳妇儿。 许久,叹了一口气:“这是不可避免的。即便如今苏罗回去,也阻止不了野心勃勃的人想打仗。何况他就算现如今回去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 ……这倒也是。 “且等着苏罗成长起来吧。”周攻玉伸手摸了摸安琳琅已经挺出来的肚子。或许是孩子即将要出生,他的心都软了许多,“等他有足够的手段和心力解决这些问题,才会有长久的安宁。” …… 安琳琅是腊月的时候发动的。没足月,原本应该在来年的二三月份,结果腊月就发动了。 大半夜,周攻玉还没睡。大约是十一月份,安琳琅的肚子大到不方便行动。他便将书房里的公文全搬来了卧房。周攻玉不放心其他人,哪怕大夫嘱咐了月份大最好分房,省得夜里不灵醒的时候不轻不重地伤了安琳琅的肚子。但周攻玉坚持不搬,宁愿在主卧打地铺。 安琳琅才刚开始翻动,翻了一两个来回,窗边正在埋头公务的周攻玉就发现了她呼吸声不对。 他立即放下笔过来,安琳琅的羊水都已经破了。但是人没醒,光洁的额头全是虚汗,头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凑得近了才能听到琳琅小声小声的呻吟。 这一眼,差点没把周攻玉给吓死。他不敢搬动安琳琅,赤着脚就跑出门去喊人。 兰香自打安琳琅成婚以后,就没有再在安琳琅的屋里守过夜。但是因为照顾习惯了,她是睡夫妻俩主卧旁边的小耳房。这一看,顿时也吓得魂飞魄散。 当下不敢耽搁,拔腿就往外面冲:“世子爷您看好世子妃,奴婢这就去请大夫来。” 周家府上是有府医的。因为安琳琅怀孕后,又特别添了两位善妇科的大夫。稳婆和奶娘也都早就挑选好了,此时一个动静,把这些人全都给吓唬得不轻。连在小跨院里住着的苏罗大半夜都爬起来,衣裳都没穿好就蹬蹬蹬地冲过来。被人拦在外面不让进,吓得哇哇直哭。 这小子自打读书以后都多少年没哭过,大半夜的被安琳琅给吓哭。 不过别说苏罗被吓死,周攻玉都被吓得脸发白腿发软。被拦在门外进不去,想进去就会被安琳琅破口大骂。他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就光听到里头时不时传出稳婆和大夫惊悚的话,谁承想平日里身强力壮的安琳琅,头一胎会生得这么艰难。 整整熬了两天一夜,大盆的血水往外端,听说差点没把琳琅的小命给折腾没。周攻玉在外面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以后都不生了,不生了。” 安琳琅怀孕的时候年纪不小,十九岁快到二十。按理说这个年纪怀孕不会出事,但奈何怀孕期间她管不住嘴。不仅管不住嘴,还不爱动。本身又是个小骨架,谁承想一下子把胎儿吃得太大。这才生产受了大罪。要不是早产,足月生产估计真的会一尸两命。 “真的不生了,”孩子生出来周攻玉都没有去看一眼,扑在安琳琅的床边就不愿意走,“琳琅,生一个孩子足够了。我们家不需要那么多孩子。” 安琳琅流了不少血,脸都是雪白的:“男孩儿女孩儿?” 周攻玉愣了一下,他没看。 “孩子呢?男孩儿女孩儿?” “啊……男孩儿吧。”周攻玉接过兰香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安琳琅擦拭脸颊。 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再没有从容镇定,光洁的下巴上冒出青青的胡渣。眼睛里也全是血丝。安琳琅生产这两日,他都没合过眼:“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咱们已经有苏罗这个儿子了。你也别光问孩子的事儿,先好好歇息一下。等会儿我叫你起来,你再吃点东西。” 安琳琅其实想看一眼孩子,但是她实在是太累了。连周攻玉最后的话都没听清,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周攻玉看她脑袋往旁边一扭就不动了,吓得脸色煞白:“叫大夫!叫大夫过来!” 这一下子,又把大夫们给招过来。不过好在安琳琅没事,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老大夫看着难得惊慌的世子爷心里也啧啧称奇:“往后再怀,可千万看紧了世子妃。胎儿长得太大,伤得就是母亲的命。” 周攻玉没说话,知道她没事才终于把心放下来。 安琳琅怀孕以后,安老太太特地将苏嬷嬷送过来照顾。她折腾了一晚上没睡,此时看姑爷这憔悴的模样忍不住提了一句:“世子爷要不要来抱抱孩子?” 安琳琅的母亲当初就是难产去的,也是因为骨架太小,胎儿太大。或许这是女肖母了。但这会儿说这个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她笑着又提了一句:“小县主漂亮得很,老奴就没见过哪家孩子能有小县主这么好看的。世子爷来抱抱?” 周攻玉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去。 待到人都走光了,周攻玉才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洗漱干净,躺到了安琳琅的身边。 他着实没想过生孩子会这般凶险,比起失去安琳琅,他心里对子嗣的喜爱也淡了。手指勾着安琳琅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他才压低了声音叹息:“你没事就太好了。只要你没事,就太好了……” 夜色渐深,周攻玉侧卧在安琳琅身边渐渐闭上眼睛。夜色深沉,屋中灯火摇曳,两人都睡的深沉。 第139章 番外三 第一胎耗费了安琳琅太多的精气, 自从生产以后,她卧榻躺了快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走动。 虽然太医来看过,说是恢复得很不错。但这次生产着实吓到了周攻玉, 他自己脱皮拔毒无甚特别, 看到一大盆一大盆的血从琳琅的产房端出来就颇有些受不住。周攻玉为此后悔了好一段时日。早知琳琅的身子太纤细, 怀孕会这么凶险,就不该让琳琅怀孕, 将来在旁系过继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 “世子爷安心,第一胎是艰难了些。熬过这一关, 往后怀孕生子就容易了。”御医看出了他的恐慌,笑着宽慰道, “妇道人家都是要经历这一遭的。” 周攻玉没有说话, 只是谢过御医,转头就命下人将先前吃了三年的避子药又续上。 原先因为身体中过毒的缘故,邹大夫嘱咐过两年内不能有身孕。 为保险起见,周攻玉特地让邹大夫配了药吃了三年。第四年才停药,结果才停两个月琳琅便怀了孕。老实说,没有男子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后代。何况这是心爱的妻子给他生的, 周攻玉当然高兴。但现如今跟琳琅的安危比起来,他觉得后代也不是那么重要。 “不必了, ”周攻玉坚持, “避子药继续喝,去晋州将邹大夫请来京城给琳琅再看看脉。” 安琳琅经历了这一遭倒是没什么变化。她这人性子比一般人有韧性得多,也颇能吃苦。这般好也不好,好的是, 经历了困苦依旧能很快地振作。不好的是, 记吃不记打。 虽然生了一个女儿, 差点没把她的小命给送了。但这是她两辈子第一个女儿,安琳琅十分疼爱。大名她没动,只给女儿取了个小名,阿拆。 “你这个小家伙差点把你娘的骨头架子给拆了。”安琳琅点着孩子的小鼻头,难得展露出温柔,“不过还好你平安无事。从今以后,你就叫阿拆了。” 当初安琳琅难产,周攻玉差点让御医将孩子给打了。若非御医说孩子这个时候打了也得生,周攻玉当真会狠下这个心。 与安琳琅对孩子溢于言表的喜爱不同,周攻玉对这个差点要了琳琅命的孩子多少有些冷淡。虽然经常去看孩子,却很少亲自抱:“虽说如今身子恢复了不少,却还是得好好保养。这回伤了元气,不好好保养,往后会落下月子病的。” 安琳琅瞥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心软:“不抱一下么?从出生到现在你就没抱过她。” “你也抱了好一会儿,孩子该饿了,交给奶娘去喂奶吧。” 周攻玉没有接话,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姑娘。 孩子无疑是漂亮的。三个月早已经脱离了皱巴巴的模样,像吹足了气一般白胖起来。乌发如缎,眼界浓密而纤长。比起一般刚出生还看不出相貌的孩子来说,阿拆漂亮得让人惊讶。不过这般也正常,父母的底子在这。何况这孩子完美继承了父亲的美貌。 见安琳琅面有不满之色,玉哥儿笑了笑,左顾而言他:“今日的药喝了么?府医可过来把平安脉了?” 说完,转头就从兰香的手中接过一大碗黑乎乎的药。 奶娘立即走过来,要把孩子抱过去。 “……”刚以为躲过一劫,结果还是没混过去。苦涩的味道一冒出来,安琳琅的脸就青了。真的是喝怕了。喝了三个月,一日三餐就没停过:“是药三分毒,少喝一点也没事的吧?” “可以。”周攻玉将药碗放回托盘上,微微一笑,“那你再晚三个月出大门,生意我继续帮你看着。” 安琳琅:“……兰香把药拿来吧。” …… 为了能早日回归,安琳琅硬着头皮喝了四个月的补药。直到人整整胖了一圈,周攻玉才舍得放她出门。感觉重新回到西风食肆,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秦婉抱着她的大胖小子在一旁啧啧地摇头:“你不行啊,生孩子居然翻车。” 当初安琳琅生孩子,安老太太差点没把菩萨脚下的蒲团给跪破。 秦婉怕老人家吓出个好歹没让她去周家守着,代替安老太太守在周家。说实在的,比起秦婉半天就生出来的轻易,安琳琅那架势把她也给唬得不轻。秦婉当时差点就建议御医剖腹产了,要不是知道古代没办法提供无菌医疗环境,她当真要提议剖腹产。 “别提了,往后就知道了。” 安琳琅在月子里的时候无事可做,天天翻看账本。如今重新回来倒也不是那么陌生,四年她的商业帝国已经走了一半以上,周攻玉接手以后生意的发展远超安琳琅的预估。大齐一共九个州,靠着独特的味道和对辣椒的垄断,火锅店和烧烤店如今已经遍布九州。 除此之外,香肠,酸菜,一些独特的酱料,面馆,小吃,遍布大齐。蛇麻草的被找到,为安琳琅的事业更上一层楼添了好大一把火。在家休养的这段时间,安琳琅不仅将啤酒酿造出来,她突发奇想,又开拓了酒水的市场。 酒水市场的利润不低于吃食,啤酒比奶茶更快地被大齐的百姓接受。 结果当然是喜人的。而市面上酿造啤酒的只有安琳琅一家,不得不说,垄断使得财富惊人。自从辣椒和啤酒被市场接受,安琳琅赚钱的速度已经不仅仅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她甚至可以通过种植辣椒和酿造啤酒向市场供应,就足够坐在家里收钱。 况且怀孕这一年,周攻玉的扩展力度可以说是非常大胆。 比起安琳琅一步一步稳中求进,专注地在吃食领域里奋斗。他的做法更偏剑走偏锋,将吃食与文娱联合起来。迅速将市场占领,并利用琳琅对辣椒和啤酒的垄断开拓了另一条售卖线。 不仅完成了火锅加盟店和烧烤加盟店全大齐三百家、大金五十家的战绩,啤酒三十多家酿造厂,全面搭配烧烤售卖。将烧烤店和啤酒供应链拓展到西域等诸多国家,重点是金国这个食肉大国,还延伸开拓出火锅底料和烧烤配料的售卖几个外国市场。 韩丹曾经想要买烧烤料没有成,如今烧烤店在大金大火,结果也算是殊途同归。 当然,这些行为都是经过安琳琅同意的。但不知为何,安琳琅总觉得他别有用心,比如将烧烤店和火锅店与风俗场所合在一起这个做法,让人尤为的惊悚。 尤其是周攻玉开了青楼,以青楼为主体购入烧烤配方和加盟,把她撇干净这个行为。更显得别有用心。不过考虑到渐渐长大的苏罗,以及周攻玉对大金国的局势了如指掌的现状。安琳琅很聪明地没有过问这些事,周攻玉做什么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还别说,撇除某些别有用心的安排,这个市场的利润确实是巨大的。比安琳琅想象的还要高出很多很多。大金国的百姓对肉的喜爱超乎想象。烧烤店的火红远高于大齐,几乎是几个月就能开好几家分店的架势,迅速覆盖了大金。怪不得当初韩丹为了这个配方都用上了美色。很可惜安琳琅不吃他那一套。 “我不会再生第二个。” 秦婉耸耸肩,将怀里的大胖儿子往地上一丢,“我这一个够了。倒是你,还有苦头吃。周家不可能没有嫡系孩子继承,虽然在你我看来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但这里是封建社会古代时期。” 意思不言而喻。 安琳琅从账本中抬起头,对这件事特别的淡定:“我不着急,我二十周岁还没到。再等十年,我也不算高龄产妇。玉哥儿也才虚岁二十七,时间还长着呢。” 秦婉:“……”倒也是。 秦婉的孩子已经三岁多,是安家唯一的嫡子,安家上上下下宝贝得不得了。但这孩子不知像了谁,性子特别安静。既不爱跑也不爱跳,开口说话也晚。秦婉曾经担心过孩子的智力,很长一段时间担心他是不是有自闭症之类的病症,可每回对上他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如今三年过去,她终于放下心来。 这孩子说话虽然晚,但吐字清晰,语言逻辑十分强过一般孩童。专注力极高,记忆力也很好。秦婉如今不担心他傻反而担心孩子聪明得过了头,慧极必伤。 小孩儿被她一丢,不哭不闹的,迈着小短腿就直接往内室去。 秦婉看她的胖儿子摇着胖墩墩的小身子一板一眼地跨过门槛,忍不住就笑:“又去看你外甥女?带糖了么?” 正跨过门槛的胖仙童扭过头,瞥了一眼他不正经的老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秦婉也不在意,反而咯咯笑个不停。 “说真的,”秦婉胳膊肘戳了戳安琳琅,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你家那位该不会有阴影了吧?我怎么敲着他如今对孩子都不冷不热的?” 说到这个安琳琅也很头疼,“玉哥儿是被我生产的惨状给吓到了,钻了牛角尖。” “咋?”秦婉也知道周攻玉对孩子冷淡的事儿,原本她不想多嘴的。但是安琳琅也不是外人,这是她儿子亲姐姐,他们的关系也真的成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作为岳母,她提也合情合理。 “他如今又开始吃避子药了?” 提到这个安琳琅都想捂脸,身体恢复以后,自然又恢复了夫妻和谐。 “啧,”秦婉觉得这个女婿真的有意思,古时候男子能做到他这么自觉的,真的很少见。像她养的那个老白脸就没这个自觉,“周攻玉吃的那药还有么?叫府医也给我配点带回去。” 安琳琅一愣,抬头看向她。 “还不是你爹!”秦婉没好气,“给他生一个还不够!想方设法想让我再给他生一个。那药给我带回去,好好叫你爹尝尝什么叫人心险恶!” 说起来,秦婉这几年的生意也做的很大。她跟安琳琅一个性子,都是不会老实在后院相夫教子的类型。因着体质好的缘故,秦婉当初几乎是生完孩子一个月就又回去做生意了。反而是安侍郎老来得子的缘故,把小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以往常年在外应酬会友的也不大乐意去,得了空就回去奶孩子。 如今三年过去,他奶一个孩子还不够,想奶第二个。日日磨着秦婉再生一个孩子,但在秦婉看来,享受闺房之乐可以,生孩子不行:“先给我配它个三年份的药!” 安琳琅:“……” “先不说这些闲事了,”秦婉拍拍手,正色起来:“对了琳琅,你手上不是有一个做的还不错的胭脂铺子?” 说起来,秦婉来这也不是来跟安琳琅说闲话的。安琳琅的生意在极速扩张,她的生意这些年也没有停止过。秦婉主要做的是玉石生意。但起初确实做胭脂水粉起家的。 秦婉穿越之前所在的集团做的是彩妆和时装领域。穿越过来的时候年纪比较小,当初还在闺中,人手不够的时候就捣鼓胭脂水粉。后面生意做大了才慢慢开始转做玉石珠宝。虽然重心发生偏离,但胭脂水粉一直也在做,“要不要合作,联名出个品牌?” “你如今的吃食生意也算做到了巅峰,再继续下去,也只是在复制。”秦婉觉得做生意的乐趣在于开拓新领域,“我准备做彩妆,有一款粉底液要投入时常,有没有兴趣入股?” “你会缺钱?”安琳琅可没被她忽悠。 秦婉嘿嘿一笑:“当然是不缺,但我不是却人脉和关系麽……” 秦婉的彩妆生意不仅仅是针对大齐,而是更大的目标是推向国外。延伸覆盖大金或者大齐周边小国。她是知道安琳琅手下的烧烤店跟几个连贯大齐和大金的好几个声名远播的青楼合作,青楼这个地方可万万不能小觑。虽然人人鄙夷青楼女子低贱如尘土,但总有人模仿青楼女子的妆容。 有了安琳琅的加入,路好走,赚钱也更容易。 “合作双赢啊,”秦婉是知道京城好几家青楼背地里的主子是四大家族,其中几家是周家的,她不清楚。但总归有那么几家是的,“有钱一起赚。” 安琳琅思索了片刻,有点意动,但是没有立即答应。 她原本的打算是专注于吃食行业,从包装到生产以及实体门店,覆盖各个副产品。但是不代表别的行业不能做,彩妆可是个暴利行业。 如今安琳琅的生意已经做到一定程度,不敢说富可敌国,但连许多官家见了她都得客客气气。并非因为周家宗妇的身份,而是因为她手里握着的财富。 如今已经没有人暗地里嘲笑安琳琅的出身,心里都在羡慕周攻玉眼光独到。能够被他一眼看中的人果然并非池中之物。周家不仅没有因为未曾联姻而落后与其他三大家族,反而因为娶了个钱篓子,稳稳地坐住了大齐第一世家的位置。 安琳琅不晓得外面人怎么议论她,她反正只专注地做自己的事。 思考了三天,她最终答应了秦婉的合作。 “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秦婉自信一笑,“彩妆方面,我绝对拥有话语权。” 安琳琅倒是很平和:“那就拭目以待。” 第140章 番外四 我叫阿拆, 大名周安康,今年九岁。是安南王府的郡主。听说出生的时候个头太大,差点拆了我娘的骨头架子, 所以被取名为阿拆。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我爹不太喜欢我。比起总是被他抱着哄的爱哭鬼妹妹安宁, 我爹都不怎么对我笑。阿娘说,阿爹不是不喜欢我, 他也喜欢我,只是我太闹腾了, 他是因材施教。 什么是因材施教啊? 我去问苏罗哥哥,苏罗哥哥表情很奇怪。欲言又止的。哇, 我居然会用欲言又止哎!果然我就是聪明, 不学也会用成语。苏罗哥哥把我抱到腿上说因材施教就是我太皮实了,需要棍棒教育。 我是典型的棍棒底下出孝子,多挨几棍子就老实了。 狗屁!他才应该多打几下! 况且我也没有很闹腾啊,那些蛐蛐儿又不是我要抓的!是小舅想要。小舅说,只要我帮他多抓点蛐蛐儿,他就给我买桂满楼的松子糖吃!可恶这个坏心眼的小舅说话不算话, 我给他抓了七八只,他只给我一个松子糖, 抠得要命! 而且这次我也没有抓多少啊, 就三只。而且蛐蛐儿也不咬人,我还特意拿罐子装起来!是安宁自己偷拿我的罐子,被吓到了能怪我吗?切!一只蛐蛐儿都能吓得哇哇哭真是没用! “郡主?郡主?”一个焦急的女声隐约地传来,是兰香嬷嬷。 我刺溜一下就爬上树藏在了树干上, 不让她发现我。 兰香嬷嬷在院子里找了一圈, 没找到我, 攥着两只手就从角门出去了。估计是找阿娘禀报去了。阿娘好忙啊,比阿爹还忙。天天跟外祖母商量什么开拓海外市场,发展海运。什么把快递行业也给搞起来……听都听不懂。我坐在树上无聊地踢踢腿,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去上课会比较好玩? 好像也没有吧,素问老师整天就知道打听阿爹的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觉得我阿娘太忙了,没时间体贴阿爹她就可以趁虚而入!做梦吧! 算了,找个机会把她赶出去。反正我也不需要老师,我自己就很聪明! “怎么回事?郡主怎么不在院子里?” 不知何时,兰香嬷嬷又转回来,“刚才还听见郡主的声音?怎么转眼就没了人影?” “石头缝里,草丛,狗洞,树干上都找了吗?”一道清润的少年嗓音响起来。 明媚的阳光照下来,满院子青翠的绿意。只见一个卷发墨蓝色眼睛的少年立在银杏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肩膀上留下耀眼的光斑。他轮廓深邃,皮肤苍白,非同一般的俊美。 “咳咳,应该不至于。” 兰香从阿拆刚出生就照顾她,照顾到如今的年纪,俨然把阿拆当成她生命的全部。虽然知道自家郡主性子有些皮实,但也不至于皮实到这般地步,“郡主估计是在哪里睡着了……” 苏罗一身白色的锦袍,才十六岁已经比一般同年人高出很多:“罢了,你去别处看看,我来找。” 兰香也着急,主子问好一会儿了。她也得赶紧,于是屈膝向苏罗行了一礼,赶紧带人离开。 苏罗背在身后的手里捏着一根长竹竿,慢条斯理地在园子里看了一圈。他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眼睛若有似无地各处瞄。我有点紧张,总觉得那根长竹竿会敲在我屁股上。当然,我不是怕他!苏罗哥哥虽然很凶,但是一挑一我还是能打得过他! 默默地往树叶里缩了缩,结果刚缩到拐角。苏罗哥哥就出现在树下,一棍子敲在了我屁股上。 “嗷嗷嗷嗷!好疼啊!” “知道疼还不下来!”苏罗哥哥脸一瞬间变得好可怕,黑沉沉的,“你看看你,小姑娘家家的像个什么样子!爬树?又爬树!要不要我给你树上安个窝,你以后就睡这上面?!” 一边说,他手里的棍子还一边打。转着圈子打,各个角度打。不管我躲到哪个地方,他总是能精准地打到我的屁股。我躲在树干上,树干就那么窄,躲都不好躲。感觉躲到哪里都会挨上一棍子,“我下来了下来了!别打了别打了!苏罗哥哥呜呜呜呜呜……” 我没哭,就是眼睛有点涩。 “下来!” 我默默往树干里面缩了缩。 苏罗哥哥的脸又是一沉,好可怕,真的好可怕,“我数三声你不下来,就别怪我上去捉你!到时候就不是挨几屁股的事儿,听到没有!” “我下来了,下来了,你等下……” 如果说全家人都舍不得打我,唯一会揍我的大概就只有苏罗哥哥。这个魔鬼,这个心狠手辣的魔鬼!我听下人说,他根本就不是阿娘生的。是阿娘在边疆捡的孩子。可恶!一个捡来的孩子居然也敢打我,阿爹阿娘曾爷爷都不管管!呜呜呜阿娘还说他打得好! “你又在心里嘀嘀咕咕想什么!快点下来!” “没,没想什么,”我脖子一缩,赶紧抱住树干往感觉要是从这摔下去,至少断两条腿! 天!刚才是怎么爬上来的? 完了,爬太快忘记了,现在不知道怎么下去了……抓了抓头发,忽然后背有点冒汗。我吞了吞口水,伸着脖子往 “还不下来,你在上面孵蛋啊!” “啊不是,没有不想下去,是这根树它好高啊,我下不去了苏罗哥哥……”早晚有一天,我肯定把他赶出我们家!我发誓! 苏罗啧地一声,把手里的棍子扔掉。 只见他脚尖一点,身轻如燕地飞上来一把拎住我的后脖领子。拽着我就跳下去:“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还不快放开!” 苏罗哥哥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语带嫌弃,“给我赶紧放开听到没有?” 我好怕啊,死命抱着他腰就是不松。 他一把捏住我的脸颊,用力地拧,咬牙切齿的特别嫌弃:“叫你松开你不松。平时让你别爬树你偏要爬。每回爬上去都下不来,光知道瞎喊!快给我松手,我新衣服都给你揉皱了!” “呜呜呜呜,你干嘛啦!”我真的恨他,全家人都不打我就他打我,“抱你一下会掉块肉吗!” “不会掉块肉,但会被传染笨蛋病。” 苏罗哥哥冷酷无情地撕开我,像撕掉一块破布一样把我从他身上撕下来,丢在地上:“快点给我站起来!我数三声,你站不起来,就别怪我……” 说着,他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树丛将刚才被丢到一边的树棍捡起来。 我默默擦了眼泪站起来。 初夏时节,凉风徐徐。一阵风吹过,满鼻子的草木清香。少年站在阳光下,云锦被阳光照的发光。仿佛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莹边。他一双眼睛蓝的像最璀璨的宝石。 我吞了口口水,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棍子。果然,下一瞬,他把棍子的一头伸到我这边,吓得我下意识打出了一套降龙十八掌。 “……” “……” 空气中忽然沉静,苏罗哥哥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嗤笑了一声扭过头去。 “……干什么?”我吞了口口水,十分不满。很奇怪吗?怕挨打很奇怪吗?况且降龙十八掌也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娘教我的。但是苏罗哥哥笑得可阴阳怪气了,听的人不爽,“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笑了一下就不笑了,冷着脸,“抓着。” 我有点不解。 他抬起一边的眉头,示意我看自己的衣服。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裙摆,估计是刚才坐到鸟屎上了,裙子下摆一大块鸟屎。我有点尴尬,但是不怂:“鸟屎怎么了!鸟屎又不臭!” “抓好了,别碰到我,弄脏我的衣服。” 苏罗哥哥完全没有听我愤慨的心情,直接把那破棍子杵到我面前,“快点!没空跟你耗!” 切!我就有空跟你耗啊!读书厉害了不起啊!早晚把你那些书给卖了! 虽然心里把他骂上天,但是我不敢跟他正面杠。因为他会打我。可恶!早晚把他赶出去! 我气哄哄地抓着棍子的另一边,被他拖猪一样拽出了园子。刚出园子,园子里已经聚满了人。都是外面那些熟的不熟的世家上赶着来给阿爹阿娘贺喜。唔,今天小弟洗三。我们家终于有一个既不像安宁那个告状精又不像苏罗哥哥这样的冷酷阎王爷的香香软软的孩子了。 想到软叽叽像小猫一样的小弟,我顿时高兴起来。 把棍子一扔,拎起裙摆就往阿娘的院子跑。 “你去哪儿?”刚跑一步,就被人拽着衣领拖回来。 我扭过头,果然是苏罗。 “去看弟弟。” “穿成这样?”苏罗哥哥那双眼睛明明这么漂亮,为什么看到她都是嫌弃呢? “不行吗?你不觉得我穿着挺好看吗?”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除了沾了点鸟屎,颜色款式都很漂亮啊。这件裙子可是外祖母亲自给我设计的,说是当今大齐最新款! 苏罗哥哥那双眼睛挖过来,我只能再次战略性妥协。 不远处封凌那小子在远处快乐地冲我招手,王大花和李晓两家伙给我疯狂使眼色,我却是能视而不见。可是明明都已经视而不见了,下一秒,苏罗那双手还是拧住了我的耳朵。他温润地冲不远处跟他打招呼的宾客颔首,转头阴恻恻地威胁我:“不是说不许跟那群混小子玩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没有啊,我没跟他们玩。”我眨了眨眼睛,撒谎不打草稿。 “没有?”果然他不信,他弯起猩红的嘴,“周安康,那边封家那小子跳得快把地都给戳通。你跟我说你没有跟他们玩儿?” “真没有!”我指天发四,嗯,四根手指头没错,“我最近可乖了,都在家里读书,你看我都会用成语了!” “哦?” 苏罗拽着我的袖子,嫌弃的只用三根手指头,“说说看。” “比如说,笑里藏刀,阴阳怪气,鸠占鹊巢,死不悔改。”我顿时挺直了胸脯,把我最近的库存都摆出来让他看看,“阴险小人,冷酷无情,恬不知耻,无恶不作,狼狈为奸……” 随着我越说越多,苏罗的脸越来越黑,我也不敢说了。默默地闭了嘴。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苏罗的声音像是从寒风里趟过一样,冷得人都打寒战。 “没谁啊,”我是个有义气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把封凌供出来,“我自己学的。” “再问你一遍,趁我现在脾气还好,你自觉点。” “这没有,我真……” “说!” “封凌。”对不起啊封凌!你说要给我当一辈子的好兄弟的,挨打你也帮我挨了吧,“他说这些都是苏罗哥哥你的代名词,非常精准的代名词。” “哦?” 苏罗哥哥的笑容顿时变得好可怕,又是那种想要吃人的表情。他看着我,明明表情是笑的,但却像随时给我一刀结束我性命的感觉:“封凌最近学问不错。” ……哈哈,是吧?我闭上了嘴巴,很激灵的没有火上浇油。 索性苏罗哥哥没有空打人,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外宾,他就算想打,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打我。我维持住一个郡主的骄傲,跟着他进了他的院子。 苏罗哥哥的院子在周家的最东边,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他院子里人很少,但是经常会有奇怪的人来了又走。阿娘说让我看到了别乱问,也别乱碰他的东西。真是的,我是那种随便乱摸别人东西的人吗?一点都不相信我…… “你拿那个九连环做什么?”苏罗哥哥把我拽进他屋里就自己去了卧室,拿了一个黑乎乎的包裹出来,“还不快过来!” “哦……”我放下这个看起来很好玩的玩具,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套红色的宫装。还有非常漂亮的头饰,雕刻成蝴蝶的样子。苏罗哥哥把衣服拿出来,嫌弃地瞥了一眼我的裙子,眉头又皱起来:“还不换,等着我给你换?” “啊?”我有点惊讶,“给我的啊?” “不然是给我的?” 我看了一眼裙子,大小估计只够我穿。于是嘻嘻一笑,凑过去一把抱住苏罗哥哥的腰,要不是他太高我太矮,我还能送他一个香吻:“谢谢苏罗哥哥!” 苏罗哥哥嫌弃地扯开我的手,弹了弹他已经被我揉皱的衣服:“下次别乱揉我衣服。” 我没搭理他,抱着衣服就冲进他的卧房。 他想拦我也拦不住,反正从小到大,他的卧房就是我来去自如的装宝贝的地方。苏罗哥哥深吸一口气没说什么,走过来,把卧房门口的帘子放下来:“我叫个丫鬟过来帮你,别乱穿。还有,我屋里的东西别乱动。再让我发现你翻我东西,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瞎穿的。”我把衣服敞开,被这漂亮的花纹恍得眼睛都亮了。这衣服好像不是大齐的样式,但是好漂亮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真是的,苏罗哥哥一个男子汉居然藏这么好看的姑娘家裙子!他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不一会儿,丫鬟端着热水走进来。 我在园子里窜了一上午,身上也有点出汗。干脆让丫鬟给擦擦,顺便再沐浴更衣。 等我重新上妆出来,漂亮的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虽然从小到大所有人见了我都夸我长得好看,将来会成为大齐第一美人。但是苏罗哥哥小舅舅他们只会叫我丑皮猴。现在,我,阿拆!马上就要成为这个院子里最好看的人! 我摸着我的小蝴蝶发簪,脚蹬着我的红靴子,出了门就要往外面冲。 “去哪儿?”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扭过头,苏罗哥哥坐在软榻上,正在翻看着一本书。此时他啪嗒把书合上,那双墨蓝的眼睛在窗外的光映照下,幽幽地闪着光。 “去外面找封凌他们啊,”话没说完,我立即捂住了嘴巴,“不是,我是要去给阿娘看。” “不许再去找封凌他们听到没有?” 苏罗眉头皱得紧紧的,提到封凌就生气,“你看看你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他带的都成什么样了?书不好好读,学不好好上。整天招猫逗狗斗蛐蛐儿,你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没有!” “我没有整天招猫逗狗斗蛐蛐儿啊,”在他严厉的瞪视下,我特别小声的反驳,“就偶尔。” “还狡辩!” “阿拆,你马上十岁了。” 苏罗哥哥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拖到他身边坐下来,“义父阿娘那么天资聪颖的人,安宁也自小就展露出远超同龄孩童的聪慧,怎么就你,跟个没开化的毛猴子似的……” “……”说到这个我就很难过,我也很奇怪啊。明明阿爹被称为大齐最聪慧的人,阿娘也比一般的夫人厉害得多。安宁才三岁就已经识千字,读百文,教她一遍的东西她倒背如流,就我静不下心来。 我也不是不想读,就是坐不下来学不进去。知识它,就是怎么都不进我的脑子…… 苏罗哥哥看到我不高兴,摸了摸我的脑袋,叹了口气。 “你这性子,到底像了谁?”周家都是聪明人,安家也都是能读书识字的人。怎么两人反到生了个不学无术就爱招猫打狗的小混球,“罢了,跟我去阿娘院子。” 我瘪了瘪嘴,默默把想出去炫耀的心按下来:“苏罗哥哥你今天不忙吗?” “我忙什么?” 明明我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苏罗哥哥还是只三根手指头捏着我的衣袖。就不懂,他这么嫌弃我,干嘛老打我?难道是看我太烦了? “你不是每天都要见很多人,做很多事吗?”我可是撞见过很多次,经常会有很多跟苏罗哥哥一样卷头发白皮肤的异族人来见苏罗哥哥。他们叫苏罗哥哥小主子,而且苏罗哥哥有时候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阿爹阿娘都让我不要问。 “今天没事。” “哦。”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问题,就是觉得被他拉着走很无聊。 我这个人很受不了无聊的,没人说话我一定要说话,“那你是不是过几天又要走啊?阿娘说你在家里带不了多久了。说你很快要回去了什么的……” 走在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扭过头,深深地看着我,“怎么?你很希望我走?” 我:“!!!” 立马捂住了嘴巴,惊悚地看向苏罗哥哥。天啊,难道我表现得太明显,被他发现了吗?不会吧!封凌明明说我演技超好的!假哭都看不出来呢! “嗤——” 苏罗哥哥眼睛微微地眯起了,他阴沉沉地看着我,“你想得太美了,再过一年两年三年我都不会走!” 我立马表示:“没有!我没有想让你走!我特别希望你能留下来。” “你以为我信吗?” “哎?不信啊。”果然,我的演技对苏罗哥哥不起作用,这丫的根本不相信我,“我们快去看阿娘吧!估计不快点,阿娘一会儿要睡着了!阿娘睡着,阿爹就不会让我们进去了!” 苏罗哥哥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但是抬起手,给了我脑袋一巴掌。 苏罗哥哥的院子离阿娘的院子有点远。走过去至少得一刻钟。走小路的话快一点,但也得大半刻钟。我们刚穿过后花园,就在花园遇上牵着安宁出来晒太阳的乌兰嬷嬷。乌兰嬷嬷是阿爹特意招来,教导安宁的宫廷嬷嬷。听说很厉害,但我不太喜欢她。因为她总觉得我会打安宁。 好吧,我只是不小心碰过几次。是安宁自己太爱哭,搞得我好像很凶一样。 安宁看到我,立马就躲到乌兰嬷嬷的背后去。等我走近了,她又从乌兰嬷嬷的背后出来。举着一种不知道什么品种的花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的面前:“姐姐,给你,仙子草。” “啥玩意儿?”我总是搞不懂安宁的喜好,不是搞诗书礼乐就是花草。 “仙子草,一种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花。” 安宁才三岁,但说话非常清晰。口齿伶俐,阿娘说她特别像苏罗哥哥小时候。说苏罗哥哥小时候也特别的聪明,跟一般孩子不一样:“你喜欢吗?送给你。” 她刚想走过来,乌兰嬷嬷就防贼似的亦步亦趋跟过来。看得人心烦! “悬崖上的花,咱家怎么会有?”我不讨厌安宁,但是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小孩儿。 “是延熹哥哥给我的,他说是他的骑射老师外出打猎,从悬崖上采的。”安宁声音特别细,跟小猫儿似的。阿娘说是因为安宁的营养都供给了大脑,所以身体非常孱弱。 阿娘说,我之所以这么强壮,是营养没给大脑的缘故。不过没关系,身体强壮比身体孱弱好不是吗?况且我也不笨啊,“延熹那家伙没事给你送什么花?他功课做完了吗?他打得过延明延月了吗?啧,一个花跟草都分不清的家伙,跑来咱家给你送花?” 延熹是皇帝叔叔的三皇子,是皇后娘娘的第二个孩子。因为总是跟着皇后娘娘吃阿娘做的菜,胖的跟小肥猪似的,我就看他不爽。 “……那姐姐你要吗?”安宁举着一簇簇的粉红小花,那双眼睛又泛泪光。 苏罗哥哥站在一边抱着胳膊,也不说话。 我抓了抓脑袋,有点头疼。比起花,还不如送我蛐蛐儿呢:“行了行了,给我吧。” 第141章 番外四 虽然不喜欢, 但是我还是收了安宁的花。 真不知道这种一簇簇的小花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阿娘院子的银杏树好看呢。不过安宁好像很高兴,绕着我不停地转圈圈。我看在她这么高兴的份上, 随便说两句话把她哄走了。转头一把抱住苏罗哥哥的胳膊,拖着他去阿娘的屋子看弟弟。 刚进门, 就听到屋子里鸦雀无声。不用说,肯定阿爹在里面。 每回只要阿爹在,这个屋里就不能有别人在。真是的, 不懂阿爹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霸道, 仿佛除了他谁都不能跟阿娘最亲似的。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音, 果然是阿爹。他不知道跟阿娘说了什么,逗得阿娘不停地笑。 我有点怕阿爹, 踢了踢门槛儿, 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想进去就进去,畏畏缩缩像什么样?”苏罗哥哥已经长大了, 不方便的时候都不太进阿娘的卧房,“再说义父也没打过你,也没凶过你,你到底是怕他什么?站直了, 瞧你这样子, 平常招猫打狗那狗胆子呢?怎么一看到义父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你不懂!”我觉得苏罗哥哥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阿爹喜欢他他才这么说,阿爹要是跟喜欢他那样喜欢我,我至于这么怕么? 屋里好像听到外面的动静了。 果然,阿娘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在叫我:“阿拆啊?一大上午的跑哪儿去了?兰香到处找不到你!” 我一听阿娘的声音, 甩开苏罗哥哥的胳膊就冲了进去。 “阿娘!你快看我的新衣服!” 阿娘是全天下最喜欢我的人了!没有人比阿娘更喜欢我!当然, 我也是全天下最喜欢阿娘的人! “苏罗哥哥给我的, 红裙子!”我一溜风地冲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端着碗在喂阿娘喝汤的阿爹。吓得我一口风吞进肚子里,打了个嗝。 苏罗哥哥从后面一把按住我的后脑勺,“义父。” 我瘪了瘪嘴没说话,却被苏罗哥哥按住了后脑勺。憋屈地没办法,瓮声瓮气地喊了一声:“阿爹。” 阿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舀了一勺汤喂到阿娘嘴里。眼睛都不带看人的,点点头:“又跑去跟封家那个混小子斗蛐蛐儿了?” “没,没有!”冤枉啊,我一个激灵立即站直了,否认道,“今天是阿娘和小弟的大喜日子,我怎么可能跑出去玩儿!我没有斗蛐蛐儿!” 说着,我拽了拽苏罗哥哥的胳膊。 苏罗哥哥立马上前,笑着把阿爹手里的空碗接过来:“义父,今天阿拆很乖的。没有出去,就在自家院子里玩儿。刚才兰香嬷嬷找不到她,是这小丫头躲在草丛里睡着了。睡了一身的泥巴,正好我给阿拆准备了一套衣裳做九岁生辰礼,就拿出来给她先穿了。” 说着,他把我拽到阿爹的跟前,眼神暗示我站直:“阿拆跟阿娘一样,穿红的特别好看!” 狗屁!虽然我最喜欢阿娘,但是全家人都知道我长得不像阿娘!安宁才比较像阿娘! 我的话,除了一双眼睛跟阿娘一样是桃花眼,脸上其他的地方跟阿爹一模一样。好多人说,我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阿爹还好看,指不定会成为大齐第一美人!虽然不知道第一美人有什么用,但肯定是跟阿娘不怎么像的! 但是,阿爹却抬起眼帘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最后居然还赞同地点了头:“红衣裳确实衬。比那些黑不溜秋的料子穿着像样多了,至少有点姑娘家样子了。” 我:“……”真的,我应该就是跟阿爹天生不对付吧?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比什么都吓人! “是吧?就这丫头脑筋不清楚。”苏罗哥哥瞪了我一眼,“这种金国宫廷样式的裙子改一改,也方便好动的小姑娘穿。咱们阿拆这调皮捣蛋的性子改不了,也穿不了那等规规矩矩的裙子。” “不如找个练武的师父来吧?” 阿娘看我被说的不高兴,伸手过来拉住我,握着我的手把我拽到床边坐下。虽然阿爹更喜欢安宁,但是阿娘更喜欢我。阿娘总说,我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姑娘,安宁也比不过我:“我们阿拆不是个读书的料子,习武也不错。吃有所长寸有所短,阿拆指不定是个练武奇才呢?” “练武奇才?真的吗?我也觉得我是……”阿娘真好,我刚准备扑上去抱住阿娘,刚想说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练武奇才。就发现后脖子被一只手死死地拎住了。 阿爹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出现在身后,眼神冷得能把人冻死。 “你又要闹你阿娘!”阿爹真的好凶,真的好凶啊,“没看你阿娘刚生了你小弟?身上还有伤呢,你冒冒失失地扑上去想把你阿娘疼死?” 我,我没有啊…… 苏罗哥哥站在后面,黑着脸冲我摇头。 我特别的委屈,我只是想抱抱阿娘,干什么这么凶啊! “玉哥儿你做什么!赶紧把阿拆给放开!”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撞到阿娘,阿娘躺在床上脸都白了,“干什么呢你玉哥儿?这么凶以后阿拆更怕你!” “阿娘,阿娘你哪儿疼啊?”我,我手有点重我知道,力气大我也知道,但是我,“阿娘……” “没事,阿娘就是扯到了。” 阿娘拍拍我的胳膊,瞪了一眼阿爹,“阿拆是不是来看小弟的?” 被阿娘这么一提醒,我立马想起来。我是过来看小弟的:“对,对,小弟呢?” “在旁边的耳房呢。”阿娘靠在阿爹胸口,脸色白的跟纸一样。“苏罗啊,你带阿拆去看吧。可千万看着一点,小丫头手劲儿大得很。捏两下,三儿那骨头估计都能给她捏断。” 说着,阿娘不停地给苏罗哥哥使眼色。 苏罗哥哥笑了一声,过来牵住我就特别阴阳怪气:“娘你睡着吧,我看着你还不放心?” 阿娘抚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怀这小丫头的时候菠菜吃多了,生出了个力气大的惊人的小丫头片子……” “娘啊,我不喜欢吃菠菜……”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答什么哑谜,但是我还是很诚实地表达我的讨厌,“比起菠菜,我更喜欢肉。”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吧。” “哦。”我吸了吸鼻子,牵着苏罗哥哥的手走出去。 就听到身后阿娘跟阿爹说,要给我找个什么练武的师父:“力气大有力气大的好处,脑子不如安宁灵光,但有这一身的力气也吃不了亏。” “练武是不是不太好?姑娘家练武总是显得粗鲁。”阿爹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听的人耳朵发麻,痒痒的,“再说阿拆这性子本来就粗鲁,再练武怕是以后要上天。不然还是改练舞吧?练舞也能消耗精力,找个厉害的师父教,总能把人给教好的……” “别了,练舞就算了。练舞要保持纤细,你想把阿拆饿死……” 阿娘的声音渐渐听不见,我扭头问苏罗哥哥:“练武为什么要保持纤细?你平时练武不吃饭吗?” “吃啊。”苏罗哥哥跨进耳房的门,一看到里面睡着的小肉团子就笑起来,“不过此练武非彼练舞,你只管乖乖等着就是了。” 小三还没有取名儿。生下来三天天天就知道睡觉。 我刚准备冲过去抱一抱我们家小三儿,就被程咬金苏罗哥哥给一把拦住。他先我一步把我们小三儿抱起来,挡着我胳膊不让我碰:“你别横冲直撞的,小弟才生下来骨头还是软的,别给你撞坏了。” “我没撞啊,”真是的,我就是想抱一下,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小孩儿才生下来很弱,不能捏。总觉得苏罗哥哥拿我当傻子看,我撸起嘴很不高兴,“你让我抱一下嘛!” “不行,”苏罗哥哥拒绝得特别的无情,“你就在一边看几眼就行了。” “我不要!我要抱!” 我知道我力气大,经常没注意就把人胳膊捏青了。但是那是去年的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种傻子了,我可以小心一点:“苏罗哥哥,你把小三放下来一点嘛!我可以轻轻地抱,我看奶娘的动作学过的,放心吧,我真的可以轻轻的……” 苏罗哥哥看我这么恳切,低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小弟,犹犹豫豫。 “我保证!”我立马举起四根手指头。 苏罗哥哥再次看了我一眼,对上我布灵布灵闪烁渴望的眼睛,冷酷无情地拒绝:“……不行。” 我:“……” …… 虽然没抱成小弟,但是我给小弟取的名字,阿娘当天就给用了。 阿娘说,我取的名字特别好,不愧是她的女儿! 从今以后,我叫阿拆,小弟就叫阿葺。我拆掉的东西,阿葺来修葺。我们俩就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弟,唔,当然加上安宁,我们三个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弟。虽然安宁爱哭了点,但是我作为姐姐大度一点,带她一起玩儿。 阿娘这一次在家整整待了三个月,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以前阿娘整天这里跑哪里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生意,偶尔还会离开家去很远的地方谈事情。总之,不会在家待超过一个月一次门没出。不过阿娘在家三个月以后,变得特别的漂亮! 又一次阿爹跟阿娘说,这都是月子里养得好。第一次被我拆坏的身子,这一次可算是养回来了。 什么叫被我拆坏的身子啊?我又没有去拆阿娘的身子。哼! 不过算了,阿娘变好看了就很好! 阿爹给我找的练武老师,做梦我都没想到,会是延熹的骑射先生。这个人我真的是巨讨厌,非常非常的讨厌他!因为这个人,每次都会不要脸的跟延熹一起来我家蹭吃蹭喝。瘦得跟个麻杆似的,还整天不知道在笑什么笑眯眯的很渗人。 我觉得他不像个好人,尤其是他盯着苏罗哥哥的表情让人觉得不是很舒服。 “可不可以不跟他学啊?”素问老师还没有赶走呢,又来了一个让人不喜欢的老师,“苏罗哥哥你也懂武功的对吧?不然,你教我吧?” “我哪有空?” 苏罗哥哥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头都不抬一下,“武晟礼武艺高强,是大齐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你跟着他学不会吃亏的。” “但是苏罗哥哥不喜欢他是不是?”我一屁股在苏罗哥哥的软榻上坐下,“你讨厌他对不对?” 苏罗□□嗒一声放下书,抬起头,眼神怪异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我下巴搭在书桌上,像个懒猫摊在上面。伸出一只手拨弄苏罗哥哥面前的点心。这些点心是厨子专门给苏罗哥哥做的,我屋里就不会有。阿娘说太甜了,我吃了会蛀牙。一天最多吃一颗糖:“苏罗哥哥不喜欢他,我就不让他来咱们家。” 苏罗哥哥盯着我看了好久,笑了一声,低头又继续看书:“没事,你让他教。” “哦……”好吧,既然苏罗哥哥自己不在乎,那我也不管了。 我偷偷吃了两块奶糕后,感觉这个味道真的是太好吃。不过刚才在阿娘那儿刚用了午膳,实在是塞不下太多点心。摸了摸腰间的小荷包,我趁苏罗哥哥不注意,抓起盘子里的奶糕往荷包里装。才装两个,就被苏罗哥哥当场抓获:“……连吃带拿,我看你是很久没挨过揍,皮痒了?” “啊?没啊,”我立马把手举起来,“我就是吃一块,你怎么这么小气!” “你再敢撒谎看看!” 苏罗哥哥眉头竖起来,“别以为我没瞧见你刚才往荷包里塞了三块!” “我!” “你再狡辩!” ……好吧,确实是塞了三块。不过是三块点心嘛,苏罗哥哥也太小气了! 我立马从桌子上爬起来,气哄哄地就想走。 不过走两步就被苏罗哥哥拽着,让我坐回去了。 “怎么回事,最近瞧你无精打采的?”苏罗哥哥终于舍得放下他手里那一本破书了,“义父又凶你了?还是功课又没完成,被素问老师告状了?” 我本来叹气只是最近出不了门玩儿,但苏罗哥哥提到这个我就来气了。这个素问老师,从开始教我就一直向阿爹打我的小报告。说我顽劣,说我愚笨,说我不听话。每次她去阿爹那儿告一次状,阿爹都要凶我好久:“苏罗哥哥,你说,怎么才能把素问老师赶出去呢?” “怎么了?” “她总是跟阿爹说我坏话,从开始教我就一直说。”我好烦啊,靠在苏罗哥哥的肩膀上不停地蹭痒痒,“而且她总是打听阿爹的行踪,问我阿娘在不在家,我讨厌她!” 苏罗哥哥的脸一沉,“有这事儿。” “嗯。” 我才不傻呢,我比谁都聪明! 我两只手指着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和我的直觉告诉我,我讨厌她!” 第142章 番外四阿拆和苏罗3 “这件事你跟义父说过吗?” 苏罗哥哥忽然眉紧皱, 非常严肃地看着我,“阿拆,我问你, 这件事你跟义父说过吗?” “啊?说什么?” “说你不喜欢素问,你要换掉她这件事。” “没,”我不懂他为什么表情突然变得这么严肃。苏罗哥哥平常虽然经常打我, 是少严肃的。我有点怕怕的,缩到椅子抱住了膝盖,“为什么要跟他说。” 苏罗哥哥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他放下手里的事儿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有点不喜欢他这个神, 把扭到一边去。 苏罗哥哥忽然伸手掐住了我的下巴, 强硬地把我脸给扭回来。 “看着我。”他好看的眉紧皱着, 眉拧出一个深的勾。那双墨蓝『色』的睛也幽幽沉沉的, 十分深沉地凝视我:“阿拆,义父是你的亲爹。你听过一句话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什么意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意思是说安宁那么爱哭所以阿爹才喜欢她? “你是大齐尊贵的郡主。一出生, 义父就为你请了册封。”苏罗哥哥语气沉,他的嗓音本身是偏冷漠的, 这样沉的语气显得特别吓人, “你的睛不应该盯着这些下人的。” 我眨了眨睛,有点懵:“素问老师是下人?” “当然, ”苏罗哥哥勾起了嘴角,那张脸全是高高在的姿态,“不是正经奉茶拜礼的老师。不过一个孤女,义父看在下属的面子才给了她一处容身之所。让她在你年幼的时候教导你几个字罢了。你身为郡主唤她一声先生老师, 是你谦逊。” “那我可以直接把她赶走咯?”我顿时高兴起来! 立即从椅子蹦下来,原地跳了两下:“我现在就去把她赶走……” “阿拆!” “给我坐好,跑什么?!”苏罗哥哥一把抓住掉就跑的我,表情忽然变得无可奈何。他抓着我的胳膊将我按回了椅子。两手抓住椅子的把手把我圈在里面不让我跑。 “我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听懂了没有?真是榆木脑袋!榆木脑袋!”说着,他一只手咄咄地戳着我的额,狠狠地咬牙,“真是什么话跟你说都白说了!” “没白说啊,你说她是下人,我听懂了!”我捂着戳得剧痛的脑袋,特别的委屈,“我身为郡主把下人赶出去天经地义啊,你说的我听懂了……” “你听懂个屁!” 苏罗哥哥终于还是骂人了。果然,他就是个爱骂人的家伙。 “我是让你把她赶走?”苏罗哥哥估计觉得我是个石,点不化的那种。一边防备着我跑一边还气得直捏眉,“说到现在你也不想想。我是那个意思吗?想让素问走,是你一个郡主该干的事?你这要是再一闹,信不信外马传你骄纵蛮狠,仗势欺人,欺负烈属之后?” “……你不是说她是下人吗?”一会儿下人,一会儿是烈属,什么东西! 我不耐烦了,最讨厌这些人说话不说明白,非得东一句西一句还不好好说的。我翻了脸就想下来,是推了两下推不开,苏罗哥哥挡得跟个山似的。 “这不让,那不让,到底要怎么样嘛!”都欺负我,都欺负我!苏罗哥哥也欺负我。 “阿拆你怎么还不明白?”苏罗哥哥见我要哭了,叹了口气蹲下来。他烦躁地擦了我说掉就掉的泪,疼不。大约是放弃跟我拽文,才直白的说,“义父是你亲爹。就是对你再凶,那也是你亲爹。有什么事别光顾着瞎折腾,先找亲爹,懂不懂?” “为什么要找他,我自己也可以解决……” “你解决个屁!你自己打听打听外你的名声都坏成什么样儿了?”苏罗哥哥一骨碌敲在我脑袋,气得想笑,“纨绔,一个姑娘家被人说是纨绔!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谁管啊,”我顿时愤愤不平:“我可以招赘……” “你再说!” 知道再说下去,苏罗哥哥估计要打我屁股,我赶紧识趣地闭嘴。 “阿娘忙生意,义父也忙朝堂之事。两人没那么多睛整日盯在你身。你是个锯嘴葫芦,话不会说还特别会跑。这谁坑你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苏罗哥哥握住我的手,放手里捏了捏,“素问这事儿你别自己瞎折腾,去房找义父。” “找他干嘛……” “去!” “可是,可是……”我自打记事儿起就没跟阿爹单独待在一块过。阿娘不在,我看到阿爹都是侧着走,去房找他怎么可能…… “我让你去!” 见我不动,苏罗哥哥一把将我从椅子拽下来。然后不由分说,拖着我就往阿爹阿娘的院子走。 我拼命地挣,苏罗哥哥力气大的就像铁钳,根本挣不脱:“我就不能不去吗?不然这样,我跟阿娘说也是一样的。阿娘现在估计在家,我去找她……” “不行!”苏罗哥哥说什么都不让我走,非得『逼』迫我去找阿爹,“跟我走!” …… 尽管我死活不愿,是拗不过苏罗哥哥,还是被他拖到阿爹的房前。阿爹果然忙,房里一堆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里面还有人拍桌子。也不知道是我太倒霉还是真的运气不好,阿爹就坐在窗边,一看到我。影叔也不拦一下,居然就让我俩直接去了。 阿爹说了一句:“今天就到这吧。”然后就让房里的人都走了。 人一下子走空,搞得我里好慌啊。回看了苏罗哥哥,苏罗哥哥把我往前一推就闭着嘴不说话。我干巴巴地站着,看着桌后的阿爹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了?”阿爹的声音凉的,听着好像一瓢冷水浇,都能打寒颤。 “阿拆,有什么事你自己说,别看别人。” 苏罗哥哥一屁股坐到椅子,拿了阿爹桌子前面一叠点就慢条斯吃起来。我干巴巴地站在屋央,两手握着裙子的下摆,感觉大白天的冷风嗖嗖地往里灌。什么叫孤立无援,这一刻我深刻地解了这个词。苏罗哥哥真的是狠的男人。这么狠的人,活该他十六岁还没人要! “我,我……” 窗外的光照在阿爹的脸,阿爹的一双睛黑得好渗人。真不懂阿娘是看了阿爹哪里,为什么会嫁给这么冷冰冰的人?就这双睛跟刀子似的,能看得人皮发麻! “到底什么事?”阿爹没什么表情,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没起伏。 我看了一苏罗哥哥,苏罗哥哥经开始喝茶了,俨然一副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的态度! 我一闭,一狠,干脆扯着嗓子喊:“我想换老师!” “哪一个老师?”阿爹的眉皱起来了,好像没有想象那么生气。 “素问老师。” 我睁开一只睛,惊奇地看着没生气的阿爹。他坐在桌后面,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是确实跟苏罗哥哥说的一样,他不会生气。 我睛看向苏罗哥哥,苏罗哥哥嚼着点也只是瞥了我一,没什么表情。 “由。” 阿爹好像不诧异我会提出换素问老师这件事,甚至,我好像花,他的表情缓和了好多。不知道是不是我感觉出了错,总觉得阿爹有点高兴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我胆子大了一点,腿也不抖了,腰也挺直了:“她总是拿我当借口来找阿爹。课不仔细,还总是拉着我打听阿爹的喜好,我讨厌她!” 阿爹的眉跳了一下,表情变得奇怪。 一旁的苏罗哥哥扑哧一声笑了,被阿爹瞪了一后立马捂住嘴巴。 然后他也不怕,就一脸无辜地继续吃点。 真的,说真的,苏罗哥哥为什么可以这么赖?他都不怕阿爹啊?那么凶的人,我这个亲女儿都不敢跟阿爹赖皮!他连吃带拿。想想我人生在世九年时光,从来都没来过阿爹的房,也不敢伸手拿阿爹的点吃。看着在阿爹房跟自己屋一样的苏罗哥哥,真的好嫉妒…… 总觉得阿爹跟苏罗哥哥好亲,比我这个亲女儿都亲。该不会他其实也是亲生的吧?不对,他蓝睛。我好酸啊,里的酸水都要从嘴里冒出来。 “嗯,我知道了。” 阿爹也没有问其他的,就点点,“还有事吗?” “啊?”就这样?没了?我说要换掉素问老师哎!苏罗哥哥不是说她是烈属吗?阿爹就不多问问? 阿爹的睛看过来,我立马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没了。” “嗯,给你换个老师以后好好。” “哦哦,”我立马表态,“我好好!肯定好好!” “嗯。”阿爹摆摆手,“行了,出去吧。” 我都不等苏罗哥哥,掉就走。 走了两步跨出了阿爹的房,站在庭院里扭看了一阿爹的房。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好像是苏罗哥哥跟阿爹说什么,声音好小,听不清。 “小稀客以后经常来坐坐啊。”影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吓了我一大跳。 我赶紧拍了拍胸脯,嘟着嘴看影叔。 影叔也只是嘻嘻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让我自己去玩儿。 阿爹办事还是快的,当天下午就有个长凶狠的年女先生到了我的院子。她脸有个疤,从额横贯到眉『毛』,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给砍的。她给我见礼,说她是我的新老师。以后就她负责教我读识字。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总觉得面熟。 我连忙问素问老师去哪里了。新老师笑眯眯地问我:“郡主舍不得吗?” “怎么可能!”我连忙挺起了胸脯,“我就是想让她离开我家!” “那郡主放,经送走了。” 新老师虽然长得凶,是声音却温温柔柔的,感觉比阿娘还温柔,“咱们不着急,我先送郡主一本,郡主翻翻看。过个两日我再来,届时咱们再决定怎么。” 说着,新老师就跟着下人离开了我的院子。 我其实不喜欢读,跟屁股不如给我送蛐蛐儿。前几天我的大将军才被小舅舅给没收了,到现在都没抓到一只比大将军更强的。不过看在是阿爹跟我新找的老师的份,我还是翻了一下。 “!!!!!”新老师不愧是新老师,果然懂我的。 她给我的不是,而是一本画本! 画得可仔细了,感觉跟阿爹的画技都差不离。也不知画这本画本的人是怎么想的,他画了多奇奇怪怪的人:有的长着猴脸,有的长着猪脸,还有大和尚和一匹白龙变成的马和一个大胡子。我本来就是翻着玩儿,是没想到画本好有意思哦!看得我都入了『迷』! 真的好好看哦!好好看好好看!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看到用晚膳了都不舍得放。要不是苏罗哥哥指使兰香嬷嬷过来把给抢走,我可以看一晚不睡觉。 “行了行了,明天再看。” 苏罗哥哥来了,虽然经常见不到人,是有时候苏罗哥哥不忙的时候是真的闲。他坐在桌子对面,端着碗将嘴里的饭吞下去就说话。虽然规矩嬷嬷有教导过礼仪,是私下里苏罗哥哥用膳都不会食不言寝不语:“画本那么厚,你一晚也看不完。再说,急急吼吼地看完,就没得看了。” “也对!”这句话说到了点子,这画本就那么厚,看完就没了! 我被说服了,依依不舍地回到餐桌前,决定省着点看。 虽然省着点看,三天的时间还是看完了。 三天新老师来的时候,我抓着她的胳膊就不放:“还有吗?这个画本应该还有吧?唐僧还没取到西经呢,九九八十一难,他们才走了五难,应该还有,呃,还有七十六难才对……” 虽然我没怎么,我算术一直没问题。阿娘说,无母无犬女,她算账厉害我也不会差。 新老师被我缠得没办法,只能说有是有,是画本难画。作画的人忙,其他的没画好,让我好好读。将来画本没画好,可以去读话本。 “啊!还有话本?”我惊了,原来这就是不好好读的恶果吗!这么好看的故事我居然才知道,“好好好,我一定好好读,那话本……” “话本也在写。” “哦。”真是的,没写完啊……我好遗憾啊,是想着唐僧师徒四人还会遇到什么样的妖怪,我忽然觉得读也没有那么无聊了。有唐僧取经的话本,是不是就该有其他的话本? 里这么想,我不知不觉就问出来。 新老师笑了,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有,比话本有意思的东西,多着呢!” 我睛噌地一亮,立马趴过来。为只有我一个生,房里也都是我的下人,我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新老师看到我坐没坐地爬到桌子来也没说我,就从柜挑了几本下来:“听说郡主喜欢斗蛐蛐儿?喜欢赢得感觉吗?” “啊?”新老师问的好奇怪,是,我想了一下,点,“对!” “练武高兴吗?” “高兴!”虽然累,是那种击打的感觉我喜欢! “那我们从讲故事开始。”新老师没有拿三字经,也没有拿论语什么的。我瞥了一,发现是一本叫《孙武兵》的。 …… 新老师的课真的是太有意思了。比素问老师有意思一千倍,不,一万倍!我从来没有觉得读这么好玩过,比斗蛐蛐儿有意思多了。新老师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她说是里的。是我翻过她课拿的,里面没有她说过的战事。是仔细想想,能跟里都对得。 有时候对不,我去翻家里的库,去阿爹的库找,也能找得到。感觉这种自己发现的,比老师讲的还有意思。 我翻过好多好多的,不知不觉就读了好多的。现在我再听苏罗哥哥说话,终于能听得懂了。虽然不太想承认,好像,读确实能使人明智。不过苏罗哥哥最近好忙啊,也不是最近,他一直都好忙,只是最近变得特别的忙。 自从我九岁生辰过了,苏罗哥哥就经常不在家,而且不在的时间里跟整个人消失了一样,一点消息都不会有。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有信件回来。我找他好几次找不到,去问阿娘,阿娘表情怪怪的说不清楚。我犹豫了好久去了阿爹的房,阿爹看了我许久,也只说了一句:“时机到了就会回来。” 虽然不知道时机到了是什么时候,是阿爹这么说,应该是真的。 于是我就将苏罗哥哥的事情放一边,专地跟老师课。苏罗哥哥是我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回来的。再回来,他变了多。好像没变。长高了,比之前高出好多好多。感觉跟阿爹站在一起都差不多高。而且人也变壮了,以前明明瘦得跟排骨一样…… 时隔两年再见,苏罗哥哥看到我好像惊讶。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丑小鸭变天鹅。 给我气得,去就踩了他一脚! 苏罗哥哥被踩了也没生气,笑着跟阿娘说我这一脚下去感觉跟一只熊在脚掌踩过。 气死! 虽然我天生力气大,练武以后力气更大。谁是熊啊! 这一次回来,苏罗哥哥就没走了。在家里待着,也不太出。好像受了伤,问他他也不说,就是整天大夫不离身,一屋子都是『药』味儿。 我偶尔会过去坐坐,苏罗哥哥还唉声叹气的:“唉,阿拆长大了跟哥哥也不亲了。以前哥哥在家的时候,阿拆恨不得抱着枕来跟哥哥睡,现在来一趟都三催四请的。” “我也忙啊!”什么三催四请,我天天要课还要练武,“而且这不是来了吗?” “来了也坐不到一会儿。” 这话说的,我顿时就炸『毛』了,“真是的,你是孤寡老人吗!” 吵吵闹闹的,好像分离了两年的疏淡没有了。渐渐的,恢复成以往的亲密。不过苏罗哥哥还是经常看着我还唉声叹气,总说变聪明的阿拆都不好玩了。也不好骗了。开玩笑?我难道就应该好骗吗?阿拆是笨给他玩儿的?我将来是要去当大将军的人! 苏罗哥哥是一次听到我这么说,他以为我在开玩笑,“那不如我考考你?” “行啊。”正好最近老师有事告假了,没有人陪我聊兵法。 苏罗哥哥选了几个问题,老实说,我感觉受到了侮辱。虽然以前我确实是个文盲,一问三不知。是都告诉他我在兵法了,他居然问我语句解析。“夫必胜之术,合变之形,在于机也。”这种话也拿出来问我,真的是气死人。我立马把我这几年得东西全扔到他脸。 苏罗哥哥听完以后,沉默了许久,再看我,表情变得奇怪。 “我是要当将军的人,”我昂着脖子,非常明确且坚定,“我觉得我有将帅之才!” “嗤——”苏罗哥哥对于我的梦想表现得非常嗤之以鼻:“大将军?小姑娘家家的当什么大将军?” 我顿时就不满了:“花木兰没听过?” 没想到苏罗哥哥居然也有这一天,用阿娘的话来说,这就是思想不开放的老封建!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有点想?姑娘家就不能干点轰轰烈烈的事儿?我阿娘还是大齐首富呢!连曾祖父跟阿娘说话都得掂量,瞧不起谁呢这是! “赶紧给我把你那大将军梦给掐了!”苏罗哥哥不止封建,他还专/制,非常粗暴地就凶:“敢真跑去当大将军,我一个打断你的腿!” “切!”我才不听,抱着我的就跑。 …… 不知不觉,就到了我十二岁的生辰。 阿娘说,一般来说,京城的贵女这个年纪是要看议亲了。看不是说立马嫁出去,而是先好了人家,然后到了合适的年纪再出嫁。阿娘说我年纪还小,不着急。是阿爹却说先定好几个不错的苗子看着,将来到了年纪再挑选。 阿娘本来不同意的,是听阿爹这么一说,也觉得可行。 我反正无所谓,嫁不嫁人对我来说不重要。我现在就想着抓到时机去边疆看看,什么时候能完成我的将军梦。不过这件事被苏罗哥哥知道以后,他非常的不赞同。 “阿拆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议什么亲?”他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生气。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冷着脸去阿娘那亲自询问。 阿娘也没想到他会来问,一想这些年都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在带我。好吧,夸张了。反正就是他从我小的时候就不嫌烦地带着我。作为亲娘的阿娘反而忙得没时间,苏罗哥哥会过问也正常。 他们为了这件事,折腾了好几天。最后不知道苏罗哥哥跟阿娘怎么说的,说好的看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没有了。取消了。我也没问阿娘,嫁不嫁人无所谓,为我跑了。哈哈,终于被我逮到机会,带我的小包袱,骑我的小红马,一骑绝尘跑了。 第143章 番外四阿拆和苏罗4 记得阿娘说过, 阿爹年轻时候曾经在边疆当过驻军。如今虽然人在京城,但是边疆这边仍然周家人。阿爹的下属战叔和展叔都在边疆的军营里,现在听说已经是将领了。虽然想效仿花木兰从军, 但是大齐好几年没征兵,也不知不混进去。 从京城跑到边疆,骑着的小红马, 整整耗费了两个半月。 不得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从前从未识到自己浅薄的,如今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无知。只是离开家到边疆去这一路,看到了许多许多从前在京城绝不会看到的东。就好像曾经跟阿娘去看一个地方的社戏,花团锦簇的台上热闹非凡。当人撕开那个幕布, 就会看到孤零零的骨架。 不知道这说是不是正确, 但是人真的需要亲眼看到, 才会相信这个天下不只是家里的后花园。 从盛世安泰的繁华到穷乡僻壤的凋零, 只是从东到的一条路。 就像京城和晋州, 明明都是大齐的国土,却会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两幅面貌。而晋州的城池和村落,又会是另一种不同。书说的‘朱门酒肉臭, 路冻死骨’原来并非是诗人的无病呻『吟』,世情确实如。真的会人因为吃不起饭而饿死, 也真的会父母因为吃不起饭而卖儿卖女。 曾在晋北的一个小镇上看过一场马戏。跟在京城的朱雀街看到的马戏完全不同。虽然围观的人一直在拍手叫好, 但是看到那个被塞到瓶子里脖子细得只她旁边的马戏班主手臂粗,完全笑不出来。 还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孩子, 很多跟阿葺一样大。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也一样大,他们的体格只三岁小孩那大。蜷缩在笼子里,脖子上套着锁链。班主让他们吃很奇怪的东,然后赢得在场的喝彩。而这孩子, 大部分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回想曾经因为不让斗蛐蛐儿而记恨全家人的,忽然觉得真的很不懂。 没看完表演,从包袱里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小孩儿面前的铜锣里。虽然不知道班主会不会把这银子买吃的,分给这表演的人。但是至少这锭银子以让他们少挨点打。 这个天下好人也,坏人也多。在那一次后懂得了一个道理,财不『露』白。笑着说话的人不一定全是好人,凶悍的人也不一定全是坏人。但出门在外,曝『露』财产在身,肯定会遭人惦记。如若不是这几年一直跟着师父在习武,加上天生气大,怕是都不安全抵达晋北。 在短短的一个月半里,突然间就懂得了很多曾经听不懂的道理。便如同曾在家的那烦恼,与家里人闹不合,与这边疆这吃不起饭被迫卖儿卖女的人来说真的不算儿。 人吃得饱饭穿得暖衣,还安稳的日子过,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如果阿娘在这里,听到说这样的一番话,估计会很欣慰。全家最不懂的阿拆终于长大了。抵达北疆这一路不说不辛苦,但是总的来说收获很大。虽然突兀地离开家,不知道阿爹阿娘是不是急疯了。时候也会给家里写信,至于会不会寄到,那就不清楚了。 驻军的军营在北疆的霍和府,离晋北的招兵处一段距离。 先去的晋北招兵处,不过才到那就知道进不去。因为年纪小了,军营招兵的要求是,十六岁以上,身体健壮的男子。才十二岁,虽然气大,但是身体很瘦弱。尽管以假装自己已经十六岁,但是第一道脱衣搜身就过不了。根本不进入军营。 思来想去,便用从家里带来的银两在驻地的下属村子里租了一个屋子。 这个村子在霍和府的最北边,离军营训练场很近。只不过两边隔了一条河和一座山。从村子以看到军营的方向,但军营看不到村子。把这附近的村子都转悠了一遍,最后才选定的这个村子。本来想着等时机合适,再想办法混进去。没想到七月底的时候忽然发生了战。 战发生得猝不及防,还在屋里睡觉,外面就响起了号角声。跑到后山,整个村子最的地方爬上树去看。那边的驻兵军营里出兵了,与关外的游牧小国打起了仗。 在树上站了很久,离得远,只看到他们往北边的城墙外面去。想着跟过去看看。 结果翻过山越过河,没跨过霍和府的城墙。还没抵达城门外就被巡逻的人给赶回去。 悻悻地趴在城门口的水沟里好久,最后无功而返。 回到村子里,刚好天黑了。 租住的这户人家姓王,家里只六口人。两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和一个年过半百的年『妇』人,一个跟阿娘差不多大年纪的『妇』人,外加一个小孙子。 院子算是村子里最大的一个,这也是当时选这家住的原因。这家都是老弱『妇』孺,听说家里的男人都在军营里。所以偶尔问军营里的儿,这家人也答上来一两句。 而就在遗憾不去战场看看的时候,万万没想到战争会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就发生了。 驻军那边跟外族的小国才打起来,夜晚,居然会一支突厥的队伍绕过了山,冲进了村子。是第一次直面战争。在亲眼目睹一切的发生前,还没识到战争的分量和沉重。也从来不知道书写的那思的会排兵布阵的战争,发生在现实是这样残酷和令人齿寒。 真正经历这样残酷的战争是完全不像她想象的好玩思,也不是兵法上记载得你来往,互相智斗。真正的战争就是死人。你死活的拼斗,和许许多多你想不到的死人。 鲜血会染红地面,月光下,白天还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人会以一种惊悚的表情在你眼前瞬间死去。的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仿佛也不清楚自己年轻的生命为什会结束得这快。 租住的地方临近大齐的边缘,这个地方离驻军军营很近,观察到军营的动静。但是深夜这群突厥兵会冲到这样一个晋北穷苦的小村子里烧杀抢掠。明明彼间没必须杀人的理由,也没仇恨,他们举刀就砍,四处砍杀。 一边砍杀一边抢掠。村子里本来就穷得揭不开锅,大部分村民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人却跟过境的蝗虫一般,抢的一点不剩。村子里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小孩儿,哭着求饶也没用。蛮族他们没丝毫怜悯。一个村子几十户人,一个时辰不到就被杀光了。 惨叫声,哭喊声,混合着突厥兵猖狂的笑声以及『淫』/秽的笑脸,在黑夜是那的阴森。 不否认,当初是怀揣着建功立业的梦想孤身前往晋北的。 在们周家,阿爹周临川是当朝第一智者,也是周家最干的一带家主。年纪轻轻官拜一品,带领周家向兴盛,还是朝廷册封的世袭异姓王。 阿娘虽然不如阿爹出身显赫,但是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稳坐大齐首富。如今跺一跺脚,大齐都要跟着抖三抖。妹妹安宁虽然身体不好,但聪明绝顶,心思灵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外面替并不擅长交际的阿娘解围,已经跟着阿娘去给她敲算盘了。章爷爷曾夸赞她蕙质兰心,将来会是接替阿爹的人。 就算是只三岁的阿葺也很不一般。天生过目不忘。虽然年纪小还看不出来,但知道,他跟安宁一样聪明。哪怕捡来的苏罗哥哥,也是比不起的人…… 全家人,全家人,好像只是个不聪明不干还喜欢闹的普通人。不想输给家里其他人,所以想要当大齐第一个女将军,将来给周家光宗耀祖。 但是这个梦想和一直以来憋着的这口气在看到这样惨烈的现实后,显得如的微不足道。 这件后,一直很后悔,非常的后悔。 后悔在家练武的时候没努地去练,读书的时候没努地去思考。如果像安宁一样聪明,够举一反三,将书的知识运用到现实。或者像苏罗哥哥一样武功强悍,以一敌百。够在这字突厥逃兵闯入村子的时候将他们全部打出去,杀掉!这个村子的人就不会死。 但现实就是这人冲进来的时候,做不到安宁那冷静。没思考,只够拿起武器跟冲进屋里的突厥人打。而引以为傲的武艺却没展现出想象的横扫千军,只够勉强地抗住一两个人,不让他们闯进住的这户人家。 练了那久的武功,只把突厥逃兵挡在门外,却连拔刀杀人都没做到…… 是如的普通,的大将军的梦显得如的笑! “谢谢你小姑娘,真不知道怎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租住的这户人家的老阿从后面拍了拍的后背眼睛里都是泪水,“要不是你救得及时,家小孙子就要被那畜生砍死了。狗蛋儿是们老王家的根子,断了们老两口都不敢下去跟列祖列宗交代。你救了们家狗蛋的命就是救了们一家人的命。” 回过,叫狗蛋的小男孩儿跟阿葺差不多大。但是不如阿葺白胖,狗蛋特的瘦小。细胳膊细腿却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那模样,多几步路都担心他脑袋会从脖子上掉下来。 这都是饿的,所的人都忍受饥饿。一来边疆地区土地贫乏,种不了产的作物。二来边疆的战频繁,外族蛮族私掠。像这种离大齐的国界线近的小村子经常被外族抢掠,活下来已经要用尽气。所以基本是种不了粮食的。即便是种了也会被抢。 “啊……”点恍惚,看着小孩儿怯生生的眼神,不知为何鼻子点酸,“没就好,没就好。” 其实刚才那伙人冲进来,趁『乱』踹了一个举刀要砍孩子的突厥兵。倒是没注抱得是这个孩子,回过神来才识到刚才抱的是狗蛋儿。 “……你,你怎了?”老阿好像看出了的沮丧,小心翼翼地看着。 “没什,”觉得好伤心啊,活在世界上十二年,终于发现是个普通人,“就是点难过。” 老阿没问难过什,她扭看向村子的方向,一双眼睛已经通红。 虽然突厥兵已经了。但是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不敢出去看哪怕一眼。生怕那突厥兵卷土重来,发现他们没死光,又来砍杀。 苏罗哥哥来得很突兀,料又料外地站在了的面前。 与他一起来的,还影叔。 影叔没进来的屋子,就在外面站着。 苏罗哥哥看着身上还是血沉默不语的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心疼。他的什话都没说,只是过来,将抱在了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让坐在他的膝盖上。 不知道拍了多久,他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吓坏了?” “没。”吓倒是没吓到,摇了摇,低垂着眼睑十分失落,“苏罗哥哥,你说是不是很差劲?” “为什这说?” 苏罗哥哥身上的伤还没好,靠在他的胸口,闻到苦涩的『药』味儿。 “如果今日在这里的是你,你是不是以把这人全部赶出去?”想到阿娘说过的,苏罗哥哥三岁多的时候,曾在一群逃兵的手里救过她的命。苏罗哥哥一把宝石匕首,他三岁就敢杀人。是,已经十二岁了,面那样恶贯满盈的突厥兵,居然下不去手。 “这不一样的阿拆,”苏罗哥哥『摸』了『摸』的脸颊,叹息了一口气,“你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顿时就受到了刺激,“是因为是全家唯一的普通人吗?是因为不如安宁聪明冷静,不如苏罗哥哥你魄武?” 苏罗哥哥看着激动的样子,表情变得心疼了。 他想说什,但是张了张嘴又没说。只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在的眉心亲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心里倏地一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苏罗哥哥墨蓝『色』的眼睛在烛火下显得很幽沉,他说:“因为你强大的父母,很小的时候就是孤儿了。” 到嘴边的气话一滞,怔忪地看着他。 “是安宁……” “不要妄自菲薄。”苏罗哥哥看着,“安宁虽然聪明,但是她没你勇敢。” 他『摸』了『摸』的脸颊,手顺着的脸颊在的唇角碰触了一下,立即拿开,“你记住的话,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很多,但是勇者无敌。” 勇者无敌,的心像是被注入了什,突然变得火热。 “你现在还想当个大将军吗?” “,”顿了顿,脑海闪现着突厥人冲进村子的样子,闭上了眼睛,“不想当将军了。但是,还是想从军,不是效仿花木兰建功立业,要把那蛮子全部赶到北边去放羊。” “哦?”苏罗哥哥笑了一声,“那这说,你不想跟回去?” “!”斩钉截铁。 苏罗哥哥『摸』了『摸』的脑袋,忽然轻轻的说:“以帮你说服阿娘和义父,也以送你进去军营……但你以后要见不到了。” 眼睛瞬间睁大,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 “要回家了。”苏罗哥哥将脑袋搭在的肩膀上,声音很轻地说,“阿拆,要回家了。跟你定一个五年约。这五年,你不要出嫁如何?五年也不会娶妻。” “啊?” “五年,你不要出嫁如何?” 不懂他为什提出这个约定,但是打算留在边疆跟他不娶妻什关系? “你回答,答应或者不答应?” 虽然不懂这个约定的原因,但是想了想,点:“以。” 第144章 番外四阿拆和苏罗5 不知道苏罗哥哥是怎么说服阿爹阿娘的, 原以为进军营无望,结果却真的进了。以个边疆农家少年的身份进,成为大齐个光荣的戍边士兵。我不禁开始怀疑, 难道苏罗哥哥才是阿爹阿娘亲生? 吧,不管是不是,我终于完成了我梦想的步。 但是训练的过程比我预料得苦, 甚至比前在家中时候跟着师父严寒酷暑、闻鸡起舞的还要苦和累。不过再苦再累,却比在家中要过得充实。 或许,我属于这里吧。 有时候也会想念阿娘阿爹,想念安宁和阿葺。当然最想念的还是苏罗哥哥。 但每当夜晚抬头看着望无际的星空,看到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总是给军营送食物的边疆百姓们, 觉得切都很值得。为了边疆和大齐的和平, 总有些人要背井离乡。军营里有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不管是自愿还是非愿, 很多人为战场奉献了生。 有时候长大就是瞬间, 从前在阿娘阿爹的身边,我烦恼的事情不过是安宁为么那么聪明?阿爹么时候可以像喜欢安宁样喜欢我?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浅薄。 八月的时候, 阿娘和安宁赶来了边疆。 阿娘十分生气,对于我不听话学别人离家出走这件事气得不得了。从来没有出手打过孩子的阿娘气得给了我几巴掌, 把我打得哇哇大叫。安宁这哭包自从四岁以后再也没哭过, 这天蹲在边抹着眼泪哭得直打嗝。她觉得,是自己『逼』得我铤而走险, 做出这样离谱的决。 虽然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她跟阿葺的衬托让我有些急迫,想要年少成才,想要很快地创出堂让家里人刮目相看。但是在亲眼识过战争的残酷以后,我的想法早已经发生了变化。 “阿娘, 安宁,我是真的想要留下来。”虽然说这样的话很像说大话,也很不孝顺,但是我真的觉得,与在京城金枝玉叶地纨绔生,不如留下来做点事。 “阿娘不是说我天生大无比,阿爹也说我练武上颇有天分?”经过半年北疆的风沙,我的脸皮已经不如在京城细嫩白皙。 “虽然练武很苦,北疆的风沙很大,但是我可以接受。我想要做点事,就像阿娘你说的,个人总要有点想和盼头。即便生而为女子,生中也不只有生育女,还有广阔的想。我虽然不是很肯我的想是当个顶天立地保家卫的巾帼英雄,但我可以很肯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件想做的事。” 安宁这爱哭鬼听着听着哭了,“如果想要当个军,可以不选这么危险的地方。战场不是玩笑的阿姐,是真的会马革裹尸,无法生还呜呜呜呜……”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我,拽着阿娘的衣服:“阿娘,你说说阿姐啊……” 原以为阿娘也会跟安宁样不同意,但是阿娘在听完我的话以后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阿娘怎么了。 “你确了吗?”许久,阿娘哑着嗓子盯紧了我的眼睛,“阿拆,你确这是你想走的路吗?” 风呼啸而过,拂动的背地的草地层层的浪花。 “对!”我坚道,“我想要做点事!” “不会后悔?流血流泪都不会后悔?” “是,”我再次坚地摇了头,“我决了就不会后悔。” 阿娘眼睛忽然就红了起来。阿娘是个不喜欢哭的人,听阿爹说,阿娘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哭过。就算当初生她疼得不得了,也没有哭过。可是现在她抱着我忽然就红了眼睛。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么。可是让我改口说跟阿娘回,我做不到。 我只能走上抱住阿娘,学着阿爹的姿势直在拍她的后背。 许久,阿娘才突兀地笑了声:“阿拆,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你要记住阿娘说的话,以后就算是哭,就算是求,阿娘也不会来接你回。因为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我心里忽然咚地声沉了沉,不过,我还是点了头:“嗯。” 安宁冲过来扑到我怀里就大哭起来。这个丫头眼泪很多,我从小都已经习惯了。无奈地任由她抱着哭了很久,她才终于死心地擦了眼泪:“阿姐,我会每年都来看你的。你要的训练,不要偷懒。如果遇到突发情况,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是首要……” “知道了知道了。”安宁这丫头还是如既往的话多。 阿娘和安宁二天就走了。阿娘把她特意给我做的零嘴和些傍身的银两留下来,还特意过些人。我想跟她起,被她以不准偷懒的由给阻止了。 …… 战争发生的猝不及防,就像上次样。忽然军营里就响起号角声。 次上战场,是意料外。 本来我这种新兵蛋子,至少训练满年才会被拉上战场。但这次情况紧急,驻军的张军因为某些事情调离了不少人。临近寒冬的季节,饿疯了的外族为了生存毅然决然地对大齐发动了战争。 我扛着把□□上了战场。这次,哪怕害怕的手抖,我也坚地用□□刺了敌人的胸膛。次的印象太深,如果在战场上我们不能这些贼人杀死,他们就会把刀对准大齐的百姓。这些人没有人伦道可言,所以,只有杀。 我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也不知道身边倒下多少同伴。只知道从枪戳穿个突厥兵的胸膛以后,后面的动作变得不再那么艰难了。 这场战争很短暂,持续了天。 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来偷袭的突厥兵就已经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等我被同营长的小叶哥拉军医营长包扎伤口,拿着块干硬的饼啃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面前是团烧得旺盛的篝火,所有的士兵都灰头土脸满身血迹地坐在篝火旁。大家都没有说话,大家都很沉默。尽管场仗就胜了十分激动人心,但是很多人跟我样,次到死人。 我做了久久的噩梦,晚上闭上眼睛,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血红血红的死人。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概半年,而我因为这次的出『色』表现。上了战场连杀二十三人,被提升了级。 按说升了级应该是很高兴的事,不过我笑不出来。上面奖赏的银子拿出来请大家伙吃了顿。热热闹闹地喝了顿酒,回到营长里还是会整宿的做噩梦。 然而这种症状在二次上战场以后突然就消失了。 或许人杀人是会麻木,二次战场下来,我已经对提刀杀突厥人麻木。不知道是杀过人后眼神会发生变化还是气息会发生变化。阿娘和安宁二次来我的时候,看到我都大为震惊。连安宁都说我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坐在那,说话,都像年就长大了般。 我不知道自己变了哪些,反倒是阿娘看着现在的我五味杂陈。沉默很久以后,阿娘只说了句话:“阿拆,阿娘以你为傲。” 我不知道阿娘这句话是在赞美我还是在肯我,但是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让我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对自己上阵杀敌这件事不再『迷』茫。 或许我在打仗方面真的有天赋吧,很快就在军营里显『露』了声。军营里的人都成我为玉面罗刹。因为我长着张小姑娘都无法企及的如画脸庞,却大如牛,拥有能扛鼎的悍勇。仅仅是三年的时光,我就从个大头兵,升级成千夫长。 旗下支跟我个德行上阵不怕死的年轻队伍。同营的士们笑话我和我的下属,是群没有脑子但是能双拳打死牛的莽夫。戏称我的队伍为莽夫营。 我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我的队伍能百战百胜,完全得益于我率领有方。根本不是他们莽! 我正式以武的身份走入官场,是在我十六岁的时候。 而正式接触官场,我才知道件事。我的苏罗哥哥,阿爹的义子是大金正宫嫡出且唯的孩子。是大金正言顺的继承人。而苏罗哥哥在年的时候以正统皇子的身份,推翻了大金摄政太后和摄政王的统治,正式登基了。 苏罗哥哥所说的,他要离开,可能不会再回来,原来是这样件事。 我知道后震惊了很久,有种错『乱』的感觉。而更让我觉得错『乱』的是,苏罗哥哥以两联姻的请求大齐的陛下提出迎娶安康郡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齐的安康郡主,像只有我人。 阿娘来得猝不及防,这次来的,除了阿娘安宁,还有阿爹。 阿爹是朝廷命官,没有特殊缘由不能离京。这是我离京逃家后,次到阿爹。阿爹还是那副俊朗的年轻模样。时隔四年,再次到阿爹,我的感觉变了很多。以往觉得十分可怕十分冷血的阿爹,站在我的面前,看起来气息平和了。 他用种奇特的,骄傲的眼神看着我。还有我以往从来没有发现的脉脉温情。他的情绪很淡,不仔细看都不会发现。阿爹注视着我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红。 他没有跟我说么,反而是笑着对阿娘说:“到头来,只有老大最像你。” “是啊!”阿娘特别的骄傲,“安宁和阿葺都像你,只有我们阿拆像我。笨有么关系?根筋怎么样?她执着勇敢!会成就番大事业!” 阿爹也不反驳,就看着阿娘直笑。 “联姻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想打搅阿爹阿娘,但是来这么久,话还没有说到点子上,“为么苏罗哥哥要大齐提出联姻?而且还是,我?” “到年纪了。”阿娘屁股坐在我身边,“二十三岁了,是该成亲了。” 我:“……那,联姻?” “他知晓跟在你阿娘阿爹的身边长大,多了你阿爹跟我的相处,不想娶个不合心意的人。”阿娘抓了抓投发,有点为难的样子,“四年前,他特意求了你阿爹跟我,求我们别把你出。虽然不知道他么时候起的心思,但是铁了心的想娶你回。他说你前就答应了他。” “……啊?”我停顿了息,大为震惊,“我答应了?” “嗯。”连阿爹都点了头,看我,“你不是答应了他不议亲?” 我当即震惊,我虽然答应了,但是没有答应了联姻啊!怎么会? 阿娘像看出了我茫然,与阿爹对视眼,眉头立即皱起来:“苏罗这小子骗我?” “……倒也不算骗。” 阿爹的脸『色』也不看了。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出口的话也硬邦邦的:“阿拆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愿意,只管拒绝便是。” 这不是我同意不同意的问题,而是,突然! 苏罗哥哥,自小跟我起长大的苏罗哥哥,想娶我?天啊!他是疯了吗?他难道没过我鼻涕呼啦眼泪哗啦的样子,难道不记得我被他打得跟狗样吱哇『乱』叫的样子?难道想不起来他曾经诅咒我这辈子都嫁不出?打我诅咒我的苏罗哥哥,居然要娶我? “他该不会娶我回是为了更方便打我吧?”我不由脑抽的怀疑道。 “难道是不喜欢生人,娶熟人回家说话?” 阿爹/阿娘:“……” 第145章 番外四阿拆和苏罗6-8 嫁人这事儿有点早, 我感觉我还可以再战三年。如如今选择嫁人,那岂不是与我原本的想背而驰?人不能在艰难地到半路以后选择回头。选择了条路,就应该坚定不移地下去。我这几年在战场上流血流泪可不是为了当个千夫长。 总有日, 我会成为个威慑蛮子的猛将戍守边疆,保卫大齐。 “我不想成婚。”我看阿爹,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给了回答, “我想要成为员大将。路已经到这里,我不想半途而废,阿爹阿娘,你们帮我回绝了吧。” 阿娘先前已经问过我,所以不奇怪我会拒绝。 倒是阿爹, 那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凝视着我, 似乎有笑意的样子。他没有责问的意思, 也没有问我缘。只是思索片刻, 点了点头:“既然这是你的选择, 里会尊重你的意愿。但是阿拆,你记住,如将来你后悔了, 阿爹也总有办法让你如愿。” 我愣了下,没想到阿爹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意思?如将来我后悔了, 阿爹能苏罗哥哥绑回来还是怎么? 阿爹的眼眸极黑, 看人的时候眸『色』沉沉的。 我心里跳,脑子里闪过苏罗哥哥的脸, 顿了顿,抬起头坚定地:“我不会后悔。” 当天阿爹阿娘就要回去了。他们来的匆忙,得也匆忙。安宁倒是想留在这里陪我,眼巴巴地看着我不撒手。或许正是如阿娘曾经说的, 安宁的营养真的全供给大脑了。这么多年,什么大夫都看过,什么苦『药』都吃过。连邹无老太爷都亲自待在她边替她调了好几年,安宁的体直不见好。见风就倒,说的就是安宁。阿娘也总是担心安宁慧极必伤,可能会早夭。 边疆的气候有多恶劣,每回安宁过来回去都要病场,我怎么可能让她留在这? “,我没空搭你。”大概是远香近臭,曾经在的时候我看安宁哪里都讨厌。结离开以后,除了阿娘,最想念的人反而是安宁。 “我不来打扰你,”安宁因为太聪慧的缘故,跟京城的小姑娘玩不到起去。边除了延熹那个小猪仔跟前跟后,也没有其他的同龄伙伴。明明我对她不好,她很粘我,“外祖母外祖父就在晋州。离得也不远。我去晋州外祖母,隔几日再来看看你。” 对安宁的决定阿娘居然也挺赞同:“外祖母外祖父也挺想你们的,去陪陪他们也好。” 这个外祖母外祖父不是京城的外祖母外祖父,晋州的外祖母外祖父是地地的晋州本地人。听说阿爹阿娘年轻的时候救过他们两人的命,阿爹阿娘的缘分也是晋州的外祖母外祖父手撮合起来的。相比亲生的外祖母外祖父,阿爹阿娘对晋州的外祖母外祖父更亲近更尊重。 只不过晋州的外祖母外祖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也过不习惯京城富贵的生活。只会在每年冬日里去京城过年待段时日,其他的时候都在晋州。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日子过的冷清得很。 “那行,我派支小队送你过去。” 正好我也好几年没看到外祖父外祖母了,这次跟安宁过去,顺看看他们。 我们是下午出发。这几年晋州虽然治好了,但这郡与郡之间也还是免不了有盗匪。安宁这种风吹就倒的子,路上再受个什么惊吓,估计要去掉半条命。 从边境到晋州武安县武原镇,至少得有三天两夜的路程要。有句话叫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本来是担心,结我的车队刚进武原镇就伙人给劫持了。来人特多,比我带的这支队伍还要悍勇。看情势不对,我立即叫停了队伍,避免伤亡。 然而这群人不知怎么回事,劫持了士兵没有伤人。他们谁也没动,只是抓了我。 我有点奇怪,但是他们不伤人。我也不会贸然行动『逼』他们行动。 天点点黑下来,我五花大绑赶进了个房间。我们劫持的这地方似乎是个荒废的山村。只有十几户人,但都是人去楼空。现在正好这空屋子这土匪给占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还真有几分让人害怕。 我木着脸进了屋,屋里点了灯。如今正是四月底,初夏时节。山上比山下冷,窗户开着,风吹进来拂动的烛火摇晃。 我突然从黑暗中出来,强光照的眼睛眯。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窗边坐着个笔直的影。那人眉眼埋在灯火里,眼底布满了阴翳。 听到门的动静他缓缓地抬起头,张熟悉的脸曝『露』在我的眼前。是苏罗哥哥。 四年后的苏罗哥哥,相貌更加的出众。原先面部多少还带点稚气,如今刀削斧凿的面容与不怒自威的神『色』,已然是个成年男人模样。不知这年经历了什么,他整个人气息阴郁了许多。体很瘦,衣裳穿在上瘦得能看到骨头。此时黑『色』的锦袍染了尘土,苏罗哥哥的脸『色』可以用难看来形容,敷了层寒霜。脸『色』也很苍白,似乎有不舒服的样子。 此时他就坐在桌前,言不发双目沉沉地注视着我。 看到是他,我紧绷的神经终松弛下来。虽然很久没见,但我并不觉得陌生。约莫小时候就是在他的屋子里跑来跑去,他什么模样我都见过。 我顿时皱起眉头:“苏罗哥哥你怎么在这?还有,你搞什么?” 上的绳索还没有解开,我的两手绑着背到后。或许是作为武将的缘故,这种缴械的姿态让我觉得很没有安全感。而且现在两人的姿态让我觉得有怪异,出这段时间战斗的警惕。我没有靠得太近,只是站在门皱着眉头看着他,“你回大齐了?我绑到这做什么?” 苏罗哥哥没有说话,还是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我。 许久,他才叹息了声,说了句话:“阿拆长大了,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了。” 我不太喜欢‘亭亭玉立’这个形容词。虽然大部分女子都喜欢人夸赞美丽,但是相比赞叹我的外貌,我更喜欢听人赞叹我的能力出众,虎父无犬女,或者虎母无犬女。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而且表情怪异得很。 这种感觉更奇怪了,有种眼前之人还是我熟悉的苏罗哥哥的荒谬。我眨不眨地注视着他,想着这年听到的关他在大金的所作所为,九死生。大约猜到他经历了很多。注意到他捏了捏眉心,脸疲惫的样子,我终还是心软,到他的跟前。 然而我才进,就他拦腰抱住。苏罗哥哥没有解开我的绳子,只是将他的额头抵在我的肩膀上。他上传来淡淡的『药』味儿,苦涩的很。我心动,停止了背后割绳子的小动作:“受伤了?” “嗯。” 苏罗哥哥从小就是个很怪的人。他的怪异不只是外貌跟般人不样,拥有双墨蓝『色』眼睛和怎么晒都晒不黑的皮肤。而是种行为和想法的怪异。 阿娘曾说,天才都是很怪的,因为跟普通人想法不同。 我不知苏罗哥哥每天在想什么,但是他在我印象中直都是坚不可摧的。好像什么都不会将他打倒,什么都不会让他崩溃,更不会让人看到他软弱的面。此时,这样将自己的疲惫展『露』在我面前的苏罗哥哥,好像下子褪去了光环:“……怎么受伤的?” “出了事,动了肝火。”苏罗哥哥轻描淡写,不习惯将麻烦事说给人听。 我翕了翕鼻子,站着没动,就是感觉这个氛围有点怪。 时间慢慢地过去,我感觉肩膀有点发麻。低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将双手搂到我腰上,脸还搭在我肩膀上的苏罗哥哥,犹豫是不是该提醒他坐正了。 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但是我的肩膀更麻。像无数根小针在扎我。而且,他还没给我松绑,我绑在后的手好像没知觉了:“哎,哎,苏罗哥哥,我手麻了。” 我终还是忍不住,他很累,但是我胳膊疼啊! “快,快点给我解开!我手麻了!”我没办法攻击他,就拿自己的脑袋磕他后脑勺,“你再不给我松绑,我可就动手了!” 说完,不等他开。我胳膊使劲,就听到绳子嘭地声就挣得四分五裂。 忘了说,力大无穷的我,在经过四年的战火洗礼已经不只是力能扛鼎,我能光凭力气以敌百。这或许就是阿娘所谓的,上天在关上我的扇门的时候给我开的扇窗吧。力大无穷还手敏捷这个优点让我无数次在战场上所披靡,真的非常好用。 苏罗哥哥目瞪呆地看着飞出去差点破旧的窗棂给击飞的绳子,视线缓缓地挪我。盯着我看了大概三息,才忽然不可遏制地低声笑起来。 他边笑还边体发颤,不知到底在笑什么,笑了好久好久。 终等他笑够了,窗外的天『色』额已经是黑沉黑沉的。他才伸手捋了捋我洒落在脸庞的碎发,轻手轻脚地给到耳后去:“阿拆,我给你寄的发簪收到了吗?为什么不戴?” 今年我及笄,按照大齐的规矩,应该未来夫君或者中兄父赠予发簪。簪发及笄。但是我的情况特殊。远离乡,在边疆。现在是以少年的份在军营,不可能回京去办及笄礼。阿爹这次过来也给我送了支发簪,早在阿爹送之前,苏罗哥哥也给我准备了支发簪。 只不过我份特殊,不可能佩戴。 “啊,那个啊,”苏罗哥哥给准备的发簪是个小狐狸,血玉雕刻的,挺好看,“我收起来了。” 苏罗哥哥好像失智般,居然质问我:“为什么不戴?” 我:“……你在军营戴发簪?” “平时应该要戴。”苏罗哥哥忽然伸手握住了我头上的发簪。猛地抽,我头的乌发像流水样倾泻下来,披在了肩上。 我愣了下,赶紧伸手去抢:“哎你干嘛!” 苏罗哥哥按着我的手,将发簪拿到灯火下打量。这只发簪就是单纯的素簪。没有花纹,没有特殊的工艺。就是最简单的素簪,打磨得很光滑,材料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 这是阿爹送我的,我拿到以后就用这个了。苏罗哥哥打量了许久以后,表情忽然变得阴翳起来。 “谁送你的发簪?军营里的那个姓章的小子送的?还是那个姓肖的?” 我愣住,虽然不知苏罗哥哥怎么知章晟恒和肖枫的。 这两个个是程将军座下员猛将个是叶将军最宝贝的外孙。两个人跟她年纪差不多,个十七个十九。都是那种难搞的刺头儿,脾气爆还傲得很。不过我拖出去揍了几顿以后,我们三个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苏罗哥哥是怎么知他们的?连阿娘都不知他们呢…… “阿爹啊,”我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如实以告:“怎么了?” 听到是阿爹,苏罗哥哥的表情顿时就恢复了清朗。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吐出气,强势地要求:“我给你的那个款式不分男女,可以戴。平时戴我的。” 我平时确实是戴他送的,这不是阿爹前两日才送,我戴两日嘛! 不过我也没反驳他,就是觉得他有点怪:“苏罗哥哥,你有话就直说。大费周章地佯装劫匪半路劫持大齐驻军,你这是想挑起战争吗?” 自从参军,我懂了很多。驻军的地位跟般官衙不同。劫持驻军,这就是挑衅。 苏罗哥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了我另个问题:“为什么不同意联姻?”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表情有点奇怪。 我不知为什么,心里紧。我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事实上,在拒绝联姻这件事上我不是没有犹豫的。因为提出联姻的人不是人,是从小照顾我虽然也打我的苏罗哥哥。如个女子生必须有个归宿的话,我想我能接受的人也只有苏罗哥哥。 但是,我的梦想呢? 阿娘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个人必须要有想。无论男女,才会勇往直前,不会浑浑噩噩混辈子。我想要往无前的人生,不想浑浑噩噩。 “……我想当个守护大齐的猛将,”苏罗哥哥说话,我总有不太直气壮,“我不想未来的人生圈在后院,成为个后宅相夫教子的女子。我想像阿娘样拥有自己的事业。” 苏罗哥哥沉默了。 显然,他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的。如我要完成梦想,就不可能跟他回大金。苏罗哥哥现在的份已经不是寄住在我的义子,而是大金血统纯正的皇帝。他的皇后,不可能在大齐当驻军将领。 苏罗哥哥低垂的眼睑缓缓地掀起,用种很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我。 他其实明白我的想法,或者说,比我自己更明白我的想法。因为他总是那么敏锐,但是,很多事都可以任我的心思,这件事或许苏罗哥哥有坚持。 他忽然叹了气。他的嗓音哑得都有听不见,他问我:“那如,我娶人呢?” 仿佛记重锤砸在了我的心。 我瞬间抬起了头,看他。 “我如娶人呢阿拆?”苏罗哥哥眼睛悠悠沉沉的,“你也能接受吗?” “啊,苏罗哥哥为什么……”啊,是了,苏罗哥哥不像我,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还取笑苏罗哥哥,年纪不娶妻。但是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取笑是因为他不娶妻,他不想娶。 可现在,他的样子,好像是认真的。 “我总要娶妻的阿拆……” 我瞪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你能接受我娶人吗,你回答我。” “我……”我没办法回答。我从来没想过有朝日苏罗哥哥会娶妻。 苏罗哥哥注视着我,灯火下,他的眼睛里好似在泛着水光。他『摸』了『摸』我的头发,手顺着鬓角下滑落到了我的唇边,按了按:“阿拆,如我娶人,你也可以接受吗?” “我,我……”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我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我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接受苏罗哥哥娶人吗? 我可以接受苏罗哥哥边出现另个女子吗? 我不知。 因为从未想过,苏罗哥哥边会有的女子。他从小到大对人都不假辞『色』,中三个孩子。虽然也会疼爱安宁,不会像对我样亲近安宁。好像直以来,我在苏罗哥哥这里都是不样的。那么,我能接受苏罗哥哥像对我样对人吗? 我的心里有点『乱』,看着他的眼神也不如刚才的坚定。 苏罗哥哥『摸』了『摸』我的脑袋,修长的手指有着淡淡的温度。不止是人变瘦了,他的手也仿佛变得更加细长。他看着我,用种我不是很懂的眼神看着我:“如我是普通人,我可以坚定地等你,总能等到你愿意成婚的那日。但我是个皇帝,阿拆。” 我的心仿佛只无形的手捏住,突然之间就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想着未来他可能跟我分扬镳,再不如往日亲近。只要想,我就觉得难受。可是让我放弃现在的事情跟他嫁到大金去,我又不是很愿意。 他好似看出我的纠结,但是只是笑笑:“……阿拆,我还可以等你。同意联姻好不好?可以先不成亲,我的后位只为你留着,过两年你再嫁来大金如何?” 两年后我愿意嫁去大金吗?放弃驻守边疆,嫁去大金?我愿意吗? 运气好的话,两年后我可能会升,也有可能会马革裹尸。让苏罗哥哥扛着朝堂的重担和大金百姓的期望等我,这个选择太沉重,我没有办法回答。 苏罗哥哥看我低下头的瞬间,眼里的期望渐渐冷下去。 他知,我不愿意。 无论哪种选择,我都好像心有不甘。我的脑子有点『乱』。现在没有办法思考。 空气中死般的沉默。 苏罗哥哥慢慢放开我,温热的触感从肩膀消失,我心里慌。手不知不觉抓住了他的胳膊,在苏罗哥哥看过来的时候又下意识放开。我不干脆的态度让人反感,至少我自己就挺反感的。苏罗哥哥也不知是从何处赶来,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拄着唇轻轻地咳嗽了声,默默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气息显得很消沉。 这刻,我忽然想起几年前苏罗哥哥莫名其妙让我发的誓言。他让我暂时不要成婚,等他四年。现如今四年已过,他登基了。然后重回到我的面前。以后位做聘,请我做他的皇后。我不知这四年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从他上散不去的『药』味儿可知,他付出了很多。 “那,你要娶人吗?”国帝王不可能只有个皇后,到底谁都懂。 苏罗哥哥没有说话,浓密的眼睫覆盖在眼睑上方。 气氛忽然变得很尴尬。有种自己不值得苏罗哥哥等待的羞愧。我不知这称之为自私还是怎么,但是苏罗哥哥的愿望,我无法达成。 “阿拆,我不是『逼』你。”苏罗哥哥站起来,“这段时日我会在大齐,给你个月的时间考虑如何?” “个月后你给我答复。解释如你的答案还是这么,我便撤回联姻的请求。” 说完,他转就要往外面去。 我也站起来抓住他的袖子。苏罗哥哥回过头,眼神略带希冀地看着我。我瘪了瘪嘴,最终也只是问了句:“安宁呢?你安宁放哪儿了?” “送去外祖父外祖母了,”苏罗哥哥有失望地说,“阿拆,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我,我,”我不知要说什么,但是确实应该说什么才对。可是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情我没有应付的经验。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苏罗哥哥对我的感情跟我以为的不样。我自己对他什么感情,我也不是很清楚。犹豫了再犹豫,还是说不上来,“我可能会让你失望。” 苏罗哥哥眼中的光渐渐暗淡,抿着嘴笑了声,转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不知这次相遇是不是可以用不欢而散来形容。但是至此以后,我收到来自苏罗哥哥的信变少了。他从前各个几日,总会给我寄封信。但是这次,直没有消息。 我捂着胸,有点空『荡』『荡』的感觉。但是看着北疆望无际的星空,又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个月后,苏罗哥哥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复杂了。深深地凝视着我,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只是问我:“阿拆,你的决定呢?” 我从前没心没肺,觉得阿爹偏心安宁也其实并不太放心上。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可能会再也不属我的苏罗哥哥,我才终体会到种心中涩然的难过。我低着头,不想看见苏罗哥哥脸上的失望。沉默了许久,还是给出了我的答案:“苏罗哥哥,我决定留在北疆。” 仿佛是意料之中,苏罗哥哥失望又没有失态。说完,不等苏罗哥哥开,我转就了。 怕苏罗哥哥追上来,我跑得非常快。边跑,边眼泪就不知不觉流出来。我不知这算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人。我对苏罗哥哥是什么感情,在苏罗哥哥说要娶我之前,我大概是他当兄长。可在他说娶我以后,我就不知了。 很快,京城就传来的消息。大金国的联姻请求没有取消,但是换了个人选。 这个人选我认得,是延月。延熹的妹妹,延月。 我以为苏罗哥哥会取消联姻,但是没想到会换人。延月我当然认得,幼年时期经常欺负延熹。延月从小就人小鬼大,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争斗。她十分喜欢苏罗哥哥,明明里没有人欢迎她,她总是死皮赖脸地借安宁的名义来找苏罗哥哥。 苏罗哥哥明明挺讨厌她的,会什么会娶她?而且延月的年纪才多大,今年才十三岁。我不懂苏罗哥哥选择她的原因,这太离谱了! 得知消息后我有坐立难安,股不明的火气从心底涌上来,烧得我头发丝都要竖起来。非常生气!很生气!为什么苏罗哥哥没有取消联姻,为什么最后会是延月! 火气涌上来,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做了什麽。等回过神,我已经与长官告病假,骑了匹快马,日夜兼程地冲往了京城。 然而等我赶到京城,切已成定局。 边疆到京城有五千多里路。我骑快马也至少得跑两个月。我从五月出发,到京城已经七月份。整整两个月,足够两国之间敲定联姻的章程。 我抵达京城的这日,刚好赶上难得见的暴雨。巧合的是,我与苏罗哥哥的马车,在朱雀街的街上相遇了。隔着瓢泼的雨幕,苏罗哥哥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我。似乎很惊讶我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顾不上撑伞就从马车上跳下来,到了我的马前。 我雨水淋成了落汤鸡,没有镜子,我不知自己是什么什么狼狈模样。但是我记得我在大雨中好像哭了,嚎啕大哭的那种。我质问苏罗哥哥,为什么会是延月。 苏罗哥哥没说话,将我抱下了马,带进了马车。 他替我擦干了雨水,又替我擦干了头发。很久以后,他才说:“我就知你会回来。” 第146章 番外四(完结)阿拆和苏罗9 于我的突然来, 阿爹阿娘没有半点疑问。似乎我来是他们预料之中的事一般。不得不说,让我有些尴尬。仿佛一言一行都被他们看穿。 家里聪明人太多是点不好,让人无所适从。我到阔别四年的家, 家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子。我的院子仍然保持着我离开之前的摆设。摊在桌子上的书依旧摊着,屋里纤尘不染。阿娘很高兴,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且部都是我爱吃的。 阿葺已经七岁了, 成一个小大人的模。他看到现在的我有点陌生,但说过几句话又亲近来。亲姐弟是般,何况阿葺是个从很小记事的特殊孩子。 『迷』『迷』糊糊地跟着家人用了晚膳,到了夜里,人都了。阿娘才拉着我的问我怎么想。 怎么想,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叫做出尔反尔。自己说过的坚决不后悔, 结果到苏罗哥哥跟别人联姻却没有沉住气, 千里骑马两个月赶来。事已成定局才做些多余的事, 非得个头『逼』苏罗哥哥做抉择, 连我自己都没有脸说。 “我,我……”我说不上来,“苏罗哥哥跟延月已经定了吗?” 阿娘看着我, 只说了一句:“联姻的事情是确定了的。” 我不知道为么,眼泪忽然流下来。 阿娘也没有劝, 只是看着我哭。任由我从无声地落泪, 到抽噎,到嚎啕大哭, 她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等我终于哭够了不哭了,她才叹了气:“乎你一生的决定,让你现在做太难了。阿爹阿娘只能告诉你,任何决定你在做之前, 一定要考虑清楚。勇敢没有错,但冲动不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选择拒绝的时候是深思熟虑过的,我不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我只是很难过,想到苏罗哥哥最终会属于别人,我觉得无接受。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做出了决定不该反悔,现在的行为是打脸。 阿娘也没有继续说,只是拍了拍我的后背,站身:“你跟苏罗谈谈吧。” 说完,她身打开了房门。苏罗哥哥站在门外。 “阿娘,”苏罗哥哥不知道站了多久,低头看着阿娘的表情有点温软。仿佛他还是小时候那,阿娘很依恋,“我不会让阿拆吃苦的。” 阿娘没说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胳膊:“进去吧。” 我觉得有点丢人,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苏罗哥哥看着我,扶着阿娘出了屋子才转身进来。他如今已经很高了,高大又挺拔。估计段时日没怎么休息好,神『色』很疲惫。他过来,轻轻脚地在我的身边坐下来。下午我大哭的子估计是吓到他,他现在的语气特别的温柔:“阿拆,你喜欢我。” 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我心里顿时一惊,扭头看向他。苏罗哥哥却很笃定地又说了一遍:“你心悦我。” 我不知为何,脚有点发麻。明明反驳,但是我没有。或许,我的心里是心悦苏罗哥哥的。只是从小习惯了苏罗哥哥我的特殊照顾,至于我从未发现份特别。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地低下头:“你么时候大金?” 既然是大金国皇帝,不能抛下朝政在异国他乡久待。我其实偶尔也很清醒,比如此刻,我很清醒地知道跟苏罗哥哥之间不到过去了。 “大概两日后便会启程。”联姻的相事宜已经安排妥当,他也必须尽快赶大金。 我脑袋垂得更低了,控制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那,后还会来吗?” “阿拆,我已经是大金皇帝了。” 我懂了,是不会来。 一阵沉默。 许久,苏罗哥哥一只忽然搭在了我的脑袋上,『揉』了『揉』:“发簪怎么没戴?不是说后戴我送你的发簪吗?” “你都不来了,我还戴么发簪!”我本来想憋住的。但是个人是苏罗哥哥,我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掩藏过情绪。高兴笑,不高兴哭。我还是没忍住又哭来。 明明往我最讨厌爱哭鬼,结果自己却变成个子,真的是讨人厌! “你不戴发簪,那我还怎么把个交给你?” 说着,苏罗哥哥往我跟前递了一个东西。我刚想说我不要,看到他里握着一只玉佩。我接过来拿到上,翻看了一下,发现是一个血玉的凤凰玉佩。眼泪还汪在我眼睛里,导致我看不太清楚。摇曳的灯火也来干扰视线,我看了许久,才确定,是个凤凰玉佩。 “阿拆,我们做一个约定怎么?”苏罗哥哥顺着我的后脑勺落到了我的脸颊。他捧着我的脸,忽然凑的很近,气息都喷在了我的脸上,“像上次的四年之约一,我们定一个三年之约。” “啊?”我心脏忽然漏了一拍,咚咚,咚咚地跳动着,“三年之约?” “嗯。” 苏罗哥哥真的变了很多。如果是前,看到我做出不雅的动作肯定会出打我。现在他看到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居然还不嫌脏地掏帕给我擦:“三年,我在大金等你。” “是,是我……”我放不下边疆的一切。 虽然驻军之中我并非是不或缺的。但是我一直在用我的式尽力去做。如果三年后去大金,与现在放弃去大金,又有何区别? 我折腾一场,除了让苏罗哥哥娶了延月,自己还在其中搅合外,其实么也没有得到。 “你坚持守着边疆是为了你的将军梦?如果是,你来大金我也让你实现。” “不是!我哪有那么肤浅!而且,算我想当将军,也是凭借我自己的战功一点一点爬上去,而不是你帮我!”我当然不是肤浅地为了实现将军梦。当然,如果能够实现最好,我如今的愿望,不过是维持边境的安宁,维护百姓免于战火的生活罢了。 苏罗哥哥见我有些愤怒的子,他顿时笑了:“在大金我也让你一点一点爬上去。” 我顿时伤心不来,翻着眼睛瞪他。 “既然不是为了将军梦,那阿拆,你是想为大齐边境的安宁尽一份绵薄之力吗?” 我没有说话,感觉种话说出有些羞耻。 他两只捧了我的脸颊,里捏着帕慢慢地替我擦拭着:“我拿三年跟你赌上。三年里你尽在边疆做你喜欢的事,但是我也给你定一个目标。我跟你一,肃清北疆的突厥和羌人。让边疆保持久的安宁,你也放心不去驻守。如何?” “是,三年能杀光群敌匪?那群人茹『毛』饮血,没得吃来抢。烧杀抢虐无恶不作!群人根本没有人『性』,在他们眼中,大齐的百姓是两脚羊!” 在边疆四年,我见过了太多的杀戮。突厥北羌那边的人是个么德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讲道理,他们是说不通的。讲人『性』谈怜悯之心,他们是没有的。除非将些人打怕了,让他们不敢往中原来他们才会真正地消停下来。 “人是杀不尽的。”苏罗哥哥轻声说,“但谁说和平的式只有战争一条?” 确实是,想要维持安宁。光靠战火是无做到的。战火除了一年又一年的无数战士死亡,也只会换来更多的双仇恨。我隐约明白一点,但想要用其他的式又很难。 “阿拆,三年之约,你要与我定下吗?”不知在想些么,苏罗哥哥的眼中闪烁光芒。 如果给我三年,我不知道自己做到何种地步。但是至少也能做一点事。 “你不是已经定了延月吗?跟我定三年之约,苏罗哥哥,脚踏两条船你不怕翻船吗?”我虽然某些事浑浑噩噩,但是我是在阿娘的教导下大的。有『妇』之夫不能沾,算喜欢也不能越过底线,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确实是定了没错。”苏罗哥哥点点头,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我心里倏地了一团火,苏罗哥哥已经确定了联姻象还来跟我定三年之约感觉到不耻。好歹是阿娘阿爹教导大的,居然跟外面那些三妻四妾的凡夫俗子一! 苏罗哥哥好似看穿了我的愤慨,笑了一声,继续道:“但是,联姻的一是延月公主,谁说另一必须是我?” 话音一落,我愣住:“啊?” “大金与大齐联姻,成秦晋之好。不一定是我本人联姻。”苏罗哥哥捏了捏我的腮帮子,“大金皇室还有几位尚未娶正妃的皇族,与大齐定下百年之约。” “,是……”我有点傻眼,我到的消息明明是大金与大齐…… 是了,只是说大金与大齐联姻,定下百年之约,并没有说大金皇帝即将迎娶大齐大公主。联姻并未指定人选,是我为是苏罗哥哥亲自选皇后。 “三年之约,你答应吗?” 我心里有些涌动,看向他。苏罗哥哥都已经做到个地步,“是如果三年你没有完成呢?” “不能。” 苏罗哥哥十分笃定:“为了不打光棍,我死也会完成。” 我心里一动,立即坐直了身体:“好!我跟你定个三年之约!苏罗哥哥,三年后,我在璜泾湖边上等着你来迎娶我大金!!” 苏罗哥哥勾嘴角缓缓地笑了。他的一只还捧着我的脸,大拇指缓缓地摩挲着。 我仰着头,跟着他一傻笑。苏罗哥哥见我幅傻忽然眼眸一黯,他压低了嗓音:“不过阿拆,在此之前,先让我收点好处。” 说完,他便俯下身来,吻在了我的唇上。 温热的触感带着一股清茶的气息,很淡,很好闻。 苏罗哥哥很喜欢喝茶我是知道。但是苦涩的茶味从他的唇上传过来,竟然也有些甘甜。我一时间麻了,半边身体都麻了。苏罗哥哥却在我的唇上吮了几后,试探地企图深入。我浑浑噩噩之中,过神已经被他抱在腿上,空气中只剩下我俩啧啧的亲吻声。 说好的三年之约,苏罗哥哥给了我一枚玉佩,割了我一截头发做交换。他没有等到两日后,次日跟着大金的使团匆匆离开了大齐。 我在家滞留了两日,阿娘阿爹没有问我跟苏罗哥哥说了么。或许苏罗哥哥跟他们说过么,家里没有一个人问。只是阿娘亲给我做了一套软甲,送我出城。 “一次多久来?” 我抱了一下阿娘,翻身上马:“三年!” 阿娘有没有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的马车跟着我了百里路。 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都抓不到尾巴。 我果然在战争打仗上拥有天赋,幼年时期跟着老师学过的兵,仿佛刻在我脑子中一般。上了战场,不需要别人教导,我能自如地运用战术。因为化守为攻,我令人则『色』的出『色』战功直上青云。驻军预占与噩梦,直至将敌匪打退到草原深处。 至少十年,他们没有办才返中原。三年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不用赘述。 苏罗哥哥也没有食言。 三年,大金出兵成功收服了璜泾北的九成的游牧民族。 苏罗哥哥将些人吸纳进大金的国土,并赐予大金国民的身份。在我十九岁夏季七月初八一日,大金的使团次进了大齐京城。与大齐签订了百年和平条约。而为表视份友谊,大金皇帝耶律溯罗皇后之礼聘大齐新任战将虎贲将军周安康。 及至此,我的女儿身才被戳破。 先不说最年轻的战将是女儿身有多轰动,我是阿爹的女儿个身份也引轩然大波。曾经的纨绔安康郡主,翻身一变成了边疆一位骁勇善战兵诡变的将士,确实挺耸人闻的。 当我顶着欺君之罪和赫赫战功跪在金銮殿上,陛下也只是笑着赞了一句:虎父无犬女。 任由满堂朝臣有无数的话要说,也被一句话给噎得说不出。 说上次苏罗哥哥虽然亲自到了大齐,却没有现身。一次,他与陛下同坐在高台之上。当着满朝文武和陛下的面下来将我扶来。 “朕愿大金国母之位,虎贲将军周安康为妻,将军意下如何?” 我歪了歪脑袋,笑了:“心之所愿。”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