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武侠江湖大冒险》 001 梨园(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一九二四年。 这年冬,十二月初九,大雪。 漫天飞絮好似鹅毛,弥天盖地,宛如天幕,冷风寒雪似极了刮肉的刀剑,呼呼只往人的脖领子里吹,骇的万物惶惶,家家户户紧门闭窗。 只是这般天气,街道上还有吆喝的小贩,穿着破破烂烂的灰袄,显得格外的笨拙臃肿。即便这样,仍旧冷的鼻涕直流,脑袋使劲往衣领子里缩,撅着腚,倾着身子,像是个鹌鹑。 大雪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等第二天门推开,外面的雪都积了一两尺高了,家家户户开门扫雪,这扫开的雪里,就有被冻成冰疙瘩似的人,蜷缩着,像是打卷的长虫。 日子艰难,这样的事早就见怪不怪了,运气好的能落得一张草席卷身,运气不好,城外荒山野地随便挖个窟窿就填了进去,指不定哪天就被饿红眼的野狗刨了出来。 “各位大爷大娘,可怜可怜我吧,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扫完雪的街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年,穿着也不知道从哪扒来的破袄,手里捧着一个带豁口的陶碗,哆嗦着在街头四下讨饭,饿的面无菜色,这脸颊一边,还有一个发红的巴掌印,像是刚打的。 “滚滚滚!” 店伙计不耐的撵着。 眼见伙计要去拿扫把,少年赶忙就跑,身后还能听到伙计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臭要饭的算你跑得快,跑慢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半晌。 苏青捧着碗寻了个太阳晒得着的地,双手揣袖,蹲坐在了下来,望着眼前陌生的北京城,迎着暖洋洋的太阳失神的喃喃道:“难不成,这就要饿死了?不就是在盗版书摊上看了会书么?打个盹的功夫,至于么?看盗版能遭这么大罪?” 他默然无言,当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变成一个少年,然后在饥寒交迫中受着折磨,那他所有的豪情远望自然全都成了狗屁。 “嗯?” 视线一定。 他就见面前街道上的积雪忽然浮现出几行字迹,像是有支看不见的笔在地上一笔一划的书写着,笔痕下露着黑褐色的泥土。 姓名:苏青 世界:霸王别姬 任务:技惊梨园 进程:无 注:完成任务,即可离开。 苏青脸色一变,哆哆嗦嗦的起身,连手里的破碗摔了都没有理会,只是眼神闪烁变化,紧紧的盯着面前已空无一物的积雪。 不能等了,再等他不是饿死就得冻死,要么就是被那些馆子里的贩子捉了去,指不定成了那些大户人家豢养的,那可就真的是生不如死。 “戏子?” 不管了,只要能活着就行。 苏青一咬牙,紧了紧塞满稻草的破袄,朝着城西头走去。 关家班。 这可算是京城里头一号的唱戏班子。 隔着胡同口老远,就能听到里面的吆喝声。 却说这天傍晚。 门外头。 “砰砰砰!” 敲门声传了进来。 只把门拉开,就见这大冷天的,那积着雪的泥地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孩子缩着身子跪倒在地,磕着响头,朗声道: “苏青给师傅见礼了!” 堂屋里。 年过半百,发丝斑白的老师傅端着茶杯,坐在一张木椅上,轻抿了一口茶水。 他望了眼面前跪着的少年,皮笑肉不笑的道:“说道说道,谁是你师傅?” “砰砰砰!” 苏青二话不说便磕起了响头。 见少年额头磕的泛青发肿,上座的老师傅仍是不为所动,如今世道艰难,这冻死的饿死的还少了,倘若谁来磕几个响头便收下,那饿死的可就是他了。 他冷冷道:“这是哪来的泥猴子,敢情把我这戏班子当成乞丐窝了?这世道都不容易,你也别搁我这赖着,还不如去别的地瞧瞧,兴许,就有人瞧上你的!” 不想少年也不多说,只起身冲到门外,从地上抓起地上一把冷雪,往哪脏兮兮的脸上涂抹了一阵,再用袄袖一擦。 关师傅本来还有些诧异,只觉得面前这小子莫不是走投无路失了心智,可等少年转过脸来,他却瞧的一愣。 但见这火光底下,蓬头垢面的乞儿竟然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俏脸,眼角落着颗泪痣,若非喉结初露,只怕还真就被人当成个眉清目秀的女儿家。 想了想,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对着苏青招了招手。 “你过来!” 少年迎了过去。 老师傅沉眉不语,双手已在苏青的身上捏拿着,摸着筋骨,从上到下,直到腰身,全都捏拿了个遍,然后这才呼出一口气。 “是个唱旦角的主!” 只在老师傅的打量下,少年又跪下了。 “苏青,给师傅见礼了!” 话落又是一个响头。 老师傅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口。 “行了,倒是生的一副好皮囊,也算是祖师爷赏口饭给你!” “师爷,去给他拿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他添张毯子!” 外头的师爷当即应了一声。 老师傅站起,转身从一旁的木桌上取过一把剃刀,放在手上摸了摸,道:“今个算你命好,我亲自替你把这一头的头发削了,甭管你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从今往后,进了我这门,就得守我这的规矩,听明白了吗?削你头发,是为了断你念想,指不定往后你成了角,兴许还瞧不上我这门呢!” 苏青心头一颤。 “明白了!” 老师傅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他走到苏青背后,这剃刀便落在了少年的头顶,只是一刮,刺啦声响,头发便掉下来一片。 老师傅一边给他剃着头,一边指着外面哎呦连天的戏班子徒弟,沉声道:“赶明,你就要和他们一起练,练不好就要受罚,那是为了让你长记性!” 苏青见顶上发丝片片坠下,不知为何,想着这些日子的艰险心酸与以前的过往,只觉得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眸子一合,眼角竟流下泪来。 老师爷抱着棉衣棉裤走了进来,见到少年闭目流泪,嘿然笑道:“哭?哭吧,往后哭的日子还多着呢,熬不下去,你也得给我熬,这是你自个挑的,后悔也没地儿了!” 他打量了几眼,啧啧称奇。 “不错,倒像个小尼姑!” 老师傅摆摆手。 “行了,抱着这些东西,领他去后院,洗个澡,收拾收拾,再拜祖师爷,等拜过了,你才算是入这梨园行,自古以来,戏曲可就没有像咱们京戏这么红过,你算是赶上了!” 苏青点点头。 他抱着衣裳,沿着长廊朝后院走去,耳畔就听。 “传于吾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吾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声远去,人亦远去。 002 练戏(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夜深了。 窗外飘着大雪。 后院的一间卧房里,十来个戏班子的徒弟全都在挤在一张大通铺上,捂在被窝里,缩着脑袋,望着新来的苏青。 全看呆了。 只见那火盆边上,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抱着毯子俏生生的立在那。 “呦,这是哪家的小尼姑下山了?” 冷不丁,有人调笑着吆喝了一声。 “哈哈,小尼姑下山了!” 剩下的人立马跟着。 “啧啧啧,这身东西,往常过年都赶不上穿一回,没想到师傅他老人家赏给你了!” 瞧着苏青身上净洁的黑袄,一些个徒弟无不羡慕。 “里面可是今年新弹的棉花,穿着就是搁外面大雪地里站一夜都是暖和的。” “哪能一样么?人家这一瞧就是能成角的主,身子骨比咱们可金贵多了,这身段,可比那姑娘家还要苗条!” “金贵个屁,今个我看他还是个叫花子!”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行了行了,都往里挪挪,腾点地儿,赶明还要练戏呢!”忽见中间一个下着腰的光膀少年嚷了一句,说完他双手一撑翻了个身,结果手一滑,整个人摔了一跤,和另一个少年撞在了一起,登时哎呦连连。 “小癞子你属王八的啊,不会躲躲!” 揉着脑袋,猴精似的少年一卷被子,对着自顾去收拾的苏青道:“小尼姑,你总得报个名啊,要不然往后我们就叫你小尼姑得了——哈哈,小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 他说到一半又唱了一半,把其他人惹得嬉笑连连。 腾出来的床铺只剩个发黄的褥子,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换洗过了,散着股味,留有余温。 苏青理了理,置若罔闻,等铺好了,才一扫所有人,轻声道: “我叫苏青!” 名叫小癞子的孩子一翻眼睛,搭过话。“苏青?这可不行,进了戏班子你就没姓了,要是让师爷他们听见,指不定就得罚你,除了戏,咱们可就不能有别的念想!” 苏青眼波一闪。 “你们名字前都有个“小”字么?” “也不全是,小爷就叫小癞子,他叫小石头可是咱们的大师兄,他叫小柱子,他叫和尚——” 小癞子一指身边几个。 苏青想了想。 “那我往后就叫小青!” 窗外刮着白毛风,冷风飕飕沿着缝都能钻进来。苏青也是打了个哆嗦,脱了袄,裹着毯子,就露了个脑袋出来。 小癞子好奇道:“小青,你是咋来的啊?” 苏青思绪繁多。 “自个来的,活不下去了,就想讨口饭吃!” 他这一说所有孩子都沉默了,像是想到了自个的事,这戏曲再红火又能如何,不还是那下九流的勾当么,落在这勾栏瓦肆里的,谁不是个苦命人,但凡能活下去,有一点办法的,都不会想要来唱戏。 都是养不活了,赋税重,加上世道难,各处都在闹灾荒,饿的卖儿卖女。 斗室里慢慢静了下来,听着外面的呼啸的风声,苏青慢慢闭上了眼睛,酣然入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样,一个哆嗦,便猝然惊醒,就见自己身上的毯子已被人掀了去,老师爷笑眯眯的拿着个竹板子。 不由分说,上来一把就把他抓了起来,三两下给他套上裤子,穿上鞋袄,径直往练戏的地儿拎了过去。 外面的天还灰蒙蒙的,地上积着厚厚的雪。 一些个徒弟也被动静惊醒,睁眼看来,瞧着苏青被架走的背影,眼中透着同情。 “小青入这行当入的晚,只怕往后有些日子要睡不好觉了。” 只说苏青被连拖带拽拖到前院,他忽然望向老师爷。 “我自个过去,不会跑!” 老师爷听的一愣,嘿嘿笑道:“呦,有点意思,那敢情我倒是省事了!” 一前一后,跟着师爷,苏青到了一个戏棚子里。 “瞧见那了么?这段时间,先给你松松筋骨,自个去吧?” 老师爷一指墙边。 “去,你们帮帮他!” 苏青深吸了口气,他走到墙根刚坐下,双腿已被两个壮实的汉子摁住,一点点的往两边掰着,开胯,眼见压不住,二人又搬来十几块石砖,两边抵着他的脚,一块一块的往上添着。 只见苏青坐在地上,双腿分开慢慢朝着两边的墙壁贴过去。 额头上转眼已是渗着冷汗,他硬是没喊出声来,牙关紧咬,脸颊的肌肉疼的颤抖。 不想。 “别忍着,疼就喊出声来,小心咬断了舌头,你这嗓子就是再好可也没用了!” 师爷一瞪眼,提醒着。 苏青双眼紧闭,换着气息,这会不光是额头,鬓角都汗水直流。 太疼了。 只在老师爷的盯视下,他颤着声呼出了口气。 “呼!” “能、能行!” 老师爷瞧的啧啧称奇。“有点意思,先别以为这就算熬过去了,好戏还在后头呢,这才算是个开始,晌午跟着背戏文,光练不唱可不行,往后每天都得背,背不出来,罚!” 说罢,他转身笑呵呵的走了。 偌大的戏棚子里,就剩苏青一人坐在地上,晨风沁凉刺骨,缩了缩身子,他一咬牙,艰难的伸着手又往双脚底下添了块砖。 这下彻底是大汗淋漓。 一坐便是两柱香的时辰。 临近晌午,才见关师傅领着戏班子里的徒弟走了回来,如今岁末,日子热闹,这老师傅带着徒弟上街耍些功夫,赚点赏钱,顺便闯闯名堂。何况徒弟们年纪尚小,唱戏的功底还上不了台面,平日里的花销也大多由此而来。 苏青只觉得双腿已是麻木的失了知觉,连疼都没了。 吃饭的时候,还是小石头和小癞子一左一右架着他,架到饭桌上的,几碟咸菜,一大盆热汤,还有一堆发黄发黑的馍馍。 众人就跟抢食一样。 好在他还能吃上。 等吃了饭,戏棚子里就热闹了。 麻绳一套,开胯下腰,踢腿抬脚,吆喝四起。 苏青又被架了回去。 老师爷望着他:“打今起,你就先背思凡,这可是昆戏的东西,往后用得到,我念一句,你记一句,先教你一小段,等全部记下了,再教你下一段,明白了吗?” “明白了!”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 念完,师爷问道:“记下了吗?” 苏青点头。 “记下了!” 他只从头到尾又背了一变,当真一字不差。 却说这时,院外前堂,就见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走了进来,望了眼一众练戏的孩子,径直往内堂去了。 003 豆子(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关爷,这孩子我想送您这来学戏!” 女人瞧着清瘦,圆脸大眼,脚上穿着双惹眼的红绣鞋,满身风尘,只是穿的颇为单薄。 老师傅坐在椅子上,瞧了瞧她怀里怯生生的孩子,也不多说,这唱戏总得有唱戏的命,只到那俊俏孩子跟前摸着筋骨,可等把这孩子的左手从袖筒子里拿出来,嘴里就听嘿了一声,当即没了兴致,不咸不淡的道:“你这孩子没唱戏的命,还是回去吧!” 说着又坐了回去。 只瞧见这孩子小拇指上还长出一小叉,六指。 关师傅慢条斯理拢了拢袖子,然后才道:“你想啊,就他这样,台上一亮相,底下听戏的人,不都得吓跑了!” “这不是砸我关家班的招牌么?” 女人眼神一黯,把孩子拉到自个怀里,揉了揉他的脸。“关爷,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大了留不住,这才来投奔您来了,你好歹得收下他——” 话到这,她眸子一斜,瞥向老师傅,痴痴笑道:“只要您能收下他,怎么着都成!” 双腿一曲,女人就跪了下来,眼眶泛红,抹了把鼻涕。 “可别嫌弃我们啊!” 满头白发梳的一丝不苟的关师傅忙一摆手。“别介,下九流里头,您排第二,我才排第七,谁嫌弃谁啊!” “可祖师爷不赏这口饭,又有什么办法?您还是回去吧!” 戏棚子里头。 小癞子双手撑地,双脚朝天,倒望着疼的满脸大汗的苏青嘿嘿一笑,他喘了口气,小声道:“嘿,小青你拉屎撒尿都得人架着,嘴里也不喊声疼,两个字,硬气!” 苏青闭着眼睛。 “别说话,小心又得挨罚!” 小癞子嚷道:“那算个屁,小爷我已经练了一炷香了!” “铛铛~” “磨剪子嘞,镪菜刀——” 院墙外的胡同巷里,贩子卖力的吆喝着。 所有人正练的起劲,突然。 “啊!” 一道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兀的驱散了所有声音。 “哎呦我的妈呀!” 小癞子正想说话,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声,立马翻倒在地,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了?” 棚里的徒弟全都被吓了一跳,朝着惨叫声涌过去,小癞子背着苏青,也一瘸一拐的赶了过去。 等他们过去的时候,就见内堂门口围满了人,凑在门边抬眼往里面一瞧,一个俊俏孩子正捂着自己的左手发着凄厉惨叫,这多出来的第六指,竟是被生生的剁了,血水直冒。 灯烛通亮,关师傅拿着契,只把那孩子淌满血的左手搁上面一压,一个手印便算是成了。 女人立在一旁,脸色发白,目中泛泪,身子都在哆嗦。她取过自个身上的棉衣只往孩子身上一披,对着关师傅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娘!” 等孩子回望过去,门外已无人影,唯剩大雪纷飞。 是夜。 苏青躺在通铺上双腿疼的直打哆嗦,只能靠墙坐着,轻轻揉捏着大腿上的筋肉。屋内炉火正旺,外面大雪飘摇,小石头跪在雪地里唱着夜奔的曲儿,冻得哆哆嗦嗦,嗓音也是起伏不定,牙关打颤。 “嘎吱!” 门被推开,一个孩子走了进来,眼中含泪,像是被抛下的雏鸟,带着股子怨,眼神冰冷。 只是这世道艰难,他又怨得了谁? 屋里的闹腾的徒弟立马齐齐朝他瞧去。 小癞子一翻身,脸上脸谱一摘,怪笑一声。“哪来的窑子里的?一边去!” 众人立马一阵哄笑,眼中又有着好奇。 这些孩子处世未深,有的打小就被送进了戏班子,怕是“窑子”这两个字也是道听途说听来的,哪能知道其中有些什么。 许是这孩子他娘在妓院里头生了他,打小当成闺女养,年纪小,长的俊俏,还能遮掩遮掩,可日子一长,男娃到底还是男娃,这身子、嗓子都有变化,大了留不住却是真的,否则离了那院子,没了皮肉生意,母子俩都得饿死街头。 世道艰难,乱世当头,一个女人拖着个半大孩子,又岂是容易了的,何况还是个惹人唾弃地位卑贱的风尘女子。 小癞子还真是人如其名,有点癞子的模样,见那孩子不搭理他,这一翻身,脚一抬,那孩子怀里他娘唯一留给他的锦缎棉衣便被勾了下来。 “窑子里的东西掉地上了!” 又是一阵吆喝。 只在默然的决绝中,留着齐耳长发的孩子二话不说,拾起这最后的念想,将之抛到了火盆里,付之一炬。 大火燃起,所有孩子不想会有这一幕,一个个瞪大眼睛,凑近瞧着,再也没说什么。 连小癞子也悻悻然的望着这一幕。 苏青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目睹着这一切,没说什么,只是揉着自己的大腿,默然无言。 他可帮不了谁,因为连他自己都还在挣扎。 “砰!” 门外又响起了动静,所有人听到纷纷钻进被窝,露着脑袋瞧去,只见小石头缩着身子,眉毛上带着霜雪,哆哆嗦嗦的走了进来,嘴里还含混的哼着戏文。 眼见那孩子立在火盆边上,当即一拧眉毛。 “你们是不是欺负他了?” “行了,今晚跟我睡吧!” 他摆摆手。 哪想手还没伸到对方跟前,便被一把推开,当下一个趔趄,瞧着那孩子恶狠狠的模样他也不恼,只是笑了笑。 “呵,够横的啊!” 朝手里哈了口热气。 “去,小癞子,睡和尚被窝里去!” “得嘞!” 小癞子应了声,光着腚便凑到了另一个孩子的被子里。 “接着!” 却见小石头又把自个的被子丢了过去,等他钻到小癞子的被窝里,仍是直打哆嗦,哈着气,他一指外面,笑道:“外面冷极了,小爷撒泡尿尿在牛眼子上可就结成冰溜子了,差点没顶我一个跟头!” 然后又道:“咱们这可都有个名,你叫什么啊?” 孩子眼中泛泪,下意识的伸手抱着被子,愣了愣,半晌才哑着声。 “小豆子!” “那挺赶巧的,以后咱们几个可都是小字辈的,我叫小石头,他叫小癞子,你叫小豆子,他叫小青,昨个来的!”小石头见他肯开口说话,这脸上展颜一笑,指了指苏青他们几个。 他拍了拍身边床铺。 “别杵着了,上来挤挤,待会这火盆一熄,可就更冷了!” 说完,一翻身,贴着墙,又练起了功。 迟疑中,小豆子一步一步挪到床铺边上,就着身上的衣裳,沉默着躺了上去。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飘摇。 苏青也躺了下去,只一躺下,浑身上下一股说不出困乏便涌了上来,脑海中的思绪念头全没了。 睡觉。 004 豪侠(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 “他是人的,就得听戏,不听戏的,他就不是人,什么猪啊,狗啊,他就不听戏,是人么?畜生!所以,有戏,就有咱梨园行!” 一大早,老师傅那满口地地道道的京腔便吆喝了起来。 苏青被小石头他们架着,又抬到了昨个的地,一夜的功夫,这两股间的痛不但没减,反倒疼的更厉害了,只像是筋肉都撕开了一样,稍稍一动都是大汗淋漓。 一旁的小豆子则是被师爷揪了过来,挨着他摁下。 “瞧见没?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这位昨个可是没人按,自个按自己,你小子倒是有人伺候,来啊,帮帮他!” “啊~” 痛苦的惨叫瞬间回荡在苏青的耳畔,他则是疼的闭着眼睛,不住平复着自己的气息,脸颊汗水直流,疼的小脸煞白。 只见小豆子双手被身后戏台子里的套索一捆,就像是五花大绑一样,捆了个“大”字,硬是生生把他按了下去,叫声听的人揪心,练那些练功的徒弟一个个都有些心惊肉跳。 “别喊了!” 苏青闭着眼低声道,像是没什么气力,宛如梦呓。 “放松身子,不然你越挣扎,疼的就越厉害!” “别闭眼啊,昨个戏词记得如何了?” 老师爷在旁笑呵呵的瞧着。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 苏青睁开眼来,眸子里不知沁着汗,还是渗着泪,水光盈然,眼角泪痣,红的如血。 “不错,背的好!” 老师爷微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轻轻叩着手心,等苏青一字不差的背完,这才望向小豆子,笑道:“你也别光记着哭了,多学学人家,赶明就要轮到你了,今儿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头呢!” 遂见他起身朝着关师傅走去,嘴里也不知道说了些啥,没一会,这监管徒弟的一个管事便搁来一瓶药酒,放到了苏青面前,还撂下几句话。 “你小子可是遇到大造化了,关师傅还是头一回这么瞧一个人,这可是十几年的老药丸子泡的酒,还是班主曾经跟一个行走江湖的豪侠那求来的方子,活血化瘀,赏你了!” 小癞子又被罚了,眼见苏青身前搁的药酒,眼睛都红了。“行啊小青,这才两天,师傅他老人家就对你另眼相看了——哎呦!” 他这一说话,肚子里的那股气一泻,倒立的身子立马失了力,身子一歪,就倒了下来。 不等起身,就见管事提着鞭子抽了下来,疼的哭爹喊娘,一抹泪,又赶忙摆好身子。 只是苏青疼的哪有功夫理他,脖颈间筋骨毕露,身子都疼的直哆嗦,比昨天可疼太多了,而且他脑海中只回想着之前管事的话。 “豪侠?这世上也有豪侠么?” 像是察觉到什么,侧头一望,就见小豆子正瞧着他,满脸大汗,眼睛里泪水直冒。 强颜挤出个笑。 “这药酒咱们一人一半!” 这时候,练功的小石头忽然借机趁着抬脚的空档,走到这边,把小豆儿压腿的砖踢了一块。 关师傅盯了个正着,手里的茶杯一搁,皮笑肉不笑的嚷道:“小石头,替谁偷工减料呢?” “师傅,我练腿眼朝天,没留神脚底下!” “废话,取活去!” “好嘞!” 小石头练的是腿,应了声,自棚子边上取过巴掌宽的木板,恭恭敬敬的递到了关师傅的手上,自己则是老老实实的趴在一张高凳上,裤子一褪,露出了屁股蛋,前些天打的淤青还没好呢。 “啪啪啪——” 每每到肉,小石头一边“哎呦”连天,一边朝着苏青他们挤眉弄眼,脸上全是汗,额角青筋微跳。 等打完了,小石头一提裤子。 “还有一说呢?” 老师傅背着手,穿着羊皮裘,想来唱的也是生角,这身子骨很是硬朗,底气十足。 “在班结党者,罚!” 小石头嘿嘿一笑,熟练的往外走。 就瞧见他跪在雪地里,头上举着个木板,板上顶着一个盆。 “自打有唱戏这个行当开始,谁也没有咱们京戏这么红过,你们算是赶上了!” 老师傅跟在后面,提起一壶水,只往盆里灌,冰冷刺骨的水沿着木缝只往小石头衣领子里灌,就像是扎进了一把冰刀子。 众弟子无不附和齐声应道: “没错!” 苏青慢慢收回了视线。 墙外又传来小贩的吆喝声。 “铛铛——磨剪子嘞,镪菜刀——” 他听着声,目光望向墙外,像是飞离了天地,最后又合上了眼睛,轻声道:“练吧,这世道,人得学会自个成全自个!” …… 夜深了。 苏青靠在墙上,费力的把药酒倒在掌心,然后将手心搓的发热,这才小心翼翼的揉捏着双腿,感受着痛楚散去一些,他才对着趴在窗户上的小豆子说道:“别看了,他还得罚会!” 像是想到什么,他一偏脑袋,望向小癞子。 “这天底下也有豪侠么?” 小癞子捧着个京剧脸谱带在脸上,想了想,漫不经心的道:“不清楚,不过往常赶集的时候,好像听有人说过什么王五爷!” 苏青听的一愣,迟疑道:“确定是王五么?” 小癞子点点头。“是啊!” “可惜了!” 苏青再想想这世道,神情一黯。 整理着思绪,没一会,就听门外响起了小石头哆哆嗦嗦的声。 “——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 木门推开,一个浑身结满冰霜的身子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气都喘不匀,却仍是那副猴精似的模样,嬉笑着:“小爷我今练的是九转金炉的火丹功——我到外头、外头——凉快凉快——” 话还没完,小豆子裹着捂热乎的被子便跑了过去,小石头一呆。 这孩子怕是经历了至亲抛起,如今瞧见有人但凡对他有一点好就掏心掏肺的,二话不说,拽着小石头便把他拖了火盆旁。 等把外面的灰袄剥下来,都已经冻硬了,像是铁壳一样。 捂着被子,小石头趴在床上露着屁股蛋,抹着药酒,疼的龇牙咧嘴,这可不能耽搁,免得生了冻疮,又要遭罪。 一夜无话。 外面,又是大雪飘摇。 005 五年(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春秋寒暑去矣。 班子里的师兄弟技艺初成,已有人练的登堂入室,关家班的名头随之也渐渐涨了,老师傅也愈发严厉残酷了,生怕有人得了东西,结果人还没留住。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平日里一大早便把所有人喊到护城河边,对着日出吊嗓,苏青见那芦苇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不知不觉,转眼间,已是第五个年头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 这年夏天。 “卖冰糖葫芦喽!” “枣糕呦!” “驴打滚嘞!” …… 市集上小贩的吆喝四起。 街上行人大多都是蓬头垢面,世道难,活的自然也难,有不少人背着背篓,里面趴着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领口上再插着一截干草,木然的扫视着过往的来人。 众人习以为常,早就司空见惯,马车一过,蹚土乱飞,又是鸡飞狗跳。除了头顶阳光能见点色彩,这座城早已随着大清朝的消亡而失了色彩,带着一股没落破败的腐朽气息。 大街上,就见一群戏班子徒弟好奇的左右打量,四下里瞧望,嗅着两边飘来的味,一个个不停的擦着哈喇子。 当先一个浓眉大眼,模样敦厚的少年扛着关家班的大旗,他们这是在往回走。 “小青,糖葫芦诶,瞧见没,那就是糖葫芦!” 一众戏班子徒弟里,只见个身矮机灵的少年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指着街边的糖葫芦兴奋极了。 “行了,小点声,不然师傅听到了又得罚你!” 说话的也是个少年。 打眼瞧去,但见这少年凤眸剑眉,朱唇玉面,清秀俊美。两颗眼睛只似那一汪明净的秋水,会说话一样,右眼角落着一颗芝麻粒大小的泪痣,长得是雌雄莫辨,头顶新生着乌黑的发茬,哪怕穿着素布麻衣也难掩俊俏。 只似泥猴子群里落了个仙家,惹得不少路过的姑娘小姐连连侧目。 却说这少年是谁啊?非是旁人,正是苏青,时日愈久,他这长相也愈发让人瞧着惊心动魄。五年的功夫,一身唱戏功底日新月异,一众师兄弟或多或少总有记不住戏文挨打的时候,可他没有,两世为人的最大好处,便是胜在这心智强于旁人,还有记性。 加上也肯下得去那股子狠劲,这筋骨一开,腰身上的功夫也是翻天覆地。 与其他师兄弟不同,老师傅对他起初还算严厉,可越到后面这态度慢慢就有些转变,像是认定了他会成角,只怕自己逼得狠了,把这个未来的台柱子给逼跑了。 平日里除了手把手的授艺,言传身教外,当真是比其他师兄弟好了千百倍。 至于前面扛旗的则是小石头和小豆子。 眼见小癞子魂都快被糖葫芦勾走了,苏青一低头,小声道:“行了,别瞧了,前些天赶集的时候有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偷偷给我塞了一枚袁大头,回去后,你守着,等有卖糖葫芦的走胡同口过,买上几根,解解馋!” 小癞子眼珠子一瞪,然后咽了口唾沫。 “一枚袁大头?那得多少钱啊?你藏哪了?” 像是瞧见小癞子的心思,苏青似笑非笑的道:“怎么?这就开始打主意了?” “哪的话呀,我小癞子能是那种人!” 小癞子一拍胸膛。 苏青嘿嘿一笑。 “狗屁,那前些日子,你还翻我被窝?小石头小豆子的枕席都被你翻遍了,师傅给我的药酒,他娘的有大半瓶被你一人使了,我说你三天两头挨打怎么就不长记性!” “那能怨我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师傅他老人家可是铁了心的把你当成接班的,也就除了刚来的那年挨了几次罚,这几年都舍不得打你了。唉,可怜了我们,你那药酒搁着也是搁着,就咱们这交情,不得给我使使!” 小癞子真就成了个癞子,被说破丑事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而且嘴里还能找出一些的道理,挤眉溜眼的笑着。 “就你这性子,总有一天要出事!” 苏青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前面关师傅拱手对着周围人客气的招呼着,笑脸相迎,哪还有往日冷面神的模样,说的话无非是来戏班子捧捧场。 自打苏青功底渐深,在街上露了一回面,这关家班的戏棚子里就慢慢热闹了起来,来的也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小姐,就连一些烟花柳巷里的风尘女子都不时来捧捧场,这还没成角,就已有了一点气象,可把老师傅高兴坏了。 以往吃的都是咸菜窝头,这些日子都能见到点肉腥油水了。 却说就在临到戏班子胡同口的时候,偏偏起了变故。 街上忽然惊呼四起,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虬髯汉子,像是一只饿极的孤狼,浑身是血的从远处冲了过来,身后吆喝四起。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众人皆是下意识的纷纷退避。 苏青也被人流挤到一旁,定睛瞧去,那汉子身形魁梧,穿着一件无袖短褂,手里提着一柄染血朴刀,背上像是还背着什么东西。 眼看有人阻路,汉子面容一沉,毫不废话,右手扬刀一劈,刀光一转,便听“噗哧”一声,那拦路的官兵身子还站着,项上人头却哗的飞了起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随后才见无头身子软倒在地,腔喉里的血水嗤嗤飚射,看的人毛骨悚然。 一刀甫毕,汉子矫若猿猴,一溜烟的奔进胡同里,只在那墙上借力一蹬,单手一攀,丈八高的墙头就到了脚下,几个起落,已没了影。 等那些追捕的官兵追进胡同里,所有人仍是看的呆立当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一片哗然,惊叫、哭声,混成一团。 隐约间苏青像是听到有谁在说“豪侠”二字,可惜还没听清楚,便已跟着众师兄弟回到了戏班子。 只是任谁瞧见那不同寻常的一幕都难免心绪难平,苏青更是如此,大半天的功夫都有些心不在焉,脑海中仍是回想着之前汉子杀人的一幕,临到晚上一闭眼,这眼前像是就能瞧见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来。 他一骨碌的从床上爬起。 “小青,你咋了?” 这偏头一瞧,敢情好些个也睡不着,估计也是被吓到了。 外面夜凉如水,虫鸣不绝,闷热的厉害。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天气热,睡不着,我去冲个澡,凉快凉快!” 说完,光着膀子就朝后院澡堂子里去了。 就着头顶的星光,眼前一切多是影影绰绰,苏青习惯性的翻进一个木桶里,适应了起初的沁凉,整个人长呼出一口气便坐了下去。 可刚一坐下,他心里却是莫名一突,“哗”的又站了起来,手脚麻利的翻出来,把那墙角的油灯点亮,凑近了木桶一瞧。 桶里有东西。 只见一个灰布包裹正沉在桶底边缘。 他小心翼翼的捞起,瞧了又瞧,然后脸色就变了,这不是白天那个汉子背上背的东西么。 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打开。 灯火底下,但见一个鸟笼子模样的物件呈在包裹里,顶端勾连着一串精钢细链。 苏青的脸一下就精彩了,这包裹里的,居然是—— “血滴子?” 他有些惊疑不定。 可陡然,一道声音倏然从他背后响起。 “你认得?” 006 变故(求推荐,求收藏,求投资) 苏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手里的油灯一抖,盏里的灯油登时洒出来不少。这背后的还能是谁啊,既然包裹都在这,那说话的自然是那汉子了。 “你转过来!” 见苏青似被吓傻了,背后那声音又再次响起。 “啊?好!” 颤颤巍巍中,苏青慢慢转过了身子。 就着灯火瞧去,便见这一角阴影里站着条高大的黑影,两只眼睛精光闪烁,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咽了口吐沫,苏青虽心里忐忑,但还是壮着胆子道:“你放心,我不会喊的,你还是拿着你的东西快走吧,免得被发现了,戏班子的孩子们都要跟着遭殃!” “你姓什么?” 男人也没说走不走的话,仍是自顾地问着。 苏青一愣。 “我?我姓苏!” “苏?” “放心,我不杀你!”汉子见他小脸哆嗦,哑然失笑,宛如想着什么,最后他道:“此物乃世间奇巧,普天之下,只此一副了,知晓此物者更是寥寥无几,你既然认得,说不定你我两家还有些渊源。” 听他不杀自己,苏青虽说心里没底,但还是暗自松了口气。 说着话,汉子打阴影中走了出来,却见肩头已染血一片,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你没学过武?” 苏青一摇头。 他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个要饭的了,差点没饿死街头,还练什么武,只把手里的“血滴子”递了过去。 “东西还你,你快走吧!” “你不跟我走?想你应该也是名门之后,却肯甘心落在这下九流的行当里!” 汉子一拧眉。 他一提这,苏青有些没好气的道:“那你呢?你自诩上流,如今却被追的东躲西藏,这世道活着已是不易,却还能找出那么多说头,当年王五爷不也死在枪弹之下!练了半辈子的武功,到头来还不如几枚弹丸,岂不可笑!” 汉子脸色一沉,浑身上下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股煞气,苏青这才想起对方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人,心知自己失言,慌忙倒退半步。 只见汉子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也是苦笑一声。 “是啊,想我远遁山林苦练武功,就是为了报血海深仇,没想到,再临人世,却已物是人非,大清亡了不说,仇人已死,数十载光阴尽负,呜呼——” 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越激动,苏青一个激灵,忙道:“你倒是小点声啊!” “我还会来找你的!” 汉子话语一止,瞥了他一眼,提起血滴子,转身便已掠出澡堂子,只往那墙壁上一攀,就和猫儿一样,“嗖”的一声便没了影子。 “别介,你找我干啥啊?我又不是你仇人!” 苏青可不想惹上麻烦,听他还要来找自己,当即心里一急,赶了出去,可外面夜凉如水,哪还有半个鬼影。 “谁在那?” 不远处的长廊里,管事提着灯,擒了根棍子,朝这边打量。 “是我,小青,天气热,出来冲个凉,已经完事了,这就回去!” 说完,把油灯掐灭,往卧房里赶。 这一夜,注定难眠。 转眼,夏去秋来,天气渐冷。 就在苏青都快把这档子事忘了的时候,没想到那厮又来了。 这日。 “传于我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 众弟子朗声念着梨园行口口相传的训词。 这便是一日之初做的第一件事。 待念罢,自然又是练功。 一个个又裹着那年年改了又改,缝缝补补的灰袄,背着戏文,练着腰身。 苏青与众弟子不同,就见他手里提着一柄剑,立在院里,舞的的是剑影遍地,似是能成一朵花。 旦角乃是京剧的主要行当之一,算是女性的统称。又分正旦、青衣、花旦、闺门旦、玩笑旦、泼荡旦、花衫、刀马旦、武旦、老旦等,其中唱、念、做、打各有区别。 远处的关师傅瞧着舞剑的苏青,老神在在的坐在,捧着一杯茶,不时抿上一口,虽说冷面冷眼,但瞧见他哪没练好,仍是亲自下场手把手教他。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了半辈子的徒弟,老师傅着实未见过苏青这般好的苗子,关键是对自己下得去狠,到最后这徒弟都不用他提点了,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门清。 这霸王别姬里的虞姬,就是属于花衫,需集唱、念、做、打于一身。戏班子里的孩子哪有读过书的,几句戏词记了又忘,忘了又记,谁不是挨打挨惯了。唯独苏青,不但把这旦角的词记了,连生角的词也记了,到了晚上,那些忘词的师兄弟,全围着他转,这些年头下来,也省了很多功夫。 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自然是想要考取功名的,那练武的武夫,春秋寒暑,日以继夜的练,不也是为了成名,关师傅年事已高,成角他已不想了,但能不能带出来个角,他又如何不心动。 何况这孩子生了副好皮囊,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当真是凤凰落在斑鸠窝里。 可是。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我本是——” 戏棚里,小豆子提着套绳,挂着脚,练着腰,语气一顿,正在背戏文。 老师爷眯着眼,嘿嘿一笑:“我本是什么呀?” “我、我本是男儿郎——” 师爷一瞪眼。 “尼姑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就见小豆子语气断断续续,满头冷汗,嘴里仍是道:“是……是男儿郎!” 师爷笑意一散,冷冷道:“您倒是真入了化境了,雌雄都不分了!” 一众弟子立在一旁,摆着架势,谁动一下,就是一鞭子。 等到师爷把小豆子揪走,管事的才吆喝着歇息。 苏青坐下还没来及擦把汗,小石头便拽着他往后院内堂跑去。 “让你背错,师傅教的你全忘了……让你错……” 二人隔着窗户,就听屋里头“啪啪啪”的一阵脆响,听的人心惊肉跳。 见快打完了,他们跑回卧房把那剩下的药酒从小癞子铺盖卷底下翻出来。 小石头祈求道:“小青,你说话管用,劝劝小豆子吧,再错下去他非得被打死!” 等了等,才见小豆子张着血淋淋的手满头大汗,眼中泛泪的走了过来。 然后楞楞的坐在床边,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我本是男儿郎——男儿郎——” 小石头听的气极,眼眶也红了,他一边上着药,一边道:“一句话的事,你就不能成全你自个么?” 他哪是不会背啊,有苏青整日里反复的念,师爷还没教的时候他就会了,根本就是故意的,说到底还是跨不过去这个坎。 小豆子却置若罔闻只道:“师哥,赶明我要是被打死了,枕席底下还有三个大子,你们和小癞子分了吧!” 苏青也是叹了口气,他皱了皱眉,当初自己背这段的时候哪还会去想这么多,都快活不下去了,更没有挑的余地。 生活生活,“活”字前头,还有个“生”,想要好好活,你得先生存下去。 他轻声道:“唉,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台上做戏,台下做人,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人生如戏,又不是戏如人生,你怎么落里头走不出来了?世道难,多少人不是见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和做戏又有什么区别!” 见小豆子魔怔了一样,苏青又想了想,稍稍迟疑了一下。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前些日子,我看见你娘了!” 小豆子的眼睛瞬间投望了过来,变的有些痴楞呆傻。 四目相对,苏青毫不避讳。 “我见她在偷偷瞧着你,你就不想再见她?要是想,过些时候,等我成了角,师哥帮你,要是不想,你可以走,师哥也帮你,大不了我去求求听戏的那家小姐,凑点盘缠!” “你好好想想!” 拍了拍小豆子的肩膀,他起身朝小石头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留小豆子一人在屋里。 “能行么?” 小石头担忧的问。 苏青也是无奈。 “咋不行啊,有些事情只能他自个放过自个,这条坎总得迈过去!” …… 天气凉了,昼短夜长。 一天过的很快。 夜里泡澡的时候,苏青总喜欢一人静静地躺着,白天里太吵,也就这个时候能得点清静。 可等他再睁眼,就见面前多了一张脸,好家伙差点没吓的叫出声来。 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站在那。 “救我——” 007 留人(求书单,求投资,求推荐) 苏青眼皮一跳。 只见那浑身是血的人就喊了两个字便虚弱的瘫坐在了地上,整张脸惨白无比,就是嘴唇都没点血色。 不是那汉子又是谁。 他心里直是骂娘,想着对方难不成又跑去哪杀人放火了? 想归想,但还是一咬牙小跑着到屋外头看了看,见没人发觉,这才跑到卧房,偷偷的自通铺下取了药酒还有药粉返了回来。 “放心,没人跟上来!” 那汉子喘着气,原本留的辫子现在已经剪了,头顶后半部分是及肩的长发,前半部分则是长着乌黑的发茬,一脸的胡子。 苏青都被气笑了,他道:“放心?我放心个屁,好好活着不好么?我要是有你这身功夫,就是去搬砖扛袋做苦力也能活的自在,关键是你别来找我啊,我这又不是一个人,到时候你被发现了,我们戏班子落个窝藏的罪,这些孩子都得饿死!” 他边说边查看着汉子的伤势,就见这背后肩胛骨的地方钉着两枚飞镖,腰腹处还有一条刀伤,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伤势不下七八处。 眼皮一跳,苏青咋舌道:“你这是去和人比武了?” 汉子嘿声笑道,还有些不服气。“仇家死了,可找到了那厮的后人,还是为非作歹,逼良为娼的狗东西,当然放不过他,结果没想到点子扎手,人多势众,没留神吃了点亏,等老子把伤养好了,非得把那兔崽子的皮扒了不可!” “还有下一次?” 苏青正准备给他上药,闻言一翻眼睛,下手的力道暗自加重,汉子疼的是青筋暴起,就好像渴死的鱼儿一样,翻眼呵气,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自打来了这地,也就小石头他们几个和他亲近,天天除了练功就是练功,说话的更是没几个,眼见这莽汉竟然如此相信自己,虽说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反倒觉得没什么害怕的。 “嘶——呼——老药丸子泡的酒,舒坦——” 就见汉子啧了声,整个人就像抽大烟一样。可马上他牙关一咬,身子一抖,疼的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这时候苏青才不紧不慢的道:“我要拔镖了!” 等说完,两枚飞镖已经被他拿在手心,然后手忙脚乱的捂着伤口,血水冒个不停。 可接下来却出现奇异的一幕,汉子吐息了几口气,带着某种韵律,这伤口的肌肉居然轻轻颤动,然后慢慢合上了,并不是愈合,而是伤口还在,但出血的速度缓了,一会的功夫,就剩个血口子。 “这药还上么?” 苏青瞧的大为惊奇。 “只能暂时止血,再抹点!” 汉子长长的呼出口气,乖乖,就好像白雾一样,飘出去老远一段距离,看的苏青都呆了。 “好了!” 苏青也擦了把汗。 他转身拿着搓澡的湿布,环视了一圈,擦试着地上滴落的血点,头也不回道:“行了,你赶紧走吧,我可求你别来了!” “我没盘缠了!” 冷不防的,身后响起汉子的声音,像是沉默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一样。 苏青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可忽然他身子一顿,脖颈僵硬的转过去,看着对方。“好汉你别开玩笑了行么?你会没钱?你不是说你去杀仇家了么?就没有顺手牵羊拿点?” “偷鸡摸狗,焉是大丈夫所为!” 汉子一脸鄙夷的瞧着他。 苏青:“……” 他的脸渐渐有些木然,眼角抽搐直跳。 “你们不是常说要劫富济贫么?” 汉子一呆,像是才转过弯来。 苏青捂着额头,摆摆手,轻声道:“行了行了!” 他弯腰从鞋底扣出两块大洋。 “好汉,求你别再来了,放我一马!” 说罢把钱递过去,没想到那汉子居然不要。 “外面那伙人很厉害,我要是出去了就得栽他们手里,他们想要我的血滴子!” 苏青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那就是打不过呗,你之前怎么不想想,现在知道怕了。 “那搁你的意思,还想睡在这?” “没事,我睡房梁上就可以,以前在山里练功的时候,经常睡树上,反正也没人发现,等伤势好些了我就走!” 汉子指了指头顶。 还真是这打算。 苏青呆愣站在那,看着汉子灵活的腾空一跃,然后已攀上房梁,枕着双臂,躺在了上面。 “这都什么逻辑思维——“ 对方顺便还撂下了句话。 “吃喝不用你管,晚上我自个去灶房找!” 嗯?前脚不还说了不偷鸡摸狗么?苏青默然无言,他低下头把大洋重新藏好,然后收拾了一下,掐灭灯,走了出去。 等回去的时候,好些个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 苏青打了个哈欠,钻到铺盖卷里,从早到晚练了一天的功,还被那厮这么一吓,整日里的困乏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人偷偷的拽他,睁眼一瞧,小豆子有些迟疑,这右手还裹着麻布。 “师哥,我想我娘了!” 不说还好,一说他眼眶立马就红了,说完自个还趴在枕头边上泪流不止。 苏青叹了口气。 能想明白就简单多了,街市上卖儿卖女的还少了,小豆子当初可比那些孩子好多了,想来这些年也见识到了世道的艰难残酷,对当初被他娘抛弃的怨恨少了些,今天又被苏青一提,这些年受的委屈、心酸、想念都爆发了出来,哭的不行。 “没事,好好练戏,过些时候,师哥帮你!” “嗯!” 小豆子应了声沉沉睡去。 可苏青瞧着他却没什么睡意了,前些日子,这老师傅曾有意无意的提过,说那张宅里的张公公最喜欢听戏,而且还陪老佛爷听过戏,要是能去那唱上一场,再加上他现在的功底,保管日后大红大紫,成角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想到这,他可没什么欢喜的劲了,戏园子里不用打听都知道那老太监最喜an童,但凡哪家订过戏的旦角,谁没遭过这老太监的罪,这要是去了,哪还有好下场。 既然来都来了,还能重蹈覆辙? 苏青眼底闪过一丝阴厉,他是年纪小,没权没势,斗不过,可那澡堂子里头不还有个使血滴子的高手。 斗不过,那就杀了好了,反正留着也是个祸害,以绝后患,赶明他就去和汉子说道说道。 下了决心。 “阴阳人烂屁股的玩意!” 嘀咕了一声,苏青这才强压思绪,合眼再睡。 008 改变(求书单,求收藏,求投资) 歇息的时候,戏班子里的徒弟全都凑到院门后的墙角下,听着外面胡同口里传来的吆喝,楞楞出神,像是做着一个梦,甜蜜的梦。 打小在戏棚子里长大的他们,不像苏青已见过太多,明白太多,大抵只能听着吆喝,再配上往日赶集的场面,幻想着外面的一切,或许在他们心里,外面永远是新奇的。 求知是人的本欲,谁也无法例外。 “——豌豆黄嘞——” 远处,贩子拉着腔调,嚷着京腔。 梦醒了。 和尚好奇的瞧着小癞子。 “癞子,吃过豌豆黄么?” “豌豆黄?豌豆黄算个屁啊!” 吹嘘惯了的小癞子有些不屑的一笑,他坐在石阶上晒着日头,枕着手,懒散的模样就像路边混吃混喝的闲汉。 “驴打滚,盆儿糕呢?” 旁边的小柱子又问。 小癞子嘿嘿一笑,坐直身子,一瞧周围人好奇期待的模样,下巴一扬。 “全都是狗屁,不好吃!” “要我来说,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属第一!” 他说着冰糖葫芦,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已瞧着不远处仍在练功的苏青,但见那穿着棉衣的少年如今耍着花枪,舞的生风,小脸微微泛红,鬓角全是渗出的细汗。 “我说小青你倒是歇歇啊,都见你练了大半天了!” 苏青吐了口气,也没停下,只是舞枪的动作缓了下来,有些没好气的道:“光整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我要是你就多练练,也就不会挨那么多打了。” 早就没脸没皮的小癞子对这些话已经听习惯了,这么多年,苏青说的可不少,以前记不住戏文三天五头挨打,现在好不容易记住,结果还总是挨打,根底这东西是练出来的,谁也帮不了。 “这不是师傅今个没在么!” 苏青擦了把汗,缓了缓,瞄向他。 “就你这还想成角?师傅今是去见戏园的经理了,估计是商量订戏的事,过些时候,指不定就要登台露功夫,到时候大家伙都上去了,就你一人,看你怎么办!” 小癞子不以为然,他搓搓手,嬉笑道:“小青,你那还有钱么?” 顺势还指了指外面的吆喝,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苏青一蹙眉。“之前不给了你一块大洋么?” 小癞子立马叫屈似的。“都快两月了,早就花干净了!” “呵,你小子可真是越来越癞子了,还两月?这么多年师兄弟们能凑出十枚大子都是问题,难不成你还嫌少?话说,你不提我还忘了,让你买糖葫芦解解馋,一块大洋得卖多少糖葫芦,小石头、小豆子吃了几根啊?你也没说给这些师兄弟们分点,一个人吃独食!” 望着苏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小癞子有些哑口无言,就见他梗着脖子。“小豆子,小石头他们我可没忘,冰糖葫芦都吃了的!” 苏青提枪而立,见其目光躲闪游走,心想这小子的肚里肯定还藏着东西。 “我记得街边酒楼里一桌像样的酒席也就一枚大洋,不到两月的功夫,你就是天天吃糖葫芦也应该还有剩的,剩下的钱呢?” 小癞子见藏不下去,索性两手一摊,一副认打认罚的无赖模样。“得嘞,我的错,前些天朕嘴馋,用剩下的钱偷摸买了只烧鸡!” “鸡呢?” “自个吃了!” 苏青气极而笑。 “呵呵,我说你大半夜的老往茅房跑,敢情躲里头吃食呢,你也不怕捂臭了!” “我就纳闷了,这大门整日里关的这么严实,你咋买的?” 见话已经说开了,小癞子也不藏着掖着,他把苏青拽到旁边,四下望了眼,然后神神秘秘的悄声道:“后院西角的墙上有两块砖被我背地里撬活了,我让贩子夜里来,买的时候把砖取下来,完了再放回去,看不出来。” 苏青瞧他的眼神都变了,敢情这小子浑身的机灵劲全使在这上头了,怪不得没心思练戏。看来这老师傅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不能让他们有别的念想,否则哪还有练功的心思,天天光惦记着外面的东西。说实话,他心中已经有些后悔给这小子钱了。 “除了烧鸡还买啥了?” “就他们刚才说的那些,驴打滚、盆儿糕、豌豆黄、枣糕什么的,我都吃了个遍!” 一说这,小癞子立马精神了,然后又腆着脸的道:“这不,最近馋得慌!” 苏青不咸不淡的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就一练戏的雏,这还没飞呢,哪来那么多钱?” 小癞子“嘿”了一声,仿佛没察觉到苏青语气的变化。“又骗我不是,前几天戏棚子里我可瞧见那谢员外家的小姐给你塞了两块大洋,我也不多要,给我一块就行!” 苏青是深吸了一口气啊,他定定看了小癞子几眼,往日的稚童,如今已是逐渐长成,顶着黝黑的发茬,嘴唇上还长着些许绒毛。 可瞧着他那搓手嘻笑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苏青宛如有种重新认识他的错觉。 “你是把我当成钱罐子了?那钱我可不能给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总比你大手大脚花了的好!” “得了吧,你都快成角了,到时候登台一亮,两块大洋算什么,金山银山,反正现在也没地花不是,到时候吃的分你一半!” 苏青这下彻底是听明白了,也笑了。 “原来你是打我的这主意,别说我没成角,就是成角了,我也不会给你钱,想要吃香的喝辣的,是爷们自个登台亮相,自个去挣,这样的钱花起来才痛快。” “小癞子,我以前瞧着你,觉得你虽然心眼活泛了些,但好歹还算是懂几分道理,怎么越活越糊涂了,这世道谁不是靠自己,外面那些比咱们惨的人可多了去了,你就不想有出头之日!” 小癞子终于感觉到苏青的不对劲,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发火,当下嚷道:“小青,咱们还是不是爷们了,就为了一点吃的你跟我闹别扭!” “我是为了吃的?” 苏青瞥了一眼,也没心思继续和他去争,提着枪朝后院走去,想图个清净。 身后传来小癞子的声音,他跟在后面。 “小青,你以前练功练的走不动道,是不是我背的你,背了你足足快一个月,早上背,晚上背,拉屎撒尿也是我背,现在你要成角了,就把这些事都忘了?还有你刚来的时候,吃饭争不过别人,是不是我和小石头每天匀给你。你让我练功,我一句戏文能记三两月,你让我怎么练,我——” 就见前面苏青忽然一止步,小癞子跟的急,没停住,一头撞在了上去,嘴里“哎呦”一声。 苏青转过身子,面无表情盯着他半晌,才从鞋底取出一枚大洋,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拿着,等你后悔的时候别说我没劝过你!” 小癞子心虚的取过银元转眼就没影了。 见他如此,苏青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没了练功的心思,当初给他钱是为了这小子别再惦记外面,好好练功,没想到现在弄巧成拙,反倒上瘾了。 “小青,你和小癞子怎么了?” 小豆子和小石头赶了过来,平日里他们四个凑到一起,这关系也就亲近的多,见二人起了争执,便有些担忧。 “他最近心思也不知道去哪了!”小豆子都瞧出了端倪,昨夜之后,他很多事情也都想明白了,自然也就看开了,今天练了几遍戏文,总算过了那一关。 “行了,没事,多练练,总觉得快要登台了!” 苏青笑了笑。 老师傅这一去就去了一整天,到了傍晚才回。 亦如往常,徒弟们白天练功,晚上睡觉,可等睡到半夜的时候。 大通铺上,一个就着衣裳睡的身影坐了起来,平日里也有不少人晚上去茅房,所以就算有动静也没人当回事,只见这矮小身影凑到苏青床铺前,小心翼翼的拾起地上的布鞋,反反复复摸了好几遍才摸出一枚大洋,然后推门出去。 009 败露 …… “嘿嘿,这两块大洋还是让朕享用了吧!” 抛着手里的两块大洋,小癞子紧了紧衣裳,轻车熟路的穿过胡同巷,来到一间僻静角落里半开半掩的门户前,昏黄的灯火从里面飘了出来。 咽了口唾沫,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呦,癞爷您来了,咳咳……” 屋里头,佝偻着腰身的老汉眼睛一亮,他下巴上蓄着一撮山羊胡,尖嘴猴腮,瘦的也不知是皮包骨还是骨撑皮,整个老脸白的的吓人,眼眶凹陷,浑身上下似是没个几两肉,像是病的厉害,嘴里不时咳上几声。 “甭废话,大鱼大肉赶紧端上来,癞爷我这些天都快馋死了!” 小癞子摸了摸肚子,按耐不住的吆喝着,为了晚上这顿,他大半天都没吃东西,腹中空空,就是为了给这些肉食腾地。 老汉干瘪的脸颊鼓了鼓。“咳咳,今天剩下的东西不多了,还有四两猪头肉,和一只烧鸡,后院水缸里还有一条鱼,再给您炒个鸡蛋,算您半块大洋,您看咋样?” 说完,嘿声一笑,搓搓手。 “行了,癞爷我是赊账的人么?” 小癞子撇撇嘴,不耐的取出一块大洋排在了桌面上。“有钱,瞧见没?赶紧去张罗,癞爷我吃完还得回去呢,明晚上再来,你可得买点好东西!” “癞爷阔气!” “咳咳……” 便在这时候,那里屋兀的传来几声咳嗽,听着像是个女人。 小癞子“咦”了声。 “你这屋里头啥时候多了个人?” 老汉瞧着桌上那块大洋,浑浊的眸子里像是有异样的光闪过,然后哑着声,低笑道:“癞爷,想不想玩点新鲜的?” 小癞子一怔,然后好奇道:“你这店里除了吃的还有什么新鲜玩意?” “前些天才有的!” 老汉顺势掩住了门,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干沙磨耳的笑。“——癞爷,那滋味可比你吃饭有意思多了,您还没开过荤吧?” 小癞子在旁听的口干舌燥,只顾灌着茶水,像是渴了大半天,然后扯了扯衣领子,嚷道:“狗屁,这世上还有我癞爷没做过的事!人在哪呢?” 他声音都有些变了,像是那水没咽下去,卡咋喉咙里。 老汉也不多说,径直朝里屋走去,就听里面两人说了几句,不多时,便传来骂声。 老汉沙哑的嗓子变得尖利起来。“赔钱的玩意,我买你回来花了那么多钱,既然怀不上了,你总得给我赚回来点啊——咳咳——” 然后是女人啜泣的声音,混杂着咳嗽声,吵的厉害。 半晌。 小癞子才见老汉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对他招招手。 吞咽了口吐沫,小癞子就觉得浑身僵成了木头,等到老汉半推半架的把他扶起,这才一步步挪向里屋,拨开布帘子,只见里面炕头上的被窝里,隐隐躺着个人,像是在啜泣,带着几声咳嗽。 不等小癞子回神反应,老汉就开始扒着他的衣裳,也就一件破袄,不一会,就被剥的光溜溜的。“癞爷,您倒是赶紧上炕啊!” 小癞子身子都在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等他茫然中钻进铺盖卷里,就觉得这被子底下,一具发烫发热的温软身子也在抖。 少不经事的他,何尝遇到过这般,只听着近在咫尺的啜泣还有喘息,当下一股火气直从心底冒起,双眼渐红。 老汉抱着灰袄走了出去,摸索了半天等又摸出一块大洋这才咧嘴一笑。 …… 戏班子里。 却说苏青正在通铺上酣睡如怡,一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身子一个激灵,苏青猛然睁眼,只见床铺前一个高大黑影对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外面。 又要干啥啊这是? 苏青手脚麻利的穿上衣裳,可等这脚掌探进鞋里的时候,他神情一变,忙把布鞋拿起,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次。 没了。 下意识望向小癞子的铺盖卷,黑乎乎的也瞧不清楚,想了想,他还是先出了屋子。 “你又怎么了?” 只见这墙根的阴影下蹲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馍馍,他边吃边讲:“我刚才出来找吃的,看见有人从西角溜出去了,结果好奇跟了去,你猜我看见啥了?” “啥?” “那小子居然找了个暗门子,而且,还偷了你两块大洋,吃的可是大鱼大肉,真不是个玩意,搁我以前的脾气,非得一刀结果了他。” 暗门子?苏青一愣,然后脸色难看铁青,那不就是暗娼么。 至于那人,不用想他都猜到是谁了,看来这小癞子白天里说的话有大半是假的啊。 见苏青脸色阴晴不定,汉子说:“要不,我现在帮你把他逮回来?” 苏青摇摇头。 “算了!” 汉子叹了口气。 “小子,你把很多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世上唯有人心最难测,有的东西不是你想改就能改的。世道艰难,他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没经历过大风大浪,饿的时候就想着吃饱,吃饱了又想吃好,吃好了就会变着法的去找新鲜,永远不会满足的!” 苏青并没应他,沉默了会话锋一转。 “对了,有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怎么?” “今个师父回来的时候满面红光,只怕和戏园经理已经谈好了,过些天约莫就要订戏了!” “这是好事啊,你就要成角了!” 苏青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大一小,蹲在墙角旮旯里,窃窃私语。“好个屁,那订戏的是张宅里头的老太监,我可不想去了遭罪,再说了,以我现在的名气,用不了几年,自然就是角!” 他又把那老太监的癖好一说,汉子眼神一凝,听出了门道。 “你想让我杀了他?” 苏青不答反问:“能行呢?” “嗯,不难!”话到一半,正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汉子语气一改,定定望向苏青,四目相对,只把少年瞧的浑身不自在。“但是,我帮你把他杀了,你得做我徒弟,跟我练武!” “啊?为啥啊?就因为我认识血滴子,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苏青一愣。 汉子目光闪烁,眼神微变。 “时代不同了,现在多了枪炮,乱世当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死,死我倒是不怕,就怕死了祖宗的东西后继无人,总得留个念想,好歹不能在我这断了不是,你既然认得,而且还是打小练戏,身子骨已是有了!” “可我白天还要练戏啊!” “那就晚上练!” 苏青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 “我说你怎么赖着不走,原来是惦记着这事。那学就学吧,可丑话说前面,要是没练好你可不能打我!” 汉子一瞥他,冷冷一笑。 “打你?你要是敢糟蹋我教的东西,我死之前先宰了你!” “……” 他嚼了口手里的馒头,起身朝澡堂子悄声走去。 “行了,明天晚上开始,等没人了我再去喊你!” 苏青则是蹲在那里,蹙着细眉,最后苦笑一声。 “这都算什么事啊,不过,想想当个大侠倒也不错!” 起身回到卧房,平静的望了眼小癞子的床铺,也没说什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最后自嘲一笑,脱了衣裳重新睡去。 可就在临到天明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但见关师傅领着护院管事忙赶了过来,一脚踹开门,扫视屋里被惊醒的众弟子,等看到苏青还在的时候,关师傅像是大松了口气。 然后急步走到一张枕席前,伸手只把铺盖卷一揭,就见里面裹着个枕头,人没了,年过半百的老师傅眼珠子一瞪,怒容满面。 “小癞子呢?” 010 痨病 “咣咣咣——” “六更天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胡同口的街道上,更夫敲着更鼓,惹起一阵鸡鸣犬吠。 这时候,才见一道小小身影,自昏暗的岔口拐进胡同里,两股微颤,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一边裹着袄,一边忙往戏园子赶,这脸上像是还在笑。 只绕到西角的墙根,这才俯下身子,往那狗洞似的窟窿眼钻,可身子刚钻进去一半,两根棍子便一左一右的架住他的肩膀,生拉硬拽扯了进去。 “哎呦!” 力道大的吓人,疼的小癞子哎呦连天,只似滚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等他瞧见眼前的架势,却喊不出来了,浑身哆嗦,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停打颤。 但见这院中所有戏班子里的徒弟全光着膀子跪在地上,连苏青也不例外,每个人背后多多少少都有抽出的鞭痕,一个个也是被冻的嘴唇泛白。 原来是管事早上如厕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窟窿,这少了一个,所有徒弟都得跟着受罚。 老师傅面若寒霜,坐在那,冷冷的瞧着小癞子。 未等说话,师爷已用手里的木板蹭了蹭小赖子两股间的筋肉,稍稍一碰,小癞子便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疼的龇牙咧嘴。 早已活成人精的师爷只此一试,那还不知道小癞子做了什么,冷笑道:“您倒是厉害了,这床上花的功夫,比练戏还要来劲!” “师傅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小癞子此刻拼了命的磕头求饶。 师爷问道:“说道说道吧,您这是去哪风流快活了?” 小癞子这哪敢隐瞒,老师傅积威已久,他敢骗苏青,却是不敢骗这几位,一五一十的全倒了出来。 “就西街的老陈家,前些天买了个婆娘,说是要传宗接代,结果他岁数大了怀不上,让我开个荤,我就……” 他这一说,就见身旁的几个管事连同师爷全退了开,老师爷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一跤,只把手里的木板都扔了,如避蛇蝎,忙退出老远。 “砰!” 关师傅手里的茶杯一松,落到地上,全是稀碎声响。 苏青跪在那,看着他们这副架势,隐隐感觉不妙。 果然。 老师傅嗓子一颤,像是突然又不气了,默然片刻,只道:“你去了老陈家?他那哪是什么怀不上,他那是快要死了,那婆娘害了病,痨病,他那是要买血馒头续命呢!” 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凡一家出点事,不到半天功夫就能传开。关师傅说完,也不顾小癞子呆愣木然的神情,摆摆手。 “你啊,没有唱戏的命,我的东西搁在你身上糟蹋了,今儿这事我也不论了,你走吧,往后,生死由命吧!” 小癞子早就吓傻了,再听到这话,一个激灵,疯了似的磕头。“师傅、师傅,您、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好歹救救我啊,小癞子再也不敢了!” 话都不利索了。 他作势就要往前爬。 可那两根手臂粗细的木棍却又将他顶了回去,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身子,他一身力气全在昨晚耗没了,此时又能挣扎几下。 关师傅却没再和他多言。 “架出去吧!” 小癞子痛哭流涕,鼻涕眼泪一大把,他看向师兄弟里。“小青,小石头,你们帮我求求情啊,马上要入冬了,我出去肯定活不了!” 这世上,痨病就意味着绝症,谁敢帮他,帮了他,到时候这些戏班子的徒弟可都得遭殃,说不定都没人敢来订戏了。 小石头和小豆子欲言又止,苏青则是垂下了眼睛。 眼见无人帮他,小癞子忽然嘶声道:“都是小青给我的钱,不关我的事,不能全怨我啊,他说他要成角了,以后我们都能跟着沾光,他要是不给我钱,我也不会出去——” 他看向苏青,有些绝望,又像是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歇斯底里。 “——都是你害的——” 苏青抬眼看向他,平静无言。 “啪!” 关师傅脸颊一抖,二话不说,转身只一反手,苏青白皙的脸上便多了个巴掌印,半个脸颊转眼高肿了起来,嘴角淌下一缕血线。 这可是生平以来,老师傅头一遭在他这张脸上留印。 “是我的错!” 苏青淡淡开口,一不喊痛,二不叫屈,擦了擦嘴角的血,那巴掌来得太快,舌头咬破了。 关师傅又气又怒,也不知是气苏青的糊涂,还是怒小癞子的命薄,一挽袖子,气的胸膛起伏,伸手取过一根木板,走到苏青身旁。 “啪啪啪……” 便抽在了他的背上。 几板子下去,苏青的脊背不一会便是一条条两指来宽的淤痕。 一旁的小石头也跟着挨打。 “你这个大师兄是怎么当的?啊!人都能给我看丢了?” “啪啪啪——” 苏青疼的脸都青了,他只是望着小癞子那张沾满鼻涕眼泪的脸,慢慢合上眼睛。 “师傅,别打了,平日里都是小癞子从大家伙的枕席底下搜寻东西,不能怪师哥他们啊,而且小青整日里都在练功,他还说不能让您失望,您就饶了他们吧!” “师傅,您饶了他们吧!” 小豆子见二人后背已乌青一片,血肉模糊,急得眼泪直流,扑通一下就抱住了老师傅的腿,其他人也都跟着求情。 关师傅打的气息急喘,又像是气急攻心,脚下踉跄,终于停了下来,缓了缓。 他望向小癞子,脸色阴沉不定,半晌,终于沉声道:“好歹师徒一场,院角还有间柴房,算是给你留个地,你要能熬过去,算你命大,要是熬不过去,就认命吧!” 等打完,天已经微亮了。 远方朝阳初露,小癞子被架到了柴房里,被褥也都给他送了过去,木门一锁,便算是与众人隔绝了,任凭他在里面如何哭嚎也没人理会。 卧房里,苏青与小石头趴在床铺上,背后淤青一片,小豆子正在给二人敷着药。 没人说话,可小豆子眼里的泪却吧嗒吧嗒流个不停。 “哭什么?” 苏青轻声道。 他趴在那,有些出神,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小癞子活不成了!” 小豆子啜泣着。 到底还是一块长大的。 苏青趴着,瞧不见脸,他低声道:“那是他自个选的,怨不了别人!” 顿了顿,他又道:“看他的命吧!” 门外忽有风来。 北风呼啸,天地间落起了片片晶莹,这一年的头场雪来的可真早啊。 011 订戏 …… “霸王别姬,讲的是楚汉相争的故事,楚霸王,何许人也?” 众弟子静立堂前,老师傅望着他们,没了往日的严苛,反倒显得有些平静,他手中拿捏着一根烟管,闲谈般望着众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人,腔调一拔,容光焕发。 “那是天下无敌的盖世英雄,横扫千军的勇将猛帅!” 而后长出口气,叹道:“可老天却偏偏不成全他,在垓下中了汉军的十面埋伏,让刘邦给困死了!” “那天晚上,刮着大风,汉军唱了一宿的楚歌,楚国的人马一听,以为刘邦得了楚地,全都跑光了,连霸王也掉下泪来!” 老师傅眼中泛光,不知是泪光,还是火光。他瞧着换了身衣裳,脸色还有些白的苏青。“这人纵然有万般的能耐,可也敌不过天命呐!” “想那霸王风云一世,临到头,就剩一匹马和一个女人跟着他,霸王让乌骓马逃命,乌骓不肯,让虞姬走,虞姬不愿。那虞姬最后一次为霸王斟酒,最后一次为霸王舞剑,尔后拔剑自刎,从一而终啊!” 摇摇头,老师傅呼出一口气。 “给你们讲这出戏,是因为这里头有个唱戏和做人的道理,这世道,天命难敌,能成全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冷风呼呼。 院里,关师傅就这么说着,只见说完没多久,那院角的一间小屋里,便传来了小癞子的嚎啕哭声。 天命难敌,得认命啊。 霸王都输了。 他一边哭着,一边已带着呛咳,像是喉咙里卡着根刺,前天回来的时候还没咳呢,这不到两天的功夫,已露了端倪,真的是染上病了,也断了众人心里最后一点念想。 木门紧锁,吃喝拉撒全在里面,与等死没什么区别。 老师傅到底还是念情的人,这几日里给小癞子吃的东西可比往些时候好太多了,顿顿见肉,也算是送他这最后一段日子。 苏青听的一言不发。 “打今个起,从今往后,你们便要准备登台了,得记住,等穿上戏衣,上了妆,可就不是自个了,留神把戏里的人物糟践了!” 但见众人皆是一身崭新的棉布长袍,精神头也焕然新生,一扫往日里灰头土脸的模样。 快六年了,搁在寻常人家,十五六岁已是成家立业的年纪,老师傅把该教的都教了,等的就是徒弟们登台开腔亮嗓。 “传于吾辈门人,诸生须当敬听。自古人生于世,须有一计之能。吾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 小石头率先高喝,众弟子齐齐附和,苏青亦是跟着,嚷出的声音掩过了风声,大雪飘扬,那柴房里头,像是也传来了小癞子的声音,久久不散。 直到月末。 关师傅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终于把那戏园的经理请了来。 听戏的人不一样,这成的名也不一样,像那市井之人来听,成的多是小名,只能流传于街市,为底层所知,倘若那大人物来听,或是叫声好,成的便是大名,一举成名。 张宅里的老太监乃是昔年跟过慈禧的宦官,家大业大,势大权大,在这京城里头,名头不弱,而且最是喜欢听戏。 京城里但凡想成角的,无一不是要去府里走上一遭,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规矩。 而这订戏的差事便委托了给了戏园经理。 别看老师傅平日里严苛残酷,可此时也免不了点头哈腰,语带恭敬,说到底,“伶人”的脸面还是不好挣。 “张宅上把订戏的差事委托给了您,那您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您抬举抬举,这些孩子岁末就能穿上新衣裳了!” 老师傅连同师爷恭敬的跟在戏园老板身后,说话的时候,身子都矮了一截。 这经理貌有三十,带着个时兴的眼镜,穿的是长袍马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句。 “衣裳好穿,戏活难做!” “你呀,命好,得亏这戏班子里出了个仙家,传到了张公公的耳朵里,我这才过来走上一趟!” 关师傅忙点头笑道:“那是那是,劳您大驾了!” 戏园老板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的道:“这话说的,我累点到没关系,可这人要是没有拿出手的功底,到时候张公公怪罪下来,别说没有衣裳穿,你可就自求多福吧!” “您放心,那孩子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唱戏的功夫绝对差不到哪去!” 关师傅在前面领着,一直引到后院。 但见这长廊里,一左一右站着两条身影,打眼一瞧,都是旦角。 左边这个,眉清目秀,头顶生着发茬,身段修长,穿着身鲜红戏衣,拢着袖,眉目传情,似含娇羞,唱的是虞姬的词。 经理一瞧不免“啧”了一声。 可等他看到右边的那位,脚下步伐为之一顿,眼睛一瞪,身子都好似僵了。 却说那长廊尽头一个挺拔少年穿着身素色棉袍,手提一柄长剑,舞的乃是虞姬的剑,这回身一转,剑穗一飞,转过来的,豁然是张唇红齿白,剑眉凤眸,雌雄莫辨的脸来,这右眼角下,还落着一颗泪痣。 双脚一踏,腰身一扭,少年凌空便横翻了一个筋斗,长剑已在手中舞的如风如雾,脚下棉鞋无声无息,透着一股子柔力。 戏园老板半天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口冷气,啧啧称奇的又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扶了扶眼镜,叹道:“我起初还有些不信,今个亲眼瞧见,才算是真的开了眼界,关师傅,这尊仙家你可得守好了,指不定你下半辈子的富贵,就有着落了!” 他回首看向众人,像是难掩心中震撼。 “怕是那些文章里头祸国殃民的妖孽,也不过是这般模样吧!” 关师傅则是招呼着苏青过来。 “小青,还不快给经理请安!” 苏青脸上强颜微笑。 “见过经理!” “不错,不错!” 戏园经理又来来回回绕着苏青转了几圈,嘴里连连赞道:“关师傅,您这可真是捡了个宝贝疙瘩,之前多有怠慢可得担待担待!” “哎呦,您这是哪的话,还得全赖您的关照呢!” 老师傅忙拱手应着。 “行了,那就定了吧,下月初八,张宅上,我可就恭候您大驾了!”视线自苏青身上挪开,戏园老板笑呵呵的背着手朝外走去,连戏文都不听了。老师傅和老师爷全都忙跟了上去,乐的合不拢嘴。 望着几人的背影,苏青却是面无表情。 他看了看手里的长剑,剑穗一摆,右手已握剑而动,嘴里已起调唱道:“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舞剑而起。 待到几人远去,戏文唱罢,少年不知何故嘿嘿一笑,灵巧似矫兔飞狐,一步越出长廊,长剑回身一转,斜刺碧空,嘴里柔肠千转般的轻轻吐出一字。 “杀!” 眸中精光乍寒。 012 授武 夜深人静的时候,澡堂子里,两人赤膊相对。 “这天底下练的功夫,无外乎搬气运血,强筋壮骨,通过习练功夫,达到遍体通泰的地步。譬如你身体里藏有百斤的力道,可真正使出来,却只有五十斤,乃至三十斤,所以,归根结底,练武便是为了让你真正的控制自身。” “我练的乃是昔年大内宫廷的杀人术,讲究以最简单的动作,使出最合适的力道,一击毙命!” “当年王五爷单刀孤入紫禁城,几番刺杀老佛爷,之所以功败垂成,有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遇到了此道高手!” “所谓拳由心发,事实上,不光是拳,常人的万般动作,皆随心意而动,注意我的呼吸气段,吸——呼——吸——呼——” 苏青就见汉子的气息随着胸膛的起伏,渐渐绵长了起来,到最后他已过十息,对方却不过一两息,甚至更长。昏黄的火光下,汉子后背的筋肉也随之紧绷起来,气息一吞一吐,那些筋肉就好像会动,也跟着一起一伏,隐隐带着一股韵律,当真好不神异。 陡然,汉子气息一滞,立见他背后皮肉下鼓起条条脉络,像是蚯蚓一般,如伞架撑开。 “你来摸摸!” 苏青看的大为惊奇,闻言也不犹豫,伸手落向汉子背后,一触即,掌心一按,手底下的血肉就好像跟着呼吸震颤一般,脉络竟似按不住,要挣脱出来。 他想到了之前汉子受伤止血的那一幕。 “光懂得运气还不行,你还得懂运力,不要小看自身所潜藏的力量,等你达到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地步,便能将自身力道凝为一股。这是筋络,记好位置,一共有九条,乃是那杀人术的运力诀窍,等你气息渐长,这九条筋络就会渐成气候,逐一浮出!” 许久,等苏青一根根的数清楚,摸索了个遍,汉子才呼出最后一口气,一切又归于寻常。 “气血,气在前,血在后,是因为心脏随气息而蓬勃——” 苏青眼睛一亮。“就是说,通过调整自己的气息,刺激心脏,来催发自身血液的运行,进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道?” 汉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道:“不错,但光懂得搬气运血还不行,倘若你气虚体弱这般法子无异是自寻死路,自耗精气,只会让你变个短命鬼!” “所以很多老师傅教拳的时候,一开始都是先打根基,只教拳法的招数。力从地起,拳由心生,先养力,再养气,此道高手可蓄气于丹田,随时侯用,念头一动,运气使力,一根指头都能戳死人!” 说完,他似笑非笑的瞄向苏青。“小子,没玩过手活吧?” 苏青一呆,而后脸色涨的通红,一跳脚,朝着地上就啐了一口。 “我呸,你——” 汉子不以为意的嘿嘿怪笑道:“都是大老爷们有什么好害臊的,你如今血气方刚,身子渐成,实在忍不住,就去窑子里开开荤,那玩意伤身子,最耗精气,不管你以前有没有,往后不行!” 苏青听的是一脸的嫌弃。 他天天都在练功,哪还有心思想那事。 “那你还先教我运气的法子?” 汉子摆摆手。 “你不同,你练戏练了这么多年,其中有很多路数脱胎于武,也算是有了些根底,往后练的时候,尝试着按照我之前的吐息来练,循序渐进,去控制那九条脉络,到最后走路睡觉也要练,这样可以壮大你的五脏,但不要太过激进,否则有害无益!” “今天就先到这,明天,我再教你打熬身子的方法,否则,锁不住精气,一使力,精气外漏,汗如雨下,用不了几次,你就得暴毙。” 苏青可不像他,早已是冻得直哆嗦,闻言撇撇嘴,重新坐到浴桶里,水都温了。 “好歹也算有师徒的名分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他一边搓着身子,一边朝已经翻上房梁的汉子问道。 “我的名字我自己都快忘了!” 汉子枕着双臂,语气幽幽。 “这世上还有人能忘了自己的名字?” 见苏青不信,汉子沉默许久,才道:“我十岁的时候,全家就被株连了,只活我一人,不得已遁入山林,便是姓氏都不敢再用,常年四季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你要真想找个称呼,就叫我马王爷吧!” 苏青本来还有些默然,可等再听到这个称呼,不禁乐了,只是脸上也不好意思表露出来。 “对了,你什么时候动手啊?” “不还有几天么,你先练练,到时候跟着我一起去!”已经成了马王爷的汉子忽然戏谑的瞟向他。 但见本来还泡在浴桶里的少年,猛然似被火烧了屁股“哗”的就站了起来。“啊?还要我去?” “让你见识一下血滴子如何取人头颅,免得你心里头总是念着枪炮如何了得!” 说到这马王爷眼神一黯。 “唉,真是世道变了,你可知道当年有多少人为了这血滴子丢了命么?我爹就是因它而死,死在血滴子下的朝廷命官更是不计其数!” “有人来了!” 两人说着话,他忽然眼神一变,身子一收,缩进了阴暗处。 苏青也忙装作洗澡的架势,可没想到这进来的居然是小豆子和小石头。 两个人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 “您二位爷又怎么了?” 苏青有些无奈。 小石头道:“小青,小癞子说他后悔了,你就原谅他,救救他吧,好歹和咱们打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苏青擦了擦身子,已经开始穿着衣赏,淡淡道:“救,怎么救?他害的可是痨病,那是绝症!” 小石头希冀道:“我已经悄悄打听过了,他们说用馒头蘸着人血可以治病,可是要三块大洋!” “人血馒头?呵呵!”苏青轻笑一声,手里扣着纽扣,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不是小癞子告诉你们的?师傅就说了一遍,他倒是记得清楚,估摸着也是他让你们来找我的吧?” 他眼神一凝。 “别的事我能依你们,但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因为我现在都还寄人篱下,你们莫不是真把我当成仙家了。他自个挑的,就该自个受着,你以为师傅为什么关他在戏园子里,那是因为师傅他老人家就怕你们心软,倒时候也被他染了病!” 苏青见二人神情黯然,不由长叹口气。 “人纵然是有万般能耐,可也敌不过天命,行了,过两天就要登台了,等过去了再说吧!” 说罢,出了澡堂子。 013 雪夜 …… “你练的走不动道,是我走一路背一路,你抢不到饭,也是我匀给你的,你冬天冷,是咱们几个挤在一个炕上,现在要成角了,就把这些都忘了……都忘了……咳咳……” 纷飞的的大雪中,那院角的柴房里,传来了声声沙哑凄厉的嘶喊,就像是那风中勾魂的鬼一样,嚎着,哭着,咳着。 小癞子到底还是不想死,往些时候他说他想死,那是因为还没尝过香的,睡过女人,吃过好的。现在,他真的不想死,他才十几岁,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呢,打小长这么大,他从没睡过那晚那么舒服的热炕。 他想活。 可院里冷清,戏班子的徒弟全都到戏棚子里练戏去了,又有谁招呼他,便是听到了一个个也躲得远远的,只把他当成瘟神一样,像是真的成了鬼,避都避不及。 雪花纷飞。 “咳咳——咳咳——” 就在小癞子咳的撕心裂肺的时候,那回廊里多了一条身影。 苏青像是一颗树一样,静静地瞧着柴房窗户上那个拼命挣扎着从窟窿里探出来的脸,望向他的脸。 几日的功夫,小癞子已脱了像,蓬头垢面不说,两腮已凹陷瘪了下去,眼眶泛黑,许是很久没睡过了,一双眼珠子密布着条条血丝,像是快要鼓出来,他紧紧的贴在那个送饭的窟窿口上,血红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瞧着苏青。 “小、小青,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宛如看见了救星,那双灰黯充血的眼珠子陡然似爆发出了光亮,沙哑的喉不停颤着,变得尖利起来。 隔了这么远,苏青都依稀听到了双手抓挠墙壁的声音。 鬼他没见过,但眼前这张脸,怕是比鬼也差不多了。 苏青手里提着饭,往柴房走去。“过两天我就要登台了,今个再给你送回饭!” 四目相对,苏青顿了顿,指了指陶碗里盛满的肥腻的肉片,他边端着,边轻声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往些时候,一年到头都不见点油星,结果熬到最后最想吃的反倒不是瘦肉,而是肥肉,一口咬下去油汁四冒的那种,呵呵,为了一块肉,你还和小石头打了一架!” 说着,把碗搁到了窗沿上。 “小青,你再帮我一次行不行,就最后一次,我真的不想死!” 小癞子的脸陡然往后一缩,一只肮脏不堪的右手露着外翻的指甲已伸了出来朝苏青抓去,像是溺水的人看见根救命稻草一样。 可那窟窿就那么大,他的手只到肩膀就再也伸不出来了,宛如无头苍蝇般,在风雪中胡乱的抓着。 苏青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那只手忽然一停,仿佛屋里的人也看见了这一步。继而,那张鬼一样的脸又出现在了窟窿口上,本就充血的眼睛更红了,红的像是快要滴出血,透着说不出的怨毒与憎恨。 “你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要躲?你一个臭要饭的也敢看不起我?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能成角?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嗬呸——” 恶毒的咒骂铺天盖地的从小癞子嘴里吐了出来,骂到最后,他更是拼了命的朝着那风雪中静立的少年吐着唾沫。 “——要不是你,我不会这样,都是你害的,你个不要脸的狗杂种——” 可少年早已退开。 也不知骂了多久,又或是骂累了,小癞子方才伸手将窗沿上的碗端了进去,大口吞咽着肉片。 “你这是绝症,没法救的!” 蓦然,呼啸的风雪中,响起了苏青清冷的声音,轻的像是雪落。 好在屋里捧碗吃饭的小癞子听见了,他欣喜若狂的又趴在了窟窿上,眼中满是希冀的望着苏青,颤着声:“救得了,只要有那人血馒头,我就可以活,真的,一定是真的!” 苏青瞧着他不人不鬼的模样,这一次居然罕见的点点头,像是全然没听到先前的恶毒咒骂,而是展颜一笑,只似花开。 “那好,都依你,吃完饭,好好睡一觉吧,东西我会给你送来!” 没去再看小癞子那张脸,便是他的声音,苏青都似听不见了。 转身离去。 “小癞子吃了么?” 小豆子穿着戏衣立在长廊上,见苏青回来,当即问道。 苏青笑了笑。 “吃了!” 他拾起墙边立着的长剑。 “噌!” 半截剑身已出了鞘,眼神平静,苏青只一扫灰黯的剑身,右臂再一展,长剑已然出鞘,被他挽了个剑花,叹道:“唉,怕是见了雪,都有些锈了!” 但他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偏过头望去,就见小豆子正盯着自己,眼神有些呆愣,不禁好笑道:“瞧我干什么?还不好好练!” 小豆子恍如梦中惊醒般兀的一缩身子,脸色有些白,他想了想,才不解的说:“不知道为什么,师哥,我觉得你刚才好吓人啊!” 苏青慢慢垂下眼皮,只说了句。 “练吧!” 说罢,手中长剑一震,口中气息稍稍一变,已起调唱文。 …… 连着两天。 苏青给小癞子送了两天的饭,他白天练功,晚上也练,练着马王爷教他的拳法,配合着怪异的气息,这饭量居然慢慢大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天的夜里。 这一夜下着大雪。 茫茫渺渺,不见人间。 听着风声中传来的一声依稀猫叫,卧房里的通铺上,苏青坐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困意转瞬已散,听着外面呼呼刮着的白毛风,少年喃喃道:“罢了,就当全了你这最后的念想!” 而后腰身一挺,已灵巧的翻下了床,脚尖落地,无声无息。 然后小心翼翼的拉开一道门缝,趁着寒风还来不及飘进来的空档挤了出去。 当真是好大的风雪,一出屋子,雪片扑面而来,像是被刀片刮过似的,刺痛难忍。 苏青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一个哆嗦,从袄袖里扯出个围脖,忙不迭的又从头上套下去,掩住了半张脸,嘴里哈着热气。 见不远处立着个人,他双手揣在袖里,活像个小老头走了过去。 “要不,赶明再去吧,这雪也太大了!” 马王爷也不知道从哪扯来一块黑布,蒙着脸,瓮声瓮气的道:“好啊,我倒无所谓,反正明个去张宅唱戏的又不是我!” 苏青腰身一直。 “去,现在就去!” “嘿嘿,走你!” 汉子怪笑一声,一把抓着他的肩膀,右手使力,抡臂一提,苏青立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腾空而起,等再定神就趴在了墙头。 这刚反应过来,眼前就见一道黑影跨腿便是两个箭步,轻而易举的攀上了墙头,顺便还把他拽了下去。 遂见两条身影,一高一矮,转眼没入了茫茫雪幕中。 却道好个风雪杀人夜,正是,杀人去了。 014 八卦 京城里,这张公公也算是个大户,打小进的宫,伺候过许多贵人,说是陪老佛爷听过戏,其实也不过是个说头,那时候得宠的可是李莲英,哪轮到他的份。 只不过天底下老百姓见过世面的又有几个,俗语常说,人生下来就得分个三六九等,尊卑贵贱,这阶级二字,就像是枷锁一样,还没去呢,加之老太监得了点人脉,积了点钱财,才能作威作福。 而且世道难,一个个活着已是不易,更别说去争了。 斗得过么?斗不过。 就一句陪太后老佛爷听过戏的话,竟能让这么多人围着他卑躬屈膝的打转。 可想那“命贱如狗”的话,一点不假。 但苏青就不这么想。 平时遇到点小事、争执,好歹也是两世为人,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他也懒得去争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可这老太监居然要打他的注意,这还忍得了?其实要是女的他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一点,毕竟自己长这模样,有人惦记也不稀罕。 关键是个太监。 但见城东一座大院的围墙上,两个人猫着身子,一点点的挪到一间屋子的顶上,趴在那。 “这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那老太监搁哪窝着呢?” 苏青匿在屋顶,半撅着屁股,冒着小脑袋左右张望,就走路的这会功夫,他浑身都落满了雪,连睫毛和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冻得是牙关打颤。 “蠢蛋,我不是教了你吐息的法子么?喂狗了?” 马王爷见他冻得厉害,没好气的骂了句。 一听这话苏青连眼皮都懒得翻了,暗自调整着呼吸气段,但觉得身子骨真就慢慢暖和了起来。 “你在这等我会!” 马王爷比他也好不到哪去,浑身雪花,目光四下里一望,留了句话,人已像是只猴一样双手一扒屋檐,翻了下去,几个纵跃起落,没了影。 留苏青一人小心翼翼的趴在瓦片上,调整着气息,驱着寒,也不知道多久,院西头就听一阵锣响。 “咣咣咣——走水了——” 响亮的锣声和下人的吆喝瞬间撕碎了风雪里的寂静。 苏青张望着那头的隐约火光,敢情是放火去了。 就这关头,他还下意识的扭头瞧瞧天空,嘴里嘀咕道:“嘿,还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可惜,就是没月亮,呸呸呸——” 一张嘴,他围脖一露,嘴里立马灌了几口雪。 “下来!” 马王爷回来的很快,招呼了一句,少年忙提着一口气,从屋顶溜了下去,落地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卸去力道,跟着他便往院子的东头赶去。 二人一高一矮,贴着墙根下的阴影,但见马王爷就好像猴子一样,一起一落,一纵一跳,已到四五步开外,苏青则是猫着身子拼了命的在后头赶着,心里都快骂娘了。 “你倒是慢点啊!” 好在府里的下人大多赶去救火了,一路上也没遇到几个,都是些被吵醒的丫鬟,风雪大的迷眼,哪能看见什么。 苏青只跟着马王爷一直走,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走过几个庭院,才终于停下,二人缩在一个角落。 就见不远处一间敞开木门的屋子里,传来了一声尖细微弱的嗓音。 “火灭了吗?” 灯火落了出来,一个管事模样的汉子弓着身,立在门口,忙道:“灭了,已经灭了,是下人打翻了灯!” 屋里的那个声音又道:“都说过多少回了,伺候人就要上心,对待这样粗心马虎的,你得让他吃点苦头,也算长长记性,打断他一只手,扔出去吧!” 说话的人好像没什么气力,说的很慢,也很轻,但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却听的苏青心里一寒。 看来那张公公就在这了。 等管事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关上门离开。 两个人这才飞快的赶过去。 “又有什么事啊?” 刚推门进去,里屋就听到那尖沙的嗓音响起。 稍一迟疑,不等两人反应,苏青乍觉得一阵劲风从左侧窜来,眼角余光似是瞧见了条披头散发的黑影,他心头莫名一突,手背上汗毛直竖,同时耳边听到一声低喝“躲开”,也顾不得太多,一缩身子就地一滚。 等回望过去,就看见一个脸色阴惨惨的老人,顶着头稀疏的银发,面净无须,穿着白色里衣,已和马王爷缠斗在了一起。 望见这一幕,苏青倒吸了口凉气,敢情这老东西还会武功不成。 还真会武功,用的还是掌法。 马王爷也是有些意外,本以为只是个年老体衰的老太监,没想到居然遇到了高手,老太监本就瘦弱,这双手枯瘦如爪,骨节外凸,就好像皮包骨一样。 脚下的步子更是奇怪,左一圈右一圈,绕来绕去,这双掌就好像两刀似的,一会单掌,一会双掌,从不与马王爷正面相抗,总是捞着偏门抢攻,使得还是一些阴狠路数,又奸又滑,像是条泥鳅。 措手不及,马王爷背后挨了一掌,退了一步。 “哪来的两个小崽子,也敢做这走飞檐的勾当?还敢把注意打到咱家的头上来?”老太监阴阳怪气的一笑,一口牙都掉了大半,笑的人浑身冷飕飕的,捏起的兰花指一松,一块黑布就落到了地上。 那是马王爷遮脸的玩意。 不想马王爷却似浑不在意,他眯了眯眼,感受着后背火辣辣的痛楚,啐了口吐沫,淡淡道:“嘿,我说呢,八卦掌?原来练的是尹老鬼的功夫!” 老太监笑容一收。 遂见马王爷一解背后包裹,只把血滴子往外一拿,这东西一露出来,老太监的脸色瞬间大变,惨然无比。 “老鬼,可认得这玩意?” “血滴子?” 他说着话,马王爷手里的东西已开始转了起来,嗡鸣快急,像是数柄刀片飞旋一样,那是因为提着的链锁连着机关,一使力,机关自启。 老太监却二话不说,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心胆俱丧,一个急奔已翻出窗户,不等落地嘴里尖声高喊道:“来——” “嗡~” 却听身后嗡鸣紧随而至,“来”字一落,张公公跃到空中的身子,那项上的六阳魁首,赫然没了。 无头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腔喉间血水飙射,落地之后,双手还在抽搐,淌出的血水,染出一个血泊。 嗡鸣再回,血滴子已被马王爷提在手中,右手一抖,“咔”的一声,一颗死不瞑目,瞪大双眼的头颅骨碌碌滚了下来。 快,太快了。 电光火石间,这就完了? 苏青瞧的心惊,见着地上的血水,他咽了口吐沫,又似记起什么,忙从怀里取出个馍馍,沉着脸,在血水里蘸了蘸。 尔后跟着马王爷飞逃。 “咣咣咣——来人啊,杀人了——” 身后又起锣声。 015 杀心 “呼——呼——” “累死我了!” 戏园子里,苏青扶着双膝不停的喘着粗气,他只感觉自己的肺都快炸了,喉咙里像是咽下去一坨冰碴子,吸一口气刺痛无比,雪片只往嘴里钻。 “你没事吧?” 等缓了缓,他才问着马王爷。 “我能有什么事?” 身旁的汉子却不似他这么急喘,就连气息像是都没变。 苏青却一脸的不信,他斜眼瞅去,等吞了口冷风才道:“我可是瞧见了,你刚在背后挨了一下,死要面子活受罪,话说那老太监还挺厉害的,这都七八十的岁数了,手脚麻利的跟猴一样!” 马王爷顿了顿,像是有什么心事。 “那老鬼练的是当年尹福教的八卦掌,而且还练出了火候!哼,可惜,但凡这些旧时代的余孽,见到血滴子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那老鬼吓得连战心都没了!” 见他神色阴沉,苏青鬼使神差的道:“咋滴,难不成你的仇家是尹福?那老太监不是死了十来年了么?难道上次你是遇到了八卦门的人?” 马王爷豁然瞪向他,定定的瞧着少年被冻得发红发青的脸,他沉了口气。“小子,往后遇到尹福的传人或是同门,我教你的杀人术最好不要露出来!” “别介,你把话说明白咯,什么叫不要往外露?”苏青一愣,忽又神情一变,冷冷一笑。“我是贪生,但我可不怕死,练了你的功夫,今晚又承了你的情,就事论事,这些情分我还是记在心里头的!” “何况小爷我行的端走的正,练了就是练了,按你这意思我还要偷偷摸摸的,那索性不练岂不更好?可我就是练了,我不但练了,往后我还要练到登峰造极!” 见苏青说的吐沫横飞,马王爷也不恼,只是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他头顶的雪。“你小子,口气倒是不小,回头等把功夫练好了再说,行了,出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快回去吧!” 说完也不理会苏青是什么反应,脚下一动,人已滑进了雪中。 就剩苏青一人在那。 “嘁,藏着掖着的!”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但他表情却没往日那般轻浮,望着马王爷消失的方向,蹙了蹙眉。“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总觉得这厮心里藏着什么东西?难道又要去找人报仇?” 苏青心头不由一凛,就是他一个唱戏的都知道,如今江湖上,八卦门可是厉害得很,走那街上过一遍,路边说书的都能提到几句“中华武术会”,话头上就有这八卦门。 自打年初开始,入了春,就兴起“北拳南传”之说,盖因“两广国术馆”在广州成立,大批北方拳手皆是奔南而去,留了个“五虎下江南”的说法。 算算时间,马王爷那次受伤好像就是在年初的时候。 可惜他一直都在练戏,走不出去,对这些事也不上心,没想到现在居然也和这些人有了纠葛。 他边想着边往卧房里走,瞅了瞅里面还在酣睡的师兄弟,苏青并没有进去,而是迟疑了一下,眼神晦涩,转身走向后院。等瞥见被掩在大雪中的柴房,也不多言,走到近前,从怀里摸出个殷红的馍馍,放在了窗沿上。 “东西我带来了!” 前脚刚放下,小癞子那张鬼一样的脸便紧贴在了窟窿口上,他浑似没看见苏青,眼睛里只有那个染血的馒头,隐约泛起了幽光。 宛如饿极的狼,飞快的伸出一手将之抓了进去,然后,是疯狂咀嚼吞咽的声音,还有吮吸手指的声音。 苏青靠在墙上,环抱着双臂,垂着眼皮,神情平静的听着里面的声音,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 “一定会好的——会好起来的——咳咳——” 含混的呢喃和吞咽声,还有剧烈的咳嗽声,交织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癫狂。 会好?怎么可能会好,苏青也知道好不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 柴房里,小癞子的呛咳仍旧剧烈的厉害,像是胸膛被捅了七八剑,穿了心、破了肺,咳着,又急喘着,喉咙似是卡着浓痰,比以往咳的还厉害,咳得血都出来了。 “啊,为什么咳嗽还没停——咳咳——” 许久,小癞子的呢喃变了,变得歇斯底里,绝望,痛苦。 这饱含着他最后希望的人血馒头,没用。 活不了了。 小癞子的嗓音开始虚弱起来,宛如这些时日来的压抑,疲乏,病苦,痛楚,折磨,全在此刻爆发,像是被那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软倒在地,成了滩烂泥。 他无神的仰头望着风雪呼啸的窟窿,喉头滚动,颤声喊道:“小青!” 苏青倚着墙壁,隔着窗户轻声道:“在呢!” 柴房里,听到这个声音的小癞子沉默了许久,终于才又虚弱道:“这命,我认了!” 言罢,痛哭流涕。 “呜呜——是我对你不起——都是我的错——咳咳——” 苏青没说什么,只淡淡道:“闭上眼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只在小癞子的嚎啕大哭中,少年大步离去。 次日,天将亮。 整个京城都是覆着茫茫白雪,戏园子里,一个管事急步朝卧房行来,神情微变,不知道是不是摔了跤,身上沾着一层雪,他推门之后的第一句话就道: “都别睡了,赶紧起来,小癞子,死了!” 嗓音像是在打颤。 小癞子是冻死的。 这大冷天的,任谁脱个精光,怕是都挺不过一夜,等众师兄弟套上衣裳,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推开门的柴房里,一个脱了相的矮小身子,光溜溜的,蜷缩在墙根,都冻硬了,浑身体表泛着青紫色的斑块,看的人不寒而栗。 关师傅早已赶了过来,脸色沉凝,也没说什么,招呼着两个管事,扯了床褥子,把地上的尸体一裹,合力抬了出来。 屋子里狼藉一片,墙壁上到处都是抓痕,全是血印子,屎尿一地,让人毛骨悚然。 “师爷,你去置办口棺材,还有柴房里的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关师傅吩咐着。 然后他又看着苏青,小石头,小豆子三个,摆摆手,有些复杂道:“你们三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苏青一言不发,只是平静的望着被抬出来的尸体,一阵风起,卷起的褥子里落下来个脸谱面具,他眼皮一颤,伸手捏了捏眼角,而后望向卷着的尸体,居然展颜一笑,温言道: “好,我送你!” 那个风雪杀人夜,马王爷杀了张公公,他杀了小癞子。 016 登台 小癞子走的很冷清,关师傅也算是念了这么多年的师徒情,雇了辆马车,置办了口薄皮棺材,还特意吩咐了拉到城外头找个宽敞的地儿埋了,别和那些横死的孤魂野鬼凑一块。 车夫干的就是敛尸的行当,半百的年纪,花白的头发,寡言少语的,单瘦的身子上裹了件脏兮兮的羊皮裘,等苏青他们合上棺材,一扬马鞭,嘴里高高吆喝了句。 “上路喽!” 他腰里还别着个唢呐,车轮子慢慢远去,唢呐声也响了起来,回荡在刺骨的北风里,穿破云霄,格外悲怆。 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老祖宗留下的说法,这人落地的时候得唢呐迎,走的时候也得唢呐送,求的是个始终。听说车夫是祖传的唢呐匠,风光的时候,家家户户但凡有点喜庆的大事都得去请吹上一场,遇到这丧事,孝子贤孙更是跪倒一大片,对唢呐匠千恩万谢。 可惜,日子难熬,从送葬的变成了敛尸的,常言道,剃头的、唱戏的、叽哩哇啦送葬的,最后这个说的便是喇叭匠,指的就是这几个下九流的行当。 小豆子抹着眼泪,小石头也红着眼,唯有小青听着渐渐远去的唢呐,微微颤了颤眼皮。 他对二人轻声道:“哭什么?既然活着已是受罪,还不如死了求个安稳,生未必乐,死未必苦!” 院子里,众人只把柴房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索性都不要了,关师傅像是很忌讳戏园子里死了人,吩咐着准备把柴房都推倒了。 大雪之后是大晴,才等朝阳刚升起来,经理便匆匆赶了来,脸色难看。 “什么,张公公死了?” 带来的话让关师傅一惊。 “哎呦,您小点声,我今儿去准备订戏的事,结果您是没瞧见,张公公脑袋都被人割了,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说实话老师傅对张公公死不死的并没多少上心,这世道,但凡有点权势的,谁手底下不是攥着几条人命,指不定哪天就有仇家找上门。 他真正上心的是这人一死,那订的戏肯定就没了,算是白忙活一场,银子名头都没捞着。 至于谁杀的,早就活成人精的老师傅连提都没提,问都没问,兴许这一张嘴,保不齐就被那些急着交差的人抓去当了替死鬼。 他只是问:“那订戏?” 经理忙摆摆手。“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您还有心思记着戏?张宅肯定是去不成了!” 关师傅点头。“都明白,咱都明白!” “得嘞,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咱这订戏的事另议,前些日子谢员外可是给我打过招呼,等我去说说,人家那可是京城里的大户,祖辈上出过高官的,过些天再来啊!” “那就多劳您费心了!” 经理来的急,走的也快,拱了拱手,没了以前眼高于顶的傲气。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钱,如今张公公这颗大树一死,这些个往日里巴结他的市井末流,身份自然不同了,何况这关家班里可是有苏青在,指不定以后会大红大紫,那可是颗摇钱树。 “您慢走!” 老师傅招呼了一声,望着经理离开,嘴里叹了口气。“唉,本还想着送小青一步登天,看来,还得一步一步来,饭也得一口一口吃!” 平日里饿死个人,冻死个人,都是见怪不怪的,可张公公身份有些特别,他一死,京城里,惹得不少当兵的军爷四下巡视,弄的风声鹤唳,让人整日里提心吊胆。 原来老太监当年随尹福在宫里练过功夫,虽说没有入“八卦门”,可得了人家的东西,自然也算半个“八卦门”的人,而且论辈分还挺高,就三两天的功夫,便蹦出来不少的练家子,经常走街串巷,似在找着什么。 便是关师傅他们都被吓得够呛,一个个整日里窝在戏棚子教着徒弟们唱戏,门都不敢出去。 苏青把一切看在眼里,他两世为人,心思自然灵透,只怕马王爷与“八卦门”怕是真的有仇,而且还是大仇。 在还没有枪炮的时代,血滴子无疑是杀人之利器,现在茶馆里头都还有人口若悬河的说着,此物起于雍正,历代以来皆是皇帝手里的一柄刀,替其排除异己,稳固皇权,民间野史中留下了不少与之有关的记载。 倒是让他想起了明朝的“锦衣卫”,只是这些人,最后的下场皆不得善终,盖因杀人无算,无论朝廷命官,平民百姓,或是江湖豪杰,多是死伤无数,可想而知结下了多少仇怨。 而且,到最后,只怕皇帝也放不过他们,狡兔死走狗烹,为了掩盖过去的残酷与血腥,自然都是要抹去的。 那尹福当年可算是大内高手的头头,光绪亲自命其在皇宫里头传武,恐怕就是那时结下了泼天的梁子。 念及于此,苏青心头一突,那看来马王爷的仇家不光是“八卦门”,还有那皇帝,或者说慈禧,怪不得他老把大清亡了挂在嘴边。 越想越有可能。 “啪!” 却是关师傅见他心事重重,但敢在练戏的空档分心,眉头一扬,手下扳子对着他屁股就抽了一下,疼的他一个哆嗦,再也不敢想别的事。 “别以为名气大了,要成角了,心思就飞了,我可告诉你,待在我喜福成一天,你就是我关家班的人,下次再敢练功时走了心思,可就不是挨一下了!” 苏青声一沉,不仅不喊疼,嘴里还朗声吆喝道: “师傅您受累!” 关师傅也不再说什么,坐到一旁,捧着茶,老神在在。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愈发的冷了。 时不时的吹着霜,飘两场雪。 时间一长,人没找到,那些在街上巡视的人也不知道从哪抓来了个倒霉的替死鬼,在街市口用黑布一捂脑袋,当着老百姓的面枪决了。 日子又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苏青白天里练戏,晚上跟着马王爷练功,转眼就是三个多月。 临到暮冬的时候,这一日。 谢家大院里。 戏台高架,锣鼓敲打,热闹非凡,但见那院墙上都扒满了人,人头涌动。 院内更是摆置一张张桌凳,坐满了人,一个个翘首以待,脖子都伸长了不少。 却见。 “咣咣咣——” “咚咚咚——” 鼓声起,铙钹响。 大幕拉开,一道身影面涂粉妆,巧目流盼,内衬鲜红戏衣,外系银蓝织锦的杏黄披风,跃入众人眼帘,步步走出。 “好!” 这还没开腔呢,就有人嘶声高喊了一句,刹那间,叫好四起,喧哗大作,鼓掌如雷,像是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有的趴墙头观望的人眼神一呆,呲溜一下就翻了下去,摔的哎呦连连。 苏青瞧着满座的看客,微微吐了口气。 待身后霸王赶上,迎着众人灼灼目光,他袖中纤长白皙的十指一露,腰身一动,口中已是起调开腔,台上曲调立变,胡琴声起。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 “唱的好!” 只是一句,又见掌声雷动。 五年寒暑,终是登台了。 017 大噪 仅是一场戏。 苏青便算是成名了。 自谢家大院里但凡听过戏,见过那张脸的人,无不似着了魔一样,整日里疯了般念着的,聊着的,说着的,都是苏青这两个字。一天的光景,一传十,十传百,京城这地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间,苏青声名大噪。 男人嘴里他比那些狐媚子还要好看上百十倍,唱戏的功底更是一绝,身段修长挺拔,瞧了一眼,便念念不忘,一个老秀才更是嚷出红颜祸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的话,被听戏的人一顿收拾,打的鼻青脸肿。 女人嘴里,他却是俊俏无双的少年郎,那谢家的小姐,一个读过书的人,硬是赶着追了三条街,把人送到戏园子门口,才念念不忘的往回走。 登台了,自然得有名有姓,否则连个名儿都没有,谈什么成名,谈什么成角,求的就是个脸面。 苏青就叫苏青,小石头和小豆子的艺名是关师傅取的,段小楼,程蝶衣。 戏园的内堂里,关师傅坐在太师椅上,瞧着三个人,沉思不语,想了好半晌,他才叹道:“你们三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各有功底,我也不偏袒谁,今个就想问问,这戏,谁和谁搭?” 三人相视一望。 成了名是好事,可惜的是,关家班成了两个虞姬,却只出了一个霸王。 自古以来,一龙配一凤,一男配一女,一个霸王,自然也只能有一个虞姬,否则,倘若配出两个虞姬,哪是要闹笑话的,老师傅死板守旧,只认得“从一而终”四字,戏一唱完,回来便让他们做决定。 论亲疏,小石头最先跟着关师傅,是其大徒弟,论功底,三人各有千秋,小豆子虽说之前过不了戏文的关,可腰身上的功夫也不俗,有老师傅严苛冷酷的监督教授,五年的时间,自然练出了一些气候。 苏青笑了笑,望着二人眨眨眼。 “那就你俩搭吧!” “师哥——” 小豆子闻言一怔,欲言又止,这眼眶又红了。 五年春秋寒暑熬下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拧出的汗只怕都能装满十缸了,谁不是心心念念的盼着成角,如今苏青让了虞姬,那往后可就没人跟他搭戏了。 苏青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行啊,你师哥我这张脸底子生的太高了,你没听他们都说我是仙家,哈哈,唱戏唱戏,怎能让长相夺了风光,那岂不是本末倒置,小石头跟我搭戏,估摸着上不了台的!” 就一句话,长相夺了戏的风头。 打今起,往后怕是登台一亮相,全都留神他这张脸了,戏文反倒没人听了,小石头搭不了他的戏,就是搭了也出不了头。 “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后,你们唱虞姬霸王好了,我倒是蛮喜欢贵妃醉酒的词,也用不着和谁搭戏,一枝独秀!” 却也该如此,谁要是和他搭了戏,一曲下来,看客们只记得虞姬,不记得霸王,到时候反倒戏不成戏,曲不成曲,又有什么意思。 老师傅今天想来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这才让他们自己选,见苏青主动退了出来,心里算是松了口气,不然剩下的两个成了陪衬,这么多年的戏就白练了。 苏青爱戏么?其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从没想过唱戏,但形势所迫,当把一件事练成了习惯,融入了生活,早也练晚也练,这其中的心思变化,不是一言两语能说清的。 不过,让了就让了,不让只能成他一个,退出来,三个兴许都能成。 一曲登台之后,老师傅对他们的态度也是有了些变化,登台前你只能是徒弟,可登了台之后,有了名,除却师徒的名分,彼此并没什么差别。 不过这里面也有很多说道,“喜福成”乃是京城专门教戏的科班,拜唐明皇为祖师爷,但凡想学戏的,入了门都是立了字据、订了契的,跟卖身一样,苏青如此,小豆子如此,其他的亦如此。 所以老师傅教的时候动辄打骂体罚都不是稀罕事,而且有“七年学艺,三年效力”的说法,算下来就是十年。 这是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 不同的是如今时代变化,日子苦,所以,提前两年让他们登台,是为了打下点根基,给往后铺铺路子。 但今天看来,这路子不但铺成了,更是铺上天了。 关师傅那张僵硬死板的老脸居然罕见的柔和了些。 “呦,关爷,恭喜恭喜啊,看来,您这“喜福成”里要出一个角了!”经理笑的合不拢嘴,拱手进了门,这是要钱来了。 关师傅寒暄客套了几句,吩咐着师爷取出来二十块大洋,这里头有十块是谢家给的,本来只是七块,谢家小姐瞧着开心又多赏了三块,另十块是老师傅给的,这是事前就定下的。 头一次登台,名气就算是买来的,何况苏青也没让他失望,往后挣钱的机会多了,也没必要心疼这点。 经理也不矫情,嘿声一笑,接过钱,又瞧了瞧苏青,从里面取了三块出来,递了过去。“哎呦,你今天可是没瞧见台下面的热闹,这男的是瞧丢了魂,女的眼睛里更是能冒出水来。我大大小小也算见过几位角,可都没您这么惊心动魄过,这可是谢家小姐特意赏给您的,我可不敢要,您赏个面!” 苏青心里骂了句真会做人,眼神却望向了师傅。 关师傅摆摆手。“经理给的就拿着吧,你也算有名了,待会让师爷领着你们出去置办两身行头,可别落了面!” 如此,苏青才伸手接过。 “多谢经理。” “好说,往后咱们还得熟络熟络,多多关照呢!” 经理笑眯眯的。 至于后面的,苏青已听不到了,师爷背着手,身后跟着个管事,领着三个人在一众师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下,头一次,光明正大的出了戏园。 走在街上。 “冰糖葫芦嘞~” “米糕~” …… 听着这些吆喝,三人神情各异,特别是看见那糖葫芦。 苏青忽然问:“师爷我能买串糖葫芦么?” 搁在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可现在,老师爷嘿嘿一笑。“行嘞,今个是你登台的日子,咱圆了你这个念想,以前心里要是有什么记恨的地方,往后您可要多多担待啊!” 苏青没说什么,这是他自己选的,能有什么记恨的。 师爷买了三串,师兄弟三一人一串,嚼着嘴里甜中带酸,酸中带涩,涩中发苦的山楂,小豆子眼神一黯,多半想到小癞子了。 现在老师傅可不担心他们会跑,苦都吃完了,谁还会跑,等按着三人的尺寸订好衣裳,师爷又领着他们在京城逛了一圈,也算认认路。 出门的时候是晌午,回去的时候都已快黄昏了。 可就在回去的路上,快到胡同口的时候,小豆子身子一僵,忽然怔怔望向了不远处路边一个痴痴瞧着他的妇人,那妇人目中含泪,似只是偷瞧,四目相对,见他望过来,身子一抖,忙转身拐进一个巷子,没影了。 那是他娘。 “娘!” 小豆子撒腿便追。 身旁的小石头脸色大变,嘴里惊呼了声“小豆子”,也发足赶了上去。 师爷本来还乐呵呵的,这下差点没急疯了,急得捶胸顿足,他第一个反应不是让人去追,而是一把按着苏青,死死的盯着他,生怕也跟着去了。 眼看师爷要让管事去喊人,苏青忙道:“先别喊,他不会跑的,等等就回来了!” 又惊又疑中,果然,小豆子很快又回来了,不过他眼中带泪,脸上却在笑,回身一望,那妇人又站在了巷口,也是哭的不行,但没说什么。 “行了,今这事咱就当没发生过,往后你们都要好好唱戏!” 师爷悬着的心可算是落下去了。 这一天,应该是他们三这五年来最新鲜也最热闹的一天了。 天色渐晚,北风又起。 苏青哼着小曲,钻进了澡堂子,感叹道: “啧,今天可是我第一次登台,你是没瞧见,那人山人海的,一个个眼睛都瞪直了,看的我差点没张开嘴!” 他往身上淋着水,像往常一样,等着马王爷的回应,可半天都没个声,心里莫名一紧,抬头看去,房梁上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影。 似是怕没看清楚,他擦了把身子,提着口气,脚下步子一蹬,接着冲力,双手便攀上了木柱,虽没有马王爷那么灵巧,却也迅疾,就好像攀树的猴子似的,三两下就翻了上去。 而后神情一呆。 上面确实没人,可有东西。 他捧着塞在角落里的包裹,四下一望,就见包裹里露出半截纸条。 拆开一看,脸色立变。 “毕生所学,皆已倾囊相授,日后当勤习不掇,自成气候,珍重,勿念!” 竟是不告而别,走了。 018 戏魁 龙凤楼,这本来是京城里最大的戏楼子,也不知道立在这多少年了。历来成了名的角,无不是以在这楼子里登台亮相为荣,出入听戏的更是达官显贵不少,往些年间,像什么贝勒,格格之类的都屡见不鲜。 而今虽说时代不同了,但这规矩该留的还是留了下来,“龙凤楼”非但没倒,反而更加红火了。 楼子前些年修缮翻新了一遍不说,原本两层,如今成了三层,每天听戏的人,那是人山人海,数都数不清,挤都挤不进。 明面上虽然挂的是“喜福成”的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楼子的主人姓苏。 戏还没唱,人还没来,但见楼上楼下,没一人说话,一个个都似疯了般,傻了般,伸长着脖子,静静地,死死的望着门口。 这样的人,一直从楼子里,挤到了街上。 长街两侧,全都是涌动的人头,拥挤的人流,二十来丈宽的道,硬是挤的只留下了四五步的地,一个个都望向长街尽头自西向东的那个拐角,像是等着什么。 日头渐升,天边慢慢悬起一颗火球,哪怕晒的口干舌燥,也少见有人离开,男女老少皆有,大人架着小孩,有的人站不下了,索性花费几枚大钱让人驮着。 直到朝阳尽露。 “哗啦啦——” 依稀听到拐角处传来人力车轮子转动的声响。 这下所有人像是连呼吸都没了。 尽头处的人开始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陡听。 一个身着长袍马褂头戴顶黑色瓜皮帽的爷们高声喊了句:“来了!” 喊的是歇斯底里,像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手里提着的鸟笼子都快被他摔地上。 谁来了? “戏魁来了!” “苏老板!” “苏先生!” “苏青!” “青儿!” …… 五花八门的称呼,瞬间像是滚沸的热水,哗啦一声在街上爆开,原本寂静的长街,轰然喧嚣雷动,万人空巷,震爆长空。 “哗啦啦——” 车轮声越来越近。 终于。 在无数双发亮乃至发红的目光底下,一辆人力车骨碌碌从拐角拐了进来。 拉车的汉子晒得黝黑,挽着裤袖,透着一股子精干,身上的短褂散着扣子,随着脚下发力,敞向两边,他乐的合不拢嘴,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街上的人,等的自然不是他。 而是他车上的人,一个男人,或许是个男人。 盖因这人的长相实在是有些难以形容。 那人翘着腿,穿的是当下时兴的白色西服,他一手轻放在腿上按着外套,手腕间带着传进来的西洋表。另一只手,纤长白皙的指间似拈花般漫不经意的夹着一颗烟草,拇指上还露着一枚羊脂玉的扳指。雪白的衬衫半挽着袖子,露着结实的小臂,衬衫外头,还搭着一件天蓝色的马甲,唇齿一张,一缕白烟立马趁机溜了出来。 男人貌似双十,明眸皓齿,剑眉朱唇,许是天气热的快了,半敞的衣领间,露着雪一样白的胸膛,一头短发三七而分,透着一种质感和贵气。 眸光流转,宛如带出一层氤氲水汽,勾人心魄,就见在那右眼角下三两寸的地,落着一颗殷红的泪痣,像是朱砂点上去的一样。 这一动,竟是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风情来。 弹了弹烟灰,忽听后面跟着的一辆车飞快赶了上来。 “师哥,都说了多少回了,这烟你少抽点,小心坏了嗓子,后悔都没地儿,大师哥,你还不管管他。” 那上面也是个青年,只不过穿的是长袍马褂,长的也是俊朗,说着还扭头看看后面,敢情后面还有一辆车子。 “哈哈,蝶衣,这男人谁没有点嗜好,小青平日里只知道练戏,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让他抽两口!” 后面传来个爽朗的笑声。 “唉,你这盯的也太紧了,我就抽空抽了一口也能被你瞧见!” 西服青年也是无奈一笑,两指一松,烟草立时随风坠了下去,长的虽是雌雄莫辨,这声音却异常的清朗,如山泉激荡冲泻,带着异样的穿透力。 “日子可真快,转眼到头,又是五个年头!” 马褂青年望着人满为患的长街,有些怅然。 西服青年点点头。 “是啊!” “待会唱完了戏你们俩可得去我家坐坐,我娘说今个下厨,特意给你们做顿好的!” “别了吧,每次去什么四婶五姨的一大堆,我上次差点被人剥了,还好跑得快,几次下来这逃跑的功夫都见涨了!” “唉,也不知师哥你这张脸是怎么生的,我要是个女人,只怕见你一眼,往后的日子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等你成亲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肝肠寸断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搭着。 “谁说不是呢,苏爷如今可是实打实的名动京华,都说您是天人下凡,多少人那可是日日夜夜盼着你登台亮相呢!”后面的经理也凑上来一句,多少年了他那一身装扮还没变,变得是脸,鬓角斑白,眼角生纹,视线一扫长街上的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算下来,也就打跟着苏爷这些年,才是我最风光的!” 苏青收回搭着的手,把外套抱在手里,淡淡道:“有什么好风光的,前些日子,不还有些学生说戏子误国么?以前总有一些酸丁说我是什么国之将亡,必出妖孽,好不容易过去了,如今这些读书人又说我误国误民,前些个日子去庙里找相师看了看,结果那厮看都没看,只说我眼角生痣,注定半世漂泊,浪荡流离,难得归宿!” “哎呀,都是些坑蒙拐骗的把戏,师哥你可千万别信他,最后你可是没瞧见大师哥气的,把那家伙的牙都打掉了!” 程蝶衣见苏青又提这档子事,当下有些不乐意。 “就你这长相还怕娶不到媳妇?那谢家小姐当初可是心心念念的等着你呢,你可真是狠心,连人家出阁都不去送送!” “……” 苏青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人家出嫁,嫁的可是高官,你让我一戏子去送?这合适么?” “戏子怎么了?苏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古往今来,也唯有您把伶人做到这个地步,以前可都是唱戏的求着人听戏,现在谁想要听您的戏,还得看您的心思不是,我那门槛都被求戏的人踏破了!” 经理这阿谀奉承的技巧算是越来越好了。 等长街行了一半。 “得嘞,要进楼子了,苏老板您留神!” 只说三个人刚下车。 长街两侧的人流瞬间如决了堤似的,朝这边围过来。 “码后码后,挤什么,往后,这还没进去呢!” 戏楼的管事早就候在那,领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护着。 “苏爷,今个听说袁四爷也来了,还想请你到府上唱一曲呢?那面子可是大了去了,您看?” 经理一边领着三个人,一边低着腰身探着心思。 苏青淡淡道:“有什么说道么?” “有,肯定有,听说袁四爷知您爱舞剑,费了好大力气收了一柄价值连城的古剑,可吹毛断发,斩钉截铁。” 经理见他开口,立马笑着应道。 只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几人走进了戏台后的雅间。 “行了,蝶衣,小楼你们两个先扮上吧!” 苏青摆摆手,按照以往的惯例,最后出场的才是他,否则他搁前面,后头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他坐在那收拾着衣裳,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无非是一些奇人怪事的趣谈。 这转眼都十年了,再过几个月,入了冬,他们三年效力便算是圆满了,如今是一九三四年,他可是一点点的在心里掐着时间。 “嘿,哪来的穷要饭的,这是你能来的地么?快出去!” “让俄进去,俄真滴认得苏老板,俄家老汉让俄来寻他——呜呜——” 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男人的呵斥,女人的哭闹,还有小孩的啼哭。 苏青听的一奇,这好像是陕北的方言。 “怎么了?吵成这样!” 管事忙应着:“刚才也不知道从哪窜进来个女的,带着两个孩子,说是要见你,要我说啊,肯定是为了见您一面想出来的折,您安心上妆,权当没听到!” 他这十年前五年没出过戏园,后五年没出过京城,能有什么人找他,真正认识的,有情分的,也就当年不告而别的马王爷了。 喝茶的动作忽然一顿,苏青目光一闪,他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让她们进来吧!” 管事“哎”了声,没一会,这门外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手里拉着个半大的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襁褓里的娃娃。 一个比一个瘦。 “进来吧!” 那女人啜泣着,但还是走了进来。 她盯着苏青瞧了几眼,尔后迟疑道:“俄家男人姓马?苏老板认得不?” 苏青刚要说话。 女人忽然语带哭腔道:“他死了!” 只待三字一落。 屋内骤听。 “砰!” 一声脆响,但见木椅上青年双眼陡凝,手里的茶杯猝然爆碎开来。 瓷杯成粉,簌簌而落。 019 杀机 龙凤楼里,热闹喧天,楼顶都快掀了。 锣鼓声起,铙钹击响,时不时添上一段胡琴,霸王虞姬便开腔了。 可后台的雅间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茶水流了一地,苏青把西服换下,换了身戏衣,边擦着手边静静听着。 女人坐在椅子上,抱着襁褓,抹着泪,说着话。 “我叫田小娥,关中人氏,五年前他逃难到村子救了我,索性就跟着他了——” “娘,俄肚子饿!” 一旁的孩子忽然仰头怯生生的说。 苏青看了看,娃儿盯着桌上的一盘点心咽着吐沫,当下给她递了过来。 这是个四五岁的女娃,有些怕生,饿的面黄肌瘦,缩在女人身后。 苏青柔声道:“吃吧,待会等出了楼子,带你们吃顿好的!” 女娃愣了愣,这才伸着脏兮兮的小手捏起一块,等她咬下一口,嘴里稚气未脱的道:“姐姐,你可真好看!” 苏青一呆,有些哑然失笑,他现在也笑不出来,只是瞧着妇人。 “后来呢?” “那个时候我就跟着他了,东走西闯了一阵,他为人实在,也存下点钱,准备做点小生意,可年初的时候,呜呜,他有一天突然浑身是血的跑回来,给我说仇家找来了,让我带着娃赶紧走,到北平找个唱戏的,光说找那个最出名,姓苏,叫苏青!” “走的时候,我没敢走远,等了几天回去看了看,才发现、才发现他的头被人割咧——呜哇——” 话到这,女人泪如雨下,她缓了缓。 “我一路上拖着两个娃,边走边讨,也不敢露面,只能把自己装成要饭的,人人厌弃,也不认识路,幸好遇到了一户好人,将我送到天津,我才找到这,我在城里等了半个月,才等到你!” 女人望向苏青,沉默了会。“我无所谓,但是,念在我家男人的份上,这两个娃儿——” 苏青打断她的话,视线一迎,轻声道:“论辈分,我应该喊你声师娘,可惜姓马的抬举我,没给留下个师徒的名份,但情分我苏青还是认的,往后这些话就别说了,安心住下!” “爷,快轮到您了,赶紧扮上吧!” 管事过来提醒着。 苏青点点头,同时吩咐道:“你去让人在街上买些吃的送过来!” 又对田小娥说:“你们在这先等等,等这一曲完了再说!” 他转身已提起妆台上的笔,三指一捻,沾着脂粉,手腕一转,便是下笔如飞,只一会的功夫,就见段小楼和程蝶衣回来了。 相视一望,苏青捧着凤冠带到头上,留下句“替我照看她们”,人已出了门,起调开腔。 “咦——呀——” “好!” 整个戏楼瞬间掌声雷鸣,人还未见,先闻嗓音。 便在众人望眼欲穿中,一道身影拂指拨帘款款走出,风采超然,气质绝俗,惑人的丹凤眸子一转,直好似起波的春水。 戏楼子里的气氛登时再涨。 “咚咚咚咚——” 鼓声急响如雨落,苏青的步伐亦是跟着,步步像是都踩在点上。 身后扮着的高力士,裴力士,宫女太监纷纷跟上。 立见大戏开锣。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在广寒宫——” …… …… …… 只一开腔。 众人听的是茶不知味,原本喧嚣如沸的戏楼,更加热闹,吆喝高喊四起,宛如忘了神,失了智,门口拥挤的人群黑压压的,叠罗汉似的,把光都挡住了。 但也有人不是为听戏来的。 两个人。 “那姓马的婆娘你真瞧见是入了戏楼里?” 二楼,两个身穿短褂黑衫的汉子凑到一块,四下扫视打量。 “好像是去了戏台子后头,难不成她找的是个戏子?那东西被藏在这?要不要过去瞧瞧!” “别急,再找找,这里人多眼杂,不好摆在明面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着边一左一右,分向两边。 台上苏青可是老江湖了,别的地方不说,但在他这一亩三分地,这么多年来,但凡他一亮相登台,谁不是为了听戏来的,今个可真是稀奇的很。 两汉子的动作自然被他尽收眼底。 找来找去,能找什么,八成是冲着那娘仨来的,或许更是为了马王爷留下的那件东西,看来对方这是在放长线钓鱼啊。 苏青自然不会怪那女人粗心被人跟了来,这兵荒马乱的一个女人又能懂什么,稳着心绪,苏青一边唱着戏,一边压着心底的杀意。 自然是杀意。 马王爷传他武功,却没让他拜师,这是看得起他,可他不能看不起自己,入了这江湖,自然得行,得走,行的是侠,走的是义。何况,马王爷从没问他要过什么,一身所学倾囊相授,这乱世当头,能如此对他苏青的又有几人。 小癞子是与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可骗他,坑他,马王爷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却能如此掏心掏肺的待他。 “可惜了!” 心中暗叹一声,更有几分悲哀。 等一曲落罢,苏青谢了幕,所有人才意犹未尽的回过神来。 曲终人散。 “呦,吃慢点,瞧见你这吃相,我倒是想起以前咱们学戏的时候,那叫一个抢食!” 雅间里,苏青推门进去,就见程蝶衣毫不嫌弃的抱着女娃,喂着吃的,一旁的田小娥抱着小的,也是饿的久了。 见苏青回来。 “唱完了?” “完了!” 苏青取下凤冠,脱下戏衣,卸着妆,轻声道: “我看你家今个得多添几副碗筷了!” 程蝶衣学着苏青翻了翻眼皮。 “得嘞,放心吧你就,就三人还坐不下了?管够,好久都没热闹过了!” 他瞧着似是对孩子喜欢的紧。 “那行,你俩先领着她们回去,我办点事,完了就过去!”苏青擦了擦脸,又看向田小娥,重复道:“跟着去吧,等完了事我就过去!” “师哥,你可得、” 程蝶衣可是从未见过苏青有今天这么一反常态,何况那瓷杯都给捏碎了,心里也是有些忐忑担忧。 苏青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回去等我就行,记得给我留点,可别吃完了!” 等瞧着二人领着娘仨走出屋子,苏青呼出一口气,取出颗烟噙在嘴里,一抄西服外套,慢悠悠的吊在几人后面。 …… “找到了,跟上!” 离戏楼百十步的地方有个小胡同,僻静无人,杂草丛生,两个汉子就蹲在里面等着,眼见程蝶衣他们领着娘仨出来,当即低声开口。 二人正欲追上。 却听耳边忽起轻笑。 “呵呵!” 只见一人披着白色西服,点着烟慢悠悠的堵住出口,走了进来。 随手挥灭火柴,来人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立现阴厉冷笑,眸中含煞。 屈指一弹,燃着火星的火柴立时直直朝一人脸上飞去,那人措手不及,猛一后退,摸了摸刺痛的脸,恶狠狠的道:“臭小子你找死!” 说罢,纵身一掠,竟双脚蹬着墙壁,斜着身子奔了过来。 可还没到近前,他眼前忽的一片白,一件西服已当头罩来,眼前视野倏然不见,大惊之下,伸手就要去抓,可那西服忽的又不见了,西服是不见了,面前却多出一条黑影来,心口乍觉一痛,一条鞭腿赫然扫在了他的胸膛上。 苏青慢条斯理的揽回外套,收回左腿,夹下嘴里的烟,掸了掸烟灰,瞧着被同伴扶起的汉子,嘿声笑道:“敢情是燕子门的,看在同是下九流的份上,今个就留你们个全尸!” 言语间,杀机四溢。 020 杀人 拳分南北,这北方拳种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其中又以太极,八卦,形意算是最为出类拔萃,而后似八极、鹰爪、戳脚、十二路谭腿、螳螂、通背、燕青巧打这等北方把式也为世人所熟知。 如今乱世当头,自当年大侠霍元甲在上海创立精武会后,尚武之风渐涨乃至极重,便有了“北拳南传”的说法,这些北方拳种至此为人们津津乐道,名头正盛。 传闻广州武馆遍地,各路武师齐聚,南北交融,可算得上是近代以来武林最大的盛会。 算起来,燕子门也勉强是北方拳种之一,为什么说是勉强呢,那是因为说的明白点,就是一群走飞檐的,再难听点就是贼,手上功夫不行,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却是一绝。 前些年“燕子门”里也算出了一两位人物,做了几件长脸的事,江湖人抬爱,给了面子。 可说到底不还是贼么,管他义盗侠盗,终究是脱不了下九流的这层皮。 “小子,你想揽下这事?” 那汉子胸前挨了一腿,脸色泛白,眼神阴晴不定,头发乱糟糟的,一张脸上落着几颗麻子。 另一个矮一点,瘦一点,就跟个猴一样,尖嘴猴腮,一双眼珠子微鼓,颧骨突出,上唇留着两撇胡子。 苏青夹着烟,嘴里的烟雾一吞一吐,鼻腔里两缕白雾立似两条白龙游了出来。 “呼——” 他呼出口气,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之前耳朵聋了?何况,就你们两有资格跟我接茬论么?别误会,今个我只是想单纯的打死二位,当然,你们要是能行,也可以打死我!” 二人相视一眼,矮汉手腕一抖,袖里滑出把一尺来长的短刀,刀脊发黑,刀刃发亮,他纵身一扑,似雨前飞燕,自巷道两边蹬墙借力,几步便扑了过来,刀身一横,削向苏青脖颈。 至于剩下的麻子,口中提气低喝一声,也扑了过来,腰身一转,双脚连环挪步,一脚一步,双腿轮番飞踢,快如劲风,不过一个呼吸脚尖已扫向苏青肋间、腰腹。 二人一上一下,还真是配合无间。 苏青不慌不忙的把烟噙到嘴里,嘴唇一抿,含混的嗤笑道:“鸳鸯脚?” 这也算是“北腿”里较为出名的路数了,常言道“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手打三分,脚踢七分,这可是武松当年的绝技。 可惜,也要看是谁使。 烟刚送入嘴里,他动了,身子蓦然一侧,一条横踢过来的腿登时贴着他胸前一擦而过,一腿刚过,另一腿已然袭来,胡同口本就狭小,那矮汉似猴儿倒挂金钩,双脚勾着墙壁的棱角,倒悬着,挥刀从上削他。 苏青似是看到其中凶险,一屈膝,身子弯腰向后一倒,足下发力,人已贴着地面滑了出去,短刀,横扫无不从他面门上险而又险的飞过,一一落空。 而后就地翻身一滚,趁着腾挪的一瞬,他已悄无声息的在麻子腰腹轻轻按了一下。 可仍未结束,脚下飞窜,苏青凌空一个跟头,使的是招魁星踢斗,右腿如一柱擎天,蝎子倒钩,提腿扫出好似响鞭,“啪”的踢在了空中矮汉拿刀的手腕上,骨裂刀飞,而后食指回身一展,便戳在麻子的玉枕穴上。 三人一错而过。 电光火石之间,苏青翻身落地。 麻子则余势不减朝前奔出几步,一头撞在墙上,身子似是没了气力,扑通一声栽到在地,裆下尿出血来,一双眼睛顷刻布满血丝,望着苏青他嘴唇微张,只挣扎了几下,头一歪便没气了。 矮汉似是被这利落的杀人手段吓住了,双眼瞪圆,扶着右手正要发声,但见落地的苏青,双腿一蹬,只似流星赶月,似他之前那般,在巷道两侧蹬墙借力,双腿一左一右连连变化,转眼已奔起四五米高,嘴了只道“给我下来”,右腿从上而下,如斧劈般当空扫下,正中那人腰腹。 “哇!” 一声痛呼。 矮汉只觉得五脏似是移了位,肚子里好像翻江倒海一般,喉间一甜,呛出一缕血来。 “看来你们人不咋样,练的武功也不行啊!” 苏青落地后掸了掸衣裳,走到矮汉面前,眼皮一垂,俯视着他:“说道说道吧,这档子事,除了你燕子门,还有谁的份啊?” 问话的同时,他一脚便把想要起身的矮汉又踹回地上。 “八卦门?或者还有别的?” 矮汉却又惊又俱。 “咳咳——你刚才用的是宫里传出来的功夫?怪不得——啊——” 话还没完,他忽然惨呼一声,盖因这垂下的右手小指正被一只皮鞋踩着,疼的大汗淋漓。 “我说、我说,是马三爷想要为八卦门出头!” “就只有他一个么?” 苏青拿着烟,问的有些轻描淡写。 “还有形意门,真的,我该说的都说了,你、” 说到这,再无下文,一只脚尖已似蜻蜓点水般在其太阳穴上一啄,矮汉也步了麻子的后尘。 “孤儿寡母也不放过,该杀!” 苏青面无表情的瞧着地上两具尸体,伸手自西服里取出一把银元,随手哗啦一撒,转身出了巷子。 自打当年成了名以后,苏青他们几个自然多多少少也就有了点积蓄,没多久就在城东头买了间四合院,听说还是以前一个满清王爷住过的,程蝶衣和他娘就住在那,请了几个丫鬟,有时候他一人闲得慌,也过去住两天。 出了巷子苏青叫了辆人力车,紧赶慢赶的过去,他们几个也才刚进屋。 “小青你可算回来了,只这几口气的功夫,蝶衣就来来回回念叨了二十来遍,你要不再不回来,估摸着天都要塌了!”段小楼早就在门后等着,见他回来立马展颜一笑,嘴里的话虽说有些调侃,可眼神却在苏青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见其完好无损,这才算是放心。 没了张公公那档子事,三人这么多年就和亲兄弟一样,他和段小楼无父无母,这程蝶衣他娘也是对他们关怀备至,苦日子熬过去了,人心其实也都不错。 进门的时候,苏青掐了烟,浑然不似刚杀了人,笑道:“得嘞,那今个看来我还得自罚一杯!做了什么好吃的?闻着味可真香!” “你猜猜?” “红烧狮子头?” “嘿,你这鼻子可真是属狗的!” 二人边说着边往里走。 021 照胆 大院里。 “这是我昨些日子挑的衣裳,你瞧着看能不能穿,等歇两日,再带着你去置办几身!” 程蝶衣的娘姓陈,名字却是不知道,平日里都唤她陈姨。 一轮酒罢,歇了歇,要说这最疼女人的还是女人,见田小娥拖着两个孩子从陕西讨饭讨到北平,心里便想到当年的自己,不忍极了,一顿饭下来也是最热心的。 自古风尘之地多性情之人,谁都是吃过这人间疾苦的,这不,转眼就拉着她去梳洗去了,留着兄弟仨坐那唠着话,小酌几杯。 前些年在“喜福成”和师兄弟们练功练习惯了,自打搬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苏青都适应不了冷清,好在还有这地儿,时不时凑上一段日子。 “师哥,你老实跟我说,今个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咱三可是一块长大,穿过同一条裤子,睡过同一张炕,连一块饼都得分着吃,你可别瞒着我们什么?有事咱一起想办法,你给透个底!” 眼见两女人离座,程蝶衣这才终于问了出来,他心里藏不住事,说话也直,眼神紧紧的盯着。 段小楼也瞧着他,二人似是商量好的一样。 苏青夹开一颗狮子头,对他们眨眨眼:“那我可就实话实说了,过些日子,咱打算离开北平,去南方,天要变了,还是得避避!” “啧,今个这狮子头做的味道可是实打实的地道,香!” 他砸吧着嘴。 “你别跟我俩打马虎眼!” “离开?”程蝶衣却不跟他来这套,脸色一变。“离开北平?你好不容易成了角,成了名,这都不要了?这要是一走,可就得从头来!” 他眼神一剜,竟带着几分锐利,暗藏怒意。 “再说了,你离开不带上我们?” 看来最后这句才是最在意的,伸手过来就要揪他。 苏青一缩脖子,忙不迭把剩下的半块狮子头塞到嘴里,像是只猴一样嘿嘿笑道:“哪能啊,咱上天入地也得带着您二位爷不是!” “何况功底咱都有,到哪还怕出不了头?而且这些年攒下不少钱,吃喝不愁,咱们吃糠咽菜的日子都能挺过来,现在餐餐见肉还怕从头再来?” 他又朝段小楼一瞥,挤眉弄眼的。“大师哥您说是不是这理?还有你也别老偷偷摸摸去八大胡同里了,都是大老爷们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要我说真喜欢人家,干脆赎了人家的身子,在家里热炕头,过着小日子才更舒服不是!” 段小楼被道破心思,怪笑道:“嘿,你这说着说着怎么把话拐我身上来了!” 闻言,程蝶衣对二人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臂抱起,翘着腿,像是个地主老财。 “那行,就这么定下了,反正咱哥三在一块,我天不怕地不怕,再说了,长这么大,北平城咱都没出去过,好歹也出去见见世面!” 酒过三巡。 “哎呦,回去一瞅没人,我就猜到苏爷在这!” 经理迈着步子赶了进来,他怀里还小心翼翼的捧着个长条的锦盒。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说好的不是,袁四爷这会就把东西送过来了,非得让您亲自看看,这给的面可是大上天了!” 苏青瞟了他一眼,也没自己动手的意思,拿着筷子夹着菜,嘴里不咸不淡的招呼了句:“那就打开来瞧瞧吧!” “得嘞,您过目,这可是一柄稀世好剑,听说是一个墓里头开出来的!” 经理只把匣盒一开。 一截青亮剑身豁然落在太阳底下,这剑身上还留着两个篆书古字。 苏青打眼一瞧神情微变,竟是一柄青铜剑,三尺来长。 他抬手一抹,只觉剑身清寒沁肤,上头竟然泛着水汽。 经理压低了声音,做贼似的道:“说是日本人从一座古墓里炸出来的,值钱的物件都搬走了,就这剑,袁四爷可是花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手,说您爱舞剑,特意花了心思!” “照胆!” 指肚摩挲过两个字篆书古字,苏青慢慢念了出来。 “商朝的物件!” 瞧了一眼,苏青收回视线,一抬手。 “太贵重了,这可是国之重器,咱可不敢要!” 经理脸色一僵,强颜笑道:“这、这袁四爷的车子可就在外面候着呢,您好歹见上一面不是,咱得罪不起!” “呵呵!” 苏青瞧他这模样忽的一笑,却是碰都没碰剑盒起身朝外走去。 大院外头是条宽巷,面前立着两座石狮子,就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后座上,一人正朝他含笑点头。 自打他出了名,这袁四爷可是明里暗里的示了不少好,知道对方打的什么注意,苏青也懒得搭理,可这京城一亩三分地,免不了和这些地头蛇打交道,而且也算是个懂戏的行家,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戏子,一个看客罢了。 经理捧着剑盒,忙躬身哈腰的跟在后面。 “您这是整的哪一出啊?” 苏青背着手,模样似笑非笑。 对方生着一双长眼,骨架略大,冷峻起棱,眸子炯炯有神,穿着身暗花色的长衫马褂,这一笑,两颗门牙就露了出来。 “宝剑酬知己,此剑可照肝胆!” 苏青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示意经理把剑还回去。 袁四爷却眼神一动若有所思的说了句莫名的话。 “谁能想到,戏子的功夫,居然不是演出来的,常言道风尘之地多性情中人,市井之地多藏龙卧虎之辈,古人诚不欺我!” 苏青本是疏懒随意的眼神一顿,他定定瞧着车里的人,点点头,漫不经意的笑问:“唔,有些意思,您这是想划下条道?” 袁四爷像是总在笑。 “苏老板习艺七年,冠绝京华,可袁某听说,您舞剑之姿方才为世间罕有,奈何未能一睹为快,殊为憾事,不知袁某是否有幸?” 苏青那双丹凤眸子一眯,皮笑肉不笑的应道:“好说,既然您有这个雅兴,那我就再唱回虞姬又有何妨,不过,您敢看么?” “求之不得,今晚府中静侯!” 四目相对,笑着留下句话,袁四爷便坐着车子走了。 等车子不见了,苏青则是回身看向经理,对方这些年跟着他们,也算没出过什么差错,想着第一次是他保的兄弟仨成名的,一些小事他懒得去计较,从中也不知道抽了多少油水。 见苏青应了,经理似是还没听出其中的门道,也没看见他眼中的冷意,只以为事成了。 “哎呦,袁四爷这可是花了大心思了,那话怎么说来着,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今个,袁四爷这也差不多了吧!” 他笑着忽一拍嘴。 “瞧我这嘴,您可是天人化生的仙家,又岂是凡人能比的,往后传出去,兴许也能成一段佳话不是!” “对对,您说的都对,唉,看您这衣裳皱的,回去换换吧,不然穿出去可就落了面子!” 苏青笑眯着眼,伸手帮他捋了捋腰肋间的衣裳,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如此,这才顺势取过剑盒。 无来由的,经理莫名抖了个哆嗦,他笑着恭维了几句,看着苏青捧着剑盒进了院子。 等眼中人不见,才低低揶揄一笑,边往巷口走边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哼,要不是我,指不定在谁家当相公呢,下贱胚子,也敢给我使脸色!” 苏青自然听不到这些,就算听到他也懒的和一个快死的人计较。 回了院子,望着换了身衣裳的田小娥,又瞧瞧程蝶衣和段小楼他们,轻声道: “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就走!” 022 赴宴 十年能如何啊? 十年能让细木参天,十年可令英雄迟暮,十年更能让昔年一稚子名震京华,技冠天下,十年,春秋寒暑十载,旧友化骨,青丝成白发,一个人,又有几个十年啊。 喜福成的科班院子里,可是热闹得很,自打出了苏青他们三,这些年京城里也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孩子送进来,拜师的门槛差点被踩破了。 傍晚的时候。 老的缺了颗门牙的师爷嘿着笑,快步走到关师傅的身旁。 “关爷,有人来看您来了!” “啊?谁啊?” 须眉尽白的关老爷子,而今颤颤巍巍的坐在太师椅上。 “小青!” 关师傅打眼一瞧,问: “人哪?” 师爷指着门口进来的人。 “搁哪呢不是!” 关师傅老态龙钟的抬起眼,显得有些费力,等瞧见苏青的那张脸,又仔细看了几眼,才道:“今个怎么有空来我这啊?” 见师傅,苏青自然不会穿那身西洋的玩意,他换了身淡青色的长衫,笑了笑,走到老师傅身前,沉默了会。 “遇到点事,赶明就要离开北平了,来知会一声,不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是不是你这张脸惹出来的?”老人怔了会,人虽然老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他又问:“去哪啊?那两个猴崽子也跟着走?” 苏青给老人倒着茶。 “打算去香港,在南边,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不如您也跟我们走吧!” 关师傅哑着声。“哪那成啊,我要跟你走了,那群猴崽子指不定要翻了天,糟蹋了我教的东西,而且,我在这地儿待了一辈子了,临了到头,总得落叶归根不是,忘了我咋教你的——” 苏青有些失笑:“人得从一而终!” 老人又看看他身后。 “那俩小兔崽子也不说来看看我?难不成,心里有着记恨?” “瞧您说的,他们办点事,完了就来!” 如此,关师傅才算舒口气,倒在椅背上阖着眼。 “唉,你啊,这辈子是成在了这张脸上,也败在了这张脸上,我的东西传给你,成了里子,可面子没捞着,本还指望着你能提拔提拔咱伶人的地位,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 “咱哥仨不好歹也成了角么!” 苏青笑着。 “哪能一样么,他们俩先不说,可你成的只是自己个,别看着明面上成了角,但背地里,那些个看客打心眼里还认咱是下九流,往后日子一长,和小癞子没什么两样,到头来,留不下什么,不过是一抔黄土收了这身艳骨罢了!” 提到小癞子,老师傅心里头像是还有疙瘩,就似解不开的结,这些年一直纠缠在心里头,苏青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倒显得很平静,没点异样。 老人说完又感叹道:“罢了,这乱世当头,活着都是不易,咱还能奢望些什么啊,还回来吗?” 迎着老人颇为浑浊的眼睛,苏青心头莫名一颤,算起来,这师傅虽说严厉残酷,可教的东西却没含糊,守的也多是一辈辈留下的规矩。 “可能不回来了!” 老师傅沉默半晌,点点头。 “你们仨,属你最稳重,他们两个,除了唱戏别的世面都没见过,你要照应着点,不过,京剧搁你们身上,我还是放心的,出去了,可别落了面,糟蹋了我的东西!” 苏青自然是嘴里一一应着,他取出几张地契、房契。“这是龙凤楼的契,这一走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算是给您老留个念想,往后也当给戏班子里的师弟们一个吃饭的地儿!” 老人却没接,瞅了他一眼,把手推开了。“你啊,临了到头怎么又犯糊涂,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你给了他们这念想,等我一走,往后兴许又得惹出事端,这年头,半块饼都能要人命,他们要是练出能耐饿不死的,收回去吧!” “哎,那听您的!” 苏青想了想,也不再强求,说的是这个理。 老师傅仰着身子,喃喃道: “我这辈子,就做过两件风光的事,一件,是我当年唱戏的时候,就是在那“龙凤楼”亮的相,离那角也不过是半步之遥。第二件,是我这“喜福成”里,出了三个角,独你声名无双,风华绝代,把听戏这说法硬是唱成了求戏,涨了脸,好!” 他越说声越高,只似唱出来的一样,一张脸更涌起一抹潮红,瞧着精神头十足,红光满面,脖颈间却筋骨毕露,半截身子直挺挺的抬高,像是挣扎欲起。 苏青眼神一变,忙抚着老爷子的胸口,道:“师傅,您顺口气,顺口气!” 顺着他的力道。 “唔——呼——” 遂听关师傅这喉咙里像是扯开了一个风箱,发出一声低哑的长吸,脸上的潮红这才退去,重重的又坐了回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 门外面,程蝶衣和段小楼进来,见老人脸色发白,当即赶忙赶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老人面前。 等喘了两口,老人这才平复了气息,这高寿的人,最忌大喜大悲,怕是眼见三个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要走了,心头气血一涌,一口气差点没咽下去。 苏青也是一撩衣摆,跪在了地上。 “好,都来了!” 老师傅抬着眼,打量着三人,视线一转,则是瞧着三人后头跟来的一大家子,这里头还多了女人,穿着身青花的旗袍,背着个行囊,自打先前苏青说要收拾东西,段小楼还真就去八大胡同把人赎了出来。 师兄弟仨对着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关师傅摆摆手:“哎呦喂,够了,我这面大了去了,去吧!” 老人越说声音越低,等他们再抬头,就见老爷子靠着椅背阖着眼,居然快要睡着了,八成是刚才费了不少精气神。 “那大院当了多少钱?” 段小楼道:“六百块大洋!” 苏青点点头。 “留一百块,我那还有些积蓄,够用了!” 七年学艺,三年效力,按理这要入了冬才算完,不过,段小楼入门的早,苏青和程蝶衣入的晚,这时候差了些,留一百块权当效力的钱。 等拜别了关师傅,一行人出了门,也算没了挂念。 就见胡同口外,停着两辆马车,苏青视线一扫,瞅了瞅街巷里一些个朝这边张望的汉子,也没藏着掖着,他说的很轻,也很淡。 “也不用等明天了,你们待会就出城,南边有个树林,我前些年在那买了个院子,你们去那侯着,要是天明我没回来,你们先走,去天津,完了到南方去!” “师哥,要走咱一块走!” 程蝶衣一惊。 苏青只是怅然一笑,他又看看田小娥他们,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段小楼的身上。 “别闹性子了,今个我得去赴一场鸿门宴,你们留下,我反倒施不开手脚!” 说话的功夫,一些个黑衫短褂的泼皮闲汉就围上来了,为首的一个黑脸汉子拱手笑道:“苏老板,袁四爷让我来接您,您看啥时候动身啊?” 袁四爷估摸着铁了心要让他今晚过去,早就猜到了这一出,命人候着呢,他要是不去,这一大伙人,怕是都走不了。 苏青心中冷笑,他瞥了眼天边火红的夕阳。“急什么,这太阳不还没落么?等他们出了城,我就过去不打紧吧?” “瞧您这话说的,只要您在,啥都好说!” 黑脸汉子一挥手。 “来啊,都让开,让人过去!” “行了,赶紧走吧,记得我说的!” 苏青从车上捧过剑盒,又取下个灰布包裹,亲眼瞧着段小楼拽着程蝶衣上了马车,看见他们全出了城,这才算是放心。 他嘿嘿一声轻笑,背着包裹,捧着剑盒,转身望着一面前侯着的众人,一双眼像是在发光发亮。 “得嘞,唱了这么多年的戏,唱来唱去,看来小爷我今个也要扮回霸王,瞧瞧这十面埋伏有多大能耐?” “苏老板豪气!” “走吧!” 众人远去,如火夕阳下,一道道身影被拉的细长,晚霞如血,映的人脸都在发烫。 又要杀人了。 023 遇敌 “铛铛铛——” 鼓声。 “咣咣咣——” 锣声。 “哐哐哐——” 铙钹声。 却都非人声。 天色已晚,流萤烛影,群星璀璨,便在这撩人的夜色下,却见那一角高深的府邸内,传出阵阵曲声,唱的是霸王别姬的曲子。 可惜,用的是留声机放的,听着总觉得缺了点活泛,少了点东西。 恰到这时,到了汉军的调子。 “千里从军实可悲,十年征战不能回——” “嘎吱!” 府苑的门,就是现在开的。 朱红大门一敞,门外头,就见个青衫男子捧剑而入,灯火余光一照,照出一张俊美近妖的脸来。 身后更是围着七位打手。 “苏老板,请吧!” 听到院里的曲声,苏青似是踩着点步步走进。 “砰!” 只待众人悉数入内,大门已是被门栓紧紧扣住了。 袁四爷就在大院的尽头,四周点着通亮的灯火,他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斜倚着身子,搭着臂膀,双目炯炯放光的盯着那捧剑的人。 “放心,那两具尸体,我都替你收拾了!” 咧嘴一笑,这是第一句。 “院里,就剩下这些个人了!” 这是第二句。 苏青走下石阶,但见灯火阑珊下的那张脸忽然变得柔和,似是春风化雪,牡丹吐艳,他倏而抿嘴一笑,只笑的是惊心动魄,瞧的人忘了生,也忘了死,便是漫天星星都似暗了,袁四爷身子一僵,手里的把玩多年的两颗核桃自手中滑落。 “我一直不相信这世上有沉鱼落雁的说法,没想到,今个真瞧见了,妙哉,妙哉!” 他身子一软,似是瘫了下去,语气好似梦呓。 “承你的情,这剑是你的,这出戏也是你的,我都随了你的意,不过,这价钱总得由我来开吧!” 苏青笑着。 袁四爷拍拍手。 “好,你说,金山银山我都给你!” 苏青反手一按剑盒,只见木盒接口登时开裂,一柄三尺青虹猝然自黑暗中亮起,清寒剑身陡然像是变成了一朵花,又似一片如梦似幻的青影。 “嗤嗤嗤——” 身旁两个汉子已瞪大眼睛,捂着喉咙“唔唔”倒了下去,血箭飙射,苏青右手握剑,剑花一挽,倒竖在背后,他笑道:“那就用你的命吧!” 袁四爷像是瞧的魔怔了,浑然未听到苏青的话,只是颤着身子,端起一旁的茶杯,大吞了一口,才两眼失神的呐呐道:“得见天人,不负此生!” 这是真的听戏听疯了。 一剑舞出,见弟兄扼喉倒地,剩下的人无不大惊。 “拿他!” 只是前一剑刚落,后一剑再至! 苏青单足一点,已似陀螺原地一转,右手倒持长剑,顺势一拖,宛如拖出一轮青月。 惊艳身姿之下,断臂残肢,血水,哗的一下齐齐迸溅开来。 “啊——” 惨叫陡起,可一柄道青虹倏然飞至,入嘴穿喉,又戛然而止。 七个人,全倒了。 “这就是你舞了十年的剑?十年磨一剑,果真惊才绝艳,风华无双!” 袁四爷似是瞧不见杀机,听不见惨叫,像极了那些倒下的人,不过是他喊来和苏青搭戏的一样,他如痴如醉的听着曲,看着人,眼神怔楞,似是魔怔了一样,浑然忘我。 只出了两剑,苏青耳畔便起沉重步伐,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高壮黑影大步流星朝他奔来,三步赶上,临到苏青身侧半米,豁然收势止步,双脚稳稳一立,像是生了根,然后朝苏青撞了过来。 常人这般急奔,顷刻势必难消余力,可此人动若脱兔之下,说停就停,稳若青松,苏青只来得及挽剑一横,那人已到面前。 他的动作很是怪异,上半身像是颗铁砣般朝前直直一倒,抵肩推肘,侧身朝苏青靠了过去。 就听“啪”的一声。 看着不急不缓,可就是这么一靠,苏青连人带剑整个人宛如被巨锤砸中,挺拔的身子竟似脱了线的风筝,滑出去四五步远。 待苏青一站稳,就觉半个身子都有些发麻,他眼神微凝,舒展着筋骨,瞧着面前车夫装扮的大汉,轻声道:“好个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今个,总算见到真把式了!” 那是个目光沉凝虎背熊腰的大汉,头顶的黝黑寸发根根竖起,像是钢针般挺立,身形魁梧,双肩很宽,太阳穴高高隆起,身上穿着一件无袖灰色布褂,裸露的黝黑双臂肌肉高高鼓起,像是磐石般不可动摇,蕴积着难以想象的力量,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难言的压迫力。 他打量着苏青开口道:“当今世道不比以前,武人学到一点技艺便贪恋红尘,追名逐利,以致功夫难成。你一个下九流的戏子,身在红尘,竟能练就这么一身功夫,可着实不易!” 话完,他右脚一抽,地上一具还没断气的身子立时飞了过来,这下是彻底死了。 “哗!” 清寒剑光一闪,等落地,尸体已一分两半。 可苏青一剑斩出却在退,那大汉紧随其后,趁着他挥剑一瞬,一曲双腿,整个人迎面扑来,一只似是铜铁浇铸的右手以黑虎掏心之势擒他右腕,出手狠辣,快如闪电。 看来此人也是忌惮他手中这柄利器,欲要先夺兵器,擒下他。 苏青退,此人赶,脚下之声好不沉闷厚重。 可也只是退了五步,苏青已靠着院墙了,退无可退。 那右手余势不减,扣着五指悍然抓下,苏青已退不了,他身子一侧,大汉五根指头立在砖墙上清晰的留下五个窟窿。 而后一搜,一道骇人爪痕便跃然于墙上。 像是被猛兽抓过一样,大汉似不想给苏青喘息的功夫,仍是紧追不落。 可猝然,就在他快要擒住苏青右腕的刹那,那握剑的手一松,照胆滑出手心。 就在这顷刻。 大汉眼中似只会舞剑的戏子蓦然抿嘴一笑,笑的比女子还要妩媚动人,勾魂摄魄,却带着令人彻骨心惊的寒意,连带着那张无法形容的面容亦是飞快森冷下来,唯有那双眼睛越来越亮,像是罩着一层水汽。 “死!” 苏青语气轻缓平静的说了个字。 一直退的人,忽然不再退了,便在长剑离手一瞬,苏青不退反进,足下发力,右膝轰然暴起,直顶向大汉下颚,冷笑中,他双手五指一并,如刀似戟,狠狠贯入对方刚刚抬起的两条手臂。 遂见他面前魁梧的身子豁然似是被一股大力带起,大汉口角溢血,下颌血肉模糊,两条小臂竟是被五根指头生生戳断了筋肉,血流不止。 不知是舌头断了,还是漏了气,汉子踉跄后退,嘴里似吼似哭,难出一字。 苏青双手一撤,顺势回身一揽,照胆落入右手,剑光一过,大汉项上偌大头颅,赫然抛起,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无头的身子仍在踉跄而退,而后坐倒在地。 抖了抖剑身上的血,但见其上血珠汇流如注,溅落在地。 他看向袁四爷。 对方也看着他。 便在这会功夫,对方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人。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不光是长相,就连穿着打扮都一样,带着顶黑帽,穿着蓝色短褂,双手拢在袖里,像极了两个门神。 “来吧!” 挽了个剑花,苏青慢慢走回院心。 便在高昂的曲声中,那二人帽檐下亮起两双敛着精光的眸子,齐齐动了,左边那位缩身挠耳,龇牙咧嘴,只似个猴儿,身子一滚一扑,已在四五步开外,右边那个,双脚居然不是直着走的,而是一左一右奔着来,就好像长虫一样。 却听那胡琴声起,戏文显露,正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也在这时。 苏青长剑一横,眸光一亮,反手一取背后包裹,夜色中乍闻嗡鸣骤起,一个勾连着铁索的物件,直直落到了袁四爷的头上。 等再招回来。 那太师椅上,只剩下个端着茶的无头身子。 “血滴子?” 两个又惊又怒的声音紧随而至。 024 曲罢 手腕一抖。 “骨碌碌——” 袁四爷那颗头,已滚到了地上,沾着土,染着尘,脸上的笑竟然还在,露着门牙,大抵死的太快,一点痛苦都没。 为了瞧上这出戏,他竟然不搭上这么多条人命,也不知是这世道疯了,还是他疯了,兴许连苏青也是疯的。 现在,连他自个的命都陪里头了。 “可惜!” 苏青抬指擦了擦脸颊,也不知是自个的血,还是别人的血,淌到嘴角总让人觉得腥气,他望着袁四爷那张脸,巧目一眯,笑道: “你不该逼我,不过,天底下见我舞剑的你是头一个,死了也该瞑目了!” 嘿,他这话一说完,袁四爷那双睁着的眼睛竟真的慢慢阖住了。 不过,还没结束。 曲子还没完,得接着唱下去。 苏青抬头瞧向那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有意思,这刚露了个八极门的雏,现在又来了俩形意门的好手,形意十二形倒是让你们练出了气候,各得了一门真髓!” 他这些年又怎会光唱戏,在这世道摸爬滚打,何况又是下九流,总得摸摸山门,京城里平日耍把式卖艺的也不少,各路的牛鬼蛇神总要见上一些。 这二人一动身苏青便瞧出了门道,使的都是形意门的真功夫,一个是猴把式,一个耍的是蛇,这十二大形的拳把可算是形意门的真传了。 只瞧那耍猴形拳把的身子一动,一双眼睛立时顾盼生辉,精光暴露。 弯腿缩身,双臂一塌,汉子面上更是露出一副癫狂猴相,龇牙咧嘴,见袁四爷死的这般干脆,更是怒极,可瞧着苏青手里提拎的东西,他只似一只炸了毛的野猴子,蹲在原地,气的抓耳挠腮大叫道:“我兄弟几个都快把北平城翻了个底朝天,想不到,竟是藏在眼皮子底下!” 猴性癫狂,这厮怕是练入了髓,只气的在原地翻身跳转,望着苏青神情狠恶,像是要吃人一样。 另一个却寡言少语,可那腰身一动,双脚犹如拨草窜腾,动作阴柔玲珑,帽檐下的一双招子立着阴惨惨的光,似极了吐信子的长虫。 敢情这些人一直惦记着这件东西。 苏青心中后怕,得亏他这些年小心谨慎,从未人前显露过功夫,否则入了旁人的眼睛,估摸着早就活不了了。 可惜,藏不住了,白天杀的那两个人,就是让袁四爷瞧见了,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如今“血滴子”一露,更藏不住了。 那索性就不藏了。 五年前他藏,五年后能一样么。 “你就是姓马的传人?” 耍蛇形拳把的汉子开了口。 苏青摩挲着指头上的血,也懒得和他们打马虎眼,睨着二人,干脆利落的冷笑道:“行了,你也别跟我玩虚的,他的事,我今个一肩挑了,那娘仨,我也保了!您二位要是有能耐,大可摘了我这吃饭的家伙!” “好!” 一声厉吼,灯火下,苏青就瞧见那如猿似猴的汉子猝然身子一倒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后两腿蹬地一窜,蹦起一人高低,缩着身,嘴里发着猴子般尖利的嘶叫,一双叼手抓向了苏青的眼睛。 几在同时,一旁有一条黑影嗖嗖蹿腾过来,快的吓人,一双手袭向了苏青肋下,右脚一勾,同时勾向苏青会阴,走的全是阴狠的路子。 苏青手背汗毛一立,竟在这三伏天冒出一片鸡皮疙瘩,双足一撤,他左手的血滴子已被掷了出去,这些年,这物件早就被他摸透了,“刺啦”一声,就见那帽檐似的外沿上,豁然弹出九柄快刀,形如轮齿,飞旋而转。 似极了折下的刀尖,控以机关,苏青本已是退的快,捞阴手的蛇形汉子退的更快,他腰部一扭,柔若无骨,使了个鹞子翻身,血滴子擦着他面门落到了袁四爷的无头身子上,连人带椅,全被腰斩,而后嵌入门柱里。 “撒手!” 猴性汉子见这物件邪性,他调转攻势凌空一个筋斗,身子一展,双腿似霹雳般蹬向苏青胸膛。 可一道青虹乍亮,汉子微微变色。 苏青一松血滴子的链锁,赫然提剑直扑向了他,剑尖自下而上,只这么一撩,便撩开了汉子的裤脚,挑断了对方脚跟后头的软筋。 “吱吱吱……死……” 不知是疼还是怒。 猴形汉子余势不减,神情狰狞,腾起之余双腿一盘,已翻到了苏青的肩上,只往下蹲身一坐,双腿已扣着苏青的脖颈,他腰身蓄力如绞,欲要扭断苏青的脖子,双手也没闲着,掏向苏青的一双招子。 这可都是要人命的杀招。 “啊……啊……” 汉子嘴里发着声声戾啸,自喉中冲出,刺耳难听。 肩头坐了一人,苏青双眼豁然一红,血丝满布,感受着脖颈间骤起的大力,心知生死大劫就在眼前,对方蹲身一坐,他双腿也是一曲,借着这一缓之力,右手长剑便在这时翻腕一转,自后斜刺而上。 “噗嗤!” “嘎……” 汉子喉间疯猴似的厉啸戛然而止,脸上的神情一呆,怔怔低头瞧去,正瞧见半截染血剑尖破衣而出,紧绷如弓,蓄力如绳的身子,瞬间一软,泄了力。 “老二!” 不远处的蛇形汉子目睹这一幕,只看得是目眦尽裂,双眼通红。 眼看就要得手了,这却是变故突来,局势陡逆啊。 任他做梦也没想到,竟死在了这虞姬回身舞剑的一招下,这是唱戏的功夫,戏子的门道。 感受着压迫一去,苏青长剑一抽,一注血箭当头淋下。 身上一轻。 肩上的人已倒了下去。 “咳咳……你……” 那厮还想开口,可一剑穿胸,一张嘴,喉间涌出的全是血。 苏青看都没看,右脚就是一记劈腿,抽在了汉子的脖颈,嘎巴一声,颈骨立断。 听着那曲声,苏青撩袖擦了把染血的脸,嘴里开腔唱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完,他巧目流转,看向蛇形汉子,笑道:“曲子要完了,我也送你一程吧!” 脚尖一勾,地上链锁入手,提劲一抖,血滴子已退了回来。 …… 鸡鸣犬吠,又是一夜。 经理姓王,只是恭维的话听的多了,自个的本名都快忘了,就一夜的功夫,他可是担惊受怕,昨个半夜里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撒出的尿全是血,连大夫也看不出个名堂,天将亮就往袁府赶,只盼袁四爷能救他一救。 就那苏青舞剑一说,还是他偷摸知会的袁四爷,对方也没小气给了他两条小黄鱼,听说苏青昨夜被请进了袁府,他这心里多是快意,更惦记着四爷的许诺。 一个戏子,长的再好看又能如何,不还是跳不出这世道么,想当初谁要唱戏不得求他呀,如今反倒是他求着苏青唱戏,当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得让他涨涨记性。 “砰砰砰!” 赶了来,就见袁府大门紧闭,经理忙走上去,没几步裆下一湿,这就又尿了。 “袁四爷,我……” 没等他吆喝,门后头就响起了动静。 可大门只开出一条缝,就有一柄剑嗖的刺了出来,经理嘴里的话立马堵在了喉咙里,被那剑给堵住了。 大门渐开,经理就见门后头,立着一个人,浑身上下,满身血污,端着一柄剑,正瞧着他,再看其身后,什么脑袋身子倒了一大片。 “倒是啥都让你赶上了!” 那人抿嘴一笑,这脸颊上还染着几道血痕,笑的妩媚勾魂。 “唔唔……” 经理双眼瞳孔先是一缩,而后目中光华渐渐涣散,他已说不出话,咽喉处插着一柄剑他还能说出话么,嘴里的全是血。 长剑一抽,经理顺势倒了进去。 回首一望血泊。 只见地上露着几行字。 姓名:苏青 世界:霸王别姬 任务:技惊梨园 进程:完成 是否离开?(提示:若不离开,三年后将会强制驱逐。) 离开?苏青怎会离开,杀师之仇,不可不报。 三年,够了。 天灰蒙蒙的,昼夜未分,阴阳未明,街道上冷清干净。 苏青急奔快走,去势如箭。 可就在走到“喜福成”那条胡同口的时候,他忽然一缓脚步,只见那路口处,竟然立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老人,像是守了一夜,都快睡着了。 关师傅! 对方瞧着他,四目相对,老人眯着眼,费力的瞅着他,颤颤巍巍的叫好道: “小青,你这出戏,你唱的好啊!” 苏青眼眶一红,也不搭话,转身就走。 老人默然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等瞧不见了,陡然,黯淡的双目放光一瞪,胸腹间一提中气,起势高唱道: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是夜奔的词。 尔后,仰面栽倒。 025 佛山 北平城外,西南边的小道上。 “哎呦,蝶衣,我说你能不能不在这转悠了,我眼神都快被你绕晕了!” 段小楼坐在马车上捧着脑袋,愁的一宿没睡。 几个女人坐在马车上,也时不时的朝着出城的那条路张望,眼中带着几分对未来的茫然,这些人半辈子都图了个活着,何曾有过远走的念头,何况,这一走,啥时候回来也说不定,兴许死都死在了外头。 命运不定,飘零无依。 程蝶衣见天慢慢亮了起来,还瞧不见苏青的影子,脸色一沉,走到段小楼身边,在他腰间一阵摸索。 “唉,不是,你这又咋了?” “师哥昨个傍晚是不是给你了把匣子枪,你给我,我去救他!” 语气里透着股决绝。 段小楼把他手一拨。 “你能不能别闹了,就这一把枪才几颗子弹,这是用来保车上这些人命的,你也给我在这好好待着!” 他说话的功夫瞅了瞅天色。 “再等会,小青要是不回来……哎……你松开……跟我来这一套是不是……” 趁着段小楼扭头的功夫,程蝶衣忽的一把揪着段小楼的耳朵。 “把枪给我!” “嘿嘿,我可告诉你,甭想!” “你给不给?” “你松不松手?” 就见这当了多少年师兄弟的两个人竟然当个几个女人孩子的面扭打在了一起,只似街边泼皮无赖的架势,在地上撕打成一团,转眼灰头土脸。 一时间孩子也被吓哭了。 “哈哈……呦,我说您二位这是干啥呢?打,好好打,这人还没回来呢,你们倒是演了这么一出,打死最好,到时候咱把车上东西一拿,一拍两散,各回各家!” 马车上一声嗤笑,让俩人停了下来。 说话的是段小楼赎回来的女人,叫菊仙,就那么斜倚着身子,冷冷的瞧着他们。 “当着女人孩子的面也不嫌害臊,您二位要是再打下去,我可就不奉陪了,免得到时候死在路上,连个尸首都没人埋!” “人苏老板怎么着也算单刀赴会吧,再瞧瞧你们!”她回头一瞧车里的女人孩子,笑容一散,眼中闪过悲哀,而后又笑:“我劝你们也别去了,咱这就赶车回去,吃饭睡觉,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这会功夫,指不定我还能赚点呢,也好过在这看两个傻子打架强不是!” 除了孩子的哭声,众人一阵沉默。 陡然。 “别扯了!” 段小楼猛的大喊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沉着脸反手从后腰摸出把匣子枪,脸一横。 “诸位瞧着,咱今个也来个赵子龙七进七出——砰!” 话没完,刚按着苏青的交代一开枪栓,就听一声枪响,段小楼应声倒地。 走火了! 这可把众人吓了一跳,菊仙也不冷嘲热讽了,俏脸一白,赶忙从车里出来,程蝶衣更是一个哆嗦,等回过神嘴里惊呼了声“大师哥”连滚带爬的就扑了过去。 “快看看打到哪了!” 几人手忙脚乱的把段小楼身子翻过来,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眼。 “诶,不是说打中人就是个窟窿眼么?这怎么没血啊?” 程蝶衣神情紧张,语气颤抖。 菊仙却拍拍手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然后没好气的踹了段小楼一脚。 “行了,别在地上装疯卖傻了,丢不丢人!” 压根就没打着。 段小楼自个也是惊魂未定,他躺在地上,神情木然,然后望着几人忽咧嘴一笑,喃喃道:“这声也忑大了,吓你爷爷一跳!” 就这会功夫。 “不是,我说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几人忽听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回头一瞧顿时惊喜交加。 就见马车后头,一人浑身染血,提着剑,背着个包裹,喘着气正瞪眼瞅着他们。苏青心里这个气啊,听到枪响还以为几人出事了,硬是提着一口气赶了过来,肺都快憋炸了。 “师哥!” 程蝶衣一呆,随即抱着苏青的腿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呜哇……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段小楼也是流着泪呵呵傻笑。 “可算是回来了!” 苏青叹了口气一扶二人。 “行了,我先换身衣裳,咱直接去长辛店赶火车!” 而后失神的回望了眼北平城的方向,却道是一朝飞去如电,十年过往云烟,不过曲终人散罢了。 等换上一身西服的行头,苏青一扬马鞭,放声吆喝道: “走喽!” 二车绝尘而去。 …… 自打1929年陈济棠主政,广州百业繁荣,达到一个黄金时代。 这其中广东佛山便不得不提,自“北拳南传”,大批北方拳种流派涌入,虽说当年“两广国术馆”只存在了短短数月,却也令各路北方好手扎根广东,又以佛山为最,遍地武馆,可谓是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可惜拳分南北,南北相轻,自古有之,切磋较量那是常事,加之世道混乱,各类帮派层出不穷,有利益,自然就有纷争,有争,就有输赢。 胜负输赢,自然是以功夫较之,一横一竖,赢得人站着,输的人倒下,这就是对错。 故而,别看枪炮如何惊人,动拳头那是分高低,可一旦动枪,却是犯了江湖忌讳,自个丢人是小,师门丢了脸面才是大。所以武夫相争,自有其一套规矩,规矩不破,那些军爷也少有干涉,一句话,争的就是个脸面,不是有句话叫“打人是恩怨,打脸是死仇”么,对武人来说,人活的就是一口气,争的就是个脸面,看的比命还重要。 何况国难当头,你拿着枪窝里横算个怎么回事,指不定晚上合了眼,就休想再睁得开来。 袁四爷府上,他没动枪,为的就是想瞧瞧苏青的舞剑之技,硬是用那么几条命搭出来的戏,最后连自个的命都搭进去了。 约莫是初秋的时节了,这天,两辆马车风尘仆仆的赶进了城。 只是这赶车的汉子却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啧啧啧,这可比那金楼里最红火的姑娘都俊俏,偏偏还是个爷们,真是见了鬼了。 苏青搭眼瞧去,就见长街两侧,武馆林立,这不少师傅领着自家徒弟正在演武吆喝。 南拳,其中乃是以“五拳十三家”风头最盛。 五拳分指洪、刘、蔡、李、莫,硬桥硬马,贴身短打。 苏青抽空点了根烟,心想可真是不容易呀,起初搭的火车是自长辛店到的汉口,后又转武昌到了湖南地界,这最后才赶车到的韶关,入了广东。一路上一波三折,这年头还有劫道的,费了不少功夫,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到了。 眼前所见,就两个字,热闹,人挤人。 他扭头吆喝道: “到了!” 佛山,到了。 026 金楼 中华武士会,乃是民国初年,北方各路武林流派所组成的民间组织。 时值列强寇境,国不成国,家不成家,旨在“尚武”二字,为的是振兴中华,摒弃“东亚病夫”这个名头。以武,唤醒人民自强之心,振奋民族精神,挺直腰杆,抵御外敌。 始成于1912年,那时是在天津,这第一任会长,名叫叶云表,乃是由当时的形意宗师李存义等人推举而出。 一时间北方各路武林流派,纷纷响应。 至此召集诸多武术家传授拳艺,推行“尚武”精神。 一直到1928年,“中央国术馆”于南京成立,中华武士会至此方才掩了风头,武术就此改称“国术”,大批武士会高手诸如孙禄堂、傅剑秋、尚云祥、薛颠等人南下,各路人杰层出不穷,中华各省由此闻风而动,大兴国术,这便是“北拳南传”的前身。 但二者还是有些区别。 前者为民间组织,后者则是属于官办。 尽管国术大兴,北拳得以南传,百花齐放,然而,“中华武士会”仍是北方武林人心中的翘楚,不折不扣的定海神针。 自1931年之后,北方局势已岌岌可危,东北全境继而沦陷,北拳南传更是势在必行。 可惜,南北相轻,彼此拘泥于门户之见,自是少不了内斗。 而这一任“中华武士会”会长,名叫宫宝森。(电影中是以宫宝田为原型,我这就直接取宫宝田的身份了。) 此人身份非同寻常,师从一代八卦宗师尹福,乃是满清最后一位大内侍卫总管,官居四品带刀侍卫,名副其实的大内高手。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京,就是此人护持慈禧去的西京,与形意宗师李存义乃是师兄弟,辈分极高,更是“八卦门”当家作主之人。 一手八卦掌使的出神入了化,号称有六十四手变化,从无败绩,名震南北。 倘若“中华武士会”是北方武林魁首,那他,无异就是那武侠里的武林盟主,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此人也算是位实打实的宗师,国难当头,武夫自有武夫救国的手段。北拳南传多是由他一手撮成,更是合并了“形意门”与“八卦门”,联合了通背、三皇炮锤、太极、燕青巧打等十几个门派的加入,方才有了如今的“中华武士会”。 他的大徒弟,就叫马三。 此人北方名头不弱,算是大器晚成的一类,当年大刀王五在北平城中被洋毛子乱枪射死,悬首城头,便是他率众多武林好手,助“黄面虎”霍元甲取回了王五的首级,至此名声初露。 后“宫宝森”于北方隐退,搭手的也是他,已算是指定的传人,“八卦门”放在外的面子。 至此,声名大振。 不过,他们来广东的时候,也不算早,大概是九一八那会,东三省沦陷,方才南下。 北方局势不容乐观,宫宝森有意促成“南拳北传”,可惜碍于南北武林的门派成见,一直未有进展。 约莫着是把这念想准备留给他的接班人。 而他们,就在佛山。 ———————— 在广州,最有名的玩场是陈塘的留殇。而在佛山,最有名的是鹰沙嘴的共和楼,里面满堂贴金,故而又唤作金楼。 这个名字也有些来历,据说宫宝森第一次来金楼,不是来风流快活、消遣解闷,而是送来一个炸弹,三天后就炸死了广州将军凤山,民国由此而始,所以才叫共和楼。 俗话说“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金楼”里可藏着不少好手,卧虎藏龙,与一般的赌场妓院不同,时值国家危难之际,多是天涯沦落人,嫖的是情,赌的是义。 倘若你情我愿,兴许还能耳鬓厮磨,春风一度,可若是不情不愿,你便是碰都碰不得,求的是个“雅”字,别看那些女子沦落到这种风尘地,可个个都身负绝技,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识字知礼,却不输于旁人。 江湖儿女,你敬人一尺,人家自是敬你一丈,可你要是真把别人当成卖皮肉的,低着眼瞧人,指不定出了门就没你这个人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想当年“红灯照”里的那些女中豪杰大多便是出自风尘处。 望古观今,但凡这些堂子,无不是龙蛇混杂,水深的很。有钱的人消遣,没钱的人想着法去偷去抢去骗也要进来消遣,江湖汉子聚义,恩怨情仇消遣地,一来二去,这便成了实打实的销金窟,而且,也方便人打探消息。 寻常青楼已是如此,金楼就更不一般。 极尽奢华,传闻里头有吃有喝有女人,世上但凡谁有了钱,都想好好进去消遣快活一番,号称太子进,太监出,昨个你能富甲一方,兴许进去一趟,等出来,就剩个光溜溜的身子。 便似先前所言,嫖的是情,赌的是义,那是因为,赚的钱早就数不清了。 既是藏龙卧虎,自然有龙有虎,这龙虎所藏之地,便是那些讨饭吃的三姑六婆、端茶递水的茶壶们、整日里抱着算盘的账房、或是笑脸相迎的老鸨。 一不留神,连那年老色衰的女人可能都是某个门派的传人,又或许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茬子,犯了事,到楼子里避避,又也许连看门的牙都快掉没的老大爷都是隐姓埋名的宗师。 得罪了他们,保不齐就和那经理一样,被神不知鬼不觉的施了暗手,前脚出了门,后脚尿血,再往后吐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风尘之中,多隐士高人,追寻返璞归真,大道至简之理,道求无为,儒寻中庸,说到底,就是这人一生,得见众生,见天地,最后再见自己。 金楼有三层。 不似北方建筑那般粗犷大气,南方人多追求细节上的精细,要求面面俱到,妆要画的一丝不苟,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连衣服上有个褶都得捋顺咯,连灯饰家具的摆放大堂楼梯的摆置都有说法。红漆上不能染一颗尘,地上不能有头发丝,规矩繁琐,金楼更是做到了极致,传闻堂子里的每一盏灯都不一样,窗户上的花纹每一扇都不一样,每个女人的妆也不一样。 九月末的天气,在北方算是冷下来了,可在这,正值酷暑。 金楼名副其实,当真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没有熄灯的说法,也没有关门的说法,来了客,进去就行。 在金楼外,你根本听不到女人为了赚钱揽客的吆喝,只有笑声,曲声,歌声。 “嚓~” 夜色撩人,就见不远处忽然擦起一小簇焰苗,一个穿着西服的身影低头点着烟不紧不慢的立在了金楼前,打眼一瞧,随手揽过一个张望过来曼妙女子的腰身。 “侬系来消遣嘅么?” 女子穿着一身青花白的旗袍,美目瞪大,好奇之余,也没拒绝。 西服男子宛如冒着水汽的凤眸对她含笑一眨,而后伏在她耳畔呵了口气,轻声道: “不告诉你!” 热气袭颈,但见那雪白的肌肤上竟冒出一片鸡皮疙瘩来,女子只觉身子一软,面颊立时升起一抹酡红,似嗔似怨的瞧了对方一眼,任由其揽着腰身走了进去。 027 出头 金楼三楼各有规矩,三楼是听曲儿的,坐的高,图个清净,二楼吃喝嫖赌,而一楼,便是各路鱼龙混杂之地。 金楼二楼,整条楼梯上站满了人,三姑六婆,连账房先生都搭眼瞧着隔着道的那间堂子,那是因为,今个晚上来了个人。 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又输了?” 账房先生瑞瞥了眼送钱的小厮,就见这托盘上,好家伙,黄灿灿的小金鱼一条条堆起来都有一尺多高了。 “嘿,他娘的,头一回见到有男人上堂子是赌钱来了,依我看就那长相八成是个相公,对女人没兴趣,自己瞧自己不就行了!” 铁桥勇算是大茶壶里头说的上话的,穿着麻衫,挽着袖子,不管是脸上还是身上,江湖气十足。平日里遇到挑事的也充当打手,干的都是杂活,练的武功也杂,想来是打小在楼里长大,从这个学一手,从那个得一手,也算是练下了一身不俗的功夫。 就这短短半个多时辰的光景,金楼硬是来来回回光往里送钱都送了四次,这会都换成金条了。 在场的都是心思活泛的,瞅了两次,就知道来人肯定不寻常,不是做千的高手,就是手底下藏着真功夫。 这是找事来了。 可上门是客,来者是善是恶姑且不论,讲究的是哪丢的面子,得从哪拾回来,但堂子里几个“千门”老手硬是瞧了又瞧,竟然瞧不出对方的手段,赌桌上输的一塌糊涂。 赌的也很简单,就是摇骰子。 堂子不大,镶金嵌玉的,顶上悬着八角琉璃灯,边角亮着灯点着烛,连那烛台都刷了层金粉,玻璃上都带着花纹,像是西方传过来的彩色玻璃,有点类似于教堂的装扮,彩色丰富,灯火一透,真就富丽堂皇。 可还是有些暗。 角落里蹲着个紫金兽炉,金蟾吐珠的样式,燃香缕缕自蟾嘴中溢出,如丝如雾,清香淡雅。 屋里是三个人。 一张红木圆桌上,左边坐了两个人,右边站着一个人。 另外,窗户外头,可是有无数双眼睛往里瞧着。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梳着时兴的三七分,打着发蜡,穿着身得体的西服,要说装扮在这金楼里也算普通,唯独那张脸,欺花赛雪,清秀俊美,生的雌雄莫辨,玉面朱唇,凤眸一瞟,俊俏的都有些邪性,一动是一种风情,万动是就万种风情,勾魂夺魄,点尘不惊。 身旁模样清秀姣好的旗袍女子则是倚着男人的身子靠在对方肩上都快睡着了。 再看他们身前的桌面 送钱的大茶壶径直入内,把那一盘小黄鱼往男人面前一放。“先生,这是您的东西,共八十根,按照三十五块银元一根折算给您!” 算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竟然赢了两千八百块。 桌面上还有几摞零碎银元。 苏青只是瞟了一眼,随手抓起一把银元往小厮手里一抛,淡淡笑道:“行了,就放这吧!” 就见那十来枚抛出的银元竟然一块不落的全落到了青衣小厮的手里,旁观的人皆是眼神微变,彼此隐晦的相视一眼。 苏青能笑的出来,对面的那人可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发白,大汗涔涔,前头换了两个,他是第三个,结果头两个都是气势汹汹的来,冷汗涔涔的走,连输了十七把。 嫖赌不分家,金楼里太子进,太监出,又怎会少的了做千的高手。 苏青头一偏,一手挽着女子盈盈一握,似水蛇拂柳似的腰肢,一手抬指在其琼鼻上轻轻一点,低声道:“桌上的东西,能拿多少是多少,今个赏你的!” 女人睫毛轻颤,目泛水雾,视线从苏青的脸上移开,落向那一盘子的小黄鱼上,就这一条,约莫能换两亩良田。 她贝齿轻咬,低着喉声若蚊虫道:“别赌了,快些走吧!” “噗嗤!” 苏青展颜一笑,随手取了三条小黄鱼塞到她手里,这东西可不能给多了,多了就能要人命。 然后他伸指一拨,托盘呲溜一滑,已到了桌心。 “再来!” 这下众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两千八百块大洋在市井里可是巨富,但在金楼根本不算什么,可瞧着苏青的模样,今个怕是不赢座金山银山出来,是不罢休了。 “你退下,我来!” 擦着汗的汉子如蒙大赦,喊了声“徐叔”,就退了出去。 进来的,是个头戴瓜皮帽,穿着身长衫的微须中年人,像是个教书先生,肤色白净,偏瘦,木讷,一双手洁净无尘,修剪的的一丝不苟,看得出来,他很爱他这双手。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来人木讷的看向苏青。 “年轻人,还是摇骰子比大小么?” 瞧着对方双腿不丁不八的架势,苏青眼底精光一闪。 “客随主便,您说吧!” “你既然在骰子上势如破竹,咱就在骰子上争个高低,不过玩个新鲜的怎么样?” “怎么个新鲜法?” “咱们就相互猜猜各自骰盅里能摇出几点来,如何?你要是输了,桌上的这些东西都给你,但往后你不准再上金楼一步,得绕着走,你要是赢了,咱三倍赔你!” 苏青一扬眉,他笑道:“客气了,请!” 话一落,这被称作“徐叔”的中年人,右手似柔若无骨,只伸出食指中指,轻轻在桌沿一压,看着不带一丝烟火气,绵软无力,可桌面上,赫然多出两个清晰的指印子,就连纹理都能瞧见,面前骰盅直直飞起,被其顺势一拨,当空悬了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一推一拨,可是糅杂了太极云手、推手的阴柔巧力,骰盅还没转,里面的骰子自个就已飞快传出哗啦啦的声响。 不出意外,面前这位竟是个太极门的高手。 三大内家拳,形意、八卦、太极,今个算是都见个齐全了。 “年轻人,听您的口音,是打北方来的?” 这位爷只伸了根指头就跟逗鸟一样,那骰盅竟在指肚上似陀螺般摇的飞快,里头的骰子哗啦啦就和炒豆子一样,嘴里还能分心问话,探着底。 苏青笑了笑,也伸出食指中指,莹莹灯光下,只似两根纤长玉指,轻飘飘的搭在了自个的骰盅上,就那么轻轻一碰,似是思量般,叩了三下。 “啪啪啪!” 三下,每扣一下,桌面上便惊起一道脆响,他答道:“您眼力好,前天才到的,上这堂子是为了出个头,搏个面!” 就这三声响,窗户外头也不知道多少人变了脸色,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门道一露,吓一跳。 徐叔望着苏青面前动都没动的骰盅,木讷的眼睛里似有亮光闪过。“算起来,我也是北方的,你这么做有什么说道么?” 苏青收回手,眼神一沉。 “当然有,咱就是想当着诸位的面,论个事!” “砰!” 中年人伸手一压,骰盅里的动静立马消停。 “你说说,能帮衬的咱一定帮衬!” 苏青嘿声一笑,弹了弹烟灰。 “我要论的,可是生死大仇,杀师之怨,您接的下么?” 他也不等对方应声,视线一垂,看着对方的骰盅,眯了眯眼。“想不到,阁下除了一手太极的阴柔功夫,竟还懂得腹语这般走江湖卖艺的伎俩。” “你早就把骰子用柔劲磨成粉了吧?” “开吧!” 中年人脸颊肌肉一抖,只把骰盅一揭,就见内壁上,沾着一层粉末,三颗骰子竟被那只手磨碎了。 “你一边说话一边摇骰子,无非是为了掩饰腹语,我听你气息一长一短,便知有古怪,京中有善口技者,论起来,腹语不过是小道罢了。” “换您猜猜,我这里头,有几点?” 中年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只因苏青摇都没摇,何况先前还故意露了一手,根本就没想藏,好一会,他才僵声道: “里面没有骰子!” 苏青笑着一揭骰盅,就见底下是三个窟窿,贯穿桌面,骰子不见了。 连那刚一拿起的骰盅,忽然也咔咔布满裂纹,在苏青手里碎开。 众人面面相觑。 当真是好霸道的刚劲。 “就当是平局吧!” 苏青起身,一瞟众人。 “今个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头呢,赶明我还来,这些小黄鱼,权当我消遣的花销了!” 他顺手在身旁女子的俏脸上摸了一下,伏身笑道: “明个我还找你,要是谁敢欺负你,给我说,咱帮你出气!” 说完,取起一块银元在五指间翻了个筋斗,这就是他进来时的赌资,搁嘴上一吹。 “嗡!” “嘿,这声儿可真脆,响!” 而后在众目睽睽中,出了堂子,下了楼。 028 心意 苏青他们租的房子在培德里,这是属于叶家的产业,每个月租金是两块五,租的是个院子,敞亮,要是租那种群居的楼层,相对要便宜点,一块就够了。 院子座北向南,青砖古旧,地道的岭南风格,布局多也精致,应是有人时常收拾打理以便出租,所以很干净,门檐窗檐上灰塑山水、花卉装饰,搁北方哪能瞧见这些个东西,院里摆置着一套桌凳,角落里还栽着几颗梨树。 之前租房的时候,倒是没瞧见叶问,招呼他们的是叶家的管事。 寻常是听不到“叶问”这名的,说的都是培德里叶,意思就是这整片培德里民居群都是叶氏的,其父在香港做生意,家大业大,所以叶问自幼丰衣足食,这也为他练武铺下了路子。 俗语有云“穷文富武”,穷人才去读书,但凡打小练武的,一般家底都不会薄,不然饿都快饿死了,天天为生计发愁,谁还有心思鼓捣拳把式。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想那孙禄堂、尚云祥、大刀王五,再远些太极宗师杨露禅,这些个练武练出名堂的,家里不说金山银山,但吃喝不愁,多少也算一方地主乡绅。 体质弱的再收点强筋壮骨,填补气血的东西,日子久了,金山银山都得塌了。 苏青十来岁入的梨园行,五年学艺后遇的马王爷,那时筋骨初成,而后名动京华,赚的钱,有大部分是搭在了这身子上,内运气息,外辅药品,这才补得了精气,壮得了气血,否则天天粗茶淡饭,腌菜窝头,功能不能练成姑且两说,命肯定是越练越短。 叶氏是佛山望族,叶问练的功夫是“咏春”,师承陈华顺,七岁就入门了,算起来,这时“咏春”还只算是个南方小拳种,远远比不上“洪刘蔡李莫”五家,他的名头有大部分是源自家族的名望,这世道,有钱自然什么都有。 把几人安置在这里,苏青也算放心不少。 “哇呀呀呀——想俺项羽乎——” 大清早的,段小楼光着膀子,怒目圆睁,站在院里叉腰吊嗓,嘴里哇呀个不停,不远处程蝶衣则是捏着一柄折扇,嘴里哼着调,虽是离了故土,但这东西可不能落。 一开腔,厢房里就听传来孩子的哭声,菊仙提着笤帚就赶了出来,对着段小楼就是一顿追。 后头陈姨、田小娥他们也大都走了出来,一人抱着个孩子。 见众人嬉闹一片,田小娥会心一笑。“我去把昨天晚上的饭食热热!” 苏青这时走了出来。 “没事,出去吃吧,也顺带领你们熟悉熟悉,闲空了出去走走,或者,做点买卖,毕竟初来乍到,总得为以后打算,咱们集思广益,有什么说什么!” 于是乎,一大家子,男女老少出了院。 院子挨着一条长长的宽巷,两侧坐落着大大小小的院落,细窄不一的巷道,纵横交错,将一大片民居群分割成块,他们则是在中腰,往前去六七十步,便是街道。 自打陈济棠独揽军政大权,广州便算是划省而治了,经济逐渐繁荣,一大早,就有商贩出摊,嚷着苏青他们听不懂的客家话,也有北方话,总而言之天南地北全都有。 苏青看了又看,走到一路边摊前,总算是认出“云吞面”这玩意,招呼着大家坐下,又每人添了碗百岁粥,摊主瞧见还有孩子,特意把粥调的稠了些,这便算是解决了早饭。 完事了又置办了一大堆东西,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没落下,蔬果还有水产,衣服还有脂粉,从没出过北平的几人瞧见脸盆底大小的螃蟹一个个惊呼不已,被摊主一阵嫌弃。 结果就是买回去的两只,没人敢吃,苏青一人笑眯眯的独享了。 “要不,我开个面摊吧,之前在关中我和我家男人本来就打算定下来,做这门营生,我瞧着南方人口味好像都淡,我们那边是油泼辣子,裤带面,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田小娥心里记着苏青之前的话,毕竟这些个人都是一起的,就她是半路凑进来的,而且大家伙都对她很好,心里总想着做点实事。 而且几日相处下来,她就发现,除了苏青,剩下的两个男人就只会唱戏,五指不沾阳春水,能不能安稳下来,还得靠她们几个女人。 苏青没想到她还有这手艺,一合计,转身提回来一袋面粉,中午就让她试了试,不是他说,街上卖的东西味确实有些寡淡,南北口味不一样,南方求的是鲜,可北方天寒,而且常年饥荒,面食成了果腹的常物,辣椒更是离不了。 然后大中午的,就见三位名动京华的角,毫不讲究的蹲灶房外的台阶上,捧着个海碗,吃着碗里红艳艳的面条,辣味入喉,立觉口舌生津,嘴里呵着热气,吃的汗流浃背。段小楼掰过几瓣大蒜,脆脆的嚼着,面色通红,嘴里舒坦的道:“这他娘才是老爷们该吃的东西!” 嘿,这一张嘴,那扑出来的味熏得苏青和程蝶衣连连败退,头晕脑胀,好家伙,差点没倒地上。 “好手艺,劲道,我觉得能行,今个街头上卖的东西哪有这味香,而且我可是瞧见有不少北方汉子,估摸着都惦记这一口!” 苏青呼着热气,脸色也有些发红,他一边远离着段小楼,一边看了看屋里揉面添柴的三个女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欣慰,更多的是少了些担忧,有手艺,天南地北哪都能去,只要好好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再看看身旁和段小楼凑一块,偷偷摸摸吃大蒜的程蝶衣,苏青眼角一抽,又往后挪了几步,搁以前,这些东西,他们别说吃了,闻都不闻,不是说讲究,而是洁身,怕弄脏了戏衣,糟蹋了戏里的东西。 可现在离了故土,想来心里头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变化,活着已是不易,好好活更加不易,还有什么奢求的。 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不过,在此之前,苏青还有仇怨未了,于情于理,这事他都得做,否则念头不通,望见那娘仨,苏青心里便不是滋味。 江湖事,江湖了。 天一黑,苏青提着衣裳又出去了,今个不同于昨天,昨天只算是拜山门,双方都留了面儿,今晚上,恐怕这条路都不好走,金楼里多是广东精武会的好手,他一个北方人踩了人家的面子,最着急的其实是宫家。 宫宝森想要“南拳北传”,就得打破门户之见,最怕的就是南北对立,如今苏青这么做,就是要逼他出来,还有当着南武林这些好手的面。 所以,今个晚上,他多带了柄剑。 果不其然。 还真就有人拦路。 眼看就要到鹰沙嘴了,不远处,苏青一抬眼的功夫,就见个灰色长袍、深蓝马褂的高挑汉子挡住了去路,脸颊上落着圈络腮胡,浓眉环眼,环臂而立。 “小子,此路不通,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就废了你!” 语气飞扬跋扈,气焰嚣张。 苏青听的都乐了。 对方说的还是地道的北方话。 他眯眼瞧了瞧对方的架势,也没说话,右脚往前一挪,左脚跟上。 “嘿!” 汉子嘿声一笑,双腿一踏,双臂一分,双手五指内扣,只似猛虎抱头,脚下绕着弧直扑苏青心口。 “心意把?嘿嘿!” 苏青脊背一寒,背后衣裳瞬间绷起,一绷一松,就像是有九层波纹接连起伏。 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当初马王爷教他武功的时候,就说过这句话,但觉一股凉意自肩背透入脊骨,从头至尾,苏青浑身一个激灵,嘴里发出声怪笑,不退反进,已大步迎了上去。 顷刻,二人之间便爆发出一连串的震响,彼此双臂快如闪电,肉眼难见。 “啪啪啪~” 足有二十余声。 短短几个呼吸,两人便似狭路相逢,龙争虎斗,只待两声闷响,似尘埃落定。彼此身形一错而过,宛如书中相遇的绝世剑客,拔剑而斗,电光火石间,就已分了生死。 “咳咳!” 苏青身子一晃,稳了稳脚步,嘴里咳了咳,鼻里淌出两点殷红,被他擦了去,脚下不停,已朝金楼走去。 身后的汉子却立在原地,一张脸忽而扭曲痛苦,双臂上陡然飙射出一连串的血花,像是被铁杵穿出一个个窟窿。 脖颈上的喉头,竟然已被人捏碎了,血如泉涌,倒地气绝。 029 宫家 “咳咳……” 苏青边走,嘴里时不时咳两声,气息一起,他这鼻里就滴滴答答滑出血来。 好阴狠的心意把,眉宇间闪过一抹阴翳,苏青右手一劈一抖,力贯全身,气息陡然一沉,指间夹着的烟登时“噗”的碎开,烟丝乱飞,一股潮红瞬间自脖颈间涌起,攀上他的脸,张口一吐,是一口发乌的淤血溅到了地上。 劲力这种东西说玄也玄,说明白也明白。普通人使力,多是在浑身关隘处,譬如手足、腰腹,可武夫所练,追求的却不同。有人整体如铸可力透全身,控毛孔闭合,达精气不泄之地步,高明的动辄看似轻描淡写,可人家这发力却能通过震颤骨骼筋络,悄生暗劲,蓄发自如,自毛孔中催力,杀人于无形,拍你一下,戳你一下,也不要你立马就死,伤个肾经,阻个气血,不出七天就得暴毙。 当初马王爷说的就是这种手段,防不胜防。 他这些年未曾敢有一日懈怠,怕的就是有人找了来,死的不明不白,五年的时间,以其所传吞气吐息之法锤炼五脏肺腑,滋生元气,以壮气血,再用拳架打熬筋骨脉络,过的当真是战战兢兢。 这暗劲也有不一样,有人练的是手,有人练的是脚,厉害的浑身念头一动,气贯全身,周身毛孔都能喷吐出暗劲来。 顾名思义,暗劲,就是暗藏之劲。 非是什么境界,而是练法,有人练的明劲,如那袁府中遇到的八极门高手,明里霸道可见,毛发如戟,身如灌铅,双手落茧硬如生铁,抓墙一抓一个印子,动辄沛然大力,出手如炮弩。也有人练的暗劲,看着寻常,出手没有烟火气,可一举一动无不暗藏杀机,由内而外,劲如抽丝,无声无息。 还有一种化劲,传闻杨露禅有鸟不飞的绝技,万般力道皆不能加身,用的便是化劲,蓄发自如,刚柔相济。 三种练法,虽说有先后之别,然真要比起来,还得看看谁高明,有人藏拙,有人藏巧,有人拳怕少壮,胜负如何,还是那句话,一横一竖,得过两招才知道。 这世上,功夫虽有玄妙,但也没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归根结底是不断提高对自身内外的控制,通过一些各异的发力技巧配合着迥然不同的气息吐纳,催生出不同的“劲”罢了,从手足的简单动作,到一些拳架功夫,最大程度运用自身之力。 否则,那王五爷是何等人物,不也死的干脆,霍元甲号称打遍津门无敌手,也死了,八国联军入京,京中武林高手,也不知死了多少。 今天晚上遇到的这位,估摸着明劲已成气候,转入暗劲了,苏青吃了点亏。 可惜,还是死了。 因为苏青是个特例,这“杀人术”是打暗劲开始练的,他可不能走那明劲的路子,到时候骨骼粗涨,体型变化,保不齐就被人瞧了去,不等功成就得死,所以得藏,这也是马王爷教他的,五年学戏,筋骨脉络早就有成,配合着吞气吐纳,水到渠成,这力道,都藏在一双手底下呢。 一戳一个窟窿眼。 而且这“杀人术”专攻人死穴命门,要的就是无声无息,专为行刺暗杀而创,暗藏其力,杀人无形。 苏青迈着步子,夜色的街上不知为何有些冷清。 拉车的汉子袒着上身,一双布鞋奔的飞快,临的近了都能嗅到那股子汗味。 他摸了摸口袋,本还想着点根烟抽,可里面空空如也,才记起来抽完了,只摸到一截冷冰冰的剑柄。 出了口气,苏青慢悠悠的走着。 不远处路灯底下就见一对摊贩收拾着客人吃剩下的汤汤水水,男人有些粗心,一不留神摔碎了几个碗,瞧的女人一阵心疼,男尊女卑的世道她也不敢发火,只好自个偷偷的抹眼泪,收拾着。汉子有些木讷,可瞧见老婆低着头,默然了会然后做贼似的在自个媳妇脸颊上啄了一下,接着又闪电般缩回,女人小脸一红,笑着嗔怪了一声。 瞧着这一幕,苏青眉宇间的阴翳莫名一散,不知为何,会心一笑,摇摇头。 小两口见有人路过,当下一个个羞得脸面通红,却是瞧到不敢瞧苏青一眼。 又走了会。 远远的,就瞧见一座散着烟火气的楼子立在昏暗的夜色中,似是集了整条街的灯红酒绿,听着里头传出来的曲声,苏青眼神晃了晃。 这和昨天有些不一样,唱的是粤剧。 楼子门口可是站了不少的人,三姑六婆,摇着画扇,这排场可真是有些大啊。 见他过来,昨天晚上跟着伺候的姑娘眼神一亮,就贴了过来。 一进大堂,比昨天的人可多了去了,但少有人说话,不光男人抽烟,女人也抽烟,打量的打量,眼神全落他身上了,有人倚着栏杆,有人靠着墙,女人旗袍开的叉一分,露着白腻的大腿,似笑非笑,众生百态,不过如此。 “报报蔓!” 楼上,传来一个声。 苏青听到这东北江湖唇典黑话,心知必然是宫家来人了。 这是要探他的底,一句话能听出很多东西。 “别玩虚的了,我姓苏,单名一个青字!” 楼上沉默了片刻。 “京城我有些年头没回去过了,一直听闻出了位戏魁,技冠京华,本以为无缘得见,没想到在这佛山遇上了!” 苏青揽着衣裳,步步登楼,嘴里笑道:“哎呦,您这话说的我可不敢受,得亏没见到,否则,我这小命怕是就没了!” “您露个面吧!” “唔,你上的是堂子,损的却是北方武林的面,这事做的不妥。今早上刚从精武会回来就听佛山横空出世了一位年轻俊杰,咱问问,你先前说要论论事?跟谁论啊?” 苏青登了楼,上了楼,透过一张玻璃,瞧见了一个人。 “你是宫家的人?” “是!” 那人只见背影,不见面容,苏青哂笑道:“宫老爷子德高望重,一心救国,想撮成南北融合,这个,我苏青打心底里一百个佩服,宗师二字,名副其实,当之无愧。可是,今个我就想问一声,宫家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有没有听过血滴子这物件?” 苏青步履很慢,“血滴子”三字一出口,满堂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尽皆哗然,这名头可大了去了,枪炮未现之前,“血滴子”可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 他脸色一沉,先是冷冷一笑,而后轻声道: “可惜,今天我不论这个,我论的是你宫家大弟子马三,杀人丈夫,连同燕子门与形意门高手,几乎将其一家妇孺遗孀逼死,我论你宫家有眼无珠,错收门徒,论宫老爷子德行有愧,教徒不善——” “今天,我就要在这金楼里,论个善恶,论个理,论个公道!” 苏青声厉气哑,只似嘴里吞着金铁,吐着份量,他忽而一笑,厉声转缓。 “等一码码事论完了,我还要再与你宫家论个高低,杀师之仇,一决定之!” 余音回荡。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这是要生死斗啊。 030 生死状(上) “哗!” 苏青话刚落,那屋里,一张桌子登时折了下去,从中一分两半,像是被斩了一刀,可见屋里的人心底是何等的愤怒。 金楼里这下子是彻底静了。 除了楼上声声入耳的拨弦声,还有咿呀细语的曲儿,当然还有苏青的脚步声。 “嗒嗒嗒——” 皮靴压在木板上,连带着精细巧致的金楼也被其踩出了吱吱声。 苏青抚着栏杆,眸子瞥向堂子里的人。 “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规矩,可连女人孩子都不放过,呵,是不是有些过了!” 这金楼可不光北方武林一家独大,水深的很,说不定唱曲的和拉琴的都不是一家,势力分布龙蛇混杂,天南地北的都聚在这里,宫家能话事,那是因为其德高望重,是北方武林的魁首,众人卖个面。 可他要是做了有驳武林规矩的事,德行一失,丢的便是面子,就得人心不服。 “把马三给我叫来!” 屋里的人没问苏青真假,只沉声道。 可有人却双眼一瞪,岔了话。 “砰!” 单手一拍,那人身旁的茶桌轰然碎散,而后腾身站起,指着苏青。“小子,你把话说明白喽,这里头有形意门什么事?” 说话的是先生瑞。 苏青居高临下,搭眼瞧着他,拱了拱手,不咸不淡的笑道:“老师傅息怒,咱这人就这样,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昨晚上那位太极门的老师傅客气,我也给他留了面,敬他,如今家国破碎,谁不是活的游魂野鬼一样,有的事,忍忍让让也就过去了,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可我今个儿再来,路上就有心意把的高手堵我,要是宫家人还说的过去,可形意门却要凑热闹,我要是再忍再让,指不定明天就有人围杀我!” 说着说着,苏青忽的记起件事来。 “说起来,我在京城的时候,杀过两个形意门人,一个耍的猴把式,一个练的蛇把式!” 索性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何况袁府里的事也藏不住,既然论那就论清楚,免得往后这个来寻仇,那个来报仇。 “咱不懂南方的一套,就按京里的规矩,接茬论吧,划下个道,一码归一码,论个明白咯!” 其他人大多只是旁观,静看不语,要瞧瞧宫家如何办事。如今说是“形意门”,其实八卦与形意早就合并了,想来还真有“形意门”的事,里头的弯弯绕不少。 江湖事,江湖了,何况还是私怨,而且还是杀师大仇,谁敢插手,就得做好丢命的准备。 有人变色,有人阴沉,有人冷笑,还有人瞧着热闹。 苏青不等先生瑞开口,又道:“风尘之地,多是性情中人,说到底我苏某也不过是个戏子,搏了个魁不还是戏子么,从没有高人一等的念头,今个儿在金楼说这事,那是因为咱就一人,比不得宫家权大势大,想出个头,借一下各位武林同道的势!” 众人听完又是神色各异,心头皆震,这话说的规规矩矩,明明白白,借他们的势,换句话说就是给他们面子,私底下和明面上说根本就是两码事,这小子是要借势压人,借刀杀人。 话刚完。 “年轻人客气了,这事宫家是做差了,今天总得给个交代,欺负女人孩子算什么事?咱天下行走,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国难当头,再出这么几个货色,那我太极门就不凑热闹了,赶明收拾东西回河南,种种地,养养鱼!” 说话的居然是昨晚摇骰子的中年人,立在哪里,拢着袖子,老神在在,视线微垂,有些木讷,可嘴里的话却针针见血。 “不错,宫家人是得给个说法,想当年李存义何等英雄了得,威震北方,参加过“义和团”,杀过洋毛子,可如今中华武士会却出了这档子事,不给个交代,只怕人心不服啊!” “这辈子最瞧不惯的就是欺负女人孩子!” …… 接二连三的,又有人附和出声。 “形意十二大形,每一形非真传不授,听说月前京城里的袁府被人血洗了,莫非便是足下?” 苏青眼皮一抬。“是我,人争一口气,做仗势欺人的活没错,可惜,欺到了我的头上,总得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除了两个形意的还有个使八极的,之前还宰了两个走飞檐的!” “接茬论的都出来吧!” 见他这副模样,有人嘿嘿一笑。 “好家伙,不是猛龙不过江,此人敢单枪匹马独上金楼,还真是后生可畏啊,今天这事是绝难善了了,一个不慎,就得见血!” 先生瑞年纪大,辈分却不高,见到苏青这般架势,脸色阴晴不定,他练的是形意拳不错,可自打北拳南传,这开枝散叶下来,越分越远,而且同功不同脉,这是马三惹出来的,马三又是宫家放出来的面子,只叹了声“罢了”索性挥袖子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竟然没人敢搭话。 “你是他的传人?” 屋里的人,终于走出来了。 老人顶着个瓜皮帽,穿着黑色马褂、黑缎长袍,一身的黑,身子瘦削,面颊生棱,脸上落着深浅不一的皱纹,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惊人的是他的气息,若有若无,难辨长短。 还真是宫宝森。 他打量着苏青,神情复杂,手里攥着一柄折扇。 “是!” 苏青也瞧着他,身旁挽臂的女子识趣的退到一旁。 “后生可畏,你想要踩着宫家出头?”宫宝森语气沉稳,带着一种质感,像是在笑,却听不出一丝笑意,城府很深。“你知不知道,你今日这一番话,会毁了很多人大半辈子的心血!” 苏青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一闪。 “知道,可我还是要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无非国难当头,我却以私怨毁了大局,可国仇是国仇,私怨是私怨,倘若为了要遮住面子而丢了里子,那还有什么好争的,练武练到这份上,干脆都不要活了!” 四目相对,苏青一字一顿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既然欠了东西就该还!” “宫老爷子不知情我不怪您,可您要是下不了手,那就我来!” 这时候,楼下一阵拥挤。 “马三来了!” 苏青扭头瞧去,就见一人寒着脸快步走进。 “师傅!” 马三穿着紫缎长袍,外套黑色马褂,上了楼。 “你做没做这事?” 宫宝森冷冷瞥向他。 马三则是眯眼看向苏青,那眼睛就像刀子一样。 “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干脆点,立个状!” 苏青眼波一动,也不等宫宝森开口,他冷笑道:“好啊,那就打!” 立什么状,当然是生死状。 说到底,还得手底下见分晓,死了,万般仇怨一笔勾销,比千言万语都有用。 031 生死状(下) 苏青心里冷笑连连,他还在想着用什么方法逼马三出来和他搭把手,没想到自己倒是跳了出来。 想用生死斗堵上所有人的嘴? 武夫嘛,说到底,还是以功夫论高低,判对错,你没实力,说破了天也就是个笑话,对的也是错的,宫家权大势大,名头更大,他前脚要是死了,先前那些话估摸着第二天就被人忘干净了,他苏青更是个屁。 别看现在附和的人多,可他只要死在马三的手下,这些人才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和宫家对上,不过是借他给宫家找点事罢了。 看来“中华武士会”也不是上下同心啊,宫家一人独大,“形意门”和“八卦门”名震南北,剩下的,全成了陪衬,替宫家铺了路了,只怕背地里也不知道多少人盼着这颗大树倒下去,苏青不过是正好赶上了,被这些人推了一把。 推的好。 既然是要报仇,他可从没想过假他人之手,不亲手宰了他,还算是报仇么。 本以为今儿个要无功而返,被宫宝森三言两语化了,可还真是让人意外。 那就再好不过了。 宫宝森的面上无喜怒,可脸颊上的肌肉都一绷一绷的,马三这话一出口,他心底就沉了一截,人家话里话外就是冲你来的,事儿还没定呢,自己反倒先沉不住气跳了出来。 再说恩怨,归根究底真要往上算,那可是老一辈的了,说来说去是说不清的,当年“八卦门”与清廷旧势那是水火不容,借着新帝的手一举拔除了,多少人都死了,江湖上也都知道,“八卦门”便是借着官家一步步登了天。 别看苏青说那么多,其实也就逼了那娘仨能落人口舌,武夫行走江湖,最忌对女人孩子动手,武行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前二者不是庸手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打得过落不下好,打不过落了名头,后面两个能不能打过先不说,输赢都落不下好。 如今被人抓了把柄,吃些亏是常事,都是老江湖,谁还没几件不体面的事,压压就过去了。 可如今,要是赢了一切都好说,要输了、死了,那宫家丢的可不光是面子,连里子都没了。 这时候。 苏青已对着金楼里的账房门拱拱手。“可有证过擂的老师傅给咱做个公证人,写个状啊?” “容易,一张纸的玩意,马三爷用不用也给你来一份?” 有人吆喝着开口。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马三冷冷扫了那人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傅,师徒二人视线相交,一个复杂,一个高傲。 宫老爷子沉声道: “也罢,事做了就得扛!” 马三拱手行了一礼也没多说什么,他自出道以来,借着宫家的势扶摇直上,从无败绩,心高气傲惯了,何况他得了宫宝森一身形意真传,刚劲霸道无匹,也有底气,面对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又哪会有好脸色。 “帮我拿着!” 苏青对着身后女人悄声道。 西服一卷,这剑就裹在里头,搭手一碰,女人纤指一紧,而后把怀里的衣裳紧紧抱着。 松了松脖颈间的衬衫扣子,苏青眼底闪过一抹煞气。 不过十几分钟的光景。 一楼大堂里,众人无不是退到了外围,中间空出来一片。 公证人居然是太极门的徐叔,就是昨晚上摇骰子的,声朗气清,传荡开来。 “诸位见证,今有戏魁苏青与形意门人马三约斗于此,拳脚无眼,生死各安天命,无论谁胜谁败,过往恩怨一朝尽消,日后败者同门不得再寻衅报复,为表公证,特立生死状!” “二位按个手印吧!” 苏青摩挲着指肚沾着红泥,摁了上去,马三紧随其后。 整个金楼里,所有人都拭目以待,这可比女人的身子好看多了,天下各门各派多有敝帚自珍的习惯,总喜欢藏着收着,真东西是很难看见的。 有懂行的老师傅叹道: “有意思了,“杀人术”可是囊括了天下各派的发劲技巧,从繁化简的杀人手段,讲究蓄气于丹田,等闲不出手,出手必杀人,马三得了宫宝森的刚劲,练就了一身的形意真传,刚猛霸道,一个凶一个猛,今晚上是一场龙争虎斗啊!” 随着徐叔退开,场中就剩两个人。 马三模样倒是不丑,可惜全被他眼底的那股阴狠给坏了个七七八八,宽额圆脸,狭眸立眉。 “哗!” 一劈掌抖手便让旁观的不少人失色动容,只似手足带风,像是响鞭炮仗一样,他左脚点地似趟水般往前稍移,塌膝曲肘,一手摊指虚扣推出,一手置于丹田前,蓄力侯用,三体式。 宫宝森所学形意十二形,犹以猴形拳把为最,加之轻功绝妙,故而有个“宫猴子”的名头,一手“老猿挂印”便是其成名的绝技。 马三得其真髓,只怕真东西也要落在这“猴形拳把”上。 视线相交一瞬,便似仇敌相见,二人齐齐有了动作,眼中煞气,戾气各现。 形意拳奉岳飞为祖师,号称脱枪为拳,其劲霸道,其势刚猛,马三最先动手,脚下一动,已滑着身子,双臂筋肉绷得笔直,袖子都被撑圆了,就听他这一举手投足,浑身噼里啪啦一声响,握指攥拳,如锥如枪,一手钻他心口,一手插他肋下。 还有一脚,他左脚点地似金鸡独立,右腿一曲一直,脚尖已点向苏青腰腹,连心意把也学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似带起一阵劲风,直扑苏青门面,宛如针扎一样。 但见苏青气息一滞,手背上的毛孔齐齐一闭,汗毛竖起,这是练功练的久了,身体自发的反应,大敌当前。 他也动了,气息一沉,身形陡然向后一倒,双脚却似黏在了地上,整个人斜着身子,如陀螺般绕着马三一转,等再停下,已避过了一连串的凌厉手段,到其背后,右手五指一并,一抖一劈,空气“啪”的炸响,抽向对方的脊椎,左手则是如刀似剑般戳向后心。 “哼!” 一声冷哼,不知是嘲是讥,马三腰身一抖,下盘一沉,同时回身一转,如老猴顾盼,眼中阴狠厉芒一现,双手已纠缠了过来。 见此,苏青也打出了凶性,一张脸由阴厉变得狰狞,既然对方想要硬碰硬,求之不得。 昏黄的灯火下,就见两道身影每每碰撞一次,空气中便要“啪”的炸起一声响,激斗往来,拳脚相向,外行瞧的目瞪口呆,内行也是失色动容,就像是一连串的炮仗。 只震的烛火惊惶摇曳,骇的满堂寂静。 可陡然,马三原本直进直出的步伐一变,抬脚不过踝,落地如趟泥,每一步临落地时总要向前滑上一截。 趟泥步。 苏青脸色一变。 就见马三大开大合的攻势也随之一变,奸滑无比,几步的功夫,动行极快,不但撤开了苏青的攻势范围,单足一跺,光洁地面豁然陷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凌空便是一个筋斗,缩身塌腰,还真是猴形拳把。 这一变化来的突然,虚实难辨,苏青连攻数招都被其避开了,而马三刹那已翻到苏青身后,等不到落地就对着苏青的后颈钻出一拳,出拳如枪,带风呼响,五指虚握如鼓锤,苏青就听耳边炸起一声嗡鸣,脊背已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千钧一发之际,苏青乍觉后颈骇人寒意,头也不回,只缩身抱头,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一团,一前一后,他就觉脸颊一痛,那擦脸而过的拳头竟锋利如刀,带出一串血珠。 眼见对方一拳落空,苏青脸上立见狞笑,他身子一缩一展,右臂曲肘一抖,捣向身后,顷刻,苏青就觉得有一股热流溅到了他的衣领间,毫不迟疑,再顺势一曲三指如鹰爪擒拿,回扣向对方腰肋,左手却是寻着对方绵长微弱的气息声,往下移了七寸,五指生生插了过去。 似极了咏春里的标指。 一送一收。 “噗嗤!” 就见一股血水飙射如箭,落向地面。 “扑通!” 至此,闷响声起,身后才传来马三落地声。 就在同时,苏青双臂衣袖刺啦碎裂,像是被绞烂了一样,破成布条,紧闭的毛孔一张,立见渗出一层血垢,口鼻内更是涌出一口腥甜。 楼上忽见有个女人挤了出来,抱着他的衣裳,忙赶到近前,扶着他。 “不用,衣裳给我!” 苏青擦了擦嘴角,接过衣裳,转身便出了金楼。 到走,他都没回头瞧上一眼。 身后死寂一片。 032 凶名 马三就这么死了。 等那人搭着衣裳出了门,所有人才恍若梦醒,望着地上犹在挣扎的马三,瞧着就似只濒死的猴子,躺在地上,缩着身子,大口吐血,双眼赤红的看向门的方向,额角筋络就跟虬龙一样根根凸出,筋骨毕露。 他喉骨尽碎,任其有通天的本事也活不了了。 “好狠辣的杀人术!” 半晌,才有人感同身受般擦了把冷汗。 他们在旁瞧得清楚分明,起初双方交手不过是为了试探,寻找彼此破绽,看着惊天动地,其实代表的也只是彼此劲力的强弱,说明不了什么。 可关键的就是马三心急了,先露了真东西。 别看南北诸派林立,拳种万般,练法花样繁多,一个个藏着掖着的,各种名头大的吓人,一旦真要打生打死起来,根本要不了几招。哪像寻常搭把手似的,打之前还摆个架势,留个面,藏个拙,大战几十个回合,打完之后还来个甘拜下风,惺惺相惜,结果衣裳底下半点皮都没破。 能比么? 功夫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技巧,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儒道思想深入人心,谦逊点是没有错,可很多人嘴里说着“以不争为争”,然那些老祖宗的东西,一代代传下来却来全变了味。 技巧这两个字是不能分的。 技,是明面上的东西,套路、招数、架势,可真正底子里的却是巧,灵巧变化,这指的不光是眼中看到的,还有看不到的临机应变,以及手中劲力,气息和眼力等等。有人一味的追求了技,结果就是变成了花哨的杂耍,成了面子上的东西。 所以真要论生死,哪还会那么麻烦,速度、力度、技巧,乃至彼此的意志力,以及应变,比的是这些,谁高明,谁就能站着,讲究的是于霹雳惊雷间的刹那一瞬。 这才是决定生死的东西。 功夫练法虽多,可真正打起来用得上的却少,活学活用,得了技,悟了巧,这才是入了真髓。 也有人叹息,国难当头,以二人的实力注定是翻云覆雨之辈,本该合力抵抗外敌,不想成了生死之局。 说实话苏青也是险象环生,那一拳要不是擦着脸过去,但凡身后挨上一下,趴地上的就不是马三了。 他先是以肘击回捣过去,马三一拳落空,势必乘胜追击,可这一肘却封了对方的攻势,迫使其由攻变守,得挡,苏青才有喘息的余地。肋下乃武者严防的大忌,马三身在空中,右臂已出,苏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扣的就是他软肋,一扣住,丹田的气便算泄了大半,劲力随之一散,苏青这才取了他的性命。 拼斗时苏青暗劲上吃了亏,双臂渗血,皮肉下血管破裂,伤了筋骨,可伤和死不一样。 马三喉骨尽碎,只这一处就够了。 一句话。 宫家,输了。 宫宝森望着自己徒弟尚有余温的尸首,面无表情,马三是他一手带大的,打小跟着他,宫家只有个女儿,论身份地位,马三算半个儿子了,孩子做错了事,确实该罚,可死了,心里怎么想的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现在不光面子丢了,如今连武功也输了,宫宝森沉默半晌,手里的扇子都被他搓成沫了。 一扫议论纷纷,神情各异的众人,他眼皮一合。 “把尸首收了吧!” 说完,也不想过多停留,对着形意门的弟子吩咐了一声,径直离去。 “依我看,这事还不算完,虽说马三得的也是真传,可宫家是以八卦掌而扬名,他还有个女儿,这才是真东西,宫家弟子众多,有几人能咽的下这口气!” 辈分大,年纪也大的灯叔开了口。 “哼,双方可是签了生死状的,宫家要是坏规矩,连最后那层遮羞布也没了,宫宝森活了一辈子,不会这么糊涂!” 大茶壶勇哥揣着手瞧着地上被人抬起的尸体,眼神忌惮无比。 “那小子练的功夫可真他妈邪性!” 京班跟人里的三姐搭过话,慢悠悠的道:“那是因为人家练的功夫就是为杀人成的,讲究藏巧于拙,别看平时有说有笑,不显山漏水,一旦动手,浑身都是杀机,这可是以前大内高手才懂的手段,厉害的很。” “看来这下要热闹了,宫宝森北方隐退的时候是和马三搭的手,如今马三死了,又算个什么说法?呵呵,难不成这中华武士会要交在那苏青的手里,有人想出头,有人想要退,估摸着又要死不少的人!” 她看向木讷的徐叔,太极门当年何等威名,杨露禅号称“杨无敌”,一生未逢对手,往后几代亦是名头惊人,可越传到后头,越落了名头。 老师傅娘家人姓杨,得的就是杨式太极,眼见都把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脸颊一抖,道:“别瞧我,那小子眼里可没什么搭手的说法,动起手来全是要命的活,京里死的那几个,听说都是被兵器杀的,估计手底下还藏着东西呢,而且,还有个血滴子,算命的说我能活八十有二,咱今年可才只有四十二,我可不想把半辈子搭这。” “那就瞧吧,总会有人忍不住去出头,而且不还有个八极门的死那小子手上了么,消停不了!” 三姐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走到之前马三跺出来的那个脚印前,落地分金,跺脚生印,这都死了。 “反正,我们佛山人不掺和这档子事!” 一个声音响起。 循声望去,但见个形貌温文,气度儒雅的男人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他的夫人。 眼见马三被人抬走,男人有些默然,叹了口气。“国难当头啊!” 听到这话,那些议论的人才似记起什么,变得沉默。 “叶先生,这就要走了?” “曲都听完了,不走干什么?” 叶问笑了笑,又深深的瞧了眼地上的脚印,带着妻子越过众人,出了门。 没多久。 金楼里又起了歌舞声、笑声、曲声,灯红酒绿,好一处地,英雄冢。 培德里。 院里一家大小借着正厅里溢出来的光,围着桌,看着月亮。 桌上摆满了吃的,饭菜说不上精致,却很丰富。 直到院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多时,就见苏青穿着外套,提着剑回来了,见众人坐在院里,像是在等他,苏青不由一愣。 “你们这是干啥呀?” “我看你真是糊涂了,今晚上可是中秋,好好说说话,聚聚!” 陈姨没好气的一笑。 “大晚上,你提个剑——” 忽然,她话语一顿,眼神一变,起身快步上前,却是瞧见了苏青脸颊上那条斜飞的狭长伤口。 “你这脸咋弄的?” 苏青先是一呆,抬眼一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头顶银盘似的月亮,他擦了把脸,又紧了紧袖口。“回来的路上没留神脚底下,摔了一跤。” “哎呦,这么大的事,你这脸上要是留个疤可咋办,我去拿药!” “没事,别大惊小怪的,用不了两天就好了,等的急了吧,先吃饭吧!” 话说了,可还是压不住众人的紧张,等涂上药,一个个还不依不饶的说着,见伤口不深,没什么大碍,这才围着桌子坐下。 说笑间,所有人夹着菜,桌上罕见的多了坛花雕,小酌几杯。 皓月当空,其乐融融。 033 波折 往后,苏青再也没去过金楼。 日子似又恢复了安稳。 一直到入了冬。 不似北方,今年的天气也就稍稍凉了点,时有大风大雨,至于霜雪什么的根本连个影子都没瞧见,不过总算没以前那么潮热,凉爽了些。 培德里民居外的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家面馆,铺面不大不小,但胜在干净,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没怎么瞧见动静,结果第二天就有人发觉冒出来一家面馆。 “田氏小馆!” 卖的是北方的面食,南方人吃不惯,沾点辣子就汗流浃背,满脸通红,能吃的多是北方人,生意从冷清慢慢变得热闹,不说赚个盆满钵满,但生计什么的算是渐渐稳妥了。 三个笨手笨脚的男人,唱了这么多年的戏,除了当年学戏的时候受过苦,哪做过这些伺候人的事,这要是关师傅在跟前,铁定说都不说,上来一人一顿揍,糟蹋了他教的东西。 可总不能让女人抛头露面、养活他们不是,所以,三个角由苏青领着头,在面馆外面招呼,特别是程蝶衣,唱戏的性子得磨磨,起初还闹过几回争吵,苏青带的钱可不少,结果一分不让动,挤这面馆里受罪算个怎么回事,嚷着要唱戏,说是糟践了他学的东西。 然后让苏青好一顿收拾。 他怕的就是有人死守着规矩不改,搁一棵树上吊死,到时候乱世一到,唱不了戏了都得饿死,人得学会变通,等磨好了,才算放心。 戏台上和戏台下那是两码事,苏青得把他们从戏台上带下来的东西全扒干净了,连衣裳都换了成了布衫短褂,和街边讨生活的汉子没两样,事实上除了戏,他们比拉车的汉子都不如。 过去十年学的是戏,现在,学的是怎么在这世道上存活。 不然,留再多钱都是枉然,那他何苦费尽心思带他们出来。 一开始的时候没少闹出笑话,但万事总得有个过程,日子长了,慢慢也就适应些,柴米油盐是个什么价,果蔬鱼肉又是什么价,这家便宜,那家的贵,一点点的去学生活的本事。 过了冬,就是1935年了,要是记得没错,再用不了两三年广州也没了,他走之前得把一切安排好。 可这天面馆却匆匆忙忙来了个人,一个女人。 “苏先生!” 金楼里的那个女人。 苏青忙里忙外招呼着,见她来,擦了把汗,笑道:“吃面么?” 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可长相苏青却记得清楚。 女人亭亭玉立,穿着身黑红织锦的水绿旗袍,挽着髻,额前乌发就和波浪似的搭着,韵味十足,妩媚动人,淡妆素雅。 她像是小跑来的,鼻尖还冒着细汗。 “怎么了你这是?” 苏青有些诧异。 女人压低声音。“我昨天听灯叔他们讲,从北方来了很多形意门的高手,说是奔你来的,要找回形意门的面子,马三当年替王五敛了尸首,入了葬,得了些情分!” 苏青不以为意抖了抖手里的抹布,他笑道:“高手?有多高啊?” 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女人气的一跺脚,恼道:“我跟你说正事呢,我记得灯叔他们说的最多的,好像有个叫什么铁脚佛和傅剑秋的,还有几位是以前从京里出去的,什么花拳门,还有燕子门的李家人!” “你叫什么名啊?” 苏青擦着桌子,收拾着碗筷。 “你怎么就不急呢?我……我叫小青!” 女人见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温吞模样,反倒语气一急,可话到一半似反应过来苏青的话,这才俏脸一红,吐露了真名。 苏青听的一愣。 “还真巧了去了,我也叫小青!” 女人也是一呆,对上苏青的眼睛,嘴里的话总是结结巴巴的。“啊?你、你也叫小青?那咱们可、可真是有缘!” 一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 “你可千万要小心啊,我先回去了!” 忙躲开苏青的视线,转身就走,来的匆忙,走的惶急。 苏青脸上的笑却渐渐没了。 正愣神呢,肩膀上一左一右多了两个脑袋。 “啧啧啧,这姑娘屁股可真大,肯定能生养,想不到师哥你平日里瞧着老实,结果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别人,刚才偷偷摸摸的说了些啥啊?说出来也让咱们听听!” 另一个搭着话。 “南方的姑娘就是俊俏,肤白貌美,关键身段好,蜂腰肥臀,肯定能持家!” 前者是程蝶衣,后者是段小楼。 二人啧啧称奇,一左一右挤兑着苏青,言语阴阳怪气,怎么听怎么话中有话,边说还边挤眉弄眼的怪笑着。 段小楼刚说完,忽然一个激灵,就瞥见菊仙叉着腰倚着门框对他冷笑,八成是听到了他的话。 “您三位倒是让我涨见识了,呵,光天化日的盯着人家大姑娘的屁股瞧算个怎么回事?” 面馆里立马哄笑一阵。 “端面,油泼面两碗!” 段小楼一缩脖子,利落的喊了一嗓子,一解肩上的抹布逃也似的又去忙活了。 程蝶衣却乐的前仰后合,他扭头看向菊仙。“菊仙,你和大师哥是不是该把日子定下了!” 苏青压下心头思绪,顺势岔开话题,点点头,道:“对,该定了,人跟着你过来,总得给个名份!” 饶是菊仙脾气泼辣,性子烈,听到这事,只笑着啐了一口,转身一拨帘子就又进去了。 等众人散了,苏青垂着的那双眼里才隐晦的闪过一丝光。 “铁脚佛?” 好家伙,这位爷名头可大上天了,尚云祥,那可是李存义的关门大弟子,还有个傅剑秋,至于什么花拳门、燕子门的他压根没放心上。 尽管早就有所准备,只以为出头的会是宫家小姐,但他还是没想到,居然来了形意门的这几位,论辈分或许比不过宫宝森,可武功却是名震南北,年轻的时候,都是无敌一时,未逢败绩的霸道货色,江湖地位非同小可。 半步崩拳,如雷贯耳。 如今这是要主事还是找事啊? 苏青也有些拿捏不准,老一辈人死守规矩,他倒是不担心这几位会寻衅报复,毕竟“生死状”在那立着呢,争了一辈子,都不愿晚节不保,再说了,再无敌那也是年轻时的事,拳怕少壮,又岂是说说的。 估摸着,这是要找“燕子门”来出头跟他论。 想着事,天色渐晚。 店里的食客来来去去,换了一拨又一拨。 眼看就要天黑了。 门外忽有条影子被路灯拉长,落了进来。 出于武人的警惕,苏青只听到门外多了个若有若无的气息,他身子一直,斜眼睨去。 入眼所见,是个身穿灰袍马褂的矮小老者。 老人身子确实太矮了,就到苏青胸口,背着手,弯着腰,垂垂老矣,脸颊上的胡髭都白了大半,面容像是绷着,不苟言笑,就见他寻着味瞅了瞅桌上客人剩下的面汤,喉头一动,似来了兴致。 “来碗面!” 言简意赅,声音沉稳,中气十足。 可苏青那双丹凤眸子豁然一眯,他瞧的是老人的那双脚。袍子很长,几乎及地,遮住了双脚,但等老人这一坐下,身子一塌,衣摆一分,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双没穿鞋袜的赤脚,骨节粗大,长满了厚硬的老茧,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才磨出来这么一双脚。 尚云祥? 034 请帖 这老头怕是有七八十的岁数了。 可精神头却好的吓人,气段绵长只如无休无尽,眼中神华内敛,澈净清明,不见丁点老态,恍惚间面前像是坐着个壮年男子。 气息的长短有无,是用来判断一个人功夫高低的最直接方法,功夫越深的,说明周体通泰,气息已能自毛孔中吞吐,丹田蓄气浑厚,常人十步十息,别人二十步乃至五十步才换一口气,个中差距可想而知,一瞬间的爆发力足以石破天惊,这就是蓄气。 “这怕是再练着就成千年王八万年龟了!” 苏青心里嘀咕,可浑身却没松懈,武夫杀人,乃纤毫之争,亦是方寸之争。 “吃面?” 苏青瞧了瞧他面前的半碗面汤,扭头招呼道:“油泼面一碗!” 警惕归警惕,但他明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尚云祥乃当世赫赫有名的武术宗师,恩怨姑且不论,仅这身功夫也不容轻辱,面子上还得做足了。 “苏老板,来碗面!” 这时候,外面昏昏沉沉的街上,又进来个人。 抬眼一瞧,那人面如冠玉,朗目疏眉,气度不凡,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随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笑,穿着件得体的黑色长袍,干净利落,头上打着发蜡,泛着光。 “呦,叶先生今晚上又去堂子里听曲儿?” 苏青见到来人,打趣的笑了一声,回头又招呼了一碗面。 这铺子也是叶家的产业,还真是家大业大,租金还给他们减了不少,自打开了面馆,平日里也算有了往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苏青慢慢觉出点味,这老小子好像是想跟他搭手。 两个字,嗜武。 叶问吃喝不愁,平日里的消遣不是练武就是去堂子陪她内人听曲,武人好争,那是常事,见到新鲜的东西更是难免意动,实在点就是闲的,可他又不想出头,更怕苏青误会是寻仇的,所以算是一种变相的交好。 他练武练的久了,自然染了些江湖儿女的脾性,喜好广结天南地北的人物,听说谁要是有难,去到叶家祖宅都能讨口饭吃。 现在的叶问可是实打实的富家子弟,还没经过大起大落,而且,未遇高山。 他进来第一眼也看到了坐着的老人,眼神稍动,又道:“就在这吃吧!” 得,又来一位爷。 苏青翻了翻眼皮,见那老人坐着不动,也懒得去理会,转身一抽抹布,去擦桌收碗去了。 来就来,谁怂谁孙子。 天色一晚,没一会,最后吃面的几位也走了,段小楼趴桌上打着瞌睡,程蝶衣在逗着孩子,就剩那赤脚的老人,还有叶问。 苏青坐角落里点着根烟,准备提提神,这刚点着,捧着个海碗吃面的老人忽抬起头,吃的满嘴流油,皱皱眉,冷不丁的道:“武人洁身,这烟草伤肺,你师傅没教过你么?” 终于是开口了。 苏青看了看夹着的烟。“我没师傅!” 说着,他顺手就把烟头掐灭了。 老人“吸溜”了一根面,眉头皱的更深了。“屁话,没师傅你这身杀人的本事哪来的?” “当然是有人教我的!” “那他就是你的师傅!” “他没收我做徒弟,只传了功!” 两人一人一句。 “既然不是师徒,你还要替他出头?说不定得搭上命!” 老人又问。 苏青嗤之以鼻。“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人家没收我做徒弟却肯把一身本事给我,这是天大的情分,看得起我,可我总不能看不起我自己,有恩就得还,有仇也得报!” 老人嚼着大蒜吃着面,闻言似是思量着他的话,最后点点头。 “说的好!” 他放下筷子,从身上摸索了一阵。 最后掏出来个帖子,放到了桌上。 “瞧瞧吧!” 苏青眉梢一蹙,这又是什么名堂,随手抄起,翻开一看,竟然是张请帖。 老人道:“三天后,金楼里,宫家人要在南边办隐退的事,你得过去瞧瞧!” 苏青冷笑一声。 “我不去!” 老人一抬眼,沉声道: “你得去!” “为什么?” 苏青寻思着莫不是又一场鸿门宴。 “隐退了,就是金盆洗手,宫家往后就不插手武林的事了,所有恩怨也都洗清了,你得亲眼看着,只有你去了,这事才算结了。另外,马三是宫家的传人,本来也算是中华武士会的传人,他输给了你,那北方的隐退只怕不做数了,很多人都盼着宫家倒下去,人心复杂,到时候一盘散沙,中华武士会就得散,但它不能散,因为那是很多人一辈子的心血。” 老人说的很慢,也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苏青眯着眼,有些不信。 “说实话你们真不是来找事的?” 老人摇头失笑。 “能说出先前那番话,我觉得你性子不差,应该明白是非,很多东西,比命更重要,马三做错了事,无论他死不死,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华武士会不能散了,这代表的可不光是武人,也是北方的人心,人心散不得!” 苏青听的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要是老头说的都是真的,那他可就有些小瞧宫家了,反倒自己成了门缝里看人,天天提防着。 老人看着他。 “宫家为了大义都能让一步,你就不能让?当年的仇怨倘若追根朔底,那是说不清的,都有一笔笔血债,宫家要退隐,就是想彻底了了这仇,清了这怨,往事一笔勾销,所以这金楼你还得再上一次!” 别看老头说的轻巧,他要真上去了,恐怕北方的那些个想要出头的门派都得跳出来,他都得一一挡下,换句话说,就是宫家退隐之前,要把他推出来,既能免了北方武林争斗,又能保全了自家的名声,两全其美。 苏青又不是傻子。 “得嘞,您老也别用大义挤兑我,家国情仇我还是分得清的,可我就现在就一面馆的伙计,要根基没根基,要势力没势力,要辈分没辈分,你让我一小子去镇场子,搞不好我进去就出不来了!” 老人胸有成竹。“放心,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过来!” 好啊,敢情在这等他呢。 “你之前也说了,没师傅,这就好办了,我回去就和师弟他们商量下,代师收徒,给你个名份!” “等会!” 苏青眼睛一瞪,脖子一梗。 这绕来绕去怎么把他又绕进去了。 他紧皱着眉,越想越觉得不真实, “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这事是马三做差了,自个也搭上了命,天经地义,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寻仇报复,安心就好!” 老人性子直,说话直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青眼神一凝,思索再三,沉声道:“行了,既然这样,那咱就再去一次,毕竟因我而起,私怨已了,索性我就全了大义,到时候,谁敢跳出来,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旁的叶问竖着耳朵,笑眯眯的听着,完事搭话道: “你确实该去!” 苏青脸一黑,这破规矩真是没完没了了,再听叶问的声,他斜眼一瞅。 呸! 035 变故 苏青想了一夜。 如今北方时势不妙,这“中华武士会”便似北方江湖的主心骨,倘若宫家一倒,各门各派势必为了争那魁首的位置自相残杀,内斗不止,分崩离析不过瞬间,多少英雄人杰的心血,至此付诸东流。 “尚武”二字,也成了笑话。 私怨是私怨,大义是大义,宫宝森竟然能忍了丧徒之痛,如今急流勇退,甘愿把名声送他,他苏青又岂会屈居人后,裤子一脱都是带把儿的爷们,谁也不输谁。 可他怕就怕这是形意门给下的套子,要捧杀他,借刀杀人,到时候各门各派轮番上阵,他得死在金楼里。 马三是他杀的,而马三又是宫宝森在北方搭手的人,算起来,宫家北方的名头确实是落在他身上,可那是擂台相见,生死斗,是仇家,想要得那名头,缺的是个名正言顺,倘若尚云祥代师收徒,那他的辈分就和马三一样,而且也成了“形意门”的人,这样便是内斗,成了自家的事。 如此一来,宫家也能挽回一些颜面,如果是真的,就相当于他接了马三的东西,也能堵住那些各门各派的嘴。 剩下的,自然就是打了。 面子论完了,就得论里子,里子是啥,武夫的那个“武”字。 一夜未眠。 大清早的他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 记忆里,这宫宝森隐退本是后年,送的是南方的名声,给了叶问,可如今多了个他,提前了不说,还横生了变故。 刚开门,眼前天光忽暗,搭眼瞧去,尚云祥那老头又直挺挺的立在门口。 他神情微凝,脸皮紧绷,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您老这又怎么了?” “你跟我来一下!” 老人背着手,说了句话,便转身往右走。 苏青听的丈二摸不着头脑,但看他这副模样还是对段小楼他们招呼了一句,跟着去了。 “您别藏着掖着了,有事就说!” 苏青见是往金楼的方向去,当下有些诧异,这还能有什么事和他有关啊。 不想老人忽然扭头看向他,说了句让他愣在原地的话。 “去瞧瞧那个叫小青的女娃吧!” 苏青身子一顿,有些没听明白。 “小青?她怎么了?” 他想到了那个含羞带怯,笑容干净的姑娘。 老人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今早上有人发现她昏死在路上,被人施了暗手!” 苏青瞧着他,眉头皱了又展,展了又皱,神情有些茫然,嘴里“啊”了一声,眼神却呆住了,而后木然的喃喃道:“怎么会!” 失神中,也不知道怎么跟着老人来到金楼的,在一个只有女人的雅间里,他就瞧见有个人趴在床上,嘴里大口呛血,背后的旗袍已被人剪开,光洁的背上,都被血染红了。 女孩艰难的偏着头,像是难以动弹,明眸已成黯淡,她瞧见了门口有些怔楞茫然的苏青,豁然又似亮起,苍白的脸颊上强挤出个令人揪心苍白的笑。 “苏——苏先——生——您——来了——” 一开口,全是涌出来的血。 床边一些个照顾她的姐妹个个哭个不停,垂泪不止,嘴里断断续续说着苏青听不懂的方言。 无来由的,苏青竟有些畏缩迟疑,不敢上前。 见他这般,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豁然站直,开口就骂:“臭男人,你良心让狗吃了,小青昨天可是给你送信去的,她这些天日日夜夜念叨着你,你撩拨了别人,倒走的干脆,我呸!” “你傲气个什么东西,下九流里,你老七,我们可是老二,再说了,小青可是只卖的艺,身子干净着嘞,你倒好,得了人家的心,一声不吭的就没影了!” “红菱姐……” “唉,行行行,我不说了!” 那女人见小青一开口又吐着血,只愤愤的剜了眼苏青,又心疼的蹲下身去抹着泪。 苏青这么多年已沉稳绵长的气息,此刻却有些发颤,他呼出一口气,走到女孩床边,伸手轻轻顺着女孩的背抚过,指尖触及,就好像摸到了一截脱了节长虫,脊骨竟被人以暗劲打散了。 血水外溢,回天乏力。 好狠的手。 明明是萍水相逢,不过几次谋面,可不知道为什么,苏青心里此刻却莫名堵得慌,感受着指尖下微微抽搐的温热身子,想要张嘴,可一开口眼睛竟是先红了。 眼泪这玩意,他都忘记自己多少年没流过了。 “疼么?” 他伸手取过一张白帕,擦着女孩口鼻内淌出的血。 “算你还有些良心!” 一旁的女人抹了把泪,瞧着床边的苏青,只招呼着其他人悄声走了出去,合上了门。 “苏先生——你——怎么——哭了?” 他这一哭女孩也跟着哭,是流血又流泪,凄婉的让人心碎。 “不疼!” 女孩忽然牵动嘴角一笑。 “本来我都准备赎了身子去找你的!” “咳咳……唔……” 她憋着一口气说完,代价就是呛的撕心裂肺,眼神却在躲闪,有些羞怯。 苏青忙替她顺着气。 “你去过南京么?我还想着领你去看看呢,哪里有六朝烟雨,秦淮夜景,可好看了,我就是秦淮边上的!” 她的气息像是又顺了,脸上苍白褪去不少,眸子发亮,盯着苏青,轻声道:“你会跟我走么?堂子里的姐姐们都说,女人这辈子就该赎身子,过日子,生孩子,我都攒了不少了,加上你给的,再过几天就行了!” 苏青见她面色复归红润,但觉心头发颤,伸手拢了拢她鬓角染血的青丝,笑道:“会啊,肯定会,一定会!” “她们说你是北边的戏魁,扮起角来连菩萨都要动心走下座来,我是弹筝的,本来还想着让你娶了我,给你伴曲儿呢!楼子上的角,唱的曲都不好听,苏先生,你能不能给我唱一曲啊?” 重伤之躯,她说着话倏然匪夷所思的坐起,这身子都是光的,只娇羞的一裹衣裳,就直直瞧着苏青。 迎着女孩明净期待的眸子,苏青没说什么,嘴唇颤了颤,张嘴只起调唱道:“欲送登高千里目,愁云低锁浔阳路。鱼书不至雁无凭,几番欲作悲秋赋。回首西山日又斜,天涯孤客真难度——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等唱到一半,苏青忽觉脸颊似被轻轻啄了一下,侧头瞧去,女孩倚肩而眠,嘴里念叨着:“这副嗓子可真好听,苏先生往后还是别抽烟了——!” 唱到最后,苏青嗓子都哑了,像是堵着东西,等唱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女孩气息已毕,先前不过回光返照,刹那芳华而已。 苏青揽着女孩犹有余温的身子,呆呆坐了半晌,而后轻声道:“那我以后就不抽了!” 却说门外众人久等,忽听“咯吱”一声。 苏青抱着小青,推门走了出来,平淡视线一扫金楼里各位江湖武林同道,只瞧的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瞥了眼欲言又止的尚老头,苏青淡淡道: “帖子我接了!” “明儿个就拜师吧,今天我先把人葬了,咱们再好好论!” “论个生死高低!” 说完,走出了堂子,众人豁然一瞪眼睛,无不耸然动容。 只见苏青脚下,步步生印,每步踏下,无声无息,地上竟全然落下去三两寸深的脚印,八个脚印,八步,便出了金楼。 036 入门 十二月初八,金楼。 天还没亮,街上便陆陆续续多出个些人,这些人有的锦衣华服,装扮艳丽,有的文质彬彬,谈吐不俗,有人西装革履,佳人作伴,有的布衣黑衫,寻常普通,更有的背着个糖箱,手里摇着破旧的拨浪鼓,叮叮当当,这是卖糖人的,还有人带着个墨镜,穿着身青布袍,手里摇着发黄的布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字,连算命的都来了。 贩夫走卒,拒付文人,商贾异士,中九流的下九流的连上九流的也来了几位。 江湖武林,这四个字是分不开的,龙蛇混杂,但凡走江湖的,谁手里约莫都藏着几手绝活,别看那谁谁谁名头一个个大的吓人,指不定往后就栽在这些市井九流中,死的不知不觉。 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命,争面子不容易,杀个人还不容易,得罪了他们,兴许赶明你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了。 一句话,手底下都藏着活呢。 书归正传。 今天可是个大日子,形意门要收弟子,收谁先不论,可师傅却名头惊人,李存义。 那可是和王五爷称兄道弟的人物,论辈分那是师兄弟,形意门宗师,做的事更不凡,八国联军入京,杀过洋毛子,参加过义和团,宫家这“中华武士会”就是从李存义手中接下来的,第一任会长,也是李存义选出来的。 为了“尚武”二字,可谓是奔波了一辈子。 不光是他,他的门人弟子也为此事费尽心力,而且出了不少人杰,北拳南传,身先士卒,但凡谁提到这一脉,哪个不得道一声“好”,哪像宫家,传人不少,可到头来,就出了个马三和宫二,后头那位还是要嫁出去的。 老人虽已仙逝,然今日却是其大弟子尚云祥代师收徒。 再说这收的人。 戏魁,苏青。 这拜师也有说法,规矩繁琐,得先有荐师引路,而后拟拜贴登门,奉茶,行三拜九叩大礼。不光是过程隆重严肃,就连一些桌凳摆放的位置都大有名堂,屋内得供什么,燃几根烛,点几根香,先点哪根,从哪头点的次序都有规矩,连拜贴几寸长,几寸宽,上面落书的格式都有讲究。 而后,还得广邀武林同道观礼,谁来了,谁不来,怎么坐,怎么排,论的是辈分,这就相当于传名,认识认识,代表着往后苏青就是“形意门”的人,凡事卖几分薄面。 天地纲常,礼义廉耻。 自古以来,这“礼义廉耻”便被认为国之“四维”,“礼”字当先,代表的便是规矩,先有规矩,后成方圆,都是老人一代代守下来的东西。 以“形意门”的名头,这些人大多都是受邀来观礼的,眼熟一番,免得往后得罪了,惹出祸事。 当然,也不光只有观礼的,倘若今日苏青拜师功成,那可就是很多人不愿看到的,接了马三的名头,论来论去,这“中华武士会”不还是形意门的。 真是打的好算盘。 私底下都有人谈论起昨天的事,猜测是宫家为了报丧徒之痛,把那姑娘的命给偷摸拿了,毕竟苏青杀马三在前,身边人死了,最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宫家。 也有人说是旁人栽赃嫁祸。 反正,宫家的名头这下是一落千丈。 武夫相争,再怎么争,你就事论事,一码归一码,也不该祸及旁人,还是个不通武功的姑娘,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何况,连南方的武林同道都看不过去了,金楼里藏着的势力可不少,那姑娘又是南方的,往深了论,这就是打脸,今儿个堂子里的三姑六婶们,瞧着北方武林的人都没有好脸色。 口口声声嚷着家国大义,这还没怎样,先内斗起来,还用了这般龌龊的手段,真是脸都不要了。 “他娘的,看着这些虚伪小人,一个个装着人模人样的,我就恶心!”勇哥冷着脸,翘着腿,搭着眼,朝地上呸了一口。 昨个小青的伤势连他这大老爷们都瞧的于心不忍,一整天心里头都不舒服。都是一个楼子里的,虽说谈不上亲如兄弟姐妹,可平日里有说有笑,那姑娘心善腼腆,往日里脾气又好,但凡被人欺负了,大伙都会替她出头,要是死个武夫,权当生死之争,也就算了,死人这年头还见的少了,关键是对一不谙世事的女人出手,还这般狠辣,他只在心里把那厮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呵,这倒好,牛鬼蛇神都来逛堂子了!” 瞅了瞅楼外进来的一个个江湖人士,真是各种打扮的都有,五花八门,层出不穷。 直到一一进了门,寻了位置坐下。 陆陆续续的,赶来的人越来越少了,这椅子乃是依着两侧相对摆放,中间自门口而起留着一条四五米的过道,一直到尽头,悬挂武圣关云长的画像,画像前,摆着张八仙桌,取意四面八方,武林江湖,桌上,搁着李存义的牌位。 牌位前是是个香炉,左右各燃着一支红烛,先行已点上了,尚云祥代师居右首位。 直到位置都依着请帖坐满了。 “来了!” 不知谁低喊了一声。 遂见金楼门外,走来个人,穿着身素青色的布袍子,梳了发,上面连个褶子都找不出来,衣襟间盘扣紧密,布鞋一顿,停在了门口。 就一天,苏青风精气神和往日都不太一样。 他手里捏着份红底金边的拜贴,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这还是他当年名动京华,戏中夺魁时特意让人做的,上头以金漆点了个笔走龙蛇的字——“魁”。 本是想着往后说不定不唱戏了,留个念想,不想今日又拿了出来。 拢了拢袖子,纤指轻磨,但凡不瞎的,都能瞧见这个字,俱是脸色有变。 这是开门见山啊。 苏青瞅了瞅尽头李存义的牌位,世事奇妙,万般无常,拜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为师,这还是头一次。 就是规矩忒多了些,当初“喜福成”拜师的时候,拜的是唐明皇,三拜,磕了三个响头,而今是三跪九叩。 苏青面上无喜无悲,一双眼睛却瞧的人发颤,昨个地板上的八个脚印可还在呢,有人平静,有人冷笑,有人观望,“中华武士会”能聚的可不光是人心,还有钱财,“穷文富武”,练武的聚起来还能少了钱,各方势力汇聚,产业怕是惊人。 扫视了一眼,今天似没瞧见宫家人。 “时辰到了!” 尚云祥端坐如松。 拜师贴长七寸,宽四寸,听到声音,已被苏青双手捧起。 这第一跪,入门就跪,求的是从一而终,认门。 眼看着双腿一曲就要跪下,可倏听一声怒喝响起。 “不准跪!” 街上竟涌来一拨武夫,约莫二三十人的数量,这是马三的徒弟们。 变故陡生。 苏青却似没听到,停都没停。 见他就要跪下,当先一人戾色横生,嘴里怪叫一声,飞身便似白猿翻山般扑来,双手直朝苏青手中拜贴抓去。 尚云祥一瞪眼,怒声低喝道: “住手!” 那汉子却不加理会。 “给我师傅偿命来!” 苏青眼不斜,身不晃,更是未停,且下跪之势更疾,汉子见状,索性曲腰蹬腿,不偏不倚,双脚已落在苏青背上。 “砰!” 但听一声闷响,苏青双膝落地,膝下地面豁然粉碎,身下石板龟裂如网,如千斤巨石砸下,骇人听闻。 “噗!” 而那汉子,此时骨碌碌滚翻出去,口中哇的喷出一口血雾,横腰撞在石阶上,七窍溢血,双腿生生折断,白森森的骨茬外露。 苏青神色平常,匍匐三拜。 第一跪。 037 拜师 这一跪可惊天动地,一跪千钧。 苏青本是瘦削单薄的身子豁然似膨胀了一圈,那是因为身上的袍子都鼓了起来,像是有一股风自肩背吹向浑身四肢百骸,涟漪暗生。 等震断了汉子的双腿,衣裳才又贴了回去。 一跪一匍匐,以额三点地,这是三叩。 而后未见他如何发力,足尖一勾,人已直直嗖的拔起,身子一直又往前走。 “大师兄!” 见到汉子双腿尽折倒地哀嚎的惨状,一干马三的门徒赶忙将其抬到一边,个个双眼通红,作势就要再冲。 尚云祥面颊一动,眼中似有寒芒乍现,今天坐在这的可不是他自己,是他师傅李存义,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倘若搁以前,他早就一掌一个,掌毙了这些欺师灭祖的玩意。 可似在等着什么,老人却没发作。 就听。 “都住手!” 这是声女子的娇斥,凌厉、果敢,自带气势,一出口,便先声夺人。 还有声声猴叫。 可最先入门的,却是个冷面、浓眉、黑须的老人,穿的是身黑褐色的短褂,像是整个人都是黑的,黑裤、黑鞋、黑袜,连腰间紧勒着的腰带都是黑的,捆着鞘,鞘中藏刀。 半百的岁数大抵还算不上老,肩上蹲了只猴儿,浑身上下像是都藏着股子冷冽肃杀,而那双眼睛里,杀气腾腾,拧眉横目,老人已挡在苏青身后,厉声冷喝道: “老爷子说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已不是宫家弟子,更不是形意门的人,速速返回东北,晚一天,就废了你们。” “还不滚!” 说着话,老人眸子一寒,手已下意识的向腰里的刀摸去。 等那些人全惶急离开,才见个模样清丽的女人迈着双绣鞋走了进来。 女人披着大衣,里头是件蓝白碎花色的袄裤,形貌清秀曼丽,五官精致,素颜淡妆,瞧了眼拜师行礼的苏青,然后走了进去。 别看年纪轻,可论辈分,她可是和尚云祥一辈的,便在众目睽睽中,女子竟做了八仙桌的左首位上。 “嘿,宫家小姐怎么坐那位置上了?” 应邀观礼的人眼神一瞪,似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位置是荐师之人坐的,换句话说,谁坐那位置,就是谁给苏青引荐的师傅。 这宫家是真打算化解了恩怨? 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来人非是旁人,正是宫家小姐,宫二。 她看向苏青道:“爹让我告诉你,马三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宫家不怨你,江湖事,江湖了,天经地义。至于那姑娘,我爹这辈子一天一地一英雄,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语气听不出喜怒,很平静,也很郑重。 一旁的尚云祥叹了口气,眼神冷冷一扫在座的诸位武林同道,说不定那施暗手的人就在里头。 苏青眼波流转,没说什么,脚下未停,“扑通”又是一跪,双手合十胸前,匍匐一拜,三叩首。 第二跪。 三跪乃是三请,三拜,拜的是天地人,三叩首,此三叩取意三亲,一亲同师手足、二亲同门同道、三亲本门武功。 起身站直,苏青已走到尚云祥面前。 眼看就要行最后一跪。 “慢着!” 却听几声不轻不重的话响起。 “姓苏的,你仇怨未清,就算入了形意门也保不住你!” 寻声瞧去,开口的是个花甲岁数的老人。 那人“嘿”然一声提气,右手只将桌上茶杯用中指一拨,茶杯滴溜溜打着旋就朝苏青脑门飞去,茶杯转势极快,可茶水却没溅出一滴来,当真是好巧的劲。 尚云祥双眼陡张,左手赫然一抬,腕翻手转,食指一伸,指肚子已绕着杯沿转了一圈,本是来势劲急的茶杯,已被尚云祥端在手里。 “这可是好茶,花拳王可别浪费啊!” 原来出手的叫花拳王。 这花拳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的花拳,乃是北方拳种之一,传自清代雍正年间的甘凤池,别看时间短,可也是得了内家拳法之妙的武功,不可小觑。 “姓宫的想要退,咱没意见,可他要把名声让给个“粘杆处”的余孽,咱第一个不服!” 那人身子高壮挺拔,双肩极宽,转过身来,一张脸如涂朱漆,圆鼻阔腮,一双眼睛如鹰如隼,更奇的是下颌银黑参半的长髯居然结成了一根辫子,像是麻绳,穿的是草呢大衣,脚上踩着黑靴,阴鸷的吓人。 “不错!” “事到如此,咱就把话说开了,姓宫的徒弟都被人打死了,还能忍,呵,我可忍不了。当年剿灭“粘杆处”余孽可是“八卦门”尹老爷子起的头,老少妇孺都没放过,可就宫家得了富贵,现在倒好,宫猴子老了,却不想想他这些老伙计,要把名声送给仇人,他要是上去,还能有我们这些人的好么?真是老糊涂了。” 宫二俏脸一寒。 “还请前辈嘴上留些口德!” “宫宝森,你倒好,做了一世英雄,一句话就彻悟了,想明白了,就要放下恩怨,现在还想全个名声,置我们于何地啊?” 又有人开口,说的干脆,直接,那人是个中年汉子,短发,身形瘦小,穿着身紫色短褂,浑身上下似没个几两肉,皮笑肉不笑,眼珠凹陷,脸颊狭长,下颌还有五绺黑色长髯。 楼上,传来了宫宝森叹息的声音。 “飞燕子,时代不同了,咱们这些旧时代的余孽,还是消停下来吧,该退的退,现在已不是论恩怨的时候,论来论去,便宜的只是外人!” “外人?依我看这小子就是外人!”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形意门办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一个走飞檐的贼头子也不瞧瞧自己的斤两!” 忽听嗤笑响起。 楼上露出道身形。 那人长衫短发,气质随和,可眼里自有冷光乍现,竟是露了杀机,双目湛然生辉,顾盼有神,一瞧就迥异于常人,神采绝俗。 “你们既要为一己私欲引起纷争,害群之马,真是贻笑大方!” “你刚才说形意门保不住这小子,你动他一下试试!” 那人看着形似壮年,很像个教书先生。 只说这人是谁啊?与尚云祥一般,乃是李存义的弟子,傅剑秋,也是形意门仅存不多的一位宗师。 这是镇场子来了。 “在座的,苏师弟既然进了门,就是我形意门的人了,诸位谁想要搭把手,大可光明正大的站出来,是轮上,还是单个来,我形意门奉陪到底,全接下了!” “哼哼,好,那咱今天就好好论论!” 飞燕子乃当代“燕子门”话事的,冷笑着当即起身。 花拳王紧随其后,这接二连三,又站起来了几个瓢把子,分别北方“戳脚”,“燕青”,以及“三皇炮锤”,还有“通背”和“地趟”。 “宫猴子,今个这事你形意门做的不合规矩,得退下来!” 有人冷声道:“争来争去,一个个都快成孤魂野鬼了,还要争!” 冷不丁的,后厨里,走出个人,这人一露相,就有人惊呼道:“啊?丁连山?” 那人面无表情,道: “那就争吧!” “今个这索性都论明白了,害群之马,留之何用!” “摆生死擂,赢的说话!” 就听。 “弟子苏青,见过师父!” 等几人回神,才见苏青不知什么时候已行了第三跪,高捧拜贴,举过头顶,封口朝上,敬师如天。 等他们看去的时候,尚云祥已接了拜贴,苏青已在奉茶。 “师弟,起身吧!” 礼成。 大厅内,登时剑拔弩张。 苏青一扫在场但凡出头的,淡淡道: “好,那就论吧!” 038 李三 人活着,得有念想。 念想是什么?是一个人心里的东西,为之珍视的、在意的,乃至牵挂的,不能割舍。 世道乱,日子苦,死可比活着容易多了,可有人即便活的生不如死,哪怕啃树皮,嚼黄土,不人不鬼的,不还一天天熬着日子,哪为什么还要活呢,就是因为心里头的念想。 有人是为了自己活,有人是为了别人活,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有人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多得去了。 小癞子就是被苏青断了念想。 现在,争这名声,也是为了念想。 众人剑拔弩张,吵的不可开交,门人弟子一个个撸袖子,摆架势,都是一方门派地位掌门,或是一方势力的瓢把子,身份地位都不弱。 蓦然。 “嗒嗒嗒~” 清脆声响从楼梯那传来,就见宫宝森神情平淡,左手扶着护栏,食指轻轻点着木面,跟着步子,缓缓走了下来,声响入耳,富有节奏。右手,则是慢条斯理的掏着耳朵,沉甸甸的眸子一扫过,这些人,忽然又都不说话了,因为他们明白老人的意思,太吵,得消停。 宫宝森名震南北,地位高,辈分也高,武功更是独步武林,威势之大除非郭云深,尹福之流在世或可压他一头,否则,当世无人能出其右。 老人从楼上下来,瞧了瞧苏青,而后看向八仙桌上地李存义的牌位,目光闪烁。 他坐在了宫二先前的位置上。 大厅寂静一片,落针可闻。 “人,得有念想!” “马三自小由我带大,功夫高,心气也高,可他走错了路,被人打死,怨不得旁人!” 他看向苏青。 “就是你不打死他,我也要动手,收回宫家的东西,以前是私怨,现在,就是替形意门清理门户,你做的没错,有的东西不能搁他身上糟蹋了!” 这话算是直接把所有人的嘴堵住了。 他又看向众人。 “我这辈子,只成了三件事,合并了形意门与八卦门,接了我大师兄的班,主事中华武士会,又联合了太极、通背、燕青等十几个门派的加入,最后是撮成了北方拳师南下传艺。民十八年,五虎下江南,就是我和李任潮先生在这座金楼谈定的!” “世事弄人,想不到到头来,中华武士会亦是在这座金楼里生了裂隙,说起来,可真是个笑话!” “大势难改,咱们保全的不过是个北方武林的念想,多少武功绝技都失传了,偏偏有人看不明白,想要坏规矩,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无非是我老了,要出头!”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眸子陡凝,精光闪烁,他看向花拳门以及燕子门等七个门派。 “呵呵,莫不是宫老爷子也要下场走上几招?” 飞燕子李三语带讥讽的笑了声。 “李三”算是一个称呼,历代“燕子门”的贼首当家的,都叫李三,他便是那“燕子李三”的独子,真名少有人知。 形意门众人皆冷冷瞧着他,就连宫宝森都慢慢眯起眼来,今个这事只怕得见红,收徒入门乃是寓意传薪不绝,竟被人扰了,这可是关乎门派的脸面,打人是恩怨,打脸是死仇,已难善了。 宫宝森淡淡道:“论辈分,论地位,你有资格跟宫某论么?就是你爹老燕子活着都差点。” 李三一张脸瞬间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紫,他咬牙切齿怪笑一声,猛的瞧向苏青。“好啊,听说这小子在金楼里和马三立了状,既然他要得宫家在北方的名,敢不敢再下场论论?” “砰!” 却见尚云祥身下椅子一塌,一改木讷模样。 “当然得论,谁损了形意门的脸面,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走!” “摆擂!” “形意门的,都站出来!” “形意门弟子在此,今个,都他妈别想走!” “哗”的一声,楼上楼下,立见身形晃动,男女老少,端茶递水,跑堂子的全有,以先生瑞为首。 “八卦形意是一家,八卦门的出来!” 又是一声冷喝。 “八卦门弟子在此,去把这条街封了,今天论个清楚!” 顷刻,两拨八卦门弟子已出了金楼,一左一右朝两边岔口奔去。 堂下三教九流各门各派的人立时四散开来,腾地儿,生怕慢了被殃及池鱼。 本是拥堵逼仄的大堂立时空阔起来,只剩下形意门八卦门,和以花拳门,燕子门为首的七个门派。 “怪不得宫家宁愿把名声给一个外人,也不想给这些北方的门派,不识大局,只顾私欲,宫老爷子到底还是英雄了得啊,这一次,也能把这些害群之马踢出去!” 楼上观战的南方武林看出了端倪。 “也好,明天就是宫某隐退的日子,我也很久没动过手了,只代表八卦门,求个始终!” 宫宝森也站了起来。 “您七位也算名震一方的瓢把子,咱们各出七位,论论看,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 这话一出,尚云祥,傅剑秋,这些人全站到了宫宝森的身边,丁连山不声不响的也赶了过去,加上苏青,这是五位。 “算我一个!” “还有我!” 楼子里的先生瑞与三姐也快步跟了过来,一个形意,一个八卦,凑齐了。 花拳王冷冷一笑,与另外六位掌门相视一眼。 “好!” 字甫落,两道身影已窜到场中,一者足尖点地,飞身纵跳一跃,跃起两米高,一者双腿左右腾挪,如虎扑龙游。 赫然是宫宝森,花拳王。 眼花缭乱间,空气中就听“啪”的一声炸响,好似惊雷,这二人已交上了手。 宫宝森尚未着地,两掌便凌空推出,花拳王推掌迎上,霹雳惊雷一声响,双掌刹那相遇,掌心相对,二人衣裳登时鼓起,这可不是什么内力,而是气血催发,暗劲喷薄。 一击之下,二人应声分开,宫宝森落地后双脚噔噔噔连退了三步,花拳王亦是如此,可他每脚落下就好像踩的是玻璃,咔咔声响,转眼地板都碎了。 刚止步,二人再次扑上。 宫宝森身子瘦小,仅用足尖点地,一起一伏,身合气息,好似踏浪,脚尖一拨,人已嗖的窜出四五步,再次与花拳王斗在一起。 众人瞧的心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可陡然。 “活着已是不易,一个个却急着求死!” 苏青终于开口了,背着双手,语带轻笑,面露杀机。 他眸子眯的狭长瞧着李三那张脸。 “姓李的,你不是要跟我论么?” 说着话,苏青已朝对面的李三勾了勾手,往门口踱步走去。 “臭小子找死!” 眼看苏青自己冒出头,李三不惊反喜,不由分说身子横空一扑,只似飞燕横空,腰身一挺一展,鹞子翻身这等烂大街的身法,竟被他翻出去五六米。 “呵!” 苏青嘿声一笑,杀机毕露。 “我先让你死!” 气息一沉,他背后就听噼啪声响,好似磨豆子一样,脚下步伐一疾,右腿只在厅柱上一蹬借力腾空,腰身一转,双腿已凌空连环横扫出去,足尖点人命脉,踢人死穴,尽是杀招。 039 技惊 一边酣战刚起,一边再起纷争。 苏青双腿一出,宛如响鞭凌空抽击,背后脊柱噼啪声响,似龙蛇起伏,汗毛已悄然立起,封闭毛孔,气血收敛。 与寻常扫踢不同,他双腿笔直,非是以脚背、腿干等硬处击人软肋,而是以足尖点人死穴,戳人命门,倒像是戳脚的功夫。 擦着就伤,戳着就死。 刹那间空中尽是苏青如锥如枪的腿影,讲究的是以点击面,霹雳雷霆间取人性命。 苏青用的是腿,那李三用的却是手,盗门中人,除却飞檐走壁的轻功为江湖一绝,双手更重灵巧多变,眼见面前凌厉劲风袭来,李三未及落地,已双臂一展,只似一对鹤翼展开,双手五指一变,宛如凤嘴鹤喙。 他一手回揽从右往左,画了个圆,顷刻,苏青便觉自己脚上的力道如被一股看不见的水流冲到一旁,劲力落空了,李三则是趁机用另一只手以鹤嘴啄向他脚踝。 瞧见这一幕,观战的人无不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太极门的徐叔,这要是没瞧错,好像是太极云手吧。 揽雀尾。 徐叔也是看的一愣,而后脸色难看铁青,他妈的,贼就是贼,偷钱偷人都不说了,现在还偷人家的武功,这可是武林大忌。只不过,李三学的好像是野路子,似是而非,像是没学全又添了自己的东西,全是表面功夫,那吞气运劲的窍门还没通呢,也不知道用的什么邪门把式,真就把那劲给用了出来,怪不得敢当面使出来。 这是借力、打力、化力的高深手段,自古有云“武有八极定乾坤,文有太极安天下”,一刚一柔,一外一内,说的是天底下施展太极的大多都走的阴柔路子,可别看着阴柔,实际上凶险的东西你都看不见。 除了当年“杨无敌”打遍京华无敌手,是以霸道无匹的劲力生生震死对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走的阴柔路子,甚至到最后连杨露禅也刚柔相济,练成鸟不飞的绝技。 这绝技便是将这股阴柔劲练到了极致。 但凡外力袭来,皆无法沾身,尽皆落空,鸟翅难以借力,自然就飞不起来,这是被化去了。 而苏青如今也是这般,如那飞鸟一样双腿之力,被一拨所化。 这下形意门和八卦门高手都有些坐不住了,相顾一眼,都露着担忧。 苏青虽说锋芒正盛,可真正与高手交战的次数不过寥寥,走江湖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太极门的阴柔把式,破不了这云手上的劲,累死你也挨不到别人一片衣角,这就是“文有太极安天下”里那个“安”字的门道。 连苏青自己也大觉意外,只觉得李三这一手回揽,像是揽出了个漩涡,不但带偏了他的劲力,再顺势一转,劲全被磨没了。 眼看就要被鹤嘴啄一下,谁知道会不会是个窟窿,苏青口中吞吐的气息陡然一停,丹田所蓄之气轰然如潮水般宣泄而出,借着脚上的螺旋力道,横着身子翻了一圈,腰身一扭,又是一脚。 与那啄来的一击撞在了一起。 “小子,你还是乖乖给我倒下吧!” 李三得意一笑,鹤喙似的右手陡然一张五指,苏青一脚已踢在了他的手心,可就像落在了棉花上,手足相触的一瞬,只一拨。 但见苏青就像是陀螺一样,凌空转了七八圈,“啪”落到地上,滚出不远的一段距离。 这是遇到高山了,众人瞧着叹息,宫宝森脸色也有些沉凝,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见苏青倒下,李三并未打算收手,脚下一滑,凌空一翻,双脚从天踏下,踩向苏青的后腰。 “咔!” 落足生印,落空了。 苏青右手一按地面,转身避过,立在不远处。 “咳咳——” 一咳,嘴角已淌出缕殷红。 这一摔可真够劲啊,五脏都似移了位,气血都有些不稳。 “老东西,手段还不少!” “唔——” 众目睽睽中,陡见苏青双臂一垂,掌心相对,摇摇虚抱于丹田,唇齿一张,一声深而沉,沉而重的鲸吸从他口鼻内生出,由轻渐深,越往后头,只似虎啸龙吟。 须臾间,苏青背后平展的衣裳紧绷起九道沟壑,像是撑开的伞骨,依着脊椎,单薄消瘦的身子竟在袍子下勾勒出几分棱角轮廓,筋骨毕露,煞气陡生。 苏青像是打出了真火,狞笑一声,双手立掌,如刀似剑,纤长十指宛如玉骨石锥,连气息都闭住了,不由分说,便扑了上去,这一扑,他双臂一抽一抖,甩拧之下,关节骨头像是都没了,双臂软绵绵的犹如化作两条惊神泣鬼的软鞭。 这可是马王爷留给他的唯一杀手锏,对气血损耗极大,等闲休用。 “如意鞭?这是要以刚打柔?” 有人识得,不免瞪大眼睛,惊呼出口。 这可是“杀人术”的杀招,苏青一直藏巧于拙,今日还是头一回施展。 别看双臂软绵绵的,可当和李三的双手碰到一起时。 “啪啪啪~” 声声闷响陡然炸响在众人耳畔,像是肉掌击在了水面上,入眼所见,尽是苏青抡臂拧手的残影,肉眼几快追不上。 两人便似角力般,谁也不退,一人抖臂劈掌,一人揽臂推手,四只手便似四条龙蛇般缠斗在一起,双臂上的衣裳,不过瞬息,已被抽成了碎屑,漫天翻飞。 一人发劲,一人化劲。 发的是至刚之劲,化的却是至柔之劲。 针锋相对,寸步不退。 惊的人心颤,看的人眼晕。 二人衣袖一点点的被碰撞交转的劲力绞成碎片。 数息,苏青一双手臂便肉眼可见的充起血来,嫣红一片,连带着他那张脸都慢慢泛红,像是喝了烈酒,头顶都开始冒起了淡淡白气。 这是吞气发劲,蓄气发力的变化,就好像普通人花了一小时跑了一万米,可到苏青这,则是一会的功夫把那跑一万米的气力全宣泄了出来,追求的是一瞬间的爆发,可令“杀人术”威力大增,增强的是速度与力量,还有反应。 可负担也是一样的,不可长久,倘若超过身体的承受力,免不了五脏过热,血管爆裂,脱力而亡。 “死!” 苏青闭着气息,牙缝里生生挤出个含混的字。 “啪啪啪~” 双臂未停,异响却变。 但见李三软绵绵的双臂,如被塞进了炮仗,每每与苏青双手一碰,相遇处,竟炸出一朵血花来,暗劲勃发,刚猛霸道。 “哈哈……” 苏青嘴里发着怪笑,面色通红,唇齿间还有未干的血。 “小子受死!” 李三站不住了,双脚往后连撤,碰的是手,嘴里却在吐血,双臂转眼是多了四五个血洞,他老脸狰狞,忽又变得阴恻恻的,故技重施,又是一招揽雀尾,拼着一伤,化去苏青劲力的同时,另一手五指忽虚拢如锤,只似将握未握,腰身一拧,侧身的同时,一锤朝苏青后背敲去。 敲得就是脊椎。 太极炮锤。 但又有些不一样,他五指是捏着的。 “啪!” 苏青双眼陡睁,左臂柔若无骨,只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势,像是无视了关节的钳制,从前拧到了后,与那一锤硬拼了一记。 二人同时倒飞了出去。 苏青滚翻出去,口中气息一泄,一身的衣裳立马就让溢出的汗浸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下都湿了一片,双臂上渗的汗都是红的,可马上又被他毛孔中散发的热量蒸发了,以至于他像是被蒸过了一样,胸膛里的心快要跳出来似的。 憋着的一口气伴随着漫长的吐息,化作滚滚热浪,体表外的滚烫和溢出的涨红似是潮退般飞快散去。 可这些都不重要。 苏青直勾勾的望着李三,像是瞧着一个死人,一言不发。 那一招似是而非的炮锤,让他想到很多东西。 未等他发作,已有人怒喝开口。 “姓李的,你这两招是从哪偷来的?” 太极门的人坐不住了。 李三倒飞翻滚出去双臂溢血,口中吐血,狼狈不堪。 040 杀燕 “老子自己创的,与你太极门何干!” 李三顺了顺气,阴翳的瞥向苏青,吐了口血,嘴里却不耐烦的应着太极门的人。 自己创的? “放你娘的屁,你他妈再给爷爷创一招出来瞧瞧?老燕子好歹英雄了得,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货色!” 这般为人所不齿的行径,但凡谁都嗤之以鼻。 “师弟!” 趁着燕子门和太极门纠缠的时候,尚云祥走到苏青身旁。 苏青浑身汗液蒸发,布帛里溢出缕缕白气,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他的胸腹就像抽动的风箱般,吞换着体内的热气,降低着身子的温度。 发尖上的汗珠滴答滴答,苏青问:“师兄,是那一招么?” 尚云祥知道他的意思,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却是作势要上场亲试,试试手才知道,如今苏青与李三可算是两败俱伤,他这个做大师兄的自然要出头。 可一只手却豁然拦在了他的身前。 苏青瞧向他,雪白眼仁里冒起的血丝还没褪干净。“这是我自己的事!” 轻缓的话语带着难以形容的郑重。 尚云祥脸色微变,似想起什么,最后复杂一叹。 “你小心!” 那边宫宝森与花拳王也战到了如火如荼的境地。 花拳,化也。讲究的是出拳如百花顿开,使人眼花缭乱,用的是散手。可他遇到了同样善于变化的八卦掌,宫宝森轻功冠绝武林,本以为先前李三飞纵如燕,已是当世绝顶,可宫宝森而今趟泥步一出,再配合着猴形拳把的纵跃蹦跳之势,飞枝攀柱,只听嗖嗖嗖衣袂扇动声响,肉眼都快跟不上了。 只绕着花拳王拳掌齐出。 武夫之争,乃是纤毫之争,亦是方寸之争,争得就是周身这点方寸大小的天地,退不得,让不得。 二人相斗,便似堂中惊起擂鼓,震得人心神摇曳。 “太极门诸位好汉,今日之事自有我形意门当先,劳烦诸位让个道!” 说话的是苏青。 立马就有人喝了声:“好说,苏爷,给咱好好收拾这帮没脸没皮的玩意!” 太极门的人立马退开,顺便狠狠地瞪了眼燕子门的。 苏青打量着李三,眼皮轻颤,眼仁像是泛红,说出来的话却很轻。“姓李的,就是你动的暗招子坏了那姑娘的性命?” 李三沉着脸,见他这么问,当即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错不了,本门炮锤本就霸道,被那老小子改的似是而非,以指啄人,必是他背后施的暗手!” 徐叔立马就在场外嚷了声。 就见苏青那双好看的丹凤眸子豁然一凝,眼波似是瞬间成了冰。 “手上功夫咱们旗鼓相当,可敢跟我论兵器啊?” “师哥,接剑!” 楼上,就见程蝶衣他们倚着栏杆,抖手就抛下一柄剑来。 正是照胆。 有小青惨死在前,苏青又怎会放心留他们在家,索性一并带了过来,长剑一抛,他身形凌空一个筋斗,足尖顺势一勾,一截青寒剑身已被带出了鞘,落地瞬间,苏青右手一抓,剑器已然入手。 “老子奉陪到底!” 飞燕子李三厉芒爆现,双手自后一接,已从徒弟手里接过两副钩爪,他精于轻功,此物加身,后缀链锁,更是令他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刀剑无眼,二人生死相搏,几在同时便奔出了金楼。 长街空荡,岔口一堵,哪还有半个人影。 “受死!” 只一出了门,飞燕子腰身一挺,双手握着钩爪,爪刃内弯,亮着森冷寒光,两爪俱是五刃,朝苏青面门抓来。 “嗤嗤嗤~” 空气穿过钩爪五趾的缝隙竟带起锐利呼啸,配合着灵活轻功简直如鱼得水。 趁着堂子里的人还没冲出来,李三面露阴狠,低声阴笑道:“是我杀的又如何,可惜让她死的太容易了,本来我还打算尝尝鲜呢!” 苏青挥剑抵挡,面上没有表情,随着钩爪划过剑脊,嘴里淡淡道:“那你今天就一定死的很不容易!” “我看咱们谁先死!” 兵器为手足之延伸,所谓“人器合一”,譬如八卦掌便取于刀法,掌如手刀,自当年董海川创下“八卦掌”,门中弟子便多取刀为兵器,而形意门乃脱枪为拳,形意大枪更是名震江湖,还有八极大枪,当年李书文号称“神枪”技惊武林,至于剑法,应属昔年的武当剑仙宋唯一为此道翘楚。 既是手足之延伸,便自当与气息相合,随脉搏而动,如血肉之躯。苏青这些年气息绵长微弱,虽达不到尚云祥那般近于龟息,可也早练到了骨子里,行走坐卧,气息早已迥异于常人,养精蓄锐,内壮肺腑。 他十年舞剑,手中剑早就与自己磨合的毫无间隙,任谁习练了十年,亦绝非寻常,何时该收,何时该刺,何时该变,被他配着“杀人术”硬生生摸索出了自己的门道。 迅疾,狠辣,求的也是个“杀”。 叮叮叮叮—— 清脆快急的碰撞绵密不绝,犹如雨落,那钩爪为奇门兵器,阴狠险辣,配合着后缀的链锁,就似绳镖一扬,忽长忽短,防不胜防。 苏青转眼就挂了彩,衣裳上多出来七八条血口,看的人心惊肉跳。 李三脚下急追快赶,身子斜倾,双脚连连蹬地,身轻如燕,竟没发出一点脚步声,双手钩爪勾出一片繁花似的虚影,寒光闪烁,气血一催,双臂上的伤口又淌出血来。 “咔!” 陡然,便见一只钩爪带着锁链飞出,勾向苏青面门,虽被躲开,却又被拽了回来,回勾向苏青的肩膀,可就在这时,那长剑一转,苏青竟挽剑身把链锁绞住了。 李三眼中乍现寒光,脚下一赶,左手紧拽链锁钳制其长剑,右爪向他手腕抓去。 旁观的人瞧见这凶险万分的一幕,无不发出惊呼。 苏青本是平静如水的神情却悄然变得阴厉,咧嘴一声笑,手腕一转,照胆赫然调转剑尖竖了起来,屈身一蹲,手中长剑好似打桩般被钉在地上,应该说是刺向地面,暗劲勃发,这一刺似携千斤力道,绞着的链锁瞬间绷得笔直,李三本就急赶,身子被突如其来的一带,蓦然一个前倾。 他脸色一变,暗道不好,便要撒开手中兵器。 可苏青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就地一滚,撞向他怀里,双手各伸食指,如螳螂叼手,只在他双臂上一戳,啪啪,就是两个血洞。 “啊!” 痛呼惨叫,李三神智犹清,双臂受伤,他还有双腿,足尖一点,便要后撤,苏青却抢先一步踩住了他的脚背,缩身腾挪自其身畔一转,已转到背后。 死劫临头,李三脸色大变,苍白无血,扭头就朝金楼里惊恐大吼道:“救——” 话刚出口,苏青叼手一变,虎口一开,食指和拇指就似铁钳般捏向李三的后颈,一扣一提,“嘎巴”声响,便见一截脊骨高高冒了起来,李三瞬间软成了烂泥,扑倒在地,哀嚎连连。 “师傅!” 燕子门门人扑出就欲施救。 苏青面无表情,脚尖一勾,那链锁入手,右臂发力,长剑噌然带出,被他回身一抡,青光带着一条黑影,四五个燕子门的弟子,有人捂着喉咙,有人捂着脸,跪倒在地,血流如注,惨叫遍地。 他右手再抖,手中链锁哗啦崩断,照胆如鱼跃起,被他接入手中,反手一个剑花,脚边趴着的李三,手足四肢,踝腕处皆是溅出血来。 回望了眼堂内惊心动魄的厮杀。 “嘿!” 一声沉喝,苏青双眼陡睁,右腿绷得笔直,下一刻便霹雳般踢出一脚,李三是口鼻喷血,横飞出去,只将燕子门的人撞得筋断骨折,撞进了金楼,撞在了厅柱上。 “啪!” 闷响炸起,众人还未回神,一柄剑便自门外直直飞进,“夺”的一声钉进了李三的胸膛,余势不减,贯入柱身内,将之钉在柱上。 李三此刻七窍流血,五脏俱裂,望着门外慢慢走进来的消瘦身影,只是挣扎了几下,头一垂,便没了气息,身下血水染红了厅柱。 所有的名利野望,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041 清了 “滴答,滴答——” 大堂内,无不骇然,堂柱上一具尸首被生生钉死在上面,血流如注,沿着耷拉的足尖滴淌下来,像是滴滴钟漏,化作了催命符。 地上燕子门的贼窝子倒了一地,筋断骨折的不在少数,瞧见自家师傅这般惨烈死状,无不被吓破了胆,褪了人色,朝门口瞧去。 苏青若无其事的抹了把脸颊上的血珠,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哪个倒霉鬼的,摩挲着指肚子,他边往里走,边若无其事的笑着,只是这模样却让人心底着实发毛。 被其目光一扫,几派掌门背心无不发寒。 李三的武功可不弱,不仅不弱,而且极强,就适才露的那两手绝活,可是夹了柔,带了刚,虽说被改的似是而非,但不得不说,威能不可小觑。放眼整个太极门能与之相比的怕是除了杨家的嫡传再找不出几位了,正是有了这样的底气,他才敢和宫家叫板。 没成想,宫猴子的手还没碰到,命却已经丢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苏青赢了。 瞧着他那张清寒的脸,也不知多少人眼神发颤。 马三几近四十,飞燕子李三年过半百,他们这些哪个不是上了岁数,可苏青才二十有余,很年轻,年轻的让他们害怕。怕什么?怕的是往后苏青一身武功愈发登峰造极,可他们呢,青黄不接,等前人已老,后人又有几个能敌他,到时候依着此子睚眦必报的阴厉性子,倘若得罪狠了,谁知道眼睛一闭,还能不能睁开,怕就怕灭门绝户,种都不留。 可没人敢忘了“血滴子”,而今又得了“形意门”的势,谁敢小瞧。 有人暗叹,“形意门”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死了个“马三”,结果又收了个苏青。 练武,天份本就是资本,又年轻,天份又高,但凡不夭折,注定是一个门派的底蕴,撑得起数十年的兴盛。 所以,马三一死,加上宫二是许了人的,都以为宫家的东西传不下来了,后继无人,“形意门”虽说势大,可名头都是老辈挣的,年轻一辈除马三峥嵘显露,其他的又有几个能扛大旗啊,于是乎,这才起了心思。 赢了不但可名利尽收,更可手握大势,输了,那就等等,等熬到这些形意宗师,八卦高手一个个气血衰败,再争。 可谁想,宫宝森他们偏偏不按常理出牌,非但没有收拾了苏青,反而将之收进了“形意门”,许了地位,给了名声,往后,这就是一根定海神针啊。 古往今来,但凡成大事者,无不是胸怀莫大气量,眼界宽广,看的比常人高远,一想到这,燕青门的几位无不心中苦涩,倒像是他们这些个瞧不明白,只看眼前,鼠目寸光,争了个笑话。 气量狭窄,害死别人,眼界狭窄,害死自己。 这话可真是说对了。 那边宫宝森与花拳王的厮杀也落幕了。 宫宝森身形瘦小依托步伐灵巧多变之利,双掌如刀,一边卸着花拳王双手的力道,一边步步急退,可就在李三尸体横飞进来的同时,花拳王眼角一抽,像是看见了那烂泥般的骇人死状,这心神为之一分。 高手过招,焉能分心他顾,宫宝森陡然缩身塌腰,脚下一滑,已到其身侧,双掌一掰一扣,气息直吐入腹,“咕咕”两声,腹中隐隐似有蟾叫,沉息屏气,袖筒哗的鼓起,回身便是一肘,眼中精芒爆现,宛如老猴顾盼回首。 花拳王暗道要遭,腰身一转,以肘对肘。 可一击甫落,宫宝森拧着的腰身蓦然一正,双腿似生根在地,力从地起,双手掌心一捧,破入花拳王空门,白猿献果。 生生托在其下颚,一推一抬。 可还没结束,他足下一赶,两掌如刀只如剪子对其脖颈一夹,噼啪一声,花拳王立时身子离地,倒飞出去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与自己的弟子们狠狠撞在一起,半天没爬起来。 老猿挂印回首望。 花拳王挣扎着被徒弟搀扶起来,刚站直,他身子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酒,望着宫宝森就要说什么,可一张嘴,喉头一鼓,吐出来的可不是话,而是血,不光是血,还有骨头渣子和碎肉,血雾喷吐如沫,直挺挺的倒地。 死了。 这是要立威。 宫二忙上前搀扶着宫老爷子,一番激斗,气血多有损耗,宫宝森六十多岁了,加上花拳王非是庸手,损耗更是不小,气息都有些喘。 剩下的五位门派掌门,各自看了眼尚云祥、傅剑秋连同丁连山他们,另外两个先不说,这三位可都是实打实的顶尖高手,年轻时候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今个要是动手,保不齐得拼了命。 “罢了,不必打了!” 几位掌门见大势已去,又见苏青眼神阴厉,便如芒刺在背,当即叹气摆手,落寞黯然。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我们认输,自愿退出中华武士会!” 他们又看向苏青。 “苏、苏小兄弟,那女娃的死,我们半点都不知情,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然后领着弟子就往外走,生怕慢了。 “让他们走!” 眼见形意、八卦的门人欲要阻拦,宫老爷子大喝了一声。 此时,楼上楼下寂静一片,宫宝森望着苏青,四目相对,他莫名叹了口气,而后沉气高声道:“往后,所有恩怨,全清了!” 众人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快便落幕,有的还在回味之前的险恶厮杀。 突然。 “好!” 一声高喊陡起,吆喝的居然是段小楼。 下一刻。 “苏爷,好俊的身手!” “好!” “苏爷好武功!” …… 先前还一个个冷面冷脸的围观之人,如今挂着笑脸,吆喝四起,说的都是恭维奉承的话,满楼上下,瞬间喧闹一片。苏青之前的身份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充其量得了马王爷的功夫,再大的名头,这出身,地位都差的远,如今进了武门,这第一战,就是李三。 一战扬名,而且还是大名,天下南北势力,今日聚了成,众目睽睽,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凶名就得传出去。 花拳王的尸体好歹被徒弟抬走了,飞燕子李三却连个收尸的都没有,费尽心机,争名夺利,到头来却换了个众叛亲离,当真是世事无常,好不可笑。 喧闹中。 苏青足下一赶,奔出几步,腾空一跃,伸手已拔回了剑,一抖血水,长剑归鞘,没去看地上的尸体,他望了眼宫家老爷子,深吸一口气,神情怅然,默然片刻,遂见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露着似哭似笑的复杂神情,轻声道: “您说的对,都清了!” 只对形意门的几位师兄拱拱手。 转身已领着程蝶衣他们出了金楼。 042 隐退 下了一场冷雨。 等骤凉的冷风袭身,人们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已是入冬的时节了,一个个都忙不迭的添上外衣,驱着寒气。 金楼外,昨个流下的血泊,不知何时已被冲洗的干净,地板换上了新的,堂柱重新粉了漆,打碎的物件只似从未碎过,仍旧摆在那。 三姑六婶、姑娘们仍旧笑面迎人,该唱曲的唱曲,弹琴的弹琴,大茶壶们吆喝着酒水,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世道,人最擅长的就是忘记。 唯一不同的,怕是哪座荒山野丘上又多埋了几口棺材。 另外,便是苏青从一个名动京华的“伶人”变成个武门皆知的“苏爷”。 名利这两样东西,有人一步一座山,步步登高,他却是一步登天,自身武功已是非凡,又借了“形意门”的势,真可谓是扶摇直上,九霄青天任翱翔,一发不可收拾。 前脚刚回了家,后脚送礼的,送钱的,几乎踏破了门槛,甚至还有拜师的,全被苏青拒之门外了。 人情这东西,欠下了,到时候指不定就得拿命去还,他不愁吃喝,积蓄颇丰,又怎会犯糊涂。何况这些人可不是什么重英雄识英雄之类的欣赏你,人家瞧的是他背后的形意门,还有北方武林的大权。 有的东西既然清了,他便不想有什么瓜葛,免得纠缠来纠缠去的,麻烦。 身份不同了,待遇也就不一样了。 “苏爷,楼上请!” 这金楼他总共进过五次,除却今天,和前天因小青的死踏足此间,其他的三天,不是杀人,就是准备杀人。 今天,是因为宫宝森要隐退。 昨天做主的是形意门,今天做主的是“精武会”,搭手的,是一位南方的拳手。有人退,有人自然要出头,传薪不灭,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宫宝森想要“南拳北传”,可惜岁数大了,加上门户之见,故而成与不成最后还得落在南方人自己的身上,便想退隐前把名声送出去,推一把。 苏青本不想来,但想到这应该也是宫宝森一生收尾的时候,有始有终,往后怕也见不到了,加上他得了北方的名,于情于理,得来做个见证。 谁能想到转眼一变,宫猴子竟然成了自己的师叔,可真是世事无常。 他今个换了身淡蓝色的长衫,袖口绣着金白色的织锦,背手在身后,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慢悠悠的上了楼。没了昨日的煞气和阴厉,今日他模样柔和,眉宇间透着清寒,欺花赛雪的绝美面庞落在昏黄的灯罩下头,似有似无的泛着光晕,像是尊裹了件衣裳的玉像。 和宫老爷子搭手的是叶问。 自打昨天见了形意门和八卦门的势,那些跃跃欲试,想要出头的南方武夫全都偃旗息鼓了。 就留了个叶问,他家大业大,为了维护家业和保护培德里的租户利益,往日里没少与本地帮派起争执,一来二去自然就是打了。 敢出头,有势力,品行端,而且手上功夫厉害,自然而然就被挑了出来。 苏青坐在二楼过道的尽头,挨着护栏,抬眼睨下去,便见南方武林个个神情严肃,如临大敌。 南北相轻,自古有之。 叶问既然要扛南方的旗,这事便关乎到南武林的颜面,怕就怕,旗没扛得了,还摔地上了,到时候就得闹笑话。 昨天坐在楼上观望的是南方武林高手,今个则是换成了北方的三教九流,一个个都静着心的瞧着。 苏青身旁还摆着方矮几。 “这是小青的东西,我理了理,想想还是给你吧!” 给他倒茶的是之前照顾小青的那个女人,叫红菱,风尘女子,烫着卷发,红唇艳抹,自有风韵。 一张裹着的筝,还有个朱红色的首饰盒,盖上雕着一朵牡丹花。 苏青叹了口气。 盒子里放的是那姑娘这么多年的积蓄,银元,首饰,连他先前送的三条小黄鱼都被手帕小心翼翼的收着。 “这是什么?” 他伸手自里头取过一条最普通的红线,似是手环,上面系着一串铃铛,有大有小,大如龙眼,小如豌豆,约莫二十来颗的样子,一拿起叮叮铃铃的很悦耳,像极了女孩的笑声。 “这是她娘留给她的,每年她都穿颗铃铛,今年刚好二十一颗!” 红菱在旁边说着,神情黯然。 苏青眼波闪烁,收起铃铛,只道:“行了,剩下的你拿去赎身子吧,呆在这风尘之中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往后换个活法吧!” 女人听的一愣,有些复杂的看着苏青,她说:“多谢!” 苏青眸子一抬,迎着女人的视线,沉默了会,才摇头。“人这辈子,但凡世间走上一遭,多多少少总会欠下点什么,能还清最好,我最怕的是那些还不清的!” 女人没再搭话,只是深深瞧了眼面前按手而坐的男人,沉默着收起了首饰盒,背着筝下了楼,打这天之后,苏青便再也没在佛山见过她。 “来了!” 忽听楼下响起呼声。 苏青拿捏着铃铛,抬眼朝下瞥去。 这回,换叶问登楼了。 昨个宫老爷子的一手老猿挂印回首望,可是技惊满堂,老当益壮,不负当年的威名。 珠玉在前,与苏青记忆里有些不同,堂子里的人多是说着喝彩打气的话,敢上前推一把指路的,没有,一个个目送着叶问上了楼。 这也算是武林盛会了,新老势力交接,南北势力撮合,各方巨头汇聚于此,拍个照,兴许过个几十年,这就是历史的见证。 隔着玻璃,苏青阖眼听着屋里头的话,南北各路高手更是紧张的瞧着。 “江山代有人才出,幸会叶先生是有缘,今日是我最后一战,咱们不比武功,比想法,如何?” 宫宝森丝毫不见昨天酣战后的疲态,中气十足,言语掷地有声。 叶问笑道:“上门都是客,主随客便!” 如此,宫老爷子才娓娓道出一件辛秘,他颇为感叹,目光微动,自桌上取下一块饼,回望向众人,沉声道:“那年中华武士会成立,从南方来了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块饼,话不多说,让我大师兄李存义掰开,我师兄没有说话,还让他做了武士会第一任会长!” 顿了顿,他视线一扫众人,眸光一凝落到了叶问身上,待四目相对,复又道:“他凭的不是武功,是一句话,拳有南北,国有南北么?” “这位先生也是你们佛山人,叫叶云表,是位人杰!” 话到这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今个主要论的是气量和胸怀。 否则便与昨日那些人有什么区别,眼光短浅,容不得他人,心思狭隘,难成大事。 “想不到二十几年后,又让我遇见另一位叶先生,我想以前辈的话问一句,叶先生,你能掰开我手中的这块饼么?” 宫宝森说着话,沉甸甸的目光瞪向叶问,抬起了手中的那块饼。 还要论手上的功夫。 苏青慢慢睁开了眼,瞥向屋里相对而立的两人。 这是要比劲啊,武夫之争,不过脚下方寸,天圆地方,皆在手足之上,便似昨天李三的云手,太极化劲,打不破老爷子心中的天地,这饼就掰不开。 南方武林多是神情微变,叶问未遇高山,而今还谈不上宗师,宗师可不单单指的武功,一个人想法、德行、乃至胸怀,都不可或缺。 可苏青却站起了身子。 昨日一战,宫宝森气血损耗巨大,养精蓄锐多年,一朝爆发,今个这名声,怕是送出去的。 不远处,宫若梅那张冷俏的脸,如今多了几分落寞,像是也看见了其中的东西,一双纤指攥的骨节发白。 老姜眼露杀气,紧张的瞧着,似是已把叶问当成了毀家的仇人,肩头的猴儿如受感应,也龇牙咧嘴的怪叫着。据说他以前是个刽子手,被宫家收留了,那把刀也不知道剁了多少人的脑袋,一直藏在鞘里,可惜,刀藏得住,杀气却藏不住。 “苏爷,您这是?” 见苏青中途离场,一些个人还瞧不明白。 摇晃着手里的铃铛,苏青不经意的摆摆手。 “替我贺一贺叶问!” 这是才入金楼,又出金楼。 等回到了面馆。 苏青一抹袖子,径直收拾着桌上的残汤剩饭,尚云祥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角落里捧着个碗吃着面,见他回来。 “就知道你这性子坐不住!” 苏青笑了笑。 “活的都这么累,一个个还得装模作样,为什么呀?” 尚云祥抹了把嘴。 “你啊,做人得懂人情世故,不然迟早遭人记恨!” 他迟疑了会,从怀里摸出个皱皱巴巴的线装书,又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老脸默然,最后道:“拿着吧,见你爱兵器,这可是师傅用刀的心得,这些年师兄弟几个岁数都大了,也没争的那股劲了,我一直带在身上,上面还有一些王五师伯的笔记,对你大抵有用,好歹是入了形意门,总得练点形意门的功夫。” 苏青怔了怔,呆在原地。 老人却不以为意的道:“事完了,我们也得走了,你名声有了,往后估摸着你也不怎么想见我们,这东西算是给你个念想!” 像是就在等他,见他回来了,东西一搁,尚云祥把碗里面汤喝了个精光,提着身旁的包裹就要拿钱。 “嘁,小看我不是,做师弟的还请不起你一碗面!” 苏青翻了个白眼。 老人呵呵咧嘴一笑,笑的憨厚老实,像是个农村的小老头,一张嘴就是股子大蒜味。 “那咱这就走了!” 说罢出了门。 望着门外瘦削佝偻的背影,不知为何,苏青莫名嗓子一痒,鬼使神差的张嘴道:“师兄,我送送你啊?” 老人扭头看看他,这是才做了一天的师兄弟啊。 “那行!” 苏青闻言一笑,忙跟了出去。 043 离去(本卷完)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武人有武人的救国之念,文人有文人的救国之法,可谁能想到,宫老爷子耗费了大半生的心血,“形意门”几代人的努力,都随着“华北事变”的开始,被撕的支离破碎。 “南拳北传”未及功成,便被炮火碾碎。 人生如梦,几多回首。 苏青他们在佛山度过了第一个冬天,转眼又是第二个冬天。 名头这种东西,似也随着国难而烟消云散,苏青的名与势,都成了过去的风光,偶有出现,也不过是他人口中闲聊的话头,说过了,也就忘了。 人不就是善忘的么。 相比之下,说的更多的倒是田氏小馆里有个俊俏无双的伙计,而且时常还能开腔唱上两首小曲,嘿,那嗓子高明极了,华丽的就似缎子一样,日子一久,倒是招了不少常客,生意越来越红火。 照着以前的记忆,苏青又和田小娥她们捣鼓出不少新奇的面食,什么牛肉面、炒面、拌面,生意越来越好,还有不少上门求做学徒的,被苏青随手打发了。 世道在变,人也得变,面也得变,南北口味不一样,那就变。 一年半的时间,硬是让几人凭着做面的手艺攒下了一笔不菲的积蓄,再加上之前在京城唱戏时留下的,苏青这心渐渐也就放下了。 而且段小楼和程蝶衣他们也学会了和一些南来北往的商户打交道,多了些机灵和圆滑,不然就怕出去了,被卖了都不知道,为人处世,也是种学问。 临近岁末。 “迎新人!” 院子里热闹极了。 段小楼和菊仙的事可是没少让苏青操心,弄到最后好像是他要成亲一样,好说歹说,硬是逼着二人年底给完了婚,这便算了了一桩心事。 剩下的程蝶衣也露了点娶妻的端倪,在金楼里结识了个南方姑娘,小家碧玉,听说是在南京念过大学的,思想解放,喜欢听京剧,硬是一个女儿家进堂子里听曲,他们就是那时认识的,二人可没少瞒着众人偷摸着出去,还是陈姨无意中撞见,这才说了实话,一大家子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便是苏青了。 只是有小青的事在前,也没人催他,就是心疼他,时不时的逗逗他,话头里看有没有成家的念想。 可惜每每提及此事,苏青不是避之不答,就是装聋作哑,让人无可奈何。 亲事,是按北方的意思来的,江湖儿女,也没什么多的讲究,求的不过是个活法,图的不过是个安稳,请的客人就一家,叶问他们夫妻二人,剩下的多是邻里老少。 自打宫宝森退隐后,宫家便回了奉天,连带着形意门和八卦门的弟子,大多都带了回去,听说宫二也在年初出阁了,他认识的没几个,真正有交情的,是那个见了几次面就稀里糊涂成了师兄的人,尚云祥。可老人的身子骨怕是愈发的不行了,前几个月还有书信,如今多是有去无回,石沉大海。 剩下的也就叶问他们一家了。 叶问的内人名叫张永成,是前清洋务大臣张荫桓的后人,性子温婉,少言心善,家底厚,按理来说搁别人肯定不会和他们这种市井底层过多来往,可她时不时还能来走上一走,串个门,而且喜欢面馆的手艺。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入了门,菊仙穿着火红的嫁衣,顶着盖头,和段小楼并肩而立,正厅里,贴着喜字,点着红烛。 喜庆热闹。 “二拜高堂!” 拜的是陈姨,苦日子好日子都熬过来了,硬是凑成了一家,认了个干娘。 苏青在旁一手抱着个一岁多的男孩,笑的合不拢嘴,孩子是马王爷的幼子,小名叫腾腾,马腾,另一只手牵着个舔糖葫芦的女娃,这个叫玲玲,马玲玲。 打小这两个可都是众人的心头宝,有什么吃的先惦记他们了,结果养的白白胖胖的。 “夫妻对拜!” 程蝶衣放着声的吆喝着,无论说啥,嘴里总是带着股子京味儿。 他身旁站着个姑娘,穿了条少见的浅灰色百褶裙,深蓝色的上衣较短,脚上是双样式精致的布鞋,梳着一根辫子,垂在右肩,好奇的瞧着新人,模样带着南方人独有的清秀。 “送入洞房~” 拉着腔,四个字硬是被演出了戏的味道。 众人哄闹着把二人拥进了房。 “开席喽!” 等看见桌上摆放的鱼肉虾蟹,还有北方的盆菜,嗅着味一个个就跟没吃过饱饭一样,冲了过去,这年头,都过得不容易。 也就叶问他们一家子与众不同,正襟危坐。 叶家在香港颇有人脉,苏青私底下让他帮忙在那边打点一下,安顿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证件房产什么的,都一次性弄明白了,过了年就走。 一轮酒宴过后,天已经擦黑。 瞧见满院狼藉,残羹剩饭,苏青幽幽一叹,他得过的热闹虽少,可名头却都不小,当年亮相开嗓,艳冠京华,风华绝代,得了“戏魁”的名头,又在“金楼”里杀了几次,名震武林。 可那些,似是都比不过今日这热闹来的喜庆、打心底里欢喜。 见段小楼进了洞房就没出来,程蝶衣领着姑娘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苏青犹豫了下,瞧着院里逗弄孩子的田小娥,轻声喊道: “田姐!” 这女子虽说是北方人,但身子娇小,模样秀丽,听说家里的爹还是教书先生,认得的东西也比常人要多,穿着灰白色的袄裤,挽了个髻,坐在院内的小凳上。 “青儿?怎么了?” 青儿可不是两个字,而是后面带着个儿化音,见苏青在自个屋里朝她招手,田小娥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 可一进去,苏青却红着脸一言不发的就脱衣裳,这可把田小娥吓了一跳,一张俏脸登时绯红,眼皮都在发颤,身子一软,差点没坐地上。 就见苏青外衫一褪,袒着上身,别看他往日瞧着单薄,可这身上却轮廓分明,肌肉尽显,白的剔透,宛若水晶雕琢的一样,连带着那脸,当真是超越了凡俗所见的一切美态,前胸后背还落着数道被那钩爪留下的伤疤。 苏青背着身,灯火底下,那后背的肌肉豁然像是水波般震颤了似的,随着富有节奏的气息吞吐,但见九条脉络,逐一自血肉底下浮出,瞧着就像是以脊柱为主干撑开一棵树,血管脉络化作分支。 似是也被这奇异一幕吸引了,田小娥心中惊慌一散。 “田姐,这身本事是姓马的当初留给我的,算是我欠他的,今天我传给你,你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兴许,往后这能成你们救命的东西!” 田小娥身上一颤,仿佛意识到什么。 “青儿,你不和我们一起去香港吗?” 苏青略微沉默,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这么多年,都围着你们打转,总得出去走走不是!” 田小娥一阵沉默,直到苏青开口。 “记住我的气息,气段的长短,呼吸的深浅,还有吞吐时的架势,我待会再告诉你一味药丸的调配药方,可助你壮大气血,修习起来事半功倍!” 不知怎么回事,田小娥瞧了十七八次,硬是没记住,这心思老是飞了,好在最后终于是记住了,苏青又让她试着吐纳呼吸了几次,这才放心。 “现在,你摸摸我后背的筋肉变化,脉络走势,这是发力的诀窍!” “啊?摸?” 望着面前男人后背随气息起伏的筋肉,田小娥立时成了大红脸,见苏青也不应她,当下鼓足勇气,颤着手按了上去。 …… 一夜无话。 等第二天清晨,天刚亮,苏青才无精打采的开了门,像是彻夜未眠。 见院里没什么动静。 “田姐,你先回去把那些东西熟悉熟悉!” 田小娥埋着头,一声不吭的小跑着出了屋子。 苏青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摇头苦笑。 这他娘算个什么事,早知道传功给段小楼了,女人就是墨迹。 一扭过头,就看见段小楼扶着墙,似笑非笑,探着脑袋,一脸古怪的朝他挤眉溜眼。 苏青瞬间没了想法,简直懒得搭理他。 “嗬,呸!” 转眼又是一段日子,过了年,北方局势愈发紧张,直到一九三六年暮春,趁着叶家老爷子回乡探望的时候,苏青把他们送上了去往香港的渡轮,是千叮咛万嘱咐,遇事要忍,积蓄留下来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留条后路,其他的,该怎么经营就怎么经营。 程蝶衣见他不跟着一起走,急得差点没以死相逼,幸好那姑娘在旁开导,这才算是放了苏青一马,临别之际,皆是默然,乱世当头,兴许,今日分离,就是永别。 使出港口不过数息,程蝶衣嚎啕大哭,其他人亦是垂泪不止,拼了命的挥手。 “师哥,赶明儿你可别忘了来喝我的喜酒,你可、你可一定、要、要来啊!” “青儿,你可一定得好好的啊,好好活,你、你其实根本不欠姓马的什么、该还的你都还了!” “苏青,你个兔崽子,放心,大师哥一定照顾好他们——” 风急浪大,众人泣不成声的话,到最后,渐行渐远,已听不见了。 苏青幽幽一叹,揉了揉发红的眼角,瞧着汪洋尽头的黑点,失神的喃喃道:“好好活,都好好活下去吧!” 腕上的铃铛,在海风中叮叮叮疾响,格外凄厉。 偌大的院子里,瞬间变得冷清,往后的一年多,他一直和程蝶衣他们有书信往来,什么店面要扩张了,赚了多少钱,存了多少钱,俩孩子几岁了,读书了,还有就是一些田小娥在武功上的瓶颈,他都一一解惑。 平日里便是练功唱戏,要么就是和叶问搭把手,解解闷。 直到。 一九三七年,入夏。 一封婚贴从香港寄来,只是庭院梨花盛开如旧,却已人去楼空。 那一别,终是再无相见。 044 驼铃 江湖在哪里?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江湖无处不在。 …… 远方的天际,高悬着一轮金红色的火球,带着煌煌之威,炙烤着它身下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生灵。 大漠千里狂沙,露着一望无际的苍凉,放眼所及,黄沙遍地,滚烫的沙砾,宛如烈火凝练的精华,蒸干了脚下大地里的每一丝水汽,也带走了这里绝大部分的生机。 风尘呜呜呼啸而起,飞扬卷动,裹着无数颗沙砾,遮天蔽日。 没有人敢小瞧这里,因为这片无边无际的沙海下,埋藏了数不清的枯骨、尸骸,这是世间的禁地,无论是奔跃如飞的黄羊,还是翱翔九天的苍鹰,皆不敢轻易涉足,就连人也一样,到了这里,任你武功何等了得,一步踏错,便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下场。 人,焉能敌得过天地。 灼热刺眼的太阳像是被抛起的圆石,慢慢划到天边,从东到西,带出一道看不见的弧度,本是洋溢的金红色,到最后,只剩下红,红的人心颤。残阳如血,像是耗尽了它一天的光与热,只剩下点点星星的落日余晖。 风更大了,热刚去,冷又来。 很寂静,也很单调,寂静的是这里渺无人烟,没有一丝生气,单调的是,只有风声,还有亿万颗沙砾在风中滚动碰撞的声音,化作一种奇怪而诡谲的声音,簌簌而动,宛如那数不清的孤魂野鬼窃窃私语的动静。 风大沙大,到了这里,哪管它是人是鬼,都逃不过被掩去所有的命运,卑微如蚁。 而这里,也有江湖。 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上,响起了悠扬的驼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刹那间似是抹去了这片大地上的孤寂。 尽管烈日狂沙掩埋了绝大部分生机,但好在还剩了一些。 骆驼。 落日黄昏,几匹骆驼从远方的古道赶了过来,踏过了嶙峋怪状的戈壁荒漠,到了这片贫瘠的沙海。 天高地远,黄沙无尽。 红日余晖下,为首的那匹骆驼的驼背上,坐着个人,似是自天与地的分界处赶来,从极目处,到了近处。 行在这寂寞孤独的天地间。 “叮叮叮~铛铛铛铛~” 驼铃悠扬,每匹骆驼的背上,多多少少都驮着东西,那是大大小小的包裹。 而那个人,一个人,一个女人。 尽管她浑身紧紧裹着一层层的衣裳,四肢袖口紧束,头上遮了纱,脸上蒙了布,可依旧还是个女人,像是在太阳底下赶了很远的路,又或许,她就是这片沙海上那最后的一丝生机,面纱上露出的半张脸颊,是经久日晒的麦色,泌着汗,沿着细腻的脖颈渗了下去。 “呼!” 呼了口气,女人摘下了面上的灰布,露出一张如花娇艳的面容,可当那血肉上多了层麦色后,女人的身上就似有了矫健、精明,宛如豹子般充满了一种异样的爆发力。 脸颊上的肉似是足月婴儿般,颤巍巍的,有点肥,然后,她朝着这片沙海发泄出了心中的唾弃,吐了口吐沫,骂道:“呸,我去你妈的,真是个破地儿,尽让人遭罪!” 骂归骂,自从来到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后,她已经骂过很多次了,等骂舒坦了,泄了怨,遂见她从驼背上取下一袋水囊,足足灌了几大口,又发泄似的仰面淋了个遍,嘴里发着高远而痛快的啸叫,发丝飞舞,水滴四溅,而后被沙砾的余温吞噬。 女人把脸又遮上了,拍了拍身上的尘沙,嘴里却没闲着,口中高唱着曲调特异的歌谣。 “八月十五庙门儿开,各种蜡烛摆上台,红蜡烛红,白蜡烛白,哥哥的蜡烛妹妹你一手攥不过来——” 唱的词,就像是这片土地一样,粗狂,简单。 可她赶着骆驼没走多远又停住了。 歌声也停了。 驼铃声刚起又停。 但是不远处的风声中,却传来一连串铃铛的声响,清脆极了,只是声音很小。 女人寻声而去,就见黄黄的沙漠上,一个人被沙砾半掩,右手腕上,系着串红绳,上面缀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铃铛,在风中叮叮的响着。 “姑奶奶我还以为自己胆子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还有人比我胆子更大,竟敢孤身一人走这大漠!” 女人瞧的新奇,自语了声,也不弯腰只抬脚一勾,那人便翻了个身。 瞧着对方的相貌,女人一愣。 但见对方唇齿紧闭,双目紧阖,只是嘴皮子都干裂了,灰头土脸的全是沙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了路。而且还是一头短发,连一身衣裳制式也不怎么常见,怪异的紧,背后背着包裹,好像还裹着一件兵器。 “这是哪来的不要命的?要饭能跑这鬼地方来?” 她搭指在那人脖颈上一摸。 还有气息。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神变了变,尔后骂骂咧咧道:“得,今儿算我金镶玉倒霉,发个善心,往后再遇见,老娘就是死也不管这闲事,真是麻烦!” 说着就把那人抓了起来,拎到了一匹骆驼的背上,顺手把对方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了下来,搁手里掂了掂份量,这才笑眯眯的道:“看来这买卖也不亏嘛!” 接着利落的翻上驼背,吆喝了一声,领着骆驼往远方去了。 驼铃声远,歌声亦是远去,这片土地又似恢复了千百年来的孤独寂寞,只剩下凄凉的风沙依旧呼呼刮着。 夕阳渐落,暮色已深。 —————————————— 明朝景泰年间,宦官专权,民不聊生。 其中,当以负责情报监察部门的东厂,最为嚣张跋扈,更在京城设立十二监、十三库、四司、八局和二十四衙门,权倾朝野。 为了排除异己,东厂不惜以重金去各地招募了一批凶悍死士,组成了一支凶名昭著的黑骑箭队,其中多为天下穷凶极恶的恶徒,无恶不作,杀人如麻。更设有军器部,命工部能工巧匠专职设计各种新颖杀人利器,迫害无辜。 大太监曹少卿,自任东厂督公,上挟天子,下令百官,独揽大权。在朝中更是极力排除异己,一心想要建立东厂皇朝,且私设公堂,缉查朝官民情,但凡有敢于对抗者,无不抄家灭族,即刻抓进东厂,酷刑致死。 时人说起东厂,无不谈虎色变,腥风血雨笼罩着大明天下,江湖亦是由此陷入水深火热之局。 045 客栈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接天连地的风尘中,贫瘠荒芜的戈壁上,飞扬的黄沙黄土笼罩着一间客栈,半掩的门板里,飘出团黯淡微弱的灯火,映照着几株枯黄的野草,尽管在风中抖颤的厉害,可那根茎却牢牢的扎根在土石中,就像是在说它还能熬下去。 天空沉的吓人,黑云滚滚,风雨将至。 女人看着天色,忙将置办的东西往客栈里搬,等搬完了,瞧也不瞧那昏迷的男人,只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带起下巴,撬开嘴,把那水囊里的水灌了进去。 “噗——咳咳——” 没等咽下,刚顺进去的水便混着沙子,从男人的口鼻里喷了出来。 “唔~” 男人的身子瞬间紧绷,像是拉到极致的弓弦,又似溺水得救的人,嘴里发出一声深沉且重的喘吸,随着气息到尽头,他的身子又慢慢松软了下来。 “水!” 嘴里虚弱的喃喃道。 还没醒。 “水,水你妈个头,吐了老娘一身!” 女人没好气的骂了句,但还是把水囊挨到男人嘴边,又灌了几口,等见他咽下去,这才随手将其丢进了客栈。 然后撵着骆驼入了屋,关好门窗,坐那呼着气,擦着汗。 “这破地还要老娘两百多两银子,不过,等我得了沙子底下的东西,到时候天王老子管不着,荣华富贵享不尽,想想也不亏啊!” 似是想到什么,女人又咯咯的娇笑起来。 原来,这客栈是她刚买下的,是关内关外,行商歇脚的地儿。如今东厂一手遮天,江湖腥风血雨,不少武林中人都在这地段讨生活,犯了事,大不了逃出关,干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有今天没明天的,时常也来这里歇脚。只是客栈老板前段日子在两拨人马拼杀时被误杀了,剩下的伙计自然提心吊胆,哪敢再留着,见有人要买,索性开了个价。 被她买下了。 那些伙计真是穷疯了,硬是把客栈里但凡值点钱的玩意全卷走了,就剩了几张烂桌子、烂凳子。 想开张,自然就得打理打理。 女人擦着汗,眼神却渐渐变了,刚才还不怎么留意,如今火光底下,那男人仰着的脸被那水一冲竟然露出几分本色,蹙着眉,闭着眼。 “女人?” 她骂了一声,一个箭步奔到近前,可忽然又停了,仔细打量了几眼。 “嘿,刚才不是有喉结么?差点瞧花了眼!” 顺手拿起木桌上的水囊,搁那男人脸上一浇,等把沙尘黄土冲了大半,女人美目立时一亮,就觉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又挽起布巾擦了擦,自语道:“竟比老娘长的还招人稀罕!” 说话间,女人弯腰就要伸手,她是朝着男人背后的包裹探去。 眼看就要碰到了,可下一刻她脸色微变,只因光晕中悄然睁开了一双明眸,同时,一只手五指内扣,朝她细颈抓来,来势极汹。 “你个没良心的,姑奶奶救了你,你却想要恩将仇报!”女人灵巧一翻,一个筋斗,人便搭着腿坐到了身后的木桌,骂骂咧咧的,眼中透着警惕。 一抓落空,男人并未追击,而是站起身子,嗓子里就像快要裂开一样,自然而然的看向了女人手里的水囊,但最后还是收回视线,打量了一下四周,道: “多谢!” 说话就要推门出去。 “轰隆!” 可客栈外,却电闪雷鸣,黑天之上,万千雷蛇狂啸,一闪而逝,苍白的光,照亮了这贫瘠的荒漠。 “你不要命了?你现在出去,就是一个死,早知道姑奶奶就不救你了,凭白浪费了我的气力!”女人说着话,人却挡在了门口,似是生怕这捡来的人真就跑了,眼中的警惕,随着对方撤手收势,化作一抹笑意。 自从她干了这闯江湖的买卖,被师傅撵下山,走南闯北,见的人多的去了,这等惊心动魄的长相还真是头一遭见。 “我在这待了大把个月了,外头方圆几十里可就只有孤魂野鬼!” 她正欲再说,身后的木门外头却响起一阵骤急的马蹄声,听声音,人还不少。 “砰砰砰!” “快开门,大爷们要住店!” …… 粗犷的声音吆喝不停。 女人脸色一变。“别敲了,老板死了,伙计跑了,收拾东西呢,过两天——” “哗!” 话没说完,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豁然破开,就见外面电闪雷鸣的夜色中,七八条影影绰绰的身子杵在那,揣着兵器,全是江湖人的打扮,脚上穿着洒鞋,戴着斗笠,一身绵薄衣裳袖口裤脚都被麻绳紧紧绑着,透着精悍,利落。 “他娘的,这么大的风,爷爷们还能在外面吞沙子不成!” 都是些用刀的汉子,这边关之地,生存环境恶劣,故而民风彪悍,又有马贼匪寇肆虐,再者,用刀不似用剑那么多说法,能劈能砍,能杀人,能壮胆气就行,如此,便又多了另一批刀头舔血的存在。 “刀客!” 做的是接钱卖命的买卖,黑吃黑的活计,还有打家劫舍的勾当,过的都是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赚一百两能花五百两出去,兴许知道自己可能第二天就得身首异处,故而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活一天算一天,作孽不少。 几人满身风尘。 “老板死了,不还有老板娘么!” 为首的人一摘斗笠,露出了张落着刀疤的脸,黝黑粗糙的脸面上,胡须茂密,一头杂乱的头发间,沾着泛黄的沙尘,一笑,脸上斜斜的刀疤登时扭曲起来,似在窜动。 狰狞嗜色的笑,恐怕都能止小儿啼哭了。 这片土地上也有规矩,规矩就是没有规矩。 “呦,老板娘这还有个姐妹啊?去,好酒好菜端上来,大爷们饿了,吃饱喝足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敢情是又把那男人当成女的了,一个个瞪直了眼睛,吞着口水。 这些人哪有什么江湖道义,规矩都没有,自然没有道义之说,一个个就似色中饿鬼般望着哪单薄消瘦的男人。 “有吃的吗?” 男人眼波晃了晃,仿佛是在笑,他忽然瞧向女人,右手则是慢吞吞的取下背后的包裹。 他这一开腔,那些刀客的脸色立马是说不出的精彩,男人。 “宰了他们,能不能换几口吃的?” 女人面对一伙强人,不仅不慌,听到男人的话后反倒美目生光,泛着异彩,她笑的花枝乱颤,撑着脸颊娇笑道:“你要是能杀了他们,我保管让你吃个够,喝个足!” “两个不知死活——” 见他二人如此无视自己,刀疤脸的汉子已换成了狞笑,张口就要说话,可说到“活”字的顷刻,眼前一黑,像是有一顶帽子当头罩下。 “咔!” 无头的身子立时栽倒下去。 腔喉内血水飙射,至于脑袋,已到了男人脚下。 “硬茬子,招呼!” 不知谁尖声嘶叫了一句。 “噌噌噌!” 数柄雪亮刀身出鞘。 他们快,有人更快,就见那男人足尖一掂一蹬,手中同时亮起一抹青寒的剑光,身子一俯,就像贴着地滑了过来。 “噌噌!” 剑光自下而上,一冒,一亮,两人便捂着点破飙血的咽喉跪倒了下去。 一前一后,几柄长刀已劈头盖脸的砍下,男人足尖再点,身子凌空翻起,避开的刹那,剑刃一转一拧,瞧不出一丝烟火气,身旁又有两人踉跄着捂着脖颈处狭长见红的伤口惊呼惨叫的翻出了门,指缝间血雾喷薄。 这一下,七个人,就剩了两个,两个魂胆俱丧,面无人色的人。 “逃!” 眼见点子扎手,剩下的两个头也不回的扭身便走,像是倒在地上的几个是毫不相干的人。 男人见状就要追,可脚下一飘,身子涌起一股虚弱,忙稳了稳,才没倒下去。 那一直坐着的女人却动手了。 右手一抖,五指一捻。 咻咻咻。 顿见数道寒芒激射,破空锐急。 刚出门的两人,瞬间中招,脚步一停,背后已被柳叶似的飞刀穿出五六个血洞。 “相思柳叶镖!” 不敢置信中,二人齐齐倒地毙亡。 046 雨夜 客栈外,急雨骤落,时而电闪雷鸣,狂风怒号,尘沙弥天,轰隆雷鸣中,有凄白的光透进,照着屋里的孤男寡女,还有一地尚有余温的尸体。 风很大,夜雨飘灯,灯盏中点着的焰苗疯了似的扭动着,连带着屋里桌凳的影子都似活了过来,张牙舞爪,摇曳不停。 苏青望着女人笑眯眯的出去,把那些人的马拴到了马圈里,然后又笑眯眯的跑回来,拍了拍身上的雨沫子,堵上门,对着男人媚笑道:“这雨可真是够大的啊!” 接着蹲身搜摸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处理起尸体很有一套,怕是此道老手,手脚麻利的不似女人,精明极了,眼力更是过人,先是把值钱的东西搜刮了个一干二净,连人家嘴里的金牙,耳朵上的银环都被扣了下来,揪了下来。 然后是兵器,最后连衣裳也没放过,苏青的剑只攻人死穴,人死了,衣裳还是好的,料子也不错,也被她扒了下来,不过,她总算还不是太视财如命了些,给人家留了条裤子,只把鞋子脱了。 然后就是。 “操他娘的,这是半年没洗脚了?店都给我熏臭了!”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欺男霸女的汉子,现在却光着身子,像是汤过的死猪一样被人搜刮了个干净,刀口上舔血,鬼门关敛财,指的大抵就是如此吧。 女人翘着腿数着银子,忽然眼睛一亮,跑到苏青跟前,一把提起刀疤脸的那颗脑袋,转身又风风火火的从柜台后面翻出一沓皱巴巴的纸张,那上面全是画着人像,标着赏金,朝廷的悬赏令。 又和手里的脑袋对了对,等看见刀疤男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后,女人像是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惊喜,一拍大腿。 “想不到这颗猪头还挺值钱的呢,三百两银子,买店的钱全回来了,赶明我就拿去领了赏!” 苏青却垂着眼皮,瞧着地上的一滩血泊,里面歪歪扭扭的现出几行字: 姓名:苏青 世界:新龙门客栈 任务:人在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能大能小,大时囊括四海八方,三山五岳,小时,不过脚下方寸之地,在龙门客栈中活过五个年头,结束前不得离开龙门关的范围。) 进程:无 注:完成任务,即可离开 扭曲拼凑的字迹在此时此刻显得妖邪而诡异,像是乌红的墨迹,可惜的是,只有苏青一人能看到,随着血泊的流淌,字迹转瞬消失。 在这待五年? 苏青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 这客栈,又何尝不是个江湖,刀光剑影,生死厮杀,近在眼前,逃都逃不开。 “喂,我叫金镶玉,你叫什么啊?” “我叫苏青!” 他轻轻应了句,取过桌上的水囊,灌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水质的问题,灌入喉的水充斥着一股呛鼻的土腥味,不过苏青可不在乎这些,他在沙漠里迷了路,渴的生出幻觉的时候,连沙子都吃过。 “哎!” 见他渴的厉害,金镶玉却转了个身,按下他的手,笑着提醒道:“渴的久了可不能这么喝,会死人的!我今天带回来两斤熟牛肉,和一些晒好的肉干,还有两坛好酒,你等我会,先填填肚子!” “老娘在这待了大半个月了,瞧见的不是寇,就是贼,一个个你杀我我杀你的,明面上称兄道弟的,转身刀剑相向,像你这样敢管闲事的,还真是头一个!” 她从包裹里翻出酒肉,大大咧咧的摆在了桌面。“赶紧吃吧,待在这地方,有今天没明天,吃饱了喝足了才痛快,免得指不定死的时候还饿着肚子,那多亏啊!” 笑的像是朵花一样。 “多谢!” 苏青实在是饿急了,也没什么讲究,狼吞虎咽。 金镶玉瞧着他吃饭的模样,并没动筷,只噗嗤一笑,忽然一变脸色,阴恻恻的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酒肉里下了毒!” 苏青一愣,抬眼瞧向她,嘴里裹着的肉还没咽下去呢。“那你还救我?” “哈哈,瞧把你吓的!” 女人瞅见他那双明净的眸子,不知为何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反而笑的花枝乱颤,没讲究的抬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搭着手,给他添了碗酒。 可她接下来却说:“赶紧吃吧,吃了这口肉,喝了这碗酒,就别出这门了,往后你就陪我在这大漠荒野中打点客栈,天高皇帝远,管它什么东厂锦衣卫的,咱们在这快意恩仇,天王老子管不着,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一起过潇洒快活的日子!” 等金镶玉说完了,搭眼看去,苏青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顾着埋头吃东西,还呛了几口,理都没理她,一张俏脸登时一变,重重的放下酒坛子,啐骂道: “吃吃吃,撑死你个饭桶!” 就跟大漠里的天气一样,说变脸就变脸。 见苏青还没反应,金镶玉一脚踹开凳子。 哼,走人。 转身噔噔噔上了楼。 临了还不忘招呼道:“我这可不养闲人,吃完了把那几具尸首处理了,管你是剁碎了还是埋了,地上的血也给我冲干净了,要是赶明让我瞧见一滴,小心我拿飞镖射你妈个七八个窟窿眼!” 人都看不见了,却还能听到骂声:“草,还以为天上掉馅饼,没想到是个只知道吃的饭桶玩意,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外面风雨交加。 寒灯孤影,苏青只把牛肉肉干什么的一股脑的全塞进了嘴里,又大灌了几口酒水,这才抬起头来,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视线又落向了地上几具惨白的尸首。 稍稍犹豫了一下,苏青推开了木门,一股狂风登时冲面扑了进来,卷着雨,裹着沙,扬着尘,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拿起一个锄头,双手一提,只提起两具发凉的身子,迈着脚,大步流星的奔出了客栈。 楼上,金镶玉透着门缝窥着苏青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他妈的,这鬼门关似的破地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最好不是和我一样为了沙底下的东西来的,不然——哎呦,真他娘耐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道上混的?姑奶奶自打下了山,还没见谁不瞧我的!” 女人眼中光华闪烁。 “嘿嘿,管他的,老娘我就对这种男人有兴趣,到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脸一红,捧着脸颊。 “呸,我什么时候这么没羞没臊了!” 她一人自说自话,苏青则是已经一两个来回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看着楼底下,笑容忽的一滞,尔后脸色一变,“哗”的推开门,破口大骂道: “他妈的,我那颗猪头哪去了?姓苏的,你不给我把猪头找回来,明儿个就没饭吃,那可是三百两银子啊!” 047 开张 拂晓。 朝阳未露,晓来风急。 整夜的骤雨落在荒漠戈壁中,只似泥牛入了海,已无痕迹,连那些尸体也没了痕迹。 “吃罢了饭来炕上坐,大漠里的妹子爱哥壮,我的小呀哥哥呀爱哥壮……” 土房子的顶上,一个女人撑着脑袋斜躺着身子,鬓角散下的发丝直在指肚子上打着旋,被她拨弄着,望着天边喷薄出的金色晨曦,嘴里高唱着这片土地上流传经年的曲儿,就似那一望无际的黄沙黄土上裸露出来的嶙峋沟壑,简单、粗野、豪放。 尽管苏青昨晚已经领教过了。 女人美眸一转。 “姓苏的木头,姑奶奶我待会去拿猪头领赏,客栈可就交给你照看了,昨个拿回来的酒旗呢?去,挂到杆子上去,待会再去马圈里杀只羊,今儿个就算开张了,酒水在灶房的酒窖里!” 苏青在下面抱着柴禾,换了身死人的衣裳,洗了个澡,顶着一头蒿草似的短发。 他闻言仰脖,歪着头朝女人瞧去,清朗地应道:“好,我都记下了!” 金镶玉见他说话,笑道:“总算不是个哑巴!” 她撑身坐起,晨风一过,这裙子嗖的一下就飘起来大半,一双嫩藕似的也跟着露了大半,真是风光无限好,苏青嘴角一抽,神情有些古怪,像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见他这副模样,金镶玉脸又变了,裙子一捂,没好气的骂道:“看看看,看你妈个头,长这么大没见过女人啊!” 苏青闻言失笑,他撇撇嘴,不紧不慢的还嘴道:“得了吧,就你,我还不如看我自己!” 金镶玉蓦然一怔,瞧着男人那张好看到有些匪夷所思的脸,只气的是咬碎了银牙,又羞又恼,敢情自己还不如个男人,她腾的站起身子,裙角飞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青,泼辣的斥骂道: “我呸!”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方圆三十里地有多少男人捧着金子都想拜倒在我金镶玉的脚下,可老娘我就是不稀罕!” “下来吧,风大,再站着,裙子就飞了!” 苏青低着头,劈着柴,搭着句。 他这么一说,金镶玉更来劲了。 “姑奶奶我就不下去,是不是怕我被别人瞧了去啊?想要我下去也行,有本事你抱我下来呀,哈哈!” 她叉着腰,身子又是一躺,对着天边唱起了歌。“喝碗酒来撒泡尿,大漠里的汉子爱妹娇,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妹娇……” 这可真是个疯子。 苏青懒得搭理她,任她在屋顶发着疯的唱着,转身回屋把酒旗拿了出来。 瞧着门口的旗杆,提着一口气,足下发力,人已似猿猴攀枝蹬树似的扒了上去,几个纵跃借力,就到了顶,等把旗子挂好,酒旗登时迎风一飘,飞卷如云,猎猎作响。 灰色的粗布上,正落着。 “龙门客栈!” 挂上旗,这就算开张了,就似店铺有了招牌,人有了名姓,对着方圆三十里地道上混的表示开门迎客了。 趁着太阳还没冒出头,金镶玉牵着骆驼,连带着昨晚那群人的马匹,乐呵呵的提拎着颗隐隐发臭的脑袋,哼着曲,顺便还妩媚的白了苏青一眼,消失在了远处的荒漠上。 三十里地,一来一去,也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赶回来。 “唉,这种鬼地方!” 等看不见她了,苏青才望着茫茫寂静的四面八方,瞧了瞧漫天黄沙黄土无力的呻吟了一声。 按照以前照看面馆的经验,他把客栈收拾了一番,朝后院走去,拽出一只黄羊,像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羊崽子挣扎的格外厉害。苏青扭头抿了抿干裂的唇,眼波朦胧,伸手揉着黄羊的脑袋,等它渐渐安静下来,方才在其天灵盖上轻轻一敲。 羊崽子应声倒下。 然后自屋里取出一柄刀子,这是昨晚那伙人留下的,刀身直,刀长三尺,宽两寸,锋利无比,这是西北刀客特有的刀子,拔刀快,发力短,讲究的是迅猛。 谁快,谁就能活着。 可等苏青挂起羊崽子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让他杀人取命倒是容易,一击毙命,简单极了,可这种开膛破肚,剥皮拆骨的活计,他却没怎么做过。 想着,从屋里提出来个木桶,右手五指一紧,雪亮刀身陡震,刹那间已被他从上劈下,明晃晃的光华一闪即逝。 “嘿!” 但见半人长短的黄羊由臀到头,已被干净利落的一分两半,内脏血水哗啦落进桶里,两扇身子分到一旁。 瞧着桶里也被劈成两半的内脏,苏青蹙了蹙眉,他掂着手里的刀,一言不发,埋头清理着羊肉。 大漠狂沙。 广袤中透着千百年来的无言寂寞。 黄沙、孤日、男人,像是也成了这寂寞的一部分。 一如往常,天边的朝阳渐升渐高,化作一颗滚烫灼热的火球。 不知什么时候,飘扬回荡的风声里,蓦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驾!” “驾!” …… 又有人来了,数匹快马,驰骋而来。 马蹄踏过,带起滚滚尘沙,如狼烟四起。 苏青烤着羊,抬眼望去。 “小子,有什么现成吃的,全摆上来!” 四匹马,却是六个人,其中有四个是大人,这最后两个分别是个肤色黝黑,模样稚嫩的少年,蓬头垢面,脸上的皮肉都晒的脱了下来,嘴唇干裂渗血,双手被捆着,腕间磨出了血痕。 另一个是十来岁的女娃娃,也是肤色黝黑,满头的细辫,双手也被绑着,衣裳打扮迥异于其他四个人,和少年依偎在一起,惊恐无比,脸上还有残余的血迹。 二人啜泣低语说的还不是汉话。 “把那烤好的羊肉先端上来!” 四个汉子裹着黑灰色的衣裳,满身尘土,像是和黄沙融在了一起,手里的刀连鞘都没有,被草席裹着,肤色黝黑粗糙的宛如庄稼汉,脏的不成样子,只瞧着火堆上的烤羊,不停咽着口水。 这是伙马贼。 “你们有钱么?” 苏青翻着肉,问了句。 “哪有饭还没吃先要钱的道理,以前可不是这规矩?” 有人不满的道,一拧眉,一瞪眼,立时凶戾外露。 “还请诸位见谅则个,掌柜的换人了,再说了,这肉就在这,还能跑了不成!”想着那财迷似的女人,苏青可不想她回来又找事撒泼,忒麻烦,忙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朝着马贼笑着。 “拿着!” 那群人不耐的骂了句,随手抛出锭银子,被苏青接在手里。头回见这么大锭银子,他看了又看,有些好奇,结果被那伙马贼瞧进眼里,嘲骂了句“死穷酸”。 “酒肉赶紧端上来,大爷们快要饿死了!” “好嘞,这就来!” 揣起银子,苏青麻溜的从灶房里取出一坛子酒,又切好了羊肉端了上去。 “客官,酒来了!” 招待完了,苏青又坐回屋檐底下,自个端着一盘羊肉,慢条斯理的吃着,像是没看见那两个可怜巴巴正瞧着自己的孩子。 杀人掳掠,这怕是被那伙马贼抓来的肉票,准备卖出去,女的可作瘦马,男的就是当别人的替死鬼。而且那女人早就交代过,在这里开店,迎的是八方的客,黑白两道通吃,三教九流无数,鱼龙混杂,所以不该管的事别管,不该说的别说,少说少做,这样才有生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瞧着盘里切好的肉片,两个孩子不住鼓动着喉头,抿着嘴。 “想吃么?” 想了想,看他们着实可怜,苏青扭头见马贼们都在喝酒吃肉,便悄悄捻起一片肉放到了女娃的嘴边,那孩子只似闻到肉味的土狗般,挣扎着身子,拉长着脖子朝肉片咬来,一口就吞了进去,饿急了。 他又给少年拿起一片,可那小子本是可怜的眼珠子里陡然爆发出凶残狠厉的冷光,像是穷途末路的狼崽子,突如其来的朝他手腕狠狠咬来。 苏青眼神晃动,低低嘿声一笑,目中似有光亮闪过,虎口一开,已迅雷不及掩耳的扣住了他的下颚。 少年喘着粗气,疯了似的用冰冷怨恨的眸子瞪着他,嘴里发出狼一样的低嗥,一张嘴豁开着,干的连口唾沫都没有。 “哈哈!” 许是瞧见苏青差点被咬,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屋里的几人笑成一团,似是看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声笑骂道:“他娘的,这老板竟然找个不懂规矩的雏来看店,真是惹了笑话!” 这种地方,最可笑的就是善心,死的最多的就是好人。 有人扭头道:“小子,难道你家掌柜的没告诉你有些事最后别管么?这只狼崽子可是个鞑子,练的是杀人分尸的刀法,我兄弟十个,六个都死在关外了!” 又有人冷笑道:“等带回去,看我怎么炮制他们兄妹两个!” 那几人却忽然彼此相视一眼,阴沉一笑。 “砰!” “他妈的,这只羊怎么少了条腿啊?” 屋里有人拍桌而起,狠狠望向苏青。 “老子最恨的就是奸商,我们兄弟四个,他们都有肉吃,凭什么我只有骨头?你得给个说法!” 另外三人也瞪了过来。 看来金镶玉说的还真对,八成这些人见他不懂规矩,示了弱,这是打上了主意。 嘿,这世道可真乱,开黑店的还能让马贼给惦记上了。 苏青咽下嘴里的肉,把盘子搁在兄妹两个面前,这才挂着和气生财的笑,温言道:“诸位爷走江湖不容易,嘴上骂几句就行了,咱也无所谓,左耳进右耳出的,吃不了什么亏,无伤大雅,可要是想坏规矩,可得提前想好咯!” “规矩?规矩就是爷爷手里的刀,吃了爷爷一条羊腿,你得把刚才的银子吐出来,再双手奉上赔偿,这事才算完!” 见他形神清癯,再看模样更不像是懂得武功,那马贼许是欺软怕硬的主,狞笑着全都走了出来。 苏青眯了眯眼,这明抢还能抢他头上来,一群不知死活的玩意,虽说初来乍到得藏着点,但他也没了好脸色,语气一寒,冷冷道:“给你们点面儿,还真把自儿个当山大王了?一群臭要饭的搁我这装大爷?识相的快点滚!” “妈的,亮家伙!” 他们横,没想到苏青更横,一个个伸手就抄起了桌腿上靠着的刀。 苏青一扬眉。 “不知死活!” 048 黑子 规矩二字,放在这西北荒漠,倒不如把“矩”改成“距”。距离,天高皇帝远,离皇权近了,这才有规矩,有约束力,有法律,可在这皇权边缘之地,所谓的“规矩”自然就是没有规矩。 何况宦官当道,朝野混乱,规矩自然更弱了,天下人自顾不暇,谈什么规矩。 在这里,论的是谁的刀子利,谁的武功高,谁的命长。 只要活着,做什么都是规矩,只要你武功高,说什么都是道理。 就像现在,你露出了马脚,示了弱,别人就会认为你好欺负,能肆意揉捏一下。 苏青抿了抿干裂的唇,只觉得嘴皮子的肉都打了卷似的,天气酷热且干燥的厉害,他顺手抄起身旁立在墙边的西北刀子,挑了块空地走去。 尘沙飞扬,蹚土掠起。 那四个打家劫舍的马贼立马就跟着跑了出来。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沙尘上,苏青淡淡道:“痛快点,一起来吧!” 四人见他这副模样,彼此相顾一眼,也不废话,一招手立马各站一角围了上去。 没有啰嗦,干脆直接,一言不合就是生死相向,就像这片脚下的沉默的戈壁荒漠一样,无言、简单。何况刀客的嘴一向都是用来喝酒吃肉的,用来说话的,是他们的刀。 不过,苏青现在或许还算不上一个刀客,他是练刀,但真要用刀杀人这还是头一回,未来也许会是一个刀客,又或许是一个剑客。 现在,他面对的,是群打家劫舍,杀人掳掠的刀客。 他的剑已是凌厉快疾,刀呢? 刀也快。 许是见四个人太过磨蹭,苏青已等的不耐,他脚跟一掂,身子已点足而起,奔走如飞,手腕一转,手中的刀子立时也“嗡”的一转,发出蝉鸣似的震响,在他掌心翻飞起来,雪亮刀身在朝阳下豁然亮起耀眼金光,化作一片快疾的寒影,像是带着冷冽杀机,令人遍体发寒。 明明是直身单薄的长刀,可他现在使来,却是大开大合,倘若换成一柄大刀,不知又是何等场面,自从段小楼他们走后,苏青的心思几乎全放在练功上头了,而且这刀法也被他日夜琢磨。 虽未以刀杀过人,但确实快。 黄沙滚荡,似也被这杀机所骇,四人眼神泛光,不知是惊是惧,还是喜或是怒,右手握刀一扬,裹刀的席子已化作散落的蒿草,被风卷起,四个人扬刀齐齐围上,脚下亦是快疾。 能在这鬼门关的地方混,又怎会是什么庸手。 电光火石间,飞旋的刀影已和四柄刀子相遇,尘沙惊起,黄土飞烟。 “叮叮叮叮——” 不远处,正趴在地上,趁机吞吃着盘子里肉片的少年蓦然闻声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被飞尘笼罩的几团刀光,和那交接的几道身影,眼神变幻。 “哥哥,快吃啊!” 女孩见他愣神,赶忙说着。 他们被拴在屋檐边的旗杆上,双手背后,被勒着双腕。 少年没说话,一抬脚踢碎了盘子,在女孩的茫然中,挣扎着拿起一块碎片,背着身割着绳索,然后才悄悄小声说了几句异族的话。 与此同时。 “啊!” 一声惨叫忽起。 就见一条提刀的断手扬着飞洒的血珠,高高抛起,然后又重重坠地,落地后五指犹在抽搐。 断臂之痛,只疼的那个马贼倒地哀嚎打滚。 “叮叮叮——” 又是一阵快疾的交锋。 风尘里一道人影脚下迈着奇怪步子,滑溜无比,在另外三人间腾挪辗转,好似条泥里的泥鳅。 惊鸿一瞥。 “噌!” 而后脚下一停,鞋底带起沙砾的滚动声,他已停了下来,刀也停了。 刀身颤鸣如钟声余音,渐归散去,鲜红的血水,此刻才趁机沿着刃口逃也似的溅落。 风起,尘扬,他身后三个提刀作势或劈或砍或刺的身子,却在这一刻,伴随着身上喷薄的血雾,布帛的开裂,倒地而亡。 苏青瞧着手里的刀,蹙蹙眉,不知想些什么。 “啊!” 又是一声惨叫。 这惨是从他身后响起的。 苏青扭头回身。 就见先前被绑着的少年,此刻手里握着一把刀子,捅进了那个断臂倒地的马贼心窝子里,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他把女孩护在身后,提刀一抽,一股血箭立从心窍里喷出,溅在了那张黝黑晒伤的脸上,顺着下巴滴淌的殷红血珠让人触目惊心,一双眸子则是泛着渗人的幽光,还有刻骨的恨意,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少年一边警惕的瞧着苏青,半伏着身,耸着肩,提着刀,就像是作势欲扑的狼崽子,女孩缩在他身后,也颤颤巍巍的提着刀子。 苏青眨眨眼,没什么反应,只甩了甩刀子,意兴阑珊的摆摆手,什么也没说。 似是明白了意思,少年眼中凶戾惨烈的幽光随之散了不少,看着苏青的眼神也没了敌意,但还有警惕。 他领着妹妹走到那伙马贼的马匹旁,取下水囊,灌了几口,牵过一匹马,又回头瞧瞧,见苏青收拾着地上的尸体,没什么反应,这才头也不回的带着妹妹赶向远方。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苏青抬头慢吞吞的瞥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搜刮东西了,望着手臂上的一颗颗细小凸起,嘴里自语道:“杀人分尸的刀法?鞑子?难不成是他?” 学着昨夜金镶玉的法儿,苏青来来回回,把这些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只留了一身衣裳,找了个地,随手埋了。用不了多久,这些血肉都会被风干成尘,化作白骨,或者被大风吹出来,成了戈壁上其他动物的果腹之物,干净得很。 客栈又恢复了冷清,苏青坐在屋檐底下打着瞌睡,嘴里含混的唱道:“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 “噗嗤!” “哎呦喂,想不到,你这木头还会唱曲呢?”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悄然多出一声娇笑,睁眼一瞧,金镶玉正叉腰俯身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麦色的脖颈上渗着细汗,沿着衣襟的敞口淌了进去,一抹雪白若隐若现,晃人眼睛。 没等苏青说话,金镶玉已泼辣的骂道:“让你看店你在这睡觉,我在外头可是晒得死去活来的,他娘的,那群狗日的锦衣卫,我去领赏,结果人家已经找了个替死鬼顶上去了,害我白欢喜一场,捧着个发臭的猪头跑了三十里地,差点没把我熏死!” “哎呦,今儿个,又进账了多少啊?” 她却是看见马圈里多出来的三匹马,脸上的不痛快立马一扫而光。 “四个马贼!” “哪还有一匹马呢?” 金镶玉忽又不笑了。 苏青没有遮掩,把大致一说,女人望着男人那张淡笑柔和的脸,眼神变幻,嘴里笑骂道:“杀得好,这群不要脸的,老娘我最讨厌的就是欺负女人孩子,搁我我也杀!” 但她口风一变,又骂道:“但以后可不准了,杀一个,这生意就少一个,能来这里的,不是该杀的就是该死的,哪杀的完啊,正经人可从不来咱们这,咱们只要银子,管他们怎么个死法,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苏青点点头。 “老板娘,这些东西搁那啊?” 忽然,客栈里居然多了个声音。 金镶玉扭头一招呼,屋里走出个微须的中年汉子,倒像是个穷酸秀才,身子瘦削,揣着双手,嬉皮笑脸的。“这是我找来的掌柜,熟人,黑子,当个账房,你们认识一下,往后都是一条道上捞食的,可别给我搞什么窝里反,小心我扒了他的皮!” 汉子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 “瞧您说的,哪敢啊!” 笑的那叫一个谄媚。 苏青一阵鄙夷。 呸! 天色渐晚。 远方又有人马赶了来。 金镶玉眼睛就跟放光一样。 “去去去,收拾一下,准备做生意了!” 尘烟如浪,滚滚逼近,落在红日下的大漠中,像是一条赤红色的烟龙腾空而起。 宛如听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刀剑争鸣,苏青下意识回望了眼辽阔无际的大漠,抿了抿嘴,只在那婆娘不耐烦的催促下扭头备酒肉去了。 才出江湖,又入江湖。 049 千户 夜黑风高,大漠上的风声在屋外呼啸而过,昼夜的变化带着沁肤的冷意,从门隙窗户缝里挤了进来。 外面寂静荒凉,里面却热火朝天,一门之隔,如两重天地。 “酒呢?快端上来!” “磨磨蹭蹭,不想做生意了?” “耽搁了军爷,小心把店给你们砸了!” “肉呢?肉!” 呼喝来去的声音此起彼伏,几张破旧的木桌上,围满了人,桌沿上刀印剑痕横七竖八的落着,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死过多少人,金镶玉听的不耐,低声骂了一句。“催催催,催你奶奶个腿,姓苏的你肉烤好了没?” 她朝灶房里烤肉的苏青招呼完,又低头和黑子凑了凑。“他妈的,这年头官兵比强盗还强盗,这是摆明了想白要好处啊!” 黑子也是老江湖了,扫了扫,一垂眼皮子。 “八成是龙门关那边的戍兵,民不与官斗,先探探风吧!” “你们两在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来给大爷们倒酒?”为首的是个千户,脸颊外沿长着一层浓密的短髭,豹头环眼,粗眉虎目,穿着身甲衣,坐那颐指气使的吆喝着。 这地方,官比匪恶,怕是今儿个金镶玉去领赏,前脚走,后脚就忍不住的想要来收例钱了,马无夜草不肥,就这寸草不生,黄土黄沙的地儿,自然有人变着法的收钱,还不会搁明面上说,总会耍些手段,找些由头让你自个送上去,美名其曰——“规矩”。 金镶玉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摆明了是要占便宜,她似记起什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后厨千娇百媚的嚷道:“当家的,军爷让你出来敬酒呢!” 苏青正好提着几条羊腿往出走,听到这声就知道这女人又要找事,他眼皮一跳,笑吟吟的顺手提起柜台上的一壶酒。 “好说,军爷,酒来了!” 走了没几步,眼神一扫,就见这屋角有两个小身影被绑在一起,拴在门柱上,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被他放走的那两个鞑子兄妹。 这白天刚逃出去,这会又被抓回来了,可真是倒霉到家了。 如今落在这群戍兵手里,怕是比落在马贼手里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别看是两个孩子,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男的往大狱里一扔,总会有些人舍得花钱买个替死鬼,脑袋一剁也能值点银子,至于女的,不论是卖到哪,凭身子也是有些油水的。 听到金镶玉喊苏青当家的,千户脸色明显变得不善,只古怪的嘿嘿一笑,打量了苏青几眼,灌了口酒,嗤笑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喂得饱那婆娘么?一大老爷们,长的不男不女的,要不是她开口,我还以为是个太监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哈哈——” 众人哄笑一片。 心里暗骂了一声,苏青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女人是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呢,他不动声色的在金镶玉腰间掐了一把,女人疼的咬牙切齿,脸上却还强颜挂笑,边狠狠剜了苏青一眼,边按下了那只手。 他倒着酒,嘴里轻笑道:“将军这话可得小心了,这要是传到东厂曹督公的耳中,在坐的诸位丢了官职是小,小心脑袋都没了!” 太监这词,如今可不是随便说的,曹少卿倒也了得,以残缺之躯令天下黑白两道闻风丧胆,权倾朝野,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那千户一说完就后悔了。 被苏青这么一提醒,满屋子的笑声登时戛然而止,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吓的面色发白褪了层血色,有人手一抖,酒碗都摔地上了。 “放屁,爷爷什么时候说过督公的坏话,你小子可别造谣生事!”千户也是神情微变,可马上就跟变脸一样,斜眼一瞥苏青色厉内茬的警告着。 苏青忙笑道:“对,是咱听错了,千户大人名震边关,可是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他倒着酒,恭维着。 千户冷笑着:“哼,听说最近有流寇马贼在这一代出没,你们有没有看到啊?” “瞧您说的,咱这店可是做的正儿八经的生意,开门迎客罢了,人家喝酒吃肉,咱也不知道底细不是!”苏青正应付着,这臂弯已被金镶玉揽住了,女人脸上挂着笑,摇晃着纤细又结实的腰肢,凑着身子。“军爷息怒,我家汉子可是本分人,不懂规矩,小店开张不久,今个这些东西,就当犒劳诸位军爷了!” 她手下一抛,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已悄无声息的落到千户的怀里,这厮贪的可以,连油水都不想分给手下,不动声色的一收又在金镶玉的胸上狠狠瞧了两眼,才扭过头。 “还是老板娘会说话,哈哈,来,喝酒!” 金镶玉那双招子何等精明,见苏青朝角落里两孩子瞄了几眼,当下笑吟吟的道:“千户,您这出来喝酒怎么还带两个孩子啊?莫不是老相好留下来的?” 千户仰脖一口饮完了酒,散落的的酒汁顺着短髭滴落,他瞥了眼墙角畏畏缩缩的兄妹俩,冷笑道:“狗屁,老子这辈子女人睡了无数,可从不会留下鞑子的种,来的路上遇见了,这小东西竟敢闯我军阵,被我套了马,活捉了!” “明明是你先围上来的!” 角落里的女娃娃忽的开口,尽管腔调生硬,但到底还是汉话。 “啪!” 近处的军爷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女孩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嘴角溢血。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鞑子的小狼崽子说话了?” 金镶玉记起苏青先前说的那两个孩子,看样子,十有就是这两个了,她一咬牙,笑呵呵的瞧着苏青。“要不咱买下他俩吧,这客栈刚开张,人手不够,正好热闹热闹!” “你们要买?” 金镶玉已是够财迷了,那千户则是更财迷心窍,眼神一亮。 “一口价,五百两银子!” 金镶玉笑容一僵,心里已经把这厮的祖宗十八代骂完了,这是逮住一只羊死命薅毛啊,揽着苏青的手,则是暗自发力,紧紧的扣着。 苏青却道:“不买!” 他迎着少年乱发下的那双幽森眸子,眨眨眼,不以为意。 若是没猜错的话,这小子十有就是龙门客栈里未来的那位人厨子,剥皮剔骨,杀人分尸,苏青不杀他,但也不怎么想瞧见人肉蒸的包子,膈应,恶心。 金镶玉一愣,有些意外,她阅人无数,似苏青这般的一眼就能从皮看到心了,起初还以为他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侠呢,没想到现在竟然会袖手旁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莫名的有些不舒服,就好像她猜的事,看中的人,没有按她的想法来。 “臭男人!” 嘴里骂了句。 “妈的,一会买,一会不买,消遣大爷我呢?” 千户瞧着面前这对摆明了是开黑店的贼公贼婆,心里骂了句狗男女,一拍桌子,喝道。 “呦,千户大人您的火气也忒大了吧,多久没泄火了?”水蛇似的腰身一扭,金镶玉只往酒桌上一靠,妩媚笑着,轻轻抚着细颈,看的所有人狂咽口水。 “哈哈,看来那小子还真是喂不饱你啊,那你给大爷我泄泄火呗!”千户挑衅的看了苏青一眼,伸手就要去抱金镶玉的腰,可这女人灵巧一躲,媚笑道:“好啊,可我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地儿,你总得给个说法吧,你说我一女人在这大漠里也不容易,那些个臭男人谁都想来要咬上一口,占点便宜,那我往后的日子该咋办呀?” 千户只觉一股火气从下腹直往上窜,口干舌燥,他擦着脸上的汗,眼眸微微赤红,戍兵久居边关,不知肉味,哪还能不看的气血翻腾,这回是瞧都不瞧苏青。“好说,只要你跟了我,往后大爷我就护着你,好好疼你。” 说着,就朝金镶玉扑了过去,可那女人咯咯娇笑一声,右脚一抬,已抵着千户的胸膛,眼神往旁边一瞥。“我家男人还在呢,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也瞥向苏青,眼神古怪。 苏青现在心里是把这女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不过,他现在想的可不是这些,而且望着那个少年,心中思虑着东西,仿佛在下什么决定,顺手就把金镶玉从桌上拽了下来。 这回,女人倒是没躲,反倒任由苏青把她拉到身旁,千户欲火难治,正想去抓面前妩媚入骨的女人,可却见被苏青先行拉了过去,当下红着眼粗喉怒道:“臭小子,给爷爷滚开!” 苏青还真是开了眼界了,贪的他是遇到过,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却很少见,不过想想这地方心中也就明白了,抬眼笑道: “怎么?将军这是要欺男霸女?” 一旁的金镶玉眼露异彩,身子一缩,像是只猫咪般凑到苏青身后,像是计谋得逞了似的。 “呵呵,好,好的很!” 千户哑着喉,压着火,先是看了看女人那凹凸有致的身子,然后又死死盯着苏青的那张脸,发出几声怪笑,眼神阴沉,不甘极了。 “妈的,咱们吃肉!” 金镶玉正想说话,却见适才被她唤作当家的的男人,此时已一言不发的转身上了楼,当下眼神变了几变,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嘴里也不知骂了句什么,扭身转向后院。 酒过三巡。 客栈里一地狼藉,残羹剩饭, 戍兵已去。 金镶玉趴在桌上,瞧着外面的夜色,听着呜呜的风声,出神的不知道想些什么。 “噔噔噔~” 可楼梯上忽传来骤急的脚步。 她没好气的骂道:“大半夜的,谁急着去投胎啊,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姓苏的那个木头呢,死哪去了?” 就见黑子着急忙慌的赶下楼。 “掌柜的,不好了,苏小哥人没了!” 金镶玉本来百无聊赖的慵懒身子立时一直,飞也似的也不走楼梯了,只在木柱上一蹬,人已借力翻进了苏青的屋子,就见里面的剑也不见了,还有那杀人的帽子也没了,昨晚上留下的刀子少了三把。 眼神一变,她忙朝楼下招呼到道:“黑子,你瞧瞧马圈的马少了没?” “少了一匹!” 遂听楼上传来破口大骂。 “姓苏的,我去你娘的!” 这是杀人去了。 050 袭杀 寒月高悬,皎若霜雪。 旷远幽寂的远方传来了声声狼嚎,被回卷的风声送了过来,送到这怪石嶙峋的狭道间,送到了一个人的耳畔。 人? 一个坐着的人。 他似倚似靠的坐在一颗光秃圆滑几乎风化的石头上,抱着剑,环着臂,垂着头,半阖着眸子,似在养神,又似在酣睡。 更似有些寂寞,抬起头,视线掠过斗笠下的边沿,望着那月,望着那月色下飘荡的一抹薄云,刹那间,黑夜中亮起一双难以形容的眸子,澈净无尘,明洁如许,不知是月映着眸,还是眸映着月,恍惚间,这人间大地上竟似凭空又坠下两颗月亮,旖旎如梦,似幻似虚。 对了,他还有剑。 一柄藏在鞘中的剑,被他抓在手里,抱在怀里,看似漫不经心攥起的五指,此时却像磐石一样紧凑、坚韧、乃至不可动摇。 剑握的很稳。 他还有刀。 三把光亮雪寒的刀子,在他腰间被一根麻绳紧紧的捆着,也很稳,至少在他拔出前轻易不会动摇。 寂寞?确实该寂寞,任谁在这个贫瘠无物,荒无人烟的戈壁荒漠上,岂能不寂寞? 月很圆,映着人影,亮着刀影,透着云影,应该寂寞。 月圆,人不圆。 他在等人。 等他要杀的人,该杀的人。 寒风冷冽,刺着骨,削着肉,真是个好漫长的夜。 风尘漫漫,不知从何处始,又该从何处终。 “叮铃铃!” 腕间的银铃叮叮当当,自袖口滑出。 时辰静过,不知不觉,月已上中天。 三更至。 远方终于有了不同的声音。 那是马匹急奔,呼喝驰骋的声音,在这死寂安静的夜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浪潮奔腾似的,震的沙砾轻颤,土飞尘扬。 斗笠的下半张落在月光里的脸慢慢朝着声音转了过去,他的脸在笑,抿唇咧嘴,光暗交界处,一颗殷红泪痣似一滴凝固血。 “叮铃铃——” 腕间银铃颤的更急。 杀气。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松开了环抱的双臂,踱步走到狭道边缘,俯望着面前的巨大沟壑,偏头瞥向径直而来的人马。 不慌,不忙,转身走到适才自己倚着的那颗巨大山石后,气息一沉,足下生根,推肩抵肘,沉气一声爆喝,已朝山石靠了过去。 “哈!” 等的人,来了。 …… 狭道中。 马嘶尘飞,约莫二十骑,有的人手里还提着客栈里的酒囊,临走都不忘顺上一口,有人则是抓着没啃净的羊腿,也不管沾没沾沙尘,嚼的满嘴流油。 “这肉烤的真他娘香!” “一群没出息的东西,真正够味的是那老板娘,瞧瞧那身段,老子多久没开过荤了,便宜了那不男不女的小子!” “将军,要不那小子抓了,到时候还怕老板娘不就范,任您揉捏呢,嘿嘿!” “能在这地段开客栈,黑白通吃,先探探底,而且油水不少,反正肉已经到嘴边了,呵呵,飞不了,大不了咱们脱了这身皮,把那客栈里的人全都做了,到时候也让人弟兄们开开荤,啊,哈哈!” 戍兵正和千户猖狂的笑着。 可就听“轰隆”一声响,一侧的山上,竟滚出来一颗一人高低的巨大山石。 “小心!” 有人惊呼一声,狂勒缰绳,一时间无不方寸大乱,马嘶人呼,乱成一团,有的撞在一起被乱踢踩踏的筋断骨折,有的则是被巨石碾过,连人带马压成肉饼。 这巨石来的突然,时机挑的恰到好处,二十人的轻骑,拦腰而断,战力登时减了小半。 还有一人轻按马背,凌空一跃,人已高高纵起,避过了石头,到底还是戍兵,还是有些东西的,可他身下的马匹却被撞飞出去。 “是谁?” 千户一声怒喝,其余人纷纷拔刀。 那还在空中的军卒却脸色大变,一轮旋转如风的黑影,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从黑暗中飞出,不偏不倚,套上了他的头颅。 视线一黯,跃起的身子一僵,已直直坠地。 “啧啧啧!” 啧啧称奇的轻笑紧随而至,寻声望去,遂见月光下,一道顶着斗笠的挺拔身影正慢悠悠的自阴影中走出,腕间的铃声响的清脆,手中提着血滴子,一抖一松,一颗五官惊恐的头颅已骨碌碌落地。 “都说戍兵乃军中悍卒,骁勇善战,怎么搁你们这一个个都是些酒囊饭袋,真是让人大失所望,你刚才,说要做了谁?又想揉捏谁啊?” “是你!” 千户听着熟悉的笑声,哪还认不出来,先前他还听过。 斗笠滑下,露出来的,是一张但凡谁见过都绝难忘记的脸。 苏青。 “你要做什么?” 千户阴沉着脸。 “这你还瞧不出来?” 苏青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待会,你也会和他们一样,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割了你的舌头,捅烂你那张臭嘴!” 既然结了怨,苏青又怎会留着仇家在背后惦记,保不齐哪天就得遭了暗算,与其被动,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有小青的前车之鉴,既然要做,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何况是这种货色,就是没仇没怨苏青也放不过他们。 手下五指一扣。 血滴子的外沿中赫然“噌”的弹出一圈弧刃,一抖臂,血滴子在嗡鸣中,又飞了出去,刀轮飞旋,直朝千户罩去。 “这是什么兵器?” 其余戍兵见之无不变色,千户眼神一凛,杀机临身,他双腿一夹马腹,右臂发力勒缰,坐下马匹长嘶一声已然人立而起,电光火石间,本是落在他头颅上的血滴子,正好落在了马首上。 “咔!” 马血扬洒,马身倒地,千户神色狠厉,喝道:“给我杀!” 众军卒得令,趁血滴子收回之际,纷纷纵马赶上。 这血滴子到底还是暗杀之器,擅长以近攻远,苏青将之收回一瞬,右手已松链握剑,还有刀。 他右手握剑,左手拔刀,剑光一亮,刀光也亮,身形一动,只在叮铃铃的骤急脆响中,大步迎上,双腿发力,身子凌空一起,双臂飞旋一转,月光下,陡见一青一白两抹沁寒光影,从远处飞到近处,飞过了当先数名戍兵的脖颈。 “噗噗噗……” 刀入血肉,剑入骨喉,三颗大好头颅豁然自三人肩颈间弹跳而起,座下马匹余势不减,驼着三具提刀喷血的无头身子,又赶出十几二十米,这才缓了步伐。 “扑通!” 尸首坠地。 苏青嘴里轻笑一声,翻飞的身子陡然一沉,如飞燕惊鸿消失在他们的眼前,足尖一勾,挂着一匹快马的缰绳,人已钻下马腹,顺手一剑,斜刺而上,又是一声惨叫,一人腰腹飙血,翻身坠马。 “下马!” 千户见状大喝一声,他的马已死,适才翻滚在地,此刻见到苏青这等凶威,一张脸已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 剩下的不到十个戍兵,这会,纷纷闻令跳下马背,紧张凝重的瞧着不远处,正抖剑甩刀的身影。 “都说众生皆苦,我看不尽然,这世道,有人活的不人不鬼,这没错,日子难,活的也难些,熬熬就过去了,可有的是人却偏偏总想扮成吃人的鬼,既然如此,我就把你们变成真的鬼吧!” 脚下一停,苏青剑尖一转,刺死脚边犹在呻吟的一个军卒,又一脚将一人踢飞出去,口鼻喷血,眼看是不活了。 051 夜归 千户眼中生寒,手握腰刀,五指紧了又紧,额角渗着冷汗,凝神以对,瞧着对面挽剑而来的人,似惊似惧,冷风袭来,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敢和锦衣卫作对?” 苏青不以为意的笑道:“要不是你说最近这里有流寇马贼出现,我说不定就不动手了,这月黑风高的,杀了你们,谁会想到我身上,再说了,你收了多少银子啊?到时候新官来,怎么着也不会怪我们这些正儿八经的老实人吧!” 老实人?千户心里暗骂,真是打了一辈子的鹰,现在让鹰啄了眼睛,谁能想到,这模样俊俏的雏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二十来号兄弟,转眼间去了大半,真是见了鬼了,他心中懊悔,这无法无天的地儿,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到时候挖个坑一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能在这的,多是亡命之徒,哪还会在乎再多背几条人命,逼的走投无路了,天王老子也下得去手。 “黄泉路远,诸位还是早点上路吧!” “杀!” 眼见已绝难善了,千户可不会说出什么求饶的话,对方剑已出鞘,不把他们杀个精光绝不会罢手,当下唯有拼死一搏。 一字吐落。 连他在内还剩下九个人,闻言俱是快步冲上,手中刀身一扬,招呼了过去。 “呵呵!” 苏青再一声轻笑,身形一展,众人眼前陡觉似有一青一白两抹虹芒亮起,青若秋水,白若弧月,携着呜呜急风,掠向他们面前。 “叮叮叮——” 碰撞四起,火星溅射。 苏青身形旋飞似陀螺,刀光剑光展臂而起,运转如影。 有人忽然想说话,可他却已惊骇欲绝,双眼瞪的浑圆,喉间只能发出一阵咯咯声响,嘴一张,吐出的不是话,血液不断的自其喉头的伤口里溢涌出来,以至于他唯有用一双惊恐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月光下似在起舞的单薄且挺拔的身影,而后渐归黯淡,跪倒在地,再无声息。 有人想要动,可他却发现自己像是动不了了,浑身力气似是凭空散去,等他低头望去的时候,只见胸膛上。 “刺啦!” 布帛绽裂,皮肉开裂,一道狭长的刀口自他右乳斜劈至腰腹,肋骨可见,五脏已现,胸口血水飞流,张了张嘴,这才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拼了命的想要把肠子塞回去。 只是身子却已倒下。 再有一人刀还未来得及劈下,眼中天地便已翻飞抛起,而是陷入永寂永灭。 “叮铃铃……” 银铃声震,颤的厉害,似被杀气所激。 “死!” 见身边军卒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竟无一合之敌,千户目眦尽裂,手中腰刀一翻,已势大力沉的劈来,刀风呜咽,寒芒闪过,还有几分不弱的身手,剩下的几个死劫当面竟激出几分凶性,悍不畏死,吼啸中扑杀而上。 苏青攻势受阻,身形变化一停,足尖一点,身子凌空一起,脚下六柄刀刃无不落空,而后自下朝上向他捅来。 他身在空中,已无借力之地,眼见六人笑了,他也笑了,左手手腕一抖,手中刀子“砰”的竟应声而碎,被暗劲寸寸震断,朝几人激射打去。 “小心!” “啊!” “噗噗噗!” 一连串的闷响后,是惊呼和惨叫。 六柄刀没了三柄,苏青一个后翻,落地顷刻一记鞭腿已将面前捂脸哀嚎的军卒踢了起来,另外三柄刀余势未减,变化未及,乱刀之下,砍死同袍,惨叫戛然而止。 “不好!” 千户就见趁着他们出刀之际,两道白芒似离弦之箭,破开了他们面前的尸体,分开了血雾,嗖的破空飞至,没入另外两人的胸膛。 他神情惊骇,浑身胆气顷刻俱丧。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怕死,慷慨赴义之士,义薄云天之人,这些人大都顶天立地,豪气干云,胆气冲霄,一诺千金,甘心为别人而死,或为自己而死,但贪财好色的人,一定就很怕死。 “饶、饶命、我把银子都还你,你——” 只见刚才还颐指气使,作威作福的千户,蓦然“噗通”跪倒在地。 可他眼瞳中陡见一道青虹飞来,带着刺耳的铃声,刹那没入他的嘴里,未尽的话语已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搅碎的舌头来不及生出痛楚,便已丧命。 “银子倒好说,不过身外之物,唉,要不是听到你先前的话,我说不定就只割了你的舌头!” 这时,苏青才轻轻开口,像是在对已死的人解释。 他低头瞧了瞧,胸膛上的布衣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细长的刀痕,破开了他的衣裳,几乎伤及皮肉,自己的刀法到底还有缺陷,适才运刀之际,差点被人破了刀势。 正拧眉瞧着,苏青却忽然笑着开口。 “你再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剜了你的眼珠子!” 快说完的时候,才一歪头瞄向从一开始就缩在一旁的那对鞑子兄妹。 妹妹缩着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少年亦在发冷,尽管他面色泛白,却紧咬牙关,带着他那幽森的眼神,自山石后窥探着苏青。 苏青一边抖着剑身上的血,一边轻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在没有实力前,你最该做的就是先收起你的獠牙么?好不容易逃出去,却被戍兵抓了回来,真是蠢的可以!” 少年眼神一沉,竟能听懂他的话。 “那是、他、们不守、信用,抢了我们的马!” 少年僵着嗓子,梗着脖子,一字一字像是从石头缝里磨出来了一句话,腔调怪异的差点让人听不明白,好在他还算不笨,眼底的渗人幽光慢慢不见了,他语出惊人道:“你、不一样!” 苏青一挽照胆,这剑也不知什么材质铸的,剑身自冒水汽,不沾纤尘,不染血水,只一抖,上面的血珠刹那沿着刃口便流了下去。 听到少年的话,他还剑入鞘,饶有兴致的问:“那你说说,我哪不一样?” 他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明亮泛光。 迎着他的明眸,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却更加觉得冷了,连他身后的女孩也不停打着哆嗦,像是更冷了,不过说话的,也是女孩,她胆怯的,畏畏缩缩的道:“哥哥说,你救过我们!” 瞧着这对兄妹,苏青敛了笑,默然片刻,重新带起斗笠,眼底的光似是也在这一刻被边沿遮住了。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刁秀秀,哥哥叫刁不遇!” 女孩缩在少年身后,生硬的说着汉话。 果然。 苏青目光晦暗,却没再搭理他们,从千户怀里搜出银子,看来不光是他们被薅羊毛,银票一摞,怕是有千八百两的,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亏了血本,便宜了他。 女孩却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在后面道: “大哥,你是个好人!” “呵呵!” 苏青牵过自己事先藏起的马,包起血滴子,一直没有反应的他,听到这一句话,他扭头望向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的兄妹俩,叹道:“这世道,命最短的就是好人,我可不想命短!” 女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远处,忽然又有策马驰骋的声音传来。 两骑一前一后,从“龙门客栈”的方向赶来。 还没到近前,就听一个泼辣的女声急呼高喊道:“姓苏的?死没死?没死就喘口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镶玉和黑子。 这婆娘腰揣一柄柳叶弯刀,袖子里别满了飞镖。 等看到一地的尸首,还有两孩子,她不知是喜还是怒,是笑还是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纤手一伸,已把苏青手中的银票和钱袋子全抄到了自个手里,笑眯着双眼,脸上酡红未褪。 “你这爱钱的毛病咋还没改?” 黑子却望着一地戍兵的尸首,又见自个掌柜的数着钱,不免无奈极了。 “我呸,这世道钱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金镶玉立马就反驳回去,可等瞥见苏青胸前破开的衣裳,俏脸一变。 苏青却定定望着她:“我之前要是不站出来,你是不是就和这千户凑一块了?” 金镶玉闻言,脸上的笑慢慢敛了,然后又笑了,这回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冷笑,她瞄着苏青讥诮道:“对啊,我一女人,在这大漠上,总得找个靠山遮风挡雨吧?不指望他,难道指望你?” “我知道,你生了这副皮囊,怕是瞧不上我这种女人吧?草你……” 她正要开骂,忽听。 “那这龙门山的风雨我就挡了吧,权当还你的情!” 金镶玉先是一愣,听到前半句,她眼神微变,听到后半句,又是一变,等望过去,苏青已骑马往回赶了,瞧着那背影她眼神复杂无比,嘴上却笑骂道:“操他娘的,敢情只是为了报恩啊,那这生意应该算是赚了!” 似是心情大好,扭头又笑呵呵的瞧着兄妹两个。 “那两小崽子,敢不敢去我那店里当个伙计?” 女孩忙不迭的点头,少年则是深深瞧了眼翻身上马的苏青,也跟着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就走!” 金镶玉驮着女孩,黑子抱起少年,瞧都没瞧地上的尸体,这荒漠上可不乏狼群,无需等人收尸,自有天收,至于马匹,早就在适才的激战中跑的没影了。 一扬鞭,一声喝。 马蹄声起,三骑已绝尘而去。 “叮铃铃——” 铃声渐散。 052 江湖 “客官,酒来了!” 苏青端着酒肉,穿着身伙计的打扮,招呼着店里的客人,酒是金镶玉自己酿的,米酒,浑浊的酒液上还浮着米粒。 可坐下的汉子们却个个似饮甘霖,喝的畅快不已,就这地儿,三十里荒漠,能喝上一口酒那都是件享受的事,外面日头酷热,渴的时候别说这做法粗糙的米酒,估计就是那马尿但凡带点酒味都有人喝。 几拨人马零零散散的拥在客栈里,喧闹的厉害,彼此或有仇怨,或有间隙,喝酒也不忘狠狠瞪向对方一眼,就差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了。 “哈哈,来,弟兄们喝!” “老板实在!” …… 真是吵的厉害。 一个个晒得黝黑的汉子,卷着刀,坐在屋里喝的痛快,蓬头垢面,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 几个人凑成一桌,喝着喝着,就开始骂骂咧咧的说着胡话。 “真他娘倒霉,也不知道上的哪路人马前些天把那千户给做了,这些日子可是苦了我们东躲西逃,其他的几拨人马也好不到哪去,死的死,逃的逃,听说新来的和东厂那群太监还有关系,这下倒好,杀了个贪的,又来了个更贪的,天底下的贪官怎么杀得完啊!” “唉,如今东厂权倾朝野,文武群臣惧之如虎,忠良死的死,逃的逃,连官员都成了东厂检验杀人利器的玩物了,咱们这些活一天算一天吧!” 所有人议论纷纷。 半月前,看守龙门关的千户死的不明不白,等被人找到的时候,肉都被狼群秃鹫啃没了,就剩下半截发臭腐烂的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 客栈里的人各个神情平静。 见苏青转身翻了翻眼皮,黑子哭笑不得,凑近了低声道:“左边穿红衣裳的那是伙流寇,原本是西边来的流民,最后日子苦,活不下去了,落草为寇,一来二去,聚了几个人,平日里拦路劫道,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右边黑衣裳的是刀匪,杀人掳掠,也差不多,其他的怕是些散盗!” 这下真就是鱼龙混杂了,怪不得跟个要饭的似的,敢情是群东躲西藏的玩意,没地儿去,全躲龙门客栈来了。 “另外,那两小东西的来历我让道上的伙计探了探,听说半月前关外五十里地有个镇子被马贼屠了,举镇上下一百来号人全死了,死状极惨,不少人被剥了皮,最后一把大火烧的干净。” 哪怕苏青杀人不眨眼,听到剥皮这说法,也不禁皱了皱眉。 “估摸着就是从那滑出来的!” 苏青倚在柜台上,自个捻着肉片自顾的吃着,冷不丁问了句题外话。 “那你家掌柜的是个什么来路?” “我——” 黑子下意识就要说,可猛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僵,张了张嘴,半天没个话,瞥了眼人群中似穿花蝴蝶般招呼众人的金镶玉,最后讪讪一笑。“要不你自个去问她吧!” 苏青这还是头一次细细打量着眼前的黑子,微须瘦面,肤净墨眉,顶戴万字头巾,甜鞋净袜,穿着身蓝黑二色的袍子,还别说,这一瞧真就像个落到强盗窝里的儒生。 “嘿嘿!” 见面前人瞧他,黑子只是干笑连连,无奈道:“阿青,你何苦为难我呢?能流窜到这鬼门关的,谁不是活不下去了才来,心里头都有个不敢撕开的疤,这疤旁人可揭不得,除非她自个愿意,不然,就得死一个!” 见状,苏青也不再勉强,伸了伸腰。 转身朝灶房走去。 没等进去,就搁门口一瞧,但见这砧板上,一团耀眼刀光翻飞如电,刀下的羊肉转眼就被分成数块,一条羊腿就几刀的功夫便成了一根光溜溜的骨头,只留下几条鲜红的筋肉,苏青眼底闪过一抹动容。 握刀的是那个少年,换了身衣裳,裹起了头发,露着一张黝黑且稚嫩的脸,面皮上,还有着晒伤后留下的疤痕,像是一块块刚长好的嫩肉,与边缘的黝黑肤色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杀羊可不像苏青那样毫无技巧,脑袋大小的尖刀只用刀尖搁羊身上转一圈,什么腿啊,肋排,脑袋,臀肉,全下来了,等割完了,腔腹竟还有层薄膜包着,丝毫未损。 苏青乍觉浑身毛孔一紧,手臂上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蹙了蹙眉,这小子的刀法居然能让他的身体自发预警,还真是不可思议,这是第二次了。 此间他还没碰到过什么高手,那些刀客也不过是懂一些单纯的杀人技法,凭的是快和利,没想到,第一个遇见的高手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没日没夜的练功唱戏呢。 少年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刀势一停,气息一顿,流畅如水的刀法豁然一断,只这么一停留的刹那,裹着五脏的薄膜已被刀尖挑开。 一股羊骚味瞬间弥散出来。 看来他的刀法还没有彻底练成啊。 苏青扇了扇鼻子,笑眯着眼,道:“刁不遇,你把内脏洗洗,我先把肉拿出去烤了!” 少年“嗯”了声,身子似是有些僵硬,头都没回,苏青却恍若未见,嘴里哼着小曲,将切好的肉拿到后院,荒漠白天酷热,肉类根本放不长久,但凡要吃,都是现杀现烹。 院里,名叫秀秀的女孩则是给马匹添着干草喂着水。 见苏青来了,躲躲闪闪的似有些害怕,可还是坐在了火堆旁,擦着汗,添着柴。 苏青挂着肉,不经意的轻声问:“你汉话是和谁学的?” 搁在旁人耳中的轻柔声音,却让女孩一个哆嗦。 “跟我婶婶学的,她是汉人!” 苏青“哦”了声,又看看日头。 “行了,你进去吧,天气热,这些事我来吧!” “好的!” 弱声弱气的应了句,女孩逃也似的快步进屋。 孩子么,多半是他那晚杀人让这小姑娘记住了,心里怕的紧,总得适应适应,至于他那个哥哥,苏青抿了抿嘴,视线落在了面前一块块匀称的肉块上。 伸手,指肚沿着切口一摸而过。 普通人切肉,但凡怎么切都有血水渗出,乃是血肉中脉络断裂,筋肉损伤,可这小子切肉,懂得从哪下刀,从哪收刀,从哪变势,沿着筋管脉络而过,却不伤其本身,血汁不溢。 这些天他可是见过好几次了,快如闪电,刀刃划过,刀下的羊有的竟然不觉痛楚,等疼的时候,已经死了。 这可不光是快,还得巧,而且下刀之势需一往无前,不能拖泥带水,得干脆利落到极致,这是千锤百炼后的信心。 苏青指下用力,暗劲勃发,才见肉块一颤,表面已有血水渗了出来。 “嘿,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他左手并掌如刀,下意识跟着筋肉纹理间的刀口走势比划着,不知不觉竟然入了神,等到客栈里催的时候,这才回神招呼着。 “他娘的,磨磨蹭蹭,是想饿死老子么?” 听着屋里头不耐烦的叫嚷,苏青撇了撇嘴,在这地方待上五年,到时候估计自己唱戏的词全成了骂人的话了,要是关师傅瞧见他待在这种地方,提着棍子就得打,糟蹋了他的东西。 “得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诸位见谅则个,酒肉来啦!” 嗓子一提,带着戏腔,苏青抹了把汗,端着烤肉就风风火火的冲进了前堂。 人生如戏啊。 …… 天色渐昏,客栈内投宿的不少。 远方的天边又有烟龙腾空,大漠狂沙,一队人马驰骋而来,皆是着甲佩刀。 “不好,是官兵!” “他妈的,和他们拼了!” 苏青揣着手,蹲坐在楼梯口上打着瞌睡,就见刚才还饮酒吃肉的马贼流寇,这会一窝蜂的提刀朝外冲了出去。 望着门外的刀光剑影,厮杀呼喊,苏青神情古怪,半天才吐了口吐沫。“这是个什么狗屁世道,难道这就是江湖?” “你一人在那发什么愣呢?还不赶紧的!” 金镶玉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苏青脸颊一抽,无奈起身,按着商量好的行事。 遂见这一客栈的男女老小,全挤在柜台后头,一脸的战战兢兢,像是本分老实的生意人受了惊似的。 金镶玉挨着苏青把他探头探脑张望的脸往回一扳,俏脸花容失色,嘴里还不忘惊惶的朝外高喊了声: “当家的,吓死我了!” 顺便在显眼的地方搁了袋银子。 黑子像是早就习以为常,不慌不忙的喝了口酒,然后蹲在角落里,一张脸忽然变得惊恐,两眼瞪大,而后浑身都在哆嗦。 剩下的两个兄妹更不用说了,刁不遇看着众人表情僵硬,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女孩则是埋着头,发着抖。 苏青差点都看傻了。 “妈的,这不是我要的江湖啊!” 不到小半个时辰,厮杀停了,官兵没了,银子也没了, 外面,就剩下一地尸体。 053 时局 风沙漫漫,天地遥遥。 远方的苍穹,传来一声尖锐高远的鹰鸣,惊的黄羊跳跃,蛇虫匿踪,遂见一颗黑点自湛蓝湛蓝的天空盘旋而过,最后似离弦之箭,俯冲向远方。 便在风沙中,一个客栈似是绿洲般充满了吸引力,吸引着大漠里的各方势力。 天气越来越冷了。 生意也越来越惨淡了,三十里荒漠,寒冬时节,这风沙就和刀子一样,风大,沙大,晚上连夜路都没人敢走,多是出关滞留,投宿在此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倒霉催的,来的道上人物,不是死在了半道上,要么就是死在了客栈里,再或者就是出门死在了戍兵手中。本是热热闹闹的客栈,这几个来回下来,就跟惹了瘟神一样,今儿个我杀你,明儿个你杀我,一会是马贼杀了流寇,一会戍兵杀了马贼,还有死的不明不白的,到最后本来土匪横行,刀匪出没的鬼门关,各路黑道势力死伤大半,反倒是商旅活跃了起来。 让金镶玉直呼“造了孽了”。 住店投宿能挣几个钱啊,她惦记着那些道上人物打家劫舍的东西,在她这销赃,都会分点红利,要是两方人马火拼同归于尽那就更好,白捡现成的。 结果现在来客栈的人,真就跟进了鬼门关似的,有来无回。 以至于生意越来越惨淡,只能赚些投宿的钱,弄的金镶玉每每瞧见一方人马出了客栈,便总是唉声叹气的,念叨着又要少客人了。 来来去去,又是三四个月的功夫。 这天晌午。 铺天盖地的风尘中来了个人。 叮铃铃~ 他骑的是匹骆驼,穿着身外黑白底的长袍,带着斗笠,身形看似瘦削,却绝不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双脚一落,反倒稳如青松,一步一生根,下盘有力。 这是个男人。 店里黑子和金镶玉出去采货了,就剩下苏青坐在角落里,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右手晃着腕,听着铃铛响,见有人来,也没抬头,只道:“吃饭还是住店啊?” “你就是客栈当家的?” 那人一摘斗笠,笑了笑,五官端正,眉目分明,不似这刀口上舔血的,少了些江湖气,倒是有几分俊朗,面颊生棱。 “八方风雨,不如我们龙门山的雨!” 苏青仍是低着头,瞧着空空如也的拇指,那里还有圈依稀的浅淡印子,那扳指,十有怕是昏迷的时候丢了。 “龙门山有雨,雪原虎下山!” 听到那人的话,苏青终于抬眼瞅去。 一个人敢在这大漠上晃荡,不是有底气,就是命大,不过听着他绵长的气息,便知此人绝非庸手,当属前者。 “当家的做生意么?” 那人掸着身上的风尘,找了张桌子坐下,一旁的秀秀端着酒水。 “在下想做件大事,尚缺人手!” 苏青瞧了他几眼,转身自柜台后头取出一本账簿,笑道:“不知客官要什么价码的?” “怎么说?” “武功高的,价钱自然就高,另外还得看看你要做什么事,有多危险,这些都得另外加价!” “哦?不知道有没有人敢揽东厂的事?” 那人想了想。 苏青眼神一亮,脸上的笑更甚了。 “有,有一批刀客敢接,就是价钱不低!” “价钱不是问题!” 男人从怀里放下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劳烦当家的代为联系,二月初九,我在涿镇的云来酒家静候他们,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像是就为了说这一句话,见苏青应允,也不久留戴上斗笠又急匆匆的去了。 “出手可真阔绰啊,一个消息,就给了五百两银子!” 苏青掂了掂份量,望着转眼已远的沙漠之舟,他瞥向一旁的秀秀。 “你哥哥呢?” “哥哥又去外面捉羊了!” 少女说的汉话越来越清楚了。 苏青眼神稍变,沉默了有那么片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笑了笑。“饿了么?灶房还有些烤肉,剩了一壶羊奶,你去填填肚子!” “苏大哥你不吃么?” “我不饿!” 苏青摆摆手。 等女孩转身进屋,他这才慢慢敛了笑,视线投向门外,凝望了会,而后一垂,低头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什么事? 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人玩着小孩的把戏,双手各捏着根树棍,他左手画着方,右手画着圆,等画完了,又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然后是写字。两只手,分心他顾,写着截然不同的字,笔画繁琐,虽有滞阻之处,却能下笔不停,凝结的黄土也不知道被他暗地里练了多少遍,以至于都凹下去一层。 “人啊,得自己成全自己!” 他低声喃喃的自语着。 一直到黄昏。 门外响起马蹄声,苏青抬头看去,就见刁不遇牵着匹马,马背上驮着一只黄羊。 “苏大哥,我回来了!” 他笑着招呼道,脸上浑然不见几个月前的那份幽森,腰间挂着那个头颅似的剁骨刀。 苏青揉了揉眉心,脚下一抹,地上的字痕迹全没了。 “去吃饭吧!” “好!” 等少年进屋,苏青慢慢扭过脖颈,回顾望去,本来柔和的眼神慢慢眯起,眯的狭长如缝,幽暗阴沉,只是随即又睁开了,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看着马背上的黄羊,望着脖颈间的伤口,正滴着血,瞧着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可苏青只是一压,切口一露,立马就瞧见了端倪。 外宽内窄,这是出了两次刀且两刀落在同一个位置,第一刀就足以毙命,可这第二刀又是为了什么呢?想藏东西。 这段时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漠上的马贼流寇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出了这门就再也没回来过,不是走了就是死了。 想到这些,苏青幽幽叹了气。 天色将晚的时候,大漠上刮起了大风,寒风如刀。 远处响起驼铃声。 金镶玉赶在前面,黑子紧随其后,身后还牵着四匹骆驼,都驮着东西。 “怎么了你们这是?” 见二人脸色似乎有些不对,苏青有些奇怪。 “回来的路上,遇见伙马贼!” “嗯?交手了?” “没有,都死了,死的很惨!” 见黑子脸色发青,苏青似是已经意识到什么。 “被剥了皮,本来被埋在沙子里,大风一吹,全露出来了!” 金镶玉骂骂咧咧道:“我说怎么生意越来越差,敢情出了个黑吃黑的!” 她顺势瞄了苏青一眼,表情意味深长。 “你可别用那种眼神瞧我,我杀人还用偷偷摸摸?” “哼,管他的!” 听苏青这么说,金镶玉这才作罢,不再纠缠,回头看了看天色。 “收拾收拾,把圈里的干草再铺一层!” “刚才有人定了笔买卖,要人,我记得有拨刀客好像要接生意!” 苏青说着之前的事。 可等他看见金镶玉和黑子古怪的表情,脸色一变。 “不会这么巧吧?” “不管了,过几天找另一家,这日子还早!” “对了,最近东厂有大动作,几位大臣联名弹劾东厂曹少卿,结果相继问斩,抄家灭门,这段时间都避避风声,小心谨慎些,咱们现在不黑不白的,惹着谁都不讨好!” “草他娘的,好好的黑店开着开着就变了味,真是遭了瘟了!”金镶玉一脸的晦气,有些幽怨的瞧着苏青,好像他就是那瘟神一样。 苏青神色柔和,温言道: “不开黑店不挺好么?” 说完,他忽然又鬼使神差的问: “你卖过十香肉么?” 就见金镶玉俏脸一变,接着破口大骂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 “得,当我没问!” 苏青忙转身逃也似的上了楼,只留下金镶玉在楼下骂个不停。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沙漠与白雪,本是两不相容之物,竟在天地的鬼斧神工下构成一副奇幻瑰丽的妙景,大雪翻飞,尘走土扬,黄与白交织。 金镶玉亲自出了趟门,联络了拨人马,接下了那笔生意。 一直到三月末。 兵部尚书杨宇轩上奏朝廷,弹劾曹少卿,想要解除东厂,不料奏折落到东厂番子手中,杨宇轩被抄家灭门,其麾下爱将,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淮安率诸多江湖义士突围而去,不知所踪。 054 藏着 又是一日清晨。 “吃罢了饭来炕上坐,大漠里地妹子爱哥壮,我的小呀妹妹呀,爱哥壮……” 天将将亮,随着房顶上骤起的歌声,大大小小几个人全都被吵醒了过来。 黑子摇摇头。 “这婆娘真是越来越疯了!” 金镶玉坐在屋顶,喝着酒,望着天边将升未升,欲露未露的红日,眼神迷离,似醉似熏,手里捻着几角炒的焦香脆爽的花生,一身暗红色的衣裳连带着一头没梳理的长发,在蓝天黄土间猎猎飞扬,如丝如雾。 “妈的,你就不能唱个好听点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老唱不腻,听的我唱曲儿都跟着跑调!” 金镶玉低头一瞧,就见底下一个穿着身素灰色衣裳的人正骂骂咧咧翻着粪,一头已经蓄长及肩尚未来得及打理的头发就似鸡窝一样散乱。 本是名动京华的角儿,如今是一脸的折磨,举着木叉,翻着粪。 大半年的时间,饶是苏青再怎么不情不愿,可混在这不黑不白的地儿,嘴里潜移默化的也被带出了一口的不干不净的荤话,心情不顺,张口就来,虽说难听粗鄙些,可一说完,心里的不畅快也就泄了,免了不痛快。 这破地儿要啥没啥,连马粪、羊粪、骆驼粪都成了宝贝,天天晒干了得收捡起来,生火全靠这些,可比木炭干柴好用多了。 虽然已经有些习惯,可当他翻挑开那一团团黑黑绿绿的玩意,一张脸也有些发苦,太臭了,日头一高,温度一起来,这味就跟毒障一样,苏青头一回翻,一天都没胃口吃饭。 听苏青骂骂咧咧,黑子探头一瞧,就瞅见老板娘晃着一双惹眼的,咯咯娇笑没啥反应,正想再看,金镶玉一拨裙角,嘴里喝骂道:“黑子你信不信老娘戳瞎你那一对招子!” 同时五指一翻,一枚柳叶镖“叮”的划过他的脸颊,钉在了门板上,黑子吓的一个哆嗦,脸色发白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整个客栈,也就苏青敢和金镶玉这么说话。 搁外边,他是当家的,搁客栈里其实也就是个伙计。 苏青闻声抬眼瞧去,入眼所见,那女人托着酒碗,笑眯着眼,脸色酡红,一展腰身,妩媚道:“姓苏的,姑奶奶瞧着美么?” 苏青神情木然,然后一言不发的低头翻粪去了。 “呸,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听着头顶的骂声,苏青不为所动,这女人心思可深着呢,这等世道,又是这鱼龙混杂的鬼门关,一个女人想要立足,何等的困难,任她武功如何高明,可在那些男人眼里,女人就是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品,男人一句话,女人就该乖乖撅起屁股,男尊女卑的潜意识,改不了的,而且,她生的貌美,那就更难了。 多少人不是惦记着她的身子,求个快活。 她若想要立着,就得有人挡着,挡下这些既想要她身子,又想凭白得了好处的人。 其实也就两个字,活着。 看着简单,可寥寥几笔,却让无数人为之挣扎一生。 这些来来往往,去去回回的马贼流寇,你杀我,我杀你的,何尝不是为了活着。人不就是这样么,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那其他的异类或者同类,哪怕死光了,死净了,死绝了,但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都无所谓。 那些刀客有刀客活下去的手段,那就是手里的刀。 而女人呢。 她除了武功,还有一个本钱,就是自己的身子。 这女人爱钱如命,与活着比起来,身子怕也不过是一件利益权衡间的货物罢了,能保住就好,保不住,求个安稳。 杀了千户,苏青其实不光是为了自己解决后患,也算是给这女人重新来过的机会,何况对方救了他一命,有恩就得报,有仇就得消。 至于那两个孩子,他自有打算。 勉勉强强,只算救了一次,头回,那是因为那伙刀客自己找死,而两个孩子,本就萍水相逢,何况不黑不白的,他权当没瞧见,任其离开,无意恩仇,能出了沙漠算他们命大,福缘深厚,出不了,就当天要收他们。 如今,这女人把他推了出来,反正欠了情,随她意,又有何不可。 别看这女人满口荤话,泼辣如火,可你要是在这鬼门关里打转,露出一分乃至一毫的娇柔、软弱模样,那岂不是一块任人嚼吞的肥肉么,谁都想着来咬一口。 到时候,你武功就是再高,也终有疲于应对的一天,身手就是再好,也终有双拳难敌四手的一日。 女人终究还是女人,得有人护着。 那锦衣卫千户有势,朝廷的势,苏青没有,他只有武功,所以,但凡敢在客栈里找事的,大多都是个死,人的名,树的影,这也是势。 好在他都挡住了。 男人呢? 别看这些沙漠中都是些刀口舔血的恶徒,悍匪,什么杀人如麻,可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不杀你么?谁会肯定你停手的下一刻,对方会不会已用刀子捅进了你的心窝里,所以,得杀。 你要想活着,就得舔血,就得比别人凶,比别人恶。 这其中不乏一些表面看似凶神恶煞的汉子,可真正死的时候,还不是被吓的屎尿齐流,都他娘是装给别人看的。 苏青可从未觉得自己这张脸能让天下女人都倒贴上来,他眼中瞧着,心里有数,这女人真正看上的,是他的身手,能替她挡在外面。 八个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多东西,其实都不用表现出来,就像黑子说的,每个人心底都藏着不能撕开的疤,这世上最难面对的就是人性,心里有数就行了,心照不宣,岂不更好,谁不是小心翼翼的藏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露出一丝破绽,你要是揪出来,到时候指不定得生死相向。 除此之外,这女人也就贪财点,一个女人能把身子当成利益权衡的本钱,心里头能在乎的,怕是少之又少了,想想也就剩下钱还有点吸引力。 剩下的,其实也就那样。 先前他问了句“有没有卖过十香肉”,被金镶玉连着骂了三天,看来,还没有落到记忆里的那份上,挡的也算值了,否则但凡她敢说个有,眼睛闭上了,就休想再睁得开来。 能活下去,谁还会做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等把圈里的粪全部挑出来,苏青才长处一口气,如蒙大赦,如得解脱。 晨曦已现。 朝阳初露。 大漠像是化作一片金色汪洋,无边无际,连带着风都似被沙尘染成金色。 “苏大哥,我出去抓羊了!” 刁不遇牵着马,说着生硬的汉话。 “去吧!” 苏青铺着粪,没抬头。 一直等到马蹄声远,他才朝着远方的一颗黑点瞧去,眼神晦涩,变幻不定。 回头又看看金镶玉,但见这婆娘正捂着裙子,已收回了腿。 呵,女人。 苏青放下叉子,随手拾起地上的劈柴的短刀,漫不经心的轻声道:“行了,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你也赶紧歇歇吧,唱了一早上的哥哥妹妹,烦都烦死了!” “呸!” “姑奶奶我偏不随你意,我以后还得天天唱,我烦死你!” 等看着青年转入远处的戈壁,女人脸上的笑像是散了些,变得不似那么张扬,有些出神,她顺了顺耳边的发丝,扭头转身。 “哼,走人!” 转下了屋顶。 055 东厂 酷日高悬。 少年纵着马,驰骋而来,脸颊淌下的汗液混着一路上沾染的风尘,化作斑斑印痕,歪歪扭扭,落在他那张稚嫩的脸上,愈合后的晒伤,仿佛一块块暗红色的苔藓,很清晰。 好在他比较黑,黝黑的脸皮,在太阳底下散着一层油光,不仔细看,绝难瞧见。 抿了抿发干的唇。 少年拽着缰绳,从天边来到了近处,这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两边凸,中间凹,开裂的大地就仿佛他嘴唇上一条条卷裂起来的血口,水流的痕迹,早在光阴中,被风沙掩去。 河床两侧,是两堵陡峭的石壁,风化的表面,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孔洞,呼啸的风声从此而过,带起阵阵鬼哭似的呜咽与嚎叫,听的人不寒而栗。 但这里,却是大漠上能遮风挡雨为数不多的几处地方之一,荒漠与戈壁的交接处,不光是野兽,黄羊能来,狼群能来,还有人,一些东躲西藏的亡命之徒,犯了事,竖了敌,就只能躲在这些人迹罕至的荒野中,躲着风头。 真有人。 那孔洞外,燃着火堆,冒着青烟,架着一只羊腿,几个蓬头垢面的汉子,撕扯着半生不熟的肉,吃的狼吞虎咽。 少年的脸色慢慢变了,他望着那伙人身边立着的刀,脸上的笑没了,眼底的幽森像是一团沁寒沁寒的鬼火,慢悠悠的下了马,摸上了腰间的剁骨刀。 “哪来的小畜生,滚远些,惹恼了你爷爷我,小心剁了你!” 有人不耐的呵斥着。 少年有些狼狈,却不是慌乱、无措的狼狈,而是狡的像狼,狠的像狈,眼底的那两团鬼火随着身形的变化,似在明灭间飘摇。 然后,他拔出了刀。 “铮!” 剁骨刀,这本是屠户用来分肉剁骨用的,背厚面阔,刀背下弯,刀身宽展,刀刃上弯,刀尖突出,瞧上去,就好像个不匀称的猪耳朵,大如头颅,亮着寒芒。 刀身略沉,犹善劈砍。 大漠上,拔了刀,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得杀人。 那边的几个刀客,见他拿出这么一把刀,哄笑出声,眼中尽是不屑与鄙夷。 几人视线交换,当中一人冷笑撑刀而起。 “小东西,瞧好了,这他娘才叫刀!” 那汉子残酷一笑,把腰间刀子一拔,直直迎了上去。 可还没等到近前,少年手里的剁骨刀忽然离手而出,刀身旋飞,不偏不倚,带着锐急风声,电光火石间,汉子未及反应,那刀竟又飞了回去,落到少年手里。 前一刻还在笑的人,现在怔怔站着,眼神瞳孔扩散,而后那喉颈间,就见一条细如发,狭如丝的红痕慢慢浮露,接着,红痕一张,血雾喷薄。 许是刀太快,汉子的眼珠子还在转动,惊恐万分,可身体却已跟不上意识,立在原地,瞧着少年提刀一步步走来,越过了他,朝着身后的人走去。 “招呼!” 剩下的三个人瞳孔一缩,脸色一变,纷纷拔刀出鞘,少年脚下步伐陡疾,耸肩伏身,冲了过去。 他的刀就像是在手中飞,三人出刀已算快,可他的快却不同于寻常,手腕一拧,五指一转,刀光似繁花般自三人眼前亮起,后发先至,削的是那三人握刀的手。 噌噌噌~ 布帛碎裂,筋肉断裂,剜肉断筋,剔骨剥皮,一气呵成。 三人举到空中的刀忽然劈不下来了,筋肉已无,脉络已损,试问只剩骨头的手又能如何动呢?他们活的像鬼不代表真的就是鬼。 太快了,快的匪夷所思,忘乎所以,以至于三人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有那么一刻是处在茫然还有不解之中,而后,神情扭曲,惊骇欲绝。 后知后觉的痛楚,钻心般如潮水涌来,发出了凄厉的嘶喊,歇斯底里。 少年面无表情,眼底幽森如旧。 他提着刀,身形一转,脚下一赶,刀光再亮,三人背后,一道刀痕已自脑后沿着脊骨笔直而下,衣裳与背后的皮肉无声分开。 这是以刀剥皮的手法,是不少穷凶极恶的刀客惯用的伎俩,据说,高明的人,刀势可在皮肉间行走如水,将皮肤与肌肉分离,等剥下来,人还是活的。 脊骨形如大龙,乃肉身根本,似被挑断了筋管脉络,三人俱是趴在地上,难以动弹。 少年见状就要上前。 可空气中忽然响起三声锐疾无比的破空声,他眼神微变,侧身一避,遂见三颗石子,噗噗噗,打在了三个刀客的太阳穴上,三人当场毙命。 “叮铃铃~” 铃声响起,少年的脸色一僵。 他扭头顺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河床边沿的陡壁上,四五十步外,一个披散着乱发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神情透着股子漫不经心的疏懒,柔和的眸子里,是说不出的平静。 苏青。 脚上的洒鞋,都快被磨破了。 四目相对,刁不遇蓦然一笑。 “大哥,你怎么来了?” 乍闻大哥二字,苏青眼皮不觉轻颤,似有愕然,又有沉默,他又瞧了瞧地上的四具尸首,目光闪动,轻声道:“回去吧,秀秀差不多也要做饭了!” “好,那我现在就回去!” 刁不遇眼底的幽森像是又不见了,没了狡猾与残忍,挠着头,笑着翻身上马,往客栈赶去。 只剩苏青看着地上的尸体,走到近前扫了眼四个人的伤势,嘴里兀自念道:“十七刀!” 顿了顿,他又道: “两息!” 只用两息便砍了十七刀,这得有多快啊。 不光快,还准,更狠。 自打刁不遇入了客栈,平日里做事很是勤快,从未出过纰漏,灶房里剁肉的活计都被他给揽了,这小子日以继夜的没少习练刀功,与苏青干脆利落的杀人手段不同,他练的乃是剑走偏锋的阴诡路子。 追求的就是个快,但又与单纯的快不同,分筋剥肉,专挑破绽。 他每天出刀,也不知道劈、砍、挑了多少次,当一个人肯沉下心把单一的东西,每日习练数百次、数千次、乃至上万次,日复一日的从不间断,那只要他能熬下去,熬到所谓的招数能潜移默化,成为身体的本能,他的刀法就算成了。 可惜,练法终究是练法,这小子如今以人试刀,想必是在与兵器磨合,死肉和活人到底是有区别的。 日头渐升。 他默然的看看地上的尸体,正准备蹲身将其掩埋,却忽的抬头瞧向河床的上游,“咦”了声。 “有人?” 有人来了,而且人马还不少,他不是看见的,他是听见的,沙砾震颤,有大波人马赶来。 深吸了口气,只将腕间铃铛用布贴肉一裹,苏青已似猿猴跃涧,手足齐用,疾步转身攀向山壁,脚下健步如飞,快过奔马,立在高处,朝远方眺望过去,但见尘烟如浪,最先入眼的是一面旗,旗上是个大大的“曹”字,而后又是四面竖起的黑旗。 “神官监!” “司设监!” “戊字库!”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他眼神微变,视线一扫,约莫得有三千骑,后面像是还有军卒未至。 “差点忘了这档子事!” 来的赫然是东厂番子。 就见苏青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056 开始 夕阳西下。 天边的红日渐落。 火烧似的余晖自木窗的缝隙间钻入,照亮了客栈里的情形,冷清、惨淡。 冷清极了。 搁在别人,做生意做到这份上,门可罗雀,三四天一个客人都没有,老板只怕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风韵十足,骄横泼辣的老板娘坐在最中间的桌子旁,搭着腿,托着有些圆润的脸颊,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漠,嘴里唉声叹气的发着咒骂:“唉,真是造了孽了,前两天不还有伙捞食的来喝酒么?这都几天了,连他妈个鬼影都没了,也不知道死哪去了,再这样下去,都他妈得去喝西北风!” “姓苏的,你昨儿个回来不是说这两天就有生意了么? 她骂完了,却没听到店里的伙计搭腔,俏脸一抬,就朝着一旁的青年踹了一脚。 “你聋了?” 刚说完,一直埋头捣鼓东西的青年忽转过头来,手里端着个喇叭,对着女人就冷不丁的吹了一声。 “叭~”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几个打瞌睡的人全是一个激灵,柜台上的黑子索性一个狗趴溜地上去了。 连老板娘也陡然哆嗦了一下,身子一抖,差点没跳起来,她俏脸一白,就要开骂,可眼神一变,有些好奇的望着面前的东西。 “唢呐?” 可不就是唢呐么。 “你这生意太惨淡了,闲得慌,打发一下!” 他擦了擦有些褪色的杆子,这还是前些天从一个马匪身上摸出来的,苏青替他掩了尸首,就把唢呐拿走了,日子实在是太闲了,还有四个年头,这可怎么过啊,总得消磨一下,趁着空闲,修修补补,总算能吹出声了,当初唱戏的时候,这喇叭匠没少配曲,起初听的难受,可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这地儿风水不好,背东朝西的,一入此门,有来无回,一路归西!” 他自顾自的说着,金镶玉脸色却越来越黑。 “放你娘的屁,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嫌我唱的曲儿难听,这是要和我对着干!” 苏青瞥了她一下,眯着丹凤眸子,笑的肆无忌惮。 “嘿,你还真就说对了,往后你一唱曲儿,我就吹这个,你不让我清净,那咱大伙就都别清净了,兴许啥时候你们还得让我送呢,我气死你!” “嗒嗒嗒叭叭嗒嗒~” 说着,他已含着哨,吹了几口。 就听一阵破锣似的声音,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从喇叭口传了出来,听的人鸡皮疙瘩乱冒,一阵牙酸,是浑身的不自在。 “好啊,我看你是皮痒了,今个姑奶奶非得把你这喇叭口折了!” 金镶玉柳眉一竖,骂着就伸手来抓。 苏青哪能随她意,脚下一挪,深深提着一口气,避过的同时含着哨就吹了一口。 “嗒~” 遂听一声高亢到穿破云霄的声儿炸响,震得的人耳膜发晕,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剩下的三个人,坐在一旁,捂着耳朵,望着屋里你追我赶的两人,消磨着无聊的光景。 只说一个追,一个赶,时不时还冒出两声唢呐,这下算是不冷清了。 追着追着,却见门外进来了一拨人。 苏青不跑了,金镶玉也不追了,唢呐也不响了。 见来了客人,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黑子殷勤的招呼道:“诸位是要住店还是要吃饭啊?” “要三间上房,再上点饭菜!” 说话的,是为首那人,头戴竹笠,一身黑底白边的袍子,手握长剑,墨眉白肤,笠沿下的眼珠黑白分明,眉宇间透着一股勃勃英气,与道上捞食的不同,多的是江湖气,而非匪气。 至于后面的四个也各有不同,其中三个步伐稳健,眼底散着警惕和煞气,各自压着竹笠,最后那个瞧着木讷老实,一言不发,背后背着个竹篓。 “秀秀,三间上房,照顾着!” 早被唢呐声折磨够呛的兄妹两个见势赶忙一个往灶房跑去,一个往楼上走,生怕苏青又来那么一段。 金镶玉瞧着那伙人背着的竹篓,眼神一亮,已迫不及待的过去探底细了,她顺手接过端来的酒,笑道:“八方风雨,比不上我们龙门山的雨!” 竹笠一摘,当中一个光头黄面的大汉奇道:“老板娘说笑了,这大晴天的,哪来的风雨啊!” 金镶玉擦了擦汗,对方没对上黑话,她心里有了些底,笑脸迎客,招呼道:“看来几位一定是远道而来的吧!” “不知道从哪来啊?” “从南边来!” “到哪去啊?” “去北边!” 见没套出东西,她又朝苏青凑了过来,可就瞧身旁的男人眼神仍旧落在那英气勃发的身影上,俏脸不由一冷,似笑非笑的低声道: “那是个女的!” 苏青点头。 “我知道!” “知道你还盯着人家不放!” 金镶玉语气一变,又在那女扮男装的身子上扫了两眼,讥笑道:“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个个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苏青收回视线,瞧着她,嘻笑道:“话可不能乱说,我只看过,可没吃过!” “咯咯!好啊,那你今晚来我屋里,看看你的蜡烛亮不亮啊!”金镶玉眼波妩媚,好似藏着春水,瞄了苏青一眼,作势就要往他身子上搭。 “算了,光看着就没兴趣了!” 苏青闪身一避,不咸不淡的应了句。 金镶玉脸上的笑立马就僵住了,俏脸不知气还是恼的,发红发烫,也不顾客人在场,火辣脾性立马爆发,叉着腰就骂:“姓苏的,瞎了你的狗眼,你个王八蛋,老娘这姿色,方圆三十里的哪个不是垂涎三尺,偏偏到你嘴里咋就一文不值了!” 惹得邱莫言那伙人啼笑皆非,连连摇头。 黑子无奈道:“您二位消停一下吧,这方圆三十里都快没人了!” 金镶玉这叫一个气啊。 等她回头去看,苏青已转身上了楼,只气的是咬碎了银牙,转身全撒黑子身上了。 好一会,楼下才静下来。 窗外天色已暗,大漠风沙骤起,呼啸之声如哭似嗥。 昏暗的屋子里。 苏青走到床边,就着烛台上微弱似豆粒般大小的烛火,自床铺下取出一刀一剑,放在手里打量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的坐下,从床底搬过一块磨刀石,嘴里哼着曲儿,手里磨着制式特异的西北刀子。 如此,一直到子时的时候。 外面天色忽变,电闪雷鸣,骤雨将至。 远方又起了马蹄声,奔腾驰骋之声越来越近。 “砰砰砰~” 听着楼下骤急的敲门声,苏青终于停了动作,撩着水,洗着刃,试着刃口,他轻声喃喃道:“唉,也不知道,这回挡不挡的住!” 楼下又响起了金镶玉的叫骂。 “敲敲敲,敲你妈个头,别开门,让雨淋死这帮孙子,姓苏的,你死哪去了,还不下来招呼客人!” 苏青叹了口气,只将刀剑一裹,朗声道: “来了,这就下来招呼他们!” 言罢,提着刀剑就往楼下走。 057 暗杀 “砰砰砰~” “开门,开门,开门呐!” 听着外面的吆喝和催命似的高喊,金镶玉一裹衣裳,翻过护栏,立马就不耐烦的开骂了:“哪个狗娘养的,敲敲敲,敲你妈个丧门星,刚关上就叫开,不给开,短命鬼这么等不及要进鬼门关,有今天没明天的,赶明就死在大漠里!” 她说着又喊了声。 “姓苏的,你死哪去了?” “来了!” 苏青沉着口气,人已赶了下来,把刀剑往身后一绑,可还没等下楼。 “哗!” 门栓豁然从中折断,木门一开,门外头,大雨沫子顺风直往里面飘,好似倾盆而下,地面立马被涂抹的一片黯淡。 就着门外凄白的闪电,只见影影绰绰,十数条身影皆是头戴雨笠,身披蓑衣,好似鬼影似的,当先一人脸色阴鸷,不怒自威,眉心生痣,已率先挤了进来,冷冷道:“你们都聋了,不做生意了?敲那么久也不开门!” 账本哗哗乱飞,金镶玉骂了一声,人已翻了下去。“黑子你个王八蛋,老早就说让你把门钉结实了,还不赶紧把门关上,账本全湿了!” 黑子唉声叹气,忙去堵着门。 “老板娘!” 这伙蓑衣客全挤了进来,本来还算清闲的客栈立马变得有些拥堵,为首的是个长者,一头苍发,脸上挂笑,瞧着慈眉善目,可他双手五指关节粗壮有力,指甲修剪的一丝不苟,血肉下青筋外露,练的必然是手上功夫,而且定是练出了气候。 为首者有三,分别是这个老者,还有那个不怒自威,眉心生痣的人,以及最后一个目光阴冷的白面汉子。 这三人,便是督公曹少卿麾下凶名赫赫的东厂三大档头,长者乃是贾廷,生痣的那个名叫曹添,白面汉子叫路小川,皆为曹少卿心腹爪牙,依仗其威名迫害忠良,杀人如麻,抄家灭族都没少做。 而且,皆非寻常,身手都不弱。 其后十数条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形貌虽异,然无一例外,俱是煞气外露,恐怕就是恶名昭彰的黑骑箭队了。 “跟你说话呢!” 曹添冷哼一声。 “没看见姑奶奶在忙么?” 金镶玉见账本被打湿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上面可是留了不少道上生意人的联络方式。 贾廷道:“老板娘,有上房么?” 金镶玉可不管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哪有什么好脸色。 “没有了,都住满了!” 都是精明的人,那还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曹添怒道:“这么冷清,你骗谁呢!” “地方是我的,房子也是我的,姑奶奶做事就求个痛快,我要心情好,就一千个一万个乐意,我要是心情不好,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外面给我淋着!” 金镶玉一梗脖子,叉着腰泼辣无比 “反了你!” 路小川作势就欲上前。 金镶玉立马一瞪眼,娇声朝角落里一招呼。 “当家的!” “在呢!” 这不轻不重的声音一起,东厂众人心头莫名一寒,只觉得脊背一凉,汗毛倒竖,就好像阴暗处陡然睁开了双眼睛,像是只择人而噬的恶虎,阴厉残酷的目光瞧的人毛骨悚然。 就似被那寒冬腊月的白毛风刮了一下! 可等寻声看去,那道目光来的突然,去的更突然,宛若错觉,看见的只有个双手揣袖,唇红齿白,笑脸相迎的俊俏青年,顶着团鸡窝似的散发。 金镶玉笑的更开心了,等不及他走过来,伸手已揽过他的臂膀,千娇百媚道:“当家的,你说该咋办?” 身子都贴上去了。 这下所有人的眼神全落他身上了。 苏青笑了笑,轻声道:“一码归一码呗,先把打坏的东西赔了再说!” 贾廷瞧着慈眉善目,并未立即说话,伸手已从怀里取出锭金子。“那不知道老板娘的心情,现在好不好呢?” 金镶玉见钱眼开,脸色说变就变,语气一改,撩了撩脖颈间的头发,缓和着气氛:“唉,这雨也太大了,既然远来是客,那就还有几间上房咯!” “劳烦请带路!” 对着苏青眨了眨眼,金镶玉殷勤的领着东厂的人上了楼。“我这就带诸位上去瞧瞧地方,不是我说,方圆三十里地儿,就属我这龙门客栈最好,风水也好,背东朝西的,保管诸位住一晚上,明儿个利利落落的上路!” 这是拐着弯的骂人呢。 “屁话!” 曹添冷哼一声,。 等人都上去了。 黑子摇摇头:“又不安宁了,恐怕是和之前那一拨人有关!” 这大半个月都没进账,今天突然来这么多人,但凡是谁都能翘出端倪。 苏青看着桌上的金子,随手拿起,淡淡道:“小心点,这伙是官差,脚底下穿着官靴呢,东厂的,见机行事!” 他说着,手里的金锭子就似泥巴一样随着五指的揉捏,来回变着形状,把黑子都看傻眼了。 “那咱们怎么办?东厂的人可是六亲不认的,杀人如麻,到时候打起来,咱们帮谁?保不齐把咱们也做了!” 苏青轻描淡写的接过话,把金子搁桌上一按。“那就先做了他们,正经生意做多了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黑店了,去让刁不遇搁饭菜里下点料,今晚上,先下手为强,免得麻烦!” 他右手一撤,手心的金坨子赫然被压成了金饼,笑道:“老板娘不说了么,让他们利利落落的上路,来了鬼门关,还想活着出去?” “哪另外那拨人呢?” 黑子看着金饼苦着脸。“刚才你不在的时候,还来了个骑骆驼的,好像和他们是一伙的!” 苏青沉吟片刻,听着外面的惊雷急雨,眸光微定,道:“不管他们,既然都是走江湖的,权当拉他们一把,是生是死,看他们造化!你光去下药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料理!” 黑子一点头。 “好,我这就去准备!” 夜深人静,苏青看了看楼上安静无声的屋子,又瞧了瞧褪出袖子的双手,那双手很白,十指很长,也很细,微光下,像是泛着莹莹玉色,以往他都是明面上交手杀人,这暗地里可还没做过。 思量间,轻轻一笑,脚下一滑,人已无声无息的匿在了黑暗中。 不一会,客栈里人影闪动。 楼上。 金镶玉急步赶下来。 “黑子?姓苏的呢?” 厨房里,黑子探出半个脑袋,悄声道:“阿青招呼去了!” “没想到那木头比我还心急,这是开窍了么,你可把钱箱看好了!” “那你要小心啊!” 黑子接了句话就没人了。 “这年头可真乱,贼都要防贼,操他妈的!” 说话间,她晃身往暗处一躲,就见黑暗中整个客栈到处都是人影,屏息一避,等人不见了,这才转身,可马上她又回来了。“他娘的,我金子哪去了?这哪个王八蛋干的?真是吃饱了撑的!” 取过巴掌大小的金饼,金镶玉低声咒骂了几句,这才没了影子。 大雨倾盆,杀机骤起。 不过几息。 黑暗中,就听“砰砰”。 两道重物坠地的声音悄然而起。 阴影中,一双幽幽的眸子一闪而逝。 地上,两具提刀的身子正倒在雨泊中,喉骨尽碎,血沫外流。 058 勾魂 雨还在下着,下的好大。 风卷雨飞。 客房里,东厂众人围坐一起,大档头贾廷脸上的慈眉善目早已经不翼而飞,他皱眉疑道:“绍兴和周彪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不清楚,没动静啊!” 三档头路小川也沉着脸。 “这客栈地处偏远,能在这鬼门关讨活的手底下都有些东西,叮嘱他们一下,小心点!” “是!” “那用不用出去找他们?” 正说着话。 “嗒嗒嗒~”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几人闻声皆按刀低喝,脸色沉凝。 “客官,咱是楼下的伙计,送点酒水过来!” “不用了!” 路小川隔着门冷冷道。 “好嘞!” 门外动静又起,脚步声渐远似是下了楼。 “不找了,这雨这么大,咱们走不了,周淮安他们也走不了,咱们以逸待劳,只要拖住他们,等督公亲至,到时候把客栈里的人一网打尽,真是天公作美,啊,哈哈!” 几人相视一笑,神情尽是阴冷。 可还没笑完。 “嗒嗒嗒~” 门外又有响声。 “谁?” 曹添冷喝道。 奈何门外半天没有动静,启出一条门缝,外面空空如也,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门刚关上,没等片刻。 “嗒嗒嗒~” 这外面又有敲门的。 “他妈的,有完没完!” 二档头曹添性子爆裂,怒骂一声,阴沉着脸一个闪身掠到门后,门推开,还是没人,望着空旷死寂的过道,他气的脸颊肌肉一绷,真是咬牙切齿了。 只似门神般杵在门后,等了一会,见再没动静,才怒气未消的又把门关上。 可刚转身没几步,身后又有声响。 “嗒嗒嗒~” “你他妈的!” 曹添脸色铁青,再无迟疑,回身足尖一勾,腰间一柄长剑嗖的一声出鞘,他顺手一摘,人已提剑扑出屋子,而后眼神阴森,杀机毕露,这回他终于瞧到人了,一条黑影正自楼上利落的翻下去。 “非得活剐了你!” 被几番戏耍,曹添难克心头杀意,当下跟着黑影便追了上去。 贾廷不知为何心觉不安,对着身旁就近的几个人吩咐道:“以防万一,你们暗中跟着下去,千万别打草惊蛇!” “是!” 立见楼上人影绰绰,客房里的人去了一半。 只说曹添几个奔跳急跃,那眼前的人看似相差不远,可手足灵活似猿,一溜烟,只把窗户一推,像是泥鳅般滑出了客栈,风急雨密,眼见这厮要逃的没影,曹添心头不甘,哪还有什么顾忌,丹田提起一口气,发足一扑紧随其后。 可这刚出去,半截身子刚露,曹添已脸色狂变。 窗沿外,眼角余光就见身后有一条黑影,似蜘蛛倒挂,如壁虎游墙,竟然紧贴着土墙,一双阴厉淡漠的眸子居高临下,瞧的他心头一寒。 “遭了,中计了!” 这是激将法啊,要不要退? 曹添眼神同样狠厉,心中思绪变幻飞快,电光火石间已做出决定,不退,对方不过一人罢了,何况他身后援手将至,今儿个非得宰了这个不要命的。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那人双手攥爪,已瞅准时机朝他背心搜抓过来,五指内扣,以上攻下,他半截身子在外面,半截身子还在里面,瞳孔一缩,忙回身便是一剑,剑身一抖,剑尖急颤,如毒蛇吐信,剑风嗖嗖嗖直飚。 出剑的同时,他身子已飞快往窗户外钻去,否则双腿受制,久战必然落了下风。 可他转身,那伏在墙上的人也在转身,如今大雨倾盆,雨水浸湿这土墙,外皮由硬化软,那人五指如勾,只往下一压,指端便牢牢钳入其中,当真似壁虎般,贴墙而爬。 曹添出剑极快,可架不住动行受制,这可真就是像极了引蛇出洞,露出了脖子,等着猎人擒杀。 他剑势刚起,回身削刺之际,对方右手一稳,紧抓墙面,横着的身子就像是秋千一样挂在墙上打了个摆子,腰身一扭,右脚角度角度刁钻,踢在了他的右肘关节处,手臂一麻,曹添手中长剑脱手而飞,落入雨泊。 憋屈到家了。 可他来不及喘息,眼前已见扑面腿影袭来,劲风只把周遭雨滴碾碎如沫,激在他脸上,宛如针扎般刺痛。 “他奶奶的!” 千钧一发,曹添双手直迎,抵肘挥拳,只欲挡下这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可他先前右肘受伤,手中兵器再丢,无异是胜算甚微。 “砰砰砰~” 短暂的交手,双臂上已多了数个脚印,筋断骨折,血水外溢。 打不过。 这时他才想要退,扑出的身子,下半截足尖只在里面一勾,便想借力缩回客栈,同时他也听到了身后援手的脚步声,张嘴就要呼救。 可一道锐风袭来,一条笔直如枪的腿,绷直了脚尖,狠狠破开了他苦苦支撑、血肉模糊的双臂,点在了他的咽喉。 血水登时逆涌而出。 一股剧痛随之袭来,意识尚存之际,曹添就见那黑影转身凌空倒挂,双手已扣住他的双肩,将他拽了出来,最后瞧见的,是张清寒如霜的俊美面容,脸上犹带笑容。 “二档头,没事吧?” 身后赶来的黑旗箭队,就见自家的二档头,半截身子在里头,半截身子在外面,问了声,却没等到回答,曹添的身子便已出了窗户。 别看过程繁复,其实也就是刹那间的惊心动魄,厮杀起的快急,结束的更快,快到后面的人,刚追上来。 见没听到回应,屋里的几人还以为曹添遇到了对手,相视一眼,便往窗户外扑。 他们可没曹添的身手与警觉,刚露头,没等转身,一只手便已自头顶悄无声息的钳扣向他们的后颈,话都不用说,身子就跟脱节的长虫般软了下来。 被提了出去。 雨大,风大,雷声更大。 后面的还以为前面人的全跳出去了,一个跟着一个。 跟着来的有四个,一直到最后一个汉子,他眼见前面三人出去了,半天却没动静,心头不由一颤,有些生疑,朝外低声喊道:“李玉,外面咋样?” 正小心翼翼的警惕着,忽见窗口上猛然坠下来半截身子,那人就似蝙蝠一样挂着。 脸色登时大变,就要开口。 可一只手已迅雷不及掩耳的伸了进来,扣其咽喉,惨叫声都来不及出口,“嘎巴”一声,人已步了自己兄弟伙的后尘,被拽了出去。 夜静无声。 客房里。 “贾公,二档头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事啊?” 东厂众人围坐一圈,路小川阴着脸,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慌。 他又看看带来的人手。 就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人已经少了小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全没动静。 贾廷也有些惊疑。 凑到门后启开一条缝一瞧,整个客栈死寂无声,像是就剩他们了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又退了回去,凝重道: “曹添八成是出事了!” “那怎么办?” 正说着。 门外就听。 “嗒嗒嗒~” 059 尽诛 …… “嗒嗒嗒~” 微弱而富有节奏的声音,此时此刻听来,显得格外清晰、诡谲。 更让人脊背发寒。 屋里的人下意识竟全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气息。 几人相顾一望。 “谁啊?” 门外响起了柔和的嗓音。 “客栈的伙计,先前有位大爷叫了三斤肉,还有一坛酒,让我送过来!” 三档头路小川正欲喝退,不料贾廷眼珠一转,一挥手,几步走到门后,推开条门缝,外面就见个眉目含笑、唇红齿白的青年端着酒肉,一副伙计的打扮,正静静地侯在外面。 “客官您要吃么?” 正是苏青。 “端进来吧!” 贾廷让开门,等苏青进来,这才又朝外搭眼瞧了瞧,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然后扭头盯着苏青阴沉道:“谁让你送酒肉过来的?”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听到门外招呼了声,就只管做了!”苏青局促的笑着,有些腼腆,只似处世未深,他放下东西,有些财迷似的搓了搓手心。“东西都做了,您看?” 贾廷那张老脸立马一变,由阴转晴,揽着苏青的肩膀,亲和的笑道:“小兄弟,向你打听个事,这两天除了我们有没有陌生人来投宿啊!” 他边说边掏出一锭银子,塞在苏青手里。 眼神一亮,苏青忙不迭的点点头,道:“有啊,今儿个你们来之前,就有一拨生人,好像是要出关往北去的!” “是不是带着两孩子?” “孩子倒没瞧见,不过他们倒是背了两竹篓子!” 苏青笑眯眯的收着银子,一脸的欢喜,然后忽又似想起什么,恍然道:“刚才我还瞧见他们偷偷下去呢,我还寻思他们是不是伙狗强盗呢!” “什么?他们刚才下去了?” 两大档头同时一惊,心中皆是暗道不好,恐怕曹添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这正惊疑呢,耳边兀的听到句不轻不重的话。 “不知督公何时能到?” “快则明天,迟则后、” 贾廷正想着对策,分心他顾,一听此话,下意识就就应了,可等反应过来,他勃然变色,其他人也是大抵如此,纷纷朝问话的人瞧去。 居然是这个送酒肉的小厮。 “你是什么人?” “要你们命的人!” 搭话间,他们就骇然发现,离苏青最近的两个人已没了气息,人虽站着,可眼神死灰黯淡,生气快速流逝,已然毙命,等倒下去,口鼻间都是血沫。 死的无声无息。 “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大档头贾廷眸中乍现凶光,欺身而进,用的是手上功夫,五指一摊,似掌似擒,路小川同样拔刀逼来,其他人更是紧随其后。 “啪!” 苏青避也不避,右手一提,已与那老太监当空对了一掌,二人衣袖顷刻间无不鼓涨起来,脆响炸起,各自一触即分,苏青脚下一撤,腰身一拧,那劈砍来的数柄刀子俱是落到了他的背上。 刀刃加身,衣裳绽裂,却不见血水飞溅。 盖因那割破的豁口中,捆缚着一对兵器。 气息一提,苏青反手一握一拔,屋内的灯火下,乍见两道一青一白的虹芒被拔了出来。 雪亮的刀身,青寒的剑身,他右手手腕一转,长剑反身以苏秦背剑之招拆挡着又劈来的刀,左手刀子一转双腿一曲,刀光已现,只在地上一翻,照着敌手脚腕削去。 寂静的客栈里,终于响起了惨叫。 几人脚下一软,哀嚎痛呼中已瘫坐在地,或是左脚,或是右脚,无不齐腕而断,脚还在地上,人却已跌坐到远处,断口血水狂飙,惨叫刚起,苏青长剑又已刺来,剑身如影一削,惨叫戛然而止。 几人喉头,已多出个婴儿小嘴似的豁口。 “姓苏的,咋这么大动静啊?是不是出事了?” 门外又多了个声音,语气急切,是金镶玉的。 “遇到两个硬茬子,小事!” 苏青一剑刺死一人,直起身子,望向剩下的贾廷和路小川,嘴里仍不忘叮嘱道:“你别进来,守在外面,别让人滑了!” 望着转眼死了一地的手下贾廷脸色难看,摆着架势,沉声厉喝道:“贼有贼路,官有官路,你们竟敢和我们东厂作对?” 苏青的声音很轻,他神情平淡,嘴角带着抹浅显难觉的笑,道:“江湖路,一旦踏上了,哪还管得着什么官和贼,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何况你们东厂臭名昭著,杀了,也算替天行道了,有何不敢?” 路小川听的暴怒,阴沉寒声道:“等督公大军一到,我看你们怎么个死法!” “那你们就更得死了!” 苏青话落人已提刀握剑扑上。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刀法和剑法,他的剑法快疾,凌厉,而且狠辣,刀法也快,势大力沉,却又兼之灵巧,刀刃过处势如流水,分肉拨筋,割皮断骨,这要是单一一种,搁在谁的身上,都不足为奇,天下人千千万万,奇人无数,能人辈出,总是不乏高手。 可奇的是,他一个人,两只手,两只手不但握着截然不同的兵器,还使出了截然不同的招数,他左手挥刀劈向贾廷,右手握剑刺向路小川。 以一敌二,更是分心二用,此乃武夫大忌,最忌三心二意,可他不但做了,更加挡下了,若非亲眼所见,真就让人难以置信,他的剑很快,已挡下了路小川的刀,他的刀虽不如剑快,甚至有一丝生疏,可也确确实实,挡下了贾廷的掌法。 恍惚间,就让人觉得不是以一敌二,而是以二敌二。 苏青眼眶里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珠子已转的飞快,留意着二人的动作,他初习此法时日尚短,如今首试,唯有凭借着应变弥补着那一丝滞阻,生疏。 “小川,前后攻他!” 贾廷越打越心惊,他人老奸滑,自是瞧见苏青这刀剑同施的最大缺陷,一前一后,总不能前后皆防吧。 路小川止步一撤,神色阴恻,右手五指一抖,袖子已滑出十数枚细针,被他捻在指间,甩手一抖,破空声起,寒星似的飞针,已朝苏青背门打去。 背后乍觉危机,苏青一刀逼退贾廷,回身刀剑齐运,只舞出一片繁花似的光影,空气中立闻“叮叮叮”清脆碰撞,激射而来的飞针如散花而飞,被拨向四面八方,没入木柱,钉入墙壁,飞入血肉。 路小川瞳孔一紧,只见一根飞针直迎而回,当面扎来,他擅长暗器,何尝猜到如此变化,避之不及,飞针直入眼眶,惨叫再起。 捂着瞎掉的左眼,路小川痛苦失声,指缝中血水外溢,可他更骇的是面前一柄剑已刺了过来,慌忙间提刀抵挡,可又有一把刀子削来,刀剑齐出,只在其腕间一挑,血花已现,手筋已断。 “去吧!” 苏青沉声一喝,脚下发力,似金鸡独立,上身后仰,刀剑回削,右腿则是如锥如枪,戳在了路小川的心窝子。 他削的是逼来的贾廷。 “小川!” 眼见路小川心脉断裂,气绝而亡。 贾廷不由惊呼一声,面前刀剑齐现,刀光嚯嚯,剑风嗖嗖,相斗不过十余招,他双手已被刀子削去大片血肉,被长剑贯心而死。 “督公,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苏青恍若未闻,长剑一抽。 门外,金镶玉听见动静没了,忙赶了进来,头一回没去先找钱财,而是在苏青身上紧张的打量着,蓦然。“你受伤了?” 就见他手臂上,一点血珠外冒,中了一颗飞针。 苏青道:“赶紧收拾一下吧,曹少钦快来了!” “多谢当家的援手相救!” 门外忽见多出几条身影。 当先一人正是那天前来做生意的汉子,此人非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杨宇轩麾下爱将,八十万禁军教头,周淮安,他身旁还跟着邱莫言。 看了看一地的尸体,周淮安道:“想不到这里还能结识阁下这等人物,真是不虚此行!” 如今东厂追来的番子被苏青一人收拾干净了,倒也免除了一些麻烦。 “妈的,全是些废话。” 金镶玉的脸色很不好看,没了妩媚,没了泼辣,只有不岔,冷着脸。“你们这群缩头乌龟,只顾着自己,有没有想过别人,要不是你们,我们指不定多自在呢,现在倒好,全都得死!” 周淮安没说话,他身后的光头汉子道:“你不也开的是家黑店,有什么资格讲道义!” 金镶玉凤眸含煞,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这些人谁不是这片沙漠上的过客,都是为了达到目的罢了,无情无义,现在是生是死,就全凭天意吧!” “反正逃得了就活,逃不了,就埋在这!” “算了!” 苏青叹了口气,望着这个女人,顿了顿。 “这回怕是要挡不住了,早做布置吧,我能给你争取的时间就这么多了。” 金镶玉神情一怔,而后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先去我房里,我帮你把针取出来!” 060 卸妆 夜深人静。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却依旧。 不远处的房里传来了幽幽笛声,曹少卿大军将至,这像是最后的一丝温存。 而这边。 “老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谁像你这么蠢过!”金镶玉盯着苏青手臂上的血孔,小心翼翼的取着飞针,嘴里还不依不饶的骂着。 她妩媚一笑,笑的有些玩味,盯着火光下那张令人见之失神,观之动魄的脸,瞧了又瞧,脸上犹有未干的血滴,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哪个倒霉鬼的。 “姓苏的,你这么拼命,该不会真的瞧上姑奶奶了吧?” 苏青望向她,四目相对,默然了一会,道:“我只是不想欠下你什么!” 见他说的直接,金镶玉适才的妩媚妖娆全不见了,她忽然冷笑起来,笑的有些讥讽,有些凄冷,笑声也有些发尖,发哑。 “呵呵,所以,你是为了我才把这三十里大漠上的马贼流寇杀了个干净?放你娘的狗屁!” 苏青眼波一颤。 “不是我杀的!” “当然不是你杀的,你玩的这手便是黑子那读过书的酸秀才都没看出来,可你骗不过我,杀人的虽是刁不遇,但真正让他杀人的却是你!” 金镶玉紧紧的盯着他,盯着她面前这个几近一年都未曾正眼瞧过她的男人。 男人脸颊颤了颤,薄唇轻启,却没有说出话来。 原来这女人什么都知道,她确实该知道。 “你救了刁不遇,我还以为你是怜他,没想到,到头来,那小子却成了替你扫清大漠的刀子。” “为什么呢?” 苏青的声音很轻。 金镶玉笑了。 “因为你想要的他的刀法,你心知他绝不会教给你,所以,你只能通过他杀人下刀的走势,去瞧去看,我猜他那庖丁解牛的绝技已被你暗中偷去了!” “想来,等这片沙漠再也没有马贼流寇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吧。” 她的话就像是刀子一样,率先撕开了那层疤。 苏青望着她,蓦然展颜一笑,笑的柔和如水,笑的有些漫不经心,他道:“不会的,只要他不出这片大漠,他会活的很自在!” “呵呵……哈哈……” 金镶玉也笑了,似是笑出了眼泪。 “他以人练刀就是为了报仇,早已入歧路,刀势难收,杀性难收,何况他还是个鞑子,恨透了汉人,等那些人都杀光了,恐怕他刀法成了最先要杀的就是咱们,你以为那小子很傻么?他都明白,所以,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这些知道他过去的人,在他眼里,或许咱们每个人都和杀他全家的刀客没什么两样,你觉得他能自在吗?” 苏青阖上双眼,一言不发。 “都说这世上刀剑最利,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人心才是最厉害也最狠辣的刀子,你摸透了别人的心,不用动手就能杀人。” 金镶玉的声音仍然在他耳畔萦绕,灯火阑珊,似是他闭着眼仍能瞧见她满是讥讽、不屑、冷笑的那张脸。 苏青的脸色出奇的有些苍白,他说:“你错了,仇恨才是最锋利的刀子,我不过是推了他一把,何况,那些人就像你说的,不是该死之人,就是该杀之人,其实我不怎么喜欢杀人!” “所以就让刁不遇去杀,免了麻烦,还能得了刀法,你可真是冷血,就和这片沙漠一样!” 金镶玉还是那副冷笑的语气。 苏青蓦然长出口气,叹道:“世道难行,这世上有的人想活却活不了,有人活着,却又糟践自己,何苦呢?你既能救我,便是良善犹在,好好活吧!” 他正要再说,唇齿一启,却已说不出话,一双眼睛错愕的睁开来,只见金镶玉那张脸已近在咫尺,红唇相对。 这女人怕不是疯了? “你是在可怜我么?” 她就似个猫儿一样,伏在他耳际梦呓般说着,一双眼泛着雾气,眼瞳发红,非是流泪,而是漫出一条条细密的血丝,她轻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杀光了这些马贼流寇,我就能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不用权衡着出卖身子去找靠山?”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你以为我会像浪子回头的那些桥段里说的一样,离开这里?不用再做这些道上的活计,刀头舔血!” “其实你和那些所有来到这里的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过客罢了,为了达成目的,要完了就走,不,你比他们更虚伪。” 她又开始冷笑了,这可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说到底,你只是在可怜我,呵呵,我猜你一定在某个女人身上欠下了还不清的东西,所以才想在女人身上弥补回来,可这种施舍的东西,姑奶奶不稀罕!” 金镶玉瞧着苏青手腕间用灰布裹起的铃铛,似笑非笑,随即她又幽幽一叹。“唉,可你又真的肯替我去挡!” “都说我金镶玉生来玲珑心窍,我看透了那么多颗人心,怎么到了你这却不灵了,看不透你!” 她慢悠悠的取下飞针,道:“我出来混的第一天,就立下过毒誓,此生绝不受情丝所累,万事不过利益权衡,那些个男人,还不如钱来的靠谱!” “可没想到,这辈子最赚的一笔生意,居然是路边捡来的,偏偏在我差点动心的时候,你却说只是为了报恩,成了一笔交易,老天爷真是讽刺!” 她展了展曼妙腰身,又似恢复了以往的泼辣,一拢发丝,道:“龙门关出关要道如今只怕都有重兵把守,是生是死,往后咱们两不相欠,你走你路,我行我道,恩仇两消,老娘我就是找个驼子、矮子、叫花子委了身子,也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给姑奶奶我有多远滚多远,最好天高地远,别再让我看到!” 她拔了针,包好了伤,瞧着苏青的眼神就似看着个往日里来的那些客人,冷漠、平淡。 “好!” 苏青望着她,点点头,起身出了屋。 等人不见了,金镶玉仍旧坐着,怔怔的瞧着面前豆粒似的摇曳火苗,那光仿佛透进了她的眸子里,泛着一层水汽,如露欲滴,像是将要从眼角滑落。 半晌。 她伸手从怀里取出枚白玉扳指,柳眉一竖,放声大骂道:“操你娘的,都给姑奶奶滚!” 扳指已被她狠狠丢了出去。 可离手的刹那她便似后悔了,嘴里发出一声呜咽不甘的呻吟,脚下一动,身子凌空一翻,伸手便抓朝扳指抓去,奈何扳指去势极快,金镶玉眼神一黯,眼睁睁的看着扳指摔在墙上,连身形变化都忘了,“啪”的摔在地上。 仿佛丝毫没察觉到痛楚,等小心翼翼的拾起扳指,见扳指并没有损坏,金镶玉这才长处一口气,痴痴的望着,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我不想离开这条道?可天下之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一个女人又能退到哪去?” 正这时。 客栈外响起了马嘶声,她脸色一变,忙自窗户外翻出去,未及赶上,苏青已纵马而去,黑子正埋着尸首,眼见这般,不由哀叹道:“完了,大难临头各自飞,连阿青也跑了,掌柜的,要不咱们也赶紧撤吧!” 金镶玉却似听到没听到,只是疯了般朝着苏离开的方向飞快赶了一段距离,边跑边放声骂道:“姓苏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 等人看不见了,马蹄声听不到了,她才死心般缓缓停了下来。 眼角泪珠滚落,金镶玉语气一低,紧紧拿捏着扳指,半晌,看着天边失神的喃喃道:“你不是想让我离开这条道么?我随了你的意还不成么,可你倒是带上我啊!” 红衣飞扬,发丝如雾,向来以泼辣彪悍示人的女人,此刻孤身立在呼啸的夜风中,身子显得格外单薄,脸上褪了一层血色,与往日不同的是,耳边再无那熟悉柔和的应诺。 她只是静静地眺望着天地尽头的黄沙。 也不知过了多久。 垂下黯淡的眸子,女人心灰意冷的转身回走,嘴里依稀起着呢喃。 算了! 算了! 061 来了 天将明,远方红日初升,像是挂起一团难息难灭的熊火,天光耀射四极,炙烤八方,驱散了黑夜仅存不多的晦暗。 晨光喷薄,朝霞吐露。 亿万颗沙砾立时铺上了一层金色。 便在那山势陡峭处,忽传来声声起伏不定的悠悠腔调,时而高亢,时而婉转。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可唱到最后,这声音却一顿,似在想着什么,唱词犹豫,宛若思量。“坐、坐——吃罢了饭来炕上坐,我的小呀哥哥呀——呸——” “不对,不对,这要是被师傅听见了,非得打死我。” 嶙峋山石上,一道身影懒散的坐在那,他像是已在那坐了有些时辰了,发丝间俱是尘沙,背后背着包裹,身畔靠着一刀一剑,不同的是,他腿上还横放着一柄五尺来长的刀子,长柄朴刀。 他那从未谋面的师父,李存义传下的刀法心得里,用的就是这种刀子,介乎于大刀和单刀之间,双手持拿,可破甲斩马,非同一般。 搭着条腿,苏青手里拿着水囊似是喝酒般小酌慢饮的消磨着时间,嘴里哼着曲儿,可唱着唱着全莫名其妙拐到了别的地方,然后低低的自言自语着。 最后摇头苦笑一声。 “都怪那婆娘天天在耳边唱,这下倒好,我也魔怔了!” 掸了掸身上的风尘,他索性扯着嗓子怪声怪气的长了起来。 “吃罢了饭来炕上坐,大漠里地妹子爱哥壮,我的小呀哥哥呀,爱哥壮……喝碗酒来撒泡尿,大漠里的汉子爱妹娇,我的小呀金莲呀,爱妹娇…” 确实有些时辰了。 离了那客栈,里面的人,未来生死如何,已非他能改变,何况他本就不能掌控什么,人力终有穷尽,洪流大势岂能由他左右。至于周淮安、邱莫言他们的生死,也与他没什么关系,这江湖又非是就他们几人,顺手杀了那东厂三大档头,已是仁至义尽,少了东厂番子的拖延,倘若他们早做准备还无生机,那就只能道一句:“逃不过天命!” 龙门客栈里的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江湖。 金镶玉如此,刁不遇如此,黑子如此,他苏青,亦如此。 从一开始,其实很多东西瞧着与他无关,可临了到跟前,都避不过,走上这条道儿,你不杀别人能行么?都是刀口上舔血的,你能饶了别人,别人难道就能罢手言和,相信你不会背后捅刀子?再安全,能比死人来的安全么? 宁与尸首同床,不与活人为友,谁知道你那副笑脸迎人的皮囊下,藏的是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 江湖险恶,恩怨难清,避不过。 有了怨,就得杀。 分的是生死,千万别妄想用嘴去论个道理,说个明白,还是那句话,到最后,不过一横一竖而已。 至于杀了那些东厂番子,说实话,这回真是为了保全龙门客栈,替金镶玉挡挡风雨,替她争取点逃命的时间。否则,东厂大军压境,如他们这些江湖匪寇,洪流之下,不过蝼蚁罢了,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指不定一轮箭雨过来,这黄沙下又多了几缕孤魂。 不杀能行么? 有了恩,就得还。 江湖,顾名思义,鱼龙虾蟹,尽在其中,他杀了那么多小鱼、小虾,现在总得去瞧瞧高山是个什么风景,那横行无忌的狂龙,又是个什么说法。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这回,是他苏青的江湖。 他苏青,欲见高山。 “曹少钦!” 龙门关地势陡峭多变,大军一时难行,出关要道恐怕都已被封锁,这片沙漠上的人,无疑是成了瓮中老鳖一般,到时候黑骑箭队横行无忌,任凭身手再好,武功再高,千弩攒射之下,也免不了万箭穿心的下场,客栈里的那几个,又有几人能敌啊。 所以,他在这等。 他可不是做什么以卵击石的事情,他只是想一点点消磨掉来敌的主力,为客栈里那伙人争取一点胜算。 曹少卿一心想要除去周淮安,自然不会为他这个陌生人兴师动众,充其量,是分出黑骑箭队围杀他罢了,等这些爪牙一根根拔掉,到时候才是重头戏。 摩挲着腕上的银铃,听着叮叮当当声响,苏青慢慢眯上了眼,似是在小憩,又像是在养精蓄锐。 身后的马儿在风尘中来来回回不安的跺着蹄子,打着鼻响。闭着眼,苏青头也不回,腿上横放的朴刀被他右臂单手拿起,只回手一戳,唰的一下,刀尖已似点墨般点在了马儿的套绳上。 绳索无声而断,束缚已去,枣红色的马匹慢悠悠的转身,拐过几座山石便没了影子。 他开始敛着气息,调整着筋骨,舒缓着血液,像是渐渐变成了沙漠里的一颗石头,受烈日暴晒不语,受风尘扑面不动,静默如石,他在等。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直到夜幕降临。 呼啸的风中,像是送来了奔腾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的滚动声。 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苏青一仰头,将水囊里的水全灌进了肚子,然后将刀剑绑在了背后,手里杵着朴刀,不急不缓的站了起来。 腕间的铃铛在风中叮叮叮直响,落入他的耳中,也送到了那些人的耳中。 黑夜间的大漠上,零星的月光透过风尘,照出了一条条身形的轮廓,他们举着火把,火焰在风中疯了似的扭曲着,苏青看见了对方。 几近三百驾精骑,俱是黑衣黑帽,黑布遮面,腰间配弩,手中握刀,像是勾魂的鬼,眼中泛着光。 他们众星拱月似的围着一辆马车。 马车里,亮着光,坐着个人。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一个阴柔的嗓音自里头飘了出来,清晰入耳。 苏青只是轻轻笑了笑。 “呵呵,阉贼!” 他晃了晃手里的铃铛,转身已发足狂奔起来。 车里的人语气不变, “不是周淮安,去一队人马,把那人的头颅带回来见我!” “是,督公!” “驾!” 五十名精骑应诺一声,已扬鞭勒缰,调转方向,朝苏青追去。 大漠无沿。 一望无际的月色中,陡然响起了声声高远的狂笑,夹带着银铃的脆响,飞扬的风沙里,一道挺拔身影倒提长刀,双腿飞奔急跃,竟快过奔马。 身后马蹄声起,奔腾如浪。 血战在即。 062 血战 风大, 沙大。 黑乎乎的天上,挂着轮朦朦胧胧的毛月亮。 晦暗的映着身下粗狂无言,孤默了千百年的荒漠。 漫天黄沙飞舞,尘嚣掠动,广袤无边的沙海上,却听远处猝然传来声声狂笑,融在风里似是化作苍凉的吼啸,又似是向着这片无情无义的地方发出了不认命的呐喊。 只惊的群山悚然,骇的沙海静寂。 人,焉能敌得过天地? “哈哈~” 那声音来的极快,快若奔雷。 却是个人,面遮灰布,一头乱发尽被奔走之势拂到耳后,一双腿大步狂奔,脚下一纵一跃,便如山魈野猿,快到已难见双腿,身下只有不停交错迈出的虚影。 太快了,快到那裤子都被爆发下绷起鼓起的筋肉撑开了一条条缝隙,布帛撕裂,奔跑间,一绷一紧的双腿,就似垒起来的磐石,像是箭矢在拉弦与离弦间变化,松紧有序。 宛如荒漠上奔逃的羚羊,快的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这是人身的极限。 可是,羚羊往往是在逃的时候才会在生死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那他呢。 他忽然不跑了,他本就不是在逃,不可能把自己的体力全部耗费在这急走快奔间。 身后,马蹄声近。 脑后嗖嗖嗖尽是箭矢离弦破开的声音。 他忽然不笑了,脚下笔直之势陡转,转出一个弯弧,身子倾斜一倒,就似贴着沙漠狂奔,转身变势,沙尘四起,人已躲开了那些箭矢,这得多快啊。 他就像是快要倒下去,可偏偏身下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撑着,撑着他倾斜欲倒的身子,在沙面上转出一个弯弧,调转方向,朝着身后的骑兵冲了过去。 “呼!” 灰布下,似是有沉重喘息响起。 这一转,黑夜中亮起了双明眸,也亮起了抹狭长无比的刃口,像是轮弧月,刀身森黑,刀刃雪亮,刀尖似是浸在沙砾中,带出一条转瞬即合的浅痕。 终于,他倒下去了。 将倒未到,半倾半斜的身子终于倒在了黄沙中,翻滚而过,沙砾立时飞起,尽管袖口、裤脚扎的再紧,绑的再牢,可这一滚,仍是有不知多少颗沙砾顺着他衣裳间粗糙的针脚钻了进来。 他奔走之势本就快疾,对方追势更急,两两相对交锋,不过瞬息便已相遇,只似洪流前的一颗拦路之石,却不知是洪流被冲散,还是巨石被碾碎。 翻滚的身子一停,苏青蹲跪在沙海上,一稳身形,左手已扣向右手中提着的刀柄,眼瞳一颤。 “给咱倒!” 霹雳似的爆喝,手中朴刀已被他横斩向当先一匹快马的前肢。 一声悲鸣,两只马蹄立断,马血飞洒,马身豁然扑倒,前冲之势未绝,折颈翻身,马背上的人翻滚在地,未及站起,便被翻过来的马身当场砸死。 人和马,都死了。 可一骑之后仍有数十只马蹄朝苏青践踏冲来,一马前冲之势,势若千钧,哪怕他武功再高也不敢与之正面相抗,落入其中,免不了被乱蹄践踏而死,撞一下,都是筋断骨折。 一骑翻到倒,身后又有几匹快马来不及收势撞在一起,一时间人仰马翻,洪流四散,骑兵纷纷散开,分成五拨,欲要包围成圈。 混乱中,苏青眼神一紧,就见一人纵马人立而起,扬起双蹄朝他踏来。 “找死!” “噌!” 苏青一刀斩过,双腿上的筋肉乍然紧绷如弦,脚下借力一蹬,筋肉一颤,跃起的同时双手拧腕提刀,自下而上一撩,豁尽全力一刀,夜色中,就见抹雪亮刀光刹那芳华。 而他面前人立而起的马,猝然止了马嘶,连同马背上的人也不动了,下一刻,一道血痕乍现,血雾如井喷,在激荡飞扬的黄沙中四散冲血,一人一马,当中被立分两半,化作两扇肉片,坠向两旁。 可苏青尚来不及落刀,便见又有一匹马直直撞了过来,撞在他胸口,整个人立时倒飞出去,贴着沙海,滑出一段距离。 闷响一声。 “唔……哇……” 一口逆血将面巾染出一团墨色。 他来不及喘息,盖因又有十数支弩箭射来,足下一蹬,整个人又贴着沙面滑出去一截,避开弩箭的同时,翻身跃起,刀尖杵地,借力一个筋斗,人又朝那些翻倒的骑兵扑去。 可就听四面八方“嗖嗖嗖”破空声气不绝。 心道“不好”,苏青顾不得杀人,先是藏身。 原来那分开的人马已包围成圈,也不知是灭了人性怎的,乱箭攒射而来,不光是他,连同他们的同袍,竟然全都罩在了箭雨中。 惨叫之下,四个人刚翻上马背便被自己人射的浑身窟窿,死的不能再死了,连那马身上都插了不少箭矢,六亲不认这词,苏青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他心里暗骂,真是群没了人性的畜生,自个则是赶忙缩身在几匹马的马腹下,宛如察觉到他的意图,那外面的箭矢破空声真可谓是无穷无尽,想必是要把这马也射死。 “嗖嗖——” 四匹马转眼在悲鸣中连连倒地,相继毙命,苏青小心翼翼的匿着身子,慢慢闭了气息,想着装死来让对方接近。 可算盘落空,这些人不但精明无比,更狡猾如狐,仍旧朝着几具尸体不停的射箭,不停的变着方向,直射的几匹马像是刺猬一样,肠穿肚烂,惨不忍睹。 苏青浑身发冷,贴在血泊里,藏在尸首间,身上的那具尸体早就破烂的不成样子,嘴边分不清是马血还是人血,腥咸的厉害,这要是一个不留神,恐怕别说救人了,就是他自己都得留在这,饶是如此,他浑身也被流矢乱箭带出一条条伤口血痕。 好在箭矢终究有用完的时候。 疾风骤雨般的弩箭,箭势终于缓了下来,不再那么密,那么急。 形势既已千钧一发,苏青瞅准时机,右手按着的包裹豁然一抖,黑夜中,“嗡鸣”再起,血滴子齿刃外露,如一扇刀轮,却不是摘人首级,而是飞旋着,在那围成圈的马匹上割出一道道伤痕。 马儿受惊,阵脚则乱。 “嗖嗖嗖~” 他刚一露身子,又是一拨箭雨射至。 军阵冲杀,终究不是江湖武夫所能抵挡。 苏青赶忙翻身避过,收回血滴子同时,趁着对方阵脚散乱之际,用刀将身畔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拨到空中,夜色晦暗,那些人只以为是苏青,唰唰唰箭矢疯了般便朝尸体射去,他自已便在这时趁机扑了出去。 弩箭乃是连弩,黑骑箭队虽被尸体吸引,可他前脚一出,后脚就有弩箭追至。 “你他妈的!” 骂了一声,苏青左手把快刀自背后一抽,刀身如飞,连拨带挑,提刀几步赶出,大步流星的朝着一个正安抚着座下马匹的骑兵冲去,临到近前,翻身一落,整个人已跃在马背上,一脚戳在那人门面,红的白的已分不清了。 “快,快放箭!” 见他如此凶悍,有人忙惊惶开口。 苏青冷眸一扫,左手长刀霎时被他掷了出去,刀身横空而过,破入那人心胸,带下马背,气绝身亡。 也在同时,他朴刀刀锋一横、一拖,脚下健步如飞,只在那围成圈的马背上,连跨八匹马。 身后,八颗大好头颅几在同时哗的齐齐弹到了空中,八具无头尸体腔喉中是血如泉涌,喷的老高。 063 追敌 头颅抛空之声未毕,夜色下,有条身影稳稳的落在了一匹马的马背上,手中朴刀倒提,血珠带出丝丝滚动的稀碎声响,划过刃口,汇于刀尖,滴答落下。 “叮叮当当~” 还有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苏青右手提刀,蹲坐在马臀的上方,缩身塌腰,弯背曲腿,姿势古怪的像极了只提着刀的山魈精怪、野猿老猴。 马背上的人,脸色未见,被黑布挡着,可瞳孔却在骤缩,因为他感受到了身后,那若有若无却又有些粗重的喘息,一缕缕滚烫热浪直袭后颈,令他汗毛倒竖,浑身都在冒鸡皮疙瘩,嘴里不由自主的发出嘶哑的喝叫,右手一挥,扭身斩向背后。 可他的身子还没完全扭过去,便已悬空抛起,眼中视野豁然偏移,他就见一匹马的马背上,中腰处骑着个人,骑的是下半身,上半身自胸腹往上,不翼而飞,而在贴近马臀的位置,一条瘦削的身影正提着柄长刀,横空斩过。 旋即再无意识。 苏青一横刀背,将那半具尸体拨了下去,身子一滑,自己已骑在马背上。 一手握刀柄,一手抓缰绳,苏青杀性大起,绝不能让这些人再让结成阵势,否则箭阵再成,那他可就麻烦大了。 “杀!” “噌噌噌——” 那些黑骑箭队如今似也被激发了凶性,纷纷拔刀出鞘,调转马头,朝他冲杀过来,放弃了结阵,想来是箭矢将尽,射完了。 一时间,四面八方俱是亮起森寒刀光。 抿了抿了发干发烫的唇,苏青神情沉凝,见没了箭矢,他嘴里嘿嘿怪笑一声,长刀一横,刀身顺势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马儿立时奔走起来。 他解下脸上面巾,只将右手连同刀柄紧紧一缠,刀尖直指冲杀过来的众多骑兵,而后纵马迎上,如两军冲锋,孤身陷阵之勇将悍卒。 “来!” 一声沉喝。 数十骑扬刀纵马冲来,转眼已到面前。 苏青横刀握起,沉息屏气,双臂上的筋肉立时肉眼可见的轮廓分明起来,筋骨毕露,紧绷如弦,伴随口中的一声低喝。 “嘿!” 朴刀已被他横斩出去。 一时间,惨叫声、马嘶声、兵器断裂声、布帛撕裂声、尸体落地声、血水喷溅声,太多太多的的声音在这一刻悉数爆发了出来,碾碎了这天地间的寂静,也打破了这片黄沙上的寂寞。 依稀的月光下,只见一人单骑,纵马横刀,直在一拨骑兵洪流冲杀不止,双手端举,刀尖直指,狠狠凿穿而过。 哪怕陷入其中,苏青仍是不见惊慌,刀势一改凌厉狠辣,双手紧握,刚猛霸裂,势大力沉,刀锋过处,当先几人连人带刀,无不拦腰而断,被腰斩当场。 惊起的尘嚣中,血水飞溅,火星四射。 喊杀遍地,双方短兵相接,一错而过,等各自调转马匹,稳固阵脚,转身看去。 地上,是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首,有的被斩成两截,有的被乱蹄踩踏成泥,死的惨不忍睹,无主的健马漫无目的的四散逃开。 苏青浑身染血,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衣衫褴褛,依稀可见条条细密血口,刀柄上裹着的布,早就被血水染透了,朴刀刃口上,竟然多了七八个大小不一的豁口,他颤了颤眼皮,左手已从背后抽出柄剑来。 清寒剑光陡现,苏青微眯的双眼赫然圆睁,杀机四起,这一次,他长剑向后一抹,在马臀上割出道血口,座下健马受痛长嘶,立时发足狂奔起来。 去势更疾。 “受死!” “驾!” 双方再次直迎而上。 苏青喉间慢慢吞引着气息,顾不得吸进来的尘沙,一直等骑兵临到近前,这口气才被他吞完,他右手长刀猝然一立,却是刀尖点地一戳,整个人借力翻离了马背。黑骑箭队剩下的十几二十人没料到会是如此变化,刀刃纷纷落空,就见苏青跃过他们的头顶,翻身而过间,手中朴刀已在空中斩出一条弯月似的刀光。 “噗噗噗——” 惨叫声中,四五人纷纷坠下马去,喉间血口绽裂。 剩下的人虽是大惊,手中的刀却不含糊,纷纷招呼过来。 苏青借着一斩之势,长刀再次杵地一戳,身体下坠之势立止,凌空再翻,众人眼前又见一泓秋水似的剑光乍亮。 刀光、剑光。 两种光华碰撞不停,就见似有一条青蛇在众多白芒间穿梭游走,奇诡狠辣。 又见血水飘洒。 短暂的交锋,起的突兀,落的莫名。 苏青刹那间已落回了自己的马背上,一扯缰绳,搭眼朝着身后的黑旗箭队望去,长刀在手,刀尖杵地,随着马蹄的踱步,刀尖划过沙子,生出依稀的摩挲声。 一匹匹在良马原地不安的踱着步子。 背上驮着的主人,有的捂着冒血的咽喉,发着咯咯怪响,难以出声,脖筋暴起,脸色涨红,挣扎间,已翻身坠地,也有的早已气绝,眼中一个窟窿,心口一个窟窿,或是,空荡荡肩颈上,已空空如也,项上头颅不翼而飞。 都死了。 不,不是都死了,还有两个。 这是最后的两个人。 苏青气息粗重,眼神平淡,习惯性的抖了抖剑身上的血水,他归剑入鞘,然后方才低头,腕间的铃铛溅满了血水,蹙了蹙眉,伸手将铃铛搁衣角上擦了擦。 “驾!” 而那两个人,惊骇莫名,竟是没了战心,转身就走,他们要逃,要跑。 可刚跑出不过七八步的长短,就在二人变化着方位的一瞬,身后猝见一柄朴刀“唰”的如离弦之箭,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右手狠狠地抛了出来,自后向前,飞出二十来米,不但将后面那人贯飞起来,更是余势不减,连前面那人也被穿胸而过,二人只似糖葫芦一样,坠倒在沙漠中,再无动静。 “唔~呼~” 缓着气息,喘着浊气。 等气息慢慢平缓,身上的伤口渐渐止了出血,苏青这才吐出一口浑浊的唾沫。 他赶着马,逐一将血滴子连同自己的刀子重新收起,然后,才骑马走到那被长刀贯穿的两个可怜虫跟前,抬手一握刀柄,拔刀而出,刀身自空中划过,掠起一声震荡似的嗡鸣,带出一股热腾腾的血液。 扫视了眼一地的狼藉,满地的尸骸断骨,苏青眼神晃动,满是尘沙的干唇跟着微微翕动了一下,他把长刀往肩上一扛,嘴里陡然放出一声高亢尖利的长啸,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啊!” 只是还没结束呢。 “驾!” 抬眼望向西方,苏青拍马再赶,慢慢消失了在了夜色中。 沙漠上,又恢复了寂静,马匹四散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地残缺不堪的尸首,风尘渐大,不管是人是鬼,看来,都将被黄沙掩去。 064 散去 月色渐黯,天色却将明。 夜将尽,大地上掠过缕缕尘风。 龙门客栈的屋顶,金镶玉静静地坐着,眸光似是泛着水汽,眺望着那个男人之前离开的方向,望穿了秋水,没了往日的泼辣娇蛮,像极了失了明艳的花儿,有些黯淡。 “掌柜的,别等了,都一天一夜了,要回来早就回来了!”黑子在下面急声催促着,提着包裹,牵着骆驼。“那些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出去躲躲,等东厂的番子走了再回来不就行了!” 客栈里冷清极了,周淮安他们都已离去,方圆三十里就这么一家客栈,不必多想,东厂番子必然首攻此地,迟恐生变,一个个退的退,走的走,不敢久留。 “算了。” 大漠千里狂沙,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萧索,金镶玉终于起身,眼波颤动,蓦然低声道: “黑子,去把酒搬出来!” 她转身从冷清的客栈里搬出几坛子酒,面露讥讽,冷冷一笑。“去你妈的,老娘一把火烧了你这无情无义的地方,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目中似有泪光,狠狠地把酒坛摔在了客栈的各处,坛子碎裂,酒液飞溅,浓郁的酒气弥散开来。 随着火把的抛落,龙门客栈立起滚滚黑烟。 金镶玉翻上骆驼。 淡淡看了眼不远处骑着马的刁不遇兄妹两个,一言不发,只吆喝了句。 “走!” 却是头也没回,赶着骆驼,黑子紧随其后,二人渐渐消失在天边。 “哥哥,咱们也走吧!” 眼睁睁的望着他们离去,刁秀秀仰着小黑脸看向一旁的刁不遇。 大火熊熊,火光渐起,照亮了将明未明,欲暗未暗的天色,也映透了刁不遇那双深邃幽森的眸子,他只是紧了紧腰间的剁骨刀,道: “走!” 朝着另一头离去。 这些人,虽是萍水相逢,可因缘际会之下,或因时势,或因恩仇,或因诸般因果方才聚在了这里,只是,如今又都作鸟兽散去。 说起来,正是应了“过客”那两字。 都走了。 只剩下被大火烧黑的墙皮,还有渐成灰烬的焦木,染着滚滚浓烟,像是成了这片沙漠上唯一的色彩。 “嘎吱!” 爬满焰苗的旗杆,伴随着不堪重负的呻吟,终于也倒了下去,酒旗落入了火中。 …… 也不知多久,天边慢慢露出鱼肚白。 “驾!” 驰骋之声逼来,黑旗箭队已到。 他们瞧见的,却只有渐黯渐灭的火势,龙门客栈,已是焦黑如碳,一地飞灰,俱为乌有。 “去看看!” 马车里,阴柔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喜怒。 “是!” 一骑应声当先驾马而去,绕着龙门客栈转了一圈。 “没人!” “火势未尽,看来是刚烧完不久,应该逃了没多远,你们分成五路人马,沿着五个方向前去追击,若是发现周淮安的踪迹,即刻发信号通知我!” “是!” “驾!” 剩下的黑骑箭队纷纷星散开来,五拨人马俱是五十骑,各自寻着一个方向追击过去,只留下了寥寥数个骑兵,还有一驾马车。 没人说话,没人敢说话,仿佛车里的那人不开口,他们便不能开口,因为他们只是车里人扫清障碍的工具,既然是工具,就不该说话。 许久。 远处多了个不起眼的黑点。 等那个黑点由远及近,这才瞧见真面目,一个人,骑着马,披着发,扛着刀,宛如荒漠上独行的孤狼般先警惕的环伺着转了一圈,见真的只有这么几个人,才又近了些。 “呦,曹督公,您这是在等谁啊?” 那人浑身血污,嘴里却肆无忌惮的嬉笑着,慢悠悠的拍马赶到近前,浑身沾染的血水都已在冷冽风尘中凝结,乌红如泥。“难道是在等我?” 他的唇已干裂,身上的衣裳褴褛成片,面上布满尘土,一头散乱的头发像是拧成股的棉絮,比叫花子都不如,唯独腕间的铃铛十分的干净,似是擦拭过许多次。 不对,还有牙,灰头土脸的面上,露齿一笑,那是两排皓齿。 他又瞧瞧满是焦灰的客栈,笑眯着眼。 “这火,是你们点的?” “大难不死竟还敢追上来,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马车里的阴柔声音再起,珠帘一撩,里面的人翻身飞出,骑在一匹马上,冷淡的瞧着他。 “我可不像他们,我不怎么喜欢逃,万事总得试试才知道结果!”苏青脸上虽在笑,眼里却暗自警惕,嘴上淡淡的嘲弄道:“再说了,别说五十骑,你就是再给我来五百骑,五千骑,我照样能杀个干净!” 对面马背上的那人,面上似是抹了层墙灰,白的吓人,两腮涂着脂粉,浑身上下都泛着股子阴寒的气息。 这便是当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号令百官,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督公,曹少钦。 “不自量力!” 话一落,他身后几匹精骑已纷纷拔刀欲上。 “哎,等会!” 苏青猛的嚷道。 “素闻你剑法极高,乃当世一等一的好手,可光让手下上是怎么个说法?要不,亲自下场和我过两招耍耍?” 曹少钦面无表情,眸光冷漠,闻言一抬手,竟真的示意手下退开。“想要拖延时间?如今龙门关各处关隘要道皆已被封锁,他们就是逃又能逃到哪去,既然你自己挑了这条黄泉路,我就成全你!” 苏青笑了笑,挂起朴刀,一把扯下身上褴褛的衣裳,解下了背后的刀剑,对着曹少卿勾了勾手指,骑马朝另一处奔去。 “你们在这侯着!” 阴柔淡漠的嗓音留下一句话,曹少钦一把取过马腹上挂着的长剑,那剑长的惊人,约莫四尺,精致华丽,剑鞘上金线游走,隐成龙纹,可见其野心之大。 “驾!” 快马飞驰,两骑一前一后,争相竞逐,在渐亮的天光下激起两股烟尘。 “我看你能给他们拖延到几时!” 苏青拎着刀剑,精赤着上身,直到离开龙门客栈有段距离,他剑尖一勾,马身上挂着的朴刀已嗖的朝曹少钦飞去。 “雕虫小技!” 曹少钦未出剑,他以残缺之躯,走到今天这般地步,一朝得势,自比天,心高气傲到了极点,何况还练就了如此一身武功。 他出的是手,不紧不慢,左手一抬,竟在分寸毫厘间屈指在朴刀的刀身上弹了一下。 “叮!” 早已布满豁口的朴刀应声而碎,寸寸折断,而后一挥袖,朴刀残片唰的尽朝苏青背后打去,破空之势比金镶玉的相思柳叶镖还来的骇人。 “拖延?还真够自信的,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苏青右手一挽,剑花一起,空气立生“叮叮叮”连连脆响,灵巧快疾的剑影已把残片悉数挑下,身子更在同时离了马背朝曹少钦扑去。 人在空中,刀剑便已使出。 “叱!” 长剑出鞘,曹少钦一按马背,腾空跃起,眼中厉芒乍现,与苏青拼杀在一起。 霎时间,刀剑交击,火星迸溅,铺天盖地的尘沙卷荡开来,已罩住了二人的身形,像是掩去了所有。 065 惨烈 “叮叮叮——” 急促的碰撞下,一阵风起,两条身影冲出了掠起的黄沙中。 苏青在眯眼,可不是杀机流露时,为了掩饰眼底沁寒目光的眯眼,而是不得不眯,风尘扑面,似无孔不入,顺着七窍直往里头钻,迫的人迎风流泪不止。 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不光是他,曹少钦也在眯眼,二人便似无根落叶、无系之舟,在呼呼的风沙中交锋对峙,风大的,仿佛下一刻就能他们吹走。 面前的这人。 这个权倾朝野,武功绝顶的太监,苏青以往只是听闻,素昧平生,可如今一见,便是生死相搏。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仇人,却又免不了厮杀,不是爱人,却又断不了痴缠,不是兄弟,却比手足更像手足,比亲兄弟还要亲。相反,有的兄弟却手足相残,兵戈相见,有的爱人,爱到想要杀了对方,而有的仇人,却能尽泯恩仇,海阔天空。 江湖,就是有太多的可能,可能到把不可能也变成可能。 二人俱是在风尘中飞快奔走,却又不停地变化着位置,警惕的盯着对方。 武夫厮杀,胜负的结局,有时候并不一定是全部仰仗武功的,如今风势泼天,又多了个天时,还有地利,沙海滚浪,动行受制。 所谓的快意恩仇,都在这刀剑之中。 风太大了,大的二人乱了攻势,乱了剑势,一边既要抵挡化解对方的招式,一边还得分出心力去挡风,挡沙,眯眼。 他们已说不了话,嘴一张,便是数不尽的黄沙,直往喉咙里钻,所以,只有厮杀。 “叮~” 一声碰撞,二人齐齐翻滚在地,然后又飞快稳住身形,苏青连滚带爬的站起,端着剑,举着刀,眯着眼,对着视野中有些模糊的那个身影劈出了手里的刀。一脚踩下,直没脚踝,一脚抬起,带起黄沙,像是陷入了泥沼,比平时耗费的气力更大,也更多。 曹少钦也如此,他的剑很长,四尺长的剑,招式变化多以削、刺、挑、拨为主,剑尖一抖,但凡挨上,不是少一坨肉,就是多一个窟窿。 耳畔惊闻出刀声,曹少钦边侧身避过风口,寻声刺剑,刀剑相遇,他以长攻短,变守为攻,剑尖飞快挑拨开劈砍来的快刀,更是直冲握刀的手挑去。 可苏青还有剑,他的剑既稳又快,听着刀脊上剑刃的游走声,手中剑已嗖的迎了上去,将之拨挑开来,刀剑一夹,长剑一抖,二人又滚了出去。 他们眼角流泪,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都苦不堪言,连流出的泪都是黄汤,浸着沙子。 如今拂晓将至,加之昨夜月光晦暗,正是起大风的时候。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昏天黑地,尽是苍茫难见,铺天卷地的黄沙简直如逆上苍穹的涛浪,无边无际,那还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 苏青翻滚间口鼻里又钻了不少沙子。 “呸!” 趁着背风的时候忙吐了出来。 见曹少钦没什么反应,他极为破天荒的夸赞道:“你可真能忍的!” 他吃了沙子,他可不认为对方能幸免,这般境况,想要置身事外,除非他是神仙,你武功再高又能如何,剑法再好终究难脱凡人之躯,不还得在这和他一起饮风吞沙么。 只一转身,就见曹少钦脸色阴沉,嘴里也轻轻的吐了一口。 “原来你是想在这——” 没说完,他忽然住嘴,风又来了。 二人颇显狼狈的爬起,等在此背过风。 “拖住我!” 两人警惕相对,眼睛被眯的流泪不止,却都不敢去擦,这敢擦么,谁都在等着对方分心,等着对方倒下去,等着时机。 指不定你眼睛是痛快了,下一刻脑袋却飞了。 风势越来越大,连沙丘都能吹平,二人脚下愈发费力,每一步踏下都似深陷泥沼,拔足而进,速度也缓了下来,越陷越深。 “受死!” 眼见彼此身形受限,不约而同,俱是杀机乍起。 长剑一立,曹少钦运剑发力,但见剑刃过处分风破沙,速度陡增,剑风嗖嗖激荡,直朝苏青斩去,欲要将他从中劈开,刹那间的变化。 大敌当面,苏青眼神陡凝,这是要分生死了。 他脚下一动,抬足之势微不可见,一滑一拨,似趟泥而走,身子在这沙海中虽说仍受局限,却已有没了先前那般难以动行的束缚,眼见长剑直立斩来,刀剑交叠一横,格挡在了对方的剑刃前。 可刚一挡住,一只左掌,不偏不倚直直盖在了他的胸膛上。 “咳咳~” 气血一乱,伴随着一声咳嗽,苏青口鼻间飙出血来。 “不自量力,看来,你不仅拖不住我,连自己的命都要丢了,天大地大,我最大,受死吧!” 曹少钦语气冰冷,左手一掌甫落,忽又捏指成爪,抓向苏青咽喉。 “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苏青压下喉中逆血,左手刀势忽变,变得惊心动魄,变得人亡魂皆跳,快快快,快的只见刀影,不见刀身,快的人忘生忘死,刀光翻飞,刀刃急转,已贴着曹少钦右手筋肉间的纹理落了下去。 太快了,出刀间,他还不忘出剑,右手剑在掌心下忽的一转,刺向曹少钦左臂腋下。 突如其来的变化,藏巧于拙间的杀机,一朝宣泄的爆发,惊鸿一刀,令曹少钦勃然变色,对方本是大开大合的刀势倏然变得这般奇诡,他心觉不妙,右手已在须臾间一震剑身。 剑身一震,立见一捧黄沙被惊起,如飞针暗器,似加持了莫名力道,悉数打在了苏青胸口,刹那间宛如被捅了一剑,血水飞洒,苏青痛哼一声已倒飞出去,翻滚在地。 可那曹少钦却没有得手后的喜悦,右手长剑坠地,他失声惊呼。 “啊!” “我的手!” 就见他的右臂,血肉模糊,没了皮肉,只剩下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脉络攀附在血淋淋的臂骨上,一鼓一跳的,看的人毛骨悚然。 果然,苏青果然暗中得到了刁不遇的刀法。 可事实上,这已不能算是原本的刀法了,他得到的只是练法,每个刀客的刀都是独一无二的,同样的练法并不意味着练出来的就是同样的刀法。 苏青吐着血,翻滚一转,弃刀一摘背后的血滴子,朝曹少卿的脑袋罩去。 “我要你死!” 尖利的厉啸下,曹少钦一举骨爪,自下而上,探进了血滴子的刃口中,数柄快刀弹出,骨臂应声而断,血水飞洒,曹少钦怒极,不等苏青收回血滴子,大吼一声,满头黑白相间发丝霎时冲散开来,状似疯魔,左手狠狠将血滴子一扣,精铁铸成的杀人暗器,竟然在他手中被压扁拍碎。 “给我过来!” 他一拉锁链,另一端,苏青松手不及,身子被一股大力硬生生的拖拽了过去,贴沙而滑,去势极快。 曹少钦狞笑一声,右脚一勾长剑,剑身已横在面前,只等苏青自己撞上来,身首异处。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那血滴子上的链锁竟在这一刻从中崩断。 “嘿!” 沙面上的苏青更是豁然翻身跃起,剑尖点地,避过了那横在二人间的长剑,飞身直刺曹少钦咽喉。 “嘿嘿!” 却见曹少钦右手自腕而断的骨臂,居然又被他抬了起来,与剑尖相抵,挡下了这一剑,而他另一只手,则是抓向了苏青的头颅。 千钧一发之际,苏青当机立断,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弃剑。 他松开了手里的剑,嘴里发出一声怪叫,丹田气息猝然一提,腰身起伏如鱼跃,凌空的身子,竟又生生被他拔起一截。 翻身落在曹少钦的肩上。 黄沙扑面,风尘眯眼,苏青眼中泪流不止,难以睁开,脸上却是狞色毕露,蹲坐其肩,双手勾叼,对着两膝间那颗头颅的双眼狠狠抹了一下,同时腰部发力,双膝一扭。 不想一脚当胸踢来。 苏青立时倒飞出去,咳血连连。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不远处,传来声声惨叫。 曹少钦双眼血红一片,里面的眼珠子,已不翼而飞。 到了苏青的手里。 苏青还未喘息几口,脖颈一紧,一条锁链竟寻着他吐血的声音缠了过来。 曹少钦如今断臂毁目,形似厉鬼,竟还有再战之力,他嘶吼着一拽锁链,苏青立时就跟风筝般飞了过去,一截骨茬当胸直迎,苏青脸色苍白,拼着余力稍稍一移身子,避开要害,骨茬已自他肩头洞穿而过,被高高挑起。 感受着肩头的痛楚,苏青像是也打出了戾气,闷声一哼,眼角却见黄沙中半掩的照胆,挣扎着双脚一夹,剑刃噗嗤斩过曹少钦的脖颈。 嘶吼声戛然而止。 苏青吐着血,望着曹少钦的那两个冒血的窟窿眼,沉着声有气无力的轻声道:“你要是还不死,我就服了你,去你妈的!” 一颗头颅,当空飞起。 曹少钦直直倒下。 骨茬拔落,带出血花,苏青痛呼一声,眯眼望了望地上破碎的血滴子,默然不语,而后,亦是仰面栽倒。 066 孤行 又是一层尘沙。 沙砾随风而动,现出圈圈有形的涟漪,像是波纹般被推送着,然后被高高卷起。 黄沙被拨开,底下掩埋的东西这才慢慢露出冰山一角,嶙峋的山石,山石间,还有艰难求存的野草,发黄的草梗躲在石缝间,随风摇摆,瑟瑟发抖。 还有一只手,一只攥着剑的手,手腕上还系着铃铛,像是挣脱了束缚,重见天日的一瞬,已叮叮叮的响了起来。 一个人,仰着面,紧闭口目,浑身大部分已被黄沙覆盖,就在铃铛凄厉的鸣动间,他似是从窒息中蓦然惊醒,抖了个激灵,又仿佛做了个可怕的噩梦,双眼豁然一睁,已没了血色,沾满尘沙的唇也张开了,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呻吟,就好像被扼住喉,掐住脖,贪婪的吸了口气空气。 “呃——” 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意识恢复的刹那,浑身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痛楚,骨头像是散了架,五脏似是移了位,然后他挣扎坐起,跪倒在地,疯狂的咳嗽了起来,被沙子呛了,咳得几乎吐肝吐肺,还有血,一口口淤血带着吞吸进去的沙砾,被他吐了出来。 吐的肝肠寸断,眼泪直流,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他又倒下去了,准确的说是躺下去,风小了很多,天地高远,万里无云,望着湛蓝青天,苏青躺在发烫的沙海上,忽然笑了起来,眼角泪痕转瞬已被风干。 他发狂似的笑着。 “哈哈……哈哈……” 笑声由轻变重,由小变大,放声大笑,直笑的那苍鹰也惊慌的发出一声尖锐的厉鸣,然后逃也似的俯冲向远方。 到底,活下来的是他啊。 差点连他自己都以为要倒在这了,那可真是个厉害的对手,简直是生平未遇之敌,若不是——苏青眨眨眼,忽然笑的很开心。 算了,赢的是他,就足够了。 脑海中思绪一扫。 他踉跄而起。 环顾四周,昨日的一切,如今都没了踪影,漫漫黄沙,除了他,其他的都已被掩去,看来不光是人,原来这片沙漠也喜欢忘记,忘记前一刻的所有,掩去过往的龌龊。 血滴子也毁了。 苏青揉了揉眼,缓着气,提着力,提剑走向西方。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他拖着虚弱重伤的身子赶到已焦黑一片的“龙门客栈”时,那里早已没了东厂的番子,没了马车,渺无人踪。 倒是有马,那夜他放走的那匹马,如今居然自己回来了,安静的在后院喝着水槽里的水,见苏青灰头土脸的回来,打了个鼻响,转身走进了圈里,顺便拉了坨马粪。 “你倒好,活的没心没肺的!” 苏青笑骂了一句,他走到水井旁,从里面提出来一桶泛黄浑浊的水来,当头便浇了下去,一连浇了数桶,这才提剑朝客栈里走去。 泥墙俱是焦黑一片,塌的塌,裂的裂,倒的倒,他走到一个狼藉残破的房间里,自焦灰中找到一张床,床板下,是个窟窿,这是龙门客栈的密道,狡兔三窟,在这鬼门关捞食,金镶玉自然留了后手,还是他和黑子两个挖的。 密道里别有洞天,里面空间虽说不大,却也不小,存放着不少食物和水以及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目光在一个唢呐上停留了片刻,苏青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对着伤口就淋了下去,火辣辣的刺痛登时从浑身各处传来,这一战委实太惨烈了,身上的刀伤没有三十处也有十几二十处,还有箭矢留下的血痕,以及曹少卿的剑伤、掌伤、和肩头被洞穿的窟窿,腹部被挑开的口子。 火光中,像是没一处完好。 他边清理着伤口,边取过金疮药,涂抹着药灰,调整着气息,恢复着体力,一刻都不敢耽搁。等调息完,处理好一切,重新出来,日渐西沉,红日如火。 苏青换了身衣裳,牵出了那匹马,带着几囊水,又出去了。 他先是向北走。 沿途过处,荒漠戈壁,尽是不毛之地,荒芜贫瘠的厉害,一口气赶出大半个时辰,才终于缓下了速度,就见黄沙中半掩半埋着不少尸体,箭矢倒立,似是前不久经历过一场激斗,死的大部分都是东厂的人,伤口乃是剑伤,一剑毙命,专攻死穴。 其中,有两个光头汉子,身中十数箭而死,脸上都插满了箭,这是周淮安他们一行人中的两个。 然后苏青又向南走。 这次却不如之前那么好运,一直走了一个时辰多都毫无所获,最后才转向西,就在天色快要黑的时候,苏青又再次停了下来,又有尸体。就见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倚靠着具早已冰凉的尸首,亦是浑身中箭,不光是箭,还有刀伤,浑身上下血口遍布,右臂齐肘而断,瞎了左眼,死不瞑目,血肉都已发白发灰。 这是,黑子。 周遭还倒着许多东厂的人,身上插满了柳叶镖。 苏青深吸了口气,赶着马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往西追去。 这一路上他眼神变幻,几乎都没停过,沿途时有尸体被他翻出来,好在都是中的柳叶镖而死,一直到夜风大起,苏青这才迫不得已的退去,回去的时候,把黑子也捞了回去。 在客栈的密道中凑合着过了一晚,苏青第二天又朝西去了,从朝阳初升到黄昏日暮,这一次,一晚上的时间,连先前的那些尸体都没了,留下了不少稀碎的骨头渣子,估摸着是填了那些野兽的肚子,来来回回走了三四遍,苏青终于回去了。 这片地方,还真的是无情无义啊,人死的连骨头都不剩。 埋了黑子,苏青叹了口气,拾起焦灰里的半张酒旗,搁手里擦了擦,又看了看被付之一炬的客栈,牵马走了进去。 许是一月,又或是三月。 大漠深处响起了一声声高亢的唢呐,穿破云霄,隐隐间似乎还有曲儿声,那华丽的嗓音像是绸缎般在这沙漠上回旋。 …… 天边,悬着一颗金灿灿的火球。 大漠狂沙,苍凉孤寂。 不知什么时候。 呼啸的风声里,传来了骤急的马蹄声,踏碎了这天地间的寂寞,带起滚滚尘烟,从远方来到近处。 那是伙江湖人,横刀背剑,个个热的大汗淋漓,纵马而来,他们望着那荒漠中孤零零的客栈,眼中露出了欣喜。 半截酒旗飘扬猎猎激荡,布衣青年坐在楼梯上打着瞌睡,腕间的银铃叮叮叮随风作响,身旁放着一个唢呐。 “大白天的睡觉,不做生意了?去,好酒好肉端上来!” 一锭银子骨碌碌滚到脚下。 青年睁开眼,抬起脸,拾起银子,望着几个正定定瞧着他失神怔愣的汉子,一抿嘴,只露个惊心动魄的笑,转身已去收拾。 不多时,风尘中响起一声笑言。 “客官,酒来了!” 随风而散。 067 三年 这天, 下了场急雨。 门外起了风沙。 门内,夜雨飘灯,柜台上点着一绺小指长短的焰苗,昏黄黯淡,在溜进来的夜风中嗤嗤摇曳着。 灯盏旁倚着个人,素袍挽发,漫不经心的发髻上,摇摇欲坠的别着根细长的乌木簪子,斜插在墨发间,隐隐泛着幽光。 这个人的身材颀长挺拔,可不知道是不是穿的单薄,此时此刻瞧着反倒有些清瘦,挽着袖子,一双白皙的手臂露在外面,出奇的白,白的像是冰,带着一种奇异的剔透感,灯火下,仿佛能瞧见皮肉里的细小脉络,宛如血管与筋络都能瞧个一清二楚。 这可不像是沙漠里的汉子。 他是低着头的,腰间别着个唢呐,似在忙着什么,纤长饱满的十指轻轻翻动着一沓朝廷颁布的悬赏令,若非掌心关节处生着老茧,恐怕这双玉手一拿出来,天底下怕是不知道多少女人要黯然失色。 掌心轻动,腕间的一串银制铃铛便叮叮当当的晃了晃,算是给这冷清的地儿添了几许生气。 外面的雨势不大,甚至还能听见屋檐下的雨落,大的是风。 仿佛觉得灯火有些暗,男人挑了挑灯盏里的灯芯,本来只是小指长短的火苗,立马又涨了一寸,屋里又敞亮了些。 他忽然抬起了头。 他一抬起头,刚刚亮起的光,似是又暗了,黯淡无光。 一张轮廓清晰,肤色白皙的脸也跟着抬了起来。 刹那,屋里真的像是暗了,仿佛所有的光被吸扯了过去。 这是个青年,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清寒的青年,尽管是在这大风大沙的沙漠中,可瞧见他那张脸,刹那间,所有的尘灰飞沙都像是消失了一样,干净,明眸皓齿,干净到像是不沾半点尘俗。 他的眼睛很朦胧,宛如罩着层水雾,眼尾有些狭长且弯弧上翘,眼头倾斜而下,光洁白净的额前散乱着几绺发丝,半遮半掩着两条细长且坚韧的墨眉,还有那颗眼角下泛红的痣。 他有一双薄唇,薄的像是两柄剑,冷冽清寒正是由此而来,一抿嘴,竟能带出杀气。 好在他会笑,笑的潇洒,以至于眉宇间又有种恣意人生的疏狂,连带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都明净了一些。 人生不就该如此么,怎么活,怎么生,怎么死,都应该由自己决定,尽情尽兴,岂不快哉? 他很漂亮,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或许不是很合适,可事实就是如此,过去的十几年他已生的令人惊心动魄,如今这张脸愈发的漂亮了,漂亮的都有些近乎妖邪,笔墨难表,天人化生。 他是苏青,三年后的苏青。 而他之所以抬头,是因为听到了外面赶来的马蹄声。 眼皮一颤,苏青这才放下悬赏令,慢吞吞的起身,收拾着客人们吃剩下的残酒,还有没啃净的骨头。 收拾到一半。 店外便起了拍打。 “砰砰砰~” 自曹少钦莫名消失之后,东厂如日中天之势暂缓,这片大漠上又来了不少的新鲜面孔,走走停停,来来去去,客栈后头他都不记得自己敛了多少具尸身了。 人生如戏,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做这敛尸的活计。 “开门呐你倒是!” 外面的人已等的不耐,索性放声吆喝了起来。 苏青拉开门拴,木门“哗啦”被人推开,一个慌里慌张的青年脚下踉跄的跌撞了进来,看来苏青再不开门他都打算撞了。 那人身穿素白长衫,剑眉朗目,背着行囊,头戴布帽,系着面巾,身后还有一匹骆驼,像是个落第的秀才,慌慌张张的,有些呆里呆气。 “我说风里刀,你就那么点本事,大晚上的也敢在这大漠里闯荡,就不怕喂了狼崽子!”苏青擦了擦手,饶有兴致的打趣道。 大概是龙门客栈重开不久,差不多是半年的时间,这小子便孤身一人来了这大漠里头,在路边都快渴死了,被苏青捡了回来,救活后,只说是来找他爹的,问他有没有看见个买卖消息的中年男人,留着短须,肤色黝黑,像是个教书先生。 苏青说没见过。 结果这小子硬是在大漠上混了下来,也不在客栈里待着,一边倒卖消息赖以活口,一边找着他老子,一来一去,时间过得很快,就和苏青熟络了。 风里刀把骆驼牵到后院,揣着手,缩着身子,手里也不知道从哪拿出把花生来,倚着墙慢条斯理的吃着,然后才反讥道:“我?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一大男人长这么漂亮,小心遭人惦记!” 武功不怎么样,嘴上倒是不吃亏。 “我都劝你了多少回了,让你找几个伙计,这道上捞食的,势单力薄可不行,谁都想要来咬上一口,防这防哪的,你也不嫌麻烦!” 苏青又坐回了柜台后,想了想,确实如此,他倒不怕事,就是觉得事多了也烦,而且日子一长,客栈里清闲的厉害。“唔,你知道的,有的人我信不过,信错了人也是件麻烦事!” 风里刀一下子湊了过来,唾沫星子乱飞。 “你早说啊,我就认识几个,都挺靠谱的,这事我替你包圆了!” 苏青一抬眼角睨了他一下。 “是不是又是什么犯了事的,想来这大漠避避啊?你收了人家多少两银子?” 风里刀嘿嘿笑了笑,被戳穿了心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做他这一行的,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脸。 “五个人,一人三百两,听说是被当地乡绅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才闹了人命!” “你倒是会做生意,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苏青一摘墙角的剑,取出一块白帕,慢慢擦拭了起来。 “没消息啊,方圆几十里地的道上朋友我都打听遍了,也没人知道什么叫金镶玉的,会不会早就已经死了啊?”风里刀忽的一止声,然后又忙转话题。“也说不定是改名换姓了呢。” “最近江湖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苏青不为所动,坐在火光前,一遍又一遍反复擦拭着照胆,剑身仿佛一片莹莹玉色,泛着青光。 风里刀忙点头。 “有啊,听说最近江湖上出现了几位高手,专门暗中刺杀东厂提督,厉害得很,叫什么赵怀安的,还有就是又成立了个西厂,想不到大明江山,如今竟被一群宦官把持,真是可笑!” “赵怀安?”见他这么殷勤,苏青笑道:“行了,除了那五个人,你是不是还有事求我?” “嘿嘿,啥事都瞒不过你,那五个人上了通缉令,道上的人都想去领赏呢,我想请你去帮忙护持一下,大不了分你两成银子,明天就动身,我帮你看店。” 风里刀凑的更近了,像是要瞧瞧眼前这张脸是不是真的。 苏青扬扬眉,似笑非笑。 “算了,那两成银子还是留给你自己吧,至于那五个人,你可是做了保的,要是人不行,我先割了你这油嘴滑舌的舌头,再宰了他们!” 他望着剑身,轻声道: “另外,真要是没消息就算了!” 风里刀应承着。 “我说你一人为什么会呆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哪也不愿去,敢情是在等人啊!” 苏青擦着剑,语气平静道:“我可不会等谁,我谁也不会等!” 风里刀一撇嘴。 “那就说定了,明儿个出去走走,我是怕你一个人闷在这出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苏青收起剑。 “行了,歇息吧,明天再说!” …… 自曹少钦埋骨大漠,东厂如日中天之势虽缓,却未止,而今更是设立东厂和西厂两大势力。东厂,本名东辑事厂,在朝廷各大衙门均有派人驻守,兼掌侦缉、调查之权责,其中譬如曹少卿那般已可掌握百官生死予夺之权。 西厂,便是西缉事厂,亦是大内密探,在天下广布侦缉网,罗织罪名,屡行大狱。京城内外,百官无不闻风丧胆,论及凶名比之东厂犹若虎狼之别,西厂掌印督主雨化田更是万贵妃之心腹,不到半年,便已位高权重,得尽恩宠。 转眼,已是三年。 068 龙门 翌日。 “嗒嗒嗒叭叭~” 迎着朝阳,大漠上响起声声嘹亮的唢呐声。 泥屋顶上,黄泥下似是还能瞧见那场大火的余烬,黑黄相间,斑驳难看,像是烧伤后的疤痕,任凭风雨消磨,却是怎么也冲刷不净。 喇叭声响,高亢冲霄,像是吸引着沙海中迷了路的人。 苏青坐在上面,晨曦洒落,令他半张脸都变得剔透红润起来。 一把大火倒是烧的干净,苦了他花了足足数月才用黄泥拌着草灰,混着石沙,将之重新塑了起来。烧起来是简单,可要重塑真是费了他天大的功夫,泥瓦匠的手艺他又不懂,起初是遇风便倒,遇雨就化。 烧的可真干净,烧的好,苏青就怕她烧不干净。 尘沙飞掠,与以前不同的是,客栈后头,有很多坟,很多老坟,还有一些新坟,坟头低矮,有的都快被风雨打磨平了,高低各异,此起彼伏,沟隙间还压着不少纸钱。 都是些死在客栈里的无名氏,可惜,苏青收敛了这么多尸首,也没看见谁来祭拜过,往日听曲的也是这群孤魂野鬼。 风里刀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捂着耳朵,骂骂咧咧的冲出来嚷道:“我说你大清早的别吹这玩意行么?这也太不吉利了,怪不得你这生意不好,谁开客栈会把坟包立后面的,你每吹一次就是给死人听的,店里可就我一个!” 苏青打了个哈欠,瞄了他一眼,随手拍了拍衣裳,不经意的道:“慌什么,我又不是吹给你听的,今儿个不是要出去么,有的人得送送,再说了,混这条道的,有今天没明天的,兴许我是送我自己也说不定,免得走的孤零,说不定到时候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风里刀一时语塞,嘴里忙吐道:“呸呸呸,晦气!” 苏青不等他说完,脚下一赶,翻跳了下来。 “去把马牵出来吧!” 一提这事,风里刀立马来了兴致,全然忘了先前,叮嘱道:“我和他们商量好了在龙门驿站汇合,你可别弄差了!” 他拽马出圈,又装了两囊袋的水还有几块肉干。 “磨磨唧唧!” 苏青抱着剑,骑着马,吹着唢呐慢悠悠的赶向东方。 “你倒是快点啊!” 等到风里刀气急败坏的远远吆喝着,才见苏青的身形消失在天边。 待到人不见了。 风里刀刚准备回去,忽见有个身影从一个沙丘后面绕了过来,他脸色微变,似是相识,下意识扭头瞧瞧天边,急声道:“怎么来这么早,要是被他发现了,咱们两个就得躺着听唢呐了!” “怕什么,瞧他那模样就不像刀口上舔血的那类人,长那模样,唱的曲儿倒是好听。要是真按你猜的,他守在这是为了那沙底下的东西,恐怕迟早都得交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马背上的是个女人,细眉朗目,言语肆无忌惮,脾性直接,面巾一摘,露出一张轮廓刚硬生棱的脸来,带着四分英气,四分匪气,还有两份冷傲。 “而且你不是说了么,你爹也是为了那些东西来的,结果有去无回,兴许就是死在那人手中,说不得以后得报仇雪恨,拼个你死我活!” 风里刀怀揣双手,瞥了眼客栈后头的乱葬岗,不知为何缩了缩脖子,他跟在女人后面道:“我在这和他混了两年多都没见他出过手,不过他老是擦他那柄剑,双手生茧,肯定藏着东西。我还联络了另外两拨人合着伙做这桩买卖,一伙鞑靼人,还有一拨是平顶山的弟兄,再加上你我,就是他有天大的本事,估计也够呛,实在不行,大不了算他一个!” “还有,他老是让我打听一个女人,就是客栈曾经的那个老板娘,听说东厂黑骑以前扫荡大漠,死了不少道上的人,客栈里的人全都滑了,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客栈,你说他会不会是以前的伙计?” 女人冷哼道:“管他是谁呢,谁敢挡咱们财路全给他咔嚓了,六十年一次,错过了,可就得等下辈子!” 风里刀一听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不行,我觉得还得再探探,你想啊,能孤身一人在这鬼门关打理客栈,他能普通么?总觉得心里有些没底,我以前可是提了好几次让他招伙计,死活不松口,现在却干脆利落极了,我觉得有些古怪!” 两人交谈间。 “驾~驾~” 远处又来了拨人马,非是汉人,肤色黝黑,脸上各自画着奇异古怪的的图腾,穿着皮甲,手中俱是拿捏着刀斧式样的兵器,凶神恶煞,非是善类。 风里刀瞧见这伙鞑靼人,更觉无奈。“你们怎么也来了,这时候还没到呢,沙底下的东西又跑不了!” 为首的鞑靼女人一伏身子,笑了笑。 “这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么,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索性就提前来了,在这侯着。” 风里刀摆摆手。 “算了,先进去吧,就当住店了,等老柴他们被接回来咱们再好好商议一下,现在刚好趁机会去摸摸底下的密道,看看是不是藏了东西!” …… 远处的荒丘上,苏青骑着马,眯了眯眼,眺望着一个个鱼贯走入客栈的人影,轻轻笑了笑,裹上头巾,遮上脸,戴上竹笠。“呵呵,生意还真不错,看来,黑子生了个好儿子啊,比我还能装!” 他抚了抚马颈,笑道:“走喽,刚好今天有人替咱们看店,带你出去遛遛!” “驾!” 一骑绝尘。 龙门驿站,乃是距龙门客栈五十里远的唯一一处歇脚的地方,西去便是玉门关,哪里驻扎着不少戍兵。这大漠天象难测,时风时雨,过往商队,路人大多都会选择在此落脚歇息,不说住什么上房,但胜在安全,一席之地就能凑合着睡一晚,当然,你得了兵爷的庇护,自然也得意思意思,得交钱。 而“龙门”的由来,是因两块石碑得名,据传这一带“黑水城”的遗迹中,曾被大风吹露出来两面石碑,碑上有字,乃是以西夏文刻写,只因其上受风沙长年侵蚀,首尾只余“龙门”两字,故而由此得名。 傍晚时分。 天色就已阴沉的厉害,云层堆叠如浪,早上的太阳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黑压压的像是悬着一片绵延高山,压的几快让人喘不过气来。 乍闻呼喝。 “闲杂人等退开!” “退开!” “退开!” 却见官道上,大军前行,自东而来,旗幡高举,最上面落着“钦差”二字,而后。 “西缉事厂掌印督主!” 沿途商旅马队纷纷大惊失色,唯恐避之不及,惧如虎狼,动作稍慢的,便有一条马鞭狠狠抽下,霎时皮开肉绽,哀嚎着滚到一旁。 “雨化田?” “啧啧啧,好大的威风啊,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过过这权倾天下的瘾,唔,不急,会有机会的!” 路边的人群里,马背上就听冷不丁响起声啧啧称奇的低语,身边挨得近的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一个激灵,差点没软到在地,然后哆哆嗦嗦的和其拉开距离。 这年头,有时候一句话兴许就得家破人亡。 等他们回头去瞧的时候,只瞧见一个骑马的背影慢悠悠的朝另一头赶去,嘴里哼着小曲儿。 069 故人 “轰隆”雷声惊起,黑云滚滚,狂风大作,凄白的闪电随之乍亮,如神剑斩下,破开了厚重的黑云,不但照透了竹笠下的半张脸,也照亮了驿站的一角。 驿站各处如今皆是遍布西厂番子,角落里,苏青牵着马,面前站着四个人,他淡淡道:“你们就是风里刀口中的那几个人?不是五个么?还有一个呢?” 领头的黑衣老汉戴顶帽子,拿捏着根铜烟杆,拱拱手,很客气。“您就是客栈当家的吧?我叫梁材,您称呼我老柴就行了,那个在路上折了,就剩下我们四个,他们是黄岗、二财、辛平!” 老汉上唇留着两撇短须,一一引荐着,另外三人露着笑脸便算是见过了。 苏青听完只随意的打量了四人一眼,一个个面黄肌瘦,肤色黝黑的,这样的人不是匪就是民,但凡有些家底的可不是这模样,又瞧了瞧天色,他也不多说,轻声道:“这雨一时半会还落不下来,收拾下,现在就赶回去,这里人多眼杂,而且还有西厂的人,留下来恐怕不太好!” 他们全都是牵着骆驼,闻言忙点头。 “好,咱这就走!” 天色尚未暗下,五人从进驿站的马队中分了出来。 “知道西厂的人为什么会来这么?” 苏青瞧了瞧西厂的军卒,个个提刀配弩,严阵以待,装备很是精良。 “不清楚,不过听道上的弟兄说是为了抓一个从宫里滑出来的女人,沿途大肆搜寻,看这情形,八成是溜到了龙门一带准备出关吧!” 老柴搭着话。 苏青遮着脸,斗笠下就露着一双眼睛,他笑了笑。“这可不一定,一个女人可不值得这群人如此大动干戈,不过,都与咱们没关系。” 老柴点点头,大为赞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人身份本就不黑不白的,很容易惹麻烦。 “对了,前段时间道上突然冒出来一号人物,听说叫什么苏青,使得一手快剑,不是就在洛水边上救了个女人么,你们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苏青刚走了没几步,听到身后这句随口而出的话,脚下忽又停住,他疑声道: “苏青?” 说话的是另外一个黑汉。 “对啊,通缉令都出了!” 黑汉从怀里取出张皱巴巴的悬赏令。 待看清上面的画像,瞅见上面的名字,苏青眸光一闪,默然了会。 “先往回赶吧!” 却说几人出了驿站。 奔出没多远,前脚刚出去,后脚老柴脸色就变了,这后头竟然有人了跟了过来。“遭了,西厂的探子,八成是咱们顶风出来让这群狼崽子误会了!” “有误会说清楚不就行了!” 苏青听着背后的马蹄声,饶有兴致的扭头望去,还真就是一拨西厂人马追了上来。 “当家的有所不知啊,咱们几个都是在官府面前露过面的,背着案子,遇见了这群不讲理的哪还说的清楚,到时候一顿严刑拷打下来,还不是人家说啥就是啥!” 听老柴这么一说,苏青倒是忘了这档子事。那伙追兵来的快急,也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布置在外面的,为首那人背负双剑,头戴乌纱,白眼铁面,隔着段距离就喝道:“站住!” 苏青不慌不忙的摩挲了下手心,对身旁几人摆摆手。“你们先自个往西去客栈吧。” 末了他又叮嘱了一句。 “把斗笠摘了!” 老柴他们听的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一摘斗笠,赶着骆驼飞快离去。 倒是苏青没什么反应,一拽缰绳,似对那人的叱喝无动于衷,朝另一头策马远去。 “不管那四个,去追那个蒙了面怀中抱剑的!” “是!” 西厂众人应诺一声,居然都朝苏青追了过去 看数量,差不多十数骑,听着后面紧追不舍的马蹄声,苏青笑道:“我说,诸位认错人了!” “哼!” “晚了!” 一声冷哼,陡见“铮铮”两声颤鸣,已见两柄剑猝然出鞘,白眼铁面男人跃空而起,跃离了马背,双剑已凌空飞刺而来。 “嗖嗖嗖~” 更有数枚箭矢从侧面射来。 不闪不避,苏青头也不回,将剑鞘反手一挽,而后一倾一抬,剑未出鞘,剑鞘已将箭矢挑飞,“叮叮叮”脆响稍纵即逝,反倒是那些射箭的几人,惨呼一声,坠下马去。 这箭矢竟被原路挑了回去,血花四溅,倒地哀嚎。 但还有两柄剑正刺向苏青,削向他的门面,劈向他的脑袋。 “双手剑?” “呛啷!” 苏青手中长剑同时出鞘,青芒幻起,他上身往后猝然倾倒,青寒冷冽的剑光一颤,剑尖刹那抖出十七八朵惊艳无比的剑花,出剑一瞬,他双脚离了马蹬,整个人宛若倒悬,双腿朝对方门面扫踢过去。 二人俱是跃到了空中,剑尖寒芒如三条长蛇纠缠,雷霆霹雳间。 倏然“砰”的一响,两人齐齐分开。苏青凌空一稳重心,拧腰缩身,脊柱一曲一直,人又重新回到了马背上。 另一个却没有这么好运,双剑剑身竟被巨力砸的曲折,还留着一个凹痕,从空中翻滚落地,踉跄褪了五六步,看着手里被一脚踢变形的剑身,那人沉声道: “本座乃西厂大档头马进良,你是何人?” 此人独目,一目正常,一目多为眼白占据,眼瞳小如芝麻,看样子早就瞎了,脸上还戴着一张兽纹铁面,掩嘴遮颊。 苏青瞄了瞄成掎角之势把他围住的西厂番子,一抖剑身,轻声道: “苏青!” “嗯?” 马进良一听这个名字。 “就是你救走了素慧容?” 苏青道:“是与不是,关你屁事!” “大胆!” 一声叱喝,马进良提剑欲上。 不想场外陡听一个声音提醒道:“快退,别恋战,西厂大军在此,别被缠住了,否则恐难脱身!” 话还没落,风尘里似多出数十点寒星,一枚枚形似柳叶般的飞镖,猝然袭至,如漫天花雨般朝西厂番子罩去。 一时间惨叫骤起。 马进良也不得不连连急退。 望见这些飞镖,苏青眸光已隐晦的落向不远处的一块山石,眼神几番变幻,面巾下的薄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没说什么,一扬马鞭,驱马离开。 剩下的人见势欲追,却被马进良拦住,他也是望了望那块山石,走到近前一瞧,后面空空如也。“算了,那人身手极高,何况还有帮手在暗处,你们去也是枉送性命,现在当务之急是抓到赵怀安,先回去向督主禀报此事!” 等这些人都退去。 却见沙地上冷不丁爬起个人,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望着苏青离去的地方眼神深邃,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一个东西,一个用红绳穿起来的扳指,被其贴身而藏。 不远处又见个女人顶着风沙小跑了来。 “你不是想见他么?怎么遇到了又不现身?” 那人瞥了她一眼,平淡道:“你以为我和他之间隔得只是距离么?” 女人还想说话,却被那人打断。 “你要是晚上不想在这吞沙子,就赶紧赶路!” “那我那现在去哪啊?” 女人背着包裹。 那人牵着匹骆驼。 “龙门客栈!” “有的事情,都该了结了!” 070 宝藏 天地昏沉。 风沙很大,黑云交旋如龙卷,时而响起阵阵雷鸣,天空上,一只离了队,脱了群的飞鸟迷失在黄沙中,仓惶无比,坠落在地。 通体乌黑的身子在沙地上翻滚着,发出刺耳凄厉的怪叫。 就在这时。 一只手伸进黄沙里捡起了它。 男人披着斗篷,牵着马,顶着风沙,头上的斗笠早已被大风掀到了背后,望着手里紧紧抓住自己手指的乌鸦,黑色的面巾下赫然响起声轻笑。 “可怜的小东西!” 天已经亮了,又过了一夜,昨夜他没走的太远,一直瞧着两只骆驼西去,这才动身跟着回来。 黄沙铺天卷地,风太大了,大的人睁不开眼,连他身后的马也得低着头,顶风走,艰难而缓慢。 好在不远处有间客栈,还有人饮酒说笑的声音,像是还有争吵喝骂,不用想就知道里面又起了纷争。 “可千万别打碎我的东西啊!” 男人喟叹一声,因为那是他的客栈,确实是他的,他一点点重新塑起来的,很不容易。 “走了!” 将那摔得迷糊的鸟儿往怀里的衣襟一塞,男人继续牵马前行,他先是到了后院,将马放回马圈里,里面凑着几匹骆驼还有几只羊,顺便他也把那只乌鸦放了进去,尽管风还是有些大,可至少那塑起的土墙很结实,挡的住,鸟儿“呱呱”叫了几声,歇在马槽上,啄着里面的东西。 “唉,你这嗓子可真是难听极了!” 他撩开了挡沙的竹帘子,走了进去。 苏青这一回来,自是引来了不少的目光,可当他把面巾摘下,剩下的目光,也过来了。 客栈里,剑拔弩张,两波人马对峙,拔刀相向,似一言不合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掌柜的您回来了!” “昨晚风沙大,在外面凑合了一宿!” 老柴他们回来有些时候了,虽说他一路疾驰,可在这沙漠上,马还是比不过骆驼持久,几人熟练的干着伙计的差事,殷勤的端上来一盆水。 “赶紧洗洗风尘吧!” 苏青洗着手,擦着脸,目光随意的瞧了瞧两拨人马,轻声道:“怎么了这是?” 一拨是那伙鞑靼人,为首的女人叫常小文,常年出没在西北边关一带,外号“夺命无常”,也是道上捞食的,他在这龙门开了三年客栈,倒是时听过往商队说起。 另一拨。 风里刀忽然凑近了小声道:“乔装的官差,说是找一个女人,西厂发的追杀令,要找一个宫里滑出来的女人!” 苏青不以为意的笑笑,擦了擦手,一丢手帕,淡淡道:“快要起风沙了,避个风怎么也能这么多事,要想打出了门再打,我这人喜欢清净,不喜欢喊打喊杀的客人,别弄脏我的地方!” “对对对,诸位爷都是行走江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都不容易,就几句话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老柴做着和事佬。 “你就是掌柜的?这些天就不要再收客人了,整间客栈我们包了!” 另外一拨人马里忽见一人走出,粉面唇红,左眼下生着颗黑痣,可眼神却十分的阴沉,少笑冷面,抛下了一锭银子。 “这可不行,我这店可不光是用来做生意的,也算是给沙漠里迷了的留个活路,何况如今要起大风沙了!” 有人冷喝道:“你一开黑店的装什么规矩?你只需要照做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苏青却是懒得再搭理他们,径直往楼上走去,瞄了眼楼下的几拨人。 “地方是我的,客栈也是我的,能住就住,不能住就走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也不用问我了,问风里刀吧!” 风里刀听的一愣,正想说话,忽见苏青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心里不由一突,就好像藏着的东西全漏出来了一样,翕动着嘴,却没说出话来。 自打他爹给他留下了这个消息,他可是费劲心思,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可沙子里埋的那些东西绝不能让这些西厂的人知道了,不然西厂大军杀到,哪还有他们的份,能活着都是问题,只一咬牙,真就替苏青接了下来。 “行走江湖在外,求的就是个和气生财,诸位住店就行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说,那群官差彼此相视一眼,就跟变了脸一样,毕恭毕敬,笑道:“阁下说的对,那是我们唐突了,这些银子就当赔罪好了,如若不够,今夜客房相侯!” 说完也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纷纷转身上了楼。 只留下了那伙鞑靼人和老柴他们,以及风里刀。 几人视线相交,眼神古怪。 风里刀惊道:“看样子掌柜的十有是瞧破了咱们这桩买卖,平日里深藏不露,没想到还真不是普通人,咱们可都要小心了,别着了道!” “老柴,你去通知大家,咱们重新制定一下计策,这掌柜的深藏不露,不黑不白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我这就去!” 敢情这些人全是一伙的。 苏青上了楼,眼里既无意外,亦无慌张,很冷静,也很平静,他只是坐着,轻轻擦着剑,无声无息。 掀开的床板下,就听密道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几个声音,窃窃私语。 …… “龙门这一代,在三百年前,是大白上国的定都之地,当时蒙古人曾发兵将黑水城包围了一年,整座孤城,只剩下一百零八个战士,他们临死前把孩子、女人和黄金全部封死在了皇宫里,黑水城在一夜之间被风沙淹没!” “那两块石碑上的字应该倒过来念,来甲飞旋龙,沙海陷神门,来甲,就是六十年一甲子,飞旋龙就是黑沙暴,神门,就是大白上国皇宫的大门,每六十年大漠黑沙暴会把大漠吹开,埋在地下的皇宫就会破沙而出,到时候我们就能找到里面的宝藏!” 说话的是个女声,可声音到此忽又一变,是风里刀。 “以前龙门客栈窝着的那伙人也是为了宝藏,他们当家的也是女的,只可惜中途生变,为了个男人把客栈烧了,从此生死不明,江湖上都管她叫金镶玉,她本名叫凌雁秋!” “不过,现在这个当家的更不好对付,他似乎一直都在找那个女人,而且当年东厂精骑在这片大漠上死伤惨重,连掌印督公曹少钦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八成已经是死了,我猜肯定是死在了他手里,他双手生茧,可见不光惯用右手,真要打起来,左手一定要更加小心!” 正在擦剑的男人闻言露了个莫名的笑。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不去找麻烦,自会有麻烦找上来。 天下人追求的,无非名利二字,这片沙漠下埋藏着一代朝国的遗宝,任谁知道,恐怕都无法以平常心待之,当年金镶玉便是为了那些东西来的,苏青又何尝不知道。 “至于那群狗官,之前客栈外头来了两只骆驼,但是没看见人,十有就是他们要找的!” “这里的密道都探寻清楚了么?” “没有,石隙错综复杂,机关重重,密道里还有密道,一时半会也摸不清楚!” “那就小心点,说不定那两个人就躲在这里面!” 苏青擦剑的动作忽然一缓。 那是因为那些声音突然都不见了,继而。 “叮叮叮~” 暗器激射的声音。 苏青提起一口气,人已提剑跳进了隧道里。 他身形急掠如猿似猴,只在山壁上左右来回急攀借力,灵巧劲急,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只奔出三四十步,便见道一条熟悉身影被数人围攻,连连避退,二人这一瞧,便瞧了个正面。 女人平淡神情忽而一柔,背后却是“嗖嗖嗖”破空声不绝,暗器飞镖激射如雨。 苏青眼神稍变,就见女人奔跃间,脖颈上忽然露出来一条红绳,红绳上系着枚扳指,不知为何,见到女人身上染血,他一眯眼睛,瞄向后面追来的几人。 “你他妈的!” 071 再见 杀机。 沁骨入髓的杀机,只似陡然从三伏天变作腊九寒冬,一盆冷水当头淋下。 后面紧追直逼的几人无不汗毛直竖,他们分别是“朔阳怪”梁材,平顶山的黄岗、二财、辛平,以及一个女人。 这五个人,手中暗器连连激射,一抖腕,一摊手,便见袖中不停滑出飞镖,自手心一转,如星雨般从四面八方罩来,宛如铺下一层箭雨,脚下灵巧,身法多变。 苏青大步赶上,左手一伸将面前女人往回一揽,右手一拧,剑身一颤,抖的笔直,颤鸣轻吟如珍珠落玉盘,清脆激耳。 “退到我身后!” 低语一响。 霎时间,众人眼前陡见一片迷蒙清影,剑身竟似变成一朵绽开百十片的玉花。 只见昏暗的密道里火星四溅,叮叮叮一阵急响,苏青寸步未退,单薄清瘦的身子宛如变得不可动摇,他不仅没退,脚尖一掂一点,人更是迎了上去,左手五指一翻以指背连连拨弹,暗器遇上,犹若金铁碰撞,无不被扫开。 几人刚看见那女人身后多了条黑影,这还没留神呢,剑光已来,再见暗器竟被这人徒手挡下不少,更是大惊失色。 “你们忘了这是谁的地方!” 苏青冷着脸,寒着眼,薄唇一抿,萧杀立起。 他脚下蹿跳如飞,双腿发力,那老柴翻转腾空掠来,还没落地,便觉耳畔可怕劲风袭来,像是一条响鞭炸起,“啪”的一声,只慌忙间用手一挡,整个人便瞬间被一条鞭腿扫飞出去,贴在墙上,犹如挂画,慢慢滑下,浑身骨头只似散了架,半天没爬起来。 另一人这边就见老柴倒飞飞了出去,嘴里急道一声。“老、” 然后就没下文了,一只左手已快如闪电袭来,纤长指尖竟锋利如刀,自他手臂上沿着纹理一过,留下一条笔直血痕。尔后破开了他的双手,如鹰爪擒兔扣向他脖颈,劲风锐急,一举一动竟带出呼呼风响,骇的他眼皮急颤把没说完的话都吞咽了回去。 喉头一鼓,正想咽口吐沫,可还没滑下去,便被卡住了,被人擒在手里,提了起来。 一口吐沫硬是卡在喉头死活咽不下去,卡的他双眼翻白,几快窒息。 “别杀他们!” 就听忽有嗓音响起,那卡住他喉头的三指倒是松了,“咕嘟”一声,总算把吐沫咽了下去,可他也飞了出去,离手之际,那可怕身影一抖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劲力硬是裹着他翻了出去,僵直难动,和另一人撞在一起,摔了个狗趴,痛的哎呦连天。 啪啪啪几声响,追过来的五人已被放倒三个。 后面紧跟过来的鞑靼人和风里刀瞧的俱是心头一沉,他们只以为这当家的必是身怀不俗身手,可却没想到会这么高,高的让人头皮发麻。 然后。 “别动!” 密道里这个声音一起,他们这些人便都停了下来。 苏青也停了身形变化,他淡淡瞄了身前的人,那是个女人,带着匪气的女人,双手握着暗器作势欲丢,可一柄剑却抵在她下颔。 “顾少棠?” “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规矩,上山拜佛,入庙烧香,你们入了我这庙,没烧香也就罢了,还想掀我桌子?嗯?” 这顾少棠身份不俗,此人乃江湖横行一方的匪首,鹰帮帮主,亦是此次探宝的主事者,结党四方,聚众探宝。 “等等,当家的,手下留情!” 风里刀慌忙的跑过来。 “误会,都是误会啊!” 苏青没好气的踹了他一脚。 “误会个屁,我把你捡回来,你小子却天天心里打着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看在你爹的份上才懒得和你计较,你现在还敢找人在我的地盘伤人!” 风里刀被踹的一个踉跄,可还是嬉笑着厚着脸皮想要压下苏青手里的剑。 “算了!” 耳畔忽然响起声音,一只手压下了苏青的剑。 “我们无意沙底下的东西,所以,没必要结下仇怨!” 风里刀见事有缓和的余地,忙安抚着众人。 “对,都别动,都别动!” “操他娘的,要杀就杀!” 顾少棠恨恨的瞪着苏青。 风里刀一听这话气急败坏的朝她吼道:“你他娘给老子闭嘴,还想不想活了?” “呸,臭男人,天底下最不靠谱的就是你们男人!”顾少棠却狠狠地剜向风里刀。 风里刀一呆。 “管我什么事?咱们当初分手的时候是不是说过约法三章,只做买卖,不谈感情!”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竟真的收起了剑。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人。 “唉,何苦来哉!” 那人巧笑嫣然,眼中泛着水光,脸上虽有风尘,只是面容依旧如初,就是清减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脸色微白。 “这三年我去了好多地方,以前总向往江湖,可当我离开了这里才发现,江湖真的好大,大的无边无际,大的想找个人都如同大海捞针!” “我突然好羡慕你欠下的那个人!” 她望向苏青腕间被裹着的铃铛。 却说这女人是谁啊?非是旁人,正是金镶玉。 三年,宛如磨去了她的泼辣与娇蛮,如今目中含泪,说的凄婉。 “可当我走了一个大圈,却又发现,原来你一直在这里,现在,我终于可以把从你这拿的东西亲手还给你!” 她取下那枚扳指。 可这话刚说完,身子便一软。 苏青眼疾手快,忙把她扶住,又呆呆看了看手里的扳指,眼波晃颤,替她捋了捋耳际的青丝,轻声道:“唉,人活一世,多有相欠,随波逐流如我,心如无根浮木,身如不系之舟,最怕的就是面对生离死别,也最怕欠下什么!” 他摇头苦叹,天下万般,唯“情”之一字最难。 金镶玉身子轻颤,脸色更白了。 “他妈的,天底下的男人,全都这么自私!” 顾少棠与风里刀本是青梅竹马,可如今二人亦是断了情愫,眼见这一幕,不由心中苦楚至极,只似感同身受,怒从中来。 “啪!” 反手对着风里刀就是一巴掌。 “呸,臭男人!” 卜仓舟正出神看着,不像突如其来挨了这么一下,疼的龇牙咧嘴,一捂脸,茫然怒道:“你打我干什么?我招你惹你了?” 没去理他们,迎着金镶玉凄迷的眼神,苏青沉默稍顷,又道:“相见不如怀念,相濡以沫,何不相忘于江湖!” 金镶玉听到这话心绪大起大落,加之受伤,竟然晕了过去。 “你让她苦等了三年,浪费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一个声音愤愤然的开口。 又是个女人,那人气质柔弱,相貌不俗,乌发雪肤,此刻正盯着苏青。 苏青并未瞧她,只是小心翼翼的把金镶玉放在地上。“找到又能如何,再回到这片无情无义的地方?生命不易,为什么不好好活呢?” “这世道,你觉得谁能好好活?你不光自私而且还虚伪!”那女人言辞激烈,语带机锋。“你说的这些都是给你自己找的借口,好掩饰你心中的亏欠!” “你就是素慧容?” 苏青终于看向她,那女人眼神躲闪,身子一颤。 他也没反驳,更是沉吟道:“也许吧,可惜,我现在手段不够,如果有机会,若再遇这天道不彰,善恶不明的世道,那我索性就为恶,穷凶极恶,我要让所有人都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苏青说的随意,又瞧了瞧金镶玉发白的脸,起身朝外面走去。 “说远了,帮我照顾她,我上去拿药!” “顺便,把那群西厂番子解决掉,他们太吵了!” 072 杀至 夜深了,月已上中天。 苏青倚着窗,望着月。 今晚的月色可真暗呐。 聊胜于无。 时值云收大地,夜空中黑云交织的愈发沉厚,像是一片绵亘不坠,高悬苍穹的黑山,孕育着迟迟未到的黑沙暴。 从这里望去,看见的不过是一片若隐若现的月影,依稀间还能听到几声鹰鸣。 他坐的很随意,很漫不经心,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搭着,边晃着那条搭着的腿,边摩挲着手里的那个扳指,眼中似有几分惘然、惜然。 月华虽暗,月亮却很圆。 看见圆月,他便想到更多,想到一些人,一些久别却不知道还能否重逢的人,他只能想到人,想不出别的。 不对,还有情、爱。 情,他是个重情的人,一个重情的人,在这鱼龙混杂的江湖无疑是很危险的,重了情,便意味着你结识的兄弟,看中的朋友,相信的知己,说不定某一天会在你背后捅上一刀,背叛你,出卖你,乃至杀你。 但江湖就是如此,充满了未知的变数,没有情,没有交情,没有朋友,哪还有什么意思,岂非太寂寞了些,正因为江湖上有太多的尔虞我诈,所以真正的情才显得弥足珍贵。 如他这般,就更需要交朋友,因为谁也不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停下,所以,尽管见过许多无情无义,但在没停下之前,他还是想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里,遇到能共饮一壶温酒,聊几句往事的人,交到朋友,无需太多,知交即可。 爱,他不太喜欢这个字。 因为爱比情更危险,情分很多种,可爱只有一种,爱一个人,意味着你要付出很多,甚至是无条件的付出,然后就会欠下什么,不论是别人还是自己,欠下东西终归是不好的,因为终有一天都得还回去。 而爱一个人,会耗去你的心力,耗费你的时间,会收了你的锐气,磨掉你的斗志。苏青是个很自制的人,无论是唱曲儿,还是练功,日以继夜,都未曾懈怠,所以,他也许会纵情恣意的傲笑江湖,却绝不会纵爱,至少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 爱是一种可怕的病,英雄只怕病来磨,如他这种无根浮木又重情的人,倘若真要爱上了,迟早得病入膏肓,病的还是两个人,折磨了自己,也痛苦了别人。 所以,若“生不能相守,死不能相倚”,那他情愿不爱,不能爱,也不敢爱。 “还有一年,快了,快了。” 苏青收回视线,把扳指重新戴上。 上面的“魁”字,此时此刻,似在泛着金光。 这时, “砰!” 床板上的密道忽然被打开了,金镶玉恢复了几分气色,但脸上苍白依旧未曾褪尽。 “醒了?” 苏青瞧着她。 四目相对,彼此静静注视了会,一个坦然,一个复杂,女人走了过来,随意且自然的贴着他坐下,也看着那云中半遮半掩的月亮,坐了会,说的第一句话是:“真他娘的后悔把你捡了回来,早知道就该让你死路边,再补上几镖!” 语气恶狠,仿佛先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嘴里低声咒骂着,宛如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泼辣的老板娘,直接把苏青的手臂往怀里一揽,头一歪。“行了,也别躲了,让我枕会,这三年真的走的是太累了,老娘当年就想这么做了,权当留个念想吧,你也别怕我赖上你,不是我的东西,我不稀罕!” 金镶玉说的干脆洒脱,像是变了一个人。 苏青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女人,确实瘦了,脸颊上的肉都少了些,沉默了会,他道:“变化的可真大啊!” “你这木头,姑奶奶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金镶玉这下更泼辣了,迎着风,拢了拢发丝,平淡道:“我想了很久,确实,相见不如怀念,你既然懂我,我也应该懂你的,彼此成全!” 苏青眨眨眼,笑道: “真的?” 他笑的坦然。 “不然还能怎样?” 金镶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薄怨笑骂道:“操他老天爷的,这世道,真不公平,爷们生的比女人还好看,给了你这张脸,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丫头?” 望着月亮。 唏嘘了会,目光有些出神,语气有些喟息,好一会,她才轻声道: “我突然想我师傅了,已经很多年没回去看看了!” “你师傅?” 金镶玉缄默良久,终于撕开了她心里的疤,道出了自己的一段秘密。 “是啊,我师傅,我师傅是个道姑,我也是被她捡回去的。小时候家里穷,我爹为了活命,逼着我娘去卖身子,还说等我大了把我也卖了。有一年大雪寒冬,我娘没挨过去,病的奄奄一息,连看病的钱都被那男人抢走了,你知道最后她怎么死的么,光着半截淤青发肿的身子,躺在床上,我就躲在一旁看着个老东西骂骂咧咧的提着裤子走了出去!” 她若无其事的说着,娓娓道来,说的很平静,苏青却不笑了,有些沉默,蹙了蹙眉,这却是他没想到的。 “我现在还记得那个男人一边卑躬屈膝,一边像是条狗一样趴地下拾着别人丢下的铜子!” “你知道他又是怎么死的么?在我九岁那年,有一天他提回来一吊肉,笑的很开心,说是有个屠户瞧上我了,让我过去,十五两银子。可惜,他晚上就死了,我在汤锅里放了一包砒霜,毒的他肠穿肚烂,口鼻溢血,哈哈,你都不知道,他趴地上那模样有多可笑,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我爹!” 原来这就是她心里藏着的疤,果然不能别人撕开,她眼中泛泪,脸上挂笑,笑的人心惊肉跳,为之动容,苏青也是为之苦涩,他见过苦的,也过惨的,但如此悲的却是第一次。 “我在山里躲躲藏藏过了小半年,活的不人不鬼的,也是那个时候遇到我师傅的,她传了我武功,我学了八年,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那个镇子,杀人,都是在我娘身上躺过的,足足二十三个,一个都没放过!”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爱钱,因为我觉得钱比男人可靠,我恨天底下的臭男人,我师父把我撵下了山,我在江湖上闯荡了两年,我发誓这辈子绝不受情丝所累,逢场作戏,你以为我没人要,会看上你?” 她忽然看向苏青,眸子似是望进了对方的眼泊里。 “这辈子,没人替我挡过,你是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苏青听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啊。 女人的声音又弱了下来,低的弱不可闻。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替我挡,在我身上割上一刀来的更痛快!”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有想过卖十香肉的,能赚钱,一本万利的买卖为什么不做,可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问我,我突然又不想做了,亏了就亏了!” 她笑的狡黠,眸子一眯,像是条成了精的小狐狸。 “我这辈子,最赚的买卖是你,可惜,最亏的也是你!” 苏青忽然轻轻的搭了一句。 “人,得学会自己成全自己!” 月华已经暗了下来。 夜风越来越大了,女人也没再说话了,很静,像是没人想要打破现在这份僵局 直到远处的风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了驼铃声,两匹骆驼飞快的赶了过来,背上驮着两个人。 那二人一路疾驰,直等赶到客栈近前,瞧着窗户边上的苏青他们,蓦然一抬斗笠,露出两张满是风尘的脸来。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男的潇洒,女的英气。 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周淮安与邱莫言,近些年东厂提督掌印先后被人刺杀,苏青虽说知道那行刺的赵怀安便是周淮安,但没想到连邱莫言也活了下来。 “点蜡烛的,别来无恙啊!” 邱莫言一笑,朝金镶玉招呼道。 金镶玉松开了苏青的手臂,道:“怎么是你们?” “这不是见你救了个姑娘,被西厂一路追杀么,我们两个就想着来帮帮忙,免得某人又说这大漠上都是些无情无义的!” 邱莫言也是感叹良多。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一旦走上,生死两茫茫,世道难行,又有几个能活着重逢再见的。 周淮安对苏青拱拱手。 “多谢当家的当日援手,江湖又相逢,今日我夫妻两个无牵无挂,索性咱们就会会这西厂的番子!” 苏青看着邱莫言手臂上包扎的伤。 “你们和雨化田交过手了?” “不错,之前曾和他试了几招,武功深不可测!”周淮安一脸的凝重。 多年未见,他们容貌未变,仍是如旧,不过少了些江湖气,多了些风尘意,黑了点。 “雨化田武功奇高,再加上轻骑箭阵,吃了点亏。” 苏青微微颔首,思量了一番,道:“我本来打算先解决客栈里的,当初差点栽在箭阵里,这些年地底下被我挖了不少密道,到时候引他们进去,且看谁能技高一筹!” 他瞥了眼窗外的月亮,现在黑云更浓,月光几近于无。 “大胆,谁敢直呼督主的名讳?” 就说四人正在交谈,客栈里忽的奔出几个人来,他们先是看看苏青,又瞧瞧周淮安,最后又看看金镶玉,眼神是变了又变,脸色是白了又白。 苏青洒脱一笑,他看向周淮安。 “敢不敢,比比谁的剑更快!” 周淮安闻言一笑。 “好,那就痛快些,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也不是很喜欢!” “是你?赵怀安!” 那西厂番子大喝狂吼一声,右手一抄,腰后已取出一架弩弓。 箭矢嗖嗖逼向周淮安。 “呵呵!” 苏青轻笑一声,人已起身,提着剑出了门,似是因吼声的缘故,客房里的西厂番子纷纷推门出来,正好与他打了个照面。 不由分说,剑花一挽,两人当场捂着喉咙跪倒在地,脖颈血水嗤嗤飚射。 “杀!” 此番乔装的西厂主事人,名叫谭鲁子,是西厂二档头,眉眼阴沉,眼下生痣,见苏青杀人,他大喝一声,一把摘过手下递来的兵器,那是一柄剑,剑光晃动,剑风急响,还有剑穗,一片银光,竟是铁制的剑穗。 一劈一挑,剑穗就哗哗生响,饶人心神。 “不知死活!” 谭鲁子冷冷瞧着苏青,同时对身后的人吩咐道: “去,你们去抓赵怀安,可别让他跑了!”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轻飘飘的话音方落,乍见苏青左手袖中径自滑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似在某种劲力的催动下发出急颤般的鸣动,亮起了惊艳的刀光。 原来,他左袖中一直藏着刀,一柄短刀。 “给我倒下吧你!” 苏青刀剑齐出,刀走偏锋,剑走奇诡,一刀一剑随他双手拨转驱驭而动,身形变动刹那,剑成繁花,刀成刀网,顷刻间,已有一人断了手,也有一人没了命。 两个身影一个翻下了楼,一个断口处鲜血迸溅,哀嚎着也摔了下去,不堪重负的护栏“嘎巴”一声从中折断。 涌出的西厂番子,连同苏青都齐齐跳了下去。 “呔。” 谭鲁子一声厉喝,剑光一出,雪亮剑身在夜灯下耀起一片刺眼白光,弹指间已与苏青互攻五记剑招,剑柄上的剑穗宛如一簇荆棘倒刺,竟然能困人兵刃,他跃上了满是刀劈剑砍过的桌子,然后又跃了下来,剑穗便已将苏青的剑绞住。 “撒手!” 剑尖一压,剑身豁然一拱,形似拱月,已挑向苏青右手手腕。 与此同时,还有三柄刀劈砍了过来,退不得,进不得。 苏青没退也没进,他先动的是左手,头没回,身没动,刀子被他反手一个大旋,刀尖已划出一轮难以想象的弧光。 “咻咻咻~” 忽听楼上传来激响,数枚柳叶飞镖被一只手打了出来。 乌光一闪。 围攻他的几人,身上立马多出来几个窟窿,惨叫倒地。 手腕上亦是多出一条血痕。 这是苏青的刀。 然后他又动了右手,剑柄一压,剑尖一抬,往上一戳,剑刃与剑穗摩擦出刺耳声响,两柄剑只似龙蛇相盘,顷刻绞在了一起。 “旁门左道!” 苏青脚下一赶,左手中的刀子豁然又缩回了袖子里,他欺身而上,白玉般的左手刹那竟变得软绵绵的,仿佛没了骨头,臂如软鞭,轻轻敲了出去。谭鲁子眼神一凛,右脚飞踢直迎,可就在碰到那只手的同时,他脚背居然不可思议的炸开一个血洞,痛呼一声气息一乱,苏青趁机扣着他脚腕,倒提在手,但听惨叫未尽,一只脚已戳在谭鲁子的心口。 一盏茶后。 瞧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周淮安提醒道:“要提前早做准备,恐怕破晓时分雨化田就会过来,这方圆五十里,能歇脚的除了驿站就是这了,他肯定不会放过。” “没事,那就等吧,大漠上要起风沙了!” 苏青看了看天色,黑云汇聚,越来越恐怖,这等异象真是见所未见,这些年,为了这一天他可是没少做准备,下面密道四通八达,这客栈也被不断加固,就是为了应对黑沙暴。 风里刀和鞑靼那伙人跑了出来。 见到一地的尸体啧啧有声。 “这就死完了!” 可看见他的长相,周淮安与邱莫言彼此眼神一变。 “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个人?” 风里刀一怔。 “嗯?刚才在下面那个女人也怕我,说我像一个人,像谁?” 邱莫言道:“像西厂督公,雨化田!” 苏青收回视线,转身朝后院走去。“不说了,把骆驼和马还有羊全赶进客栈里,准备迎接黑沙暴吧!” 天地昏沉的吓人,一夜的时间,那不断汇聚的黑云竟然在交旋中,逐渐化作一个恐怖的漩涡,形如漏斗,风根慢慢朝大漠上垂落。 亿万颗沙砾,随着旋风慢慢浮起,将天地染的一片昏黄,大漠上,刮起了鬼哭神嚎似的风声,像是把那些孤魂野鬼也吹了出来。 众人封住了客栈的门窗,匿在密道中,透过石缝间的孔洞,被这末日般的场面所震慑,传言黑沙暴一起,方圆百里,俱是难逃黄沙覆盖的下场,人畜无生,愁云惨淡。 直到黑暗中亮起一点曙光,天亮了。 狂沙千里,卷天覆地,那漏斗状的巨大龙卷慢慢成型,黑云中电闪雷鸣。 就在所有人养精蓄锐的时候,风里刀忽的急呼道:“来了!” 谁来了?西厂的人来了。 大漠尽头,一条黑线朝这边冲来,像是潮水般,那是西厂的轻骑,看了一眼,所有人心头皆沉,有些悚然,竟然这么多。 “怕是不下两千骑!” 就连苏青也跟着变色。 战阵冲杀之威,他已是见过,仅仅五十骑都差点要了他的命,这两千骑岂不横行无忌了,别说两千骑,就是一千骑,恐怕一个来回,他们这些人都得被踩成泥。 “怎么这么多?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 风里刀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不过是张纸罢了,一捅就破。 苏青沉声道:“也不是没有胜算,如今风沙将起,咱们只要躲着不被发现,自会有天收他们,到时候,咱们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诶,等会,咱们是你们四个人,可不包括我们!”顾少棠忽然插话,指着苏青他们四个人,冷冷道:“这些人可都是奔着你们来的!” 她似是对先前输了有些不甘心。 苏青眼波一转,像是一池静水起了波澜,道:“你说如果让雨化田知道了那些宝藏,他会甘心让你们分一杯羹么?而且客栈里死的那些人,他会相信和你们无关么?” 其他的人脸色也都阴晴不定起来,最后彼此视线一交,拍板道:“好,那就合力先做了西厂的,咱们再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平分宝藏,如何?” “就这么定了!” 苏青点点头,视线慢慢偏转,看向金镶玉身旁的素慧容,眼神晦涩,似在思量着什么,他蓦然开口:“听说你怀孕了?” “是!” 被他眼神一扫,素慧容畏畏缩缩的一抖身子,应了句,当真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苏青叹道:“唉,真不容易,我帮你看看吧,奔波了这么久,倒是苦了肚子里的孩子,把手腕给我!” 看似轻描淡写的询问,实则已不由分说的扣向这个女人的腕间,几人各自眼神有变,不明所以有之,出手欲拦者有之。 风里刀嚷道:“当家的亏你也是大老爷们,怎么也欺负人家身怀六甲的女人。” 可他马上一瞪眼睛,素慧容柔柔弱弱的模样一变,往后一缩,身法灵巧如狐竟然避过了这一抓,她不仅避开了苏青这一抓,更是避开了顾少棠与常小文的手,还有可怕的事,她本来空无一物的两只手陡然往两端一拽,指间已多出一条细细丝线便朝苏青脖颈缠来。 身子向后一仰,苏青抬腿朝上便是一脚。 “砰!” 短暂的交手,素慧容已挡下这一招,缩身一窜,窜出去六七丈远,趴在不远处的石壁上,嘴里还道:“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苏青脸色平静,眼神平淡,慢慢伸回了抓空的右手。“你觉得用两千骑对付我们这些人不觉得太多了么?我倒是觉得他们是来搬宝藏的,可惜西厂的番子已死,这些人里头,就你身份不清不楚,传闻西厂以飞鹰传讯,还用我说下去么?” “哼,督公一至,你们必死无疑!” 素慧容深深瞧了眼金镶玉,双手一紧腰间,身子一翻一滚,人已翻跳着消失不见。 其他人见势遇追,苏青却冷然道:“别追了,让她去,她不出去怎么引雨化田进来,这密道重重,我到要看看,他那两千骑能活下来多少。” “那些西厂番子不是留了很多弩箭么?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射死他们!” “小心她走过的地方!” 常小文猛的瞳孔一缩,侧着脑袋再一瞧,就见素慧容离去的密道中,一条条晶莹细丝若隐若现,闪着寒光。 她手下哈刚童嘎道:“布噜嘟,那是西域金蚕丝,很锋利!” “往后退!” 客栈外。 众骑包围着龙门客栈,只是里面已人去楼空,落满了黄沙,就剩下半截酒旗在风里发了狂一般卷动着,密道四通八达,出口无数,素慧容自一片沙地上钻出,掠到一匹马前。 马上那人身系黑色披风,身着素衣,面遮纱罩,不见五官。 素慧容急道:“督主,客栈下另有密道,他们就躲在里面,黑沙暴马上就要来了,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这人,便是西厂掌印督主,雨化田。 纤指一抬,这人摘去面罩,一张阴柔俊美,冷酷平静的面容立时露了出来,凤眸细眉,朱唇琼鼻,眼神一凝,淡漠道:“一群老鼠,进良你带五十个弓弩手跟我进去!” “其他的,先守在外面,要是有人出来,乱箭射死,格杀勿论!” “遵命!” “下马!” 密道里,所有人提着弓弩,一个个藏在暗处,心中俱是凝重到了极点。 “这一次,看来真的得生死由命了!” 苏青看了看身旁拿着剑提着弩的金镶玉,犹豫了一下,脚下一移,挡在了她面前,头也不回的轻笑道:“待会要是真挡不住了,就自己跑,跑远点,能活下去的话,别回这里了,都他妈是沙子,全是骨头,一点都不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这种破地方了!” 金镶玉看着面前的背影,气息一颤,眼神几番变幻,而后毅然道:“我们肯定都能活着离开这片大漠!” “我也不想再来了!”风里刀也骂道:“等有了钱,我就金盆洗手,买一处大宅子,雇些下人丫鬟,天天伺候我,顿顿大鱼大肉,锦衣玉食,我要所有人都看我的脸色!” “啪!” 他说完还没等缓缓,一巴掌当头抽下。 风里刀捂着脸有些茫然。 “为什么又打我?” 常小文冷着脸,顾少棠也冷着脸。“就你还想别人伺候,做你的春秋大梦,是不是还想娶两房小妾?敢这样做我先阉了你!” 风里刀气的就要反驳,却听。 “别吵,进来了!” 周淮安沉声道。 众人立马噤若寒蝉,平息屏气,果真就听到有脚步声响起,密集如雨,稀稀疏疏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青慢慢拉紧了弓弦,他不怎么会射箭,可力气却不小,指间夹着三支箭,也不知道有没有准头。 直到一条条身影小心翼翼的举着弩自拐角处转了过来。 苏青眼睛一眯,悄然道:“放!” 刹那间。 “嘣嘣~” 弓弦震动,弩箭机簧弹射,箭矢嗖嗖破空,还有暗器飞镖。 一时间,密道里是哀嚎惨叫震天,对面也发现了他们,也是放箭开弓,苏青就听耳边头顶劲风不绝,听的人汗毛直竖,心头警觉大作。 “啊!” 鞑靼那边,有人最先受伤,一根羽箭来势汹汹,竟然直接将那人眼睛洞穿,破脑而入。 苏青瞳孔一紧,他适才瞧清楚了,那箭是被人掷出来的,不但用手接了,还送了回来。 那个与风里刀近乎一般的阴柔男人。 “雨化田?” 正自打量,苏青眼中就见一点寒星已直直朝他门面逼来,左手刀光一亮。 “叮!” 火星四溅,箭簇已被劈下。 不由分说,他灵活收刀的同时,已弯弓搭箭,弓弦咯吱一颤,弓身几乎被拉成满月,一松指,三支箭便已嗖的飞了出去。 雨化田冷然瞧着,面上风轻云淡,右手抬空一摘,五指如折花般径自从空中取下一支箭来,箭身一扫,又拨下几支,可他却豁然皱眉,手中羽箭从中而断,食指一翘,面前霹雳似的一箭,竟被拨弹了出去,与另外两支箭撞在一起,三箭射在墙壁上,留下一窜火星。 “这么厉害?” “黑沙暴来了!” 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 风沙之大,哪怕密道里,依旧有风涌进来。 厮杀还在继续,箭来箭往,留下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西厂番子几乎不要命的往前冲,箭矢如雨,擦出一朵朵火星。 “啊!” 又是一声惨叫。 平顶山的一位腾挪撤退间被射中了脚踝,身法一断,立被乱箭射死。 外面风沙愈大,恐怕人和马都想钻进来。 惨叫声在这蜿蜒曲折的密道中回旋着,苏青带着所有人往后撤,他忽的做了个大胆的决定。“退,咱们退出去,退到客栈里,把他们封死在里面。” “不行啊,黑沙暴会把房子掀了的!” 金镶玉提醒着。 “不会,我当年重塑的时候,在地基里埋了很多暗桩,应该可以扛过去,现在只能拼一把了!” 他似早有准备,面色沉凝。 “那还等什么,快出去!” 风里刀屁股上被流矢射了一箭,疼的脸色都发青了,火急火燎的。 一行人来到苏青卧房的密道口,这里被碎石挡住,很难发现,他一脚踹开。 “都快上去!” 所有人立马往上赶。 推开床板,苏青脸色一变,原来客栈里也涌进来了人马,怕是没挤进密道,他脚下一窜,贴着门缝往下一瞧,就见有人有马有羊,原来客栈的门窗早就被桌椅堵住了,但还是七八个人从泥窗口慌张的钻了进来。 “你们在这守着。” 苏青说完,已提刀举剑,扑了下去。 刀光剑影一亮,这七八人本就惊魂未定,此刻哪还有招架之力,解决了他们,所有人全守在卧室里的密道前,严阵以待,如临大敌,手里都提着刀剑,就等人露面。 外面风起沙卷,如神鬼咆哮,人畜落进去只似泥牛入海,转眼就没影了。 屋内一角,风里刀趴那,露着腚,哈刚童嘎正给他拔箭,疼的哎呦连天。 这一进一出,死的死,残的残,多多少少都挂了伤。 “有人!” 一个西厂番子正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可刚伸出脑袋,刀剑什么的全招呼了下去,哼都没哼一声,便坠了下去。 忽然。 客房的门陡然炸开,一道身影,不,三道身影扑了进来。 雨化田,马进良,素慧容。 “就你们这些小心思也敢和我斗!” 073 缘生缘灭(本卷结) 面前这三人可真是有些狼狈啊,灰头土脸,满身黄沙,恐怕是从外面的密道里冲出来顶着沙暴进来的。 此时此刻,哪还需多说什么,苏青双手一挽,腕间铃声急颤,刀剑交鸣一碰,打过再说。 “早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你们守好密道出口!” 他们能出来,可不意味着密道里的精兵能出来。 “挡我?你们挡的了么?” 雨化田披头散发,冷着脸,寒着容,视线偏转,就看见一旁撅着腚正提裤子的风里刀,他的脸更寒了,像是成了冰。 “先把密道夺过来!” “哪有这么轻易。” 苏青低喝一声,人已径直挑了那个使双剑的,西厂大档头马进良,周淮安则是朝与雨化田战在了一起,素慧容与邱莫言斗在了一起。 密道里,也有精兵不停的往外爬,其他人纷纷如临大敌,惨叫声,呼喝声,马嘶羊叫,乱成了一锅粥。 外面天色大变,天地似是被那巨大的漏斗状龙卷风连为一体,黄沙倒卷,如长河飞泻,飞沙走石,像是化作真的汪洋大海,正片沙海都沸腾了起来,日月黯淡,天愁地惨。 这等情景,哪怕雨化田也不免动容失色,倘若被绞进去,真就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冲天随风而起,任你武功多高,摔下来,也免不了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不想雨化田这一动手,屋里已倒了一人,不是与他交手的周淮安,而是一个鞑靼汉子,他手中剑用的乃是奇兵,剑身上雕着华丽的镂空花纹,剑脊两侧,有两条狭长的凹槽,内嵌两支一尺来长的飞刃短剑,剑身一颤,飞刃便飞出取命,随他剑势而动。 这算个什么名堂,磁石? 苏青瞧的奇异,自己这边攻势已生,眼角忽觉人影一闪,便有双剑陡至身前,他衣袂一荡,足下一点,人已轻飘飘的向后滑出四五步,避过那凌厉的双剑,同时也已攻出。 只要周淮安纠缠住,他们先把另外两个宰了,到时候雨化田再厉害,还能以一敌三不成,敌他们所有人不成,人力终有穷尽,他武功再高又能扛住几息。 心神一收,苏青避过对方的剑招,脚下已踩着趟泥步贴了过去,八卦掌取于刀法,当初尚云祥给他的刀谱上,有不少是以掌化刀的心得,还有这步伐。 “退!” 苏青低声道。 他可不是让别人退,而是让马进良退,客房算不上小,可如今这些人一凑着,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再加上六人腾挪相斗,苏青刀剑翻飞如电,不为杀人,只想把马进良逼出门外。 马进良果然退了,他不退不行,他的双剑已是很快,可是苏青刀剑更快,刀更快,剑更急,只为杀人的刀和剑,晃的人胆寒,逼得他使尽浑身解数来挡,一直从屋里退到了门外的过道上。 “受死!” 一声大喝,马进良双剑斜劈横削,见苏青攻势一缓,终于有了反击的时机,剑光暴起。 苏青冷笑置之。 喉间陡然发出一声长吸,他身法一变,足下连动,施展的剑法竟似跳舞般如梦似幻,刀剑合击,腰身一拧,双臂运足了气力,当空旋飞起了身形,杀机骤起,苏青一头黑发豁然冲散,飞扬激荡,眼中厉色乍现。 “我先让你死!” 他人携刀剑,就似客栈外那惊心动魄的龙卷风,惊艳极了。 叮叮叮~ “哗!” 只在苏青疾风骤雨般的刀光剑影下,马进良脚下木板豁然碎裂,身形陡沉,避过那可怕攻击,从二楼沉到了楼下,双腿一搭木柱,卡在半空,自下而上,隔着木板朝苏青双脚刺去,连连急追。 “噌,噌!” 双剑剑尖外冒,刺了又刺,身上多处血口不停渗着血。 可就在这时,一柄青色长剑陡然自上破开了木板刺了下来,马进良一剑格开,一剑再刺,不想背后破开的窟窿里,一人已翻了下来,凌空便是一脚窝向他后心。 那人披头散发,正是苏青。 马进良一惊,忙抽剑反刺回去,眼看为时已晚,脚下发力,身子一横,双剑交叉回斩,剑风瑟瑟直逼苏青胸口,剑还没到,衣裳先破了,气机逼人。 苏青左手刀光乍亮,一边避退双剑,踢出的一脚却未收,交手的同时脚尖一勾,一提,就似金鸡独立般曲腿一蹬,已落了个结实,在马进良背心啄了一下。 “哇!” 就这一下,似被巨锤砸中,一口浓稠的鲜红逆血当场自铁面下喷出,马进良剑势戛然而止,双腿一软撑着的身子立马朝下落去,等刚一落地,便捂着心口惨叫起来,刚想挣扎起身,一记膝撞已落在他背后,立时没了气息。 屋内战况胶着,素慧容与邱莫言二人相斗,一个使剑,一个乃是西域金蚕丝,她双腕间有一对银镯,里头缠的便是这金蚕丝,坚韧无比,且纤细如刃口,一切一划,便是条血痕,加上她轻奇的身法,再添暗器之利,竟是与邱莫言斗的难分难解。 “快挡不住了!” 密道里,数柄长刀劈砍往上,把床都快掀了,雨化田不停逼退众人,想要放西厂精兵进来,只是又被众人拼死挡回去。 两支飞刃短剑,嗡鸣着,在屋内四壁碰撞弹射,一声惨叫,又倒下一人。 只说素慧容正与邱莫言斗的正酣,背后却陡觉一股骇人杀机,心头一震。 “小心!” 雨化田开口提醒,剑随腕动,剑身一运、再一抖,一支飞刃便旋转寒芒,也朝她身后打去。 邱莫言此时也有变化,剑身一转,便将金蚕丝缠住,素慧容一时难以抽身,松开一手不由分说便是一把飞镖朝后撒出。 就在这心惊肉间,背后一阵金铁交击的碰撞,她便惨呼一声。 却说她背后是什么,那是一记凌厉手刀,当空笔直戳下,自后向前,从她背后贯入,从前胸穿出,真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出手的,正是返回的苏青。 一抽而回。 苏青手中长剑一抬转着剑身挡下飞刃,身旁,素慧容才扑通落地。 “咳咳、” 这生的楚楚可怜的女人,如今呛着血,雪肤染血,凄艳无比,只似雪地上落了梅花,可她最后瞧的不是雨化田,而是密道旁的金镶玉,挣扎了两下,便不动弹了,水一般的眸子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莫怪苏青狠辣,如今生死关头,倘若西厂精兵出了密道,那焉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 低头一看半入手臂的飞镖,苏青蹙眉一抖手,筋肉一颤,这暗器已被挤了出来。金镶玉眼神亦是怅然,手中长剑却未迟疑,不停刺向要爬出来的西厂番子,然后赶到苏青身旁。 “没事吧?” “放心,不碍事!” 苏青看向雨化田。“可惜你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要葬在这茫茫荒漠之中,功名利禄都成过眼云烟,不过你放心,念你也是鼓动风云之辈,我送你!” 周淮安与邱莫言连同苏青,三人互成犄角,将雨化田围在中间。 “你大势已去,受死吧!” 周淮安一声叱喝。 齐齐出手。 雨化田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唯有眼中略显阴沉,难进难退。 眼看三人攻来,他剑势再运,两支飞刃同起,当真是狂傲到了极点,竟打算以一敌三,而且他不仅这么做了,更是真的挡下了,不想那两支飞刃在这窄狭的空间里被他使得出神入化,弹射不停,难以预测,三人竟然一时制不住他。 其他人也受波及,猝不及防便已殒命。 苏青微微动容,手中已翻出刀来。 “死来!” 刀刃上翻,趁着四剑拼斗之际,已悄无声息的贴向了雨化田的手腕。 只是刃口一转,雨化田终于变了脸色,他骤然舍弃了其他两人,飞刃一转,径直扑向苏青。 “小心!” 惊呼连连。 可陡见雨化田腕口浮出一圈红线,而后喷出血来,剑势由此而断,结局终定。 长剑一停,两支飞刃受吸引自发而回,却是打在了雨化田自己的身上,望着身中数剑倒地毙亡的雨化田,所有人全都松了口气,他给所有人留下的阴影太深了。 一屋子的人,死的死,残的残,凄惨无比。 眼见外面厮杀停了,密道里的人也纷纷退回去,留下了一地的尸体,众人搬着东西,这才把密道重新堵上。 黑沙暴越来越大了,黄沙卷荡,客栈也是摇摇欲坠,像要被连根拔起似的,外面一些来不及奔逃的羊马就跟飘叶一样被卷了上去。 所有人俱是畏惧且恐惧的望着这一幕,心有戚戚。 战战兢兢中,在客栈里,都有些忐忑的熬着,风里刀吓的眼睛都闭住了,苏青坐在墙角,平复着气息,身旁,金镶玉望着素慧容的尸体,呆呆瞧了许久,才轻声道:“我突然想回山上去了!” 她合上了素慧容的眼睛,靠着苏青笑了笑,不知为何,竟笑的令人揪心,苏青嗓子有些发涩,他看了看右手上未干的血迹。 “累了的话,就出了这江湖吧!” 金镶玉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合上眼睛,靠着苏青身子。 苏青也合上了眼睛,这几夜未眠未休,又经连连大战,任谁都觉得累。 身后的土墙就好似被一双大手推着,左摇右晃,有的已生出了裂缝,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坍塌,好在里面的木桩都卡住了,让人心惊肉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快,沙暴停了!” 一声惊呼。 苏青蓦然回醒。 外面,龙卷风已远去,烈日当空。 顾少棠他们纷纷赶马出了客栈,可他却发现,身旁的金镶玉居然不见了,而一旁的地上,留着几个字。 “缘深缘浅,走了!” 走了? 苏青茫然而起,几步赶出客栈,环顾四望,只见沙海更迭,哪还有人踪。 肩头,一片湿痕。 大漠千里狂沙,远望而去,他仿佛瞧见一条清减的红衣,茕茕孑立,孤寞无依,扬着发,牵着骆驼,消失在滚滚风尘中。 “金镶玉?” 嘶声狂吼的声音鬼使神差的从苏青嘴里喊了出来,只是已无人应他。 “你既无心留她,何不任她去!” 身旁响起话语。 说话的是邱莫言,她与周淮安二人牵着骆驼,似是准备离开。 苏青恍然一怔,涩声道:“不错,你说的对!” 他看向二人。 “你们要走了么?不去看看那宝藏?” 周淮安一摇头。 “不去了,哪里埋葬了太多迷恋权利的尸骸,带出来多少,就会有多少纷争,厮杀,这个江湖的厮杀已经够多了,能少还是少点吧!” “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拱了拱手,二人骑着骆驼朝东边赶去。 只剩下苏青一人立在客栈前,望着这些过客一个个离去。 又剩他一个人了。 “唉!” 风中传来呢喃轻叹,汉子眺望了一眼远方,转身把吹倒的木杆又扶了起来,扫着灰尘,擦着桌子,赶着羊。 风中又起了唢呐声。 两天后。 风里刀和苏青趴在一个沙丘后面,看着从密道里惊慌逃出的西厂番子,一个个赶着马,消失在远处。 “这就放他们离开了?” 风里刀有些不甘心。 “雨化田已死,这些人树倒猢狲散,已经无关紧要了,放他们离开也没什么!” 苏青安抚着身旁的马,说的淡然。 “我也差不多快要走了,走之前,想去瞧瞧这个江湖!” 风里刀怪笑着。 “你不会是去找金镶玉吧?” 苏青摇摇头,见那些人都跑光了,他们这才起身。 傍晚的时候。 常小文骑马赶到了客栈。 “风里刀,找了你两天,出了皇宫的大门就不认人了?是不是真想去包几房小妾?我看你是皮痒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都还没决定呢?” 风里刀四下躲着,最后被人扛着出去的。 “反正我不管,我和顾少棠,你选哪个?不给个结果,还想躲,你们这些臭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我要是得不到,就先阉了你,别人也休想得到!” “啊,掌柜的,救我啊~” 那女人来的快,去的急,就剩苏青摇头失笑,望着二人争吵咒骂的背影,怅然若失。 他揉了揉眼睛,转身进了客栈。 直到某一天。 大漠上来了个青年,纵马而来,背着把快刀,黝黑的血肉泛着一层汗光,编着黑发,耳上配着银环,袒露的身上画满了一块块怪异的图腾,还有数不清的伤疤,有新伤,有旧伤,有刀剑劈砍的伤势,还有野兽抓咬过的痕迹。 矫健挺拔的体魄绝不臃肿,筋肉分明,像是头豹子,可等看见他那双眼睛,那双森寒阴沉,仿佛泛着绿光,如要择人而噬的眸子后,他就像是一头孤行在大漠上,环伺着这片土地上猎物的恶狼。 酒旗猎猎,宛若感受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打着瞌睡的男人睁开了眼,伸展着腰,像是早知他会来,早在等他一样,提着身边的剑,慢慢走了出去。 这头狼,当年走了,如今终于又回来了,他走的时候,只是头张牙舞爪的狼崽子,而如今,他已成长,他的刀法横行关外,罕逢敌手,他已杀人无数,刀法早已臻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刀刃饱饮血液,千锤百炼的刀法。 这是苏青亲手喂养出来的狼,也是他所遇之人里,最可怕也最恐怖的敌人,也许比雨化田还要可怕,比得过那五十精骑,说不定,熬过了黑沙暴的他,今日便要倒在这里。 “秀秀呢?” 他提着刀,看着那像是一块石头似的青年,一双眼睛好似能杀人。 “死了!” 青年僵硬的回着,腔调刺耳,很古怪。 “哦!” 苏青眼中闪过一丝可惜,那个姑娘心很善良。 他又看向青年。 “看来,你又忘了如何说汉话,刁不遇!” 这青年,赫然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听着这句话,刁不遇咧嘴一笑,笑的森然。 “你忘了,我不是汉人!” 苏青点点头,若有所思。 刁不遇翻身下马,背后寒刀一抽,竟是两把弯弧如月的弯刀,寒刃泛着冷光,让人毛骨悚然,也不知饮了多少血水,血槽仍有斑斑血迹,仿佛岁月点点的泪痕,怎么擦都擦不掉。 “你来的可真慢,我还以为等不到了!” 还没动手,只看见那双刀,苏青双臂汗毛一立,毛孔一紧,一股寒意直从尾椎透到天灵,瞳孔骤缩。 毕生未逢之大敌。 “让我看看,苏大哥,你把我的刀法练到何种地步了!” 终于,这头狼,露出了獠牙。 苏青右手提着剑,左手滑出了刀。 这头狼是他自己喂出来的,也该他亲手宰掉,亦或者,他自己被啃死咬死。 天边火球高悬,风吹,掠着尘,扬着沙,两道身影,相隔七步对峙而立,没人说话,没人动,既然二人都是快刀,那一刹那足以分出生死,所以,没人敢轻易动,因为都害怕露出破绽,没人敢先动手,因为都没有把握。 一刹那间的生命,却不知道是何等的骇人,惊人。 日头渐升,从斜挂,到中天。 哪怕苏青能封闭毛孔,可如今亦不免汗液流淌,浑浊的汗淌下,头顶的苍鹰在盘旋,远方的黄羊在跳动,大漠的风声在呼啸。 苏青的气息渐渐没了,他就像是死了一般,可胸膛里的那颗心却越来越蓬勃,跳的越来越快,他血液像是在喷张,筋络就像是蚯蚓一样,不停的从血肉间浮出,又隐去。 直到苏青腕间的银铃,那系住的红绳忽然无声无息的断了,坠了下去。 “叮叮叮~” 刹那间,二人眼中俱是暴起精光,他们全都动了。 “嘶嘶嘶~” 刁不遇脚下沙砾随着身法变化发出了刺耳急促的摩挲,他像是在飞,双刀就似两颗獠牙。 “嘿!” 一声沉喝,一刀正握,一刀反握,耀眼冰寒的刀光自苏青脸上一晃而过,晃的人刺痛,瞬间已带他面前,这一刻他看见了,不是一刀,也不是两刀,而是十刀、百刀、千刀,刀光,可怕至极的刀光令人仿佛置身在一片刀山之中。 苏青也动了,二人身形竟是格外相似,只是一个在飞,一个却一伏身,在地上,刀刃、剑锋划过地面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细痕,像是一张网,地网。 苏青悚然动容,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心惊肉跳过,也从未见过这么令人心惊肉跳的刀法,他竟比不过,比不过对方的刀快。 三年多的时间,也不知道对方杀了多少人,方才练就这般惊世骇俗的技艺。 但他,又岂会寻常,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仿佛化作两条软鞭,超越了世俗所能认知的极限,也超越了刁不遇所认知的招数。 那双手臂仿佛没了关节的钳制,在刀光中如灵蛇似的窜动,如此,要害便不再是要害,死穴也不再是死穴。 更可怕的是,那两条手臂宛如不是一体的,像是两个人的两只手,懂的合击,懂的分散。 尘沙掠起,血水飞洒。 很快,就在铃铛坠地,响动的开始到结束。 这场厮杀,也已结束。 两道身形一错而过。 像是位置替换了一样,只是背对着背。 静了,风静了,沙也静了。 陡然间。 苏青浑身仿佛裂开了一样,比当初那五十骑带给他的伤口还要来的多,来的密,皮开肉绽。 “啊!” 一声惨呼,手中刀剑脱手,苏青身形一颤,浑身上下竟在惨叫的一刻喷薄出数十道血雾,血水似是决堤一般,浑身染血,跪倒在地。 仿佛被凌迟过一样,痛的撕心裂肺,疼的他舌头都差点咬断了。 他像是一只弓着的虾,翻倒在地,然后发出了呻吟,也不知是呻出了畅快,还是吟出了痛苦。 有惨叫总归是好的,因为感觉到疼,说明你还活着,等你不疼了,说明你已经死了。 身后的刁不遇就不疼了。 一圈血痕,自他脖颈泌出,紧随苏青之后,血雾如花四散,刁不遇也跪了下来,跪倒在地,刀还在手中,身子未倒,头颅却已落地。 他砍了苏青数十刀,而他只中了一刀,一刀便要了他的命。 望着那跪倒的无头身子,苏青有气无力的喃喃道: “都结束了!” 许久,缓着气息,他才拖着重伤淌血的身子,拾起地上的铃铛,一寸一寸,艰难的挪到了客栈里。 确实,都结束了。 许久。 赶路歇脚的商旅忽然发现,龙门客栈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变成一片火海,大火熊熊,焰苗攀爬着木杆,将那最后半截酒旗也烧了个干净,所有的刀与剑,血与火都化作乌有,随黄沙而去,只留下一座座新坟。 远方。 红日西坠。 广袤中透着千百年寂寞的大漠上,一道带着竹笠的瘦削身影骑着马,裹着剑,遮着脸,一言不发的赶向东方。 黄沙、孤日、男人,像是也成了这寂寞的一部分。 又不知什么时候,飞扬卷荡的风尘里,蓦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又有人来了。 …… …… …… 杏花微雨,初春的长安。 一个男人遮着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满身风尘,眼中似是含笑,柔和如水,只似踏春观景的人,好奇的东张西望着。 二月二,龙抬头。 长街热闹,锣鼓喧天,百姓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舞龙的,舞狮的,走高跷的,男女老少,大大小小,都凑着热闹,小贩卖力的吆喝着。 “糖葫芦嘞!冰糖葫芦!” 一条巷口前,苍发灰袄的老汉扯着喉咙喊着,身边围了一群流鼻涕的娃娃。 “老丈,来一串吧!” 男人背着手过去。 “好嘞!” 他这一接过来,那些孩子瞪着的眼睛也跟着过来了,有些失笑。 “想不想吃?” 那些个娃娃立马小鸡啄米似的,鼻涕都快流到嘴里去了。 “我都买了!” 捏过一角银子,男人递了过去,他又瞧瞧围过来的孩子。 “一人一串可不准抢啊!” “是!” 所有人又点着小脑袋。 “我要一串冰糖葫芦!” 正一个个分发着,忽听面前多了个女声,男人抬眼望去,笑容却是一滞,愣在当场,但见面前是个细眉琼鼻,朱唇雪肤的女冠,一身灰袍,背着道剑,拿着一柄拂尘。 老汉有些为难。 “不好意思啊,这位大爷全买去了!” “金镶玉?” 男人惊声唤道。 那女冠朝他望来,睁着眼睛,四目相对,眨了眨,疑道:“金镶玉是谁?” “居士怕是认错人了,小道无忧!” 女冠打了稽首。 男人不知为何沉默了,眼波一颤,半晌才道:“那应该是我认错人了,我有个朋友和你长得很像!” “无忧,还不快跟上!” 远处一个中年模样的女冠朝这边招呼了一声。 “这便来!” 眼前这与金镶玉一模一样的女冠转身欲走。 “且慢!” 男人蓦然开口。 女冠头也不回的问道: “居士还有何事?” “你想吃糖葫芦?我这还有一串,未经我口,请你吃吧!”男人温言笑道,笑的坦然、淡然,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 “那就谢过居士了!” 女冠眉眼沉静,回身细细瞧了他一眼,温和一笑,取过糖葫芦已扭身走入茫茫人海,转眼不见。 呆呆望着眼前这偌大的江湖,男人呻吟般笑了笑,眼中似有一层雾气。 “罢了,罢了,不如归去!” 074 秦淮烟雨(求推荐) 我愿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石桥禅》 八百年前,天竺人罗摩,东渡中原传法,他自愿净身,进梁武帝宫中说法三年。后,罗摩渡江而去,于九华山面壁十九年,练成了绝世武功,圆寂之后,被葬在熊耳山。 数年后,其遗体被人从棺中盗出,被分成上下两部,江湖传说,谁拿到遗体,谁就能练成绝世武功,称霸武林。 江湖上,因此而腥风血雨。 …… 一场微雨将落。 街上行人纷动。 只说那一角亭荫下,忽听声声小曲儿凄凄哀哀的唱念着,杏花初放,虽是初春,可这暮冬的余寒未尽,连雨也跟着发凉。 冷的人直缩脖子。 配曲的是个老叟,顶着稀疏的苍发,佝偻着身子,饭都吃不起了,却硬是死守着一把胡琴,和着那人的调子,悠悠扬扬的拉着弦,身旁四岁大点的孙女抱着他半瘸的腿,好奇的打量着唱曲儿的人。 这人唱的曲儿是昆调,只是这词却无人听过。 可这身段,嗓子,啧,倒是让人惊艳的咋舌,风姿绰约,可比那些个优伶们好多了,惹得河畔两岸,不少的清倌名妓都好奇张望,美目翘盼,心道又来个抢食的。 水袖拂扬,脂粉绘脸,瞧着好似随意简单的几笔勾勒,却是恰到好处,凤眸朱唇,贝齿一启,便是珠圆玉润的歌喉。 唱的是:“夜深沉,独自卧,起来时,独自坐。有谁人,孤凄似我?似这等,削发缘何?恨只恨,说谎的僧和俗,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词曲艰深,颇为新鲜,倒是惹得不少踏春游玩的文人小姐驻足观望,听的入神了,自去那茶亭里煮着茶,要几份点心,静下心凑着外面的微雨,细细听着。 待曲罢,亭外细雨犹深,河上舟船横渡,秦淮幽水一朝春,听客们意犹未尽的掏出茶钱,心情好的,还会抛下几角稀碎的赏钱,吆喝着明天还来,好好唱。 “我滴个老天爷,就开了四次腔,次次座无虚席,听客满堂,这爷孙俩倒是走运跟着沾了光!”收拾着茶汤的伙计望着那唱曲人的身段,魂不守舍极了,结果一不留神打碎了茶杯瓷碗,听着掌柜的说扣他工钱,立马唉声叹气起来。 “先生,喝口茶歇歇吧!” 体态浑圆的掌柜心情大好,赚了钱他心情能不好么,亲自端了几盘点心,这可是颗摇钱树啊,要是天天唱上几首,那他这日子不得越过越好。 见他眼神老往赏钱上偷瞄。 唱曲儿的人收了戏衣,规规整整的叠好又包好,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洗洗手,把脸上的妆卸了,完事才有些好笑的看着一旁贪财的掌柜,道:“行了,想拿就拿吧,之前说好的,也别不好意思,陈老汉你也拿两成过去,琴拉的不错,往后唱曲儿的话就喊你!” 瞟了眼这秦淮烟雨,苏青收了出神的心思,见老汉身边的娃娃盯着桌上吃的,他温和的笑了笑。“带几份回去吧!” “对,陈老汉你赶明常来,吃食都免了!” 一碗茶一份点心能值几个钱啊,这光分的赏钱都能抵他一两天的生意了,掌柜的为了讨好苏青,顺着他的话故作大方。 他捧着那些散碎银子,拿着一个小算盘嗒嗒嗒拨了一阵,然后又分了三份,他抽三成,苏青得五,老汉本来只是求个活路,一成就够了,但之前这不说了个两成么,嘴里嚷道:“老陈你这可是遇到大善人了!” 精打细算到了极点。 末了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叮嘱着:“这九两多点,你可别忘了去钱庄存上,用多少取多少,小心遭人惦记!” “老汉明白!” 望着老人戴笠披蓑,牵着孙女一瘸一拐的消失远去,苏青这才起身,晃了晃腕间的银铃,撑着伞拾着戏衣的包裹往住处走去。 雨珠顺着伞沿落下,在苏青脚边歪歪扭扭拼成几行字迹。 姓名:苏青 世界:剑雨 身份:黑石杀手 任务:以下伐上(掌握黑石大权,夺得罗摩遗体。) 进程:无 字迹稍聚即散。 “多了个身份?” 苏青眼泊微动,宛若化作这江南烟雨。 “还真是人生如戏啊,这回得扮个杀手么?” 黑石,乃朝廷黑暗之基石,亦是整个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连天下官员的任命都得由黑石同意,如有不从,便会遭到暗杀,小到江湖,大到庙堂皆由黑石一手把控,独掌黑白两道,凶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 他的住处离秦淮河不远,百十步的距离,那是一条宽巷,贯穿南北,名为“宣德巷”。 里头住着的,多是市井底层,两边摊贩林立成行,卖鸡鸭的、杀狗的、卖茶的、卖馄饨的、卖面的,可别小看了这些人,兴许白天和你有说有笑的汉子,晚上皮一换,就是个要命的杀手,黑石网罗天下,眼线耳目遍布江湖,最多的,就是这些隐于市井之流。 这不,现在连他都是其中的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在那片大漠上待久了,苏青似是没了洁身的癖好,从狗肉摊上要了一罐煮的翻滚的狗肉,又提着一坛竹叶青,提拎着慢悠悠的穿行在这条巷子里。 雨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 街上小贩慌乱的收着摊子,四下冒雨奔逃,苏青穿着身淡青色的衣裳,撑伞独行,慢慢穿过人群。 等回到家门口的时候。 那里已站着个人,像是侯了许久。 收了伞,苏青笑道: “蔡婆,有事么?” 面前的是个老妪,两鬓斑斑,面上苍老,落着一块块黑褐色的斑点,脸上带着笑,和善热心的道:“阿青啊,我见你刚搬过来不久,屋里空荡,问问你,用不用置办点东西啊,那些地面墙砖很多都破了,都该修修补补的,还有屋顶的瓦也得换,不然得漏雨!” 抖了抖伞上的雨,苏青开着锁,温言随意道:“那行,您看着张罗吧,明天让他们过来就行!” “不用,我这就去喊他们,等雨停了就能过来!” “嘎吱!” 木门推开,苏青想也没想。 “那也行,你待会带他们过来吧!” “那就这么定了!” 蔡婆应了声,一拍手,显得有些欢喜,转身就走远了。 小院空荡,冷冷清清,东边坐着柴房,黄泥地上,几块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从门口延伸到正厅的卧房,苏青抱着戏衣提着狗肉和酒,也懒得撑伞了,小跑着进了屋。 就这间院子,一个月,租金三两,代租的是蔡婆。 别看院子空荡,屋里更空荡,就一张床,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上面的被褥还是蔡婆凑合着给他的。 拍了拍身上的雨沫,苏青索性就蹲坐在门槛上,一揭罐子,嗅着里面冒着热气异香的狗肉,只觉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瞥了眼门外的雨氛,苏青平静的目光略有晃动,然后夹了一口狗肉,倚着门扇,闭目细嚼着,嘴里喃喃道:“嘿,真他娘的香!” 这里,是京城。 075 黑石初现(求推荐) 雨已浅。 细雨和风,灰蒙蒙的雨氛罩住了天地,庭外积了三两寸的水洼,冒过了将将出头的绿芽。 屋内,一人举剑平端,像是跳舞一样,扭转着腰身,抬腕挥剑,他足下慢移,剑也舞的慢,似是与气息相合,慢到了极点。 “呼!” 一声绵长平缓的吐息缓缓自唇齿间冲出。 这口气息委实太长了,气段悠长,如窗外无休无止的风声,又像是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吐尽了自己一生的蹉跎与无奈,直到他踏出了十步,气息方才渐弱,似是到了尽头,然后,又是一声悠长的纳气声,又是十步。 他的气息慢慢的从有声化作无声,脚下迈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手中端的剑,剑势也在变化,变得凌厉,快疾,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陡然,剑身激出声颤鸣,因为敞开的门扇外,飘进来了雨沫。 雨丝细密如发。 可在舞剑人的眼中,此时此刻,寂静的屋里有了风声,它们本不属于这里,它们是冲进来的外敌,宛如绝世剑客,刹那间刺出了千百剑,朝着他扑面攻来。 舞剑人眼神骤凝,大袖一飘,淡青色的衣裳似成了风筝,豁然扬起,连同衣裳里的人,也飘了起来,披散的墨发下,一双如水似的眸子绽出了精光,像是两朵沁寒的寒火。 豁然, 剑鸣回响,如飞泉激荡。 “嗡!” 他提剑画出一圆,剑势裹着飞进来的风雨,将其与身后的天地断开,而后三尺青虹霎时化作一圈如莲绽开的剑影,雨有多密,他的剑刺的便有多密,剑影之下,那一团雨沫已然溃成一片随风而散的雾。 可门外又有风雨涌进。 他低喝一声不退反进,腾起的身子一挺,一个鹞子翻身已笔直如离弦之箭飞出了屋子,如白虹贯日,掠过了门槛,将风雨劈作两半,回身似飞燕横空,提臂剑身一横一挑,青瓦灰檐下滴落的雨帘,霎时离了原本的轨迹,逆流而上,与落下的雨水冲击在一起。 “哗!” 漫天水雾。 正欲再动。 “咣咣咣~” 门外忽起敲门声,苏青酝酿的剑势戛然而止,稍一迟疑,风雨似是瞅准时机,连同漫天雨珠,当头淋下。 这时候,腕间的银铃才仿佛自那极快与极慢的变化中反应过来,叮铃铃响了几声。 “谁啊?” 望着被打湿的衣裳,苏青颇觉无奈。 “是我,蔡婆!” 听到声音,他藏好了剑,掸着袖子,忙匆匆的去开门。 门外蔡婆正笑吟吟的站着,身后还立着几个人,拉着一辆小车。“这入春了,雨可就多了,我先喊了他们来把屋顶给你补补,免得刮风漏雨的,还有地砖也得换了,灶台也得修修!” “那进来吧,麻烦诸位了!” 苏青让过身子。 都是些市井讨活的邻里,何曾见过苏青这般模样的,一个个局促的紧,听到他说话,更是张口结舌,最后不清不楚的“嗯”了两声,便进来埋着头收拾了。 “哎呦,你这屋子里可真空荡!” 蔡婆也跟着进来了,转了一会,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由叹口气,只是眼睛却猝然一亮,却是瞧见了苏青随手丢在床上的那些银子。 苏青立在石阶上出着神,摩挲着扳指,瞧着自檐上如珠帘般挂到眼前的雨线,漫不经心的应道:“是啊,等放晴了就置办上!” “对了,阿青你是做什么的呀?” 蔡婆笑眯眯的问道。 “唱曲儿的!” “听你口音你是北方人么?” “对!” 屋里的泥瓦匠换着青瓦,铺着地砖。 蔡婆侧过头,仔细的打量着苏青,笑道:“我起初瞧见你还以为是看见仙家了呢,你不知道,这几天街坊里可都在说你呢!” “说我?说我什么?” 像是牵动了愁怀,苏青伸手接着檐下的雨水,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都说你好看,蔡婆问你个事,你成家了没?” “在等!” “那哪能等,一个家里缺了女人可不成,平日里终归要打点打点,吃食、衣裳的缝缝补补,可都离不开女人,冬天冷了还能暖暖被子!” 苏青终于回过神来。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怎么听着越来越不对劲。 果不其然, 蔡婆接着道:“这两天可是有人老向我提起你呢!” 他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蔡婆还是那副热心肠的模样。“要不我帮你张罗张罗,你去瞧瞧也好啊,兴许就有瞧上眼的!” “蔡婆,这些事真不用你操心了!” 苏青叹口气,恰好屋里的活都忙完了,他赶忙转身进屋,瞧了瞧换好的屋顶,还有铺好的地砖,付了钱。 蔡婆却絮絮叨叨的跟在他身后。“阿青,你是不是害怕我给你介绍的都不好看啊?放心吧,我还认识几位大户的小姐,还未成亲呢!” “您老就歇歇吧,您觉得大户人家能瞧的上我这一个唱曲儿的?”苏青听的哭笑不得,又把几位泥瓦匠领到灶房。 蔡婆又跟了出来。 “说不定呢?看看呀,看看又吃不了亏!” 苏青实在经不住这耳边的唠叨。“那行吧,找时间去看看,我可说好了啊,就只是看看!” “好嘞,我这就去张罗着!” 蔡婆这才兴冲冲的出了院子。 “您别理她,她那人就这样,做事看着热心,可老帮倒忙,总想着赚人情,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今天饭还没吃就……”修灶台的一个汉子冷不丁搭了句腔,还没说完身旁另一个年长的便敲了他一下。 苏青则是解脱般幽幽叹了口气。 糊灶台的时间用的多了些,小半个时辰,几个人走之前叮嘱过不了两三天就能用。 等人都走完了,天色也暗了大半,苏青转身回屋。 也没了练剑的心思,只是一人坐窗边擦拭着剑,还有刀,听着窗外暮风吹过,静坐无声。 直到夜色渐浓,几近亥时的时辰。 苏青擦剑的动作一停,忽见暗青色的剑身上,有一抹火光一闪而过,这时候,他才歪着脑袋,瞧向窗外。但见清冷的夜空里,那稀稀疏疏的雨丝中,一点烟火,如一颗升空的火红流星,拖着淡淡的焰尾,从城西的方向升起,最后悬在黑夜中,像是点缀上去的星辰,明灭不定,持续了数息,这才彻底黯淡。 “黑石千里火?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苏青慢条斯理的取过一盒脂粉,画了个旦角的脸谱,又瞧了瞧迷蒙雨氛,自床底下取出三颗黑石,撑着伞,提剑出了门,朝城西赶去。 076 罗摩遗体(求推荐) 秦淮河面,碧水幽幽,楼船画舫间,一艘乌溜溜的小船,载着客人,自两岸浮华的灯火中,随波而流,朝西驶去。 “公子,便在舟上吃么?” 摇桨的汉子坐在舟尾,披蓑戴笠,一条腿一缩一伸的划着水面,手里还握着一支桨,小心翼翼的稳着方向,不然这要是和那些个画舫磕着碰着,估摸着就得挨骂,说不定还得挨打,他身旁还搁着鱼篓,里面装着刚捞上来的鱼虾。 “好!” 声音是从乌蓬下传来的,只见顶上挂着一盏昏黄暗淡的灯,一个青袍的身影坐在船腰处,小半截身子露在雨氛里,正好奇的瞧着面前岁的渔家小姑娘收拾着那些鱼虾。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有穷人的活法,这些渔家依水而生,活法自然也是离不开水的。 就见挂着长命锁的小姑娘,挽着袖子,一副早当家的模样,手脚利索的把那些个鲤鱼三两下取了内脏,又用备好的净水清洗干净,拿出一尺来长的小刀片成薄片,至于虾蟹就更简单了,取钳摘脚,一会就摆成一盘。 接着,切好了香葱,又倒了一小碟自家酿得酱油。 “这是鱼脍?” 苏青迫不及待的搓着手,那姑娘见他这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不由咯咯一笑,然后递过一双筷子。 “公子是唱曲儿的么?怎得妆都没卸?” 小姑娘一点也不惧生,说话间便要替他把乌蓬往前遮遮,原来这是可以前后变动的。 “忘了,忘了!” 苏青边吃着鱼肉,蘸着酱油,直呼一个“鲜”。 河上细雨深,纷纷扬扬,河畔不时传来莺莺燕燕的笑声,绿窗红烛,一个个这还没暖起来呢,手里已多了把团扇,朝着河上游玩的公子招呼着。曲声靡靡,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唱着哀怨的曲儿,估摸着是身心错负,听的人满腹愁怀。 “公子怎得也有铃铛?你也是在船上出生的么?” 小姑娘抱着膝,缩身坐在乌蓬里,忽瞥见苏青腕间的铃铛,有些好奇,说着,她也晃了晃自己腕间的铃铛。 “这个难不成有什么说法?” 苏青吃着鱼,看了看自己的铃铛。 “老人说我们生在水上的,命都薄,就像水里无根的草一样,守不住,所以才给我戴了长命锁,还有铃铛,说是能带来福气,能安定下来!”女孩晃了晃铃铛,天真烂漫,仿佛不知道无根浮萍的意思。“这可是我们渔家姑娘才有的说法,我这个是九颗,我九岁了,你那是几颗呀?” 她眼睛一转似在数苏青的铃铛。 “二十一颗!” 这时候,摇桨的汉子招呼道: “公子,到了!” 苏青柔和的笑了笑,望了眼河边,然后放下筷子,搁下几角银子。 “鱼很好吃,我就在河边唱曲儿,下次还来!” 小姑娘这才止了话,把乌蓬往后推了推,瞧着苏青撑伞上了岸,见人远去,她扭头道:“爹,盘里还剩着不少呢,你还没吃饭呢,银子也给多了!” 汉子从外面坐了进来,一解蓑衣,瞧着懂事的闺女,笑道:“那是客人赏的,下次再遇上,多捞点!” “哦,爹,你吃!” “你也吃!” …… 驶过了秦淮的浮华,离了那莺莺燕燕的歌声,突然间天地像是安静了下来,雨声淅淅沥沥,苏青走上了一条灰黯无灯的老街,斑驳的街道,被雨水冲刷的很是干净。 不对,有灯的,一盏灯。 就在老街的街心。 还有人。 两排的屋顶、檐角、亦或是那些窄巷的阴暗处,一条条黑影慢慢现出身形,不露面目,从四面八方聚来,看身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装扮千奇百怪,有的带着罗刹面具,有的蒙着面巾,还有的索性把自己捂了个严实,更有的蓬头垢面,脸都瞧不见,活脱脱一个乞丐。 黑石杀手。 眼线耳目在于一个“藏”字,所以这些人如今虽是黑石杀手,可明面上、人前,都不认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只是看到那点烟火而来。 除了几个人,这几个人,便是黑石中最顶尖的杀手,凶名赫赫,武功最高,高到他们已不需要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 准确的说是三个人,黑石三大杀手,他们分别是“辟水剑”细雨,“神针”雷彬,还有“彩戏师”连绳。 灯在街心,在一个人手上提着。 那人整个身子都藏在一件黑袍里,套着兜帽,戴着面具,唯露着一双眼睛,一手提灯,一手提剑,他比所有人藏的更深。 面前,搁着三颗鹅卵大小的黑色石头。 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火光,引着他们这些飞蛾。 这便是凌驾于三大杀手之上,独一无二,至尊至威,且一手握着天下百官的生杀予夺,令黑白两道为之胆寒的人——“转轮王”。 苏青一来,有人便自然而然的看向他。 因为,他来的有些慢了。 但他还不是最慢的,有人比他还慢。 这个男人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挽着袖,小臂筋管贲张,脚上蹬着一双沾着泥点的布鞋,露着脚踝,嘴唇边缘长着参差不齐的短髭,貌有三十,面颊生棱,束起的头发有些散乱,颇为邋遢,就像是路边摊卖面的汉子,身上竟还沾着面粉,漫不经心的走了来。 顺便还看看不远处画着脸谱的苏青笑话道: “这模样是要去唱戏么?” 这便是雷彬。 他环抱双臂,蹲在一个屋檐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青。“唱两句来听听!” “我的戏,晚上得躺着听!” 苏青温言一笑,撑伞站着,右手长剑横在背后。 “够了!” 一道沙哑低沉的嗓音磨碎了雨落声。 刺耳极了,就像刀片挂过石壁一样。 转轮王开口了。 “唔!” “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说事!” “彩戏师传回来消息,罗摩遗体有一半落在了首辅张海瑞的手里,替我拿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如果他能自己交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不然,鸡犬不留!” 雷彬像是个闲汉般蹲在那,笑道:“我听说他儿子张人凤身手不错呀,一对参差剑可是名震江湖!” 转轮王沉声道:“我已让细雨暗中警告,另外,你们要盯着张府的一举一动,以防张人凤带着罗摩遗体外逃,就三天,三天后,倘若张海瑞没交出罗摩遗体,你们便去张府取,遗体交由细雨带回!” “不得有失!” “领命!” 短暂的碰面,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又都散去,来的快,去的急,就连“转轮王”也提着灯,转身离去。 苏青看着地上的三颗黑石,眼神平静,幽深。 他的身份乃是黑石从死牢中李代桃僵放出来的死囚,被招揽入黑石,这些黑石杀手,也大都如此,有的都已是死了的人,如今改头换面,成了见不得人的杀手,隐于市井,再无前尘,只为黑石而活。 “嗖!” 一根飞针陡然自一处屋檐下洞穿了绵密的雨幕,直朝苏青射来。 苏青没回头,他只是回剑,背后被他横拿的剑,此刻随着皓腕纤手的轻抬,剑鞘已将这一针接下。 “雷彬!” 他嘴里轻笑了一声,撑伞,扭头回望过去。 “你刚才说,你想要听戏?” “呵呵!” 雷彬环臂笑着走出屋檐,像是瞧见了什么新鲜,仔仔细细又瞧了苏青一眼,随意的摆摆手。“行了,走了!” 望着离开的背影,苏青神情平静。 说话的同时,他看也不看,一抖剑,“叮”的一声,剑鞘上的针已被震飞出去,没入一旁的木柱上。 等再瞧去,街上空荡,一道撑伞的身影早已缓步走入灰黯的雨氛。 077 名扬秦淮(求推荐) 白云茶亭,有三层。 这里卖的茶可不是路边那种为了解渴,一文钱一碗,牛饮入喉,喝完了还不知其味的茶汤,而是静心烘焙过的,精茶、细茶。 赚的是秦淮河上那些富家公子,或是王公大臣,亦或是文人雅士的钱,再配上几份精致的点心,价钱都比的上一桌酒菜了。 老板姓李,俗人一个,脑袋倒也灵光,从江南江北收了不少上等茶叶,甘苦醇香,各种味道的都有,心里想的是赚个“雅”字,弄些噱头,那些读书人多爱附庸风雅,为些个花魁名妓肯一掷千金,自己这茶肯定能赚钱。 又从一些书法名家手里求了些字画,张挂在茶亭里,起初生意倒也不错,引来了不少文人士子,可日子一长,那些画舫红楼里的老鸨们却瞧的眼红,皮肉钱陪一晚才赚几个子啊,怎么你一杯茶七八口的份量就能收个几两银子。 结果没多久,这秦淮河两岸,全都把他茶亭里的茶添了个遍,而且一个个起的名字还各有各的新奇,就譬如这“碧螺春”,又名“吓煞人香”,结果他这叫“碧螺春”,人家叫“红袖添香”,光听这名就引人遐想,再加上还能听曲,美人作伴,没几天,客人全跑光了,留不住。 生意越来越惨淡,亏得李掌柜差点吐血,入不敷出,最后只能卖些散茶赖以活口。 可哪想这会,才短短几天。 茶亭里的生意竟是日渐红火,而且还是大红大火,比他开张那会都要赚的多,就因为亭子里多了个唱曲儿的。 一场春雨落罢,莺啼烟柳,燕剪碧波,秦淮河两岸,红楼瓦屋里的姑娘,一个个推窗探头,朝茶亭瞥去,而后倚着丰腴的身子,摇着团扇,听着曲声,时不时两两凑到一块,偷瞄似的瞥一眼茶亭,低低私语几句,然后脸颊腾起两抹娇艳绯红,眸子似含春水般望向亭荫下开嗓的人。 不光是她们。 那红绿成行的桃柳间,不少人掂足抬眼,恨不得眼神能飞进去,生意太好了,听客盈门,坐都坐不下了,结果只能挤到外面,连河上那些乘船游玩的公子小姐一个个也坐在船头,看着那人。 就连“迎春阁”的老鸨起初也还骂着,说什么这年头连男人也要和她们抢生意,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结果骂着骂着,也偷偷摸摸的凑到茶亭里去了,为了抢位置还和别人吵的脸红脖子粗的,然后心甘情愿的丢出赏钱。 掌柜的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这一天笑开的嘴都没合住。 说实话这些是来听曲儿的么? 秦淮河上,不少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那些个花魁更是身怀绝技,精通歌舞琴曲之道,有的更是被奉为“大家”,单凭技艺,各有长短。 真要论,看的还是那张脸。 加上苏青露了一手舞剑的技艺,这才几天,便已技冠群芳,名动秦淮,大有扬名京华之势,也不知多少姑娘因之而魂不守舍,天天盼着能瞧上一眼。 听客们一个个瞧的出神,瞧的是那张雌雄莫辨的脸,等胡琴声停,青衣转身,所有人这才恍然若醒,抿了抿发干的唇,把那几两银子一杯的茶一股脑的灌进嘴里,意犹未尽,迟迟不肯离座。 “先生,我是城东刘府的管事,今日特来请您入府唱一曲,有重谢~”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楼下瞬间像是炸了锅,一个个报着名头开着价钱,等到掌柜的上楼问了下意思,才擦着汗笑道:“苏先生说,曲终人散,诸位该走了!” 苏青在三楼。 临窗而坐,窗下柳梢迎风尽展,桃花飘散。 这是个雅间,掌柜的为了讨好他,把此间留作他休息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俯望大半京华,将这秦淮春水尽收眼底,但见河如玉带,塔楼倒影尽在其中,向西而去。 极目处,恍惚间,他似是看见那晴空下有一角飞檐傲立,雕梁画栋,气象雄浑。 那就是皇城么? 转轮王便藏在那里。 要杀他么? 当然,时机未到,他可不会露出马脚,否则引得黑石杀手群起而攻之,只怕步步杀机,遍地凶险,日夜都得提防。 他坐在一张精致的朱红木椅上,手肘抵在扶手上,左手撑着左腮,半斜着身子,望着面前茶水出神,右手漫不经心的点着食指,发出声声轻响。 “嗒嗒嗒——” 他在回想着前天夜里瞧见的那些黑石杀手,动手之前,势必还得把那些人的数目和身份弄个明白,这些人都是藏在京中的黑石杀手,他得一个个从暗中揪出来,要了如指掌,乃至为他所用。 自古以来,成大事着,又有几人是单凭一己之力做成了的。 势单力薄,仅凭武功,便想杀一个人就能夺了大权,岂非痴心妄想。就算他杀了转轮王,人心未聚,谈何夺权,指不定拼死拼活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下一刻就会惹来追杀。 所以,若要彻底掌握黑石大权,京城中的这些黑石杀手,不说全部,但至少有一大半要为他所用,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伙计端来了清水,苏青在楼上卸了妆,等下去的时候,掌柜已经笑呵呵的把银子分好了。 “苏先生,这是今天的,两百三十七两,老陈,你的是九十五两,待会可别忘了去存上!” 陈老汉一辈子像是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双手颤颤巍巍的发着抖,背着胡琴,嘴里也不知道说着什么,紧紧抱着钱袋子领着孙女出了门。 掂量着自己的那份,苏青提着戏衣,转身来到河畔。 一艘乌篷船上,小姑娘见他下来,立马眼睛一亮,提着竹篓就小跑了过来。 “公子,这是今天的!” 伸手接过,正要拿钱,小姑娘已转身跑的飞快,等上了船,才嬉笑着挥挥手,嚷道:“阿爹说送你的,不要钱!” 苏青哑然失笑。 等蓬船顺水流去,他这才提着鱼篓朝“宣德巷”赶。 可这刚一到巷口。 就有个人一直朝这边张望,见他回来,立马兴冲冲的凑了过来。 除了蔡婆又能是谁。 “阿青!” “我听他们说秦淮河今天很热闹,有人唱曲儿,是不是你呀?” “蔡婆,你今天不出摊么?” 苏青笑着转着话,往回走。 蔡婆跟在他身后,又开始了絮叨。“还不是为了你的事耽搁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刚才去茶亭找你,结果坐满了人,我挤都挤不进,赶明你可得给我留个位置啊!” 她笑的和善。 “我的事?我能有什么事?” 苏青搭着话。 蔡婆笑道:“还能有啥事,待会可得收拾收拾,有户大家小姐要见你,约在秦淮河上的画舫里!” 苏青蹙了蹙眉,侧过头瞧瞧她。 “画舫?蔡婆,你认识人家么?” 蔡婆不以为意的道:“这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看人家穿的挺端庄的,而且出手阔绰,肯定不会差!” 苏青淡淡道:“既然你都不认识,那我就不去了!” 蔡婆一愣,然后神情发慌。 “不行啊,人家给了银子,你不去,我可就有麻烦了!” “是不是你刚才去亭子里的时候接的?那就把银子还回去!”苏青边说边走,脚步声轻,说话的声音也轻。 “银子我已经存进钱庄里了!” 听到蔡婆的话,苏青叹了口气。 “待会再说吧!” 蔡婆跟在他后面。 “那你可一定要去啊!” 078 围困张府(求推荐) 暮色渐深,秦淮河面,一艘精致奢华的画舫上,红烛微明,灯火阑珊,两岸夜色撩人,时不时传来女子的嬉闹声,吴侬软语,听的人心神荡漾。 可此时此刻,苏青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反而有点心慌。 “这就是你说的大户小姐?” 他僵着脖子,扭头低声问向蔡婆。 老人坐在一旁,一边好奇的东张西望着,一边嘴里不停的吃着点心,嘴里含混道:“听说她爹可是京城的富商,保准没错!” 苏青又僵着脖子扭头转了过去,面前的,是个膀大腰圆,满脸麻子,两腮涂着胭脂的庞然大物,她正在一张椅子上稳着屁股,听着那“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呻吟声,苏青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啊。 端庄倒是没瞧出来,不过大户人家的饭量他是看出来了,没点家底,这谁能养得活。 “奴家见过公子!” 一声浑厚嗓音落地,听的苏青浑身一激灵,可偏偏对方还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当真好一副雌雄莫辨的体魄。 还不止一个,左边那位,病恹恹的都瘦脱相了。皮包骨的身子,一边咳着,一边断断续续的道:“奴家见过公子!” 右边还有一位,这位倒是不说话,只望着苏青嘿嘿傻笑,从上船到现在,嘿嘿个不停,两条浓眉连成一片,可一双眼睛却小的可怜,白净的脸上坑坑洼洼,满是豆粒大小的印子。 这都是一群什么奇形怪状? 其实长相倒没关系,关键是瞧他的眼神,就好像泛着光。 “咕嘟!” 鬼使神差的,历经几番生死厮杀都没半点惧色的苏青,现在偷偷咽了口唾沫。 他瞟向身旁的蔡婆,有那么一刹那,他曾怀疑这老婆子难不成是个对他意图不轨的杀手,竟如此坑害自己。 “说好的只是看看,我该走了!” 苏青坐不下去了,如坐针毡,看着面前的人,听着那笑声,谁能坐得下去。 蔡婆吃着矮几上的精致点心,忙吃忙咽,嘴里还沾着残渣,见苏青要走,忙道:“再等等,怎么刚坐下就要走,还有几位没来呢?” 还有几位? 苏青眼角抽搐,那就更不能坐了,赶紧走,立马就走。 “你收了她们多少钱?” 他忽然偏过头。 老人定定瞧着苏青,说话也支支吾吾的,见苏青盯着自己,她忙道:“不多,连那个小姐算上只收了七家,一人五十两!” 苏青长叹一声,趁着画舫还靠在岸边,也没再理会蔡婆,飞也似的奔下画舫。 “公子!” 听着背后肝肠寸断,幽怨至极的浑厚嗓音,苏青跑的更快了。 等回到家,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耽搁了他小半天的功夫,饭还没吃,把带回来的鱼虾收拾了一下,煮了锅鱼汤,将就着填了填肚子。 屋里不似之前那般空荡,趁着天晴,家里置办了一些东西,桌凳书柜一摆上,瞧着总算有些人气了。 然后,蔡婆又来了。 她忙冲冲的进屋坐下,见她喘的厉害,苏青倒了壶茶水,蔡婆端起就大饮了一口,只觉苦涩入喉,一张脸古怪极了,吐又不好意思吐,苦着脸咽了下去,然后抱怨道:“阿青,这是什么茶啊?也太苦了,比我煮的艾茶都苦!” 苏青自己小口抿着,道:“这茶是要细品的,浅尝慢饮,一两茶四十两银子,还是茶亭的掌柜送的!” “啊?四十两,也太贵了!” 说着贵,她又自己倒了一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也不知道品出什么味儿了,欢喜道:“好喝!” 苏青头也没抬的轻声应道:“好喝的话,带回去点吧!” 蔡婆呵呵一笑,顺手取过桌上巴掌高低的精致茶罐,放在手里瞧了又瞧。“阿青你这名头越来越大了,用的东西都不一般啊!” “蔡婆,还有别的事么?” 苏青擦了擦手,见她捧着个茶罐子没有放下的意思,不由失笑。 “先前怎么刚坐下就走啊?你至少再看看啊?” 蔡婆凑近了笑道:“不中意?要不赶明你给我在茶亭留个位置,我帮里留意留意那些听曲儿的小姐姑娘,指不定就有合适的呢?那地方我还没上去过呢,刚好也去见见世面。” 苏青道:“那你不摆摊了么?” 蔡婆摆摆手。“不碍事,这不是帮你么!” 苏青随意瞟了她一眼。 “蔡婆,我真不需要你帮什么,有些人的银子是不能随便收的,你都不认识别人,就替我做主,兴许到时候还回去的可就不是钱了!” 老妇一怔,似是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哪是什么?” 苏青却不经意的转过话,温言道:“可就这一回啊,下次别随便收人家的钱了!” 蔡婆在一旁继续笑道:“这也没什么啊,看看又吃不了亏,再看看,兴许就有瞧上眼的呢!” 苏青淡淡道:“看看是吃不了亏,这没什么,可您不该收人家的钱,更不该收陌生人的钱,那几百两银子够花就行了!” 老人眼睛一瞪,像是做好事却受了委屈一样,忙辩道:“可不是我想要的,昨天我去茶亭找你,结果进不去,我就和伙计说认识你,他们听了去,就把银子给我了,我就替你收下了!” “那些银子我怕弄丢了,都被我存成了庄票,要三个月后才能取出来,你放心,到时候取出来我肯定还给你!”老人期期艾艾的说着,嗓音都有些低。 苏青揉了揉眉心,笑了笑,柔和道:“不用,银子您留着花吧,这些天还得多亏您忙里忙外的,也就一场曲儿的钱,百两的,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的事,以后您别操心了!” 蔡婆“哎”了一声,又恢复了笑,转身拿着茶罐欢喜的离开。 苏青摇摇头:“唉,贪小便宜倒没事,无伤大雅,可千万不要是贪大便宜啊,要丢命的!” 夜色已深。 一拂袖,不远处的灯盏无声熄灭。 翌日。 这天清晨,苏青带着伞出了门,他转过了桃柳,路过了长亭,又走过一架弯弯的白石桥,然后坐到了路边的豆浆摊前。 晨风微凉,天色灰蒙,怕又是一场微雨将至。 “一碗豆浆,再上点吃的!” 他要着东西,目光则是飘向不远处的那座大宅,瞧了眼那紧紧关着的两扇朱红色大门,门首上,落着“张府”二字。 府邸气象恢弘,壮丽不凡,门前石阶两侧摆着两只巨大威武的石狮子,这便是当朝首辅“张海瑞”的家,按理来说,以他的身份,门前本该达官显贵往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可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一地积叶。 像是已多日无人打扫,又仿佛里面已人去楼空。 苏青喝着豆浆,他当然不是来抢罗摩遗体的,何况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只是来看看。 捧着腕,喝着热腾腾的豆浆,苏青的眼神漫不经意的落在离张府不远的一个墙角,那里躺着个乞丐,还有倒夜香的黑汉挑着粪水晃晃悠悠的路过,一摇一晃,桶沿上就有粪水洒出,惹得卖豆浆的贩子撸胳膊挽袖子,破口大骂。 不远处桥头上还有打瞌睡的渔夫,以及旁边客栈里吆喝的伙计,谁能想到,这些市井中不起眼的角色里,有人一转身,便是杀人如麻,凶名赫赫的黑石杀手,他得看看,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得掌握这些人,或是杀了这些人。 连同那三大杀手在内,都得做好敌对的准备。 “嘎吱!” 微弱的开门的声突兀的在这清冷的石街上响起,紧闭的朱红大门被人拉开了一条窄缝,一个小厮,背着包裹,偷偷摸摸的挤了出来,探头探脑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合上门,往出来走。 可还没等到走下那几级台阶。 “嗖!” 一缕几寸长的乌光陡然一闪而逝,没入小厮的耳根后头。 “扑通!” 命毙倒地。 一辆拉着干草的驴车慢悠悠的恰好从一条巷子里转过来,车夫戴顶破破烂烂的草帽,走张府门前一过,地上的死人已不翼而飞。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 怪不得没人,估摸着这些天除了府里头的,但凡能出来的,怕是都死光了。 苏青慢悠悠的喝着浓稠的豆浆,这时,那门忽又开了。 一条身影兔起鹘落几步飞掠而出,那人手持一长一短,两柄剑,直扑墙角乞丐,厉目怒睁。 本来似是睡着的乞丐,此刻已忽然不睡了,嘴里“呀”的怪叫一声,身下破破烂烂的被褥里,竟被他提着一对峨眉刺。 “噌!” 金铁摩擦一过。 “噗嗤!” 血肉破开的声音悄然而起,乞丐软倒回去,又趴下了,这下估计再也醒不来了。 那人一招得手便要远遁,可他就迈了一步,瞳孔便已骤缩,飞退而回,也在这时,四面八方,那一个个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像有十几位暗器好手同时出招,嗖嗖嗖,乌光、飞镖,至少有七八种暗器朝他打去。 火星四溅。 那人退的很快,像是条泥鳅,又退回了宅子里。 看来,这是没冲出去。 苏青深深吸了口凉气。 079 鸡犬不留(求推荐) 又下雨了。 雨不大,但却很细、很密,似极了京城里手艺最精湛的绣娘亲手缝出来的针脚,绵亘哀愁,笼罩着偌大京华。 烟雨如丝,宛如人心底乱成团的愁绪,扯不烂,剪不断,愁煞人也。 令长街凭添了几分清寒,寂寥。 冷的那喝豆浆的青衣人不得不蹲到屋檐下,一手撑着伞,一手捧着碗豆浆,他时不时心血来潮般转转纸伞,甩飞着伞沿的雨滴,时不时埋头喝几口豆浆。 很诡异。 因为这样的雨里,竟然有人在街上做着生意。 冒雨做生意并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条空旷的长街不到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居然多出来个不大不小的市集,一个个摊贩像是从四面八方骤然挤到了里,然后在雨中摆卖着,叫卖着。 他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 苏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以至于他不得不退到屋檐下,贴着墙壁,因为他实在有些担心,担心某个时候,那些铺天盖地的暗器是朝他打来的。 贴着墙,必要的时候,兴许他还能躲。 都是这条街上多出来的人。 三天前他没数清,可如今再见,他却心头暗震,除了他,去了那死去的乞丐,在这条街上,他已看见三十九人,这些人里,有的是磨刀匠,有的是卖豆腐的,有人是卖糖葫芦的,还有卖枣的,他们也许是小贩,也许是路过的,也许是买菜卖菜的。 都是杀手? 苏青只觉得一阵头大,明面上已这么多人,暗中不知道是否还藏着人。 所以他有些惊,也有些怕,许是做贼心虚,害怕将来这群人对付的是他,不,肯定有对上的时候,一定有对上的时候。 苏青突然发现自己有些小觑了这个杀手组织了。 一个称霸江湖,可对黑白两道生杀予夺的势力,又岂会只有明面上的那点零星轮廓,何况杀的还是当朝首辅,恐怕连朝廷里头都不知藏着了多少黑石的人,暗中监视着百官的一举一动。 不过不要紧,因为今天京城里这些暗处的明处的杀手都会出来,为了罗摩遗体,“转轮王”势必倾力,而且,这张府里好像也不简单,否则,这些人又怎会只敢围在外面,不敢攻杀进去,里面不是有高手,就是有埋伏,要么两者皆有。 所以,这些人为的是拖住、守住,然后等着黑石中的硬手前来解决掉那个高手。 看来,三大杀手,都要露面了。 一场恶战啊。 苏青心里盘算着,视线又自市集上扫了一眼,这眨眼的功夫,又多了一人,多了个身穿布袄舔着糖葫芦的黝黑少年。 正望着,他视线却被一个人挡住了,那是卖豆浆的小贩,一双粗糙无比的手局促的搓了搓不好意思的道:“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雨下大了,我要收摊了!” 苏青望着他笑笑,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半碗豆浆,摸出几枚铜板,把碗递了回去,而后撑伞起身,掸了掸衣裳,往回走。 今天的曲儿还没唱呢,而且他可不喜欢在这雨中等那三个人,他从来只喜欢让人等,不喜欢去等人。 何况,过了今天,恐怕三大杀手就要少一个了,到时候,他也用不着藏了,亦或者,静待时机,暗中收拢势力,等他们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 苏青抿嘴笑了笑,撑伞踏上石桥,没入这京华烟雨中。 这场雨落的仿佛比以往要久一些,落得寂寞、单调从清晨到傍晚,再到夜晚,细雨未停,淅淅沥沥,击的河上涟漪层层,而张府门前那个多出来的市集,竟然还在,墙角里的乞丐不见了,连他身底下的那床脏的发臭发酸的被褥也不见了。 他们很多都是本就已死的人,所以,活着没人在意,死了也没人在意。 大晚上的。 等到长街一头走来个身披五彩斗篷,戴帽子的人,这些摊贩忽然变了模样,神情变得冷冽,目光变得阴厉,他们蒙着面,藏着脸,然后静静地立在雨里。 不止来了一个,还有个女人,披着黑色披风,提着一柄细且薄的剑,连剑鞘似是都比寻常的要薄上一些,剑柄时有银光闪烁,比寒芒还要刺眼。 她带着雨笠,笠沿压的很低,可只是半张脸,也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阴沉的就好似一块冰疙瘩。 最后,是雷彬。 黑石三大杀手,连绳、细雨、雷彬,齐至。 不对,还有一个人。 这人一身素白色的袍子,撑了把伞,提着柄剑,从石桥上缓步走了来,腕间铃铛被夜风一带,叮当直响,随意的束着头发,干净的好像冬日里初降的雪。 等走近了,伞下露出一张脸来,一张画着戏妆的脸,还有一双明净充满笑意的眼睛。 “看来,时间刚刚好啊!” 雷彬蹙眉。 “唱戏的,你又来晚了!” 苏青有些懒闲的随口道:“过程可不重要,达到结果不就行了!” “不要浪费时间了,动手!” 那从未开过口的细雨豁然说话,语气阴沉,冰冷,像是根无情无欲的木头,听的人有些不舒服。 披着五彩斗篷的彩戏师似有似无的多看了苏青几眼,黑石之中,敢这么和雷彬说话的可没几个。 “那就,杀吧!” “杀!” 阴森森,冷沉沉的声音陡起,似一声令下,立见纷纷扬扬的雨幕里,数十条黑影似鬼魅般散开,或急走快奔,或纵跳奔跃,或攀或爬,或飞身掠起,话起话落的顷刻,所有人已翻上了大宅的高墙,掠到了“张府”之中。 “鸡犬不留,格杀勿论!” 又是一声令下。 数十条黑影,便已朝张府各个方向扑去,足履下水花扬起。 可先发惨叫的人却是黑石杀手。 他们前脚刚扑出没多远,后脚,黑暗中忽起弓弦振动声响。 “嘣!” “嘣!” …… 一簇簇乌寒的箭矢,分风破雨,朝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罩来,惨叫声中,雨夜中连连炸开十数朵凄艳的血花。 “杀!” 再闻“铮铮铮”连连异响,夜雨中又接连亮起了数十柄明晃晃的刀身,骤急的脚步声从各处涌来,比雨还要快急。 看来,张海瑞果然是早有准备。 “都还等什么?杀!” “哈哈!” 一声厉笑,彩戏师双手自斗篷里一探,手握双刀,刀身上竟冒出火来,他一抖一抛,火焰凌空腾动,但凡沾上,无不焚身而死,冷雨难熄。 雷彬绰号“神针”,他发的是飞针,手中的兵器也是针,一对两尺长短的细长钢刺,宛如两根夺命的针,杀人取命,一招毙敌。 至于细雨,则是率先破敌,已无踪影。 瞥着地上尸体胸前的一点剑伤,苏青不禁咋舌。“一个个都这么厉害,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献丑了!” “嗖!” 面前又是破空声,一支箭矢射来。 苏青幽幽叹了口气,微微一侧脑袋,避过箭矢,脚下步伐不停,提剑一横,夜雨中但见一抹剑光,好似一泓冷寒秋水自鞘里拔出一半,飞也似的掠过那射箭人的脖颈。 “噌!” 剑光只出了一半,又回去了,剑鞘都未脱。 苏青撑伞提剑越过那人,慢悠悠的朝张府深处走去。 “扑通!” 等离了五六步远,背后才传来尸体倒地的声音。 080 出手杀张(求推荐) “唔!” 一声幽幽的喘息,似有若无,从伞下落到了雨里,溅到了地上,像极了他平时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淡。 他不是个喜欢大声说话的人,因为声大了,会显得吵,而且会让人觉得锋芒毕露,会伤人,也会逼人,何况说话的声音再大,声音也只是声音,办不了实事,改变不了什么,就像是一只狗,哪怕能发出狼的叫声,可吠的声音再大,不还是要吃屎么。 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就从不大声说话,因为他们不需要用言语去摄敌,也不需要用言语去讲道理,他们只会做,权力就是道理,天底下又有多少人敢对有权有势的大声说话。 所以,人还是轻声点好,既能敛了锋芒,藏了自己,也能清净安宁些,等他不需要藏的时候,到那个时候,说话的声音大不大,已无关紧要。 但现在,这一路从前院走来,苏青已叹了很多口气。 雨仍下着。 下的绵密。 正厅微黯的火光中,映出的是一地尸体,苏青倒是希望雨再大一些,能挡了视线,遮了血色,掩了杀机。 到处都是兵器的碰撞声,四面八方的雨氛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痛呼,当真是惨绝人寰,像是入了幽冥地府。 一个翠衣丫鬟慌乱的从旁边的花圃中跑了出来,身上的环佩玎珰清响,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秀丽清甜,可如今满眼恐惧,嘴里发着惊叫,只一声,便跪倒在地,芳魂寸断,一条黑影扬着刀光,自她身前晃过,而那黑影,也被一支箭矢射穿了喉咙。 一箭横喉而过,那人还未立即毙命,他看着幽影处正撑伞慢行过来的人,嘴里狂涌着鲜血,嘶吼着踉跄赶了过去,非是杀人,而是挣扎吼道:“救~我~” 喉间的逆血连同那支箭,喊得他声嘶力竭,这是个黑石杀手,他不该转身的,因为背后嗖嗖箭矢破空,已钉在他的背上。 “哇!” 惨呼一声,他扑倒在地,望着已近在咫尺的人,吃力的伸手抓去,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样。 死了。 背上中了四五箭能不死么。 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死不瞑目,瞪向了伞下那双柔和、平淡乃至平静的清透眸子。 苏青淡淡的收回了垂落的视线,将自己的左腿从那人沾满鲜血的手中退了回来,刚换洗的袍子上,这就多了个乌红的印子。 张府很大,一个首辅的宅子哪能小的了,四面八方厮杀不停,而不远处的正厅里,亮着灯火,也是这片夜雨中唯一的光亮,看来,张海瑞应该就在里面吧,罗摩遗体也应该在里面,还有张人凤。 他收回腿的时候已松了伞,杏黄色的纸伞溜溜一转,在风雨中旋飞着,似是迎风起舞一般,然后轻飘飘的落地。 又有箭矢射来。 苏青脚下步伐快了些,左手抬指拨弹一扫,乌寒的箭簇叮叮清响,竟被打偏了方向,有的更是又飞了回去,黑夜中响起一声惨叫,然后归于寂静。 紧接着,箭雨更多了。 看来这些人是要龟缩不出,死守了,一支箭,两支箭苏青还能徒手接接,可当十支,十数支,数十支箭朝他招呼过来,苏青也不免心惊,在这箭矢下吃的亏他可是记忆犹新。 不光是他,其他妄想接近正厅的黑石杀手,无不是面对着这些箭,就似梨花飞散,箭矢不停的射向四面八方。 竟然藏了这么多弓弩手。 这还不是单纯的只会射箭,苏青闪身避过,脚后这箭就好似连珠一样,一支接着一支,没完没了,落在地面,训练有素,精于配合,这是精兵啊。 雨丝沁凉,似是避的有些烦,苏青眼皮一颤,稠密的睫毛上,汇聚的水珠豁然崩碎成水雾,抖手一震,“呛啷”一声,剑鞘豁然震脱,如离弦之箭笔直飞出,直打在正厅外一个不停射箭的弓弩手的胸膛上,凭空炸开,木屑四散,棱角断口在劲力宣泄的刹那只似刀片割过,留下一道道血口,身旁两人也受波及,惨叫着倒退。 却说苏青一边出手的同时,忽瞧见彩戏师提着流火双刀从另一头走来,眼见正厅被护的水泄不通,他嘿嘿一笑从身上摘下个包裹,里面是条绳索,粗如面杖的麻绳。 “起!” 苏青见他一开口,那根麻绳竟倏的窜了起来,朝天而去,似直抵云霄,笔直如立,而后没入夜色,又几声阴恻恻的笑,连绳已飞快攀上神仙索,几个纵跳,没人了。 “哗!” 绳索似是没了玄妙,从空坠落,如一条死蛇卷在一起。 就这片刻的功夫,正厅里的那些弓弩手忽然乱了阵脚。 “啊!” “哈哈~” 惨叫中,夹带着连绳那独特且沙哑的怪笑,前一刻还在近前,下一刻他居然已越过了那些护卫,窜到了正厅里。 “这就是神仙索?” 苏青瞧的大为惊奇,恐怕轻功都没有这般快。 “来人助我!” 正这时,里头又传来了连绳的声音,不是笑,而是急呼,多半是遇到了硬茬子。 他刚进去,这就又退了出来,退的很快,白天看见的那位使长短双剑的青年,如今正在和他交手,恐怕这就是张人凤了。周围护卫奋起扑杀,任连绳手段如何精奇,此时也难免节节后退,双拳难敌四手,看来有时候跑得快也不是件好事。 “呵呵,真有意思,能蹦到人堆里去!” 苏青离得最近,右腿绷的笔直,一脚扫出,面前的一具尸体“啪”的横飞出去,撞向正厅,裹挟着沛然大力,将风雨碾碎成沫,风啸震耳,彩戏师手持流火双刀正与张人凤拼的难分难解,忽闻脑后风声呼啸,又听一句轻飘飘的“闪开”,当即一卷斗篷闪到了一旁。 就见刀光剑影中,那尸体看似血肉之躯,可那些护卫但凡被撞上,无不筋断骨折,像是被石头砸中一样,翻滚了一地,直到张人凤挥剑一斩,尸体拦腰而断,两截尸体方才落地,毛孔里渗出血沫,似成了一堆烂肉。 敌势一滞,连绳不由松了口气。 “叮~叮~” 两声清响,两颗飞针冲出雨幕,射死了两人,雷彬这才姗姗来迟般出手,提着两根细长钢刺,现出了身形。 至于细雨,进来之后,便没瞧见她。 “你们出手的也太慢了!” 连绳有些不悦。 “这不是有人么!” 雷彬随意懒闲的指了指苏青。 大宅各处的厮杀多已结束了,众多黑石杀手纷纷从四面八方围来。 连绳环顾一望。 “细雨呢?” 雷彬耸耸肩。 “我也没看见,估计进去了吧!” 他们说话可没藏着掖着,那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侍卫一听纷纷一变脸色。 “快去保护大人!” 就在他们分心之际,雷彬双手连连推出,袖中飞针已接连打出,惨叫中,又有四五人倒地,趁此机会,黑石杀手早已配合默契,无不急袭扑上。 “不管了,先联手宰了张人凤!” 见黑石杀手里,一人手持参差剑,出入无挡似虎入羊群,彩戏师流火双刀再亮。 雷彬没有说话,他已出手,发出两枚飞针阻了张人凤的攻势,欺身而上。 他快,有人更快,一道青虹乍亮,笔直如泻,已直逼张人凤。 081 细雨遁逃 好一道剑光。 这是一道澈寒入骨,沁人心肺的青光,碧幽如水,仿佛是一场未完的梦,清清淡淡,如梦似幻。 这剑光亮起时还在院内,落下时,已到了步外张人凤的面前。 快、急,如离弦之箭,笔直刺出,太快了,剑已至,那用剑的人还会远么,不远,剑光后头还缀着一条飘忽的白影,身形斜飞,似那壁画上作飞天之势的天人,缥缈出尘,袍袖翻飞,一剑,宛如将周遭光明悉数收敛了过来。 一起过来的,还有所有人的目光。 剑太快,快到风雨似是都来不及合拢,无数雨点溃散如沫,被剑尖挑开。 雷彬双眼藏着精光,隐隐闪烁。 这个接了他一针的人果然不是庸手,他适才一直暗中瞧着对方撑伞提剑,在这张府中闲庭信步似的游走,从头到尾,居然只出了一剑,还是被动还招,自然而然的便上了心思,他不出剑,莫非是不忍?还是不愿? 前者。 一个杀手不忍杀人,这已经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危险到对方随时会背叛黑石,也许还会对他们下手。 后者。 更危险了,转轮王已有“格杀勿论”的命令,他却不愿杀人,这说明他的心已经背叛了。 所以,任由彩戏师落入敌阵,他也没有出手,他就是要看看,苏青要如何应对,倘若还是不出手,一副无动于衷,旁观静看的模样,自然是留不得。 好在苏青到底还是动手了,而且直奔张人凤,莫非,这是很骄傲的人,只对强者感兴趣?雷彬如是想到,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合理的解释对方先前的一切。 黑石杀手很多,尽管他作为最顶尖的那一拨,可除了“转轮王”,其他人只有听令的份,谁又会有心思去从无数藏头蒙面的杀手里找出一个画着脸谱的人。 何况每隔几天便有人死,又有新人补进来,他就更懒得去认了,反正,都是蒙着脸的,有什么区别。 但这个,他记住了。 当日接了他一针,还有如今这刺向张人凤的一剑。 看来,黑石又多了个硬手,这是个很骄傲的剑客。 雷彬心中的疑虑已消散一空。 彩戏师也是看的凝神,江湖上的快剑高手倒是不少,可这人的快仿佛已要离了章法,瞧不出路数,但这就是简单一刺,竟也能快到如此地步,恍惚似是打出的暗器。 剩下的黑石杀手亦瞧的分明。 而苏青就是给他们看的,看的越清楚越明白才好。 来这张府走一遭,他可不觉得没有人留意到自己,别人都是拼生拼死的,他不露点东西能成么,不然,指不定自己就得和这张家人陪葬了,能出得了张府才怪。 而且,他也没打算藏,差不多露点真东西,不但能打消别人的疑虑,也能适当的提拔提拔地位,否则三天两头的被使唤着去杀人,他可受不了。 而张人凤的眼里,剑已到面前,人也已到面前。 他的脸略黑,像是这些年行走江湖时风霜留下的印记,他的眼睛很大也很亮,闪着寒光,亮着恨意,浓眉大眼,穿着身蓝襟白底的衣裳,双手各执着一长一短,两柄剑,长剑通体雪亮,短剑乌墨漆黑,一剑平端,一剑横举。 瞧着一点都不像是个首辅的儿子,有些憨实。 终于。 剑到了。 青虹如电袭至,剑光森寒,剑风瑟瑟。 唰唰唰~ 一点青光陡然如漫天繁花翻飞,化作数十道虚影,凌厉的快剑,在这一刻毫无保留,苏青只出了剑,腾空翻跃的身体此刻如一条兴风作浪的狂龙,风雨纷乱,剑随身动。 张人凤对着身旁的护卫们低喝道: “退开!” 他已出剑。 出的是端着的长剑。 参差剑,长剑善于变,短剑精于巧,想要杀他,不但得赢了长剑,还得破了短剑。 他出长剑的时候,短剑已在左手掌心翻转,轻巧灵活,直刺苏青肋下腰腹,脚下却在往后退,衣袂翻飞,苏青从空坠落,足尖一点再次迎上,二人一追一退,已在空中互拼、互杀起来。 听着那骤雨般清脆的碰撞声,黑石杀手才连连回过神来。 太快了。 二人已到厅内。 “你们去把剩下的杀干净了,其他的交给我们!” 连绳嘿嘿一笑,一卷斗篷,人已跃到场中,持流火双刀与苏青左右夹击张人凤。 以一敌二,张人凤终于感到了吃力,可让他有些奇怪的是,那使快剑的人,剑路游走,看着凌厉,可真正等碰上,总觉得有种旗鼓相当的错觉,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也慢,二人斗了四五十招,看着惊心动魄,可实际上彼此一点皮都没破,偏偏对方还表现出一副颇为尽力或是吃力的模样。 不过,他已来不及细想,杀机就在眼前,背后一痛,一条血口划破了他的衣裳,传出一阵焦糊味,张人凤就地一滚,几在同时,耳畔就听叮叮清响,飞针袭来,雷彬也已杀至。 雨势越来越小,怕是快要停了。 就在厮杀进行中的同时。 “张人凤,你看看这是谁!” 在三人的围杀下,左右支拙,苦苦支撑的张人凤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神情惶恐的妇人被黑石杀手刀架着脖子,退了出来。 心头一颤,张人凤急道: “母亲!” 可接着他已瞧见了令人目眦尽裂的一幕,一个蒙面的黑石杀手一刀落下,妇人已重重倒在血泊中。 “报,细雨已得到罗摩遗体,张海瑞也已身死!” 有人禀报道。 “好!” 听到这个消息,张人凤浑身剧震,更受打击。 “你们……” 他双目赤红,嘶喊着转身。 可就在这时,一截剑尖兀的扎入他心口。 “看你这么可怜,我勉为其难,送你一程吧!” 柔和的声音,有些轻,若有似无。 说话的,正是苏青。 抽剑一拔,张人凤已扑倒在地。 “遗体既已倒手,撤吧!” 雷彬望了眼正在抖剑的苏青,收了一对钢刺,有些懒闲的环抱双臂,往出走去,仿佛这般杀人满门的事已是家常便饭。 其他人也在撤离,同时带走了那些死去的黑石杀手尸体。 雨,停了。 厮杀也停了。 所有人出了大宅,径直远离,直到回到那夜的长街,“转轮王”仍是那副模样,浑身罩在黑袍里,他的气息忽然重了,视线在众人间来回一扫,沙哑着喉嘶声道:“细雨呢?” “细雨,去哪了?” “唔!” 他的喘息更重,怒火中烧。 细雨不见了,带着罗摩遗体不见了。 谁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特别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细雨,这是唯一一次,就这一次,细雨便背叛了他。 没人说话,良久。 转轮王忽然长长出了口气,沉沉道:“发出追杀令,但凡谁要是能找到细雨,五万两黄金,另外,她身上还有八十万两银票,把这些消息,全散出去,我要天下再无她容身之处,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罗摩遗体给我找回来!” “是!” 众人应道。 “还有你!” 转轮王忽然看向苏青,兜帽下的一双眼睛,此刻亮的渗人,定定的看着他。 沙哑的声音响起。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黑石第四大杀手,若非大事,可不用参与刺杀,他们都不认识你,说个名字吧!” 苏青摩挲着扳指,抱着剑,提着伞,轻声笑道:“就叫我戏魁吧!” “好!” “散!” 转轮王转身离开,其他人纷纷四散,连雷彬,彩戏师也先后离开。 只剩下苏青,他没回去,而是转身往张府那边走去,他利落非常的脱下了身上的白袍,底下竟然还有一件,一件漆黑的衣裳,背后,交叉叠绑着两把三尺长,两寸宽的刀子,又自怀间扯出一块黑布,蒙住了脸。 转眼没入清寒的夜色中。 082 交手细雨(求推荐) 丑时, 雨已停,月上中天。 张府大宅中,清寒的微风拂来了桃花的香,也吹来了一股异样且刺鼻的腥,血腥。 连先前那阵急雨都未冲散。 微湿、微黯的地上,一条条横七竖八,或堆或叠的身形轮廓,若隐若现,身下渗出的血迹,乌红的似是浓墨。 都是死人。 很静,静的还能听到微风拂叶的声响,簌簌摇曳。 黑石杀手已然退去。 然而,就在那匍匐了一地的尸体中,忽然有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眼睛睁开的一瞬,眼睛的主人已动若脱兔般,习惯且自然的从月光下匿到了墙下的阴影里,连那双刚刚亮起的眼睛似也刹那黯下。 这个人,身形纤瘦且高挑,弯腰俯身已从花圃里取出个包袱,回头望了眼一地的死人,终于,她像是低低的呼了口气,微不可闻,宛如在叹息,眼底闪过一丝厌倦。 然后翻出了围墙。 出了张府。 夜很凉。 月华如霜。 普照京华。 更凉了。 这个人终于又走进了月光里,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是个女人,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可惜像是不会笑,严肃的绷着脸,把眼睛绷成了刀,把嘴巴绷成了剑,阴沉且寡言。 这是细雨。 竟是已经逃遁离开的细雨。 谁能想到,恐怕转轮王也没料到,她居然胆敢装死藏在尸堆里,瞒天过海。 这可真是有些让人意外啊。 怪不得无人发觉,原来她压根就没出院子。 但有人想到了。 “啪啪啪~” 当细雨出了张府,走过了长街,走到那条白石桥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阵鼓掌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却很清,很脆。 更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聪明。看来你不光剑法了得,心思竟也这般精细!” 桥上有个人。 一个黑衣人,黑的像是只露了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头上带着一顶斗笠,笠沿垂到额眉,双肩上各自斜斜露出一截刀柄,正侧身孤坐,静静地坐在石桥的另一端,斜眼睨向她,仿佛等了有些时候了。 那人的声音低沉,微哑,就好像喉咙里吞了口沙子,一说话,沙砾便不停摩擦,听的很是刺耳。 而且,他的脚边还有一个人,满身血污,手中还紧紧捏着对一长一短的剑,心口剑伤溢血,了无气息,唇目紧闭,像是已经死了。 居然是张人凤。 “你是谁?” 细雨面上不动声色,右手却已握住剑柄。 “把你手里的东西搁下!” 黑衣人环抱双臂,站直了身子,他有些随意的向着细雨手里的东西翘了翘下巴,他说的时候,已缓缓向前迈出。 胸前环着的双手,还在轻轻的叩动着十指,尔后慢慢垂到了身侧。 因为细雨已把包裹背到了身上,她要拔剑。 “铮!” 黑衣人似是低低笑了一声,亦是反手拔刀,两柄长刀自他背后抽出,雪亮刀身已露光寒。 “叮~” 清脆声响紧随其后,但见细雨手里的避水剑已出鞘,剑身如三尺绕指柔般微微颤晃,软脊薄身,这是一柄软剑。 谁也不能小觑的软剑。 “你既有心要退出这修罗场,何必把东西带走!” 黑衣人脚下未停,望着辟水剑,笠沿下的那双眼睛似有光华晃了晃。 “就算我不带走,也不会给你!” 细雨冷冷道。 黑衣人像是在思量她这句话里的意思,缄默着等又走出一步,才沙哑的笑道:“呵呵,有趣啊,想不到剑下亡魂无数的细雨,竟然也有颗普渡众生的心,你以为杀人的是罗摩遗体么?说到底不过是人心罢了。” 仿佛恼怒于自己的心思被人窥破,细雨眼中寒芒一露,她已没说话,一步踏出,右手软剑横削向对方脖颈,黑衣人左手扬刀一挡,不想辟水剑剑身陡然一弯,剑尖已从右弯曲成弧,刺他脖颈左侧,剑刃更是如软鞭般缠了上去。 像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黑衣人再起一刀,回劈出去,将剑尖挡下,辟水剑发出一声清脆颤鸣,立朝外弯曲。细雨出手快疾狠辣,见一招被挡,右手握剑,顺着弯曲之势凌空拧身,剑势一变,剑光立在月华下划出一轮寒影,剑尖已如灵蛇昂首般左右变幻,回刺出去,飘忽难测,刺出的角度亦是有些,刁专古怪。 足下一滑,黑衣人侧身提刀欲挡,可面前的剑却似真就像活了一样,不但从他双刀间的缝隙滑出,剑尖一弯,像是长了眼睛,朝他心口刺来。 “呼!” 那剑尖眼看已破开了衣裳,刺入血肉,可陡然黑衣人气息一松,胸膛,连同身子都仿佛塌下去一截,便是这一截,凌厉剑势已到尽头,剑尖竭力而回。 就在这刹那,黑衣人已然反击。 他步履一踏欺身而上,夹着辟水剑的双刀沿着剑身刺啦往下一滑,一刀已削向细雨脖颈,另一刀,则是反肘往后,挡住了曲身刺向他后背的剑尖。 “叮!” 颤鸣再起,还有布帛撕裂之声,两人已在短暂的交手中又分了开来,各自退开。 而在他们之间,一具包袱当空抛起,灰布扬开,半具干瘪发黑的尸首落了下来。 不约而同,二人眼神同时生变,身形一动,一人提剑跺脚凌空跃起一丈高,朝那罗摩遗体抓去,另一人却是缩身塌腰翻身在地上如猿猴一滚,而后站起的同时双脚借力一蹬,双刀已斩出数十道璀璨刀光,朝细雨罩去。 辟水剑之所以出剑难测,乃是因为其剑身可于刚柔之间变化,能曲能伸,不可以常理待之。 可如今细雨浑身冰凉,盖因对方的双刀不但快,而且出招的角度亦是刁专古怪,那两条手臂仿佛没了骨头,亦是能曲能直,先前一直藏而不漏,而今乍然一现,竟是先朝她攻来,令人措手不及。 “唉!” 却听一声轻叹自场外突起。 紧接着,桥下陡见十数道乌光劈头盖脸的朝黑衣人打去,破空声锐急,听的人汗毛一竖。 遂见, 桥上,那漫天翻飞的刀光竟然分出来一道,一刀攻向细雨,一道挡向打来的乌光。 电光火石间。 “砰砰砰——” 顷刻,刀身上连连激起十数声激烈爆响,一颗颗乌红的珠子随之散落,或是被劈开,或是被拨开。 竟是念珠。 又有人来,细雨不得已舍了取回罗摩遗体的念头,避开刀光,翻身后撤,警惕无比。 而黑衣人,则是右臂一揽,那半截干尸已到他肋下。 可他落地的同时,身形一晃,踉跄后退了数步,等站稳,方才哑声低笑道: “好手段!” 语气竟有几分虚弱。 桥下,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眉目干净分明,顶着一头寸许长的短发,穿着件灰色僧衣,双手合十,一副安然之相。 “她有此悔悟之心已是不易,施主何苦咄咄逼人!” 和尚打量着黑衣人,又看看他身旁的张人凤,不由叹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想不到,江湖上真是藏龙卧虎,竟有人能使出分心二用的刀法,让小僧好不佩服!” 黑衣人却没说话,喉头微鼓似压制着什么东西,一手抓起张人凤,夹着罗摩遗体转身便走,大步狂奔,没入夜色的阴影中。 细雨作势欲追,可那和尚忽然拦她去路。 “小僧陆竹。” “滚开!” 夜凉如水,二人已在桥上纠缠了起来。 083 孤舟寒影 湖水漠漠。 夜已五更。 一艘孤船泊在湖心,一轮明月高悬,映的湖面都在泛光,皎若霜雪,波光如镜,落着月影,映着船影,还有人影。 乌蓬小船的船头,还挂着一盏摇摇曳曳,昏黄暗淡的灯盏,比岸边那微弱的灯火还要不堪,孤寞凄寒。 五更,这个时间段很微妙。 微妙在于,有人觉得很晚了,有人已觉得不早了,有人还在睡,有人却已哆嗦着身子拋甩着补了又补的渔网,对他们来说这已算是今天的清晨。 莫愁,这个湖就叫莫愁,谁能不愁? 岸边传来的笛声,呜呜咽咽,透着凄婉,怕又是哪家姑娘为情所累,念叨着思君如明月的话,对月神伤,以曲相诉。 孤舟寒影。 乌蓬里,月华的照映下,隐隐可见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躺在里面,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可突然,男人沉寂多时的气息忽然再现,胸膛宛如抽动的风箱,起伏不定,睁眼的同时大口不停的呼吸着,急促的好似做了个噩梦。 确实是噩梦,如果一个人差点死了还不算噩梦,那恐怕天底下的梦都只能算作美梦了。 胸口处的刺痛阵阵如潮水袭来,男人贪婪的喘息着,许是呼吸的太过急促,被喉头的逆血一呛,他便不得不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 咳得他双眼通红,嘴里淌着鲜血。 然后失声痛哭起来。 毕竟,任谁遭逢家族被屠戮一空的惨剧,只怕都得大哭一场。 他是张人凤。 可只哭了一声,张人凤便猝然抬头,朝船头看去。 昏黄发黯的灯盏下,有个人正坐在那里,一身黑衣,头带斗笠,背着双刀,背上的衣衫还绽裂出一条细长的豁口,连带着里头的血肉也是如此,伤口细长如发,像是被如刀的细雨刮过,看上去就好像一条血丝。 这是剑伤,辟水剑法?他本就是用剑好手,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东西,当今江湖,唯有细雨的辟水剑能斩出这般细长的剑伤。 “你是谁?” 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那人的嗓音低沉且沙哑,不答反问。 张人凤很虚弱,捂着胸口,挣扎着一点点坐起,他的心脏与常人有异,那一剑虽说贯入胸口,却只损及了血肉,以至于剧痛之下昏厥了过去,对脏腑的伤害却并不足以致命。 “我是张人凤!” 黑衣人侧身坐着,看不见脸,摩挲着手里的刀子,轻描淡写道:“你可不光是张人凤,你还是张海瑞的儿子! 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张人凤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一种仇恨的光,眼仁里满布着一条条细密扭曲的血丝。 “黑石杀了我爹,灭我全家,我一定要报仇——咳咳——”他说的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好似这一句话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以至于又咳嗽了起来。 “就凭你一人么?”一盆冷水浇下,黑衣人语带讥诮,发出了无情的嘲弄。“就凭你现在的这番模样,谁都能轻而易举的要了你的命,你又能做些什么?” 张人凤被他的话语一激,张嘴想反驳,可又似想到什么,脸上惨然一笑,就像泄了气一样,连带着那双仇恨的眸子也黯淡了下去。 “你说得对,我确实什么都做不了,那你又何必救我,让我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黑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不已经死了么,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张人凤已经死了,天底下应该再也没有张人凤这个人了,救与不救,已无区别!” “你什么意思?” 张人凤的脸色很白,像是没有半点血色。 黑衣人仍是以那种不惊不急的语气道:“张人凤是死了,可这世上不还多了个你么,有的事情,明里做不到,那就由明化暗,暗地里做。” “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所以这也是你的优势,谁能想到,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居然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还藏在他们身边,意外之举,总能有所收获的!” 张人凤闻言蹙眉,他似在思虑话里的意思,最后有些迟疑乃至怀疑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换个身份?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救我?又为什么帮我对付黑石?你想利用我?”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其实我也想对付黑石,这个答案足够么?” 黑衣人见他一副警惕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他已取过船头的桨摇了起来,木桨的摇曳声,比他的声音还要沙哑,咯吱咯吱,仿佛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发出的唏嘘,又像是门轴的转动声。 张人凤还想追问,黑衣人却已轻飘飘的打断他的话。“行了,时间可不多,天快要亮了,先出京城吧,等你换个身份后,再来找我,可要记住这个地方,每个月十五我会在湖上泊一晚,到时候再说!” 乌蓬小船已缓缓顺着流水向下游赶去。 湖面已起晨风。 天边夜色渐淡,月光也在淡。 “吧嗒!” 进了水势,木桨忽的落下,船头的黑衣人已无踪影。 张人凤捂着胸口的剑伤,感受着掌心下的刺痛,又看了看身旁的参差剑,眼神复杂晦涩。 等顺水远去。 不远处的岸边, 柳枝晃动,一条身影从空翻下。 望着舟船顺水飘去,他这才摘下斗笠连同面巾,随手抛入湖中。 “咳咳——” 低低的轻咳响起。 连着好几声,才平复下来。 那和尚的念珠打中了他胸口的一处要穴,乱了他的气息,连肺部似乎都留有点暗伤。 好个厉害的和尚。 张口一吐,一团殷红的逆血已溅到了湖里,苏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他脸上已卸了妆,剔透白皙的血肉落在月华之下,像是一尊玉像活了过来似的。 “这就是内力么?” 苏青的眼睛有些发亮,抬头瞥了眼月亮,明眸更亮,这一夜对他来说,可当真有些漫长啊,沿着岸边走出没多远,在一颗苍劲挺拔的老槐树下,他攀枝而上,再下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个白色的包裹,还有一柄剑。 “看来,从明天开始,得先把京城里的这些杀手解决干净了!” 如今细雨已离了黑石,张人凤也已诈死而逃,转轮王势必要追查细雨的下落,几大高手皆分心他顾,如此时机,当然是先把京城里的杀手一个个挖出来,找出来,不管是掌控还是除掉,都得去解决。 “有意思了!” 苏青转身离开。 明月西沉,天边开始冒出一抹鱼肚白。 又是一天。 084 黑白聚首(求推荐) 转眼到了清明前后,连着落了半个月的雨霏,阴雨绵绵,桃柳凄哀,那几天格外的凉,等挨过去,天气便渐渐暖和了,春江水暖,秦淮愈发的热闹。 两岸画舫楼船连带着那些个青楼楚馆,勾栏瓦肆日日夜夜都醉酒笙歌,繁荣喜闹,这是京城里最大的销金窟,男人眼中的欢乐窝,女人眼中的金银洞,三更方毕,五更又开,火树银花不夜天。 月前,当朝首辅张海端,满门尽遭黑石暗杀,消息一传出,立时闹得满城风雨,一直到这春末的几天,才慢慢淡下去。 朝廷虽说放言大肆搜查黑石中人,可那说话的朝廷命官,头一天说完,第二天,这脑袋就搬家了。 百官俱是噤若寒蝉,只装模作样的贴了几份告示,便从大牢里抓了几个死囚,当成黑石的替罪羊,当街问斩,方才平息了百姓的恐慌。 春风拂面,碧水之上,落着云影,波光潋滟,像是还能瞧见水里的鱼儿。 天气暖了,楼子里的姑娘们衣裳也越穿越单薄了,有的散着云鬓,敞露着肩颈,雪肤凝脂,幽艳动人,倚着红窗,摇扇颦笑,让人只觉如流云春梦一般,群芳斗艳,有的斗的是容颜,有的比的技艺,有的是才情,有的是气质。 特别是那一角晴空下的茶亭,方圆周遭,更是格外的热闹,每日河边船楼画舫早早泊在岸边,任她们如何争,如何斗,但凡亭里那位一亮相,全都不过是黯然失色的下场。 一个个艳冠京华的主,到头来,居然比不过一个男人。 说来也奇,这起初也有些个有权有势的人,对那张脸起了觊觎贪图之心,天底下的穷人多是求得温饱安定,可富人却不同,钱多了自然得想着法的去花销,有权有势的更是变着法的寻新鲜。曲儿唱的再好,不还是个下九流么,市井底层的人,但凡被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看上,还不是任其揉捏,威逼利诱,这些年多少头牌花魁不都是这般下场么。 他是男人又能如何? 可让人意外的是,这么些天以来,但凡敢威逼的,多已生死不知,再没出现。 这一天,曲已唱罢。 一角飞檐下,苏青微倚着窗户,半阖着眼,受着拂面的和风,像是在小憩,他今天穿了件雪白雪白的袍子,其上镶以金银织锦,绣着流云飞花,皓腕纤手全都被拢在袖子里。 掌柜的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局促不安道:“先生,要不这银子您再多拿点?” “怎么?” 苏青没睁眼,只是疑惑道。 “就是我见好多楼子里的老鸨过来重金请您,这不是怕您、嘿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怕人跑了。 苏青睁开眼,有些好笑道:“放心,既然是借你这地成的名,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当初说好的事咱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像是吃下了定心丸,体态浑圆的掌柜这才放心似的松口气,送上了银子,又退了下去。 暖风柔和,听着河畔的袅袅琴声,苏青正打算再睡会,可他眼皮还没全部合住,却又豁然睁开了,因为门外走进来个灰衣汉子,一副闲汉的模样,有些邋遢,脸上带笑。 “你这地方风光倒不错,闲的无事还能瞧瞧这些姑娘,不错!”他探头朝窗外张望了一下,赞了几句,身上还有面粉。 “有事就说事!” 苏青慢条斯理的端起茶喝了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彬。 雷彬笑呵呵的顺手自桌上取过一份糕点,倚着桌子,边吃边随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肥油陈发了悬赏令,这些天黑白两道不少高手都来了,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个无法无天的,转轮王让你去镇镇场子,露个面!” 苏青问: “唔,在哪?” “今夜,通合钱庄。” 雷彬说完便没有久留的意思,起身朝外走,仿佛只是为了捎这几句话,嘴里还笑道:“这点心味道不错,我带几块回去尝尝!” “哎,你是谁呀?什么时候上来的?” 伙计正要进来,二人打了个照面,不由嚷了几句,伸手就要去拦。 苏青不经意的道:“没事,让他走!” 闻言,伙计这才作罢,等雷彬出去了,领进来个扎辫子的小姑娘。 “先生!” “让我看看今天都捉了些什么?” 苏青呵呵一笑,接过鱼篓,一揭开,里面全是一只只大螃蟹,鲜活乱爬。 “哎呦,这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可不是,我手都被夹破了,我爹说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不可能天天都吃鱼的,再喜欢吃都会腻的,我就给你换换新鲜,天还没亮我就去捉了!” 小姑娘一点也不怕生,脆生生的应着,她名字叫银铃,声音也像银铃,清脆动听,笑起来像是莺啼,悦耳极了,大眼明眸,睫毛弯弯,鹅蛋似的小脸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白皙娇柔,扎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脖颈上还有个长命锁。 苏青闻言朝她双手望去,果真就见有几条小小的血口。 他有些失笑,道:“这么卖力的讨好我,说说吧,想干什么?” 小姑娘有种被窥破心思的窘迫,本来活泼的小脸忽然一红,下巴一埋,双手局促不安的揉着衣角,嘴里期期艾艾的道:“先生可以教我唱曲儿么?” 仿佛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很无礼,很唐突。 苏青有些好奇。 “你怎么会突然有这个念头?” 银铃见他没生气,也没拒绝,小心翼翼的似受惊的兔子般才又抬起头,神情微黯,幽咽道:“前些天河里捞出来一具浮尸!” 苏青问:“你认识?” 小姑娘点点头。“我们一起长大的,比我大三岁,她爹也是河上摆船的,半年前把她许了人家,听说比她爹的岁数还要大,结果那个男人欠了赌坊的银子,就想把她卖到窑子里去还债,最后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身子都是光的!” 她似乎看见过那凄惨的死状,小脸发白。 “所以,我觉得要是和先生学会唱曲儿,日子会不会就能好些!” 不料苏青沉默了会,却摇摇头。 银铃的脸色更白了,眼睛也黯了,精气神也没了,她低声道:“螃蟹送到了,那我就回去了!” 说完就要转身。 “我还没说呢,你这是明白了什么呀?” 苏青叹了口气,蓦然开口,小姑娘这才又下意识转过身来,黯然的小脸又似活了过来,他温言道:“你以为我成名是靠唱曲儿么?要是我这张脸毁了,唱的再好听,也得饿死!” “你要真想活的好些,先要学的可不是唱曲儿!” 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苏青眨眨眼。 银铃抹了把泪。 “那我要学什么?” 苏青一抿嘴,定定瞧了她会,眼神变幻不定,像是在考虑着什么,然后轻声道:“想不想学戏法啊?” 小姑娘一仰脑袋,有些茫然。“就是街边那些个杂耍么?” 苏青眸光闪烁。“你学的可不同,你要学的叫神仙索,玄妙无穷,很厉害的,比唱曲儿可厉害多了。” “是跟先生学么?” “不是,跟另一个人,不过他应该不收徒弟!” 银铃只觉得自己的心绪简直是大起大落,起伏跌宕。 见她神情又要黯然下来,苏青哈哈一笑,大觉有趣,只是笑容很快一敛,淡淡道:“不收徒弟,不代表他不会教你,放心,我会让他心甘情愿的把一身所学,全交给你!” “那我还能跟先生学唱曲儿么?” 银铃忽然问,模样殷切。 苏青笑道:“等你学会了神仙索,我就教你,不过这件事你得保密,就连你爹也不能说,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嗯!” 小姑娘眼睛明亮,重重的点头。 等瞧着银铃欢快雀跃的下了楼,苏青这才收回视线,施施然起身,提着鱼篓往回走。 …… 夜已深。 繁星浩瀚,只似京城里未黯的万家灯火,高楼之间,灯影挂悬,有人睡了,有人还没睡。 街上传来三更的梆响。 通合钱庄里,就有人没睡,大堂中摆满了桌凳,更声初响,一条条身影便陆陆续续自门外涌入,手中皆是持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刃。 这些人里,不乏纵横一方的高手,亦有凶名赫赫的匪寇,还有臭名昭彰的江洋大盗,通缉在外的恶徒,皆非善类。 楼上,主事的是一个身形富态,穿着锦衣的男人,不管身子是圆的,就连脸也是圆的,脸颊坠着肉,貌有四十。 这便是黑石里的另一号人物,绰号肥油陈,处理着黑石的账目,以及江湖各方传来的消息,只听命于“转轮王”,与三大杀手平起平坐。 众人陆陆续续到齐了,见肥油陈还没说话,已有人不耐烦的一拍桌子。“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有话赶紧说,我们可都是大老远的赶过来的,没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 肥油陈淡淡的应了句。 “等不了就走吧!” 那人脸色羞恼涨红。 “他妈的,黑石莫不是消遣我们?” “消遣你又如何?” 一声不咸不淡的嗓音忽自门外响起。 085 初露峥嵘(求推荐) 门外嗓音起的突兀。 那汉子骑马难下,又不敢与黑石发难,此刻一听有人接话,立似找到了泄火的地儿,腾然起身,目中凶光毕露,厉声喝道:“他娘的,谁活的不耐烦了?” 朝门口瞧去。 但见那门首隐隐幽幽的暗红灯晕下,一条挺拔瘦削的如雪身影正自长街的黑暗中一步步现出身形,落到了众人的眼泊里,刹那间,所有人忽觉自己像是置身在黑夜中,而那人则是成了白天。 雪袍华衣,男人背后绑着发,双手负在身后,颇有闲情的挽转着一柄墨绿色的长剑,腕间银铃轻颤,叮铃铃直响。 男人在笑,黑白分明的丹凤眸子似罩了层雾气,盈盈灯火下,就好似两汪深不见底的湖泊,藏着一个个似幻似真的梦,难以触及。 “就是你这不男不女的货色挑衅本大爷?” 陡然,汉子冷冷道,声若闷雷。 他身形魁梧,穿着身灰底蓝边的袍子,头发蓬乱如戟,根根竖起,浓眉虬髯,一副赛张飞的模样,听话里的腔调,好像是陕地关中人士。 “我来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黑石的第四大杀手!” 肥油陈忽然开口。 所有人立时哗然,议论纷纷。 苏青稍稍侧过脑袋,像是没听清楚那黑汉的话,他作倾听状,微微前倾着身子,背后的右手伸了回来,掏了掏耳朵,像是要听清楚,听明白。 嘴里轻声道:“你刚才,说我什么?” 四目相对,黑汉却已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一张黑脸涨得发红,与他一桌的另外六个汉子此刻相视一眼,纷纷按桌而起,抱拳拱手道:“今日这事,是我五弟做差了,还请包涵见谅。” 苏青眯眼一笑。 “见谅?当然见谅,自断一指,这事就揭了!” 他边说边自顾的走到一张太师椅前,上面铺着一张酥软的厚毯,懒洋洋的坐到了上面,苏青横剑于膝,漫不经心的斜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瞟向黑汉。 如今细雨叛离,黑石名声受损,今日一行,转轮王十有是抱着立威江湖,震慑黑白两道的意思,顺便也是为他扬名,何况这些人多是求财害命之辈,苏青更是求之不得,哪还有平时的温吞脾性,锋芒尽露。 既然要扬名,哪管什么善名恶名,他只要大名,要做就彻底点,大丈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万个人里只有一百个人认识你,哪算是名么?他可不喜欢这种今天知道,明天就忘掉的名。唱戏,他是魁首,扬名自然也要名动天下的名,他才不要那种不生不死,卑微如尘的名,既然有一万人,那就让这一万人闻名色变,有十万人,便让十万人闻名色变。 这才叫“名”。 “阁下莫要逼人太甚!” 那七个人有人使短枪,有人使鬼头大刀,有人使钢叉,兵器五花八门,没有一样是相同的。 “欺你?我还想杀你呢,打人是恩怨,辱人是死仇,你这位兄弟口无遮拦,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苏青半转着身子,朝主事的肥油陈望去,笑问道:“肥油陈,你觉得呢?” 肥油陈也在细细打量着苏青,闻言笑了笑,复又朗声道:“此事不涉及黑石,乃双方私人恩怨,如何解决,是你们的事,生死由命!” 这话一出,那黑汉的脸色又变了,像是把喉咙里卡的梗吞咽了下去,眼中厉芒浮露,七人相视看了一眼。 苏青淡淡道:“虚伪,你们几个也别再那畏畏缩缩的,姓陈的都说了,这事与黑石无关,还不放开胆赶紧动手,兴许,我这命就是你们的!” 江湖人争的是口气,拼的是胆量,何况这些无法无天的主,众目睽睽之下,这七人既不想断指丢了名声,又不想得罪黑石,正自两难,听到只是彼此似怨,自然选了前者。 不断指,那就只有打了。 其他人有的冷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看着热闹,还有的跃跃欲试,杀一个黑石的顶尖杀手,这种名头可大了去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了名,还怕没银子么,身份地位水涨船高,自然得到的也就多了。 “凭你也配和细雨他们齐名?” 黑汉已露狞笑,想那细雨的辟水剑下也不知斩了多少亡魂,威名可都是一条条人命堆上去的,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人,说是与之齐名,这些人横行无忌惯了,自然不愿。 苏青一仰头。 “肥油陈,那我可就杀了,尸体你自儿个处理!” “你先给自己准备棺材吧!” 黑汉已无犹豫,兄弟七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喝一声,已围了上来。 “吹牛!” 苏青抿了抿薄唇,左手一压,抵着剑柄,剑尖登时坠地,插在地上,他竟是剑也未拿,眼中精光陡现,一按木椅扶手,自太师椅上跨出,大步赶上,不退反进,对着那豹头环眼的黑汉如一只狂奔的熊罴,势如奔雷般撞了上去,脚下石板,但凡踩过无不崩裂,宛如被巨石砸中的冰面,咔咔碎响。 黑汉的脸又变了,变得惨白,骇然,面无人色,瞳孔骤缩,他虽是先动,可苏青来势极汹,一步跨出几快两丈,闪身间的功夫,已到面前。 他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犹如置身冰窟,尖声“啊”的大吼了一声,已提着手里的九环大刀以腰斩之势横抡出去。 情急之下出手,周围的其他人无不破口大骂,忙闪身躲避,生怕被波及,就觉得头顶凉风嗖嗖。 另外六个人,未曾直面苏青,尚未察觉到那股骇人心神的杀机,只来得及瞧见一道急影从太师椅上翻起,动若脱兔,一个起落,已蹦到黑汉面前。 哪料苏青临近黑汉有一步的时候,如离弦之箭般的冲势忽止,身子直挺挺一立,双脚像是生了根,动也不动,唯有白衣猎猎激向,如被大风吹起,极快与极静间的变化,几乎让黑汉吐血,因为苏青这乍然一停,他的刀落空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停下的苏青仿佛一个铁砣般下身不动,上身微微前倾,侧身推手抵肘,看着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慢,可时机恰到好处,似靠似推般,撞在黑汉未及撤回的刀身上。 就听。 “啪!” 众人耳畔炸起一声脆响,清脆刚劲,震荡耳膜,震的烛火嗤嗤摇曳。 而后,就见黑汉连刀带人,如破布般倒飞出去,手中寸许厚的大刀已折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胸口更是塌陷下去一片。 “噗!” 尚在空中,黑汉已喷出一口血雾,七窍冲血,夹杂着些碎散的乌红肉糜,飞过了半个大堂,撞在墙上,整个人竟然半嵌了进去,身下血水狂流。 惨叫都没有,头一歪,没气了。 正要援手的其他六人,看到这可怕一幕,已是魂飞胆丧,怔愣的瞬间,脚下一软,“扑通”跪了下来,有个挡下更是尿了出来,生死当面,什么兄弟情义,早就抛诸脑后了,情义再重,还能比得过自己的命? “饶……饶命!” 满堂众人更是无不息声,死一般寂静,落针可闻。 “呵呵,好啊,那就饶你们一命,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么?” 苏青的声音很轻。 但却犹如千斤般压的几人喘不过气来。 “记得!” 六人二话不说,眼神一狠,纷纷折了自己的小指,惨叫着翻滚在地。 苏青没再瞧他们,一扫众人,摩挲着扳指,随意且淡然的问:“诸位,谁还有兴趣上来玩两手啊?觉得咱名不副实的也可以上来论论,来者不拒!” “砰!” 这时候,那嵌入墙中的尸体才像是块肉饼般倒了下来,听的人心头一颤,墙上还有个人形的血印子。 见无人应话,肥油陈才继续道: “既然私怨已了,那本次悬赏就开始了!” 086 折返而回(求推荐) …… “今日召集诸位前来,多有怠慢!” “据可靠消息,细雨自长安一路南下,已到蹄子口,预计不日便会到达徽州!” “在座的诸位,只要谁能把细雨的人头带到洛阳大名府的通合钱庄,黑石愿意奉上黄金五万两,另外,她身上还有八十万两银票,也将尽数归他!” 肥油陈捧着个茶慢悠悠的抿了一口,方才有一句没一句的开口。 财帛动人心,如此巨额赏金,或许对黑石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但对这些刀头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却是一笔天大的巨富,足够他们挥霍无度一番。 数目一出,不少人惊呼出口,眼睛都红了,但他们又不敢太大声,很古怪的一副场面,因为他们都忌惮非常的时不时偷瞧大堂一角的那张太师椅,椅上那人倚剑静坐,像是睡着了般没有异样。 地上的尸体已经没了,关中七寇一死六残,跑的跑,散的散。 黑石掌握百官生杀予夺,震慑黑白两道,其中靠的多是那三位顶尖杀手,而且杀的都是江湖上的硬手,凶名赫赫,本以为细雨叛离黑石会名声大减,如今看来,真是大错特错了。 “银子倒还好说,可细雨身上的罗摩遗体归谁?” 一人嘿声冷笑。 “江湖传闻罗摩神功谁人得之便可称霸武林,你黑石灭了张海端满门,不就是为了罗摩遗体么,如今被细雨拿走,又花重金悬赏,是不是想拿我们当刀使?好坐收渔翁之利?” 肥油陈那张富态圆润的肉脸好似瞧不见什么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闻言也不恼,走下楼,道:“你若不想做大可不接,一百多万两啊,这可是你们拼生斗死半辈子都赚不来的,足够你们富甲一方,锦衣玉食,余生无忧。” “至于罗摩遗体~”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哼,别跟我们玩虚的,那就按江湖规矩来,谁先得到遗体,那遗体就是谁的,呵呵,你黑石势力就算再大,我们也不怕。” 开口的乃是嵩阳五剑的老大,阔背宽肩,黑袍黑冠,白面虬髯,他这一说话,算是把在场黑白两道都带进去了,一个个也都打眼瞧向那坐着的人。 苏青怀揣着手,揽着剑,闻言淡淡道:“行啊,你们要是能拿的住,给你们也无妨!” 对方能不能拿住他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细雨手里的遗体是假的,真的还在他床底的地砖下头压着呢。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肥油陈也笑道:“此番悬赏,黑石只供赏金,至于罗摩遗体,能者得之!” “那就这么定了!” 他们要的就是这句话,哪怕斗不过黑石,可江湖之大又岂能尽为黑石所控,大不了夺了罗摩遗体远遁关外,藏个几年,待神功修成,回来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指不定更能称霸江湖,风光无限。 “好!” 肥油陈挥手示意,已有黑石杀手将细雨的画像送了上来。 立见众人离座而起,蜂蛹争夺着画像。 苏青大觉无趣,他还想着瞧瞧这个江湖上有多少厉害的高手呢,可这些人里厉害的,气息最为悠长的人,当属那使铁爪钢钩的兄妹两个,一个绰号飞天夜叉,一个名叫冷面罗刹,勉强有些看头,至于其他的,半斤八两。 一个个武功不行,口气却大的吓人,就这还想去杀细雨,何况消息传来,有个和尚与细雨沿途纠缠未断,时有交手,八成就是陆竹了,这去了,有去无回那是肯定的。 不多时,大堂里又是空空荡荡。 苏青起身正要离开,一旁的肥油陈忽然捧上来一踏银票,放到苏青的面前。“这是十万两银票,可以在全国各号钱庄兑换成现银,转轮王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要是让连绳他们来,这些人恐怕得死大半,有时候杀人杀惯了,事也不会做,呵呵!” 他在笑,可嘴里发着笑,脸上却没表情,僵硬的诡谲。 苏青一挑眉,伸手接过,边往外走边不经意的摆手道: “那就多谢了!” …… 夜深人静, 钱庄的一间内室里,烛影摇曳,焰苗飘忽,两人一坐一立。 立着的是肥油陈,他恭敬无比的站在一人身旁,低声道:“按您的吩咐,楼下的事都已经办妥了!” 坐着的是转轮王。 桌案旁,转轮王撩下兜帽,露出一张脸来,那是一张形貌苍老的脸,黑发银丝参半,约是花甲之年,眼睑下垂,脸皮白净细腻,倒是精于保养,上唇还留有两撇浅须。 “唔!” 他的气息很重,带着一种异样的鼻音,令嗓音听着愈发的沙哑,低沉,浑厚。 他问:“你对苏青有何看法?” 肥油陈忙道:“此人脸上看着并无狂态,温和近人,可观他言行举止,实则心中自视甚高,暗藏锋芒,颇有城府!” 转轮王翻看着桌案上的消息、密信,头也不抬的道:“这没什么,但凡武功高的人,难免心高气傲,我问的是,他能否为我所用?张人凤是他杀的?” 肥油陈点头。 “对,一剑穿心!” 转轮王思忖了片刻,又问。 “雷彬那边呢?” 肥油陈答:“他平时还在西街卖面!” 转轮王不知是讥是嘲,语气古怪道:“呵呵,真是可笑,杀了一辈子,练就了一身的武功,现在一个个居然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连绳呢?” “他还是老样子,到处给人表演戏法,独来独往!” 转轮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目,抬起了,他一抬头,额上便多出几道褶子,面上不见喜怒:“唔,这么多年,他还不肯把“神仙索”传下来?看来是在提防着我啊,暗中派去接近他的人如何了?” 肥油陈道:“都死了!” 转轮王深呼出一口气,提起身旁的剑,他的剑略长,剑锷处嵌着一扇小小的转轮,不知是不是受到内力的催动,还是感受到杀气,那转轮已飞快旋转,轰隆作响。 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呵呵,连我一手扶植出来的细雨都能背叛我,看来,他们有此心思,也不足为奇,你要尽快着手寻着代替细雨的人,还有另外半具罗摩遗体的下落!” “是!” 肥油陈的头更低了,低的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另外,派去监视苏青的人先收回来,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凡事不用太过,否则适得其反!” “明白!” 言谈至此,再无下文。 良久,直到转轮剑的轰隆颤鸣消失,肥油陈才慢慢抬起头来,屋子里很静,他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然后走下楼,见转轮王都已离开,这才朝长街两端探头张望了一眼,最后小心翼翼的合上门。 “唉,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自言自语着往回走着。 可就在肥油陈进了屋之后,他脸色勃然大变,就见关着的窗户不知道何时开了,先前转轮王坐着的椅子上,一条身影正悄无声息的瞧着他。 087 以下犯上 那人是这样坐着的。 他双臂半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身子疏懒的向后仰靠着椅背,一手撑着脸颊,一手随意的拿捏着肥油陈适才未及收拾的密信,眸子微垂,浑浊孤寒的灯火下,手上晶莹剔透的血肉似闪烁着不可名状的光泽。 细长的影子被斜斜的投在了地上,随着拂进来的夜风不停摇晃。 像是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淡笑道:“我说呢,敢情这些全是各地官员做下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拿捏住了把柄,好赌的、好嫖的、还有贪收贿赂的,连别人娶了一房小妾都记录在册!” 肥油陈阴沉着脸,哪还有先前的和气,厉喝道:“苏青,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人忽然坐直了身子,自阴影中露出脸来,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他只是随意一动,肥油陈却猛然一哆嗦,浑身肥肉抖颤,如临大敌,如见大恐,几乎跳了起来,就好似弹起的圆球,一个箭步忙将墙边的长剑抄入手中,才松了口气。 先前那人的惨烈死状可还历历在目,他就怕苏青突如其来给他这么一下。 “你声音太吵了!”苏青一抬眼,可马上又垂了下去,缓缓道:“我可没走,房顶风光不错,刚才坐了会,不凑巧,听到了你和转轮王的话!” 这是不凑巧么? 肥油陈眼神阴晴不定,就好像会变脸一样,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窗外夜色撩人,群星浩瀚,依稀还能瞧见远处秦淮河那些红楼画舫上挂着的灯盏,不远处还有阵阵犬吠。 肥油陈一点点的拔出剑,剑身在出鞘的时候,带起阵阵轻吟,他冷着脸,寒着声,道:“苏青,我告诫你,把手里的密信放下,否则,别怪我不讲情面,有的东西不是你能看的!” 苏青见他用剑指着自己,只抿了抿薄如剑的唇,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你刚才不是说日子越来越难了么?要不跟我混吧!你看看他,自己的手下还要彼此防备忌惮,你说他会不会心里也对你有所怀疑?活的可真累啊,日夜提防,如履薄冰。” 肥油陈脸色更难看了,他叱喝道:“住口,你想要背叛黑石?” “背叛?你这话可就言重了,我顶多只是想坐上转轮王的位置而已,或者杀了他,取而代之!”苏青说话的声音很轻,慢条斯理,漫不经心,有些从容淡定,有些遇事不惊。“你说,这能算是背叛黑石吗?呵呵,充其量我只是想背叛转轮王罢了。” 说的直截了当。 肥油陈凝目惊道:“你敢以下犯上?”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了,做都已经做了,说都已经说了,问敢不敢的还有什么意思。 他心中同时暗自警惕,苏青既然已这般开门见山,绝对不会允许他活着走出这扇门。 “哼,不要以为杀了几个软柿子,就敢在我面前狂妄,我替黑石卖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既已撕破脸皮,肥油陈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也实在有些心惊于苏青的胆大。 见苏青正要放下密信,肥油陈眼底阴狠一闪而逝,抬腕抵剑,手中长剑已趁机锵然刺出,他可不会等到苏青拔剑,或是离开这张椅子,既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当然要抢占先机。 “好歹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也太不讲究了。” 苏青一压扶手,脚下一蹬,椅子立时向后滑去,吱呀着发出一阵短暂急促的摩擦,在木板上留下几道浅淡的痕迹。 “亏你还是杀手,谁跟你讲规矩!” 肥油陈嗤笑一声,见苏青向后避开,一剑直刺到底,紧追不落,剑尖离苏青胸口只有六七寸的距离。 “咣当!” 木椅忽停,盖因已滑到窗边,贴住了墙壁,到了尽头。 “受死!” 肥油陈眼睛一亮,刺剑之势更疾更快,宛若一道白虹似的掣电。 可眼看就要将苏青一剑刺死在椅子上,一根带着扳指的手指,赫然自一侧翘了起来,然后轻描淡写的弹剑身上弹了一下。 笔直的剑锋伴随着一声清脆颤鸣,已被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偏。 “那就陪你耍耍,不见棺材不落泪!” 冷淡的话语甫落,苏青已在剑身偏转的同时,轰然暴起,温和懒散的眸光陡然如若电闪,双手立掌如刀,身下木椅哗啦碎散一地,欺身而上。 他离椅而起的同时,双臂如鹤翼展开,一记可怕的手刀斜劈而下,划出一道骇人匹练。 肥油陈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凌厉劲风当下心头一惊,一剑被打偏,他边退,边横刃回削过去。 等停下,胸口上火辣辣的痛楚莫名,低头一看,锦袍上,竟然多出来一条长长的豁口,胸口皮肉绽裂,外渗着血液,真就像被劈了一刀似的。 以掌代刀,竟有这般可怕威能。 正自震撼,耳畔忽听轻笑逼来。 “看你能接我几招!” 这笑声从头顶而来,肥油陈眼前乍觉灯火一黯,凌厉劲风已到面前,激的他脸面刺痛不已,犹如被针扎一样。 定睛一瞧,那是一只拳头,右手攥拳打出,大袖飘飘,鼓荡飞扬,好似袖中有风云激荡,龙蛇游走。 “啪!” 空气中就像是炸起一声炮仗,刚猛霸道,骇的肥油陈脸色狂变,瞳孔一缩的同时,头皮一炸,整个人忙缩身避到一旁,但见这一拳之势有进无退,径直落在他身后的窗棂上,霎时木条震飞,木屑扬洒。 见对方一拳落空,肥油陈神情陡生厉色,挽剑一转,剑光再起,斜撩直刺,点向苏青肋下。 “嘿!” 他刚刺出一剑,耳边冷不丁听到一声笑,面前的苏青右脚陡然一提,似蝎子倒钩,脚跟正好踢在了肥油陈的手腕上。 “砰!” 右臂一麻,肥油陈吃痛不已,连连倒退,手里的剑霎时脱手而飞,“夺”的一声,斜着钉在屋顶,震颤不止。 不待他喘口气,苏青再次暴起,还是一拳,大开大合,简单直接,腰身一拧如拉弓蓄力,然后朝着肥油陈当胸砸下。 他剑已脱手,电光火石间,忙交叠双臂去挡。 “砰!” 声响沉闷,肥油陈双臂衣袖登时崩裂开来,自袖口裂开,化作缕缕布条,两条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青筋血管自皮肉下纷纷浮出,露于表面,看的人不寒而栗。 硬扛了一拳,肥油陈踉跄后退,呛咳连连,双臂耷拉发颤,张开的嘴里,一缕鲜红沿着嘴角淌下,望着苏青的眼神已不知是骇还是恐,面无人色。 “你、” 正要开口,耳畔再闻刺耳风啸,一条匹练腿影凌空扫踢过来,快如闪电,劲风呜咽,吓的肥油陈忙把嘴里的话全咽了回去,赶忙提气屏息,向后一翻,翻倒墙角,浑圆的身子借力一撑,他已在墙上连连借力蹬了三步,灵活无比,将自己的剑摘了下来,俯身一坠。 从上攻下,长剑直插苏青天灵。 苏青哈哈一笑,脚下陡然后撤半步,避开这一剑的瞬间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向肥油陈的右腕,右手以托举状扣住对方的天灵。 长剑在此脱手落地,肥油陈竟然是被苏青高高倒举在空中,不敢挣扎半分。 “现在,说说你的答案!” 苏青低声道。 “你想要我如何?” 肥油陈天灵被扣,命脉被擒,战战兢兢,那还敢说半个不字。 “不如何,我只是想知道转轮王该知道的!” 苏青一松手,肥油陈立马从空中翻落,扑通瘫坐在地,他理了理袖子,淡淡道:“另外,我在你身上留了一些东西,你先不要想着去找转轮王告密,等个天,到时候你慢慢说,我时间还是挺多的!” “东西?什么东西?” 肥油陈悚然一惊。 苏青笑了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肥油陈还要追问,苏青已拾起剑,跳出了窗户。 耳边铃铛未觉,他身子一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088 可怜的人 这是个飘着微雨的黄昏,溪清水浅,点点桃花争艳,时值暮色茫茫,灰墙瓦屋上空隐有袅袅炊烟冒起,细雨纷扬,已不似暮冬初春那般沁凉,桃杏余香,清爽宜人,铺出个京华烟雨。 却说在一条斑驳古旧的青石小路尽头,长着颗粗壮苍劲的老槐,约莫种下的有些年头了,老干虬枝,树冠如盖,洁白如玉的槐花串串似玉饰般挂满枝头,沾着点点雨露,散着淡雅清香,随风摇摇。 几个穿着粗布灰衣的孩童凑在树底下,仰着脑袋,吸溜着鼻涕,有人手里还举着一截细长的竹竿,另几个捧着簸箕嚷着话,接着敲下的槐花。 日子起起伏伏,有温饱自然也有清苦的时候,富人吃肉,穷人喝粥,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穷人自然也有穷人的过法,那些个点心吃食,对这些一年到头连衣裳都买不起一件的孩童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只能闻着味,吞着吐沫。 不过,日子总得想着法的去过,这春时的槐花摘回去,家里的大人总能变着法的做出花样来,什么槐花粥、槐花饼、槐花饭,拌点面糊,搁蒸屉上一蒸,淋上点酱油,那也是一道菜,一家人也能吃的开心知足。 春雨稠密,雨势虽小,可也将周遭的灰墙青瓦涂抹的灰黯,倒是树冠下留着一块干白的地方。 小路一端是处市集,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夫子庙。一端是条清溪,上面横着一座石桥,桥下还泊着几艘乌蓬小船。 路两边则是高低错落的民宅,破败古旧,漏风漏雨,不少都崩坏坍塌了,时不时还能瞧见一只胆大的老鼠在泥洞里蹿跳,住在这里的,都是市井底层摸爬滚打的人。 至于这些孩子,穿着缝缝补补的夹衣,头发脏乱,有的挽着裤子、光着脚,肤色黝黑,一看就是河上渔家人的孩子,自幼深识水性,摸鱼赶鱼,精瘦无比。 可那摇竹敲花的却是个十余岁的小姑娘,她这一摇,腕间银铃就叮铃直响,瞅见一群流鼻涕的娃娃追在她身后跑,乐的不行,不时发出声声银铃似的笑。 眼见谁没接稳,立马又嗔恼道:“小虎,你倒是接稳点啊,你看,都掉地上了,快捡起来,一年就这么点,你可别糟蹋了!” 孩群里,一个虎头虎脑,有些憨楞的男孩忙嚷道:“好的,我知道了银铃!” 顺便吸溜了一下,这鼻孔里时不时探出头的两条青龙立马就缩了回去,然后慢慢又淌了下来,将落未落,欲断未断,就在那孩子嘴唇上耷拉着,就差咽下去了。 另外几个也都跟着吸溜个不停。 小姑娘没好气的道:“你们几个,昨晚上是不是又下河赶鱼了?赶紧把鼻涕擦擦,脏死了!” 嬉闹间,等一个个接了半簸箕的槐花,银铃这才气喘吁吁的放下竹竿,然后挨个指着。“可都说好了啊,我帮你们打槐花,待会饼子好了,你们一人都得分我两块,谁要是说话不算数,哼哼,我以后可就不带他玩了。” “嗯!” “放心吧,等我娘做好了,我就先给你拿两块!” 一个个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又风风火火的钻进了一条条胡同,不一会,树底下,就剩小姑娘一人站在满地的槐花间,搭眼张望着外面的雨霏,显得有些孤零,低落。 望着雨氛中一家家错落的屋子,哪管什么破败低矮,银铃眼中流露着说不出的羡慕,自她懂事起就是在船上长大的,当初为了给她娘治病,家但凡能换钱的东西全都抵当了,可这人还是没留住,最后就剩下一条没人要的船,父女两个靠着摆渡捞鱼,硬是活了下来。 蹲在树下,女孩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地上的花瓣,偶尔抬头嗅着迎风飘来的槐香,那是蒸过后才有的味道,像是暖风一样,柔和无比。 等了些许时候,云色渐浓,雨势渐大,溅在地上激起淡淡的烟尘。 天地更寂静了。 大雨刷刷。 好似有些冷,她缩了缩身子,又往后挪了挪,望向自家的船,像是想回去,可雨势愈大,加上惦记着那些饼子,便息了心思。 只说雨正急,市集那头,忽然赶来了一个脚步,步伐起落听着平常,可等女孩抬眼去看的时候,就见一个披着五彩斗篷的人已钻入槐树下,穿着身天青色的衣裳,带着黑帽。 那人年逾花甲,背着包袱,手里还拿着半块烧饼,咬了一口,方才低低的感叹道:“这雨可真大啊!” 他瞧不也不瞧树下的小姑娘,几口把烧饼吃完,自顾的坐在大树脚下,趋避着风雨,许是觉得太过无趣,眼见这雨约莫还要再下一会,便解下了包裹,伸手一拿,取出件器物慢悠悠的耍玩着。 “叮叮叮~” 清脆声响。 树下的小姑娘似被声音吸引着偷瞄了过来,只见老汉手里的东西是一排翠绿色的玉环,一共有九环,彼此相连相贯,中间还套着一个如意状的木柄。 那玉环看似彼此牢牢锁住,相互钳制,可在老汉手里随意几转几拨,已不停变换着形状,花样繁多,时而套成个绣球,时而变成花灯,解了又变,变了又解,小姑娘瞪大眼睛,仿佛瞧的出神,又下意识凑近了些。 这是九连环啊。 她倒是见过不少,夫子庙前,可有不少玩戏法的手艺人,有人玩的就是这个,但像眼前这人如此灵活多变,九个环真就像是变出了花一样的,这可是头一遭。 她越凑越近,忽听。 “你会解么?” 老汉也不抬头,自顾的耍玩着九连环,开口问。 银铃愣了楞,四下里一瞧。 “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废话,这树底下就咱们两个,不是和你说,难道是和鬼说!”老汉语气淡然。 闻言,银铃摇摇头。 “不会,不过我瞧你玩的好像比夫子庙前那些手艺人还要厉害,你也是变戏法的么?” “手艺人?呵呵!”老汉还是低头玩着,嘴里不冷不热的笑道:“算是吧,不过,我的戏法和他们的可不同,现在的年轻人,学到点皮毛,一个个就敢自称手艺人!” 他手一停,那九连环就似一串灯笼般挂在木柄上,再一变,又像是朵花。 “这么大的雨,老伯你是不是也没地方去啊?” 老汉正自玩的起兴,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动作莫名一顿,瞄了眼说话的人,他语气有些冷:“真是扫兴!” 银铃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小脸发白,慌乱间退了几步,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老汉很快又收回了目光,自顾自的变着九连环。 小姑娘也没再凑前。 倏然,她低落的神情一扫而空,嗅了嗅鼻子。 只见一条巷口,憨头憨脑的男孩冒雨小跑了出来,怀里裹着东西,一溜烟的跑到小姑娘身边。“银铃,快吃吧,我拿了三块呢,可香了!” 他拿出三块腕口大小的槐饼,烙的两面焦黄,像是刚出锅一样,焦香四溢,然后又摆摆手,飞快跑了回去,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银铃噗嗤一笑,这才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吃着。 “这饼好吃么?” 忽然,树下的老汉开口了。 银铃抬眼望去,就见老汉眸子微闪,眼底似有光亮亮起,望着那饼。 “好吃!” 老汉道:“能给我一个么?” 银铃哼了一声。“不给!” “那我买!” “不卖!” 老汉闻言沉默了一会,他摇了摇手里的九连环。 “那用这个换吧,你先前不是很喜欢这个么?” 他看向银铃。 “你可真奇怪,这种饼子也就我们这些穷苦家的孩子才爱吃,恐怕还没你先前那个烧饼值钱,你却愿意用这个东西来换?” 老人摇摇头。“我已经很久没安安心心吃过饭了!” “啊?”银铃讶异道:“那你可真可怜!” 老人默然,确实可怜,如果一个人不但害了病,还有人藏在暗处随时可能要害他命,那相信无论是谁,都不敢随便吃东西,自打细雨叛离,他已经有些时候没吃饱过了。 “那我请你吃吧!” 银铃想了想。 老汉没说什么,接过一张饼,把九连环搁下,没入渐弱的雨势里,朝着桥上走去,好似只是路过。 良久,就在老汉走了没多久。 雨中一顶翠伞慢慢自市集靠来。 银铃眼睛一亮,脆声道: “先生,我做的怎么样?” 望着女孩手里的九连环,伞下传来一声温和嗓音。 “你做的很好!” 089 可悲的人 走错了路,可以回头,那人生能否回头? 连绳现在就想回头,非是什么良心发现,也不是什么弃恶扬善、想要退隐江湖,而是痛、很痛,胸口的烂疮就像是皮肉上被按下了一块烧红的碳火,不仅痛,而且痒,痒的钻心,痛的刺骨,淌出的脓水似极了那些患着痨病之人吐出的血痰,发黄发红,而且泛着一股淡淡的腐臭。 可他又不敢抓,不敢挠,所以只能忍。 这便是令他沉疴多年,饱受折磨的病害。 他此时半躺半坐在一间破败的民居里,残垣颓瓦,荒草丛生,忍的浑身颤抖,额角凸起两条青筋,不时鼓跳,目眦尽裂,苍老的脸面有些狰狞可怖。 在这半死不活,不生不死的时候,连绳想到了很多。 譬如,他是如何学戏法的。 他自幼家贫,为了温饱,也为了出人头地,十岁就开始学戏法了,没人教他就自己琢磨,琢磨不明白就去偷瞧那些手艺人的绝活,好几次被人打个半死,扬言要挖了他的眼,母亲是跪地求了又求,那些人才放了他,所以,他发誓自己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手艺人,学会天下间最神秘也最高超的戏法。 十五岁离家闯荡,走南闯北,一走就是八年,等他学艺有成,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有两座荒坟,双亲已故去多年,死于饥荒。 至此再无牵挂,闯荡江湖数载,只因有人觊觎贪图他的“神仙索”奇技,故而厮杀不断,杀了不少的人,与黑石里的很多杀手都一样,他也是“转轮王”从死牢里救出来的。 自入黑石开始,到如今已快四十年了。 很多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唯独不清楚的,是胸口上这个烂疮是何时长出来的,近些日子,他还发觉一件可怕的事,背后似也隐隐传来了痛痒,面上时有浮肿,他的病害越来越严重了。 报应么? 他杀过很多人,好人、坏人,该杀的、不该杀的, 可他还能回头么? 倘若自己没做杀手,只是安安分分变戏法,做个手艺人,会不会就不是这般下场? 连绳取着配好的膏药,贴在了烂疮上,眼神阴鸷,疼的咬牙切齿,闷声哼着。 不,不回头,他不想回头,做杀手有什么不好,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有人害怕恐惧,而不是像那些街边卖艺摆摊的手艺人一样,看着别人的脸色,点头哈腰的求着施舍、讨着可怜。 那样的人,才是真的可怜。 人不都是这样么,但凡你只要做了一件错事,那多半就会一错再错下去,说了一个谎,就要用十个百个谎言去圆,杀了一个好人,那就要杀七八个人灭口,坏了开始,那,就得一直坏下去,不能回头,也已回不了头。 何况,转轮王肯定是不允许,也不准他回头的,兴许回头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他才不要死,不仅不要死,更想好好的活。 可自打这烂疮长出来,他才发现,原来好好活也是件很困难的事,他不能吃发物,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但凡吃错了,那就是生不如死的折磨,烂疮流脓,体内病害加重,夜夜哀嚎。 他又不是和尚,天天素面馒头,清汤烧饼,任谁吃个几十年,就算不吃吐了,也都吃腻了,吃烦了,而且转轮王明里暗里一直想要他把“神仙索”传下来,他真怕自己吃的东西里会被下了药,所以,能吃的东西,就更少了。 他赚了很多钱,可偏偏活的比一个和尚还要不如,满是暗疾内伤,生不如死,有钱了,没法花,没命花,这才是最可悲的。 他已经翻过六十岁了。 感受着胸膛上渐渐压下去的痛痒,连绳忽然如是想到:“也许,自己该把“神仙索”传下去,这是他自己最骄傲也最拿手的绝活,倘若那天自己死的突然,这身绝技,岂非后继无人?” 鬼使神差的,他脑海中莫名想到傍晚时遇见的那个小姑娘,还有那块饼。“那块饼可真好吃啊,比那些馒头烧饼好吃多了!” 想着想着,他倏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古怪,尖利,他在笑他自己,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到头来,居然想的不是银子,不是女人,而是一块饼,这是何等的可笑和可悲。 不过,自己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得到罗摩遗体,练成上面的武功,说不定,自己这一身折磨人的伤病就能不药而愈。 而后,所有的念头都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叹尽了他这半生的唏嘘和无奈。 槐饼么?当年,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好像也做过。 连绳倚着墙壁,合着眼睛,想着事情。 外面风雨犹存,雨水滴答。 可他眼睛刚闭住没多久,又突然间睁开了。 因为有一声若有若无的脚步,在破居外停了下来,有人来了,而且对方是不加掩饰,直截了当。 连绳眼神一沉,不由分说,双手已将流火双刀抽出,背着包裹,朝外走去。 黑漆漆的雨中,一道身影带着雨笠,正立在雨幕中,寂静无声。 “你是谁?” 连绳阴恻恻的一笑,双刀一碰,刀身“哗”的已蹿起火来,而后被他随手一甩,两团火球已划破了风雨朝那黑影飞去。 “铮!” 清脆的颤鸣声陡起,两刀刀光,自黑影背后拔出,在身前斩出,风雨都淋不熄的火球立时在空中消散,化作一团火星。 对方竟然也是双刀。 而且快如闪电。 连绳瞳孔忽然一紧,就见一轮刀光如陀螺般旋飞而来,劈开了风,剁碎了雨,带着骇人冷芒从荒草丛生的院里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狞笑一声,刚要动手,胸口却隐隐传来痛楚,脸色不由难看起来,对方挑的可真是时候,竟然是在他病害发作的现在。 “你到底是谁?” 他厉喝道。 可与他交手的神秘人却根本不曾理会他,手中双刀翻飞如影,一刀接着一刀劈下,刀刀夺命,招招杀机毕露,骇人劲风,卷风激雨,刀势下竟裹进来一团细雨,打在脸上犹如针扎。 “哼,不知死活!” 眼见对方装聋作哑,连绳亦是杀意陡起,他自持甚高,尽管身受病害,可也未曾把雷彬、细雨他们放在眼里,就是转轮王,真要动起手来,胜负也是未知。 他的刀与对方的快刀不同,刀刃一转,刀身上两条火势极汹的火蛇已“嗖”的冲了出去,令人猝不及防,可转眼那火蛇又被双刀斩成七八截,无声湮灭,刀锋一转,再劈而至。 连绳瞧的暗自心惊,气息一提正欲与之拼斗,可胸口烂疮似又迸裂了,疼的他皱眉,当下无心纠缠,背后包袱一解。 “神仙索,起!” 一条绳索,登时直窜往上,笔直如立。 “敢不敢跟上来?” 连绳冷笑一声,已飞快攀爬上去。 黑影凝目静望却没跟上,而是挥刀劈在了绳索上,可这干脆利落的一刀劈下,绳索上莫说有没有印痕,就是晃都未晃。 “你、” 连绳冷笑着还想再说,却见两道刀光已自下方破空飞射而来,他忙闪身避过,也不知割到哪了,惨叫一声忙一蹿跳,人已没了影子。 只剩绳索坠地。 “跑的还真够快的!” 这时候,雨笠下,才终于响起声音,而后拾起地上的刀,转身离开。 090 结局已定 一夜细雨未歇。 雨下了一夜,连绳东躲西藏奔逃了一夜,停都不敢停,那人刀势极快,倘若自己病害尚未发作才可与之为敌,可如今胸口烂疮痛的他生不如死,真要遇上了,只怕挨不了几刀,倒下的就是他,何况,对方要不止一个人呢? 他这些年行走江湖,尔虞我诈见多了,杀人也杀多了,心中自是疑神疑鬼的,生怕身边的不是仇人就是想要贪图他“神仙索”的人,都是想要害他命的人,何况他本就是个杀手。 京城里又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个使快刀的高手?仇家么? 匿在一个石桥的桥拱里,连绳疼的浑身发抖,满脸冷汗,整个人狼狈落魄的就似个讨饭多年的乞丐,胸口浓汁流淌,腿上还有一条包扎过的血口,凄惨可怜。 这里也快躲不下去了,溪水渐深,水位渐长,熬不了多久,就要被淹了,他又要开始躲了。 烟雨激散,如发雨霏落下,溪水上似起了淡淡的水雾,远处传来鸡鸣,还有狗叫,云色稠浓,今日这雨怕是停不下了。 “叮叮叮——” 正缓着气息,闭目调神,他却骤听溪面的蓬船上响起声声环佩般的轻鸣脆响,好似珠玉滚动,又似玉环碰撞敲击,听的人心弦一颤。 连绳一惊抬头瞥去,就见这溪畔的一条小船船头,一个渔家小姑娘坐在乌蓬船头,双脚垂入溪中,滑动着脚丫,发着脆如莺啼的笑,手里耍玩着九连环。 居然回到了这里。 连绳有些沉默。 人心终究是肉长的,不是石头,再狠再毒再无情,剥开来,也都有软弱的地方,特别是在自己最悲哀,也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就好像你置身冰天雪地,尽管已经适应寒冷,乃至不足为惧,可但凡有一丝丝的温暖光明,你也总会不受控制的去接近,这是人无法抗拒的本欲。 一块饼。 那块饼他吃的很安心,不用担心谁人下了毒,尽管吃的不太饱,但却觉得出奇的暖和,一个在生与死之间煎熬的人,攀过了高山,行过了低谷,见过了繁花,也历经了龌龊,其实最后再去看,真正想要的,也就是安宁平淡。 雷彬如此,细雨如此,连他亦如此。 求的只是个归宿。 而且他还是个老人,无儿无女,无家可归的老人,这么一块普普通通的槐饼,不就是最平淡也最令人心安的东西么。 身下一阵沁凉袭来,连绳这才回过神来,溪水已漫了上来,忙钻出桥拱,他想走,可等他置身在漫天风雨中时,听着那溪面上的女孩笑声,还有那些个鸡鸣犬吠,双脚却似定住般,竟蓦然的顿生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茫然。 他这六十多年得到过什么?神仙索?还是这一身的伤病,孤独无依的落寞?到头来,竟然落得这般田地,天地之大,只似没了容身之处,委实令人绝望。 “怎么又是你啊?这么大的雨你也不去躲躲?” 扭头瞧去,溪畔的小姑娘好似瞧见了他,坐在船上,睁着明眸,眨巴着眼皮。 “你是不是后悔和我换饼了?” 她有些娇蛮的把九连环搁手里提捏起来,就见九环像是朵花一样。 “你瞧,我也会了,其实也不太难!” 小姑娘仿佛在炫耀。 一夜的时间,连绳就见这女娃娃竟能依照着昨天他的解法和变法,不停的尝试着变化九连环。 他眼神变了变,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警惕的瞟向他:“怎得?想要把九连环要回去?” 连绳不说话了,默然的摇头,走到了那颗槐树底下,趋避风雨。 见他不说话,小姑娘却有些耐不住活泼性子,下了船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她扭扭捏捏的迟疑着:“要不,我再给你几块饼,你别后悔了成不?” 语气嗫嚅。 像是爱极了手里的九连环。 连绳坐在地上,见小姑娘忐忑的模样,他沉默了会,问:“你会解了么?” 小姑娘一呆,然后忙点头,脆声道:“会了,昨天见你解过,就自己琢磨了一阵,你看我还会变个花出来!” 说着,坐在树下,自顾自的变着九连环。 连绳没说什么,只是在旁静静地看着,就见小姑娘解了又解,一连变出几个花样,都是他昨天变过的,然后他问:“你以前解过么?” “没有,就在夫子庙前看过,哪有闲钱买这个!”小姑娘低着头,自顾自的耍玩着,玉环连连碰撞,清脆悦耳。 二人就似和昨天颠倒过来一样,连绳凑在一旁瞧着恰如昨天小姑娘看他那般。 “你看,我又会变一个了!” 偶有欢喜的惊呼,小姑娘欢喜的摇晃着花灯似的玉环,开心极了。 连绳那张僵硬木讷的脸,竟然鬼使神差的也跟着牵动了一下,像是也在笑。 他又问。 “你喜欢变戏法么?” 小姑娘答: “喜欢啊!” 连绳道:“为什么呢?” 小女孩抬起头,有些不明白。 “什么为什么?” “你喜欢一个东西总得要理由吧,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喜欢不是!” “唔,让人开心算么?变戏法不就是让人瞧的开心么?” 听到这个回答,连绳不知为何眼神微颤,幽幽一叹。 不过说到这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道:“要是既能让人开心,我还能再赚钱,日子过得好点,那就更好了,不过那些个手艺人老说什么传男不传女,我也学不了!” 她有些低落。 连绳呵呵一笑,脸皮却一绷。 “那是他们放屁,都是误人子弟,这天底下的多少戏法就是因为这些破规矩失传了,越传越少,一个个天天捧着小把戏坑蒙拐骗!” “我当年学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这么说,最后全被我——”说到这连绳突然住口。 小姑娘睁着眼睛,好奇的问:“最后怎么了?” 连绳摇摇头。 “不说了!” 他双手忽然搁斗篷下面一摸,再拿出来,手里已多了个物件,那是个木具,四四方方,巴掌大小,表面纹理纵横。 “认识这个么?” 小姑娘摇摇头。 连绳道:“这叫鲁班锁,不过这和寻常鲁班锁有些不一样,这是我自己做的,平时磨炼手指灵活,你看看能不能把它拆开,再装回去!” 小姑娘应了声,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只觉得这木锁似浑然一体,竟无从下手,就好像一块方方正正的木头,被磨得光滑无比。 连绳没提点,只是看着。 小姑娘毫无头绪,可瞧着瞧着她眼中闪过光亮狡黠,用指肚子摩挲着每一面,这鲁班锁六面看着都一样,但表面好像因为常年的耍玩有些微凹的痕迹,只在几个微凹的地方轻轻一压,木锁里立马有一截长木被推了出来,原本严丝合缝的木锁霎时似没了支撑,散落一地。 连绳看出了她的小心机,不仅没怒,反倒笑道:“你很聪明,那你试试把它拼回去!” 正这时,溪畔边上的蓬船里,传来一个喊声: “银铃,该出船了!” 小姑娘在树下应了声,而后又将地上那些长短各异的木块一一拾起。 “老伯,你等等我啊!” 她跑出了槐树,没入雨中,可很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三张饼,便抬着袖子遮挡着雨,便把饼搁到连绳手里,然后又匆匆忙忙的折返回去。 溪水流淌,烟雨朦胧,待瞧着乌蓬船朝上游划去,消失不见,连绳这才垂下眼睛,默然的瞧着饼,半晌喃喃道:“原来变戏法是让人开心的?” 他咬了口饼。 …… 小船沿溪而上,银铃坐在乌蓬里,捧着微雨,半露着娇小身子,晃着一对光洁的小脚,对着船尾那正在摇桨,划船的橹工弯眼笑道:“先生您可真聪明,那位老伯真的对我能解开九连环很惊讶呢,还给了我一个鲁班锁!” “您说他会传我神仙索么?” 船尾,披蓑戴笠的汉子一抬头,露出一张但凡谁瞧见都绝难忘记的脸,明眸含笑,贝齿微露,轻声道:“会的,他现在想传你的,可不光是神仙索,就是这些东西让人解的麻烦!” “结局已定!” 风雨弥天,溪上一望无际,碧水如玉,涟漪间水雾激起,映着两岸塔楼倒影,孤船晃晃悠悠的没入烟雨深处,伴随着小姑娘渐远渐淡的银铃笑声,不见踪影。 091 心中隐忧 南街。 “咳咳——” 陈记油坊里,响起了声声咳嗽。 活在这世上,混迹江湖,但凡谁大都喜欢藏着点,留一手,藏武功,那是为了藏拙,藏住底气,藏住实力,必要时可出其不意,一击必杀,藏名字,多是为了趋避仇家,改名换姓,改头换脸,亦或是为了对付仇家。 还有人喜欢藏身份,肥油陈就是这种人。 他的真名已无人知晓,估摸着是开了这间油坊,所以才会有肥油陈这个绰号,又或许他暗地里掌管着全国各地通合钱庄的账目,以及百官各方的孝敬钱,富得流油,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他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好,他在咳嗽,咳得很剧烈,弯了腰,弓了背,咳得面无人色,不但咳出了痰,还咳出了血,看着手帕上的点点梅花似的血迹,肥油陈的脸更白了。 他虽然有些胖,可身体向来很好,何况他一直养尊处优,精于调养,怎么可能会害病,而且还是这般呕血急咳的重病。 连“回春堂”的老大夫都查不出来病因,可偏偏这咳嗽日渐剧烈,头天还只是轻咳,第二天便是剧烈的呛咳,第三天浓痰卡喉,第四天,痰中带血,然后,刚才他发现自己的尿里也有血。 仅仅只是五天,他整个人就好似病了几十年,病入了膏肓,病到了骨子里一样,然而最诡异的是,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浑身不痛不痒,没有一点不适,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好似随时要无声无息的死去一般,他吓得都不敢合眼睛了,生怕闭住了,就再也睁不开来。 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自己之所以变成这样,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肯定是他。 肥油陈红着眼,望着鸟笼子里叽叽喳喳的鸟,嘴里低低的嘶哑道: “苏青。” 青色的石街上落着绵密微雨,淅淅沥沥,清冷孤寒,可就在他念出这个名字后,那雨下一朵朵翠黄红蓝交织的伞流里,就见一把油桐伞停在了门口。 “呵呵,几天不见,这就想我了?” 来人笑的随意,立在滴雨的屋檐下,笑的漫不经心,收着伞,手里提着油坛,一袭雪白的袍子,走了进来。 “苏青!” 肥油陈双眼瞪圆,血丝满布。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近乎有些崩溃抓狂的低声咆哮道。 其实有时候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死的快点,连痛都没有,可这样不死不活的,却又担心自己随时会死的压抑,委实太过折磨人了些。 “我要五升油!” 苏青把坛子搁在柜台上,像是没听到肥油陈的话,惬意的逗弄着笼子里的那只鸟。 瞧着对方那张笑脸,肥油陈心头莫名有些发寒,他语气弱了点。 “是你做的手脚对不对?” 苏青自顾的走到油缸旁盛着油,轻声道:“我记得先前我说过我想要的,你的诚意呢?” 肥油陈的脸色阴沉不定,有些难看,有些僵硬,只是见苏青瞧都不瞧他,当下一咬牙,自柜台后面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一沓东西。 “这是京城里的七十二位黑石杀手的身份资料!” 苏青闻言这才扭头看去,顺手拿过,可肥油陈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死死的盯着苏青,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怕眼前人突然跑了一样,哑声道:“你得先把我体内的古怪去掉!” 苏青笑笑。 “只是些小把戏,我在你体内留了一道劲力,不过无根之木罢了,损及一些血管,要不了几天就会散去,多吃点好的补补,就回来了!” 肥油陈的那张圆脸忽的一僵,然后扭曲,接着古怪,最后又是难看,精彩极了,而后咬牙切齿的恨恨道:“你好阴险!” 苏青拿过那些杀手的资料,温言道:“别这样说,毕竟我势单力薄的,不想点法子,对上黑石岂不自寻死路!” “如今你已无路可退,以转轮王的性子,但凡知道你泄露了这些人的身份,只怕下场好不到哪去,但愿你是个聪明人!” 肥油陈一屁股瘫坐了回去。 “细雨那边有什么消息传回来了么?有什么新鲜事么?”苏青把资料放入怀里。 “能有什么新鲜事,那些黑道高手全中看不中用,都死了!”肥油陈阴沉着脸,不情不愿的应着。 苏青问:“各地官员的孝敬钱,今年有多少啊?” 只以为他要打那些钱的注意,肥油陈身子莫名一紧,浑身的肉一颤,眼神发慌似的一凝,冷冷道:“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要想找死可别拉上我,不要以为你拿了我的把柄就能为所欲为,大不了鱼死网破!” “别慌啊!”苏青摆手笑道:“你放心,没有足够的把握我才不会露出马脚,至于你,什么时候跳出来自己随意,我也不逼你,咱们相安无事!” 见他不似说谎,肥油陈这才松了口气,沉声道:“百官加上各地乡绅,差不多有八百万两,另外还有漕运,以前各地钱庄分号,酒楼产业等等,收上来了约莫三千万两!” “居然这么多?” 苏青脸上终于露出了讶色。 “你以为呢!” 肥油陈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点点头,苏青也不多说,打好了油,他神色如常撑伞出去,临了也没去瞧肥油陈那张脸,嚷道:“行吧,别送了!” “呸,谁他妈要送你!” 身后响起了肥油陈的骂声。 提着坛子,苏青笑吟吟的撑伞出了油坊,径直回到了宣德巷。 锁好门,这才一个个瞧着那些杀手的资料,花了点时间,等把每个人的形貌五官,连同身份全记住后,天光已然黯淡,夜色渐起,他揉着眉心叹了口气,将那些资料尽数燃成灰烬。 发黄发亮的火光中,映着苏青有些沉默深邃的眼,他望着火势下飞快黯淡的余烬,眼皮轻颤,似是在思考某件极为不解的事。 许久,方才自语道: “哪去了?” 哪去了?什么哪去了? “银子哪去了?” 黑石一年居然能得这么多孝敬钱,这些年积攒下的只怕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分邦裂土,富可敌国都不在话下。 苏青眼神变幻。 转轮王委身皇宫之内,这么多钱财,又岂是他一个宦官可以吞下的,他深居简出,既要掩饰身份,还要时刻在宫中往来,退一万步讲,哪怕他天天山珍海味,琼浆玉液,恐怕几辈子也都挥霍不尽。 何况,人总有厌倦的时候,当你得到十两银子便想得到百两或是千两万两,可当这些银子多到你花不完的时候,充其量不过是个数目罢了。 而且一个自幼进宫的太监,却练就了一身非凡绝俗的武功,这武功又是从何而来? 想到这些苏青又揉揉眉心,有些隐忧,不简单啊。 “看来,找时间得去探探转轮王的底,不然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武功厉害倒没关系,就怕这背后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灯盏里的焰苗摇曳不停, 苏青起身自床底取出一个包袱,放到了桌案上,右手五指一翻,袖中径自滑出一柄短刀来,被他顺势捻入指间。 “算了,当务之急,先得增加自身实力,且看看这罗摩遗体有何玄妙!” 武功练到一定境界,肉身肌体便会潜移默化的生出改变,譬如有人精于手上功夫,那他的十指乃至双臂筋骨脉络势必比常人要粗壮坚韧,以便蓄气发力,故而想要一窥罗摩内功的奥秘,还得自其皮肉下的筋络间找寻。 “苦也!” 瞧着面前皱瘪似脱水柿子般的干尸,苏青不由哀叹一声。 面上却如常,蹙了蹙眉,一手已摸索找寻着遗体上的脉络血管,一边下刀,刃口划过,只似庖丁解牛般,皮开肉绽。 “大师,得罪了!” 092 誓灭黑石 京城很大,也很繁华。 江山万里,又有何处比得过这一城烟雨,天底下也不知道多少的人渴望在这座城里功成名就,或富甲天下,或金榜题名,又有多少艳冠天下的女子,不是由此而起,风华绝代,名传天下。 京城太大了,而现在,恐怕没有人比苏青更知晓其有多大,因为他想要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找出七十二个人,且这七十二个人中不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身份地位各有不同,还都是隐于市井底层的存在,化身九流,就好像阴沟里的老鼠,藏的深,溜得快,来去无踪,犹如大海捞针。 这些人,无不是只听命于“转轮王”的黑石杀手,亦是其震慑江湖八方的底气,除却那最厉害的三大杀手外,这七十二个人,足以横行无忌。 他们有用刀的,用剑的,还有暗器、用毒的、杀人手段层出不穷,五花八门,防不胜防。 而苏青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杀了,或是为他所用。 至于怎么为他所用,他还不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但怎样去想,他还得看见人之后再做决定。 这日,苏青唱完曲儿后,出了茶亭,转过了亭荫,踏过了云影,来到了秦淮北畔,夫子庙。 六朝古都,无论哪朝哪代,这里都是望族聚居,商贾云集,两岸楼宇之间,河上船舫之内,文人荟萃,多见吟唱高歌之辈,引得那些个风尘女子一个个似是望穿了秋水,瞧了又瞧,只盼遇到个有情郎赎了自己的身子,娶回家去,长相厮守,恩爱不移。 人,得有念想。 穷的人想要钱,饿的人想要饭,冷的人想要衣,这些个混迹风尘的女子,见惯了虚情假意,薄情郎,负心汉,想要的,大多不过是颗真心。 云影荡漾,舟船往来。 河畔也不知哪家姑娘弹着琵琶,和着胡琴,唱着小曲儿,明快动人。 天气转暖,那些个姑娘穿的更少了,有些个胆子大点的,挨着一方小小绿窗,迎着微风,薄纱似的衣裳一扬,隐约可见衫下波峦起伏的勾人身段,旖旎风光。 这些个人,不似那些清倌人卖艺不卖身,挣的都是皮肉钱,男人嘛,喜新厌旧,喜嫩厌老,能挣钱的日子,满打满算也就个五六年的光景,日子一长,红颜易老,等到人老珠黄,皮肉松垮,也就只能给那些小姑娘们倒倒尿盆,伺候吃食。 所以趁着风韵在时,自是拼了命的捞钱,想着赎了身子,成个家,生个孩子,不然,这辈子死都得死里面。 可苏青这一来,只似黑夜出了太阳,黄狗飞上了天,那四面八方的目光,全朝他瞧了来。 “苏先生,我家姑娘愿备小小薄酒,还请苏先生上船一叙,听曲品茗可好啊?” 河上已有人尖声朝他吆喝着。 还有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神彼此交汇,仿佛要做那光天白日掳人的勾当。 “曲子有啥好听的,我家姑娘愿轻歌曼舞作陪,与苏先生共度良宵,享一夜鱼水之欢,如何啊?” 又有人不甘示弱的嚷着。 “哎呀,不好,苏先生要跑!” “快抓住苏先生啊!” 又是一声喊。 就见河畔的苏青正以袖遮脸,转身想走,再一听身后的尖叫,他二话不说撒开腿就跑,一溜烟的跑出了也不知道多远,等听不到身后的动静,这才长出一口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可尚未站定。 头顶陡然间炸起一声惊雷,轰隆滚荡,碾过天穹,吓的人一个机灵,隔壁的黄狗似也被惊到了,吠个不停,远处的孩子更是哇哇大哭,鸡飞狗跳。 好一声晴天霹雳。 整个天地立时飞快黯下,云色转浓,继而变厚,变黑,黑云滚滚,天空却诡异的变得发黄发亮,平地卷起南风。 “这贼老天,又要下雨!” 苏青在这住了这么久,倒是懂得了这辩风判雨的眼力,如今入了夏,南京时风时雨,早就不足为奇,未及喘几口气,他又忙拾起步子,朝远处的一座亭子下避去。 前脚踏入,后脚豆大的雨滴已一颗颗吧嗒吧嗒的落下,溅起一圈圈烟尘,由疏至密,天空中更是电闪雷鸣齐至,震的人间惶惶。 瞧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十有是场骤雨。 秦淮河畔的人群,立作鸟兽散去,一个个就似被大水冲了蚁穴的蚂蚁,慌不择路的东躲西藏,抱头鼠窜。 许是这亭子僻静,竟然只他一人在此,滂沱大雨,昏黄如泥,刷刷直落,空气中漫起一丝土腥味,眼中视野都被雨幕断了,难辨四方。 只淋的人心头凄冷幽惶。 却说他正侯着雨停。 这雨帘里径自冲出几个人来。 好家伙,苏青这随意一瞟,就见没几个是人样的,不禁蹙了蹙眉。 领头的,是个紫膛长脸的灰衣男子,狭眉细且长,双眼透着阴沉,脸颊右侧还有条刀疤,身旁还站着个身形娇小女子,二人穿着打扮俱是普通,浑身湿透了,那女子似也瞧见了苏青,眼波流转,咯咯一笑。 男人却阴狠的朝他瞧来,只是等看清他那张脸,不知为何眼神不可查的变了变,又撇过了头。 除了这两个,他们还带了六个孩子,六个残缺不全,断手断脚的孩子,不光断了手脚,这一张张的脸,不是感觉被烫过,就是被烧过,要么就是缺了鼻子,少了耳朵,整张脸都融了,一个比一个丑陋、恐怖。最后面那个索性两条腿都没了,趴在一个小小轮子车上,双手费力的划着,磨得血淋淋的,大雨淋下,嘴里“啊啊”出声,喉咙里,空空荡荡,竟是没有舌头。 他们的手上,身上,都有一根长长的链子,另一端在那男人手里。 就一眼,苏青心里真是有些后悔来到“夫子庙”了,以往他只听说这里聚集了不少走南闯北的手艺人,耍着把戏,可他没想到,有的人的把戏居然是这些孩子,简直后悔极了。 男人和女人凑在一块,那六个孩子哆哆嗦嗦的也凑在一块,大雨淋在身上。 “唉,老天爷可真会成全人!” 苏青叹了口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因为一个头大身小,五官都挤到一块,唇齿外翻的孩子正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他面前,就好像被油汁淋过一样,看的人触目惊心,他穿着身不合体的破衣烂衫,捧着一个陶碗凑了上来,嘴里“啊啊”嚷了几声,又指指陶碗。 脖颈上,套着一圈皮环。 苏青眼睛都似有点发酸。 那汉子却微微变色,右手拽着一条链子,已凑到他脚边的孩子立马惨叫一声翻滚在地,张开的嘴里,舌根断茬分明是被利器切下来的。 苏青淡淡道:“他要银子我又没说不给,你这是何必呢?” 他扭头看向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 “呵,怎么?你给银子我就一定要收么?”男人冷笑着。 “咱们应该在张府见过,那我就干脆点好了!” 苏青歪了歪脑袋,浑身上下,随着他的动作竟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炒豆子似的声音。 “贼公贼婆,另外七十人里面,你们还认识哪位啊?” 他一双手拢在袖子里,语气随意,说的话却让二人一变脸色。 男人厉喝道:“戏魁,你想干什么?” “算了,打了再说!” 苏青一双手已退出了袖子,他左手以虎爪扣向男人脖颈,右手以鹰爪同样扣向女人的细颈,亭外大雨滂沱,亭内三人一前二后,同时生变。 劲力涌泻,带起锐响,苏青那双如水的眼泊像是化作两团飘忽的鬼火,忽明忽灭。 男人不料苏青突然发难,沙哑怪啸一声,袖中一抖。 “嗖!” 一条黑影直冲苏青门面而来,竟是两枚飞镖,女人手心自后腰一摸,摸出来两颗黑黝黝的铁丸,亦朝苏青门面打来。 “呵!” 苏青喉中挤出一声冷笑,右手攻势不变,皓腕一晃,那两颗铁丸已被他稳稳接入手中,左手抬指拨弹,这飞镖已铛铛没入一旁的褐色亭柱中。 就在这会功夫,二人已随暗器而至,一左一右,朝苏青攻来,一人持短匕,一人持短刀,俱是挑筋割腕。 苏青脚下不停,右手一挥,两颗铁丸化作两道乌光,倒飞而回,同时欺身而上,只在刀光匕影中,“砰砰”两声,刀断,匕毁,他已自二人间掠过,两人惨呼一声,身形离地而起,竟被苏青扼喉提起,右臂俱是多了数个冒血的窟窿,无力的耷拉着,兵器各自坠地。 地上的那几个孩子,惶恐不安,瑟瑟发抖,苏青心中无来由的有不是滋味,手下力道加重。 “你想要背叛黑石?” 男人挣扎着,女人已经在翻起白眼。 苏青平淡道:“京城剩下的那些杀手,你们一个个替我找出来!” 他松开了手,二人立时跪倒下去,咳个不停。 “我们认识的不多——咳咳——” 苏青居高临下的道:“认识多少,找出来多少!” 他说着话,双手已按向二人肩头。 “别动!” 二人却抖了个激灵,一阵无力传来。 “这是一种藏于血肉筋骨间的劲力,可阻人气血,伤人脉络,七天就能要人命,天下间,除我一人,别无他法可解!” “我住在宣德巷,别让我久等!” 骤雨来去极快,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已云收日出,苏青抬眼张望了一眼,留了句话转身出亭。 顺便往那孩子的陶碗里抛了一锭银子。 “带他们去吃点好的!” 听着话,看着苏青远去的背影,男人忽的打了个寒颤,裆下一湿,居然尿了出来。 …… 一路沉默着走到宣德巷,苏青心中仍旧十分的燥郁,出神久久,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苏先生!” 眼看就要就到家了,门口忽见个汉子提着鱼篓坐在石阶上,在等他。 见到苏青回来,他憨实的一笑。“先生,知道您爱吃螃蟹,今天赶了个老早给您捉的!” 见他满身湿透了,估摸着是赶着那场大雨来的,苏青开门。 “进来坐会吧,喝口茶!” 汉子忙道:“不必麻烦了,我这有呢!” 他解下了腰间的葫芦,里面装的是酒,大饮了一口。 苏青笑道:“老徐,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居然舍得喝酒了?” 这老徐便是银铃的爹,被苏青点破心事笑的更加欢喜,抹了把雨水,道:“嘿嘿,不瞒先生,我闺女被一位手艺人收了徒弟,这些天变戏法赚了不少银子,这是她给我买的!” 苏青点点头。 “那确实是件好事。” 他又见汉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模样,笑了笑。“怎么?你是不是想说这是最后一次给我送鱼了?” “先生您可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您,这不是承了您多日以来的恩惠,过来知会一声么!”老徐咧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苏青笑道:“这有什么的,人往高处走这是常情,有了银子总要想着换个活法,何况总在水上飘着也不是个事!” 老徐忙点头。“您说的对,昨儿个我刚盘下个铺子,收拾了大半天,就在城西,她娘走之前留下点做饼的手艺,想着不能糟蹋了,就打算开个饼铺,您想吃了,随时过来,不要钱!” 知会完,汉子寒暄了几句,又兴冲冲的离开了。 望着男人的背影,苏青这才推门进屋。 可这一进屋,他神色一凛。 只见正厅敞开的大门里,坐着个人。 雷彬。 他正漫不经心的吃着桌上的点心喝着茶水,也不知道从哪整了一碗面,吃个不停。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慢?” 苏青不动声色的问:“有事么?” 雷彬一抹嘴,道:“没有,连绳不是收了个徒弟么,转轮王去接她了,要让大伙认识认识,估摸着快了!” “等等吧!” 苏青道:“好啊!” 这一等,硬是等到天色渐暗,才见门外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掠了进来。 连绳脸色僵硬,喜怒不形于外,转轮王披着斗篷,手里还牵着个花容失色的小姑娘。 正是银铃。 像是瞧见了屋里坐着的苏青,银铃眼神微亮,然后又飞快隐去,不情不愿的跟着转轮王进了屋子。 “坐吧!” 转轮王一松手。 银铃立马躲到连绳背后,探着脑袋偷瞄着几人。 “连绳,你徒弟就是这小姑娘?” 雷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 转轮王道:“你叫银铃?” 银铃小心翼翼的问:“你们是谁?” 转轮王沉声道:“黑石!你师父也是黑石的人,往后你也是,你师父叫连绳,他叫戏魁,他叫雷彬!” “来,吃点心!” 苏青温和笑着,把点心递了过去。 银铃瞪着眼,像是刚认出苏青似的。 “你是茶亭唱曲的先生?” “坐吧!” 连绳也道。 银铃当即畏畏缩缩的坐在椅子上,然后乖巧的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吃着。 “探子传来消息,前去截杀细雨的人全死了,而且细雨的线索莫名其妙的也断了,恐怕是出关了,另外,她手上的罗摩遗体,是假的!” “假的?” “嗯?” 在场之人,神情皆变。 “我了解她,她生性孤傲,遗体一旦入手,绝不会轻易交出去,定会贴身携带,但那晚她确实带走了遗体,而且中途调换,歇息的地方我们也都查过,包袱从未变过,我猜,遗体还在京城,也许落到了谁的手中!” “既然她不会给出去,那就应该是有人出手夺了去,以她的实力,你们说,谁能从她手上把遗体拿过去?” 转轮王的一席话,听的苏青大为诧异,这老谋深算的太监真不是寻常人啊,这么一点东西就能想这么多东西。 “别看我,我那晚早就回家搂着老婆睡觉呢!” 雷彬见转轮王看向他,不紧不慢的撇清着关系。 “不还有个和尚么?” 苏青淡淡道。 转轮王沉吟了片刻。 “消息传来,细雨把那和尚杀了,遗体也不在他手上!”他又看向苏青,然后还有彩戏师连绳。“不急,一半遗体,难成全功,等找到另半具遗体再做定夺!” “细雨如今的替手还没找到,连绳,以后刺杀任务,由你师徒二人出手!” 连绳道:“是!” 苏青听的心中暗叹,时机未到,他没说什么,只是又给了银铃一块点心。 “谢谢先生!” 小姑娘对他眨眨眼,笑着。 “这点心可真好吃,先生,我以后能去亭子里听曲儿么?” 苏青柔声道: “好!” 转轮王却没久留,起身走了出去,一个黑石杀手蒙面进来,搁下几张格杀令。 “银铃,走吧!” 连绳起身收起格杀令,对着银铃招呼道,师徒二人一前一后也走了。 “行了,我也走了!” 雷彬紧随其后。 屋里又归寂静。 苏青望着望了眼外面的夜,良久,嘴里才以一种平静的语气,慢吞吞的道:“要不,灭了黑石?” 半晌,他眼神一凝,沉声道: “誓灭黑石!” 转身拂灭了灯。 日子亦如往常。 直到第三天傍晚,苏青的家门外有个瘸了脚的孩子敲响了门。 093 又一年春 世如浮云春梦,转眼又一年春。 傍晚。 却说一场急雨落罢,宣德巷口,银发布衣的老妪卖着艾茶,摇着小扇,面前摆着小摊,脸上挂笑,自打苏青一年前来了这巷子,她这生意也越来越好了,年前,一口气硬是置办了七八间院子,收着租金,小日子日渐红火,新衣不断。 坊市间叫卖吆喝不绝,忽听。 “是蔡大娘么?听说你要招租?” 听到面前有人说话,消磨光景的蔡婆抬眼去瞧,就见面前站着个背着包袱的素衣女子,手中拿着招租的告示,见有人要租她的房子,老人这脸立马笑开了花。 只朝着旁边的租户招呼了句,便领着人姑娘往巷尾走去,进了条胡同,打开了个院门。 “这以前是黄大夫的家,去年回乡了,然后被我买下了,每月租金三两二,你看看,觉得合适的话,租金三两就行了!” “可以的,这是三个月的租金!” 女子四下看了看,见合心意,便点点头。 见姑娘应了下来,蔡婆收了银子,又笑道:“你可算找对了,我这地方可是人杰地灵,苏先生你知道吧?他可都住在这巷子里,邻里间,在这里做生意的,都发了财,时常还能多走动走动,就在隔壁不远。” 完了还低声道:“多少姑娘可都是背地里私下找我,我都没答应!” 姑娘失笑摇头。 蔡婆问:“对了,敢问你贵姓大名啊?” 姑娘回道:“我姓曾,单名一个静字!” “曾静是吧?呵呵,那好,我明天就给你立个租契!”蔡婆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这房子很大,你一个人打扫可能有些不方便,待会我收了摊来帮帮你!” 瞧着蔡婆出了屋,名叫曾静的姑娘这才收回目光,坐在门槛上,微微愣神,闭目一仰,倚着门扇,口中喃喃道:“我愿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的风吹,五百年的日晒,五百年的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 苏先生,自然就是苏青了。 京城里,名动京华且姓苏的,也就只有一人。 苏青。 他在干什么呢? 他在杀人。 杀谁?杀黑石杀手。 天色渐暗,雨霏飘落。 他这次杀的,是个青楼里的女人,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这半年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但如今的他,做事已不需要亲自动手,所以,尽管他在家里吃着饭,但他想要做的事,也都能做到。 桌案上,摆着一方汤锅,下置碳火,汤里则是煮着片好的肉,汤汁红艳,仅是嗅着热气,也让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桌角摆着一盏灯,焰苗嗤嗤摇曳,火光已将室内盈满。 吃了有些时候了。 就见,外面的雨霏里悄然滑出个身影来,局促不安的立在苏青身旁。 “先生,事已办妥!” 苏青没说什么,挥挥手,那人又已退了下去。 这时候。 忽听雨中响起一连串的铃铛声。 一个娇小身子猝然就似从天落下来一样,蹦跳着进了屋。 那是个小姑娘,她自顾的端起备好的碗筷,吃着桌上的菜。 “要是连绳知道你用他的神仙索来吃东西,你猜他会是什么表情!” 苏青笑着给小姑娘夹着肉。 银铃大口吞吃着肉片,嘴里含混道:“不会的,我师傅他说,让我暗中接近你,刺探你的虚实,而且,这半年京城里好像暗手死的多了些,这是转轮王的命令,他已经怀疑你了!” “唔,好吃!” 她好像很喜欢吃苏青做的东西。 “而且,我师傅去河北了,通州,听说是找到了那个什么细雨的替手,去接她了!” 苏青讶异道:“嗯?叶绽青?” “先生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一抬头,扎着根辫子,背后还系了个五彩的斗篷,和彩戏师的那个一模一样。 瞧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苏青又给她夹了几筷子,一个人吃饭到底是不如两个人来的有滋有味。 “慢点吃,这次去徐州,不好玩吧!” “那个太守有防备,布置了埋伏,但还是都被师傅杀了!”小姑娘点点头,又笑笑。 苏青不知为何沉默了会。 “也不知道帮你挑的这条路,是对还是错!” 银铃忽的仰起脸。 “我爹说,人活一世,都得有活下去的理由,我爹是为我娘和我活着,先生你呢?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事,有什么理由么?” 苏青听的一愣。 “我么?” 他竟一时语塞,说不出来。 好一会,才笑道:“可能我也在找吧,说不定等哪天停下的时候,就找到了,但在这之前,我还是想一直走下去,结交几个朋友,喝几壶老酒,瞧瞧这些江湖,称量天下高手!” “不过看来,这个江湖是找不到了!” 小姑娘轻皱着眉,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 苏青道:“快吃吧,天色不早了,吃完了就赶紧回去!” “哦!” 待三更梆响。 小姑娘这才吃饱喝足了,依依不舍的出了门。 苏青收拾着碗筷,夜色里,忽见条条黑影从四面八方的雨氛中掠到了门外的昏黄火光下。 “都来齐了?” 他洗了洗手。 “先生,都到了!” 三十一人。 这些人,个个黑衣蒙面,身手矫健,都是这半年来,被他找出来的黑石杀手,人都是怕死的,死过一次的人,更怕死,至于不怕死的,都已经死了。 而且,他不喜欢等,有的人喜欢静候时机,有的人却喜欢亲手创造时机,而他,喜欢占尽先机。 他已经等的够久了。 这一次,他要杀的是“转轮王”。 远方的天穹,忽在这个时候,亮起了一团星火,宛如流星拖尾似的直入苍穹。 黑石千里火。 那个女人的死,只怕被人发现了,苏青并无意外,这本就是他放出去的饵,为的就是吸引转轮王出来罢了。 何况,对方已经怀疑到他身上了,而且,他早就想动手了。 “你们先去吧!” 苏青轻声道。 “是!” 人影纷纷兔起鹘落,没入雨中,不见踪影。 苏青这才提剑,撑伞,往外面走。 094 争权夺势 雨氛绵密,雨丝很细。 就在这阴霾雨氛里,忽然亮起了一盏油灯,雨下的寂寞,灯火也亮的单调,长街古旧,一块块青石板上泛着冷寒微光,映着斜飘直飞的雨沫,置身其中,只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寂寥。 脚下的路有尽头,江湖路是否有尽头? 可就在灯盏亮起的时候,这雨便不再寂寞。 街上,一个名叫陈记油坊的铺子还开着一扇门户。 “踏踏踏——” 骤密的脚步声,像是比雨还急,比雨还密,刷刷掩过了风雨,惊破了寂寥,宛如刀剑拽地,闷鼓急催,寂寥的人,也不再寂寥。 一只斑斓虎皮猫不知何时自屋檐下的小巷里窜了出来,可跃起的身子未等落地,已有一颗铁蒺藜嗖声打出,猫儿身上陡然溅开一团血水,沉沉坠地,落入雨泊,再无动静。 掌灯的人,是一个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男人。 转轮王。 他的气息很沉,很重,脚畔搁着具尸体,那是个上了岁数的女人,布衣木簪,人老珠黄,圆圆的脸上,涂着层白的有过分的脂粉,被雨一淋,就跟面粉被冲开一样。 “第几个了?” 转轮王垂着眼问。 一旁的肥油陈忙道:“第十一个!” “半年来十一个暗手接连离奇身死,你不觉得出了什么问题么?” “仇家?” 肥油陈的语气很是恭敬谦卑。 转轮王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哑声道:“这半年,咱们防的只是别人,没防自己人,何况她浑身只有一处致命伤,我猜测,一定是她认识的人陡下杀手,她一个杀手,你觉得会认识谁?” 肥油陈身子一哆嗦,惊疑道:“帮主的意思是自己人下的手?” 转轮王道:“有人不安分了!” 脚步声停,雨氛里,一条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聚来,隐隐幽幽,像是化作一个个鬼魅,只露着一双双眼睛。 雨滴淅淅沥沥,众人无言。 又有人来,雷彬,他还是那副懒闲的模样,还有银铃,她如今作为连绳的传人,有资格,也有身份来。 “谁还没来?” 等了良久,转轮王都不耐烦了。 “苏青,他还没来!” 肥油陈忙道。 “瞎说,我这不是来了么!” 他正说着,说曹操曹操到,长街一端,已见个白衣身影缓足慢步撑伞行来。 “你来的也太慢了!” 肥油陈叱着。 苏青轻笑一声。“没办法,谁我生了这张脸,你倒想慢,可你那张脸怕是没有姑娘喜欢,身子骨怕也不行了吧!” “你、” 肥油陈气的直瞪眼。 “他说的是实话!” 雷彬在旁不合时宜的插着话。 “够了!” 转轮王眸光只在空中划了一圈,从雷彬的身上开始,最后落到苏青的身上。 “今天召集你们,是因为黑石暗手接连殒命,你们都留意一下!” 苏青脚下不停,一直走到那尸体面前,看了两眼,不经意的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江湖子弟江湖死,做咱们这一行的,谁没个仇家!” 他说的很随意,也有些敷衍。 “轰隆!” 天空陡然响起一声雷鸣,像苍白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人间,也让所有人的脸都亮了一亮, 雷声甫落,苏青却眼皮微抬,瞄了眼头顶,“噗嗤”笑出了声。 这声笑,此时此刻,笑的可有些不是时候,有些刺耳,有些肆无忌惮。 转轮王沙哑着喉,问道: “你笑什么?你觉得很好笑?” 苏青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听到雷声,瞧见这雷雨天,我就在想,连绳要是这时候施展神仙索,会不会被劈下来,哈哈!” 这个笑话可真是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神仙索”的威名,那是用来杀人的,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转轮王撩下了兜帽,露出了他那张脸,那张眼睑下垂,有些苍老的脸,他手中的转轮剑,此刻兀自响起隆隆声响,那个轮子在转,转的飞快,像是成了雷声。 所有人都看着苏青,没人说话。 等他笑完了,笑够了,才慢条斯理的迎上面前的那对目光,温和道:“呵呵,帮主您这疑心病可越来越重了,京城再大,那些个暗手总有遇上的时候,指不定谁起了心思呢,又或许,是您不满意,自己杀了他们想来试探我们呢?” “苏青,你敢这么和帮主说话?” 肥油陈猛一抬头,厉喝道。 “得罪,得罪!”苏青不以为然的笑道:“我只是在就事论事,合理的想问题,何况我这一年来,可是天天都在亭子里唱曲儿,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整那些弯弯绕!” “也可以白天唱曲儿,夜晚杀人,何况杀手杀人谁会挑在白天!”雷彬这时候冷不丁搭了句话,他老神在在的坐着,眼睛眨也不眨,可就在说话的时候,他兀的笑了笑。 苏青点点头。 “言之有理!” 转轮王淡淡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苏青一扬眉。 “承认?承认什么?” 肥油陈瞅准时机喝道:“这些人是你杀的?” 苏青又撇撇嘴。 “我什么时候承认了?我承认他讲的有道理,又没说他讲的对,你们却这般等不及了要坑我!” “你忘了你的身份,你也忘了我的身份,在我面前,道理从来都不是你能拥有的,我猜另一半罗摩遗体肯定在你手中,因为知道细雨得到罗摩遗体的,只有黑石中人,我猜你那晚应该是折返了回去,遇见了细雨,或者你早就知道她藏在哪!” 转轮王的话一出口,周围六十来位杀手,无不是纷纷将四面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生怕苏青会逃。 这时候,苏青忽然嗅了嗅鼻子,因为他闻到一股十分奇怪的气味,他看向一个浑身罩着黑袍的人。 “你那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那人一开口,苏青就认出了对方,居然是连绳。他的声音很清透,不沙不哑,倘若去唱戏,这个嗓子只怕能招来不少听客。 黑袍一揭,果真是连绳,他嘴角露着冷笑,脸颊微颤,他身上的病害更重了,浑身散发着一种刺鼻的药味,很重,可再重也掩饰不住那股子烂肉般的异味腐臭。 转轮王看着苏青。“我让银铃故意告诉你连绳去了通州,想不到,你还真的等不及了!” 苏青看向银铃,小姑娘现在正躲在连绳背后,探着脑袋,偷瞧着他,目光躲闪,他似是认命般叹了口气。 “现在,把罗摩遗体交出来,不然,所有和你认识的人,都得死!” “合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 苏青撑着伞,雨丝顺着伞沿溅落,朦胧雨氛下,他若无其事的点点头,轻声道:“对,我忘了,不能和有权有势的人讲道理!” 他脸上的笑意犹在,可一双如水的眼泊刹那似燃烧了起来,宛如化作两点沁寒平静的鬼火,不知是眸光映着火,还是火光映着眸,幽深的似是两个无底洞。 “可你猜错了一件事!” “哦?猜错了什么?” 转轮王似对苏青的镇定有些好奇。 苏青稍稍沉吟了一下,方才开口低笑道:“因为这条街上,有权有势的可不光是你一人!” 他话刚落地。 惨叫骤起。 一声声惨呼连连响起在幽寒的雨氛里,听的人心惊胆战,足有声。 那本来看似浑然一体的黑石杀手们,陡然间已有数十人突袭出手,他们出手的对象可不不是苏青,而是身旁毫无防备的人。 剩下的人,这才匆忙回过神来,叱喝,惨叫,惊呼,瞬间交织在一起。 然后分开,分成两拨,一拨已站到苏青那边,另一拨,则是慌张的退到了转轮王那边,地上留下了十来具尸体,血泊如墨,自身下溢散开来。 “你看,现在,好像我的权势要更大一些!” 苏青说话的声音像是永远大不起来,可他的话,却让在场之人都变了脸色。 “就凭这些,你也敢这样做?” 转轮王笑的有些讥讽,如今连绳、雷彬俱是在他这边,加上肥油陈,还有剩下的黑石杀手,足以把这群以下犯上的叛徒全部斩杀。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 “除了苏青,一律格杀勿论!” 苏青也摆摆手。 “杀!” 刚刚分开的黑石杀手,如今霎时再遇,暗器,刀光,剑影,连同惊叫惨呼交织在一起。 “连绳,你和雷彬去把苏青抓回来,逼问出罗摩遗体的下落!” 苏青摇摇头,慢悠悠的收了伞,放了伞。 “我只说一遍,助我杀了转轮王,从今往后,你们再与黑石没有瓜葛,想怎么活怎么活!” 连绳神情阴沉,流火双刀已拿捏在手,仿佛在思量着什么,雷彬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话,动也不动,可他袖中已滑出一对判官笔似的钢刺。 “以一对四,看来你毫无胜算!” 肥油陈也提剑在手。 “动手!” 连绳冷喝道,他似已下了决定。 可说时迟那时快。 “啊!” 一声惨叫。 一声出人意料的惨叫。 谁的惨叫? 095 黑石易主(周五上架,求推荐) 一声惨叫,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因为惨叫声不是从那些暗手里发出的,发出惨叫的人,是黑石中那最厉害,也最顶尖的几位之一,谁在惨叫,这就很关乎到此战的成败了。 惨叫的人,首先不是苏青,他正在收伞,还要拔剑,便在适才说话的时候,为了防止偷袭,他已退出有那么一段距离,所以防备之下的他,不会发出这声突如其来,且猝不及防的惨叫。 惨叫的人也不是雷彬,他独来独往,生性孤僻,所以,他总是适当的会和人保持一段距离,特别是这些杀手。 惨叫的,是连绳。 “动手”二字甫落,他已自雨氛里纵身而起,扑了出去,扑向的人居然是苏青,肯定是苏青,如此明面上毫无胜算的一战,但凡是谁,都不会傻到自寻死路,去背叛转轮王,与他站到同一阵营。 所以,为了自证清白,抵消转轮王的疑心,他肯定要出手的而且是先出手,什么情分义气,在生死之间,那是毫无意义,有的兄弟生死危难之际尚且拔刀相向,何况与他没有半点情分的苏青。 可就在他纵身而起的同时,已有人比他先飞了起来,不对,不是飞,而是攀到了一根直直立起的绳上,一刀直刺进了他的腰背,惨呼中,连绳淋着雨,翻滚在了地上,溅的满身泥渍,水花四起。 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明白,以至于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有些惊讶、错愕,还有不敢置信,因为在他身后能刺他的,只有一人,他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银铃。 出手的果然是他徒弟。 “咯咯!” 他已听到笑声,背后银铃似的脆笑,还是那么单纯、纯粹、悦耳,莺啼燕语般,可如今听来,却让他气息都在发颤,疼的他发颤。 笑声倏忽已远,苏青身旁,小姑娘有些笨拙的落到那里,手里握着一柄小巧精致的弯刀。 细雨扬洒,她仰起沾着雨沫脸,抓着苏青的衣角,笑问:“先生,我做的好么?” 她居然看都不看自己,连绳只觉得五脏都被这一刀捅碎了,也不知是不是气急攻心,口中“哇”的呛出口血来,混着泥汤,他双目似有怒火喷吐而出,眸子赤红,嘶声问:“我可是你师傅啊!” “我知道,可师傅你不该对先生出手的!” 银铃俏生生的立在苏青身旁,淋着雨,眨着明眸,翘弯的睫毛轻颤,震的雨珠滴落,她脸上还是那副干净无暇的笑,好像带着种理所应当,或者说本该如此的模样。 苏青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 “你做的很好!” 听到这声夸奖,银铃笑的更加开心了。 “啊!” 猝然,又是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却更让人意外。 因为惨叫的居然是肥油陈,便在前一刻,他手中的剑陡然刺向了身旁的转轮王,一直谦卑恭敬的面容豁然生出了阴狠冷厉的杀机。 剑光森寒,划破雨幕。 突如其来的变化,哪怕转轮王一时也有些猝不及防,何况他心神被连绳的变故一分,这一剑可谓是阴狠诡辣到了极点,且挑选的时机也恰到好处。 “轰隆隆~” 但转轮王到底还是转轮王啊,转轮剑上的隆隆声响陡然间似快到一个极致,快到尖锐刺耳,听的人耳膜嗡鸣,气血不稳,便是雨丝都像是这一声搅乱了一样,纷乱无序,激成无数雨雾。 “噌!” 转轮剑似被那嗡鸣拖出了鞘,剑光竟是蓝色的,汪汪的蓝,交汇着沁人心肺的杀意,带着雨水浣剑似的激响。 便在肥油陈的剑刺破他肋下衣衫的刹那,他身子陡然弯了出去,就好像拉开的弓弦,可双脚未动,倾斜着似陀螺一转,两剑已碰撞在一起。 但为何肥油陈会惨叫呢?因为还有个一直没动的人,突然出手了。 雷彬。 他一直懒闲的神情霎时一凝,双臂一抬,“叮叮”两声颤鸣,两根飞针已分别射向肥油陈的手腕与心口。 电光火石间,肥油陈浑圆的身子忙就地一滚,撤开的瞬间已发出声惨叫。 他闪避的同时肩头中了一针,身子只似跳动的圆球,脚下水花溅起,起落奔走慌忙朝苏青赶去,急声呼道:“救我!” 因为身后转轮王已提剑刺来,刺耳的嗡鸣,飞快逼近,像是怒极于他的背叛,要当场格杀他。 心中恐骇无比,可肥油陈就见到不远处的苏青居然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立时万念俱灰,只以为对方是弃他于不顾,当下浑身发凉,只道“我命休矣”,肠子都悔青了。 不料。 “动手!” 苏青眼皮一抬,他确实没动手,他只是说话,他说的话是动手,然后把视线望向转轮王的身侧,雷彬。 其实,很多时候,一句话,就能做很多事情。 雷彬脸色一变,转轮王脸色也变了,他刺出的剑竟然因为这句话强自收回,然后一转身形,急掠出一段距离,这才警惕阴沉,惊疑不定的看向雷彬,以及苏青。 肥油陈连滚带爬的靠在一个墙角,因为听到动手二字,他心里已对苏青有种说不出的恐惧,形势刹那逆转,可转的也太快了,他已有些分不清谁是谁的人,谁又是谁的杀手,所以他有些害怕下一刻自己也被人杀了。 缓了几口气,他心有余悸的朝苏青怒吼道:“你为何没提前通知我?” 苏青已拔出了剑,拭了拭青寒的剑身,朝肥油陈淡淡瞥了眼。 “告诉你了,你能演的这么像么?” 雷彬张口欲言,脸色古怪难看,就好像遇到了什么纠结的事,眼神阴晴不定,嘴里却道:“你说的话,还是否算数?” 他好像改变注意了,看向了转轮王。 苏青温和一笑。 “当然,决不食言!” 然后。 他杵着剑,淋着雨,瞧着转轮王,笑道:“你瞧,现在,你有几分胜算啊?” 转轮王的气息更重了,脸色更加难看,眼神愈发阴沉。 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局限的,特别是他,既要掩饰自己的身份,还要往返于宫内外,哪怕他耳目众多,可终究不如自己亲眼看见的听见的,就像是一个屋子,主人时常外出,便很容易遭人偷梁换柱,乃至换了主人。 黑石暗手的厮杀几乎是一边倒的结果,且苏青局势逆转,所有人更是信心暴增,结束的很快,已有不少人临阵倒戈。 他们已飞快的围住了转轮王,就像先前围住苏青一样。 苏青拔出了剑,却还是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牵着小姑娘,慢慢走到屋檐下,边躲着雨,边柔和的对着雷彬和肥油陈,以及黑石杀手轻声道: “你们的暗器呢?” “是,帮主!” 风雨之中,刹那间,数十道,数百道乌光流影,已铺天盖地的朝转轮王打去。 不错,此时此刻,他俨然已是黑石之主。 096 黑手初闻(周五上架,求推荐) 夜。 雨雾漫漫。 檐下。 一白一青,两条身影正避雨静立,衣袂翻卷,裙摆轻扬。 “轰隆!” 凄白的闪电,划破了稠密的雨幕。 雨中,但见影影绰绰数十条黑影翻跳纵跃,手中一拨一抖“噗噗噗”连连声响,有的没入木柱,有的没入石壁,有的钉在地上,火星四溅。 而在街心,一人正披头散发,疯了般怪啸着,长剑挽起,便见雨中蓝虹如影漫起,似流星掣电,忙夺路而逃,他想要逃,可“叮叮”又是两声响,清脆颤鸣,封去了他的退路,出手的,是雷彬。 飞针不比寻常暗器,又细又小,何况还是在这雨中,几乎难辨雨和针,他离势为之一停,已不得去挥剑抵挡,剑光一亮。 “砰砰!” 剑身上,乍起两声低鸣,真就被他给挡住了,飞针倒转而回没入雨中。 可随后而来的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暗器激射,铁丸、铁蒺藜、飞镖、飞刀、飞枪,看的人头皮发麻。 他又不得不退回去。 任他武功再高,落在这等有死无生的可怕围攻下,天罗地网中,也免不了受伤挂彩,血水满身,只待气虚力疲之际,便是饮恨身死的下场。 檐下。 “难受的话你可以哭出来,不碍事的!” 苏青忽然轻声道。 檐下只有两人。 小姑娘紧抓着苏青的手,闻言忙摇摇头,脸上的笑不知何时竟有些苍白,她轻说:“我只是难过这世上少了一个对我好的人!” 苏青的脸好像也有些白了,这等命如草芥的世道,想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可真的够难的,而且师徒相残的局面,他真的是再也不想看见了。 “我知道!” 他把小女孩的手握的更紧了,像是怕她冷。 “何况,我本来就是骗他的,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不然就算不是今天,可等他哪天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再对我好!” 银铃仰着脸,脸上带笑,水滴溅落,不知是揪心的泪,还是沁凉的雨。 苏青替她擦了擦,叹息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蓦然,他目光一动。 直直望向街上那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人,他浑身已钉满了暗器,鲜红的脚印一步踏出,便被雨水冲散。似已心知无路可退,也已无活路,此刻,转轮王那双阴沉的眼珠子里陡然暴发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冷芒来,他已不再想要冲出包围,而是朝苏青掠去,好像就是死,也要拉上他,又或者,杀了他,重握大权。 “以下犯上,罪不容恕!” 那些黑石杀手的暗器已经全打没了,可他们还有刀剑,无需苏青多言,一个个已扑杀拦上,新旧更迭,谁都不想落后于人。 可苏青却一挥袍袖,示意所有人退开。 “让他过来!” 猛虎再猛,焉能敌得过群狼噬杀,任其武功如何高绝,终究不过凡人之躯,临死反扑,又何尝不是回光返照般的刹那,熬的过几息?撑得过几招?重伤之躯,不过是一盏即将油尽的残灯罢了。 转轮王看着苏青,他浑身湿透了,衣角、脚下,血如泼墨,由浓渐散,转瞬无迹。 苏青也看着他。 言语在此刻早已没有说的必要,成败至此,只分生死。 雨氛里乍现出一道蓝芒,难以想象的快疾,似飞星穿云,如流星直坠,剑锷处的精铁转轮此刻轰隆作响,几如滚滚惊雷。奇兵之所以奇,都有其可取之处,便在这转轮嗡鸣作响之际,那些但凡落到剑身上的雨滴竟然无不是顷刻溃为水雾,好似漫天齑粉。 掣电风雷似的剑势,还有这转轮的奇巧,竟是令划开的雨幕有那么一瞬没有来得及合住,好似一块多了豁口的布帘,豁口由街心而起,笔直而来,来势极汹,像是剪刀裁剪过的一样,直延伸到苏青面前的屋檐下。 只是,就在这一剑即将刺到苏青面前的时候,他蓦然抬脚朝前迈了出去,迈出了屋檐,迈入了雨帘。 “唔!” 喉咙间似吞咽着烈火,沉重且难以发泄,只在苏青踏出去的顷刻,那落在他身上的雨水,溅落的一瞬,竟发出“滋滋”声响,好像他已非血肉之躯,而是烧红的烙铁,滚烫的热油,身上腾起袅袅水雾,就着昏黄黝黯的灯影,竟翻起一片迷蒙的氤氲白汽。 他也刺了一剑。 手中照胆颤鸣不休,宛如龙吟,直刺出去。 “铮!” 双剑竟是在这一刻相抵,剑尖针锋相对,不偏不倚,撞在了一起。 两剑之间,雨幕如被一股无形力道撕扯的扭曲粉碎,转轮王早已身受重伤,此刻如遇磅礴巨力,浑身伤口已似泼墨便迸溅出缕缕热血,他厉声尖啸一声,右袖刹那爆碎,手臂上血管脉络纷纷如蚯蚓般露了出来,几乎炸开,嘴里大口吐血。 二人如在角力。 忽见白袍飞卷,苏青右腿乍然自下而上扫出,在雨中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匹练,像是一道响鞭炸响在耳畔,澎湃劲风袭面,卷的转轮王满头乱发四散冲飞,面部肌肉都在扭曲。 “哗!” 脚下雨水席卷,转轮王已倒退,胸口一条笔直的血痕几乎将他开膛破肚,竟是一脚扫出来的,火辣刺痛。 心中正自惊疑之际,苏青那张脸,那张已发红发烫的脸豁然逼近,就好像一颗接连弹起的石头,脚下纵跳翻腾,瞬息已是逼到近前。 雨水溅落,他眼前忽见重重青寒剑影,好似十几二十个人同时向他刺来,剑影泼天,转轮剑嗡鸣再起,可苏青的左手忽然也动了,袖子寒光乍然一亮,如一缕飞电,自他腕间一转,未及反应,像是没了知觉,转轮剑竟兀自离手而出。 一只手同手扣住了他的喉咙,风雨横飞,待再站定,他已到了屋檐下,苏青身上的水汽飞快散去。 “我有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苏青提着他,四目相对,吐出一口热浪,一个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很平静。 “你的武功,和谁学的?” 可当苏青问完这句话后,转轮王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诡异,然后就好像是藏着讥讽,冷笑,宛如看着一个笑话,一个将死的人,或者说一个死人。 “你会知道的!” 他尖利的嗓音终于漏了出来,尖声笑着,神情凄厉。“江湖路一旦走上,谁也别想全身而退,我会在黄泉道上,看着你们!” “原来如此,那我等他!” 苏青默然顷刻,像是明白了什么。 五指一松,他一拳砸出,转轮王已重新飞入雨幕,如一个稻草人般倒飞出去,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雾,跌落雨中,不复动静。 拾起地上的转轮剑。 苏青一挥手。 所有人已开始打扫着长街,只待一夜春雨过后,所有的痕迹都将荡然无存。 苏青牵着银铃走到连绳面前,这老人没死,只是受伤失了战力,已挣扎着爬到屋檐下,冷漠而平淡的看着自己的徒弟,像是引颈受戮般等死,心灰意冷,心丧欲死。 视线微垂,苏青轻声道:“看在这孩子的份上,我留你一命,她学了你的东西,终究是欠了你的,罗摩遗体凑全后,我会把上面的内功给你,了结今日因果,你一生杀人无算,但愿此次历经生死之变,能有个新的开始,好自为之吧!” 连绳眸子里又似有光亮闪过,他看着银铃,嘴唇翕动像要说些什么。 “师傅,下次可别那么轻易相信别人了呦!” 小姑娘眨眨眼。 想了想,苏青又瞧向肥油陈。 “借你这地方,把他伤养好,剩下的事你看着打理吧,过些天再说!” 今时不同往日。 肥油陈闻言忙道:“是,帮主!” 苏青点点头,又撑开了伞。 “先生,都结束了么?” 银铃凑在伞下。 二人边走边说。 苏青长呼出一口气,目光幽深。 “结束么?恐怕还得等等!” 097 惊变惊变(周五上架,求推荐) 迄今为止,至昨夜,苏青已拥有过很多身份。 譬如,他唱过戏,夺过魁,与人决过生死,打过擂,做过小店的伙计,当过黑店的掌柜,笑迎八方风雨,混迹黑白两道。 如今,又成了黑石的“首领”。 这一场接一场的,就像是做了个漫长而遥远的梦,时有旖旎,时有恐惧。 人生,何尝不是一场梦。 看来人生不到尽头,这梦就得一直做下去。 每个人都会做梦。 而肥油陈就在做一场噩梦。 夜已经深了。 转轮王已死,他心里好似松了口气,至少比起来,苏青要更容易相处些,有时候一个人但凡长得好看,还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 尽管先前苏青差点要了他的命,但只要他没死,结果总是好的不是。 一旁的连绳脸色还很难看,那一刀尽管只为伤他,不为杀他,可他心底里仍旧是不好受的,伤口已经止了血,包扎了,他喝了口热茶,看也不看财迷似的数着钱的肥油陈,转身就想出门离开。 “我说你都活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这么执拗!” 肥油陈逗着笼子里的鸟,慢悠悠的道。 他们几人相识已久,虽说不是知根知底,却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除了雷彬,谁不是孤家寡人的,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活的也都见不得人,就像是孤魂野鬼一样。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往后,咱们也都不必要活的那么累,少了拘束,自由点,有什么不好的!” 连绳脚下一顿,鼻腔里“哼”了声,显得有些有气无力,然后拉开了们,准备走。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长街空旷,死寂。 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他一双瞳孔忽然骤缩,本就发白的脸更白了,白的宛如没了血色,像是涂了层墙灰。 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夜色里,像是见了鬼一样。 冷风一吹,他一个激灵。 忙又缩身退到油坊,小心翼翼的合上了门。 肥油陈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见鬼了?” 连绳却一动不动的凑在窗户下,眼神透过缝隙盯着外面。 肥油陈见到这副诡异的情形,不知为何也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连绳又岂是寻常人物,杀人无算,不惧鬼神,可如今也不知道瞧见什么玩意儿了,竟被骇成这样。 鬼使神差的,他也凑到了近前,就趴在门缝下偷瞧了一眼,就一眼,一张胖脸瞬间也没了血色,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差点叫出声。 就见透过窗户缝,死寂冷幽的街上,此刻居然传来了一阵隆隆轰鸣,好像是转轮的转动声,这个声音对他们来说,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是转轮王的转轮剑才有能发出的声音。 苏青回来了? 不可能,因为他们已经看见了这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条身影,披着斗篷,戴着兜帽,一手握着转轮剑,一手提着盏孤灯。 看到这个人,尽管没瞧见面目,肥油陈也不免心中一突,几乎叫出声来。 “转轮王?” 他心中狂吼,转轮王不是已经死了么?他亲眼所见,而且还是亲自检查过,确实已经死了,胸口凹陷,五脏都碎了,能活得了那就不是人了。 可眼前这人又是谁? 见鬼了? 然后,他更是倒吸了一口气啊,就见那人缓步而来,像是个鬼魅一样走到街心,而且,长街两侧的屋瓦上,居然浮现出一个个眼神冷厉,残酷的身影来,俱是身着黑衣,蒙面露眼。 黑石杀手? 连绳与肥油陈下意识对望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那抹恐惧还有诡异,心里只是翻天覆地一般。 前不久刚死了的人,怎会又出现了?而且还有这些黑石杀手,又是什么名堂。 他们只觉得这一切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那人手心一抹,地上已多了三颗黑石。 终于。 那个转轮王打扮的人开口了,以一种同样沙哑的语气问道:“谁还没到?” 有人禀道:“彩戏师连绳,神针雷彬,戏魁苏青,还有肥油陈未到!” 听到这话,油坊里的两个人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且还是没醒的噩梦,难道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肥油陈甚至有种摸一摸肩头的冲动,那里还中过一针,有伤,而且还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你可说错了,肥油陈与连绳不是早就到了么?” 几乎同时,那些黑石杀手连同转轮王,无不是齐齐转过了视线,朝油坊看来,一双双冷森森的眸子,看的人亡魂皆冒,头皮发麻,像是一群鬼。 “逃!” 不假思索,连绳已顾不得伤势,飞奔着窜向后院,肥油陈浑身肥肉一颤,也是二话不说,扭头跟着他就跑。 不光是他们。 苏青这边也遇到了一件极为诡异的事。 他已回到了宣德巷,小姑娘这一夜怕是累坏了,心力憔悴,回来的路上趴在他背后就睡着了,又淋了雨,苏青想着煮碗姜汤,给她暖暖身子,祛祛寒。 可就在刚灭了炉火,准备把银铃喊醒的时候。 这门外忽然起了动静。 “冰糖葫芦嘞!” “馄饨,皮薄馅大的馄饨!” “枣糕,卖枣糕!” …… 苏青脸色慢慢变了。 大晚上的,外面的胡同里,竟然有小贩的叫卖声。 他丹凤眸子豁然一眯,心头已觉不妙,外面喊声大极了,大的银铃都能醒过来,她睡眼惺忪的爬起。“先生,天亮了么?” “不是!” 苏青摇摇头,他轻声道: “把姜汤喝了!” 小姑娘端起碗一饮而尽,然后,也侧着脑袋听着外面的动静,像是明白了什么,瞧着苏青笑问:“先生,咱们会死么?” 苏青摇摇头,道:“你去发千里火!” “嗯!” 银铃点点头,从斗篷下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炮仗一样的东西。 正要引燃,却又被苏青按住了。 “算了,他们来了,反倒更不安全!” 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替换了。 苏青眼神凝重,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张府门前看见的一幕,心头发寒,他道:“你先用神仙索离开,去那颗槐树下等我,若我天明之前没到,你就出城,你爹我昨日已让人送他到了城外云何寺,你把罗摩遗体带上,那是佛门至宝,定有作用!” “好!” 银铃心知留下反倒会成拖累,毫无迟疑,已取过床下的罗摩遗体。 “神仙索,起!” 伸手一抛,一条绳索骤然拔空直立而起。 可就在她准备上去的时候,院外忽听“嗖嗖嗖”的破空声,一支支箭矢如雨射来,其中更有数支火箭,钉在了神仙索上,但见刀剑劈砍不断的神仙索,而今竟然遇火便燃,瞬间化作一条火绳,坠落在地。 “小心,退!” 苏青双臂一卷,宽袍广袖卷飞挥动,如两条水袖翻卷,挡在银铃面前,将那射来的箭矢悉数扫开。 小姑娘忙退到了屋内。 苏青随后赶入。 夜色幽深,门外叫卖之声不绝,杀机又起,只是这一次,却是苏青要面对的杀机。 098 巷中激战(周五上架,求推荐) 院中石径如洗,湿痕犹在,灯影下仍泛着幽光。 宣德巷里。 此刻叫卖声可是此起彼伏,热闹极了,只似清晨里的菜集,喧闹不停。 一拨箭雨过后,门扇上已多了一个个透光的孔洞,光束照进,箭矢还钉在屋中。 苏青拔下一根瞧了瞧,箭簇森寒冷硬,这可不是寻常物件,自古弓弩皆乃军中利器,劲弩更能破甲穿石,焉能由常人裹挟拥有,何况便是那些黑石暗手用的也只是暗器。 看来,今日是凶多吉少了。 他虽已猜到不少,可没猜到对方会来的这般迅疾,多半是那真正的掌权之人怕自己的丑事泄露,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他望向身旁紧抓他衣角的银铃。 “待会,咱们杀出城去!” “怕么?” 小姑娘笑着一摇脑袋,铃铛声响,脆声道: “不怕!” “真乖!” 苏青笑笑。 “孰强孰弱,还得战过再说!” 他喃喃自语,起身走到床边,只将褥子一掀,底下,是一排光寒程亮的三尺长刀,足有六柄,外裹刀囊,刀囊乃以皮革缝制,绳网所结,并联为一体,像是准备多时,一旁,还有一柄通体乌寒的斩将大刀。 苏青慢条斯理的将刀囊紧紧系在身上,照胆挂腰,六柄长刀负于背,眼中杀机流露,再无柔和,一把提起了斩马刀。 “罗摩当年一身武功震古烁今,以致死后肉身未腐,皮韧骨坚,你背在身上,能抵那箭矢暗器!” 银铃闻言一一照办,手中拔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弯刀,小小的脸上仍是挂着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似苏青般眯成一条缝,像是两个月牙,背后紧紧背着个罗摩遗体。 “他们不进来,那咱们就出去!”苏青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今日咱俩也学一回戏文里唱的那般,同生同死,同进同退!” 小姑娘笑的更开心了,重重“嗯”声点了点脑袋。 “好!” 苏青深吸了口气。 吞吐着气息,背着刀,提着剑,一手牵银铃,朝木门行去。 一门之隔,如两方天地,门外,只好似闹市一般,街坊邻里恐怕多已被迷倒了,所以才没半点动静。 启开一条门缝。 只见宽巷里果然多了个市集,卖菜的,卖肉的,卖糖葫芦的,卖点心的,还有买菜的,看着寻常普通,没有半点异色,可这大半夜的,时间不对啊,狗叫鸡鸣全没了,一群人就跟个鬼影似的,两旁每隔几步挂着一盏灯,只让人觉得背后发凉,见了鬼一样。 “装神弄鬼!” 他忽然一把抱起银铃返身急奔,冲到墙脚,足下借力一蹬,身子提气一拔,人已似山魈般纵起一丈多高,足尖再一点墙壁,人已旱地拔葱攀到屋顶。 可刚上去,瓦砾间已亮起两道寒芒。 那是刀光。 光寒如雪,映人眼眸,横削竖劈而来,大开大合,不似江湖人的把式,倒像是军中悍卒生死间磨炼出来的东西。 手中刀光一吐,冷芒乍现,一道骇人至极的弯月弧光自二人腰腹处晃过,但见他们劈出的刀势乍然一缓,像是被余力带起,却已无余势,只奔出不到半步,连人带刀无不齐齐腰斩。 刀断人亡,死在当场。 电闪间的出手,苏青已在屋顶大步狂奔起来,兔起鹘落,时而似虎扑蛇行,时而似老猿纵跳,一步奔出两丈多远,看着动若脱兔,去如奔雷,可落地却又悄无声息,踮脚而行。 快如离弦之箭。 可他这一动,耳畔就听“嗖嗖嗖”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破空声,还有弩机的震弦声,四面八方俱是乌光急影,真是一报还一报啊,前不久他才以这以远攻近的手段杀了转轮王,不想这么快,就轮到他了。 苏青身子乍然一塌,止了前冲之势,抱着银铃,右脚一勾,只似猿猴攀枝蹬树似的,在那檐角挡了个秋千,转了一圈,不但躲开了那些箭,更是借力飞跃而起,落到七八丈外,刀柄立起,贯地而入,轰隆一声,正好落在了宣德巷里。 落地的刹那,那些巷子里的摊贩便涌了过来,兵器拿捏在手,清一色的刀光。 “跟紧我!” 苏青左手已松开了银铃,双手齐握手中夸张骇人的阔口长刀,那刀几快有一人高低了,比当初的朴刀还要长上一尺,单边开刃,刀锋斜切,犹善劈砍。 听到背后的银铃“嗯”了声,苏青十指一紧刀柄,望着那些冲杀上来的人,忽然怪笑一声。“呵呵,遇到我,是你们不够运气!” 笑声未落,脚下已大步迎了上去。 手翻腕转,长刀已被直直捅了出去,当先一人被贯胸而入,高高离地挑起,惨叫一声,却见刀身陡震,惨叫戛然而止,人已从中“噗”的被分作两半,五脏血水飞洒四散。 脸颊温热流淌,血水溅落,苏青忽轻声道:“低头!” 身后提着气息蹦跳紧追的银铃闻言猫下身子,遂见一道凌厉霸道,大开大合的刀光,在苏青手里,由直刺变作横扫,右臂拖刀的同时,他左臂一松刀柄,一把提起地上的银铃,脚下旋转腾飞。 那斩将刀已被他顺势拖抓在手,抡圆了似的,乌寒刀光,几乎化作一轮圆影,仿佛携裹着无法想象的沛然之力。 “噗噗噗——” 混乱之中,刀刃过处,带出一条条血线。 当前围来的五六人,眼神骤然黯淡,下一刹那,手中刀身无声而断,在铃铛声的极颤中,他们胸口、脖颈、腰腹无不是皮开肉绽,迸溅出血雾,而后肢体分离,断腰折颈,倒地而死。 “嘿!” 一声厉啸,白袍激荡,一抡之势未尽,苏青身形一悬,右臂一提,横斩的长刀豁然扬起竖劈,似力劈华山般当空劈斩下。 刀柄自手心一滑至尾。 “铛!” 刀尖落地,金石交击似雷霆般在那石板上炸起,火星四溅,面前二人直挺挺的倒地,一人眉心浮出一条血痕,从上而下,一人自左肩至右腹,便在倒地的同时,俱是分作两半。 “噌~” 一刀劈下,苏青抵刀而走,刀锋下激起一连串的火花,带出刺耳嗡鸣,带出一条浅白的刀痕,转瞬被鲜血填满。 “杀,杀啊!” 听到这喊杀声,苏青更相信自己心中的猜想,这些冒充黑石杀手的人,恐怕多半是军中精锐,十有,是皇宫里出来的。 抵刀前冲之势忽停,苏青手心滑至刀柄中腰,提刀而起,右脚同时已霹雳似的踢了一脚,面前一具尸体瞬间横飞出去,长刀震响一声嗡鸣。 “咱们杀!” 那尸体飞出不远,便被乱刀分尸,血雾泼洒,可未及反应,眼前寒光忽现,那本是大开大合的斩将刀,此刻竟似绣花般,在几人咽喉一划而过,刀尖带出血滴,又有人扼喉软倒在地。 “放箭!” 黑暗中有人冷喝一声。 又是一拨箭雨。 苏青耳聪目明,闻听发号施令的声音,鬼火似的目光一凝,不由分说手中长刀已拧身掷向声音的源头,电光火石间,一声惨叫,房梁上一人被刀身破胸而入,钉死在房梁上。 一刀掷出,苏青双手再动,他右手拔剑,左手拔刀,刀剑齐出,白袖翻卷,如流云飞瀑,竟是带着几分戏子舞动水袖的影子,连挑带拨,行云流水,漫天箭雨如飞蝗,可到苏青面前,全然无功,被挡了下来。 银铃无需多说,早已躲在苏青身后, 二人且战且退。 眼看就要到了巷口,出了宣德巷。 却听。 “呵呵,咱家可不能让你溜了!” 巷口,一个头戴布帽,身穿布衣的老汉正揣着手,堵住了去路,面白无须,连眉毛都没有,约莫老大岁数了,尖嘴猴腮,两腮干瘪无肉,身子都有些佝偻。 老汉退手出袖,挥了挥。 身后追来的脚步立马像是消失了一样。 苏青的手背上,久违的发出了警觉,一根根汗毛竖起,这怕是个硬手。 只听那人尖利着嗓子笑道:“听说你在等我,咱家便来了!” 苏青嘿然冷笑一声。 “老太监你也是一把岁数了,不好好颐养天年,却跑出来求死,真是不知死活!” 老人眼睛一瞪。 “放肆!” 厉喝的同时,已飞身扑来。 099 又起变故(周五上架,求推荐) 一声“放肆”那人展臂扑至,只似大鹏展翅,腰身一提一曲,俯空探爪而来,苏青脸色微变,此人也不知练的什么武功,他那双手骨节极为粗大,就像是一块块凸起的疙瘩,拳茧黑硬如生铁,其上血肉却少,像是只有骨头,筋络贲张,看的人心头狂跳,警惕大涨。 必然是惊世骇俗的手上功夫。 宫廷中的高手? 苏青眼露阴厉,他身形乍动,剑身向前一递,刺向那人右手手心,刀锋一横,削向对方左腕。 可只听“咯啦”声响,剑尖入手,那人竟然徒手给接住了,真就像是捅在生铁上,不光是剑,刀也一样,五指扣抓刀刃,竟是一手刀枪不入的手上绝活。 苏青眼皮一颤,右腿一抬,朝上便朝这老太监的心窝子戳了过去。 “砰,砰!” “嘿嘿,小子,你的命我拿了!” 一声阴恻恻的尖笑,老太监已到空中的身子豁然硬生生的又拔起一截,避开了苏青的一脚,可那手里的刀,竟是被这一抓给掰断了。 剑却没有,但也弯曲成弧,剑身上,竟然被抓出几个淡淡的印子,岌岌可危。 好大的指劲。 “好啊!” 苏青似也打出了凶性,戾气,狞笑一声,左手一松半截刀柄,一拽背后,那结起的绳网豁然散开,“啪”,长绳如鞭,凌空一声炸响,已抽在了老太监的胸口,溅起一震烟尘。 老太监吃痛双手一松,凌空翻身,可苏青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背后衣衫下的筋肉豁然一鼓,剩下的五柄刀兀自被震出了鞘,纷纷倒拔而起,手中长绳接着一绷一震,只似探头的长虫,缠在了老太监的脚踝。 只这么发力一拽。 老太监像极了被套住的鸟儿,又跌了回来。 “兔崽子,找死!” 猝不及防,吃了暗亏,老太监厉喝一声,索性借力一压,从空中直直扑下。 苏青面沉不言,手中照胆骤然离手飞出,直射而出。 老太监老脸一绷,这柄剑材质非凡,适才被他倾力一抓竟是未折,不由上心几分。 苏青那两点鬼火似的目光却在此刻一亮,双手一摘空中的两柄刀,小腿陡然一震,跺地提气一蹬,一刀已快如鬼魅,一刀则是大开大合,正诡相合,劈砍而至。 空中,老太监双足一并,长剑已被他双脚夹住,可他脸色却猛的一变,两道刀光竟是趁此机会,自下掠起,贴上了他的双腿。 一道冷光如跗骨之蛆般在他脚踝处滴溜溜的一转,而后往上攀附,另一道刀光却趁机攻他心口,刺他肋下空门。 “啊!” 惊骇恐极的嘶声怪叫陡然从老太监嘴里发出,他尚未感觉到痛楚,已看见自己的右腿只剩下一条血淋淋的骨头,双脚无声无息的自脚踝处分开。 那把刀? “咱家要你的命!” 他双腿一绞,便绞中一刀,刀身应声崩断,一双鹰爪似的枯爪,此刻以上打下,一手再擒另一刀一手已探胸取心朝苏青心口抓去,这要是被抓中了,只怕是心胸贯穿的下场。 生死当面,苏青心神冷静到了极点,他左手忽然曲肘,肘击那人手心,老太监不惊反喜,五指一扣,擒拿锁骨,便扣住了苏青的关节,下一刻就要捏碎这条胳膊,可一只脚却倏然自下而上戳来,脚背绷直如刀似枪,竟然先一步,踢在了他的手肘上。 “嘎巴”一下,宛如被刀剁中,一条断臂竟被生生给戳断了,老太监疼的撕心裂肺正要吼叫,半截刀身却已扎进了他的心口。 “嘎!” 但他还是喊出声了。 目眦尽裂,剧痛之下,此人竟未当场毙命,临死反扑,手中的钢刀都被透出几个凹痕,苏青也是双眼发红,对方此刻身受重伤,一双手由黑转红,心知他中气陡泄,手中刀柄一拖一拽,那被紧紧扣住的长刀已挣脱了束缚,五根立断,只剩光秃秃的掌心。 可仍是不依不饶,发狠似的,印在苏青胸口。 二人变招极快。 下面小心翼翼躲避的银铃,就听得头顶“啪啪啪”几声快疾的碰撞,有金铁交击之声,有刀锋入肉之声。 而后。 “砰!” 两道身影沉沉落地。 苏青双手提刀,一刀崩碎,一刀染血,挂着皮肉,嘴角呕红,只将雪白的胸襟染出一串红梅似的印记,他蓦然一抬右臂,空中一柄抛落的长剑正自入手,替换了断刀。 长剑归鞘。 足尖只是一勾,地上长绳入手,一抖臂,那绳子立如狂蛇扭动,只将地上的长刀一一卷起,翻转间,已纷纷落入背后刀鞘。 “咱们走!” 一把抱起银铃,苏青足下借力,绳头豁然被他抖出,只将不远处钉在房梁上的斩将刀缠柄收回,掠出了巷子。 巷道里,老太监已趴倒在地,挣扎欲动,口中发着虚弱的惨呼,双脚齐腕而断,只呼了半口气,头一歪,死了。 可刚出了巷口的苏青忽的头皮一炸,只见外面人影幢幢,屋顶上,地上,一个个黑影静待已久,手中无不是端着弩箭,弩机的响动,就好像一连串的磨牙声,此起彼伏。 苏青浑身都凉了。 脚下却未停,而是退,又退回了巷道。 可已经慢了呀,夜色中,也不知道数十支还是数百支弩箭齐齐发射而来,咻咻咻,不绝于耳,像是蜂群似的嗡鸣。 苏青退到一处墙角,说话的声音终于大了,有些急促,有些发颤,他说:“背身,躲好!” 银铃小脸也有些慌乱,终究还是个孩子。 “先生你怎么办?” 她虽然说着话,却已忙背身缩在墙角,像是个瑟瑟发抖的幼兽,把罗摩遗体对外。 话刚落,那些箭矢已铺天盖地的射来。 苏青长刀贯地一立,双手拔刀再起,心中暗道,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可身后这孩子。 念及于此,他气息一沉,双刀已如影动,一对袍袖,豁然飞卷如云,大袖飘飘,似那红楼舞姬扬袖拧身一般,苏青只以为当初在那龙门上所遇的剑阵已算是箭雨,今日再遇,方才知晓何为真正的箭雨。 他们身后的墙上,瞬间已被无数支弩箭钉满了,简直无穷无尽,又急又密,真就像是细雨一般。 多半是连珠弩,苏青挡的住一拨,又如何挡的住四拨五拨,可他还在挡,箭矢弥天,只将他绑发冲散,袍袖洞穿。 身后的小姑娘,此刻慢慢抬头瞧来,望着面前仿佛在跳舞,却已浑身染血的身影,愣愣出神,她忽然语带哭腔的笑道:“先生,你跳舞可真好看!” “躲好!” 苏青哑着喉,像是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 “不行,我还想再多瞧几眼呢!” 头一回,小姑娘摇摇头,没听眼前人的话,她手中紧握弯刀,眼露决绝,仿佛只待眼前人倒下,自己必然也不独活,适才苏青所言同生同死之言,她可是牢牢记在心上。 弩机震颤,箭矢泼天,如飞蝗一般,一拨拨罩向墙角,退无可退的二人。 灰黯的墙壁此刻像是被泼了一层墨,钉满了一根根乌寒的箭簇。 人力终有穷尽,饶是苏青再强,此刻一身气力也免不了飞快流逝。 苏青心中暗道可惜,那罗摩遗体上的内力运行法门,已被他参悟大半,行功所修,主要乃是锻炼少足阴肾经,其中又以神封,灵虚几处大穴为根本,与心脉气血相连,盖因他只得了上半身,遗体未全,尚未验证,故而未敢轻易习练,倘若参悟功成,也不知道能不能破得了这箭雨。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种破釜沉舟的念头,死劫已在眼前,哪顾得了那么多。 念头转瞬即逝,却说他正要催气运功,不想又起变故,这巷口两侧,忽然一前一后,奔出两个人来,一人使一柄光寒软剑,一人手提长短双剑,这二人见到对方好似也有些诧异,可脚下不停,兔起鹘落,已扑到那些弩手之中。 剑光霍霍,惨叫一片。 100 血战城门(明天上架,求推荐) 那数十个弓弩手已被突如其来的两人冲乱了阵脚,箭雨为之散乱,苏青紧绷的心神登时一松,眼中杀意暴涨,双臂筋肉虬结一鼓,再发力一抛,两柄长刀已然脱手飞出,噗嗤一声各贯入一人胸口,大力所带之下,令其倒滑而去,再串一人。 他双手反握再掷,又是两柄刀横飞出去,势大力沉,如离弦之箭,再钉死四人。 反手一握斩将刀,刀光一晃,倒拖在地,刀尖拽地而行,苏青兀自吞下喉中腥甜,哑声道:“银铃,跟上!” “嗯!” 只待小姑娘跟上,但见一串灼目的火星里,苏青已狂奔到这群弩手中,骇人刀光化作一圈呜咽呼啸的寒影,横劈竖砍,大开大合,宛若似成了冲锋陷阵之无敌猛将,寒影过处,刀下之人,俱成亡魂,尸首两分,残肢断体散落一地。 “莫要恋战,出城再说!” 他对着那突施援手的二人低喝道。 这二人还能有谁啊?仅看兵器就知道他们是谁了,使那参差剑的是张人凤,使软剑的,是细雨。因缘造化,想不到,自己竟然是被这二人所救。 反手一解腰间长绳,一抖一缠,那四柄刀子已被拔了回来,血水飞洒,再度归鞘。 杀出一条血路,二人已跟了过来,苏青抱起银铃,又是一路发足狂奔,直往城门而去。 眼看就要到了,另一头,竟也传来刀兵交接之声,还有惨叫声,竟是雷彬和肥油陈他们。 “奉皇上旨意,黑石祸乱天下,搅乱朝纲,其罪当诛,今日,悉数剿灭,格杀勿论!” 却见城头,城下,火把通明,数百精兵配弩着甲,杀气腾腾,像是早已等候多时,只将城门挡了个水泄不通,弯弓搭箭,长枪直指众人,寒芒闪烁。 所有人都是彻底变了脸色,心念电转,便已明白了什么。 “放箭!” “嗖嗖嗖——” 几人忙闪身避到一旁,各自寻找着掩体。 一阵手忙脚乱,地上一个鸟笼子滚落,里面的小雀已被射成两半。 “怎么会这样?” 肥油陈脸色难看,身中数箭,狼狈不堪,而今更是心生绝望,喃喃自语,都到这一步了,哪还不明白,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掌权者的棋子罢了,对方明面上不敢做的事,全让他们这些人暗地里做了,杀了一辈子的人,如今该杀他们了。 “朝廷黑暗之基石!” 这句话他终于是明白了什么意思,何况他们这些人本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再死一次,根本无人在乎。 “不能再等了!” 苏青心智清明,边平复着气息,边想着对策,倘若身后追兵一至,腹背受敌,必死无疑,他如今双袖早已被箭矢射的破烂不堪,浑身血污,白衣已成血衣,似下了什么决定,眼神蓦然看向身旁的二人。 “我若能拖住这些精兵,劳烦你们把这孩子带出去。” “好!” 生死关头,二人也不犹豫。 “先~生!” 银铃张口颤声欲言,只是被苏青制止了。 “听话!” 几人凑在一块木案后,箭矢早已射了一地,密密麻麻,犹如墨染。 然苏青口中气息却在这一刻豁然一吞入喉,入腹,入丹田气海,内息直转,行过神封、再过灵墟、再渡俞府,直入气海,而后再转下三椎,内息延脊椎自下而上,再归足少阴肾经,气运往复,周天不绝。 赫然是罗摩内功所行之法。 但见苏青一身衣裳,豁然似有大风刮过,鼓胀起来,皮肉之下,筋络血管浮跳扭动,只似活了般,看的人心惊肉跳。 “把城头的弓箭手想办法打下来!” 雷彬正护着他妻子儿子,身上染血,一脸沉凝,此刻蓦然听到一声沙哑低沉的话语,尚未反应过来,忽听砰的一声爆响,一个铺子口的石磨,大如车轮,而今竟然轰隆一声离了底下的石座,翻飞朝着城门精兵飞去。 石磨后,数柄寒刀后发先至,将当先几人钉死在原地,石磨再碾而来,所过之处,筋断骨折,血肉模糊,把箭雨撞出一条豁口。 而在石磨后头,一条急奔身影,快如奔马,已掠了过来。 再见一道翻飞刀光如弧月旋飞一转。 “噗噗噗~” 数颗硕大头颅,已高高抛起,怒目睁圆,犹自未反应过来。 来时的路上,一条条黑影纵跳飘忽,赫然是追上来的高手。 “遭了!” 进退无路。 苏青心头一沉,刀锋一斜再一扬,只将那马背上的将领挑杀当场,下一刻,便有十数支长枪劈头盖脸的扎来,苏青腾翻跃起,一个筋斗,避开枪头,长刀已在空中抡出。 惨叫此起彼伏,未等落下,又是一根根长枪刺来,苏青就地一滚,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啊!” 这时候,却听墙头忽起惨叫,数道身影翻下,胸口刀伤带火。 “嘿嘿,莫不是忘了我?” 熟悉的残酷笑声,连绳手拿流火双刀,只在城头大杀四方,垂下一条绳索,箭雨一滞,所有人皆是喜出望外,如见生机,苏青亦是压力骤减。 “杀!” “快!” …… 苏青斩将刀一横,只把体内那股热流暗自运到双臂,双手,再到刀上。 刀身如泛冷光,被他双手持拿,狠狠凿向那条绳索,以防有人斩断,刀尖一过,身前之人俱是如被撕开。 刀光剑影,四面八方都是惨叫,细雨背着银铃,手中“辟水剑”如一条三尺光亮软鞭,剑身弯弧不定,卷人脖颈,刺人心胸,已飞快冲向苏青那边。 雷彬、肥油陈他们,亦是拼了命的冲来。 “上去。” 相视一眼,苏青只似杀入无人之境,脚下尸体早已铺满,细雨不由分说,一拽绳索,已踮脚蹬墙而上。 “啊!” 忽然,一声惨叫。 这惨叫之声,乃是雷彬所发,他为护妻儿,分心难顾,被人砍中左臂,齐根而断,出乎意料的是,张人凤竟出手相帮,护着那一对母子,往这边杀来。 肥油陈更惨,被十数根长枪钉死在了地上,浑身血洞,死的干脆。 苏青一咬牙,见银铃已上城头,危机暂解,当下直朝张人凤接应过去,长刀所向披靡,杀到最后,他浑身只似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只等雷彬妻子抱着儿子赶到近前。 “快,别管我!” 雷彬口中咳血,仍是不忘催促,那女子好似也有些伸手,抱着嚎啕大哭的儿子,抓着绳索,忙朝城头攀去。 “休走!” 黑夜中,数道纵跳身影掠来。 “小心!” 当中几人手腕一抖,暗器已朝那母子击打过去,雷彬亦是在此刻催发飞针。 夜空中“叮叮”两声。 火星四射。 可他这一分心,已然步了肥油陈的后尘,一杆长枪,从后没入。 “啊!” 惨叫声中,苏青刀势一转,只将那军卒连人带枪,劈杀当场,脚下一动,一杆长枪弹起落入左手,被他狠狠掷了出去,化作一道急影,将那又要催发暗器的人射杀坠下。 雷彬踉跄着倚着城墙,依依不舍,双眼通红的望了眼上了城头的妻儿,又看看苏青。“咳咳——多——多谢——” 说完,这便贴墙滑倒,再无气息。 那边张人凤也已掠至,杀红了眼。 他看了眼仍在拦敌的苏青,已攀绳而上,直到城头,这才喝道:“快上来!” 反手一拉绳索。 苏青并无言语,伸手拽绳,攀墙而上。 可刚攀起不到三丈,一柄飞刀袭至,竟是将这绳索斩断了,苏青上冲之势戛然而止,已往下坠。 “快,放箭,射死他!” 听着身下的厉喝。 “先生!” 又听城外急呼。 苏青亦是心乱如麻,发颤发抖,谁不怕死,都怕死。 底下长枪直立,似要将他扎出千百个窟窿。 形势千钧一发。 苏青猝然翻转着身子,手中斩将刀蓦然刺向城墙,刺耳的摩擦声带出四溅的火花。 “咔嚓!” 刀身嵌进了砖缝间,下坠之势骤停,遂见苏青如猿猴荡枝般,握着刀柄转了一圈,翻身立于刀柄之上,趁着底下惊呼搭箭的同时,骤然一蹬双脚,刀柄刹那下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如弓身一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而后反弹而回,苏青高高纵起,抓住另半截绳头,已在纷纷箭雨中攀上城头。 “哇!” 只一上去,他先是吐了口热血,而后嘶哑着喉咙。 “待我不死,我一定要去皇城走上一遭,讨个公道!” “走!” 101 至云何寺(第一更) 一缕朝阳洒下,金光万丈。 天边晨曦微露,人间晦暗尽退。 一声厉喝陡然撕碎了天地间的宁静,惊动了飞鸟,林间万兽蹿跳,一场未尽的惨烈追杀。 “皇上有令,黑石中人,格杀勿论!” 听到身后来路传来的声音,苏青眼神阴沉,看了眼身旁一个个疲于奔逃的众人,紧了紧手里的剑。 “你们先走,去云何寺!” 留下一句话,他扭头几个起落纵跳,窜上一颗树的枝头,屏息凝神,眼露杀机。 山路崎岖坎坷,马匹难行,苏青匿身在树干后头,也不多说,只是给了银铃一个放心的眼神,已开始暗自缓和气息,凝聚着力量,等待追兵。 “追!快追!” 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又看了看已远去的众人,他只用袖子擦了擦剑身,只是袍袖已被血水染红,如何擦的干净,白皙的脸上亦满是血污,他自嘲一笑,好不容易才掌握了黑石大权,可一天都不到,便已被人追杀的似过街老鼠一样,当真可笑。 “看来这权势还是不够大啊。” 眼中忽露狞色,苏青看也不看,双腿夹着树干,倒挂滑下,听着树下的脚步声,似从天而降,剑锋青寒之光此刻大胜,只将一人从头到尾一分两半,斩杀当场。 “在这里!” 一声又惊又恐的惊呼陡然响起。 一时间,所有人尽朝他逼来。 顺手摘过那尸体手里的刀,苏青淡淡道:“一群土鸡瓦狗,能奈我何?” “杀!” “杀你姥姥!” 吐出一口血沫,苏青运刀使剑。 此话一出,数柄寒刀已朝苏青当头罩来,一个个双目赤红,似是恨极无数同袍命丧苏青刀下,欲要除之而后快,将他剁碎成烂泥, 可扑到近前刀还没落下,一截青影倏然化作百点吞吐明灭的青芒,如化三尺青蛇,咬向他们的喉头,剑光霍霍,剑风瑟瑟,剑身之上竟似有青光亮起。 下一刻,苏青神态平静从容,抖了抖剑,血珠溅落,而他身旁那劈下的刀光却似凝固在了原地,然后坠地,盖因那些刀的主人此刻无不眼若铜铃,几乎瞪圆了眼珠子,像是要自眼眶中落出来一样,就好像死鱼的眼睛,大口呼吸着空气,奈何每吸一口,喉咙里就有热血溢出,堵的他们窒息。 喉头俱是多了血窟窿。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快剑已精进到如此地步,虽说内息初试,可现在使来,却有种如虎添翼的畅快,丹田之气如热流袭遍四肢百骸,苏青只觉得疲态尽消。 “杀啊!” 刀光再来,红影扬逸,苏青已飘飞而退,带起一股扑鼻的血腥气,左手再动,白芒乍亮,刀影已如一片繁花似的幻起,那吆喝之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张脸血肉倏忽尽去,只剩下血淋淋的骨头,被剔了个干净,惨叫中被一剑刺死。 追敌并不多,不过十余人,皆乃身手不凡之辈,自京城尾随至此。 恐怕也是宫中高手。 “嗖嗖嗖~” 刚一停下,已有数道暗器射来。 苏青翻刀挽剑,剑花刀影之下,空中火星一亮,几个飞镖已被他打了下来。 足尖一压一踢,一个飞镖立马激飞出去,打在一人身上,溅起一蓬血花。 这些人,全都是黑石杀手的打扮,黑衣蒙面,当中一人身披斗篷,居然是转轮王的打扮,手握转轮剑,发出隆隆轰鸣之声。 想来,那幕后之人本是想替换掉他们,只是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多半是怕所做事迹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斩尽杀绝,抹掉他们这些污点。 苏青眼睛一亮,直逼过去。 “嗡!” 那人剑法竟是极为不俗,转轮剑一横,不退反迎。 苏青挥剑刺死一人,拧身一避,刀剑相交,发出一声刺耳颤鸣。“你既能顶替转轮王,想必一定是那人身边心腹,正好,我先宰了你,再宰了你那位主子!” “大胆!” 他不说还好,一说,斗篷下就听一声尖利阴柔的公鸭嗓怒喝开口,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又是一个太监。 “你看我敢不敢!” 苏青轻笑着,刀剑齐舞,身前光影漫天而起,两道飞虹,一青一白似极了流光飞电,只在那人眼前飞舞缭乱。 一行十余人,转眼死伤殆尽。 “砰!” 连斩快劈之下,一声声刀剑碰撞交击之声,快如急风骤雨,迫的那人连连后退,苏青此刻凶性大起。 “快,再快点!” 猝然。 “啊!” 就见几截断指抛散落地,沾满血泥,转轮剑脱手飞出,“夺”的顶入一根苍劲树干。 “这么慢,你怎么做转轮王啊!” 苏青扛剑提刀,淡淡道。 “送你上路!” 他眸子一眯,不等对方开口,刀刃已在掌心打着旋,如被吸附住了一样,划过那人脖颈。 “扑通!” 对方双膝一曲,已跪倒在地。 苏青胸膛起伏,呼出一口浊气,已把手伸进对方怀中,摸索了一下,还真就让他摸出个腰牌,兜帽一掀,底下那张脸,赫然面净无须,涂着脂粉,阴柔极了。 眼神变幻。 苏青沉吟片刻,手中刀锋一卷,已自这人脸颊边沿割过,下刀轻巧,只沿着转了一圈,一张完完整整的脸皮便被剥了下来。 又将此人的衣裳斗篷,和转轮剑收起,连同尸首处理掉,他这才动身而回,赶向“云何寺”。 一口气奔出两三里地,但见山林间坐落着一间破落的寺庙,此间香火不旺,规模不大,存于荒山野岭,远离俗世,久居世外,寺中主持为一老僧,名为见痴和尚,整座寺庙,香客少有,古旧破落,也只他一个和尚。 “咣——” 钟声回荡。 山林齐肃。 不想还没进去便听到一声凄厉惨叫,苏青心头一惊,只以为寺中也遭逢变故,忙掠了进去,却见一间厢房里,屋里的几人却各自心有戚戚,面色黯淡,狼狈不堪。 惨叫的是连绳。 原来他疮毒发作,痛的凄厉哀嚎不停,在地上连连打滚,状似厉鬼,众人按都按不住,浑身抓挠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见到苏青回来,银铃如见救星,忙赶上来,语含哭腔道:“先生,救救我师傅吧!” 苏青走到近前,就见连绳半撩开的衣襟下,胸口上长着一个巨大的烂疮,像是颗毒瘤般外渗着发黄的脓血,大如巴掌,皮腐肉烂,已被人划开,散发着阵阵恶臭,让人观之心悸。 昨夜他在城头为护绳索,身负数刀,但最要命的还是一处剑伤,恐怕是在被追杀时受的。 起初他强撑着不言不语,等赶到“云何寺”的时候这才倒下,吐出来的全是血。 苏青也是瞧的心有不忍,何况昨夜全赖此人施以援手,众人才得以逃脱,他尝试着以微薄的内力,渡入对方体内,沿着足少阴肾经行了一遍,才见连绳惨叫慢慢消下,胸口淌出一大滩脓血。 102 黑手皇帝(第二更) “哇——咳咳——” 连绳躺卧在地,口中大口呛血,眼神灰黯,面色惨白,无神的望着屋顶。 苏青道:“可惜,恶瘤深重,没办法了!” 连绳木然道:“我知道!” “师——师傅——” 银铃趴在他身旁,想给他上药,却又无从下手,这烂疮溃散,早已深入肺腑,药石无救,昨夜又是恶战连连,如今伤病交加,只怕油尽灯枯就在眼前。 “你还认我作师傅?” 黯淡的眼珠子一转,连绳望向银铃,灰败的脸色竟又恢复几分红润的趋势。 银铃含着泪,已说不出话,却忙点着头。 “唉!” 连绳挣扎坐起,倚着木柱,自嘲笑道:“有什么好哭的?我一生杀人无数,作了太多孽,无牵无挂,想不到临了到头,你这小丫头还肯为我流泪,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脸上挂笑,竟有容光焕发之相。 可越是这样,所有人却越是默然。 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银铃哭成了泪人。 “对不起——” 连绳摇摇头。 “你若学我那般为恶,才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我一身所学多已倾囊相授,只是戏法之道你莫要学我,个中所用之物,多沾毒性,久用伤身,便是如我这般下场!” “人杀的多了,死的也快些,一报还一报,看来真有报应一说!” 他仰起头,眼中神华豁然璀璨到一个极致。 “值了,我这一生,从未做过好事,只是为自己而活,杀了一辈子的人,如今最后做的一件事居然救人,老天还真是待我不薄!” “师傅?” 银铃忙去招呼。 连绳却仿佛充耳不闻,魔怔了似的,嘴里只是喃喃自语:“其实,感觉救人的滋味也不错——做个好人也还行——我突然有些后悔了——嘿嘿——” 只似那油尽灯枯时最后一点极致光亮,亮的极快,黯的也快,不一会,连绳明亮的眼睛飞快黯去,口中喃喃话语,渐归无声。 死了。 “罢了,罢了,和尚送送你吧!” 门外,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叹息一声,走了进来,握起连绳右手,口中已在默念往生咒,左手捻动着念珠。 苏青在旁亦看的沉默复杂,眼露叹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人虽为恶一世,临死前幡然悔悟亦是不晚,其他人也是一言不发,有种兔死狐悲的怅然,争名夺利,争来争去,不还是得死。 待到老和尚超度完。 “这位施主临死之前,能有所悟,得享安乐,实在令和尚我好不羡慕!” 苏青吞了口喉中腥甜,倚着门靠坐了下来,三番两次暴发,便是他也觉得疲累虚弱,何况满身的伤,只一坐下,这身子就和快要散了一样。 银铃望着连绳的尸体抹了把泪,又端来一盆温水,走到苏青身旁,她用剪刀小心翼翼的剪下苏青身上那被血水浸透黏着皮肉的衣裳,然后似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小脸又是一白。 往日不曾得见,所有人皆为苏青那天人化生般的相貌所迷,不想这衣裳一点点的剪开,才见那血肉之躯上,竟是满布一条条纵横交错,长短不一的伤疤,其中又以刀伤为最,还有剑伤,瞧着有些年头了,如今再添新伤,仿佛从刀山剑林中滚过似的,已无一处完好。 看的人触目惊心,不寒而栗。 银铃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洗着伤口,眼睛里的叭嗒叭嗒的落着泪珠。 “怎么又哭了?与死比起来,痛又算得了什么!”苏青如今气虚力疲,望了眼瞑目安息的连绳,实在是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孩子。 银铃擦洗着那一条条血口子,埋着头,啜泣着低声道:“我本以为先生生的这般好看,必然会少受苦楚,如今看来先生也吃过很多苦啊,这么多刀口子,得多疼啊!” 苏青叹口气,苦笑道:“众生皆苦,我又岂能置身事外,不过凡夫俗子罢了!” “说得好!” 个老和尚转过身来,道:“不为众生,怎知众生之苦,看来施主慧根深厚,悟性非凡呐,还望日后刀剑之下,每每杀生,能念及今日所受之痛楚,留有慈悲之心!” “见痴大师!” 苏青叹道:“这罗摩遗体,今日还予大师!” 老和尚呵呵一笑。 “此物于我无用,不过是把杀人的刀罢了,不过还需尘归尘,土归土,终究得入土!” 他又看看一旁连绳的尸体。 “生未必乐,死未必苦,我且安葬了这位施主吧!” 银铃的爹也忙去搭把手。 “怎么会这样?” 雷彬的妻子名叫田青彤,此刻抱着入睡的儿子神情凄然苦楚,像是受了莫大打击,她肩头中箭,适才刚取出来,此刻有些魂不守舍。 “你都知道些什么?” 张人凤死死瞪向苏青,他已换了副面貌,与那细雨一般。 江湖之地,鱼龙虾蟹尽在其中,既有高人,亦有庸人,还有俗人,以及能人、奇人。 传言,据说淮水之上,有一楼船,常年浪迹于江河之中,从不履足大地,其内便居有一位李姓奇人,自号鬼手,医术冠绝当世,有起死回生之能,更兼一门奇技,可替人易容换骨,技艺高超,前后判若两人。 想必这二人便是找了这李鬼手易容换貌,以便销声匿迹,摆脱黑石的追杀,可惜昨夜一战,怕是前功尽弃了。 “真是可笑,想不到我日思夜想要杀的人,如今居然被我救了!” 他忽的腾然起身,剑指苏青,厉声问道:“当初,是否亦是你救我?我见你背负双刀,与救我那人极为相似!” 苏青看向他,四目相对,轻声道: “是我!” “如今既然到了如此地步,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他有气无力的轻声道:“今日之事,盖因我探知了转轮王身后之人而起,他本是宫中九品信差,宦官一流,如何练就了那么一身武功?何况,历年来黑石所收银钱皆乃巨额,去处不明!” “没想到,对方会早做布置,恐怕是担心事迹败漏,民心朝野动荡,想要抹出咱们这些污点,我猜,现在天下四方只怕都在大肆剿杀黑石杀手!” 张人凤脸色早已难看的吓人,涩声道:“你是说黑石背后的人是?” 苏青瞥向他,轻声道: “皇帝!” …… 103 夜闯皇宫(第三更) 这年三月。 朝廷布告天下:“但凡黑石杀手,皆杀无赦,揭发者赏银百两,摘其首级者,赏银三千两,若摘得黑石首领苏青之首级,赏万金,官升三级!” 江湖黑白两道,庙堂朝廷,无不纷纷动作,大肆剿杀各地黑石分舵坛口,但凡祸及者,无不格杀当场,天下民心大定。 转眼过去月余。 时值清明微雨。 桃杏散香,却掩不住纷纷愁雨。 佛堂里。 苏青一袭青袍,负剑而立,望向雨中正跪在一座新坟前的小姑娘出神久久。 忽然。 “你有什么打算?” 不远处张人凤沉声问。 “打算?” 苏青淡淡道:“被狠狠摆了这么一道,总得去见见这位皇帝吧,不管是为了我,还是那些死去的人,我要讨个公道,哪能名声好处全让他一人得了,恶名全让我们得了!” 他确实是在笑,冷笑。 “如今皇城重兵把守,你进不去的!” 细雨开口。 除了内伤,苏青浑身伤势早已愈合的七七八八,他闻言嘿声一笑,随意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实在想不出来,那我就杀进去,总得让他瞧瞧什么叫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细雨不知为何面有迟疑。 “你要杀了皇帝?到时候天下大乱,就更加民不聊生了!” “做不做,与杀不杀,是两码事!” 苏青语气平淡。 “我也去!” 张人凤蓦然开口,肃容凝目。 “他指使转轮王灭我满门,也要个公道!” “我也去!” 细雨也如此说道。 苏青瞧了她一眼。“你眼中已无杀机,还是留下来照顾他们吧!” “不必,杀与不杀,做与不做,是两码事!” 那想细雨居然用苏青的话反驳了回去。 “那好!” “明早动身!” 二人言罢,彼此相视一眼,已各自回屋,此次皇宫一行,恐怕又是一场难以想象的恶战。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就瞧见痴和尚躺在一张木椅上,他年岁已高,精神头却好,老神在在,似在小憩。 “施主似乎心中有惑不明?” 老和尚看也不看苏青,摇着椅子。 苏青点点头。 “不错,我心中确实有一问!” “哦?可否说与和尚听听?” 见痴和尚平和笑问。 苏青蹙眉道:“敢问大师,若因善念而为恶,如何说?” “唉!” 和尚摇摇头。 “何必执着谁善谁恶?众生皆苦,能渡则渡,倘若渡不过,何不随它去罢!” 苏青眉头皱的更深:“随它去?” “放下,未来已成现在,现在已成过去,随心而去,需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放下就好了!”老和尚道。 苏青却是不言,他沉默良久,忽言:“大师,我曾听闻佛家有五门禅法,我愿修持白骨观,还请大师授法于我!” 老和尚“哼”了一声,却不再应他,翻了个身,打着呼噜,竟然睡着了。 苏青正要再言。 却听。 “先生,这雨可真大!” 雨中传来唤声,银铃小跑到檐下。 苏青张望了一眼,就见天地灰蒙蒙的。 “是啊,雨真大!” 小姑娘问:“先生明天去了还回来吗?” 苏青点点头。 “回来,你在寺中等我!” “嗯!” 银铃重重的点着脑袋。 背后。 老和尚似是睁眼瞧了他一下,而后摇摇头,转身复又睡去。 翌日。 天还未亮,三人便已收拾妥当。 苏青捧着一张人皮,贴在脸上,又把那太监的衣裳换上,披着斗篷,提着转轮剑,潜回南京。 城中戒备森严。 趁着天色,三人依仗钩爪,借之轻功,翻过城墙,潜回了宣德巷。 奈何,短短不过月余,宣德巷便已死气沉沉,再无生机,长街冷清,各家各户俱是空荡无人,地上犹见未洗净的血迹。 “连普通百姓也没放过!” 三人暗中转了一圈,竟然未见一个活人,别说是人了,连狗都不见了。 苏青眼中吞吐着寒火。 “现在就去皇宫!” “走!” 一路急行。 眼见皇宫门口侍卫把守,苏青眼中凶芒乍现,却又飞快隐去,避也不避,躲也不躲。 “什么人?” 侍卫厉喝一声。 苏青深吸口气,把兜帽撩下,又把腰牌亮起。 “哦,原来是王公公,您这是出宫办事去了?您身后这二位瞧着有些眼生啊?” 那侍卫统领笑的很是谄媚,他又瞧瞧苏青身后埋着头的两人。 “嗯!” 苏青尖着声,不轻不重的应了句。 “咱家出宫替皇上办点事难道也要跟你打招呼?” “不敢不敢,您言重了!” “放行!” 统领讪笑着退了开。 等三人入城不见,那统领才转身啐了口吐沫。“呸,神气个什么,你们几个,都机灵点!” 只说三人一路入了皇宫,苏青忽然站住,因为他发现了一件很要命的事,他不认识路啊,这里面宫苑幽深,重楼巍峨,巷道纵横,一眼望去岔口无数,看的人眼晕。 就这么站了会。 “你是不是不认识路?” 一旁的张人凤忍不住问道。 “往前走,这时候,皇帝应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他为首辅之子,宫中虽说少来,却也不陌生。 三人紧赶慢赶。 只在张人凤的指引下,苏青他们来到了一个书房前,里面亮着灯火,外面站着侍卫。 苏青心如电转,走到门口,尖声道: “启禀皇上,事已办妥!” “嗯?都杀了?” 书房内,传来一声极为年轻的声音。 苏青强压心中杀意。 “进来吧!” 他闻言正要推门进去。 心中却大生警觉。 只见门扇推开,他却嗅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心头狂跳,如同意识到什么,苏青急声低喝道:“快闪开!” 话刚落,他脸色一沉,横剑交叠。 遂听。 门内,“砰”的传出声炸响,接着那股火药味更浓了,气味刺鼻,而苏青手里转轮剑的剑身上,竟然半嵌着一颗弹丸。 苏青心有余悸,却说他尚未回神,一阵阴寒劲风袭面,令人不由打个寒颤,两道森寒剑光已直刺而来,快疾凌厉,削他脖颈,刺他心口。 顾不得太多,苏青倒地一滚,脸颊带出一串血花,人皮面具已被挑了去。 “找死!” 104 江湖再见(第四更) 翻身立起,苏青一拭脸颊,但见右颊多出条如丝细痕。 他手中转轮剑豁然隆隆鸣颤震响起来,如车轮碾过石面,耳畔就听一声阴恻恻的笑。 “竟敢行刺皇上!” 苏青一剑递出,左手再出一剑,照胆青光乍亮,双剑交叠一挡,争鸣声响,人影翻落,苏青已见书房门前杵着两个人。 各持一剑,一左一右。 书房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眼神略有慌张,又有阴沉,手里拿着一杆奇怪的长条物件,那是火铳啊。 “大胆,善闯宫门,杀无赦!” 一旁的护卫终于反应过来,高喝出声,可他忽然出不了声了,盖因一柄快剑已没入他的咽喉,将嘴里的话全堵了回去。 另一人亦要开口,一柄剑也已插上他的喉咙,纷纷倒毙。 “抓刺客!” 火把四处亮起。 人心惶惶,京城禁卫纷纷而动,像是早有准备。 “你们去擒皇帝!” 苏青双剑一震,人已率先攻至,两剑左右互补。 “痴心妄想!” “大言不惭!” 这两个挡门的太监不光模样一样,说话的语气也一样,剑法更是一样。 双剑一出,竟是合击之势,一左一右,快如闪电,凌厉非常。 “找死!” 苏青此时杀性大起,当日银铃在侧,束手束脚,今日如鱼得水,定要杀个痛快,也得让这皇帝小儿瞧个清楚,他手里的这些棋子,也不是任意揉捏的。 剑刃上的青芒几乎暴涨开来,转轮剑震鸣之声隆隆快疾,震人耳膜。 听着四面八方的脚步声,苏青已欺身扑上,双剑交叠一横,朝对方横斩过去,叮叮两声轻鸣,四剑相遇,他拧身化削为刺,剑势快疾到了一个极致,双剑刺出,嗡鸣急颤。 脚下攻势亦是不停。 “护驾,杀!” 外面传来叱喝。 军卒提枪握刀涌上。 张人凤与细雨也不多说,已去阻挡,为他争取时间,长剑直扑横扫,刀断枪折,头颅抛起,血水飞溅,惨叫遍地。 “哼,你们这些人,无不是罪大恶极,本就是已死之人,朕暗中令人招揽你们,让你们多活了这么久,理应感恩戴德才是!” 皇帝边说着话,边往火铳里添着弹丸,眼神阴沉。 眼看外面二人陷于埋伏,苏青心中更急,这两个太监剑法精奇,怕是此间绝顶,合击之下威能更是暴增,想要破开这个合击之术,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可外面的张人凤他们等不了。 正想着对策,他蓦然看见转轮剑上嵌着的那颗弹丸,眼中精光一亮,脚下倏然后撤一步,似是见他要退,两个太监攻势更急,竟然追了出来。 苏青双剑在手,左挡右拆,左拆右挡,看着似陷入苦战,那两个太监眼中喜意更甚,剑法愈发的飘忽。 猝然。 苏青右臂一抖,握着的转轮剑猛的发出一声震耳颤鸣,剑身一震。 “砰!” 那上面的弹丸,竟被震脱了出去,如暗器般打在一个太监的右眼。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听的人心头一颤。 “笑啊,你倒是继续笑啊!” 苏青神情阴厉,紧抿的薄唇发出声声冷笑,宛如凶虎下山,眼露厉芒,缩身一跃,往前一扑,如此大好时机,焉能错过。他双剑运足气力,连内力都用上了,手中转轮剑被他掌心一推,倏然离手,笔直横飞,插向瞎眼太监心口,将之刺死当场。 合击之术一破。 “不好!” 另一人脸色一变,眼前忽见苏青眼露煞气逼来,忙慌张抵挡,他却不曾看见苏青绷的笔直的右臂,五指剔透如玉,并指如刀,只在交手中,那手已如刀似剑般趁着空荡,贯穿而来。 “噗嗤!” 布帛撕裂之声刺啦响起,连带着血肉破开的声音。 但见一只右手染血自其前胸而入,后背钻出,五指之间,还攥着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 “砰!” 一旁的皇帝又在放火铳了。 可惜苏青早已见机缩身在那太监身后,在皇帝心惊胆颤中,那攥着心脏的五指,骤然一捏,手中的鲜红血肉,豁然爆开肉泥自指间落下。 溅了皇帝一脸。 “嘿嘿,虚伪小人!” 冷笑一声,他脚下一跳,翻跳到皇帝身旁,斩断了他手里的火铳。 “让外面的人,停手!”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苏青眼神又归平静,长剑架在皇帝的肩颈上,甩了甩右手,血水飞洒,肉泥溅落。 见皇帝沉眸不言,苏青二话不说,剑刃贴肉一过,对方立马惨叫一声,脖颈上多出一条浅浅血痕。 苏青见他脸色发白,不由轻笑道:“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 “都停手!” 皇帝脸色铁青,他直直瞧着苏青。 “你就是苏青?你敢伤我?” “伤你?我还想杀你呢!” 苏青一双丹凤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寒光闪露,狭长如锋,杀意迸发,骇的皇帝一个激灵。 “不能杀他!” 直到张人凤与细雨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苏青沉吟片刻,这才笑道:“好,那就不杀你,现在,我们好好谈谈,你做下的龌龊事!” “让外面的人,都滚开!” …… 三个月后。 入夏,杭州。 就见那西湖畔上一角凌云青瓦下,一人倚着朱栏,凑着亭荫,睨眼俯瞰着波光潋滟的碧波,以及那湖上似坠下的一角湛蓝苍穹,无精打采的打着哈欠。 云影荡漾,湖上画舫往来。 天气热了,这人也变得有些懒散,无精打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楼下是个饼铺。 “来喽!来瞧瞧看看,徐记饼铺,又香又好吃的槐花饼,桂花糕,枣糕!” 铺面前,小姑娘吆喝叫卖着,满头细汗,却乐此不疲,欢快的不行,一旁的老徐和着面,也是笑个不停。 日子过得清闲。 三个月前,不知何故,朝廷对黑石的剿杀一夜之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各地悬赏告示纷纷消失,日子又一天天清闲了下来。 “静姐姐!” 听着声音。 苏青搭眼瞥了下去。 就见细雨与张人凤走了上来,手里提着两个包袱。 “如你所言,这是罗摩遗体!” 苏青接过手中,望着湖面波澜上一行转瞬即逝的字,笑了笑。 “行了,这东西,还是烧了的好!” 他有瞟向二人。 “您二位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了还是?” 张人凤坦荡笑道:“成亲了!” “恭喜啊!” 苏青也笑了,相比于兄弟反目,他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的,恩仇尽泯,历经了生死,很多东西都能看开。 “你呢?不出去走走?” 细雨问道。 苏青摆摆手,懒洋洋的道:“不急,等等吧,我想在这待个三年,陪着小妮子解解闷!” “也是,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二人拱拱手,联袂而去,洒脱逍遥。 苏青喃喃道:“这话怎么感觉在哪听过?” 他望着桌上的罗摩遗体,轻声道:“那几个孩子医的如何了?” 却见湖面上,一个撑船的老叟探出脑袋。 “回禀帮主,李鬼手已在尽力恢复他们的容貌,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另外,当日剿杀黑石的各大门派也已调查清楚,分别是昆仑派、崆峒派——” “行了!” 苏青忽然打断他,轻笑道:“呵呵,就他们也配自诩名门正派,去给黑白两道各路话事人送上请帖,就说八月十五,我宴请各位来吃月饼,谁若不来,后果自负,现在该到我定规矩的时候了!” “去吧!” “是!” “先生,别睡了!” 听到楼下吆喝,苏青一伸懒腰,青衣飘动,已行了下去。 “来了!” …… …… …… 105 青龙当世,白骨人间(第五更) 江湖难行。 人生,又何尝不是从一个江湖,渡到另一个江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遇不尽的爱恨情仇,生不完的几多烦恼。 好在世人最擅长的就是忘记,而那些忘不掉的,不是死了,就是醉了,死了就不用忘了,醉了的,继续醉,或者有人变得狠毒,因爱生恨,因嫉妒,索性不忘了,他已把他要忘的全毁了。 江湖就像是一条不归路,人们走的快,去的急,等时有怅然再回首的时候,才见来路无踪,就像人生一样,只能怀念,难以停留。 而这个江湖…… …… …… …… 青龙会。 这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神秘到当世无人知晓它的过去、它的所有、由谁率领?又何时崛起于江湖?就像是一个人的影子,从出生起这个影子便与他共存,而“青龙会”就像是这个江湖的影子,仿佛,有江湖的那一日,“青龙会”便已存在,与世同存。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青龙会”。 它匪夷所思的神秘,亦匪夷所思的强大,无视着世俗规矩,也不遵从所谓的仁义道德,凌驾于黑白两道之上。 没有人知道“青龙会”的势力有多大,但它如果想要你的性命,那一定很容易,毒杀、暗杀、刺杀、诱杀,亦或者逼的你自杀。 江湖,武功有时候并不是唯一取胜的手段,是人就有牵挂,有牵挂就有弱点,有了弱点,任你武功如何绝俗高超,也免不了受制于人,乃至被自己的弱点拖死累死。 而有些人,杀人是不用刀的,特别是女人,而且还是好看的女人,她们不需要绝世武功,便能引得无数男人为之甘心赴死。 男人嘛,一字即曰“贱”,贪财好色,爱女人,爱到死,然后,就真的死了。 但如果,一个人眼中所见,红粉皆为骷髅,又会如何? 这是一个黄昏。 小镇里,凄艳如血的夕阳染透了天边的云霞,那火红火红的颜色,就像是浸透了鲜血的棉花,浮在天上,似随时要坠下,带起一股令人胆寒的肃杀。 蒿草枯叶,被呜咽的晚风吹着,随着长街上的尘埃,卷荡飞扬,一身黑羽的不详之鸟歇在镇口光秃秃的枯树叉上,“呱呱”发着刺耳的怪叫。 日暮的晚霞,凄艳如血。 黄土斑驳的街上,一条条身影被拉扯的细长,投在地上,人们收拾着摊子,撵着黄狗。 还有看着人。 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那人着一身素青色的衣裳,针脚严密,上面还绣着一条条玉白色的细线,蜿蜒扭曲,勾勒出一朵朵槐花的模样。 就那么静静坐着,随意的绑着后颈的发,两鬓又垂下来那么一缕,路过的人,无论是往哪边走的,此时此刻,都免不了下意识的去瞧,去看,然后再也移不开眼睛,像是被吸住了魂魄。 然后撞在了墙上,尽管流着鼻血,疼的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张望着去看。 而男人,则是坐在一个茶楼里,手里捧着一面镜子,望着自己,很严肃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夕阳西坠,红霞落下,落到他的脸上,宛如沾上了一团嫣红,那些人看的更着魔了。 可在男人眼中,镜中的自己,此时却在发生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恐怖变化。 只见那玉塑似的额上,血肉忽然坠烂,皮肉脱落,隐露白骨,筋肉浮现,只好似埋在土中十天半月的死尸,腐烂衰败,可怖而又狰狞。 又像是被烈火灼烧过一样,坠烂的血肉自额头蔓延开来,转眼青丝成灰,明眸腐烂空洞,竟然成了个血淋淋的骷髅头。 “要见痴传这观想法还真不容易!” 呢喃着,苏青呲了呲牙,又歪歪嘴,镜中的骷髅头竟然也跟着一起变化,他又摸了摸脸,掌下所触仍是血肉,可眼中所见却是骷髅。 一旁的伙计见他端着镜子模样古怪,只是摇摇头,以为他魔怔了,然后开口道:“客官,您在这坐了好一会了,要不叫几份干果蜜饯和点心,尝尝鲜?” 苏青闻声侧过视线,目光扫去,就见伙计机灵的模样,那张脸,顷刻间,血肉坠烂,竟也成了一副骷髅的模样。 苏青凝望着他许久,不见喜怒,不见惊怖。 “行,那就来点吧!” 他又望向街上,目光所及,无分男女,那些人的脸面,无不是皮烂肉腐,化作一具具骷髅,身穿衣裳,行于人间。 眼见遍地骷髅白骨,苏青气息都是一颤,太阳穴随之鼓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神情渐定,目光晦暗,似有雾气笼罩,明灭变幻,半晌才道:“好一个白骨人间,此法入眼,能辨骨分肉,倒是有助我刀剑之技精进!” 他遂将眸子一阖,一睁,眼前所见遍地骷髅,又已不见,血肉皮相再现,只似先前皆如幻觉,亦复如常,嬉笑露于面。 苏青放下铜镜,额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泌出一层细汗,脸色苍白。 “客官,你没事吧?” 伙计手脚麻利,端着茶水上来。 “无事!” 苏青的目光则是落向大街的尽头,那里,一根三丈高的旗杆上,正伫立在黄昏里,顶端挑挂着四盏斗大的灯笼,朱红发亮,里面早已点着火烛,透着外面漆黑的字。 “风云客栈。” “哗啦!” 身旁忽然惊起稀碎的声音,敢情是伙计因为盯着苏青分了神,手中茶壶坠地,碎片四散,茶水流淌蜿蜒,在苏青的眼中凝成几行字迹。 姓名:苏青 世界:长生剑 身份:风云客栈邀请之人 任务:探明青龙老大的身份 进程:无 “臭小子,做事又马虎!” 掌柜的赶来对着伙计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苏青一扬眉,伸手自怀里一摸,取出一张鲜红的请柬,其上笔墨留痕,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他又把请帖收入怀中。 “青龙会?有意思了!” 这时候。 小镇的一头,忽然安静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安静,安静的有些诡异,就见夕阳余晖下,扬着沉沙的石板大街上,多了九个怪人。 由远而近,慢慢行来。 106 赤发怪汉,弹指分金 江湖,鱼龙混杂,能人无数,奇人也有,庸人最多,死人也不少,还有怪人;譬如品性奇怪,行为处事琢磨不透,正邪难辨;或者武功奇怪,兵器奇怪;再或者长相奇怪,凶神恶煞的丑八怪。 前面几个倒还好说,品性藏内,武功藏身,这都是看不见的,兴许看见了就得要命,而这长相奇怪,明明是个人样,却偏偏把自己扮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就好像他们觉得说话的声音越大,别人就会越怕,装扮的越丑,别人就会忌惮一样;但苏青还是认为声音只是声音,长相只是长相,干不了实事,也改变不了什么,难不成死之前大吼一句,或是涂个朱面,扮个鬼脸别人就能饶了你? 苏青实在感觉有些好笑,他抬手遮着眼睛,瞄了瞄西斜将坠的红日,又看看那九个怪人。 这九个人,武功怎么样苏青不清楚,但丑是肯定的,不但丑,走路的姿势也丑;肩不动,腿不弯,身子似被人点了穴,一步一挪,像是关节都长住,血肉凝住,四肢成了木头,越看越怪,就好像埋了十天半月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 丑极了。 再看他们的长相,个个面无表情,长得怎么样先不说,可但凡谁僵着五官,瞪着眼睛,不哭不笑,就好像庙里泥塑似的,那绝对好看不到哪去。 九人俱是麻衫赤发,脚上擦着泛黄发黑的麻鞋,左耳上还悬着个腕口似的金环,摇晃间泛着夕阳红光,一头火红的赤发,蓬乱如蒿草,根根竖起如戟,然后披散在肩上。 他们不但有高有矮,也有老有少,走在沙土半掩半埋的石板上,脚底下带出沙砾滚动的声音。 他们慢慢地走过长街,真就像是鬼来了一样,适才还热闹的街上,这会立马静了下来,孩子不哭了,大人不笑了,鸡不打鸣了,连狗都不叫了,街上就只剩——“刺啦……刺啦……” 鞋底子拖地的声音,那声音听的也让人不舒服,就和磨牙一样。 茶楼的伙计本来正在收拾着地上的茶壶碎片,这会索性撅着屁股钻桌底下去了,时不时探着脑袋偷瞄一眼,然后又做贼心虚似的趴下。 “客官,您还是避避吧!” 伙计见苏青还在那边喝茶,边吃着蜜饯,不由颤着声提醒道。 “噗嗤!” 可一声笑,却骇的伙计差点尿了裤子,然后猛的往桌底下缩,浑身颤个不停。 茶楼里那些个先前盯着苏青看的人,一个个也都是连滚带爬,躲的远远的,生怕被波及,殃及池鱼。 如果行走江湖光是瞧一眼对方的模样,便要退避三分,那等人家拔出刀是不是就得再退七分?那干脆待家里好了。 何况,苏青看着这几人的模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几个人狮鼻阔口,撅齿呲嘴,浓眉凶目,不光装扮奇怪,面容更是奇丑,偏偏还僵着脸,好像不这样,别人便不知道他们是恶人一样,而且走的还很慢。 他的笑声很小,但在此时此刻却有些大,因为只有他一人敢出声,也只有他一人能笑的出来。 一刹那,那十八只或大或小,或正或歪的眼睛全都望了过来,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凶光毕露,冷意森然。 等看到苏青那张脸,他们的冷意更重了,凶光更甚。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他尝试过什么叫做嫉妒,而大部分人,最嫉妒的,就是别人拥有了他没有的东西。 那张脸。 那可真是张好看的脸,像是神匠以白玉雕成的玉像,鬼斧神工的技艺,塑出了凌驾于苍生之上的美态,剔透的血肉在晚霞的红光中闪烁着炫目的神华,两颗眸子像是乌色的琥珀,流转神迷。 一颦一笑,都似能够人魂魄般, 他们更嫉妒了,只觉得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好处全给了别人。 最前面,也最中间的那人,兀的问道:“你笑什么?” 那人体魄雄壮,半敞着胸膛,一头赤发如狮鬃般垂落在肩头,塌鼻鼓眼,耳垂上带着一个金环,一扭头,金环便摇个不停,瞪眼沉声。 苏青咽下茶,抿了抿薄唇,歪着脑袋,拧眉疑惑道:“嘴巴长在我的脸上,我想笑想哭,难道还得给你说个为什么?何况是人就都喜欢笑,难不成我还要哭?” 赤发大汉冷冷道:“我问了,你就得说!” “呵呵!”苏青实在觉得有趣,轻声道:“你敢向有权有势的人问为什么?” 赤发汉子闻言,仿佛在心里思量了一下,又仔细瞧了瞧面前的男人,然后,他说:“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眼睛挖了,脸上再割几刀!” 然后,剩下的八个人朝着长街尽头的“风云客栈”行去,只留下了个精瘦的赤发汉子。 八个麻衣的赤发怪人,走到那间客栈门前,停下脚步,为首的人,随手摘下耳上金环,一挥手,“铛”的一声闷响,那腕口大小的金环便已横着嵌进客栈的石墙上。 火星四溅,没入其中大半。 第二人左手扯起肩上一束赤发,左掌轻轻一削,掌缘如刀,竟斩下一缕来,系在金环上,做好了这一切,他们扭头回望向茶楼,看向自家兄弟,想是在等他。 “老九!”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八人豁然脸色煞白,神情狂变,僵硬木然的脸不再没有表情,看来还是装出来的,变得惊疑、惊骇、惊惧。 因为等他们回身看去的时候,自家兄弟已经没了眼睛,也没了舌头,捂着脸,跪在地上,血水自指隙间淌下,好在他没死,只是疼的呜咽哀嚎,喉咙里卡着刀子一样,叫不出声来。 除了这一切,他们还看见一条银光如灵蛇似的转瞬即逝,太快了,只在老九面前一卷一缠,眼也瞎了,舌头也烂了,脸也花了。 八个人忽然不再一步一挪的走,他们已狂吼着掠了过来,像是八只赤毛狮子。 边跑,已有七人解下了耳上的金环,攥于手心,借着前冲之势,遂有一人腰身一拧,脚底下转了个圈,手中金环已被其借着转身之力狠狠掷了过来,化作一道金光,在掠起的风尘里激起刺耳嗡鸣,直击苏青头颅。 苏青吃着点心,看也不看,翻着手背抬起左手,不经心的朝着左侧的空气轻轻一弹。 “啪嗒!” 一个金环只似折了翅的飞鸟,直直落在窗外,然后在八个怪人遍体生寒,目眦尽裂中,四分五裂,断成数截。 前一刻还在狂奔几掠的八个人,忽然不动了,像是真的成了泥塑,神情古怪极了,只剩下那个瞎了眼的汉子低低嚎着。 直到苏青挥挥手。 八个人才如蒙大赦的拖着瞎眼汉子,朝另一头奔去,赤发如火焰般在风中飞卷,很快,九个人已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可没多久,远处又有人来了。 “驾!” 急密的马蹄声,隆隆如骤雨,卷起滚滚烟龙。 107 暮云西风,白练杀人 暮色已昏,枯树秃枝,寒鸦孤鸣。 马蹄声近,像是敲在人的心弦上,一声声落在石板上;八匹健马驰骋而来,蹄下沙砾震颤,尘飞土扬,终于赶过了茶楼,可他们的目光却在地上一个四分五裂的金环上停了片刻,还有地上未被风尘掩尽的血迹,最后,他们看到了那个靠窗坐着的人。 他们应该看到,因为这条街上早已没有人,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匿在门窗后头,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外面,像是成了一个空镇,没了活人。 所以,那滩血迹,还有地上的金环便显得尤为清晰。 他们确实应该看到这个人,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忽略掉这个人,红日西沉,青衫墨发,那人似是有些嫌弃的拂了拂马蹄激进来的烟尘,好似爱极了他这身衣裳,容不得沾上半点尘埃。 然后他说:“要走就快点,尘太大了!” 轻轻的话,被淡淡的语气说出。 “你是什么人?” 这八匹马上,端坐着八个人,装扮一模一样,想来也是属于同一个势力。 他们全是青一色的青布箭衣,腕口紧扎,青帕包头,脚上是双搬尖洒鞋,千层浪的绑腿下,隐隐露出掖着的白袜,一个个全都神情剽悍,冷眼冷面,身手矫捷;背上,还各自背着一柄雪亮钢刀。 苏青不紧不慢取出了怀里的请帖,又抬手指了指“风云客栈”,道:“往那去的人。” 他这么一说,那八人眼神已有变化。 “你是谁?” 苏青温言笑道:“在下苏青,不过区区一介无名小辈,来时在路边捡了张请帖,便想凑凑热闹!” “哼,热闹可不是随便就能凑的,无名之辈?竟能打碎“赤发帮”的金环,相信用不了几天,你就能有些名气!”一个长脸黑面的刀客开了口,他一手勒缰,一手提着马鞭,言语冷漠,嘴角还噙有冷笑。 听到这话,苏青眨眨眼,像是颇为后悔的说:“哦?一个才有些名气?那看来我应该把那九人的环全打碎了,那名气肯定就能大些,微不足道的名,我可不怎么瞧上眼!” “九个人?赤发九杰?” 八个刀客彼此相视一眼,眼中透着忌惮与警惕,嘴里低念了句“苏青”,可任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多了这么个人,只是嘴上仍不服输,冷冷道:“呵呵,好大的口气,等你活着出了客栈再说吧,既然与“赤发帮”结了怨,他们的帮主也决然放不过你!” 苏青眼睛一亮,问道:“那是不是我打碎他们帮主的金环,名头就更大了?” 八人面面相觑,听的直皱眉,然后啐了口唾沫,晦气的骂道:“敢情是个疯子,浪费咱们的时间,劝你还是赶紧置办口棺材吧,免得到时候收尸的人都没有!” 苏青不可置否的摇头笑道:“唉,人啊,活这一世,不疯点怎么成,否则事事记得清楚,一辈子遇到的人,何其之多,若都记下来,岂非太累了些!” 八个刀客却像是避疯子瘟神一样不再瞧他,而是纵马朝“风云客栈”飞驰而去,掠过门口时,八个人同时反手一抽,背后钢刀齐齐出鞘,再一挥手。 刀光如电,已离手而出。 前后一瞬。 “夺!” 闷声骤响。 那客栈前旗杆一震,再瞧去,上面已齐齐的插着排雪亮钢刀,从上而下,刀柄犹自不停颤动,发着颤鸣,柄上的红绸“呼”的一声卷起,像是融入了那最后一抹的余晖中。 而那八位刀客,早已没入昏沉的暮色,不见踪影,只能瞧见渐远渐淡的烟龙。 苏青砸吧着嘴,像是瞧着热闹,目泛奇异色彩,他很珍惜现在的闲暇光景,毕竟,这茶楼外,又是一个江湖,天快要黑了,他也快要出去了。 出了这楼,入了这江湖,恐怕往后想要安安心心的睡觉吃饭都不行了。 而且,肯定还有人来。 直到天边的火红一点点的黯下,暮色浓稠如墨,就着零星黯淡的天色,街上忽然奔出一匹快马来,马蹄声急,那些个惊魂未定,刚爬起来的人,这会又忙躲了下去。 一匹马,来势却汹,蹄声如奔浪,席卷石街。 那是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从头到尾,看不到丁点杂色,嘶鸣长啸,可说来也奇,就在快越过茶楼的时候,,一双结实粗壮的手臂陡然发力,黑铁似的五指一拽缰绳,白马豁然仰首提身,前蹄如人立起。 马背上的,是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袒露的肌肉,块块鼓起,就仿佛是铜浇铁打的一样,一双虎目直直望向那桌案上的鲜红请帖,他声若闷雷,喝问道:“这请帖你是从哪得来的?” “捡的!” 盈盈火光下,苏青倚着窗户,笑的温和。 黑汉双眼先是一睁,而后一凝,冷冷一笑。 “既然是捡的,那就不是你的,你得还回来!” 苏青讶异道:“难不成是你的?” 黑汉一瞪眼。“你不给,就得死!” 苏青瞧着他,淡笑道:“够豪横!” “嘿!” 说话间,黑汉双眼瞪的更大了,好似铜铃,精光爆现,沉气一声大喝,浑身筋肉一颤,双脚一踩马镫,五指发力,一拽缰绳;那白马竟人立而起,长嘶中前蹄高扬,朝苏青踩去。 “咻!” 苏青笑笑,也未言语,只是手腕一抖,捏着的两根细筷便已嗖”的飞了出去。 黑汉踩蹬弯背而立,陡见两条乌影射来,一伏身,双臂一挽马脖,白马兀的如被拨到一旁,连连嘶鸣。 白马前蹄甫落,黑汉便已翻跃而下,口中吼声如雷,只喝道:“呔!” 五指一扣,使的乃是黑虎掏心,一双手不见掌纹,尽是厚硬的老茧。 “噗!” 适才刚点不久的灯烛,此刻,似被这惨厉爪风所摄,摇曳急颤,骤然熄灭。 可就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那。 “呛啷!” 颤鸣声陡起,只在火光将散未散,将灭未尽的一刻,黑汉就看见眼前这人,一手随意的收起了请帖,另一手,竟然在腰间一摸、一抽,三尺白芒已跃入眼帘,宛如绕指柔般在空中如柳絮拂动。 “软剑?” 黑汉望着苏青背上的剑,又看看他手里的软剑,脸色大变,惊怒交加,白芒却已如蛇般绕上他的右臂,剑尖盘臂而上,寒芒吐露,只在他惊诧发骇的注视下,从上转到下,没入了他的腋下。 刺痛袭来,像是筋络已被挑断,虎爪已后继无力。 正自震怖,那三尺白练,竟又带着异样的颤鸣如软鞭般缠向他的脖颈。 “啊!” 也不知是惊是恐,他如今身在空中,猛的沉气入腹,使了个千斤坠,头顶寒芒一卷而过,带起几缕断发,未及喘气,那卷起的剑身,忽然被抖的笔直,而后又卷向另一边,这下是缠了个正着。 黑汉面无人色,尖声急道: “你、” 字将出口,剑已收回,声音戛然而止。 他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可挣扎着刚想动,转身的同时,踉跄走了三步,就见脖颈上,一条细如发丝的红痕,慢慢浮露。 “噗嗤!” 血雾喷薄而出,黑汉已倒地不起,死在街心。 剑身如鞭一抖,血珠尽散,苏青起身右手一转,只见三尺绕指柔,已似灵蛇归洞般攀上他的腰部,归入鞘中。 望着地上的尸体,苏青喃喃道:“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声再大,也还是得死!” 窗外,白马长嘶不止,主人身死,它似有察觉,扭身已朝另一头奔去,转瞬消失在暮云西风里。 伙计被掌柜的推搡出来,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哆哆嗦嗦的开腔道:“客官,咱要打烊了!” 苏青笑了笑,随手抛下几角散碎银子,捏了几枚甜糯的蜜饯,出了茶馆,朝风云客栈走去。 等到门口的时候,他看了看墙上的金环,又瞧瞧旗杆上的八柄钢刀,想了想,只抖袖探手,把左手按在了墙上,口中气息一吐,手背筋络一跳,慢慢压了下去,遂见掌下青砖成粉,随风扬洒。 等手再拿起来,墙上已多出个两三寸深浅的掌印。 做完这一切,苏青才抛着蜜饯,边用嘴接着,边提起黑汉的尸体,朝白马离去的地方走去,转眼没入暮色。 …… 时至此刻,夜色已降。 街上冷清,半点灯火也无,家家户户紧门闭窗。 也就在这个时候,街上忽然多了个脚步声,那是个中年文士,蓝衫白袜,面容清癯,步履缓慢悠闲,可那双眸子却闪着精光。 他背着双手,闲庭信步似的瞧了瞧地上几团墨染般的痕迹,目光闪烁,而后径直走到客栈前,随手已把嵌进墙中的金环摘下,又笑着敲了下旗杆。 “梆!” 似长在上面的八柄钢刀立刻坠下,袍袖再卷,掠起风来,空中的八柄刀已如飘羽般被他裹了来,一抖手,八柄刀便已插在地上。 可他脸上波澜不惊的笑蓦然一滞,一双眼睛直直望着那个隐于昏暗中,不起眼的掌印,里面似还有石粉飘洒下来。 定定看了好一会,文士这才沉声道:“掌旗何在?” 客栈里,一条瘦小黑影闻声而出,兔起鹘落,矫若猿猴,已手脚并用的攀上旗杆,连蹬带跳,一眨眼,人已蹲在杆头。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面叠好的旗来,只一挂上,大旗迎风而展,飞卷如云。 借着灯笼里的残灯看去。 呼啸冷冽的西风里,雪白的旗布上,一条张牙舞爪黑龙,仿佛活了过来,扭动奔腾,似将破云飞去。 赫然是,青龙会。 108 白马张三,风云客栈 寒夜漫漫,风尘漫漫。 一匹神骏高大的白马,在冷冽的风中驰骋,马鬃飞扬,带起长嘶,似一条白龙,穿梭在昏黑的夜色里,肆意极了。 可它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人却紧紧追来,那人双腿交错迈动,单凭奔跑,竟能比拟烈马,快若奔雷,两条腿已划出无数虚影,似离弦之箭,自风云小镇掠了出来,带起一连串的银铃声,清脆悦耳。 更惊人的是他手里还拎着具发冷发硬的尸体,这就有些骇人了;看那尸体的身形,高大魁梧,肌肉虬结,份量绝不低于百八十的,此刻却被人轻描淡写的以单臂捞着,其速竟还能这般快疾,单凭肉身之力做到这般田地,任谁看见,都免不了动容。 好在没人看见。 一口气追着白马跑出三四里地。 骤然。 “咻!” 远处像是传来了一道急哨。 白马跑的更快了,而它身后的人,竟也还有余力,足下发劲,口中提气,腰身随着气息一缩一展,似极了蹿起的长蛇,一步奔出,两丈有余,落地的同时足尖一掂一蹬,又是两丈,紧缀不落。 然后,在一个山坳间,他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白马也要停了;打着鼻响,晃着脑袋,小跑了过去,跑进了一间破烂的小庙,残垣颓瓦中,火光盈盈,里面有人。 看来,里面的必然是是白马的真正主人。 苏青提着尸体,走了进去,入眼所及,只见尘灰满布,蛛网垂结的山神庙里,果真生着一堆熊火,火光灿亮,火堆旁还有个人。 未及苏青看清那人,眼帘里便已扑来一团灼目红光,焰火熊熊;一地的柴火,已被那人霹雳似的一脚踢散,朝苏青飞来,想必他已看清苏青手里的尸体是谁。 “谁?” 还有霹雳似的一声大喝。 大喝的同时,他已经暴起,攥起一拳,当空便砸了来。 “先慢动手!” 苏青轻声道,可显然他说的有些晚了。见火光扑面而来,只把手里的尸体一抛,面前飞火立被悉数遮住,还有挡住了对方的拳头。 “你敢杀我金刚力士!” 一拳砸在尸体上,对方反手一抓,那黑汉的尸体便已飞到一旁,身上还有燃起了几条火蛇,皮肉开绽,泛起一股焦臭。 那人一击未能建功,翻跳而回,警惕冰冷的看着苏青。 “金刚力士”,说的便是那个死掉的黑汉,也是眼前这人的仆从。 搭眼瞧去,但见这人一身雪白的急服劲装,衣襟半敞,露着坚实而强壮的胸膛,却比衣裳更白,疏眉朗目,年轻英俊。 只是当苏青走进来的时候,走到了火光底下,这个男人已再无半点英俊。 数日前,“青龙会”暗中邀约各路江湖高手,共计十二位,前来“风云客栈”做一笔买卖,这买卖的东西可是极为的不同寻常。 传闻,这天下间能说的出来的暗器,共有三百六十余种,囊括了有毒的、无毒的、致死的、致残的、致瞎的,但凡有名头的,基本上都在其中。 可这世上最厉害的,也最可怕的暗器,乃是孔雀山庄的不传之秘——“孔雀翎。” 甚至比“长生剑”犹有过之。 正是依仗着这件凶名赫赫,威震武林的大杀器,“孔雀山庄”方能雄踞于江湖数十载而屹立不倒,不但力压蜀中唐门得“天下第一暗器”的名头,更是连“青龙会”也不敢肆意招惹。 所有人都相信,得到这件东西,不但会得权,更能得利;天下第一的宝物,终归有它的好处,这个东西又不像神兵利器宝刀宝剑那般;神兵再利,你若无高深的武功,只怕会死的更快,可暗器不同了,何况还是这种中之必死的暗器,只要懂得催发的手段,你就是个柔弱女人,说不定也能天下第一。 不错,此次买卖的东西,便是“孔雀翎”,或者说,是“孔雀翎”的铸造图纸。 无论是先前镇中遇见的那九个赤发怪人,还是八个骑马的刀客,亦或是死掉的黑汉,和眼前的这人,全都是受邀而来的。 宝物动人心,这也是为何有人看见他的请帖会骤然发难的原因。 十二个人争,比不过十一个人,更比不过十个人,相信若是有机会,肯定一个人最好,那就不需要再争了。 这十二方势力,分别是河西白马、河东赤发、太行一刀、青竹帮、铁环门、太原李家、十二连环坞、长江水路、辰州言家拳、万竹山庄和七星飞鱼塘,以及最后的苏州万金堂。 今夜,他们便要在那“风云客栈”做笔买卖。 可惜,苏青在这等了一天,就只等到赤发、白马、还有太行山的那八个刀客,剩下的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只怕多半是凶多吉少。 至于他的请帖,有些奇特,时候不到,他还是不想拿出来。 而眼前这人,既是白马的主人,无疑就是那名震河西的白马小张三了,此人到也算是一方人物。 苏青背着剑,拍了拍手,温和道:“急什么?人活得不容易,想死还不简单,今天跟你商量个事!” 白马张三怒极而笑,冷喝道:“好啊,你先得有命说才行!” 言罢,已是揉身而上,当胸便是一记膝撞,欲要捣烂苏青的胸膛。 “就喜欢你这种干脆的!” 苏青上身往后一倒,腰身一弯,便是个铁板桥,脚下向前滑去,二人一上一下,交错而过。 眼看就要错过的时候。 “死来!” 白马张三那曲起的右腿豁然一直,脚下一蹬,正好蹬向苏青横着的胸膛。 “给我倒下吧你!” 苏青不慌不忙,他左手猝然撑地,腰身一挺,倒立着右脚似蝎尾一样,脚尖一勾“啪”的便踢在了白马张三的背上。 闷哼一声,一人便已滚出了庙外。 白马张三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望着蹲在门口吃着蜜饯的苏青,一张脸阴晴不定,火光落在他的眼中像是在闪跳炽腾,面色苍白极了。 “现在能说了么?” 苏青还是那副语轻面柔的模样。 白马张三绿色难看,涩声道: “你是谁?” “在下不过一介无名小辈而已,姓苏名青,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叫白马张三!” 苏青说的简单,地上的汉子却听的一愣,而后一张脸涨红怒极,他冷笑道:“你是白马张三?那我是谁?” 苏青又指指那个死了的黑汉。 “你啊?就叫金刚力士吧,如何?” “原来,你是想要那件东西!” 白马张三只以为苏青是奔着“孔雀翎”去的。 “呵呵,你以为你说你是白马张三别人就会信?” 苏青不以为然的道:“他们信不信是他们的事,你做不做是你的事,我的耐心可不太好,给个话吧,不然待会还得埋你!” 白马张三脸色惨白。 “好,那我现在起,就叫金刚力士了!” 苏青这才一掂舌尖,对着白马出了声哨。 那白马有些茫然的靠了过来。 揉了揉马颈,苏青翻身上去,笑道:“行了,那就去瞧瞧,这风云客栈能起多大的风云吧!” 白马张三木然着脸,已牵过缰绳,朝夜色里赶去。 109 谁是张三,我是张三 青龙会。 它何时出现的已不可考究,但它却是江湖上数百年来公认的,最神秘、也最可怕的组织。传闻共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正好对应了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遍布江湖各处;又有十二堂,合成青龙十二煞,其下帮众无数,各司其职,匿在江湖各处,无人得知。 只是如此,便足以令人丧魂失魄。 因为,这些藏起来的人,极有可能是你的亲近之人,可能是你的邻居,也可能是你的仇人,朝夕相处的人,前一刻还对你笑,可下一刻说不定已把冷冰的怀剑刺入你的心口。 这也是“青龙会”雄踞江湖,令之武林中人为之惊怖的缘由,谁都怕死,谁都不想死;这么多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拔除掉这颗恶瘤,可每每总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却又转眼输得一败涂地。 人说,江湖也分明暗,明着的江湖刀光剑影,恩怨情仇,很多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看的见,听得清,可暗着的江湖,就是青龙会;像极了人的影子,不见阳光便永远看不着。 但凡他们想杀你,能背地里阴死你,便绝不会搁在明面上,能毒死你,也绝不会用刀用剑,他们只要杀你,什么手段无所谓,哪种手段杀人最容易,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前些年,青城派的掌门,不过双十之数便已名动天下,剑下败敌无数,与个各门各派高手切磋鲜有败绩,心高气傲,放言要清除“青龙会”;结果刚下了山,不到三天,尸体就被人在青楼的软榻上被发现,一丝不挂,剑都没拔出来,死的时候还在做春梦呢。 而在这层层之上,还有个最神秘的青龙老大。 没人知道他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幼,甚至连“青龙会”的各个堂主、舵主都不知道,传闻此人武功极高,却神龙见首不见尾;凶名赫赫,却又无人见过他出手。 因为,有权有势的人,想杀人,根本不用自己出手;这些年,“青龙会”想杀的人,也都无一例外。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天底下最简单的杀人方法,哪有比不用自己动手还来的简单的? …… 夜已深,星月尽掩,云黑风高。 风云客栈,掌柜的便是先前那个蓝袍子的中年文士,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静字,一手暗器绝技号称独步长江以北,名头不弱。 外面夜黑风高,客栈里面却灯火通明。 他坐在一张矮几前,自斟自饮,时不时颇有闲情逸趣的吟上一两句诗文。 右耳忽似颤了一颤,公孙静已笑着对那远墙外半露的一颗榕树招呼道:“苗帮主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叙,在下已备美酒,共饮几杯,岂不痛快?” 他自然不是对着树说话,树上有人,一颗罩着浓荫的树丫猝然簌簌震摇,院内已起阵阵夜枭般的怪笑,笑声刚起,一人已落在院中,脚下无声无息。 此人身形高大,赤发阔口,狮鼻撅齿,右耳耳垂坠着三枚金环,人已落下,金环还在不停的碰撞作响,非是旁人,正是此次受邀而来的,河东赤发,“赤发帮”的总瓢把子,“火焰神”苗烧天。 头发是红的,他的脸好像也在火光下泛红,一双眼睛映着上下蹿跳的焰苗,盯向面前的中年文士,沉声道:“阁下可是青龙会中的公孙堂主?” 中年文士长身抱拳,道:“正是。” 苗烧天那独特沙哑的笑声蓦然再起,他笑的声越大,声音反而越尖。“果然不愧是青龙会的第一号人物,好亮的一双招子。” 客套未毕,一角阴影下,陡然亮起一抹雪亮刀光,如惊鸿一掠,化作一条弧月般的白练;再瞧,刀已到了院内。再快的刀,终究还得取决于用刀的人,这柄刀,是被人带着的。 雪亮的刀,没有鞘, 插在他来人的红腰带上。 青布箭衣,青帕包头,那条腰带布比苗烧天的头发还红,在夜风中飞起的红绸刀衣此刻如火一般。 太行赵一刀。 “苗帮主的脸色,似是瞧着不太好啊!” 赵一刀一来就嘿嘿一笑。 “听闻赤发九怪遇到硬茬了?” “呵呵!” 苗烧天一瞪眼,那夜枭似的笑声又响了起来,但又多了些森然寒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老九被人刺瞎了眼睛,割了舌头,毁了脸!” 赵一刀淡淡道:“听说也是来做买卖的人!” “哒哒哒——” 这时候,墙外蓦的多了马蹄声,来的好似悠闲极了,很慢,但再慢,也有到的时候。 “哗!” 却见桌案角上的灯苗忽一阵剧烈飘摇,落叶簌簌,马蹄声止,墙头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两个人,左边那人神情木然,不言不语,右边那人,垂着眼皮,如水目光饶有兴趣的扫过院里的三个人。 “得罪,得罪,来迟了!” 来的正是苏青。 “白马张三?” 苗烧天看的却是那个木然着脸的汉子,二人一个河东一个河西,也算是一条道上捞食的,打过不少交道,此刻一瞧,不想这往日心高气傲的小张三,如今怎得一副仆从的模样,跟在那青袍客的后头。 白马张三面无表情,语气僵硬。 “苗帮主认错人了,我是金刚力士,他才是白马张三!” 三人听的一愣,神情古怪极了,有惊的,有疑的,还有眯眼细瞧的,瞧的是那青衣人,这一瞧,脸色又有变化。 白马张三已是江湖上公认的俊俏,可往这人身旁一站,就好像一朵仙葩旁扎了根狗尾巴草。 正是苏青。 他笑道:“白马张三见过诸位!” “嘿嘿,还真开了眼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没少见,可像阁下这么自欺欺人,不要脸的我苗烧天却是头一回瞧见!”苗烧天冷着眸子,怪笑不停。 公孙静也凝眸蹙眉,雪亮的目光落在苏青的脸上,二人相视片刻,他淡淡道:“奉劝阁下还是莫要开玩笑的好!” 苏青双手揣在袖里,面露好笑。“你这人可真奇怪,白马张三有什么特别的吗?哦,对了白马,我的马在外面拴着呢,白极了,用不用牵进来瞧瞧?” 赵一刀冷眼瞥来。“按您的意思,我若有匹白马,我也可以是白马张三!” 苏青日有所思的点点头,尔后抿嘴一笑。“也无不可啊,莫说是白马张三,但凡你愿意,你也可以说自己是青龙老大,又没人拦你!” 此话一出,公孙静的脸色已有些发青发白,好像被某个名字吓到了一样,瞪着一双惨碧碧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好个伶牙俐齿的一张嘴,那我倒想要拦拦你!” 赵一刀脸色一变,冷冷的说。 “我也想拦你!” 苗烧天也瞪向他厉声道。 他们在乎的可不是白马张三,而是里面的东西,少一个人,自然少一个人争,苏青这突然蹦出来的,自然惹人针锋相对。 苏青道:“二位这么喜欢拦人,想来已不会有人再来了吧?” 苗烧天狞笑道:“可惜,没拦住你!” 赵一刀淡淡道:“我可不拦人,我只是喜欢治病,替人治头痛,十二连环坞、长江水路和辰州言家拳的三家朋友,半路上忽然得了怪病,头痛如裂,所以,我就替他们治了一治!” 苏青“哦”了声,奇道:“治好了吗?” 赵一刀神情有些诡异。“头掉了,自然就不疼了!” 苏青却饶有兴趣的看向白马张三,问:“我是不是也会替人治病?” 白马张三脸颊一颤。 “会的,万竹山庄和七星飞鱼塘的人本来睡不着,现在都睡着了!” 苏青点点头,一双手慢慢褪出袖子,公孙静的脸色却忽的又变了,就像是会变脸一样,一会青一会白的,他看着苏青慢慢退出袖子的左手,猛的像记起什么,嗓音有些发涩。 “墙上的掌印,是你的?” “是与不是,试试不就知道了!” 苗烧天似已忍耐多时,此刻突然发难,耳上三只金环不知何时已被他摘到手中,趁着公孙静问话之际,三道金光,已“呜”的离手掷出,如三条游窜的金蛇,从三个不同方向朝苏青咬去。 “你若是接的住,才是白马张三!” 太行赵一刀也冷笑着出了手,腰间雪亮钢刀倏的飞了起来,灿目刀光如射箭般掠向苏青脖颈。 可此时。 “住手!” 突听一声大喝响起。 110 以假诱真,胡思乱想 开口的,是公孙静。 可惜他说的慢了些。 金环已至苏青面前,刀光已至苏青脖颈。 “是这样接么?” 苏青淡淡一笑。 他右手倏然抬起,五指一扣,好似钳口,已在电闪间反扣住了钢刀的刀脊,寒刃刀锋,离他脖颈不过寸许距离,却已再难进一丝一毫,难以动弹。 也在他右手抬起的同时,他左手也已抬起,立掌如刀,提臂一轮一挥一斩。 “砰砰砰!” 几人耳畔陡闻霹雳似的三声响。 三只金环无不坠地碎裂,断成数截。 “砰!” 又是一声,赵一刀手里的刀从中折断,半截在他手里,半截已在苏青手中,一抖手,适才刚扑到他身前的赵一刀,这会已飞快向后退去。 盖因面前半截刀身正直飞逼来,挥刀一迎,火花四溅,公孙静面前的矮几上就听“咣”的一下,已插着半截刀子,犹自颤晃。 这下全都傻眼了。 公孙静眼神晦涩,他瞧着苏青,忽笑道:“白马张三果然名不虚传!” 好像苏青真的就是白马张三。 “好厉害的一双手!” 苗烧天看了看地上的金环,眼中布满血红细丝,又瞪着苏青,好似恨不得把他吃了似的。 赵一刀也变了脸色。 “且听在下一言,诸位今日是为了做买卖的,有何恩仇不如今夜过了再论,免得时辰过了,可就耽搁了买卖!”公孙静在旁当着和事佬,缓着气氛,给几人找台阶下。 “不错,天大地大,买卖最大!” 突听又有人插着话。 车辚马嘶,一辆六匹马齐拉的奢华马车赶到了门口,驾车的是四个挺胸凸肚的彪形大汉,马车刚一停,他们便跃下了车,恭恭敬敬的拉开了门。 车里的人还没出来,他只是说话,气息起伏,像是在喘,然后珠帘一撩,才见个面白无须、体态臃肿的白净胖子从车厢里艰难的钻出来,下车没等走到三步路,已累得气喘如牛。 “我猜他的身子一定很虚,哪个女人跟了他,十有不开心——”所有人正自瞧着,冷不丁听到苏青这么句玩笑话,一个个神情古怪,那眼神就似瞧着个疯子、傻子。 他一说完。 一双阴翳的目光便落了过来,阴寒极了。 那是因为胖子后面还有个人,那人一身黑衣,又高又瘦,面皮焦黄,眼窝深陷,眼珠子却鼓出来大半,面无人色的像是个痨病鬼,脚下声音却极为轻健,腰间悬着对亮光闪闪的物件。 一左一右,竟是两柄弯月似的弧形剑,直好似刀子就剩了刃口,不见刀背、刀身。 赫然是对极为罕见的奇门兵器,铸造这样的兵器已是不易,想要使的得心应手就更加不易,江湖上敢用这样兵器的,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便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但苏青看见了,连苗烧天、赵一刀他们也看见了,这可不比苏青的那双手,虚得试过才知道。 公孙静笑的隐晦,道:“那你可就猜错了,但凡谁要是有钱,就绝不会缺女人,这位,便是苏州万金堂的朱大少!” “当然,谁要是生了您这张脸,只怕女人也是不会缺的!”他言语中好似夹着一点似有若无的讨好。 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苏青这么一位宛如石头里蹦出来的人,是某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位市侩的人,不管是不是,仅苏青刚才露的一手,客气一点,终归没错。 话锋这会好像被带偏了。 苏青却有些满意的,笑道:“那你可说错了,我身边可是干干净净,而且待会出了这门,我连自己的去处还没想好,说不定得露宿街头!” 身旁的几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眼神已从古怪变成了诡异。 说着话的时候,朱大少已经坐到了矮几旁,却仍是不停地扇动着袖子,擦着汗,像是几口气走了十几二十里山路,累的急喘。 而那使弧形剑的汉子,现在正规规矩矩,一言不发的立在他身后,一双深陷却又外鼓的眼珠子就好像在眼眶里滚动的两颗珠子般,骨碌碌一转,直勾勾的一直瞧着苏青;他一进来,双眼就瞧着苏青不松开,一双干枯瘦削的手,时钟在两柄弧形剑旁边若即若离的徘徊着。 四目相对,苏青仿佛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嘲弄,乃至恐意,这种眼神特别是在公孙静讨好之后才出现。 宛若一个家里做了错事的孩子,突然看见了管束自己的人,而且这个人权势通天,可生杀予夺。 若想引出一个人,苏青认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成为这个人,假的有了,真的还会远么。 气氛渐渐有些不对劲了。 旗杆上,那面旗子在风中呼啦卷荡,还有四只灯笼,摇荡碰撞。 白马张三这会更安静了,安静的真就像是金刚力士一样,赵一刀却在看着桌面上的半截刀尖沉思出神,苗烧天也蹙眉不语。 苏青轻声道:“现在人既已到齐,那就看看货吧!” 公孙静像是突然有些冷,他笑的有些难看。“青龙会做生意,一向规规矩矩,讲究的是童叟无欺,现金交易。” 闻言,苗烧天已面无表情的拍拍手,只见苏青傍晚的时候遇见的那九位麻衣赤发的怪人,这会忽然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只有八个人,但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个麻布包袱,好像还能听到银子的碰撞声。 苏青偏过头望向白马张三,笑道:“诶,咱们准备了多少银子?我怎么突然有些记不清放哪了!” 不过他马上又摆摆手。 “算了。” 只见苏青从怀里一摸,掌心已多了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而后,又重复了六次,笑吟吟的说道:“这七颗珠子乃是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一颗价值万金,可是我从皇宫的宝库里拿出来的玩意!” “嘶!” 宫中珍宝? 望着他手心的那几颗珠子,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莫名的觉得身子有些冷,冷的嘴唇发白,面色也在渐渐变白。 那个一直喘气的朱大少,圆圆的肉脸颤了几颤。 这世上,很多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拿的到的,还得有地位,权势,联想到苏青之前的一些话,已有人冒出个吓人且可怕的念头。 一个名字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可偏偏苏青又不说明白,就只让他们想,胡思乱想,想的越多,才越好。 苏青淡淡睨了眼公孙静。 不同于先前的温和,中年文士模样的公孙静,蓦然瞧见这个眼神,这大半夜的,鬓角居然渗出了汗。 “看东西吧!” 公孙静嘎声道: “请诸位跟我来!” 111 孔雀图失,青龙老大 密道的入口,是在连接二楼的石阶下。 公孙静领着众人,敲了敲一旁的扶手,便听隆隆声响,石阶就已坠下,精铁锁链刺啦震颤,露出来个好大的窟窿,黑洞洞的,里面透出幽幽火光。 入口处,两个人似石塑般守着,眼睛眨也不眨,墙壁上插着火把,往后每隔十几步,就能看见有人把守,地道阴暗潮湿,两侧的石壁上还雕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盘旋游腾的青龙,落在这种环境下,稍一不留神,真就以为里面盘踞着条真龙。 令人胆寒。 阴寒的水滴,沿着石缝滴答落下。 错不了了,传闻“青龙会”的分舵有三百六十五处,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 公孙静一路无话,直走到地道的尽头处。 那里挡着一道很粗的铁栅栏,门上分别锁了三道锁,里面还守着两个人,可见里面的东西可等重要。 但这道门还不是最后一道门,密道里还有密道,就见岔口无数,四通八达,看的人头大。 公孙静笑道:“我知道有很多人都能到得了这里,这里的守卫并不是很难对付的人,但无论谁到了这里,再想往前走,就很难了。” 朱大少奇道:“为什么?” 公孙静指了指那些岔口。“从这里开始,前面共有七条岔口,里面只有一条是对的,而且每一条都藏有机关暗器,任谁走错一道,便绝难活着出去;而且真正要命的,是最正确的那条密道里,机关埋伏共有十三道,我可以保证,世上能闯过这里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他开着门,眼角似有似无的偷瞄着最后那人的脸色,温和、平淡,令人琢磨不透。 朱大少叹了口气,道:“一直听说“青龙会”曾网罗天下高手、三教九流,但凡能人皆有其一席之处,能工巧匠无数,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 他又带着副和气生财的笑。 “不过,我想知道,我是否在那一手之数中?” 公孙静笑得更温和有礼,道:“你为什么不试试?” 朱大少沉吟片刻,想了想,同样笑道:“以后我说不定会来试试的,但现在还不行,毕竟我还想安稳的活着。” 公孙静不再言语,挑了第三条岔口走了进去,直走到头,才看见一个石门,上面也挂着三把锁,三把精钢铁锁。 锁一开,石门便升了上去,厚若两尺,里头是间九尺宽的屋子,阴寒森寒,透着冷气,仿佛空气难以流通,令人窒息。 石屋中心,是一个巨大的铁箱,外面被婴儿手臂粗的锁链以蛛网般的结构,缠了个结实,里里外外,又是三把大锁。 众目睽睽下,铁箱之内,还有铁箱,可等公孙静依次打开,就在所有人沉息屏气,兴致勃勃,望眼欲穿的瞧过去时。 气氛忽然凝滞住了,像是结了冰。 公孙静一张脸忽然变得发青发紫,可怖异常,宛如将要溺死的人,双眼瞪圆了,眼仁血丝满布,几快瞪出来,脸上哪还有什么笑,连哭都没有,一副震怖欲死的古怪模样。 箱子里非是空的,而是有东西。 一张纸条,纸上只有九个字:“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若是寻常时候,被人夸赞成好人,公孙静一定不会拒绝,兴许还会笑,可现在,里面“孔雀翎”的铸造图,不见了。 他浑身先是一僵,而后猛的颤抖起来,一双眼睛转为赤红,红的快要滴出血,背后的蓝袍子顷刻间已多出一片湿痕,冷汗沁背,冷极了,冷的他直哆嗦,牙冠打颤。 孔雀图在他的手上弄丢了。 想到“青龙会”的惩罚,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是被吓成了不人不鬼的模样,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淌下,流过脸颊,滴答落下。 “呵呵!” 一声笑,有些不合时宜的冒起。 笑的还是苏青,但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所有人望向他。 “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猜猜,谁在谢你!” 苏青中规中矩的立着,一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揣回了袖里,语气慢条斯理,笑的不带半点烟火气。 公孙静心里发颤,瞳孔骤缩,已二话不说,直往密道外疯了般掠去。 望着他仓惶失措的背影,所有人都有些同情,这世上最缺的是好人,可最短命的,也是好人,正因为短命,所以好人才少。 “莫非,你知道何人谢他?” 朱大少这时笑望向苏青。 “他不是说了么,能闯到这的,一手之数,但无论是谁,这里面,肯定有个人例外不了!” 苏青意兴索然的已往外走。 “谁?” 朱大少那张脸已笑的堆出了褶子。 苏青淡淡道:“你心中有数,何来问我!” 能有谁? 长生剑,白玉京。 他刚说完,不想一直沉默的赵一刀蓦的瞄向他。“其实,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苏青像是察觉到了那双目光里的锋芒,扭头迎了上去,语带玩味的问道:“这人是谁?” 赵一刀冷冷道:“青龙老大,如果,是他呢?” 他说着青龙老大,看的却是苏青,紧紧的看着,死死的盯着,像是要在那张难以形容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有道理!” 苏青点点头。 只是,等他们出去的时候,整个客栈,却已人去楼空,死一样寂静,公孙静不知已去了何处。 苏青望了眼桌案上未及收起的酒菜,嘴里却低低道:“唉,生命如此短暂,你们却不珍惜!” 然后,他望向了朱大少、赵一刀、苗烧天,还有那个使弧形剑的瘦汉,因为这几个人,适才已不动声色的走到了院子的四方,将苏青与白马张三围在了其中。 朱大少道:“尊驾何必故弄玄虚呢,只要说说您是谁,今晚上这事就好办多了!” 赵一刀接过话茬冷声道:“不用问了,他说他叫苏青,可不是什么白马张三!” 苏青并无意外,反而有些期待的道:“怎得?就因为我叫苏青你们就要杀我?” “不错,就因为你名里带个了青字,青龙老大的青!”苗烧天声若闷雷,双眼圆睁,神情癫狂,像是要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惊、恐、以及喜、忧,总而言之,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在他那双眼睛里闪过。“你之前已说过,你有白马便可以是白马张三,有个“青”字,自然也可能是青龙老大!” “如果是真的,那你今天可就插翅难逃了,如果是假的,反正你已伤了老九,仇怨早已结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何况你那双手,可分金断玉,谁知道孔雀图是不是被你暗中拿了去!” 他须发皆张,如一头红毛狮子,猛的瞪向白马张三。“河西白马,要是你今天执意要跟他凑到一块,就得死,不如和我们联手,一块做掉他!” 阴影处,那赤发八怪,连同急风八刀,便是那八个刀客,如今全都围了过来。 “我就不信,你一个人,还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再强再厉害,总归有个限度!” “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马张三这时候也见势沉喝一声,跳到了外面,冷冷的看着苏青,反戈相向,一副仇人的模样。 赵一刀冷笑一声。 “我看你今天如何逃得了?” 苏青仍旧一副温吞模样。 “如果我真是青龙老大,你们敢杀我?就不怕灭门绝户?” 苗烧天眼中真就像燃起一堆火焰。 “哈哈,做都已经做了,还怕什么报复,到时候还能扬名立万。何况树倒猢狲散,你这颗大树一倒,“青龙会”四分五裂,哪还有时间管我们,说不定等我们得了孔雀图,还能有机会开宗立派,成为一方巨擘霸主,逍遥快活,岂不自在!” 他们真就像是认定了苏青是青龙老大一样。 苏青似是认命般叹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苗烧天早已按耐不住,声若铜钟,大吼道: “那就受死吧!” 话音刚落,院中十数条人影无不纷纷蹿跳而起,一时间满院身影飞掠。 112 客栈破局,奇兵交锋 却说话音一落。 苗烧天、赵一刀、朱大少、白马张三,连同那使弧形剑的瘦汉,无不在顷刻间朝场中势单力薄,孤身独立的苏青扑去、攻去、掠去。 后面,更有急风八刀与赤发九怪围拢场外,以防苏青逃脱,如此可怕的合围攻势之下,可谓是天罗地网,相信天下间任谁身陷其中也要头疼万分,就是白玉京来了只怕也得心惊肉跳。 本就肃杀的夜风,更加肃杀,焰苗疯飘急摇,似也在此时颤栗发抖,槐树上的乌鸦惊的呱呱怪叫着,急忙飞离了这可怕的客栈。 可就在众人眼看着就要挨到、碰到、抓到苏青的时候,面前的人,突然不见了。 可不是凭空消失了,而是,院里的灯火就在这一刻齐齐惊灭,无星无月的漆黑夜色已然如一只恶兽的巨口,吞噬了整个客栈,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所以,他们眼前的人,也同时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见了。 “啊!” 这是一声低沉的急吼,又惊又恐,从声音已能分辨出吼的人是苗烧天,因为苏青不见了;这个被他认为是“青龙老大”的人不见了,他怎能不惊不恐,他已露了杀心,结了仇怨,如果没杀了,对方活了,那他可就一定活不下去了。 “快!” 这是一声发尖发哑的急呼,像是说话的人喉中气息猛的没吐出来,卡住了一样,这是赵一刀;他说“快”,快什么?快找到他?抓到他?杀了他?他也和苗烧天一样,倘若对方真是“青龙老大”,可想而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即便对方不是“青龙老大”,以那人的实力武功,还有绝不寻常的身份,他未来的日子也无法安心;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尽做绝,赶尽杀绝。 可现在,那人不见了,他的声音就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尖利刺耳,心中不知为何有种后悔,后悔自己被猪油蒙了心,鬼遮了眼。 “点灯!” 还有一声快急的叱喝。 这个人,是朱大少;他的语气罕见的也有些慌乱,听着声音,恍惚已能想到他因惶急的话而抖颤的肥肉,他还算是比较清醒的。 三个人,说话的时候,却还是不留余力的朝苏青先前的位置扑去,阴影中,那里好像还站着一个人,他们不光不留余力,而且还爆发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一定要抓住苏青,可绝不能让他跑了,否则,往后睡觉要担心枕边人,吃饭要担心桌边人,走路要担心路人,那可真就是生不如死了,日日心惊胆颤,夜夜魂魄难收。 “砰!” 沉声闷响忽起。 夜色里似已有人动手。 “嘿!” 条条黑影如鬼魅蹿跳飘忽,场中混乱一片。 忽的。 “都停手!” 一点火光猝然亮起,所有声音也全都停下来了。 黑暗被驱散。 苗烧天望着与自己交手的白马张三,脸色是说不出的精彩,朱大少则是与赵一刀斗在一起,二人已分开,撤开。 全错了。 苏青已无踪影。 可等他们扭头细瞧过去,一个个却又僵在了原地,但见那急风八刀,与赤发九怪,如今,竟然都已无声无息的软倒在地。 显然已毙命多时。 赤发九怪虽然只剩八人,可加上急风八刀,那也是十六个人,十六个人就在这灯灭灯明的一会功夫,竟然全都无声无息的死了。 苗烧天那张黝红发黑的脸,现在面无人色,他已没心思去理会自家兄弟的生死,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生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小,有些诡异,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说给众人听。“你猜,他会如何报复咱们?” 众人眼神幽幽似鬼火一样。 彼此相视一眼。 “孔雀翎!” 朱大少开口道。 “孔雀翎?” 白马张三皱着眉。 朱大少望着自己那双肥厚却又娇嫩的手,语气柔和无比的道:“现在,逃已是无用,江湖之大,咱们又能逃到何处,不如,破釜沉舟,去寻到“孔雀翎”,到时候,咱们就有自保的底气了!” 众人眼神一亮。 突听。 “你的护卫呢?” 赵一刀看向朱大少。 他这一说,几个活人才反应过来,那个使弧形剑的瘦汉,不见了。 下意识的,他们望向了外面凄冷的夜色,心中竟然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期望。 …… 长街寂静。 两边的檐下,还有些未灭的红灯笼,红红的冷光照出了红红的街面,冷风呜呜的吹着。 街上,有两个人。 一人拢袖揣手,斜背一柄碧青色的剑。 他神情温和,眼眸柔和,宛如水捏的人儿一样,柔和到一个眼神,那风似都平息了下来。 另一人腰挎两柄弧形剑,一左一右,身形高瘦,面容蜡黄干瘪,死人一般的眼珠子骨碌碌直在眼眶里转悠,一身黑衣几快融入墨一样的夜里,像是一只活着的鬼。 “就你一人跟着追出来了,倒是厉害啊!” 苏青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对方一眼,双手一分,摇了摇腕间的铃铛,叮当作响,在风中凄厉的颤鸣着。 “哼,你竟敢冒充青龙老大?” 黑衣人面无表情,眼中却透着嘲弄,尖刀似的目光紧紧扎在了苏青的脸上。 苏青眨眨眼,有种计谋得逞的狡黠笑意,他轻声道:“哎呀,被你识破了,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的?我明白了,原来你也是“青龙会”的人!” 黑衣人的目光更加冷冽,像是能刺破人的皮肉,他冷冷道:“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苏青啧啧称奇的瞧瞧他:“你杀性好重啊,那十来个人又没惹你,干吗全杀了?” “哼,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黑衣人双手已提上对弧形剑。“我倒要看看,你这一双手,能不能折了我这两柄剑!” “知道我是假的还追上来?”苏青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看上了我那几颗珠子,你怎得对“孔雀图”不感兴趣呢?嘿嘿,莫非,那玩意是假的?还是说被你拿走了!” “哼!” 像是被苏青说中了心思。 黑衣人冷哼一声,眼中厉芒陡现,连人带剑一横,已贴地朝苏青飘来,弧形剑并拢一靠,只似一只大剪,剪向苏青的腰身。 苏青足下一点,青衣哗的翻飞起来,整个人便似被风托起,向后飘去,他脸上带笑,望着紧逼而来的两柄剑,全无半点惧色,反而还有闲心调笑道:“你这手艺,最应该去布庄里裁布,保管能赚下银子!” “你说对么?卫天鹰!” 前一句,黑衣人姑且当做没听到,可那“卫天鹰”三个字,却让他气息刹那凝滞,双眼陡睁,情不自禁的嘶声怪叫道:“你到底是谁?青龙老大?” 适才被他推翻的念头,这会居然又冒了起来,而且让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眼前的男人真是青龙老大? 他的剑更快了,面上已露狰狞。 “就是真的,也得给我死!” 他一直警惕着苏青的双手,等着他反击。 苏青果然反季了,他抬得是右手,可用的却不是先前那分金断玉的手法,而是袖中滑出了一柄雪亮光寒的兵器。 刀?竟然是刀? 黑衣人心中只觉得大为突兀,矛盾。 他已想到对方可能用手,或是用背后的剑,却绝未想到对方还有刀。 而且还是快刀。 刀光一亮,便已化作满眼繁花似的刀影。 苏青飘然后退之势立止,刀势自中线劈下,劈进了两柄剑的交叉口,像是剪刀被卡主了刃口。黑衣人嗤笑一声,双臂一分,双剑也已分开,一柄剑一竖刃口沿着刀刃上削而去,一柄剑则是划出一轮弯月似的寒光,横斩出去。 他削的是苏青握刀的手,斩的是苏青的左腰。 眼见苏青垂下左手放在腰腹前,黑衣人冷笑更甚,想要用手接他的剑?真是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去势再疾数分。 可那垂在腰上的手,忽一握,一拔,本是普通寻常的腰带,竟是被其拔出一道三尺白芒,如长蛇急颤,似波浪起伏,剑风“嗖嗖”飙射。 黑衣人看的一愣,接着勃然变色,他面皮发颤,心中已是惊怒气急,此人当真是太阴了、太狠了、太不要脸了。 明面上露的东西全是给别人看的,真东西,全都藏着。 遂见那三尺白练如飘带柳絮一样,仿佛随风而舞,只在他弧形剑上一缠一裹,那剑尖便已吞吐着寒芒,转着圈,刺向他手腕。 撒手! 心中剧震,黑衣人已不得已松开五指,弧形剑坠地,声响清脆。 这奇兵本就是依仗着一对,首尾呼应,展现威能的,此刻只余其一,立时威能大减,首尾难顾,他另一剑上削而去,一剑未落,眼前忽见三尺白练竟又朝他手腕斩下,忙抬剑欲挡,不料对方剑身一横,两剑一遇,软剑遇力剑身陡弯,剑尖转了个圈,刺中了他的手臂。 血水一溅。 黑衣人吃痛又松了手。 “退!” 他心念急转,已扭身飞也似的朝“风云客栈”逃去,心中更是懊恼轻敌大意,而且这对手更是狡猾,阴狠极了。 “着!” 正说仓惶急逃间,脑后就听一声轻淡言语。 身后陡生劲风,暗道不好,忙就地一滚,一柄弧形剑已打着旋从他头顶飞过。 可未及喘气。 又有劲风扑来,黑衣人忙自掠到空中。 另一柄弧形剑击在石板上,带出一串火星。 然后,他就看见了面前一道白虹,骤然绕上了他的脖子。 “砰!” 无头的身子翻滚落地,并未立死,浑身犹在抽搐,血汁不要命的从那腔喉里涌了出来。 “叮铃铃!” 另一头,银铃声起,苏青提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看也不看地上的无头尸体,摇着腕,云淡风轻的蓦然了幽深的夜色。 113 落拓剑客,紫衣姑娘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世人多是善忘的,但当你能做到让认识你的人已忘不了你,那就有些难了。 那需要很大的名,不但要名,还要武功,能名震江湖的武功。 “青龙会”已是名震江湖,“孔雀翎”也已名震江湖,而这个江湖,还有一个人、一柄剑,亦然名动天下,震慑八方,他便是长生剑——“白玉京。” 但在数日前,江湖武林发生了一件大事,人们都说“青龙老大”永远是最神秘也最可怕的人,但就这几天的功夫,时至今日,这份神秘已不再神秘。 传闻,青龙老大现身于世,真容已露,消息不胫而走,早已江湖皆知。 那是个男人,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确实很漂亮啊! 仅仅是一副贴出去的画,便已让人簇拥围拢,让人看的魂不守舍。 “哒哒哒——” 一匹马慢悠悠的迎着暖和的春风,打东边进了镇子,马背上还骑着个男人。陈旧的马鞍,陈旧的剑鞘,好在他人并不陈旧,崭新的衣裳,明澈的眼中似有流不尽的笑意,如那和煦春风一般,充满生机,让人瞧着便心生好感。 连他瞧见那画上的人,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惊艳,惊叹。 他是个浪子,何况他本就喜欢流浪,他成名于弱冠,这些年也一直在流浪,而在路上,他也曾结识过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人。 那其中有叱咤一方的武林巨擘,也有横行关外,驰骋大漠的狂徒悍匪,有瞪眼杀人的绿林好汉,也有意气风发的后起之辈。 他从来预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会遇到些什么样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每一天对他而言都是鲜活的、全新的;所以,尽管他已不再年轻,脸上胡茬粗硬,但是心也还是年轻的。 只是流浪的人大都有些可怜,向他这样从不喜欢停下的人更可怜,尽管他已名震天下,见识过无数人,可朋友却只有一个方龙香。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当他看见那副张贴的画像后,他忽然有了一丝同情。 “他真可怜!” “哦?” 一声清脆的言语从身旁一直跟着的马车里传出来,窗户里,是个明眸皓齿,美丽动人的紫衣姑娘,听到这话她觉得很好奇,然后狡黠的笑道:“我才不觉得可怜,我要是长了这张脸,别提有多开心!” 男人却笑笑,感叹道:“有的人,离苍生太远了,就一定会孤独,他长了这么一张脸,我猜,他的朋友一定很少,兴许比我还少!” “说不定他也喜欢流浪,也喜欢做和我一样的事,每到一个地方,就喜欢结识新朋友,可到头来虽遍识天下,却连一个知己也没有!” 紫衣姑娘琼鼻一皱。 “你有几个朋友?” 男人笑道:“我只有一个朋友,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说不定我能多个朋友!” 紫衣姑娘却不置可否。 “也说不定是死敌呢!” 然后他就遇见了这么一个人。 龙香客栈。 当他们进了客栈,就看见临窗的一个位置上,一个青衣人正坐在春风里,笑看着楼下长街上来来去去的贩夫走卒,消磨着光景,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满桌的酒菜,却是一筷子都没动。 紫衣姑娘眼睛一亮,不等男人开口,就已经兴奋无比的奔到了人家的桌子旁,毫无顾忌的坐了下来,顺便还朝男人招了招手。 苏青转过视线,看向面前的女人,有些疑惑道: “你是谁?” 紫衣姑娘却在他脸上瞧了又瞧,瞪大了眼睛,又看了看,然后好奇的问:“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这个问题可真是有些不太礼貌。 苏青眨眨眼,笑道:“不错,我没有朋友!” 那姑娘美眸流转,眼珠子乌溜溜的一转,便望上了他的手腕,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也俏皮的眨眨眼,甜甜笑道:“你骗人!你一个大男人,手腕上怎得还带女人的东西?莫非是你的相好留给你的?谁留给你的?” 苏青望着那串铃铛,蹙眉想了又想,像是陷入了苦恼,然后摇摇头,轻声说道:“我忘了,我只是觉得银铃的声音很好听,而且,我喜欢听!” 像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紫衣姑娘娇蛮的“哼”了一声,伸手就把走过来的英俊男人拽着坐了下来。 “他说他也没朋友!” 紫衣姑娘一指身旁的男人,然后已自顾的吃着桌上的酒菜。 这个女人很漂亮,紫衣乌发,明眸皓齿,瓜子脸细腻白皙,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还有那红唇,不施粉黛,却已然国色天香。 苏青咬了颗冰糖葫芦,笑道:“话说,在此之前,你们是不是要自我介绍一下,不然这桌酒菜,可就没人付钱了!” “啊?”听到要他们付钱,姑娘惊起的张着小嘴,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道:“你居然让我这么一个美丽姑娘结账?” 苏青失笑。“如果长得好看就能白吃白喝,那我这辈子都应该吃喝不愁了!” 紫衣姑娘立马有种挫败感,她气的咬牙切齿,一对小虎牙磨个不停,忽然,她眼睛一亮,似记起什么,指了指男人手里的剑,兴奋极了。“你认识这柄剑么?” 苏青也看向男人手里的剑,疑道:“我应该认识这柄剑么?我也有剑!” 紫衣姑娘这下更吃惊了。“你居然不认识这柄剑?来的路上,我可是看见有人把这柄剑抢走了,结果又乖乖送了回来,你的剑能比得过他的剑么?” 她仍是那副甜甜的笑。 苏青望着那落拓不羁的男人,吞咽着口中酸涩发甜的山楂,含混道:“呵呵,可惜,现在已无人敢抢我的剑,如果我愿意,恐怕他们还得恭恭敬敬的把自己的剑送给我!” 紫衣姑娘眼睛似是一下发了光,她咬了咬唇,讶然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比他厉害了?” 苏青忽然明白什么叫作红颜祸水了,哪怕天下第一的高手身旁跟着这么一个女人,估计某一天也得死在这张挑唆的嘴下,累都得累死。 这世上最高明的杀人手段,从来都不需要自己出手。 他看着那个男人,温和道:“在下苏青!” “白玉京!” 男人很英俊,模样三十出头,下颌张着些许粗硬的胡茬,剑眉朗目,脸颊犹如山棱峻刻,双眼之中,满是洋溢不尽的生机,仅仅因为这双眼睛,他瞧着已年轻了很多岁。 苏青点点头。 “久闻大名!” 白玉京也已坐了下来,有时候,对方肯告诉你名字,这已是起了结交的心思,他喝着酒,淡笑道:“名头大了可不太好,超越了别人,便意味着你会失去很多朋友!” 苏青似有赞同。 朋字拆分开来,乃是两“月”,之所以为朋,是因为等齐等高,若是高矮不齐,焉能为朋?若是贫富不一,焉能为友? 但他也不全然赞同,目中光华闪烁,有时候,一些话里,就能听到很多东西,这个男人,很骄傲。 “今日这桌酒菜,姑且当我请两位吧!” 苏青笑着起身离座,已朝二楼的走去。 “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好看的男人更是如此,他如此戏弄我,你却不帮我出气,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却如此待我!”紫衣姑娘气呼呼的看着苏青的背影,又瞄瞄一旁的白玉京,目中尽是委屈,泛着水汽。 白玉京苦笑:“我可不敢招惹他,只怕现在江湖上也已无人敢招惹他,而且还得绕着走!” 他又看看身旁的姑娘。 “你却敢吃他的菜?胆子可真大!” 紫衣姑娘剜了他一眼。 “你不也喝他酒了?” 白玉京道:“我不同,他已告诉过我的名字,喝了也无妨!” …… 正这时,客栈外忽然响起一声大喝。 “谁是苏青?” 紫衣姑娘噗嗤一笑。 “你猜错了,这不是有个敢招惹的么!” 白玉京一呆。 “那应该是我猜错了!” 114 真假难辨,暗中交锋 人群惶急,似是大雨下的蚂蚁,四散奔逃。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适才还热闹的街上,这会转眼就没人了,客栈的掌柜心里骂着娘,脸上却给伙计使了个颜色;伙计呢?伙计白着脸,咽了口唾沫,然后硬着头皮朝门口杵着的大汉露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爷,您、” “啪!” 话没完,这右脸就挨了一巴掌,一颗带血的槽牙飞出老远,伙计已打着摆子一头摔在木桌上,不省人事,昏过去了。 掌柜的瞧着伙计的惨状,非但不慌,反而冷冷一笑,拱手道:“这位爷,你若有恩怨,可别砸坏店里的东西,我们倒无所谓,烂命一条,但这客栈背后的主子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那动手的人,这晴空万里的居然带着个斗笠,手中扣剑,一身葛布长袍,阴沉着脸,吊着双三角眼。 “谁?” 掌柜的嘿然道:“客官可听清楚了,我家主子姓方,这客栈又叫龙香客栈,您觉得会是谁呢?” 那剑客嘴角露出一抹讥笑,笠沿下的一双阴毒眸子只往上一打量那招牌,右手猝然拔剑,他拔出的是一柄蓝汪汪的缅剑,口中吸气提纵,人已矫如游龙般盘身翻起丈许,当空便见一抹蓝芒如电劈过。 “噌!” 长剑归鞘如风,等人落地后,才见招牌慢慢一分为二,坠在地上。 客栈鸦雀无声,旁观的几人更瞧的发愣。 好快的剑。 掌柜的脸色难看,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又不惧自家主子,干脆一缩身,躲柜台后头去了。 “今日我只找青龙老大算账,识趣的,都滚远些!” 角落里,白玉京瞧的有些意外。 “怎么?你认得对方?” 身旁的姑娘也似瞧着热闹,兴致勃勃的看着。 白玉京咽下一口酒,轻轻道:“不是,我是认出了他的剑法,这好像是昆仑派的飞龙大九式,怪不得敢拆了小方的招牌!” 紫衣姑娘问:“很厉害吗?” 白玉京点点头。“江湖上已至少有十年没人见过这门剑法了,上一位是昆仑掌门,可惜青龙掠世的时候,死在了青龙老大的手里,应该是他的传人。” “那就有好戏看了,你说谁会赢?” 紫衣姑娘兴奋的几乎颤抖了起来。 “咚咚咚~” 木梯上,脚步声起,遂见刚上楼的苏青这会又下来了,他神情温和,不见喜怒。 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他心中有些意外,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这些天总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散布他是青龙老大的消息。看来真的青龙老大已经出手了,让这些人来试探他的实力,赢了也还罢了,借刀杀人,正好杀了这些仇家,输了一了百了。 不过,苏青反倒很满意这种变化,有变化是好事,怕就怕青龙老大没个半点反应,何况,当一个人名气大到一定程度,假的,也会成真的。 他心中理着思绪。 风云客栈里,那卫天鹰其实就是“青龙十二煞”的老二,此人暗中委身于朱大少身后当个保镖,无非是另有所图。 打孔雀图的注意? 肯定不是。 卫天鹰既然能那么轻易被他用几颗明珠钓出来,丝毫不在意孔雀图,必然说明图纸是假的,而且还说明他贪财。再想想赵一刀他们要买孔雀图,势必身负巨资,这就是卫天鹰假借公孙静之手布下的一个局,只是连公孙静也不知道那张图是假的,才被吓的那副鬼样子。 公孙静也说了,能进那密道的不出一手之数,白玉京肯定被首先怀疑,卫天鹰如果想要得到所有人的钱财,借刀杀人肯定是最好不过,何况那几人各怀鬼胎,稍稍撩拨,还不是互相残杀的局面。 如此,那偷“孔雀图”的肯定也是卫天鹰指示人做的,谁做的? 如果是苏青的话,他一定会挑个能接近白玉京的人,而且适当的时候,还能给其致命一击的人。最容易接近男人的只能是女人,而且还是好看的女人。 那个紫衣女人。 等这些人都死光了,死绝了,所有的钱财还不是归他所得,再有公孙静做替罪羊,岂不尽得好处。 可惜,这个局刚开始,卫天鹰计谋未成,便被苏青宰了,局势调换,反客为主。 那赵一刀、苗烧天等人,如今恐怕已深信不疑他是青龙老大,人心可用,他们如今十有怀疑是白玉京偷走了孔雀图。 不错,苏青试的,就是白玉京。 无他,此人来历神秘,师承神秘,成名于弱冠,一直浪迹江湖,孤身独行,谁也不知道他是何身份,从哪来的,谁也不知道他那副英俊的皮囊下藏在几副面孔,苏青就是唱戏的,最不相信的就是眼中看见的。 如今,看似找的是孔雀图,其实苏青已与那人暗地里争谁是“青龙老大”了。 这就是藏的太深的坏处,没人知道你是谁,所以,谁都有可能成为你。 他还真怕没人来找自己,找的越多,成的名越大,到时候,就算他说自己不是青龙老大,天底下只怕也没人相信了。 至于如何收拢“青龙会”的势力,关键点还要落在那个紫衣女人的身上。 袁紫霞,青龙十二煞,老幺。 恐怕她现在心里也慌得不行,猜测着自己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青倒是不急,只要一点点把自己变成真的“青龙老大”,他就不信,那人能忍住不跳出来。 到时候,才是好戏。 书归正传。 苏青下了楼,望着来人,心中暗叹,想要人家的东西可不容易,连带着仇怨也得接下。 那就接下吧。 “唔,报个名吧,待会埋你的时候也得让人知道是谁的尸骸不是!” 他说的客客气气,那剑客却听的大怒,咬牙切齿。 “我倒要看看谁死!” 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苏青也懒得再废话,给了对方一个示意过来的勾手动作。 那人更怒了,厉叱一声。 “受死!” 腰身一扭,脚下一窜,他整个人只似游龙翻腾。 “呛啷!” 蓝湛湛的剑光乍然一现便笔直如泻,如击泉飞瀑,只从门口直逼苏青眉心射来。 果真是又快又疾的剑。 “好剑法!” 苏青眼睛一亮,手中那根串糖葫芦长长的竹签却已被他弹指击出,“嗖”的一声,势比暗器。 “雕虫小技!” 剑客厉啸一声,剑身一震,斜撩直刺,当空已将竹签从头到位劈作两半。 可就在他剑势变化之际,一条身影已似凶虎猛兽揉身而来,等剑客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狂飙劲风扑面,斗笠都被掀了下去,面颊一颤,挥剑便斩。 剑未落下,眼中却又一空,苏青腰身一提,一个筋斗已蹦跳起来,跳到了剑客头顶,双脚一沉,屈膝一蹬。 剑客这剑刚提起,忽见眼前一双鞋底迎面踩来,忙横剑一挡,剑身登时内弯成弧,大力之下,他已踉跄后退。 堪堪站稳,望着面前笑吟吟的苏青,剑客登时觉得面皮羞红,心中怒火中烧,“呀”的一声大吼,又是一剑刺出。 “剑都端不稳了,过些时候再来找我吧!” 苏青瞧着怒极的剑客,气息都不稳了,剑如何拿的稳。 “你放屁!” 蓝芒刺来,临到面前,剑尖陡然一抖,竟是被抖出数十朵剑花,好像要将苏青那张脸捅个稀烂。 “叮!” 可剑花刚起,却又凭空一散。 蓝汪汪的缅剑,剑柄在剑客手里,剑身却在苏青指间,他手指朝上乃是避过其剑尖锋芒,自中腰擒住剑身,往后一捋,抖动的长剑硬是给生生捋直了,手腕自下微微一转。 “砰!” 一截剑尖,已倒飞回去,打入了剑客的咽喉,当场扼喉倒地。 “给他置办口棺材吧,砸碎的东西我也赔了!” 苏青往柜台上搁了一锭银子,鸦雀无声中,径自又上了楼。 115 夜色旖旎,心惊肉跳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窗外。 月光如银,皎若霜雪,普照大地。 窗内。 有人。 抚过胸膛上的一条条狰狞扭曲的疤痕,苏青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这些疤痕,是他一路行来,于生死之间,留下的东西;有的令他重伤垂死,有的让他皮开肉绽,有的还几乎放干了他的血,差点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种彻骨铭心的痛楚,不时于梦中重现,仍能惊的他一身冷汗。 不过,也正是这些疤痕,才让他能在夜深人静时,泛起一些,早已遥不可及的想念。 想念谁? 其实时间长了,他也不知道该想念谁。 可现在。 随着罗摩内功的进境变化,不断地增长,生残补缺的效用开始渐渐浮现,尽管很微弱,但是,这满身的旧伤,也在一点点淡薄、消失、褪去,相信用不了多久,连这些印记,也会再无痕迹。 人世几多无常,多是在得到与失去间流连。 夜已深,人却未静。 窗外,是客栈的小院,就看见一口漆黑的棺材,正横放在院子里,地上还跪着两个人,白发苍苍的老妪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娃娃,正啜泣着烧着纸钱。 “唉!” 苏青蓦的轻轻一叹,不知是在叹这对可怜的婆孙,还是在叹别的。 然后,他穿着衣裳笑道:“这世上男子偷窥女人,多被称作下流,可若是颠倒过来,又该是何说法?自打我洗完澡,你却一直不想出来,莫非,还想瞧着我睡觉不成?” “嘎吱!” 他这一说话,本来空无一人的屋里,忽然多了个人;一个紫衣姑娘,面颊泛着酡红,红唇微启,吐着酒气,头发纷乱,目泛水雾,娇艳欲滴,像是淋过微雨的牡丹,跌跌撞撞的从外面摔了进来。 她像是喝醉了一样,醉眼迷离,醉的身子都软了,骨头都酥了,又像是走错了屋子,做错事的孩子,躲躲闪闪的目光真叫人想要一把抓住她,揽在怀里,哄弄一番。 怔怔望着苏青,她蓦的痴痴笑了起来,尔后脸上露出三分薄怨,七分羞怯的神情,嗫喏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进来!” 她似想要走过来,可迎着苏青平淡温和的眼神,却又迟疑不前,畏畏缩缩,接着,眼中的雾气慢慢化作委屈,莫大的委屈,泫然欲泣。 确实啊,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如此天香国色的女人,她既然已能这般折下身段的看着一个男人,本就是受了委屈,特别是这个男人还没半点反应,那委屈岂不就更大了。 男人都爱女人,特别是好看的女人,就好像春天花会开,冬天会下雪一样理所当然。 可为什么行走江湖又有四大忌讳,最忌招惹道士、和尚、小孩、女人。 说的就是这种女人。 苏青没拒绝,他当然不会拒绝,本就是等她来,他伸着手,说:“你醉了么?” 紫衣女子立马破涕为笑,俏皮的一眨眼,化作一阵紫色的香风,已到了苏青身旁,顺便朝窗外瞧瞧,似是好奇苏青居然能在窗边坐这么长时间,然后望着面前男人的眼泊,四目相对。 “你是不是也在等我呀?” 她忽然埋着头,声若蚊虫的低声道。 女人本就可怕,如果她擅长利用自己,那就更可怕了。 苏青望着她,眼神虽是未变,可他眼中,女人那张脸已慢慢开始腐烂,从那光洁的额头开始,慢慢烂出一个窟窿,皮肉坠烂,像是烂肉般脱了骨头,一块块,掉了下来。 他蓦然展颜一笑。 “你这些话是否也对白玉京说过?” “你、我与他只是、只是萍水相逢——” 前一刻还在笑,这会她又哭了,孤零零的立在那抹着眼泪,哭的伤心欲绝,苏青似有迟疑的把手放在了她的肩上,轻轻一揽。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 肌肤触及,女人唇中立似猫儿般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瘫软下来,伏在苏青胸口,她啜泣的更大声了,然后仰起脸,脸颊挂泪,颤声道:“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你却愿意相信我?” “你叫什么名字?” “袁紫霞!” “袁紫霞?”温香软玉在怀,苏青视线离开了那颗骷髅,瞥了眼院里的棺材,嘴里温和无比的轻声道:“我当然相信你,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青龙会的人,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人的!” 啜泣声刹那间停了。 苏青已能清晰的感觉到,手下温软身子,似在微微发抖。 “卫天鹰逆行犯上,已被我杀了!” 他说完这句话,那身躯颤抖的更厉害了,几乎从他手中滑出去。 “你在怀疑我的身份?” 听到这平淡的言语,袁紫霞忽然有些后悔进这个屋子了。 但她马上像是没了哭,也没了恐惧,任由苏青揽在怀里,近距离的仰望着那张惊心动魄的脸,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问道:“你说你是青龙老大,那你猜猜我是谁?” 苏青听到这个问题,蓦然怔了一下,他视线慢慢偏回来,眼中的骷髅又长出了血肉,女子的容颜娇艳的好像一朵花一样,她又笑了,笑的狡黠无比,就好似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泪珠犹在。 头一回,他正眼且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女人。 “你说呀?我是谁?” 袁紫霞咯咯娇笑了起来。 苏青也笑了。 他伸手在女人腰间软肉慢慢抚过,惹得袁紫霞一声低呼,皮肉上都似起了层鸡皮疙瘩。 苏青忽然改变了注意,四目相对,他不答反问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青龙老大,现在,你猜猜,我是谁?” “我可猜不出来,不过我猜你一定是帮里某个不得了的人物!”袁紫霞温顺极了,她眨眨眼。“卫二哥嗜赌,输了三十万,而且还花了冤枉钱买了张假的孔雀图,他怕青龙会饶不过他,就让他手下“公孙静”代为出手,顺便布了个局,我也是受了青龙老大的命令来清理门户的,你替我杀了他,我反倒要好好谢谢你了!” 苏青沉吟片刻。 “那孔雀图呢?” “在我身上,你想要?自己来拿啊!” 袁紫霞娇笑不停,在他怀里伸展着曼妙腰肢,雪颈绷的笔直,红唇轻喘,巧目迷离,像是在等着苏青任意施为。 “那我可就拿了!” 苏青眼泛笑意,轻轻在袁紫霞耳畔低语一声,右手已往上滑去,可怀里一直温顺的女人,忽然挣脱了出去,她笑道:“咯咯,你们男人总是这样,见了好看的姑娘就想要,要完了又走,好处总不能全让你们得了不是!” 客栈外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来的快急。 “咯吱!” 门推开,是白玉京,他正面无表情望着屋里的一男一女,那模样,就好像是看着一对奸夫,眼中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心丧欲死,眼神都有些黯淡。 而袁紫霞呢?就见她理着头发,捂着衣裳,神情凄哀的瞟了眼白玉京,又看看苏青,然后挣扎着,逃避般夺门而出。 白玉京则是望着苏青一言不发,盯了半晌,这才转身离去。 窗外明月依旧。 苏青倚着窗,望着月,忽然低低一笑。 “呵呵!” 其实他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是刚才袁紫霞说出来的,卫天鹰亏了三十万两就要死?三十万两,对于雄踞天下,横行黑白的“青龙会”来说,竟然比一个帮中顶尖高手还要重要? 除此之外,如果不是因为钱,哪还能因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 “孔雀图!” 一张假图,如果青龙老大真的是个聪明人,绝不会因此而自损大将,但如果是真的孔雀图呢?那可是天下第一的暗器,他就需要灭口,有了这件大杀器,还会在乎一员大将的生死? 而在灭口前,他最先需要的,是放出假图纸的消息,避人耳目,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真图纸据为己有,就能躲了所有麻烦;说不定,卫天鹰都不知道自己以为的假图纸,其实就是真的,又或许真的早已被人掉包了。 “呼!” 苏青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他眯了眯眼。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要知道最会骗人的是女人,最出人意料的也是女人,最不起眼还是女人;谁都有可能是青龙老大,越不起眼的人,说不定可能性更大呢。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既然要想,何不大胆一些,多想一种可能。 这个念头一起来,他便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然后笑着呢喃道:“有意思了!” 视线自那院里的棺材上收回,苏青已合上窗户。 116 方龙香现,此间身份 一大清早,苏青就被楼下一阵念经敲木鱼的声音吵醒,吵醒的可不光是他,客栈里不少客人骂骂咧咧的说着晦气,然后离了这间客栈。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人大都是要休息的,何况像苏青这样,谁也不知道往后会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厉害的对手,所以他更需要休息,养精蓄锐,以待大敌。 院里,那对婆孙嚎啕哭着,两个和尚端着木鱼,念经超度,“嗒嗒嗒”的声音敲碎了清晨的冷清。 天空薄云低垂,南风又起,酝酿着雨意,散着凉意。 他这间屋子有两个窗户,一个窗户是挨着后院,一个是挨着前街。 街上人影伶仃,两个等生意的车夫,缩在马车上呼呼大睡,然后被哭声和木鱼声吵醒,骂骂咧咧的揉着眼睛,四下找寻着能填肚子的东西。 嗅了嗅鼻子。 就见近处的一条巷口前,有颗粗大的白果树,树下有个小车,小贩立在车子后冲着藕粉,右手里,提拎着个又大又黑的铁壶;壶底都被碳火烧出一层焦灰,里面盛着满满的一壶水,热气如云龙自壶口溢出,一壶滚沸的热水。 车夫像是嗅到了香味,眼神一亮,凑了过去。 苏青扶窗饶有兴趣的扫视了一圈,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小贩冲粉的壶口不自禁的一抖,热水稍稍溅出来那么一些。 这可是熟人。 太行赵一刀,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门营生,瞧着车子上垒起的一叠碗,生意简直不要太好。 隔了不远的石阶上,还有个头戴破毡帽,身穿破棉袍的驼子,正呼呼大睡,似雷打不动,几绺赤发自其毡帽下垂了下来。 又是个熟人,河东赤发。 另外,还有个头戴红缨帽,穿着青皂衣的捕快,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慢地走过来,走到树下,颇有闲情逸致的,要了碗藕粉。 顺便,还有个圆圆胖胖的胖子也凑了过去,捧着手里的碗,小口嘬着藕香四溢的粉汤。 白马张三,朱大少。 看来,这四个也是被吓的不轻,居然能报团取暖,见到苏青瞥来,竟也恨恨的回望了一眼,大有破罐子破摔,鱼死网破的模样。 看来这下是真把苏青当作青龙老大了。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这里,必然是冲着白玉京来的,只以为“孔雀图”是被对方偷了去。 从头到尾,这几个都被蒙在鼓里,被人当作棋子引过来,勾过去的,可真不容易啊。 苏青决定做一件好事,帮帮他们,至少让他们把目标弄清楚。 晃了晃腕间铃铛,迎着四人望来的目光,他笑的温和极了,接着唇齿一启,无声的张了两张,以唇形说了两个字。 “女人!” 四人先是一怔,然后俱是一凝眼神,彼此各自相视一望,皱了皱眉。 能活到今天,说明他们不是太笨,他们心里想着“孔雀图”,此刻自然把苏青的话联想到了“孔雀图”上,然后又想到“白玉京”。 女人?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孔雀图那种东西,白玉京难不成是藏在一个女人身上?最危险的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极有可能。 苏青可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去把这些东西串联到一起,但瞧着他们沉凝肯定的眼神,他便知道,这些人,已经用自己的思维,想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还有他,他也要过去,他既然在别人眼里已是青龙老大,那“青龙会”丢的的东西,当然得讨要回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苏青忽然直起身子,扭头望向屋心,就见屋里竟然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的站着个人。他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肆无忌惮的翻动着苏青的床被、包裹;终于,他眼睛一亮,从床底下取出个圆圆的黑布包袱,扎的严严实实的,打着结,好像里头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门扉已被扣住。 那是个男人,着一身藏青色长袍,高绑着头发,三十出头,身形挺拔,双目明亮炯炯有神,眼睛密布着几条由浅到粗的细纹;他是冷着脸的,挺鼻薄唇,看着有些寒冽,右腕上长着的可不是手,而是一只弯弯的尖勾,乌寒,冰冷,就好像肉案上,屠夫用来挂肉的铁钩。 “强闯别人的屋子可不是个好习惯!” 苏青走到桌旁坐下,语气轻淡。 汉子冷冷道:“连这客栈都是我的,你觉得我是强闯?” 苏青静静地看着,也不阻止,看着这个男人把那包裹打开,而后一张脸忽的一愣,接着再一变,脸色难看铁青,原来这里面抱着的,居然是一颗发青发紫以及发臭的头颅。 这时,苏青才一挑眉,用一种沉浑,却又清寒的嗓音戏谑道:“方龙香,你好大的胆子,本座亲至,你非但不行礼,还敢冲撞本座?莫不是要以下犯上?” 却说这人是谁啊,正是“青龙会”三百六十五个分坛的坛主之一,亦是此间客栈的主人,也是白玉京的朋友,方龙香。 方龙香却听的一凝眸子,继而双眼陡睁,有些惊疑不定的又瞧瞧苏青,脸色阴晴不定,但他旋即又冷笑起来。“差点被你骗过去了,孔雀图是不是在你身上?” 他似乎不相信苏青是青龙老大。 苏青有些讶然:“你想要孔雀图?” 又摇摇头,淡淡道:“那你可就失望了,那东西没在我身上就是在,你也没资格!” “找死!” 干脆利落,一言不合,他已杀机毕露,右臂一轮,铁钩竟是化作一道残影,钩尖如一点寒星闪烁,钩向苏青的咽喉。 快如闪电。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勇气敢这般肆无忌惮?” 苏青身形一侧,避过这一钩的同时,右腿已是霹雳般扫出。 “砰!” 一声闷响,两人居然齐齐出腿,狠狠撞在一起,一触即分,感受着右腿传来的真正痛麻,苏青倒是颇有意外,不过,他却怪笑一声不退反进,朝着微瘸后退的方龙香扑去。 铁钩再扬,寒芒吐露,如一点飞星袭至,钩向苏青的面门。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外面有个白玉京,就能保你一命?想不想知道那颗脑袋是谁的?” 眼见尖钩已至,忽见一条白练,如软鞭似的缠上那铁钩。 二人僵持角力,苏青嘿嘿一笑。 “那颗脑袋的主人,名字卫天鹰,江湖人称刀魔!” 方龙香瞳孔一缩,似意识到什么,一抖铁钩便要挣脱开来,可苏青哪能给他机会,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振臂一转,软剑呛啷一声,离手而转,绕着方龙香铁钩往上一旋,就见衣袖撕裂,露出了一截光秃秃的胳膊。 他吃惊一退,却觉头顶风声忽起,苏青已凌空扑来,匆忙之下,奋起铁钩迎敌,可就见一只手,如青龙探爪,只一把抓住他那铁钩,而后一拽,立时带出一蓬血水。 “啊!” 一声惨呼,方龙香捂着自己光秃秃的右臂踉跄跌坐在地。 117 局势变化,青龙将现 大堂主? 江湖传闻“青龙会”共有十二个神秘堂口,合称青龙十二煞,对应的乃是一年的十二个月,上尊青龙老大,下又统辖各个分舵,无不神秘莫测,真容不露;江湖之上,唯昔年二堂主“刀魔”卫天鹰与“十二堂主”红旗老幺为人所熟知。 余下的十位,俱是隐匿各方,这其中不乏一些位高权重之辈,天潢贵胄之辈,或是成名多年的老一辈江湖名宿,或是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方龙香浑身都冷了,他死死的盯着请帖上的印记和字,生怕错漏一个。 而后如坠冰窟,似掉进寒潭,寒的他瑟瑟发抖,心尖打颤,当然不是疼的,他右手早已断了多年,断手之痛都受过了,还在乎这种小伤小痛。 他是怕。 眼前这个容貌惊人的男人,竟然是“青龙十二煞”里的大堂主?这怎么可能呢? 可这又如何不可能? 他从来只是听说过,也从没见过,这就有许多种可能。 不错。 这请帖上面的,便是苏青此间的身份,十二煞里的大堂主。其上乃是“青龙会”发下的命令,命他接手此次“孔雀翎”的全权事宜,只是他一直不曾拿出来,卫天鹰不知道,公孙静也不知道。 所以,才有了如今的这一幕。 事实上,这个身份真假与否并不重要,几可忽略,但只要有这张请帖,谁都能成为大堂主。 请帖摊开,上面落着一方印记,乃是一张鬼面,形如龙首,诡谲而幽森,这代表着“青龙老大”无上权利的印记,唯有各个舵主以及堂主方才知晓,而且独一无二。 没人知道“青龙老大”是谁,他们只知道的是谁若是戴上那副青铜面具,谁便是号令四海八方的“青龙会”龙首,总瓢把子,青龙老大。 正因为如此,数百年来,没人知道那面具后头的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真是假? 所以,尽管有人想要谋权夺位,有人想要清剿“青龙会”,他们也有种无从下手的忌惮;毕竟,人的命只有一条,一步走错,就再无机会,这也是“青龙会”能历经数百年仍旧屹立不倒的缘由之一。 只要青龙不死,青龙会自是不灭。 苏青笑道:“可是看清楚了?” 只让方龙香看了一眼,苏青收剑坐下。 “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得到孔雀翎?嗯?” 方龙香那张英俊非常的脸已冷汗涔涔,再也没了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他曾经也有过豪情远望,也想过名动天下,行侠仗义,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与“白玉京”成为朋友。可人多是会变得,自从他断了一只手,加入了“青龙会”,不同的经历自然造就了不同的人生。 “那个女人告诉你的?说孔雀图在我身上?” “是!” 听到苏青的话,方龙香那还敢有迟疑。 苏青又问:“白玉京知道么?” 方龙香道:“他被那女人骗的五迷三道的,自然不会知道!” 苏青淡淡道:“现在,你说孔雀图会在谁身上?” 方龙香神情透着古怪,恨声道:“我已十分肯定不在大堂主手上,那条母狗骗了我!” 苏青笑道:“母狗?这个称呼可不怎么好听,那么好看的一位姑娘,你却叫人家母狗!” 方龙香幽幽一笑:“就这半个月的时间,她已骗的几个人生不如死,公孙静那厮好色,手底下也不知道玷污了多少良家少女,可惜他就看上了这位袁姑娘。我猜想,她一定是趁着公孙静累极了的时候,将他的钥匙打成模子,另外做了一副,再买通了看守地道的人盗走的!” 苏青点点头,道:“她实在是我见到的女人中,最懂得骗男人的。男人遇见她,可就得倒霉了。” 他掸了掸衣裳,慢条斯理的说:“去把图拿回来,恕你无罪!” 方龙香眼睛一亮。 “属下领命!” 他像是感恩戴德的珍惜这个机会,神情激动的退了出去,恭恭敬敬的关上了门。 “呵呵!” 苏青只觉得有些意思。 “会是谁呢?” 他摩挲着扳指,眼神微阖,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多了一个自己,看来凭添了很多变数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啊!” 一声惊呼从不远处的厢房里传来。 发出惊呼的,是白玉京的房间,可听声音却是个女人,袁紫霞。 苏青淡淡一笑,提剑已推门出去。 等他走过去的时候,就看到屋里,袁紫霞正惊魂未定的拍着白腻的胸口,像是适才遇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 娇躯颤颤巍巍的,引人遐想连篇。 她见到苏青进来,立马泪眼婆娑,像是久未得见情郎的女人,想要走过来。 “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苏青淡淡的瞟了她一眼。 袁紫霞的脸立马一变,她笑的娇媚无比,花枝乱颤。“你可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主,可你真的忍心杀我么?我的好大哥!” 苏青眼波如水一动,对于对方识破自己的身份,他并无意外。 “白玉京呢?” 袁紫霞一卷衣裙,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笑道: “追人去了!” 苏青问:“谁?” 袁紫霞道:“别告诉我大哥你不知道院里棺材中躺的是公孙静,他恨我偷了孔雀图,自然是无时无刻不想报仇,居然想出这么个法子,恐怕这会真的要进棺材了!” 苏青又问:“方龙香呢?” 袁紫霞笑的很开心。“也追出去了,我说孔雀图藏白玉京身上了,他果然又信了!” “我骗人是不是很厉害?” 她眨着明眸,望着苏青,那模样就好像是个在等着大人夸奖的孩子。 苏青觉得有些可惜,他摇头道:“那看来方龙香也快死了!” 袁紫霞有些好奇道:“你不想他死?他心中可是对你嫉恨极了,如果得到孔雀翎,只怕先杀的就是你!” 不等苏青回答,她又道:“我明白了,大哥你是想再往上爬,还想把方龙香收入麾下是么?” 她甜甜笑着,笑的像个不谙世事,涉世未深的姑娘,眼中却露着洞察一切的狡黠和狡猾,伸手已取过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一条命令。 “大堂主密谋犯上,杀之!” 袁紫霞咯咯笑着。 “大哥,你杀了二哥,还冒充青龙老大,如今,恐怕危在旦夕啊!” 她又眨眨眼。 “要不,咱俩合作一把?” 苏青似来了兴趣。 “你接着说!” 袁紫霞又贴了上来,像是恨不得两个人长在一起,她咬着唇,语气带着几分微喘,宛如耳鬓厮磨的爱人,柔声道:“我帮你找出青龙老大,等大功告成之后,你做龙首,我做帮主夫人,如何呀?” 她看着苏青的那张脸,那张惊心动魄,且惊世骇俗的脸,似是好奇是真是假的,伸手摸了摸。 “我从未想过,一直深藏不露的大哥,竟是生的如此一张惊世骇俗的脸,早知这样,我应该早点偷了孔雀图才对!” 苏青蹙蹙眉。“白玉京现在估计已身陷险境,你就不担心他?” 袁紫霞忽然说出一个有些出乎意料,却又石破天惊的消息。 她依偎着苏青的身子。 “他才不会死,你觉得青龙老大会死么?”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好似蚊虫。 “只有我能帮你,赢他!” 苏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是跟着一突,继而一惊,像是动容道:“你确定?” 白玉京是青龙老大? “啊!” 又是一声,这一声却是惨叫。 方龙香的惨叫。 客栈外的赵一刀等人也已听到,掠了进来。 那是另一间厢房。 等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赵一刀、苗烧天、白马张三、朱大少四人已先行一步赶到。 屋里一地狼藉,中间摆着一口棺材,地上躺着七个人,其中有六具是尸体。 首先是两个和尚,苏青先前已是见过,院中念经敲木鱼的和尚,如今死的干脆,一动不动,身下两滩血泊。 另四具,一个是方龙香,他死的可真惨,右手已换了只新的铁钩,半张脸却被数十数百根牛毛细针射的千疮百孔,血肉模糊,一颗眼珠子还挂在外面,连着筋脉。 还有三个,是两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身白麻衣裳,敞着上身,满头的银发下,露出光亮如绸缎的乌发,这其实本应该是个老人,可那张脸却已变得妩媚动人,裸露的肌肤紧致白皙,这是个娇艳的美妇,可惜已是冰冷,再无气息。 还有个披麻戴孝的孩子,但那孩子的脸却比三十岁的汉子还要老气,手中攥着几枚泛着绿光的毒钉子。 最后是个男人,公孙静,脖颈上,一个窟窿还在冒着血,像是被尖钩勾出来的。 这几个人苏青都见过,最后的三个,那个女人和这个孩子,便是院里哭丧的婆孙,多了个公孙静,不过看着空空的棺材,已是了然。 一屋子的死人。 但还有活人。 白玉京。 他像是被人点了穴,动也不能动,正被人刀架在脖子上,逼问着袁紫霞的下落。 看见苏青他们。 屋里的几人脸色皆有变化,阴晴不定,诡异无比。 苏青抱着剑扫视着地上的死尸。 “公孙静?那这个女人是谁?” 他问。 赵一刀面无表情道:“他老婆!” 苏青又朝着那个侏儒翘翘下颌。 “他呢?” “他叫毒钉子,是公孙静的死党,天生侏儒!” 接话的是朱大少,笑着接道。 苏青摇摇头。 “死的可真惨,老婆兄弟全死了!” 苗烧天冷笑道:“嘿嘿,倘若他们不死,又拿到了孔雀图,那惨的可就是你了!” “你到底是不是青龙老大?” 白马张三厉声喝问。 苏青扬扬眉。 “重要么?” 赵一刀冷冷道:“不错,不管你是不是青龙老大,都得交出孔雀图,我让你死的痛快些,上一次,让你逃了,这次,看你怎么逃!” 屋里。 白玉京望着方龙香的惨烈死状,复杂的苦笑道:“看来,这没我的事了!” 他又看向苏青,以及后面的袁紫霞,苦涩道:“你已决定选择谁了?” 袁紫霞忽然后撤了一步,他低着头目光有些躲闪,有些赧然,含着泪的且神情的看了眼白玉京,然后,满是恐惧以及害怕的对着苏青道:“孔雀图,我已经给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们?” 说完话,她已退到院中一角。 苏青睨了她一眼,古怪一笑,然后又看着自屋里掠出,将他包围的赵一刀四人,轻声道: “大言不惭。” 苗烧天已在怒喝。 “大言不惭的是你!” 四人同时暴起,攻向苏青。 可最先开口的是苗烧天,最先倒下的也是他,一记肘击横飞而至,狠狠砸在了他的肋下,气息一断,一口热血伴随着一声惨叫自他口中喷出,翻滚了出去。 苏青动也不动,背负着双手,手中横端着乌青长剑,脸上神情更是便也未变,波澜不惊,平淡如水,望了眼出手的白马张三,他笑道: “说你们大言不惭,还不信!” 118 真相揭晓,谁是青龙 天地间起了层晨雾,朦胧飘忽。 苏青手里的长剑在指间随意打着转。 惨呼犹在,苗烧天就像是摔出去的陀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又滚出去多远,肋骨多半已折断了不少,响起一阵稀碎的骨头裂开声,口中血水咳出,想必脏腑也遭受了重创。 他翻倒在地,手里紧紧攥着两只金环,支撑欲起,却又吃痛倒下,一张脸不知是因痛还是因怒已变得扭曲再加上一脸的血迹,更是变的狰狞,筋管贲张,火焰般燃烧的眼睛也凸出鼓出,满是吃惊,还有明悟过来的愤怒,咬牙切齿的吼道:“白马张三,你、你不得好死!” 原来,这突施暗手的人,正是和他们一条船上的白马张三。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赵一刀和朱大少一时惊疑不定,进退两难。 白马张三冷冷道:“你可别怪我,良禽择木而息,再说了,人本身不就是这样么,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那其他人但凡死凈了死绝了,只要我能活下去,就都无所谓,如果换作是你,想来也会对我下杀手吧!” 众目睽睽下,他已走到苏青身旁。 “你们一直想杀我,不过我可不像你们那样,给你们一条活路,谁先把那个女人宰了,我就饶他一命!”苏青笑吟吟的伸出手,指了指正悄无声息朝白玉京溜去的袁紫霞。 “放心,我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哼,你凭什么要我们信你?” 朱大少这会已经笑不出来了,圆圆的脸蛋绷的紧紧的,小小小的眼睛也瞪的很大,透着紧张与警惕,上唇长着一层淡淡的胡髭。 然后,他百多斤的身子,已似没了份量,轻飘灵巧,足下一掂一点,人已嗖的飞了起来,转身朝袁紫霞扑去。 赵一刀几在同时,也是如此举动。 不光如此,他还劈出了一刀,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一刀直劈朱大少背后。 两个人,只在空中便交起了手,适才还并肩迎敌的二人,这会却已反戈一击。 白玉京脸色苍白,嘴角带着冷笑,但目中却又不禁露出悲伤之色,他悲伤的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世人的贪婪和。 苏青很平静,一边提着剑,一边朝白玉京走去。 “他们真可怜!” 他坐在了白玉京的身旁,望着为了争谁能第一个杀死袁紫霞而自相残杀的两人说了句话。 白玉京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他们已无选择!” 苏青却似没听到其中的讥嘲,轻轻道:“其实他们如果能先一步解开你的穴道,说不定还能活,至少你们看着还是有胜算的!” “可惜他们没有,他们想要的是孔雀图!” 白玉京阖上眼睛,眼中的冷笑变成一种凄凉。 “人本身就是一种自私自利的存在!” 苏青点点头。 “不错,人性本就是最难直面的东西,而我,已开始有些喜欢挑战人性!” 他忽然轻叹一声。 “你觉得他们三个谁会留下来?咱们这些人,谁又会留到最后?” 白玉京道:“有区别么?” “自然是有,如果前者活下来的是个女人,那恐怕,咱们两个都得小心了,如果,不是她,那咱们之间,必有一战!” 苏青望着另一端的袁紫霞,温和笑着,嘴里的声音却压的很低,低到只有白玉京能听见。 他像是没明白什么意思,怔了一怔,但也只是瞬间,嘴角便露出了苦涩,而后睁开了眼睛,望向了袁紫霞,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你是谁?” 他的声音忽然也很低,低的唯有苏青能听见。 “唔,你就当我是个过客吧!” 被两个大男人这样望着,但凡女子怕是都要羞怯几分,袁紫霞却有种手足无措,像是只惴惴不安的兔子,手里发抖似的拿着一卷素纸,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苏青忽然笑道:“不用打了,把那个女人杀了,你们就能走!” 正在拼死拼活的两人,彼此相视一眼,二话不说,已朝袁紫霞齐齐攻去。他们对那“孔雀图”无动于衷,命都快没了,谁还会在乎那劳什子图纸。 “啊!” 惊呼出口,袁紫霞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望了过来,娇艳容颜如今苍白凄然,楚楚可怜,令人心疼,也不知她是瞧的白玉京,还是看的苏青。 但就在这个时候,白玉京蓦然翻身而起,苏青笑了笑,已是拔剑。 他以往只用软剑,今日用的却是这硬脊长剑,长生剑,照胆剑,一条白虹,一条青虹,如纠缠互咬的两条蛟蟒,已然斗在了一起。 原来白玉京不知何时已暗中冲开了穴道,脸色苍白极了,像是大病初愈,脸上神情却不冷,而是有种怜惜心痛的看着那即将殒命在刀下掌下的女子。 他像是只为了救人,不为别的。 也就在这个时候。 就在赵一刀的刀快要斩在袁紫霞的胸口,朱大少的手快要拍在她的心口。 眼见白玉京被苏青缠住,退无可退,藏无可藏的袁紫霞蓦然叹了口气,叹的平淡、清冷,以及包含杀意。 她说:“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说完袁紫霞就笑了,笑容甜美极了,红唇轻咬,贝齿微露,明眸泛光,令人心动失神,就像是她的刀一样。 她的笑已能令人失魂,她的刀更能让人断魂。 她手中本来无刀,她用的,是赵一刀的钢刀。 眼看着刀已要刺入袁紫霞的胸口,这个一直毫无动作的女人,终于有了变化。 那一身紫袖罗裳连同绸缎般的乌发如被一股大风扬起,似风云涌动,眼看就要得手的朱大少和赵一刀,脸上狞笑刚露,却已变成愕然,而后是骇然,骇的他们亡魂皆冒,心惊胆跳。 赵一刀眼前的人忽然不见了,只有一抹遮天蔽地的紫色,那是拂来的袖子,遮了他的视线,挡了他的刀光。 忽觉太渊穴一麻,他就看见自己的刀已被一只纤长玉手拿去,凌冽刀光,如一缕轻轻的湖中影,又似午后浅淡的梦,回削急斩,划过了二人的脖颈。 惊世骇俗的一刀。 两颗头颅,已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高高抛起,伴随着溅出的血水,骨碌碌滚落在地。 无头身子,如断线的风筝,摔落下去。 一直痛呼呻吟的苗烧天忽然没声了,他爬在地上,一双火焰般的眼珠子几快从微凹的眼眶里掉下来,喉咙像是被石头卡住了,盯着那突然大发神威,一刀劈死两个当世高手的女人,嘴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嘶叫:“啊~” 白马张三也看傻了、看懵了、看呆了。 任他们怎么想也从未怀疑过,这个天香国色,以身子骗神骗鬼的女人,居然身怀如此可畏,不,可怖的刀法。 像是明白了什么,白马张三遍体生寒,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有这一地的尸体,以及半死不活的苗烧天,全都掉进了一个极复杂、极巧妙、极可怕的圈套里。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到现在,他还明白,自己是如何掉进来的,就好像一群傻子一样,在这圈套里,东跑西撞。 他以一种极为诡谲和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提刀的女子,然后,仍是不确定的颤声问: “你才是青龙老大?” 119 三足鼎立,青龙现世 青龙老大?袁紫霞竟然是青龙老大? 白马张三惊的几快昏厥过去。 那苏青又是谁? 他长大了嘴,瞪大眼睛,有些害怕的望向正与白玉京缠斗的苏青。两条身影,一青一白,手中双剑“叮叮叮”交鸣不休,也就在袁紫霞露出惊人身手的同时,二人已同时分开。 天已通亮,鸡鸣已住。 “你不是青龙老大?” 他有些不能理解的朝苏青问道。 苏青正在他身旁,闻言蹙起眉头,扭头淡淡的瞧向他,像是有些不太明白的反问道:“我有说过我是青龙老大?” 他就像是遇到了一件极为困惑的事,又似已记不清了,眼神宛如一汪沁寒的秋水,不见涟漪,不见喜怒。 白马张三差点瘫软下去。 确实,苏青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青龙老大,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他面如死灰,然后呆呆的道:“确实,你从未说过你是青龙老大,可你也从未否认!” 他说话的时候,已惊恐万分的步步后退,像是要离开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沼,他现在已谁都不信,不能信,也不敢信。自己连同这些死了的,哪个不是成名久矣的老江湖,也遇到过不少阴险毒辣的人,听过不少巧妙狡猾的诡计,可现在和眼前这几人相比,简直就像是没断奶的娃娃。 幼稚的可笑。 白马张三已想要逃,现在哪怕是死,他也宁愿死在外面,而不是死在这里,他真怕自己就是死了,尸体也依旧被人坑骗着。 “叮!” 一声脆响嗡鸣陡起,白马张三的步伐忽顿住,他双眼瞪的更大,眼仁里一条条发乌发红的血丝宛如细小的蚯蚓般随着眼角两侧的筋络鼓跳,一根根浮了出来。 “嗬嗬嗬——” 一只金环,已嵌进了他的咽喉,血水自断口出不要命的涌出。 “扑通!” 白马张三软倒在地,跪了下来。 弯腰扼喉,他像是一只弓起的虾米,发着古怪的悲鸣。 出手的竟是苗烧天。 白马张三如今惊魂未定,心神恍惚,哪还注意得到一旁重伤不起的苗烧天,被一招夺命。更诡异的是,他身子一倒,已无生机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像是得获解脱。 “他死了,我也快死了,但临死之前,我还是想知道,究竟谁是青龙老大?” 苗烧天半躺在地上,眼中目光涣散,面若死灰,其实不光白马张三害怕,他也害怕,但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他实在是有太多的地方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但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青龙老大是谁。 苏青沉吟了片刻。 他忽然瞄向袁紫霞。 “你是青龙老大?” 袁紫霞手中提着刀,嫣然一笑,如牡丹绽放,妩媚动人,她甜甜道:“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院内,白玉京、苏青、袁紫霞,三人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遥遥对峙。 苏青听的却是一摇头。 “我不信!” 袁紫霞皱了皱那淡若烟柳似的细眉,模样俏皮,似是有些不满意苏青不相信她。 苏青眨眼笑道:“我不信,一个手握大权,震慑群雄,号令江湖的青龙老大,会是个见汉子就迫不及待要脱衣裳的女人!” “一个女人穷的时候,或许会指望着身子,但当她位高权重之后,若还是自己贬低自己,那就有些太掉价了吧!” 苏青边说话,空着的左手已顺势将腰间软剑解下,因为接下来,他可能要面对两位当世绝顶高手的袭杀。 双剑提握在手,一刚一柔,一剑竖于前,一剑竖于后,如此,他心中才有几分安全感。 他复又柔和笑道:“我猜你已经先我一步知道谁是青龙老大了,然后又猜到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会逼迫你出手,所以,你果然出手了!” 如今,院中除了已是濒临垂死的苗烧天,能站着的,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已不用苏青多言。 苗烧天望向一言不发的白玉京,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原来,你就是青龙老大,怪不得,怪不得~” 声息渐弱,头一垂,死了。 苏青慢慢偏过头,也看向白玉京,像是在等他说话。 白玉京静静地站着,他站在一颗紫藤树下,提着长生剑,像是根长在地上的木头,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以一种打量的眼神,从头到尾把苏青瞧了个遍,仔仔细细,清清楚楚,像是要看进苏青的心里,星辰似的眸子,泛着一种奇异的光华。 等看完了,他终于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是青龙老大,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跑!” 苏青一挑眉梢。 “为什么要跑呢?” 他又瞧瞧袁紫霞,像是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轻轻一笑。“我倒是忘了,这个女人是红旗老幺!” 遂见苏青对着袁紫霞温言道:“不然,咱们联手吧,杀了青龙老大,到时候,我成龙首,所得富贵与你同享。何况,权利的交接,终归是需要心腹的,我苏青一言九鼎,决不食言!” “而且,他露相了,再保守的秘密,被另一个人知道,终归是有风险的。” 袁紫霞那张好看的脸,终于在那么一刹有一丝僵硬。 “哈哈!” 苏青回望向白玉京,开心笑道:“你看,现在,说不定是你该跑了!” 白玉京不可置否的淡淡道:“别人当上龙首,终归不如自己当来的舒服!” 苏青闻言点点头。 “言之有理,与其联手降低胜算,倒不如孤身独行!” 袁紫霞的脸上已全然没了笑,只有凝重,还有一丝丝的白,因为她已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两位绝顶高手的袭杀,尽管不是联手,却也足以让人动容色变。 白玉京又沉默了会,抚掌赞道:“你应该也不是大堂主,你只是个普通人。想不到,一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仅凭对人心的揣测,便敢篡夺龙首之位,偏偏你还走到了我的面前,真是让人意外,若非到了这个地步,我倒是愿意给你个大堂主的位子,因为你有资格!” 他手中的长生剑已兀自震鸣起来,宛若龙吟,激颤不休,震的紫藤花飞散飘荡,衣袂翻卷。 苏青双臂一展,两剑已垂到身侧,轻声道:“一无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欢一无所有,只因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 “说得好!” 白玉京脸上的赞赏已化作了笑意,而且他还笑出了声。 遂见他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是一张冷碧森幽的青铜面具,形如龙首,怪诞而诡谲。 他一带上这张面具,整个人的气势立马就变了。他笑的很大声,肆无忌惮,癫狂猖狂,却又高高在上,平和且复又生命的眼睛,如今已有种俯视的意味,睥睨天下苍生。 沉浑冷冽的话语掷地有声般落下。 “本座在此,以下犯上者,当诛!” 120 从今天起,我就是青龙老大 …… 形势已千钧一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电光火石之间。 苏青与白玉京二人已同时动了,一人似虎扑猿窜,一步奔出三四丈,另一人如迎风而起,白衣飘然,运剑如一,就似一支离弦之箭,携霹雳雷霆之势射来。 他们已在出剑,出剑的同时,更是齐齐掠向袁紫霞。 两虎相争,焉能留他人环伺在侧? 答案肯定是不能。 这也是他们为何没有人选择与这个女人联手,因为到了这个生死抉择的地步,谁又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倘若厮杀正酣,背后突然给你来上一刀,那岂非死的太冤,谁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也想坐青龙老大的位置呢。 何况还是个善于心计的女人。 所以,与其防过来防过去,倒不如光明正大点。 江湖嘛,说到底不过一竖一横。如今该死的都死了,就剩下他们三个,阴谋诡计,已无效用,自然就得论一论彼此为之依仗的底气。要知道强者与卑鄙小人的区别,就是在于他们也许会喜欢躲在暗处享受着操纵一切的快感,但却从不会恐惧直面敌人,他们懂得区分什么是自身赖以生存的根本。 那就是实力,以及信心。 苏青如此,白玉京如此,连袁紫霞也如此。 她现在不笑了,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很聪明,到了这般地步,说再多,也都不过废话罢了,而且眼前的二人,已非言语所能动摇本心。 那只纤长白腻的右手紧紧的握着一柄刚刀,娇艳如花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兴奋,兴奋到她几乎颤栗难控,因为说不定过了今天,她也能一步登天,成为叱咤风云,号令黑白两道的“青龙会”总瓢把子。 只要,活下来。 “杀!” 娇叱落下。 她也动了,与其被动的等到两人同时逼过来,她还不如自己迎上去,三人彼此牵制,胜负尚且两说,她藏了这么多年,不就是等到一个关键的时候,扭转定局,亦或是改命么,如今,不正是最关键的时候。 紫衣如霞“哗”的飞掠而上,如一朵飘起的紫云,一条雪亮刀光更是横空挂起,将二人同时刺来的剑势悉数卷了进去。 好惊人的刀法。 很难想象,一个娇小妩媚的女子,小小手中竟能提着一柄三尺来长的阔背厚脊大砍刀使的刀光霍霍,大开大合有若风雷之变。 “我这十二堂主本就为暗杀所设,真以为我这些年只学会了怎么哄骗那些臭男人么?” 三个人,已然斗在了一起。 苏青左手使的乃是软剑,他刺的是袁紫霞,右手使的照胆,攻的是白玉京。 而白玉京尽管只有一柄剑,可论剑法之快,却已达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他只挥剑,挥出的剑像极了一团散开的水银,剑光灿目至极,若星河云霞,一柄剑能同时对两人出手。 青铜面具下,他那张脸已瞧不见,唯有一双自那龙目里露出的眼睛,泛着不可描述的光华,似是成了两颗缀上去的星星。 三个人,每个人都在不停的朝另外两个人出手,又不停的抵挡着两个人的攻击。 剑风嗖嗖,刀光嚯嚯。 苏青双剑飞舞,一心二用,刚柔相济,他心知绝不能僵持过久,三人斗终是比不过两个人来的放心,两人斗,到底比不过一人安全,再说了,谁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青龙会”的帮众,当速战速决,以防变故。 倏然。 他左手笔直雪亮的软剑被他催动内力,振臂一抖,狭长剑身霎时似游蛇般起伏游走,剑尖寒芒吐露,犹如窜出的毒蛇。 这虽是剑,却已算的上是奇兵了,剑势与寻常剑器截然不同,犹如风中细雨,飘忽不定,非常理可以揣测,以奇克正。 果然,袁紫霞微微一变脸色,她手中钢刀乃大开大合的路数,可一遇到这软剑,偏偏刀锋之下就好像遇到的是泥鳅一样,从不与她正面相抗,灵巧狠辣。 “噌!” 斜斜劈出一刀,眼看软剑被拦腰劈中,不想那剑身竟是应力内弯过来,剑尖转出一弯弧,已翻过了她的钢刀朝心口扎来。 袁紫霞心头大惊,脸色莫名一白,劈出的钢刀忙贴着软剑往上一提,眼看软剑就要扎进她的心口,被这么一带,剑尖径直贴着个衣襟无声划出一条豁口,一抹皓白细腻的诱人风光,立时浮露,但转眼,便被渗出的血水染红。 女子吃痛闷哼一声,惊魂未定,却又不敢分心。 这软剑刚挡去,一束骇人寒光已飞星般袭至,长生剑。 她拼了命般催刀挡去,刀剑碰撞,刃口摩擦,发出刺耳异响,长生剑一击即回,又回削向了苏青,袁紫霞的刀也在同时攻向苏青。 苏青脚尖一掂,脚跟着地,大袖一瓢,身体后一滑,照胆反手背在身后,斩来的长生剑已被挡下。 又有刀光破空而至。 这女人想必已是恨透了他,刀锋劈下,不是脑袋就是脖颈,苏青挡下一剑,整个人蓦然如陀螺般横身一转,双剑在手,竟是在须臾间齐齐反攻想袁紫霞。 要她的命。 右手掌心一转,照胆由正握变作倒持,贴着右臂,便在钢刀劈下的刹那,他提臂一抬,巨大的劈砍力道瞬间落下,透过剑身,压向他右臂,乃至他的身躯。 苏青转动的身形骤然一沉,也就在他以剑挡刀的同时,左手软剑,“唰”的翻腕卷出,缠上了袁紫霞握刀的右臂,转了一圈,剑尖攀附往上,已刺在对方的腋下,一触即退,带出一缕血箭。 疼痛袭来,似已猜到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下场,袁紫霞红唇欲张,只是,那已失了劲力的刀下,忽见一泓秋水似的青色剑光已然自刀刃下一划而过,没入了她的雪颈。 可也只是一剑,一剑刚中,苏青便似如遭雷殛般松手弃剑,毫无讲究的翻滚在地,但见一道水银般的剑光一闪,他右臂袍袖便已开裂,小臂上皮肉绽出一条剑伤,差点便是断臂之痛。 苏青垂着滴血的右手,提着软剑,忙自地上翻身跃起。 照胆间仍插在袁紫霞的脖颈上。 白玉京瞧也不瞧倒地咳血的女人,而是看着苏青。 “看来,有时候一无所有,并不是件好事,你看,你忌惮我那些手下,便想要速战速决,所以就露了破绽,做大事,太心急了可不好!” 苏青拧眉听着,然后他认真的想了想,沉声道:“你总喜欢把一无所有挂在嘴边,可见你背后,应该不止青龙会,我猜你不光有江湖身份,庙堂之中,必然也是权力通天之辈,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看来你又找到一条让我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苏青伸手想要去拔地上的剑,可白玉京哪会给他喘息的机会,身形一掠,只似一道飘忽鬼影,长剑瞬间刺出,剑光一现,却在颤鸣中分化数十道冷冽剑光,如七八人同时刺来。 苏青自是提剑迎上,像是看准了他使的乃是软剑,此剑可剑走偏锋,却难有这般快疾之变,双剑一遇,苏青光仅是拆挡,身上便已被刺出数条血口。 “看来,这下你得赔上命了!” 白玉京叹了口气。 什么样最孤独,无疑是顶峰上的人,遍识天下,无一知己的孤独。 他虽然在叹气,攻势却愈发凌厉,迫的苏青节节败退,逼的他险象环生,狼狈不堪。 苏青忽然不退了,他已退无可退,抵着墙壁,像是走投无路般,不住苟延残喘。 白玉京步步紧逼。 “去陪他们吧!” 又是一剑。 却见白芒一闪,如绕指柔般豁然缠住了长生剑。 “垂死挣扎!” 白玉京淡淡道。 但是,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面具下的瞳孔骤缩。 只因苏青一直垂着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抬了起了,而且,手中还握着一柄制式特异的刀子,刀光亮起,砍向了他握剑的手。 “万事不到最后,劝你莫要早做定论!” 苏青一直沉默的脸上,展颜而笑。 “可惜,从今天起,我就是青龙老大了!” 121 洛阳城中,狄小侯爷 三月,洛阳,春。 清晨的官道上,一匹白马,慢慢悠悠的从北边赶来,马蹄声声,哒哒哒踏碎了初晨的清静。路两旁,翠叶欲滴,嫩绿的茎叶上,凝露滚落,溅入尘土。 马背上的,是个青衫客,手中提着一葫芦老酒,背后斜背着一柄长剑,面上温和,似是带笑,眉宇间有股说不出的疏懒。 而他另一只手里,赫然拿捏着一只幽森乌碧的青铜面具,形如龙首,冰冷森然,下颚露着两颗外弯的獠牙,这乍一打量,只好似罗刹夜叉,瞧的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白玉京死了么? 其实,死与不死,已无关紧要。 这世上,谁都可以是青龙老大,要做成一件事,也并非一定要杀人不可,聪明的人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长处,即便不用武功也一样能够将人击倒。尽管杀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可最最高明的,永远不是自己动手。 而现在,他已是青龙老大。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如何接收,掌握那十二堂的势力,以及三百六十五个分舵,乃至各方各地的耳目眼线。 但他尽管有了面具,却还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他得找一个不普通的人,这个人非但不普通,且还要在“青龙会”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非同小可,有权有势的人。 要知道一个人,再如何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哪怕他已成功夺位,但到底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他还是对这个势力的一切不是那么的清楚,所以,这就需要一个引路人,拥护他,将那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变成属于他的。 …… 洛阳城里,最大的客栈叫“悦宾客栈”,新开不久。房子是新盖的,粉了墙面,铺了地面,连屋顶上的每一片青瓦都似崭新的一样,朝阳之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就像是碧玉一般。 但就在几天前,这间客栈的掌柜,居然又里里外外的重新整修了一遍,足足花了他好几百两,当真是叫人肉痛。 但他不会,他非得不会肉痛还很乐意。 因为他赚到的会更多,而且不能不花。 也就在两天前,他接到了一个句话。 一位极有权势的人即将要入住他这家客栈,这个人非但早已名动江湖,且身份极其尊贵,生来便是王侯子弟,天地下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 此人非但身份地位贵不可言,且武功冠绝当世,罕逢对手,相貌更是英俊非常,风流潇洒,乃是江湖上公认的豪情侠少,卓尔不群的白衣侯爷,也不知有多少武林势力想要巴结于他。 正因为这么一个人,哪怕对方只住一个晚上,掌柜的也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这个人,便是当今名动天下的世袭一等侯,狄青麟。 客栈位于城心,既然是最大最好的客栈,位置自然也要挑的好些,客栈外面,是两条交叉成“十”的街道。大清早的,已有人收着泔水,挑着粪桶,可还没等到靠近三十丈,便被人打发走了。 讲究的,好像一丝丝气味都容不下。 客栈有三层。 凌云青瓦下,一个精巧别致的雅间就落在顶层。 珠帘幔帐后面,但见一人身穿雪白宽袍,拿一盏羊脂美玉精雕细琢成的玉杯,里面的酒色成琥珀,香味醇厚,他斜倚在一张铺着雪白色波斯羊毛毡的短榻上,仿佛在想心事,又仿佛在等人。 他确实在等人。 两天前。 他接到了一张很奇怪的贴子。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三月初八,悦宾客栈,战!” 这是一封战贴啊。 尽管不知何人所写,不见丁点杀机,可这字里行间藏着的,却无一不是杀机。 他的脸有些苍白,非是病态般的白,而是有种清寒,如暮霜朝露,清秀的好像个女子,可眉宇间的寒却总是令他神情显得冷冷淡淡。 嘴角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眺望着满城浮华苍生,他像是在发着无言无形的嘲弄,嘲笑着世上的卑微,与蝼蚁。 他就是狄青麟。 “你真要和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决斗比试?” 莺鸣燕啼似的悦耳声音,从他的身旁响起,原来,那还有个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红色丝袍,慵懒却又小心翼翼的伏在狄青麟的身畔,笔挺纤柔的半露在外面,白皙的像是羊奶一样。 她的衣裳很薄,薄的近乎透明,若隐若现,足以令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你不明白,活在这世上,有些人是寂寞的,因为绝顶之所以称为绝顶,便是只容得下极少部分人屹立,其他的人,永远只会仰望。为了排除寂寞,你得学会走下绝顶,扮成那些你俯视的人,这样,你才不会显得异类。” “何况,能名正言顺的杀人,我又怎会拒绝呢!” 狄青麟轻轻扭转着手里的玉杯,漫不经心的说着话,随意的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女人似乎很开心狄青麟能告诉她这么多,因为一个男人只有在自己最喜爱最信任的女人面前,才会毫不掩饰本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开心的好像已在颤抖,柔软发烫的娇躯,已一点点的贴了上去,像是一团火,连唇齿间吐出的兰芝香气,这一刻也像是化作一股热浪。 狄青麟慢慢放下了玉杯,他只觉得身体里忽然有一股热流升起,像是也被那团贴过来的火点燃了。 以他的身份,早已经历过太多绝色美人,但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才能完全配合他,知道他想要的,满足他,狄青麟转过了身子。 幔帐之后,似变得旖旎起来,丝袍被撕碎的异响,糅杂着一声声异样的气息。 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 清晨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起落有序,自远处而来。 “哒哒哒——”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像是顷刻间一扫而空,幔帐被后面,狄青麟双眼似泛着异样的红,连他那张脸也很红,气血未平。 地上,是一缕缕撕碎成条成片的血红丝袍。 床上,女子喘息未平,美眸泛水。 狄青麟叹了口气。 “可惜!” 他的声音像是比之前有些沙哑。 “他来了!” 因为马蹄声已经停在了楼下。 狄青麟一裹袍子,脸色慢慢又退回了那副苍白清秀的模样,他已看到了街上骑马而来的对手。 就一眼,他见着了那人,然后吃了一惊。 俊秀如他,此时也免不了生起一丝妒意。 他已是生的极为好看,可那一个竟比他还要漂亮,好看到过目难忘,惊心动魄,丧魂失魄。 那人背着剑,骑着马,一袭淡青色的袍子在晨风中轻轻翻起,又飞快落下,眼角下的泪痣似在朝阳的金光里泛着赤色,像是一滴未干的血。 对方在笑,但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模样,还有脸上那仍未褪尽的烫红色,不由得皱了皱眉。 “狄小侯爷兴致可真不错,大清早的整这么一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轻轻的声音,淡淡的语气。 狄青麟听的双手紧紧一抓护栏,沉声道: “不,你来的很是时候!” 可那人却一拍马,调转方向朝城外赶去。 狄青麟看到对方转身的同时,便已一凝眸子,朝楼下掠去。 只是仍晚了一步。 轻笑顺着晨风传来。 “带上你的剑!” 122 你得跪下,或者倒下 “驾!” “驾!” “驾!” …… 清晨。 官道上,忽闻急喝,马蹄声由远而来,自洛阳城中赶出。 声疾如鼓,临的近了,才看见两骑快马驰骋相逐。 当先一骑,白马青衣。 稍落后者,黑马白衣。 二人一奔一赶,苏青在前,狄青麟在后,只等到“洛阳城”已消失远去,行到一处山野。 苏青这才一勒缰绳。 但见周遭青山碧水,绿叶红花,山雾未散,二人置身其间,就似落入花中。 狄青麟也停了下来,淡淡道:“看来,你给自己挑了个埋骨的好地方!” 苏青呵呵一笑。 “吹牛!” 狄青麟冷哼道:“看你待会如何死!” 苏青微微前倾着身子,似是快要伏在马颈上,只狄青麟逐渐变化的眼神下,将怀里的青铜面具慢条斯理的拿了出来,笑吟吟的复又道:“我说你吹牛,你还别不信!” 狄青麟忽然不说话了。 他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张龙首面具,苍白的脸色似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闪过,眼中透着不可思议的意味。“你是怎么得到他的?” 苏青道:“简单啊,抢过来不就好了!” 他说的很随意,狄青麟却再难以从容淡定,眼神阴晴不定,四下又警惕的扫视了一眼。 “别瞧了,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就我一人,你现在最应该想想如何恭迎我这位青龙老大!” 苏青笑着忽又摇头。 “不,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往后我还是叫大龙首吧!” 他细细瞧着面前这个俊秀无比的小侯爷。 “谁会想到,受天下女子倾慕,受江湖各势巴结的狄青麟,居然会是“青龙会”的人,很有意思!” 狄青麟像是又恢复了之前的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问:“这么说来,他已经死了?” 苏青摇摇头。 “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的想法!” 狄青麟目光一凛。 “我的想法?什么意思?” “你应知道,自古以来,但凡权势的更迭总是需要拥护者的,我如今在等你的回答,你有两条路,一是跪在我的面前,二是,倒在我的脚下!” 苏青笑眯眯的说着,笑的淡定洒脱,可眼底却透着令人发颤的清寒,他说的很清楚,也很明白,这是裸的招揽。 狄青麟闻言竟然咧嘴一笑,笑的古怪。“其实我觉得,我比你更适合那个位置!” 人都是有野心的,能力越大的人,野心也就越大,狄青麟生来天潢贵胄,贵不可言,常人一生为之奋斗努力的东西,他已唾手可得,能引起他兴趣的,天底下已寥寥无几,而这龙首之位正在其中。 苏青似早就猜到这种结果。 “好啊,你来拿啊!” 他已将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狄青麟微笑道:“好!” “好”字一落,他蓦然一压马背,翻身腾跃拔起,如飞鸟般俯空袭来,他拿的不是剑,而是刀,一柄薄如纸的刀,薄的近乎透明,宛若蝉翼,像是连天边的朝阳都能透过刀身,散发着淡金色的光华, 此人,乃是“青龙会”中,白玉京的心腹,可以推心置腹的心腹,恐怕是二人生来不同寻常的身份,这才造就了彼此不同寻常的关系,甚至为至交好友。 一个乃是名震天下的长生剑,却暗中操纵江湖大势,鼓动风云变化。一个明面上为身份尊贵的世袭一等侯,且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更是江湖公认的侠少,奈何背地里却阴险狠辣,杀人如麻。 江湖上,其实有些人是杀不得的。因为杀了他们之后,会有很大的影响,天大的麻烦,就譬如那些义薄云天的豪侠,这种人一定有很多朋友,只要他出了事,他的江湖朋友一定会想法子替他复仇。 江湖本就是这样,爱恨情仇,尔虞我诈。 还有的,背景不小,这样的人倘若一死,那官府一定会追查。 这便是江湖中人最不愿惹上的两种麻烦。 但他无所谓,因为谁也想不到他会杀人,所以他杀了人后绝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他已杀过很多人,有威震河朔的豪杰,有名震江南的大侠,有声名如日中天的年轻俊杰,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老一辈名宿。 但今天光明正大的杀人还是头一遭。 人已至,刀已来。 绚丽飘忽的刀光就像狄青麟的人一样,追求着极致的完美,淡淡的刀光似是一场让人沉迷不醒的梦,出手的速度快的难以形容,斜斜劈向苏青的脖颈。 “袖中刀?” “我也有!” 苏青稍稍一歪脑袋,感受着贴面而过的凌冽刀锋,右手一抖,袖中已见一把雪亮刀子“嗖”的飞出了袖口,横削向狄青麟的胸膛,刀身竟匪夷所思的离手而飞,无人驭使,旋转不止。 狄青麟眼神一变,浑身肌肉一绷,口中兀的提气一收,暴退开来,寒刀紧追。 人在退,刀在飞。 眨眼间,他直退出三四丈的距离,横刀一挡。 “叮!” 面前旋飞而来的钢刀,应力碰撞弹回。 可他尚未定神,那堪堪倒飞回去的刀子豁然已被一只沉稳有力的右手当空接住,但见苏青早已凌空掠来,五指一握,将刀接下的同时顺势扬刀劈下。 一道灿亮白芒,如飞瀑直击,刀光暴涨,刀锋上,似有金光吞吐明灭,伸缩不定,灿烂夺目。 刀还未落,狄青麟便已生出一种皮开肉绽的错觉,骇然之余,忙横刀去挡。冷寒刀光,迫人眉睫,苏青以上攻下,双刀相遇的同时,似雷火交击,响起刺耳嗡鸣,锋刃之间,竟爆发出灼目火星。 狄青麟脚下一沉,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已连连后退数步,右手发颤,瞳孔骤缩。 他看的是地上,就在适才苏青地位那一刀劈下,虽未着地,可那土石之上,竟是凭空多出一条狭长窄细的笔直浅痕,所过之处,分草断叶,好不惊人。 狄青麟看的骇然失神,冷不防感觉到额头有一缕温热滑落,下意识伸手一摸,才见自己的额头上悄无声息的多出一条浅淡的血痕。 他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苏青背着剑,提着刀,正看着他,闻言把玩着手中长刀,食指一曲一弹,刀身立作清脆颤鸣,刀光冷冽,晃得狄青麟脸色发白。 “你要是能接我五刀,我就饶你不死!” 他答非所问,面具下的一双眼睛似在眨动。 “噌!” 他左臂也是一抖,居然还有一柄刀。 双刀在手,苏青眼中冷芒大放,杀机暴起。 不待狄青麟再说话,青袍一荡一卷,忽有山雾拂来。 苏青手中刀光再亮,刀刃之上金芒吞吐不定,却再无颤鸣,横刀在手,刀已无声,无声无息的划向狄青麟的心脏,脖颈。 出刀的刹那,他身形一纵,霎时已到对方面前。双刀随身法变化,翻飞无影,急转如电。双臂展开,刀光像是化作一扇刀轮,剁碎了山石,绞烂了晨雾,刀光一过,地上,竟无声的分出一条条细长的刀痕,没入尘埃,笔直如画。 快,快极了。 刀起刀落间,就听。 “叮叮叮叮叮~” 狂风骤雨般的刀光,绞向狄青麟。 “砰!” 终于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破裂声,漫天残刀碎片崩落。 狄青麟右手血肉模糊,口角溢血,神情惨然,他满头冷汗的看着离自己眉心堪堪寸许的刀尖。 “扑通!” 似是脱力般,他双腿一软,真就跪了下来。 苏青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淡淡道: “现在,去召集各方坛主、堂主,来见我!” 123 嘲天宫立,百晓生现 人,大都是怕死的。 一个人拥有的越多,往往就越怕死。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想想那些九五之尊,暮年之际,有多少不是妄图长生不老,吞服药石,寻求灵丹妙药想要延寿续命。 其实真正不怕死的,都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 狄青麟就怕死。 他可不是一无所有,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感觉到,死是什么感觉。他地位尊贵,武功惊人,惊才绝艳,世上能有几人与他相提并论。 所以,将死未死的时候,才是他最怕的时候。 他还很年轻,他不想死。 贪婪,乃是人的本欲。 贪生,便是最大的贪婪。 …… “吟!” 一声高亢的鹰鸣,陡然自莽莽群峰中惊起,宛如金铁交击,震慑长空,似能穿金碎石一般,骇的林间无数飞鸟惊惶四散,走兽奔逃。 展翅的苍鹰自青天俯空滑翔而过,鹰翼如一片巨大的黑云,淡金色的瞳目,冰冷森然的瞧着那些逃散的鸟兽,如此绝顶俯窥而下,所见一切,当真卑微如蚁。 不光是有鸟兽。 还有山,却说那云海山雾之中。 有巍峨群山,自平地而起,峭拔高耸,壁立万仞,奇峰峻险至极,似能上接青天,下绝地际,巍巍然而不可撼动。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雾海茫茫,云海滔滔。 但见天边,忽有一缕金光冲射天地四极八方,只将云雾渲染成一片金色汪洋。 朝阳东出。 然山风袭过,遂见云涛似如浪卷,千奇怪状,逐渐散去。 一直俯空掠向远方的苍鹰,忽然又发出一声鹰鸣,不似之前那般铿锵冷冽,反倒有些急促,似带惶急,巨翼一展,忙又拔起更高。 盘旋着,看向那渐散的雾海深处。 朝阳东升之时,群山之中,竟是生出耀眼金光,定睛瞧去,只见一座雄浑巍峨的山峰里,一座巨大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是浮出水面般,一点点显露于世。 那竟是一处宫殿,似悬空而建,倚山腰为凭,雕梁画栋,鬼斧神工。 晨曦落于殿顶,青瓦已然折射出万千光华。 谁能想到,这群山之中,竟是坐落着如此一座不为人知且气势雄浑的宫殿。 山雾将散未散,笼罩其上,只让人觉得宛若天上仙阙玉宇坠入人间,委实匪夷所思,太过惊人。 宫殿之前,有一处巨大的坪地,乃是由汉白玉铺砌而成,华丽洁白,晶莹若玉,随之延展而下,铺成石阶绕山盘旋至底。 山风呼啸。 苏青负手立在坪地的边缘,面前便是万丈悬崖,他眺望着眼中的山河大地,心中也不由生出一种震撼。 “数百年的根基,果真非是等闲!” 狄青麟立在他身旁,稍稍落后半步,面无表情,毕竟生死系于他人之手,换作谁也笑不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青龙会的所作所为,倘若光明正大的屹立俗世,天下人难免群起而攻之,覆灭也不过旦夕之间。此处终年山雾缭绕,进出的路只有一条,且迂回曲折,沿途皆有帮中子弟把守,更设有机关,方才万无一失!” 苏青伸出一手,拂动着掠过的山雾,头也不回的轻声问:“你说他们会认可咱们么?” 狄青麟冷冷道:“何须他们认可,自古以来,权势更迭无不是伴随着流血杀戮,但凡他们上了这座山,就休想全身而退,何况青龙老大积威已久,谁知道已换了人,不怕他们遵从!” 苏青戴着青铜面具,等听完,他才颇为玩味的道:“看来你也不老实啊,是不是谋划已久?” 狄青麟冷哼道:“是又如何,天下万般,我唾手可得,唯有这青龙之位,以及皇城里的九五之位能令我有些兴趣!” 这时候。 已有人恭声禀报:“帮主,各方堂主、舵主,已至山下,正往山上赶来!” 苏青闻言一拂袖子,转身朝宫殿走去,淡淡道: “那就,瞧瞧这些人的手段吧!” 大殿之内,雕梁绣柱,富丽堂皇。 行至五十余步,尽头,石阶层层叠叠,最高处,摆置着一张巨大的石椅,斑驳陆离,古拙大气。 下方两侧,亦是摆放着诸多木椅。 见苏青走到尽头,施施然坐下,狄青麟淡淡问道:“坐上去的感觉,如何?” “太高了,太陡了,也太冷了!” 苏青摇摇头,他靠着椅背,温和的说着话。 “不太好!” 狄青麟冷冷笑道:“呵呵,若是不想坐,你可以让出来!” 苏青瞥了他一眼。 “你坐的稳么?” 狄青麟似是已摸透了苏青的品性,只要不是生死相搏,对方的脾气简直温吞的可以,从未失态过,他不以为意的道:“坐不坐得稳,也得坐过了才知道!” “有道理,不过,这般一次尝试,也许会造就一场腥风血雨!”苏青似是坐的有些不舒服,只把身子一侧,将手肘抵在扶手上,撑着脸颊,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狄青麟冷哼道:“别人生死,与我何干?那些江湖正道名门正派,一个个口口声声大仁大义,背地里做的事,兴许比“青龙会”还要不堪肮脏,你以为那些门派为何能屹立不倒,若不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门人弟子早就饿死了!” 他像是知之甚详,言语之中多是冷嘲热讽。 苏青点点头。 “说的也对!” 他忽然把视线投向门首上的匾额。 “青龙殿?唔,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得改!” 狄青麟面无表情,他实在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太无聊透顶了些,如今青龙各势就要齐聚,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个。 苏青却似视若无睹,没有看见他的表情,摩挲着下巴,陷入苦思之中。 “诶,有了!” 他眼睛一亮。 “不是都说邪门歪道,名门正道么,说的清楚却分不清楚,一些假仁假义的还嚷着要替天行道,岂非可笑!” 狄青麟听到这话,不自觉的下意识问道:“什么?” “你觉得嘲天宫怎么样?天道不彰,善恶不辨,老天爷岂非惹了个大笑话!”苏青笑的轻声,可不知为何狄青麟却听着声音,只觉得里头有种莫名的邪气,让他背后发凉。 “嘲天宫!” 殿外,忽见人影绰绰。 脚步声动,已有一条身影步入殿中。 可就这第一个声音。 便让苏青心头一震。 就听那人恭声开口。 “三堂主百晓生,见过帮主!” 三堂主,百晓生? 124 震慑群雄,独掌青龙 百晓生? 苏青饶有兴趣的朝来人打量过去。 这十二堂里,各自身份不同,做的事也不同。譬如一堂,负责目标;二堂负责渗透,潜入各门各派以及各方势力,充当耳目眼线;三堂负责消息的打探与传递;四堂负责财源,各地产业的收入;五堂负责刑罚六堂负责训练七堂负责谋划八、九、十堂负责行动十一月负责肃清叛逆十二月负责暗杀。 分工明确。 入眼所见,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蓝袍老翁,怕是花甲的岁数,脸上蒙着黑色面巾,不见容貌,唯有一双精明的眼睛露在外面。 苏青只以为自己想多了。 可狄青麟却在旁带着面具低声道:“历代以来,百晓生皆为帮中智囊军师,每一代传人都叫百晓生,为帮中第一智者!” “哦?每一代?” 苏青心中有数,摆摆手。 “入座吧!” “是!” 老人拱拱手。 “四堂主,见过帮主!” 又有人进来。 那是个锦衣华服的中年汉子,步履沉稳有力,一步一顿,体魄魁梧高大,宽肩阔背,胡须浓重,脸上带着张铁面,虎目中透着精光,一身威势极重。 狄青麟又道:“此人身份不显,来历极为神秘,只知对方复姓上官,出自北方一个极为隐秘的世家,深藏不露!” “上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青听的兴致大涨。 也不等他开口,汉子已径直入座。 苏青视若无睹。 “外面的人,都进来吧!” “是,帮主!” 一语落罢,立见绰绰人影鱼贯而入,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男女老少,贩夫走卒,打扮更是千奇百怪,只如当年的“黑石”一样,相比之下,这“青龙会”要更加完善一些。 除却几大堂主,其他的舵主,容貌各异,并无遮掩。 苏青撑着脑袋,温言道:“数数,看看谁还没来?” 不一会,帮中子弟已禀道:“回禀帮主,三百六十五位舵主到了三百四十人,十二位堂主,只到了六位!” “六位?那就不等了!” 苏青说的随意。 他刚说完,就听百晓生接话道:“帮主既是有大事相商,依我看,还是等人全到了为好,舵主少了倒也无事,然几位堂主却万不可例外!” 苏青瞄向他,面具下忽起一声轻笑,而后坐直了身子,轻声道:“不用等了,有的人你得等到死才能看见他们!” “既然来了六位,那就六个吧,十二堂势力重整,你们一人独领两堂,如何啊?” 堂下一片死寂。 苏青话里的意思已说的明白清楚,没来的,那就是死了。 “敢问帮主,这几位堂主何人所杀?” 四堂主沉沉开口了。 苏青想也不想,道: “我杀的!” “可有理由?” “以下犯上!” “是你以下犯上,还是他们以下犯上?” 二人一人一句,语气皆是寻常,可言语之中,已暗自交锋,杀机陡起。 “你究竟是帮主还是大堂主?你是不是已杀了帮主?” 此人话语越到最后,声音越沉,气势越高,威势越重,虎目之中精光爆现,瞪着苏青,浑厚嗓音在这殿内回荡碰撞,久久不绝。 苏青故作疑惑道:“不可以么?” 这句不答反问的话,已把对方的所有问题通通都回答了。 他又沉吟了一会儿,问:“还是说你觉得不可以?” 百晓生淡淡道:“当然不可以!” 苏青哈哈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江湖子弟,江湖死,你们这些人,爬到今天的位置,何尝不是不择手段啊?说起来还真是可笑,正道中人叫嚷着仁义,却有人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咱们这些邪门歪道,做着恶事,现在却来跟我讲义气!” 他抬手一指二人。 “虚伪!” “也别藏着掖着了,剩下觉得不可以的也出来露露相,想要位置,总得光明正大点,没点手段,怎么带领手下?” “既然大堂主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们就不藏了,帮主之位,四个字,能者得之!” 又有人开口道。 狄青麟早已等待不及,见状便朝着殿外喝道:“封锁山门,不准任何人进出!” 殿内的众人皆是变色。 “帮主这是何意?” “放心,不是冲你门的,这不是有人想要跟我过过招么,我就公平点,给他们个机会,你们也当个见证,看我算不算能者!” 苏青徐徐站起,望向几位堂主,特别是百晓生,和那个复姓上官的汉子。 起身一步步走下石阶。 “剩下的几位堂主可有什么想法?” 除却七堂主狄青麟,冷笑不停,剩下的五个,竟似早就商量好的一样。 “那我们就领教一下大堂主的手段!” 一个高高瘦瘦的黑袍汉子,戴着面具,拱拱手,这是五堂主,主张刑法,背着一对银光闪闪的尖钩,瞧着就似剑尖弯曲成弧一样。 “痛快点,一起来吧!” 苏青蹙蹙眉,伸出食指,只将五个堂主指了个遍。 五人不惊反喜。 “哼,既然你自己想不开,那我们可就得罪了!” 苏青不言不语,似笑非笑的扫视了一眼,他每走一步,脚一着地,身子便抖颤一下,这一抖,浑身上下只似炒豆子般竟“噼啪”发出连连稀碎声响,听的人头皮发麻。 既然对方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今天他便要施以雷霆霹雳手段,杀鸡儆猴,震慑众人。 五人彼此相视一眼。 “上!” “不堪一击!” 苏青终于开口。 五条身影已自五个方向围拢了过来,急掠飞袭,百晓生用的是掌法,而那上官,他用的居然是一对银环,精钢所铸,银光灿灿,五堂主是勾魂双刃,还有六堂主用的是剑,九堂主用的是刀,十一堂主用的是一对水火流星锤。 五个人,自五方暴起,发出雷霆霹雳一击。 苏青也动了,他脚下不动,既没出剑,也没出刀,出的是一双手,众目睽睽中,他的一双手臂,竟然慢慢拧转着,宛若没了关节的钳制,就跟没了骨头似的,双手立掌,已如刀似剑。 只是一动,双臂如鞭,软绵绵的已抬了起来,似拂风杨柳,顷刻间化作十数道骇人匹练,空气中像是连连炸起炮仗,令人悚然动容。 五人已至眼前,苏青避也不避,闪也不闪,双手直来直去,已与五人碰在一起。 陡然间,五人脸色忽似凝固,身上竟然炸开数团血花。 苏青一把抓起上官,大步奔走,只随手一抛,那人已在空中炸裂,化作漫天血雾。 125 七大龙首,上官金虹 寂静,死一般寂静! 不对,还有惨叫。 众人此刻无不瞧的瞠目结舌,望着已成断肢残躯的上官,更是浑身冰凉,血水飞洒,那死状只好似他体内被塞了炮仗,胸膛砰的炸开,血管爆裂,筋骨碎裂。 已有人在场外看的明白,场中几人,但凡被苏青那双如鞭软臂抽中,无不是炸出一个个血窟窿,四堂主哪那是一击就死啊,那分明是在瞬间被抽了数十下,就像是破布一样,被抽碎了。 这正是苏青杀人术的绝活。 只是此术对肉身气血损耗颇大,自他内力有成起,已多年未施展过了,但如今为了杀人立威,不得不如此。何况,内力与劲力相辅相成,又岂是等闲,他早已暗自琢磨多年,如今初试,果真没让他失望。 血雾未散。 苏青脚下慢行,气息勃发之下,浑身竟爆出一股惊人热浪,离得近了,宛若靠着火炉,迫的人在惊呼中连连后退。他又拂手一拨,四堂主那颗脑袋已似丢出去的石子般倒飞出了大殿,落到了外面的坪地上。 手掌顺势一捞,一对银环已在手中。 苏青缓缓转身。 因为还没结束,另外四人还没死。 顷刻间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看来,你们还算不上能人啊!” 他笑吟吟的说着,一开口,口鼻内,竟是冒出一股淡淡的白雾,似云龙一样,飞出老远,看的人惊疑胆寒。 百晓生用的是掌法,可他手心如今却破开了一个血洞,痛的冷汗直冒;剩下的几人,名字就不提了,但手中兵器,不是刀断了,就是剑折了,连那流星锤都像快要裂开的西瓜一样,被霸道无匹的刚劲震出一条裂纹。 “言之过早!” 百晓生冷冷道。 这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都是聪明人,老江湖了,也没人求饶,当今之计,唯有倾力一搏,或许还有几分胜算,倘若求饶,那可就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两只银环在指尖滴溜溜的打着转,苏青眼神温和,似古井无波。这些人,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他若要坐稳龙首,自然都得除去,要知道这天底下可从来不缺能人,留着也是后患无穷。 自然得再战。 可就在这个时候。 一直冷眼旁观的狄青麟豁然睁眼,眼中冷芒乍现,喝道:“小——” 他说“小”,小什么? 话还没完,苏青身后那些舵主坛主里,竟然有不下七人手中陡然暴起,发出数十道颜色各异的毫芒,有的细如牛毛,有的大如龙眼,有的形似短匕,羽箭、金镖、铁蒺藜、丧门钉,不是发着幽蓝的光,便是阴惨惨的绿,还有赤红如火,竟然全是淬过毒的暗器。 劈头盖脸,就朝苏青激射过去。 “——心——” 狄青麟的话也才堪堪说完。 如此紧要关头,苏青居然没有半点慌张,神情不变,像是脑后长了眼睛,早在狄青麟出声一瞬,他口中已猛的吞气入腹,纵身一跃,掠到了空中。 何其相似的一幕,这般手段对他而言可不陌生,又怎会毫无防备。 只是空中也有人,那四位堂主狞笑袭来,像是猜到了这般变化,要把他逼回去,或者格杀。 刀、剑、掌、锤,哪怕是已断已毁的兵器,在他们手里也足以致命。 不慌,不忙。 苏青缩身纵跃之时,双手一抖,手中把玩的两只银环霎时横击出去,带出嗡鸣震响,那十一堂主连同五堂主,眼前就见两道银芒一闪,劲风扑面,骇然之余已提势欲挡。 “砰!” 两声雷火般的震耳交击轰隆融作一声。 众人眼中,五堂主项上头颅瞬间像是爆开的西瓜,连同手里的勾魂双刃齐齐爆碎开来,无头身子摔出多远。再看十一堂主,他手里的流星锤竟是四分五裂,双手颤抖乌青,手臂上青筋血管毕露,鼓跳不停,后翻落地,脚下连连踉跄后退,不想“噗嗤”一声,一截刀尖已自后向前从他胸口透出。 出手的正是狄青麟。 “啪!” 空中,变化再起。 百晓生脸露狞笑,他左手已伤,还有右手。 当空与苏青硬拼了一掌。 可双掌还未分开,苏青左手一滑,五指一张,已擒拿反扣他腕,运力一扯,另一人,则是并指如剑戳向他的命门要穴。 苏青再起另一只手,陡臂劈手,掌缘如刀,只自六堂主手臂上贴滑而过,立见皮开肉绽,一手直直贯穿对方心胸。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断臂抛飞,百晓生跌飞出去,右臂竟被生生撕了下来,断口血水喷洒,惨状令人头皮发麻。 三人几乎同时下坠。 可只有一人是站着的。 正是苏青。 但他忽然眼神一变。 “噗!” 一颗牛毛细针,悄无声息的射入他的小腿。 苏青毫不迟疑,左手手腕一翻,雪亮刀光已在指间翻飞,撩开了衣摆,想也不想,干脆利落,已将白袜上那一点殷红方圆的血肉剜挑了下来。 片刻间的变化,那团割下的血肉已是发黑发乌。 而那些趁机出手的人,则是被周围帮中子弟乱刀砍死。 淡淡的瞥了眼还在地上呻吟挣扎的百晓生,苏青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又回坐到了石椅上。 这场厮杀,起的快,散的急。 谁也没想到,不过转眼刹那,便已尘埃落定,而后陷入平静,死神将至的平静。 一股无形的压迫,悄然蔓延开来。 “还有人觉得不可以么?” 苏青清冷的语气平静的像是化成了霜,凝成了冰,听的人不禁打着寒颤。 “参见帮主!” 剩下的三百余位舵主坛主,以狄青麟为首,纷纷高呼跪倒在地。 “帮主这个名字我不喜欢!” 苏青扶椅端坐其上,犹如一尊亘古不动的神像,幽寒的眸子一转。 “从今日起,撤去十二堂主之位,本尊之下,再立六大龙首,接替堂主之职,尔等往后要尊称我为大龙首!” “狄青麟为二龙首!” 众人闻言朗声应道:“吾等领命,参见大龙首,参见二龙首!” “啊!” 却听一声惨呼,百晓生身旁,一个灰衣少年手持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当场毙命。 “你是何人?” 苏青望向他。 少年脸色微白,目中似有恐惧,又似强作镇定。 “我是百晓生!” 苏青轻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道:“你是他的徒弟?” 百晓生道:“是!” 沉默片刻,苏青忽笑道:“你倒是有些意思,我许你一位龙首,你觉得自己坐的稳么?” 少年眼睛一亮。 “你只需给我便可,生死有命!” “呵呵!” 面具下响起轻笑,苏青轻声道:“好,从今往后,你就是三龙首!” 然后这个少年说了他成为龙首后的第一句话,他沉声道:“启禀大龙首,帮中钱财乃上官家所掌,如今家主身死,我是否要斩草除根?” 听到这句话,其他舵主坛主不由心头发寒,好狠的心思,好毒的小子。 苏青想了想,问道:“他是否也有传人?” 少年应道:“有的,他家中尚有一十余岁的幼子,武学天赋极为惊人,善使一对龙凤金环,深藏不露,久待一鸣惊人之机!” “哦?他叫什么?” “上官金虹!” 蓦然,殿内忽然静了下来。 而后,那石椅上仿佛端坐的神像忽的发出了笑声。 “有趣啊,太有趣了——哈哈——” 众人噤若寒蝉。 待苏青止了笑,柔声道:“不急杀他,既然天赋绝顶,不妨龙首许他一位!” 少年俨然像是已成了一位智囊,他问:“倘若他不愿意呢?” 苏青淡淡道:“如果你没说错,那他就一定会愿意!” 他目光一扫众人。 “至于剩下的三位龙首,就在诸位之中挑选吧,能者得之,呵呵,但不用我这样拼生拼死,点到为止即可!” “吾等领命!” 126 保定李园,沈家祠堂(本卷完结)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这日细雨纷纷,杏花初放,长街之上,人流来往,一朵朵撑开的纸伞,五颜六色的穿行在雨中。 嬉闹的少年,叫卖的小贩,狂吠的黄狗,再加上一些个声色不同的吆喝,还有车架的赶动,马嘶蹄响,在这迷蒙烟雨之中,交汇出一副芸芸众生的百态之相。 这座城,叫做保定。 河北,保定。 进了城,沿着石街,直入城心繁华富贵处。那里,有座府邸,气象恢宏,宅第连云,庭园林木之胜,独冠于两河,尤为壮丽不凡,名为:“李园!” 这李园可不普通,乃是两河之地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书香门第,仅三代便已出了七个进士,历代缨鼎,可谓显赫当世,极为不俗。 这一代,传说老李探花膝下更是生有两子,个个聪慧过人,才智超群,神童之名自幼便已传遍保定。 雨下的有些急了。 只说那被雨氛涂的一片灰黯的院墙上,忽见个带着虎头帽的小脑袋偷偷摸摸的探了出来,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粉雕玉琢,他朝墙下张望了一眼,许是墙头有些高了,圆圆的小脸立马白了几分。 他颤声嚷道:“沈大哥,你可得接住我啊!” “放心吧,我这段时间武功可是进展不小,保管接得住!” 视线投向墙下,敢情这墙下也还站着个娃娃,岁的模样,机灵极了,嘴里叼着截草梗,眉目俊秀,眼珠子黑白分明,纯粹的像是没有一丝杂质,一身黑色的劲装,干净利落。 眼见虎头娃娃要翻下来,他忙双手一张,提着一口气,趁着对方翻下来的同时,一把提住了小孩有些圆滚的身子。 再看,虎头娃娃这就落了下来。 然后他小眼瞪的老大,看着少年很是羡慕,嘟囔道:“我爹老让我读书识字,天天背这背那的,我也想练武!” “走,咱们去祠堂,我教你,我可给你说我刚从我爹那学了几招!” 少年嘴里草梗一翘,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膛。 “好!” 虎头帽的男童一点脑袋,满是兴奋。 可不等二人离开,这墙头又探出来个小脑袋,这次是个模样娇憨的女娃,趴在墙头脆声道:“表哥你又偷跑,你得带上我,不然,我就去告密!” 虎头小孩苦恼的挠着头,可眼见女娃嘴一瘪这好似就要哭出来,忙惶急的一摆手。“哎呀,行行行,带上你,你可千万别哭,上次我屁股蛋都快八瓣了。” 少年也是无奈,苦笑一声,足尖一点,呼的掠起丈许高,只将那小女童也带了下来,惹得两个小家伙惊呼不停。 三人这就像是护仔的老母带着两只小鸡仔似的,猫在屋檐下,边避着雨,边朝巷外走去,四下邻里商贩见到他们,立时习以为常的笑着打趣道:“小李公子又不想读书了?” 这李家虽为名门世家,然时有接济邻里,布粮施粥,可谓善名远播,且老李探花与沈家家主为至交,一个是书香门第,一个为武学世家,自然被传为佳话。 既为世交,小辈自然也是打成一片,这沈家少爷便时常领着大李小李走街串巷,摘李子、摸螃蟹、套兔子,只是年纪越大,大李便越发懂事,久在屋中读书识字,剩懵懂小李还跟着沈家少爷四下嬉闹。 尴尬的挠着头,三人这就偷偷摸摸的穿过几条小巷,顺便一人买了根糖葫芦,溜进了城西的一间祠堂。 沈家祠堂。 祠堂像是刚修缮过不久,干洁明净,里面摆置着不少沈氏族人的牌位,香烛未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哎呀,这雨可真大,表妹我给你擦擦,你身子弱,可别惹了风寒!” 虎头小孩眼尖,瞅见身旁女童小脸发白,冷的直打哆嗦,不由得伸着小手,给小姑娘擦了擦脸。 “那边还有炉子,我去点着!” 少年却是自角落里搬出个火炉,又寻出一些碳火。 “快烤烤!” 三人凑着炉火,少年说着自己这些天练的武功,什么苍松迎客,仙人指路之类的听的二人直楞神,大为羡慕。 虎头小孩天真好奇道:“沈大哥,沈叔叔是不是很厉害?” 少年一扬下巴。 “那当然,我爹可是天下第一高手,我将来也要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吹牛!” 正说着话呢,冷不防外面响起声轻笑,嗓音柔和,如沐春风。 三人遂见一个青色身影,冒雨自外面赶了进来,顺便带出一连串清脆的银铃声。 “你才吹牛,我爹就是天下第一!” 少年听的不乐意了,一骨碌爬起。 “呵呵,你爹叫什么名字啊?” 那人掸着衣袖上的雨沫,像是更觉好笑,问的有些漫不经意。 “哼,我爹叫沈天君,我叫沈浪!” 少年气哼哼的应着。 那虎头小孩也似是助威一样,爬了起来,攥紧小拳头,气呼呼的嚷道:“我叫李寻欢,沈大哥说沈叔叔是天下第一,那一定是天下第一!” “沈天君?那可不一定,当世江湖,他尚未扬名天下,武道更未大成,便是“乾坤第一指”也还未创出,算不得天下第一!” 待那人转过了身子,三个娃娃忽的莫名一呆。 等对方走到火炉旁坐在草垫上,少年才回过神来,望着对方那张玉像似的面容,眼珠子乌溜溜一转,道:“那你说,谁才算天下第一?难不成是你?” 那人形神清寒,身子瘦削,一袭青衣,只是随意将颈后乌发绑起,背负剑器,白袜黑履,腕间系着串银铃,风雨袭来,青衣卷动。 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他闻言哈哈一笑。 “我?论武功我恐怕也不是天下第一,生死无常,江湖险恶,这世上哪有天下第一的人物,哪有无敌不败的豪杰,但要论权势,江湖上,我已能一手遮天,翻云覆雨!” “呦呵,吹牛!” 虎头娃娃一撇嘴,嚷着没断奶的童音,让人大觉好笑。“你看看你,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连把伞都没有!” 苏青笑道:“若不如此,何来避雨啊?便是避得过天地风雨,这江湖风雨却也难避过,避来避去也忒麻烦了,倒不如痛快些,沐风淋雨,岂不快哉!” 他视线一转,看向小女娃。 “这小姑娘气虚体弱,淋了这场冷雨,怕是要病上一场。” 只见这会功夫,女童眼神迷离,已似有些迷糊,像是打折瞌睡。 “哎呀,可不能生病啊,不然我就得挨罚了!” 虎头小孩有些担忧。 苏青道:“无妨,把她手给我!” 在两个孩子将信将疑间,就见苏青捏着小女孩的手,也不知如何变化,室内空气居然渐渐暖和了起来,而那小女孩浑身竟然冒出丝丝白汽,却是淋的雨水。 “表哥!” 小姑娘眼神恢复清明的同时,嘴里便呼喊道。 “你是谁?为何会来这里?” 少年这时却暗自生出了警惕,他虽年少,却不傻,对方手段非比寻常,自然不可大意。 苏青不以为意的笑道:“我来见两位人杰,好在此行不虚,还真让我看见了,不错!” “谢谢先生!” 虎头小孩这会忽然羞赧的低声开口。 苏青瞧了瞧三个凑在一起的娃娃,只一摆手,语意莫名道:“哈哈,你可先别谢我,兴许,往后咱们是敌非友也说不定,到时候,你别恨我就行!” 这话可委实奇怪,三个孩子听的不明所以,大为不解。 苏青却朗笑着长身而起,感叹道:“行了,见过了,我也该走了!” “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言罢,没入了门外风雨之中,渐行渐远。 127 飞虎镖局 风吹。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旗卷。 猎猎作响。 旗布乃是蓝底,上绣一只斑斓猛虎,作势欲扑,昂身摆尾,飞卷之际,只好似欲要扑出旗布,腾空而去。 猛虎下方,“飞虎镖局”四字,银钩铁画,字迹方正。 镖局大门前,人头涌动,一个个江湖中人,彼此寒暄不停,热闹非凡。 盖因今日,乃是飞虎镖局总镖头吕腾空金盆洗手之日。 说起来,飞虎镖局名声可不小,被称作“天下第一镖局”,所保货物,动辄便是数万两银子,奇珍异宝颇多,可自其出道以来,却从未失过手。 为何? 归根结底,还得说说飞虎镖局的主人,飞虎吕腾空。 此人内外功均已臻上乘,到了如今,年逾半百,内力精深,一把紫金刀名震大江南北,更重要的他还是峨嵋俗家弟子。 贪财眼红没错,可也要有命去花才行,且吕腾空的亡妻西门一娘,还是大理点苍派掌门人凌宵雁屈六奇的师姐,昔年在武林中的名头,绝不在飞虎吕腾空之下。 背倚两座靠山,寻常江湖人又岂敢打飞虎镖局的主意。 这吕腾空有一独子,名叫吕麟,今年正好十六岁。 据说吕麟自幼,便服食对武道大有裨益的灵药仙草,八岁起,就已得习两派上乘心法,根基浑厚。尽管年少,但其一身武学造谐却已非凡,且还拜少林和尚迟来为师,早已被人誉为将来武林中的英才。 这不,只过了十六的岁数,吕腾空这做爹的便已忍不住想要金盆洗手,替自己的儿子铺路,好继承镖局。 这一日,薄暮冥冥。 主厅里,吕腾空坐于上位,面前搁置着一个金盆,里面水波粼粼,厅堂两边,乃是各方前来见证捧场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飞虎镖局这些年得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不知道惹得多少人眼红,拦了多少人的生意,坏了多少人的财路。他今天双手但凡沾了金盆里的水,可就算是退出武林了,斗不过老的,还能斗不过小的,等那毛头小子扛了旗,那就又是另一番说道了。 吕腾空本来还想替儿子引荐一下众人,只是等了良久,未见人影,眼看时辰就要错过,当下起身拱手道:“那就不等麟儿了,时辰已到,我这便金盆洗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 “吕兄客气了!” 众人等待已久,心中多已不耐,此刻闻听这话,哪还有不赞同的。 眼睁睁的瞧着吕腾空双手入水,浣洗一番,一个个立马起身,笑着恭贺。 “吕兄往后可就要享清福了,退出了江湖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真是让我等好不羡慕!” “贺喜吕兄金盆洗手功成!” “恭喜恭喜!” …… “哈哈,从今往后,飞虎镖局,就由我儿吕麟接管了!”吕腾空笑着寒暄着。 可这话刚完,人群里便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吕兄,吕麟接管镖局合情合理,但“天下第一镖”的招牌是不是该摘下来了!” 众人来此,说来说去,不还是为了这名。 名利二字,名在利字前,有名自然就有利,天下武夫,谁不是有此求。 吕腾空心中暗叹,多是无奈,脸上仍旧笑着。 “诸位,这天下第一镖是用实力得来的,我也希望我儿子能继承这个称号,不过,公平起见,我就先拿下来!” “这才对么!” 有人应和着。 “对你个头!” 一声嗤笑,遂见门外翻进来个人影,落于堂中,待站稳后,却见是个英气逼人的白衣少年,背负缅刀。 “天下第一镖的名头是你们想拆就能拆的?” “既然你们都觉得我吕麟不配接下这块牌匾,那三日之内,我要是接不到一单大镖,别说拆招牌,我连飞虎镖局也拆了!” 原来,这浓眉大眼的少年,正是吕麟。 他说的信誓旦旦,拍着胸膛。 “嘴上没毛,说话不牢!” 旁边有人搭着话,嗤之以鼻。 “什么牢不牢的,没准待会我就能接到一单大生意呢!”吕麟浑不在意,这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他爹平日里可是没少告诫他,否则又怎会放心把镖局交给他。 嘿,他这刚说完,镖局外面的暮色里,忽见一团光华掠来。唏律律,马轮碾动,一辆装饰的极其华丽,金丝银披,还镶嵌着不少宝石的马车,正由两匹枣红骏马拉着,冲出了昏暗的天地,珠光宝气,晃得人目眩神迷。 众人正瞧的愣神。 马车已到了门口。 车上下来了三个罗帽直身的人,当先一人笑容和气,带着顶帽子,像是管家模样。身旁两个则是小厮的打扮,手中捧着托盘,盖着红绸。 “借用一下贵宝地,既然各路镖头都到齐了,我家主人想托镖,酬金两万两!” 红绸一揭,盘中赫然码着一块块金锭。 在座的,可都是大江南北有名的镖头,这一看,立马一个个双眼放光,吵嚷着往前挤。 “我接!” “我接!” “给我!” …… 说着说着,还有几位竟是打起来了。 场中混乱一片。 正吵着,蓦然就听耳畔炸起一声入云冲霄的喇叭声。 “叭~” 这声响,可是突兀的紧,而且刺耳极了。 众人冷不丁听了一声,吓的是直捂耳朵,有的一个激灵,差点瘫坐在地上。 一声起,这余声便未绝,喇叭声,曲调呜咽苍凉,如北风袭过,如哭似啸,竟是那人死入土时才有的哀乐,听的人心头哀恸,一个个竟不由自主的停了争吵。 寻声瞧去。 那暮色的另一端,就见一个青衣人,背着长剑,脚下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了一样,他双手端着唢呐,边走边吹,十指压扣变着曲调,迎着暮风,步步赶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听出了门道,这一曲未罢,曲调起起伏伏怕是过了有十来息了,可这人硬是一口气没换,这可就有点惊人了。 但让所有人真正大惊失色的是那人脸上竟戴着张乌青怪诞的青铜面具,乍一打量,就好像走来个夜叉罗刹,骇的不少人惊呼倒退。 但也有胆大的。 “别吹了,要哭丧滚远些,真他娘晦气!” 那人左拐右拐,终于是到了镖局门口。 脚下一停,喇叭声也停了。 他先是喘了几口大气。 “呼——呼——好家伙——差点——憋死我——” 众人正自惊疑,不防听到这么句话,一个个的脸立马就精彩了起来,相继愕然,继而眼神变得古怪,心道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 “呵呵,你们这些人可真不知足,天地下多少江湖人死无全尸,到死都没个人送送,我这好心好意提前送送你们,非但不领情,反而还骂我,唉,这好人可真是难做!” “放狗屁!” “你才死无全尸呢!” …… 这些镖头听出了味儿,一个个双眼一瞪,喝骂声那是不绝于耳。 这青衣人却充耳不闻,反倒轻笑道:“行了,干脆我好人做到底,人生如戏,今儿个,我演个镖头,这趟镖我接了!” “好,那就给你!” 马车里,忽闻一声清冷嗓音。 遂见一只朱红木匣,势如离弦之箭,已裹着红绸“嗖”的飞了出来。 “你敢抢我们飞虎镖局的镖?” 吕麟不乐意了。 这可是他第一桩买卖。 其他人更是呼和四起。 “敢坏规矩,先拿下他!” 霎时,有数条身影,这便朝青衣人掠了过去。 128 天魔琴现 “不知好歹!” 青衣人嘿的一笑。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 他身上宽袍忽的一激,布帛似如涟漪,层层叠浪,只将飘荡左袖对着掠来的几人隔空一拂。 那些镖头擒人是假,抢镖却是真,两万两银子,这可是笔大买卖,而且还是订金,事成之后,恐怕酬劳更多,自然不会轻易让给这个横插一脚的陌生人。 可还没等逼到近前,就看对方广袖一挥,平地顿起一股澎湃劲风,朝众人卷来,似如滚滚热浪,被这一裹,立觉口干舌燥,空气灼烫,慌忙间连连后退。 “硬茬子,亮家伙!” 一人尖声提醒了句。 “铮铮铮——” 刀剑出鞘,这便朝青衣人招呼了过去。 一袖拂落,像是没看见这些人的动作,青衣客拂出的左手又顺势拂了回来,纤长五指立出食指中指,带着飘然大袖,已自空中划过半圈。 他另一只手,则是探出掌心,迎上来势汹汹的朱红木匣,接触一瞬,右臂一转一揽,右手已是自匣首滑到中腰,将之风轻云淡的揽进了怀里。 “放下镖物!” 眼见这青衣客得手。 其他镖头更急更气。 可马上他们就后悔了。 这刀剑劈落,就见两根细长白皙手指自面前划过,或弹或拨,或夹或削,如刀似剑,但凡一过,好家伙,各自兵器齐齐崩断,竟是一只能分金断玉的手。 手在前,袖在后,兵器刚折,那大袖已抚过众人脸颊,啪啪啪气劲宣泄,尘烟四起,这些人,纷纷痛哼着翻倒在地,哎吆连天。 “这镖物可不能给你,我还想靠它保住我飞虎镖局的招牌呢!”清朗言语蓦的响起,才见吕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偷摸溜到了青衣人身后,一把抓住他腋下揽着的木匣,这就要往出拽。 眼看将要得手,吕麟眼露喜意,可他使力一抓,那木匣却纹丝不动,只似连同面前的怪人长在了一起般,别说木匣没动,连人都没懂分毫,像是生了根的树,难以撼动。 “这么大的人了,力气也忒小了!” 青衣客没回头,却是在笑,仿佛已瞧见背后吕麟拼了命使力的窘迫模样。 拽了半天,木匣没夺过来,他倒是把红绸给一把撕开了,朱红木匣登时真容全露,刻着繁复花纹的匣盒上,但见一个六指掌印清晰无比的烙印其上。 “啊,六指掌印?” 那些个缓过劲的镖头还想再抢,可看见这个掌印,却立马面如土色,失声惊呼。 再说这青衣客是谁啊? 正是苏青。 他笑了笑,问道:“敢问车上主人,这镖物为何啊?” 那管家与小厮不知何时已上了马车,牵起了缰绳,闻言沉声道:“天魔琴!” 说完径自赶着马车飞快没入渐深的暮色。 路过苏青的身旁时,那两盘金子已“哗”的全部蹦了起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他的脚下,暮风清冷,珠帘一卷,似有似无,帘后露出一张英气逼人,却又暗藏霸道的女子容颜,视线交错一过,马车已远。 “劳烦阁下送到苏州府,金鞭震乾坤韩逊手上!” 等马车不见了,声音不见了。 那些个镖头遂才回神,齐齐骇然惊呼。 “啊?天魔琴?” 适才一个个还喊打喊杀的汉子,这会却看着苏青如见蛇蝎,非但不靠近了,还拼了命的往后撤,像是面前的人成了洪水猛兽,不等苏青再言,便疯了般往外就跑,各施各法,几个蹿跳纵跃,逃也似的没入夜色。 眨眼的功夫,前一刻还人头拥挤的飞虎镖局,立时空荡冷清了起来。 就剩吕麟死死抱着琴匣,死活不松手,还变着法子想要撬开苏青的手臂,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麟儿,这趟镖既然别人接了你就别抢了,不然轻则有血光之灾,重则家破人亡!”吕腾空在旁凝重劝道。 “听见没?听你爹的话!” 苏青笑吟吟的说着话,背后衣摆刷的扬起,脚下尘嚣四散,气劲一冲,吕麟已跌了出去,翻滚在地,好不狼狈。 见他撒手,苏青已无意停留,脚下再动,迈步便走。 “休走!” 吕麟却是个死心眼,翻身跃起便赶。 奈何跑了没几步他就傻眼了。 但见面前怪人脚下起落看似随意,肩不晃,头不动,可足尖但凡一点一掂,一步踏出,竟已置身两三丈开外,几步功夫,他是眼睁睁的瞧着对方没入了黑夜里,快如鬼魅。 听着远去的银铃声,吕麟心头莫名一寒。 怕不是见到鬼了? …… 另一头,却说苏青揽着琴匣离开飞虎镖局没多远,这夜色里,就听“咻咻”破空疾飞之声,数道寒芒宛若箭矢流星,自一旁的林间飞出。 朝苏青射去。 贪婪是人的本欲。 多半是先前离开的镖头,不敢人前出手,只能背地里埋伏。 天魔琴。 据传乃是“天龙门”镇派至宝,十六年前,江湖上因此物,曾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昔年天龙门仗之此物,横行无忌,威震武林,奈何掌门遇人不淑,被门下弟子玉面郎君东方白暗中所趁,惨遭暗算。 此人觊觎“天魔琴”日久,苦于掌门始终不肯传下,遂心存怨恨,伙同江湖同道内外勾结,群起而攻之,一手将“天龙门”覆灭。 可惜天龙掌门临死之际命门下弟子将“天魔琴”送到爱徒黄冬手中。早已隐退江湖的丑灵官黄冬,无奈惨被波及,被一众武林各势逼的家破人亡。 而“天魔琴”则是与其女黄雪梅坠入深谷,再无消息。 不想十六年后,如此武林至宝,竟又重现于世。 传闻谁得到此物,便可威震天下,号令武林。 财帛已是动人心,何况这泼天的权势。 “你瞧,我就说了,提前送你们一送!” 苏青脚下未停,左手一张,转臂卷袖,只在空中一挥而过,那数道箭矢流光已似摘星般到了苏青手里。 随手一抖,箭矢立化乌光,沿原路倒飞而回,林间正欲扑出的身影,尚未看清长相,身上立马噗噗溅开几团血雾,气绝当场。 苏青眼泊一晃,前路十数条黑影,像是堵墙一样,挡住了他的去路。 “生命如此短暂,你们却不珍惜!” “上!” 对方却不想与他多言,话语一落,刀冷剑寒,人影绰绰,直逼而来。 苏青嘿声一笑,“呛啷”一声,背后长剑无由而震,竟自行拔剑出鞘,三尺长剑,如一泓秋水,泛着莹莹青光,青芒吞吐,剑身似再涨几分,翻转落入其手。 黑夜之中,但见一缕青芒如青蛇蹿腾,似流星掣电,亮的快,暗的急。 “噌!” 剑身归鞘。 苏青停也不停,径自远去。 背后,十数条身影僵立不动,神情姿势各异,似已凝固。 只待一缕夜风吹过,才见那些人浑身迸射血箭,或咽喉、或眉心、或心口。 而后,一一倒地。 129 江湖动荡 不消一日,天魔琴重现武林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如凛冽秋风,席卷偌大武林。此物乃武林至宝,威名久矣,黑白各势无不想占为己有,想当年六指黄冬便是仗之此琴,力挫天下各派高手,死伤无数,以致武林元气大伤。 而今重现于世,各派武林高手,纷纷闻讯动身。 这其中,黑白两道皆有,不但包括了武林各派的掌门人,还有一些早已归隐山林的名宿前辈,亦或是横行一方的邪道巨擘,以及杀人如麻的不世魔头。 一时间各方风声鹤唳,满是肃杀。 却说日上中天,正值晌午。 道边的一间茶寮里,正上演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茶寮简陋,像是覆满风尘的草叶般,灰头土脸,不甚干净,一阵风过,泛黄发黑的茶幡子呼啦啦直晃荡。 铺子里面,一张桌面上。 两个人相对而坐, 右边这位,是个浓眉大眼的白衣少年,手里压着一柄阔背缅刀,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对面的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眼珠子时不时还转上一转,像是在想什么古灵精怪的心思。 左边这位,青衫乌发,脸上的面具早已是摘了下来,腰间别个唢呐,身旁还搁着个朱红琴匣,露出来的是张年逾三十的相貌,眼角生痣,皮肉剔透,脸颊清瘦嶙峻,双唇薄如剑锋,一丹凤眸子澈净分明,这下颌还长出来一层浅淡的胡髭,瞧着有些落拓。 但那双眼睛却很年轻,只似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温和、平静、富有活力、满含笑意,墨眉一挑,他笑道:“姓吕的小子,你这一路跟了我十多里地,从南昌城一直追到现在,还想把镖抢回去?” 少年一梗脖子,脸红脖子粗的嚷道:“我不管,你一天不把镖物还我,我就一天跟着你,你睡觉我跟着你,你吃饭我跟着你,你上茅厕我也跟着你!” 不过,说归说,吕麟心里也泛着嘀咕,想他飞虎镖局家大业大,自己也算见过不少世面,江湖高手多多少少也见过不少,可像眼前这位有如此脱俗之貌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长相都有些妖邪了。 “再说了,你瞧着就是在骗人,你根本不是镖师,押镖的谁像你一样,这一两天了,才走了不到十里,按你这脚程,什么时候才能到苏州城。” 阴狠毒辣,尔虞我诈经历的多了,忽见这么个人,苏青倒是觉得大为有趣。 “路在脚下,一直走总会到的!” 听到这慢吞吞的话,吕麟气的是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论武功,他又不是对手,此人无论内功外功都已非同小可,仅那双分金断玉的手,足已能扬名天下。 还有那剑法。 自打出了南昌,他一路追来,沿途所见,没有十拨也有七拨人马了,多则十余数,少则五六人,结果如何,全都在地上躺着呢,一剑毙命,无不是死的干脆利落。 天底下何时冒出来这么一位可怕高手? “你不回去?跟着我,丢了小命可别怪我,如今四方高手皆已闻风而来,先前遇到的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到时候正邪齐聚,说不定连我也得跑!” 苏青笑吟吟的说着。 吕麟一怔,旋即奇道:“那你还揽着这块烫手山芋?依我看不如我帮你送吧!” 苏青道:“不行啊,若不如此,如何能一会天下高手!” 他顿了顿,复又笑道:“我此次便是为了力挫天下高手,待到世上无人敌,这镖就给你,我也就离开了!” “啊?你疯了?” 吕麟听的傻眼,但他马上回过神来,似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的指着苏青颤道:“我明白了,原来你送镖是假,目的是为了吸引天下高手前来,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几个你,而后脸皮一绷,忽满是郑重且凝重的望着苏青,沉声道:“不行,我要阻止你!” 苏青掰开一块烧饼,小吃了几口,慢声道:“我杀不杀人倒无所谓,毕竟胜负也不一定要杀人,可你能阻止他们不自寻死路么?” 吕麟听的直是紧皱眉头。 却说二人正自闲聊。 猛的就听官道上响起声声嚎啕大哭,呜哇一声,竟能震的桌上碟碗咣当轻颤。 吕麟神情立变,他虽年幼,见识却广,功力更是不弱,但那嚎哭之声,甫入耳中,竟然他感到心神旌摇,体内气血起伏不稳,心头更生出一丝莫名的惶急恐意。 那茶寮里候客的伙计这会更是吓的抖若筛糠,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外面,面无人色,然后屁滚尿流的溜到了里面的灶房,像是活见鬼一样。 吕麟一稳心神,只往官道上一打量,这脸也白了几分。 就见林木边的一条小路上,两个披麻戴孝的怪人正一步一晃的朝这边走了来。 一人手中杵着个哭丧棒,另一人手中竖着面招魂幡,彼此项间还各挂着两串黄纸钱,随风飘荡,身子七歪八跌,嘴里发着怪异的哭嚎。 边走,边扬洒着纸钱。 不但装扮诡异,连长相更是吓人,面色青白,眼眶深凹,眼珠凸出,瞧着不似活人,宛如死了十天半月,又从土里被挖出来的一样,浑身阴惨惨的,不见丁点血色,皮肉上还露着一条条细长弯曲的青色脉络。 这模样,大半天的,任谁看见都得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苏青也看见了,甚觉新奇。 天下能人辈出,奇功妙法自然也不少,武功路数不同,所成就的功力也不同,练法不同,练功之人大多就会生出几分异于常人之貌。 有的人贪图进境,多是会选取外力辅之,譬如一些邪派高手,为练就毒功,乃以世上万千奇毒补之,练的浑身是毒,不人不鬼,成为毒人,沾之即死,触之即亡。 面前二人,分明也是走的此道。 看这模样,天底下也就北邙山的鬼宫门人有此打扮。鬼圣盛灵,乃当世邪道巨擘,凶名赫赫,威震武林,门下孤魂野鬼无数,但最出类拔萃的便是他两个儿子,绰号鬼宫双使,分别是勾魂使盛才,夺命使盛否。 道上冷清,二人嘴里发着哭嚎,脚下蹦跳跌撞,左摇右晃,朝着茶寮奔来。 人影一闪,一晃身,盛家兄弟这便直挺挺的杵在了门口,就像是勾魂无常一样,毫无人气的青白眼珠骨碌碌一转,落到了苏青身旁的琴匣上。 “妙极,妙极,得来全不费工夫!” 细声细语的嗓音,像是破锣一样,还带着一丝哭音,听的人浑身直掉鸡皮疙瘩,很不舒服,再配上那副发笑的鬼脸,简直是比鬼还像鬼。 右边那人裹着白布的哭丧棒一横,指着苏青。 “把东西交出来,我兄弟二人就饶你们不死!” 一人说完,另一人也怪声怪气的附和道:“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吕麟听的直捂耳朵。 “妙极,妙极,我吹唢呐,要是早点遇到你们兄弟两个,兴许还能接一些白事,赚点钱财!” 吕麟听到这哭声早已是心神不宁,不防苏青突然学着二人的语气说了这么句话,嘴里蓦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找死!” 盛才惨碧碧的眼睛一瞪,手中招魂幡已是运足气劲扫了过来,幡布呜呜一荡,再带上两兄弟的哭声,只似置身无边鬼域,耳畔鬼哭神嚎不止,连苏青也隐隐感觉到心神略有浮动,太阳穴隐隐鼓跳。 这嚎哭声可是大有古怪,乃是“鬼宫”中一门极为诡异阴邪的武功,名曰“鬼哭神嚎”,一哭一嚎可呼神摄魄,令敌手心神难稳,死于无形。 兄弟二人口中边发着刺耳哭嚎,手舞足蹈的同时,招魂幡便已连连拂出,那幡长逾四尺,宽有尺许,幡布像是粗麻编织而成,其上尽是千奇怪状的妖魔鬼怪,张牙舞爪,青面獠牙,很是丑陋。 招魂幡裹挟着大力袭出,立见茶寮里劲风大作,桌椅碟碗纷纷爆碎,一地狼藉。 另一个盛否也同时攻来,哭丧棒呼的一抡,化作一道白影,狠狠抽向苏青背后,嘴里大声哭道:“拿命来!” 那哭丧棒虽外面裹白布,但内里却是精钢所铸,宛如铁鞭,而且棒身上,有无数凸起的密刺,上面皆染有剧毒,挥动之下,足可碎金破石,且有腥风扑面。 吕麟正听的头痛,就见一只手猛一抓住他肩膀,随即乍觉身子一轻,才见自己竟已被苏青带起两丈,翻过了盛家兄弟落在官道上。 二人桌椅,“哗啦”爆碎四散。 见眼前一空盛家兄弟眼睛一转,一瞪,已拧身扑杀再来。 “吵死了!” 苏青听的皱眉,手腕一抖,“嗖”的一下,哭嚎声立止,定睛瞧去,盛家两兄弟这每人嘴里,已各自多了半块烧饼。 许是来的突然,不及反应,二人竟被这烧饼卡的气息一滞,面上涨红,不由得停下脚步,弯腰咳嗽个不停。 “呜……咳咳……” 边哭边咳,模样真是奇怪的不行。 吕麟更是瞧的哈哈大笑。 兄弟两个又气又怒,招魂幡和哭丧棒一举一沉,边吐着烧饼便往前扑来。 这二人看似不人不鬼,实则年岁未及双十。 能有如此一身功力,已是不弱。 可惜苏青却不等他们上前,足尖一掂,人已飞掠横空,如秋雁盘旋,双臂一展一收,青衣飘飘这已到了邙山双鬼的身后,同时轻声道:“回家去喊你爹鬼圣来吧!” 二人闻言一惊,正欲回转攻势,不想一双手已扣住了他们的后颈,刹那间,两人身子一软,像是失了气力,手中兵器滑落在地,已被人高高提起。 苏青还想说话。 不料茶寮旁忽然响起一声叱喝。 “驾!” 就见吕麟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琴匣偷摸抱在怀里,对着苏青露了个欢喜得意的笑,一扬鞭,纵马而去。 只将二鬼松手摔在地上,盛家兄弟当即连滚带爬的跑远,瞥了瞥吕麟离去的方向,苏青朝茶寮丢下一锭银子,摇头失笑道:“这蠢蛋!” 脚下这才不急不慢的赶了去。 130 毒手罗刹,六指琴魔 暮雨沉沉。 山岗上飘着丝丝雨沫,林野荒僻,天地间俱是一片朦胧,凄寒幽冷。 秋意渐浓,风雨交融不散,拂山过岭。 但见一匹快马自远处飞快赶来,停在了山坳处。 山脚下,有一座破败的古庙。 马背上的少年揽着琴匣,嘴里哼着小曲,回头瞧瞧来路,笑道:“我看你怎么追!” 他拴好了马,又看看琴匣,摇头苦叹道:“唉,天魔琴啊天魔琴,也不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你拼生拼死的!” 吕麟少年心性,自然不懂江湖险恶,又何尝懂那人性贪婪,抱着琴匣进了庙。 庙内蛛网垂结,灰尘满布,残颓破败。 寻着一处稍稍干洁的地方,吕麟生起一堆火,边烘烤着衣裳,边望着面前的朱红琴匣,火光闪亮着,映着他那略显稚嫩的脸庞。 “但愿我早日把你送到韩逊手上,到时候就能免了这场武林浩劫了!” “哈哈,小子天真!” 却闻一声珠圆玉润的妩媚娇笑在外面飘了进来。 吕麟心头一震,忙抄起身旁的缅刀,警惕道:“谁?” 他朝外瞧去。 就见盈盈火光里,庙门外走进来个琼鼻柳眉的女人,香风袭来,那人一身紫黑罗裙,腰肢曼妙,乌发盘起,手里提着一条黑蟒似的毒鞭,一双美眸流盼,最后落在了琴匣上。 不得不说,这女人生的可真是花容月貌。 “如今天魔琴现世,就算你送到天涯海角,照样有人厮杀争抢,何况,你也得有命去送才行!” “本以为会费上一番手脚,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竟然自己傻的离了那人,害得我一番苦追。现在,荒山野岭,杀了你,夺了琴,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谁又知道天魔琴在我手上,待我神功大成,天下各方还不得拜服在我赫青花的手上!” 吕麟起初还有一拼之心,可闻听“赫青花”三个字,已不自觉的脱口道:“你是毒手罗刹,赫青花?” 这个名字可有些不同凡响,乃“江湖第一美人”。而且还是横行一方,无敌西域的魔龙赫熹之女,多年之前履足江湖,只因生的花容月貌,世上无双,但凡见过她的江湖人,无不是心中倾慕,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朝思暮想想要拜倒在此人的石榴裙下。 可惜,此人容貌虽美,奈何心狠手辣,善使一条毒龙鞭,弹鞭一抽便可碎石破金,威力无穷,引人忌惮,而且轻功当世绝顶,来无影去无踪,故而落了个“毒手罗刹”的名头。 吕麟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噌!” 拔刀出鞘。 “想要天魔琴,你得先问过我的刀!” 赫青花却是不以为意的一笑。 “不知天高地厚!” “啪!” 一声呜咽炸响,女人手中蟒鞭唰的直起,化作一条长长乌影,当空劈下,吕麟闪射便躲。 鞭影落下,干洁的地上,瞬间多出一条九尺有余的鞭痕,深入数寸,连那残破的山神像都被一鞭抽作齑粉,炸裂开来。如此骇人威势,吕麟瞧的是头皮发麻,一手提刀,一手抱着琴匣,眼看毒鞭横直在前,他提气一喝,扬刀便斩,想要将之斩断。 却见赫青花笑声未止,纤臂一抖,毒鞭嗖的一缩,如蛇行龙游,蟒鞭已是与吕麟的缅刀碰在一起,二者相遇,刀锋处竟溅出火星,百炼钢刀,从中被拦腰抽断。 吕麟握着半截刀柄,口中吐血急退。 未及站稳,他眼前又见一条乌影携可怕劲风抽来。 “刷!” 吕麟心头大惊,眼看就要葬身鞭下,他忽想起什么,忙把怀里琴匣挡在面前,那郝青花一见,不惊反喜,皓腕一扬,鞭上力道由刚化柔,长鞭一缠,已将琴匣卷起,朝自己拖拽过来。 “小子,你还太嫩了些!” 赫青花见天魔琴到手,大喜过望。 “放下!” 可就在这时。 如丝如烟的雨氛里,忽听低轻淡言语。 放下?放下什么? “把琴放下!” 那声音复又温和的重复了一句。 林野之间,一条身影兔起鹘落,带起阵阵银铃声,那人足尖点地,刷的已掠出三丈,似飞鸟穿林,飘然而来,再落,复又再次沾地,腰身一拧一提,如春燕回空,声起声落,人已施施然歇到了庙外,轻若片羽。 “臭小子,害得我好跑了一阵!” 苏青背负双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又瞧瞧她手里的毒鞭,方才道:“赫青花?” 赫青花却是被来人这一手轻灵快疾的轻功所惊,地上积叶无数,犹如软毯,触之即凹,可此人竟是单凭燕子三抄水这般寻常身法硬是使出了绝顶非凡的变化,脚下别说下陷了,连碎叶都不见一片。 好精深的控制力。 但她瞧见苏青那张脸,美眸却泛起异彩。 “你是何人?” 她猛的反应过来。 “你是那个接镖的人?” “然也!” 苏青扫了眼庙里吕麟,见他嘴角血迹未尽,看来是受了内伤。这小子初出茅庐,此番吃了亏,想必应该老实多了吧。 赫青花细细瞧了苏青几眼,她生的绝美,武功虽说不是天下无敌,但也少有人及,那些个臭男人,她可是见得腻了,哪个不是贪图她的美貌还有她爹留下的武功,这另眼相看的,苏青还是头一个。 她媚笑道:“呵呵,何必放下,不若,你与我同去,咱们二人一起参悟这天龙八音,到时天下无敌,岂不妙哉!” 苏青听的哑然,他道:“把琴放下,自行离去吧!” 赫青花长鞭一卷,人已飞身一掠,落在了一截树杈上。“哈哈,想要琴,好啊,你自己上来拿呀!” “好!” 苏青点点头。 他摘剑在手,右腕一震,“呛啷”一声三尺青锋倒拔出鞘,长剑自行飞转,离鞘而去,赫然与他那离手刀有异曲同工之妙。 离手剑。 剑光森然,青虹陡泻,清吟颤鸣之中,化作一道流光,笔直朝赫青花所在之处射去。 郝青花大惊之余忙扬鞭余抽,可那离手剑飞急如电来势快疾无影,当机立断飞掠闪避。 “刺啦!” 布帛撕裂声起,终究还是晚了半步,长剑只在她揽着琴匣的左臂上贴肉一过,血痕立现,赫青花吃痛之余,下意识已是松手,琴匣坠落。 “天魔琴!” 眼见到手的至宝还没捂热就要易手,赫青花如何乐意,伸手欲接,可那已经飞过的剑,这会竟兀自颤鸣一声,剑身一摆,调转而回,迫的她又忙闪避。 苏青不紧不慢的走近,剑鞘一接,长剑噌然入鞘,伸手则是将那琴匣收入怀中。 这“离手剑”乃是他自那离手刀中所悟,不过其中运劲催力的法子多有不同,如今也不过是轻试一下。 庙内火光炽腾摇曳,耀着苏青有些苍白的脸,清寒的眸子里像是也燃起了两团火。 他忽然不去看赫青花,而是将视线瞥向另一头,手背上的汗毛,此刻竟然诡异的一根根竖起。 脸上的温和没了,苏青此刻,浑身上下都似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冰寒气息,一双孤漠的瞳孔忽凝。 “铮铮铮——” 琴声,快急无比的琴声,甫一出现,这琴声已似如奔腾潮浪,铮铮不绝于耳,像是金铁交鸣,宛如置身金戈铁马的战场,可忽又急变,琴声化作靡靡之音,入耳一瞬,令人心神难收,竟起之念。 林野之间,已是飞沙走石,枯叶乱卷,雨沫纷散,天昏地暗,好不骇人。 那赫青花脸色大变,一张脸悄然腾起两抹淡淡的酡红,看的是苏青。 苏青却是蹙眉凝目,心神坚守。 “白骨人间!” 口中呢喃,念头一起,他眼中所见之物立变,郝青花那副花容月貌的脸,瞬间皮肉坠烂。 “铮铮铮——” 琴声越发铿锵,似金石掷地,竟能以弦乐化出隆隆擂鼓声。 不,不对? 苏青听的心神暗紧,这哪是什么鼓声,分明是他的心跳声,他双耳宛似失聪,唯有心跳澎湃之声愈发劲急,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气血竟是几要脱离了控制。 “天龙八音?” “音杀之法?” 那怕苏青也不禁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太阳穴不停鼓跳,眼中天旋地转,气血勃发,竟是想要破他心境。 只深深的憋着一口气,苏青摘下腰间唢呐,沉息一瞬,尔后尽数宣泄而出。 但见他这一吹,唢呐的管身,竟是陡然鼓胀起来,铜管中腰无声鼓起一个大包,几快炸裂。 接着。 “嗒~” 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响瞬间朝天冲霄四散,雨沫都被推开一圈涟漪。 也就响了不过半息。 苏青手里的唢呐,砰然炸作漫天碎片。 喇叭声没了,琴声也没了。 “咳咳~” 他口中气息一泻,立时轻咳连连,带出一缕嫣红血迹。 赫青花更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水,花容惨淡,惊骇不定,哪还有半点停留之意,趁着苏青与那琴声主人隔空斗力的同时,长鞭一卷,已如箭射入林野之间。 庙内的吕麟这会亦是捂着双耳大声嚎叫着冲了出来,神情癫狂,口鼻溢血,分明是心神受创,连意识都不请了。 苏青见他痛苦难受,随手在他脖颈一拂,吕麟当即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这时。 “嗖!” 却见林中一条白影,快若鬼魅,腾挪之余,足不沾地,横飞而来。 那人一袭白袍,头带乌帽,细眉斜飞,琼鼻朱唇,面容英气逼人,轮廓峻刻,浑身上下竟是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霸道。临到近前,她正要动手,一双明眸却忽的瞪大,死死的盯着吕麟的胸膛,原来这小子适才烘烤衣裳,上身袒露,胸口竟是露出来一块胎记。 苏青却有了火气。 他现在气血都未稳,手中剑鞘一颤,“呛啷”一声,离手剑赫然射了出去。 青虹横空。 分风破雨。 可谁料来人探手一抓,三尺青锋竟是被对方牢牢擒在手中。 只是其上劲力未散,长剑将之带出数步,剑身颤鸣不止,像是在挣脱束缚。 这剑身上糅杂了苏青刚柔之劲,钢劲催发,柔劲回转。 眼看挣脱不掉,苏青已闪身迎上,右手一握剑柄,古拙长剑之上立见青芒暴涨。 那人却也同时变招,奋起一掌朝他排山倒海般推来。 不闪不避,苏青同起一掌,两掌一遇,只似天崩地裂。 苏青先前本就吃了暗亏,如今一掌之下,整个人贴地倒滑出四五丈,口中又是一口逆血。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野之中忽听骤急的脚步声。 “快,天魔琴就在前面!” 131 天龙八音,立下赌约(求推荐) 脚步声近。 苏青抿了抿唇齿间的腥甜,深深看了眼这个神秘来人。 这人是谁啊? 十六年前,六指黄冬因天魔琴而家破人亡,据传其女被逼走投无路,抱琴坠入万丈悬崖,尸骨不存。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黄冬之女,黄雪梅,如今的六指琴魔。 一场十六年前的血海深仇,她苦修十数年,“天龙八音”大成,放出天魔琴,为的不是别的,正是想要借此掀起江湖浩劫,引出昔年的六派高手,报仇雪恨。 更是吕麟的姐姐,此子乃当年黄冬之子,侥幸未死,被吕腾空收养,长大成人。 黄雪梅有此反应,必然是认出了吕麟身上的胎记。 江湖上,人人都说最难断的是情,其实还有恨,恨一个人远比爱一个人简单,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有时间,所以恨一个人的时间绝不比爱一个人的时间短。 有的人一恨就是一生,爱会随着时间变心,但恨却不会,相比之下,苏青倒是喜欢恨,但更多的是喜欢别人恨他,而非爱他。 苏青眼皮一垂,又看看剑身,其上竟被捏出几个浅浅指痕,青寒剑身之上,不知不绝已满布着他在生与死之间挣扎过的痕迹。 有刀痕、有指印、有爪痕。 “带他进去庙里!” 听着脚步声,见到绰绰人影逼来。 黄雪梅眉眼之中煞气狂飙,飞沙卷尘,横目一扫,右手陡扬,五指隔空一招,一张古琴立时破空飞来,被摄入手中。 苏青心知这女人多半要大开杀戒了,也不多说,提起地上的吕麟,便奔进了庙里。 苏青已算是见过许多人,或是天骄,或是能人,但与眼前之人相比,许多男子竟都比不过一个女子霸道,委实惊人。 “铮铮铮——” 苏青只将吕麟放在地上,外面琴音已然骤起。 铿锵有力,与之前那以琴音催动他人气血不同,此时已无那般异样之感,但是这琴弦之变却已非比等闲,苏青张望过去, 但觉琴音入耳,快如骤雨,谈不上动听,其声却浩大无比,而且细细一数,这张古琴上的弦丝简直多到极点,寻常古琴多是七弦,可这张竟有二十一根弦丝,每根粗细不一,且质地好似同样有异。 只在黄雪梅指下拨弹勾挑,化作无数繁复残影, 铮铮琴声,轰然迸发开来,让人宛如置身金戈铁马的战场。 林野之中,一条条身影已由晦暗变得清晰。 而后就见,琴音迸发之下,琴弦一震,便有劲力外泄而去,指法不一,这劲力催发之效果也不尽相同。有的炸如雷火,被外发之劲打中,瞬间爆体而亡,有的利如锋刃,分石斩木,凡被劲力绞中,当场死无全尸,像是被乱刀砍死,有的中劲神情癫狂,有的中劲气劲乱冲而亡,八种变化,简直杀人于无影无形。 苏青心中震撼莫名。 以琴弦为器,发劲杀人,果真不愧是天魔琴。 旋即,他眼露奇异神情。 “有趣!” 武道之功,焉能闭门造车,能见识这些个名传江湖的奇功异宝,又何尝不是种乐趣,要知道每一个江湖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见,琴声催发之下,林中惊爆四起,尘嚣漫天,雨氛就好像被搅乱的雾气,扭曲缠绵,在琴音中,淅淅沥沥,合着曲声。 惨叫不绝,威能惊人。 苏青倒没有占为己有的心思,自己身负刀剑两技,且尚未臻至绝顶,倘若再另逐外道,岂不舍本逐末,何况武道已遇瓶颈,合该会一会天下高手,若不迎难而上,与退缩何异。 人,就该自己成全自己。 “琴丝?” 他望着黄雪梅指下拨动震颤的琴丝,眼中透出几分思索的神情。 又瞧瞧手里的剑。 那琴丝肯定非是凡物,不但能承载劲力,更能催发劲力而不断。 “劲力外放?” “铮!” 却见黄雪梅中指一拨,一根弦丝瞬间被拉长弯曲,好似弓弦,松手一刹,那根弦丝立时飞弹而回,且掠过了原来的位置,划过暮色雨氛。 扬刀扑来的数人瞬间定在原地,眼神已然黯淡,脖颈间浮出一条血丝,旋即头颅滚落,血水喷涌。 见到这般奇巧之法,苏青眼眸一亮。 运劲藏丝,这等兵器倒是更多偏向奇诡旁门,肉眼难辨的细丝,足以杀人无形,且坚韧锋利,到不失为利器。 他瞧的入神。 别看一切漫长,实则黄雪梅拨弦弹指极快,二十一根弦丝近乎无一漏缺,皆被催动。 几个弹指,林中又归死寂。 只剩下未散的血腥气飘荡开来,几阵风来,也已无影无踪。 黄雪梅抱琴直入庙中,瞧见吕麟气息渐归平和,心头方才松了口气,又仔仔细细的望了望少年胸膛上的胎记,反复确认无误,这才静静坐了下来。 她抚琴不语。 山雨凄寒,琴声幽幽。 苏青道:“你应该是当年六指黄冬的女儿吧?”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但是足以让人听的清楚。 黄雪梅十指一压琴弦,琴音立止,她冷冷道: “你又是谁?” “你借天魔琴之名,妄想吸引天下高手,又意欲何为?” 老实说苏青被她这么一盯,脊背还真有点发冷。 论功力他倒不怕,自己有气血之力加之内力,二者合一,当世横着走足够了,但对方有“天魔琴”在手,威能暴涨,琴音多变,他心里也有点发怵,真要光明正大的动起手来,恐怕自己败多胜少。 温和一笑,苏青只道:“天下第一!” 他此次,便是要求个天下第一无人敌。 “哈哈!” 黄雪梅蓦然发笑。 “即知我有天魔琴在手,也敢妄言天下无敌?” 苏青知她话中意思,无视着对方眼里的讥诮,他淡淡道:“其实对我而言,输,算不了什么,我只怕世上已无人能让我赢!” 他望向面前这个英气逼人,比男子还要霸道的女子,随意道:“登上绝顶的路,若是始终风和日丽,与脚踏平地何异?我与那些不择手段,只追求结果的人不同,我追求的,是这条路上所遇到的一切,因为你脚下的路越艰难,待你攀到顶峰,才能享受越多的快感,而从无到有的得到,最重要的并非拥有,而是一步步得到的过程!” 苏青说的淡然,平静。 “不如,咱们立个约如何?” 黄雪梅正自思索苏青的话,蓦的听到这句,她问:“什么?” 苏青摩挲着手上的扳指,道:“你不是也在打这江湖群雄的注意么?到时候,你我当着天下人一战,若我输了,命给你,若你输了,我要天龙八音的修习之法!” 黄雪梅细眉一拧,她对“天魔琴”甚是敏感,家破人亡正是由此而来,此刻听到苏青提到“天龙八音”,眼中立见杀机煞气,浑身气劲鼓荡,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出手。 她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与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同,原来也是为了天魔琴,你、” 苏青大感无奈,一摆手。 “等等,我只是要天龙八音的修习之法,并不是天魔琴,你听明白了!” 黄雪梅这才止住冷笑,化作不解,若无“天魔琴”驾驭,天龙八音之力凡物根本难以承载,轻则器毁,重则人亡,她面上不动声色,酷厉平静,淡淡笑道:“好啊,那就看看,咱们谁先成为天下第一,你可别死在路上!” 苏青轻声道:“我这脚程,足够天下人来了!” 两人言谈甚久,忽听一声梦呓似的呻吟,一旁昏睡的吕麟这会悠悠转醒,然后迷迷糊糊的揉着脑袋,撑起身子,头痛欲裂。 “我这是怎么了?头好痛!” 苏青不着边际的搭过话。“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摔了一跤,脑袋磕地上了!” “嗯?这样啊!” “你又是谁?” 他已看见了火堆旁多出来的黄雪梅。 眼见失散十六年的弟弟就在面前,黄雪梅心中难免激动,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下了,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要与整个江湖为敌,她迟疑了片刻,才罕见的柔声道:“外面风雨势大,我是来避雨的!” 许是之前被音波所伤,吕麟心神恍惚,意识尚未彻底清明,捧着脑袋,自语嘀咕道:“我又是谁?” 苏青笑吟吟的道:“你姓吕,叫吕狗蛋,今年——” 刚说了没一句,黄雪梅已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瞥向他,场面很是怪异。 “吕狗蛋?” 吕麟重复了好一会,才摇摇头。 “不对,我不叫这个名字!” 黄雪梅像是瞧不下去了,出言提醒道:“你姓吕,单名一个麟,吕麟,飞虎镖局吕腾空之子!” “飞虎镖局?” 吕麟这才抬起了头,仿佛自茫然中惊醒。 “对,我叫吕麟!” “我记得刚才好像听到一阵琴声,还有赫青花……” 庙外雨势渐深,三人凑着火堆。 忽听吕麟肚子“咕咕”一响,看着打坐调息的苏青抱怨道:“这两天为了追上你,我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 黄雪梅一直盯着吕麟,好似被瞧的有些不自在,少年赶忙把烘干的衣裳穿上。 像是记起什么,黄雪梅眸光一亮,长身而起。 “今日既能相遇,也算是种缘分,我那还有些吃的,去去就来,稍等!” 说罢抱琴走出了破庙,没入林野,就听隐隐传来一声急哨。 不一会,黄雪梅就已经提着个精致华丽的食盒折返回来,手里还拎着三坛子酒。 她重回庙中。 “来!” 食盒打开,香味四溢,一碟碟精致小菜被端了出来。 吕麟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那还会想太多,毫不拘束的大口吞吃了起来。 “还有你,莫不是觉得我不配与你同饮?” 苏青耳畔就听冷冷言语响起,睁开眼来,才见对面黄雪梅凤眸含煞的瞄着自己。 对方随手一抛,一坛酒已到怀中。 “我所遇江湖中人,不是道貌岸然之辈,便是虚伪卑鄙之流,今日我能得见我弟弟,还要多亏你!” 黄雪梅说的直接,拍开泥封,这便仰头灌酒入喉。 吕麟这傻小子还没心没肺的嚷道:“哦?那确实应该喝酒!” 苏青听的面色平静。 “喝!” …… 132 剑丝 一夜无话,酒罢天明。 待到吕麟揉着脑袋醒来的时候,破庙中,就只剩苏青一人席地而坐。 火已熄,面前洒了一地剩菜残酒。 他回了回神,就见坐着的苏青皱眉沉思,一言不发,面前插着一柄翠青色的古拙长剑,出神的注视良久,像是在想着某种困惑不解的事情,宛似入定老僧。 挠挠头,吕麟却瞧不出什么名堂,当下就要开口,但话到嘴边,他双眼却陡然瞪圆,“咕嘟”一声顺着唾沫,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见一直凝坐不动的苏青,这会突然蹙了蹙眉,嘴里含混不明的吐出两个字来。 “琴丝?” 接着他眼神一凝,探手一握,长剑已被其拿捏在手,可剑柄甫一入手,昏暗的山神庙内,遂见剑身上豁然暴起惊人剑光,苏青横剑一挥,本是三尺的长剑,竟仿佛又长了数尺般,剑身青芒吞吐,如一条青色匹练,暴涨而出。 横剑一过,却见剑锋未及之处,竟是无声无息的多出一条狭长黝黑的细线,自地面而起,笔直而去。 青芒好似风中火烛,随其吞吐之势明灭不定,夺神夺目。 冷寒剑气一现,吕麟一个激灵,浑身似置冰天雪地一般,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脊背发凉,连话都不敢说了。 只是苏青却把眉头皱的更深了,像是尤为不满。 他蓦的又道:剑丝? 一皱眉,剑身上晦暗不明的光华,竟兀自收敛,一点点的凝向剑尖,吞吐的寒芒,幻灭不定,若隐若现。 苏青眼神迟疑,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催发着劲力,像是想要妄图收敛剑气,可不过两三息的功夫,照胆剑竟是变得异常的透亮。 苏青本来渐亮的眼神,飞快又黯淡下来,连剑身上的剑气,也转眼消失无形。 他慢条斯理的收起剑,嘴里却道:“可惜!” “可惜什么?” 吕麟咽着唾沫,像是还未从先前那令人震撼的一幕里回过神来。 苏青挎剑而起,提着琴匣,有些遗憾道:“此剑随我历经几番生死险难,早已伤痕累累,如今怕是快要到头了!” 他忽然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若有所思。 “对了,昨晚上那个人呢?” 吕麟跟着来。 “走了!” 苏青走出了破庙。 外面山雨已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还有泥土枯叶的腐味,让人很不舒服。 “我劝你还是回去飞虎镖局吧!” 苏青拿着琴匣头也不回的大步朝东北方而去,温和的留下一句话。 身后却听马蹄声起。 吕麟骑着马,在后面跟了上来,说道:“我瞧你人不错,何苦与江湖为敌呢?” 苏青抿嘴笑道:“怎会是我与天下为敌呢?是他们一个个朝我而来,应该说是天下与我为敌!” 二人紧赶慢赶。 吕麟道:“一切因由皆天魔琴而起,早知道,昨晚上我就该一把火烧了它!” “你太天真了!” 苏青道:“你觉得那些人会信你么?你烧的越干净,他们便越会觉得是你把琴藏了起来,到时候,你们飞虎镖局也会跟着遭殃的,所有跟你有关的人都会受到迫害!” 吕麟一怔,有些不信,他道:“我就不信江湖上的人都这么不讲道理,大不了,我当着他们的面烧!” “讲道理的就不是江湖人了!”苏青轻声道:“等你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机会烧琴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吕麟这下彻底苦恼了起来,他赌气般说:“那我就把琴给那个韩逊不就行了!” “哈哈!” 苏青摇摇头。 “你昨天抢了去,就没想瞧瞧天魔琴是什么样的?” 吕麟骑着马,闻言也是摇头。 “押镖最忌讳的就是追根探底,人家付了银子,这镖物自然是原封不动的送去!” 苏青却没这些讲究,只把木匣一横,顺手就将其打开了,却见匣内竟是空空如也,哪有什么天魔琴的影子。 吕麟“啊”了一声,他第一个反应便是。 “你把琴藏起来了?” 可说完他又一皱眉。 “不可能啊,我一路上紧跟着你,也没见你藏过琴啊,除非这琴匣一开始就是空的!” 吕麟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苏青合上琴匣,不经心的道:“你瞧,连你一直跟着我都会这么想,更妄论别人了!” “所以,你现在是有口难辩,就算把镖送到韩逊手中,也没人会相信你!”吕麟深吸了一口气。“那这东西的主人,一定有所预谋,莫非,他就是要借此挑唆江湖各派厮杀,掀起江湖浩劫!” 苏青笑道:“你总算不是太笨!” 吕麟忽然郑重的看着他。“可你想错了一件事,还有我!” 苏青瞥向他。 “你?” “对,我,我能替你证明这琴匣里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向谁证明?” “向那些江湖人证明!” 苏青哑然失笑。 “看来你还是不够明白!” 吕麟不可置否的道:“正因为我不明白,所以我才要去做,不然,假若所有人都认为这个江湖全是些不讲道理的人,哪天底下还有谁会愿意去行侠仗义?这样的江湖,岂不让人失望,我相信肯定有人也和我一样不明白。哪怕现在没有道理可讲,以后的某天,总会有讲道理的人站出来。” “既然如此,为何不是从我先讲道理?” “至少我觉得天底下也并非只有我一个讲道理的人!” 苏青笑道:“哦?还有谁?” 吕麟望着他。“还有你!” 苏青一愣,而后笑着正眼瞧向身旁的骑马少年,对方的眼神好似前所未有的肯定,他默然了会,才道:“你的话虽然很天真很蠢,但不可否认,这个江湖倘若没了所谓的侠义,却是会让人失望!” 吕麟笑道:“所以我跟着你也并非没有半点用处,而且,至少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苏青却把视线一收,淡淡道:“其实你也想错了一件事,要讲道理,你得先有讲道理的底气,否则,你就是自寻死路!” 他说着话,脚下步伐陡然一急,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远处。 吕麟嘿声一笑,朝着苏青消失的方向喊道: “放心,我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驾!” 说完,已纵马赶上。 …… 短短不过数日。 江湖上,横空出世了一个煞星,六派高手,连同黑白两道,以及各方武林势力,但凡前去争夺“天魔琴”的,大多有去无回,死伤惨重。 以鬼宫、烈火宫、以及武夷山仙人峰等六派的号召下,江湖各势,纷纷推举玉面郎君东方白为“武林盟主”,齐聚苏州城,誓要讨回公道,铲除苏青。 133 湖上激斗 晨雾弥漫, 朝露未散。 姑苏城闾门外。 “总算是到了!” 吕麟牵着马,抬头瞧瞧眼前的苏州城,对着苏青笑道:“过了今天,咱们把镖一交,到时候你可就不用杀人了!” 他像是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眼中流露着兴奋。 苏青却是视线左右搜寻了一阵,见到街角有个卖糖葫芦的老翁,脚下一动,这便走了过去,买过一串糖葫芦,笑眯眯的吃了起来。 随后咬下一颗山楂,才不紧不慢的说:“那你可就说错了,恐怕今日之后,我说不定就是和六指琴魔一样,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啊?” 吕麟听的不太明白。 “怎么会?咱们这一路上已经少有遇到江湖人了,也说不定所有人突然不想要“天魔琴”了呢?那江湖上也就免了一场浩劫,岂不皆大欢喜!” 苏青扭头瞧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着一个看傻子。“我这几十年来,也算是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了,你这种人却是头一回碰见,别人凡事都在做着最坏的打算,你却尽往好处想,呵呵,有趣!” 吕麟挠挠头,不以为然的反驳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我想法天真,可人活一世,总不可能事事都做最坏的打算,提防这,提防那的,到头来连个朋友都没有,那样活着岂非太累了些。” “我见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天下人围杀你,也没个朋友帮拳相助什么的,你走这么慢,是不是在等谁呀?” 苏青始终从容不迫的脸色稍稍变化,他咬着嘴里的山楂,答非所问道:“其实,天真也算是你的长处,人在江湖,多尔虞我诈,你身在江湖,却能向往美好,这世上很多人走的久了,能守住本心的没有几个!” “不过,我倒是希望,江湖上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傻小子,确实比打打杀杀来的有趣多了!” 吕麟闻言学着苏青的口吻,笑道:“要是江湖上真能少点仇怨,厮杀,我傻不傻倒无所谓!” 苏青站在城门口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朝着城内寂静的街巷瞧了瞧,他忽然步伐一转,朝着太湖方向走去。 “怎么?” “城里有埋伏,你要是想活命,最好离我远一点,如今这苏州城可是龙潭虎穴,小心跟着我丢了性命!” 闻听这话,吕麟眼神一凝,一咬牙,紧了紧手里的缅刀,嘴上沉声道:“咱们虽说萍水相逢,但我吕麟说到做到,既然要替你证明,就一定会替你证明。而且,你匣中无琴,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恐怕不跟着你,他们也绝放不过我,何况咱们已经走了一路,又何必在乎最后这几步,你无朋友,我初出茅庐,干脆我与你同进同退!” “诶,发现你突然好想变聪明了些!” 苏青浑似不见半点慌张,反而打趣了一声。 “这是个好的开始!” 只在二人转身朝太湖奔去的时候,城中,已有身影闪掠往来,径直追出,见二人雇了艘舟船划向湖心,这才反身回去禀报。 烟波浩渺,碧水如镜。 吕麟总像是有问不完的问题,他警惕的打量着四周,嘴里却道:“喂,既然咱们已算是朋友了,相识一场,你是不是该说说自己的名字?” 苏青恣意洒然的坐在船头,拂袖揽波,咬着手里糖葫芦,含混不清道:“朋友?” 吕麟反问道:“同进同退还算不上朋友?” 苏青点头。“倒也对,那我就交你这个朋友!” “免贵姓苏,单名一个青字!” 他眼皮忽一抬,眺望向岸边,笑道: “来了!” 只说在小船划向湖心的前后功夫,那岸边已见数十条身影自姑苏方向掠来,其后人影蹿跳,眨眼间,岸边已见高高瘦瘦的身影杵立百多人,而且还在越聚越多,一杆杆大旗迎风招展。 烈火宫、鬼宫、仙人峰…… 未等苏青开口,吕麟已朗声嚷道:“敢问哪位是韩逊韩前辈?镖物已是送到,还请前来收镖!” “我便是!” 遂见一人越众而出,那人身形瘦削,淡黄面皮,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眼半开半阖,身上披着一件英雄氅,面有微须,腰间缠着一条金鞭。 他朗声一应,足下一点,一步便已自岸上奔至湖面,掠出两三丈,足尖再一沾水面,“嗖”的又已拔起。 可还未到船上。 但听一声阴恻恻的嗓音兀的冒起。 “韩逊,那人身手不弱,恐防有诈,我先替你一探究竟!” 岸上劲风急袭,一顶无人肩抬的软轿,径自滑出湖岸,宛如浮木般,贴着水面,直朝湖心逼去,分水破浪,好不惊人。 软轿之上,则坐着一个面色青惨阴白,两颊瘦削无肉的怪人,那人倒吊眉,三角眼,一身宽大的黑袍,头戴高冠,远远瞧着,就似一个僵尸。 “嘿嘿,既然盛老鬼有此雅兴,那我也凑凑热闹!” 一道火红身影手握铜杖,豁然翻出人群,双脚踏浪如履平地,直朝湖心逼去。 这是个老者,一头赤发如烈焰升腾,根根竖起如戟,非但头发是赤色,连那虬髯也是红的,一身火红大袍,面若铜皮,颧骨突出,双眼精光闪烁,隐泛赤红。 “麻烦,给你们!” 船上苏青忽的开口。 伸手一拨,那琴匣嗖的便已横飞出去,朝三人落来。 “天魔琴!” 鬼圣盛灵尖声一叫,身下软矫轰然炸裂,身子已高高拔起,快若鬼魅,轻飘的像是迎风而起的纸人,朝琴匣抓去。 “盛老鬼,那是我的!” 韩逊一解腰间金鞭,鞭若游龙,登时直直探出,卷向琴匣。 赤发老者更是直接,掌心一摄,竟是凭空现出热浪赤火,亦是不由分说,朝琴匣抓去。 三人分站三方,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道落下,就见那朱红琴匣倏然碎开,寸寸破裂。 其内空空如也。 “哼,就知道有古怪!” 鬼圣盛灵一攥五指,只把手中木屑握的粉碎,似早有猜测。 “臭小子,天魔琴在哪?” 烈火老祖亦是瞪眼喝道。 韩逊面无表情。 三人身形再掠,直往船上扑去。 “退!” 可一直坐着的苏青,此刻施施然站起,拇指一扣腰间剑柄,嘴里说话的同时,三人耳际只闻“呛啷”一声,眼前便陡见一道青芒乍现,急如掣电,剑花一挽,立见湛然青光似水激星坠,化作十数点寒光,迫人眉捷,逼人死穴,只将三人悉数罩入其中。 “阴风掌!” 鬼圣盛灵怪啸一声,抬起苍白枯干的右手,掌心尸气汇凝,化作一股骇人腥风,令人闻之欲呕,腐臭难闻,掌劲勃发之下,他右手竟漫出一层黑气。 “烈火掌!” 烈火老祖亦是大喝一声,奋力出手,空气中立时弥漫起一股灼烫火劲,热浪滚滚,自其掌心催发。 那韩逊亦是不甘人后,长鞭“哗”的一挥,金鞭立如黄龙出海,被抖的笔直,呜呜劲风炸人耳膜。 “呵呵,雕虫小技!” 苏青挥剑之势急转直下,手腕一翻,剑影立化漫天,剑光翻转如旋,剑气吞吐之下,三人攻势气劲悉数被绞个粉碎。 剑风瑟瑟呼啸,只将湖边切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痕迹纹理。 三人脸色狂变,心头狂跳。 “啊!” 却听一声惨呼,韩逊手中金鞭已被剑光绞断,手心更是多出来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哼!” 湖上忽再起冷哼。 数排竹筏如离弦之箭,直逼而来,当中一筏上有一黑衣男子孤立,冷笑之余。 “盛老鬼,我来助你们!” 134 群丑色变 那人来势极汹。 脚下竹筏飞急逼来,离舟船尚有十丈,身形忽一拔起,平地只似腾起一缕黑气,在空中一个盘旋,对着苏青已遥遥劈出一掌。 惊涛裂岸一掌,化作一团隔空而发的掌劲,推开了晨雾,破开了晨风。 “轰!” 一声轰隆直印在一只白皙玉掌之上。 那是苏青的左手。 他双足微陷,身形稍稍后仰,脚下舟船陡坠半尺,像是被一股大力压入湖中,而后复又高高弹起。 只是一刹。 鬼圣盛灵等人,已纷纷趁机撤出苏青的剑光,落向身后的竹筏。 “玉面郎君东方白?” 苏青身形回正,一扫来人。 “交出天魔琴,今日让你死的痛快些!” 此人气质不俗,黑袍鼓荡,披发而立,眉眼阴鸷冷沉,面颊瘦削,上唇还长着两撇淡淡的胡髭,倒像是个恣意妄为的狂生,正是东方白。 吕麟这会终于忍不住了。 他急声道:“那琴匣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天魔琴,我可以作证!” “呵呵,臭小子,你算什么东西!” 东方白嘴里冷笑,眼里不屑。 “别说是他,你也逃不掉,谁知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合起伙来图谋天魔琴!” 他又望向苏青。 “天魔琴重现江湖,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今天正好将你们一起铲除,还武林一个公道!” 吕麟怒道:“明明是你们抢夺不成,还血口喷人,你既然是武林盟主,怎得这般不讲道理!” 苏青却不以为意的摆手拂袖,笑道:“我总算明白什么叫傻子了,傻子就是明知道结果,还要再去确认一下!” 吕麟听他这么一说,心有不甘道:“可若无人改变,那这个江湖岂非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总得要试试看!” “说的也在理!” 苏青伸手一一指过湖面上的四人,“咦”了一声,说道:“怎得只有你们四个?不是还有个六指先生,还有赫青花么?” “四个就已经够你受的了!” 鬼圣声似嚼骨磨牙,听的人一阵难受。 苏青淡淡道:“也好,反正是来走了一遭,总得留下点什么,就像这傻小子说的,那就由我来称量称量诸位吧!” “就凭你!” 韩逊右手滴血不止,脸色阴沉如水。 苏青轻笑道:“不自量力!” “动手!” 烈火老祖双目陡睁,眼中精光爆现,双臂一抡,手中铜杖豁然以力劈华山之势,携骇人力道,当空对苏青砸来。 耳畔风声呜咽,澎湃劲风只将湖面迫的涟漪层层。 “呵呵!” 一声淡然轻笑,船头上的苏青却已似飞星般携剑射向韩逊。 鬼圣盛灵早已蓄势,见状探手推掌。他所练的“阴风掌”本就是毒掌中的一种,掌风之下,挟有极其厉害的毒劲,销肉腐骨,趁隙便入,莫说中之,便是吸上一口都要头昏脑涨,歹毒阴狠。 掌风一出,一股极其难闻,令人作呕的腐味随之散发,直朝苏青罩去。 东方白本是一搜五指,指尖如钩朝苏青抓去,见到这一掌,竟二话不说闪退开来。 韩逊亦是大变脸色,抽身想要急退,奈何剑光已至面前,无奈之余,口中提气蓄力,单手一扬,运起一掌,朝苏青拍去。 可他瞳孔却是陡睁,就见面前惊鸿踏雪似的青色飘影倏然左手一抖,袖中竟噌然滑出一截雪亮刀身,刀身急震,寒芒大放,只在空中如游龙般一拧腰身,绕到他头顶,刀剑好似风车般一旋。 韩逊就觉脖颈溅出一股热流,意识随之即散。 “去!” 一剑毙命,苏青落下之余,凌空蹬出一脚,韩逊堪堪软倒的身体登时应力飞起,正好挡在那阴风掌前。 “砰!” 血肉之躯应声而裂,鲜红血水竟转眼化作脓血,腐臭难闻,如墨点激散开来。 他身子紧接一矮,已在竹筏一角踩了一下,脚下竹筏立时有一端高高翘起,凌空翻滚。 “哗!” 却是烈火老祖那劈山似的一杵轰然落空,砸在了湖面,惊的水花四溅,水柱炸起。 竹筏在空中连连翻滚了四五圈,这才重入水中,苏青飘然从空而落,竖剑横刀,傲立竹筏之上,剑身一抖,血珠四散。 众人见苏青竟是一招便将韩逊这般成名久矣的大人物性命收走,无不哗然,但更多的是骇然不解,此人名不见经传,也不知从何方而来,只如横空出世一般,心中轻视多已尽消。 “嘿!” 却见岸边又有人越众而出。 “老烈火,咱们合力诛杀此獠!” 两条身影凌波迎来。 一人乃是个黄袍白发的老者,双手拇指各开了个小叉,这便是六指。 另一人长裙一飘,手中毒鞭只在一叶扁舟舟尾凌空一抽,足下一动,已踏舟而来,正是赫青花。 六大高手,这是到齐了。 鬼圣盛灵眼神一动,忽道:“先抓船上那小子,到时候不愁此人不就范!” 船上心急如焚,正在踌躇着拔刀助阵的吕麟闻言一愣,忽见东方白已闪身扑来,手中缅刀当即出鞘,二人这便斗在了一处。 吕麟虽说初出茅庐,但根基深厚,东方白几招交手,短时间竟拿不下他。 苏青却一蹙眉,倒不是因为吕麟,而是—— “铮铮铮~” 远处声声铿锵琴音乍起,惊落飞鸟,骇的众人连连变色。 “天魔琴?” 不知谁惊呼了一声。 但见吕麟正左支右拙的时候,远处湖畔,一条白影抱琴凌空飞来,身法之轻灵好似飞星逐月,轻的犹如一叶轻羽,如那佛窟内飞天的天人般不沾烟火气,眉眼含煞冷冽。 尚在空中,此人外披白袍霎时碎散,化作一个紫衣女子,紫带飘展,乌发如雾,似乘风而来。 正是黄雪梅。 这一掠一飘,竟飘出惊人的丈,落下时,足尖似蜻蜓点水,在湖面连连点拨,而后浮于水面,如浮叶不沉,却见其脚下踩着一截浮枝,凌波不坠。 惊世骇俗的轻功。 黄雪梅一袭紫衣,抱琴而立。 一扫武林众人,连同苏青在内。 眼见东方白仍自与吕麟缠斗,一手托琴,一手拽弦。 “铮铮~” 琴音再现,弦丝震鸣之下,宛似风雷激起,湖上涟漪层层,数道气劲隔空已朝东方白激射过去。 将其迫退之后,黄雪梅纵身一掠,已到吕麟身旁。 横琴而坐。 睥睨众人。 苏青却是注意到,黄雪梅今日怀抱之琴竟与那日所见有些不同,此琴形式奇古,只有八弦,古拙无比,琴声更是透着股说不出的妖邪,荡魄催神,让人闻之心神难稳,恍惚不宁。 看来这才是真的“天魔琴”,这女人好重的心思啊,今日这是要荡平武林? 苏青心思转变之际,却听琴声奏起。 黄雪梅冷冷笑道:“天魔琴现,群丑色变……就是你们想要天魔琴?” 135 太湖一战 “你是黄冬的后人?当年的余孽?” 鬼圣盛灵阴沉着脸,打量着黄雪梅,眼中有惊有喜,旋即阴恻恻的笑道:“哈哈,来的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今天正好斩草除根,天魔琴我要,人我也要杀!” “不错,当年的错我们绝不会再犯,天魔琴危害武林,定要斩草除根!” 烈火老祖恨恨道。 “和她废那么多话做什么!” 其他几人如今全然盯着黄雪梅怀中的天魔琴,目光炽热,恨不得据为己有。 黄雪梅横琴于膝,指尖拨弦,眼露不屑。 “今天,人琴俱在,我看你们怎么杀,怎么拿!” 一旁的苏青孤身而立,轻缓笑道:“我说,就一把琴,你们却是五个人,怎么分啊?” 东方白瞥了他一眼。 “既然琴不在你那,不如与我们联手,先杀了这黄家余孽,到时候咱们再定天魔琴的归属?” 毒手罗刹赫青花赞同道:“不错,尊驾武功已臻至当世一流,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与我们联手,到时候有你的一份好处!” 苏青脸上笑意更甚。“就你们这群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怕黄家后人一死,接下来就轮到我了吧?” “你不答应,现在就得死!” 黄衣白发的六指先生不冷不热的搭了句话。 苏青斜着视线睨了他一眼,温声笑道:“也罢,那我就摊开说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让你们六派存活于世,今日过后,没死的,我也要亲至山门,一一踏平,一群祸害,留之何用,颠倒黑白,可笑可笑!” “本座武道进境尚缺底蕴,但愿你们六派根基不会令我失望!” 这话虽是说的平淡随意,可其中内容却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狷狂与霸道。 “大言不惭,今天我倒要看看,谁生谁死!” 鬼圣盛灵怪啸一声,可不等他发作,耳畔却起六声惊天动地的琴音,似山石炸响,如雷火迸发,凭空骤来,连同苏青在内,湖上六人无不动容急喝,纵身掠起,前后不过须臾,六人适才所站竹筏,而今俱是轰然炸裂。 铿锵琴声,忽转骤急。 可怕气劲似如涟漪,自黄雪梅指下琴丝而散,朝六人罩去,湖上立时连连惊起巨大水花。 不过刹那。 六人宛如被千百斤巨力砸中,纷纷倒飞出去。 琴音入耳,几人只觉得心神欲飞,意识渐浑。 苏青剑尖点波一荡,凌空一翻,却是这震爆过后,湖面竹节漂浮,几人功力皆乃此间绝顶,身法轻灵,只在浮物之上连连借力,宛似如履平地。 他身形扭转,单足而落如金鸡独立,已稳稳的歇在一截断竹之上,随浪起伏。 可甫一落下,身畔便觉骇人劲风袭来。 掌风呼呼大作。 眼角余光已见那是个黄袍老人。 六指先生。 苏青抬臂一剑横斩,剑气纵横只将那掌劲劈散。 “呵呵,大敌当面还敢寻我晦气,莫不是觉着我好欺负?” 一掌劈出,六指先生呼的再起一掌,双掌似排浪,一掌盖过一掌,掌劲如大江大浪,排山倒海,涌向苏青,一时间晨雾激荡。 “那就送你一程!” 口中倾吐,苏青青衣一荡,剑尖斜斜指湖横扫,剑光陡亮,立见湖水翻起一层水帘,哗啦掀起丈许。 惊人掌劲落下,水帘立时炸作漫天水雾。 可再瞧去,水帘之后的苏青却已无身影。 空中,一人若游龙翻身而起,剑锋之上青光暴涨,三尺青锋陡然激起一阵清脆颤鸣,如一泓秋水笔直陡泻,剑在前,刀在后,繁花似的刀影,几如一个个浅浅的梦。 剑使剑招,刀使刀招。 琴音未绝,此役他非但要与这五人分个胜负,还要与那黄雪梅分个胜负。 刀走偏锋,剑走奇诡,晨雾未消,苏青衣袂翻飞,刀剑之上,一青一白两道虹芒吞吐不定,眨眼已自空中划过一条弯月似的痕迹,朝六指先生攻去。 这厮只以为他是好揉捏的,不用与那黄雪梅拼生拼死,殊不知最先死的就是他。 湖上除却舟船,唯一能借力之地也就这些浮物了,腾挪受限,辗转受阻。 眼见苏青当空袭来,六指先生长声厉啸。“接我六指手印!” 他右掌豁然筋络贲张,血肉赤红转黑,像是变大一倍,掌心对着苏青隔空一印,立见飞散的水雾中,一只虚凝的巨大手印凭空自其掌下浮出,倾力一掌。 苏青眉梢一挑,手中三尺青锋陡凝,剑光凝敛如一,只在对方出掌顷刻,剑尖已抵其手心。 “噌!” 二者相遇,不想剑尖与那只肉掌竟呈现僵持之况,仿佛所刺之物非是血肉之躯,而是石头,金铁,精钢。 一人斜身飞下,一人踏浪而浮。 长剑轻颤,少了丝清脆,反倒有种不堪重负的喑哑。 六指老人见自己一掌威能至此,当下放声大笑。“遇到我这双手,算你不走运!” “是么?” 苏青五指陡张,却见那剑身竟飞快变得异常透亮,像是碧玉所铸,其上吞吐不停的寒芒,而今收敛如线,凝于剑尖之上,化为一指粗细。 翻腕一转,掌下剑器,径自提溜一旋。 六指老人笑容一滞,却见自己的手心,猝然破开一个血洞,一截剑尖透掌而出。 “啊!” 他嘶声大吼,意欲再起另一掌。 苏青面无表情,左手刀光已当头劈下,自眉心而入,自两股而出,森寒刀光冷若冰霜,一划而过。 六指老人的眼眸瞬间黯淡,眉心一条血线飞快浮出,两半身体,无声坠入湖中。 看了看自己的剑。 苏青视线不抬,左手却是一抖,手中刀带着破空风声,笔直朝远处一条阴气森森的身影飞去,正是鬼圣盛灵。 “找死!” 一记毒掌击出。 钢刀瞬间折断数截。 如今仇家尽在眼前,黄雪梅杀性大起,手指已作无数残影,琴弦急颤飞响,震慑太湖之上,连湖下游鱼都口吐血雾,泛着白肚接连浮起。 湖面上,惊爆连起。 “铮铮铮——” 浩繁琴音,勾魂摄魄,奏响之下,宛若杀伐之调,常人置身其中,恍惚似有千军万马,齐向自己奔腾杀来,就连苏青眼前也是连连发黑。 便是岸上各派弟子门人也多遭波及,瘫软摔倒一地。 “老烈火,你们助我!” 琴音入耳,剩下几人俱是口鼻喷血,盛灵大吼一声,却见烈火老祖,赫青花,以及东方白三人纷纷推掌抵背,将自身功力汇于盛灵一人身上。 这老鬼长吸一声,青白面皮化作通紫,而后蓄力一毕,一头枯槁苍发瞬间爆散冲天,形如厉鬼,对着韩雪梅以及苏青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啸。 “啊~” 鬼哭神嚎。 刺人耳膜。 天上飞鸟噗噗噗连连炸开,化作血雾,水中游鱼尽成肉糜。 两种音杀之法隔空碰撞。 苏青心道不好,遂觉眼前一黑,仿佛遭人打了一记闷棍,身子一晃。 “哇!” 口中兀自吐出一口血雾。 耳际亦是淌出血来。 他强稳心神,一横剑身,弹指一拨,剑身立起龙吟般的脆鸣,内力灌注,与之应和。 不光是他,黄雪梅血溅琴弦,口中大口吐血,那盛灵等人,亦是无不咳血,天魔琴再强,如何抵得过那四人合击之力。 “啊!” 忽听一声惨叫。 却是吕麟,他遭受波及,当场昏死。 黄雪梅瞬间因之分心,指下琴音一乱,破绽立现。 湖面上,三股气劲交碰,如妖龙兴风作浪。 惊爆连连。 “快,天魔琴!” 眼见韩雪梅露出破绽,赫青花手中毒鞭一卷,化作一条匹练,当空便朝其胸口抽去。 乌光袭来,黄雪梅琴弦再分,欲要抵挡,却被那哭嚎之声所趁,心神再乱,张口便是一缕血箭。 “杀!” 剩下三人俱在此刻出手。 不料一道青虹如电横插而来,剑气纵横,剑光迫人眉睫,凌厉骇人,将四人逼退。 “退!” 苏青携剑直指,船上黄雪梅二话不说,弦丝一震,劲力飞泄,湖面登时水花四溅,水雾漫天。 等盛灵他们破雾而来,却见船上已空空如也。 136 荒山葬剑 “哇!” 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 待寻得一处荒丘,苏青才止息停落,歇了下来,奈何甫一止步,一口逆血立从咽喉涌吐溅出,他身子踉跄一晃,忙倚着一颗苍劲老木,这才缓缓坐下,调息起来。 一旁的黄雪梅姐弟两,这会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不治。 忙探了探吕麟的鼻息,又查了查他的伤势,见幼弟无恙,黄雪梅这才放心似的长松一口气,只是口中也连连咳血,中气一泄,瘫坐在地。 她虽有“天魔琴”在手,可论自身功力,却不如那几个成名多年的高手,何况“天龙八音”极其损耗心神,今日一战,看似两败俱伤,实则还是她损伤大些。 韩雪梅怀中紧抱天魔琴,将之横放于膝,弦丝于指下拨弹,悠扬琴声低低奏起,如高山流水,与之前那般铿锵有力的铮铮鸣动不同,此时宛如柔风春水,琴音竟能平复体内翻腾气血,缓和伤势,端是妙用无穷。 待一曲奏罢,黄雪梅才看向苏青。 老木下,苏青端剑静坐,眼中流露着可惜之色,他看的是自己的剑,照胆剑的剑身上,如今细纹满布,像是几快碎裂的瓷器,碎断之时怕已近在眼前。 这剑随他历经连番恶战,本就受损颇多,适才又有三方隔空斗劲,加上六指老人的一掌,已无疑是油尽灯枯之境地。 要断了。 “剑断了,有的念想也就断了!” 苏青瞧着照胆出神,口中低声自语,末了,他顿了顿言语,平淡的眼神似有迟疑与挣扎,而后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带笑的模样。 只伸指一抚青寒剑身,指肚抵剑,一抹而过,长剑立时发出一声清越剑鸣,而后,在苏青眼皮抖颤下,砰然碎散开来,化作数截残剑碎片。 黄雪梅看见他的笑不知道为何心头乍觉一寒,她沉道:“依那些江湖中人的做派,只怕绝不会放过你,从今往后,便是无休止的追杀!” 苏青伸手拾着坠在草叶间的一枚枚残剑碎片,轻缓道:“无妨,自我履足江湖之后,便从未想过置身事外过,既然他们想要给我的旅途增加一点趣味,我自是欣然接受!” 他捡的很小心,也很用心,像是拾捡着一块块珍宝。 黄雪梅眼露复杂,道:“今日承你援手之情,我黄雪梅一生,绝不欠人东西!” 她忽然挥指将一角紫衣斩下。 “刺啦!” 布帛撕裂声响,一闪而过。 “这便是天魔琴的操琴之术,此琴非凡,琴弦韧利至极,可为神兵利器,故而,习琴之前,琴主必须有一双不同寻常的手,否则难以驾驭此琴,反致自伤!” 苏青抬起头来,笑道:“你倒真是舍得!” 黄雪梅淡淡道:“你别高兴的太早,这只是操琴之术,你若想要天龙八音的催劲之法,还需与我战过一场,我虽得此至宝,可论功力却比不过他们,天龙八音弹奏一曲极其损耗心神,我需好好修养一番,你若无力求生,不如与我同去倒是可以护持你一二!” “不必!” 苏青一摆手。 “救你们,那是因为你弟弟,这小子与我以友相称,救他自是应该,何况,我此番独行,欲要踏平六派,我也想换个地方了,这个江湖我不喜欢!十天后,我若不死,就在峨眉金顶等你,一决高下!” 黄雪梅闻言不语,他调息了片刻,一把提起吕麟,已抱琴似箭矢般投入山林。 “你可别死的太早了!” 苏青倚树而坐,听着渐远渐淡的言语,面上平静,只将地上的断剑残片悉数收起,这才拿过那片紫色布帛。 布帛可分两层,外紫内白,白帛上乃是一个个蝇头小字,其上还画着一只平摊的手掌,以及经络中运气的走势,还有各个穴位,都清晰无比。 “居然是手少阴心经?” 他身负罗摩内功,生残补缺,不过调息打坐片刻,内力运转周天,又有琴音相助,体内伤势就已好了六成,流血之势立止。 就看了一眼,苏青眼皮一抬,五指一攥,掌中布帛已在揉搓间化作无数碎屑,自指缝中坠下。 “身上功夫?妙得很!” 长身而起,兜着断剑残片,苏青轻叹道:“唉,照胆啊照胆,好歹也陪我走了这么多程,我就埋了你吧!” 山林荒野。 待到身后追兵来时,他们就只看见荒丘下,一个披发的青衣人正立着碑,面前多出一座新坟。 抬指隔空轻划,指尖未曾落及木面,可那光滑平坦的木牌上,但见一个个凹陷的字迹一笔一划,凭空浮现。 “苏青葬剑于此!” 待到众人靠近,六个字已嵌刻其上。 “你们来的可真慢!” 苏青转过身来,胸前血迹点点滴滴,像是一朵朵梅花,他脸上挂笑,眉眼清寒,腕间银铃急颤。 “哼,手下败将,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弟兄们,他已身受重伤,千万莫要怕他!” “杀!” 各派弟子纷纷眼露火热,扬刀拔剑,直逼而来。 “葬剑?哈哈,你先想想待会怎么埋自己吧!” “你剑已断,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苏青双手十指一舒一展,浑身立起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稀碎声响,他双臂再一扬,十指之上,遂见气劲喷薄欲出,似有寒芒吞吐,一双手清透如玉。 “我还有一双手!” 轻笑一声,苏青已是飘然而至。 那人提刀逼来,忽见眼前青影一闪,一只肉掌已不带烟火气的按在了他的刀身上,钢刀瞬间寸寸碎裂,肉掌却余势不减,一掌压在他的胸膛。 “轰!” 那人双脚猛一下沉,一张脸豁然通红,喉咙一鼓,被震碎的五脏跟随着一腔热血登时仰天吐出。 猝见一只如玉肉掌划过,汉子的头颅已骨碌碌滚翻在地,无头身子直立不倒,断颈中血水喷溅。 “也罢,不用你们来找我了,本座这就亲去六派山门,荡平这武林江湖!” 苏青右腿一扫,面前无头身子霎时如稻草人般倒飞出去,撞的数人筋断骨折。 “杀!” “那就杀!” 苏青发出一声笑,纵身一跃,已似虎入羊群,他一双手多年前便可攥金成泥,而今却不知又已精进到何种地步,双手如刀似剑,所过之处不是残肢,便是断臂,血水飞洒,刀剑尽折,似能分金断玉一般。 荒林之中,喊杀声起,刀兵声起,狂笑声起,惨叫声起。 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林中一切又归为死寂。 尘埃落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圆肥胖的和尚自远方急掠赶来,手中拿着一对偌大金铙,四下打量,像是在找寻着什么,不想他眼神猛然大变,惊呼一声只从林间坠下,摔在地上,望着面前场景,眼露惊惧,冷汗淋漓。 满地尸骸,竟是无一具全尸,残肢断臂一地。 “阿麟?阿麟?” 和尚站起,连连急呼高喝,只是哪有人应他。 山林幽幽,冷风呜咽。 137 踏平六派,峨眉金顶 这一日。 北邙山,鬼宫。 斑驳山阶之上,此时此刻,正发生着一件大事。 这北邙山位于洛阳之北,属崤山支脉,可分三十三峰,其间旧墓无数,坟土难数。 而鬼宫所习之法,多是借尸取功,尸体久埋棺内,肉身溃烂,可生尸气,又辅以旁门左道之法,化作尸身毒掌。似那鬼圣盛灵所施展的“阴风掌”、“腐尸掌”便为此般。 是故,鬼宫门人皆久沾尸气、阴邪之气练功,才有那不人不鬼之貌,且功力不足者,大多中途夭折,未至功成,便已被尸邪之气侵入心肺,死于非命,江湖中人提及“鬼宫”无不归为邪道一流,闻风丧胆。 但现在,上山的黄泉路上。 却见鬼宫门人,一个个如临大敌,人皆手持哭丧棒,勾魂幡。 一条青色身影,步步登山而上,脚下闲慢随意,宛似游玩观景。 “上,拦阻他!” 盛家两兄弟尖声发号施令,语带哭腔,其他弟子门人,各个不是“呜呜”恸哭,大白天的,群山却似万鬼哭嚎,呼啸哭声,于山隙间回荡往来,听的人头皮发麻。 “盛老鬼,还不出来一会,派你这些个门人弟子送死?”苏青一手负在背后,一手垂在身侧,朗声开口,沉浑嗓音在这阴风谷中激荡不休,竟是盖过了风声,压过了众鬼哭嚎之声。 “哼,你能闯过我万鬼阵再说吧!” 峰顶传来盛灵阴恻恻的声音,哭腔融入恸哭之中,立见威能大涨,群鸟惊飞,走兽奔逃。 说话间,一众鬼宫弟子便已哭嚎扑来。 苏青神情淡漠,眼中所见,却是一具具腾掠的骷髅,皮肉坠烂,哪有男女老弱之别,众生色相入眼,尽归无色无相,这扰人心神之音,又有何用。 他做不到无情,做不到弃情舍爱,但借以“白骨观”观想之念,观这人间遍地嘈杂白骨,足以让他无限接近于无情,乃至真正无情无欲,破除“我执”,踏足“无情道”。 当初见痴和尚想必也是看出他心意不诚,有此一念,唯恐他偏离正途,踏足邪道,才轻易不传。 此法本是佛门弟子,用以息灭对色身的贪恋,修持佛法得证空性之功,而今却被他以自身执念强自修持,只为提升自身武道进境能为,所行之道,无疑是走窄了。 “白骨观”虽可令他暂时达心如静水之地步,然苏青却料不到,今日之念,将铸他日之祸,个中变数,后话当见分晓。 书归正传。 眼见鬼宫弟子纷纷扑杀而至,他垂臂一抬,食指一立,指尖气劲吞吐,大袖飘摇激荡,脚下未停,仍是步步登山,挥臂抬指间,骇人劲气透指而出,所指之处,噗噗噗,那些拦路的血肉之躯上,无一不是一个个窟窿眼。 一具具尸体,连连软倒在地,眉宇间,咽喉处,指洞生出,无一活口。 “杀啊!” 数人围杀而上,哭丧棒俱是当头携巨力砸下。 苏青停也不停,身形变幻,快若鬼魅,指尖之上,那劲气猝然暴涨,嗖嗖激射,扬指一过,身后又多出数具尸体,喉头淌血,死在当场。 真要细论,他这一身手段,却是以手足之功为最,兵器乃手足之延伸,再强再快,再人器合一,又怎会真正比得过自己的手脚。 双手摊举,苏青硬生生的接下那哭丧棒,掌下一动,又有人吐血而亡,五脏俱裂。 一路之下,他只从山脚杀到山腰,再从山腰杀到山顶,一双手尽遭血染,双目仍是平静柔和。 一步步,一层层,苏青负手登顶,视线瞟向望着鬼圣盛灵。 “哼,你这一路大肆屠戮六派高手,如今天下群起而攻之,比那“六指琴魔”恶名更甚,我早已命人前去通知老烈火他们,如今山下几大高手多已问询来援,我却要看看你这次如何得逃!” 盛灵嘶声怪笑连连。 “我若是你就不会蠢到单枪匹马前来!” 苏青踱步慢移,轻声道:“本座自踏足江湖以来,所遇对手无数,几番遭逢死劫,我相信世上没有真正的无敌,我也相信未来的某天我可能会败,但,绝不会败给你们这种跳梁小丑!” “今日送你们上路,灭了六派,我却要看看谁还敢颠倒黑白,既然这江湖没什么规矩,那就我来定,但凡有不尊者,我杀之!” 忽闻身旁劲风来袭,苏青头也不回,拂袖振臂,地上一具尸体倏然的自地上弹起,挡在那劲风前,当胸炸裂。 一道火红身影手持铜杖,似是一团烈火,沿着山阶往上快步奔来。 赫然是烈火老祖,此人“烈火宫”位居华山,与鬼宫离得最近,率先来援。 “臭小子,这回看你还往哪逃?说出天魔琴的下落,就让你死的痛快些!” 不光是他,还有赫青花,与东方白,这四人当日合击之法赢了“天魔琴”,便生怕被人逐一击破,自太湖一战回来后,连疗伤都凑在一块。 “倒是省的我再去东奔西跑了!” 苏青负手一转,一点点拧过身子,居高临下的瞥向山下逼来的三人。 “呵,真以为尝到点甜头你们就天下无敌了?” 见他转身,一直未曾动手的盛灵早已瞅准时机,门徒被杀了个精光,他如何不怒,含怒一掌,劲气一发,掌下黑气凭生,如厉鬼哭嚎,呼的便直直劈来。 “老调重弹!” 苏青嘿声一笑,青袍忽的鼓胀如球,背后似有龙蛇起伏,足下一跺,“轰”的一声,山石开裂,苏青身形如电闪般离了原地,化作一道黑影,刹那已腾挪到盛灵面前,快的不可思议。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其脸色大变。 他身形未动,口中忽一提气,整个人便已飘飘然飞起,像是没了重量,真成了鬼一样,此乃盛灵威震武林之绝技,为身法轻功,唤作“鬼行空”,当世一流。 眼见苏青已至近前,盛灵当空一翻,双掌自上打下,运起一身阴邪劲力,一招“腐尸夜行”已似推山般拍出。 “来的好!” 苏青提气沉息,奋起双掌,势如擎天,只闻“砰”的一声闷雷,二人双手掌心齐对。 下一刻。 “哇!” 盛灵身子摇摇欲坠,惨呼一声,却狞笑道:“你已中我毒掌,时日无多了!” 苏青停也不停脚下一转,二人一上一下,双臂互盘纠缠,辗转之际,双手已连连于空中交碰,“啪啪啪”,脆响声起,劲力澎湃。 “咦?” 忽听苏青眯眼咦了一声,但见自己一掌推出,正中盛灵胸膛,不想掌下就觉似压着一团棉花,一陷一挺,自己掌劲竟被反弹回大半。 “有意思!” 这又是盛灵的另一种绝技,名为“鬼身”,极是难练,奥妙在于以一股阴柔至极之气,控全身筋骨肌络,令其柔软如绵,寻常兵刃劲力加身,也能以筋肉变势化解一空。 盛灵只以为自己奇功高绝,会让苏青吃大亏,不料那只反弹出去的右手五指忽一搜,如钩似爪,指尖劲气喷薄,手臂一拧一扭,却是以那“八卦掌”的奸猾变化,自其胸口滑至对方咽喉,似擒龙般将之从空中擒到手中。 许是为了练就邪门功夫,尽管苏青五指深深陷入他的颈肉之中,但盛灵竟全然不觉痛楚,内力自发抵挡,还想还击。 苏青想也没想,右膝一曲一顶,同时右手强加劲力。 “啪!” 膝撞不偏不倚,正好顶在鬼圣腰腹。 盛灵挣扎的身子立马软了下来。 “盛老鬼!” 前后变化,一根铜杖已自后当空砸下,携风雷之势,苏青左手虎口一开,脑后像是长了眼睛,单掌一托,那碎山裂石一击,竟被他托举在空中,脚下石板轰然炸裂。 正是姗姗来迟的烈火老祖等人。 另有两人一左一右袭来,一条长鞭卷向盛灵,一人欺身而至。 “救、救我——” 盛灵虚弱沙哑的道。 “来的可真慢!” 苏青拇指一压,嘎巴声响,盛灵僵直的头颅这便歪倒了下来,五指一松,尸体已被赫青花卷了去,他右手腾出,正好迎上欺身而来的东方白。 二人甫见,便凌空对了一掌。 可这一掌,却让东方白神情大变,他看看苏青的手心,又看看自己的,掌纹乌黑一片,连连倒退数步,随后惊怒道:“盛老鬼的毒掌?” 四人一击过后,各自撤开。 苏青朝着地上吐了口血沫,红唇一抿,边舒展着双臂,边对三人勾了勾手指。 山下,各派弟子相继涌上。 “嘿!” 赫青花长鞭似毒龙出洞,直朝苏青探来。 “那就先杀你!” 苏青目光斜睨,右手自腰间一抹,忽见一柄雪亮剑光乍然现世,剑身笔直,剑尖一指,大袖一飘,他已人携长剑,横飞而去,似离弦之箭,只将长鞭从头到尾一剥两半,连同那持鞭的女人,当场劈作两半,血雾泼洒。 “现在,该你们逃了!” “呛啷!” 软剑一抖,雪亮剑光猝然暴涨,苏青飞扑进人群,剑气纵横,挥剑一扫,立见一颗颗头颅纷纷弹起到空中。 东方白身受毒掌,烈火老祖一人又能翻出怎样的浪花。 “杀!” 苏青此刻杀性大起。 山顶惨叫,刀剑碰撞之声,足足持续了几近一柱香。 待到吕麟与吕腾空连同迟来大师三人闻询赶上山时,就见一片尸骸中,东方白身首异处,烈火老祖被震死当场,苏青则是神情平静的坐在血泊里,慢条斯理的擦试着腕间的铃铛。 “叮铃铃——” 风来铃响。 …… 五日后。 苏青与黄雪梅决战于峨眉金顶,二人激斗了一天一夜,胜负不为人知。 六派至此凋零没落,销声匿迹,江湖之中新老势力交替,苏青得名“白骨阎罗”,威慑黑白两道。 后闭关于北邙山,再无现身,不知所终。 138 再回保定(求推荐) 这是一年冬天。 大雪漫天,寒风凛冽。 很多年未曾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铺天盖地,满目苍茫。街上行人小贩一个个把身上的袍衫灰袄裹了又裹,可这衣裳穿的单薄,便是裹得再紧,冷风总能寻着缝儿钻进去,冻的人直打哆嗦。 时值隆冬。 保定城内,一座气派豪华的府邸前,车马如龙,往来之客不是一方权贵,便是名动天下的豪雄,或为武林巨擘,或为达官显贵,乃至各地富商,身份地位皆非等闲,非富即贵。 “兴云庄!” 茫茫飞雪之中,三个字嵌刻于门首之上,引得无数来人注目,恭恭敬敬,奉上贺礼,通名报姓。 “铁胆震八方秦孝仪秦老爷子到!” “铁面无私赵正义赵大侠到!” “洛阳府田七爷到!” “摩云手公孙大侠到!” …… 一个个有名有姓的人物,每说出来一个,便惹起一阵惊呼。 当今武林,自十数年前“百晓生”排下兵器谱,这天下武夫便有了纷争,但真正公认的顶峰高手,其实也就那么一手之数。 排名第一的,当然是“天机棒”,论辈分,天机老人成名犹在名侠沈浪之前,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绝迹江湖多年。 排第二的,乃是“龙凤金环”,上官金虹虽说名震天下,然不知何故,久避凡尘,从不轻易涉足武林,故而大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第三,“小李飞刀”,隐居关外多年,销声匿迹。 …… 到最后,剩下的那些,便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江湖近十年来崛起的高手。 大门前,一对御笔亲书的门联仍在。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今天这个日子可不普通,乃是这座府邸少主人满十岁的日子。一个小小娃儿的庆生,竟比得过一场武林盛会,各方江湖豪杰俱是受邀来此,无疑是给了庄主龙四爷天大的面子。 不过,真要细说,十年前,这府邸可不叫这个名字。 奈何光阴流转,变迁的又岂是单单一个江湖。 府中热闹,这城中的乞丐也跟着沾了光,一顿宴席过后,没吃完的剩饭剩菜,全数散给了城里的叫花子,连那些野狗都跟着来争抢;人狗争相抢食,如此一幕,庄丁却似瞧见热闹,笑的合不拢嘴,时不时还挑唆一下,只剩下些个乞丐为了一口吃的,和野狗搏命,血洒雪地,待到最后,这才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捧着吃的一瘸一拐的离开。 兴云庄门前是条巷道,巷道连同长街,斜对着不过十几二十步,那里有间客栈。 门口,光秃秃的旗杆耸入风雪,像是缺了什么。 “悦来客栈!” 掌柜的年逾六旬,白发苍苍,穿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棉袍,望着“兴云庄”门口的热闹,嘴里发出声冷笑。 这龙啸云虽是名震河朔,可仗的却是昔年李家的偌大基业,后又广交天南地北的江湖中人,方才有如今这般声威。 可惜那李家当初是何等惊人的世家,书香门第,历代缨鼎,显赫一世,到头来,经营数代的偌大家业,居然便宜了这厮,区区一个稚子小儿的庆生,竟能搞出这么大的排场,真怕天下不知道他龙啸云的能耐。 但冷笑归冷笑,他能做的也只是笑笑,江湖中,不乏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阴险虚伪的小人,又不缺这么一个。 一场酒宴,直到暮色落下,庄门前的那些车马方才渐渐散去。 客栈生意冷清。 这大雪天的,谁愿意出来受冻。 暮雪渐深,黑夜中渐渐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火。 老掌柜吆喝着伙计,把桌椅重新摆置好,挨着时辰,等着关门。 风雪如刀,黑夜的长街上,死寂无声,唯有风雪呼啸,在天地间回卷飘荡。 隐隐约约,不知何处送来了声声虚弱的咳嗽,宣泄着弥留的生机,这般大的雪,足够冻死很多人。 老掌柜像是也听见了,无奈的感叹一声,他揣着手,缩着脖子,眼见夜色渐浓,便起身准备去关门了,风雪拂进,如刮人皮肉的刀子般。 正走到门口,却见那些个窄巷里,一只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兀自亮起,自火光底下掠过,那是一只只饿极的野狗,等看清狗嘴里咬着的圆滚滚的东西,老掌柜脸色一变,骂了句“畜生”。 居然是颗脑袋。 眼露嫌恶,便要关门。 “等等!” 却听那街上,一个声音轻轻飘来,落入耳际,清晰无比。 老掌柜闻声一怔,下意识探头便朝两端瞧去,奈何视线所见之地,不过丈许,夜色浓稠似墨,加之风雪,简直难以遍寻四方。 正瞧着,他眼珠子猛一瞪圆,老脸一颤,就看见不远处那几只吃肉的野狗像是被千斤巨锤砸下,身子连连爆开,惨叫都没个一声,转眼死了个干净。 诡异一幕,望的他一肚子一哆嗦,还等个屁,赶紧关门。 可视线刚收回来,就推个门扇的功夫,长街上,一道身影飘也似的,足不沾地,直直从远处荡了过来,满头黑发迎风飞舞,像是还有阵阵清脆铃声,看的他毛骨悚然。 脸都吓青了。 直到那人停下,缓缓落在他面前,他这才看清,对方是人。 而且还是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血肉白的仿佛没有血色,眉宇清寒如冰。 可不等他喘口气。 那人已背负双手,沉着脚步踏入客栈,同时开口道:“掌旗者何在?” 老掌柜这下脸色又青又白,比见了鬼还要吓人难看。 他一步跃出一两丈,一连奔了五步,已从柜台后面抄出一柄湛蓝湛蓝的缅剑来,剑尖一指,嘴里惊疑的尖声道:“你是谁?” 可他马上,就像是没了魂一样,浑身发软,满头冷汗,手里的剑都在抖颤。 面前的青衣人,只是淡淡睨了他一眼,手掌一翻,自怀里取出来一个青幽幽的面具来,形如龙首,怪诞森寒。 “掌旗者何在?” 这一声,带着几分沉厚。 又问了一遍。 “扑通!” 老掌柜抖若筛糠,弃剑跪倒,诚惶诚恐,声音发颤道:“属、属下陈二,参见大龙首,我乃此城掌旗之人!” 苏青眼波一晃,沉吟片刻,道: “起来吧!” 他一偏视线,瞥了眼远处“兴云庄”的方向,目露思索,随即眼皮一颤,就见门外漫天雪花忽逆流而进,化作一个个清晰字迹。 …… 姓名:苏青 世界:小李飞刀 身份:青龙会大龙首 任务:一统武林 进程:无 …… “看来,离开的有些年头了!” 目光收回,苏青拂袖一扬,木门闭合,他淡淡道: “说说这些年发生了那些事吧!” 139 分崩离析(求推荐票) 孤灯独照。 烛影飘摇。 室内二人端坐相对。 陈二拘谨忐忑的擦了把头上的细汗,瞧着对面正低头慢吞吞吃着面的青衣男人,心中震撼简直难以平复,据说当年此人便已貌有三十,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对方竟丝毫不显老态。 这不是活见鬼了么,难不成对方是假的?善于保养的人他倒也见过,其中养生延年之道当然是以道家最为出名,但那所谓的鹤发童颜,并非指的真是返老归童。 可眼前这人…… 他越想心中越惶恐莫名。 忽听苏青边吃面,边轻声道:“你说,我听!” “是!” 陈二身子一个激灵,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而后将这些年发生的事一一娓娓道来。 “自从您失踪之后,二龙首便有意独揽大权,而且四龙首上官金虹也另起心思,他掌控帮中钱财,有意据为己有,随后连三龙首百晓生也开始生有异心,只是彼此忌惮牵制,才一直隐忍不发!” 说到这,他迟疑着望向苏青。 “唔,接着说!” 苏青似是无动于衷。 见状,陈二复才继续道:“直到衡山回雁峰一役,传出《无敌宝鉴》出世,江湖大乱,先是各门派高手喋血回雁峰,最后连九州王沈天君也命陨其上,武林各势元气大伤,二龙首主张趁机荡平武林,只是三龙首与四龙首却迟未响应,而剩下的几位龙首亦是在回雁峰一役死伤殆尽。” “不过,中途有了变数,上官金虹无意中发现了这场浩劫的根源,他发现这一切竟是快活王布下的一场骗局,暗中伺机而动,一方面静待时机,一方面悄然收敛着快活王所得到的一切,各派武功秘籍,连同钱财,暗度陈仓!” “当年快活王身死之时,他已将其所有财富夺得八成,等到二龙首他们发现的时候,上官金虹不但遍览各派典籍武功大进,且富可敌国,青龙会至此分崩离析!” 陈二喟叹道:“二龙首已多年未曾现身了,久匿京城,上官金虹则是蓄势待发,百晓生也已销声匿迹多年,就剩下我们这些人躲在江湖各处,活的提心吊胆,不敢见人!” 苏青听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这个结局虽说有些出乎意料,但又在意料之中,毕竟他夺位不久,积威不够;他在时,这几大龙首或许还会安份,但他一离开,势必分崩离析,内乱不止。 真正出乎意料的是,最后居然是狄青麟落了下风,上官金虹夺了大势。还有百晓生,这三人明争暗斗多年,恐怕都想着掌控“青龙会”,只是一直毫无动作,其中一方面原因是彼此忌惮,另一方面大概还是他吧,毕竟生死不知不代表一定死了。 看来这次,还得要先平叛逆。 苏青沉默良久,压着扶手,食指轻轻且富有节奏的叩着,他又道:“再给我说说江湖上的各方势力变化! “是!” 陈二恭声道:“这些年,您不在时,北方多出一个魔教,一直妄图东进染指中原,其内教众多为异族,武功千奇百怪,很是不凡。不过,据传关外近几年突然冒出一位白家神刀,此人与李探花为至交,创立了“神刀堂”雄踞西北,与魔教众人交手数次,各有胜负。” “另外,就是上官金虹当年带走了一批帮中弟子,也在暗中积蓄力量,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展露獠牙!” “还有翠云峰,绿水湖,有一个神剑山庄,传闻乃是三百年前天下第一剑所立,威名赫赫!” …… 每听一个名字,苏青眼波便颤一下,到最后的“神剑山庄”,更是让他眯眼发笑起来。 “魔教?神剑山庄?” 突然。 “哗!” 紧闭的门扇哗啦碎开,门轴崩裂,木板击飞。 外面呼啸的风雪里,数条身穿夜行衣步伐矫健的彪悍身影,已手提钢刀,自漆黑的夜中,挤到了火光底下。 将屋里的二人包围。 “你就是陈二?” 翻滚的雪花簌簌逆流飞入,在客栈中盘旋,化去。 苏青笑眯的的眼缝更细了,狭长的像是两柄刀子,他忽垂目笑道:“妙得很,看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闯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眼中杀气腾腾,戾气横生,似乎没把苏青放在眼中,又是喝道:“你是不是陈二?” 陈二看看五个人,又看看苏青,不知为何脸颊莫名抖了抖,然后道:“我就是陈二!” “带他走,剩下的一个不留!” 简洁的对话,毫不掩饰的杀意,居然是冲陈二来的。 苏青薄唇翕动了一下,耳畔已有凌冽刀光当头斩下,刀风嚯嚯,寒芒映人眼眸,下刀快若闪电,五个人竟全是用刀的行家,甚至比一些江湖上成名的刀客还要狠辣。 话到嘴边,苏青终是没有说出来,青衣呼的一动,右手一拂,宽广袍袖信手便抖甩了出去,轻飘飘的袖子,就在那雪亮刀锋离他头顶只有数寸的时候,已落在扬刀劈下的汉子胸口,看着随意,像是不着力般,没有一丝烟火气。 可那体型彪悍的汉子却猝然“啊”的发出一声惨叫,就一声,便似被吹飞出去的纸人,双脚离地僵直飞出三四丈,飞出了屋子,飞入了风雪,撞在了路边的墙上。瞬间,他就好像从万丈绝顶砸在了地上一般,整个人只如肉饼一样,豁然一扁,裤袖中的血水如喷溅的墨汁,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痕迹。 墙却完好无损。 事实上早在汉子叫出声的瞬间,他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惊世骇俗的一拂,把剩下的四人看的是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一个个瞳孔骤缩,大惊失色,亡魂皆冒般齐齐大叫一声朝苏青攻来,反倒舍了陈二。 苏青眼波一动,幽幽一叹,右手食指一立,也不起身,端坐如塑,右手却是横挥出去。 “咣!” 半截明晃晃的刀尖倏然飞了出去,“夺”的没入一张木桌桌面。 一个汉子眼神一滞,视线慢慢垂下,就见一根如玉手指正轻轻插在他的心口,接着一点点的抽了出来,带出一股血箭。 他挣扎着一口气,偏过头朝同伴望去,但见另外三人,如今咽喉处俱是多了一个血洞,口中血水翻涌,已说不出话来。 汉子涩声艰难道:“这怎么可能?” 苏青擦了擦食指,温言道:“在我面前,没什么不可能!” 四人相继软倒在地,毙命身亡。 “一定是其他几位龙首的人!” 陈二眼神复杂。 苏青瞥了眼门外的风雪,轻声道:“是谁,不重要,谁能活到最后,才重要!” 他顿了顿,一拂袖子,晃了晃腕间的银铃。 “召集暗中隐藏的帮众,准备,青龙换世!” 140 侯府朱门(求推荐票) 人多是喜欢享受的,争权夺势,为的就是用来享受更多。 有了权有了势,就有了银子。人都是这样,饿的时候想要吃饱,冻的时候想要穿暖,可吃饱穿暖之后,就会想要大鱼大肉,想要锦衣华服。接着,他们就想要爬的更高,想要更多,默默无闻的人想要成名天下,潦倒穷困的人想要银钱,孤独的汉子想要女人,这一切的一切,每日都在江湖各处上演。 哪有不喜欢享受的人么? 自然也有。 这样的人寥寥无几,若在世外,也许会是个断了情绝了欲的大和尚,但若在这江湖之中,但凡谁要是说自己不喜欢享受,这样的人,倘若不是沽名钓誉的骗子,那就一定是个不得了的恐怖高手。 一个能克制自己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这代表着,他可以摒弃自己眼中所有不重要的东西,将全部心力投入到想做的事情中。 这样的人,不成名则已,若成名必是惊天动地之辈。 有人终年练剑,春秋寒暑十数载,痴于剑,而极于剑;有人练刀,昼夜习练,不怖生死,不曾懈怠;有人富可敌国,却能抛却凡尘俗念,不受物之利诱,起居简朴,饮食寡淡。 这些人,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江湖上都注定有其一席之地。 但也有例外。 有的人喜欢享受,却因一些缘由,不能去享受。 …… 侯府朱门。 侯府名曰“狄府”;朱门,朱漆已是斑驳,宛若一把大火烧过的草皮,斑斑点点,更像是皮肉上结下的一块块血痂,脱落了大半,丑陋难看。 门前宽阔的石阶上,早已落满了枯叶,又浸着冷雪渐渐腐烂,带着一股刺鼻的腐朽气味,无言的诉说着这座府邸的没落,破败。 黝红惨淡的夕阳,落在褪色黯淡的瓦片上,看着,就宛如一座巨大墓穴的顶盖。 谁会想到,眼前这座褪尽了昔日繁华的破落府邸,居然会是当年世袭一等侯狄青麟所在之地。一面用彩瓷砌成九条麒麟的高墙,挡住了府邸中的景象,想来也绝对比外面好不到哪去。 一个会享受的人,绝对不会住在这种没有丝毫人气的地方。 像是已久未有人来过了,腐叶堆的如同软毯一样。 翻过了高墙,后面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没有栽花种树,也没有亭台水榭,只摆着一个巨大古老的铁鼎,锈迹斑斑。 大厅的门半掩着,廊前还立着一根根雕花庭柱,以及在残红夕阳下的滴水飞檐。 更空旷了,冷风瑟瑟,掠过院子,卷起三两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 好在是有人的。 后院的长廊里,一个家仆穿着的老人提着食盒,迈着步子走了过来。 他走到了大厅前,恭声道: “侯爷,饭菜做好了!” “进来吧!” 半晌,才听里面响起一声平静的声音。 老人推门进去,就看见厅内,一个人孤坐在张太师椅上,头发散乱如草,神情淡漠,他已不再年轻;白皙的肤肉而今变得有些黝黑,两鬓坠下来几绺白发,像是光阴的沉淀,眼角生着一条条集密的细纹,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他还是穿着一身白衣。 他已年过半百。 他是狄青麟。 望着眼前破败腐朽的府邸,这个昔年豪奢无度,万事讲究的侯爷眼中仍是没有半点波澜。 他已享尽天下奢华,这些东西他生来拥有,得与不得,对他而言已无意义,特别是对一个寂寞的人而言。 何况一个人享受太多,总是会容易松懈,为了对付一些人,为了自己的人生更有趣些,舍弃一些享受又何尝不可,有舍才有得;有时候,一无所有,才是拥有的第一步,他还记得好像这句话是那个男人对他说的;可惜,那个令他都觉得惊艳的人,如今早已生死不知多年,指不定死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骨头都被野狗叼走了。 就剩下他们三个龙首,彼此牵制、约束。 可这么多年,三个人仍像是没有摆脱那个男人的控制,没有谁夺得大龙首的位置,那个位置一直悬着,像是在等它的主人回来。 狄青麟偏过视线,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每每这个时候,他的眼睛才似有光亮闪过。 他淡淡开口:“上官金虹最近有什么动作?” 老仆恭敬道:“还是老样子,听说他已抛却凡尘俗念,不受物之利诱,结庐而居,饮食寡淡!” 狄青麟眼底猝然闪过一丝精光,旋即淡淡笑道:“再这么下去,他怕是快要成和尚了!” 他又看看自己桌上的饮食,素菜清汤,同样寡淡,目光一闪。 “我也差不多了,呵,他可真能熬的,莫不是想熬到天机老人老死,再把我也熬死?百晓生那个窝囊废,以为弄出个“兵器谱”就能搅动江湖大势,渔翁得利,真是可笑,现在上官金虹功力大进,已至心无外物之境,怕是快动手了!” 不过,说了这么多,想了这么多,狄青麟心中想到最多的,还是那个男人。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竟然找来上官金虹来与我互相牵制,群龙无首的青龙会,撑到这么多年还没易主,可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狄青麟已拿起碗筷,再怎么不享受,他也还是要吃些东西,可就在他刚把筷子夹下去的时候,这个年过半百的侯爷,眼角忽现有趣之色,嘴角一弯,手腕一送,手里的两根筷子霎时化作两条乌光“嗖”朝厅外一处飞檐射去。 天边的夕阳余晖将尽,空旷腐朽的院落里冷风幽幽,黯淡的像是真就成了一处埋葬活人的墓穴,枯叶卷动。 两根细筷没入暮色。 狄青麟缓缓起身。 “呵呵,有趣啊,我这地方,好长时间没人来了,阁下即是到此,何不、” 他刚想继续说呢,不料院落里就听一个笑声轻飘飘的落下,像是和在了风中,跟随飘叶,呜呜回旋,送到了他的耳畔。 “怎么吃的清淡!” 温和的嗓音,柔和的语气,这般不轻不重的口吻,却像是万千利箭突然攢射过来,射进了他的身体。 狄青麟那张平静且沉稳英俊的面孔,忽然变得肌肉僵硬,而后神情狰狞,脖颈、额角、脸颊一根根青筋凸起,在他的脸上挤出了一条条沟壑似的皱纹,他确实已不再年轻。 “轰!” 半掩的厅门,陡然炸作漫天木屑,枯叶翻飞如龙卷,一道白影狂掠赶出,狄青麟满头发丝纷乱飞舞,他口中发出一声刺耳沙哑的怪啸,双目直勾勾的看向一处檐角。 但见那飞檐斗拱之上。 一条瘦削挺拔的青色身影,正环臂孤身傲立,手里把玩着两根细筷,一双如水眸子则是垂着眼皮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嘴里不紧不慢的玩味笑道: “呵呵,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你还记得我是谁么?二龙首!” 141 重蹈覆辙(求推荐票) 最后的一丝天光也已落下。 天昏地暗。 可狄青麟仍是死死的,瞪着眼睛,凝视着那个人,尽管垂下的夜幕已将对方也罩进了昏暗中,昏的只能看见一个身形轮廓,暗的只剩一双眼眸,一双像是发光的眼眸。 但那张脸,那张但凡谁见过就绝不可能忘记的脸,他就算只是惊鸿一瞥般扫了一眼,也绝不会认错,他记得很清楚。 这个男人,没死?竟然没死? 不可能。 他心中马上便推翻了这个念头,因为对方实在太年轻了,与他相比简直年轻的可怕,年轻的让人嫉妒,他总是对这个男人心生嫉妒。 他都已生出白发,长出皱纹,对方为何仍是那般相貌,像是和当年没什么变化。 这个不生不死,生死不知销声匿迹几快三十年的人,他怎么还能这么年轻啊? 狄青麟不信,他不能信,也不想信。 上官金虹在熬,他又何尝不是在熬,对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他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忌惮,所以,他们都不敢轻易的去夺位;但时间久了,人都会老,任他苏青如何惊才绝艳,到头来,也得气血衰败,气虚体弱不是,人生有起有落,等对方走下坡路的时候,到那时候,就是再现世,也难有回天之力。 眼下,这个时机已快到了,春秋甲子一轮回,狄青麟已年过半百,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苏青只会比他更老。所以,对于这个男人,他虽时常想起,但时间越长他便越觉得不足为惧。 因为,他是如日中天,而对方,则是夕阳迟暮,又何俱之有? 可现在,这个男人那双富有生机的眼睛,将他所有的想法,一一撕了个粉碎。 “我不信!” 狄青麟就像是一只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恶鬼,青筋暴起,双眼暴凸,眼仁里弥漫着一条条血线,说的咬牙切齿,歇斯底里。 尖利沙哑的声音在这夜风中回荡着,听的人起鸡皮疙瘩。 本来空旷无人,破败没落的侯府,如今忽见那些阴影角落处冒出很多如鬼似魅的身影来,这些人,都是狄青麟这些年培养的心腹手下。 足有二十余人,手中兵器五花八门,冷冽寒光在风中激起声声清越鸣颤,如澗中清泉浣剑,飞瀑泻流。 不知何时,天边挂起了一轮寒月。 如霜似雪的月华,如银辉般洒落。 终于,立在飞檐上的人开口了,居高临下的目光淡淡一扫而过,也不知是月照进了他的眼,还是他的眼映进了月,光灿夺目,令人心颤。 “看了,你已经忘了我是谁!” 轻轻的话语却似掷地的金铁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份量,压迫。 狄青麟整个人忽然从一种贲张的模样飞快平和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平淡淡的道:“不,我没有忘!” 苏青淡淡道:“哦?既是没忘,为何不跪?” 若说狄青麟的眼神之前像是择人而噬的恶鬼,那现在,他平静的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脸上面无表情的道:“为何要跪?” 苏青松下了环抱的双臂,语气轻缓道:“跪下,你才能继续拥有我给你的东西,我不给你的,你不能抢!” 狄青麟微微仰着头,他月光下的脸,此时此刻格外的苍白,形势已到如此地步,他反而放的更开了,峻刻般的五官轮廓忽似柔和几分,鼻里“呵”了一个腔调,宛如在笑,讥笑,笑苏青的无知,与愚昧, “也好!”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与你再较量一场,现在想想等你真的老掉牙了,哪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趁你风华未尽之时,彻底了结你!” 苏青轻声道:“我还是像当年那样,给你两个选择,跪下,或者,倒下!”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狄青麟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笑的颤身抖肩,最后哈哈大笑,眼中几乎笑出眼泪。“你以为我这么多年都白过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你?” 苏青瞧着他那副癫狂的模样,眯眼笑道: “手下败将!” 狄青麟蓦的不笑了,眼神骤变平静冰冷。 他这辈子就败过一次,便是败给了苏青,成为了他一生难以释怀的执念。 不用他吩咐,只在狄青麟渐阴渐沉的眼神下,那二十余位他培养出来的杀手已似通晓他心意一样,兔起鹘落,将苏青围了起来。 “你还记得当年问过我的那句话么?时至今日,我觉得我已能坐上那个位子,且会坐的很稳!” 苏青双手垂在身侧,右手还拿捏着两根筷子,闻言一扬眉,不可置否的温言道:“你大可一试!” 这平平淡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一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人嘲笑着弱者的不自量力,狄青麟彻底被苏青那种随意的眼神和语气激怒了。 “呛啷!” 月华下,一缕三尺有余的白芒如银瓶乍泄般亮起,陡然一亮,便似可抵天际,自前厅外笔直斜飞出七八丈,如掣电飞星,自地上飞到了空中,直指飞檐上孤身而立的苏青。 与此同时,那二十余位杀手,如今也都纷纷有了动作,他们可不会在乎苏青是不是大龙首,何况只要苏青死在这,那就都无所谓了。 月色里,但见二十多道不见面容只见冷目的黑影,就像是看见鲜肉的饿狼,齐齐掠起,人还未至,手中已有十数点寒星铺天盖地的打去。 “小把戏!” 苏青却是瞧都未瞧那些暗器,手指一拨,两根筷子已嗖的飞出,接连贯穿数人脚踝,没入黑夜不见踪影,他目光盯着飞来的剑光,眼露赞叹。 看来这狄青麟的武功进境也不小啊,非但不小而且很惊人,毕竟若要细说,此人当年已非寻常,而今多了二十多年的苦修,功力恐怕也是当世绝顶一流,可惜,老的也是他。 剑光倏然而至,如神剑西来,直指苏青眉心。 “叮!” 不想陡起一声清鸣,剑光忽一滞,剑尖前,两根手指正横放于空,这惊天一剑,竟是被人以肉指夹住了。 狄青麟面色冷沉,眼见如此,剑身一横,剑上寒芒暴涨,如毒蛇吐信,瑟瑟激响,锋芒之盛竟是化去钳制之势,令苏青为之撤指。 剑身再一抖,寒光颤动间,苏青眼前立见多出二十七道剑光,晃若灵蛇游走。 苏青再抬指,他抬的右指,拢的左袖,剑指在空中和那二十七道剑光交锋,左袖则是如收纳乾坤日月一般,袖口一飘,往外一兜,飞射而来的暗器瞬间被抹清一空。 再一拂袖,唰的一声,那暗器寒星已延原路而回。 众人正自如临大敌,不料正值此刻,异变陡生。 正在与狄青麟交手的苏青,这会突然鲸吞似的深吸一口气息,带出沉闷声响。 就在狄青麟的惊疑中,苏青唇齿一张,口中忽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嚎。 “啊~” 突如其来的一招,所有人乍觉自己脑海一空,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狄青麟首当其冲,他心神恍惚,虽刹那挣脱,奈何片刻间的分神足以决定胜负。 剑势甫一迟疑,一只肉掌已携难匹之威,与他长剑相抵而对,竟坚逾金石,不惧刀剑,长剑“砰”然而裂,寸寸碎断,玉手余势不减,当胸一掌印下。 狄青麟抵挡不及,瞬间自屋顶跌飞出去,撞在那只巨大的铁鼎上,震的锈灰纷纷脱落,喉头一股,便是一口逆血。 他萎靡落地,正要起身,忽见面前一道黑影坠下,温和话语再起。 “你老了啊!” 苏青摩挲着指肚上一条破开的血口,复又道: “现在,你该决定是跪下,还是,倒下,二龙首!” 142 孤独的人 惊起急落的交手,令人目不暇接的变化,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有了结果。 空旷的院中。 狄青麟瘫跪在地,望着面前人那张近在咫尺,清晰无比的脸。 月光如水。 他像是泄了气,认了命般,心灰欲死,半扬起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注视着对方的双眼,问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他问:“你赢得了我,赢得了上官金虹么?” 苏青把手背到身后,略有所思的想了想,像是对这个问题有些认真,好一会,他才终于开口,以一种微沉的嗓音道:“这一世,有很多注定无敌的人,没交手前,连我也不敢妄言稳操胜券!” 言至于此,他蓦的一转话风,笑道:“不过,越没把握的事,做起来,才越吸引人,太容易成就的事情,反而不好。这样会消磨人的斗志,就像你一样,不需要努力便拥有了别人穷极一生都望尘莫及的东西,到头来,只会离苍生越来越远,越来越寂寞!” 苏青侧过头,瞟向那些杀手,杀手也是人,他们此刻见到狄青麟这般姿态,只怕心里更多的是忐忑,踌躇,以及犹豫。 他轻声道:“所以,这就叫对手!” 狄青麟听的沉默不语,他慢慢的又垂下了头,然后说了句话。 “狄青麟,参见大龙首!” 而他的那些心腹,有的还在倒地痛呼呻吟,好在苏青没下杀手,如今“青龙会”四分五裂,正值用人之际,这些人都大有用处。 但在狄青麟说出这句话后,所有声音都没了,场中寂静了有那么片刻,这些人,相继跪倒在地,口中呼道:“属下参见大龙首!” 苏青柔和的笑了笑,一挥手,这些杀手一个个又像是鬼魅般消失在夜色的阴影中。 转眼,就只剩狄青麟一人。 他已站起,似乎对他来说,自己站起来,是他最后保留尊严的方式。 “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狄青麟实在有些好奇苏青会如何收服和自己斗了数十年却仍旧屹立不倒的上官金虹,他心中总想着与眼前这人比较,相貌,武功,心计…… 苏青睨了眼天上的月,忽轻声道:“为何一定要去做呢,不急,吩咐下去,收敛各方势力,由明化暗,要知道欲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上官金虹蓄势多年,只待一鸣惊人,恐怕他早已忍耐的受不住了,届时一朝爆发,必然势不可挡。那就先把这个江湖让给他耍耍,看看他能闹腾出怎样的动静,这场大戏,就由他先登台亮相吧!” 他说着话,又瞧瞧院子里的破落,淡淡道:“你这地方太死气沉沉了,轻歌曼舞,美酒佳人有什么不好么?以上官金虹枭雄隐忍的做派,恐怕他还得忍两年,我可不太喜欢等人,你得推推他,让他明白自己可以动手,或是该准备动手了!” 狄青麟听着听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背后凉嗖嗖的,他深吸了一口凉气,瞧着苏青的眼神变得很古怪,仿佛像是看着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他平静道:“也好,清汤淡饭我吃的也腻味了,正好换换口味,还有,听说最近“梅花盗”重现江湖,做了几场大案,背后好像有百晓生的影子!” “无妨,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罢了,至于百晓生,先不管他,他现在还没有让我上心的份!” 苏青慢吞吞的说完,双手揣袖,足下一迈。 “剩下的戏,你自己唱!” 他一步迈出,人已似一缕青烟般冲天窜起,声却还留在原地,走了。 狄青麟站立在夜风中良久,风势越来越大,月亮却越来越暗,最后消失不见,被阴云笼罩。不知过了多久,待到一片沁凉雪花飘落,狄青麟才似如梦方醒,神情平淡的朝前厅走去。 第二天。 路过侯府的人忽然发现,这个破落了许多年,门可罗雀的侯府,如今门前居然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光亮如洗,明洁的似可鉴人。城里一个个有名的工匠全都往侯府里赶,修缮翻新,不光如此,有名的舞女歌姬,这会也似受邀般流连侯府不去。 瞧着,就好像侯府的主人大限将至,要尽情豪奢挥霍一般,日日醉酒笙歌,引人艳羡。 …… “欲除梅花盗,先得金丝甲!” 这是如今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一句话。 传闻那梅花盗的一身武功奇高,唯有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丝宝甲克之,放才有将其诛杀的可能。 “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儿更是放出话来,倘若谁要是能将“梅花盗”除去,便委身于他,更有各方势力发下重金悬赏,合共数十万两巨额赏金,如此金钱美人的诱惑,足以让任何一个人为之疯狂。 天下武夫,苦熬一生,练就一身的技艺,是为何啊? 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名利二字么。 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诛杀了“梅花盗”,那还不是要名得名,要利得利,要女人有女人。 自古时势造英雄,而今何尝不是如此,整个江湖都因此而陷入动荡之中,谁都渴望着一步登天,更想佳人在怀。 可突然有一天。 江湖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消息,有一个神秘无比的男人,放了一句足以让很多人都为之疯狂的话。 “一百万两,悬赏梅花盗!” 整个江湖,彻底沸腾,不管黑道、白道、正道、邪道,全都倾巢而出,遍寻梅花盗,争夺金丝甲,一时间腥风血雨遍地,江湖浩劫四起。 也在这个时候。 寒冬的一日,大雪纷飞。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唏律律~” 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从北方的关外,赶了回来。 滚动的车轮,碾碎着天地的风雪,却碾不尽这人间的寂寞。 不光是马车孤零。 还有一个孤独的少年,也在从北方走向中原。 这世上从不缺孤独的人,天下苍生亿万,庸碌无为者不知几何,江湖之大,寻常之辈又岂在少数,而那些不寻常,不普通的人,注定活的与别人不同,也注定孤独。 强者的路,是很窄的,顶峰之路,越往上,同行者便越少,而顶峰之所以称之为顶峰,便是只能容得下极少部分人去站立。 也在这一天。 茫茫大雪之中。 苏青吹着唢呐,没入了这个江湖,因为他要去会会这些孤独的人。 143 说书老人 …… 茶楼不大,落在洛阳城的城心,位置却是极好。 可惜,连日来的几场大雪下的人懒得挪窝,搁在往常必定是人满为患,但现在,有些冷清,没地儿去的叫花子凑着楼里的暖碳,祛着寒意,还有那些个吆喝累了的小贩,也凑了进来。 掌柜的倒也和善,非但没撵人,反倒让伙计给人倒了几碗热茶。 “砰!” “啧啧啧,话说这名侠沈浪,当年可是打河北保定出去的,谁曾想,就此便一发不可收拾,非但清算了当年“回雁峰”上的阴谋,还了结了杀父之仇,最后出游海外,名动天下,要说这沈家,可是与李家为世交,小李探花当年与名侠沈浪自幼为伴……” 茶楼里,堂前摆置着一方木桌,木桌前一个白发苍苍的瘦小老人,正精神抖擞,绘声绘色的诉说着一段段江湖往事,这其中不乏一些不为人知的轶事,见不得光的黑事,还有一些经久流传,脍炙人口的奇闻。 老人年过花甲,瘦小的身子上罩着件宽广肥大的蓝袄,极不合身,腰上紧紧的勒着条麻绳裤带,像是想要将袄子贴合下去,满头的白发被扎成了一条条麻花似的小辫,尾端系着红绳,很是惹眼。 他手里拿着水烟筒,说上一段,便埋着头,低着嘴,去嘬上一口,凹陷塌瘪的两腮,立马就跟陷下去了一样,脸骨毕露,瘦的厉害,下颌留着一簇山羊胡。 可老人的这双手却极为的不大寻常,大的惊人,五指骨节粗壮凸出,手背筋络贲张,根根分明,掌身厚实非常,都快比得上那门扇了。拳眼子上,一块块青黑的硬茧宛如生铁一样,摊开的掌心里,竟是光滑无痕,连一条细纹都找不出来。 大手一张,老人五指抓着碗口,这就牛饮了半碗热茶。 人虽老,可他一双眼睛却精光灿灿,瞧着就好像个顽童,在桌前做足了表情,绘声绘色的说着书。 老人身旁还有个花裙子的姑娘,扎着两根黝黑粗长的辫子,手里拎着面薄皮小鼓,珍珠儿似的眼睛活泼极了,圆圆的脸蛋泛着两抹红晕,像极了熟透的苹果,她应和着老人的话语,时不时拍拍小鼓,时不时吆喝两声,赢得满堂喝彩。 却是对说书的爷孙俩。 楼外大雪纷纷,天地洁白,楼里热闹喧天,一个门扇仿佛隔了两个天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呼号的风雪里,兀的多出个脚步声,咯吱咯吱,像是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但就在路过茶楼的时候,脚步声忽的停了。 门扇吱呀一声开启,一条影满身是雪的从外面滑了进来,像是瞧见了缝隙,翻飞的雪花这会齐齐往屋里卷。挨着门坐的人听到声音已自觉缩好了脖子,等着冷风呢,不想那进来的人看也不看顺手一抖袖,身上的雪花齐齐浮起七八寸,在空中碎成雪沫,却是没人瞧见,那门外飘进来的雪花这会在那人抖袖之下,径自在空中打了个旋,又飞了回去,与后飞而至的雪势激在一起,化作一片惊人雪雾,转眼便散。 “哎呦,您快把门关着点,可冻死人了!” 听客见那人还抖着袖,忙招呼了一句。 “嘶,好嘞,这天可真够冷的嘿!” 那人忙笑着支应了一句,也缩了缩脖子,转身用肩膀把门抵住,揣着袖,凑到一张茶桌前坐了下来,要了一份干果蜜饯,点了壶龙井,笑眯眯的吃喝起来。 但事实上,就在他抖袖的时候,上面说书的老人,一双眼睛已不禁眯了眯,好似老眼昏花在仔细打量来人,但他马上又恢复如常,自顾自的讲着故事。 时辰过得很快。 茶楼里的听客来来去去,换了数拨,有冷清的时候,也有热闹的时候。 门外的雪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 等到暮色初露。 说书的老人才深深呼出口气,喝了口茶,停了声音。 一旁的孙女笑嘻嘻的跑下座去,在听客间来回穿梭,手里兜着个布帽,嘴里说着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的话。 不过,这一圈跑下来,肯打赏的人可没几个,就算真有也顶多是一两枚铜板,这也没办法,大雪天的能出来讨营生的肯定都是穷苦人家,有一两枚铜子也不错了,辫子姑娘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脸上仍是活泼的模样,眼瞅着一屋子都走到底了,不想一锭银子在空中滑出一道轨迹,落到了布帽里,与那些铜钱撞在一起,哗啦出声。 辫子姑娘先是一愣,然后惊喜交加,没银子能活,但有银子肯定更好不是。 明眸一转,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眨,她就看见最后面的一张桌上,一个青衣人正往回收着手,见她瞧来,还含蓄一笑。 人走茶凉,曲终人散,这是难免的。 说书的声音一停,茶楼里的听客们立作鸟兽散去,裹着衣裳一头扎进了外面的冷风里。 就剩下那青衣人。 说书老人瞧了瞧,把水烟筒往嘴上一搭,身子一扭一转,竟化出一串残影,待停下,已坐到青衣人身旁,他倚着桌子,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但只是瞧见对方的那双手,老人的眼神就变了变,他精于手上功夫,自然明白其中的很多门道,对方那双手剔透如玉,手背上毛孔细小,却是看不见一根汗毛,这怕是练了某种极为惊人的劲力,连气血都阻隔了,以致毛孔闭合,毛发不生,达精气不外泄的地步。 老人两条白眉参差不齐,这会一抖,嘿声赞道:“好一双玉手!” 而对方也看着他的手,准确的来说是苏青看着老人的手,紧随其后的赞道:“好一双铁手!” 但他眼神忽一抬,又语气轻缓的笑道:“我实在有些好奇,不知这双手还能不能握住天机棒?” 天机棒,便是当今武林“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兵器,亦是天机老人的兵器,眼前这位白发老人,无需多想,正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呵呵!”天机老人一瞪眼,蓦的发出一声底气十足的浑厚笑声,直震的桌上碟碗急颤不止。 “握不握的住,你何不出手一试!” 苏青闻言沉吟片刻,眼中光华一闪而过,道: “那请前辈亮出天机棒吧!” 天机老人却自顾地抽着烟,随意且漫不经心的搭话道:“棒在心中,你若出手自可一见!” 那辫子姑娘这会忽的从后厨里端过来几盘小菜,见两人双目互视,针锋相对,不由一愣,嘴里喊了句:“爷爷!” 苏青蓦的一声轻笑。 “算了,今日苏某前来只为求教前辈一个问题!” 天机老人徐徐吐出口烟:“哦?说说看!” 四目相对,苏青慢吞吞的像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知老前辈是否听说过一句诗,或者一把刀!” 不等老人接话,他已幽幽念道: “小楼一夜听春雨!” 144 上官金虹 这本是一句很动人的诗句,奈何世人却不知这诗情画意下所隐藏的杀机,足以令整个江湖为之动荡,当世知晓的人,怕也寥寥无几。 因为,它代表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惊神骇鬼的势力。 魔教。 便是苏青也只是从“青龙会”所收纳的典籍中找到点点零星记载。 这世上,与世同存的势力,可从来不乏“青龙会”一个。 一旁的辫子姑娘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皱了皱琼鼻,目光在苏青身上打量了几眼,只把端上来的小菜一一摆到了桌上,又风也似的朝厨房溜去。 “今天来客人了,我再去拿壶酒!” 等辫子姑娘转身离的远了。 “啪!” 天机老人坐在那,他本是随意坐着,一条腿搭着,一手端着水烟管,懒散闲情;但当苏青说完这句诗后,老人另一只扶着桌面的手,忽的一压,手背上贲张的青筋脉络,就似一条条虬龙蚯蚓般一抽一颤,原本平整的桌面,瞬间凹下去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掌印,大如碟盘,却又被他随手一抹,掌印登时变成一个凹下去的浅坑。 木屑如沫,自天机老人的手中簌簌落下。 仅仅这只手,恐怕江湖上有九成的人物都得往后排,何况对方乃是以棍棒成名,若是手里再多件兵器,不知又会有怎样的威能。 便是苏青目睹这一手,也不免微微一凝眸子,稍显动容。 天机老人那双神华外放的目光,忽似两颗冰锥般钉在了苏青的身上,宛似生了根,眨也不眨,像是要在那张温和的面庞上瞧出一朵花来。 他蓦的嘿嘿一声笑,笑中听不出喜怒,眯眼撇嘴,狡猾的像个老狐狸,他说:“我还以为今天遇到阔绰的豪客了呢,本想着能多得个几两银子去打点酒喝,原来这银子收的也是有条件的!” 苏青也笑了,微微一摇头。 “孙老先生言重了,今日我不过途经此处,并非有意寻来,只是既然得知您在城中,自然要来见一见您这位当世顶峰!” 天机老人听后沉思片刻,他问:“哦?你要去何处?” 苏青笑着,抬手指了指外面泼天的风雪:“江湖!” 天机老人一听,吹胡子瞪眼的看向苏青。“你莫不是来消遣我老头子的?” 苏青却哈哈笑道:“吾辈皆是江湖中人,所去之处,哪怕行遍四方,何处不江湖啊?在下不才,名为苏青,正是一个行四方的江湖人!” 天机老人没想到苏青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眼睛瞪了几瞪,然后点点头。“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不过说法虽然新奇,却也有些道理!” 但他忽一转话锋。“你就是那位拿出一百万两悬赏梅花盗的人?” “酒来了!” 辫子姑娘这会又提着两壶烫好的老酒风风火火的赶了出来,许是被烫到了,忙将酒壶搁下,对着手心吹气,她坐到一旁,嫣然笑道:“客人尝尝我的手艺,这茶楼冷清可是很长时间没人来过了!” 天机老人不冷不热的在旁嘀咕道:“还客人,说不准是仇人呢!” 毕竟在他看来,苏青来历不明,且行事言谈颇为古怪,让人捉摸不透,何况还深藏不露,或许是敌非友也说不定。 孙小红一嘟嘴,却没瞧见先前的一幕,故意板着脸,道:“爷爷,人家可是给了银子的,一顿饭,不碍事的!” 天机老人没说什么,目光一垂,望着苏青倒酒的手语意莫名道:“也不知道你这双手能在兵器谱上排第几!” 苏青没半点拘谨,对着孙小红点头示意一下,不以为意的道:“所谓的兵器谱,不过一纸荒唐言罢了,这江湖藏龙卧虎,天下高手,焉能尽展于一谱之上,岂非贻笑大方!” 话未尽。 “哦?那依阁下之言,谱上高手,皆是笑话?” 陡然。 外面幽暗的长街上,猝不及防的响起一道声音,铿锵有力,沉稳至极,宛如一声声重锤砸下,带着一种金铁般的质感,清清楚楚的传了进来,平平淡淡,却赋予了言语一种极端的势,权势、威势,如手握生杀予夺的高高在上之人,不需要大声说话,便已让人胆魄皆丧。 又有人来了。 两个人。 积雪未化,两个人的脚步声却只发出一个声音,像是不分彼此,宛如步步生根,一步一步,一声一声,从远处走到近处,站在门外。 灯火下,映射出一尊魁梧高挑的身形轮廓,真像是生根了的参天大树。 苏青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脸上神情未变,像是早已知道,或者说,早做了准备,但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无法掩饰的势,他不禁一挑眉,指肚摩挲着杯沿,嘴里悠悠然,肆意笑道:“除却寥寥几人,余者不足道也,不过、” “不过什么?” 门外的人冷冷问。 苏青道:“武功并非是衡量一个人强弱的根本!” “哗!” 门扇推开,门外的人,已露真容。 那是一个紫衣金服的中年人,他只是往那一站,门外的寒风便似遇到了一堵墙,哪怕挤都挤不进来,满头倒梳的发丝里露着缕缕银白。 此人额头平整光洁,颧骨微突,以至于一双眼窝稍稍下陷,眼窝里,一双淡漠的眼睛泛着淡淡光华,精光四起,如鹰如隼,两条浓眉斜飞入鬓,面色略显焦黄,这会被火光一映,就像是铜皮一样,又像是一尊金像。 漆黑的步履迈入,这人先是看向天机老人,或者说,他从始至终都没看苏青一眼,只把视线望向天机老人,仿佛这个屋里,只有这个老人值得他看。 金铁般的嗓子再启。 “上官金虹,见过孙老先生!” 上官金虹,眼前之人,赫然就是那龙凤双环的主人。 老人仍是那副闲懒的模样,甚至比刚才还闲懒,敲着烟锅,指着一个位置,淡淡道:“坐!” 上官金虹已坐下。 其实,门外不光进来他一个人,还有个人,不言不语,右腰挎剑,大冬天的穿着身杏黄短衫,立在上官金虹背后的阴影里。 等上官金虹坐稳了,坐好了,他扭过头,才看向右侧,如一潭死水般眼泊,映着一个喝酒吃菜的人。 “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好奇,你口中的那寥寥几人,是哪几位?你适才又说兵器谱上未能尽展天下高手,漏掉的,又是谁?还有,你又是谁?” 苏青本以为上官金虹只是忍不住了,但没想到他是这般的迫不及待,狄青麟那边刚有了变化,他这边便出了自己的闭关隐居之地,来一探天机老人的虚实。 可惜,青龙会耳目遍布天下,苏青却是先他一步而来,正要一会。 145 权势为兵 屋外风声呜呜呼啸,似哭似嚎,在天地间回转,窗纸飕飕直响。 屋内。 两壶温酒,一盏残灯。 四人围桌而坐,竖起的灯焰里,照亮了四张神情各异的脸庞。 苏青斟着酒,喝个酒,瞥了眼上官金虹背后那道瘦削身影,仰首已干脆利落的将杯中老酒一饮而尽,他并未立即回答对方的话,天机老人这会亦是不言不语,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神情平和。 “上官先生怎得不喝上一杯?莫非不喜这杯中之物?” 他说的轻缓。 上官金虹端坐不动,沉着脸,像是不会笑,冷冷道:“你自称江湖人,难道不知道色为刮骨刀,酒为穿肠药么?” “兵器谱上漏掉了谁?回答我!” 他就像是只躁动的狮子,如鹰如隼的眸子仿若泛着金光,冷漠的让人心头打颤。 苏青笑道:“上官先生可还记得我之前说的,武功的高低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强弱的根本。若是让我来排兵器谱,你觉得会如何?” 上官金虹望向了苏青的那双手,凝视片刻,他道:“好,你要如何排?” 苏青悠悠道:“若是我来排,必然以权势为根!” “势力?” 上官金虹眼中忽似有光华亮起,却又很快暗下。 苏青应道:“不错,权势!这世上最好的兵器难道不是权势么?杀人于无影无形,一声号令,便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不需要自己动手的兵器,岂非就是最好的兵器,哪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有了权势,也可威震武林,号令江湖!” “有道理!”上官金虹点点头,他沉着声,似有了几分兴趣的问:“那你且说说,这世上最厉害的兵器,最大的权势都有哪些?” 苏青喝着酒,不疾不徐的温和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最大的权利无外乎有四方!” “哪四方?” “这第四方,便是神刀堂!” 苏青食指一搭桌面,娓娓道来:“帮主白天羽,仗之白家神刀,号称神刀无敌,一人一刀,闯下如今偌大声威,威震西北,可谓惊才绝艳,大有称霸武林之势,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语气稍停,随即复笑道:“何况,此人西拒魔教,令中土武林免遭劫难,倒也算得上是一位大豪杰,英雄盖世,令人钦佩,传言,李探花关外隐居十载,便是与此人结为至交好友,可见非是徒有虚名之辈!” 上官金虹听的一语不发,哪怕听到魔教,他都不为所动,等苏青话语停下,他先是沉沉呼出一口气,宛如低低的吼啸,然后看向天机老人。“孙老先生以为此人如何?” 天机老人淡淡道:“此人算是后起之秀,能有如今这般声威,不出五年,必有席卷江湖之势!” 上官金虹沉吟片刻。 “你,接着说!” 苏青眯眼含笑。“这第三号势力,便是魔教……天魔无相,万妙无方,上天入地,唯我独尊!” 上官金虹索性闭目静听,天机老人则是翘着腿,深深看了眼苏青。 “天下甲子一轮回,这说的是前人已衰,后人长成的时间。据传那“魔教”乃由第一代祖师阿修罗尊者所创,源于天竺,曾传下镇教之宝“绿玉魔杖”,凭此物,可号令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一众邪魔外道。这魔教之人,大多非是中土人士,数百年来,一直妄想东进中原,几乎每隔甲子之期,便要东进一试,掀起血雨腥风。” “每一次“魔教”东进,必是伴随着中原武林的惨重牺牲!” 苏青语气平缓,娓娓道来:“特别是这一代,据说,这一代教主惊才绝艳,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更是超凡入圣,号称近五百年来,武林江湖第一人。” “小楼一夜听春雨!” 说这句话的,可不是苏青,而是一直寡言少语的天机老人。 “这是一柄刀!” 他眼神复杂。 “传闻魔教之中,有一门奇功,名为移玉,每每教主之位新旧更迭之时,上一代教主便施展此法,将毕生功力渡给新任教主,此等根基底蕴,代代积累,如积洼成海,堆土成山,这一代教主年仅二十余岁,便自创出一门名为“神刀斩”的盖世刀法,惊才绝艳!” 天机老人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剩下的两方势力呢?” 上官金虹没说什么,只是眼光闪烁的看向苏青。 苏青不以为意的笑笑。 “好说,剩下第二方势力,名叫神剑山庄!” “或许二位不清楚,那我就给你们说说,这神剑山庄,谢氏一族!” “我想说的是,你可以不知道它的势力有多大,你只需要知道,谢氏一族,十几年前曾出了个孩子,传言这个孩子一出生命格便与剑相合,幼时第一次握剑,就已人剑合一,被族人奉为剑神!” 生来人剑合一? 上官金虹豁然睁眼,眉梢一沉,双眼立时顾盼自雄,带着一种质疑和压迫,像是连他也被这句话所惊,天机老人同样如此,要知道这可是无数剑客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境界,哪怕有的人穷极一生,到头来说不定也触摸到这般境界,而今,居然有人生而此境,简直匪夷所思。 天纵英才。 天机老人喃喃道:“倘若是真的,我实在不能想象现在的他会是何等的境界!” 上官金虹冷哼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兴许他沦为平庸呢!” 他忽的瞪向苏青。“快说,最后一方势力呢?” 苏青迎着几人的目光,连孙小红也被他话中言语所吸引,翘首静听。 他淡淡道:“这最后一方势力,或许在座的二位都听过!”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但听。 “啪!” 天机老人手里的烟管瞬间爆碎开来,化作漫天残片,火星烟灰四溅,只是这一切被那大手一摄一抓,瞬间汇聚一团,散落在地。 上官金虹更为直接,身下凳子宛似刹那遭受数千斤重压,椅子的四个腿,齐齐下陷一截,脸色简直阴沉到了极点,铜皮似的脸瞬间便跟僵硬住了一样,浑身都似麻木了,麻的他声音都有些发哑,嘎声道: “青龙会!” 146 金钱帮现 …… “青龙会……青龙会……” 上官金虹只似魔怔般呢喃着这三个字,脸上已无表情,木然僵硬,真就似灯火下黄金黄铜铸成的神像,动也不动。 但他身上却悄自暗生起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适才苏青还未瞧见,但这会上官金虹一坐下,侧着身,他才发现此人面上竟生有异人之相。对方的下巴略兜,布满短须的下颔稍稍弯出来一些,光洁平整的额头自眉角两端有个凸起的轮廓,连成一体,灯火一映,就似额上磕出来一个包。 这在相书上可是帝王之相。 明太祖朱元璋,传说便是这般凸额兜颔。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忽又睨向苏青,语气没有波动,沉声道:“你说错了?” “哦,错在何处?” 仿佛对那满是压迫的目光视而不见,苏青笑的温和,笑的好似没有一点烟火气,他夹着桌上碟盘里的菜,慢条斯理的吃着,风轻云淡的说着。 上官金虹口鼻胸腹内忽似有惊雷滚荡,那是吞吐的气息带出的声音,他好像要说什么话,一句很重要的话,重要到他得沉息,得蓄势,得大声且沉稳的宣之于口。 有的人就是这样,生来就能做大事,成大器,万事都要讲究十足的把握,所以,连他说话也得有十足的底气,而上官金虹就是这样的人。 那沉息的气息方毕,他的嘴里忽然鬼啸似的挤出阵阵冷笑,皮笑肉不笑,笑的人毛骨悚然道: “呵呵,你真的说错了,因为青龙会已算不上第一方的势力!” 苏青又喝着酒,喝的一滴不剩,等喝完了,旁边的孙小红又给他添上。 他实在已有很多年没和别人一起喝过酒了,今天似是格外的珍惜,随即轻笑道:“莫非,这世上还有我没说尽的势力?” “当然!” 上官金虹眼中精光暴涨,语气铿锵,像是一块块铁砣落到了地上,掷地有声。 “金钱帮!” 屋里寂静无声。 天机老人不知是已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想说话,他已经老了,他做天下第一也很多年了,一个做了天下第一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气血的衰败,免不了就会生出担忧,担忧会被挤下去,丢了天下第一的位子。 人终究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境界高深者就一定会淡泊名利么? 倘若如此,那这江湖就不是江湖了,多少腥风血雨,不是由名利而起,死掉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 或许有的人真就视功名利禄如过往尘烟,但天机老人却绝不在此列,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出过手了,岁月如刀,多半已消磨掉了他的豪气,他的傲气,何况他还有个孙女在身旁,所以,面对如今当面亲口说出这个势力的上官金虹,他确实应该不说话。 一旁的孙小红心思灵透,这会瞧见屋里的古怪氛围,大大的眼睛里已生出一抹隐忧。 “嗒……嗒嗒嗒……” 一声声轻微的声响蓦的冒了出来。 她一瞧,就见身旁苏青这会正洒然肆意的轻转着酒杯,另一只手食指轻轻叩动着桌面,富有节奏的声音,只似定心丸一样,一下下把她那心又按了回去。就连天机老人这会也发出了一声呛咳,像是被烟呛到了。 好在有苏青,因为他开口了,语带讶异,似有动容。 “金钱帮?” 上官金虹淡淡道:“莫非你听过?” 苏青摇摇头。“今夜之前,未曾听闻!” 上官金虹又问:“那你何故动容?” 苏青沉默了稍顷,才缓缓道:“因为我已读懂其中的野心以及可怕!” 上官金虹笑了,他那双眼睛此刻也似两枚嵌进眼窝的铜丸,骨碌碌一转,望向了苏青那双如水的眼泊,四目相对,他一压眉,沉声道:“愿闻其详!” 苏青想了想,方才幽幽道:“吾等虽为江湖儿女,追求浪迹天涯,快意武道,口中言及黄白之物虽多有俗气,然自古以来,天下万民生养,皆以“钱”字为根,又有何人明晓这金之一物,其质可历经千秋万代而不腐,至与世同存。” “仅闻此方势力之名,便可窥此势之主,所拥雄心壮志,所图惊世霸业!” 他忽然慢慢吞吞的从衣襟里摸出枚铜钱,露着斑斑铜绿,外圆内方,普通至极,摊放于手心,自顾自的道:“且看这钱,外圆内方,如阴阳之别,天地之形,想要席卷天下么,嘶,金钱帮?好名字!” 苏青越说眼睛越亮,似是对这个名字很赞赏,将杯中老酒又一饮而尽。 屋内几人静静地听他言语,屋外似有落了雪,刮了风。 “敢问金钱帮何在?” 上官金虹终于慢慢转过身子,正面,正眼的看向苏青,眼神幽沉,像是敛去了所有的光,他淡淡道:“你眼前便是!” 苏青笑眯双眼,眼中精光闪烁,神华内敛,他奇道:“正要请教!” 上官金虹忽一挥手。 身后木门哗的再开。 飘飞的雪花里,灯火瞬间落了出去,就见长街上,竟是影影绰绰,站着一排人。 这些人,打扮各异,但无疑都是江湖人物,此刻却战战兢兢的像是木头般立在雪里,冻得面色发青,鼻涕肆流,一个个却仍是不敢动作,哭又哭不出来,头上还顶着一摞铜钱。 雪飞了进来,忽有一人“阿嚏”一声,身子一哆嗦,头顶的铜钱哗啦便洒了下来。 那人脸色发白惨青,活脱脱的像是一只鬼,鼻涕都流到了嘴唇上,然后他就真的变成了鬼,风雪中忽见一截明晃晃的剑自他背后刺入,从前胸破出,那人惨呼倒地,气绝而亡。 其他人一个个早已被冻得面无人色,此时更是骇的亡魂皆冒。 那人一倒,才见他身后居然还站着个人,穿着身颜色极为鲜明的杏黄色长衫,手中提剑,不止这一个,每个人身后都站着这么一个人,像是在等他们头顶的铜钱滑下去。 “金钱落地,人头不保!” 上官金虹缓缓道,他顿了顿,又道: “钱,即是权!” 苏青脸上头一回现出几分凝色,像是没了笑,他道:“好,上官帮主当真大气魄,大威风!” 他的声音很轻,话语也很轻,目光一瞥门外的那些江湖人,脸颊一颤,忽又怪笑道:“嘿嘿,可笑世人追名逐利,如今,谁能想到,人之性命反不及这区区一枚世俗铜币,哈哈,好笑,可笑!” 这时候,上官金虹视线一垂,凝视着苏青手里的那枚铜钱,淡淡道: “你手中也有钱!” 苏青笑的随意。 “你待如何?” 四目相对。 “哗!” 二人视线空中甫遇,门内涌进的风雪径自如浪分开,在这茶楼里呼呼回卷。 “可敢落地一试?” 147 环在心中 可敢落地一试? 有金钱落地,人头不保在前,此言之意,不难理解。 上官金虹望着苏青,他实在对这个能道出“金钱”二字之意,道明他心中心思的人感兴趣极了。而且,对方还说出了青龙会,更重要的,此人名不见经传,却在此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不得不让他感兴趣,起疑心。 但,身份如何,终究比不过实力重要。 一个就是毫无身份的人,当他拥有了非同小可的实力,自然而然也能成为大人物。 所以,他想要试一试。 他说一试,他背后的阴影里豁然便亮起了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几乎与这阴黑森冷的雪夜融为一体,没有一丝人气,没有一丝感情,仿佛连生命也没了。正如对方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好像这就是个死人,可怕的令人悚然。 这是个青年,他的头发稍显凌乱,一张僵硬的面庞似不会笑,不会哭,就像是戴了张面具,很沉默,像极了一块石头。 苍白的脸上,三条狭长的刀疤有两条交错在脸颊,一条在右额,姑且不说他的轮廓五官如何,但凡看见他脸的人,只要瞅见那双眼睛,都会下意识忽略其他。 荆无命。 上官金虹在此,又岂能缺了荆无命。 上官金虹也不敢亲试,因为有天机老人在这里,孙白发就算老掉牙了,老的驼了背,弯了腰,天下第一也到底还是天下第一,他不敢轻视,更不敢小看。 所以,他要荆无命一试。 其实,更多也是在试探天机老人,形势至此,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此行本意就是为天机老人而来,当今武林,能压他一头的,除了孙白发再无别人,他既要携金钱之势席卷天下,此人便似拦路之石,但他摸不透对方的底,而且,若无十足把握,他轻易不出手。 所以,他只能找苏青。 他想以苏青的生死,逼迫天机老人,看他是否敢在此时此刻出手,这其中就关乎到很多东西。 局势忽然变得微妙。 苏青笑笑。“其实,上官帮主也说错了!” 上官金虹道:“错了?哪错了?” “钱,即是权,此言虽妙,却仍有不足,钱再多,权再大,终归还得看看那双握权的手如何,否则,就算你一朝权可通天,握不住,也终究是大权旁落,徒为他人做嫁衣的下场!” 苏青说着话,五指忽的蜷曲,将那枚铜钱攥住,然后道:“如今,权在我手,正要领教!” “噌!” 话还未完,一抹冷寒剑光兀自从阴影中斜斜刺来,剑尖冷芒如星辰耀起,刁钻古怪的角度,辛辣诡秘的剑法,竟完全背离了寻常剑势,剑走偏锋,截然相反的左手剑。 孙小红“呀”发出一声惊呼,但她马上又一捂红唇,瞪大着眼睛,害怕的朝这一剑瞧去。 剑是铁剑,剑脊乌黑,剑刃雪亮,也不知饱饮了多少高手的血液,以至于剑身看上去似沾染着块块洗不净的锈迹,正如它的主人,只有死亡的气息。 剑身一出,带出了剑柄,还有一只同样苍白的左手,细长的五指似因持剑发力,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发青。 他刺向了苏青的手腕,准确的来说是手背,仿佛要取回那枚铜钱。 传闻这荆无命自幼便是由上官金虹收养,授以武功,传以剑法,其更是另辟蹊径,自悟左手快剑,以旁门而逆正道,剑走偏锋,很是惊人。 剑光一亮,迫人眉睫,连天机老人也抬起了眼,他看向这一剑,凝目眯眼,老脸一绷。 “好剑法!” 尔后,称赞道。 “自名侠沈浪之后,江湖上,已有十多年未曾见过如此骇人的剑光了。” 但就是这般可怕的一个剑客,这么多年,在江湖上却声名不显,乃至毫无名气,恐怕,今夜这一剑,便是其首次亮剑于世的第一剑。 藏了多年,竟是用在了苏青的身上,这蕴含其精气神的一剑。 天机老人已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毕竟苏青来历不明,身手未露,尽管和他没什么交情,但苏青现在的生死,也关乎到他的生死。 上官金虹分明是想试探他,他若不出手,摆明了底气不足,那苏青一死,接下来,就轮到他对付上官金虹了,但他要是出手,也相当于露了底,说不定下一刻就要面对上官金虹惊天动地的一招。 得出手,但怎么出手就得权衡思量。 他们好像都以为苏青会死。 可事实上。 剑光一亮一闪,剑尖已到苏青手背近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 苏青的左手愈发剔透了,血肉像是成了冰魄一般,内里的骨头似是成了玉,蜷曲的手指倏然往外分出去两根,屈指一弹,正中剑身。 “叮!” 这令人悚然骇然的一剑瞬间偏离出去半尺,险之又险的贴着苏青面前刺出,转眼已快到孙小红的面前。 但那握剑的手蓦然一横,横刺的剑身登时一立,对着苏青的手腕已劈砍而下。 快剑凌厉至极,苏青同样一翻手腕,手背朝上,剑指往上一迎,一双肉指,已与铁剑剑刃相遇。 “铮!” 犹如金铁碰撞,瞧的孙小红张着小嘴,吃惊不已。 一剑甫毕,刹那间,又有七道剑光从七个刁钻角度刺来,快剑之下,像是有七剑分以七方同时刺来,剑挑风雪,刃寒孤灯,剑上寒芒吞吐,如光似影。 苏青动也不动,左手却似陡然消失,那剑影之下,竟连连生出七道碰撞脆响,如有雷火迸射。 “咣咣咣——” 一声声敲击桌面的响声,在这个时候响起,天机老人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出手,因为他明白已不需要自己出手。 他是用说的。 “上官,环在何处?” 上官金虹早已静候多时,闻言,不卑不亢的沉声道:“回孙老先生的话,上官环在心中!” 孙白发擦了擦烟锅,然后不经意的点点头,似有赞许道:“手中无环,心中有环,不错!” 上官金虹终于罕见的露出凝重之色。 “砰!” 身旁却再闻异响。 那乌寒铁剑,而今只剩半截,另一半,已在苏青手里。 苏青把玩着手中断剑,淡淡道: “可惜,你这剑法想要大成,还需三年!” 上官金虹忽腾的起身,深深看了眼苏青。 “那我就再等三年!” 天机老人只摆摆手。 适才还不可一世的上官金虹,此刻,竟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楼外,只剩下那几个冻得脸色发青的江湖汉子,这会,见上官金虹离开,一个个立马瘫软在地,身下尿出水渍,而后连滚带爬的离开。 天机老人这时忽然哈哈大笑,一挥手将门合上。 “喝酒!” 148 我欲换世 茶楼里,又安静了下来。 苏青坐在桌前,小酌着老酒,夹着小菜。 桌面上,还搁着荆无命那半截断剑,像是跟剑身的断裂,这柄剑也死了,没了先前那般令人惊心动魄的寒芒,变得黯淡,成了废铁。 “三年之后,待那人剑法大成,依上官那般霸道的脾性,金钱帮之势,必定如日悬中天,席卷武林,此二人一主一仆,合力之下,老头子我怕是也挡不住了,这天下怕是十年之内也无人能挡!” 天机老人却愁眉深锁,摇头苦叹。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看来这个老人虽说人老了,心里却没糊涂,瞧的很清楚。 那荆无命无论自进门还是出去,浑身气势皆是无形中与上官金虹相融相合,难分彼此;二人只如一人,一人如身,一人如影,俨然留有合击之招,此招不动则已,动则必是石破天惊。 否则,对方又怎会走的这般从容,那是因为双方都没有留下彼此的把握,所以,今日这一会,姑且算是平局。 还没到拼生拼死的时候。 下次再见,恐怕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苏青不可置否的缓声道:“恐怕用不到三年,此子如今经逢断剑之局,我观他离去时,眼中已有剑气升腾,锐旺无比,形而不露,怕是要破而后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孙小红在旁道:“爷爷,那他们到时候不是要天下无敌了?” 孙白发沉默不语,只得幽幽一叹,望着自己这个处世未深的孙女,他真的恨不得把毕生所学悉数注入孙小红的脑子里,如此,也就不用为这丫头担忧,自己也能倾力而为。 可这人啊,就是有太多的牵挂,既成助力,也成牵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辛辛苦苦挣的一辈子的声名,到头来全成了负累。 当真是成也第一,败也第一。 苏青目光凝落在半截剑身上,语意莫名的道:“今日一会上官,此人已成枭雄之相,当真了得!” 他又笑着瞧瞧一旁面颊红若苹果的辫子姑娘。 “此人心中如今已无诸般,所余之物,唯一字“权”耳,超乎物外,心如金铁,确实,到达这一步,已可称之为无敌!” “不过这世上,又怎会有绝对的无敌!” “而今正逢天骄辈出之世,天下顶峰快剑,又岂是只此一柄,天下性命相托者也并非只此二人,这下倒是热闹了!” 孙小红闻言似有困惑,她眼睛忽亮,眨了眨。“苏先生能赢他么?” 苏青笑道:“没动过手,我也不知啊,不过,倘若是合击之法对我却是无用,孰强孰弱,届时还需一试才知!” 他一瞥过视线,忽见孙白发那双精光灿灿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不由略一沉思,点头道:“也罢,如今中原武林正值多事之秋,这件事,姑且就由苏某担下来吧,想来荆无命剑法大成之后,势必由我首试,我……” “你到底是谁?所图为何?” 天机老人却不由分说打断了他的话。 苏青哑然失笑,他顿了顿,不答反问道:“孙老先生觉得这个江湖如何?” 孙白发一皱眉,像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苏青笑道:“你看这江湖,群雄并起,各势林立,今日你争我多,明日你杀我抢,谁都想做这江湖武林之主,浩劫无数,腥风血雨!” 他摇摇头。 “没有规矩,不好!” 迎着老人的那双眸子,他眼泊一闪,笑脸温和的轻声道:“依我看,不如一次性铲除个干净,我欲换世而行,订下规矩,以束群雄,威震天下,统摄黑白两道!” 仿佛没看见孙白发那张渐渐动容失色的老脸,苏青朗声一笑:“哈哈,孙老先生你觉得,我坐这江湖之主,如何?” 说罢,未等对方开口,苏青已施施然搁下杯筷,长身而起,拂了拂衣袖,顺手提起一壶酒。 “今日得见当世两大顶峰,不虚此行啊!” 他笑望着孙小红。 “承蒙孙姑娘款待,苏某已多年未吃的这般尽兴了!” 说着话,苏青抬手对着门扇一虚拂。 “咯吱”一声,门外夜雪茫茫,地上的尸体早已不见,忽见烛火颤摇一晃,再瞧去,桌边只剩下神情各异的一对爷孙。 门外,一条身影似化作缕青烟,飘也似的融入了雪幕之中,转眼似泥牛入海,已无形迹,宛若仙魅。 “哗!” 门扇甫开又合。 一声朗笑未散,落在屋内。 “孙老先生往后若需相助,可去保定城悦来客栈,寻那掌柜李二,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爷爷,江湖上何时多出这么一个人物?” 孙小红望着已关住的门,呆了呆,怔怔道。 孙白发自默然中惊醒,闻言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顺手又把那烟管摘到手里,塞着烟草,嘴里不经意的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那小子说了,金钱帮的事他担下了,啧啧,还想荡平天下,唉,老咯,真是老咯,多事之秋啊,怕就怕又是个上官金虹!” 孙小红一噘嘴,哼道:“我倒觉得这位苏先生光明磊落,比那上官金虹强多了,不像那些个虚伪小人,反正这江湖已经够乱了,来一个人拨乱为正也好!” 孙白发苦笑一声,摇摇头不再言语。 孙小红又问:“爷爷,你说他要干什么去?” 孙白发想了想,意味深长的道: “他声名未显,依我看,此行必是要去一鸣惊人啊!” …… 飞雪如刀。 晶莹的雪花翻卷如浪涛,随着北风的呜咽,弥天而飘。 “嘎——嘎——” 远处的雪中,传来声声异响,宛如重物拖拽在地滚荡之声,碾石挤沙,生硬刺耳,轰隆隆。 声响越来越近。 忽见一个铁塔般的虬髯黑汉,如金刚力士般赤着结实魁梧的上身,冲了出来,生铁浇铸的双手,紧紧拖着车轭,口中发出哭也似的吼啸,他竟是宛如一匹烈马般拖动着一辆马车,从远处奔来。 髯丛中,沾满了雪花。 冷雪寒风冲击着他的胸膛,黑汉红着双眼,疾驰而来。 积雪已化坚冰,车轮碾动的声音,惊动了小镇上的居民,马车狂奔而来,有人但凡搭眼一瞧,见到那黑汉拖着马车健步如飞,无不大惊失色,四下奔逃。 一路无阻,直行到一间酒铺前。 这大汉沉息一口,张嘴便“啊”的霹雳般狂吼一声,双脚犁地,身子往后一倾,欲要一阻马车前冲之势,奈何去势犹急,就见黑汉脚下积雪纷纷被铲的飞起,惊人一幕,把那些本就心惊胆战的路人骇的面无人色,呆立当场。 酒肆里的酒客们,见那煞神般的大汉走了进来,瞬间溜走了大半。 大汉环顾一扫,进了酒肆只将三条板凳拼在一起,又竖起张桌子靠在后面,再铺上件精致软暖的狐裘,才转身出去。 “少爷,我抱你出来!” 他走道马车,双眼似沁了层血色。 “咳咳!” 马车里原来有人,自然是有人,咳嗽声起,还有一句虚弱的话语。 “好!” 车门推开。 才见里面一人瘫坐在地,眉宇间泛着一股阴郁的青气,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那人身披狐裘,手中握着个木雕,另一只手拿捏着一柄七寸长的小刀,眼露笑意,像是已无气力,连起身的动作都已没有。 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很,全然已无半点血色,嘴唇发青,再加上那抹青气,俨然一副病痨鬼似的模样,而且还是那种随时会病死的模样。 大汉小心翼翼的将之放在铺好的狐裘上,这才转身一拍桌子,吼道:“拿酒来,要最好的酒,胆敢掺了一分水就要你们脑袋。” 149 稚子已老 如果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最想做什么? 答案是,喝酒。 怎么能是喝酒呢。 偏偏酒肆里,就有人这样选择了。 那个毒病交加,已快要死的人,这会就在喝酒。 这个人,看其模样,已有三十而立的岁数,眼角生着一条条细密的皱纹,像是无言的诉说着他半生所遇高低起伏的际遇,以及所有历经过的往事,似极了那大地上起伏的沟沟壑壑,令人唏嘘。 好在他有双年轻的眼睛,满是生机与希望,温柔而灵活,又似和煦春风,抚平了那些眼角的皱纹,令其整个人都充满活力。 可能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才使他能活到如今。 “咳咳!” 剧烈的喘咳,令他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涌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很是病态。 这人可不是旁人,正是因“梅花盗”一案被牵连其中的李寻欢,兵器谱上排在第三位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他关外隐居十年,谁成想刚一入关,便途遇“金丝甲”,连遭几场凶险劫难,自己更是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见虬髯大汉浑身是雪的在那放声呼喝,他望了良久,才终于笑道:“二十年来,你今天才算有几分铁甲金刚的豪气!” 虬髯大汉身子一震,似乎被“铁甲金刚”这个名字所震,但他随即仰首大笑起来,道:“想不到少爷居然还记得这名字,我却已忘了。” 李寻欢也笑着,眼角水珠飞溅,不知是融了的雪,还是痛哭的泪。 “传甲,你也破例喝几口吧!” “好,少爷今天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大汉眼睛更红了。 酒上来了。 二人已各自相视畅快一笑,倾坛倒酒,举杯共饮。 李寻欢此时面上青气愈发浓郁,浑身似已没力气,倚着背后的桌子,小小一杯酒,竟是需要他双手端举,饶是这样,仍然摇摇晃晃,几乎拿捏不住。 但即便这样,他也仍要颤颤巍巍的端酒入喉,那酒浆入口,只似良药,竟让他脸上恢复了几分气色,泛起嫣红,脸阵阵咳嗽也似平复了下去。 那些酒客们可当真未曾见过如此奇怪的人,都将死之人了,竟还敢如此放肆豪饮。 大汉喝着喝着,见自家少爷英雄豪杰一世,到头来竟落得如此惨淡田地,喉中呜的一声已伏案痛哭,失声撕肺,震的桌上碟碗都跟着震晃。 可随之一抹泪,又笑了起来。 众人纷纷侧目,心道真是两个怪人,不但是怪人更是疯子。 只说你一杯,我一杯,二人豪饮不停。 可就在这个时候。 “叭叭叭——” 那外面的雪地上,兀自响起了声声唢呐,喇叭声响高亢嘹亮,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到最后清晰极了,竟瞬间便把大汉的哭声压了下去。 这声响可起的不是时候,不光大汉眼露怒意,连那些个酒客也都捂着耳朵骂骂咧咧,大白天的,听到这送葬的喇叭声,可真是倒霉催的。 “砰!” 一按酒坛,汉子那双环眼豁的怒睁圆瞪,作势就欲撩帘出去,非得把这个吹喇叭的丧门星打个鼻青脸肿。 李寻欢却叹口气,望向铁传甲,笑劝道:“何必呢,这天底下每天都有人死,我还好,有你陪我饮酒相送,那些暴尸荒野的人就没我这么好运了,如今有人送送那些无人收拾的尸体,也算做了件好事不是,倒也有趣,若非我现在行动不便,倒想认识认识这位!” 正说着,那唢呐声已飞快逼近,然后跟着一道青影,自外面行将进来。 那人头戴雪笠,身穿青袍,背后绑发,身形瘦削,摇摇晃晃,手中端举着个唢呐,鼓足气的吹着,嘹亮震响,怪异的紧。 酒肆的伙计赶忙迎上,捂着耳朵,强忍着没有发作,只得贴到那人跟前,大声嚷道:“客官,小的求您别吹这调了,小店利薄,再吹下去,咱这可就没客人了,您行行好!” 店里的酒客本来也听的不悦,但等对方走进来,一抬笠沿,一个个眼神忽变,盯着那人只瞧了又瞧,似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目光闪了又闪,盯着那张脸,失神动容。 声响骤停。 那人呵呵一笑,竟真就不吹了,寻了张桌子坐下,可有人失神,有人却变了眼神。 李寻欢本来只是好奇之余,随意一瞥,可就是这么一眼,他整个人先是一愣,接着有些茫然甚至是疑惑的瞧着邻桌的青衣人,细细打量了好几眼,好一会,眼神里已流露着几分迟疑与匪夷所思,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盖因那人容貌实在漂亮的近乎妖邪,独一无二。这么一张脸,但凡谁见过一眼,恐再难忘记,连李寻欢也瞧的怔愣,然而,他可非是被这张脸摄住了,而是因为,这张脸,他见过啊。 尽管当初只是匆匆一面,惊鸿一瞥。 但李寻欢是个怀旧的人,重情重义,他隐居关外十年,江湖故友多已成过往云烟,物是人非,一点都不假。这是何等的寂寞,寂寞到唯有自过往记忆中一遍遍缅怀,而这张脸,对他而言,虽然谈不上熟悉,也绝对不陌生,印象虽不深,却也谈不上遗忘。 但让他真正如此这般的,却是对方那张脸上,竟仿佛未有丝毫点点的改变,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一眼认出来,怔愣,惊讶,动容。 江湖虽大,然世事无常,昔日一别,谁也说不定有没有重逢再见的时候,这本就没什么,离别重逢正如人之常情一样。可当昔年稚子也已名震天下,渐现老态的时候,同样是当年的人,如今再见却未有太多的变化,这难道还不足以惊世骇俗令人震撼么?若是换作别人,恐怕早已被吓傻当场,如见鬼怪。 “怎么,你这将死之人如此盯着我,是不是想着让我送送你?” 来人正是苏青,他扭头望去,笑道。 此处名为牛家镇,距保定已是不远,数日以来,“金丝甲”现于江湖,各方人马无不闻声而动,齐聚而来。 谁能料到,最后居然落在了一个少年手里。 李寻欢又在苏青那张转过来的脸上瞧了好几眼,眉眼鼻嘴,连同那颗泪痣,再看看他腕间的银铃,才似终于相信般深吸了一口气,但他仍觉得难以置信。 “你、” 正要开口,不想铁传甲已大吼道:“不积口德,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 李寻欢开口道: “传甲,住手!” 他又看向苏青,语带试探道:“想不到二十余年未见,前辈竟是容颜不老,风采依旧啊!” 150 死劫逢生 二十多年容颜不老? 掌柜的连同伙计还有一些个酒客听到李寻欢的话,又看看苏青,心里已泛起了嘀咕,我滴个娘嘞,这位爷怕不是喝酒喝的癔症了,都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心里已在盼星星盼月亮的想着赶紧喝完就走吧,别到时候撒酒疯,砸了铺子。 “你却还能笑的出来,你面泛青气,剧毒缠身,只怕时日不多了!” 苏青将头上雪笠一解,那张脸登时更清晰了,尽显无余。 李寻欢见他开了口,终于算是彻底相信。 “我虽一直相信,江湖中定是藏龙卧虎,可如前辈这等奇人,却还是生平仅见!” 一旁的铁传甲这会早已给惊的呆了,自家少爷可从不会说假话,眼前这个男人,当真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人物? 可为何这张脸,瞧着却这般的年轻,甚至是比李寻欢还要年轻,若非下颌多出来一些新生的胡茬,只怕,还得年轻不少。 苏青却一摇头,轻笑道:“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只是际遇离奇罢了,世如浮云春梦,年轻如何,老又如何?” “果然妙人!” 李寻欢眼露光亮,虚弱一笑。 “前辈与我虽说只是萍水相逢,然一面之缘,终究算得上故人,今日我临死之前,竟能再见昔年故人,老天爷也算待我不薄了,此乃人之幸事,如何不该笑,我敬前辈一杯!” 李寻欢对着苏青端举酒杯,颤颤巍巍的把酒送进嘴里。看见这张脸,他心中已不禁感怀良多,遥想孩时一幕,是何等的懵懂年少,而今故友已离,佳人已散,亲族长辈尽皆先后故去,命运二字,于他而言当真无常多舛。 眼见当年天真烂漫的娃儿如今变作这般模样,苏青何尝不是满心复杂,感叹良多,他这一路行来,生离已是见过,死别更是遇过,所见所遇之人,唯这重逢最是难得,心中亦是多有波澜。 “吾等身在江湖,只似那浊世沉浪上的无根浮木,不系之舟,随浪而起,随浪而沉,命运从来不由人,今日再见,确实该笑!” “当满饮此杯!” 倒了一杯酒,苏青亦是一饮而尽。 李寻欢哈哈一笑,可这气息一急,一阵呛咳立马自喉中涌出。 “哈哈……咳咳……” 剧烈的咳嗽,咳得他肝肠寸断,面上嫣红化作涨红,刚咽下去的酒,和着一口血水,竟吐在当场,可把酒肆里的人吓的脸色大变,本就不多的酒客,这会又溜了不少。 铁传甲见状,一个大老爷们竟被急得手足无措,几快掉下泪来,他小心翼翼的拭着李寻欢唇上沾着的酒液。 “慌什么!” 李寻欢仰着身子,边咳边笑。“咳咳,我生平从未糟蹋过一滴酒,不想今日也到了这般地步!” “传甲,麻烦你再替我倒一杯,既是敬了前辈一杯,总得要喝下去才算得了数,临死之前,我可不想再多欠一杯酒!” 苏青道:“一杯酒而已,不急,有的是机会喝,我可不相信这简简单单的毒药,能要了你的命!” 李寻欢听的一怔,有些失笑,也有些苦笑。 “前辈以为我还能活?” 苏青温和一笑。“世上奇怪的事有很多,有的人你看着命悬一线,好像随时都会死,但他偏偏就是死不了,有的人你看他活得好好的,兴许一转眼就已身首异处!” “人生苦短,江湖路长,前方总是充满了未知数,所以,没死之前,劝你还不是不要老把死字挂在嘴边,不太吉利!” 话到这里,酒肆外,忽见一人踉踉跄跄奔赶进来,嘴里嘎声嚷道:“酒,酒,快拿酒来!” 那人头发披散,满身是雪,面颊瘦削蜡黄,神形枯槁,穿这件洗的发白的蓝袍,嘴里只嚷着酒,仿似再不喝上一口就要渴死当场,双手费力拍着桌面,袖上却油腻非常,脏乱不堪,头戴文土方斤,活脱脱一个穷酸秀才 吵的厉害。 掌柜的厌弃的一瞅又对伙计使了个眼色,机灵非常的伙计立马心领神会端了壶酒来。 这穷酸秀才也不讲究,提起酒壶,只如长鲸吸水一样,对着壶嘴便一口气吸了个大半,酒液入喉他却一变脸色,眉毛一拧,五官都挤到了一块,张嘴又喷了出来,跳脚啐骂:“我呸呸呸,你这卖的是酒还是水?却敢这般坑骗我!” 伙计不冷不热的道:“咱这路边野店,小本买卖,客官若要喝上好酒,且先取出银子来!” 穷酸秀才怒道:“狗眼看人低的玩意,拿去!” 只在油腻腻的袖里一抹,抛出来的赫然是锭雪花白银。 趁着伙计欢喜的去拿酒的时候,这穷酸秀才忽的眼神一直,却是瞧见了角落处坐着的青色身影,他直勾勾的看向苏青,一张蜡黄蜡黄的脸竟是渐渐变得白了,额上渗着冷汗,干咽了口唾沫。 苏青却横着眼神睨了他一眼。 穷酸秀才当即一哆嗦,就那模样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忙对着苏青一拱手,可张开的嘴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结舌磕巴,汗如雨下,最后是一咬牙。 “梅二见过苏先生,之前有幸于悦来客栈中得闻苏先生之名,久仰大名,今日若有冲撞,还望……” “哦?无妨,小事罢了!” 苏青却端着酒杯慢饮着,慢说着。 如此,这叫梅二的穷酸秀才才如蒙大赦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恢复了几分人色,敢情这厮居然是“青龙会”的人。 如今各方帮众闻令已皆知他重现江湖,各方纷纷动作,收敛布局,静待“青龙换世”之机,这梅二没想到在这遇到苏青,竟被吓的这般模样 看见伙计端来好酒,他忙接过,却已没了先前那般张狂,竟是不敢久留,抱着酒坛子,这便恭恭敬敬的对着苏青道:“既如此,梅二就不打搅先生雅兴了,这便离开!” “呵呵,你好歹也算是号人物,胆子怎得这般小!” 苏青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头能有这么吓人。 梅二心里却在苦笑,能不吓人么,一个二十多年前的人,光这张脸,都已经够吓人了。何况,连上官金虹都已是天下第二,这位重现武林的大龙首,武功怕是早已深不可测,他都有些怀疑,苏青消失的这些年,是不是躲在某个地方,闭关苦修神功,如今神功大成,长春不老,再履俗尘。 只在他忐忑的眼神里,苏青朝一旁的李寻欢翘了翘下巴,温言道:“此乃我昔年故人,他身上的毒你可能解?” 梅二一瞅李寻欢,有些汗然道:“李探花所中之毒其实是由我调配出来的,只是被那妙郎君花蜂偷拿了去,这才、这才……” “我问能不能解?” “能,自然能解!” 梅二一激灵,忙不迭的应承着,他又对李寻欢道:“劳烦探花郎随我一行!” 那铁传甲早在前一句便已听的动容,欣喜无比,如癫如狂,此刻再听这话,当下哪还有迟疑,已裹着狐裘,将李寻欢抱起。“少爷,他是七妙人的梅二,你有救了!” 苏青回望向李寻欢,笑道:“你看,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这一杯酒,姑且先欠下吧!” 李寻欢死劫逢生,那双眼睛似又重新亮起,年轻漂亮,满是生机,临了还不忘把没喝完的酒带上,只来得及对苏青道了句多谢,就已跟着梅二出了酒肆。 “呵,这酒鬼!” 苏青一人坐在那里,摇头一笑,眼神深邃,忽呢喃道:“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重逢啊!” 只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放下锭银子。 他重新戴好雪笠,起身又走入了雪中。 151 客栈风云 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街上行人寥寥,冷清极了。 可悦来客栈里却不冷清,非但不冷清,更是热闹的很。因为,数日前,这间客栈里竟是有人放出百万巨额悬赏,引得无数江湖中人前来一辨虚实,流连不去。 “诸位稍安,这悬赏之数,绝非虚言,但凡谁能铲除梅花盗,苏先生愿奉上,白银一百万两!” 大堂里,各方江湖好手满座,黑白两道皆有,鱼龙混杂,一个个或凶神恶煞,或沉默寡言,或阴鸷狡诈,这些人,都看着掌柜陈二。 “敢问陈掌柜的,那位苏先生为何人?为何江湖上从未听闻?真假与否恕我们不能轻信,还是请他出来一见才好!” 有人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 陈二不好意思的笑道:“实在抱歉,苏先生近日来有事远行,未在城中,不过,他已交代下来,让我全权处理此事,还请诸位卖个薄面,也……” 话未完。 “哼,你?江湖上有你的名头么?区区一个客栈掌柜的,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相信,不过那位苏先生既然不在城中,也好办,你且当着大伙的面,把那百万两银子拿出来,咱们这就信你!” 有人不屑的冷哼一声,语带嗤笑,言带讥讽。 “就是!” “不错!” “那位苏先生既然说由陈掌柜处理此事,那百万两银子何不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咱们定是拼了命也要把那梅花盗宰了!” …… 一人开口,满堂之人,立有附和声四起。 “诸位勿急,诸位稍安勿躁!” 陈二乃“青龙会”舵主,早已是老江湖了,此刻不惊不慌,似心有准备,只一抬手,压下喧嚣之声,这才继续笑道:“也罢,既然如此,那我便把那百万两白银搁在大伙眼皮底下,看个明白,见个清楚!” “是极!” “正该如此!” …… 堂下又是一阵鼎沸之声,一个个这会都似坐不住了,翘首以盼。 陈二呵呵一笑,迎着众人的视线,一拍手。 “啪啪啪!” 三声脆响,就见客栈后面,十条胖瘦高矮不一的汉子,这会已鱼贯走出,脚下落地,传出腾腾闷响,如背负巨重,这一连几步走下来,也不知道多少人的脸跟着变了颜色。 但见那十人肩头,各自扛有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只在所有人伸直了脖子的注视下,纷纷走到堂前,将箱子卸下,排开一字搁在地上。 “诸位且看!” 众目睽睽之下,陈二从左至右,笑眯眯的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霍!” 木箱一开,立时引起阵阵呼声。 就见这里面,一锭锭黄澄澄的金锭排满了。 “这是一万两黄金,可在各处商号钱庄,最少兑出十万两白银!” 陈二说罢,伸手又打开第二个箱子。 立马又是一阵惊呼。 就见这里面居然摆放着十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分两排摆着,红绸衬底,光华闪耀。 “这十颗明珠,每一颗价值万两,共计十万两!” 财帛动人心,金银珠宝甫一亮,就见人群中有数条黑影忽的掠出,伸手已探向那几颗明珠,口中发着沙哑怪笑。“光听你嘴上说的厉害,真假与否还得我们亲自瞧瞧才行!” 陈二隐匿江湖多年,声名不响,如此巨富自是惹人眼红。 势比人弱,自然都想要来咬上一口。 不少人亦是见财起意,跃跃欲试。 陈二却没太多反应,不慌不忙,只静立一旁,眼露冷笑。 眼看那数条身影已扑到近前,就见堂内陡起几声急呼。 遂见那扛箱子的十人里,有七人面容沉冷,手腕一抖,兵刃已亮,或赤手空拳,或铁剑钢刀,一步跨出,口中厉啸开口,煞气狂飙,竟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杀机抱起,寒芒急颤间,已将那坏规矩的几人罩住。 惨呼惊起,惊呼紧随。 “啊!” “退!” “饶命!” …… 短暂的兵刃交锋,起的急,落的快,六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扑通坠落在地,犹在抽搐,还有一只握着颗明珠的断手高高抛起,唯有一人捂着喷血的断臂惊骇慌逃,夺门而出。 此人轻功不俗,似灵蛇急窜,转眼已奔出三四丈,脸色惨白至极的没入雪中。 本以为对方会大难不死,就此远逃。 谁曾想,前脚刚出,下一刻。 门外雪幕里。 一条破布似的身影,口鼻喷血,倒飞而回,摔在堂里,毙命当场。 再见门外,一人头戴雪笠,正慢慢悠悠的自外面走了进来。 掸了掸身上的雪,摘下雪笠,正是苏青。 望着地上的几具尸体,他蹙了蹙眉。 “想接生意,就要守规矩!” 那些个跃跃欲试,想要动手的人,瞬间似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遍体生寒,吓的面无人色,有的生怕自己坐的高了,忙又矮下一截身子。 “一百万两就在这里,苏某一言九鼎,谁要是能杀了梅花盗,我双手奉上!” 他环顾一扫,视线在一个冷漠寡言,坐在角落里的少年身上稍作停留了一眼,人已径直上楼,陈二忙跟上。 “如何了?” 大雪纷飞,苏青静静立在窗前,他伸手探出客栈,探入雪幕,接过一丝沁凉,又慢慢收了回来。 这雪可真大,大的苏青都有些出神,像是又回到某个冬天。 陈二恭敬的站在他身后。 “属下已联络了各方分舵堂口,暗中行事,静待时机!而且还有可靠消息传来,上官金虹疑似要创立帮会,想要席卷江湖!” 苏青临风而立,背后乌发飞扬,他笑了笑,道:“没事,他还要些时候,我已与他照过面了,枭雄之资,功力匪浅,很是不凡呐!” 陈二也面露凝色,认真无比。 “属下也这般以为,此人早在前些年,已暗中造势,蛊惑帮中弟子,言及自身乃天命所归,他生而异相,传闻幼时就有相师批言,似他这般极有可能是会当上帝王的,其野心之大,不可不防!” 大雪飘摇,长街冷清,苏青半眯着眼,攥了攥手里的雪,不经意的笑道:“呵呵,可能会当上帝王,不代表他一定就会当上帝王,天下间,心比天高的人可不乏少数,豪情野望者更是不计其数,他想要登天,等摔下来的时候,就得粉身碎骨!” “另外,西北那边有何消息?神剑山庄呢?” 陈二道:“据匿在魔教中的耳目传回消息,魔教教众与神刀堂帮众彼此厮杀不断,魔教教主更是与白天羽于连斗十余场未分胜负,战况惨烈!至于翠云峰的神剑山庄,这谢氏一族极其排外,封山久矣,不许外姓之人靠近,不过,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以神剑山庄为首,似是有联合的趋势,恐怕也有大动作!” 苏青有些好奇的疑道:“四大世家?” 陈二道:“对,其中以谢氏一族,以及七星塘慕容一族最为强大,虽是名声不显,但这些武林世家俱都底蕴深厚,传承多年,族中培养了诸多高手,而今恐怕也要行惊天动地之举!” 苏青把手拢进了袖子里,淡淡道:“所以说,与上官金虹比起来,其实我倒更在意这些,上官再强,终究对他有所了解,何况还是本座的残党旧部!” “对了,我让你找的东西找的如何了?” 陈二点点头,应道:“属下幸不辱命,已在北方找到一块天外陨铁,连同收集的天下精金,让人快马兼程送来,不日即到,足够铸造出一对神兵利刃!” 苏青望着弥天盖地的风雪眼露淡然笑意。 “妙极,正好一会群雄!” “下去处理楼下的事吧!” 陈二道:“是,属下告退!” …… 152 江湖美人 暮雪飞扬。 楼下吵的厉害,人声鼎沸。 尽管已吵了多时,但苏青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这般嘈杂纷乱的气氛,想他孤身独行多年,身边突然热闹起来,一时间竟有种不适应,所以他只让陈二操持着楼下的事,自己待在楼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寒。 苏青坐在一张衬着雪狐皮的紫檀椅上,摩挲着左手上的扳指,又看看细长剔透,如玉似冰的一双手,仿佛嗅到窗外飘来一股梅香。 这个时节,却也该寒梅吐艳,风雪飘香。 视线落向窗外,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恢宏府邸,苏青如水的眼泊多有变幻。 人离家的再久,也终究都有归处,他的归处又在哪里? “这江湖啊!” 这时候,那股梅香居然像似更浓了一些,香风掠起,袭人口鼻。 一条曼妙倩影,自“兴云庄”款款而来,莲足迈动,撑伞而行,像是那人就是一朵盛开的梅花,所过之处,香风四起。 苏青摇摇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不好,花太香了,反倒显得有些形于外的庸俗,真正的梅花香可不是这般的,过了。 非但苏青嗅到了,连客栈里的人也都嗅到了。 嗅的他们迷了魂,失了魄。 因为,这是个女人。 一个足以令全天下男人为之疯狂的女人。 “咯吱!” 身后响起推门声,陈二恭敬的站在门口。 “怎么?” 苏青望着雪,头也不回的轻问。 陈二道:“帮主,林仙儿求见!” 他一怔,旋即笑的玩味。“呵呵,看来这是把注意打到我的身上了!” “也罢,闲的无聊,便去看看这自己跳进来的鱼儿,能蹦跶个几下!” …… 楼下这会突然静了下来。 堂内,血迹已清洗干净,尸体也都处理完了。 那女人进了客栈,收了伞。 美目流盼,四顾之下,她似在寻找着什么,等瞧见楼上传来脚步声,这才翘首张望,仰起的雪颈白的像是鸽子胸前的羽毛般,满堂的男人,也不知道多少人看的气血贲张,目色发赤,喉头干涩的直吞口水。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如雪的衣裙,白的不染尘埃,就像是她的那双眼睛般,令人动魄,事实上,她全身无一处不令人,但唯有这双眼睛最独一无二,仿佛世上独有的美妙,天底下再也找不出来第二双。 这是一双能令人痴颠疯狂,引人犯罪的眼睛! 置身在一道道饱含贪婪、、占有的目光下,这个女人,就似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娇躯似在轻颤,但她的眼神,仍旧清澈期待,亲切大方,仿佛是世上最温柔、最纯洁的姑娘。 可当楼上的人,一步步走下来后,她那双世上独有的眼睛,已注定沦为平凡,连她的人,都似变得普通、黯淡,她身上所有的目光,这会全都移到了别处。 落到了苏青的身上。 连日来的奔波,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休息了一下,洗去了风尘,刮去了胡茬,束起了头发,一袭青袍的他,背后披着狐裘,这会一步步,居高临下,像是从天上,走到人间。 那个女人在看他,他也在瞧着这个女人。 不得不说,武林中人的眼睛并没有瞎,这个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的林仙儿,确实是人间绝色,苏青只觉得自己用花来形容她,实在是辱没了她。 这个女人,比花还要娇媚动人。 这便是林仙儿。 她看见苏青的第一眼,眼瞳已是一颤,眼波流转,她那牛奶般的脸颊似是红了红,害羞腼腆的宛若一个不谙世事却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唉,这地方,鱼龙混杂的,你不该来!” 苏青似是叹息他一个女子,却涉足此地。 林仙儿的脸更红了,她嫣然一笑,又似有些手足无措,欠身行了一礼,道:“听闻苏先生为除梅花盗愿耗费家财,如此侠义之举,仙儿早已仰慕多日,今日闻听先生归来,特来一见,还请勿怪唐突!” 连声音都动人极了。 见苏青并未立即应他,她一咬唇,羞涩道:“苏先生不请我去楼上坐坐么?” 苏青双手揣袖,一听此言,脚下一顿,站在楼梯中腰,瞧了瞧这个女人,他笑容温和道:“既如此,林姑娘还请楼上一叙!” 说罢,又转过身,上了楼。 林仙儿立时脸颊嫣红的如能滴出水来,害羞的埋着头急步赶上,噔噔噔上了楼。 客栈里,在座之人,瞧的眼都红了,蒙上一层赤色,不知是羡慕还是妒忌,可却无人敢造次生事,前车之鉴,那几个死不瞑目的短命鬼可还刚埋不久,谁也不想步了那几个人的后尘。 楼上。 苏青前脚刚进屋,后脚便起欢快的脚步,一阵香风呼的袭来,几乎贴着他的身子。 等苏青转身望去,林仙儿已是羞怯极了,眸光躲闪。 “林姑娘……” 苏青正要开口,林仙儿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先生莫非很讨厌我?怎得称呼这般生分?” 苏青笑了笑。“哪该如何称呼你?” 林仙儿脉脉的凝视着苏青,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她道:“先生叫我仙儿便可!” “仙儿?呵呵,好,仙儿!” 听到苏青应了,林仙儿欢喜的似是得到了什么宝贝,轻盈的一转,裙摆一扬,宛如舞姬般轻灵如飞鸟,飘也似的掠进了屋中。 雅间里面摆置的极为简单,而前不久还引得无数人为之疯狂的那十口红木箱子,这会竟被弃之如履般堆放在墙角,好似无言的诉说着主人的不屑一顾。 林仙儿在屋子飞快转了一圈,张着小嘴,眼露讶色。 苏青轻道:“怎么?莫不是觉得我这里素简的厉害?” 林仙儿脸一红。“那也要看是谁在这里,你若是在这里,对我来说,已比宫阙楼台都要好上千百倍!” 此刻,她已是用了“你”、“我”相称。 她柔声道:“不过,你这屋子里的东西,足以建造出宫阙楼台,怕是天底下的人都稀罕极了!” 林仙儿的视线落在那十口箱子上。 见苏青并未说什么,她笑的开心极了,眸光忽动,却是瞥见一旁案几上的东西,那是两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各自画着一个东西。 “这是剑?” 素手一探,这个女人只似进了自己的家一样,已将两张纸抄入手中。 苏青混不在意,仍是一副温吞平静的脾气,他笑道:“这是刀!” “刀?” 林仙儿望着纸上的古怪兵器,有些不解。 那图纸上的兵器刀身稍稍弯出一丝弧度,不似寻常钢刀那般厚脊阔口,反倒狭长如剑,只有单边开刃,白柄黑鞘,迥异于林仙儿对刀的认知。 苏青点点头。 另一张纸上则是画着一柄笔直的剑,长剑并无剑锷,剑柄剑身浑似一体,细且长。 “这才是剑!” 林仙儿奇道:“江湖上可有这样的一对刀剑?” “还不曾!” 苏青又摇摇头,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轻声道:“不过快了,我这一对刀剑若出,势必天下大震,江湖皆惊!” “咯咯!” 林仙儿蓦的发出声银铃似的娇笑,她咬了咬嘴唇,近乎耳语般低声道:“先生难道没看见你眼前站着个活生生的人么?何必这般上心两张废纸,明日如何也是明日的事,何不珍惜眼前,何况……” 她话有深意,眼神已有迷离,似是泛着水汽,口吐兰香,说到最后,似已说不下去了。 苏青迎着她那双的眼睛,叹道: “珍惜眼前?人啊,确实该珍惜眼前!” 林仙儿这会脖颈上都泛起一抹嫣红,口中“嘤咛”一声,像是猫儿在叫。“你已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苏青悠然笑道:“我明白,你想说你喜欢我,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做一些事才算喜欢,今夜,我已约了故人喝酒,你若真喜欢我,不妨留下来与我们共赏夜景,聊到天明!” 林仙儿先是一呆,紧接着眼圈一红,道:“你莫非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人?我如此做,只是不想嫁给那杀死梅花盗的人,我只盼先生能帮我一帮,若如此,仙儿便是把身子给了先生也无妨,只求莫要让我嫁给我不爱的男人!” 苏青也瞧着她,道:“难道我与楼下那些男人不同?” 林仙儿破涕为笑,她抿了抿嘴。“先生之貌,如若天人,自然例外!” 苏青目光闪动。“我要如何帮你?” 林仙儿这会又已恢复了先前的笑,她红着脸。“我已知道梅花盗这两日便会来找我,你明晚趁着夜深时,可来我闺房一会,届时便可一举将他擒下,先生就可名利双收,还能、还能得到我!” 苏青似是想了想,思量了一番,他道:“如此,也未尝不可,不过——” 他看向林仙儿,盯着对方的眼睛,温和笑着擦了擦这个女人眼角的泪珠,柔声道:“你既然说喜欢我,其实我也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林仙儿一呆,旋即笑的很开心。“你说,我一定替你办到!” 苏青边替她擦着泪,捋着青丝,轻声道:“我要你从兴云庄里,帮我找到一本书,这本书名为怜花宝鉴,在林诗音的手里,一天的时间,你找得到么?” 四目相对,林仙儿眼神已变得幽幽,语气亦是幽幽:“好,那,一言为定!” 苏青这会却笑道:“那位找我喝酒的人来了!” 林仙儿道:“是谁?” 苏青笑了笑。“李寻欢!” …… 153 少年阿飞 暮色已昏,雪犹未停。 苏青坐在窗口,瞧了眼楼下已撑伞离去的女人,眼神平静,视线随之出神的飘向街角尽头,落在一颗孤独的枯木上,凝望久久。 事实上,他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天色黯淡,陈二进来吩咐着人换上了一桌的酒菜,点上了灯。 明灯如豆,将他的血肉映出一层玉色。 楼下的那些人,大多已是散去,夜黑风高,这些人只怕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那个梅花盗能出来祸害姑娘,好让他们抓住。 坐了好半晌,桌上的酒菜换了又换,热的变成冷的,冷的换成热的,来来去去,连着换了四次,才见窗户外,一个人正自风雪中一撩衣襟,足下一点,呼的生生拔起四五丈,正好从外面翻到了里面。 苏青静静坐着,披着狐裘,揣着双手,瞧着对面已恢复了生气,治好了伤病的李寻欢,他轻轻道:“我以为你还会再多等等!” 李寻欢笑道:“我这人生平最瞧不得别人糟蹋酒,特别是为了我,我见他们已在门外倒了四次酒,心里已怕再不现身,恐怕你要一直倒下去!” 他自顾自的倒了杯酒,嘴里笑意莫名。“而且,还怕坏了某个人的好事!” 苏青哈哈一笑,也不避讳,双手退出袖子,道:“谈不上好事,她这一来,恐怕一些牛鬼蛇神吃醋的紧,到时候也得来!” 李寻欢喃喃道:“那他们可就要倒霉了!” 苏青道:“我猜她肯定也对你说了,梅花盗要去她那!” 李寻欢一怔,苦笑一声。 “那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苏青倒着酒,笑道:“明日事,明日再说,今日先喝酒,你欠了我一杯,这可过去快一天了,得连本带利还给我!” 李寻欢目中似有光亮闪过,他大笑道:“好,那今夜就一醉方休,喝个痛快,不过,咱们两人喝酒却是不够痛快,能否再添几副饮具!” 苏青洒然道:“莫说几副,那怕你说要宴请这满城的人,苏某也能一人不差的,让他们每人都能喝上一杯!” “好汉子,想不到我这一回来,就能交上两个朋友!”李寻欢听的是心头澎湃,只似回到当初闯荡江湖时那般年轻气盛的光景。 “传甲,阿飞,你们两个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忽朝着窗外招呼了一声。 这两个人倒不像李寻欢那般翻窗而入,而是中规中矩的进了客栈,上了楼,各自顶着一头的雪花,从外面走了进来。 “请坐!” 苏青一伸手。 “多谢!” 铁传甲心中感激苏青白日里对李寻欢施以援手,此刻显得颇为客气。 另一个,是个少年,阿飞。 这少年苏青已是见过,回来的时候,他似乎就在客栈中,这是个很孤独的少年,哪怕他现在身旁有三个人,但他浑身上下,油然而生的那股冷冽机锋,依旧让人觉得孤独。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笔直如松,就像是一柄利剑,浓眉大眼,薄薄的嘴唇紧抿出一条缝隙,稍显稚嫩的圆圆脸颊似也因他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而变得棱角生硬,高挺着鼻梁,看着有些瘦削。 瘦削生硬的就像是花岗岩刻出来的一样,少言寡语的眉宇间透着倔强、坚定、冷漠,以及漠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就连他的眼神都很平静,又充满野性,仿佛那亘古千年却不化丝毫的雪山,唯有在看见李寻欢时,才似融化了几分,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苏青。 “是你让梅二救了他?” 苏青喝着酒,他知道对方口中的那个他指的谁。 “算是吧!” 阿飞却好像不太喜欢这般不肯定的口吻,他瞪着眼。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苏青失笑,点点头。 “是!” 尽管苏青已算是见过太多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了,眼前这张脸虽说不是他所见过最英俊的,且还有些年轻稚嫩,但却已有种足够令人留意的魅力。 见他承认,阿飞走到桌前坐下。“如果是,他是我第一个朋友,那你将是我第二个朋友!” 阿飞说的很平淡,但但他那双眼睛却告诉几人,他说的很认真。 苏青的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 “那看来,我应该赚了,救了一个人,却交了两个朋友!” 李寻欢这会冷不防插话道:“三个!” 还有铁传甲。 “哈哈!” 苏青的笑声罕见的有些大,不再那么的轻,确实,他真的已经很久没这般开心过了,但见他不可置否的笑道:“你这话也不对,你们两个,何必分个彼此?” 阿飞这会,那冷冽平静的眼眸里似也闪过抹温和笑意。 “不错!” 他的声音,简单,有力。 李寻欢满是复杂的拍拍铁传甲的肩膀,忽然一笑。“不错,你我何须分个彼此!” 铁传甲这会双眼已红,神情激动,心头只觉得有一股热血往上冲,情难自制。 “哈哈,值了!” “来,废话少说,喝酒,喝酒!” 苏青实在是瞧不得别人这般模样。 “对,喝酒!” 阿飞没说话,已取过酒壶,用行动说话。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风却未停,夜风萧索,却盖不过屋内几人的欢喜。 江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尔虞我诈,阴险狡诈经历的多了,能同饮一桌者,已是少之又少。 几人推杯换盏,时而发笑,时而长叹,一夜未休。 直到东方的天边,一缕淡金色的晨曦逐渐照亮了大地,划破了昏沉。 “帮主!” 听到耳边唤声。 苏青才揉了揉眉心,一个人望着满桌的狼藉,那三人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长街上,已有趁车清晨开始扫雪,笤帚在地上“唰唰”划出声响。积雪下,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曦微晨光的照迎中,仿佛一块块碧透的青玉。 鸡鸣,犬吠。 远处似是传来咳嗽。 “唔!” 苏青喉中气息一沉,浑身立马似变成一个火炉一缕缕白雾自他头顶蒸腾而起,居然散着强烈酒气。 “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多酒!” 陈二侯在一旁,见苏青酒醒的差不多了,他这才道:“帮主,东西已经送来了!” 他又对门外招呼道: “抬进来吧!” 立见一个汉子抱着一乌黑铁盒步入屋内。 铁盒上锁了三把精铁大锁,这会一一打开,遂见盒内是一块块色泽各异的奇石,有的光亮如洗,有的银光璀璨,有的灰暗无光,有的更是漆黑如碳,还有的泛着赤红。 苏青长身而起,伸手逐一试着拿捏了一下,掌下发力,同时开口道:“铸造师找的怎么样?” 陈二道:“我已找到五位技艺精湛的匠师,随时都可以!” “好,那就开始吧!” …… 154 再起纷争 雪已停,奈何天色仍旧阴霾,街上的积雪被扫到道旁,光洁如洗的青石板在暗沉的天光下,似是一块块嵌入地里的墨玉,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与清寒。 “铛——铛——” 街角一处冷僻的铁匠铺里,声声锤击的清响此刻传出老远。 通红的炉火烧的单调,盈盈火光透出了门外,也照亮了屋内的几人。 魁梧健壮的黝黑汉子,精赤着结实的上身,手中抡动着铁锤,浑身虬结若磐石的肌肉这会随着每一次锤炼,便震颤一下,一颗颗浑浊的热汗自他毛孔中泌出,而后在炉火的映照下,以及门外冷风的吹拂下,只来得及流出一条条痕迹,便蒸发一空。 不止这一个人。 一共有五人,高矮不一,岁数不一,壮瘦不一。 每个人都反复锤炼着一块烧红的铁块,锤起锤落,那铁块已渐渐延展拉伸开来,冷却了,复又再入炉火,只在阵阵富有节奏的捶打中,五人所铸之器已渐渐露出轮廓,有的是刀,有的是剑。 挥洒的汗水溅在铁块上,立是“滋”的化成一缕白气。 屋内是五人。 屋外,准确的说屋檐下还有个人,这人就那么静静地立着,温和的目光投望向一颗枯树下正彼此嬉戏追逐的孩童,还有一条小小的黄狗欢快的跟在几个娃娃身后。 许是心情不错,苏青蹲在那晃了晃腕间的银铃,对着那只小奶狗一抿唇,舌尖一颤,嘴里发着招呼的声音。 “啧啧啧——” 正在蹦跳的小狗耳朵立马一竖,脚下却没留神,朝他张望的同时,啪的翻在了地上,打了几个滚,身子一抖,傻憨憨的这就朝苏青小跑了过来。 一个小姑娘忙慌张的赶上,将其抱到怀里,警惕的看了苏青一眼,那模样只像是看着个偷狗的贼,然后对几个伙伴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便小跑着去换别地儿了。 苏青却乐的直笑。 “先生,好了!” 等听到身后的招呼,他才长身而起,回转身子,朝背后的几人望去。 捶打的动静已经没了, “滋——” 淬炼的声音也停了。 五个汉子手里捧着自己打出来的兵器,搁在苏青的面前。 有刀有剑,其中三人是剑,两人是刀。 三柄剑无一例外,俱是狭长笔直,除却剑柄外形凸凹稍有区别,几乎一般,两口刀也是如此,狭长如剑,却单边开刃,刀身带着一丝弯弧。 这便是陈二找来的五位铸造师,如今则是按照着苏青的图纸一试技艺。 “先生这张纸上画的刀虽是少见,但却更为精巧,与寻常钢刀各有千秋!” 那个黝黑汉子,浓眉虎目,国字脸,脸上生着粗硬的胡茬,一双磨光了指甲,满是硬厚老茧的大手正拿着苏青给的那两张图纸,嘴里惊奇之余甚是赞叹。 其他几个匠师也都开口。 “像是唐刀!” “又像传闻中的东瀛倭刀!” 苏青温和一笑,轻声道:“这本是唐刀的制样,但因我用刀技巧有些特异,为了增加灵巧变化,才把刀身添出一丝弧度!” 他顺手取过一柄铸好的长剑,屈指一弹,剑身立时清吟抖颤,而后又一一放置手中,像是在称量着重量,感受着什么。 “不错,但刀要再长些,四尺,宽约两指半,刀身韧而利,剩下的,你们给我尽最大能耐铸一口好刀出来!” “至于剑,也要四尺,宽两指,无须剑格,硬脊剑,但不可过刚易折,剑身剑柄贯为一体,剩下的,你们自己来,若是功成,每人万两!” “呵呵,先生客气了,钱财不过次要,吾等握锤半生,锤下所铸利器皆为凡铁,千锤不及,百炼不到,一直为生平所憾,今日得见这等奇精异铁,若能铸出一对神兵利器,全了余生之愿,得个名声,便是分文不给,亦无关紧要!” 那大汉望着铁盒中诸般各异精金,虎目中精光烁烁,似显得极为兴奋,其他人也大多如此。有人迫不及待的取过其中的精铁,赞道:“这些精金奇铁各有奇妙,硬韧不一,温寒不一,想要磨合恐怕花费的时间不少,但我五人合力,日夜锤炼,十日足矣!” 苏青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天下万般,走到最后,所求大多一般,无非“成就”二字,功成名就,武夫是以武功,画师是以丹青技艺,琴师是以琴艺,这些铁匠,自然就得锤下见真功夫。 “那就麻烦了!” 笑着留下句话。 苏青出了铺子,这才往客栈走。 如今“梅花盗”一案,弄的江湖风声鹤唳,这保定城也是因为林仙儿之故,三日前,“兴云庄”内,梅花盗便已现身,不少四方好手闻询聚集于此,其中不是在兴云庄里,便是在他那客栈里。 一出了街角,就听长街上马蹄声飞卷而过,好似长戈戳地,惊的鸡飞狗跳。 想着昨夜几人醉时说的一些话,豪情壮语,江湖戏谈,天南地北的话,他不由觉得好笑,江湖里的朋友便是这样,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秘密,醉时相交欢,醒时各分散,只待风清月白时,三两携酒而来,谋一场共醉同欢。 冷却的心,似也因一场醉酒活腾了起来。 但快到客栈前的时候,他心思一收,笑眼半眯,就见街道两旁站着不少江湖人,翘首以待,似看着什么好戏。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叱咤怒骂声,拳风激荡声。 猝然。 “你就是那位活财神,苏先生?” 一声清冷冰寒的嗓音像是利剑般从一旁钉入他的耳中。 “人回来了!” 人群里立时有人闻声瞧来,一个个又都散开。 “活财神?” 苏青听的一怔,这俗到家的名头从何而来啊? 遂见一个锦衣少年,怀中抱剑,从一旁走到了他的对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少年剑眉朗目,面容英俊,可此时眼底却有着浓浓的嫉妒,与怒意。 苏青温吞笑道:“在下苏青,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便是你让那梅二医治李寻欢,害得秦老爷子的爱子不治而亡?” 又有人大怒开口,呵斥出声。 苏青又是一愣,他有些不明白的问:“秦老爷子又是哪位?他儿子的死又关我什么事?” 但他马上又点点头。 “不过,确实是我让梅二治的李寻欢!” “哼,当真目中无人,秦老爷子便是铁胆震八方秦孝仪老爷子,昨日秦公子为追捕梅花盗所伤,去求医救治,谁曾想这梅二却死活不愿救治,只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认,只救李寻欢,可怜那秦重一条大好性命,这便没了。还有你昨日放任恶奴,杀害七名武林好汉,这件事也要讨个说法!” 但见说话的那人颧骨高耸,满面威沉,花白的胡子略显稀疏,嘴角下垂,阔口挺鼻,此刻义愤填膺,怒目立眉,露出三分杀气。 客栈里,蓦的传来一声喝骂:“放你娘的屁,我只说让你们侯着,谁想那龙家小少爷竟生性歹毒,欲要加害李探花,我一怒之下这才拒绝为你们医治!” 正是那穷酸秀才模样的梅二,他此刻脸颊上隐有一个巴掌印,脸颊肿的老高。 赵正义皮笑肉不笑的厉声道:“哼哼,瞧瞧你这奴仆的话,当真好大的威风,那龙少爷不过几岁的娃娃,也好意思冤枉栽赃!” 苏青算是听明白了。 “你们倒是有趣,按你们这么说,人死了应该去找梅花盗啊?怎得来找我?” “话说,你又是哪位啊?” 那怒喝之人冷哼一声。“小子听好了,我便是江湖人称铁面无私,赵正义,我身旁这位是我结拜大哥秦老孝仪!” 苏青又瞧瞧那个锦衣少年。 “你呢?” 那少年冷冷道: “藏剑山庄少庄主!” 苏青恍然大悟。 “哦,游龙生?我明白了,你是因为仙儿来的!” 他笑的人畜无害。 可那少年听到仙儿两个字,一双眼睛瞬间通红,几乎充血,低吼道:“不准你叫这个名字!” 苏青忽看向赵正义身旁的另一个锦衣华服,相貌堂堂的中年人,眼睛一亮。“这位又是何人?” 赵正义冷冷一笑。 “哼,这位便是我结拜四弟,龙啸云!” “龙四爷?久仰大名!” 苏青脸上笑容更甚。 “那看来几位今天不能善了了?” 赵正义沉着脸,道:“好说,你得先端茶倒水,再行赔罪!” 苏青咦了声:“你想要我如何赔罪?” 赵正义冷冷道:“哼,这得看你!” “啪啪啪!” 苏青抚掌一笑。 “说的好,说的合乎情理!” “不过你既然说看我,那我就依照我自己的意思来了!” 苏青伸手打了个响指。 却见客栈,长街两侧屋顶,一条条身影浮出,手中兵刃雪亮光寒。 他瞥向赵正义轻声道:“呵呵,我给你个机会,你把先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 155 技惊众人 一条条身影,阴沉着面孔,从巷道,胡同里转出,现出身形。 眼中冷芒杀机迸射,识趣机灵的江湖中人,这会多是大变脸色,忙往后退去,生怕殃及池鱼,惨遭波及。 本是围着的等着看戏的人,瞬间呼的散了大半,只敢躲得远远的观望。 “行走江湖,心胸狭隘害死别人,眼界狭隘害死自己!” 苏青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随意。 街上,剩下的就多是“兴云庄”里的人,这些人有的是门客,有的是龙啸云交好的,有的是最近投靠的,可惜李家那偌大家业,如今竟是被其如此挥霍,用来收买人心。 “这些人可不是苏某的奴仆,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他们敬我,自然就是我苏青的朋友兄弟,你敢辱我兄弟?” “你们听听,他说你们是恶奴啊,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没,畅所欲言!” 苏青笑道。 “赵正义,就你这种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厚颜无耻之徒,也配叫什么铁面无私,我呸!” 梅二站在客栈里是跳着脚,破口大骂。 赵正义这会,那张脸就跟掉进了大染缸似的,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红了又绿,鼻子好像都快气歪了。 苏青瞧着他这模样,笑道:“我明白了,原来你还会这变脸的绝活!不过,我劝你,还是把之前的话再重新说一遍!” 感受着一双双冰冷目光落来,赵正义只觉得如寒芒在背般,面沉如水。 “苏先生既是与寻欢交好,以寻欢的为人,想必交的朋友都是侠义之人,此事依我看恐怕误会一场,如今“梅花盗”未除,咱们还是先不要妄动干戈为好!” 一道温和嗓音响起,龙啸云拱手道。 正自这时。 忽见道旁积雪如被一股无形气机惊起,漫天碎雪如霜如雾,“噗”的四散飞扬,飞雪在前,便在遮住苏青视线的刹那,一道雪亮寒光紧随其后,直刺苏青前胸。 这一剑来势奇快,且剑气激荡,剑光冷冽,剑风瑟瑟,凌厉无比,迎面刺来,破开飞雪一瞬已似电闪般到了苏青面前。 剑气砭人肌骨,剑风迫人眉睫。 好快的一剑,好狡猾的一剑,看来此剑只求一招制敌。 更有一颗银光灿灿的铁丸,核桃大小,呜的直击苏青眉心。 赵正义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有些扭曲的怪笑,龙啸云眼波闪动,剩下的那些“兴云庄”门客,这会也都似有似无的露出了笑意。 但那些屋顶上的人,却没一个人施以援手,更是连声惊呼都没有,只仿佛看着个笑话般,望着那出剑陡袭的人。 游龙生。 以及击出铁胆的秦孝仪,这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面如重枣,几绺长髯过腹,披着件紫缎团花大氅,阴沉着眉目,眼露冷笑,一颗铁胆方出,瞅准时机,另一颗又已离手打出,两道银光,只如流星赶月,一前一后,打了出去。 三尺,两尺,一尺…… 颤动的剑尖,此刻已离苏青近在咫尺,就在眼前,眼看就要一招得手。 游龙生却蓦的心头一颤。 “呼!” 但见苏青背后乌发一扬,狐裘披风忽的如被狂风掀起,如被飓风荡起,只似猎猎旌旗,呼啦从曳地之势,高高卷荡起来。 他脚下积雪瞬间就似被巨石砸中的水面,溅起巨大浪花,滚滚雪浪,层层推开。 游龙生顷刻就觉眼前白茫一片,一股难以想象的劲风裹挟着那激荡的雪色洪流,朝他冲击而来,难以抵挡,势不可摧。 飞雪打在脸上,只似钢刀刮肉,冷剑刺骨,迫的他再难寸进。 手中雪亮剑器,径自脱手而出,“夺”的一声,没入一旁的木梁。 游龙生简直被骇呆了。 他满身是雪,被劲风掀翻,在地上连带着打了几个滚,这才堪堪停止,又惊又骇的望向那从始至终,连手都没抬一下的男人。 一张白皙的英俊脸庞,不知羞极,还是恼极,霎时涨红一片。 自己竟败的这般干脆。 而那两颗铁丸,苏青嘿声一笑,右手腾出,就像拍苍蝇般,反手便对着当先那颗铁丸抽了过去。 “啪!” 凭空似炸起一声惊雷 势如流星的铁丸径直原路而回,与那后来的铁胆撞在一起,两两相遇,后者真就似被砸碎的核桃般,从空四分五裂。 另一颗余势不减,直朝秦孝仪飞去。 “嘿!” 这紫袍长髯的老人,眼神一变,瞳孔陡缩,双手忽一提,口中提气蓄力,只一咬牙,竟欲硬接。 电光火石间,铁丸还真就被他接个正着,可他整个人却似喝醉酒一样,一张老脸登时涨红一片,身子摇摇晃晃,脚下踉跄而退。 眼看要倒,身后“兴云庄”的门客,忙上前去扶,可这一扶,一个个却面色狂变,如遭雷击,四仰八倒,摔了一地。 “噗!” 秦孝仪连退了八步,脚掌下接连留了八个脚印,这会被人一扶,刚一站稳,仰头就是一口鲜红血雾,栽头就倒。 如此。 背后激荡的披风落下,飞扬的青丝坠下,苏青垂下眼皮睨了游龙生一眼,双手仍自随意的转动把玩着扳指,嘴里淡淡道:“不堪一击,换藏龙老人来说不定还有些看头!” 游龙生神情先是一僵,继而面白如纸,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先生、” 那龙啸云见状又要开口。 苏青似笑非笑的一抬眸子,朝他瞟了一眼,不得不说,这男人生的模样倒是不错,身形威武,面相威严沉稳,自由一番不凡气度。 “与我有交情的是李寻欢,你可没什么资格,何况今日这事也牵扯到李寻欢,你却不替他说说话?” 他说的直接,也不去看龙啸云那故作苦涩的模样,只朝赵正义看去。 “呵呵,姓赵的,你还不说?机会我可是给你了,倘若你不说的话,我就当作你是在诬陷我,还有折辱我这帮伙计,既如此,我便只能割了你的舌头,对了,你这双眼睛老眼昏花,也顺道剜了吧!” 轻描淡写的话,却听的众人心头一寒。 “姓苏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赵正义怒声道。 “欺你又如何?你算什么东西?梅二是我的人,救不救不人难道还得你说了算?” “唉,算了,看来你是不想说了,那就——” 苏青看向赵正义。 嘿嘿一笑,抬手便要示意众人围杀而上。 一时间剑拔弩张,赵正义等人脸色发白,脊背发冷,莫说这些人,就是苏青刚才露的那一手,他那心怕是都已凉了一截。 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不简单呐。 “等等,我说!” 赵正义终于又开口。 苏青笑的温和。 “好,那我就听听!” 适才还趾高气昂的赵正义,这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好,他嘶着声嘎着喉,满头大汗的道:“此事是个误会,尊驾义薄云天,实为江湖侠义之人,是赵某弄错了,此事应该归咎于梅花盗的身上——” 苏青慢慢收回了手,连连发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道:“哈哈哈,好,好个铁面无私赵正义,果然和之前说的一模一样,那我就放你一马!” 只在所有人忌惮惊惧的注视下,那放声连笑的人,已步入客栈。 待苏青不见,长街上的那些人,又各自隐去。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彼此骇然。 156 梅花盗现 夜深。 明月。 梅花。 兴云庄的梅园里,李寻欢倚着亭内朱栏,喝着酒,望着月,嗅着香,梅香。 满园寒梅盛放,开的可真好啊,风袭过,片片嫣红散落,在风中打着滚,回旋飞卷,也算是为这寂寥清冷的夜添了几分颜色。 世人大多是善忘的。 遗憾、亏欠、悔恨…… 一生想要忘记的东西简直太多了,不然,一个人倘若日日夜夜被这些情绪包裹着,只怕挨得了一天也挨不过第二天,能活着,也绝对会成为疯子,折磨着自己,也煎熬着自己。 可忘记,并非是想做就能做到的,人心是复杂,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总有人会时常发现,自己越拼命越想要忘记的东西,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冷不丁又回想了起来,就像是跗骨之蛆般甩都甩不掉。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人,愿意把一生都用来追名逐利,有的人则是愿意用一生憎恨,为仇恨而活,还有的人,却把一生都用来忘记。 梦一场,醉一场。 有人很聪明,不需要去耗费心力,就能忘记。 那便是喝酒。 喝醉了,什么都忘了,醒了继续喝,喝了继续醉。 如此,世上便没有任何事能令他痛苦的记忆了。 李寻欢就拼命想喝醉。 事实上,他曾经不喝酒的,滴酒不沾,因为他觉得,人生苦短,清醒的时候本来就少,他要珍惜眼前,但现在,他嗜酒如命,成了个江湖人尽皆知的酒鬼。 喝酒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难的是能不能喝醉,如果一个人连喝醉也已做不到,那他无疑是可怜的。 微醉微醺的眸子扫过这个梅园。 梅花依旧,依稀像是比十年前还开得更盛,可人呢? 物是人非。 花谢了,终有再开之日,人呢? 岁月如刀,难重头。 李寻欢枕着背后的亭柱,目光似乎穿过了梅林,自那花隙间掠过,望到了尽头的那点灯火,还有那座小楼,还有楼里的人。 十年前,这小楼本属于他,楼中的人本也属于他。 但现在。 他已不再年轻。 他还记得,楼里的女子从小就是在他李家长大,她的父亲,是李寻欢父亲的妻舅,自幼定亲,青梅竹马,他们不但是情人,也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 相逢如陌路。 喝罢,醉罢! 眼一闭,一仰首,烈酒入喉。 这酒,还是昔年他远走关外前,和她一起埋在这梅园中的。不知是否埋酒的人心变了,还是日子太久,酒也变了,李寻欢只觉得辛辣苦涩极了,仿佛饮尽了人生百味,离合悲欢。 “看来,我的酒带的多了些,你是否已醉了?” 一声清朗嗓音温和响起,还有阵悦耳的银铃声。 但见皎如霜雪的明月下,一人手中拎着两坛子酒,足下似闲庭漫步,自那梅枝梢头,轻点飘过,如履平地,漫不经心。 直从远处飘到近处,落地时却又轻若无物,披风一卷,梅花已漫天纷飞。 “呵呵,我实在很好奇,你为何总喜欢穿青色的衣裳!” 李寻欢笑着睁眼,一瞧来人。 “唔?大概是我的名字里有个青字吧,每个人有忘记的东西,也有不愿忘记的东西,我却是在提醒自己,很多东西不能忘记!” 苏青故作思索,已笑着掠入亭中,将手里的酒抛过去一坛。 李寻欢听的失笑,顺手接过,一拍泥封,阖眼深吸了一口,赞道:“三十年的竹叶青,好酒!” 言罢大饮一口。 苏青只往亭内一坐。 “呵呵,好不好对我来说还得看喝酒的人,要是别人与我喝,再好的酒怕也得寡淡如水,要是知交与我喝,便是那幽幽池水也能喝出佳酿的味道!” “仅凭此话,今夜便该喝个痛快,哈哈!” 李寻欢双手捧坛,坛口倒灌,张口一接,一注醇香酒浆已落入喉中,点滴不洒。 他看着苏青,眼神变化,忽笑着道:“不忘记又为哪般?” 苏青亦是倚着朱栏,他慢条斯理的咽下嘴里的酒,沉默稍顷,才轻声道:“有的东西忘了,我只怕若有重逢一日,也无意义!” 李寻欢先怅然一叹,涩然一笑,但他马上话锋忽转,道:“秦孝仪武功被废,赵正义丢尽了颜面,只怕他们都不会善罢甘休!” 苏青瞥了眼面前这个落魄的男人,他淡淡道:“你还说漏了一个,还有龙啸云!” 李寻欢那张脸登时有些白,他的脸本就有种病态的白,此刻愈发的白,白的像是瞬间褪尽了血色。他白天已在暗中瞧着,但却不曾现身,也不知该如何现身,好在苏青只是威慑众人,并未下杀手,这是给了他面子。 “我也有些好奇,倘若龙啸云死在我的手上,你那柄飞刀会不会对准我?” 苏青又问。 李寻欢脸色都有些僵硬,他已说不出来话,好半晌,才似有慌张的灌了口酒,强撑笑道:“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苏青摇摇头。 “那就姑且当个玩笑吧,不过今夜之后,恐怕就得瞧瞧他们有什么手段了,呵呵,一个女人,你猜会有什么手段?” 李寻欢无奈一叹。 更鼓声响,夜已三更。 远处的冷香小筑还亮着灯火。 里面的人在等他们。 林仙儿。 积雪未化,月华洒下,泛着银白。 “咳咳——” 李寻欢低低的咳嗽着。 猝然,冷香小筑那边似有条人影自光亮中一闪,转瞬掠了出去,没入黑暗。 几在同时,亭里的二人俱是飞身而起。 李寻欢身形只似飞燕般窜出,他像是要比苏青快一步进去,如一支离弦之箭,直射冷香小筑,身形之快,无可形容。 可他赶到冷香小筑那的时候,方才的人影早已不见形迹。 铺满白雪的屋顶上,只留下几个不完整的足印。 李寻欢一个纵步掠下屋顶。 小筑内的灯光仍就亮着,一盏明灯,焰苗飘起一指多高。 他轻唤了一声:“林姑娘。” 无人应答。 李寻欢心里已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他一皱眉,推开窗户,但见屋中的桌上,摆置着几样精致小菜,炉上仍温着一壶酒。 可惜却已空空如也,人不见了。 林仙儿不见了。 李寻欢不知为何,莫名的只似送了一口气,他眼睛忽凝,自窗户掠入,却是发现那桌面上嵌着五只酒杯,连底都嵌入桌面里,居高临下望去,似极了一朵梅花。 梅花盗? 李寻欢单掌一按桌面,力透掌心。 “砰砰!” 像是长在桌子上的五只酒杯瞬间跳了起来。 “好惊人的劲力!” 这桌子尽管只是木桌,但若要将五只瓷杯嵌入桌面,用的乃是一股刚柔相济之劲,既要保全杯子,又要没入桌面。内力之高深,控制之惊人,连李寻欢都自叹不如。 梅花盗竟这般厉害? 他掌心不自觉的都泌出了冷汗。 但就在这个时候。 外面忽起急吼。 “梅花盗就在里面,大家伙千万别让他走脱了!” “嗤嗤嗤——” “嗖嗖嗖——” 一刹那,无数劲急锐响,宛似箭雨破空,将窗纸射出无数窟窿眼,化作乌光流影,朝李寻欢打去,赫然全是暗器。 “噗!” 灯苗熄灭。 李寻欢却笑了,望了眼就他一人的屋子,他道: “还好。” 而适才和他齐飞的苏青,此刻不知何时已无踪影。 人呢? …… 保定城内。 一轮寒月下,却见两条身影一前一后,前者一身夜行衣急掠快走,兔起鹘落,后者则是远远缀在后面,灵活诡谲,匿着身形,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又不会落下太多。 直奔城外而去。 157 怜花宝鉴 …… 急,惊。 急来的身影,如一只鹰隼,自保定城内,飞也似的飘落了下来,惊落几片枯叶。 这里已是无人,寒月当空,寂静无人。 枯老的枝丫,在月光中投下一条条怪诞阴影,这是一处枯树林。 来人身形矫健,穿着一身夜行衣,两只璀璨明眸警惕的四下一打量,而后,黑色的面巾下,发出了一声夜枭似的怪笑。 “哈哈,想不到兴云庄里,竟然藏有如此武功秘籍,当真天助我也!” 那人一把扯下面巾,登时露出来一张中年人的面容轮廓,窄额瘦脸,颧骨突出,隆鼻如鹰,下巴留有一簇短须,此人身形高瘦,两鬓微白,眉宇间透着一抹毒蛇似的阴鸷。 他自怀中取出一本书册。 就着皎洁月华,依稀可见首书《怜花宝鉴》四字。 “也不知道林仙儿那贱人从哪得知这个消息的,真是让我好不惊讶,哈哈!” 这人捏着书册,心中似是激动畅快不已,放声大笑,震的林木簌簌,积雪散落。 “有了这上面的武功,上官金虹,狄青麟又算得了什么,待我神功大成,届时,必要一统青龙会,称霸武林,指日可待,哈哈——” 可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兀的打断了他的幻想。 “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是我的!” “嘎~” 笑声戛然而止,仿佛突然间被扼住了喉咙,那人神情大变,吸了口凉气,猛的扭头瞧去,惊喝道:“谁?” 但见不远处的林木间,一人正负手而立,像是有些对他好奇似的,这人微微歪着脑袋蹙眉凝视,仿佛在想着什么。 中年人先是冷笑,继而寒声道:“小子,你是谁?” 他看着对方的那张脸,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眯眼。“你就是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活财神?” “什么活财神死财神的,这个名字我可不喜欢,不过,我觉得咱们好像在哪见过!” 轻淡嗓音一落,月华下立着的,正是苏青。 中年人皱眉,他这几十年来,为了躲避狄青麟与上官金虹,久匿少林寺不出,何曾见过这么一个人? “呵呵,想诓我?你还太嫩了些!” 苏青神情不变,平静如水,语气亦是平淡道:“你再好好想想,在那嘲天宫中,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师傅!” 此言一出,中年人像是被吓了一跳,脚下噔噔连连退了数步,无声的长大着嘴,像是吸着气,发出声声怪异的异响,他盯着苏青那张近乎妖邪的面容,叱道: “你究竟是谁?” “呵呵!” 苏青眯眼一笑。 “你记性可真够差的!” 他腾出一手,自怀里取出一物,在对方呆滞木然的注视下,慢慢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嘴里慢悠悠的道:“你这龙首之位,还是我给你的!” 待到苏青落下手,一张青寒诡异的青铜面具已在月光底下泛起妖异的青光。虽然不是鬼,但这个身穿夜行衣的男人,他那张脸,却仿佛活见鬼一样,先是惊愕,继而颤抖,然后扭曲,骤缩的瞳孔,正无言的表达着他心中此刻的震惊。 “你、你、你、” 嘴里颤着声,一连说了几个你,再无下文,竟是被骇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青见他如此模样,忽然笑眯起眼来。 “百晓生!” 这蒙面人竟是百晓生。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本打算晚点再找你,想不到,你自己却找了来,你号称江湖第一智者,可曾想到,背叛本座的下场?” 苏青双手已自背后垂到身侧。 “不可能!” 像是重复了狄青麟当日的反应,这个男人嘶声大吼道,双目凸出,满布血丝,语气里透着难以置信。 这个已年过半百,鬓发斑白的百晓生,定定望着苏青那张脸嘴里仍旧魔怔般呢喃着“不可能”之类的话。 “呵呵——哈哈哈——” 可他忽的又发出笑来,阴鸷的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苏青。“你难道是他的后人?想骗我,可没那么容易!” 他望着苏青脸上的那张青铜龙首面具,眼中泛着一种奇异的光。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见他这幅模样,苏青舒展了一下十指淡淡道: “算了,以防万一,为了避免你坏我好事,今日,我就宰了你!” 百晓生已止了笑,眼中已现厉芒,阴沉的真就如一只鹰隼般。 “胜负如何,犹未可知!” 他将怜花宝鉴重新收好,倏地一抖袖,立见袖中滑出两根两尺来长的判官笔来,笔身黝黑,笔头却似银光洗练,灿灿生辉。 苏青笑眯着眼。 天底下但凡能施这门兵器的人,手下功夫必是已点穴打穴为主,攻人要穴,点人死穴,杀人不见血,动辄便能取人性命,奇门之中,此般兵器已属头筹。 苏青踱步而行,轻声道:“那就给你个体面,留你具全尸!” “砰!” 一条绷得笔直的右腿,轰然扫出,落在了一块石磨大小的石头上,巨石应声掀离了地面,翻跳横飞,带起可怕的呜呜风声,瞬间暴飞出去, 手中判官笔交错一碰,清鸣中。 百晓生眼神一凝,厉叱一声。 一对判官笔在他手中竟被当作双鞭般狠狠当空砸下,飞来的巨石,“轰”的一声,竟被生生抽的碎裂开来。 一击过后。 百晓生似鹰隼般蹬地借力扑起,二人相隔不过七八丈,他这一扑一冲,瞬间已到苏青面前,银灿灿的笔头登时如漫天繁星般夺目,这可不光能夺目,还能夺命。 劲风锐急,嗤嗤飙响。 判官夺命笔刹那已攻出十数记惊人杀招,连点苏青胸口神封、俞府、膻中等诸多要穴,劲气激射,刺耳无比。 面对如此凌厉狠辣之攻势,苏青眯了眯眼,上身往后一倾,足尖一点,人已似片轻羽般贴地倒滑而去,带起的风声,卷起满地枯叶。 “我看你往哪里退!” 百晓生紧追而至,面露狞笑,他双手提笔连连变幻攻势,笼罩苏青周身要穴,死穴。 “退?” 苏青嘿声一笑,后退之势陡然一止,双脚似生根扎地,一双纤细玉手已无声无息的探出,霎时间,点出的漫天繁星,顷刻消散一空。 两支判官笔一端在百晓生手中,一端在苏青手中。 “给我撒手!” 苏青掌下发力,五指一紧,双臂一举,手中判官笔立时一扬,一端的百晓生只觉一股极为惊人的沛然大力自判官笔另一端澎湃袭来,身子竟不由自主,被一下带离了地面,高高抛起。 他只能撒手,借力一翻身子,从苏青的面前,翻到他的后背,五指一曲,指尖弯弧如钩,扣向苏青后背“附分”、“魄户”等几处大穴! 出手竟是比之前更快,更辛辣。 可谁想两点银芒猝然自前往后刺来,苏青双脚不动,上身顺势往后一仰,手中判官笔已倏然离手飞出,正对还在空中的百晓生。 百晓生本是欲下杀手,冷不防看见自己的兵器朝自己飞来,不惊反喜,双手一转攻势,就要去接。 须臾之间。 他确实接住了。 可喜意还未散,眼前忽见一条黑影势若霹雳,当胸朝他提来。 那是一条腿,倒踢而来,勾着的足尖,像是一个锥子,狠狠踹向百晓生的心口。 短暂的变化。 百晓生落地,手中还倒持着一对判官笔。 可他那张脸却似在扭曲。 望着慢慢站直身子,转过来的苏青,百晓生手中兵器砰砰坠地,他忽的跪倒,紧捂着心口,发出一声惨叫,嘴角溢出乌红血沫,仿佛稠墨一样,触目惊心。 “大龙首饶我一命啊!” 惨呼的同时他更在惊恐求饶,时值此刻,他终于相信了面前人的身份。 可回应他的,仍是一记鞭腿,劲风如钢刀刮面,百晓生躲闪不及,整个人被一腿扫飞出去,贴地而飞,撞到一颗树干上。 没等落下,一只手已从空一抓,提着百晓生的尸体,朝城里走去。 月华如水。 林里又恢复了寂静。 158 有口难辩 …… 冷香小筑内。 却说李寻欢前脚步入,后脚,这外面就有无数暗器打来。 一时间急风满屋,流光四窜,可怕的锐响打碎了花瓶射烂了窗户,激灭了烛火。 但天底下的暗器,又有哪种比得过小李飞刀呢? 而小李飞刀之所以能名震天下,真正靠的可不是飞刀,要知道“李”字在前,那只是一柄京城大冶的铁匠用两个时辰打出来的飞刀,不过几寸凡铁罢了。 可在李寻欢的手中,却能名列“兵器谱”第三。 正因为是在他的手中,暗器已不在是暗器,而是明器,光明正大,杀人利器。 天底下的人,又有几人能把暗器明面打出,却又例无虚发? 这已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境界。 他的手。 他既是能发暗器,自然也能接。 如果苏青此刻在这里,便会发觉李寻欢那双手,不但轻巧灵动,而且那么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此刻只在黑暗中往外一搜,一揽。 屋内四窜的流光已经没了大半。 他再一转,所有流光,悉数不见。 而李寻欢的双手中,已接下了十几二十多件暗器,被他随手丢出。 好一双不同寻常的手。 屋外叱喝又起。 喧嚣非常,像是已布下天罗地网,到处都是叫嚣声,脚步声,要知道外面那可是有百万两银子等着他们。 “梅花盗,快快出来受死!” “就算你有通天的本事,今日也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不怕告诉你,洛阳府的田七爷已赶来了,还有“摩云手”公孙大侠,再加上赵大爷,龙四爷,今天你已插翅难逃!” 四下纷乱中,陡听一声雄浑厉喝兀的暴起。 盖过了所有,压下了叫嚣,声若洪钟。 “都先冷静,这梅花盗狡猾非常,别让他溜了!” 此人江湖威信似乎极高。 一句话出,果然再没别的声音。 李寻欢面露苦笑。 不用见面他已知道说话的人便是田七,嘴里只是自语的道:“也不知他抓住梅花盗了么?要是没有,可千万别来了!” “尊驾何必躲躲藏藏,可敢现身一会?” 又有人在外面吆喝着。 李寻欢听的失笑。 见他久不应声,外面已有人按耐不住,财帛动人心。“这么长时间没动静,屋里的人会不会已经跑了?” 这话一出,屋外的人又是一阵骚动。 “梅花盗诡计多端,迟恐生变啊,好不容易抓住他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诸位,咱们人多势众,谅他有三头六臂也招架不住,依我看,咱们一起进去!” 这声音清亮高亢。 李寻欢只听的笑而不语,心中更多的是想着如何脱身,他倒是不怕死,他怕的是这些人死,他若没走脱,若等那人回来,恐怕这些人不是跪着就得躺着,得了恶名,积了仇怨,他欠下的已经太多了。 脚步声起,外面的月光下,一条条黑影已逼了过来。 “等等!” “这梅花盗狡猾的紧,若是咱们进去,他匿在暗处释放毒烟暗器,咱们岂不是全着了道。” “干脆一把火烧了,把他逼出来!” 说话的是赵正义。 “不知龙四爷舍不舍得?” “若能铲除梅花盗,一间屋子又算得了什么!” 又有一个声音清朗的道。 李寻欢脸色却变了,他实在不想看见这里被一把火烧了,因为这里留了太多的回忆。 眼见外面已有火把亮起。 李寻欢叹了口气,朝外大声道:“等等!” “这梅花盗他果然在里面!” 有声音冷冷响起。 李寻欢笑道:“赵正义,别耍心思了!” 笑声中,他人已腾的翻了出去。 见人出来,场面登时失控,剑拔弩张,许许多多的江湖人有的呼喝着向前扑,有的惊叫着往后退,混乱一片,纷乱不堪。 龙啸云忽道:“诸位且慢,他不是梅花盗,他是我的兄弟,李寻欢!” 李寻欢横空飞掠,落到场中,视线一扫,一定,落在赵正义那张老脸上,笑道:“铁面无私赵大爷你可得瞧清楚了,若是找梅花盗的替死鬼,那你可算找错人了。” 赵正义脸颊一颤,铁青阴沉,像是被提到痛楚,昨日因苏青之故,他现在可是成了江湖上的笑柄,“铁面无私”这个名头更是讽刺至极,他寒声道:“大半夜的,你一个人鬼祟偷摸的藏在这,谁知你抱着怎样的目的!” “偷摸?呵呵,我可是光明正大来的!” 李寻欢仍是笑道。 “何况,还是此间主人约的我!” 赵正义冷笑连连。 “你说林姑娘约的你?不妨告诉你,林姑娘为了躲避梅花盗,早在昨日就已搬出了冷香小筑,你现在却说她约的你,依我看,你分明心里有鬼!” 李寻欢道:“我心里有没有鬼暂且另说,李大爷心里我倒是觉得肯定有鬼。” 赵正义怒吼道:“姓李的,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寻欢哈哈大笑:“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明白吗?” 二人言辞交锋,箭拔弩张,这赵正义连同田七与公孙摩云等人为结拜兄弟,此刻亦是冷目相对。 龙啸云这会忽开口,他赔着笑。“大晚上的,都有看错的时候,误会……误会……” 赵正义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误会”两个字,他面前青红一阵,喝道:“误会个屁,这天底下可没人看见过梅花盗的真面目,谁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何况梅花盗身手惊人,天底下有名有姓的高手可就那么几个! 李寻欢长叹一声。道:“看来赵大爷铁了心认为认李某就是梅花盗了?” 赵正义冷笑道:“哼,难道不是么?” 李寻欢点点头,他道:“也对,看来在赵大爷心里,李某还是个高手啊,呵呵!” 赵正义见到这种时候,李寻欢还能谈笑自若,打趣他,起的差点七窍生烟。 “这么说,你承认了!” 李寻欢笑笑。“有你赵大爷在这,我不承认也不行啊!” “放屁!” 赵正义一双眼瞪得圆滚,厉声道:“任你如何巧言善变,今天也插翅难逃!” “不错,知人知面不知心,既然是梅花盗,今天大抵总要做过一场。” 说话的这人,就站在赵正义身旁,身形高瘦,瘦的一身袍子都在呼呼乱飘,像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吹飞了一样,往那一站,像极了一根竹竿,蜡黄蜡黄的脸,头发枯黄稀疏,面若病鬼。 但这声音却声清气足,正是以“摩云十四式”名震天下的“摩云手”公孙摩云。 一旁还有个人。 那人面上带笑,背负双手,穿着身修剪得体的锦衣看着似极了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此刻忽然嘎嘎一笑怪笑,干哑着喉咙道:“是极,是极,就算你是小李飞刀,今天也说明不了什么。” 龙啸云在旁强笑道:“我敢以身家性命担保,他绝不是梅花盗!” 赵正义一摆手,阴沉着脸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十年不见,他会不会变成卑鄙无耻,好色下流之徒?” “啪啪啪!” “呵呵,姓赵的,一天不见,你这副嘴脸怎得又变了回去?” 忽听声轻笑飘来。 只闻急风骤响,月色下,人影闪动,再看去,那冷香小筑的屋顶,一人背月而立,这会正鼓掌发笑,拍的轻,笑的也轻。 “咳咳——” 李寻欢轻轻咳了咳,望着苏青笑道:“抓住了?” 苏青淡淡道:“死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不会信,所以我想试试!” 李寻欢已苦笑起来。 “试什么?” 苏青笑道:“我想试试,他们会不会信我的话,敢不敢不信我的话!” 他脚下一勾,原来脚边还有具尸体,立时从屋顶落到了地上。 “瞧瞧吧,你们一定猜不到这个人是谁!” 李寻欢却神色一凝,有些动容且迟疑的道:“这是,百晓生?他是梅花盗?” “啊?百晓生?” 众人纷纷惊呼。 兵器谱排名广传天下,也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争那上面的排名斗生斗死,百晓生之名自然如雷贯耳,只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天下得窥其真容者,简直少之又少。 苏青道:“是不是梅花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屋内溜出去的是他!” “哼,谁知是不是你为了洗脱嫌疑,布下的局,我看你苏青才最有可能是梅花盗,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天底下何时有你这般高手?除非是梅花盗,而且,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悬赏百万,好转移视线!” 说话的还是赵正义,他眼神阴晴不定,越说声音越大,眼睛越亮,像是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呵呵!” 苏青却听的发笑,垂着眼皮,睨着赵正义,戏谑道:“你要说我是贼倒也行,可你说我是采花贼这有些说不过去了,我如果缺女人,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去偷人?” 众人听的神情古怪,李寻欢亦是摇头失笑。 赵正义一张老脸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厉喝道:“任你巧舌如簧,今日也休想带走梅花盗!” 苏青敛了笑,眉宇透着清寒,他不经意的摆摆手,轻轻道:“行了,别扣帽子了,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把戏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名声这种东西,到底不过一个笑话,今天我就教你的理儿,绝对的实力面前,错的,也能变成是对的!” 他袖中并起两指,指了指赵正义身旁的几个人,淡淡道:“知道你想报昨天的仇,那我就给你这几兄弟一个机会,一起来吧,到了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免得说我不近人情!” “好!” “那就成全你!” “大言不惭!” …… 几声呼喝接连陡起。 立见人影掠起,纵跃蹿跳,直奔苏青而去。 苏青眼神平静,他随手一解披风,只一抖,那软暖非常的狐裘,豁然如钢板一样,竟是四角平直,如门板一样旋飞出去。 在风中滑出一道残影,带起可怕急啸。 159 凶威初显 “呼呼——” 这是极为惊人的一幕。 软暖狐裘,竟是能被人一抖抖的平直,披风旋飞而出,直朝那掠来的几条人影横斩过去。 好霸道的刚劲,好可怖的内力。 饶是李寻欢也不免看的悚然变色,他只以为百晓生能以瓷杯嵌入桌面已算是极为高明的手段了,可现在看见苏青随意露的这一手,相比之下,百晓生的手段就和小孩子玩耍的把戏一样幼稚。 事实上,这个事情早在先前已得到证明,因为百晓生这个天下第一聪明人,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已经死了。 “对付梅花盗这种人,诸位不必讲江湖道义!” 有人手提钢刀,板肋虬髯,身形彪悍矫健,却是田七爷带来的手下,眼中流露厉色。 可不止他一个,足有六七个汉子,身手非凡。 望着当空飞来的披风,七人齐齐提气低喝,七把刀子宛如七道光亮飞虹,带起冷冽刀风,不退直迎,大吼着朝那披风砍下。 可他们猜错了这披风的威力,边角旋过,竟刚硬如刀,当先一人一刀劈下,刀刃虽没入披风,可他自己却被拦胸而断,下半截身子还在地上,上半截却已翻滚在地。 披风余势不减,一连斩杀三人,临到第四人面前,碰撞间“哗”的碎成一块块巴掌大小的碎布,纷纷洒落。 苏青立在屋顶,缓慢的左右来回踱着步子,平淡目光只瞧着底下围上来的人,一双手已在月光底下似慢慢泛起冰魄般的剔透晶莹之色。 “呔,死来!” “砰!砰!” 几在话语出口的同时,两个核桃大小的铁胆已自夜色里一晃而过,势如霹雳,一颗打向苏青额头,一颗打向他的胸膛。 两颗铁胆之后,一人手持一根四尺二寸长的金丝夹翅软棍,富家翁般的和气模样,这会已是冰冷狞厉,正是田七。 此人威名极盛,号称“一条棍棒压天下,三颗铁胆镇乾坤”,乃洛阳府中有名的高手,根基浑厚。 苏青一扬眉,闪也不闪,瞧也不瞧那两颗铁胆,青色袍袖只被他挥臂一拂一摆,如抱琴揽月,铁胆疾冲之声瞬间一变,像是被拍飞的石子,一左一右,一颗没入夜色,一颗深深嵌入梅枝中。 短棍更已掠上房顶,敲响苏青天灵,肩颈。 “啪!” 一棍落了个实在,敲在了他的左肩。 “呵呵!” 苏青稍稍歪着脑袋,浑似察觉不到痛楚,抿嘴轻笑,眼神平淡。 田七却是看的一呆。 只见苏青的袍子下,似有风云鼓荡,气劲爆冲,看似砸了个正着,实际上,就好像打在了棉花上一样,筋肉如龙扭动,古怪至极,像是衣裳底下垫了层棉花。 便是动也不动。 瞳孔一紧,田七“嘿”的一声急喝,棍棒之势变作点戳,他倒是聪明,只以为苏青身怀横练之法,想要攻以穴位,棍影点点,直攻苏青胸前数处打穴。 可任凭他的棍影如何的快疾,一只纤秀手掌,总能恰到时机的立着挡在他的棍影前,任他如何发劲催力,只要一挨到那双手,便再难存进。 “助我!” “嘿!” 又有数条身影掠上了屋顶。 一柄紫金厚脊大砍刀在月光下闪过一缕迫人光芒,绕到苏青背后一挽一递,便是一道十字刀光,罩向他的后背。 还有一双手,推掌平举,掌风袭来,更有数道刀光几乎同时朝苏青罩来,足有七八样兵器朝他落下。 下方的李寻欢中指一颤,袖里已悄无声息的滑出一柄飞刀,似是见机不对,就要出手。 可蓦的,他面前多出一条身影来,不但挡住了他的视线,还挡住了他的飞刀。 “寻欢,快走!” 龙啸云神情急切。 见到这一幕。 李寻欢眼底目光似有颤晃。 “啊!” 可陡然。 场中一些围观的人忽然发出声惊呼,像是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事。 李寻欢心头一凛。 龙啸云似也按耐不住,回身看去。 却见屋顶场面,确实惊人。 众人围杀之中,一直没有动作的苏青,这会终于有了变化,他这次可不是只动手,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里可不止四只手,他终究还是个凡人。 他出了剑。 他的剑在腰间,那是一柄久未出鞘的软剑,右手自腰间一抹一拔,右臂一展。这一展,便带出了一道雪亮剑光,难以形容的剑光,像是真的成了光,在月华下绽放出让所有人都动容失声,惊骇欲绝的光芒。 天下间,竟有如此剑光? 那道光芒如游龙出水,如白练飞窜,似惊雷急电,似飞瀑激流,在一声古怪至极的颤鸣中,跟随着苏青的右臂,在空中划出一轮弯月似的弧光,剑尖寒芒吞吐。 苏青身形未动,双脚未动,甚至连头都没回,看着就似随意的一挥剑,自右侧划过身后,长剑从平举变成斜竖于背后。 斜去的剑尖,正好没入一人心口。 “扑通!” “扑通!” “扑通!” …… 背后重物坠地的声响接连响起,还有兵器的断裂声。 苏青平淡的望着眼前面如土色的田七,右手一退,剑尖跟着退出,长剑颤鸣不止。 苏青又慢慢偏过头,看向剑尖所指之人。 赵正义。 这个号称“铁面无私”的老人,手中紫金刀已高高扬起,可他却已永远劈不下来了,胸口处的一道剑伤,狭长的似如雨细刃划过,不要命的溢出血水。 看着苏青那张好看到月亮都失色的脸。 “你、你、” 赵正义浑身似失了力气,一张嘴,胸腔中逆涌的血已从喉中流出,手里的刀像是变得千斤重,重的他不停后退,随后自屋顶摔倒下去。 “扑通!” 又是一声坠地。 “啊!” 一声像是已至绝境,歇斯底里的吼声,陡然自苏青面前爆发。 田七早已没了人色,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先前发生的一切,眼前这个男人,他真正的杀手锏居然不是那双手啊,好快的剑,还是软剑,凌厉非常,诡谲飘逸,适才围杀上来的人,这会,已全部命丧此剑之下。 他像是拼死反扑的孤狼。 对着面前偏着头的男人狠狠砸下一棍。 短棍带起呜呜风声。 正待落下,不想一条右腿忽自下而上高高撩起,电光火石间,已踢在了他的下颚,落了个结实,一口和着碎牙的血水登时喷了出来,喉骨断裂,翻滚了下去,再无动静。 苏青立在原地,屋顶上,仍旧只他一人,软剑如龙一颤,其上血珠纷纷溅落,呛啷一声,众目睽睽之下,软剑又已不见。 瞥了眼挡在李寻欢面前的龙啸云,苏青展颜一笑,温和道:“现在,你们相不相信我的话?” 满园死寂。 160 真相大白 “咕嘟!” 不知谁干涩的咽了口唾沫。 喉头鼓动的声音,此刻清晰非常。 夜凉如水,月华如银。 地上的积雪未化,空中已降新雪,洋洋洒洒。 而梅园中所有的江湖人,如今都看着冷香小筑上立着的那个人,那个背月而立的男人。 风来雪飘,卷起青衣。 适才那道雪亮剑光,而今,已然不见,敌手尽灭,自是敛剑于鞘,不动则已,动则必是势若雷霆。 所以他们只能看向苏青的双手,剔透晶莹,纤秀动人的手,这双杀人要命的手。 那般惊世骇俗的剑光,一剑横空的霸烈,恐怕也只有如此的一双手才能握紧,使出来。 他们又看看地上的那些尸体,狭长细窄的剑伤,简直如丝发割过一般。 “这柄剑,你们说能、能在兵器谱上排第几?” 有人颤声道。 可他又看看地上早已冰凉僵硬的百晓生,这个人这辈子恐怕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件没上“兵器谱”的兵器下。 有人忽跳起来,咬紧牙关,瞪着苏青,嘎声道:“尊驾行事好不霸道,你休要得意,少林寺心眉大师前日已受邀下山赶来,还有铁笛先生,你杀得了他们,焉能杀尽天下人?如今百晓生已死,万事死无对证,依我看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这人锦衣华服,模样俊俏,奈何神情却难看非常,额上渗着冷汗,说完这几句话,他浑似脱了力一样,若非倚着一颗梅树,只怕就得当场瘫软下来。 因为他也用剑。 但当他瞧见苏青的剑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剑这就像是柴火棍一样难看丑陋,上不了台面。 这人正是游龙生。 爱情使人盲目,越心高气傲的人,越容易盲目,特别是林仙儿那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本钱的女人,懂得在床上征服男人的女人。 自古英雄配美人,游龙生家世显赫,身份超俗,生来便已不凡的他,自然觉得自己是英雄,哪怕今天不是,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他也会是英雄。 所以,他觉得,他也应该有美人。 就像是一个不谙世事,却又向往江湖的孩子做的一个美梦,旖旎的梦。 而现在,梦碎了。 一场噩梦。 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后悔,因为他刚才出剑的时候犹豫了下,犹豫着苏青的话是否正确,犹豫百晓生是否真就是梅花盗,正因为这片刻的犹豫,他才没死。 或许再加上他,就能杀了这个人呢? 所以他既庆幸,又后悔。 他一说完,他身旁的人,忽然一个个像是如避蛇蝎般退开了。 游龙生脸上的汗更多了。 看着这个少年,苏青眼泊平淡,既无杀机,亦无杀意,他只是背着月,揣着手,温和的,轻声的,说道:“他少林若不信,我便平了他少林,这江湖若不信,我便荡平这江湖!” 轻轻的话,却仿佛金铁坠下,掷地有声,满是份量。 游龙生神情惨然,迎着苏青那对干净的目光,他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惊的,脚下一软,踉跄着已跌坐在地,其他人更是强自稳着心神,压着震怖。 当真是好威风,好煞气。 苏青瞥了眼地上的尸体,仿佛在对已死的人说话。 “你们这些人,人多的时候欺负人少,打得过的时候又不想讲道理,等打不过了,才一个个说什么是非道理,结果跟你们讲道理,你们又扯道义,讲道义你们又扯恩怨,讲来讲去,绕来绕去也说不清楚,说到最后还得动手!” “阁下此言,恕龙某不能苟同,这些人,不乏江湖声名极重,侠肝义胆之辈,如今你杀人之后还要辱人名声,岂非太过了些!” 苏青“哦”了一声,他看向说话的人。 龙啸云神情郑重,又义正言辞,眼中悲愤之情溢于言表,正与李寻欢并肩而立,紧握着拳头。 “何况尊驾如何证明百晓生便是梅花盗?今夜潜入兴云庄的人又一定是他?” 苏青望着他,淡淡道:“这么说来,你也觉得梅花盗是李寻欢?” “你、”龙啸云语气一滞,他神情微变。“阁下还是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说凡事都要讲道理,可从没说过寻欢就是梅花盗!” 他忽然语气激动。 “他是我兄弟,我怎么可能相信他是梅花盗!” 苏青却摇头幽叹一声:“唉,你也要和我讲道理!” “咳咳,我觉得有的道理还是讲清楚的好些——咳咳——” 李寻欢笑了笑,也咳嗽了起来。 苏青深深瞧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点点头轻声道:“也好,好在我已早有准备,如今不讲道理的都已经死了,我便讲一讲道理!” “劳烦尊夫人现身一见!” 他一说这话。 李寻欢和龙啸云各自面露异色,一者为讶,一者为惊。 龙啸天差点跳起来,涨红着脸,大声怒道:“尊驾可知祸不及妻儿,莫非你——” 苏青却一蹙眉。“住口!” 话语出口,只似鬼哭神嚎般咆哮在这梅园之中,屋顶积雪,纷纷溃散如粉。 众人听的头昏脑涨,忙捂耳朵。 “不知先生有何见教?” 轻柔声音响起,一条倩影已越过石桥,踏入梅林,正是林诗音。 “好,既然人都来了,那就说个清楚!” 苏青道:“你可记得这两日林仙儿有找过你么?” 林诗音还以为苏青要问她什么,没想到是这么句话,不免愕然,她一蹙柳眉。“我与仙儿情同姐妹,相见自是不难!” 苏青又问:“她可曾问过你什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林诗音一怔。 “这、” “实不相瞒,昨夜我屋中遭窃,是仙儿提醒的我,只是我检查了一下,却发现屋内尽管有被人翻动的痕迹,但并没丢失什么东西,也就没放在心上!” 苏青却一抿嘴。 “你确定没丢东西?” 林诗音眉头皱起,有些不明白苏青的意思。 “不知先生此言何意?” 苏青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但他却答非所问的道:“假如你屋中藏了一件宝物,有人想要得到,却苦于找寻不到,你猜他会怎么做?” 林诗音仿佛听出了话外之音,俏脸一变,但她神情还是有些迟疑,像是不能相信。 苏青继续道:“我会让你告诉我,你是否已检查过藏东西的地方安全无恙?” 听到这,所有人已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事情的关键,还得在藏着的这件东西上。 “你还不明白,你中了别人的圈套!” 林诗音这会娇躯一颤,她眼露急色,转身就要去看看虚实。 “是不是这本书?” 苏青却自怀里取出本书册。 林诗音步伐一住,定睛一看,不是那怜花宝鉴又是何物,当下咬着唇,低声道:“先生从何处得来的此物?” 苏青也不说话,指了指地上的百晓生。 “这是何物?” 龙啸云眉头紧锁。 苏青笑道:“此物可大有来头,名为——” “别说,别说!” 林诗音蓦的急声道,语带哀求。 此物一出,恐怕这兴云庄便永无宁日了。 苏青沉默了一会。 “好,那我就不说。” 他又一扫众人,轻声道:“我说的是否已够明白?” “按照苏公子的意思,这百晓生是与林仙儿串通好的?那他们便是梅花盗?看来这二人之间关系匪浅啊!” 有人开口道。 “不可能,她为何要如此做?她不可能这么做的,一定是你说谎!” 游龙生却是呆呆的听着苏青讲完,然后模样癫狂,似是不能相信。 苏青却瞧也不瞧他,淡淡道:“你们抓梅花盗是为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自然是为了名声!” 好在有人还是敢说。 “不错,林仙儿这么做,又何尝不是为了名声,她假借梅花盗之事,让天底下的男人为她疯狂,为她出生入死,任她摆布,这个理由足够么?” 听到苏青的话,所有人恍然大悟,却又嗟叹可惜。 他们有些可怜的看看疯了似的游龙生,这位“藏剑山庄”的少庄主,连祖传的“鱼肠剑”都送给那娘们了,可真是够惨的。 苏青又看向龙啸云,道:“龙啸云,这一切都是在你兴云庄里发生的,你这几个结拜兄弟拼了命的咬定李寻欢就是梅花盗,林仙儿又陷害他,你可别说你不知情?” 龙啸云立时脸色大变,他惊怒道:“阁下休要污蔑我!” 苏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是与不是,待把林仙儿擒来,自然水落石出!” 龙啸云那张脸瞬间阴沉如铁,鬓角都渗出汗来了。 众人瞧向他的眼神也都有了变化。 “咳咳,够了,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李寻欢微笑着看向苏青,只是他的眼睛却似灰黯,苍老了很多。 二人相视一望,苏青点点头。 “说清楚了,那我也该走了!” 他说走。 人已点足而起,在月光下似化作一缕青烟,呼的直没入风雪又起的夜色。 …… 161 青魔伊哭 短短不过五日。 梅花盗一案真相大白的事,便已传遍偌大江湖,得知前因后果的江湖人无不哗然。当然,还有苏青这个名字,已是实打实的名传天下。 传闻他乃是不世出的世家公子,家境显赫,非同小可,也有人说他是什么昔年绝顶高手的传人,还有人说他是王侯子弟,总而言之,五花八门的传闻那是层出不穷,说什么的都有。 说到最后,就差白日飞升,上天入地了。 当然,传闻只是传闻,落到聪明人耳中至多博一笑罢了。 有了名头,免不了就有麻烦。 天下成名之路万千,又有那种比得过踩着别人上位来的更快。 可惜来的都是庸手,连苏青的面都没看见就被打发了。 而苏青呢? 白雪飘飞。 铁匠铺里,几个匠师这会神情无不凝重到了极点,与当初比起来,他们五个人,只似换了副模样,五官脱了相,一个个蓬头垢面,双眼满布血丝,形神枯槁,只好似魔怔了一般,都痴痴的望着铸造台上的那对兵器,眼神直勾勾的极为吓人。 那模样,宛似大饥荒时,饿了一年半载的人突然看见一只油光水滑的肥鸡。 几近七天的时间,足足烧毁了三口熔炉,日夜不休,每人轮番锤炼,一双手上,几乎是被大大小小的血口涂染了个遍,差点废去。 如今,可谓是真正的千锤百炼,刀剑之中,杂质已无不被剔除干净。 如今,刀胚、剑胚将成,苏青自是侯时久矣。 这江湖,说到底还是以武功论道理,实力才是底气,未来面临的大敌不少,这梅花盗也不过是他消磨光景的一段插曲罢了,他真正感兴趣的,侯着的,是那几为称神、作魔、化圣的刀客剑客,以及超脱了凡俗,近乎神魔的绝顶高手。 几人围着铸造台,哪怕苏青都凑不到近前。 他只是依旧如那日似的,立在门口,静静瞧着飞雪。 连日来的变化颇多。 自打那一夜后,往日里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兴云庄”,这会已冷清的可怕,门可罗雀,昔日与龙啸云交好的旧友,现在多已没了来往,连同那些门客,也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至于原因,已不需多说了。 李寻欢更是多日未见,还有阿飞那小子也没了踪影,一起消失的还有林仙儿。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机缘造化,若无经历,若无得失,怎有成长,心境变化,乃自俗世中取,只似那入世与出世之别,谁也无法例外。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生焉能毫无波澜起伏。 铺子里。 锤铁之声此起彼伏,骤急如雨,在这雪幕中,清脆的传出老远。 蓦然。 他一点点偏过头去,视线透过雪幕,望向街角入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一刹那,雪中人影掠动,他身旁已多了数道身影,却是“青龙会”的帮众子弟,将他护持在中间。 苏青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所有人,又都退入雪中,转眼不见。 饶有兴趣的瞧了瞧对方,苏青轻笑道:“报上名来!” 就见这弥天盖地的雪中,一人直挺挺的杵在那,动也不动,像是个死人。 “你不知我?” 那人穿了件宽大高长的青布袍子,一对大袖迎风飘荡。 袍子确实很大,这样一件袍子,任谁穿上只怕就跟竹竿上套麻袋一样,但穿在这人身上,非但不长不大,反而显得有些短小,衣袂竟是还不及他的膝盖。 且这人长的还极为吓人,他身形已是高瘦,可头上,居然还戴着顶奇怪无比的高帽,骤然望去,就像是一棵光秃秃的枯树,更像是那地府勾魂的无常溜了出来。 之所以这般说是因为这个人的眼睛居然是碧油油的青色,哪怕大雪遮眼,也盖不住那幽幽绿芒,可怕的只仿佛不似人的眼睛,像是两团鬼火,随着眼珠子的转悠,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非但打扮模样怪异可怕,连那说话的声音都听的人不寒而栗,阴沉沙哑,就像是钢刀刮过石壁,刺耳挠心,让人头皮发麻,难受极了。 苏青抿嘴一笑,舔了舔飘入唇角的沁凉雪片,他道:“普天之下,能有这般模样的,除了兵器谱上排名第九的青魔手,怕是已找不出第二人。” 青魔手,伊哭。 “看来,仙儿又多了个相好的!” 若是别人看见这位凶名赫赫的煞星,只怕早就吓的屎尿齐流,生怕爹娘少生了条腿,可惜苏青却仍是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 一听此话,伊哭那张枯干如树皮似的脸莫名抖了一下,他像是不会笑,也不会哭,唯有一双碧绿的眼珠子骨碌碌在眼眶转动。 恐怕是练了什么邪门的功夫,以致体生暗疾,成了这般可怖模样。 “放心,那样的女人,我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不得不说,我得收回自己的话!” 伊哭脸颊又是颤了颤,他冷冷道:“什么话?” 苏青不急不缓的轻声道:“我一直以为,权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兵器,不过,现在看来,还得再加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倒是让我看了个新鲜!” 伊哭碧油油的眸子一明一黯,道:“你是说女人?确实,一个好看的女人想要杀人,实在是太简单了些,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苏青已看向他的双手。 他的袖子很长,也很大,都快比得上戏衣的那对水袖了,但这会风一吹,袖筒子里,已隐隐约约露出来两幅狰狞怪戾的铁手套,色泽暗青,古怪丑陋,让人脊背发冷。 天下间,倘若一个不想死的人,看见这双铁手,只怕他最先做的就是死,宁愿死在刀剑之下也不要死在这双手下。 传闻这“青魔手”乃是伊哭采天下金铁之英,淬以百毒,锻冶七年制成,剧毒无比,一旦催功,铁手之上,毒雾弥漫,沾之即死,触之即亡,便是嗅上一口,也得毒气攻心,生不如死。 天下间,凡是被“青魔手”杀掉的人,俱是浑身血肉化作脓血,死状惨不忍睹。 “李寻欢杀了我的弟子,可惜我找不到他,不凑巧,你既然与他为挚友,且那个女人又想要你的性命,今日,你非死不可!” 他无论说什么,碧森阴沉的一张脸好像都不会有半点表情,五官僵硬。 伊哭也看向苏青的那双手。“江湖传闻你这双手坚逾金铁,可分金断玉,不知道,能不能挡我的青魔手!” 他刚一说完,人已直挺挺的飘了过来,不是横着,也不算奔走急掠,肩不晃,腿不动,就像个稻草人一般;像是被风吹起,袍子迎风鼓荡,底下的一双脚,这会掂着足尖,在雪地上滑出两道浅痕。 “铸好了没?” 苏青望着鬼一样飘来的伊哭,头也不回的问。 “剑已经好了,只差砥砺开刃!” 屋内的一位匠师应道。 “够了,给我!” 说着,伊哭大袖飘飘,半遮半盖的袖筒里,但见青光一闪,一双狰狞怪戾的铁手已朝苏青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青魔手。 “嘿嘿——” 凄厉的笑声,像是鬼哭一般,他这双手一抬,只将面前的雪都几乎染成青色。 苏青面容不变。 右手一摊,朝铁匠铺探手凌空一摄,一抹乌寒青光霎时如电般飞入手中。 脚下一动,苏青抿嘴冷笑。 “找死!” 162 雪影孤鸿 风雪如旧。 大地苍茫。 一缕乌寒青光乍现,刹那芳华,像是一闪而逝的梦,轻轻的梦,又如那秋水之中,风过荡起的潋滟波光,很纤,很秀,似极了女子那芙蓉雪腻的玉指,又似一条探出的拂柳。 雪片飘落,落在剑身上,竟然发出一声空幽清澈的脆鸣,余音回荡激颤,久久不绝。 这是一柄长长的剑,纤秀的剑,纤秀的仿佛不是一柄剑。 剑身之上,仍余留着淬火之后未及打磨的斑驳,未见本色,青乌黯淡,不见锋刃。 却也是一柄杀人的剑。 剑在一只玉手之中,苏青的手里。 青魔手已至面前,可当这剑光一亮,他口中的凄厉笑声,真就变成鬼哭般的尖叫,他厉声长啸。 “呵,这也算剑?” 苏青只是横剑一格,剑身便已嵌入青魔手的指隙间,攻势立断,再难寸进。 他已挥剑。 脚下未动,仍是立在屋檐之下,雪花飘落,溅在发梢,落在眉睫。 “噌!” 一声长长的金铁清鸣声,在那双铁手中带起,斑驳的剑身,竟是在一挥一拖一拽之下,露出一缕光寒灿亮,只似借着这双铁手磨剑一般。 余音未散。 伊哭却已动容悚然。 他只见面前那柄还来不及砥砺开刃的剑,而今竟在一挥之下,暴起森然剑光,不见锋芒的剑,却比他过往数十载所遇无数柄剑更加骇人。 苏青只是站在原地,微微拧转过身子,神情平淡,抬臂挥剑,本就约莫四尺的剑身,而今在他挥动间依稀似又长了数尺,剑尖之上,赫然有一截青芒吞吐幻灭,伸缩不定,光灿夺目,宛如在风雪中亮起一盏青灯。 一挥一动,剑尖青芒便是一明一灭。 “嗖嗖——” “呀,好剑气,好惊人的剑气!” 可怕的气机陡泻,伊哭嘎声怪叫连连。 剑气寒人心魄,逼人眉睫,像是跗骨之蛆,在风雪中交转,伊哭又惊又骇,他已在退,急退,暴退。避退闪躲的同时,他亦在反击,掠出两三丈,青魔手一推一送,一缕青光忽如箭矢凌空般射向苏青,直到近前“噗”的溅开,化作一团碧青毒雾。 “你、” 伊哭立在街角的枯树下,发出幽森狞笑,僵硬如枯树皮的那张脸,如今终于罕见的有了一丝变化。 可那柄剑,陡然化出千百道残影,仿佛舞出一朵花来,又像是变作一具光?,剑风呼啸而过,竟将那一团毒雾悉数绞入剑影之中,飘雪汇聚骤凝。 剑光又忽的一住,苏青已停剑,毒雾尽数不见,地上,已是坠着一地淡青色的冰渣。 伊哭那双鬼火似的眸子闪了又闪。“好,今日天时助你,于我不利,苏青,你且给我等——” “蠢货!” 苏青按剑而立,淡淡瞥了伊哭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瞧着个死人。 伊哭已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已发觉到不对,他呼吸几乎都已停顿了下来,身旁的枯树,忽然“咔咔”发响,树干上,一条笔直的细痕这会一点点的浮现出来, “喀嚓!” 一声响,枯树拦腰而断。 树已经断了,他这树下的人又会如何? 本是欲动的身子,这会竟然像是僵直在了原地,他好像唯有一双眼珠子还能转,双手难动,双脚难移,但他想动,一双碧油油的眼睛透着挣扎与惊骇。 “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更难听了,嘶声着。 苏青却不答反问道:“可是好剑?” “你、你、” 伊哭想要再说,可这会他却发现自己像是连话也不能说了。 僵直的身子终于在他的挣扎中朝前挪了半步。 而后。 “噗噗噗——” 一条条纵横斜飞的血口在他身上绽裂开来,布帛撕裂,血雾喷薄而出,只将周身漫天飞雪染了个通红。 苏青没去看地上的尸体。 他看的是剑,斑驳剑身上,雪花坠落,竟是转瞬即融,一缕寒光隐现,苏青以指弹剑,剑发清鸣,宛如玉颤珠滚。 如此。 他才轻声赞道:“好剑!” 待再抬头瞧去,雪地上,伊哭的尸体已不见踪影,一地血迹转眼又被飘雪覆去。 铁匠铺中,一人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着先前伊哭所站的地方,眼中又惊又叹,他惊的是苏青的剑法,叹的是剑的威力。 “刀也成了!” 屋内传来一声惊喜急呼,随之便是淬炼的“滋”响。 片刻后。 几人欣喜若狂的守着一刀一剑。 魁梧匠师眼露热切,只颤声道:“这一对刀剑虽同室同炉而出,然锻造所用技法却截然不同,便是淬火用的水也不相同,这剑,乃是取以地泉之水洗练,韧利非凡,剑身四季温润,这刀,是以冰雪之水洗练,刚硬霸烈,只待开锋磨刃,磨刃?对对,还没完成呢!” 几人又手忙脚乱的擦洗着磨石。 “不知先生是否已想好了名字?” “这一对刀剑既出自尔等之手,就由几位师傅命名吧!”苏青见他们这副如颠痴狂的模样,不禁摇摇头,应了句。 “如此甚好,甚好!” 屋内几人惊喜连连,过后,再无动静,只有一遍遍不停洗磨之声。 朝雪化暮雪。 天昏地沉。 待到更鼓惊起,才见室内响起朗声大声。 “哈哈,终于成了,终于成了!” 苏青久侯多时,闻声已自入定中睁开眼来。 甫一开眼,入目所及,便见当先一抹青亮剑光自眼中一闪而过。 剑器已露本色,剑身雪亮,剑脊上却流淌着一缕青意,剑柄却是一片乌寒,通体乃浑铁所铸,其上精雕细琢,似刻以水火相激之形痕,古韵盎然。 紧接着,是刀。 刀身竟是黯淡灰蒙,唯有刃口发亮,寒芒如电闪而过,其上纹理天成,宛如云飞雾绕之状,雅致古拙。 “好,哈哈哈,吾平生无憾矣,哇,噗!” 刀剑一出,那捧刀剑的汉子,忽放声大笑,不料一张脸蓦然腾起一抹异样潮红,笑声未绝,一口热血已是溅落刀剑之上。 七日不眠不休,这人早已是心力憔悴,精神损耗甚巨,而今情绪大起,不想竟是呕血当场。 苏青见之,暗自叹息一声,上前一手抵其背心,行功运劲,推拿一番,那匠师才缓和过来,如大病一场,却仍是难掩喜色。 苏青好奇问道:“刀剑何名?” 汉子一擦嘴角血水,直把剑往门外一送一收,剑身上,赫然沾着几片雪花,灯火一映,透亮非常,竟能映出雪影,纤毫毕现,极为惊人。 “雪影!” 他又把刀身一横,斩过风雪,刀身上竟似激出声声清脆鸿鸣,却是那急风掠过其上纹理所汇成的异响。 “孤鸿!” 剑名雪影,刀名孤鸿。 苏青点点头。 “多谢,我记下了!” 取过早已备好的剑鞘刀鞘,几位匠师这才恋恋不舍的将刀剑递给苏青,满心复杂。 “敢问先生,这对刀剑可能扬名?” 苏青淡淡一笑。 “自然!” 五人眼睛顿时一亮。 苏青取过刀剑,转身便已踏入风雪之中,温和话语传来。 “不出两年,天下皆惊!” 163 金钱再现,青龙将出 保定城。 天地间漫起一股寂寥的萧瑟。 枯叶老木,像是油尽灯枯,行至尾声的老者,簌簌坠下的树叶仿佛那无力的嗟叹与唏嘘。 光阴流转,日月飞移。 转眼又是一年秋。 江湖,如江似湖,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 任你名头大的惊天,可时日长了,总免不了遭人遗忘。 人,总是善忘。 保定城的城心处,一间客栈已关了一年多了,门窗亦是黯淡失色,变得破败古旧,像是许久无人打理了,窗纸也已被风雨吹烂,透过上面的窟窿望去,里面摆置的桌椅上,早已积满了尘灰。 三两只误入其中的麻雀,在里面叽叽喳喳的四下乱撞,寻觅着吃食。 便是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起初也有闻名而来的武林高手,后起之辈,年轻俊杰,他们都想要挑战此间主人,借之扬名天下,只是不知何时,这里早已人去楼空,空荡极了,一丝人气都没有。 旗杆上“悦来客栈”的旗子这会是破破烂烂,在风中飘飞个不停,像是被狗啃过一样,满是窟窿。 没谁知道这里的人去了何处,一夜之间只似人间蒸发了一样,沉寂无声,再无热闹。 客栈门前的石台上,蓬头垢面的邋遢汉子,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走到近前,蓦的脚下一软,已依靠着木门倒了下去,也不呼痛,嘴里转眼打着呼噜,发着鼾声。 长街寂静,冷冽的秋风掠过,拂尘扫叶,带起的声响,令人心头生起一种身在江湖的哀凉感受。 忽听一阵快快马驰骋之声,铿锵而来,宛如擂鼓,惊的尘嚣飞卷,落叶飘散。 喝破了寂静,也踏碎了寂寥。 马蹄声由远及近,飞快逼来。 骑马的人身穿颜色鲜明的杏黄长衫,只蹙眉看了看门口那个吐的一地狼藉的醉汉,又看看空空荡荡的客栈,嘴里骂了句“晦气”,转眼又已不见。 醉汉摇晃着酒瓶,许是发觉没酒了,才有撑地而起,踉跄着朝客栈对面行去,他三拐两拐,绕进一条窄胡同便没了踪影。 而在不远处的一条巷道尽头,那里还有座巨大气派的府邸,只是亦如这万物凋零,萧瑟如秋的时候,与那客栈一般,冷清的吓人。 门前的巷道铺满了堆积的枯叶,朱红大门亦是被尘灰所覆,朱漆剥落,门扇上的两只铜环,也已生满了铜锈。 门首上,落着“兴云庄”三个字的匾额,如今摇摇欲坠,在暮风中几快摔下,发着声声微弱的“咯吱”声。 这里居然是兴云庄? 高墙另一边久已听不见人声,自当年“梅花盗”一案后,龙啸云名声扫地,这里便日渐萧条了下来,此间的主人早已是消失无踪。 有人黯然落幕,就有人异峰陡起。 近年来江湖上可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足以令整个武林为之动荡。 事情还得追溯到这年初春。 一个名字一夜之间,便似雨后春笋般势不可挡的崛起,而后如日中天,席卷偌大武林,威震天下。 “金钱帮!” 上官金虹沉寂了一年多,网罗天下高手,连同兵器谱上的十七位高手,组成了而今凶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金钱帮”。 大半年来,其所过之处,横行无忌,席卷黑白两道,战无不胜,不停收揽各方势力,引得江湖中人人为之心惊胆战,经久壮大之下,已有雄踞南北,一统武林之势。 其中上官金虹自是不必多说,此人位居“兵器谱”第二,子母龙凤环更是盛名久矣,天下莫敌;可现在,更有一人仿似横空出世,自北向南,剑下连挑各路用剑名家好手,无一败绩,名震天下,传闻此人乃是上官的左膀右臂。 正是荆无命。 他遍寻各方江湖高手,似在寻找某人。 天下人本是人人喜爱金钱,而今谁能想到,这“金钱”二字,竟成噩梦一般,令人谈之色变,惧恐不已。 …… 另一头。 莽莽群山,峭拔陡峰林立,巍峨高耸,只说那云山雾海之中,不为人知的坐落着一座气势雄浑的恢宏宫殿。 而今火把高燃,其内人影绰绰。 大殿最上方,层层石阶尽头,摆置着一尊古拙沉稳的石座,上面,坐着一个人。 至尊至威,至高至上。 那人坐的很随意,扶额撑首而坐,稍稍倾斜着身子,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疏懒的像是在小憩,冰冷的青铜面具下,一双眸子,半开半阖。 他身上披着件黑色绒领的大氅,只将整个人都似罩在其中,一头乌发尽是倒梳向脑后,在吹进来的山风中呼呼飘扬。 石阶下方。 一个个身影久待多时,却无一人敢出口发声,他们仿佛一尊尊石雕泥塑般的人儿似的,好像在等着上座那人睡够了,睡足了,自己醒来,垂目静立,不敢言语。 梦是美好的,每个人都会做梦,但却无人但惊扰这个人的梦。 “说!” 直到一声轻低却传遍了整个宫殿的声音响起,才有人越众而出。 “启禀帮主,金钱帮大肆收拢各方势力,黑白两道高手更是大多归附上官金虹,其势已是如日中天,令人闻风丧胆!” “继续说!” 清寒声音再起。 有人恭声道:“回禀帮主,南方武林世家,如今大有以神剑山庄马首是瞻之势,北拒金钱帮,神剑山庄庄主谢王孙也已出了绿水湖,欲要一主此事!” “魔教仍是受阻于神刀堂,难以东进!” “西方近年来有星宿海逐渐壮大,乃以密宗黄教为尊,门人弟子多鱼龙混杂,良莠不齐,黑白皆有!” 石座上的人伸出一根纤秀手指,慢条斯理的掏了掏耳朵,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但见那双眸子就像是弥漫着一层水雾,幽深难窥,晦暗不明,闪动间,像是黑夜中包裹的两颗星辰,精光爆现。 “唔,还真是热闹!” “对了,这些天江湖上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么?说来听听!” 陈二禀道:“数日前,黄河南北两岸高手,莫名收到一封请柬,言及兴云庄内,有秘宝出世,广邀武林同道前去定夺归属!” 坐上那人已坐直了身子,像是一尊神像,双手拢袖,淡淡道:“请柬谁发出的?” 陈二应道:“是林仙儿!她与阿飞隐居多年,如今这般恐怕又有新的图谋!” 坐上身影闻言发出阵阵轻笑。 “跳梁小丑罢了!” “荆无命倒是风头正盛,看来此人剑道已成啊!” “也好,等的够久了!” 下座一人,狄青麟忽道:“现在就要动手?” 石座上那人轻声道:“有时候,时机就像鲜肉,错过了,不是臭了就是被人分了,趁此机会,既然上官金虹已替咱们开疆拓土,那就着手准备吧!” “各方舵主,听令!” “属下在!” 但见宫殿之中,人声汇聚如大江太浪,足有两百余人,纷纷单膝跪地。 沉吟片刻,陡见石座上那人双眸豁然精光爆现,冷厉清寒,淡淡话语落地。 “就以十五日为期,如今正好初一,待月圆之夜,各方掌旗者,夜尽天明时,皆需悬旗于世,号令各舵帮众,所过之处,凡武林各势不尊我青龙旗者,一律擒杀,若遇金钱帮帮众,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青龙换世,就在眼前,尔等随我荡平这江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杀!” 164 一场大戏 …… 江湖很大,贩夫走卒,拒付文人,囊括了三山五岳,容纳了五湖四海。 天下人,天下事,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生存方式,富贵如王侯公卿,他们豪奢无度,锦衣玉食,低贱似娼妓乞儿,他们贫俭卑微,温饱难全。 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江湖。 佛家有云:“众生皆苦!” 只道世如苦海,能争渡而出的又有几人。 本心难悟,这世上见天地者千千万,见众生者百十数,见自己者,又有几何? 但,人都得活着! 有光鲜亮丽的地方,就有阴暗之所在。 无论多么卑贱,阴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都有人默默地活着。 阴暗潮湿的巷弄里,有个鸡毛小店。 这里与那“兴云庄”不过一墙之隔,蜗居其中,风起时尘飞土扬,雨落时泥泞肮脏,高墙挡住了天光,终年不见光。 连日来,下了几场冷雨,令这里几乎变成了条臭水沟。 这样的地方,若真要做生意,只怕任谁都要亏个血本无归。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倒不如说是何处不江湖,有江湖,就有人。 这般阴暗泥泞的地方,也有人。 鸡毛小店开的偏僻,前面卖些粗劣的吃食,后面有个间的简陋客房,门口挂着一条满是风尘的蓝布帘子,在秋风中微微飘摆。 天很暗,驼背的店主弓着身子,在柜台上点了盏灯,自顾的坐在一角喝着酒,小酌慢饮,无人打扰他,他也不想去打扰别人。 店主姓孙,都叫他孙驼子,是个侏儒。 可他那一双手却很大,很厚,很硬。 稍稍捋了捋老棉袄,再深的褶子,也能捋顺了。 聪明人都会干些聪明事,他不笨,至少不会不明白对错、好坏,但他明知这弄堂里绝不会有什么高贵的主顾,却仍是心甘情愿在这里窝着,一天天的熬着混着。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理由,有目的,他又会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时节萧瑟,连带着人也有些沉默。 孙驼子只是时不时的看看后院小楼,时不时又喝上两口酒,再看看铺子一角那个伏案昏睡邋遢极了的醉汉。 真的很邋遢,如果一个人一年多以来,日夜买醉,澡也不洗,蓬头垢面,就算是再干净的人,也能变得让人见之躲避,闻之捂鼻的地步。 好在这个人是他朋友,也只有这种阴暗污浊,无人问津的地方,才能有这种人。 只是今天不同往日。 今天很奇怪。 他尽管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生意,却从没想到,世上会有这般简单赚钱的法子。 不远处的长街上,传来声声“哒哒哒”马蹄跺地的动静,孙驼子已经不年轻了,满头发丝银黑各半,掺杂在一起,随意的挽着,他咽了口酒,就听马蹄声居然停在了巷弄口。 接着是脚步声,还有不耐烦的咒骂,怕是对这等阴暗泥泞的破地厌恶极了。 然后撩帘而入,顺便又像是踩了脚狗屎般在地上蹭了蹭。 孙驼子的脸很沧桑,胡茬尖白根黑,他放下酒坛子,招呼道:“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进来的,是两个穿杏黄衫的汉子,一个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一个鹰钩鼻,眉眼阴鸷。 “打听个事!” 鹰钩鼻汉子说话间,忽一抬手,一块银子这便到了柜台上,他笑道:“一句话一钱银子!” 孙驼子像来了兴趣,瞥了眼桌上的银子,浑浊灰黯的眼睛倏一亮。 “好。” “这座宅院你知道是谁家的?” “李家。” “听说后来换了主人?” “嗯,叫龙啸云。” “他人去哪了?” “出门了。” “什么时候出的门?” “一年多以前!” …… 两人一问一答,问的快,答的干脆, 不过十来个呼吸的功夫,两个汉子已笑着搁下锭银子,转身走了出去,马蹄声又哒哒响起,像是在“兴云庄”外徘徊良久。 孙驼子呢喃道:“看来今天我很走运啊!” “咳咳——” 呛咳声起,角落处的酒鬼,此刻不知何时已睡醒了,他仿佛已将之前的话都听到了耳中,望着两个汉子离去的方向出神凝视,想了许久。 孙驼子收着银子,笑道:“醒了。” 酒鬼也笑了笑,他没说话,只是咳嗽了好一会,才问:“今天什么日子?” 孙驼子想想,道:“十四,九月十四。” 酒鬼苍白病态的脸颊上不自觉的腾起一阵异样的血色。 “咳咳,明天又要十五了!” 边说着,他又顺手提起桌上的酒壶,高举倾倒,只是酒壶都倒立了起来,里面却连一滴酒也不见,他只得咳嗽着,示意孙驼子添酒。 一日光景过得很快,天色从明到暗。 酒鬼捧着酒壶,大口吞饮着,孙驼子则是擦抹着桌子,柜台上的灯油添了又添,外面的秋风也越来越冷冽。 黄昏已至,暮色渐沉。 墙那头的小楼上,也亮起了灯光。 “你在看什么?” 坐了一天的孙驼子这会问。 因为那酒鬼一整天好像都在朝着街口张望,像是在等人。 酒鬼满身酒气,眼神却很清明,他笑了笑。 “我觉得你今天的运气应该会多一些!” 孙驼子一怔,然后反应过来。 “你是说还有人来?” 酒鬼笑道:“瞧着吧,我的话向来很准!” 孙驼子也笑了。“难不成你还会未卜先知?”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这少有人来的巷弄,居然又起了脚步声,接连不断,足有四五批客人。 头一拨,是对爷孙,老人满头苍发,穿着见老旧非常的蓝衫,手中拿着根旱烟管,微微佝偻着身子,身旁还跟着他的孙女,那姑娘活泼灵巧,肩膀头上挂着两根黑亮的发辫,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两粒珍珠般动人。 他们刚进去没多久,后面就又进来两人。 二人俱是虬髯高壮,穿着打扮一样,腰上挂的刀也一样,形貌更是相同,看来是同胞兄弟。 接着,是四个人;三男一女,男人里一个高大,一个矮小,一个紫膛脸的年轻人,女人绿衣红裙,戴着金首饰的女子,扭着腰肢,奈何那张脸却已人老珠黄,涂着厚厚的脂粉,笑起的脸上,是一条条褶子。 没多久,又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高挑消瘦,拉着一张长脸,脸上生着巴掌般大小的青记,冷面冷眼,鼓起的腰围上,杀机暗藏,但凡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瞧见那必定是条很粗很长的鞭绳一类的兵刃。 五张桌子,此刻却挤了个严实,只怕这是孙驼子生意最好的一天了。 不,还不够好。 因为又有人来了。 慢腾腾的脚步声,却像是带着某种节奏,只仿佛那行走的人每步落下脚掌既不深一分,也不浅一分,且步距相同,方能走出这样的脚步声。 夜色已临。 秋风之中,枯叶卷动,好像还飘着几丝雨氛。 “哗!” 待到布帘撩开,一人拾步而入,依稀还有些细碎的银铃声。 然后,小店里饮酒阔谈,连同气息声,亦或是动作声,这会都宛似没了。 明灯下,一人缓缓步入。 被风荡起的青衣袖筒里,一只白皙皓腕上,那一串银铃正在轻轻摇晃,纤秀的五指正自微微伸展着。 这人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但是,所有人看的却是那张脸。 然后这个人温和的笑着,一扫屋内众人,轻轻道:“还挺热闹的,给你们几位一个忠告,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生死自理,福祸休怨!” “姓苏的,真当你是阎王爷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那紫膛脸的年轻人忽一拍桌子,腾然起身,脸色难看的呼喝道。 不想长脸青记的高瘦男人这会淡淡道:“他其实说的很对,这里很快要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苏先生!” 那个辫子姑娘此时眼睛一亮。 苏青笑了笑。 “那也行,既然都不想走,今天便在这里,苏某请诸位瞧一场大戏!” 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在那酒鬼的身上扫了一眼,对方像是又睡着了,不见动静,他又看看抽旱烟的蓝衫老人,老人眼透精光,沉声问: “戏?多大的戏?” 苏青抿嘴稍一沉吟,复又笑道: “好比那天翻地覆,江湖易主!” 165 大戏开场 翻天覆地的大戏?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神情各异,有的沉默,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却是连连冷笑,有的更似瞧着个患了癔症的傻子。 但那蓝衫老人却一紧抓着烟杆的手,目光流转,与苏青直直相迎,问:“就在这里?” 苏青点点头。 “不错!” 老人又道:“何时?” 苏青瞥了眼外面的阴沉无光的夜空,轻声道:“快了!”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烟雾立从口鼻内漫出,他默认了片刻,道:“你已下定了决心?” 苏青将手背到身后,淡淡道:“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等的够久了,何况,你们不也一直很好奇我的身份么?今夜过后,我倒要看看,当世高手,有几人敢与我争锋!” 他们这一番对话,却是把屋内其他的几人听傻了眼。 这越听怎么越觉着有点迷糊。 身份?什么身份?一年多又在等什么? “哼,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这唱大戏呢?把话说清楚,等会要发生什么大事?” 适才那个紫膛脸的少年,此刻喝问着,多半是见苏青言语温吞,有了争强好胜的念头。 “如果你还想活命,我劝你最好闭上你那张嘴!” 长脸高瘦面有青记的汉子忽冷冷道。 少年登时大怒。 “你算什么东西?” “啪!” 一声脆响,布帘一动。 这个名叫杨承祖的少年,张嘴便是一口碎牙和血吐出,整个人就跟陀螺一样原地晕晕乎乎的转了两三圈,然后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脑袋一扬,索性当场晕了过去。 动手打他的,可不是长脸汉子。 而是一个灰衣的老人,陈二。 “你、” 与之同行的另外三人,无不勃然变色,纷纷霍然起身,拍桌就欲喝骂。 奈何未等说完,他们却似瞧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门外,朦胧模糊的夜色中,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影,但等他们心惊肉跳的再仔细去看的时候,夜风幽冷,哪还有半个人影,像是眼花了,亦或是活见鬼了,各自一个激灵。 还有人面色煞白的揉着眼睛。 “如何了?” 苏青转过身。 陈二道:“金钱帮少帮主到了!” 站起的三人再听这话,心都凉了一截,面如土色,他们耳朵没聋,已听的清清楚楚,“金钱帮”三个字,这三个字的份量,迄今怕是无人不闻风丧胆。 但看眼前这人的架势,再想想对方之前的话,几人两腿一软,眼前一晕,差点没骇的一屁股坐地上,形势到了这般地步,无疑是说明了很多东西,这分明是要帮会厮杀,争夺大势。 他们这几个小鱼小虾指不定一个风浪过来,就得粉身碎骨,回过神的瞬间,肠子都快悔青了,脸色更在发青,可现在想走,已经迟了,只得坐立不安,胆战心惊。 那长脸汉子凝着视线,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苏青,沉声问道:“敢问尊驾到底是何人?” 苏青淡淡的瞄了他一眼。 “你是神鞭西门柔?” “啊?西门柔?你就是兵器谱第七的西门柔? 那几个人这会又是呆了一呆,然后冷汗涔涔,忙掩嘴息声,噤若寒蝉。 陡然。 “呵呵!” 门外响起声冷笑。 定睛瞧去,原来说话的这会功夫,巷弄里已进来了一拨人。 当先是四个人。 这四个人就跟门神一样左右各站了两个,都穿着颜色极鲜明的杏黄色长衫,其中一个浓眉大眼,一个鹰钩鼻,孙驼子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早上向他打听消息的那两个人。 他们没走进来,像是在等人,垂手立着,恭敬非常,像是在等什么不得了的人。 正在流着冷汗的人五个人,他们一看到这四个黄衫人,立马就和看见鬼了一样,五官因恐惧而扭曲,他们已有些羡慕昏死的杨承祖,什么都不用看,也不用听。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响起。 四个黄衫人,各自已向两排闪身让出了一条路。 就见门外,走进来一个少年人,背着双手,步伐很慢,穿的也是杏黄色的长衫,五官秀气,态度内敛而斯文,唯一不同的地方,这个少年人的黄衫上还镶着一条条金边。 这本来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可他一张脸却全然似没表情,像是冰雕木头刻的一样,走进屋子的同时,一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宛如尖刀般四下一扫,然后落在了苏青身上。 “好,很好,连你也来了!” 他像是很高兴苏青在这里,又看看那个西门柔,但西门柔却自顾自的喝着酒,并不理他。 少年人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冷笑,旋即视线一转,冰冷的目光已瞅向其他几个人。 五人现在已哭丧着脸,面无人色,抖若筛糠。 黄衫少年像是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笑眯眯的从怀里取出六枚黄铜铸成的钱,外圆内方。 然后,他第一个挑的,居然是苏青。 他走到苏青面前,伸手取过一枚铜钱就要往苏青头顶上放。 “不错,够狂!” 苏青笑眯着双眼。 “你就是上官飞?” “大胆,竟敢直呼少帮主名讳!” 那四个黄衫人里,长着鹰钩鼻的汉子冷冷道。 四个人,四双眼睛,那冰冷的目光像是瞧着死人一样。 苏青稍稍一歪脑袋,微眯的眸子陡睁,目中精光霎时爆现,如耀眼星辰,一股狂飙的煞气与杀意只如寒潮般罩向四人,不过顷刻,四人面色苍白如纸,满头冷汗,只觉得面前人像是化作洪水猛兽,心神为之一夺,竟然脚一软跌坐在地。 “你敢伤他们?” 这少年人可不是旁人,正是上官金虹的独子,金钱帮少帮主,上官飞。 他瞪着眼。 苏青睨向他:“呵呵,伤他们?看来你还分不清形势!” 上官飞被这名一扫,心头莫名一颤,眼露厉色,杏黄色衣袖一抖。 “呛啷!” 一抹璀璨剑光猝然绽放,只如长蛇吐信,剑尖寒芒急颤,刺向苏青。 苏青神情变也不变,只抬起左手,屈指一拦。 “叮”的一声,剑刃已反弹而回,上官飞借着反冲之力,嗖的朝外掠去。 瞧着飘动的帘布,苏青放下了手,笑道:“还不算太傻!” 言罢,大步迈出小店。 弄堂风尘甚大,枯叶飘飞,呜呜回响。 上官飞提剑立在不远处,阴沉着双眼的紧盯向出来的苏青。 苏青笑道:“放心,我不急,等你喊人!” 上官飞那张秀气好看的脸这会简直像是变了个人,又惊又怒,青白交替,遂听他口中发出一声尖锐急啸,立见长街上,数十条身着杏黄长衫的人影自各个客栈酒肆中奔出,显然并非只这小店一家上演着金钱落地,人头不保的戏码。 不过几个起落,这些人已鱼贯而入,站在上官飞身后。 “少帮主发生了什么事?” 当先一人,拄着根金刚铁拐,点在地上,就发出“笃”的一响,沉闷轰隆,令人心惊。 就着店内微弱的火光来看,但见这人蓬头散发,面色沉黑,脸上居然纵横交错着密密麻麻的刀疤,五官更是丑极,三角眼,扫地眉,阔嘴大鼻,没一点人样。 上官飞剑指苏青,语气冰冷。 “你说形势,你现在再看看!” 苏青负手而立,淡淡道:“听见没,他说让咱们好好看看形势!” 凄冷的夜色里,但见巷弄两侧高墙屋顶,长街上,一条条人影诸一浮出。 上官飞的话瞬间就似卡在了喉咙里,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那拄铁拐的人此刻也悚然动容,一拧眉。 “尊驾何人?” 陈二此刻捧来一对刀剑,苏青顺手摘过。 瞥了眼已说不出话的上官飞,他神情温和的轻声道:“好说,天青如水,飞龙在天,本座乃青龙会大龙首!” 他一挥手。 “除了这小子,其他人一概杀无赦!” 166 上官终至 青龙会? 大龙首? 若说时候太久,别人不知道,但上官飞身为上官金虹的独子又怎会不知道,自己这爹能有如今这般雄厚财力,泼天势力,其中与青龙会有太多太多数不清的纠葛。 还有这个大龙首? 他那张俊秀的小脸,蓦的变作死灰,瞳孔缩了又扩,先前冰冷的声音,这会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有些尖,有些利,就好像喉咙里堵了颗石头,像是一说话能疼出血来。 疼的他声音都在颤。 “你、你、不可能?我爹说你、你” 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呵呵,说我什么?让我猜猜,他肯定以为我老了?” 苏青只将那一刀一剑竖起按在掌下,语气显得格外随意! 里面的巷弄,外面的长街,已经起了厮杀的声音,惨叫声,刀剑争鸣,还有暗器飙射声,嗖嗖劲急。 “青龙会?” 上官飞身旁那个丑陋独腿的丑汉,亦是惊呼失声,但他随即眼露精光,手中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金刚铁拐呼的抡起,激起呜呜风声,巷弄里只见飞沙走石,昏黄的灯火下,一道银芒如流星坠地,奋起似力劈华山,当头朝苏青砸下。 口中急喝道: “少帮主,合力擒杀此人,方才有一线生机!” 竟是想着擒贼先擒王。 上官飞经他一提醒,已从惊惧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强压心头骇意,身后刀光剑影,已难退去,身前却只有这一人,眼下唯有破釜沉舟,拼死一博,狠色一露,招呼着身旁极为兵器谱上的高手。 “杀,杀了他!” “噌!” 再见剑光陡泻,上官飞果然选择了后者。 数条身影自刀光剑影中脱离而出,直扑苏青。 这是四个人,分别是那拄拐的独腿丑汉,此人名叫诸葛刚,兵器谱排名第八,绰号金刚铁拐,声名极大;另一个独眼单耳,目露凶光的花甲老人,用的是一对短叉,号称飞天夜叉,兵器谱第十三;还有个面容苍老,须发花白,绿脸的阴森老者,外号催命叟,兵器谱第十四;最后一个也是老人,身形佝偻,像是个罗锅,看上去简直老掉牙了,却是兵器谱第十一的开碑手。 别看几人都一把年纪了,可这一动,拳脚生风,势如雷霆,只怕二三十岁龙精虎猛的大汉都比不过他们。 这些人穿的都是镶着金色的杏黄色长衫。 更是当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好手,亦是上官金虹找来护持上官飞安全的人。 苏青却看的直摇头。 “虎父犬子,挑上我,算你们不走运气!” 上官飞厉声喝道:“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章!” 苏青双手抵剑按刀而立,轻轻叩点的食指蓦的一压刀柄剑柄,五指一握,脚下枯叶豁然倒掀出去,如涛似浪。 杀机! “砰!砰!” 两声沉闷重响,那刀鞘剑鞘只如打桩般已立在地上,苏青口中发出一声轻笑,足尖一点,腰身一拧,整个人霎时如游龙盘旋飞起,似惊鸿点浪,如天人飞仙,一阵悦耳的银铃声中,他的双手已是顺势带起两抹令人惊艳、惊骇、惊心动魄的光来。 清寒剑光,冷冽刀光,剑光如一泓秋水,鸣颤不止,似珠落玉盘,刀光若一缕黑电,夹杂着白芒,发出鸿鸣呜咽。 凄冷的夜色中,那四人连同上官飞已逼到近前,可猝然,但见刀光剑光,只如影一转。 苏青掠起两三丈的身子,又飘然落了下来,刀剑归鞘,只被他随手提起。 面前,四具腾空扑来的身子,宛似了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极了折翼的飞鸟,睁着灰黯空洞的眸子,前冲之势不减,越过了苏青,朝地上坠去,可不等落地,四人身体已无声无息的碎散开来,一颗苍老的头颅睁着犹未反应过来的眼睛,骨碌碌沾着泥土,滚到了一个人的脚下。 上官飞的脚下。 他的剑已经断了,惊魂未定的震怖中,他神情惨然的忙去抹了抹自己的脖颈,一缕细细的血线悄然溢出,好在只是皮外伤。 “别动!” 淡淡的话语落下。 上官飞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僵住,心头颤栗。 苏青只将刀剑挎在腰间,踱着步子,走到他身前,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枚铜钱,在上官飞惊惧的注视中,轻轻的放在他头顶。 “顶好了,要是落下来,你可就看不见你爹了!” 他嗓音轻淡的说着。 长街上的厮杀停了,巷弄里的厮杀停了。 无需吩咐,地上一具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这会已被人飞快的收捡着。 一桶桶水倾倒下去,地上的血迹,瞬间被冲散,流向低洼;夜风飘过,巷弄里的血腥味淡的很快,不到小半个时辰,这条阴暗泥泞的巷弄,只像是被人从头到尾洗刷了一遍,干净非常,再过一会,便是地上的湿痕也都随之风干,像是什么不曾发生过。 只有一个杏黄衫的俊秀少年,这会惨白着脸,动也不敢动,晃也不敢晃,仿佛木头一样站在里面。 尽管苏青已没在这里。 但他仍是不敢妄动。 苏青又重新进去了那个小店。 而店里的气氛,此刻却显得很是诡异。 抽着旱烟的蓝衫老人,蓦的道:“结束了?” 这人可不是别人,正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苏青蹙了蹙眉,不答反问道:“很难么?” 孙老爷子听完沉默片刻,又道:“这只是开始!” 苏青点头。 “不错,时候还早,以上官金虹的脚力,差不多天明那会儿应该就能赶到了!” “你只有一个人!” 那个一直昏睡不醒的酒鬼突然抬头说道。 正是李寻欢。 见他这副模样,苏青眼波闪动,洒然一笑,他知道李寻欢的意思,上官金虹若来,荆无命肯定也要来,几近两年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变化,心境,武道,兴许,都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喝了杯酒,淡淡道:“若我是两个人,那这一战,就太无趣了!” 小店里另外六个人,没来及走的人,还有那自昏迷中苏醒的人,这会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的挤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像是生怕苏青看见他们,神鞭西门柔亦满头冷汗,自顾自的饮酒。 “这就是你的兵器么?” 辫子姑娘孙小红忽凑了过来,看着苏青腰间的一刀一剑,有些好奇,先前的厮杀,仿佛对她全无影响,仍是那副天真活泼的模样。 李寻欢眼露复杂,确实,他早该想到,当年这人便已明言其权势足以令江湖翻云覆雨,而今显露于世,果非虚言。 他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 苏青却打断了他的话。 “其他的话,此战之后再说,” 李寻欢苦笑摇头。 “我只想说,喝酒!” 苏青瞧了他一眼,笑了笑。 “好!” 店外风声呼响,天际黯淡。 时辰一点点的过去,风声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推杯换盏,屋中只有倒酒的声音,与喝酒的声音。 直到拂晓,晨风中传来声声鸡鸣。 店外,就听。 “帮主,上官金虹来了!” “知道了!” 苏青慢悠悠的喝完酒,放下杯子,这才施施然站起,轻声说了句:“位子给我留着!” 说完,负手转身而去。 167 心意相通 晨光拂晓。 晓来风急。 一缕凉风掠过了空旷寂静的长街,道旁酒旗猎猎,满地枯叶飘旋。 便在这时。 街上有了脚步。 不同寻常的脚步。 那脚步声自城门而来,徐徐逼近,却又格外的沉稳,不急不缓。 确实很稳,这种脚步,就好像一个人身重万钧,有着说不出的底气和实力,一步起,一步落,铿锵有力,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如风云乍动,如雷霆瞬变,但却又诡异的无声无息,如浮云轻风,不惊落木。 静动之间的变化已臻至匪夷所思之境地。 其实,如何抬脚,如何落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站的稳。 就好像有人说话要先蓄气,有人做事要先蓄力,这一步步踏下,其势便似长河叠浪,一浪盖过一浪,滔滔不绝,势不可挡。 观小见大,可知这脚步的主人,必是非同凡响之辈。 这是个凸额兜颔的男人,一身锦衣眉宇威势极重,简直重到极点,瞳目微动,犹若雷火迸发,金光爆现,摄人心魄。 他步履徐行,一双手五指微张垂在身体两侧,就在这一动一静,指上筋络血管竟随之一隐一浮,贲张不停。 事实上,这个脚步并非一人所有。 他身旁还有一人,此人与他同行,或者准确的来说是稍稍落后半步,这个人穿着身金黄色的衣衫,紧束着袖口,头顶带着一顶斗笠,右腰挎剑,压低的笠沿下,是一双毫无生气不见人气的死灰色眼睛。 这二人。 正是如今席卷天下,震慑四方,令黑白两道为之色变惊惶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连同他的心腹,荆无命。 二人脚下是极为奇异的一幕,一步跨出,步距相同,起落缓重相同,便是何时抬脚何时落脚居然也不可思议的一模一样。 行到这里,二人的步伐,居然隐成一种奇特韵律。 此二人同行同步,莫非已至心意相通之地步? 如此一幕,只怕李寻欢见了也得悚然,天机老人看了也要动容,普天之下,如此境界的二人,若是心意相通,恐怕任谁也不敢挡在他们身前,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敌他二人? 然,万事终有例外。 这世上,哪有绝对的无敌。 上官金虹蓦然一紧双眼,他城府极深,这一蹙眉,一凝目,只似狮虎瞪眼,霸烈的令人心悸。 只因,他已察觉到一股毫不掩饰的杀机,像是融在了沁凉的冷风里,刺骨冰寒,令人心惊。 这股杀机来的突兀,似弦上之箭,遥遥射来。 那是一双目光,一双如水目光,正自一个巷弄里偏过脑袋朝他瞥来,对方的脸上犹自挂着一副温和平淡的笑,这是一个青衫客,腰际左侧挎着一刀一剑,正一步步走出,抚掌赞道:“好,上官果真枭雄也!” 正是苏青。 如箭目光落在落来。 不知为何,双方间的这段距离,霎时刮起一股急风,激尘卷叶,凝滞的气机,几快令人窒息。 也就在这个时候,上官金虹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荆无命也停,二人只站在悦来客栈的门口,望向十几二十丈外的苏青,还有顶着钱的上官飞。 “你要什么?权?利?” 上官金虹似铜铸的面颊莫名一颤,充满金铁般质感的嗓音落下。 苏青却笑了起来。 “呵呵,权利?连你的权利都是我给的,我现在只不过是要收回来罢了,当然,得额外多点利息!” 上官飞已忍不住提醒道:“爹,小心,他就是青龙会的大龙首!” 上官金虹那双五指微张的双手,闻言霎时握住,紧握,握的青筋暴起,血脉贲张鼓跳,他高高隆起的太阳,此刻亦是微微颤跳不停。 “我早该想到!” 他道。 苏青轻声道:“无妨,现在知道也不晚,胜负如何,始终都得手底下分个高低,身份如何,已不重要!” 他一面说着,一面像是自证身份般从怀里取出了青龙龙首面具,覆在脸上。 “你的环呢?” 上官金虹忽然又像是没了表情,他已不去看上官飞,不去看自己的儿子,想他枭雄半生,谋划几十年,为的,不就是现在,又岂会半途而废,因为自己的儿子而放弃,分心。 他正值壮年,只要自己不死,那血脉自然不会断绝,何况他又不止这一个儿子,上官金虹把目光扫了眼身旁的荆无命,神情愈发的诡异,真就似一尊不喜不怒的神像。 而且,苏青于他还有大仇,杀父之仇。 今日一战,绝不能分心,更不能败。 看到上官金虹已不再看自己,上官飞那张脸只似绝望了一样,面若死灰。 上官金虹沉声道:“环在心中!” 苏青却道:“每次总是这套说辞,既如此,拿出来让我瞧瞧吧!” 他嘴上说的随意,心中却已暗自凝神,那子母龙凤环份属奇兵之列,乃江湖上奇险、阴诡之器,善变化;可到上官金虹手中,硬是将这种至阴至险的兵器化作至刚至霸,至沉至稳的大杀器,实非常人所能及;论起来,倒是与那李寻欢的小李飞刀有异曲同工之妙,盖因那飞刀同样是由暗器化作明器,至刚至大,有悖常理。 这便是他们的过人之处。 上官金虹眼波一凝,像是顷刻冻住了一样。 “出手时,你自然会看到!” 苏青笑了笑。 “我已在你面前,那你还不出手?” 上官金虹冷冷道:“你何不出手?” 苏青心中只道这厮还当真狡猾,能这般沉得住气,生怕露出破绽。 他已不再继续浪费时间,而是将目光一偏,望向那个头戴斗笠的荆无命。 “你不是在找我么?怎得不出手?” 这次,上官金虹没说什么,荆无命笠沿一抬,死灰色的眼睛豁然仿佛绽放出一股可怕的光,他说:“好!” 说话的同时,荆无命已自上官金虹的身旁朝苏青这边行来,他初时脚步徐徐,无声无息,亦如之前,可身后的上官金虹此刻竟紧随而来,一步落下,青石板上,竟发出“砰”声闷响,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二十余丈的,二人脚下步伐不停,却是步步惊雷,声声轰隆,铿锵似擂鼓,每一声仿佛都落到了人的心里。 “想要蓄势?” 尘嚣四起,劲风扑面,苏青薄唇一抿,一眯眼。 不能再等了,倘若等到他们攻至面前只怕必要面对惊天动地,惊神骇鬼的一击。 念及于此,苏青丹田之气一运,肺腑气血澎湃而起,口中只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哭嘶啸,穿金碎石,震慑长空。 周身方圆丈许的飘叶,俱在此刻噗的碎开,上官飞更是哼也不哼两眼一翻当场被震晕过去。 而对面正步步逼来的二人,步伐蓦然一滞。 荆无命但觉脑海似被针扎一样,刺痛的瞬间他忙稳心神。 不想眼前却见一缕如水青虹,伴随着一声“呛啷”脆响,竟离鞘笔直飞出,直射他眉心而来。 剑光在前,剑光之后,一条青色身影宛如化作一缕青烟,带出层层虚影,腾挪变化,手中倒拖一柄长刀,闪身而来,瞬间斩出千百道刀光。 耳畔淡淡的话语响起。 “小子,让我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168 酣战激斗 长进? 荆无命那张木然僵硬的脸陡然似颤跳般抽动了一下,死灰色的眸子突然收缩,紧紧的盯着面前飞来的那道青虹,还有那提刀欺身而上的人。 这般言语,无疑是变相的折辱他,要知道骄傲的人或许不一定是强者,但强者,就一定很骄傲,特别是这样的口吻,这样的语气。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眼仁飞快漫起一条条细密扭曲的血丝,殷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就像是当年苏青折了他剑的那一天。 可他已来不及说话。 因为他看见了一柄剑,飞来的剑。 这江湖上有很多种剑,长剑、短剑、弧形剑、宽刃剑、残剑、断剑……一柄柄有名的剑,无名的剑,他都已见过太多,也杀过太多,近两年来,他更以天下剑客磨砺自己的这柄剑。 但饶是如此,看见面前的这把剑。 他仍旧有种心惊动魄的恍惚。 这剑,竟是会飞。 离手而飞,直射过来。 这与寻常的投剑、掷剑不同,哪怕再快再阴狠的暗器他都不放在眼里,何况还是抛出来的剑,任其如何人剑合一,离了手的剑,终究也不过是件死物罢了。 可眼前这人的长剑甫一离手,青虹赫然化作一缕急电,仿若瞬变间遥遥朝他刺了一招,直刺眉心,剑未至,眉心却已隐隐生寒。 不光是剑,刀光紧随。 朝朝日东出。 一声绵长快疾的颤鸣,打破了这天地间的寂寥。 但见有一人手中长刀倒拖而行,刀尖拽地,所过之处,铺着风尘的青石板上,赫然被带出一条笔直细长的浅痕,那是刀痕。 苏青浑身气机如水陡泻,张扬霸烈,只激的袍袖鼓荡,整个人脚下一动,平地已似窜起一缕青烟,呼的已到荆无命面前,只将手腕往上一翻,拖行的长刀霎时撩起一道弯月般的弧芒。 再一横,一斩。 荆无命眼前天地,瞬间被一道道骇人刀光所充塞。 也就在这个时候。 长街上乍现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虹,如长虹贯日,带出可怕震耳的呼啸鸣颤,自荆无命身后飞出,与那离手飞来的青虹,不偏不倚,正面相遇。 “砰!” 只一刹那。 二者间,竟仿似天雷击下,爆出一声巨响,似有雷火迸溅,光耀人眼,声夺人心。 荆无命却不理会这些,因为剑虽被挡下,但那刀光却已到面前。 他握剑。 左手剑。 一柄黯淡乌寒的铁剑,霎时被他刺出千百朵剑花来,剑身上流露的锋芒气机,宛如他的那双眼睛,灰蒙蒙的,死灰黯淡,却又令人心惊肉跳,带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灰芒吞吐,锋芒毕露。 出剑。 须臾间。 一刀一剑,已在空中互攻出十数计,数十记令人目不暇接的刀招剑招,刀锋剑刃碰撞声叮叮四起,火星迸射,飙射的剑气刀芒在铺满尘沙的街面上无声落下一条条浅痕。 “轰隆!” 凄白的闪电蓦的亮了一亮,带起滚滚雷鸣。 街道上,风起叶卷。 要下雨了。 “叱!” 忽见刀光剑影齐齐一散。 刀剑交叠,刀在剑之上。 苏青单手握刀,长身而立,满头乌发飘扬乱舞,他看着刀下的人,荆无命横剑在手,那狭长小小的一柄刀,落在他身上,竟像极了落下一座大山,巨力沛然,好不惊人。 可是。 “呵呵!” 耳际蓦的起了一声轻笑。 这个笑声此刻显得很是微不足道,但荆无命却在变色,他死灰色的眼睛骤凝,眼瞳微鼓,殷红风眼仁更红了。 荆无命遂见苏青一直没有动作的左手这会摊指一抓,一柄飞转回落的剑正好落入手中。 一缕剑光,猝然斜飞劈下,雪亮的剑身带出一抹青意,映着荆无命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这是适才的那柄离手剑。 苏青刀剑同持,平静眸光豁然现出两抹冰冷森寒的杀机。 荆无命那张脸居然白了,像是顷刻褪尽了血色。 青寒雪亮的剑刃已至他头顶,他已不能动弹。 下一刻,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哼!” 忽听沉闷冷哼惊起。 几在同时,一道魁梧身影,已双手紧握两只碗口大,比拇指还要粗上数倍的金环,其上龙凤盘绕,金光璀璨,正是那龙凤双环。 不由分说,已迎上苏青手里的刀剑。 上官金虹双手持握龙凤双环,环扣手心,铜皮般的脸颊沉而不语。 陡然间,眼看已到近前,他五指猛的一松,手心里的那对金环,倏忽不见,化作两道金光,携千钧之力,似雷霆般狠狠轰击向苏青的胸膛。 苏青已在退,他边退,只将刀剑一垂一横,两道金光已被他劈了出去。 龙凤双环余势不减,飞向一侧,撞在一根亭柱上,“轰轰”两声惊爆,那实心的木柱,应声拦腰而断。 只是嗡鸣再来,金光去而复返。 苏青头也不回,又往后撤了半步,两道金光是险之又险的自他面前飞过,被上官金虹伸手一收,转眼没入衣袖,不见踪影。 短暂的交手,已是数次险象环生的变化。 苏青静立不动,长剑竖于胸前,长刀横握在手。 对面。 上官金虹那双仿佛淡金色的瞳目,终于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他紧握双手,眼角跳动。 而他身旁的荆无命,心中余悸未消,头上的斗笠,无声无息,“啪”的从中裂开,倘若先前上官金虹晚出手半分,他已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斗笠乃是被剑气所斩,一分为二,伤口平滑,一缕鲜红的血水自荆无命头顶流淌下来,虽未死,却还是免不了皮外伤。 上官金虹看的皱了皱眉,淡金色的瞳目更加一凝,他沉沉道:“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人能使出这般分心二用的招数变化!” 苏青淡淡的轻声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干脆点,一起上吧!” 他们说着话。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宛似平地起波澜。 天上本就不多的天光,此刻已被灰云遮住大半,风雨将至。 几声惊雷过后。 未等雷鸣声散,天空已落起雨来,哗哗直下。 雨氛绵密,激尘荡土。 “别白费心机了!”苏青扛刀提剑,站在雨中,任由雨丝淋了个遍,神情依旧随意平静,嘴里淡淡道:“再顺便告诉你们件事,你们城外布置的人马,现在恐怕只剩马了!” 他一说,许是凑巧,一条身影自远处掠来,歇在一个屋顶,这人锦衣华服,正是狄青麟,他却是避也不避的站在雨中,不光是他在淋着雨,上官金虹连荆无命也在淋雨,三人转眼浑身尽湿。 苏青问道:“如何了?” 狄青麟平静道:“都解决了,没人会来打扰你!” “好!” 苏青闻言一笑。 不光是狄青麟,巷弄里,天机老人,李寻欢等人也已出来,还有个背剑寡言的少年,这个少年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又像是凑巧般到此,欲观此战,目光灼灼。 苏青肩头长刀一摘,他望上官金虹二人,适才只是彼此试探,而今之战,当决生死。 “今日一战,且看孰强孰弱!” 上官金虹须发皆张,怒目瞪圆。 苏青冷目相对,只是抬起刀,遥遥一劈。 这一劈,好似风云骤散。 刀锋凌空而落。 外面的雨幕里,本是绵密劲急的雨丝,伴随着苏青信手而提的一刀,一条豁口乍现,风雨竟被这一刀给劈了开来。 两道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 在空中相遇。 金光耀眼,青芒夺目。 酣战再起。 169 上官败亡 “轰隆”雷声,天昏地暗,风雨倾泻。 苍白的闪电一闪而过,也照亮了这人间一角。 雨幕中。 寒芒如电,金光如虹。 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轰然撞在一起。 “砰!” 苏青刀剑在手,剑上青芒吞吐,刀上寒光大放,他一举手投足,不带一丝烟火气,如那狂士挥毫泼墨,信手拈来,刀剑之中,立有一缕缕锋芒劲风破空激出,剑风一起,方圆风雨瞬如破布般被切割开来,雨势从中而断。 他的刀在左手,剑在右手。 刀剑劈砍的方向截然不同。 他左手劈出了五刀,右手的剑也已同时挽出了十数寒星般的青芒,幻化一片,惊摄人眼,在雨中化作不可思议之招。 他的刀削的乃是上官金虹的四肢连同脖颈,就像是屠户肢解牲畜般直接了当,快的不可思议。 他的剑却不同于寻常的剑法招数,没有劈、挑、截、撩这样的衔接变化,此时此刻,只有一种,那就是刺。 他的手臂仿佛没了骨头,柔软的吓人,像是能从任何角度方向刺出去,他的刀一样,只是随意的一动,便已成非凡之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荆无命那双寂然死灰的眼睛悚然一睁,一张脸彻底变了颜色,他的剑法就是追求的诡异多变,可当他看见苏青的剑法后,只觉落在身上的雨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沁寒,冷的他双手紧握,几近颤栗。 武林中的剑法、刀法没有三千种也有一千种,但变化再多,讲究再多,到底只是用来杀人的,既是杀人的剑法,何必讲究什么招数套路,以最直接,最快的方式杀死一个人,这便是世上最好的剑法。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天底下最无敌的剑法,可能不需要多么惊天动地,只需要先敌手一步,把剑刺进他的身体,那么这个人就是无敌的。 江湖,一横一竖,怎么出剑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苏青习的是“杀人术”,想法早已根深蒂固,向来只求杀人,从不追求过多的繁琐,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一击必杀,哪怕一击不能杀人,下一击也必杀,招招攻人死穴,式式击人薄弱。 他只要杀人。 多少人苦求神功绝学而不得,却不知已舍本逐末,忘了武功本就为杀人技,一味地追求招数变化,一招一式反倒令人局限其中,望古观今,世上武道绝顶者,最后哪个不是化繁为简,臻至返璞归真之路。 无需招数,只求杀人,以无限之想,化有限之招,岂非便是绝顶剑法。 而现在,苏青已在绝顶。 不光是荆无命。 还有李寻欢,还有天机老人,孙小红凑在屋檐下,捂着嘴,像是忍下了惊呼。 尽在动容。 连同那个神秘的黑衣少年,也是勃然变色,怔怔望着纷纷秋雨中,那挥刀舞剑的人。 但更让他们真正骇然的,还是那刀剑之招非但毫无关联,更浑似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人心只有一颗,此人刀剑之变,竟如分身为二,不但剑法精奇绝俗,刀法更是诡异,偏锋直行,劈风斩雨,好不惊人。 天机老人立在雨中,喃喃道:“神乎其技!” 但,上官金虹已非凡俗。 苏青这对刀剑一出,哪怕面前有十个人,二十个人,三十个人,三十个江湖好手,也得哭爹喊娘的奔逃远遁。 可上官金虹却没退。 身畔一对龙凤双环径自离手而起,两道金光运于周身数尺之外,被其雄浑内力所摄,控运之下,如龙凤盘旋,嗡鸣大作,激的雨丝如沫,竟是将苏青刀芒剑气悉数挡下。 他非但没退,更是直迎直面。 一头稍显焦黄的发丝此刻被雨水淋湿,宛如狮鬃披乱,双眼沉凝如渊,推掌运拳,携风雷之声,与苏青斗在一起。 看来上官金虹也已明白,今日一战,他已退无可退,当倾力一战,一身犹如狮虎般的气势在一声声低沉的气息中毫无保留的宣泄而出,惊风骇雨,令周身雨线都为之纷乱,溃散。 荆无命嘴里都被咬出血来了,他紧了紧手里的剑。 心高气傲如他,本以为自己与上官金虹心意相通,武功就算不及,也应相差无几,可现在他才发现,这二人的战圈,赫然已找不出容下他的位置,连那细密雨丝都容不下,何况是他。 但他的眼神却又沉了下来,死灰色的眸子有意无意的望向自己的右手。 苏青呢? 眼见自己刀剑竟能被人挡下,苏青双眼陡张,薄如剑锋的唇抿起,已带出七分酷烈非常的杀机,还有三分冷冽的清寒,但他却在笑。 剑势终变,剑身一挑,挑开了风雨,挑飞了一只金环,挑出了潇洒与惊艳,刀芒随之一转,劈开了另一只金环,苏青口中尖啸一声,人已如惊鸿窜起,猝然自平地腾空,似游龙飞天,刀剑豁然一展平放端举。 众目睽睽中,刀剑齐动,盘旋而转,刹那间漫天俱是刀光剑影,周遭风雨,竟被他以那螺旋之劲吸摄而来,化作一团风旋雨涡。 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青整个人已被风雨所罩,宛若镜中花月,模糊朦胧,好似梦幻,刀旋剑转,他如游龙掠起,又似游龙飞下,惊鸿似的身影,自空中一个翻折,朝上官金虹飞袭而去。 “哼,若你以为这般流于形的剑法能胜我,那就大错特错!” 如此奇幻瑰丽之景,上官金虹见之非但不惊,反而嗤之以鼻。 他沉息吐气,一身气息勃发,头顶径自升腾出一缕白雾,漫天乱发激荡,如一头怒狮,冷冷道:“青龙会龙首之位,你,名不副实!” 上官金虹声若金铁,双手一招一摄,那被劈挑出去的一对金环兀自如流星飞回,划破雨幕,带起的骇人嗡鸣震荡八方,惊变四野,像是风雷回响。 他仰目眯眼,直望空中飘下的苏青。 “今日,定要铸我无敌之名,不败声威!” 他要赢。 孙白发干瘪枯瘦的老脸一绷,说了句话。 “生死搏杀,何况还是面对龙凤双环这等险兵,最忌以高打低,苏青他露破绽了!” 李寻欢亦是看的手心都出汗了,他没出手,若苏青想要赢,又何须他出手,何况,苏青也不准他出手。 “快看!” 孙小红忽惊声道。 那黑衣少年也像是停下了呼吸,荆无命也停下了呼吸,还有一直旁观的狄青麟,连同那些侥幸未死,只敢躲着偷摸瞧着的江湖中人,所有人全都凝神屏气,此战,要落幕了。 就见上官金虹双手将金环摄于手中,却非真正的触及血肉,而是隔空离了一尺,那金环盘旋急转,其上金光流淌,宛若两颗小小的太阳,悬空不落,只在他运势催劲同时,双手一推一送。 两道金光,赫然轰开了雨幕,斜飞而上。 上官金虹双手五指箕张,这一双手,没有苏青的手纤秀剔透,没有李寻欢的手灵巧,亦没有孙白发的那双手厚重,但这双手一压,雨幕里豁然多出两只由雨水勾勒出的飘忽手印,虚凝不实,像是画出来的一样,落在地上陷下两个手印。 这双手又一推。 势若排山倒海,面前风雨竟像是被一股大风掀起。 “嘶!” 不知谁倒吸了口凉气。 惊心动魄间,就在这一刻。 雨中蓦然暴起两声“砰砰”闷响。 苏青身前的风旋雨涡,化作漫天水雾,紧接着,所有人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一幕。 “怎么?” 都像是不敢置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青刀剑之上,那对龙凤双环竟被他各自挑起,在空中画圆一转,一对金环立时折返倒飞而回,这是借力打力的手段,上官金虹只来得及瞳孔一缩,两道坚不可摧的金光,已到面前。 千钧一发,他双手由推掌化作虚拿,掌心一摊,便要硬接这一击。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他竟要面对自己的兵器。 他脚下一沉,气运双手。 “哼!” 终究还是他的兵器,他双手各自一探,在面前同样画出一圆,风雨像是都被揽了进来,两只金环只如牵线风筝,被他一拨一转,化去劲力的同时,已稳稳擒入手中。 也就在这时。 一截剑尖却已悄然穿过两环环心。 上官金虹悚然。 他想开口,可张嘴,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还有涌出的鲜血。 一柄雪亮长剑,已钉在他咽喉。 眼中精光厉芒,野心权利,都在这一剑下,飞快黯淡。 170 青龙换世 落幕了。 雨氛依旧。 “嗤!” 伴随着一截剑尖抽回,带出一注鲜红血水,上官金虹已睁着双死灰黯淡的眸子,直挺挺的仰面而倒。 连带着那对名震天下的子母龙凤环,也失了色彩,到死,它都被上官金虹紧握手中,看来他已能紧握自己手中的权,却无法握住自己的命。 世上人无不追名逐利,上官更是此中登峰造极者,他追求的已非是简简单单的名利,他想要做那赋予别人名利的人,他要权,大权。 可惜,为权而活,也因权而死。 但又不可惜。 纵观此人所活,正如其名中之字,“金”字,展其野望雄心,“虹”字,如那绚丽之虹,虽是雨后一刹,然却足以令天下人为之侧目,金钱二字更是令天下武林闻之胆丧,天底下,有的人只是生存,他却已轰轰烈烈活过。 虽死,然世上人,能这般惊艳者,又有几何。 雨下的沁凉,落的寂寞,令人心头生起一种身在江湖的哀凉感受。 “唉,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苏青望着面前尸体,不禁神情平静的幽幽一叹。 他已收剑,收刀。 “你忘了还有我!” 一声僵硬发冷的低哑嗓音蓦的响起。 荆无命望着地上的上官金虹,脸上水痕滑落,不知是雨还是泪,但他的双眼却如死灰复燃,冒起两团鬼火般的幽光。 苏青望向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平淡,他轻声道:“留你给他收尸吧!” 荆无命不说话了,深深盯着眼前这个人,然后他沉默着,走到上官金虹的尸体旁,将之扛起,转身又一步步消失在街上。 苏青这时慢慢转过了身,扭头看向一间木寮外的那个黑衣少年,对方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他好像看到了一种名为战意的东西,但少年马上又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瞧着少年负剑离去的背影,苏青眼露沉思,而后低声一笑,脚下一赶,已朝巷弄里走去。 狄青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上官金虹已死,如今“青龙会”便是这北方武林的主人,收拢势力,还有金钱帮那富可敌国的泼天富贵,都需要动作。 巷弄冷清。 小店里,还是那些人。 除了李寻欢他们几个,连同神鞭西门柔,以及另外六个苏青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这会竟都一个没走。 但他们已连坐都不敢坐,若说先前不知道苏青的身份,他们或许大可一走了之,但现在,谁知道出了这门,会不会立马就被暗器射死,被乱刀砍死。 何况对方已明言,请他们看戏。 那个铁枪小霸王更是顶着一张肿起的脸,战战兢兢,汗流浃背,面若死灰,他实在是后悔极了,自己这张破嘴,心里更在想着苏青会如何整治收拾他。 然而。 “戏看完了,你们怎得还不散?” 苏青那轻低到近乎温吞的嗓音缓缓响起。 六人却全是听的一个激灵,这个声音,只怕往后都会成为他们心头的梦魇。 “你真的肯放我们走?” 六人里唯一的那个女人眼露希冀,激动的整张脸都在发红,淋过雨的她,面上的脂粉已被冲刷去不少,一张脸黄白不均,不太好看。 苏青笑道:“腿在你们的身上,想走自然可以走,莫非你们还不想走?” 六人各自精神一震,竟生出一种死绝逢生的如释重负感来,他们哪还敢有半点迟疑,一听苏青的话,一个个忙自惊惶的道:“走,我们这就走!” 说罢,似生怕苏青反悔一样,停也不停,已鱼贯奔出小店。 “就还是温的,不错!” 苏青端起酒杯。 天机老人抽着旱烟,看着他,说道:“你已赢了他!” 说着话,这缕缕烟雾,已自嘴角溢出。 苏青闻言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光赢他还是不够的,我还得再赢几个人,不过,这几个人可不怎么好赢,上官再强,终究是我青龙会的人,其他人,各自皆乃一方大势豪雄,比上官金虹亦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他话语忽顿,想了想复又道:“世事无常,也说不定我会输呢?到时候兴许如那上官金虹一样,可能会更惨,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说到死,他好像很淡然。 一旁的李寻欢突然道:“说出这样的话,我其实真的很想问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你不是说有不想忘记的东西么?死了,就什么都忘了!” 苏青突然一动不动,像是被人点了穴,又像是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的眼皮却在颤动,过了足足好一会,他才慢慢道:“我其实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人活着,就一定要抱有目的呢?你觉得上官金虹活着是为了什么?” “权利?” “他已舍了亲情,弃了,唯这“权”之一字难放,那他为什么要得到“权”呢?你呢?你又为什么这么不生不死的活着?” 李寻欢默然不语。 苏青边慢悠悠的说着,边喝着酒,然后道:“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但是,我们应该还算幸运的,因为比我们更可怜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临闭眼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人真的很奇妙,似乎,活着的理由总是在变,我从前以为活着,就只是单纯的好好活,享受短暂的人生,爱自己所爱之人,可有一天,我发现活着只是目的,然后,这个过程,总会有很多变化,为了活着,你得去做很多事情,得成全自己!” “为了活着,你每天要想很多事,做很多事,太累了!” “所以,为什么活着一定要抱有目的呢?” “路就在脚下,终点在哪我已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这一路上,我是否真真正正的活过!” 李寻欢听的呆了,他苦笑道:“我只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竟能这般长篇大论!” 但他面上连表情也没了。 因为小店门口,站着个人,一个素衣女人,细眉轻蹙,脸色苍白,像有些不安。 林诗音。 她手里拿着一本秘籍,正是那《怜花宝鉴》,苏青当初虽然得了,但他对上面的旁门左道却没什么兴趣,大致瞧了几眼就还了回去。 “苏先生、” 林诗音欲言又止。 苏青就瞧了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恐怕是有人告知了这女人他的身份,想要用这本书来保全自己,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定是龙啸云。 瞧着林诗音凄苦清减的模样,李寻欢欲言又止。 苏青轻声道:“你想多了,回去吧!” 林诗音一怔,而后应了声,满是复杂的望了眼李寻欢,这才撑伞离开。 把壶里的酒喝完,苏青这才长身而起,搁下一角银子。 没多说什么,转身出门。 巷弄口,不知何时多了辆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 苏青撩帘而入,陈二挥鞭。 马车驶动,径直来到城外的一处密林。 那里已有人久侯多时。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神情苦楚,瑟瑟发抖,绝美的容颜楚楚可怜,她立在雨中,薄纱似的衣裳湿了打扮,婀娜多姿的身子,若隐若现可见旖旎风光。 竟是林仙儿。 她是被人邀请来的,以苏青的名义。 临行时居然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哪想竟在雨中侯了大半个时辰,见苏青过来,她美目中现出惊喜,慌张着就要往马车上钻,因为这雨实在是太凉了。 可一旁的青龙会弟子却已不客气的扣住了她的肩膀。 疼的她直变脸色。 她已察觉到不对。 马车慢慢行到她跟前,里面响起了苏青温吞的声音。 “仙儿!” 林仙儿听到这个名字,眼眸一亮,泛起光彩,语气带着几分薄怨,她道:“苏先生,你可让奴家等的好苦啊!” “我这不是来了么,唔,毕竟,让你死在别的地方不妥,索性,就在这吧,离保定城很近,也算咱们相识一场,留你个全尸!” 听着苏青的话,林仙儿俏脸顿时煞白,她表情僵硬,强自笑道:“苏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青坐在马车里笑道:“呵呵,你倒是演戏演的入了化境了,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了!” 不等林仙儿开口,苏青已淡淡的吩咐道:“把她,埋了吧!” “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林仙儿花容失色,眼神惊恐无比。 可马车却已在远去。 她想要追上去,身子却被人紧紧扣住,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瞬间变得怨毒。“姓苏的,你不得好死——” 听着后面渐渐淡去的喊声。 “阿飞呢?” 苏青问。 陈二道:“阿飞早在半月前已与林仙儿分开,不知去向!” 苏青撩帘,回头看了眼早已远去不见的保定城,他又看了看天色,才缓缓道:“这会青龙旗应该已经挂起来了,各舵人马可以入主江湖了,准备青龙换世!” “属下遵命!” 171 江湖动荡 不过短短数日。 上官金虹战死,金钱帮土崩瓦解的消息,轰然如飓风般传遍整个江湖,引得无数人哗然,要知道那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二的绝顶高手,不世枭雄,只用短短两年,便称雄一方,令无数人为之骇然悚然的人。 现在,就这么死了? 莫非杀他的是那排在第一的天机老人?有人如是猜测。 然而真相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竟然是苏青,怎么会是苏青呢? 但等他们知晓了苏青的身份后,金钱帮瓦解的喜悦瞬间烟消云散,伴随着老一辈江湖名宿的只字片语,他们才知道了一段过去的隐密,原来这世上,还有——“青龙会”。 一个与世长存,与江湖共生的可怕势力,更惊人的是那上官金虹居然是“青龙会”的叛逆。 一个个不得了消息,像是砸入湖泊中的巨石,溅起惊涛骇浪,令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 非但如此。 自九月十五长街一战,青龙会各方分舵无不逐一显露于世,似洪水猛兽,势不可挡,正式席卷武林,所过之处,莫有匹敌者。 …… 洛阳。 千年帝都,天下之中。 洛阳城位于洛水之北,水之北乃谓“阳”,故名洛阳,又称洛邑、神都。 古往今来,自夏商之初,已有十三朝建都于此。 这千百年以来,此城早已见证了无数人事物的更迭变化,或天下大乱,或江山易鼎,或有人杰开创盖世功业,自微末到兴盛,再从兴盛到灭亡,留下了太多太多数不清的东西。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而金钱帮便是在此。 或者说,上官家便是在此。 天下各方雄主豪杰不少,但此城却不得不提,它虽非大势,然城中却卧虎藏龙,历朝历代,洛阳城里,可谓底蕴深厚,任凭岁月如刀,光阴流转,终归还是有东西留了来,而且代代积累,很是不凡。 这便是世家。 其中不乏一些祖上出过位高权重的人,或是朝廷命官,位比三公,官居要职,蒙荫后世子孙,或为武林世家,祖上昔年名望极高,乃魁首巨擘,借此闯下了偌大基业,造就了屹立江湖而不倒的底蕴,想那“神剑山庄”便属后者。 这些世家在几代人的积累下,早已培养出不少顶尖好手,据传,任意出来一位,都能够名震江湖,威震武林。 上官家便在城中。 但上官金虹此人极其狡猾,狡兔三窟,他把“金钱帮”总舵设在长安,故而天下间只以为他是长安人士,知晓他身份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大都只知其威名,而不晓其来历,更不知道,金钱帮坐拥的泼天富贵,足可开疆拓土的无数金钱,就是被他藏在洛阳城里。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他昔年所掌“青龙会”的基业,有一部分,则是那快活王柴玉关当年所得,如此巨富,怕是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会心动。 而今天,这龙潭虎穴来了一个人。 黄昏的洛阳,余晖未尽。 金红色的夕阳斜斜投下。 唏律律…… 马嘶声起。 一部马车随着哒哒蹄声赶了进来,被那火红的光华一映,车身上立泛金光银辉,绚丽不凡,很是奢华。这居然是驾漆金镶银的马车,雕龙画凤,华贵惹眼。 这辆马车一出现,便已引来无数对目光,远远注视,惊叹连连,只以为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来了,行人纷纷避让。 赶车的是个褐衣老叟,白须银发,两鬓斑白,牵着缰绳,不急不缓的赶着。 直驶过长街,翻过石桥,从城南赶向城东,这才真正慢了下来。 铜驼陌。 正值夕阳西下,薄暮渐深的时辰。 里坊间,高墙瓦屋,暮风中飘来阵阵沁人清香,这里人烟稠密,放眼望去,就见那一间间灰墙青瓦嘿漫起袅袅炊烟,与风一融,立如蒙蒙烟雨,纷纷扬扬,美不胜收,只如梦幻。 这里,便是洛阳八大景之一的“铜驼暮雨”。 似极了车里的人只是来此游玩观景的一样。 许是到了饭食的时候,里坊间倒是少见人影,只在坊间转了一圈,马车又来到了漫河边上。 沿着河岸徐行,但见三两株有些年头的老桂结满了桂花,散着花香,在风中簌簌飘荡。 但就在马车快要过河的时候。 他们本在石桥这端,可石桥上,一个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婆子正拄着拐棍,有一步没一步的往这边走着,像是初学走路的幼童般,颤颤巍巍,真害怕一阵风来把她吹倒了。 苍老似干橘子皮的老脸上长满了一块块褐色的斑块,老目浑浊,让人看的心生不认,都想要去扶上一把。 陈二“吁”了声,停了马车,因为他知道,尽管车里人可能杀人如麻,但却绝不会也不允许杀这等 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便是伤也伤不得。 “怎得停了?” 马车里响起轻低嗓音。 “有人,前面有人!” 陈二道。 马车里的声音笑了笑。 “那就等等!” 可这会真的是刮过一阵风,那老子身子一晃,好巧不巧,还真就被风吹倒了。 “哎呦”的吆喝了一句,手里的拐棍一摔,那老妇整个人已趴在了地上,嘴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呻吟着,好像都疼出了眼泪。 “怎么了?” 马车里的人再问。 陈二道:“那是个老人,摔倒了!” 马车的帘布被两根手指稍稍拨开了一些,只往桥上搭了一眼,苏青又已坐了回去,他轻声道:“你猜她想让咱们两个谁扶她呢?” 陈二像是没懂苏青话里的意思,愣了愣,然后这才反应明白了过来。 望向那个地上摔倒的老妇沉下了脸。 “她想让咱们上桥?那咱们是不是要绕开?” 苏青听的一笑。 “绕开?为什么要绕开?还真有点意思,上桥,离那人再近些!” 他吩咐道。 陈二点头,一抖缰绳,车轮骨碌转动,碾过石板。 转眼已到了桥上。 那个老妇粗布灰裙,趴地上犹自“哎呦”的嚷着。 可好一会,仿佛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那张老脸一抬,已朝面前的马车望去。 只是这一抬头,还没瞧上两眼,她就听马车里的人淡淡说了句话。 “裙子没捂好,底下的风光都漏了!”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老妇脸色急变。 她双手乍一撑地,趴着的身体瞬间使了个鹞子翻身,凌空一掠,嘴里同时厉啸道:“露馅了,动手!” “哗!” 桥下平静水面豁然掀起数丈高的水花,一人手中使着一对乌黑的水火流星锤,他单手一推,运起最大的那颗,已狠狠砸向马车,劲风呼啸。 并非只这一个,马车后面,一个年轻人穿着身如雪白袍手中倒提着一杆银光璀璨的精铁大戟,已飞快逼来,银戟小叉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而后,高高跃起,狠狠砸向马车。 还有河畔的桂树上,忽见数条身影,踏枝如飞,人还没来,手中已不要命的朝马车催发出一道道流光暗器,然后飞快接近马车。 然后,马车前的另一端,就见暮色下,一道无法形容的可怖身影正低低发着怪笑,朝这般奔来,之所以无法形容,那是因为,此人身躯已非平日里所见之人,臃肿肥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堆肉山。 这是个女人,更骇人的是对方手里还拿着半截刀子,放在一张肥油满溢的大嘴中肆意乱嚼着,不时还发出嘎嘎怪笑。 这个女人一出现。 一直安静的马车里,此刻土壤响起一句异样的话语,像是意料之外。 “咦?大欢喜女菩萨?” 172 初会魔教 要知道兵器谱上的高手虽说都为男子,然,那是因为百晓生当年写下此谱时曾言不排女人,更不排魔教中人,前者乃是因为百晓生重男轻女,视女子为天下男人的附庸之物,后者则是因为魔教非中原教派,故而不入其中。 但这并不意味着世上女人,全都如林仙儿那般,只懂得以美色诱人,当世便不乏威名赫赫的女子。 眼前这位。 便是那首屈一指的一位。 但真正令苏青意外的还有对方的身份。 魔教中人。 传闻魔教不但有魔教十大镇教绝学,更有天地阴阳交征大悲赋等不世神功,以及神刀斩等盖世绝学,威震西域诸国,雄踞一方。 大欢喜女菩萨。 此人武功可算江湖第一女高手。 若入兵器谱,说不得便是那顶峰几位,可即便这样,此人在魔教中,怕也不过是护法一流。 她也是苗疆“极乐峒”的用毒高手,五毒童子的干娘,江湖传闻其生得奇肥奇壮,而且又高又大。 她肥壮的似是已套不进去衣裳,仅以布片丝帛遮住要害部位,高大臃肿的身体,一叠叠堆成肉褶的肥肉几乎快要垂到地上,看上去,就好像一坨肥肉堆成的肉山,一双眼睛却极为的大,精光闪烁,露着狞笑,浑身散发的气息凶悍简直就是上古洪荒时代的巨兽。 她嘴里还嚼着铁片,咯咯生响。 嚼铁? “我听闻苏青形貌奇绝,俊美无双,你却还不撩帘让我瞧瞧?” 颇显尖利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唉!” 蓦的一叹。 苏青实在后悔极了,说实在的,他宁愿遇到上官金虹那般的高手,也不想遇见这么一位令人头疼的敌手,非但是他,只怕天机老人见了也得瞪眼,李寻欢看了也要苦笑。 驾车的陈二看见这座丑陋肥腻的肉山,也是露出惊容,他只觉得肚子里忽然反胃,生出一股恶心,一张老脸都瞧的发绿。 就这么一会。 那使流星锤的人已自河中翻到了桥上,手中两颗一大一小的流星锤一颗被他砸了出去,一颗还在手中,精钢锁链霎时绷得笔直。 还有那银戟,状似劈山,暴喝中已轰然砸下。 河面上还有暗器飞快逼来。 “陈二,你躲到车底去。” 马车里响起了苏青平静淡然的话语。 “是!” 陈二闻言也不迟疑,这些人可都不是庸手,生死当面,他那还能顾及脸面,忙跳下马车,缩身躲到车底。 其余人见状似没瞧见,他们本就为苏青而来,其他人是生是死,已无关紧要,不过蝼蚁罢了。 说完,苏青又似疑问般道: “魔教?” 他知道对方是魔教,但却有些不明白这些魔教之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倘若换做洛阳城里的武林世家,他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但这些人…… 想到这,苏青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明悟。“原来如此,莫非,上官金虹已是魔教中人?看来你们也是为了金钱帮的那些东西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颗流星锤已自窗外击入,帘布掀飞,暮风呜呜呼响,一锤击出,却像是遇到硬物被撞了回来,砰的一声,汉子收锤后仍不罢休,脚下急赶,奔到马车窗前,伸手拨帘,两颗流星锤已在另一只手中被他舞的飞转了起来,似风雷激荡,欲要将车里的人砸的粉碎。 “啊!” 可一声惨呼。 汉子大叫一声,瞳孔放大,手中流星锤仍自转着,奈何眼中光华却在飞快消散。 窗外,一根纤秀白皙的食指正有些漫不经心的搭在外面,指尖还沾着血水,一颗血滴似如凝露,在他的指肚上轻颤,滴落。 汉子一手转着流星锤,一手捂着咽喉,鲜红血水自指缝间溢出,不要命的流出来。 然后倒地。 一指毙命。 大欢喜女菩萨道:“嘿嘿,好一个苏青,果然聪明,但你还是猜错了!” 那根手指收回,马车里的苏青道:“哦?猜错了?哪里错了?” 大欢喜女菩萨已上了桥,她嘿嘿笑道:“只因他上官家本就是我魔教安插在中原的分舵罢了,吾等一直试图里应外合,入主中原,可惜,上官金虹心高气傲,居然想趁机自立,好在你替我们解决了麻烦!” 他们说着话。 就见那银戟已至。 马车本来不大,在豪华精美,终究还是凡物,大戟当空劈下,如利斧开山,竟是将车顶劈开一道豁口,笔直而下。 但那持戟的白衣年轻人忽然失色,自己的大戟一劈一落,劈下时尚是完整的,可落下后,银戟只剩下一截断柄在手,戟身竟然断了。 但让他真正失色的可不是这个,他已低头,但见一根食指正从自己劈开的豁口探出,无声无息,已扎进了他的胸膛,没入了他的心口。 这个年轻人看的怔愣,又看的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起。 接着,他宛如回过神感觉到了那股痛楚。 “啊!” 又是一声惨叫。 汉子握着半截断柄就那么僵站着,待到那根食指抽回,他心口的窟窿里,仿佛心脉已破,一缕血箭飙射而出。 汉子踉跄后退,扑通倒地,转眼身下已多出一滩血泊。 “噌!” 但突然。 一截剑尖猛的从车顶刺下,没入车腹。 其实还有一人,那个摔倒在地的老妇。 老妇站在车顶,长剑一剑捅下。 但只刺出一半,她便发现自己的剑再也刺不下去了,半截银戟自下飞出,钉入她的胸膛,将之射了个对穿,哼也不哼,这个女人已仰面栽倒。 “叮!” “嗖嗖嗖——” 暗器袭来。 一股脑的尽数打入了马车。 里面的人瞬间安静,死寂下来。 “得手了?” 有人道。 也有人提议道:“死没死,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们说话的同时,脚下非但没停,更是再快,好像谁能杀死苏青便是大功一件似的,拼了命的往前挤。 但就在他们快要撩帘而入的时间。 大欢喜女菩萨却大喝道:“别过去!” 那些人听着,便要退,但已来不及。 他们眼中已看见一道光,一道乌光,那是一把刀,乌寒的刀身,雪亮的刀刃,刀身是横着的,刀刃也是,长刀自车壁中破出,横刃兀自转过一圈。 旋即就见车顶赫然飞起,带着那个老妇尚有余温的尸体,翻滚着落入何在,染出一片殷红,带出一团水花,激起巨大的动静。 再看那些已到马车前的人。 这会他们已真正瞧见马车里的青衣人,对方盘腿端坐,一手横刀,神情是说不出的平静。 而他们已说不出话来。 脖颈间一条细痕乍然浮现,一个个扑通跪倒在地,伤口血雾喷薄,又沉沉倒地 还有人没死,此刻见之,大吼一声,就已朝苏青攻上。 苏青却瞧着大欢喜女菩萨,另一只手一挥,一抖,张开的袖筒里,立见数十件暗器如漫天花雨般被打了出去。 这是先前的那些人发的暗器,被苏青收摄入袖。 那几人还没来得及扑上,各自又都大叫一声,身上血洞炸裂,脸上已嵌满了各式各样的暗器。 “就只要这点人马?” 横刀在手,苏青拿出一块白帕,慢悠悠的擦了擦染血的食指,随手一抛,白帕落在一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桥上,大欢喜女菩萨已到车前。 173 初闻圣主 铜驼暮雨,桂花飘香。 石桥上。 那被削去顶盖的马车里,苏青已起身,他十指交叉,掌心向下,轻轻压着刀柄,只看了看马车旁的几具尸体,又把目光瞧向面前那坨肉山似的女人,淡淡的问:“怎得就这么点人马?” 大欢喜女菩萨许是脾性暴厉,见到这些人都死了非但不怒,反而眼露嗜血狞笑,直勾勾的望着苏青那张脸,舔了舔肥腻的嘴,看的人毛骨悚然。 她将嘴里的铁片吞咽下,才尖着声的笑道:“嘿嘿,看来江湖传言果真不假,恐怕便是那什么武林第一美人林仙儿望见你这张脸也得黯然失色,自惭形秽!” 苏青听着她的话,像是有些惋惜以及同情的道:“她已经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声更尖利了。 “死得好,我最看不惯有人长得比我漂亮,她不死,说不得哪天我也要去杀她!” 苏青一怔,失笑道:“那如此说来,天下间的女人怕都得死!” 大欢喜女菩萨倏的嘎嘎大笑起来,笑的浑身肥肉都在如水波般晃颤。 她张开的嘴里,露出来一排又小又密,整整齐齐的牙齿,大小竟几乎无二,严丝合缝,很是古怪,莫非,这嚼铁还能改变人的牙口,苏青看的很是好奇,只不过,那这个女人不禁身子肥胖臃肿,就连嘴里,也像是能滴出肥油,看的人发腻。 终于,她像是笑够了。 猛一瞧苏青,那张难以形容的脸已起了变化,她双手抚着满是肥褶的肚皮,眯起一双眼,笑道:“如今你苏青的威名,江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可知他们给你起了个什么名号么?” 苏青想了想,道:“什么?莫非又是什么活财神,死阎王之类的名头?那可真是太俗气了,我不喜欢!” 大欢喜女菩萨嘴里嘻嘻两声似少年女般笑了笑,只笑的的苏青也有些头皮发麻,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脸色都有些变化。 “封刀挂剑,都说你苏青刀剑双绝,天底下用刀的瞧见你怕已使不出刀,用剑的遇上你更不想再使剑,今日一见,倒也有几分能耐!” 苏青也笑了。 这个名号总算听着不是那么俗气,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叹息道:“他们要是泉下有知你这么夸我,多半得死不瞑目!” 大欢喜女菩萨冷哼道:“入了这江湖,凭武功赢人,以手段生存,死了,只能说他们已不够资格留在这世上!” 苏青还是在笑,他奇道:“这么说你已不想杀我?” 就见大欢喜女菩萨吃吃笑道:“你生的这副模样,万事总有优待,如今上官金虹已死,中原又群雄争锋,以你青龙会的势力,大有可为!” 话到这,她忽沉沉喝道: “奉教主之令,我圣教欲入主武林,苏青只要你青龙会归入我教,便许你护法天王之位,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到一统中原武林,再另行封赏!” “哈哈!” 不等她说完,苏青已咧嘴笑了起来。 大欢喜女菩萨又把那双像是能吃人的眼睛眯了起来,她冷冷道:“你笑什么?” 苏青伸出手指,在眼角轻轻一拭,像在擦去笑出的泪,他呼出口气,悠然道:“好久没听到这么有意思的笑话了!” 立马,他面前那个肥腻的女人,那张脸,瞬间已阴沉发青起来,阴恻恻的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答应,那就得死!” “不过我劝你休要自误,我教神功非你所能想象,圣主更是古往今来最惊才绝艳之人被誉为五百年来天下第一人,待到圣教东进,大势之下,所谓的中原武林,皆如土鸡瓦狗!” 但她忽又笑的花枝乱颤,浑身肥肉抖个不停。 “不,我不杀你,我要把你留在我的身边,好好伺候我!” “土鸡瓦狗?你让他来试试?呵,五百年来天下第一高手?却被白天羽挡在天山寸步难进,可笑!”苏青眼皮一垂,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欢喜女菩萨,嘴里幽幽道:“尔等一群关外异族,也敢妄想觊觎这中原武林大势,我们这些人怎么斗,那是我们的事,你那魔教教主倘若敢伸手进来,本座便剁了他的手,伸脚砍脚,若他整个人来,哼,那我便荡平魔教,将那教众杀个一干二净!” 他声音起初还柔和,可越说,言语已愈发冰寒,说到最后几如寒冬腊月的冰雪,冷入骨髓,沁人心肺。 大欢喜女菩萨笑的更狰狞了。“白天羽算什么东西,若非我教圣主一直闭关苦修,未曾出手,哪有他“神刀堂”什么事,看来你已决定了要自讨苦吃,我就先废了你的武功,看你还能不能这般硬气!” 苏青淡淡道:“看在你那个笑话的份上,我就给你个全尸好了!” “嘿,狂妄!” 一声大吼,这个肥胖如猪的女人以一种极不符合自己身形的速度忽的自地上如球弹起,马车上人影一闪,苏青同时有了动作,如被阵暮风拂起,像是幽魂一样,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飘落向一颗槐树的树冠,闪身立在一条几如筷细的枝丫上,轻轻起伏。 可他刚一站下。 一股惊人劲风已迎面刮来,一团肥圆高壮的黑影简直就跟弹起的皮球般来的势急,双臂一展,朝苏青搂抱过来。 真要是被这么一个人抱住,苏青干脆不如死了,他已出刀,刀光如电闪,如惊鸿掣电,刀刃已砍在大欢喜女菩萨的那看起来比女子腰肢还要粗的脖颈上。 “哈哈,砍,照这砍!” 可一刀落下,这个女人却得意洋洋的大笑起来。 苏青就见刀锋下,此人脖颈的肥肉同样堆叠成褶,更在他一刀砍下后,这些肥肉以苏青斩落的地方为中心,如水波般向四面八方荡开,化作奇异一幕。 紧接着,那些肉褶竟夹住了苏青的刀。 “横练?” 苏青也是觉得这手段很诡异,但他已有些明白。 这倒像是某种不同寻常的横练功夫,以点带面,将一击之力,以特别的运劲之法,分散向全身,从而化解,这一身的肥肉想来就和棉花一样,恐怕万般力道打上去,都抵不过肥肉几颤,转眼都被化解个干净,如此,已可谓是刀枪不入。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大欢喜女菩萨嘴里始终发着咯咯怪笑,一双手稍一顿,忽又抱了过来。 苏青一眯眼,身轻如燕,脚下枝丫一颤,他已一个转身,于枝叶间飞掠借力,避开了这一抱。 “嘎嘎,我既然已经看上你了,那就不会让你逃了!” 一击落空,大欢喜女菩萨浑身肥肉一颤,整个人狠狠坠在地上,可坠地的同时又高高弹起,这次更快了,几乎像是一座山朝苏青撞去。 “你逃不掉——” 她还想再说,不料前面一直飘掠的身影猝然身形在空手一转,折了回来,蹭的一声,四尺青峰霎时出鞘,生出夺目寒光。 只横空一过,已刺向大欢喜女菩萨。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大欢喜女菩萨闪也不闪,避也不避,任凭这一剑刺来,刺向她的心口。 但就见她浑身肥肉刹那鼓胀如球,似被撑了起来,苏青一剑刺下,只仿佛刺在了晾晒多年的水牛皮上,剑下竟然只是稍稍凹下去一点,寸发未伤。 他的刀呢,刀已归鞘。 狞笑中,大欢喜女菩萨肥厚的右手一张一抓,已生生握住了苏青的剑。 “你——” 她还想再说,眼前却又亮起一缕白芒,晃人眼目,直刺而来,这也是一柄剑,这柄剑本也是直刺她脖颈,她仍是不挡不避,可那握剑的手忽一抖,她才惊骇发觉,这柄剑的剑身蓦然一弯,宛如蛇形,绕过了她的脖颈,剑尖已刺在了她的后颈之上。 刹那皮开肉绽,带出一股血箭,挑开了筋络。 这是一柄软剑。 “看来也不算真的刀枪不入!” 苏青瞬间似没了兴趣,大欢喜女菩萨遂见自己握着的那柄四尺长剑上,一抹青芒豁然暴涨开来,剑尖寒芒吞吐。 只在苏青随手一撩一挑之下。 一截断掌豁然抛飞起来。 “啊!” 十指连心,这下可把大欢喜女菩萨疼的心肝都跟着一颤,嘴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震的人耳膜生疼。 可吼声未尽。 她却已停止了声音。 一柄剑直自前胸而入,自背后穿出,几有两尺厚的身子,瞬间是透心凉。 剑身青芒渐渐淡去。 “唔……” 吐着血,大欢喜女菩萨还想临死反扑,另一只手狠狠推来,可长剑一抽,她又是一声哀鸣。 自空中落下,狠狠砸在地上。 口鼻呛血,她望着居高临下已收剑的苏青,凄厉的嘶声吼道:“你别太得意……圣主已妙参天理,不日即将出关,再行东进之举,你们中原武林,都会见识到这世上最可怕,也最惊人的刀法……” 望着睁大眼睛没了气息的大欢喜女菩萨,苏青蹙了蹙眉,日有所思的喃喃道:“圆月弯刀?神刀斩么?” 他又轻笑一声。 飞掠回了马车,对着等候的陈二吩咐道: “找人把他们埋了,顺便,帮我找张琴来!” 174 洛阳世家 夜深人静。 大厅也很静。 但非是无人,而是有人,很多人。 白玉般的厅阁内,淡黄的烛光燃起,焰苗长如小指,插在一座烛台上。 映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 此时,天色已昏,夜凉如水。 直到厅外传来脚步声,所有人无不神情生变,如临大敌,凝重有之,阴沉有之,好奇有之。 门外。 一人青衣缓足,步步行入。 正是苏青。 他双手揣袖,斯文安静的如一个文人,扫了眼满屋众人,径直坐向最上座的太师椅上。 “诸位,请坐!” 如此,这些人才一一落座,小心翼翼的坐下,像是生怕会发出一点点动静,他们都坐的规规矩矩,端着身子,连呼吸都刻意的调整着。 “既然诸位能来,那是否要先认识一下?” 苏青却没那么规矩,他坐的肆无忌惮,坐的漫不经心,一条腿在地上,一条腿已搭在椅子上,右手撑着右脸,手肘抵着扶手,怎么舒服怎么来。 “在下萧剑,乃洛阳萧家家主,见过苏帮主!” 右手边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汉子抱拳起身。 有人带头,其他人自然都是接着。 “在下公孙害,洛阳公孙家家主,见过苏帮主!” “在下习青云,洛阳习家家主,见过苏帮主!” “在下彭飞,洛阳彭家庄庄主,见过苏帮主!” …… 一个个名字接连在屋中响起,这些人,便是这洛阳城内的绝大部分世家势力,大大小小几有六十余家。 苏青静着心听完。 他左手抚着光滑的扶手,轻声道:“既如此,苏某就不拐弯抹角了,此次邀请诸位前来,便是想问问,尔等的意思如何?” 那个萧剑这会迟疑着开口。 “此事事关我等家族兴衰,不知帮主可有见教?” 苏青哑然一笑。 他看向这个萧家家主,对方年过三十,宽额浓眉,圆鼻阔嘴,面容生的沉稳,只是眼神却透着不易察觉的狡猾与精明。 只是他却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干脆果断。 “见教?好说,归我座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就在所有人变色失惊的同时,苏青复又淡淡道:“当然,万事都需权衡利弊,若我得成大势,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金钱武功,都不在话下。” 他看着所有人的反应。 有人长出一口气,有人则是忧心忡忡。 如今江湖正值多事之秋,魔教东进在即,神剑山庄又将崛起,加之“神刀堂”,还有现在的青龙会,可谓豪雄并起,他们这些人,这些世家,自然免不了生出担心,求得庇护自保。 否则兴许一场武林浩劫下来,族灭家亡,几代人的经营,可就是毁之一旦。 如今青龙会亦是势不可挡,这里,可是上官家的府邸,而今则是伴随着上官金虹的败亡,彻底易主。 “顺便在告诉诸位一个消息!” 苏青端起一杯茶,慢饮小尝了一口,而后慢条斯理的缓缓道:“适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想必诸位都有耳闻,大欢喜女菩萨!” 各个家主表情古怪,不明白苏青为何突然调转话题。 “此人不是苗疆的邪派高手么?怎得在洛阳城里?” 有人低声道。 苏青笑道:“其实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或许诸位只知其名而不知其身份,此人乃魔教护法,修习的是魔教十大镇教神功之一!” “啊?” “此人是魔教中人?” …… 厅内顿时惊呼连连,彼此面面相觑。 苏青又道:“传闻魔教护法无数,多匿身于三山五岳,七洞九幽之中,此人是魔教中人,很正常!” “那她人呢?” “死了!” 苏青仍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速和平淡无波的口吻。 “但死之前,她曾说了一句话!” 众家主忙问:“什么话?” 苏青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抿嘴一笑,轻声道:“魔教东进在即!” 魔教东进? 这四个字一说出来,有的人手中茶杯“砰”的脱手滑出,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更有人腾然起身,神色阴晴不定,变幻不停。 苏青却似未见,自顾的喝着茶,坐着,欣赏着这些人的反应。 这些世家底蕴深厚,族中留下了不少有关魔教的记载,自然清楚魔教的可怕。 青龙会虽说神秘莫测,但与魔教比起来可算是好太多了,传言这魔教每每大举东进之后,必定掀起腥风血雨,横扫武林,纵横江湖,将天下英雄都当做了猪狗鱼肉,肆意宰杀践踏,各门各派,各方势力,为抵魔教东来,无不死伤惨重,可谓前所未有之浩劫。 何况这魔教并非中原人氏,历来东进,更是大肆搜刮诸般武林秘籍,金银珠宝,如此,方才积累下这纵横数百年而屹立不倒的可怕势力。 “慌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个高的顶着么?何况江湖上不还有七大派么?” 许是觉得吵了些,苏青终于再次说道。 “苏帮主可能有所不知,历来魔教东进,中原武林俱是败多胜少,何况如今,武林纷乱四起,待到魔教杀至,只怕又是一场浩劫!” 说话的还是那个萧剑。 苏青这时候又浇了盆冷水。 “据说,这一代魔教教主即将破关,参悟了一套极为惊人的刀法,号称五百年来第一人!” “那可就糟了!” 一群人正自议论间。 淡黄色的火光底下,忽听破空声响,一柄三四寸长的柳叶飞刀,倏然自外面的夜色中射出,化作一道流光急影,射向苏青咽喉。 接着外面便是呼喝声,还有交手的动静。 初见飞刀,苏青也是一愣,他抬手似摘星,自空中一划,飞刀已被他轻描淡写的接入手中,再抬眼瞧去,就看见两个青龙会子弟一左一右,架着个挣扎踢腿的少年走了进来。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告诉我爹去!” 这孩子尚且年幼怕是十二三岁,眉清目秀,只是眼中却有股争强好胜之意,傲气凛然,可这会任他如何挣扎,却也脱不了这束缚,只急得小脸通红,都快哭出来了。 苏青看的大觉有趣。 “伤了几个弟兄?” 他问。 一个帮中子弟面带赧然。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偷袭暗手,还用的飞刀,一不留神吃了点亏!” 不想那小孩啐了一口。 “呸,我何时偷袭了,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 “小畜生,还不住嘴?” 一声怒喝。 这开口的人,居然还是萧剑,他神情此刻大变,又惊又气,又有些惨然。 “爹,我本来在外面的,听到厅里有人惊呼,还以为你们遭到这个帮主暗算,这才情急之下出手!” 少年却颇为委屈的辩解道。 萧剑这会已是满脸大汗,他忙看向苏青,拱手求饶道:“都是我教导无方,令犬子冲撞了帮主,还请帮主大人大量!” 苏青把玩着飞刀,却没理会萧剑,而是看向那个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摆摆手。 那二人立马将其放下。 这少年站稳了身子,揉了揉先前被扣住的地方,冷冷的道: “哼,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萧四无!” 175 第四龙首 “梆梆……” 更鼓已响,已是二更。 厅阁内。 “萧四无?” 听到这个名字,苏青把玩着飞刀的动作一顿,那瞧着永远随意且漫不经心的眼神这会似在这个少年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洛阳萧家,呵呵!” 他这一声轻笑,萧家家主已惨白着脸,像是听到了勾魂索命的声音般变得没了人色,失了血色。 人都说青龙会大龙首苏青说话的声音向来很轻,但他杀人的时候,声音同样很轻,便是笑,也笑的低轻柔和,文静极了,但青魔手伊哭已死在这种笑声下,上官金虹也已死在这种笑声下,所有人都相信,未来死的人还会更多。 时至今日,苏青俨然已不需要大声的说话,他一个小小的叹息,一声声低低的轻笑,便有人被骇破胆一样,汗流浃背,诚惶诚恐。 其他世家主更是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连气息都尽量压的极低,且还和萧剑分开了一段距离。 那个少年稚嫩俊秀的小脸,此刻似也终于有了丝恐惧,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笑会这么的可怕,不是什么锋利的兵器,也不是惊世骇俗的武功,更不是凶神恶煞,只是一声低笑,试问谁不失惊。 他更有些羡慕,大丈夫生于世,谁不想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家大难临头的时候。 却听。 “萧家用的是飞刀?” 苏青淡淡的问。 萧剑忙擦了把额上的汉,涩声道:“不全是,族中武功秘籍颇多,刀枪剑戟皆有,习飞刀者,唯犬子一人!” “为什么要叫四无呢?” 苏青又问。 萧剑正欲作答,不想苏青一摆手,示意他住口,朝其身旁少年扬扬下颔。“让他自己说!” 萧四无的小脸已绷得很紧,像是很紧张,他虽傲气,却也忍受不了这里的压抑与面前这个男人只言片语中传来的压迫,便是空气都好像在排挤他一样,他实在恨不得逃出去,但他还是说了。 “我要无敌,我要杀人无数,我要翻脸无情,我要不翻脸也能无情!” 原是四个“无”字。 苏青抿了抿薄薄的唇,唇角一弯,又似在笑。 “为何要无敌?” 萧四无攥紧了拳头,带着有些脆嫩的嗓音。 “因为我要扬名天下,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头!” 苏青道:“那为何要杀人无数?” 萧四无答:“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扬名,天底下最快成名的办法,就是杀人,还要杀天底下的高手!” 他的话很清晰,说的也很清楚,因为厅阁内,现在只有他们二人说话。 苏青点点头。“不错,江湖上,杀人确实是让一个人最快成名的办法,我起初也默默无名,可当我杀了上官金虹他们,便至今日这般地步!” 萧四无听的一呆,他实在想不到面前这个一声笑便令众人色变的帮主居然会认同他的想法,甚至好像也是这么做的,他的眼睛一亮,浑似没了恐惧,激动道:“你杀过多少人?” 苏青笑道:“有很多,多的我都快记不清了!” 所有人身子莫名一颤,心头更是一寒。 萧四无小脸都已发红,像是喝了四五坛烈酒,通红通红的。“我就知道,天底下这么做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苏青又问了。 “那你为什么要翻脸无情呢?” 萧四无已没了惧怕,声音也愈发的大,回答的干脆极了。“我以前看到两个人,这两个人,本是江湖上人人称赞的好兄弟,可有一天,当大哥的却为了一个女人,杀了他的弟弟!” 苏青奇道:“所以你觉得,人不该有兄弟?” 萧四无却摇头,但他马上又冷冷道:“人该有兄弟,但是,若有一天,两个人只能活一个,那我必须得是活着的那个,不光是兄弟,哪怕情人,我要做到翻脸无情!” 苏青越听越觉得有兴趣,他笑道: “那你又说,不翻脸也无情?” 萧四无道:“无情的,是我的飞刀!” 苏青“咦”了声,有些好笑的问:“你也想做那例不虚发,一刀毙命的小李飞刀?” 不知为何,他一提“小李飞刀”,这个少年眼中立时露出一股狠色。“这是我的飞刀,只是我的,既然我练了飞刀,那这世上就不该有什么小李飞刀!” “为什么呢?” 苏青已叹口气,轻声道。 萧四无说的是咬牙切齿。 “因为所有人总喜欢拿小李飞刀来说事,天天说,夜夜说,太吵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无敌的飞刀只能有一柄,我要他们所有人都闭嘴!” “呵呵!” 苏青把五指一攥一捏,那柄小小的飞刀瞬间已被揉成一个铁丸。“你想要杀他?” 萧四无望着从苏青手里滑出的铁丸,那是他的飞刀,乍觉后心一寒,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些。“不错,只要世上有小李飞刀四个字,那他们就是我的对手!” 苏青望着面前的少年,目光沉凝,像是在思忖着东西,可萧四无被那目光一瞧,身上却仿佛多出来一座巨山,压的呼吸困难,身子发软,不一会,便汗流浃背,几快瘫软在地。 “有没有兴趣?” 突然,苏青问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萧四无一怔,“啊”了一句,才不解道:“什么?” “其实,这世上最快成名的方法,还有一种方法!”苏青指了指身旁的一张椅子。“有没有兴趣,坐在这里,坐在,我身边?” 别说萧四无傻了,满屋子的人,也都听的呆了。 苏青缓缓道:“我青龙会,共有七大龙首,司职各有不同,只是这些年,除却二龙首狄青麟与我之外,其余几位,有的死了,有的背叛了我,百晓生连同上官金虹,皆是我青龙会昔日龙首!” 说到这里,所有人已听明白了,他们纷纷倒吸着凉气,坐到苏青身边,不就是要给他龙首之位么,这情况逆转的也太快了。 萧四无愣了愣,下意识的回道:“可我只有十三岁!” 苏青仰头阖起了眼,呼了口气,随即又睁开眼,淡淡道:“你的飞刀已算小成,此等兵器若要杀人与年纪可没关系,甚至与功力都无关,只要你够快够准,足矣!” 他似笑非笑,又看向萧四无。 “怎么?怕了?你不是想要名扬天下么?只要你敢坐下,坐的稳,过了今晚,就可以扬名天下,放心,仅凭你的名字,你已有资格!” 萧四无已说不出话来,满屋子的人也都说不出话来,坐上那个位子,无疑是一步登天,从卑微求存,转眼手握生杀予夺之大权,而今武林,但凡有一点和“青龙会”沾上点边的人,都已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更遑论龙首之位。 苏青也没说话,他只是闭上了眼,似在养足精神,又似是睡着了一样,扶额小憩,静静坐着、等着,等着这个少年的选择。 萧四无虽说心气高,傲气重,但这么一件事,他心头却生出忐忑来,就想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看他做什么?我问的是你,坐龙首之位的也是你!” 苏青闭着眼,却好似已看见他的动作。 萧四无立时身子一抖,目光终于在犹豫迟疑中,落在了苏青身旁的位置上。 人活一世,名利为重。 真正无欲无求的,那还是人么?那已不是人,那是佛陀,仙神,但太重了也不好,控制不住,那也就不是人了,那是邪魔。 人,便是介乎于神魔之间的存在。 萧四无眼神颤了颤,他的气息渐渐粗重,喘着,吸着,然后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直至第七步。 然后近乎颤抖着,扶着椅子,坐了上去。 “坐上去的感觉如何?” 苏青仍旧闭着眼轻轻的问。 萧四无稳着身子,他似孩子心性般在上面挪了挪屁股,他的身子还很小,椅子却很大,他低声道:“椅子太大了!” “呵呵,大点不好么?乞丐坐地上,皇帝坐龙椅,有人坐的低,卑微如蚁,有人坐的高,权倾天下,越高,越大,你的名头才会越大,权势也越大!” 苏青已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 “既然你名里带个四,从今往后,你就是青龙会四龙首,我给你三年的时间坐稳它!” 萧四无狠狠点头。 “三年,太多了!” “呵呵!” 苏青笑而不语,他看向屋里的人。 “你们,可曾听到我之前的话?” 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参见四龙首!” 苏青沉吟片刻,已对着门外帮众吩咐道:“去,传令下去,十月初一,凡我“青龙会”所在之地,各势,各帮,各派的主事者,需来洛阳一见,若想投效,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否则,若非我属,皆为我敌,一律平之!” …… 翌日清晨。 十数匹快马,马蹄声驰骋如洪流,在呼喝声中,踏碎了满城的平静,已是出了洛阳,风云再起。 176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一) 清晨,朝露未散。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空气中带着股淡淡的沁寒,像是能透过衣裳,没入皮肉。 短短半月,青龙会已是席卷北方武林,论及威名犹在“金钱帮”之上,二龙首狄青麟更是威震天下,这个昔年本已名动江湖的人,早已是按耐不住多年的隐忍,再现昔日风采。 不但接收了金钱帮所有势力,更是不断外扩,遍插青龙旗,黑白两道莫不俯首。 “驾!驾!驾!” 一匹匹快马疾驰而过,这些人,穿着打扮各异,便是兵器也绝不相同,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有的连身上的蓑衣,头上的斗笠都未及摘下,满是风尘的脸上,沾满了尘土,灰头土脸,一点不差。 快马驰骋而过。 马蹄下,溅起烟尘,黄土掠过。 道旁。 一个青衣白袜的年轻人颇显落魄的看着从身边经过的一拨拨人马,这些人,都是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前去洛阳的人,连他也是。 此次“青龙会”传令江湖,正道也来,邪道也聚,听说连少林,峨眉,蜀中唐门,以及华山,崆峒等各方大势大派,还有铁笛先生,嵩阳铁剑,银戟温侯等兵器谱上有名有姓的绝顶高手也在途中,据传是因“青龙会”行事太过霸道,欲要连手发难。 一时间各方豪杰无不闻风而动,此等盛会,百年不遇,焉能错过,若是赶不上,日后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也说不定,能自此扬名天下,借机出一出风头。 何况“青龙会”正值如日中天,又将金钱帮所有根基底蕴一概收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的眼红,倘若此番几大名门正派能遏制其势,说不得,也能得些好处。 他苏青再强,哪怕兼负刀剑绝技,可几派高手又岂是等闲,双拳难敌四手,哪怕加上个狄青麟,又能敌的过几人。 都想成名。 连他也想,有了名,才有利,才有权。 年轻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紧了紧肩头的包袱,仍旧慢慢的赶着。 洛阳城已经不远了,要是按照行程,大抵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何况十月初一尚在后天,他也来得及,而且他更是无门无派,甚至还不会武功,所以,他才不会像这些人那样,一个个仓惶焦急。 想想,原来不会武功也有好处。 那他又要靠什么成名呢? “你们是谁?放开我!” 走了许久,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路旁的一条小径,那里栓了两匹马。 沉默的眸子动了动。 原来是两个眼露淫邪,凶神恶煞的男人在调戏一个少女。 少女楚楚可怜,衣裳素简单薄,却难掩秀丽,她目中含泪,边死死扼着领口,边往外挣扎着,似看见了年轻人,少女眼睛一亮,透着股哀求。 可年轻人却无动于衷,他甚至并未停下,而是收回视线,看样子是要径直而去。 少女眼露绝望,也不知是对这世道绝望,还是对这人绝望。 她也已没了气力,像是认命一般,眼神渐渐空洞,任由这两人男人往林中拖扯。 “刺啦!” 衣衫撕裂。 女孩眼角噙泪,已闭上了眼。 可她刚一闭上眼,却听“嗖嗖”两声很轻很轻的急响,接着,像是有点点温热,溅到她的脸上。 然后还有“扑通”倒地的声音,那两个男人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少女心惊胆战,有些惊慌忐忑的睁开眼来,入目所及,蓝天白云,她在扭头一瞧,身旁已倒着两个人,一双瞪大黯淡的眼睛死不瞑目的睁着,仍旧看着她。 这两个人眉心已多出个筷细的窟窿,血水外冒,死的突然。 少女坐直了身子,忙似受惊的兔子般遮住暴露的肌肤。 “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声音淡淡的道。 少女惊慌瞧去。 才发现是先前的那个年轻人,对方手上似还有道金光一闪而逝。 她捂着胸口,咬着唇,嗫喏道:“冶儿!” 年轻人见她这幅模样,取下了包袱,从里面取出来一件和自己穿的一模一样的青色衣裳。 “穿上吧!”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 少女焦急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年轻人望向她,其实,他已不相信女人,自打他在某个燥热的夏夜中,看见自己最钟情的女人被一个富家子压在草地上扭动喘息后,他便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还有名声。 尽管他的衣裳不大,但套在少女的身上,仍旧显得有些肥大。 “多谢公子救我,不知尊姓大名?” 那衣裳似是有些绊脚,少女笨拙的跟在身后,有些羞赧的问。 年轻人沉默片刻,才道:“我叫孔雀!” 他说完又已开始走了。 少女却还是跟在身后,嘴里低声道:“我是来洛阳投奔亲戚的,爹娘死在了路上,那两个人说是我的同乡!” 她也不管年轻人听没听进去,只顾伤心失落的说着。 年轻人头也不回的说:“其实,你只要几天不洗澡,再把脸涂满淤泥尘土,只怕所有男人看见了都得绕着走!” 少女很是懵懂,听的一呆,似没明白。 年轻人继续道:“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杀羚羊么?只因羚羊有角,挖坟掘墓的,是因墓中陪葬的金银。卑微的弱者,总是容易免于灾厄,丑陋的女人,总比较容易保持贞操。” 他的话很直接。 少女红着脸,总算是听明白了。 就见她二话不说,小跑着,蹲到一条沟渠旁,自里面挖出一坨淤泥,闭着眼往脸上一抹一涂。 名叫孔雀的男人终于主动的停下了脚步,有些奇怪和默然的望着满脸污泥,却往他这边欢天喜地跑来的少女。 她问:“公子,我做的对么?” 孔雀脸颊一抽,指了指前面不远的洛阳城。 “已经到了!” 但他又遥遥头。 “算了,咱们一个穷鬼,一个乞丐,也算相得益彰,想来会少很多麻烦!” 只在一些人厌恶嫌弃的目光下,青年领着少女入了洛阳。 这么两个人,不过是这风云之聚中的两个毫不起眼的人物,却不知又能掀起何等风浪。 一匹匹,一驾驾马车,连绵不断的从四面八方聚来,洛阳城中,一时之间,鱼龙混杂,倒是便宜了那些酒楼客栈,人满为患,生意大好。 当然,也有仇怨。 旧敌相遇,仇家相见,黑白势不两立,正邪为敌,城中,未到十月初一,已起决斗厮杀。 可等“青龙会”一声令下,放言谁若敢在城中闹事,杀无赦的消息后,立马就都偃旗息鼓除却寥寥几位,剩下的,多已噤若寒蝉,只待洛阳大会。 上官家的旧宅。 花园里,亭台水榭,琼楼巍峨。 一座亭内。 朱栏旁坐着一人,静坐如一,闭目而坐,膝上横放着一张古琴,纤指挑拨,立听悠扬琴声惊起。 “可惜,非是天魔琴,倘若真要发功,此琴只怕撑不过一曲,不过也够了!” 苏青低于呢喃,睁眼望向池中碧水,但见莲花绽放朵朵,红白相间,煞是淡雅。 这时候,陈二忽的自长廊赶了过来,身后四人抬着两具尸体。 苏青蹙了蹙眉。 这般赏心悦目的地方,他实在不怎么想看见死人。 但一想到陈二此来必有要事,十指一压琴弦,琴声立止。 “怎么?” 陈二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古怪,他眼露未消的惊色,扭头对那四个手下招呼道: “你们下去!” 等亭子里只剩两个人,还有两具尸体后。 陈二才把目光看向尸体的眉心。 “早上听说城外有人借着青龙会的名头生事,我就派人去看了看,然后就找到了他们!” 苏青也瞥了眼地上的尸体。 二人一击致命,眉心窟窿,好似从脑后贯入的一样。 “暗器?” 苏青讶道。 居然是暗器,可天底下能将人贯穿的暗器除了小李飞刀能以绝强内力做到外,其他的大多数都是滞留于人身之内,令敌手血肉溃烂,伤势难愈,这般直接的却是少见。 陈二直直看向苏青,嗓子竟然有些发哑,他眼露畏惧的说了句话,声音干涩极了。 “帮主,这是孔雀翎啊!” 苏青的脸色也似不可察的变了变。 他眯了眯眼。 指下再动,琴声再起,嘴里轻轻道: “那倒有些意思了!” 177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二) …… 少女满是失落的打听着,可附近的都说那一家人几年前就搬走了,她更失落了。 身后名叫孔雀的年轻人一直很耐心的跟着她,一家家的打听,事实上,早在她询问完第一家的时候,男人就想走了。 但少女仍是不死心的从街头问到结尾,从知道的,问到不知道的。 最后。 冶儿蹲在墙角无助的哭了起来。 这下子,她可真就成孤女了。 孔雀静静地瞧着。 好一会,才仿佛后知后觉的问:“哭什么?天底下有的人连命都快没了,他们其实才最应该哭,你还活的好好的,应该笑!”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走吧,再找不到住的地方,今晚上咱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少女抬起沾满泪珠的眸子,眨巴了几下,抽泣着问:“公子是说我们?” 孔雀失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你若再不走,我可就走了,咳咳……” 他忽然咳嗽了起来,他的五官很普通,这会一咳嗽,一张脸瞬间宛似挤在了一起,仿佛咳得撕了心,穿了肺,血色立褪,白的吓人。 少女忙花容失色的起身,连哭都忘了,手足无措,不想眼前人居然患着这么严重的病害。 等咳了会,顺了气,孔雀那张脸才又渐渐舒展开来。 两个人沿着长街,寻着两旁的客栈,可惜他们来的晚,要么客满了,要么就是囊中羞涩,那些个伙计鄙夷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好受。 两人只得饥肠辘辘的一直走。 天色渐暗。 洛阳城里,万家灯火升起,江湖豪杰齐聚,令这里热闹喧嚣的吓人,酒楼里呼喝四起,赌酒声,划拳声,青楼里更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江湖,所谓的江湖,其实说到底,无外乎三样东西,武功、美酒、女人。 前者是用来拼的,后两者则是用来享受的。 江湖这条路一旦踏上,兴许今天你风光无限,明天便已暴尸荒野,所以,有些人很聪明,他们只把今天永远当作最后一天来过活,挥霍享受,喝最好的酒,睡最漂亮的女人,明天事,明天说。 而夜晚,永远是最适合享受的时候。 “主人,咱们要去哪里?” 冶儿羡慕的望着长街两侧的热闹,又看看一直沉默前行的孔雀。 乍一听到她的称呼,孔雀怔愣了下,他说:“你刚才叫我什么?” 少女道:“主人啊,你已算收养了我,我见过很多人都是这么喊的。” 她的小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孔雀纠正道:“喊我公子就好了!” 冶儿像是明白般点点头。“知道了,主人!” 孔雀再也不说话了。 两人一路缓行,找着投宿的地方,也找着能填肚子的地方,那些热闹只是别人的热闹,与他们无关。 “冰糖葫芦,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 听着吆喝。 冶儿眼神已不自主的瞟了过去,一个布衣老叟正打旁边的街市口拐了过来,肩上扛着一草扎的棒子,棒头上,插着最后几串糖葫芦。 “想吃么?” 许是瞧见了少女的眼神,孔雀问道。 “想!” 冶儿点点头。 “那,就买一串吧!” 孔雀自紧束的腰带里翻出两枚铜板。 正想着对那老叟招呼一声。 “我全要了!” 不料那街市口里,传来一个轻淡的嗓音,轻飘飘的。 老叟立马笑呵呵的一转身,没人了。 孔雀和冶儿大眼瞪小眼,这世道也太难了,住的地方找不到,连一串糖葫芦都买不到。 冶儿噘着嘴,也不知道嘟囔了句什么,孔雀也是无奈苦笑。 两人继续走,等他们走到街市口前,就瞧见,里头路边的一个小摊上,一个青衣背影,大马金刀的坐着,两手各捏着几串糖葫芦,像是当饭吃一样,左一口,右一口,只把裹着糖衣的山楂整颗吞进嘴里,腮帮子几鼓,吐出来的就剩核了。 那是个馄饨摊,落在城里僻静的一角,摊主是对中年夫妇,摊前亮着一盏灯,客人只有一人。 风中传来诱人香味,二人本来还想继续走,可一嗅到这味儿,这眼神已离不开了,独子里的馋虫似被勾了起来,咕咕的直叫。 孔雀就跟变戏法一样,又摸出几枚铜板,看了看身旁少女不住吞咽口水的模样,朝馄饨摊走了过去。 “馄饨多钱一碗?” “六文钱!” 听着摊主的话,孔雀找了张桌子坐下。 “来一碗!” 一旁的冶儿也忙跟着坐了下来。 灯火昏黄。 小摊上很安静,除了摊主忙活的动静,就只有那个青衣人嚼糖葫芦的声音,那人一袭素色青衣,袖口领口都绣着金线,左手带着枚白玉扳指,右手腕系着穿银铃,满头乌发被一根黑色发带随意扎在脑后。 主仆二人这会已能看见那人的脸,只是偷偷一瞄,便已觉惊心动魄,再难移开目光。 可惜,就是这囫囵吞枣般的吃相有些不好看,两个腮帮子硬是被山楂鼓的溜圆,看的人口舌泛酸,冶儿都不自觉的咽着唾沫,眼神都看直了。 可陡然,他们眼中,就见青衣人咬下一颗山楂后,整个人忽一阵哆嗦,那张无法形容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紧锁双眉,就和发了疯似的摇头晃脑的。 只在冶儿惊恐的注视下,青衣人张嘴“呸”的吐出一颗咬碎的山楂,才轻声自语道:“这他娘也忒酸了,小老头不老实!” 他又看看手里的糖葫芦,砸吧着嘴,似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 “糖葫芦得慢着吃!” 一个脆脆小小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冶儿。 青衣人一抬头,那张脸瞬间像是把摊子上所有的光都吸了过去一样,又好像那张脸本来就会发光,映着眉眼口鼻,连同那颗眼角下的痣都能瞧的一清二楚。 他瞧了瞧这两个人,点头笑道:“言之有理,倒是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个理,不过,吃的慢了其实也不好,你光尝了甜,就好像你天天大鱼大肉,第一天你觉得好吃,第二天也觉得好吃,可当你吃个大半年,你就会发现,自己反倒想吃些青菜豆腐。” “人不能光吃甜,适当的嚼一口酸苦,才能体现甜的可贵!” 冶儿听的一脸茫然,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一句话对方竟能说出如此的长篇大论。 “忆苦思甜么?” 孔雀开口了,他摇头道:“不对!” 青衣人眉眼一弯,笑道:“哪不对?” 孔雀看着他。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天底下但凡有权有势的,他们或许会吃腻了大鱼大肉,但也绝不会去吃什么青菜豆腐,因为这世上还有牛肉,有马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他们只会变着法的寻新鲜,永远满足不了!” 青衣人听完,才缓缓道:“有道理,人的无穷无尽,一旦有了开始,很多人只会不停的去寻找满足感,而不是自我控制,看来阁下对权势之人颇有怨念啊!” 孔雀淡淡道:“所以,我立志要成为天底下有权有势的人,而且要比那些人更有权势!” “有志气!” 青衣人赞道。 “那看来,这冰糖葫芦,只能给慢吃的人了!” “也不对!” 孔雀又道。 青衣人笑了笑。 “又不对?” 孔雀已看向苏青。 “看你的穿着,非富即贵,如今城中热闹非凡,纸醉金迷,而你却肯坐在这里吃一碗馄饨,可见阁下就是一位喜欢忆苦思甜的人!” “唉,你说的很对!” 青衣人叹了口气,指间捻着糖葫芦轻轻转动着,他又瞧瞧那个少女。“其实光尝甜也不错,不经世事,自然也就不见恩仇,可以活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 他已递过去两串糖葫芦。 冶儿慌忙接过。 这时两人才看见,青衣人桌旁还靠着一个琴囊,布囊被拉开大半,里面是张雅韵十足的古琴,只是琴身已隐隐开裂。 “好琴,可惜!” 孔雀看了眼,赞了声,也叹了声。 青衣人奇道:“你懂琴?” 孔雀道:“在下粗通冶铸之术,只观此琴形貌,奇古雅致,必出自名家之手!” 青衣人更奇了。 “实不相瞒,此琴乃是被我功力震损,我今日遍寻城中名匠,可惜皆无功而返!” 孔雀闻听,不答反问道:“可是补琴?” 青衣人伸手抚过琴身上的裂隙,淡淡道:“非是补琴,而是铸琴!” 孔雀也听的好奇。“铸琴?” 青衣人道:“不错,再好的琴,终究不过凡品,入我手中,一曲未毕,便已身裂弦断,我想找一张非凡之琴,弦丝至韧至利,琴声至坚至固,不容易呀!” 孔雀淡淡一笑。“这有何难,你只需以世上最坚之木为琴身,最韧利之物为弦丝,自然可铸非凡之琴!” 青衣人眼神一亮。 “哦?” 孔雀复又道:“若为琴身,最坚之木,当以千年桐木为最,年轮千匝,以秘法炮制,可令木质如铁,刀剑难伤,若为弦丝,当属天山百年冰蚕所吐之丝最为韧利,发丝一缕,可坠百余斤重物,二者若是结合,必成天下至宝!” 青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收了琴,没说什么,背着琴囊搁下了几枚铜板,转身已走入夜色。 冶儿望着对方的背影,小声嘀咕道:“真是个怪人!” 孔雀则是深深的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眼神晦涩,不知想些什么。 “主人,咱们接下来要去哪?” 冶儿问。 孔雀这会才收回视线,看了看身旁少女,罕见的笑了笑。 “等!” 冶儿一愣。 “等什么?” 孔雀满是深意的瞥了眼黑夜。 “等人来接咱们,今晚也许不用露宿街头了!” “馄饨来了!” 摊主端着两碗馄饨上来。 “老板,我们只叫了一碗!” “哦,这是那位公子的,既然已经煮好了,而且见你们言谈甚欢,这碗你们就替他吃了吧!” 冶儿明眸一亮,但她又先望向孔雀。 孔雀笑道:“吃吧!” 如此,少女才欢呼一声。 夜凉如水,夜色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华丽马车已停在了街市口。 178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三) 十月初一。 风和日丽。 只不过,洛阳城中,却已风声鹤唳。 天还未亮。 一些个江湖人士,早已按耐不住起了个大早,朝着西郊赶去。 盖因此次洛阳大会,就在城西举行。 几派掌门,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华山以及蜀中唐门等各方势力门派,已于昨日赶至洛阳,联袂而行,欲要一会这“青龙会”之主。 那些个原本就眼红或是对“青龙会”不满的帮会门派,得见这几位中原武林正道的翘楚冒头,自然纷纷紧随其后,只好似“青龙会”十恶不赦,大有一举铲除之意。 若是自高处朝城中俯窥而下,不难看见,那些纵横交错的街巷中,一条条人影,已从四面八方聚向西郊,人影汇聚,渐成洪流,如百川归海。 龙门。 古称伊阙,自隋唐后始称“龙门“。 之所以谓之龙门,乃因两山夹峙,形若门阙,又有伊水流经其中,蜿蜒而过,观之宛如一条长龙穿门,是故,谓之龙门。 而伊水西山,又称之为龙门山,山上,便是著名的龙门石窟,此乃洛阳八大景之首。 山上,已有无数江湖豪杰占据位置,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见故交,立时迎上寒暄几句。 沿途行来,但见树木郁郁葱葱,佛龛造像,山清水秀,景致非凡。 山下更是滔滔河水,碧波翻腾,澎湃激荡,红龙涛声如万马奔腾,蔚为壮观。 所有人都在等。 因为,他们都明白,今日一会,势必名传后世,或引为佳话,或传为神话,流传久久。 百年不遇之盛会。 究竟是“青龙会”之主能更胜一筹,还是几派各势,能压人一头。 山下人陆续上山,各门各派,各方势力,独行的,结伴的,都想凑一凑这热闹,正邪齐汇,黑白齐聚。 天边已露破晓。 十数匹快马,忽自远方赶来。 马背上的人,一个个手中高举青龙旗,未及山脚,十数人同时自马背上掠起,高喝一声,腾空翻身,使着鹞子翻身、蜻蜓点水的借力法门,竟是在众目睽睽中,飞身跃上了龙门山, 在山道陡壁上急奔快走。 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人插上一杆青龙旗,旗布在凛冽晨风中呼啦飞卷,其上绣着的墨青长龙,瞬间张牙舞爪,似活了过来,几欲飞离而去。 瞧着这些掌旗者如履平地,奔走如风的惊人身法,已有不知凡几的人暗自心惊,变了脸色。 这掌旗者不过是青龙会里较为普通的人物,据说其上还有三百六十五位舵主,皆身怀非凡技艺,武功高绝,任一一人,足以横行一方,名动江湖,可为当世高手。 其上更有那几大龙首。 听说近几日,“青龙会”之主,竟是许给了一个十数岁少年四龙首之位,如此消息,自然惹得不少人背地里笑话,小小稚童,何德何能,再惊才绝艳,到底还未长成,看来这个苏青,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居然会作出这种贻笑大方的决定。 待到十数杆“青龙旗”尽数遍插龙门,这些掌旗者又已飞身自山上扑下,掠回马背,呼喝扬鞭,转眼又已离去。 来的快,去的急。 所有人看着那一杆杆在风中插着的旗帜,脸色俱是难看凝重,却又不敢言语,更不敢有所动作。 山下。 又来了两个人。 青衣白袜的年轻人走在前面,身旁还跟着个满眼好奇,左顾右盼的绿衣少女。 正是孔雀他们主仆二人。 “真奇怪!” 冶儿仍自低声嘟囔着。 这已是她过去的一天里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了,毕竟自打前天夜里开始,一无所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他们,忽然就有车马接送,还有住最好的客栈,睡最软的床铺,以及吃最好的酒菜,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如果真的是梦,她已暗自乞求了千百遍千万不要醒来,能睡的久一些。 她实在想不到,天底下能有和棉花一样的窗,躺上去,人就陷了进去,咋也不想起来,还有那些酒菜,她这辈子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所以,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是有人给咱们的报酬!” 孔雀一步步登着山阶,应了她一句。 “啊?报酬?谁给咱们的报酬?” 冶儿小嘴一张,听的很不明白。 孔雀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个背琴的人!” 冶儿还是不明白,不过,这一切好像确实就是从那夜改变的。 “我替他解决了一个问题,他这算是还礼!” 孔雀看了看满山的江湖人士,像在四下打量。 “不过那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冶儿像是只记得这个,毕竟那张脸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孔雀道:“是啊,传言果然不假,真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天人般的相貌!” 冶儿又问:“传言?主人你原来认识他么?” 孔雀扭头瞟了她一眼。 “恐怕整个江湖,也就你不认识他了!” 他眼神变幻。 “琴?只闻他刀剑双绝,莫非,琴上还有功夫?普通的曲子,可不会弹到身裂弦断,看来,这个答案,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他又看看山下奔腾澎湃的碧水滔流。 “龙门?他这是要借此一跃龙门,君临天下么?” 二人登了山,上了山。 时辰渐过。 朝阳东出。 各方势力陆续赶来。 “铁笛先生来了,传闻他一身武功,早已不在七派掌门之下!” “啊,那个提着银戟的人,那是银戟温侯吕凤先!” “还有少林高僧心眉大师,以及心鉴大师,心灯大师,连同少林十八戒律僧!” “武当真武长老紫霄真人!” …… 随着一个个冷傲、平静的身影逐一上山,立时激起阵阵惊呼。 各派云集,风云汇集。 盛会未及开始,已让所有人心血起伏,振奋不已。 山上不同于山下,陡壁峭崖上,石佛造像,千奇百怪,或以菩萨低眉,或佛陀拈花,或有迦叶阿难二位尊者,或有百八罗汉栩栩如生。 奈何自唐武宗之后,世上历经灭佛厄难,石窟损毁极重,加之盗凿无数,这些石像多有残破不全。 朝阳高升。 时辰渐长。 青龙会的人马却是未见一人。 有人已等的不耐。 “莫非,那苏青是怕了几派高手,不敢来了?” 有人讥诮道。 “依我看,此人也是徒有虚名之辈,贪生怕死之徒!”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冷眼旁观,有人与之附和,还有人跟着连连冷笑,众人神情各异。 可正自议论间。 忽起一声惊呼。 “啊,快看,伊水上有人!” 众人依言望去,这不看不要紧,只一瞧,无不悚然动容。 就见那滚滚浊浪之上,有一条依稀身影负手而立,青衣飘荡,似化身一叶扁舟,借着水浪翻波之势,如离弦之箭,似游龙入海,随水而来。 “哼!” 人还未至,忽听又一声冷哼蓦的炸起于众人耳畔。 狄青麟满面平静,一身黑色华服,正步步登山,身后青龙会一众子弟,俱是紧随不落,冷眼沉面。 他行至山腰,一扫满山势力,大手一挥,淡淡道: “准备迎接大龙首!” 179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四) 却说滔滔浊浪之上。 一袭青衣随水飘来,潇洒随性,作青云出岫之势,俯瞰而去,但见山水奇景间,如有飞仙临世,笑傲红尘。 任由滔浪湍湍急流,或回旋成涡,或浪翻水卷,那人竟似如轻羽浮叶,一身绝妙轻功当真惊世骇俗,震慑满山群雄。 要知道那伊水下不乏暗礁山石,暗流激涌,明面看着一片潋滟碧水,其下却是暗藏杀机,可此人竟却借群波翻浪,行江渡水,自是非同凡响。 人还未至,却已先声夺人。 众多凝视的目光中,那袭青衣已飘到山下,兀自陡起一声轻笑,足下浪花轻点,一缕青烟已高纵飘起,拖出一道青色虚影,众人眼花缭乱,尚未看的分明,忽见山腰一块凸起的佛头上正端立着一人,可下一刻眼睛一花,那人又已不见。 惊呼声起。 山顶上,已多出一道负手而立的青色身影。 风起,铃响。 “叮铃铃!” 悦耳的银铃声,自那人手腕响起。 “属下参见大龙首!” 数百位青龙会帮中弟子以及各方舵主,连同萧四无,狄青麟等人,此刻也都一一恭声行礼。 看的各方势力无不心头一沉,倍感压力,好威风,好煞气。 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冶儿,这会忽一瞪双眼,张嘴就要惊呼,却被孔雀见机一捂嘴巴。 那一众佛像前,负手而立的人,不正是那天晚上吃糖葫芦的人么,还请她吃了一碗馄饨。 这人一来,便似一块能吸人目光的磁石,已让所有人都移不开目光。 时至今日,他已不需要用容貌去吸引别人的目光,他的武功,他的地位,他的权与势,他若笑上一声,怕是会有不知凡几的人瘫软在地,他若咳上一声,整个江湖都要抖上三抖。 他是苏青。 石窟满山石佛造像,气氛本是令人肃然,但他一来,已作森然。 满山黑压压的人头,两千人?还是三千人?亦或是五千人? 这些人,有关内名动一方的好手,有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有名门正派的弟子,亦有雄踞一方的武林巨擘,还有关外的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不乏浑水摸鱼之辈,还有的独来独往的,想要借此扬名天下。 苏青背着手,腰间挎着一刀一剑,平静如水的眸子一扫过,他已在人群中看见对爷孙,看见个酒鬼,还有个少年,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看了个遍。 然后,他坐了下来,坐在了帮中弟子搬来的一张大椅上,垫着软毯,坐的的享受极了,像是视众人于无物,甚至,还抬头看了看天空飘过的浮云。 “苏青,你太狂妄了,金钱帮为你所灭不假,可金钱帮的东西,却不能尽为你所得,那其中可是上官金虹自江湖上掠来的,何况当年柴玉关留下的各派武功秘籍,亦是流入他手,你得交出来。你“青龙会”行事霸道专横,早已惹得江湖上各门各派心生不满,今天吾等便是为了来讨个说法!” 有人仿佛看不过眼,终于忍不住了。 只是满山人影,也不知何人开口,但这人一说话,四方武林人士,立时齐齐嚷动,刹那间,喧嚣嘈杂,这些人各自身负内力,虽说强弱有异,但此刻一起发声,整个龙门山都似在这震天的吵闹中摇晃起来。 但却没人敢上前,敢动手,他们只敢说,也只能说。 苏青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平淡,他道:“先等等。”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但就是这轻风柔水般的嗓音,却在脱口的瞬间,化作一声鬼哭神嚎般的厉啸,雄浑内力,在龙门山上回荡着,惊的滔浪失声,群佛悚然,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只剩下满山佛钟“岑岑”激响。 余响未绝,有人竟冷不丁一个哆嗦,似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屁股瘫坐在地,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苏青缓缓一抬右手。 立见陈二走出,手中捧着一本名册,沉眉瞪眼,他翻开一页,朗声喝道:“长白剑派、太行快刀门、崂山剑派、邙山恶鬼门、辰州言家拳、彭家五虎断门刀……” 他一口气念出了四十余家帮派势力,到最后。 “人呢?” 一声大喝。 人群里一个披头散发,面阴如鬼的高瘦汉子领着数个同样不人不鬼打扮的身影,诚惶诚恐的掠了出来。 “恶鬼门在此!” “金沙寨在此!” “关中七十二煞在此!” …… 一个又一个人忙不迭的应着。 苏青坐在那里,低着头,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像是显得格外的无聊。 他这副作态,却已将不少人怒火点燃,如此目中无人,简直欺人太甚。 “姓苏的,别他娘的给你脸不要脸,今天没个说法,你且看看能不能活着下山,你真当几派掌门是摆设不成!” 又是那个声音,但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被这言语煽风点火,挑唆之下,立有人热血上涌,跳了出来。 “苏青,你真以为你能一手遮天不成,可还认得我?” 一个年轻剑客忽自人群中走出,面容冷峻,眼含厉色,此人一身如雪白衣,手中长剑光华灿灿,一看便知必非凡品,这是“夺情剑”。 来人,居然是当年的游龙生。 他身旁还站着个老人。 这老人一身紫黑长袍,灰发白髯,紫膛国字脸上,狮鼻阔嘴,眼泛精光,面容端是威严至极。 正是那藏剑山庄之主,藏龙老人。 此人威望极重,算是与几派掌门平辈论交。 他老来得子,年过半百,才有游龙生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看来,这也是要插上一脚。 苏青抬眼也没多瞧,淡淡道:“今日乃我青龙会收揽各方帮派之期,你们这些人不请自来,莫非,呵呵,也想入我青龙会不成?”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又有声音响起。 那人穿着件很破旧的青白袍子,一张脸很瘦,蜡黄蜡黄的,下颔胡子稀疏,瞧着就似个营养不良的老学究。 他的语气很淡,眼神睨着,手中反握着一支银光闪闪的铁笛。 此人一开口,又惹起几声惊呼,隐闻“铁笛先生”等字眼。 “我一直在找你!” 苏青哦了一声。 “找我作甚?我原以为天底下只有女人会找我!” 这般时候,他居然还有闲心开玩笑。 铁笛先生那张蜡黄的面皮隐隐一僵,继而冷冷一笑。“当年你说百晓生是梅花盗,我不在场,做不得数!” “哼,依我看他分明做贼心虚,他才是梅花盗……” 那个声音居然又出现了。 苏青蹙了蹙眉,轻声道:“这个人的声音我不喜欢!” 他一说完,身后狄青麟已身如鬼魅拔起,直直投入一处人群,长发飞扬,一身气机如潮水涌泄,只将那一片的人迫的踉跄四倒,摔成滚地葫芦。 一个急促惊慌的声音猛的冒起。 “苏青,光天化日,当着一众江湖豪杰的面,你竟敢指使手下杀人不成?” “出来吧你!” 狄青麟面无表情。 探手一抓,提起一人又似苍鹰俯空般飞回。 这一切变化太过迅疾,不过电光火石,如一撮纸灰燃灭,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狄青麟手中已提着个瘦小矮汉掠回,重重摔在地上。 那瘦汉惊恐极了,面色煞白,趴在地上,张嘴欲言。 “噗!” 苏青交叠着十指,动也没动,便是看也没看,但他身后忽见个多出个少年,少年一抖手,瘦汉咽喉已多出柄没入其中的飞刀。 瘦汉倒地,满山群雄哗然。 180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五) 看到地上的尸体。 有人已不由自主的退了几步,话也不敢说了,连声都没了。 “阿弥陀佛,檀越果真张狂霸道,只因一句不喜他人声音,便可取人性命,令这佛门圣地染血,委实罪过,罪过!”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宣了声佛号,捻动着手中佛珠,如是说道。 苏青听完非但不怒,反而点头,似是赞同般轻声道:“听见没,大师说不可令这里染血!” 立见一个“青龙会”子弟走出,将那瘦汉的尸体抛入了伊水中,又将地上的血迹擦去。 做完这一切。 苏青看向那个老和尚,笑道:“大师以为如何?” “哼,好一个青龙会大龙首,如此做派当真无法无天,既然你们一个个都畏畏缩缩不前,那就由我华山派打头阵吧!” 一个中年灰衣剑客冷声开口。 苏青摆摆手,那些个被陈二点名站出的各方帮派,立马如蒙大赦般躲向一旁,像是砧板上的鲜鱼,等候着自己的命运。 “你又是谁?” 苏青看向他。 那剑客冷冷道:“我乃华山游龙剑华少坤!” 苏青一扬眉,只觉这个名字似有耳熟,想了想,他忽记起件事来。“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号称华山第一剑客,却输给谢晓峰的人?呵呵,听闻你与谢氏一族交情匪浅,此行,难不成抱着别的目的?” 谢晓峰。 华少坤本是战意高昂,奈何陡听苏青说出这个名字来,登时神情大变,惊声脱口道:“你如何知道此事?” 毕竟他与谢晓峰一战进行的极为隐秘,也确实如苏青所言,更与谢家结了姻亲,交情匪浅,当初那人提出与他比剑,他本当成是少年心性,便幸然答应,哪想一经交手,竟是惨败收场的结局。 可如今这话经由苏青说出,他脸色阴晴不定,只以为谢家被“青龙会”安插了耳目。 如今谢氏一族,雄踞南方,连横各大武林世家,大有与“青龙会”成南北相抗的局面,何况他已见识过谢晓峰那匪夷所思的剑法,此次前来,还真就被苏青猜对了,为的是想要探一探苏青的招数剑法。 他心里虽惊,嘴上却不承认。 “放屁,当年衡山回雁峰,我华山遗失了不少本门绝学,辗转流落,如今金钱帮被你青龙会所灭,这秘籍必是在你们手中!” 苏青听完,慢条斯理的侧过头,望向陈二。 “他说的是真的?” 陈二道:“不错,金钱帮的密室宝库中,确实清点出不少各派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包括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 华少坤听的双眼陡张。 苏青淡淡道:“你先别激动,那可不是你的,那是我的!” 华少坤一瞪眼。 “你不给?” 苏青哂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讲这句话?” “呛啷!” 忽闻剑鸣,再见剑光。 一声龙吟般的清脆声响伴随着一道耀眼白光,如自天外飞来,似神电劈下,直指苏青眉心。 不得不说,华少坤人品如何先且不论,但这一招剑法确实能称得上当世一流,快如惊雷,势若游龙。 苏青神情如旧。 他没动,他背后的狄青麟动了,一柄三尺长剑,如一泓秋水,霎时出鞘迎上,剑尖直迎,二人只似针尖对麦芒。 “哼,我也来领教领教!” 忽见一人跃入场中,似堂前飞燕,振臂一展,唰的已扑到苏青面前,尚在空中,便见十数点寒星嗖嗖飞向苏青。 这是铁笛先生,他用的兵器自然也是铁笛,打穴、截穴,攻人要害。 “雕虫小技!” 苏青眼皮一颤,交叠的十指忽翘起一根,指尖一拨,一缕劲风刹那破空飞出,他一拨是一缕劲风,下一瞬,十指一分,指尖一展,苏青手中无剑,可一举手,一抬指,如玉般剔透白皙的指尖便有缕缕剑风破空激射,刺人耳膜,骇的群雄色变。 华少坤的剑光忽然黯淡了,他凌空翻身一转,站立在地,眉心已多了个窟窿,手中长剑脱手,扑通倒地,已是气绝。 铁笛先生更是在惊退,可他嘴里忽惨叫一声,手中铁笛寸寸碎裂,身上多出数个血洞。 也在这时,却听长啸连起,惊呼遍地。 眼见苏青狠下辣手,几派高手同时闪身而来,用剑的、用刀的、用枪的、还有暗器。 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暗器激射,似繁星点点。 “住手!” “放肆!” “欺人太甚!” …… 苏青一眯眼,他还没动,他身后已闪身而出十数人,这十数人不由分说,双手劲力暗运,指尖气力蓄积,抖袖弹指,刹那间,已是回击出漫天暗器。 空中长啸瞬间化作怒骂惊呼,还有闷声。 苏青抬臂拂袖,袖口往外一兜一张,再收回来,那些打来的暗器已被摄下。 待到短暂的交锋尘埃落定。 几派高手,无不连连倒退,又惊又怒。 “姓苏的,你欺人太甚!” 苏青淡淡道:“有意思,你们这些人不请自来,是你们欺我?还是我欺你们?先动手的是你们,先说话的也是你们,提要求的还是你们,到头来却是我欺人太甚,虚伪!”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就好办了!” 他一掸衣裳,长身而起,漫不经心的轻声道:“本来还打算过些时候再找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如今倒是自己找了来,既然你们说的明白,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区区一个北方武林算什么,本座要的,是整个江湖!” 言语出口,掷地有声。 却已是让满是群豪震惊。 此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当真是狂妄到了极点,放眼天下,要知道古往今来,武林豪雄,旷世天骄层出不穷,各方势力悉数登场,名震天下,威震一方者不在少数,可真正能做到一统江湖的,却是绝无仅有。 哪怕曾经的“青龙会”也不曾达到,号令黑白两道,统摄八方的地步,它只是威名,只是凶名,何况,当今世上,犹有魔教觊觎环伺不去,还有神剑山庄横空出世,连同神刀堂威名赫赫。 此人真是疯了。 形势瞬间剑拔弩张,各方势力围成阵势,打战似一触即发。 苏青忽道: “取我琴来!” 181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六) …… 琴?什么琴? 苏青突如其来的话,令不少人为之一怔,莫非这般千钧一发的关头,他还有闲工夫弹上一曲,唱上一曲不成? “姓苏的,你究竟搞什么名堂,死到临头了,莫不是以为装神弄鬼一番,我们就会饶了你?” 有人早已看不惯他的做派,出言讥笑嘲道:“妙极,妙极,莫非你死之前还要弹上一曲亲自为自己送葬,果真妙极!” “可千万别说我们,那只是你自己的话,你们这群人,上官金虹在时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一样,如今还不是仗着几派联合的名头,想要瓜分金钱帮的留下的东西!” 不想这时,人群里忽的冒出个不一样的声音。 所有人瞧了去,就看见个青衣白袜的年轻人淡淡的道:“我却是瞧明白了,看来这些个名门正派的好处,就是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说话的人,正是孔雀。 他身旁的冶儿这会被千百道目光齐齐瞧来,只觉身子都快化了,小脸吓得发白,紧拽着孔雀的袖子,畏畏缩缩的躲在他身后。 “呵呵,抢东西就抢东西,偏偏还得加些个由头,说些个道理,岂不自欺欺人,可笑至极!” “呸,臭小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敢来这里说三道四?” 一个正派弟子面露羞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露狠色。 藏龙老人淡淡道:“依我看,此人十有也是青龙会的人,还是尽快打杀了便是!” “他不会武功!” 有明眼人嚷道。 “不会武功便不能是青龙会的人了么?要知道多少江湖好手大多都是栽在不会武功的手里,何况青龙会耳目遍布江湖,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对,是他们两个!” 藏龙老人睨了那人一眼,明眼人瞬间也变成眼瞎的模样了,闭口不言。 “阿弥陀佛,庄主此言不妥,此人既然不会武功,大可驱赶下山便是,吾等今日前来,为的是遏制“青龙会”之势,倘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岂非本末倒置,与青龙会何异?” 说话的是少林心眉和尚。 “心眉,你们这些和尚,天天功德因果的,没想到还能说出来几句中听的话,不错,哈哈!” 陈二嘿声一笑,但他却又凝目,冷冷道:“但你只说对了前半句,后半句却狗屁不通!这江湖上,若论恩怨,何来无辜之人,谁不是手染血腥,说到滥杀无辜,吾等向来只杀江湖人,江湖子弟,江湖死,怨不得别人;如何杀,都是搁明面上,而你们这群贪权好活的正道,背地里也不知道以行侠仗义的名头枉杀了多少人!” “就我所知,这位藏龙老人,当年可是伙同其父仗之武功强取豪夺,霸人家业,他祖上三辈不过江湖末流,如何积攒出藏剑山庄这般大的基业?” 陈二一伸手没去理会藏龙老人铁青难看的脸色,又展向远处的一位灰发道人。 “还有这位崆峒派掌门,昔年为夺掌门之位,同室操戈,将你师弟满门杀尽!” “还有这位,唐云,蜀中唐门长老,只因你贪图人家祖传机关奇巧,连一个木匠都不放过,夺了人家的东西不说,还将之满门灭口,可谓是丧尽天良!” “至于这位,华山掌门,尔等口口声声自诩名门正派,背地里却经营赌坊,青楼,坑蒙拐骗,听说你华山弟子下山游玩,那可都是奢华无度,年初还逼死一位无辜女子。” “这位,峨眉派掌门,嘿嘿,你峨眉派倒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陈二笑着笑着脸色忽沉。 “坏事没做过,可你却也没做过一件好事,川中七大寇可是杀人掳掠无恶不做,就是从你峨眉山脚下过,你们这些人怎得不见行侠仗义一个,还不是那七寇给了你们好处!” 他每指一人,就有一人脸色狂变,难看非常,青龙会耳目遍布天下,时至今日,俨然已渗入各门各派,可谓无孔不入,各门各派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早已不算什么秘密。 满山豪杰,这会听的全是哗然,议论纷纷,四下交谈,一时间满山都是嘈杂纷乱之声。 打人是恩怨,打脸是死仇,这些话但凡一说,几派颜面扫地,今日已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还有这少林!” 陈二又看向了心眉。 老和尚白眉一扬,双眼圆睁,怒叱道:“施主可莫要污我寺清誉!” 陈二嘿嘿一笑,只把手指向他身旁的另一个黄脸和尚。“这位心鉴大师可是半路出家,昔年带艺投师,未入少林前,人称“七巧书生”,可是位实打实的下毒大行家,更是一位凶名不小的邪派好手!” 心眉沉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心鉴师弟既已遁入空门,过往一切,已如云烟!” 陈二哂笑道:“他是否放放下屠刀我们也懒得管这破事,可当年梅花盗一案,老和尚,你怕是不知那百晓生正是与这心鉴伙同作案;这和尚可不老实啊,传闻你少林丢失经书数部,莫非,以为在我们这?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这和尚还和林仙儿有一腿,你那千年古刹,可一点都不干净!” 他话还没完。 “一派胡言!” “放你娘的狗臭屁!”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 “胡说八道!” …… 一个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便冒了起来。 陈二仍是不卑不亢,望向武当真武传人,他先是拱拱手,朗声道:“各门各派里头,也唯有武当派才最让人敬重,虽说道门中人少有履足江湖者,然每逢中原武林浩劫,武当派俱是身先士卒,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昔年魔教东进,武当举派迎击,门人更是战至唯剩几个守山弟子,几近覆灭,令人惋惜,武林泰山北斗,当属名副其实!” 武当派来的,是个矮矮胖胖的老道士,童颜鹤发,身着淡蓝古旧道袍,背后背着柄道剑,一脸的平和逍遥,闻听“魔教东进”眼露哀色,只打个稽首。“贫道无尘!” 陈二又看向孔雀,赞赏道:“这位公子可不是我们青龙会的人,却是我们帮主的贵客,不过,你们这些人,恐怕背地里也已放不过他们,丑话说前头,谁若敢伤他们一丝一毫,我陈二,便先饶不过他,大伙说对不对?” 身后青龙会子弟瞬间齐声呼喝:“不错,既是帮主的贵客,便是我们所有人的贵客,谁敢伤他,我等必要荡平其势,灭其教派,夷其宗族,斩尽杀绝!” 一双双阴寒冷酷的厉眸扫向所有人,大战在即。 “等等,在此之前,我有一问,想要请教贵帮帮主!”这个声音,竟是飘忽不定,无行无迹,让人遍寻不到说话人所在的地方。 苏青一直平静的眸子豁然亮了一亮,非但是他,龙门山上,一些独来独往的当世绝顶高手,听到这声音的同时,竟然也跟着动容。 铜钟被这浩大之声带动,震颤不休,山下浪花激起,卷涛千层。 好惊人的内力,好可怕的武功。 这个声音,雌雄难辨,只在群山间回荡,如风啸雷鸣。 不等他言语,那声音又问:“帮主为何没老啊?据我所知,上官金虹犹在少年时,你便是这幅模样,如今上官金虹年近半百,你却还是如此相貌。” 所有人听的茫然,更是不解,但随后。 “莫非,你已得到长生剑里的秘密?长生不老了?” 此言一出。 “啊,长生不老?” “长生剑?” “什么?长生不老?怪不得他武功如此惊人,难怪,难怪!” …… “咦?有意思了!” 苏青望着一众盯向他的火热目光,抿了抿嘴,轩眉思忖片刻,淡淡道:“想不到今日一行,竟是冒出来一条大鱼,你如此苦心孤诣,编造出这般笑话,无外乎是想挑起我与这些人的纷争罢了!” “是与不是,你这张脸又作何解释?” 那声音又起。 “哈哈!” 苏青蓦的笑了起来。 “那我就顺了你的意,你且瞧瞧这些土鸡瓦狗,能奈我何?” 他手里,已接过了一张琴。 木色的琴身上,一圈圈年轮如千匝百褶,宛如黄土上的沟沟壑壑,古朴无华的琴身上,八根弦丝剔透晶莹,犹如冰丝水线,在太阳底下隐隐生辉。 “其实你们也没说错,他从现在开始,就是青龙会的人,如何?” 苏青十指压弦,看向孔雀。 孔雀淡然道:“你知道的,普通的权势可满足不了我,我要的是震惊天下的权,席卷江湖的势!” 苏青微笑颔首。“我知道,我青龙会七大龙首未满,但你想要坐上去,总得拿些底气出来,就像入山门,总要有个投名状!” 孔雀爽快道:“这个容易,你挑一个吧!” 遂见苏青不紧不慢,朝着藏龙老人伸手指了指。 “他太吵了!” 二人这番言谈对话,可把所有人听的呆了,见过狂妄的,何尝见过这般狂妄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名道姓的要杀人,岂非太儿戏,也太可笑了。 “小子找死!” “既然你们畏首畏尾,那我可就不等了!” 藏龙老人的老脸早已是阴沉的吓人,见孔雀真就看向他,厉啸一声,身子呼的飘起,如鹰击长空,已探手扑杀而去;这一手可非同凡响,竟连变十数招精妙绝伦的擒拿,非但有鹰爪功的影子,还有沾衣十八跌,虎爪功,飞鹤手等名动江湖的绝技,一时间爪影布空,劲风嗤嗤飘闪,看的众人惊呼不已。 孔雀却似被吓住了一般,望着风一样袭来的藏龙老人,他神情未动,只是轻轻抬起来右手。 “咻!” 猝然。 一道不可思议的金光,自他袖中飞出,快如电闪,肉眼难及,藏龙老人飞出三丈高的身子,在空中掠过一条弧线,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未消的余力带飞出去,斜斜坠地,一动不动。 这便死了? 众人皆是愕然,然后骇然。 却听不知谁尖声嘶叫道:“啊?这是孔雀翎?错不了,这是孔雀翎啊!” “孔雀翎?那得之可无敌天下的暗器?” 加之长生不老的秘密,也不知道多少人瞬间眼红,像是一个导火索般,拉开此战帷幕。 “杀!” “动手!” …… 霎时间,人影纷动飞快朝孔雀奔掠而去,其余人更是接连有了动作,拔刀抽剑之声即出,刀光剑影乍现,几派高手,更有人朝苏青扑杀而来。 冶儿小脸被吓得花容失色,孔雀的脸色也白了,他虽身负这等惊世骇俗之利器,自身武艺却是平平,但他却很平静,他的平静,源于那个坐着的人也很平静,因为就在他杀了藏龙老人的同时,他已是青龙会的人。 “铮铮铮铮——” 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刻。 龙门山上,一阵弦音暴起,如长戈曳地般的急促,铿锵有力,金铁交鸣,伴随着起伏多变的韵律,令人闻之晃似置身金戈铁马的战场之中,满山佛钟皆连轰鸣,竟被一股莫名气机带起,与之相合,令人心悸,群山悚然。 风云变化,浪卷涛激。 龙门山上,陡见尘嚣四起,飞沙走石。 琴音起的突兀。 可那弦丝一颤一震,八道弧月般的可怕劲气竟离弦而出,不偏不倚,直击那奔向孔雀的几人。 八条身影,尚在空中,已被劲力打个正着,血肉之躯在空中炸开,化作漫天血雾。 那些朝苏青攻来的人,招数还没落下,兵器还在手中,身子同样在一双双肝胆俱裂,骇然失色的眼目中,纷纷炸作无数残肢断臂。 血水泼洒,布帛撕裂。 惊爆四起,满山佛钟“岑岑”碰撞激荡,震耳欲聋。 刹那过后。 龙门山上,恢复了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那些未死的人,一个个瞪大双眼,浑身如坠冰窟,望着满地血泊残肢,张口结舌,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有的裆下更是尿出一滩水迹,脸上没了人色,浑身抖如筛糠,更有不少的人,瘫软在地,战战兢兢,神情惊恐万状。 孔雀亦是瞧的心颤,他拉着冶儿,一步步的自各门各派中走了出来,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了苏青身边。 苏青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青龙会六龙首!” 孔雀点头。“好,那她呢?!” 他问的是身旁的冶儿。 苏青稍一颔首,不经心的应道:“与你一般,也是六龙首!” 孔雀又点头。 “好!” “苏青,你还我爹命来!” 一个歇斯底里,癫狂尖利的声音陡起,游龙生提剑来刺,剑光森然,不得不说,他这几近两年的时间,剑法已精进太多。 苏青淡淡瞄了他一眼,右手一拂,那青色布袖瞬间鼓荡起来,内力鼓充其间,宛如风云涌动,似金铁所铸。 游龙生长剑方止,手中夺情剑被那布袖一扫,已自剑尖开始,寸寸碎裂,整个人更似被大风掀起,翻滚在地,咳血不停。 拂袖的同时,苏青单手揽琴,身形倏地自椅上拔起,化作一道飞影,飘掠至一尊大佛佛顶之上,挥袖拂尘,转身徐徐坐下,指下琴音缓缓再起,玉指掀挑,点点滴滴似涓涓流水,悦耳动听,并无异样。 隐晦的瞥了眼伊水对岸的山峰,苏青嘴里轻吐道: “不想死的,弃去兵刃!” “其他的,给我杀!” 182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七) …… 苏青高坐佛头。 他说弃去兵刃,一些想要趁此机会扬名的,凑热闹的,瞬间纷纷解下刀剑兵器,战战兢兢,缩在一角,生怕惨遭殃及池鱼,死无葬身之地。 他说杀。 青龙会众高手俱是长啸声动,化作条条虚影,径直去选对手,这里面可不乏他们的仇家,他们的对头,此刻牵一发而动全身,龙门山上,遍地厮杀。 “苏青,受死!” “纳命来!” “死来!” …… 急喝四起,刀光剑影中,陡见几派高手不约而同,尽皆连成阵势,朝他围来。 苏青吁了一口气,轻声奇道:“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动手之前,总喜欢喊上两声,叫上两声?莫非喊的声音越大,功力就能涨上几分?” “龙门?可真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指尖勾挑之势一变,右手轻拂,只在弦上往外轻轻一拨,铮的一声,一道惊人劲气霎时脱弦而出,似挽弓射月,没入一人体内。 “轰!” 几派高手,当先一人惨叫都未有一声,却见他面上筋络浮露,一缕缕气劲在皮肉下爆冲四散,似蚯蚓钻行,而后当空炸开。 剩下几人,脸色凛然的同时,却已皆在变换攻势,身法腾挪变化,分散开来,妄想苏青顾此失彼,左右难支,剑光刺他左臂,刀光劈他右臂,又有人以擒拿之技,倒坠往下,想要扣他双肩,暗中还有暗器朝他击来,掌法攻他后心,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身影,四面八方俱是杀机。 如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险境地,任谁都得出一层冷汗,有死无生。 苏青呢?他只是坐在佛头上,眼神微垂,指掀波澜,晃似静看流云。山上是吵的,亦是闹的,惨叫喊杀声遍地,可到了他这,一切却又是安静的,静的像是点尘不惊,秀丽绝伦。 只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定洒脱中,苏青右手宛似拈花一转,食指中指扣弦一拽,如开弓射箭,立见一道弧刃般的流光唰的飞出,将面前暗器悉数打落,余势不减,斩过一人的脖颈,落在地上,留下一道细细的斩痕。 他一手拨弦甫毕,一压琴身另一手五指大张,同样落在琴弦之上,不似右手那样轻灵柔转,而是刚硬霸烈,如要将琴丝悉数拉崩扯断一样,简单直接,五指各自勾起一根琴丝,想也不想,同样如开弓射箭,只将琴弦拽离了琴身,往后延展出几有两尺的距离,琴弦刺啦生响,好不刺耳。 苏青五指一扣却紧拽不松,宛若蓄势蓄力,便在此刻,他那联袂攻来的几人,竟是伴随着苏青这拖丝拽弦之势,临在他身前三尺,如坠泥沼,刀剑再难寸进,拳脚再难加身,仿佛被一股无形壁垒所挡,凝滞空中。 周身气机涌泻。 苏青背后发带乍然崩断,满头乌发飞扬,青衣激荡,那几人更是如觉狂风扑面,发丝悉数被拂向脑后,面部肌肉如被大风刮的筋肉扭动,气劲暴冲,几人衣衫俱是鼓荡起来。 只是琴上共有八弦,五弦已动,尚余三弦,苏青神情平淡,右手再伸,伸手再拨。这一次,他拨的是弦丝尾端,如摘花抽丝,探指一夹,三根琴弦自此而断,准确的来说更像是被他自琴上解下,他提臂扬手,三根琴弦竟然飞快延展起来,如飘絮缎带,嗡的自佛头飞下,飞向三方,没入场下厮杀之中。 骇人一幕惊现,那琴弦宛如拂柳细丝,随风而荡,却又似灵蛇在场中蜿蜒变势,飞快穿行其间,如穿糖葫芦一样,弦丝如软剑,没入一人又一人体内,锋芒无匹,只留下一个个针眼样的血洞,接连倒下,好不诡谲妖邪。 身陷重围,苏青竟还能分心他顾,留意场中形势。 “好个穷凶极恶的恶徒!” 眼见门人弟子死伤无数。 这与他僵持斗力的几人已有人看的目眦尽裂,怒不可遏。 苏青却不言语,右手只一抖,那三根弦丝立时飞快抽回。 一人眼疾手快,伸手便要来抓,他只以为琴弦是那等闲之物,可五指没来得及攥紧,一声惨叫中,已有半截断手抛落在地。 “尊驾好邪的武功,胡某也来领教领教!” 陡听一声沉浑嗓音,这一旁观战的江湖人中,赫然跳将出一个手持竹杖,腰系葫芦,形如乞丐的邋遢汉子,这汉子手中竹杖一震,杖身登时滑出一截雪亮寒光,竟是一柄细剑。 剑花一挽,便是一手精妙无双的绝顶剑法,剑化繁华,漫天剑影,剑尖上白芒吞吐,几快暴涨数尺有余,令不少人为之失声惊呼。 苏青一直微垂的眼神终于抬了一抬,看向那剑,再看向那人,瞧着对方这身打扮,还有这手妙到毫巅的绝俗剑法。 他又听到此人自称。 “胡?莫非是那位!” “胡不归?” 苏青眼泊一晃,又一拂袖,三根扭动拂摆的弦丝瞬间绷得笔直,如长剑刺击,直射这位绝顶剑手,他居然以弦带剑,一会此人。 见有人出招,又有人按耐不住。 “我也来领教尊驾高招!” 一个手提丈八银戟,身着锦衣的英俊魁梧汉子,冷面沉眸,眼中倏然爆现精光,脚下一动,自一处峭壁上飞身翻下,身形连起连纵,兔起鹘落,一个燕子三抄水这般的寻常身法,竟被其使的是登峰造极,两三个闪身,已过一二十丈的距离。 “啊,银戟温侯吕凤先?” 人群中又有人惊呼。 未到苏青身前,此人,手中戟身一震,抡圆了,在空中一扫,狠狠砸在一尊菩萨像上,几快千斤的石像,登时“砰”的一声,破空朝苏青当胸砸去,风声呜咽,令人头皮发麻。 “麻烦!” 苏青眯眼呐呐自语了一句。 右手食指一勾,那三根弦丝忽飞回来一根,如游龙般绕着他盘旋一转,空中血珠飞溅,周身僵持凝滞的几人立似泄了气般,眉心、咽喉、胸口、腰腹,尽数被琴弦贯穿。 苏青一直未有变化的左手,亦在此刻乍然一松。 五根琴弦登时震颤而回。 那几人飞掠坠地,各自神情僵硬,面色古怪,张开嘴正想说话,可下一瞬,喉咙一梗,竟都像是被雷火击中,身躯轰然爆开,当场粉碎。 这一切变化看似漫长,实则不过心念电转之间,须臾之变罢了。 眼见胡不归剑法精妙,苏青再一掀指,剩下的两根弦丝也已飞回,不过,收回之际,却已无声无息的斩过了菩萨像,佛像登时被分割开来,一一坠地。 他夹指捻丝,只往琴上尾端一抹,三根琴弦登时竟又系了回去,仿似从未断过。 “好!” 一声大喝,苏青面前已多出一人,高扬大戟,戟身弯曲如弧月,当头朝苏青砸来,胡不归紧随而至,剑光乍亮。 “铮铮~” 又是两声琴音。 面前二人脸色俱是一凛,劈戟、斩剑,竟将琴弦所发劲气当空击散。 “到底不是天魔琴!” 苏青喟息低语。 “唔,我也来!” 又有一人掠了出来。 那是个黑衣黑袍,黑鞋黑袜,一身找不出丁点白的黑衣人,更是个剑客,背后斜背着柄乌鞘长剑。 他一走出来,鞘中铁剑无由而鸣,自行出鞘。 此人身形体魄高大魁梧,背阔肩宽,瞧着很是挺拔,充斥着一股雷厉风行的矫健酷厉,与潇洒不羁。 不见喜怒的面上带着种难以形容的死灰色,剑眉斜飞,目光睥睨,暗含逼人骄气,颌下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髭。 普天之下,能有如此装束及如此逼人锋芒的剑客,唯有一人。 “嵩阳铁剑!”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这嵩阳铁剑四字,代表的可不单单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一个隐蔽非常的武林世家,嵩阳郭家。 历代以来,唯有族中最杰出的剑客,佼佼者,才能背负这个名头,代家族行走天下,闯下偌大声威。 要知道天底下,一个绝顶高手的崛起,往往不会是孤身独力,他们若不出意外,都会伴随着一方势力的诞生。譬如天机老人的孙家、上官金虹的金钱帮、谢氏一族,还有这郭家,哪怕小李飞刀的李家,这一个个,都有底蕴,亦有根基;就算李寻欢将祖业家产拱手让人,但他小李飞刀四个字,便已注定是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亦如此。 “呛”的一声,剑发龙吟,剑光已亮。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剑已出手。 他的剑鞘是乌黑的,剑身居然也是乌黑的,晦暗无光,长剑翻落入手,乌芒流转,其上自发森冷剑气,令人观之肤发生寒,如被针刺。 剑光只是一亮,乌黑的剑已到面前,剑气嗖嗖飙射。 还有胡不归的剑。 吕凤先的戟。 还有一人的剑。 一柄左手剑嗖的无声无息的自侧面人群中分出,荆无命那张脸,此刻像是冰块雕出的一样。 “退,封锁山路!” 苏青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已不似过去以往那般轻,很大,很沉,很重。 当今武林,这四个人,任谁也不敢轻视,这四人联手,任谁也不能轻视,不可以,做不到,连苏青也没有。 退?他让谁退? 但见满山厮杀的“青龙会”子弟呼的如潮来潮去,有条不紊的悉数退下了山,便是受了伤的,也已被人拖起,地上的尸体更已不见,归顺收揽的都在退走。 连狄青麟也退了,孔雀他们也退了,萧四无也退了。 都退走了。 如此有死无生之局,他居然让手下帮众都退了,岂非自绝后路,自寻死路?正道各势胜了?各帮各派赢了? 苏青深深呼出一口浊气,指掀惊澜,琴音一震,劲力外放,逼退四人的同时,他目光一扫在场,熟悉的,不熟悉的,眼神似有波动,口中已淡淡道:“八音再现,天下大变,今日本座便要在这龙门,以这琴音会一会武林群雄,且看谁能技高一筹!” 先前琴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不过随意拈来,信手掀挑之音,苏青十指轻扣,青衣已落,乌发已坠,可他指下琴音却在由缓变急,铮铮鸣动之声,随滔浪而起。 视线扫过伊水对岸的香山,目光若有所思,苏青复又轻声道:“诸位小心了,苏某要——” 琴音由轻转沉,由高转低,快疾,铮动,满山铜钟,也在这时,传出“岑岑”浩大之音,响彻天际,赫然与那琴声融作一体,轰传远方,只惊的伊水上滔浪激荡奔腾,飞鸟腾空,游鱼沉底。 未尽的话语落下。 “——大开杀戒了。” 183 洛阳大会,正邪齐汇(八) 龙门山上。 …… 钟声! 琴声! 浪声! 此时结成奇景。 钟声尽而琴声起,琴声尽,钟声复起,浪起浪落,琴钟之声,已难分彼此,渐成煌煌浩大之势。 喊杀声同起。 形势既已到如今这般水火不容之境地,青龙会与武林各派,注定不可同存,谁生谁死,谁主沉浮,当在今日之局。 “杀啊!” “杀!” “杀!” “尔等随我杀!” …… 只是这些喊杀声,瞬间便被琴音所淹没。 佛顶之上,各势各派高手尽皆一窝蜂的朝那端琴拨弦之人涌去。 眼见青龙会帮众悉数退去,这些人,心思再无遮掩,更无退缩。 你苏青一人再强,又如何敌的过百人,千人,双拳难敌四手,你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就算你真是长生不老,今日也要死在乱刀之下。 长啸呼喝声四起。 龙门石窟上,那一个个旁观静看的人,此时也都变了脸色。 李寻欢便在其中,他想救,也想走,阿飞也在其中,天机老人还有孙小红,还有一些有名的,无名的,这些人尽是惋惜,叹息,哀色,更不乏眼露惊艳之人,有人冷笑,亦有人默然。 以一人,而敌数百位江湖好手,高手,乃至绝顶高手,今日一战,无论是胜是败,他苏青之名,注定名震武林。 暗器,刀、剑、枪、戟、棍、棒,刹那间,十八般兵器竟是在这山上露了大半,哪管什么招数变化,这些人哪怕一人一招,普天之下,也无人能敌,顾得了前面顾不住后面,顾得了下面顾不了上面。 四面八方俱是人影,兵器。 长风自山间抚过,迎面而来,尘飞土扬。 陡然,惊起声声鸣动。 “铮铮铮——” 琴声。 难以想象的琴声。 这琴声自苏青指下暴起,一双玉手几快化作无数残影,肉眼难见。 可怕的声浪,几如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自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漫山遍野,宣泄而出,如洪流过境,龙门山登时飞沙走石,昏天黑地。 一条条刀砍斧劈般的痕迹,无声无息,落在地上,触目惊心,一道道弧月般的劲气在苏青指下跳转飞出,锋芒无匹,取人性命。 琴音下。 “啊!” 惨叫陡起。 这惨叫不过一声,那惨叫的人,体内气劲四冲爆散,下一瞬,经脉寸寸而断,丹田炸裂,身躯在空中被撕裂开来。 像是打开了一个宣泄口。 那些朝苏青逼来,离他越近的江湖中人,纷纷七窍流血,口鼻喷血,体内心脉已被琴音震断,一身劲力竟在琴音之下,不受控制,逆流四窜,步了前者的后尘,如一团团血色烟火,在空中接连粉碎炸开。 血雾弥天。 “白骨人间!” 呐呐自语。 弹琴的人,却始终目露平静,眼波流转之下,眼眸里似罩着一雾气,他抬眼去看,目中所见,这漫山遍野的人,已无一不是皮肉坠烂,化作血淋淋的白骨骷髅,入他眼中,无血无肉,无生无死。 赫然是那白骨观。 琴音本已能催魂,铿锵琴声之下,那恢宏磅礴的钟声,却已渐渐承受不住,铜钟为琴音所带动,虽未经苏青之手,然共鸣共颤,“砰”的一声,那钟身竟先是龟裂,而后如那些血肉之躯般,凭空炸裂。 “啊!” “快,毁他的琴!” “杀!” “饶命啊!” …… 音浪无穷,人浪亦是无穷,有人身死,却也有人攻至苏青面前,刀剑来袭,苏青指下琴音由铿锵金铁之声,忽急转直下,化作阴柔,诡谲变化,这些人曲入耳中,如闻靡靡之音,似天魔勾魄,心魔摄魂,心神竟为之恍惚,攻势已是一缓。 不及清醒,却见苏青扬袖一挥,轻飘飘的衣袖扁如刀锋,一拂一摆,面前一切,已脆如纸糊,分裂为二,霎时死伤无数。 “砰砰砰!” 琴音所及之处,一声声震爆轰隆不绝于耳。 铜钟接连炸裂,龙门山上,晃似地动山摇,漫起的尘嚣中,忽见数道凌冽寒光直逼苏青刺来,快如掣电,惊鸿一现。 剑光。 荆无命的剑,胡不归的剑,郭嵩阳的剑。 三柄剑,纷自三方而来,剑气于剑身上吞吐不停,冷寒剑意,迫人眉睫。 更有一人抡戟横挥,势若万钧之重,带起骇人呼啸,趁机狠狠砸在了苏青身下的石佛上。 碎石激散,石佛轰的一声,摇晃一震,已开裂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摇摇欲坠。 猝然。 琴声一滞。 剑锋在前,苏青指下忽停,此等紧要关头,他双手一变,冷哼一声,竟是重重以双手击弦,看上去如要毁去此琴。 然双手击下,琴弦琴身几在同时惊起一声沉浑低鸣,一股如潮浪般的实质涟漪,轰然澎湃席卷涌出,苏青方圆四五丈立如雷霆劈下,山石无不粉碎,便是他身下的石佛,更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气爆中,佛头应声爆碎,不复完整。 而那些涌来的人,更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中,身躯如被五马分尸,化作齑粉,血溅龙门。 尘嚣如雾。 一条青色身影揽琴冲天而起,身后郭嵩阳等人浑身染血,长啸紧随,如飞鸟穿林,几人剑光森然,已在空中斩出数十招,上百剑,剑气冲霄不散,剑芒吞吐。 苏青扭头回望一眼,眼神轻飘,一手抱琴,一手回转轻拨琴弦。 “噔噔——” 气劲暴冲,如天雷动地火。 又起惊爆,双方一触既散,剑气接连溃散,郭嵩阳吐血倒飞,胡不归踉跄落地,荆无命左手齐肘而断,那吕凤先更是浑身溢血,重伤倒地。 待苏青施施然落下,他抱琴而立,转身一挥大袖,抬眼看去。 满地狼藉,血肉骸骨遍地,残肢断臂浸在血泊之中,有人倒地哀嚎未死,有人侥幸未死,也有人,七窍溢血,面上露着痴傻之笑,疯疯癫癫,赫然心智受损,已成废人。 那些只是旁观的人,如今更是惊魂未定,各自盘坐在地,运功抵抗着摄魂琴音,心神警惕,又惊又惧,震怖万分。 七派虽未齐聚,门中底蕴虽未尽出,然此次高手就是再少,那也有几百号人啊,可现在,竟然有大半葬送在这短短琴音之下。 心中更是发冷,这厮究竟练的何等邪门武功? 而苏青手里的琴,八弦竟已崩断大半,断了六根。 嘴角嫣红滴落,点点滴滴,溅在琴身之上。苏青正想抬手拭去,就见那满地的尸体中,兀自掠起几个人来,暴起施为,好似雷霆霹雳。 赫然那几派掌门长老,不想他们这些人居然装死匿在尸堆里,想要趁他功力损耗之后,出手偷袭。 “嗖嗖嗖!” 一人双手连发,却是唐门中人,暗器如漫天星雨,不要命的罩来,闪烁着蓝汪汪的幽光 其余人紧随其后。 苏青看也不看,想也不想,脚下飘退的同时,五指一拽一拨,六根断弦,霎时延展而出,轻如发丝,飘如细柳,已悄无声息,在空中一转而过,杀人无形。 地上又多了几具破碎的尸体。 可也就在这时,苏青眼中却爆出精光,转身“呼”的飞身掠下了龙门山,身如飞燕俯冲而下,行江渡水,踏浪而行,扑向对岸的香山。 “收揽势力!” 人已远去,声还未散。 184 独臂老人 香山,乃与龙门山两山对峙,中隔伊水。 西坳有一寺,名为香山寺。 古籍中曾有记,曰:“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 这香山危楼切汉,飞阁凌云,巍巍壮观,可与龙门隔河相望。 临近晌午,日上中天。 火辣辣的日头高悬,映着碧水,落着云影,翠林绿树之间,却说一条缥缈人影,自龙门山上飞扑而下,蹬浪踏波,如飞仙之势,渡过伊水,后又飞身而上,攀枝踩叶,踏草而飞。 竟是直扑香山寺。 寺前有一凉亭,朱栏灰瓦,临陡壁而立,可俯瞰伊水,静看龙门。 亭内,有人。 那是一个老者,白发苍苍,身着素白袍子,面上形相清癯,身子高瘦挺拔,一双朗目非但不见老态,反而神华内敛,气韵十足,可见其年轻时,是何等的英俊潇洒。 可惜,他已经老了,眼角皱着一条条细密纹理,就是保养的再好,也始终不再年轻。 他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空荡的衣袖垂下,随风飘飘,赫然是残缺断臂之身。 老人的身旁,还有个少年,一位俊秀出尘的少年,也是一身织锦白衣,发丝高束,剑眉星目,玉面朱唇,好不非凡。 “他来了!” 听着龙门山上琴声渐散。 老人笑着,淡淡道。 “想不到,他竟习得这等惊世骇俗的绝技,以琴音杀人,损人心脉,扰人内力!” “他很厉害!” 少年的语气很平淡,可眼神里却已爆发出不可形容的光华。“不过算不得什么?几派底蕴还是有些的,死的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真正的高手还没动手呢!” “要与他见一面么?” 老人点点头。 “自然要见,我与他的较量,又要开始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山径上,一人已揽琴飘然而至,正是苏青。 他擦拭着唇角的血水,步步登山而上,山路古旧,许是雨水冲刷多年,两端布满了一层墨青色的苔藓。 苏青登了山,上了山。 并且,还看见了亭里的人。 “你就是适才撩拨几派的人?” 他看着那个老人还有那个少年,习惯性的眯了眯眼,少年也还罢了,不过十来岁,他确信从未见过,不过这个老人,对方脸上若有若无的笑,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人道:“正是,呵呵,如今几派与你已结下恩怨,加上长生不老的传闻,以及金钱帮留下的东西,天下各势,各方高手势必蜂拥而至,你却要如何挡?” 苏青笑了,他的笑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负以及淡然。“挡?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而且麻烦来了,总是挡可不是我的习惯,也太麻烦了些,何必挡,挡不如杀,杀得多了,便不需要去挡,毕竟,人都是怕死的!” 老人“哦”了一声,眼神突然间变得像是不可捉摸,他说:“倘若七派不肯善罢甘休呢?” 苏青干脆道:“那我就平了七派!” 老人笑道:“那若八荒各势都不肯干休呢?” 苏青哈哈一笑,轻蔑道:“那我就血洗武林,荡尽八荒!” 老人仔细打量了下苏青那张仿佛未曾老去多少的脸,四目相对,淡淡道:“看来,你已懂得权势的威力,那你是否已认出我是谁?” 苏青步入凉亭,端琴拂袖坐下,眼底透着股好奇,他语气轻慢的道:“我这一生,杀人无算,谈不上大奸大恶,但也自认为不是什么良善好人,但凡敢与我为敌者,俱已葬身刀剑之下,侥幸存活者,不过寥寥,听你前番言语,似与我有旧!” 苏青又看了看那条断臂,断掉的是右手,还有老人的那张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陡然,他的瞳孔蓦的一缩,紧跟着又扩了扩,眼睛发亮,嘴里嘿嘿发笑起来。 “想不到你胸口挨了我一刀,竟然没死?白玉京!” 老人吁出一口气,笑道:“你果然还认得我,你是否很惊讶?因为这世上有太多不可能的事,只因我之心脏在右,侥幸未死!” 这个老人,这个白发苍苍的断臂老人,竟是昔年“青龙会”旧主,长生剑,白玉京。 “惊讶么?呵呵,谈不上!”苏青忽然留意到了对方的手,那只手半掩于袖中,只是掌纹间居然透着股令人心惊的紫意。 当年此人托大,轻视于他,被他斩了右手,捅了一刀,本以为会就此身死,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变故。 “看来,这些年,你过得还挺不错的!” 很是不可思议,二人居然如故友重逢般闲聊了起来,要知道,苏青可是夺走了白玉京的一切,更是有断臂之仇,可谓仇深如海,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听到苏青的话,白玉京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自我介绍一下,我如今,为魔教副教主,魔教东进在即,中原武林内乱不休,如今又因你青龙会而掀起波折,我很想知道,你是否能够力挽狂澜而不倒!” 这下,轮到苏青吁了口气啊。 他边收拾着琴声弦丝,边轻声的问:“你就不想夺回青龙会么?” 白玉京沉吟片刻。“不想,它已经不是属于我的权势了,何况它的存在,见证过我的失败,如果可以,我想毁灭它!” 但他马上又笑道:“其实,一无所有才是最好的,因为一无所有,往往是你拥有的第一步!” 苏青听完沉默了会,方才道:“你苦心孤诣,便是为了给魔教东进铺路?” 白玉京应的直接,淡然笑道:“正是!” 忽有凛冽山风吹来。 亭内几人,直被吹的袍袖飞扬。 “如何?咱们再较量一次?” 白玉京说道。 苏青抿嘴一笑。 “好啊,你要如何较量?” 白玉京目光一扫天边极目处的风景,同样笑道:“就以这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来定胜负吧,看看是你粉身碎骨,还是我万劫不复!” 苏青已重新系好了琴弦,垂下了眼皮。 指尖点点琴音,似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他试了试音色,颔首道:“好,就依你所言!” 白玉京背后的手已垂了下来,他道:“在此之前,我还想试一试!” 苏青头也不抬的低声道:“试什么?” 白玉京笑道:“你知道的,较量,总得要势均力敌,我想试一试,你的底气!” 苏青双手乍一压弦,琴声立散。 “正想领教!” “好!” 白玉京双眉一立,白袍白发,仿佛被一股大风刮起,运起的左手,呼的已隔空拍来,掌心竟然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悚然的紫意,山风中,赫然暴起一团耀眼紫芒。 到底是血海深仇。 苏青眼中精光爆现,仅面前这一人,便比那龙门山上八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好手更要让人动容,他同起左手,纤秀手掌霎时剔透如冰,携排山倒海之势,与那团紫芒撞在一起。 双掌相遇,宛似惊涛裂岸,亭上灰瓦,哗啦一声纷纷震散。 两条身影,同时暴冲而起,直射云端。 185 大紫阳手 龙门山。 一片哀鸿,山上群雄各势,如何生,如何死,已非己身所能左右。 山峰上,青龙旗猎猎作响,呼呼飘荡。 青龙会众多帮众,更是死死把守上山下山的要道,若非轻功达至登峰造极者,似凌波踏浪,登云渡风者,注定插翅难逃。 所以没人能逃,也没人敢逃。 今日这一会,掀起时,是何等的声势惊人,哪个不是以为各门各派,各方势力,能力压“青龙会”,遏制其势,甚至能将那苏青生擒,将上官金虹所留的泼天巨富瓜分殆尽,想要目睹一场盛会。 一个门派的兴衰成败,可不光是只有武功才能够的,还有底蕴,根基,再有的那就是钱。常言道一分钱难道英雄汉,这些人口口声声秉持正道,久居山门潜心修习,可你就是把武功练的通天了,没钱,照样香火断绝,门人凋零,人都还是贪图享受的,若能锦衣玉食,谁不想。 其中更有昔年衡山“回雁峰”一役无数人留下来的真传绝学,这些更是无价之宝,谁都会眼红,乃至青龙会数百年的底蕴。 如意算盘打的挺好。 可现在呢,在那琴音之下,当真是摧枯拉朽,半点悬念也没有,死的死,残的残,谁能想到,这场让众人翘首以盼的大会,竟是这般结果。 话说狄青麟正吩咐着帮中子弟收拢着各方势力,连他看着眼前一具具碎散残破的尸身,心头亦是跟着发冷,只对那往日说话温吞,神情柔和的男人生出一种深深的畏惧与忌惮。 真可谓是等闲不出手,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似乎,那个人每次总能给人不一样的惊讶,乃至惊骇,手段层出不穷,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是谁以何等手段震惊当世。 “怎么?你们还想负隅顽抗?” 他背着手,看着剩下的那些个重伤未死的人,荆无命、郭嵩阳,以及胡不归这些人。 “咳咳、他们既已败,不如放他们去吧!” 咳嗽声起,李寻欢提着酒壶自一处陡壁上翻掠下来。 他在求情。 但即便是他不求请,他一出现,狄青麟也不敢大意,何况还有天机老人在侧,以及一些个未出手的人,武当真武的那个老道士便一直没出手。 萧四无早已看的浑身激颤发抖起来,他想要成名,他更不喜欢小李飞刀,如今却在见识过苏青那般横推无敌的手段后,对这位帮主生出一种狂热的尊崇,他觉得,苏青懂他,认同他,更是支持他,所以,任何敢违背青龙会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孔雀也在,他武功低微到几近于无,但就算他不会武功,可他只往前稍稍移了一步,天机老人也不由得绷起了老脸;他一手端着旱烟,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这会已拿了出来,手中赫然握着一杆难以形容的钢铸细棒,却不知何等稀世奇精所铸,棒身碧色如玉,齐眉长短。 这细棒一出,在场的人,恍若再见希望。 “天机棒?天机老人?” 还有阿飞,他到现在还名声不显于世,但他却已能和李寻欢,天机老人并肩而立,无疑说明了很多东西。 “让他们走吧,苏先生肯定也会同意的,毕竟他从不纠结于败者的生死!”孙小红看着场中剑拔弩张的情形,小心翼翼的说道:“魔教东进在即,到时候,这些武林的中流砥柱,会起大用的!” 只说双方正自商榷僵持。 伊水对岸。 却乍然传来一声冲天而起的长啸。 “啊!” 这声长啸好似晴天霹雳,平地惊雷,直冲霄汉。 这是苏青的声音,虽仍旧冷静沉浑,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遇到大敌了。 这怎可能,龙门山上,令群雄束手的人,此刻竟遇神秘大敌。 众人闻声剧震,急转眼眸,就见香山之上,晴空之下,两条身影,一青一白如游龙腾云,飞鹤翔空,冲天而起。 一人掌下紫芒大胜,一人揽琴出手,掌下风卷叶旋,只腾空而起四五丈,二人便已当空对了一掌,惊涛裂岸一掌,晴空顿起轰隆雷鸣,气劲激荡,哪怕隔岸众人,竟也能听的分明清晰,震的江河失声,群山悚然。 “啊?这是魔教镇教神功阴阳交征大悲赋里的大紫阳手!”孙白发双目陡张,一字一字的说了出来。 “魔教!” 惊呼四起。 孙白发作势便要动身逼去,一探究竟,却见那二人,当空一击后,竟各自如一叶飘羽般歇落香山山巅,远远往前,只似山峰绝顶上,屹立着两尊神像。 “等等,他以琴音伤人,尚未臻至化境,若是前去,恐令他束手束脚!” 狄青麟却呵斥道。 他刚说完,远处山巅已起琴音,竟比先前更加快疾,也更沉浑,如剑锋劈石,雷击大地,让人听的意识恍惚,心神都跟着失守,气血更是难稳。 “哈哈,你且瞧我如何破你这琴音!” 大笑惊起。 众人只见那与苏青交手的神秘人,这会兀自说了一句话,口中笑声不停。 “哈哈哈哈——” 他像是发了疯了,发了癫了一样,仰头狂笑起来,漫头白发齐齐倒竖飞舞,再起左手自身前虚画一圆,纳气机于掌,朝苏青遥遥一推。 紫芒如阳,离掌击出。 狂笑四起,竟带动呼啸风声,如狮吼虎啸,群山之上,骇的鸟兽惊惶四散,山石皆颤。 “哈哈哈——” “嘶!” 龙门山上,也不知道多少人倒吸了口凉气。 “这又是什么功夫?” 孙白发满脸凝重,肃然道:“世上奇功妙法万千,吾等所知不过寥寥,那佛门便有狮子吼绝技,传闻修行有成的大德高僧,一字一句皆生莫大威能,开口便可摄服外道,具有降魔之力!” “这魔教源于西土,与佛门渊源不浅,恐怕此人所施展的便是与狮子吼相似的绝技,苏青以琴音杀人,此人亦是以音波较之,这是遇到对手了!” 远山之上,两条身影相隔十数丈。 琴音狂笑之中,二人隔空斗力,抬指掀拨,琴弦震动,一道道气劲如风似刃,一震便是一缕锋芒,八弦齐震便是八缕锋芒,苏青一手托琴,一手已化无穷指影,也只瞬息间拨动了多少次。 可他对手亦是非凡。 白玉京断了右臂,可他左手而今竟是练就了如此一套惊世骇俗的掌法,推手递掌,掌劲源源不绝,紫意泼天,幻化成一片紫霞。 两者间,直是锋芒掌劲碰撞,狂笑琴音纠缠,气劲内力暴冲,如惊涛对激浪,一时间狂风陡起,山石草木无不被余劲波及,惊爆四起,纷纷炸裂。 “苏青先前内力已有损耗,此刻久斗,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李寻欢蹙起了眉。 他前脚话刚落,后脚,场中已起变化。 “噔!” 琴音中,忽的冒出一声细微脆响。 遭了,断掉一弦。 龙门山上,几人皆心道不好。 却见苏青左手忽一拖拽,断弦再续,右手一勾一挑,八弦拧为一股,八音穿心。 “嗖~” 琴音忽变诡异,光华流转,劲力飞窜。 气机飘忽,白玉京狂笑立止,大喝一声:“好!” 左手紫芒暴涨,周身浮叶尽化齑粉,不由分说,已隔空劈出一掌,掌劲已与那气劲相遇。 “轰!” 苏青手中琴上八弦不约而同,接连“噔噔噔”悉数崩断。 山下,狄青麟等人已赶了过来。 只是白玉京早已不知去向,连那少年亦是如此。 “怎么样?” 他问道。 苏青没说话,可他手中木琴琴身,此刻却在风中一点点如春雪消融,竟是被震作木粉,随风飘散,抬指接过几根弦丝,苏青垂目瞧的默然,紧抿的嘴里,忽自一张,一缕鲜红血水瞬间无声无息的流淌下来。 他又看看左手,剔透的手心,竟隐隐透着股紫意,如被紫色颜料渲染似的。 五指一握,苏青背负双手,抬脚朝山下走去,淡淡道: “走!” 186 胡不归死,白天羽亡 傍晚, 黄昏。 夕阳将尽。 夜风沁凉。 洛阳城内,不过一天的时间,却已没了昨日的喧闹,一个个看热闹的武林中人,那些个英雄豪杰,早在天色彻底暗下的时候,便已如惊弓之鸟般,飞也似的逃出了这座古城。 如今各门各派,各方势力都一败涂地了,他们这些凑热闹的,岂非蝼蚁一般,还不走难道等着任人揉捏么? 青龙会崛起之势注定是无人能挡,谁挡谁死。 …… 美酒,明灯,女子。 赤足,黑发,雪肤。 女子手中托着琵琶,身穿曳地的红裙,正在厅阁内,随着曲声起舞,平坦白皙的小腹,纤秀的,似如拂柳。 她的体态柔美,轻盈的宛如一只风中的蝴蝶,美眸流转,轻盈如飞。 厅阁最上方。 苏青斜侧着身子,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撑着脸颊,一手端举摇晃着手里的酒杯。 除了他。 厅阁内,还有李寻欢,还有阿飞,还有天机老人与嘟着嘴气呼呼的孙小红,还有面无表情的狄青麟,以及平淡的孔雀与好奇的冶儿,还有面色古怪的萧四无。 他们,有的看着那个洛阳城里最好看的舞女,有的看着苏青。 确实,苏青要更好看一些。 他笑弯着眉眼,似是对女子的舞姿与琴技很是欣赏。 但有人已忍不住。 “今天那人是魔教的人?” 孙白发已没了抽烟的心思,手里的旱烟杆捏了半天也没见他点着。 苏青小含了一口酒,应道: “是!” “你认识?” “是!” “与你有仇?” “是!” “看来你只会说是!” 苏青望向开口的阿飞,笑道: “不是!” 阿飞也看向他,那双看着寒漠却又平静的眼睛,此刻忽然像是两颗钉子般扎在了苏青的身上,他问: “你杀了她?” 他问的是林仙儿。 当年梅花盗一案告破,林仙儿身败名裂,又怕苏青放不过他,但她知道阿飞既与李寻欢交好,又与苏青交好,这才选择了阿飞,暂时委身于他,隐居俗世。 可惜,那女人水性杨花已成天性,更是心性歹毒,暗中广邀武林同道前去兴云庄,这才有了苏青与上官金虹的一战。 只是阿飞也发现了林仙儿的心思,与之一刀两断。 苏青看着他,四目相对,喉头一鼓,咽下了酒,他道:“是!” 不知道为什么,阿飞神情虽然未变,可他眼底却有种悲哀。 苏青接着道:“你既然已重现江湖,看来,又想名动天下了?” 阿飞已不说话,而是闭上了眼。 “我能否再问你几个问题?” 孙白发这会接过话茬。 苏青端酒一笑。 “问吧,我今天的时间很多!” 孙白发眼神微凝,似有迟疑,停顿的问道:“你的身份?我想知道,你是否为魔教中人?” 他实在是不得不多疑,上官金虹既是与魔教有染,那苏青又如何不能,何况苏青来历神秘,武功诡异高绝,行事乖戾,简直无法无天,倘若对方真是魔教中人,待到魔教东进,内外合击,这中原武林可就万劫不复了。 苏青奇道:“你觉得魔教之中,有人能压我一头么?你倒不如问我,是不是魔教教主!” 这个回答,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又好像在意料之中,似苏青这样的人,绝不肯屈居人下,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已是让孙白发放心了很多。 “你现在是不是要着手对付几大派?” 他又问了,看来今天他的问题可真多。 苏青幽幽一叹,随意且不经心的道:“我现在找到了更好的对手,在此之前,就先放过他们一马,也没功夫搭理他们,但是,前提是他们不自寻死路!” 孙白发像是松了口气,老脸都舒展了开,白眉一拧,奇道:“那人是谁?” 看来他已明白苏青话里的意思。 苏青悠然道:“那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当年沈天君没成为天下第一前,那人已在天下第一的位子上坐了十几年了!” “砰!” 一声异响起的突兀,狄青麟额角青筋暴跳,手中茶杯竟被他攥的粉碎,他望向苏青,不敢置信的有些沙哑道:“白玉京?长生剑?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事实上,已不需要他开口。 听到那人是沈天君之前的天下第一的,屋内众人,没几个不动容失色的连阿飞也豁然睁开双眼。 厅内的舞女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见苏青朝她摆手,只得投出一个妩媚娇嗔的眼神,转身款款离去。 “事实证明,他没死,不仅没死,反倒成了魔教的副教主!” 苏青无奈的摊摊手,像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你已有把握胜他?” 狄青麟问。 苏青摇头。 “胜负难知,老实说,单力,此人已登峰造极,臻至绝巅,只怕连我都要不如,不到最后,谁也猜不到结局!” 众人听的默认,这还是头一次听到苏青如此言语,要让一个掌握权势的人承认不如他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苏青这等无敌的人物。 可见对方实力之强,不容小觑。再加上一个魔教教主,更有诸多如大欢喜女菩萨那般的护法长老,以及其上的四大天王,还有三洞九幽等诸多邪派高手。 “此番只怕是武林空前未有之浩劫,那魔教教主号称五百年来最惊才绝艳之人,又不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见天机老人这么说,苏青一口喝干净了杯里的酒,摇了摇手里的银铃,低低一声轻语:“再惊天动地,他也还是人,难不成还能长出三头六臂,金刚铁骨出来?血肉之躯,我就不信一刀捅不出个窟窿,一刀不行,那就十刀、百刀、千刀。区区异族,也敢觊觎中原武林,本座见一个杀一个,这回,应该没人说我乱杀无辜了吧?” “也不知道神剑山庄如何抉择?” 孙白发忧心忡忡的道。 如今南方众多武林世家以“神剑山庄”马首是瞻,这场事关中原武林存亡的浩劫,又岂能置身事外。 苏青淡淡道:“那谢氏一族韬光养晦多年,所图甚大,恐怕野心不比魔教来的小,他们若想要名声,自然不会做蠢事,不必多想,静观其变即可!” 言至于此,众人各有心事,哪还有有心思喝酒。 忽见一个人影急步闪身踏入厅阁,单膝一跪。 “帮主,据探子来报,胡不归自离了龙门山后,遭西方星宿海的人,及苗烧天等人的伏袭,携幼子远遁而逃,向北而去,疑似出关了,传闻此人曾与白天羽酣战数日,结为知交,此去多半是奔着神刀堂去了。” “西方星宿海?呵呵!”苏青缓缓搁下酒杯,轻声道:“说什么来什么,魔教这便开始铲除中原高手了?命帮中弟子开始收拢势力,但凡遇到潜入中原的魔教教众,一律杀无赦!” “至于胡不归,让弟兄们拉他一把!” …… 奈何天不遂人愿。 十月初四,胡不归重伤不治,死于天山,托孤于白天羽。 十一月末,神刀白天羽遭三十位武林高手暗算埋伏,于落霞山下梅花庵遇袭,血战至两三里外,力竭而死,据传,沿途过处,遍地血肉尸骨,天地飘雪,尽被染红。 至此。 魔教,东进在即,浩劫将起。 …… 187 关东万马 雪,大雪。 茫茫大雪之中。 忽听快马策腾之声,践踏过荒凉贫瘠的大地,戈壁荒原之上,“隆隆”之声,仿似行过千军万马,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呼喝,在风雪中传出久久。 白色的三角大旗在雪中飞卷,像是已融为一体。 唯有旗上的字,仍能分辨一二。 万马堂。 苍凉辽阔的大地上,呼呼的北风掠过长空,宛似化作神魔的吼啸,又像是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丧命的亡魂在恸哭,哀嚎呜咽,令人畏惧,且凛然。 雪很大,大的几乎掩埋了黑土黄沙,就是那些草梗,也都覆上了一片霜白,一眼望去,像是已分不清天与地。 关东,万马堂。 雪幕里,一座巨大的庄园府邸若隐若现。 像是一座模糊的远山,屹立在风雪中。 不似洛阳世家那些个气派奢华的布置,倒是更显得有些粗犷,宛如关中那些大口吃肉喝酒的刀客马匪般,简单,直接,豪放。 府邸周围,被一圈杉木围成了栅栏,高达三丈,圈围着数百上千匹的马儿,这是关东最大的马场,亦是“神刀堂”之下,最负盛名的势力。 里面屋宇高阁,堆砌如山,难以分辨其数。 一道巨大的拱门矗立飞雪中,门边两侧牢牢钉着一杆白旗,随风飘摇。 拱门两侧,而今一个个披麻戴孝的壮汉豪杰,正并排肃立,像是祭奠着亡人。 确实是亡人,所有人都知道,“神刀堂”堂主白天羽与“万马堂”马空群乃是结义兄弟,八拜之交;如今白天羽遇伏身亡,白家上下,更是尽数惨遭灭门,他这个做兄弟的,又岂能无动于衷。 自白天羽身死,马空群已一天一夜未合眼了,他已命万马堂上下所有势力,遍寻关外各处,誓要手刃凶手,替他大哥报这血海深仇,万马堂上下,更是要披麻戴孝十日。 人人都称他是义薄云天之辈,这不,关内关外,不少与白天羽交好的,与马空群相识的人,如今都来万马堂一会。 入了拱门,马场尽头,是间白木搭成的大厅。这间大厅或许不够宽,它只有十来丈,但却很深,简直比那皇宫内院还要深,几乎横插了大半个马场。 但凡是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心惊,若是有人要从门口走到尽头,少说也要一两千步。 而在大厅的墙上,则是画着万马奔腾的壮观场面,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有的人立而起;这上面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的颜色也都不同,每匹马都表现的栩栩如生,神骏无比,行将进去,仿若置身马群之间,身处辽阔荒原之上。 大厅的门首横挂着一个巨大的匾额,其上墨渍淋漓,字迹银钩铁画,笔法龙飞凤舞,大气磅礴。 “万马堂!” 大厅空旷,尽头处是一张朱红木椅,上面铺着鹿皮,椅上坐着一个貌有三十的白衣人,面无表情,眼露黯然,眉宇间似愁云深锁,一副哀色。 过道很长,长的从门口朝他望去,这个人就跟拳头大小一样,几可纵马驰骋其中,简直比一些市集街道还要长。 而在过道两旁,则是摆着数百张白木椅,椅上,全是天南地北的江湖客,还有神刀堂的人,以及万马堂的人,太多了,几有五百来张,密密麻麻,尽是高低胖瘦的人头。 简简单单的摆设,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肃穆、磅礴、雄伟,相信但凡谁步入此间,都免不了被震撼的心血难平。 而那白衣人,便是“万马堂”的主人,马空群。 此人声名不弱,关外之地,仅在白天羽一人之下,且武功不俗,更是令其招揽了不少关内外的好手,这便造就了如今“万马堂”的偌大基业。 马空群五官端正,虽谈不上多么的英俊逼人,却也有种任侠之气,宽额浓眉,圆脸大眼,双眼灿亮,让人看见便会心中生出结交之意来,上颌长着两撇淡淡的浅须。 他坐的端端正正,像是一颗挺拔青松,直着身,挺着背。 “诸位想必已经知道我义兄的事了!” 他开口了。 他一开口,声音瞬间从厅尾传到门口,雄浑嗓音,在大厅里回荡着,而后被风声吹散。 “我马空群在此立下誓言,无论是谁,我一定要找到他们,让他们血债血偿,为我义兄满门,报仇雪恨!” 马空群扫了眼满堂英雄豪杰,语带哀意:“还请诸位能给马某一些时间,我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马堂主客气了,白堂主何等英雄了得,咱们誓要为其报仇,就是把武林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些凶手挖出来!” 有人附和道。 “交代?马空群,嘿嘿,恐怕再过些时候,白天羽剩下的那点家底全交代你手里去了!” 陡然。 门外风雪中飘进来一声嗤笑。 “什么人?” 众人脸色变化的同时,已有人拍案而起,大声喝道。 “嗖!” 无人应他,可却有一道青色急影如风般笔直自门外射入,势如劲弓之箭,众目睽睽中,“嘭”的一声,飞入厅内,钉在了一根木柱上。 “哗”的一卷,定睛一瞧,就见那也是一杆大旗,旗布随风飞卷,其上赫见一条张牙舞爪的墨青长龙跃入眼帘,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随时要腾空而去。 那大喝的人双眼兀的一瞪,喉咙里的声音瞬间像是被一颗石头卡住了,卡的他脸色由红转白,刚离座的身子,扑通又一屁股瘫了回去。 “青龙会?” 有人惊呼失声。 这会才见门外走进来两个青衣汉子,一高一矮,俱是面露冷笑,蜡黄的脸皮似被风雪冻得有些泛青,像是铁皮一样。 “奉大龙首令,马空群你背信弃义,与人勾结,为谋夺神刀堂的基业,伏杀白天羽,以致魔教东进在即,让我们带你的首级去白天羽墓前祭拜,念你也算是个人物,你,自尽吧!” 大厅里众人听的无不哗然。 “什么?是马空群杀了白天羽?” “阁下所言,可有证据?莫不是以为青龙会势大,便可一手遮天?马某——” 马空群面无表情,可他双手却已死死抓着木椅扶手,眼瞳发颤,脸颊微抖。 来人却呵呵一笑,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青龙会行事还需要什么证据?你可真是在讲笑话!” 不想厅内忽见有人腾的站起,嘴里魔怔般的念叨了句“我就知道”,他痴痴看向门口杵着的两个人。“是否自尽了,便能一笔勾销?” 高个的青衣人淡淡道:“自然!” “噗嗤!” 那站起的汉子竟二话不说,翻手自盖天灵,吐血当场。 “啊,这是铁手君子易大经,他这是做什么?” 其他人议论纷纷。 可接下来,又有几人,木然着脸接连站起,一一自尽倒地。 矮个青衣人冷冷道:“马空群,你这些同党都已去了,你还不动手?” 188 魔教东进 风吼,马嘶,雪飘。 片片飘飞的雪花自厅外翻滚进来,北风怒吼,衬着那两个一高一矮的青色身影,像是勾魂的鬼魅无常一样。 骇的厅堂中所有人都在噤声,宛若寒蝉。 自马空群步入江湖以来,百战未尝一败,名震关东,这也是为何他能招揽到不少人物豪杰,江湖说到底,武功才是底气。 可这等名动江湖,横行一方的巨擘豪雄,而今,却被两个名声不显的人指名道姓的让他自尽,更是在他的地盘。两个人,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当着几百人的面,让马空群自尽,视所有人于无物。 这是何等的狂妄放肆。 可看着那杆插着的青龙旗。 所有人却都觉得这份狂妄放肆很是合理。 今天哪怕进来的是两个孩子,是两个老掉牙的老婆子,乃至老弱病残,可但凡他们手里拿着这杆旗子,便已胜过百人千人。 现在,他们让马空群自尽,便已有人迫不及待的自尽当场,威名至此,真可谓是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同党?” 大厅里的人,这下就是不信,也不得不信了。 一个个看向马空群的眼神已多有古怪,谁会想到,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要手刃仇人,报仇雪恨的人,本身就是凶手。 江湖人,有聪明人,也有傻子,看见这些素来与马空好,而今却被“青龙会”三言两语吓得自尽当场的人,他们哪还想不明白。 所谓祸不及妻小家人,这些人非但将白天羽伏杀,更是将白家人斩尽杀绝,自然也怕被人如此报复,如今见“青龙会”插手,哪还有半点侥幸心思,他们是怕死没错,但他们更怕全家老小死在自己前面,所以,他们才迫不及待的一个个自杀当堂,还是当着青龙会来人的面。 这便是权势的威力,当你的权够大,势够强,你已不需要动手,只是动动嘴,便可取人性命。 那马空群肯自尽么?他当然不肯。 就在大厅里的那些人自裁而死的时候,他已明白自己不需要辩解了,但他可不想死,他好不容易达到如今的江湖地位,好不容易将压他一头的白天羽弄死,如今权势将成,如何肯死。 但他又不敢动手,所以他只能逃,他双手一压交椅,“咔嚓”一声,木椅一转,竟是向后翻倒,等再摆回来,椅上已空空如也,人不见了。 像是早就料到了如此结果,那一高一矮两个青衣人并无任何意外,只有戏谑的冷笑,然后望着满堂众人,说道:“再给你们带个话儿,白天羽一死,已无人遏制魔教东进之势,尔等不想死的话,最好趁早准备,或是返回关内,或是在此,抵御魔教!” 没去理会在场众人的反应,二人已转身呼的挤进飞雪中,没了踪影。 大雪遮天。 白茫一片。 低低的喘息蓦的自土里冒出,旋即就看见一块落满雪花的草皮被掀开,黑洞洞的窟窿里闪出一人来。 马空群。 他回望了眼万马堂的方向,眼神阴晴不定,却又赶忙收回视线,飞也似的,朝着远处奔逃,逃往天山。 论及魔教,他的了解可不少,白天羽率“神刀堂”北拒“魔教多年,他这个结拜义弟,又焉能置身事外,毫无干系。 如今“青龙会”插手,中原武林,已无他容身之处,无疑是身败名裂,当下活路,唯有魔教,也只有魔教能与“青龙会”抗衡。 他想的很清楚,也很明白。 何况,此次袭杀白天羽,可不光是他们,也有魔教中人。 “这可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眼神阴狠,好像已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 脚下拼了命的飞奔快赶,生怕身后追上来人。 “叮铃铃!” 忽然,风雪中传来依稀铃声,他眼神一凝,就看见不远处正赶着一辆马车,当下眼露狂喜,心道天助我也,掠了过去。 可他猛的又停下了,因为那马车停下了,像极了在等他一样。 马空群神情剧变,惊疑迟疑,他那张让人看见便想结交的脸,现在僵硬的就跟木头一样,就高兴是被人抽了十几个巴掌,麻木的已没了表情。 “你要去哪啊?我可以送你一程!” 他听到马车里响起一道声音。 这个声音温和极了,也轻柔极了。 就连风雪的冰寒都似被消减了不少。 马空群心头一个激灵,他一双手死死攥住,握的很紧。 谁都知道,马空群的这双拳头,也不知砸碎了多少人的脑袋,臂力惊人,手上功夫了得,据传挽臂可擒烈马,一拳如有千钧。 “死!” 不由分说。 像是穷途末路的孤狼,马空群已朝着马车迎头奔了去。 一拳狠狠砸出,空气中“啪”的一声微响,像是响鞭一样,拳头前的飞雪瞬间碎成雪沫,带着沉闷的拳风,呜呜冲荡。 然后他就看见,窗帘忽然被一只白皙精致的右手撩开,在他的注视下,握成拳头,与他的势如奔雷的一拳撞在了一起。 顷刻间,马空群就觉得自己宛似撞在了一座山上,撞得他浑身酸麻,噼里啪啦的便倒摔了出去,翻滚倒地,吃了一嘴的泥土,雪沙。 他忙又惊慌翻起,扭头便朝另一个方向奔逃,他忽然不想去天山了,他只想躲开这些牛鬼蛇神。 “唉,逃来逃去,又何必入这江湖!” 那只伸出来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去白天羽的墓前等着吧,此人也算是为英雄了,可惜,英雄向来都是短命的!” 马车也走了。 马空群慌张奔逃,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迷了路,到处都是风雪,哪还辩得了东南西北。 但他的脚步突然一住。 明亮的眼睛忽然像是凸鼓了出来,如同瞧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变得惊讶、惊惧。 那是一抹刀光。 刀光一闪,便已分开了雪幕,飞到了他面前。 那是飞刀,居然是飞刀。 马空群本想要躲,可看见这柄飞刀后,他却似僵在了原地,好像放弃了,头上流下的冷汗,瞬间变得冰凉。 他已恐惧无比。 因为曾几何时,他也见过这种飞刀。 薄薄的飞刀,却锋无比利,刀长三寸七分,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种刀。 当年白天羽就曾给他看过这么一柄刀,他甚至还记得对方那时的激动与兴奋。 那是李探花亲手送给白天羽的飞刀,不同的是,刀上有个“忍”字。 还有白天羽那时说的话。 “这忍字,也是小李探花亲手用另一柄刀划上去的,他说他能活到现在,就因为他一直都很了解这个字的意思,所以他要将这个字转送给我。” 忍。 白天羽就需要多忍忍,他太过心高气傲,锋芒太盛,更是横行霸道,行事无所顾忌,更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他也知道李寻欢的好意,所以,他才有那把刀。 他还说,李寻欢会将自己的飞刀绝技传给他的二儿子。 可惜啊,他已看不到那天,因为这些年,他已忘了那个“忍”字,所以,他才会自负到一人独斗三十余位高手。 有人总想做英雄,却忘了,英雄总是不得善终的短命鬼。 现在,马空群又看见了这么一柄飞刀。 三寸七分长。 雪幕里,一抹寒光乍亮。 他已浑身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他太害怕了,一定是李寻欢为白天羽报仇来了,害怕到汗如雨下。 但是,他的表情却一怔,因为他已看见雪中走出来的,是一个矮矮的身影,李寻欢可不是什么侏儒,而且也不会这么年轻,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赫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马空群闪身便躲,他已想要躲,但却迟了,他凌空一翻,可刚一落地,那本来瞧着落空的飞刀,居然在空中划过一道不可思议的弧线,没入他的喉咙。 牙关打颤。 “咯咯!” 他已说不出话来,睁眼倒地。 少年皱眉走到近处,像是因为得手的太过轻易而不满意。 …… 入目残垣断壁,好像被一场大火烧过一样。 神刀堂。 破烂的匾额,四分五裂,依稀还能拼凑出三个字来,与那“万马堂”的大气磅礴简直成了两个极端。 满地残骸。 废墟的后墙,埋葬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新坟,压着黄纸,燃着香烛。 “也算是位人杰了,敬你一杯!” 坟土前,苏青一手背在腰后,一手抓着坛酒,倾倒而下,酒香瞬间散在风中。 “怎么,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开心啊?” 他自己又喝了几口,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有些奇怪的问。 少年绷着小脸,提着一颗脑袋,走到一座新坟前将之放下。“他根本就没还手!” 萧四无有些孩子气的抱怨道。 苏青瞧着他染血的脸颊,掏出一方白帕替他擦了擦,淡淡道:“可能,他还算不上强者吧!” 但突然,苏青忽的“嗯”了一声,闭起眼来,风雪仍旧,然雪中却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一匹匹长嘶奔腾的骏马四散奔逃,那是万马堂的马。 远方,像是传来了喊杀声与惨叫声。 苏青喝了口酒,道: “他们来了!” 先前那两个一高一矮的青衣人,如今鬼魅般自雪幕里挤了出来。 “帮主,魔教东进了!” 189 孤峰天王 …… “杀!” “杀啊!” …… 到处都是喊杀声、惨叫声。 燃起的黑烟自雪地上升腾滚滚,火光冲天。 大气磅礴的万马堂,也已失了它原有的大气,马场里的马匹,如今长嘶扬蹄,惊慌四散。 如此大的一份基业,居然被人付之一炬。 就见屋宇中,无数人影起跳窜动,自屋中搜寻着万马堂的财富,金银珠宝,发着声声肆意张狂的笑,更有的人掳掠着万马堂中的丫鬟侍女,一时间绝望的哭喊声遍地皆有。 这些人,却是与中原人的穿着打扮迥然不同,有的蒙头遮面,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浑身画满了古怪的刺青图腾,体魄雄壮,力大无穷;非但穿着不同,连相貌也都怪异非常,有的金发碧眼,有的唇厚肤黑,还有一些女子生的肌肤赛雪,却是少见的西域胡女,里面居然还能看见一两位番僧,使的是密宗绝学大手印。 当中一人,手持一柄开山巨斧,着魁梧的上身,隆起的肌肉如磐石般不可动摇,身形更是高的惊人,八尺有余,披头散发,势若狮虎,一瞪眼,便有不少人被骇的心胆俱裂。 此人打着一双赤脚,但凡巨斧一挥一抡,苦苦支撑的一众武林豪杰,就跟纸糊的一样,刀兵齐摧,身子不是被拦腰斩断,便是被斧脊砸作漫天血泥,一身惨烈气机犹如人形凶兽,挡者披靡。 不光如此,对方竟还身负绝强的横练奇技,刀剑加身,居然连个印子都没有,像是砍在金铁之上, 还有个胡女,使的乃是一对弯月刃,身形奇快,刀法辛辣诡谲,变化之间,竟能分出五六条残影,让人虚实难辨,刀光一闪,便有三四人扼喉倒地。 其余高手更是不计其数,且武功路上多与中原不同,足有百余之数,但仅那八尺巨汉,已是令万马堂中聚集的江湖豪杰束手束脚,死伤惨重,结局似乎早已注定,一众人等且战且退,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魔教东进之祸,正式由此而起。 …… “啊!” 雪幕里,忽然冲出两个惊慌失措的人来。 却是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仿似一主一仆,只是怀里都各自抱着个襁褓,里面的孩子多半受到了惊吓,哇哇嚎啕不止,哭声震天。 二人就像是没头的苍蝇般连滚带爬的想要远离身后惨烈厮杀,她们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脸上沾着血污,身上似还有伤,却也强撑着,咬牙强忍着泪水,往远处逃去。 奈何孩子的哭声却极为清晰,陡听一声尖利怪笑,身后的雪幕中,一条身影嗖的掠空扑来。 “哪里跑,嘿嘿!” 那人蒙头遮面,目露淫邪,一身黑衣,背披斗篷,像是鬼魅一样,闪身已朝两个女人后颈抓去,口中说着极为生硬难听的中原话。 也不知对方练的什么功夫,探出的双手那指甲居然碧绿幽森,形如鬼爪,赫然是极为罕见的毒功。 双手一探,碧影漫天,腥风大作。 眼看这两大两小,就要被此人生生擒住。 “呛!” 忽闻一声清脆长鸣,继而雪中乍现一抹灿亮青寒冷芒,势如掣电飞虹,倏忽自远处飞来,笔直没入那黑衣人眉心,洞穿而过,而后剑身一震,颤鸣中竟又折返转回,如电般没入来时的风雪。 黑衣人扑地而亡。 那两个女人历经生死险况,只觉心绪大起大落,加之力疲气虚,双腿一软登时瘫坐在地,惊魂未定。 接着。 “踏踏踏——” 她们就听面前脚步声起,踩踏着积雪,吱吱有声。 抬头看去,遂见不远处走来一人,青袍飘摇,腰挎刀剑,正揣着袖子,一步步走到跟前,神情平淡冷静,如水目光微微扫了她们一眼。 “马空群的妻女?” 轻轻的声音落下。 “往前再行几步,那里有驾马车,去吧!” 二女这才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站起。 “多、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公子还是莫要再往前走了,那里来了一伙恶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 说着说着,当中稍稍年长的妇人却一呆,她就见这人背后的雪幕中,一条条高矮胖瘦的身影逐一现出,像是群鬼魅,无人说话,寂静无声,全都站在那人背后。 心头一颤,暗自咽了口唾沫,二人忙抱着孩子,一头扎进茫茫飞雪中。 苏青则是眯眼看了看万马堂那边的遮天火光,淡淡道:“不留活口,斩尽杀绝!” 不由多说,他身后诸多身影霎时又各自散去,来如鬼魅,去时亦如鬼魅。 “魔教怎么只有这些人?” 萧四无站在他身旁,好奇不解。 苏青抬眼看了看慢慢弱下来的雪势,皱了皱眉,轻声道:“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说不得魔教教主早已率众暗自潜入了中原,这些,说不定只是引人分心的诱饵!” 他一卷袖将身旁萧四无的身子一抓,整个人唰的如风般消失在原地。 万马堂中。 厮杀仍在继续,满地尸体,众多江湖豪杰腹背受敌,眼看退无可退。 “什么人?” 忽见有人大喝一声。 “要你们命的人!” 冷冷话语落下。 却见万马堂外,竟又围出一方势力。 风雪一撕,苏青飘掠而至,双手退袖,也不废话。 “杀!” 他脚下停也不停,双足一掂,脚跟离地,脚尖贴地,像是鬼一样,直挺挺的朝着那八尺巨汉飘了过去,未到跟前,口中一声鬼哭神嚎般厉啸,黑发狂乱,运起双掌已是推山掀海般的惊天一击。 磅礴内力卷出,只将面前飞雪迫的齐齐倒流逆飞,在空中化作一个巨大漩涡。 “吾乃魔教孤峰天王,来者报上名来!” 巨汉声如闷雷,眼见苏青出手便是此等骇人声威,登时眼露火热精光。 可他却没等来回答,而是看见了一双手。 “啊!” 口中暴起一声震天大吼,这巨汉只将大斧一轮,已狠狠砸向苏青。 半人高的巨斧少说也有两三百斤之重,只在空中抡动一转,周遭雪花尽为齑粉,更与那双攻来的双手正面撞在一起。 “噼啪!” 顷刻间如山崩地裂,一声炸响,两者方圆十步范围内的人,无不双耳溢血,头晕眼花。 那孤峰天王身形往后一仰,脚下踉跄,腾腾退了数步,尚未站稳,却觉面前再有劲风来袭,苏青眼中此刻杀性大起,衣袂激荡,面露厉色,双掌再运又是排山倒海般的一推。 大汉举斧便挡。 “砰!” 炸响如雷,斧柄竟是从中折断,斧身之上,一只掌印烙印其上,孤峰天王喉咙一鼓,面色嫣红,眼露震撼,口中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 可不等他喘口气,面前又见一双掌影压来,他弃斧化掌,同样直迎。 四掌甫遇,二人脚下积雪,登时激起一层滚滚雪浪,荡向四面八方。 “噗!” 一口血雾仰头喷出。 巨汉眼露惊骇,未及抽手,面前之人,忽自凌空一翻,双掌再压而下,再抵他掌心之上,庞大身躯瞬间倒飞出去。 眼前青影一闪,但见一人冷目凝视,一只白皙右手,已探进他的胸膛,攥出一团血肉。 190 武林浩劫 巨大的身体重重倒地。 孤峰天王睁着不敢置信,难以相信的双眼,死不瞑目。 如此骇人一幕可把其他的魔教教众看的亡魂皆冒,这四大天王之一的孤峰天王在魔教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堪称人形魔兽,生撕虎豹都是等闲,可谁曾想,竟是在这里被人活活以四掌震死当场。 倒下的尸体上,胸口处是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苏青面无表情,右手五指一紧,手中一颗冒着热气的心脏瞬间化作肉泥。 他看也不看,足尖猛一勾,右腿霹雳般扫踢而出,身旁孤峰天王的尸体登时跳将起来,狠狠撞向远处一个使双刀的胡女。 身形倏忽一闪,他已飞身扑去。 人还在空中,右手蓦的翻腕一拔,腰间顿见一柄狭长寒刀出鞘,刀身倒拔离鞘,这一拔,只似拔出了昼与夜,黑与白,生与死,黑黑的刀身,雪亮的刀刃。 在空中一翻一转,对着那个胡女已隔空遥遥劈出一刀。 “嗖!” 诡异的急鸣骤响突然冒出,那纷乱无须的雪幕,竟然无声无息的被分出一条细长的缺口,像是裁剪开的布帛,切口笔直而去。 胡女手持一对弯月刃,脚下倒了一地尸体,本是杀的兴起,眼见余光却见孤峰天王被人震死当场,顿时心头一突,正想有所动作,不料那尸体已朝她飞来,只把双刀交叉一挡,正想将之斩开。 她忽然花容大变,眼角一跳,只似见鬼一样,翻身就地一滚。 不过须臾,孤峰天王的尸体,已在半空中无声断成两截,拦腰而断,五脏洒落。 胡女看的满头冷汗,浑身冰寒。 一双翡翠般的碧眼,径直望向七八步外,正提刀静看她的青衣人,对方已没再往这边行来,但她心里却暗自凝重到了极点,只觉口干舌燥。 然后,对方又出刀了。 那古怪的长刀凌空一斩,刀锋所指之处,立见地面激出一股雪浪,笔直朝她逼来,沿途过处的尸体,俱是无声无息的断开。 “嗖!” 急促诡异的低响简直像是催命符般。 “十方皆杀!” 胡女低喝一声,说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她身子猝然腾空一翻,雪中瞬间暴起十条虚影,难辨真假,朝苏青围杀上去。 “幻术?旁门左道!” 眼见对方露出如此手段,苏青眼皮一抬,左手一压剑鞘,鞘中长剑瞬间“呛啷”出鞘,一缕青虹翻转跳入空中,化作一道流光,竟是笔直陡泻而去,冲飞直射,连连贯穿胡女四道虚影,将之斩灭,复又急转而回,落入苏青手中。 刹那就见剑上青芒吞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因苏青身法太快的缘故,恍惚间,他身形像是由一化二,一者持剑,一者御刀,朝剩下的六道身影扑去。 漫天俱是残影变化,雪中不见其人,只闻刀剑碰撞声响。 突然。 地上已多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像是从未动过,也从未消失过,苏青仍在七八步之外,而那个金发碧眼,肌肤赛雪的胡女,此刻亦是在先前所站的地方,苏青已收了剑,收了刀。 他慢慢垂下眼皮取出个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水,复又将手揣进了袖中。 至于胡女,她却动也不动,一双美眸睁的大大的,握刀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没了血肉,只剩下两只鲜血淋漓的骨爪,但她还没死,她还能说话。“你、” 她说了一个你。 接下来,她浑身上下,突然一颤,继而宛如被斩了千百刀,皮肉绽裂,溅出漫天血雾,这才在北风中倒地。 望了眼地上倒地的女子,苏青走到近前,俯视望去,这女人瞳孔颤抖的瞧着他,已说不出话来,任谁全身筋络血管被挑断大半,只怕也难开口说话。 “算了,本座心善,让你死的痛快点!” 苏青蓦的展颜一笑,如冬雪沐阳,笑着,脚尖一勾,便啄在了她的太阳穴上,立见胡女芳魂寸断,哼也不哼,身子便是一软。 “嘿!” 正说厮杀如火如荼。 苏青背后乍起两声暴喝,两个番僧只将围杀上来的青龙会帮众迫退开来,各自运起一掌,直印苏青后心。 这两个和尚,头顶发茬黝黑粗亮,一个年过半百,一个三十有余,俱是面无表情,神情木讷,像是木雕一样,那双眼里却时有令人心悸的寒芒浮露。 “呼!” 双掌齐齐落下。 正中苏青背后。 二人古怪神情立时化作一种阴险冷笑。 这可是密宗镇宗绝学,密宗大手印。说起密宗,这便是近些年来日渐壮大的西方星宿海的化称,以黄教为首,传闻那黄教大喇嘛一手密宗大手印独步武林,中招者无不筋骨俱碎,五脏化泥,乃是以内力雄浑著称,威名赫赫。 可惜,听着虽是佛家传人,这声名却臭不可闻。 盖因西方星宿海近些年为了壮大自身势力,故而广开山门,大肆招揽门徒弟子,来者不拒,良莠不齐,不乏大凶大恶,穷凶极恶之徒。据传星宿海中,这些弟子,饮酒食肉,杀人掳掠,无恶不作,可谓是惹得天怒人怨。 看来,也是魔教之属。 却说二人眼见一招得手,俱是心头大喜。 可他们笑着笑着便笑不出来了,二人就见掌心之下,此人后背居然接连鼓起九条脉络,如伞状散开,起伏不停,更惊人的是,对方青袍鼓胀如球,内里如有风云涌动,这一掌下去,如打在棉花之上,二人掌力加身,对方莫说吐血惨叫,就是身子晃都没晃一下。 脚下却是雪浪千重,积雪呼呼卷荡,分明是把那掌劲卸到了地上。 “退!” “退?” 两个字,两个声音,前一个又惊又惧,后一个却是冷笑戏谑。 苏青转身看去,二人已似惊弓之鸟般暴退开来,他们先前已清清楚楚看见苏青如何在顷刻间杀人取命,这会被其目光一扫,后颈上居然不约而同起了曾鸡皮疙瘩。 苏青舒展了一下脖子,鼓荡的青袍慢慢又瘪了下去,他歪了歪脑袋,淡淡的问:“唔,你们两个,在魔教是何等身份啊?” “长老!” 那个老和尚僵硬着嗓音应道。 “怎么只有你们这些人?” 苏青一步步走近,二人一步步倒退。 “我若说了,你能否饶我们一命?” 年轻和尚嘎声道。 苏青想也不想。“不能,你若说了,我能让你死的痛快点!” 二人彼此相视一眼,却是二话不说,各自扭头就跑。 “呵呵!” 苏青低低一笑,右手退袖,抬指凌空几点。 “噗噗噗!” 指尖隔空一指,那刚奔出不到步的年轻和尚,乍闻背后劲风,只觉头皮发麻,就地一滚,腿肚子上瞬间多出一个血窟窿,惨呼扑倒。 苏青右手又一拂,布袖呼的扇向地面,雪花一激,借着反冲之力一跃,一步跨出十余丈,凌空双臂一展,似苍鹰俯冲而下,已抓向那个老和尚。 却见老和尚似是脑后长了眼睛,忽的拧身劈出一张,右手只似猛的变大一两倍。 苏青双眼微眯,右手同起,一只肉掌顷刻剔透如冰,与之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老和尚右臂衣袖顷刻碎烂成条,张口就是一缕血箭。 他正想动,一只手,已轻飘飘的按在他的天灵,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嘶声道:“说,我说,圣主有令,魔教是以四大天王为首,自四方奇袭中原,加之三洞九幽等邪派高手内外联合,再有副教主,以及星宿海……” 没等他说完,那只手掌下发力。 老和尚天灵尽碎,已是气绝倒地。 苏青望了眼满地尸体,面上不见喜怒。 “准备撤回关内!” 191 腥风血雨 这年岁末。 大雪封天。 雪幕之中,厮杀四起,遍地尸骨。 自月前“万马堂”覆灭为起始,魔教大举东进中原,江湖之中,可谓掀起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 先是西方星宿海举教东来,黄教大喇嘛自称乃魔教大长老,血洗大理点苍派,后直入蜀中,与峨眉派、唐门等川中势力连番厮杀。 又有苗疆“极乐峒”五毒童子,连同三洞九幽等一干邪派高手东来,与星宿海汇于一处,以致蜀中高手死伤无数,幸得天机老人与荆无命连同一众江湖豪杰千里驰援,方才暂缓。 江南之地,魔教之祸更甚。 几大天王连同一干魔教教众暗中潜入,竟是不足月余连灭武林世家二十余户,各门各派死伤惨重,节节败退。 其中,不乏一些江湖中人,临阵倒戈,多为魔教护法长老,以致中原群雄不战自溃。 腥风血雨笼罩中原武林。 …… 一门七进士, 父子三探花。 巨大的宅院前,门可罗雀,四下飞窜的麻雀在雪中上叽叽喳喳来回奔走。 朱漆落尽的大门上,坠着两只锈迹斑斑的铜环,所有的一切只像是随着宅院几代主人的变迁,都沉寂死去了一般,高墙那头,已无人声。 突然,街巷上飞快掠来一条黑影,动若脱兔般掠至门口,四下又一打量,他轻推开了大门,干涩的门轴也不知多久未曾动过了,吱呀一声,便已闪身而入,挤进院中。 他一路奔向后院里梅园中那座孤零零的小楼。 似乎,只有这里,是整个府邸唯一有颜色,有人气的地方了。 小楼前,一个少年咬牙费力地端着一柄剑,正在冷风中习练着惊世剑法,毕竟他练的可是昔年王怜花留下的武功秘籍,天下间少有,多少人更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奈何剑法未过三遍,他却已气喘吁吁,累的满头大汗,一张唇红齿白的面容,更像是大病了一场,手中剑势一乱,只像是发疯一样,对着梅花胡劈乱砍一通,口中更是发着声声凄厉的长啸。 一个废人,一个被废掉武功的废人,就是给他绝世神功,又能如何? 他已是废人。 自打李寻欢伤了他的身子,现在的他,莫说练武,就是跑两步都得喘上几口大气,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已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人。 “云儿!” 楼上木窗半掩,林诗音望着自己的儿子这般模样,神情凄苦,眼露痛苦,像是有千言万语,却话到嘴边说不出来。 龙小云仍是发泄般劈砍着那些梅树,漫天梅花纷飞,直到像是看够了,发泄完了,他才又绷着小脸,重新吃力的举着剑,他突然冷漠平静的问:“你是否准备去找他?” 林诗音娇躯一颤,她憔悴的脸色一黯。 “为了你——” 龙小云那双眼睛瞬间赤红。 “为什么是为了我?你们为什么总要说是为了我?不问问我愿不愿意?我已是个废人,我活着,已毫无意义!” 林诗音的眼神更痛苦了。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龙小云嘎声道:“我知道,你想把我托付给那人,如今魔教大举入侵中原,你只以为我活着就够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我母亲,我现在什么都没了,你却还要把我送给别人?” 林诗音泣不成声。 “你爹就是再不好,我也是他的妻子,我已打算一个人在这里,生也好,死也罢!” 龙小云亦是泪流不止。 “你还当他是你丈夫,当他是我的爹?这些年来他东躲西藏,若非那人暗中接济,咱们早就饿死了!” “啪!” 正在哭泣的妇人,忽然扬手给了少年一个巴掌。 “他再不好,也是你爹,你骨子里流得是他的血!” 龙小云咬着牙。“所以我恨,我恨他,也恨你,更恨李寻欢!” 林诗音看着儿子发红的脸颊,心头一颤,伸手想要去抚摸,可却被龙小云一把拨开,再听到儿子的话,还有李寻欢三个字,顿时几欲瘫倒在地,她涩声道:“为什么?” 龙小云恨声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还爱着李寻欢,却肯甘心嫁给别人,为什么他知道你有心爱的人,却还是成了你的丈夫,为什么李寻欢肯甘心把自己最爱的人,让给别人?” “这一切的悲剧,你们三个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最让我感到可笑的是,偏偏一切看起来还那么的理所当然,所以我恨,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是李寻欢的儿子,这样,我也不会成为废人,也不需要受到别人的可怜,你也不会不要我,他也不需要东躲西藏!” “你们的人生已是不幸,连我也跟着不幸!” 龙小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只似万箭穿心般,扎在了林诗音的心里,她踉跄一退,瘫软在地,心如刀绞。 但龙小云忽又放声大哭。 “可你到底是我的母亲,我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你应该恨我!” 突然,梅园里响起一声苦涩的声音。 黑影走了出来。 居然是龙啸云。 当初衣着讲究,相貌堂堂的龙四爷,如今蓬头垢面,许是多日未曾休息,那双眼睛里满布血丝,邋遢,肮脏,形如乞丐。 他此刻眼眶发红,亦像是哭过,但又似记起什么,不由分说的道:“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魔教教众已潜入城中,把怜花宝鉴带上,用它兴许还能替咱们换一丝生机!” 见丈夫归来,林诗音本还有些激动,可乍听他这句话,心头登时生出一股不妙,迟疑的望着龙啸云躲闪羞愧的眼神,她后退几步避开了对方抓来的手,难以置信的嘎声道:“你想要投靠魔教?” 龙啸云只觉面皮发烫,不敢直视妻子那伤心欲绝的目光,涩声道:“你根本不知道魔教的势力是何等的庞大,如今大理、蜀中,这些地方,多已被魔教占据,各门各派,节节败退,不少掌门都已沦为阶下囚,我不管别的,我只要你们能活!” “可你有没有想过云儿怎么办?你可千万别一错再错!” 林诗音凄凉的问。 龙啸云却是避而不答,眼神阴晴不定。 “这些话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离开保定!” “啊!” “杀啊!” 墙外的街道,突起一声声厮杀惨叫。 林诗音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一咬牙,扭头奔进小楼,取出怜花宝鉴。 “来不及了,你们跟紧我!” 只是龙啸云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喝,仿佛是直奔兴云庄而来,脸色立时大变,顺手抄起楼外兵器架上的一杆长枪,人已揽着身旁的两人,掠上了墙头。 等看清城内情景,三人脸色顿时难看铁青。 长街上,伏尸一地,城中势力连招架的份都没有,到处都是惨叫声。 “走!” 他低声一喝。 已把母子二人推送下墙头。 “哪里跑!” 李家数条人影闪掠而来。 风雪弥天。 “龙啸云,你说说你,墙头草,随风倒,不是说好了用怜花宝鉴换一个长老的位置么?怎得又要跑啊?改变主意了?” 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不远处的屋檐下,一个独臂白袍的老人正静静立在那。 龙啸云浑身剧震,他看向身旁的妻儿,翕动着嘴唇,像是想要说什么。 忽听龙小云嗓音有些尖利的嘎声道:“你如果还想欠那人更多,那就用他的东西,去换长老之位吧!” 平静至极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尖刀刺进了龙啸云心口,痛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你不觉得,其实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好过东躲西藏,愧疚无比的存活于世么?” “有骨气!” 独臂老人笑了笑。 却是一挥手。 那围而不攻的几条黑色身影,瞬间扑来。 “唰唰唰!” 龙啸云不知为何,心头像是启了枷锁,一股热血涌上,长枪一抖,立见枪花朵朵,一杆大枪已被他使的似水泼不进。 “你们先走!” 长枪舞动,漫天枪影只把风雪绞的纷乱一片。 只可惜,他这些年,一身武功早因痴迷全尸而荒废太多,何况围攻的人又不止一人。 拳、脚、刀、剑、暗器,一股脑的全朝他招呼了过来。 死劫临头。 退无可退。 长枪被一拳当空砸裂,龙啸云咳血倒退,眼瞅着一家三口就要命丧黄泉。 “咻!” 风雪之中,忽见刀光一闪,一道刀光,只是一闪,已有六人直直倒地,而那刀光却似活物,在风雪中嗖嗖往来,杀人取命,直奔屋檐下的独臂老人。 “咳咳——” 咳嗽声起。 雪地上,一个披着狐裘,手中拿着飞刀的人慢慢踱步过来,另一只手提着酒囊。 “李寻欢!” “白玉京?” 李寻欢瞳孔一缩,却见风雪中紫芒一亮,自己的飞刀已被独臂老人擒在手中。 白玉京眼神一亮。 “好刀法!” 李寻欢又咳了两声,他喝了一口酒,道: “大哥,你们先走,今日,我就来领教一下你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 192 长街一战 茫茫雪幕中。 三个身影快疾奔逃,踉跄而走。 “快,云儿,我背你!” 龙啸云伸手就要去拉龙小云,不想却被少年一把推开。 少年跑的本是已快脱力,这会一动手,身子失了平衡,整个人立时扑倒在地。 “咱们欠那人的,这辈子怕是都还不清了!” 听着儿子呢喃的言语,龙啸云僵在原地,嘴唇翕动,最后打破沉默的道:“我知道,你不想做我儿子,我不怪你!” 龙小云摔在地上,望着自己父亲那张憔悴枯槁的脸,不知为何的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龙啸云呐呐道:“你们说的对,确实,我这人本就多余活在这世上,我只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看来,我都做错了,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们和寻欢确实可以活的很幸福!” 林诗音忽然抓着他的手,眼里透着怜惜,泪水又流了出来,颤声道:“你别这样,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 龙啸云忽然笑的很是凄凉。 “你是否怪过我?” 林诗音忙摇头,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和云儿,我怎么会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龙啸云忽然一把抓起龙小云,他死死的瞪着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吻道:“你说得对,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我绝不允许我的儿子也欠他的,往后,你可要照顾好你娘,男子汉顶天立地,不能练武算什么,那就学暗器,学用毒,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你要去干什么去?” 像是意识到什么,林诗音忽然慌道。 “那人是魔教副教主,武功高绝,寻欢一人只怕难以力敌,我要去洛阳送信,苏青若是得知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我这辈子,不想再欠他了!” 龙啸云说着话,忽然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侧耳一听,来时的雪中,传来了马蹄声。 他示意身旁母子两赶忙伏身趴下,自己却是提着半截断枪,快步奔向另一个方向,没了雪幕里,剩下林诗音二人,紧捂着嘴,泪流不止,嘴唇都咬出了血。 “在那边,追!” 马蹄声起。 …… 城中。 二人遥遥对立,身形未动,然气机已凝,两者之间,飞雪冲散,如两浪相激,起惊人之势。 “怎么?苏青没来?” 白玉京把玩着手里的飞刀,奇道。 李寻欢将酒囊里的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心知眼前这人,当属他生平所遇最强之敌,今日一战,只怕必是惨烈至极,九死一生。 “我孤身而来,并没告诉他!” 白玉京“哦”了一声,似有明悟,他点点头。“原来如此,你心有牵挂,因情?还是为义?” 但他马上又摇摇头。 “这种东西,不好,一个人太重情,便会为情所累,这种人到头来,不是被情拖死,就是拖死别人,相比之下,我倒是更喜欢重欲,随心所欲!” 李寻欢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那你可活的太可怜了!” 白玉京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 “可怜,这世上,强者总是独行,弱者才成群结队,也只有弱者,才总会把感情挂在嘴边,你难道不知道,,才是驱使一个人最好的动力!” “天底下也不知道多少人口口声声讲着兄弟情义,讲着爱情,结果往往只是一些银子,一本武功秘籍,便能让他们自相残杀,你那大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你口口声声说着感情,到头来,你看看你,那些人可是恨不得要杀了你,你瞧,死到临头,他却只顾着自己!” 李寻欢的脸上涌现出一股不正常的嫣红。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响起,他的脸色瞬间又白的吓人。 李寻欢忽然淡淡道:“我总算明白了!” 白玉京道:“哦?你明白了什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总算明白,你当年为什么会输给苏青了!” 这下,轮到白玉京的脸倏的白了起来,不是那种惨白,而是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寒意,仿佛血肉凝成了冰魄,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见他如此,李寻欢悠然道:“看来你还做不得真正的无情,至少你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苏青!” 要知道并非只有爱才会想着一个人,而且要一直爱一个人太难了,相比之下,恨一个人就要简单的多,爱情总是容易变质,但恨不会。而且“恨”可以是一种感情,也可以是一种力量,不需要在乎别人的感受想法,只要恨,恨的咬牙切齿,挫骨扬灰。 只要恨上一个人,便会一直恨下去。 白玉京淡淡道:“我这一生,生来便是天潢贵胄,一生所作所为,皆求完美,所学所行,皆为第一,唯有一次,却几乎让我一败涂地,差点身死,他夺走了我的一切!” 李寻欢点点头。“怪不得,你离苍生太远了!” 白玉京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人,总是改不了说教的毛病,相比之下,我倒是觉得苏青和我是同类人,可惜,绝顶之所以称为绝顶,便是因为只容得下极少部分人站立,而我只喜欢一个人屹立绝顶,有的同类可以成为朋友,有的,只能是敌人!” 他左手忽垂下,手中的飞刀已被搓成铁屑,开口道: “现在,那几个人应该已经逃远了,你也该动手了!” 李寻欢眼中忽见光亮一闪。 手中捻着的飞刀已无声不见,如幕飞雪忽似被人当空截断,从中一分两半。 白玉京也不废话,朝李寻欢踏步行去,他第一步方落,左手掌心紫芒暴起,风雪中直似亮起一轮紫色太阳,凌空一过一抓,手中再多出一柄飞刀,直直坠在地上。 李寻欢却是不见迟疑,袍袖一抖,袖中立见滑出一柄飞刀,三寸七分,小小的飞刀薄如蝉翼,腰身一拧,已自空中划出一道灿烂刀光,去势如光似影,一闪而逝。 白玉京脚下不停,左手再抬,五指陡张,立见面前风雪交旋如涡,好不惊人。 “叮!” 一声脆鸣,飞刀已在那紫意弥漫的手心折成两截。 眼看白玉京越走越近,李寻欢右手一撩衣襟,里面有刀囊坠下,被其接入手中,共计八柄飞刀瞬间入手,他已不得不退,双臂一展,如蜻蜓点水,单足点地,贴着风雪向后倒滑而出。 拉开距离的左手瞬间扭腕一抖,手中四柄飞刀登时如四条光影流芒,嗖嗖飞入雪中,轨迹居然各不相同,有的射其眉心,有的射其后背,有的射其胸口,有的射其咽喉。 “好!” 白玉京双眼精光闪烁,左手大袖凌空一卷,那周遭风雪竟是如被一股莫大吸力摄来,凝成一根冰锥,狭长如剑,顺手一握,立见幻出漫天剑影,只听“叮叮叮”的一连串脆响。 四柄飞刀竟是被其刺了下来。 李寻欢勃然动容。 “嗖!” 可他手下未停,一柄飞刀再出。 白玉京长啸一声,冰剑飞刺而来,如仙人指路,剑尖直抵飞刀。 可他忽一变脸色。 却见那飞刀之后,犹有三柄飞刀首尾衔接,彼此似连为一体,合力一处。 冰剑当空粉碎。 只是。 面对如此惊人变化,白玉京不慌不忙,左手紫芒再现,却见血水飞洒。 “噗!” 风雪如旧,狐裘飘落,李寻欢吐血倒地。 面前,白玉京作推掌之势,掌心赫然被一柄飞刀贯穿没入。 193 恩仇清了 积雪未化。 洛阳府外,一匹吐着热气的快马踏碎了满地的冰雪,更是惊破了城中寂寥,冲了进来。 “什么人?有什么事?” 甫一入城,立见雪地上人影闪动,拦其去路。 “我来找人!” 马背上传来了虚弱含混的声音,有点不清楚。 “你是谁?” 有人问。 “我是……我是李寻欢的结拜大哥……龙啸云……” 断断续续的话语,像是耗尽了马背上那人所有的气力。 “快带我去见你们帮主,李寻欢有危险……” 那人伏趴在马背上,鲜红的血水沿着鬃毛滴答落下。 青龙会帮众自是知道李寻欢与苏青的关系,也知道龙啸云的名字,虽有惊异,却不敢迟疑。 “带上他!” …… 幽静的府邸内。 寒梅朵朵,盛放如火。 白玉般的厅阁内, 苏青看着被人抬放到薄毯上的男人,这个已经没了人样的男人,眼神微变。 此人的身体已经残缺破烂,他瘸了一条腿,断了一只手,更是瞎了一只眼睛,一条狰狞刀伤斜斜劈下,非但砍瞎了他的眼睛,更是砍断了他的鼻梁,砍翻了他的嘴,还有下颔。 一张嘴,喉咙里便不受控制的涌出浓稠的血沫,如此惨烈的伤势,说实话,连苏青都看得心绪难平,太惨烈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何等惊人的厮杀,又该是如何的信念,支撑着他赶到了这里。 别说站了,他已动弹不得,嘴里一吐,居然还吐出来半只嚼的血肉模糊的耳朵,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 龙啸云。 这个男人居然是龙啸云,昔年“兴云庄”之主,李寻欢的结拜大哥,那个卑鄙无耻的男人。 “都下去!” 苏青吩咐着,走到龙啸云面前,伸手抵其胸口,但手刚落下,他眼神就变了变,抬指一撩对方衣领,赫见一个乌青掌印正清晰的烙印在那皮肉上,掌缘部分脉络浮露,像是一条条蚯蚓,可怖更是可怕。 密宗大手印。 “李寻欢如何了?” 掌下内力吞吐,苏青猛一睁眼,一股蓬勃热浪登时自体内爆发开来,他正要对这个可怜将死的男人施救,不想,一只鲜血淋漓的左手忽抓住了他的手腕。 “救、救、李寻欢、” 龙啸云的独目中猛的爆发出惨烈灿亮的光芒,嘶哑着喉咙,一句话,说的他七窍流血,脖颈青筋暴起,挣扎着仰头,似想要坐起。 可他筋骨已碎了大半,却是白费气力。 “保定城……保定……呼呼……呼呼……” 剧烈的喘息声从他的嘴里露了出来,不停起伏的胸腹,像极了一个抽动的风箱,可任凭他如何呼吸,却总是填不满,所以他说话很费力,不但气息断断续续,还涌出带着肉糜的血沫。 他左手仿佛成了铁箍,几乎要扣进苏青的皮肉里,颤抖着,透出一种歇斯底里,一只独目死死的瞪着,盯着苏青,像是在等他的回答,又像是害怕他不回答。 “好,我这就去救他!” 苏青任由他扣着自己的手,眼神温和,已点头答应。对于这个男人,他本来是瞧不上眼的,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他,连动手杀他都嫌麻烦,但现在,不得不说,他已有让人看得起自己的资格,相信天底下,已没谁能瞧不起他。 “呵呵……哈哈……哇……” 龙啸云忽然咧嘴一笑,可只笑了三两声,嘴里兀自喷出一口血雾,溅了苏青一身。 蓦然。 这个血都快要流干的男人忽然僵硬着身子,梗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对着外面的风雪哭嚎道:“李寻欢,我不欠你了……不欠你了……不欠……” 沙哑的笑声渐渐断断续续,最后,这个男人身子一软,宛如崩断的弦,暴起的青筋忽的隐去,僵硬的肌肉像是成了棉花,头一歪,便没了气息,就此气绝。 死了。 “唉,确实还清了!” 苏青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他也确实该笑,一个人,不论犯了什么过错,如今也都已经用血洗净了。 “来人,厚葬!” 苏青沉声道。 他背着手转身往后院走去,走过冰封的池塘,走过长廊,来到一间静室。 推门进去。 只见孔雀手里正抱着一张桐油色的长琴,上着弦,冶儿在旁打着下手。 谁也不知道,他月前去关外一行,便是令帮中五百名好手替他遍寻天山,搜找百年冰蚕的下落,以那百年冰蚕所吐之丝,织出这世上最韧最利的弦,可惜,适逢魔教东进,为恐生出变故,他不得不中途退回,无功而返。 但谁也没想到,最终,他还是找到了这世上最韧最利的弦。 金丝甲。 阿飞的金丝宝甲。 此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当年梅花盗一案,落入他手,如今却拿了出来,做这弦丝之用。 至于琴身,千年桐木,乃是由洛阳各个世家替他搜寻来的,这中州底蕴浑厚,奇珍异宝无数,只用了三天不到,便有人供奉上来,对那些世家来说,这不过一根老木罢了,但对苏青来说,却是无价之宝,他们巴不得能送出来,求青龙会的庇护。 此木经由孔雀秘法炮制,早已坚硬如铁,等闲刀剑都难以损及,可谓一件奇宝。 “踏踏踏、” 两个极快的脚步赶来。 阿飞眼神冷厉。 只怕已是知道了李寻欢的事。 “何时动身?” 他直截了当的问。 苏青深吸了口气。 “如何了?” 他问孔雀。 “天意啊,这金丝甲竟是八百年冰蚕所吐之丝,好,好啊!” 孔雀啧啧称奇,头也不抬,双手也不知道被那弦丝割出了多少条血口,鲜血淋漓,兴致却日益渐增,痴迷其中,不可自拔。 “我已按你的要求将刀剑藏于琴身之中,你且试试!” 他说着,八根莹白透金的弦丝已被尽数系于其上。 “好,那就以魔教中人来试琴!” 苏青挥袖一揽一拂,木琴登时自孔雀手中翻转而起,如被风刮起。 “既然琴成了,那就不等了,你与狄青麟、萧四无,连同各方舵主,尽数前往江南,我随后赶去,此去我要举一帮之力,会一会这魔教教主的能耐!” 话还在屋里,却已不见苏青与阿飞的身影,木琴嗖的破空飞出,救人如救火。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已似离弦之箭,飘入飞雪之中。 救人如救火。 孔雀这才朝门外吩咐道:“命令各大世家,各方舵主,即刻动身,整顿人马,前往江南!” “是!” 门外应了一声。 “咻!” 刺耳高亢的鸣啸腾空而起。 这一日, 洛阳城中,所有人只见一团灿烂烟火升空,高悬不灭,化作一条青龙之相,足足持续了十数息,满城各势,俱是点齐人马,汇聚如流。 194 营救驰援 雪在飘。 血在流。 暮风呼啸,飞雪如刀。 寂静无人的雪中,忽见远处行来两人。 望着死一般寂静的保定城。 苏青面无表情。 双脚一掂,他整个人已贴着积雪飘也似的掠出四五丈,扑入城中。这里像是成了一座死城,没了一丝人气,街旁关门闭户,仿佛已找不出一个活人。 一双袍袖迎风飘卷,苏青也不废话,一拂一卷,地上积雪登时纷纷扬起,推雪如浪,露出了这条街的本来面目。 一具具或伏地,或仰面,或残缺的尸体,足足铺到了视野尽头,每隔两三步,少则一具,多则三四具,宛如一尊尊冻结的冰雕,看的人触目惊心。 “来晚了?” 望着这些已经没了体温的尸体,阿飞眼中先是露出一股悲戚,生命总是美好的,正因为他懂得,所以他很珍惜,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已见过很多人死,也杀过很多人,但眼见如此之多的生命顷刻凋零,他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悲戚。 接着,那悲戚已化作一股说不出的意味,杀意,前所未有的杀意,彻骨沁寒,像是能侵人肺腑,冻人魂魄,这杀意一露他整个人便似成了一柄骇人凶剑,面前风雪,竟是豁然分开,分出了一条笔直且长的路。 但这条路转眼又没了。 因为阿飞眼底的杀机,杀意又隐去了。 苏青背着琴,眼神平静,神情孤寒,他脚下还在走,可背上的琴,此刻却无指掀挑而自鸣,无人揽抱而自颤,点点琴声,幽幽咽咽,回荡长街之上。 他身形所掠之处,满地积雪俱是无由而散,地上的尸体逐一都现了出来。 直到没了尸体。 苏青还没停,仍是一直走,直到兴云庄那条陋巷前,他才停了脚步。 飞雪一激,他垂落扫视的目光停在某处,就见青石板上,插着几柄飞刀。 又看了看四周。 “到了!” 他终于开口。 阿飞沉眉,一言不发。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这本身就是一个神话,自其名动江湖之后,天底下,能令他出刀的,不多,能受他一刀不死的,更是屈指可数。 可现在,眼前一切,却已无声的诉说着李寻欢所遇之敌是何等的强大。 苏青左脚忽轻轻一压,“噌”的一声,一柄飞刀带着轻鸣自石中跳起,落入他的手中,指肚摩挲过刀刃。 “血迹!” 他轻声道。 “看来他的对手也不好过!” 阿飞早已不敢说话,他不会说谎,所以他生怕自己说出来某种不好的猜测。 但他还是说了。 “他没把握赢那个人,但他也不一定会输,可他还是输了!” 阿飞的眼仁很白,白的像是能透出血色,像是有火焰燃烧起来,又像是未干的血。 苏青拿捏着手里的飞刀,沉默了片刻,仍是轻低着声音道:“那是因为他心有牵挂,所以,他觉得多出几刀,就能多拖延片刻,让那几个人跑的更远些。可惜,他的精气神也被这几刀分散了,事实上,当他准备出第二刀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明白自己赢不了了,所以他干脆连逃也不逃了,只为了替那几个人争取时间,人啊,一生来去,多有相欠!” 阿飞红着眼望着他。 “他肯定没死!” 苏青迎着他倔强又像是饱含希望的眼神,这个孩子肯定此刻特别希望有人赞同哪怕是附和他的话。 “不错,这里没他的尸体,他应该没死,以他的江湖地位,多半被生擒了,用来威慑中原武林最好不过,只怕他也猜到了这个结果,才会选择留下来,尽管还有身死的可能!” “听说,魔教囚禁了不少武林好手,各派掌门,各方势力,都有一二,他此去,或许有所谋划。” 阿飞沉默的听着。 他忽然展颜一笑,笑的像是个天真孩童般,道: “好,那咱们就把他救出来!” 苏青弯腰自雪地上拾起了一个冻硬的酒囊,拍了拍。“如果真是我猜的那样,他恐怕不希望咱们去救他!” 看着阿飞瞪来的眼睛,他又一笑。 “算了,那就当我瞎猜的,咱们兵分两路!” 阿飞不解道:“兵分两路?” 苏青道:“你是不是忘了,他为什么会一个人来这里,先把那对母子找到吧!” 言外之意,自然是林诗音与龙小云了。 “咱们分头走,不管成不成,找没找到,三个时辰后,在这里汇合,以那女人的性子,只怕也会担忧李寻欢的安危,不肯走远,说不定还在城中匿着,你在城里找,我去城外!” 苏手把手里的酒囊抛给阿飞,人已贴着积雪,飘忽远去。 …… 天色越暗,风雪便越大。 只说苏青出了城,冒着大雪,在保定城外遍寻人踪,一口气也不知道奔出了多少里,直到赶至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矮山近前,这单调的风声中,才听到了别的声音。 厮杀声。 兵器的碰撞声。 他眼神一亮,身子如鬼魅一闪,便已朝着声音的方向飘去。 临的近了他就看见。 雪地上,十几二十个魔教教众正围攻着一群人,这群人一共有九个,已经倒下了三个,其中有个还是个瞎子。 这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既没有林诗音,也没有龙小云。 但让他意外的是,却有个熟人,这个人赤手空拳却能硬抗寒刀利剑,浑身就似铁打的一样,一双拳头舞的虎虎生风,双眼怒睁,满面虬髯,望着地上倒着的尸体,他怒吼连连。 居然是铁传甲。 不过,就算没有铁传甲,只要是魔教中人,苏青都不会放过。 他身形飘然而至,双手未动,可背后的琴弦却古怪的无由而鸣,兀自震颤,事实上,非是这琴自身在震,而是其中的刀剑,受苏青气机牵引,与之共鸣,方才引颤琴身,令弦丝自震。 “铮铮铮——” 点点琴音断续响起,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倒像是未入门的初学者随意拨弹了几下。 可这琴声方起。 却见三缕弦丝瞬间挣脱琴身,延展开去,在雪中穿行如龙,淡淡金辉一闪,那正在围杀几人的魔教教徒,陡然一住攻势,继而像是成了冰雕,不再动弹,冻结在原地。 琴声一止,三根带血的弦丝,立时飞快缩回。 风雪一过,一具具犹有余温的尸体,接连倒地。 195 金顶之战 雪下的急了。 风啸仍是如旧,在山野间呜咽来去,如缕缕幽魂的哭泣。 但地上,却真的有人在哭。 九个人,先前倒下了三个,现在,倒下了六个。 铁传甲结实的胸膛不停起伏着,只像是牛一样的在剧烈粗喘,一双拳头鲜血淋漓。 哭的是另外两个人,他们揽着地上咳血挣扎,重伤欲死的人,发疯般的在雪地上哭嚎;一个麻子,一个瞎子,瞎子哭的死去活来,像是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哭嚎,涕泪横流。 “苏先生!” 几人都被突然的其来的变化惊住了。 但等看见远处负琴而立的青衣人,铁传甲死灰黯然的目光中像是多了一丝光亮。 苏青正在想着要不要告诉眼前这个汉子李寻欢被魔教带走了,看情形,他似乎也遇到了烦心的事。 “我来救李寻欢。” 他到底还是说了。 果然,铁传甲本来黯然悲痛的一双眼睛瞬间就红了,双眼瞪若铜铃,哑声道:“救?我家少爷怎么了?” 这铁传甲当年初出茅庐,闯荡江湖,只是年少轻狂,不知收敛,结下过一些仇怨,走投无路之际,幸得李老探花施以援手,蒙受大恩,这才机缘巧合中与李寻欢结为主仆。 李寻欢视他如兄弟,有酒同饮,有肉同食,哪怕隐居关外,也只带上他,他自是以死相报,此刻突闻李寻欢遭逢大难,也不知道是暗伤发作,还是怒急攻心,唇齿间飙出一股血箭,近乎乱滚带爬的赶到苏青身前。 苏青望着他沉默了片刻道:“他被魔教的人抓走了!” 铁传甲面色剧震,如遭雷击,黝黑的脸面瞬间淡若金纸,他狂吼道:“不可能,以少爷的身手,不说输赢,他若想走,天下间必然谁也留不住他,肯定是……唉!” 他又怔在原地,看来是想明白了什么,最后深深喟叹一声,复杂惆怅。 苏青轻声道:“回城吧,阿飞还在等着呢!” 铁传甲眼露迟疑,看了眼身后还在哭的两个人,眼神遂化坚定,沉声道:“我现在还不能把命给你们,我得去救少爷,如果你们真想为当年的恩怨做个了断,那就等等吧!” 那瞎子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铁传甲跳脚破口大骂:“我呸,你若去了,焉有命回来偿还当年的债,不死在我们手里,我们中原八义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缠着你!” 铁传甲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那个麻子也站起来了,冷冷道:“所以,保险起见,我们得一起去,到时候你就算先死,也是我们先了结了你!” 铁传甲嘴唇动了动,他忽然笑了。 苏青在旁看的默然不语。 人活一世,必有相欠。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龙啸云死时的模样,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冷风如刀,飘雪扑面,苏青平静澈净的眼泊似有种莫名变化,嘴里呐呐道:“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他转身。 “走吧!” …… 城内。 不知道什么时候,街上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像是被人清扫过一遍。 兴云庄外那个陋巷里的鸡毛小店正亮着灯火,飘着酒香,饭香。 阿飞坐在里面埋头痛饮,只像是往后都喝不到酒了一样,这次要喝个过瘾, 忽闻撩帘的声音,他扭头看去,他看的不是苏青,他已听到多出来的脚步声,等看见铁传甲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倒着酒,喝着酒,看来连日来,总算是遇到了一件好事。 屋里还有两个人。 一个细眉深锁,眼眶发红,满是愁容的女人,还有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正是林诗音、龙小云。 苏青一进来,林诗音那张凄婉愁痛的花容便望了来,还有龙小云那种像是没了生气,消了活气的脸也看了过来。 “你没说?” 看了眼一直闷头喝酒的阿飞,苏青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苏先生!” 林诗音已似忍不了,也忍不住了,近乎哀求般。 看来这是要等他说。 苏青的声音更轻了,轻的像是雨落。 “龙啸云说他已经还清了欠下的债!” 林诗音一呆,旋即已是无声的痛哭起来,龙小云则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但当他忽然又笑了,这笑容实在是有些让人毛骨悚然,背脊生寒,他魔怔般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还清了就好!” 他笑着,眼中却泪流不止。 待呢喃过后,他忽然伏案大哭,疯也似的嚎喊道:“我承认,只有你才是我的父亲,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儿子,除了你,什么人我都不要,无论什么人……呜呜……我已后悔说那些话……” 门外,夜风幽幽。 屋内,无人开口。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李寻欢遭擒的同时,这蜀中之地,亦有变故。 盖因西方星宿海等一众高手,与苗疆诸多邪派高手汇聚一处,欲要东进而来。 这西方星宿海之主,乃是密宗黄教大喇嘛,更是魔教大长老,此人年逾古稀之数,一身功力登峰造极,独步武林,所习所修皆为魔教不传之秘,更是身兼数种震世绝学。 传闻那“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乃魔教镇教秘典,其中分别记录了七种世上最可怕最邪门的武功,传说此书成时,天雨血,鬼夜哭,写下此书的人也在写下最后一个字时吐血而死,血尽而亡。 而这黄教大喇嘛,竟是骇人听闻的一人独占其三,后又创出“密宗大手印”这等非凡绝学,武学天资之高简直匪夷所思,世所罕见。 此人东进而来,首遇大理点苍派。这点苍掌门外号苍梧剑客,一柄苍梧古剑威震西南,点苍剑法更是使的出神入化,昔年成名之战,乃是此人单人独剑,孤身而行,一夜之间,连灭苗疆“五毒教”十七处堂口,更是连毙长老,副教主等二十七人,独剩那教主“五毒童子”重伤遁逃,久匿多年,方才有了如今的“极乐峒”,令五毒教一夜覆灭,威震武林。 可是。 便是如此成名久矣的武林名宿,在这位大长老手中,竟是被三掌活活震死当场,点苍派举派上下,除却远出的门人弟子,无一幸免,尽遭屠戮。 浩大声威之下,令人闻风丧胆,各派各势,无不望风而逃,节节溃败。 直退至蜀中,与那川中唐门,峨眉派汇聚,方才暂缓其势,双方数日之间只杀的是遍地尸骸满山血染。然,此人一身武功已近神魔,唐门门主唐天宝连同峨眉掌门与之约斗,哪想以一敌二,竟也是被打的险象环生。 幸得天机老人等一众江湖豪客及时赶来,施以援手,方才得以喘息。 至此。 一个乃是魔教大长老,一个乃是当今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绝顶高手,会于峨眉金顶,正要一战。 旭日东升,朝阳初露。 天边云海浩瀚缥缈,汪洋如涛,但见金光洒落,放眼所及,云海尽成金色,自千山万壑中冉冉升起,顷刻,茫茫苍苍,仿若人间仙境,难窥尽头。 峨眉金顶。 却见正邪对峙而立,视那绝美妙境如无物,各据一方,一个个都紧紧的盯着金顶之上的两个人。 右手一人,苍发白须,身着蓝衫。 那比常人要厚大倍许的右手正背在身后轻飘飘的持着一根碧幽细棒,看似随意,恍若随风摇晃,但却像是长在那五指之间,与手心血肉连为一体,难以分割,不可撼动。 正是天机老人,孙白发。 他双眼精光隐现,神华内敛,一张皱布满纹的老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微微弓着身,佝偻着背,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市井老头,衣襟边角上还沾着斑斑油渍。 而他对面的那人,也是个老人。 这人身形干枯瘦小至极,也不知是皮包骨还是骨撑皮的看上去浑身简直没个十来斤的肉,肤如铜皮,蜡黄的就好似烟熏火燎过的熏肉一样,下颔长着不少灰白黑三色交织的短髭,圆鼻大耳,光溜溜的脑门上,一撮银发编成了个细辫,坠到脑后。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僧袍,宽大的就好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孩童,极不合身。殷红如血的僧衣在云海晨风中呼呼飘荡,袍袖迎风,露出一双赤脚,还有一双手。 这双手,相信但凡谁看过一眼,只怕这辈子就和苏青的脸一样再难忘记。 因为这双手,居然不见掌纹,不见毛孔,甚至连指甲都没有,这双手与他的血肉肤色也不相同,他的脸是蜡黄如铜,可这双手,却乌红可怖,像是没了皮的狰狞鬼爪,又仿佛在红染缸里浸泡过一样,看的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哪怕孙白发弓着身子,这个人的身高也只赶到他的胸口。 他的脸颊干瘪,就好像那些个老的没牙的老人吃了多年流食,面上的肌肉都萎缩了一样,甚至都快凹陷了下去,还有他的双眼,眼窝深凹,眉骨高耸,鼓着一双灿亮发光的眼睛,远远看去,只似沐猴而冠,滑稽可笑,真就像是只穿着人衣的猴子。 可所有人却都笑不出来,若非亲眼所见,谁会想到,眼前这个干瘦如猴的侏儒老人,居然单凭一己之力,几乎荡平了半个中原武林。 这便是魔教大长老。 传闻此人乃魔教三代旧臣,毕生所愿,便是辅佐魔教教主东进中原,一统武林,野心极大。 他半垂着眼皮,低着眸,嘴角稍抿,宛似慈悲笑意,像是一位大德高僧,人间圣者。但他的目光却是在看面前那些正极小极微,被晨风一吹就要翻滚出去的蚂蚁。 又或是俯瞰着那些中原群雄,再或者,在他的眼里,蚂蚁与那些人,并无区别,以他的武学造诣,当世能令他正眼相看的,只怕屈指可数,确实,天底下只怕有九成九的人,在他面前,都已卑微如蚁。 “听闻,上官金虹在时,你不敢出手,为何如今却要站出来!” 老喇嘛望着蚂蚁,淡笑道。 孙白发也看着那只蚂蚁,他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才说:“上官在时,我仍有退路可退,魔教东进,我已退无可退!” “哦?何以退无可退?” 老喇嘛诧道。 天机老人淡淡道:“上官在时,我退,丢的不过一份名头罢了,尔等魔教东进,视我中原武林众人为猪狗,我若再退,岂非真成贪生怕死之辈,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老喇嘛点点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你要知道,你今日若死,这满山中原武林之人,也都要死!” 孙白发缄默片刻,而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像是叹出了老人所有的唏嘘往事。 “唉,我生平有三大憾事,这第一件事,便是我名动江湖乃是在当年“衡山一役”之后,天下高手折损大半,天下第一“沈天君”身死,天下第一女魔头“王云梦”亦是身死,各门各派,俱是实力大减,憾的是未能早生些时候,与天下群雄争锋!” 他语气顿了顿。 “这第二件,便是未能与名侠沈浪一较高低,可惜我正值顶峰之时,天下却未有对手与我相抗,实乃平生大憾,天下第一,有名无实啊!” “这第三件,想我一生名震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回顾一生,却少有惊天动地之举,临到半截入土,却发现竟找不出一件值得回忆之事,憾啊!” 老人手里轻飘飘的细棍忽然一住,就好像长成了一棵树,他复又淡淡接道:“好在老天怜我,让我以全此憾!” 孙白发半低的眸子,忽然稍稍眯起,半阖半睁,陡然,一股气机自其体内迸发而出,不见惊天动地之势,然其佝偻瘦削的身子,却渐渐挺直起来,浑浊双目复归清亮,鬓角银发,居然有几分转复青黑之意,面上的皱纹像是平复了些许,蓝衫鼓荡,须发结张,如那关公睁眼,醒狮睁目,竟似年轻了几分。 手中细棍“铛”的一声爆响,兀自脱手震出,凌空一翻,化出漫天棍影,而后直直立在老人身旁,棒尾无声没入石中,似扎根其上。 老喇嘛终于抬起了眼皮,也抬起了眼,他看着孙白发慢慢往前踱出半步,只将那看了许久的蚂蚁一脚踏死。 “那本座便成全你!” 天机老人双眼陡张,沉沉道: “正要领教!” 他右手忽一提棍,手腕一震,棍身霎时抖出万千棍影,横挥斜扫,刺耳劲风已隔空袭出,一缕缕骇人棍风如群龙戏海将云海撕碎。 那头黄教大喇嘛不言不语,红袍呼啦一卷,人已朝孙白发大步奔去,双手鲜红的似能滴出血来。 当世顶峰之战。 196 天下第一,名不虚也 却说金顶之上。 强强碰撞,已是战起。 棍影动,如群龙戏海,翻江倒浪,孙白发气息一沉,双脚伫立不动,以腰运身,手中细棒只似一条游腾挣扎的狂龙,擒之不住,握之不紧,棒身扭动,已作重重棍影,铺展开来简直无穷无尽。 细棒一抖便是一缕急风崩出,两抖便是两缕劲风扑出,百抖千抖,那浩瀚云海登时无声溃散出一条条巨大的裂口,而后又慢慢合拢。 如此棍法,简直闻所未闻,那围观之人,无论正邪,俱是看傻了眼,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可那老喇嘛又岂是等闲。 他脚下不闪不避,运起双掌,捕风捉影,只在空中一拨一挥一搜一摄,那连连呼啸而来的劲风,瞬间无声消散。 他的一双手,鲜红欲滴,连云海晨雾都像是要染成红色。 先前曾言,“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其上共计七种最可怕,也最邪门的武功,而此人独得三种,如今这双鲜红血手便是其中一种,名为大搜魂手;此手极为歹毒,乃是摄人生机气血,中招者浑身不见丁点伤痕血口,然一身气血却似被抽干一般,生机枯竭,形神憔悴,枯槁如干柴。 当初胡不归遭遇伏杀,其中就有一人,名为“无情子”,亦是星宿海的人,使得便是这门功夫。 传闻练这门武功可不容易,需以活人气血滋养双手,方能初窥瓶颈,杀的人越多,行功越深,一双手便会日渐生出变化,血色渐深,功力便越高,境界也就越高。 如此一双惊神骇鬼的血手,也不知道这老喇嘛杀了多少人。 他在走,一步一住,一步一印,如背负山岳,重有万钧,每一步踏下,他总要有那么一刻的停顿,棍风虽散,然其上力道却是被他借机转到了脚下,就像是踩在了烂泥上,身后留下了一个个深达三四寸的脚印,清晰分明。 他一连走了九步。 便到了孙白发面前。 漫天棍影兀自一散,陡见一根碧幽细棒,如游龙出海,笔直点向老喇嘛面门,呜呜劲风刺人耳膜,扑人面门。 “蹭!” 不想,细棒前去之势猛一顿,那老喇嘛张嘴露齿,一排细密小齿居然一口咬住了棒头。 赫然是嚼铁。 孙白发双眼一沉,不见慌色,口中暴起一声大吼:“给我起!” 细棒一挑,老喇嘛瘦小如孩的身子瞬间凌空被掀起,飞到空中。 “棍挑千山!” 孙白发提棒高高跃起,擎天一棒,自下而上,直指黄教大喇嘛,瞬间抖开,棒影之下,空气炸裂,仿似响起一连串的雷鸣,噼里啪啦,连崩带扫,砸向老喇嘛周身大穴,要穴。 怎料这老喇嘛双手一摊,五指一并,竟是翻出层层掌影,自上打下,手变利刃,连削带劈,与那棒影好一番碰撞,砰砰闷响连连。 “嘿!” 天机老人双眼突的圆瞪,手中棍影瞬间撤尽,而后细棒如挑山撬岳,自空中抡起,弯如弧月,朝着老喇嘛狠狠砸下。 见他变招,黄教大喇嘛那不合身的红袍,竟然忽的鼓胀起来,像是袖筒裤腿中被塞进去了棉花,变得浑圆如球,衣裳里的人猛的一缩手脚脑袋,只见棒影连闪,一团红影当空坠下,落地瞬间,又似石子般在地上弹了一弹,方才站定。 天机老人杵棒而立,望着毫发无损的老喇嘛凝目道:“尊驾当真好惊人的武学天赋,竟是身兼大搜魂手,大天魔手,天移地转大移穴法,密宗大手印诸多惊世绝学!” 他一连说出数种奇功,又看看天机棒,只见棒头上,是两排清晰的牙印,不由心中暗自动容。 都说苏青那对刀剑已属世间独一无二的神兵,可他自己的这根细棒又何尝普通,他当年闯荡江湖,走南闯北的时候,无意中曾得到一块天外陨铁,后又融以世间精金,方才铸出这根细棒,如今,竟是有人能咬出来一排牙印。 “好一个天机棒!” 老喇嘛抿着的嘴角忽然变了,先前这嘴角本是上扬,可如今,却慢慢下弯,眼角却跟着上扬,慈悲笑意,瞬间生出一种令人观之惊惶,头皮发麻的古怪神情,像是在怒,怒的如那城隍庙里的恶鬼夜叉一般。 他忽然一弹指。 弹出的却不是什么指风,更不是指劲,而是一滴血,一滴鲜红剔透的血,被他自指肚中逼出,“嗖”的飞了来。 孙白发闪身便躲。 尽管他不知道为何对付会用一滴血做攻击。 但他知道,这个江湖上,最可怕的杀人手段往往就是那些其貌不扬,却总能出其不意,又能置人于死地的东西。 那眼前的这滴血是又不是呢? 他也想知道,所以他身形一撤,细棒当空一搅,仿佛搅出了一个漩涡,血珠登时被劲力牵引而来,细棒再一扫,那可血珠已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凶神恶煞的魔教徒飞去。 果不其然。 看见这滴血,那人见鬼似的怪叫一声,神情惊恐万分,面如土色,想也不想,一个狗趴扑倒在地。 他躲得快,可他身后的人却没躲过,血珠在额上溅开,这个人瞬间面若死灰,而后,竟然引刀自戮,周围的人更像是躲瘟神一样,乱滚带爬的退开老远。 就见这人栽倒在地,不消片刻,眉心染血的地方竟然溃烂开来,而后化作脓血,看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神刀化血,魔血!” 魔教徒中,隐隐传来惊恐颤抖的声音。 正是魔教十大神功之一。 孙白发望着老喇嘛那双猩红的手,眼神几变,看来这双手上,只怕还藏着不少东西。 他手中长棍再起。 盖因黄教大喇嘛也动了。 二人似两颗流星自金顶拔地掠起,在空中相遇,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激斗,只把那旁观众人,看的心惊肉跳。 今日这一战,不但关乎在场所有人的生死,更关系到江湖西拒魔教的成败,要知道,自魔教东进之初,除却“青龙会”于天山下斩杀过一个孤峰天王外,中原北方武林,再无一方势力能与魔教抗衡,更别说这惊天动地的魔教大长老了。 此战若败,届时北方武林,只怕青龙会不出,余者必是尽为鱼肉的惨淡下场,那可真就是泼天浩劫了。 败不得。 就算是荆无命,此刻亦看的沉息屏气,心神难以平复,还有郭嵩阳等人,也都紧握手中兵器,像是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再看金顶上的二人,自地上搏杀到空中,又自空中战到地上,棍影扫荡,金顶之上,立见爆响连连,石屑四飞,交手间,这地上已多出一个个面盆大小的坑洞,掌影横飞,偶有一掌波及场外,中招者瞬间倒地,不消顷刻,浑身皮肉下立见泌出浓稠血沫,筋骨尽碎,五脏成泥,惨不忍睹。 所有人立时连连后退。 直退出三十丈外,方才心惊胆战的观望目睹此战。 却说场中正厮杀的如火如荼,猛的就见二人身形一顿。 原来,这天机棒的一头,竟是被那黄教大喇嘛擒在手中。 郭嵩阳陡张双眼,其他人的心,也都跟着悬到嗓子眼了。 要知道孙白发成名于棍棒之技,如今天机棒被擒,攻势受阻,一身武功,势必弱了三成,何况那老喇嘛的手上功夫简直当世罕见,赤手空拳,天底下只怕少有人敌。 正如他们猜测的一样,那黄教大喇嘛擒棒一瞬,运起右手,便已携排山倒海之势,朝孙白发拍来。 生死胜负,就在眼前。 孙白发哪敢迟疑,他非但没有撒手弃棒,更是不约而同,运起左手,那满布生硬厚茧,像是生铁浇铸的宽厚左手,赫然以推山撼岳之势直迎而上。 见他如此反应,老喇嘛自觉正中下怀,掌下奋起毕生功力,威能登时再涨。 便在所有人瞪大双眼的注视下。 两只肉掌,一红一黑,当空相遇。 “啪!” 可怕的掌风自二人双掌间狂飙而出,呜呜生响。 天机老人胸腹一震,一张脸登时殷红的像能滴出血来,老喇嘛神情首见惊色,似是对孙白发的掌力吃惊不小,蜡黄的脸色白了几分。 二人就像是被大浪一冲,身子齐齐向后一仰,双掌立分。 可那黄教大喇嘛,脸上忽见狞笑,左手紧扣长棍,右手竟是再起一掌。 孙白发双目亦是圆睁怒瞪,似是铁了心般,要以掌上功夫与之分个高低,左手再起,手背筋骨毕露,血管贲张,只似一条条扭动的蚯蚓,晴天霹雳,又是当空一对。 “噗!” 一口血水,溅落胸前。 “啊!” 远处众人不禁惊呼。 吐血的,是天机老人。 那老喇嘛亦是嘴角溢血,右手不住抖颤,他淡然道:“你败了!” 天机老人竟是败了? 双掌落毕,瞬间的爆发,黄教大喇嘛几乎倾尽丹田气息,他以强攻弱,狮子搏兔,自是尽了全力。 “言之过早!” 可就在这时,他却蓦的听到一声爆吼。 眼前忽见棍影闪动。 似是愕然,又似吃惊,因为他手中擒着天机棒,可这棍影又是从何而来? 天机棒确实在他手中,但在他手中的,只是天机棒的一半,另一半竟是拦腰而折。天机棒,自然内藏天机,此棒赫然可以拆解开来,不但可以拆解,更能伸缩如意。 他此刻内力倾泻大半,新力未生,加之以为胜券在握,心中警惕一松,就看着那棍影一闪,已直直点在自己的膻中穴,心口一痛,仅余的气息也被瞬间打散了,那棍梢一挑,已把他挑到空中。 耳边再闻高喝。 “棍挑千山!” 重重棍影铺开,齐齐打在他的身上。 “啊!” 惨叫惊起。 刹那间,老喇嘛浑身上下在空炸开漫天血花,血箭飙射,像是一团被砸碎的血肉,而后残破的身躯,被一根细棒以擎天之势高高穿插其上。 片刻后。 所有人望着那根立在金顶之上的细棒,再看看棒上挑着的老喇嘛尸体,一片死寂。 “杀啊!” 下一刻,武林群雄暴起呼声,朝着那些群龙无首的魔教徒扑杀上去。 峨眉山上,瞬间惨叫四起。 黄教大喇嘛被一棍挑杀,所谓树倒猢狲散,这些为虎作伥的邪魔外道,顷刻便似无头的苍蝇,纷纷亡命奔逃,留下一地尸体。 只是,有人却没走。 郭嵩阳,荆无命他们望着金顶上杵棒怒目的老人,他们先是如释重负,而后又似察觉到什么,神情豁然大变,变得迟疑,以及不敢置信,最后化作一种说不出的悲戚。 二人眼露哀色,走到近前。 郭嵩阳望着老人已经定住的神情,在默然中,小心翼翼的取下老人手里仍旧死死抓着的细棒。 原来,这天机老人与那老喇嘛硬对了两掌,已是心脉尽断,五脏俱损。 荆无命死气沉沉的眼神动了动,嘴里哑声道: “天下第一,名不虚也,荆无命恭送孙老先生!” 像是听到了这句话。 老人阖目而倒,怒容一散,含笑而终。 197 翠云峰下,绿水湖畔 江南四大世家。 这说的分别乃是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的神剑山庄,以及江南七星塘慕容世家、夏侯世家,连同最后的南宫世家。 并非是说偌大江南只有这四大世家,而是说,这四家凌驾于各家各势之上,而后又以“神剑山庄”与“慕容家”为其中翘楚,隐为魁首。 江湖传闻,步入那神剑山庄中,一眼便能看见一块很大的横匾。 这横匾上只有五个字,而且还是五个融金浇铸的大字,这便是谢氏一族传承了数百年的荣誉,曾经的辉煌。 “天下第一剑!” 这可不是谢家自己捧自己,传说多年已前,天下各方绝顶剑客,名家剑宿,乃至剑道后起之秀,曾汇于华山之巅,约斗十天十夜,不眠不休,誓要决出剑中魁首;只说那群雄之中,有一人竟是剑挑群雄,只将江湖上但凡有名有姓的剑客一一败之,后无敌天下,传为武林神话。 这人,便是谢氏一族的先祖,也是神剑山庄的创建者,谢天。 据说天下剑客无不为其妙参天理、精妙绝俗的剑法所折服,故而,每人都拿出了一两黄金,熔于一炉,方才浇铸出了这五个金字。 换而言之,这是天下共尊的,共同推举出来的。 可惜啊,谢氏先祖闯出的旷世威名,却未传至后世,归根结底是因这谢家数代子弟中,根骨俱属平庸,数百年竟无一人能继承谢氏神剑;而且,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家自谢天之后,族中剑谱珍藏,难免受人觊觎,何况谢家曾结下过不少仇怨,唯恐惨遭灭门之祸,谢氏一族竟是急流勇退,封山闭族,不闻世事,以致“谢家神剑”的威名销声匿迹。 要说这江湖上,十八般兵器皆有,用毒的,用暗器的,还有些用什么奇门兵器的,可是,近百年来,天底下能得个“天下第一”的又有几人。 当年的天下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这等第一,乃是因其手段狠辣,杀人无数,闯下的凶名;再有那九州王“沈天君”,以“乾坤第一指”被唤为“九州称王,天下无敌”,凭的是其德行与武功,近几年,便是那“天机棒”独占鳌头,还有就是隔三差五东边一个刀王,西边一个枪神。 唯独这剑道——近百年以来,江湖中不乏用剑高手,名剑辈出,想那七大剑派,随便挑出一个弟子只怕都有个快剑的名头,再有那游龙生之辈,荆无命之流,郭嵩阳这些人,放眼江湖,已是用剑好手,绝顶高手。 可是,已无人能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剑。 但这一代不同。 所有人都认为,这起于“神剑山庄”的天下第一剑,又要被神剑山庄夺去。 因为,神剑山庄这一代,出了个不得了的人。 绝艳惊才,非同小可。 据说曾有目盲相师为其摸骨相面,留下八字批言。 “天生剑骨,剑中帝王。” 这人一生下来,仿佛就带着上天诸神所有的祝福与荣宠。 寻常孩子幼时启蒙所学,多是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可这人一出世,第一眼看的居然是剑谱,自谱中遍识天下之字,五岁就已握剑,甫一握剑,便已人剑合一,六岁更能参解各派剑谱,天资之高,近乎妖孽,叫人匪夷所思。 上天只似为了偿还谢家,将过往所亏欠的一切,悉数付诸于一人之身。 若不出意外,谁都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将来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或许,已不用将来,如今,此人已众星拱月,声名如日中天,为天下人所熟知。 他便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而今,魔教东进,几派门人连连溃散,节节败退,他们羞于向“青龙会”求援,却是只能把希望落在“谢晓峰”的身上。 …… 北方大雪飘飞,这南方,雪犹未降,但天地寒冻难免。 万物凋零,草木枯黄。 只说那幽幽一湖碧水之畔,这一日,忽见行来一人。 这人。 身披浓墨般的黑色大氅,内裹紫黑华服,衣襟半敞,粗狂的袒露着胸膛,任由冷风吹拂,大氅上,金线密织,风吹衣飘,似黑夜里一簇簇金焰腾动。 这人的脸很白,却非中原人那种羊脂美玉般晶莹细腻的白,而是肌肤胜雪,不见血色,眉梢一挑,浓重墨眉登时如两条龙蛇扭动,一双点漆似的黑眸隐隐透着蓝宝石般的诡谲光华,满头浓密黑发,束于背后,唯有额前垂下来两绺。 如寒石峻刻的脸颊上,棱角分明,冷峻更是冷漠,隐隐还刻画着一条条妖异而邪气的纹理。 这是个身形很伟岸,很雄壮的男人,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纯正的中原人血统。 确实不是,越有权势的男人,得到的女人就越多,无论是抢、是夺、还是女子自荐枕席,自己送上门来;男人喜欢享受,女人何尝不喜欢享受,依附强者,便能让她们享受更多,只需牺牲美色,便能一世富贵无忧,这般的享受,又有几人能拒绝。 可是,他的母亲就拒绝了 所以,他的母亲死的很早,因为她的母亲是汉人,是他父亲的手下从江南掳来,供奉上去的,自打懂事起,他便记得母亲无时无刻不是想着要逃回这片土地。 要知道男人总喜欢温顺、懂事、听话的女人,一个总想着要逃的女人,自然得不到宠爱,当一个女人连姿色也随着光阴耗尽磨光,那剩下的,就只能是厌弃,嫌恶,所以,连带着他这个儿子,也跟着在魔教中备受欺凌,处处遭到排挤,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个名义上的兄弟姐妹了。 因为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死在了他的刀下。 但他第一个杀的,就是他的母亲。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脾性温柔如水,却又倔强无比的女人临死前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何等的平静、淡然,就是连痛哼都显得格外的轻。 他往自己母亲的心口刺了一刀,那也是他第一次杀人,拔刀带出的一腔热血,淋溅了他一身,那也是他第一次为别人流泪。因为,这世上,唯有这个女人在他饱受欺凌的时候,给他过他一丝丝的甜,一串她亲手做的糖葫芦,听说是中原独有的东西。 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连他这个儿子也不知道。 她似乎很喜欢哼江南的小调,就是死的时候,吐血咳血,嘴里依旧轻轻哼着,然后看着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我不怪你,生你于世,这是我欠你的,如今以命相还,你我母子就此了断,黄泉之下,亦不复相见!” 他是流着泪,咽着血,看着那个女人倒在床上,合眼之前,嘴里还依稀呢喃着:“可惜,未能带你回到江南……” 江南?他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字。 打那之后,他已不会笑,更不会哭,而后更是将一众手足兄弟姐妹,悉数斩尽杀绝,杀到最后,就像是苗疆养蛊之法,手足相残,群虫互噬,连他父亲都开始怕他、惧他,但最后,这教主之位还是到了他的手中,因为那个男人已无选择。 现在,他已在江南,却不是以离乡背井的身份回来,而是以俯视群雄,睥睨天下之势,东进中原,席卷武林。 何处是故乡?他心中本无故乡,或许,他只是想看看,那个女人心心念念,至死不忘的地方,有何不同之处,又或许,他只想要占据,拥有。 事实上,他已经来了很多年了,也发生了很多事,再吃糖葫芦,他也吃不到曾经的味道了。 眸光一抬。 他已看向碧水那头。 湖畔的另一头,但见一根根如剑林立的老木间,有一条笔直往上的宽阔山阶,一直延伸到山林尽头。 “你,是什么人?来绿水湖干什么?” 不远处的草庐里,一个腰系翠绿丝带的汉子像是方才发现湖畔来人,提剑跳将出来,警觉非常的大喝道。 魁梧冷峻的华服男子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眼,只是淡淡的打量着山阶尽头的方向。 但就在那汉子快掠到他十步近的时候。 华服男子的大氅下忽然闪过一抹光,一抹难以形容的光,却又极端可怕的光。 刀光一亮,青青的刀光,弯弯如月,似青山翠树,仿佛凭空挂起一轮新月,如飞虹一转,惊鸿一瞥间,刀光又已不见。 可那十步外提剑的汉子却已顿在原地,神情僵住,身形僵住,忽然,一缕细细的血线,突然从他的眉心浮现,笔直往下、鼻梁、下颔、胸口、腰腹,然后,从中一分两半。 等再看去,湖畔的华服男子已不见,湖畔对面,一人正步步拾阶而上。 198 神魔相会,苏青东来 “有人闯山!” 一声急喝,但见山阶两侧,那林木中兀自现出十数条腰系翠绿丝带的剑客,闪扑而出,纷纷拔剑出鞘,剑身寒光闪动,剑鸣之声,此起彼伏,响彻山林。 他们要挡人,拦人,挡的正是那山下步步而上的紫黑华服男子。 众剑齐指来人。 “站住,神剑山庄不准外人踏足,劝你速速退去,莫要自误!” 有人厉喝相阻。 可那人却仍旧一副我行我素的神情,眼神平静,步履平缓坚定,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也没丝毫去看他们的意思,好似这些人还不值得他驻足移目,只有走,只有行。 “布阵!” 再听厉喝,十数柄利剑登时分化开来,叠为三排,如大江滔浪,一浪盖过一浪,朝那不速之客刺去,剑尖攒动,剑影飘忽来去,已成惊人阵势。 可结局却是。 “呼!” 劲风扑面,来人脚下不停,背后大氅陡然一扬,墨发似狂龙一激,山阶上登时尘飞叶卷,刹那间只闻惨叫。 这十数名守山剑客,手中长剑凭空折断,而后像是狂风中的草秧,被吹的四仰八倒,滚成一地,翻向山阶两侧。 幽静山巅,突然响起一连串惊急的钟声,“岑岑”震响,惊的林中飞鸟四散。 “嘎吱!” 突的,紫黑华服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停在了一块偌大空地上,不远处,还立着一面青石碑,其上刻有三个锋芒毕露的字——“解剑坪。” “阁下闯我谢氏山门,伤我谢家弟子,今日不给一个交代,只怕你上的了这山,却已下去不得!” 此处已近山顶,尽头处,一座偌大山庄在山林间若隐若现。这会,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已被人拉开,门轴转动,走出来一个英姿勃发的中年人,剑眉朗目,下颔蓄着一簇黝黑短须,身穿淡紫色长袍,身后更是涌出无数谢家子弟;这些人俱是人手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目中精光隐现,功力不弱。 “你是何人?想要找死也得留个名号!” 男子沉眉稍动,淡淡道:“白小楼!” “哗!” “啊,你就是魔教教主?” 这三字一出,山顶众人无不色变,满片哗然。 如今魔教东进,这魔教教主的身份,自是跟着水落石出,非是别人,正是这白小楼。 传闻其自悟一门旷世刀法,号称刀中之魔,名为“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无敌西方,难有抗手,近些年又将此刀推演至巅而又巅,完美无缺之境地,其中,还不包括此人所学的诸般魔教奇技,镇教神功,只是,自魔教东进之初,迄今为止,尚未有人得见此人出手。 可天下人,又有谁能小看此人,谁敢小看此人。 单凭魔教教众,此人便已近乎将中原各门各派逼进绝路,没出过手的他,又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谢晓峰呢?” 白小楼忽然问。 他目光忽然在人群中搜寻,肆无忌惮,且又有种理所应当。 却也该如此,普天之下,能挡眼前这位的,神剑山庄里,除了那个被唤作“剑神”的谢晓峰外,又能有谁。 那个淡紫色长袍的中年人沉声道:“你何以觉得我不是谢晓峰?” 白小楼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只瞧了一眼,便道:“你?你不配!” 随意淡漠的声音,说的轻慢,说的低缓。 那人非但没怒,反倒还笑了,他淡淡笑道:“说得好,但就算是剑神,他也是我的儿子!” 此人正是神剑山庄当代庄主,谢王孙,亦是谢晓峰的父亲。 他似乎很喜欢别人夸他的儿子,特别是白小楼这样的大人物,哪怕是贬低他,毕竟,谢晓峰是他的儿子,天底下,任谁能生出谢晓峰这样一个儿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就在他笑的时候。 人群一分,白小楼眼中已多了个黑衣劲装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像是还不到双十,袖口紧束,垂着纤细瘦黑的双手,绑着头发,背后斜斜背着一柄颇为古旧的长剑,剑柄上还坠着一簇剑穗。 白小楼忽的蹙眉。 非是他看到了什么让自己出乎意料的东西,而是眼前这人太普通了,瘦瘦的身躯,黑黑的脸庞,脸上还留着几颗豆粒大小的印子,更像是营养不良,头发都有些枯黄,远远看去,好像个病痨鬼一样,一张脸更是寻常普通,这么一个人,恐怕落到人堆里就再也认不出来了。 这会是那五岁握剑,六岁参解剑谱,七岁诵诗百篇,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被传为英俊潇洒,惊才绝艳的剑神谢晓峰? 但渐渐地,白小楼的眼神有了变化。 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干净无尘,似山下幽幽绿水,不惊涟漪,不觉滔浪,又像是一口庭前古井,照尽日月星辰,深邃如镜。 猝然,他皱眉一展,双眼陡亮,恍惚间,竟似自那古井中得见一股惊天剑气浩瀚升腾,锐旺冲霄,势不可挡。 再看去,眼中的人,似已雄姿英发,气宇轩昂,眼中锋芒毕露,如一柄旷世神锋屹立山巅之上,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一双眼睛,竟能让人有如此天翻地覆般的可怕变化? “你只来了一人?” 谢晓峰说话了。 他声音很温厚。 白小楼道:“一人足矣!” 其实,谢晓峰也在暗自打量这位魔教教主,但观此人相貌甚是年轻,尚且不足而立之数。 他迟疑道:“你要与我一战?” 白小楼诧道:“你不敢?” 谢晓峰摇头:“非是不敢,而是我曾在北方得见一人,此战,当是我三人之战!” 白小楼闻言稍一沉吟,仍是用那副淡漠一切的口气道:“你是说那青龙会之主?不过一个懂得驻颜之术的老鬼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已是夕阳西下,迟暮老矣,焉有资格与你我相提并论!” 言语之间,竟是把苏青贬的一无是处,当做个臭老头了。 谢晓峰皱了皱眉,当日上官金虹与苏青一战,他恰好在旁目睹,对于那一战,他可是记忆犹新,何况能走到那一步的,又岂是简单普通之辈,可万没想到这白小楼居然如此自负狂妄,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正要再言。 却见解剑坪上的白小楼忽一眯眼,扭头看向一颗挺拔笔直的杉木,就见这杉木不过筷细的树梢上,不知何时歇着个拢袖负琴的青衣人,足尖踮脚而立,衣袂飘飘,像是没得一丝份量,随着树梢的摇摆,轻轻上下起伏,左右晃荡。 “啧啧啧,够狂!” 这人啧啧有声,语气随意,一搭眼皮,正居高临下,也眯着一双丹凤眸子,瞥着白小楼。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苏青。 199 谁主沉浮,一战定之 翠云峰上,话说那林木间,一人飘然屹立,令众人纷纷为之侧目。 白小楼孤立解剑坪上,搭眼睨去,苏青傲立晴空之下,垂目瞥去,两道目光,赫然于空中相遇,相逢处,似虚空生电,四目俱是精光爆现,引得强强气机碰撞,竟凭空激出一朵风旋急涡,看的一众旁观者无不瞠目结舌。 “这便是那苏青?” 望着树梢上那张近乎妖邪的面容,谢王孙不由的惊诧道。 “你就是苏青?” 那边白小楼也同时在问,语气古井无波。 苏青眼皮垂的更低了,似笑非笑的轻声道:“是!” 白小楼又问:“你来此,莫非是为了和神剑山庄联手?” 苏青闻听这话,好像有些没听明白,蹙眉奇道:“联手?联手什么?联手抵抗你魔教么?呵呵!” 他说着说着忽的戏谑笑了起来。 白小楼眼波闪晃。 可不等他说话,那谢王孙忽然沉声开口:“我神剑山庄,哪怕族中弟子悉数抗魔战死,也绝对不与杀人如麻,为祸江湖的青龙会联手!” 言语干脆直接,说的正义凛然。 苏青本是看着白小楼的眸子蓦然扭向谢王孙,只是,目光落下,却被一个黑衣少年所挡,那少年眼中剑气升腾,好不惊人,正是谢晓峰。 “谢庄主说的好,我华山派亦不会与此獠联手!” “我崆峒派也一样!” “还有我武当派!” “少林亦是如此!” …… 谢王孙话语一落。 不想竟连起附和之声,山下飞掠来数条身影,皆是各派门人。 “非但如此,待魔教东进之祸一平,吾等还要与青龙会论个高低,清算往日恩怨,此等为祸一方的势力,绝不能放任其横行霸道!” 这些人言之凿凿,一连串的话语说出来,却听天上响起阵阵轻笑,苏青竟是笑出了眼泪,满头乌发狂乱激荡,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笑的前仰后合,他抬手擦了擦眼角,抚掌大笑道:“哈哈,好,你们都说得好啊,还得多亏你们提醒,我才记起来青龙会是干什么的,不过,你们能不能别一唱一和啊,唱大戏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东进中原的是青龙会!” 看着大笑不止的苏青,所有人不知为何脊背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尊驾虽得延年益寿之功,但如此做派,实已堕入邪道一流,若不回头,恐万劫不复!”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说道。 苏青哂笑一声:“心眉,龙门山上留你一命你却还敢叫嚣,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不就是想要趁机仗着神剑山庄的势,找回些面子么!” “我明白了,看来你们这些人,真是怕我长生不老啊!” 而今江湖中已是众所周知,知苏青成名于三十多年前,若依时间来论,到如今不说花甲古稀,年过半百肯定绰绰有余,要知道那上官金虹当年可还犹为少年,但这张脸,细细瞧去,竟浑似不见半点岁月光阴留下的痕迹,看上去,居然比那白小楼还要年轻几分,如何能令人相信。 一个个暗自思量,都以为真如传闻所言,得到了长生不老之法? 传言之所以为传言,便是它难辨真假,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乃至整个江湖都有所听闻,到那时候,真假已不重要,听到的人多了,就算是假的,它也会成为真的。 就好像有一天突然江湖传闻你得到了本绝世秘籍,若是一人听到,只会当成笑话,可当听到的人有百人千人,只怕不出三日,就有人偷偷潜入你的府中,不出七日,就有人来杀你全家。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 那就是宁肯杀错,不肯放过。 好事者,眼红者大有人在,任你说破了天,也说不清楚明白,因为那些人根本不愿相信。想当年衡山传出“无敌宝鉴”出世的消息,引得江湖是腥风血雨,多少人死在了衡山上,可到死,一个个连“无敌宝鉴”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什么真假了。 这世上不乏好人的存在,但有的人,却不希望别人比自己的名头大,比自己的武功高,所以,杀错了有什么,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别人拥有什么武功秘籍,哪怕是假的,他们也不在乎,为了以绝后患,就只有杀。 如今江湖上传言苏青能长生不老,已是引得无数门派势力人人自危,要知道青龙会可是势大根深,倘若这苏青真能长生,那岂不是意味着“青龙会”也能跟着长存不倒,屹立于世,那这天下名门正派焉有出头之日? 一句话,这江湖已快容不下他。 “看来你不该来啊!” 白小楼背负双手,嗓音像是更冷,也更淡了。 “如今你们中原武林已岌岌可危,却还想着内斗,实属令本座失望至极!” 他停了停,又接道:“你若窝在那洛阳城中,或许还能苟活残喘一阵,如今却是迫不及待的前来送死?你看,这些人恐怕巴不得你死呢!” 苏青抿了抿薄唇,他脸上仍是挂着笑,可眉宇间却蓦的腾起一股机锋峻烈的清寒冷意,袖子交叠的双手退了出来,他索性已不去看白小楼,而是随意的瞧着着自己那十根纤秀白皙的手指,不经心的轻声道:“想我死的人多了去了,可惜,这些人都已倒在我脚下,倒是你,想我步入江湖以来,狂徒妄人也算遇见过不少,但似你这般狂的倒是首见,委实有趣至极!” “不过!” 白小楼问:“不过什么?” 苏青呵呵一笑。相请不如偶遇,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话到这里,已无需多说。 白小楼一眯眼。 苏青随风起伏的身子忽然一住。 就在双方气机冲荡,剑拔弩张之际。 山下却已接连现出数条人影,一方三人,一方两人。 “我不是说没有要事不让你们上来么?” 白小楼看着自己的三个手下,那三人俱非中原人的相貌,一人肤黑如碳,厚唇白齿,一人赤发碧眼,头顶发丝根根竖起如戟,太阳穴高高隆起,上身裸露,肩头缠着一圈手臂粗细的精钢铁链,还有人却是个西域胡人的小老头。 苏青也看向另外两个人。 “怎么?” “帮主,蜀中送来飞鸽传书,昨日,孙老先生于峨眉金顶与魔教大长老力战,双方相斗百余招,孙老先生以棒挑杀那老喇嘛在前,后心脉尽断而死!” “回圣主,大长老与天机老人于峨眉金顶邀战,双方大战百招,同归于尽!” 不同语气,却是相同的意思。 这带来的消息,正是峨眉金顶一战的结果。 苏青听完后,脸上渐渐没了笑,轻声道: “孙老先生求仁得仁,何尝不是一种得道,不过,相交相识一场,传令下去,帮中弟子,自北向南横推,凡遇魔教徒众,一律杀无赦,斩千人头,给孙老先生送行!” 他说完,又一扫满山众人,下颔微扬。 “既然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我也就不矫情了,今日前来本是为下战书,但你们既然要面子,好,苏某给你们面子,自今日起,青龙会,正式向武林宣战,咱们谁主这江湖沉浮,就一战定之!” “如何?” 200 大战将起 惊人的消息一件当真接着一件。 天机老人孙白发与黄教大喇嘛于峨眉金顶约战,双方同归于尽。 这可是大事啊。 但那满山群雄却都像是松了口气一样,那魔教大长老一死,星宿海南来之势,势必受阻,只怕现在早已树倒猢狲散,可算是解除了后顾之忧,否则与这魔教教主汇合一处,岂非势力大涨。 反倒是孙白发的死,却好似被人刻意淡忘,无人在意。 闻听大长老战死,白小楼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此刻也跟着冷了下来,一身气机勃发,令那三个魔教护法,战战兢兢,竟是不敢直视。 可接下来。 却是苏青的话。 “如何——” “够不够给你们面子?” 淡淡话语,在离口瞬间化作鬼哭神嚎之音,冲荡四激,响彻翠云峰,骇的群山悚然,群雄色变。 宣战? 如此关头,青龙会竟是要与整个武林为敌? 老实说,已有人后悔说了先前的那些话,一个魔教便已让所有人焦头烂额,惶恐不安,现在,再多一个号令黑白两道的青龙会,后果可想而知。 输赢姑且不论,元气大伤是肯定的,他们其实更害怕的是把苏青逼急了,与魔教联手,到时候,就算谢晓峰生出三头六臂来,只怕也是败多胜少。 “苏青,中原浩劫未毕,你莫非要与魔教为伍?” 已有人怒喝急声道。 苏青环臂而立,望着所有人难看的脸色,已知他们想着什么,淡淡一笑道:“唉,虚伪,你们这些人,一会东奔西走拉拢这个,一会同盟那个,走来走去,心眼手段耍个不停,可惜到头来还得依附神剑山庄的势来撑门面,而且做事之前却总要找些由头,耍些手段,当真好不利索,不过,别费心机了,魔教我要平,江湖我也要!” “至于联手?就凭你们也配让我找人联手?真以为这姓谢的小子有个“剑神”的名头,他就是神了?既然是神剑山庄起的头,自然也不能例外,知道你谢家想着什么,反正我这次来,就是给谢晓峰下战书的,也别遮遮掩掩了,咱们赢的称霸江湖,输的,万劫不复!” “啪啪啪!” 却听鼓掌声起。 那白小楼眼露赞赏,目中精光闪烁。 “说的好,适才轻视之言,还请恕罪,我改变了看法,你苏青,确有资格与我一较高低,这些蝼蚁总喜欢以什么大义道理来压人,却不知,强者本身就是道理,哪管他们说些什么,成王败寇,才是唯一真理!” “苏青,这场中原浩劫,魔教虽是祸首,但你也是罪魁——” 说这话的,是一个华山剑派的弟子。 可惜,他话语未完,声音忽止。 但见天光闪过,一缕晶莹笔直的细丝正自从空中斜坠而下,没入此人眉心,那居然是一根琴弦。 弦丝一触极收,那人仰面而倒,就见眉心渗出一滴血珠,已死在当场。 “大胆!” “纳命来!” …… 乍起的惊变令众人哗然一片,立见这华山掌门率众而出,提剑便欲来战。 苏青猛一瞪眼凝目,顷刻浑身煞气狂飙,满目骇人杀意,只被这目光一扫,那华山派众人瞬间遍体生寒,只似三伏天被当头淋了一盆冷水,不禁打了个寒颤,一个个战心顿失,心神已为其所摄,踌躇不前。 “尊驾在我翠云峰上滥杀无辜,可曾将我神剑山庄放在眼里?” 谢王孙开口叱道。 苏青索性彻底没了收敛,眼神一睨。 “凭你也配和我说这话?” 谢王孙的脸色登时就跟被染缸浸过一样,青白交替,难看铁青。 “放肆,辱庄主,就等于辱我谢氏一族,既然是耻辱就该用血来洗,持剑,布阵!” 苏青望着山庄里鱼贯而出的谢氏一族的子弟,淡淡道:“名声是好东西,可你谢氏一族想要踩着我苏青重回昔年天下第一的威名,怕是找错人了,想死还不容易!” 他忽然看向那背着谢家神剑的谢晓峰。 “小子,可敢一战?” 谢晓峰一直未曾开口,此刻眼中精光一闪。 “三少爷,还请为了武林同道接下此战,吾等五派誓与你同战此獠,共抗魔教,来日,必拥你神剑山庄为天下第一世家!” 点苍派已灭,峨眉派又遭星宿海之祸,元气大伤,如今七派只余五派,这五派分别是少林、武当、华山、崆峒、昆仑,眼见苏青其势霸道莫匹,无人抗衡,几派已是以谢晓峰马首是瞻。 那谢王孙听到几派掌门的许诺,瞬间心动。 想他谢氏一族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重现昔年先祖荣光么,而今大好时机就在眼前,焉能错过。 “晓峰,此战关乎武林各派的存亡,为了秉持正道,且不可退缩!” 谢晓峰本就没想过拒绝。 他扫视着白小楼与苏青开口道:“何时?” 苏青稍一沉吟,道:“就在十天后!” 他复又问。 “何地?” 这话却无人回答,苏青沉思,白小楼缄默不言。 如今江湖南北各势割据,又有魔教东来,无论选在哪,只怕都不会让人放心,何况此等关乎生死存亡之战,片刻的闪失,就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这时候,苏青忽然道:“既然如此,不如选在江湖以外,就祁连山吧!” “好,那就依你所言!” 白小楼沉声道。 这时候,苏青忽的讥诮一笑,山下却见众多身影汇聚,非是旁人,而是那余下几大世家的人,这些人此刻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白小楼也是面露不屑。 他径直转身,大步朝山下奔去,身旁三大护法紧随。 “不自量力!” 却见其所过之处,惊呼惨叫一地,只见刀光一过,一具具一刀中分的尸体哗啦倒地。 苏青却懒得在这逗留,望着自下扑来的几人,他没动刀,没动剑,更没动琴,而是抬指,他一抬指,指风登时破空激射而出,锐急如剑,连连隔空虚点数下。 “噗噗噗!” 立见数蓬血花绽放。 几具咽喉、眉心破开的尸体,已扑通倒地。 背后琴丝一展,苏青如苍鹰盘旋一过,俯身双手一抓,将那两个手下带起,三人瞬间没入远方,如凌空虚渡,悬丝而去。 201 天下瞩目 这一日,江南降了第一场雪。 苏青披着雪白披风,青丝染雪,立在檐下,拢着双手,静静看着天地间零零星星飘散的白雪,雪花未及落地便已化去,积不深,落不厚,到底不是北方。 几大龙首,俱是并立苏青左右。 “孙老先生果真一代豪杰!” 孔雀似有感怅。 “咳咳咳……” 他说完,一张脸忽的涌起一股异样的潮红,如饮烈酒,由嫣红变得发暗发黑,继而剧烈的咳嗽起了,咳得断了肠,伤了心,双眼血丝满布,眼眶青乌,就好像胸腹被人捅了十几个窟窿,漏风漏气,然后又剧烈的喘息着,弓着腰,站都站不住。 他的病害可真重,身旁的冶儿忙拂着他。 这时,一只玉手退出了青袖,轻轻按在了他的背上,渡过去一缕精纯内力,才令他平复了呛咳。 “这次决战,你可有信心?” 狄青麟忽问。 就在昨日,天下震动,江湖沸腾,魔教教主与神剑山庄三少爷连同青龙会之主,竟是约战于祁连山,一战定这江湖沉浮。 他神情凝重,以他的性子他可不在乎什么孙白发的死,他只在乎自己的生死,自从得知白玉京还活着他已没有一天能安下心,睡着觉,像是天生的对其有种畏惧。 苏青收回了手,伸手漫不经心的接过空中的雪,看着它们落下,看着它们化去,轻轻道:“没有,但,正因为没有,你不觉得,才有挑战性么?倘若事事都有把握,那岂非和吃饭喝水一样,活的有何趣味?” 狄青麟瞪向他,盯向他,看向他,他好半晌才哑声道:“我一直以为,你玩弄人心,贪恋权势,不会做没把握的事,可现在我才发现,你原来是个疯子!” “做疯子不好么?普通人之所以普通,就是因为这世上的人大多都庸庸碌碌的过着,而疯子却总有出人意料之举,至少,我不普通,又也许我实在普通的久了!” 苏青忽然撇过头,看向狄青麟,神情平淡柔和的问:“你不想去?我明白,此去一战,有死无生,你不想去,也属人之常情,怕死又不是什么错,人性本贪,贪生而已!” 狄青麟一张脸先是一红,而后一青,只得冷哼一声。 “哼!” “魔教有几大护法,四大天王,还有众多高手,更有白玉京,神剑山庄有几派掌门,几大世家,咱们就凭几个龙首?” 他说出了很多人都想说的。 “我去!” 孔雀淡淡道。 “我也去!” 萧四无非但不惧,反而眼露热切。 却听苏青语出惊人。 他竟是说:“算了,你们都不用去,此战,我一人独会群雄!” 苏青说的轻描淡写。 不待几人开口。 他一摆手。 “下去布置吧,孔雀再陪我看看雪!” “看来,他已生畏惧知心,一个人生了畏惧,就会变得贪生怕死!”孔雀望着狄青麟已远去的背影,语气平淡。 苏青笑了笑,似浑然没放在心上。 “是啊,说不定还会反叛,让你暗中做的事如何了?” 孔雀点点头。“放心,铸冶之术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嗯,我此去,只怕中原武林也放不过咱们,魔教邪道也放不过咱们,唉,头疼,总是要逼着我杀人,那就按照计划来吧,此战,我要是没回来,青龙会给你了!” 苏青看着雪,说着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轻。 孔雀一愣,然后苦涩一笑。 “怎么?不想要?你不是一直想要权势么?” 苏青头也不回的问。 孔雀道:“我已将死之躯,给我何用?” 苏青想了想。“我这里有一门奇功,可令人生残补缺,祛除病害,我有种感觉,恐怕我容颜衰老极缓,是与这门武功有关,不过,是否有用,且看天意,你且记好了!” 他洋洋洒洒只把罗摩内功的行功法门,毫不保留的说了出去。 孔雀沉默了。 “为何给我?你我不过街上萍水相逢,我助你铸琴,你许我权势,咱们并无亏欠!” 苏青扭过头,望着孔雀,又看看孔雀身旁的冶儿,这个弱不禁风的娇柔少女,此刻被他澈净目光一扫,像是有些躲闪。 他看着二人笑道:“你们这些人,什么事都要问个理由?我这一路走来,从一无所有,到权倾武林,从一个下九流的戏子,到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龙会之主,本以为李寻欢和阿飞会是我朋友,可惜,终究同道殊途,到头来,你瞧,我身旁就剩你们两个!” 孔雀古怪道:“分明是让我们留下来的!” 苏青哈哈一笑。“何必这么认真呢,行了,该安排的,我都说了,杀了这么多人,此去,西拒魔教,也算替这武林做件好事,有人估摸着盼我早点走呢,剩下的,交给你了!” “嗖!” 他右袖一卷,屋内长琴,已被凌空摄出,揽于怀中,琴头,两个古韵盎然的小字,似龙飞凤舞,嵌刻烙印上——照胆。 青衣一荡,披风一卷,立见漫天雪花四冲逆流,再看去,院内已无苏青身影。 确实有人希望他早点走。 就在苏青走了没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这个院里,已见人影纷至,狄青麟阴着脸,重新走了进来,他背着手,望着檐下站着的孔雀和冶儿,寒声道:“归顺于我,饶你们不死!” 孔雀似早已猜到,不惊不慌,平静道: “你要背叛他?” 狄青麟狞笑道:“他是疯子,可不代表我要和他一起疯,他说的没错,我充其量只是贪生而已,替自己寻找退路!” “你也别指望他能来救你们,我已命人盯着他渡过长江才回来传信的,他这一去,十有,已是回不来了!” 孔雀目光闪动,他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狄青麟冷哼一声,大喝道:“给我杀!” 霎时间,已见十数条人影朝孔雀汹涌扑去,他虽有孔雀翎这等惊世骇俗,独步武林的暗器在手,可面对四面八方的杀机,也只有饮恨的下场。 “哗!” 血水飙射,院中陡起惨叫。 孔雀仍是静静地站着,他动也不动,便是孔雀翎都没拿出来,而惨叫的,却是那些朝他扑过来的人。 他们因何惨叫? 只因孔雀身后的厅阁内,两个罩着斗篷,不见面目的身影,快如鬼魅,他们就好像那些角落处的阴影,忽然浮出身形轮廓,唰的一闪,已闪到孔雀身旁,一左一右,一人右手一抖,刹那间袖中飞出一道白练,骇人快剑,白芒吞吐,剑光一亮,已有数人捂着咽喉扑倒在地。 另一人双手一起,瘦如枯爪掌下血光缭绕,竟刀剑难伤,不但挡下了那些人的兵器暗器,更是要了他们的命,掏心取肺,攥喉断脊,杀人于瞬间,斗篷一扬,内里居然扬起一身道袍。 狄青麟的脸色变了,他已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 孔雀这会却开口了, “我来为你引荐一下,这位是青龙会七龙首,这位,是青龙会五龙首!” “狄青麟以下犯上,奉大龙首密令,就地格杀,他曾言念你追随他多年,留你全尸!” 狄青麟身后又起声音。 萧四无正紧绷着小脸,走了进来。 “他骗我!” 狄青麟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孔惊怒扭曲,大吼一声,看到萧四无进来一瞬,毫不迟疑,已飞掠袭去,连一干手下都已顾不得。 可眼看就要将萧四无擒杀入手,这个少年,却冷冷一笑,手中一抖,他抖出的可不是飞刀,而是一缕金光,似孔雀开屏,恍惚间竟爆发出七彩之色,美伦美好,夺人心神。 可狄青麟却瞪大了双眼。 眉心凭空炸起一律血箭。 而后扑通坠地。 望着死去的人狄青麟,孔雀幽幽叹了口气,他道: “咳咳咳、准备青龙换世最后一步!” 202 刀在心中 不见天日的空间里。 散发着阵阵恶臭的草堆上,一个人正被锁在墙角,手腕之上带着精铁镣铐,雪白名贵的狐裘,也已变得肮脏,他合着眼睛坐着。 他已经老了,眼角充满了时间留下的痕迹,细密的皱纹随着他嘴里的一声声咳嗽,瞬间挤在了一起。 胸腹间的掌伤还未痊愈,每每总会从梦里痛醒,像是有人以重掌击打,令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但,最难熬的,还是没有酒喝。 他可真的离不开酒啊。 曾几何时,他也喜欢享受,他也有洁癖,这等肮脏污秽之地,别说让他待了,就是看,他都不愿看上一眼,但现在,他已有些庆幸。 牢门外。 是不停的鞭挞声还有惨叫。 谁会想到,一具已被抽烂了,变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会是曾经叱咤武林,名动一方的高手,这里,乃是魔教修建的魔窟,用以囚禁,各门各派的武林高手,而后日夜折磨,逼问出各自的武功绝学。 短短几天,他已不记得多少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拖了出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他了。 “李寻欢,吃饭了!” 一声狠厉的吆喝从牢门外响起,凶狠的魔教徒随手放进来一碗稀粥,想他过往半生,何时遇到过如此对待,不想如今也有这阶下囚的一日。 听着近处传来的惨叫与鞭响,他睁开了眼睛。 口中慢慢吞吐着气息,衣襟下,一只紫色的掌印正清晰分明的按在他的胸口,李寻欢正想运功疗伤,怎料一声响鞭“呜”的飞来,落在他的背上,瞬间带出一条乌青的血痕,好不容易聚起的气息,登时散乱。 那魔教徒一脚踢飞了粥碗,暴喝道: “不老实就没饭吃!” 看着地上倾倒的稀粥,李寻欢下意识抿了抿嘴,他好像有些后悔刚才做的事了。 可瞧着瞧着,李寻欢眼神忽的不可查的一变。 他就看见这摔碎的粥碗里,像是嵌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那居然是一枚钥匙。 他望向那个魔教徒的眼熟慢慢有些柔和,与死比起来,一鞭之痛又算得了什么,对方肯定不是真的魔教徒,哪又能是什么人?青龙会的人,只能是青龙会的人,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答案,普天之下,恐怕也唯有苏青能早做布置,暗中在魔教插入了耳目。 又或许,他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咳咳——” 剧烈的咳嗽响起。 李寻欢咳得都已匍匐在地,他悄无声息,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枚钥匙。 这时候,牢门外,忽然站着个人。 白玉京。 他左手的刀伤,已结了层血痂,看来伤势快要好了。 “我很奇怪,如你这等身手,为何还想要他们的武功?” 李寻欢问。 白玉京笑的温和,笑的与苏青很相似,他说:“很简单,知道了他们的武功,便能找出各门各派武学的破绽。” “而且,必要的时候他们这些人还能成为保命符,有些用处,如果我和苏青交锋的时候,突然用这些人的命换他束手就擒,你猜他是什么反应?” 李寻欢想也不想。“以他的性子,他肯定一起杀了!” 白玉京叹道:“看来你果然了解他,到时候,这些人的死虽然是我一手促成,但杀人者却是苏青,你猜中原武林又会如何对他?” 李寻欢听的是深深吸了口气。“自然是群起而攻之,看来你真的很恨他!” 白玉京像是闲谈般说道:“唔,他从我这成就了自己,自然就该由我亲手毁了他,他现在所有的一切,本来都是我的,我一点点的把他逼入万劫不复之地,难道不应该么?” “不过,他可是太蠢了些,已迫不及待想死了,居然提出要与魔教教主和谢晓峰约战,可惜,我给他备的这些大礼,已用不上了,所以,我打算把这天牢里的四千多名江湖好手,尽数杀了!” “再告诉你个消息,几天前,峨眉金顶上,孙白发与魔教大长老双双毙命,同归于尽,呵呵,真是天助我也!” 李寻欢他先是一怔一呆,而后慢慢合上了双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连呼吸也没了。 白玉京却还要再说:“如今中原武林三强鼎力,苏青已必败无疑,你猜最后谁会赢?” 李寻欢仍旧没说话,没开口,他紧闭着唇。 “哈哈,没人会赢,因为最后赢的是我,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江湖,最后,还是会落在我的手里!” 白玉京自顾的说着,听他话中意思,分明野心极大,竟是想要夺权,他不但要夺魔教的大权,还要夺整个江湖的权势。 李寻欢终于睁开了眼。 “他们一定猜不到,我已让三万七千名魔教徒众,暗自汇向祁连山,只待他们酣战久矣,功尽力疲,到那个时候,就是他们的死期!” 白玉京像是魔怔了一样,痴痴笑着,双眼瞪的大大的,他心底的秘密实在藏了很久,人总是喜欢听到赞美的,他费尽心机,谋划的这一切,总不可能一直烂在肚子里,何况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了,他实在是想找人分享。 好歹毒的心思,好歹毒的计谋。 过去的几十年里,李寻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惊心动魄过。 “当年我还做不到称霸武林,如今,只差这最后一步,我不但可以称霸中原,更能统摄魔教,横行西方,届时,我将是古往今来,江湖上,武林中,最有权,有势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比不过我,哈哈,皇帝哪有我自在,做皇帝其实不好,凡事都要遵循规矩礼教,更有无数大臣们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还要起早贪黑的批阅奏折,哪想我,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我说天翻便可天翻,我说地覆,就得地覆,随心所欲,何其快活!” 他像是真的做过皇帝一样,或者说知道皇帝的一切,自言自语,像是疯了,傻了,时而癫狂痴笑,时而怔怔低笑,然后是狂笑、尖笑,笑的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但他忽的又不笑了。 他的神情开始的变得狰狞扭曲。 “所以,我要毁了他,让他生不如死,毁了他身边的一切,包括他认识的人!” 李寻欢终于没再沉默。 “扭曲的心,已成病态!” 他睁开了眼,望着白玉京,也望着他的身后,眼中泛起光亮,像是看见了什么人。 “呵呵,亏你也是名震天下的高手,却想着以这等小孩子的伎俩来诓我,不妨告诉你,这处魔窟所在之地极其隐秘,而且除非有人从里打开,外人想要进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白玉京嗤笑着,但他还是笑着转过了头,好像要让李寻欢死心,可当他扭过头的时候,迎面,却见一篷剑光刺来,寒芒大盛,像是化作一具光幢朝他罩来。 “啊!” 一双瞳孔瞬间骤缩如针,白玉京怪叫一声,可怕声响顿时化作惊人咆哮,令那剑势一滞,他左手一抬,已一掌推向刺剑之人。 那人是个面容俊冷的年轻人,不是阿飞,又是何人。 不光是阿飞。 铁传甲双拳紧握如锤,虎吼一声便已将一名魔教徒砸的胸骨凹陷吐血倒飞,他领着几个人飞快逼来,冷笑道:“看来,你只能去地府,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白玉京脸色就跟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青白交替,难看异常,但等他看见进来的只是这几个人后,却又冷冷一笑。 “自寻死路!” 阿飞被一掌迫退,剑身一横,寒芒一亮,霎时又已如掣电般刺来,白玉京像是也被这股气机一惊,眯了眯眼,他左手一抬,大紫阳手再出,掌心一扣一摄,魔窟里登时似多出一轮紫的的太阳,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起。 阿飞低叱一声,剑身一抖,呛啷一声,剑影层层铺开,只是他一剑落下,那所有剑影却似被磁石吸附,居然全又到了白玉京的左手。 “叮!” 剑身瞬间颤鸣一声,弯曲成弓,一端在阿飞手中,另一端,居然被白玉京夹在指间。 但白玉京脸色一变,他阴的一摸脖颈,却见皮肉开绽,竟是被剑气割出一条血口,不由怒极。“我要你的命!” “嘎嘣!” 指下发力,不堪重负的呻吟下,剑身崩断,白玉京飞身翻起,左手已朝阿飞天灵狠狠盖下。 “嘿!” 变故突然,陡闻沉喝,一旁闪过一条魁梧身影,铁传甲双臂交叠一横,竟是赶到阿飞身前,只见他沉息暴喝,双臂已挡在那一掌之下。 “哇!” 但见铁传甲双脚兀自一沉,浑身青筋暴跳,口中已喷出一口献血,却是咬牙死死站在原地,生生挡下了这一掌。 “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白玉京左手五指内扣,猝然化掌为爪,翻过铁传甲颤抖断裂的双臂,隔空一搜,已朝其天灵抓去。 只是他眼角忽见一柄断剑趁机刺来,当下抓风一改,竟是一把将那断剑抓住,右腿一扫,两条人影已横飞出去,撞在石墙上,咳血不停。 白玉京此刻像是杀红了眼,飞身一扑,爪风一过,另外几人连惨叫都没有,瞬间被撕的四分五裂,铁传甲在旁看的眼睛都红了,双臂断了他还有双腿,大吼着已扫踢出去。 只是未等扑到近前,只觉爪风扑面,他已扑到在地,扫出的右腿竟被白玉京生生撕下。 白玉京只似入了魔,狞笑着,便已再出手。 却听。 “咳咳……住手……” 就见牢门外。 李寻欢正虚弱的站在那,他目中含泪的望着趴在地上残缺吐血的铁传甲,手中捏着半截剑尖。 “呵呵,你的飞刀呢?哈哈!” 白玉京狂笑不止。 李寻欢却冷淡道:“刀已在心中!” 听到这话,白玉京正想发笑,猛的却瞳孔一缩,只见李寻欢手中那半截剑尖已是不见,他忽然浑身颤抖,遍体发寒,张嘴想要说话,却发觉已说不出一个字来,“咯咯”怪响,从他的喉咙里挤出。 他看着自己的抬起的左手,掌心处,那个刚愈合的伤疤,如今已是个窟窿,喉咙上,半截剑尖没入。 只在不敢置信中,白玉京瞪大双眼,扑倒在地。 203 祁连山斗 祁连山。 冷。 寒而冷冽的风,裹带着飞霜白雪,掠过这人间大地。 远方的视野尽头,一座座连绵起伏的高山险峰像是沉寂了千万年的神像,不言不语,高抵天穹。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枯黄的草梗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挣扎求活。天际,忽然响起一声尖锐高亢的鸣啸,巨大的身影,伸展着宽广的双翼,在风雪中盘旋不去,一双金色冰冷的瞳孔正俯视着雪原上的一切,那是一只雪雕。 陡然。 刺人耳膜的鸣啸,像是能穿金破石般惊起于空中,雪雕身形一俯,如离弦之箭,自天穹直坠扑下,朝着大地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掠去。 随着二者的距离飞快逼近,那黑点越来越大,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才看见,那居然是一个人。 大雪飘摇,这人裹着披风,背着琴,正站在雪中,一动不动,像是成了风雪里的一块石头。 可他似已察觉到头顶飞快逼来的危机,缓缓抬眼睨向那个巨大的黑影,赫见一只大的惊人的雪雕展着双翼,俯冲而来,一对巨大的雕爪刚到上空便闪电般抓向苏青的肩膀,羽翼带起的劲风呼呼刮人门面。 苏青嘿的一笑。 抬臂只把青袍一横一摆,再往上一卷,头顶两丈的飞雪哗的立如卷浪般折返逆流往上,与那坠下的雪势碰撞一起,汇成一股气劲漩涡,将那雪雕裹在里面。 大雕就像风筝般在空中打着摆子,而后翻了两三圈,等到再稳住身形,才继续盘旋而转。 可已有人受不了它,不知天高地厚的它。 “嗖!” 陡见乌影闪动,一闪而逝。 雪雕已斜斜坠了下去,摔在雪上,挣扎中慢慢不动了。 原来雪原上不光那一个人,有很多人,因为就在今天,这里,将要展开一场旷古绝今之战,事关中原武林的生死存亡,更是关系到各自的生死性命。 放眼看去,魔教众高手已至,连同白小楼在内,分别来的是另外的三大天王,以及魔教的两位长老,共计六人,那边谢晓峰也率领五派掌门人齐至,亦是六人。 只不过这些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因为他们已看见了苏青,他只有一个人,他居然敢孤身一人前来。 他一个人,就想赢在场的十二个人,更想赢白小楼与谢晓峰? 这岂非痴人说梦,白日做梦。 苏青这等做派,无疑是小瞧别人,轻视他人,特别是白小楼与谢晓峰,他们的脸上,已露了寒意与冷意,更有煞气与杀意。 一个人的武功越高,地位越高,权势越大,那他的傲气定然也很大,自尊心更是极大。 苏青此行此举,无疑是让二人感觉到自尊受辱。 “你竟敢如此戏耍本座?” 白小楼寒着声,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着话,他脸上已没表情,像是被风雪遮挡住了,只有一双让人心惊肉跳的漠然眸子,像是漠视着一切,漠视着生死,盯着苏青。 谢晓峰也没说话,他已面无表情的握剑。传闻中他与生俱来便可人剑合一,苏青不知道传闻是真是假,但对方现在一握住谢氏神剑,整个人的精气神瞬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只觉这风雪像是更加的冷了,寒意从四面八方用来,无孔不入,像是要浸入骨子里,令苏青的手背上冒起一个个鸡皮疙瘩。 杀气! 难以想象的锋芒气机,恍惚间,那雪中屹立的青年已非血肉之躯,而是一柄锋芒毕露的神剑,光寒八方,气贯天地,一举手一投足,似已生惊人剑气。 看来,他也被苏青惹怒了,更有些失望。如他这般,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名利权势,他生来便已拥有,别人苦苦追求的境界,他更是无需努力,天生高人一等。 而现在,他需要对手,渴望对手,若无对手,何以知前路之艰险,那岂非绝顶亦如平地,何来痛快,何来动力,更谈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武道一途,本就险阻重重,剑道一途,更是步步绝险,他实在需要对手,来磨砺他的锋芒,铺垫他的前路。 可现在。 苏青却浑然不觉众人的目光,更像是未看见所有人的脸色,他只将背上的琴解下,揽到怀里,方才淡淡道:“急什么,此琴在手,便是千人万人,我亦孤身独斗,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他这话一说出来,已有人目露惊疑。 苏青的武功如何? 他不是高,而是很高,至少放眼当代,仅与上官金虹一战,便足以让他屹立江湖绝顶之列,他更是肩负青龙会之主,再加上连番数场的惊人战绩,他的武功确实很高。 但武功越高的人,往往就越懂得隐藏自己,掩饰自己,只有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甫一入江湖,才会迫不及待的恨不得马上名扬天下,自己的绝学,武功,全都露了出来,所以,死的最多的,也是这种人。 而苏青的琴声也已名传江湖,至少龙门石窟那一役,足以证明他的琴技非凡绝俗。 哪现在又有何不同? 他是否藏有保留? “苏青,死到临头,你还敢大言不惭!” 说话的还是华山掌门。 “动手!” 尔后,他暴喝一声,几派掌门齐齐动作,竟似提前商量好的一样,抖剑推掌,围攻向苏青。 挑柿子总喜欢捡软的捏,如今三方决战,苏青只有一人,自是先要除掉他,届时剩下的双方便能毫无后顾之忧的酣畅一战,不光是他们这般觉得,那魔教一方的五人也是这么想的,竟是不分先后,齐朝苏青袭来,有没有隐藏实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只有白小楼与谢晓峰没动。 两个人静立雪中。 他们都在等。 等苏青死,亦或是等他没死,没死的结果,就是这围过去的十个人已用性命验证了苏青的实力。 苏青站着。 四面八方不是剑光,便是掌劲,要么是拳风、刀芒,还有长鞭挥舞,到处都是人影,遍地杀机。这等险绝之势,只怕谁置身其中也得亡魂皆冒,心惊胆跳,任谁陷入其中,只怕有十条命也得悉数葬送在这十位当世高手合力围杀的可怕阵势下。 “唉,其实你们不觉得还有另一种选择么?” 苏青幽幽一叹。 另一种选择? 但此刻形势逼人,已无人去考虑,去想他的话。 而苏青也已出手。 他们既然要试,苏青就给他们试。 代价,当然就是他们的命。 “铮——” 弦丝震响,苏青一手揽琴于怀,一手捻指一勾一挑,八根弦丝,细如针线,低鸣一声霎时离琴飞出,弦丝表面,惊见青芒流淌其上,如飞针走线,于风雪中,穿行往来,快疾如影。 刹那间的出手,苏青琴身一震,八弦倏忽收回。 但见周身围攻而来的十条身影,此刻,像是万箭穿心般,浑身爆出千百个血洞,刀剑寸寸断裂,那身子就如被利网切割过一样,无声无息的散开,化作一地残肢断臂。 204 顶峰一战 抬指一掸。 弦上血珠,已落入雪中。 苏青还是抱着琴,站着,笑着,看着。 谢晓峰双眼陡睁,他天生剑骨,且又有剑神之名,生来与剑相合,自是已窥得苏青先前招中玄妙,不禁失声脱口道:“好剑法!” 他像是第一次这么失态,动容。 这可真奇怪,苏青明明用的是琴,他却说是剑法。 就听谢晓峰眼露惊叹,不可思议道:“剑气?剑气竟能成丝?想不到天下间,竟有人懂得如此玄妙之招,敢以琴丝为剑,惊才绝艳,这琴丝本就韧利惊人,如今经此一变,只怕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已能比拟神兵利刃!” 若说苏青以琴丝杀人的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过,可今时不同往日,适才那琴丝上流淌的气机,锋利无匹,分明是一位绝顶剑客的剑道体现,正是那剑气成丝。 “这就是你隐藏的实力?” 但谢晓峰忽问。“你适才说的另一种选择是什么?” 苏青舔了舔出处唇角沾着的沁凉雪片,淡淡笑道:“你却忘了,他们才是魔教,呵呵!” 他笑的有些讥讽。 谢晓峰脸上神情不由一敛,已有些沉默。 归根结底,他苏青到底还是为了抗魔而来,如今几派掌门竟然连同魔教长老护法,想要最先合力杀他,名门正派,岂非可笑。 苏青淡淡道:“罢了,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时。 “好,既无话可说,那就来吧!” 一声低沉的叱喝兀的暴起。 这个声音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压制着什么。 “我要开始了,二位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白小楼他已握住了刀,拔出了刀。 他已等的不耐,对于地上的那些尸体,他就似是面对路边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不屑一顾,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现在只看着两个人,一个是苏青,一个是谢晓峰。 他拔刀的同时,那股极力压制忍耐的东西瞬间如潮水宣泄而出,那是滔天的杀意与战意,如一股股澎湃骇人的潮浪,自他为中心,朝四面八方冲荡开来,引得风雪为之逆流。 论及内力,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与他匹敌。 魔教几百年的根基,不说世世代代传功于后世,哪怕只是两代,哪怕就只是传了一代,但甲子的内力,也非同小可,再加上其自身所有,几近百载之功,普天之下,白小楼无疑是当世功力最为雄浑深厚的人,独步武林,冠绝天下,就算谢晓峰这等生来便可人剑合一的不世天骄,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哪怕苏青,也要逊色几分。 此时的白小楼,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魔力。 猝然,苏青眼里忽见亮起一道光,刀光,弯弧似月,漆黑的刀身,青青的刀刃,乍然一亮,便已似自天边飞到面前,如一轮青月自雪中挂起,透着逼人的杀气,斩向苏青眉心。顷刻间,他浑身毛孔都不由自主的一缩,如坠冰窟,刀光还未加身,他却已觉眉心刺痛非常,头颅几快炸裂。 正是圆月弯刀。 据传此刀为魔中至宝,只因其杀生太剧,遭至诅咒,生有魔性,谁一旦拥有了它,便会被其魔性所扰,心智不坚,意志不坚者,为魔刀反控,不得善终,天底下,唯有大智慧者、至情至性者除外。 苏青足下一滑,已抱琴往后飞退,他飞退的同时琴弦一挑,弦丝一震,震出了一缕璀璨锋芒,破风分雪,迎上那刀光。 “轰!” 一声霹雳,凭空炸起。 不光是他,那谢晓峰的面前同样也有一刀,近乎和苏青所遇一模一样的刀光,直劈眉心,像是连刀光的长短都一样,不差分毫,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的似的。 当真是好快的刀,好邪的刀,普天之下,如此一刀,只怕已压的九成九的英雄豪杰压不起头来。 苏青退势一止,额前一缕青丝已迎风飘落。 一刀,竟是让他差点吃了大亏。 这魔教教主,果然非同小可。 一刀刚落,丝毫不容人喘息,又是一刀,魔刀一劈。 这便是“如意天魔,连环八式”。 此乃白小楼独创绝世刀法,每式共有三十六招,每招又有一百零八变,可招中套招,紧扣连环,变化莫测,玄妙无穷。 但最可怕的却不是这招式,不过一劈而已,有招自然就能破,真正可怕的是他的刀势与刀意,还有那股妖邪无比的魔性。 也不知这姓白的练的什么邪门刀法,此刻一经施展,浑身气机已与那魔刀相合,无人刀之分,刀即是人,人亦是刀,刀感受人的杀性,人禀赋刀的戾性,二者相融,赫然已达人刀合一之境地。 苏青看着又至的刀光,一双清澈无尘的眼瞳一颤,仿似罩上一层雾气,五指勾拉一拽,八弦齐动。 “八音穿心!” 八弦齐震,化作一声。 一招刚落,眼见刀光再袭,苏青像是打出了真火,眼露冷厉,左手揽琴,右手五指顷刻化作层层残影,于弦上跳转掀拨,可怕琴音声浪,轰然暴起。 “哈哈,痛快!” 体内毕生功力再无隐藏,苏青一身内力宣泄而出,背后忽见九条脉络如游龙起伏腾起,气血之力亦是倾尽所有,破釜沉舟一战。 指下清脆悦耳琴音,此刻被雄浑内力加持,陡然一转,如声声铜钟大吕,震荡长空。 但见苏青方圆五六丈的范围,气爆轰鸣连起,大地震颤,山石粉碎,漫天飘雪尽化齑粉,而后凭空消融。 尘烟四起。 “嘿!” 却听一声长啸。 一道惊世骇俗,如星辰横贯长空的剑光,豁然破开雪幕,以横扫千军之势,凌空一过。 惊爆之中三条身影皆是冲天而起。 “听闻你刀剑双绝,可敢一试!” 白小楼喝道,手中弯刀似飞虹来去。 苏青一眯眼。 “好。” 他只将长琴复归背后琴囊,气机陡震,却见琴身之内,一刀一剑,登时冲飞天而起,被他牵引入手,左刀右剑,眼神一凝,刀剑凌空一扫,剑气刀芒,瞬间已朝另外二人罩去。 “且去顶峰一战!” 三个人,三道身影,踏雪而飞,直朝远处雪峰峰顶奔去,且战且行。 205 天崩地裂 人都是有好胜心的。 真正无欲无求的,那是圣人,可天底下哪有什么圣人。 武夫争名头,商贾争生意,女人争个姿色,男人争面子,多少人争了口气,权势越大的人,越要争,越要赢,越是武功高的,更得争,更加输不得,古往今来那些个说什么隐居江湖,不问世俗的武林高手,且看他们退隐时,哪个不是功成名就,不是名震武林。 他们嘴上说口口声声不争,只因天底下已找不出能与他们争的人,只因能与他们争的人都已死了。 何况,一个时代,若无人与之争锋,岂非可悲更加可怜,人都是有功利心的,都想爬的高,看得远,谁能不争。 苏青也得争。 他此时此刻,哪管什么青龙会,什么称霸江湖,他只要赢,以武功论输赢,因为这争的是命。尽管他攻于心机,施于权势,杀人如麻,但对生命,他还是很珍惜的,他可不想死,更不想输。 “呼!” 雪已停。 大地苍茫。 青天白云下,只说那茫茫雪峰之上,峭壁山壑之间,三道缥缈身影,在无数次惊人可怖的碰撞声中飞快奔来;刀颤,剑鸣,三者间每一个呼吸,便像是迸发出千百朵雷花火焰,耀眼刺目。 惊人,好不惊人。 但苏青更多的是心惊。 他在狂掠,身旁的两个人也在狂掠,脚下是冰,是血,刀光剑影中,也不知是谁的血豁然飘落,溅在雪亮的剑身上。 这是一柄陈旧古雅的剑器,并非什么神兵利刃,可却已威震江湖,天下无双,谢家神剑。 这是谢氏一族的先祖谢天昔年所用,仗之无敌天下的剑,而今,这柄剑就在谢晓峰的手里,是否能再现无敌之威? 血珠飞溅,小小的一颗血珠,豆粒大小,伤不了人,也杀不了人,却可在溅开的一刹,就在那电光火石间,遮挡出一篷微不足道的盲点。 也就在这一瞬,苏青眸中光亮一闪,手中狭长利剑霎时刺出数十道剑影,如万箭攒射而至,剑尖俱是直刺那篷血雾,而后将之贯穿,刺向谢晓峰。 他的刀也在动,弯细的长刀与那柄弧月般的刀不停劈砍在一起。 与此同时,另外二人的攻击也已袭来。 脚下没停。 雪很厚,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川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年的光阴岁月。 而他们,已是踏雪而来。 各自俱是足尖一沾,便已体轻如尘般飞掠回空,且雪上无痕,更要在空中生死搏杀,这等绝顶轻功以及对自身劲力的控制,无一不是超出俗流,冠绝当世,而现在,这里有三个人。 他们掠向了峰顶,登上了峰顶,站在了峰顶。 苏青紧了紧手里的剑,腕间银铃久违的叮铃铃不停激起,无风自颤,被气机所冲,袖中,一缕血液正自里面流淌下来,溅落在积雪上。 他在流血,另外两人也在流血。 白小楼的后背破开了一条细小的血口,将他的大氅染出一道红痕,而谢晓峰,他的衣角也缺去一块。 三个人,三足鼎立,各据一方,彼此对峙。 苏青深深的吁了口气,唇齿间呼出的热气,像是一条云龙,盘旋冲射出去丈许,才溃散开来。 他的脸上已没了表情,眼底透着凝重,沉凝如冰,孤漠的像是一颗冰魄寒石,剑锋般锐利的薄唇,此刻被他紧紧抿起。 因为他已见识到了这二人的可怕,确实很可怕,但最让他震讶的,其实还是谢晓峰,满打满算,此子年岁不过二十,他已听过太多关于对方的传言,本以为其中多有夸赞之嫌,毕竟再惊才绝艳,也终究是个孩子,这一路行来,苏青所见惊才绝艳的人还少了。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也猜错了,更是大错特错,因为这些人与谢晓峰一比,只怕都得黯然失色,低到尘埃里。 他以往从不相信什么天骄奇才,江湖偌大,一颗石头砸下去,也不知道能砸中多少奇才,但眼前这位,却是让他深深见识到,什么叫作生来不凡。 只这一番交手,此子竟接连施展出了十七种惊人剑法,这其中不但囊括了各派绝大部分的成名剑招,更有一些失传的绝技,而且,最让人感觉到悚然的是,他竟能分出左右手变化,使之正反颠倒,再生变化。 换句话说,便是他右手持剑,却以左手持剑之法,再逆乱颠倒剑法招式,从而衍生出一门全新的剑法。信手拈来,非但不见半点生疏,反而行云流水,且在交手中不断完善,不断成长。 可怕,更是可怖。 但这并不代表白小楼不强,谢晓峰之所以令他震讶,是因其无双的天赋根骨,以及悟性资质,令他觉得震撼,而白小楼,强就是强,他已不需要说什么,这种强已是强的理所应当。 白小楼很少笑,几乎不笑,魔教上下,看见过他笑的人,除了他爱的女人,恐怕已没人见过,但现在他就在笑,他笑的肆意张扬,笑的如狂魔一般,一把扯下身上大氅,他更是仰天狂笑,袒露的上身,竟是纵横交错,布满了数不清的各种伤疤。 苏青习惯性的眯了眯眼,就好像藏东西,他总喜欢将眼中杀机,杀意,煞气藏起来,这个笑声他听过,白玉京就曾笑过,笑的响彻云霄。 不光是他,谢晓峰也是一凝眸子。 因为这声笑已令整个雪峰都在跟着震颤,那积累了无数年的千万斤积雪,此刻也跟着颤了起来,苏青置身其中,只觉得天地都在这笑声中发抖一般,轰隆隆的声响开始了。 雪崩了。 但此战还没停。 “来吧,用上你们的所有手段!” 白小楼道。 他的语气带着期待。 一个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才会爆发出最强的潜力,用尽所有的手段,如此,才会是一个人最强的时候。 看来他已经受不了再这样僵持下去。 山峰的积雪,此刻就似一股白色苍茫的洪流,碾碎着面前的一切,饶是武功高绝,内力精深如他们,也不面生出一种心悸,这已是天地之力,凡人焉能抗衡。 几乎同时,三个人都动了。 他们的方向出奇的一致,不是向下,因为峰腰此刻同样也有雪崩,往下走,反而自困洪流,倒不如往上,再往上,只要熬过了这首当其冲的一拨,他们便能屹立绝顶。 问题是谁先熬过去,谁先上去。 突然,苏青飞掠的身形一闪,竟毅然果断的朝白小楼扑去,冲去。 赢固然重要,但这魔教教主,必须死。 他若不死,魔教东进如何逆转,江湖浩劫焉能平息。 “那就先让你死!” 谢晓峰几乎不约而同,也做出了和他一样的决定。 谢家神剑一横拦其去势,长剑一横已如春风拂柳,不见轨迹,却已遍地杀机,迫人眉睫。 “来的好!” 雪崩当面,见二人竟同时攻来,白小楼不惊不惧,反倒大喝一声,左手暴起一团骇人紫芒,赫然是那大紫阳手。 圆月弯刀更是被他拖拽出八条刀影,八条刀影又一幻,又已变出数十几杀招,绝招,险招,刀影每天。 苏青望着铺天盖地的刀光,只觉得像是置身刀山剑林之中,浑身刺痛,如要皮开肉绽一般,眼中杀机却愈发炽盛,像是一团火。 不光他的目光像火,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一团火,一团烈火,熊熊燃起,只将周身尺许范围内的飘雪悉数融化,浑身腾起一股白汽,像是被煮熟了一样。 剑上青芒暴涨,刀上寒芒更胜,刀剑一亮,苏青身形一转,猝然间,像是由一分二,一人使剑,一人使刀,可那持剑身影却用的是刀招,持刀身影用的竟是剑招,看似漏洞百出,古怪至极,然则互补相成,甫一幻化,竟相生相克,生非凡玄妙。 山顶。 无量积雪正轰隆碾来,宛似天崩地裂。 206 三败俱伤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神魔的嘶吼咆哮,回荡在祁连山上。 雪崩虽未至,然那股碾碎万物的毁灭气机,却足以让人惊魂失魄,心神颤抖。 苏青也在颤。 但他却已攻到白小楼面前。 甚至他还能看见白小楼眼底的那抹诧异,震讶的神色。 剑使刀招,刀使剑招。 谢晓峰天资悟性惊人,苏青又何尝普通,他若等闲普通,就不会站在这,更不会是那青龙会之主,号令黑白两道,掌握着五万三千名青龙会帮众的生杀予夺。 他的内力或许不如白小楼,刀法更可能比不过那“如意天魔,连环八式”,剑道天资又或许不如谢晓峰。 但是,他能一心二用。 他的心思不但能二用,还能令自身刀法与剑法使之相融、变化,这一切,要归功于先前谢晓峰施展出的剑招变化,颠倒次序,左右变化,令他茅塞顿开。 他的刀法剑法一出,饶是眼高于顶的白小楼,也不免悚然震讶,就连谢晓峰也为之动容。 刀剑虽说都为手中兵器,然刀势首重刚猛霸道,剑势却重轻灵巧变,一刚一柔,看似相差不大,实则却是天差地别。 苏青此刻一经施展,中途劈下的刀法陡然由重变轻,由沉变疾,剑势同样随之生变,就好比你以为的寻常招数突然间变成了杀招,出其不意,以奇克正。 如此刚柔逆乱颠倒,白小楼只见眼前本是飞快刺来的剑陡然一缓,化作刀招,劈下的刀却兀的快疾诡异,变成剑招,刀剑齐出,他的攻势瞬间被打乱,只觉得束手束脚,好不憋屈。 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了苏青这对刀剑的玄妙,那形状奇异的长刀,既能做剑用,也能做刀使,施展出这般奇技,简直再合适不过。 眼见刀剑合流,白小楼左手骤变,其上筋络贲张,竟是呼的劈退了谢晓峰刺来的剑,圆月弯刀一翻,已朝面前的这对刀剑劈去,一刀劈下,脚下积雪霎时斩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可蓦的他就见那刀剑一分,一刀一剑忽又变了回去,自左右袭来,当下手忙脚乱的一挡,郁闷的几要吐出血来。 不过几招。 白小楼身上忽见溅开一道血花,胸膛上已被剑气划出一道血口。 “啊!” 白小楼长啸一声,惊怒交加,眼中厉芒大作,口中哑声道:“好个刀剑逆乱颠倒之法!” 言语间,终带杀意。 或者说,此刻,他心底的泼天杀意才再无隐藏的宣泄出来,一双眼睛竟隐隐变得发红,而且从始至终,他们便已注定不能共存,称霸中原武林,乃是魔教历代传下的圣训,何况,白小楼不想输,更不想死。 没人想要死。 他这个魔教教主也不例外。 终于,他决定要使出那一式刀法。 “轰!” 他没说话,他只是气息一沉,脚下坚冰积雪,此刻立如被一颗千斤巨石砸下,寒冰粉碎,积雪成尘,万千冰渣冲向四面八方,飞雪逆流,一股骇人气劲如浪滚滚荡开。 强以苏青与谢晓峰也要暂避锋芒,收势而退。 但,他刚要退。 他瞳孔却猛的骤缩,一张白皙的脸庞顷刻间已似瞧不见丁点血色,剔透的像是成了冰。 因为,他的面前多了一刀。 很普通的一刀,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气势、动静,甚至没有什么变化,却像是包含了刀法中所有变化的精粹。 因为苏青忽然骇然的发现,自己居然躲不开这一刀,无法躲避的一刀,难以想象,匪夷所思。这一刀,简直已非巧妙能够形容一二,更是超出了人力,非人间所有,不见变化,却已有千万种变化,他之所以说躲不开,是因为这看似随意的一刀,居然封堵了他的退路,更是堵住了他所有的变化,任他千变万化,这刀只有一刀。 他突然记起了一刀。 这才是魔刀的本质,当者必死,威力无俦,神鬼皆愁的魔刀。 “神刀斩!” 果然,白小楼已轻声的近乎低吟般说出三个字。 躲不开的一刀,苏青又何须去躲。 他没躲。 他薄唇紧抿,几快抿出血来,死劫当面,他一双眼也不由得有些变化,眼仁发红,红的像是两抹飘忽的鬼火,寒焰。 他想提剑,却已来不及,他想提刀,也已不及,眉心已传来剧痛,恐怕下一刻他就要被这一刀一分为二,他沉,整个人突然下沉,下陷,他是屈膝,蹲身。 面前落下的刀还在落,苏青有了片刻的喘息。 片刻之后,他已有了反击。 左手上的刀斜斜撩起,直刺白小楼腋下,右手剑一横,斩向白小楼双腿。 只听得“当”的一声。 苏青双脚下沉,脚下冰面龟裂如网,就好像一根被生生砸下去的木杵,白小楼已翻身而起,倒挂长空,圆月弯刀,正压在苏青架起的刀剑上。 正这时,已见一抹剑光袭来。 这是天下无双的剑法,谢晓峰自己的剑法。 他刺出的剑,此刻看着只像是慢极了,极缓极慢,但也只是看着慢,因为这只是相较于之前有些慢,如清风流水般刺了过来,而这一剑刺来的方向,居然是从上面刺下,谢晓峰一剑擎空,如神剑天降,自上往下刺来,这不可思议的一刺。 看上去,三人就似叠罗汉般。 苏青咬着牙,牙缝中渗着血,他豁然一抬右腿,匹练闪过,白小楼胸口已是啪的遭到重击,但他却没退,而是奋起左手,翻掌往上一扬,对着谢晓峰便是隔空一拍。 短暂间的交手,三人立时各自跌飞出去,吐血的吐血,咳血的咳血。 但也在三人分开的同时,他们又像是如遭雷击般飞快站起,连嘴角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一个个如临大敌,凝重以待。 他们看的不是人,而是雪,滚滚雪色洪流,浩浩荡荡,铺天盖地的从三人面前,从他们头顶冲来。 这才是他们如今将要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可怕到已忘记了另外两人。 苏青面无表情,朝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吐沫。 望着轰隆而来的雪崩,他心头一颤。 “来了!” “轰隆隆——” 声势骇人的洪流,天翻地覆般吞没向三人。 207 大势已去 …… 雪崩之后是什么? 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山壑之间,积雪堆积,万顷白雪,近乎掩埋了入眼所能看见的一切,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来自天地的威能,所有生机,尽遭覆灭。 试问谁又能例外? 寒风凛冽,飘雪如刀,祁连山上,又似恢复了过往千百年的寂寞,永寂永灭。 只是,不知过去多久。 厚厚的积雪中,突然探出了一只手,一只握剑的手。 便在这只手挣扎破雪而出的同时,“轰”,雪层中轰然暴起一团摄人心魄的紫芒,冲散积雪,已对着那只握剑的手,握剑的人拍去。 可另一边,雪层中亦有惊变,一柄狭长的长刀猝然自雪下往上一撩,刀法所向之处,立见“嘶嘶”怪响,雪地中凭空浮现出一条刀痕,这刀痕甫一出现,便像是一条裂痕,势如破竹,朝那团紫芒冲去。 不约而同,那握剑的手此刻也是一转剑锋,如仙人指路,对着那团紫芒遥遥一指。 却听。 “轰轰!” 三股劲气汇聚,雪层轰然破开,三条身影爆射冲天而起,而后各自踉跄一住,摇摇欲坠。 “唔……噗……” 苏青刚一站稳,脚下虚浮,喉头一鼓,一口嫣红血水和着冰渣雪花,立似泼墨般溅在雪地上,他满身冰雪,披头散发,好不狼狈,雪崩中也不知撞在了何处,肋下隐隐传来痛楚,恐怕是断了骨头。 一刀挑落背后的披风,才擦着嘴角的血。 但他已算好的,谢晓峰此刻杵剑而立,他虽未吐血却在流血,腰腹处,一根尖利的冰棱在混乱中贯穿了他的身体,如今血水顺着寒冰正往下流。 可真是太不走运了。 这便是他的劣势啊,他虽剑道天赋惊人,然到底还是年轻,功力不足,内力不够,难以久战,再加上这雪崩的缘故,抗衡之下,更是消耗甚巨,这等洪流之前,任你有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只怕也难以抗衡。 现在更是受了重伤,凶多吉少了。 而白小楼,嘴角也已呕红,他功力登峰造极,武功更是臻至当世绝顶,此刻历经连番激烈厮杀,但精气仍是十足,如龙如虎,好不骇人。 可他的手里,已空空如也。 圆月弯刀,不见了。 只怕是脱手了。 苏青忽轻笑一声,长剑只朝着雪地一处用力一挑,立见一柄弯刀嗖的绕着剑身飘了上来。 “刀你都握不稳,还练什么刀法!” 他剑身一震,圆月弯刀已化作一道飞虹,插在脚畔的坚冰上。 苏青侧过头,淡淡一瞥谢晓峰。 “姓谢的小子,你现在乖乖的下山吧,兴许还能留条性命!” 谢晓峰却不说话,他只是沉息,运气,他在恢复,在疗伤。 白小楼双眼微眯,看了看地上的圆月弯刀,冷笑道:“下山?今天你们都得葬在这里!” 苏青却也不说话,他一扬眉,尔后做了个极为惊人的举动。 他忽然放下了刀剑,刀剑插地而立,更是解下了背后的琴囊,刀剑琴,他全都放了下来,他已空着手。 见他这般,白小楼哈哈大笑起来。 “如此关头你居然敢弃掉刀剑,难不成想要和我拼手上功夫?” 苏青笑道:“正要领教!” 他说完话,猛的一震身躯,立马,白小楼便笑不出来了,他笑声一住,戛然而止,就看到苏青双手十指稍一伸展卷曲,浑身上下,赫然传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稀碎声响,就似是磨豆子一样,要像是响起了一连串的炮仗,眉宇之间,已多出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惨烈气机。 苏青像是长出了一口气,解下了束缚,他一面望向神情渐渐变化的白小楼,一面发出鲸吞虎吼般的喘息,吞气吸气,嘴里自顾道:“本座刀剑之技,本就自拳脚之中所悟。刀剑交锋,我略输半筹,自忍不如,且再来试试手上功夫,我与孙白发也算相识一场,那老头人不错,请我吃过饭,听说是被你魔教掌法震碎心脉而死,今天,我倒要领教一二!” 他说的慢条斯理,轻飘飘的。 白小楼却已看的心下震撼,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苏青了,但现在他才觉得自己实在有些看轻了这人。 “想不到堂堂青龙会之主,居然是个心思如此深沉之辈,真是有负封刀挂剑的威名!” 苏青却不以为然的道:“江湖只知我刀剑之名,那是因为尚无人逼我弃去刀剑。何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到背叛,人总得要留条后路,若我一身心血全数倾注刀剑之上,那刀剑一丢,我焉有命在。我可不像那些痴剑嗜剑之人,将剑视为生死荣辱,如此狭隘之想反倒局限自身,唯有不受拘束,方才有无限可能!” 他说完话,浑身爆响也已结束,一双手此刻真就似成了白玉,剔透晶莹,宛似寒冰美玉,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 “听闻你魔教有一门绝学,名为大天魔手,好巧,我这双手,也有个名堂,叫做天魔手。” “叱!” 说话间,他忽一弹指。 一缕锐急气劲登时透指而出。 “哼,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 白小楼眼见如此一击,登时发出嗤笑。 可“弄”字还没落,他猛见眼前一空,苏青先前站立的位置已空空如也,唯有震起的雪花纷乱激飞。 下一瞬。 一股莫大凶险已从他头顶传来。 白小楼双目暴睁,二话不说,一仰头,双掌已对空连连拍出。 澎湃掌劲呼呼轰鸣而起。 劈向那从天坠下的人。 但见苏青双掌自上打下,亦是连连推出。 空气中,只如炸起声声闷雷,隆隆作响。 电光火石间,两双肉掌已于空中相遇,“啪”的撞在一起,如雷霆霹雳。 双掌甫遇。 白小楼脚下积雪豁然塌陷,竟是被苏青生生踏入雪中,没入腰腹。 苏青却是沉眉凝目,一双手撤去的同时,整个人凌空一翻,身形拨正,双腿当空扫踢出无数腿影,捣向白小楼的胸膛,只将空气都欲撕裂,刺人耳膜,劲风呼啸,不知不觉间,他的杀人技,已精进到如此地步,再加上内力相融,威能已是天翻地覆。 白小楼此刻身形受制,脸色一沉,一双手凌空一划,掌心紫芒暴涨。 “砰!砰!” 两声闷响,他竟将苏青双脚接入手中,狞笑一声,一双手发劲催力,立闻骨碎声响,鲜血已自足履中渗出。 惨烈气机,弥漫场中每一寸雪地。 可苏青还有手。 便在这时,他右手唰的一抓,已扣在了白小楼的肩骨上,五指催劲,关节已松,骨肉亦碎。 这是以伤换伤的打法。 白小楼吃痛间松开了左手,苏青右腿趁势一勾,正中对方胸膛。 “哇!” 一口热血溅在了苏青的腿上,白小楼整个人被踢出了积雪,在空中抛出多远,翻滚在地。 他正要起身。 眼前陡见飞雪暴冲,一人已大步狂奔赶至面前。 白小楼左手已耷拉在身侧,只能奋起右手。 他一推右手,立有一只左手迎上,可对方还有一只手,已闪电般擒向他的咽喉,骇然间,双眼圆睁,不敢置信的吼道:“啊!” 奈何,大势已去。 208 八荒弟子,誓灭青龙 且说,江南之地。 如今魔教教主,连同几大天王以及长老尽数去赴祁连山之约,虽说仍有诸多护法主持大局,只是已近群龙无首。 一众魔教徒无法无天,烧杀劫掠不止,惹得天怒人怨。 值此时,神剑山庄共出百余位剑道好手,族中底蕴尽出,连同另外三大世家,加上诸多门客高手,已展荡魔之举,动如雷霆,自东向西,凡所遇魔教徒,一概杀无赦。 沿途过处,简直是遍地尸骸,厮杀四起,到处都是惨叫声,整个江湖都因此而动荡。 只是魔教尚未根除。 中原各派各势,而今像是早有谋划,纷纷汇于一处,大肆剿灭“青龙会”帮众。 但令人觉得奇怪的是,短短两三日的功夫,青龙会各方分舵、堂口、势力,像是凭空消失,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翼而飞,不见人影。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中突然多出了一条传言。 说那苏青于祁连山一战,败归逃回,正匿于一处隐秘行宫,疗伤恢复。 一时间,各派问询沸腾,遍寻之下,竟是真就找到了这处行宫的所在。 “嘲天宫!” …… “八荒弟子,誓葬苏青于嘲天宫!” 不消一日,各势各派高手,无不蜂蛹而至, 直奔那群山深处。 朝阳初露,晨风掠起。 峭拔群山间,已见无数人影自远方聚来,丐帮、蜀中唐门、五大派、关中八大寇、十二连环坞、五虎断门刀、巨鲸帮、海沙帮、还有一些临阵倒戈的武林世家,各势各派,有名的,无名的,还有一些江湖高手,简直是层出不穷。 远远看去,漫山遍野都是大大小小的旗帜,没有万人,也有八千人,后面更人不停往前赶。 这些人,无不是想趁机分一杯羹,想那“青龙会”数百年的积累,后又得到了“金钱帮”的一切,还有诸般武功秘籍,如此根基底蕴,只怕任谁看见都要眼红,说不得走运得到些东西,将来也有可能威震天下,开宗立派,成为一代江湖巨擘,掌握泼天权势。 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 何况“青龙会”横行霸道,数百年来,为武林所畏惧,本就积怨甚多,此时不趁机一举铲除,岂非错失良机,这样的好事,错过了,可就抱憾终身。 有人是为了报仇,上官飞便易容藏身其中,他此刻哪还有当日“金钱帮”少主的威风,化成了一个丑汉,投身丐帮,如今便要报哪杀父之仇。 有人是为了宝物,孔雀翎算不算宝物,想那“唐门”自号天下用毒暗器第一势力,奈何天下第一暗器却是公认的“孔雀翎”,他们自然不甘极了,更要夺,要霸占入手。 还有的人,是为了武功秘籍,更是为了那富可敌国的财宝。 已有人传言,说这“嘲天宫”内,金银财宝早已非斤两可以计算,任谁得到,瞬间便可开疆裂土,封王做侯,全得到自然不可能,但是得个一时富贵,岂不快哉。 他们都在赶,都在跑,生怕跑慢了,抢的少了。 如今“青龙会”大势已去,又传出苏青重伤未愈,真要是侥幸将其打杀了,那得到的名头可就大的去了,到时名传天下,何其快活。 “快,那些青龙会弟子正在逃,传言是真的,苏青一定就在这里!” 看着那些镇守险隘的青龙会子弟一个个正慌乱奔逃,一副树倒猢狲散的场面,这些人更是信心满满,加快进势,朝着“嘲天宫”赶去。 雾海茫茫,待到他们上了山,站在那座气势雄浑的宫殿前,所有人全都震撼莫名,被“嘲天宫”的气势所摄。 群山巍峨,此殿似悬空而存,简直鬼斧神工,青瓦凌云,恍惚间,众人只觉置身仙阙玉宇,无不心惊。 “慢着!”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这里实在太冷清了,会不会有埋伏!” 有成名多年的老一辈名宿警惕无比。 只见“嘲天宫”内,一条人影也无。 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这时,忽见一人跳将起来,飞掠腾空,一个翻身,已攀上了殿柱,将那殿首上的匾额摘了下来。 “嘲天宫!” 上面只有这三个字,但那汉子却眼露狂喜,当着众人的面,只往那匾额一角咬了一口,留下一排牙印后,大叫道:“啊,这居然上金的!” 其他人本是怔楞,听闻此言,无不眼红,哪还会去想别的。 “怕什么,如今苏青树倒猢狲散,他那些手下,一个个早都逃没了,咱们这么多人,谅他也双拳难敌四手!” “说的不错!” “进去看看!” 已有人忍不住,奔进了宫殿。 可这一进去,他们先是一呆,继而就跟着了魔,失了魂,丧了魄似的,一个个面色涨红,双眼更是通红无比,面露癫狂,但见大殿中,一块块金砖堆垒如山,还有无数珠宝玉石,满殿珠光宝气,直晃人眼目,最后面更有一排排书架,上面摆放着诸多武功秘籍。 下一刻。 所有人全都疯了般朝着金银珠宝涌去,连最后的一丝理智也没了。 一时间,人挤人,有人挤着抢着干脆打了起来。 有的人狂吼着,干脆不讲什么颜面脸面,只把外袍一脱,大肆搜刮着殿里的东西。 场面瞬间混乱一片,就连各派门人,也都先后加入争抢的行列,连和尚都奔到那些武功秘籍中四下翻找起来,一本秘籍,可比金银珠宝有价值多了,武功若是足够,还怕没有钱财。 而那些武功低微的,抢不到东西的人,此刻竟然刮起了殿内的柱子,连上面的金皮也没放过,当真是掘地三尺。 山风呼啸。 天地间,又下起了雪。 便在嘲天宫相对的山峰上,青龙会几大龙首正各自看着这些武林门派做的一切。 “呵呵,好个名门正派!” 萧四无面露讥笑。 “一群贪婪无耻之徒!” 孔雀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没说什么,只是扬了扬手。 “嗖!” 立见山峰中陡然飞出一支火箭,这支火箭自山巅而起,如流星一般,在空中拖出一条弯弧火尾轨迹,而后当空炸开,火星四射如雨溅落,所落之处,正是那“嘲天宫”殿前的石坪上。 与此同时。 已有人注意到这支火箭。 “小心,有埋伏!” 只是,所有人哪还听得进去。 但也等不到他们回神反应,就在火星溅落的同时,整个石坪瞬间化作一团火海。 “不好,这是火龙油!” 有人嗅到了空气中的气味,大惊失色。 可还远远不止如此。 火焰之中,接连燃起十数根引线,接着,在所有人颤抖惊骇的注视下。 “轰!轰!轰!” 剧烈的爆炸连连惊起,震天动地,群山皆颤。 孔雀望着对面嘲天宫里冲天的火光,还有顷刻崩塌的宫殿,沉默了顷刻,缓缓道:“用那些金银财宝替他们送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命人死守住下山的路,一个不留!” “杀干净些!” 209 天下第一,一统江湖 …… “快啊,快下山去啊!” “啊!” “救命啊!” “饶了我们吧!” …… 嘲天宫下,一片火海,熊熊烈火弥漫每一处山道,这上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武林诸派诸势,此刻连连向山下发起冲锋,可他们都已经绝望了,山道入口早已布满“青龙会”子弟,漫山遍野,也都是青龙会子弟,无需与他们以命搏杀,只需射出千百道箭矢,堵住他们,就足以取他们性命。 有人被万箭攒射而死,浑身扎成了刺猬,有人熊火加身,惨叫哀嚎着从山道上坠入一旁的悬崖绝壁,摔得粉身碎骨,更有的,早已在“嘲天宫”里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尸骨不存。 到了现在,有人死的时候,还不忘紧紧抱着搜刮来的金子,藏着武功秘籍。 真可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足足杀了近七天,近万余江湖弟子,才尽数杀绝了,杀干净了,烧干净了。 山道上,已铺满了尸体,焦熟破烂,好不惨烈。 血水都已染红了山阶。 只此一战,加之魔教东进带来的祸端,中原武林各势,势必元气大伤。 望着一具具狰狞惊恐的焦尸,想要杀人,想要成名的萧四无也不禁沉默了,其余几大龙首亦是看的不发一言。 “怎么,怕了?” 孔雀的脸色也有股莫名的苍白。 但好在他的语气还是那般的风轻云淡。 “反正天下人已视咱们为邪魔外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不如再恶点,绝点!” 萧四无狠狠一点头。 “不错!” “有这些人在,江湖才永远动荡不安,做成了,称霸武林,谁还会在乎你的手段,说到底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倘若换成咱们,他们恐怕也绝难饶过咱们!” 一直罩在黑袍斗篷里的七龙首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这世上已无绝对的黑白,只有谁输谁赢罢了!” 他与五龙首身份神秘,除却苏青无人知晓。 “从一开始,这些人都没打算放过咱们,他们若不来,也不会死,可惜他们找错了敌人,咎由自取,自寻死路!” “咳咳……” 突然,一声淡淡的轻咳响起。 几人扭头看去。 就见山峰上,一人负琴而来。 不是苏青,又能是谁。 苏青垂眼也瞧了瞧山道上的一切。 眸光闪烁,也跟着低低叹了声。 “看来,人果真就是这样,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那身边的对手,敌人,乃至同类,死光了,死绝了,也就都无所谓,可惜,活下来的,却一定不是他们!” 他在咳,咳出了血,右手中,竟还提着一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 看见这颗头颅,几大龙首已像是松了口气般,因为这正是那魔教教主,白小楼的头颅,这个一手促成魔教东进,掀起江湖浩劫的人,而今,只剩颗头颅。 想来祁连山一战他败了,不光丢了命,也丢了刀。 圆月弯刀,正在苏青的腰上。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不能点到为止,吩咐下去,各派各势,若不尊我“青龙会”者,一律斩尽杀绝,正邪不论,青龙换世,也该结束了!” “好!” 几大龙首纷纷转身去布置了。 他们已没问那谢晓峰是何结果,已不需要问,不用问,苏青既然能说这句话,发下这道命令,无疑是说明了很多东西。 山顶上,又只剩下孔雀还有冶儿站在他身旁。 他们站的位置很巧妙,不是站在苏青前面,不是站在他的身旁,而是站在他的后面。 “怎么?你们发现了什么?” 苏青笑着问。 孔雀这会已目光灼灼的看着苏青的双脚,鞋履脚底,竟在渗血,淌血。 “我相信你会赢,但不相信你能全身而退!” 孔雀这样说。 苏青颔首微一沉吟。“你在害怕我倒下去?” 孔雀点点头。“不错,至少这样,我能撑着你,扶着你,形势已到这等千钧一发之际,胜负存亡的时候,你已是倒不得了,你若一倒,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跟你陪葬!” 苏青呵呵笑了笑。 “一双腿,换来这江湖武林,你说,值么?” 但孔雀忽然不发话,不接话了。 苏青等了等,奇道:“你在想什么?” 孔雀道:“我在想,该做一张什么样的轮椅,才会让你坐的舒服!” 苏青一愣,摇头失笑道:“那你可得好好想想!” 他忽又轻轻的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冶儿目光有些躲闪的望着满是焦尸,声若蚊虫的道:“准备什么?” 苏青瞥了眼手里的头颅。 “当然是去看看,这江湖武林,是如何匍匐在地的!” …… 这年十二月初九。 本是声名如日中天,席卷江南的“神剑山庄”,突然做了个惊人的决定,收敛各方族中势力,封山避世十年,从此不问世事,江湖恩怨也再与他们无关。 三少爷谢晓峰,这个惊才绝艳,甫一出世便名动天下,被奉为剑神的人,折剑祁连山,败于苏青之手。 青龙会之势,至此席卷武林,难有抗手。 各方残存势力,此刻,早已是诚惶诚恐,迫不及待的表明态度,时值洛阳武林大会,无不纷纷拜倒“青龙会”脚下。 魔教余孽亦是溃散败逃,死伤惨重。 西方传来消息,有一卓姓少年,率领一批魔教残众,不知所踪。 …… 冬日的梅花已快开到头了。 峨眉山,金顶之上。 雾海翻腾。 “骨碌碌——” 一辆精致古拙的轮椅正沿着陡峭、狭窄的山道慢慢攀行,进驶,如履平地。 椅背后一顶杏黄色的华盖,正摇晃着垂下的珠帘,哗哗碰撞。华盖下,一人青衣束发,抱琴拢袖,而椅后,陈二正缓缓推着。 二人来到了金顶。 就见雾海云涛间,这里多了一座新坟,更是立有一碑。 “孙白发退魔于此!” 不需要苏青多说,陈二已将身上的一个包裹取下,里面装放着白小楼的头颅,将其放到了坟前,他又点燃了几炷香,恭恭敬敬插在了地上。 苏青眼中,却见那燃香上冒起的缕缕白烟,扭扭曲曲,竟是变成了一个个字迹。 姓名:苏青 世界:小李飞刀 任务:一统江湖 进程:完成 …… 他眼皮颤了颤。 双眼一阖。 “人生如梦啊!” 他闭着眼,头也不回的轻声道:“我来这江湖这么久了,如今江湖已在我手中,我却还没好好看看这个江湖呢!” “念你一直侍奉我左右,你名里带个二字,给你个青龙会二龙首吧,孔雀那里我已留了交代,你自去寻他便可,但你要切记,我曾与谢晓峰立下十年之期,若我十年后未曾现身江湖,青龙会尽数遁隐,否则必遭屠戮之祸!” 老热推着椅,老脸颤了颤,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嘴唇翕动了几下,他哑声道:“陈二明白!” 苏青笑笑。 “那就送到这吧!” 他说着话。 已弹指拨弦,两根细长琴弦,霎时笔直射向云海身处,遂见,也骨碌碌跟着消失在云海中。 …… 保定城。 李园。 曾经的兴云庄,现在的李园。 事实上,林诗音与龙小云,早在那夜过后,已不告而别了,龙啸云还清了东西,他们已不想再欠下什么,更不想再与李寻欢相见,连这府邸的名字,也都还了回去。 街上。 几个孩童正欢笑着推着个轮椅,手里舔着糖葫芦,按着椅上人的吩咐,将其推到一旁陋巷里的那个酒馆内。 布帘一撩。 看着其内坐着的几人。 苏青笑道: “来壶酒!” …… …… …… 210 苏氏子弟 落了一场春雨。 桃柳如画,春寒料峭。 人该有雄心壮志,越年轻的人,就更应该有雄心壮志,也正因为他们年轻,初入江湖,抱负未展,大志未酬,所以,他们想出头,想要成名;人都想成名,可偏偏成名又不容易,江湖上想成名就更不容易,因为代价可能会很大,大的要了你的命。 但代价小的成名,很多人却又瞧不上,因为他们都看不上小名小利,这样的名,一天下来,江湖上成就的没有八万个也有八千个,一颗石头砸下去,只怕三四个都薄有名头,再有三四个正在成名。 这算什么名? 一万个人里,能有几个人知道? 倘若再有一万个人的名头和你一般大,那成不成名,又有什么区别,落在人堆里不起眼,落在江湖中,更是平庸之辈。 这样的名,又有何用? 要成名,当然要轰轰烈烈的大名,不说凌驾苍生,也要俯瞰群雄,不说威慑八方,也要横行天下,这样的名,才是大名,大名酬大志,有了震天下的名,就能做很多事,金钱、地位、美人,各方势力更是拉拢你,各方武林豪杰更是巴结你,要什么有什么。 所以,这江湖上,又有很多人妄想一步登天,一飞冲天,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而成名的方式有很多种,就譬如单打独斗,这样的人,若不是死的极快,便是绝顶高手,不世强人,一人崛起,便可威震天下,傲世武林。 昔年“迷天盟”七圣主,战神关七,便是这样的人,破板门一战,与“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等几大高手酣战不败,更受天雷击身,仍旧远遁逃离,这等人物,一人便可敌千军万马,成名自然是极快。 但也正是因为单打独斗,太过依仗自身,自信,乃至自负,所以他的结果也很凄惨,众叛亲离不说,又落得个疯疯癫癫,走火入魔的下场,至今生死不知。 所以,单打独斗这种成名的办法不太好,哪怕身负无敌天下的盖世神功,仍旧难敌群起而攻之。 因为他们想做英雄。 但世上的英雄,往往都是没有好下场的,想那魏蜀吴三国争霸,周瑜火烧赤壁,大破百万曹军,足以称得上英雄,可惜却被气死病榻,关云长忠义无双,不也败走麦城,曹魏政权何等惊人,统一了天下,奈何,还不是被司马氏蚕食殆尽,江山易主。 英雄,永远是短命的,活的久的人,往往做不了英雄,只能是枭雄,奸雄。 他们也不会单打独斗,因为他们手下能人辈出,奇才无数。 所以,其实要成名也很简单,只要得了势,只要你是个能人奇才,就能成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你能成名,指不定哪天也能位高权重,乃至权倾天下,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 势,俗话说,背倚大树好乘凉。 大树,自然就是大势。 既是江湖,就免不了利益纠纷,免不了争斗厮杀,更免不了权势的争夺。 有权,就会聚势。 星火燎原,积洼成海,一个势力的发展壮大,永远是缺不了人才的,只要你是个能人奇才,你不妨找一颗大树。 但不能妄图靠杀人来成名,至少不能随便杀人,说的清楚点,那就是这里已不是那个动辄就能拔刀,一言不合就可杀人的江湖。 因为,这里有神侯府。 而在“神侯府”中,不但有名震天下的四大名捕,更有一位不得了的人物,这个人甚至不需要动手,他只需要说说话,动动嘴,便能有无数人,抢破头的替他解决麻烦,这个人,便是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更是武林圣贤,诸葛先生。 除此之外,还有这江湖里最大最粗的两棵树,“金风细雨楼”以及“六分半堂”,金风卷细雨,天下六分半,这是江湖上最大的,也最惊人的,权势最泼天的两大势力,江湖上的武夫,能人奇才,已有尽九成半的人被这两方势力瓜分殆尽。 你若杀错了人,杀得了人,那想来将要面对的,便是无休止的追杀。 还有外敌。 金辽寇境,更有西夏吐蕃来犯,这个江湖,可真是不容易啊。 …… 江边的桃花开了。 小小的石径上,落满了片片桃花,零落成泥碾作尘。 也不知到有多少人踩踏过这条路,朝着东方赶去,因为就在东方的不远处,便是囊括了天下各方大势以及大人物,乃至群臣百官连同赵家皇帝的京城,走过这条路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为了成名。 这么多年来,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了名? 进去的算不了,能活着出来的,才是不了的人物。 而现在,这条石径上,有个人,这个人端坐在一张精巧的轮椅上,头顶华盖,怀里抱着个琴囊,穿了身素洁干净的青色衣裳,边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边观赏着沿途的风景。 别人的江湖是用来闯荡的,他的江湖,倒不如说是用来看的,用来经历,用来行走。 因为他已闯荡过了,也经历了雄心壮志,热血义气的豪情岁月,尽管他看着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岁的模样; 他的那张脸,只是甫一走过,已让无数江边游玩观景的女子美目流盼,连连偷瞧。 人大都喜好美丽动人的事物。 可这张脸,无疑是美的极致,美的人动魂失魄,惊心动魄,让人看一眼便毕生难忘。 可等人们看见他身下的轮椅,却又暗自叹息,还有惋惜,只道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这张天人般的面容,却给了他残缺之躯,一得一失,焉知福祸。 但还是有人没忍不住,这一路上走来,背后推椅的小厮早已是看的嫉妒,最后再到麻木,因为他已记不得有多少家名门闺秀,大户家的小姐,给这个瘸子投递了书信,更是明里暗里的邀请他上船游玩,偏偏这个不开窍的傻子全都拒绝了。 但他却很开心。 因为这个椅上的男人说过,这些人留下的东西,都给自己,他可是瞧见不少人出手阔绰,往信笺里偷偷塞了不少银子,多是可怜这个瘸子吧。 木轮骨碌碌碾过青石小径。 小厮嘴上恭恭敬敬的说:“公子,马上要进城了,你可有去处?” 椅上人,摇了摇手腕上的银铃,轻声柔和的道:“送我去金风细雨楼吧!” 小厮心中的窃喜忽的没了,他额头有些见汗,接着忐忑不安的,试探着问:“公子可是金风细雨楼的人?” 椅上人摇头。 “不是!” 小厮正想松一口气,却听这人忽笑道: “但我姓苏,呵呵,有意思,居然成了苏氏子弟!” 211 踏入京华 这一日,春华烂漫,风光正好,一架轮椅“骨碌碌”碾过这京华,转过了桃柳,翻过了石桥,行过了亭荫。直到,看见那万里浮云下的一角黛色高楼,小小尖尖的楼,屹立于峰顶,独步天下,傲世红尘,大有主沉浮的不世气魄。 这座楼,当世已无人能小看,更不敢小看。 因为这座楼,便是雄霸京华,号令黑白两道,被称为江湖第一大帮的“金风细雨楼”,而这楼里,有人,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这个人便是七十一股烽烟,三十八路星霜,二十一连环坞总瓢把子,苏梦枕。 可惜啊。 自当年“雷损”身亡,且击败了“六分半堂”后,已经有些时候,没人在京城见到过这个人了,听说他已病的起不来了;不光是病,还有沉疴多年的旧疾,以及伤,旧伤,毒伤,传闻苏梦枕患的病没有三四十种,也有十几二十种。 这么多的病害、伤痛、顽疾于一身,这位苏楼主竟仍是活着,熬着。 人大都是想活的,都不想死,他也不想死。 可他的身体已撑不住主持大局了,如今,金风细雨楼的大权,有大部分落在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便是他的结拜二弟,当年帮他、助他,杀了雷损,打败“六分半堂”的人。 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白愁飞。 背倚大树好乘凉,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想当年,这白愁飞也不过是个初入京城,郁郁不得志在街头卖画的落魄汉子罢了,可当他遇到了苏梦枕,得了金风细雨楼的势,自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短短不到五年的时间,他已成为这个江湖上,最有权有势的一人。 其实,还有一个人应该也可以如此的,苏梦枕的结拜三弟,王小石。 但这个人,已是行刺了当朝太师蔡京的左膀右臂,丞相傅宗书,不得已逃离了京城,避难去了,至今下落不明。 昔日名动京华,威震江湖的兄弟三人,而今逃的逃,散的散,还有人翻云覆雨,人世无常,委实令人唏嘘。 相信此时此刻,望向那座楼的人,应该不止苏青一人才对,因为京城里,有很多人,巴不得,求之不得,病榻上的苏梦枕早点死。 还有的人,则是不希望他死,只盼他生不如死,日日夜夜饱受病害折磨,这样的痛楚,相信一定比死还要来的凄然。 春风掠过,华盖下披散的珠帘哗啦碰撞,如珠玉滚动,摇晃不停。 苏青眸光一垂,瞥了眼身畔的湖面,涟漪荡起,隐隐约约,浮出了几行小字。 姓名:苏青 世界:四大名捕 身份:苏氏子弟(苏梦枕堂兄) 任务:平定天下,收复河山(将金、辽、西夏、吐蕃,尽数诛灭!) 进程:无 …… 望着随波散去的字,苏青幽幽一叹,眼神晦涩。 他收回目光。 身后的小厮,则是已快步赶到山脚下。 山是天泉山。 山上还有一座天下闻名的玉峰塔,塔下更有一“天下第一泉”。 这金风细雨楼,可不是只有一座楼,而是有青楼、红楼、黄楼,以及白楼。 四座楼阁,围绕着玉峰塔,壮丽不凡,气势雄浑。 而苏梦枕,传言就躺在那座玉塔中。 这样的一座山,自然不会无人把守,山下便有金风细雨楼的子弟,小厮心惊胆颤的走了过去,指了指苏青,然后似是说了几句,那把守的大汉立马脸色一肃,快步走到近前,恭敬道: “敢问公子何名?” “苏青!” 大汉神情更加肃然了,变得古板僵硬,并不是说苏青有什么天大的名头,惊人的武功,他此刻还名不见经传,默默无闻,只怕在别人眼里,更是个可怜的瘸子。 但这个汉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的姓,只因为他姓苏。 要知道,“苏”姓在“金风细雨楼”里可是有特别的意义,苏梦枕就姓苏,就像是当年“六分半堂”的雷家势力,任何一位名动天下的人物崛起,都不可能只是一个人,它代表着一个势力的崛起,但最靠得住的人,还是本家本族的子弟,同源同宗的人。 当年苏遮幕就是率领着苏氏子弟,一步步起于微末,创立了“金风细雨楼”。 所以,只要你姓苏,那在“金风细雨楼”里,必然要比别人不同寻常一些。 大汉转身已快步奔上山,然后又飞快下了山,走到苏青面前,只拱手说了句。“公子坐稳了!” 说罢,一双结实的手臂瞬间筋肉贲张,双手一托一举,已将苏青连人带椅,都揽到手上,而后,复又健步如飞的赶上了山。 只剩那个小厮,满是艳羡的看着上山的人,还有山上的塔。 …… “杨总管已在山上等候了!” 大汉面不红,气不喘,臂力惊人,边上山,边说着。 苏青道:“多谢!” 杨总管,可不是说的什么宫中太监,而是苏梦枕昔日三仆之一的杨无邪,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 越往山上走,四座楼阁已能收入眼中,也愈发清晰。那红楼,雕栏玉砌,极尽辉煌绚丽,看上去只似设宴、待客、备筵之处。 而苏青之所以第一眼就看红楼,是因为红楼前早已有人站在那里,等着他们。这人年轻英朗,虽谈不上俊秀逼人,却有一种斯文儒雅之气,令人观之如沐春风,他额上落着颗黑痣,瘦长高挑的身子套着件素白袍子,举止得体有礼。 待到汉子小心翼翼的把他放下,这个人才目光闪烁的望着眼前的苏青,他好似也看到了那张脸,眼中透着惊讶,却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他含笑点头,走到椅后。 “杨无邪见过苏公子!” 不得不说,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江湖脸面,突然看见如此人物,苏青也不由心情颇好,他笑道:“有劳了!” “他可还说过什么?” 轮椅向着红楼驶动,苏青轻轻的问。 他自然就是苏梦枕,或许这里,也只有苏青敢这般称呼,哪怕杨无邪听到一个“他”字,前进之势似也缓了缓,他回道:“楼主只说让苏公子暂且安心住下,这些时候,就由我照顾!” 苏青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杨无邪道:“苏公子客气了,你与楼主乃为亲族,如此不过是我分内之事罢了!” 红楼看着富丽堂皇,奢华无比,可当苏青真的进去,他才发现里面的人少的可怜,但是却有很多书、卷轴、密信、以及各方势力的资料,乃至京城中各大势力的利益纠葛,以及诸多成名高手的生平资料,一眼望过去,简直书山书海。 而且还有诸多兵器,甚至是火药,暗器,乃至毒药,以及武功秘籍,简直应有尽有,这分明是一个势力的藏宝库,中心枢纽,实力重地。 就连苏青也看的一阵头大,眼晕。 但见杨无邪取出一份卷轴,朗声念道:“苏青,乃是昔年老楼主兄长的遗孤,苏氏子弟,多年以来,一直隐于市井,双腿重伤残缺,消沉度日,不问世事,风流成性……” 苏青本是静静听着,可听到最后一句,他忽一瞪眼。 “嗯?风流成性是个什么名堂?” 212 侍女媚儿 春寒未去,夜风又起。 浓稠的夜色里,挂着轮模糊的月亮。 红楼顶层的雅室内。 苏青正面无表情的望着桌案上,堆起的一摞资料,密卷,然后苦笑着看向对面的杨无邪:“杨总管似乎对我有些偏见啊?” 杨无邪“哦”了一声,奇道:“苏公子何出此言啊?” 苏青指了指面前几快把他埋住的密卷。“我这头一天来,杨总管何故如此待我?” 杨无邪哑然失笑,然后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公子,须知世上并无完美无缺之物,想那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与公子一般,虽生有残疾,却不知已盛的过天底下多少英雄豪杰,公子应当引以为鉴才是!” 他实在想不明白苏青怎得会是这般反应,要知道多少人可是挤破了头,都想要挤进这个楼子里,进了这座楼,便已算的上是金风细雨楼的核心子弟,何况苏青身份特殊,苏梦枕此举,已是有培植提拔之意。 看来,楼主应该也已意识到白愁飞的野心了。 因为,他们这个代楼主,居然认了蔡京这等权臣奸相为义父,更是逼走了白副楼主。 只是,如今苏梦枕又能靠谁呢?他已卧榻多年,病的都起不来了,何况白愁飞已在暗中的争夺帮中势力,收拢心腹,更有蔡京做靠山,而苏梦枕呢,他已无可用之人,不想,居然会找来这么一个不求上进,意志消沉的人。 而且,还是个瘸子,就算他现在日夜练功,奋发图强,只怕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也无法达到那名捕无情的境界,再用心栽培,又能有何用。 想到这些,杨无邪眼中隐露哀色。 当年的三仆,茶花与师无愧都已在“破板门”一战中殒命,唯剩一个他,苦苦支撑,如今,也是有几分力有未逮了啊。 白愁飞羽翼渐丰,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动手了。 他已是楼子里的老人,自老楼主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自然也见多了野心弥天之辈,如白愁飞这样的人,权利一旦滋生,绝不会什么也不做的,何况楼主沉疴不起,他又岂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他恐怕已在等,等一个动手夺权的时机。 见苏青仍像是什么也不明白,也不懂的模样,杨无邪颇有几分意兴索然的感觉,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又或许,楼主只是为了保住他这个堂兄的性命。 “苏公子就先且住在这里吧,我待会会安排人来伺候的!” 他已没了提点的心思,起身出了雅室。 只剩苏青坐在轮椅上,视线望向埃及上一尊金蟾吐珠状的紫金兽炉,瞧着蟾口中缕缕飘起的燃香,笑了笑,自语道:“看来,我这位堂弟的处境不太妙啊!” 他随手拿起面前的一册密卷。 打开来一瞧,好巧不巧,但见首行正是“白愁飞”三个字,非但有名字,还有画像。 其上更是记载了此人生平所有,练功武功。 “曾化名为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曲子,技惊梨园,嘿,还唱过曲儿?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里当镖师,化名白游今,在市肆沽画代书,化名白金龙,其时正受赫连将军府重用,亦化名白高唐,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 一眼扫过去,通篇全是化名,所行所做,驳杂不堪,五花八门,连苏青也不由得看的满是好奇,还有诧异。 见微知著,仅是看见这些,便能明白,此人是如何的想要成名了,他简直尝试过一切能成名的方法、途径、手段;当中,又以两次名声最大,他二十三岁时曾以白明之名,在翻龙坡之役,连杀十六名金将,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统率三万兵马,威风一时,但旋在不久之后,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另外在二十六岁时,又为“六分半堂”外分堂所极力拉拢的对象,许以第十三堂主之位。 可惜,这些小名小利,只似那江河群涛一般,一个浪头过去,就无影无踪了,谁又能记得。 所以说,要成名就要成大名,大到惊天动地,才不会有人忘记,果然,如今的白愁飞,早已是名震京华,威震江湖了。 苏青正趣味盎然的往下看着。 可这时,门外却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轻盈的像是只猫儿在窜跳,自远处走到门口,然后推开门,进了屋。 香风袭过。 苏青抬眼看去。 那是个女子,娇小的身躯,婀娜有致,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挽着髻,居然是个丫鬟的打扮。 “奴婢媚儿,奉楼主之命来伺候公子!” 姑娘稍一欠身,行了一礼,她眉眼含笑,弯弯的黛眉,似远山,似秋水,小小的脸蛋,雪白细腻,一双明眸大眼,泛着光,还有一张精致的红唇,以及一个小小挺翘的鼻子。 她叫媚儿,她的笑也确实很妩媚。 “往后,公子有什么吩咐,大可开口,哪怕……哪怕……” 苏青在看她。 她也在看苏青。 看的眼含春水,面含羞怯,嘴里的话也遮遮掩掩。 苏青看着小姑娘发红发烫,红到耳根的小脸,微微想了想。 “媚儿是么?我饿了,想吃东西!” 媚儿已是把眼睛弯成两个月牙,俏皮的从背后拎出一个黑漆食盒。 “杨总管已猜到公子会这么说,让我送上来了!” 女子已迈着莲步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清理着矮几上的东西,然后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 “公子尝尝奴婢的手艺,若是不和胃口,奴婢下回再多学点别的菜样!” 她见苏青已吃着饭菜,当下俏丽一笑,侯在一旁,一双大眼睛只在苏青身上来回打量,流连不去。 四碟小菜,三荤一素,外加一壶老酒,还有一碗米饭。 等了约莫些时候,见苏青吃的差不多了,她才又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近前,红着脸,然后颤抖着伸出小手。 “你干什么呢?” 见苏青投了疑惑的神情,媚儿才有些不解的眨巴着眼睛道:“公子,奴婢伺候你沐浴啊!” 苏青一抿嘴,好似稍稍想了想,然后温言笑道:“不必了,给我洗洗脚吧!” 名叫媚儿的小姑娘,闻言复又喜笑颜开,她噔噔噔风风火火的出了屋,然后端进来一盆水,走到苏青近前,小心翼翼的给他脱着鞋子。 只是等鞋袜一褪,她看到那双脚,还有腿的时候,她却忍不住惊呼一声,只见盈盈火光下,一双软绵绵的腿脚,自小腿腿干中腰往下,似没了骨头,又似骨头都碎成渣了,没有半点血色,死灰可怖,干瘪枯瘦。 苏青也低着头,淡淡瞥了眼面前女人右手虎口处的老茧,复又抬起了头,望向窗外已乌云尽收的当空皓月。 月光无垠,普照大地。 213 寒冬未过 高处不胜寒。 越高的地方,往往总是更冷、更寒。 人要往高处走,就要耐得住寒。 天泉山下冬末初春,桃柳已现,可山上,却还有梅花盛开,昨夜,这京城内,竟还落了一场大雪。 寒冬未过。 谁的寒冬? …… 翌日,清晨。 一大早,苏青已在那个媚儿姑娘的服侍下,洗漱穿戴整齐,这可真是个温柔可爱会照顾人的姑娘,总是会发出俏丽动人的笑,一双手柔软如绵,还替他梳发,帮他穿衣,更是小心翼翼轻柔无比的把他抱到了轮椅上,披上了狐裘软毯。 然后她推着苏青,出了红楼,来到了那座四楼拱卫如白玉似的塔下,象牙塔。 那里,杨无邪早已等着,接过了轮椅,推着苏青进了塔。 而媚儿呢,她还是在笑着,仍旧笑的妩媚动人,笑的眯着眼,望着进了塔的苏青,转身轻盈的离开。 “咳咳咳——” 苏青还没进塔,还没看见那人,却已先听到了咳嗽,声声剧烈且急促的呛咳,他从没听过有人能咳得这般厉害,李寻欢的咳嗽总算是能停下,可这个人的咳嗽,却像是无休无止,没有尽头,仿佛咳的已快吐出了肺,而且那声音含混,宛似喉咙里还堵着什么,沙哑且声嘶力竭,听着就好像恶鬼的呼嚎。 等他进了塔,上了塔,才看见,原来,堵着的是块发红发乌的血块,被吐在了痰盂里,如此,床上那咳嗽的人,僵直僵硬的身子,才忽的重重塌了下去,塌在了床上,像是软成了一滩烂泥,时不时还痉挛抽搐,干瘦的胸膛还在不停的起伏。 苏青已看见了那人。 屋里只有四个人,杨无邪,他,还有床上那人,以及床边服侍的一人。 “你来了!” 塌上那人拥着一方碧玉枕,缓缓侧过了头,望向苏青,病恹恹的语气,虚弱的似有似无,气若游丝。 苏青看着这个人,或许他已算不上是人,因为这个人早已瘦脱了相,也病脱了相。 他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老人,头上的发丝早已因日夜不断的药石汤汁脱落了大半,变得稀疏浅薄,枯瘦如干柴般的脸颊深深瘪了下去,看来他已吃不了饭食了,只能吃流食,眉宇间笼罩着一团墨染般的黑气,凹陷的眼窝似已深不见底,唯有一双眼珠子,骨碌转动,灰暗无光。 就好像太阳底下,暴晒了十天半月的柿子,皮下仿佛已没了血肉,活脱脱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而他拥着玉枕的两双手,好似沙漠中的干柴般,只觉得稍一用力,便会折断。 但,如果苏青没记错的话,眼前这个人,好像才三十出头,真是病入膏肓了啊,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看着已是种生不如死的煎熬,何况还是活着。 这个人,正是金风细雨楼的龙头老大、总瓢把子,红袖刀,苏梦枕。 这是他的寒冬。 轮椅已是停下。 苏青望着这个人,忽然轻轻笑了,他居然还有心思笑,还能笑的出来,他说:“我原以为,我已经够惨了,看来,你比我还要更惨一些!” 屋内的气氛瞬间骤冷,就连杨无邪这个和气儒雅的男人,此刻眉宇间也涌现了一丝的冷意。 但苏梦枕也笑了。 他一笑,屋内的冷意忽又散了。 “是啊,咱们两个可真够惨的!” 他的脸色简直太难看了,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有什么想做的么?” 他问。 “你若有什么想做的,我都能满足你,权势,女人,金钱!” 苏青坐在轮椅上,想了想,笑道:“我可以做个纨绔么?就是那种什么也不用干,也不用管,也不用想,就能花钱享乐的人,还能作威作福的人!” 苏梦枕听到他的话,动了动那双幽幽的瞳,更是幽幽的说:“这个有些不容易,因为从你上山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京城中,已有很多人盯着你,只要你做错一件事,代价可能就是你的命。但,这金风细雨楼的江山到底是姓苏的打下的,而你的身份,有资格享受乃至挥霍,这是你应得的,我答应你了!” “另外,我再给你个位置吧,毕竟,作威作福,也要有一定的地位才行!” 苏青坦然接受。“好!” 苏梦枕那双幽幽的瞳忽的像是亮了亮,仿佛两团鬼火,他道:“你是否已想好了要什么位置?” 苏青道:“我一直有个问题?” 苏梦枕艰难的呼吸了一口。 “你问!” 苏青略作沉思,轻声道:“为什么只有六分半堂有大堂主呢?金风细雨楼怎得没有?” 苏梦枕的眼瞳更亮了,他像是在审视苏青一样,只来来回回在他的身上瞧了个遍,宛似要看出一朵花来,然后,接着深深吸了口气,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了,那从今往后,你就做金风细雨楼的大堂主吧!” “这位是树大夫,让他帮你看看脚吧,兴许还有的治,咱们两个,若是能有一个站起来,终归是好事!” 他说完,便偏回了头,好像很累,累的都快睡着了,阖上了双眼。 软榻旁一直站着的那个中年人,对着苏青拱了拱手,和善笑道:“见过大堂主!” 苏青笑的柔和,已是任由树大夫看着自己的脚,但树大夫很快就摇摇头,叹了口气。“大堂主这双脚,筋骨尽断,已似无根之木,血肉多是已枯干坏死,再难续接,恕我无能为力!” 苏梦枕却没说话,他已像是睡着了。 见状。 杨无邪这才小心翼翼的推着穿好鞋袜的苏青退了出去。 但就在苏青退出去之后。 软榻上,那双幽幽的瞳,复又睁开了。 苏梦枕有些倦乏的问:“怎样?” 树大夫站在一旁。“确实已断,难以续接!” 苏梦枕苦笑:“我早该知道!” “不过——” “不过什么?” 但树大夫忽一转话锋,苏梦枕已快急接过,嗓音稍有变化。 就听树大夫低声道:“寻常人却是轻易瞧不出来,但据我多年经验来看,大堂主的那双腿脚,却非简简单单的残疾,而是被人以一种雄浑无匹的掌力震断、捏碎,越往上,碎骨便越大,很明显,伤势是自脚掌而起,如此惨烈伤势,应是拼斗厮杀所致,而且——” 苏梦枕听完后,已是淡淡接过了他的话。“而且,那人的功力,应该比他还要高上不少,但他还活着,那就说明,另一个人肯定死了!” 他说到这,语气顿了顿,尔后笑了笑。 “看来,我这位堂兄,不简单啊!” …… 而红楼内。 如今居然也有两个人在谈论苏青,而且同样是谈论他的腿脚。 当中一人,自然就是媚儿,而另一个,则是一位面容英俊冷冽,轮廓峻刻,肤色白皙的白衣男人。这个人,临风而立,负手看天,身形颀长挺拔,五官面容俊美无比,细眉薄唇,可他双眉一扬已似刀锋斜飞,竟给人一种机锋峻烈的迫人寒意。 “如何?” 他淡淡的问。 媚儿笑道:“我已经看过了,也捏过了,他那双脚,像是没了骨头,有没有,已没区别,呵呵,不过是个残废罢了,也用得着你这位副楼主亲自来见见?” 副楼主?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整个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就只有一个人,白愁飞。 眼前这人,正是白愁飞,他冷笑道: “残废?只要他姓苏,就足够我亲自来见上一见了,何况,听说此人还是苏梦枕的血亲同宗,那就更得来看看。” 这时候,媚儿已似一阵风般朝象牙塔行去。 因为苏青已经出来了,而白愁飞,也已看见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214 针锋相对 杨无邪只是把苏青送出了塔。 他看着走来的白愁飞,面上神色不动,只道:“见过代楼主!” 白愁飞背着手,鼻子里淡淡“嗯”了一声,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在看轮椅上,那个抱着琴的人。 他先是看到了那张脸,然后心底生出一种嫉妒,好看到连他也生妒,但等看见苏青那双脚后,那股妒意却又消失了。 看来老天爷到底还是公平的。 “你是何人?怎得见我不行礼?” 他看着被媚儿慢慢推进的苏青,语气冷冷的问,颇带几分迫人的意味。 “我来为副楼主介绍一下,这位,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堂主!”杨无邪已接过话。 白愁飞那种盛气凌人的脸,忽然像是有那么一刹那僵了僵,颤了颤,然后他的脸也更冷了。 “大堂主?呵,金风细雨楼里可从来只有楼主、副楼主,何时有什么大堂主?这不是六分半堂才有的位置么?” 谁都知道,六分半堂的大堂主只有一人,那就是狄飞惊,哪怕雷损已死,如今掌管大权的是雷纯,但狄飞惊仍是大堂主;而这个大堂主,却已不逊色当年的雷损,甚至更加深不可测,足以人任何人,任何势力,为之忌惮,忌讳莫深。 如今,金风细雨楼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大堂主,岂不是说,这人也如狄飞惊一般,只在苏梦枕一人之下? 说话的还是杨无邪,他应道:“这是楼主刚吩咐的,从今天开始,苏公子,就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堂主,凌驾于各方堂口、分舵之上!” 白愁飞听的双眼一寒,几欲喷吐出烈火,心头妒火中烧,他到如今这番地步,也不知道历经了多少苦楚,多少磨难,更是为苏梦枕出生入死,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可眼前这个残废,何德何能,莫不是只因为他姓苏。 但他城府极深,面上已不露喜怒,目光一垂,白愁飞望向了苏青怀里的那张长琴,八根弦丝的怪琴,他眼神不由得变了变。 以他们这般地位、身份,寻常之物是很难随身而带的,只有越不寻常的东西,才会越值得人珍视,就像是,苏梦枕的枕头,那方小小的玉枕,没有谁知道里面暗藏了什么玄机、秘密,但也正因为未知,所以才是京城传言中最可怕的东西之一,就好像当年雷损的那口棺材,连关七看见,都要绕着走。 如今,眼前这个人,正像苏梦枕拥着玉枕一样,拥着那张琴,突然白愁飞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因为椅上的苏青,正将琴横起,接着拨着弦,弹着琴,琴声清亮,可当真是好听悦耳啊。 “媚儿,好听么?” 他没有理会白愁飞,只是露出一个勾魂摄魄的笑,笑问着那个面颊绯红的姑娘。 白愁飞的脸已阴了下来,然后面无表情。 “那我想要请问,大堂主会些什么?莫不是只会弹琴?要知道,弹琴可争不来权势,夺不来地盘,更是杀不了人!” 苏青十指一压,琴声立止,他不以为然的想了想,神情奇怪道:“代楼主怎知弹琴就不能杀人?这个世上有人摘花飞叶都可置人于死地,须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言却是有些狭隘了!” 白愁飞冷冷一笑。“装模作样,我还不用你来教我,你就算把琴弹上了天,也终究不过残缺之躯,难成大器!” 苏青却一摇头。 “代楼主你又说错了,琴声既能杀人,我这双短腿,也能重新长好!” 白愁飞听的一愣,望着苏青的眼神已多了几分玩味,那感觉就好像看着路边胡言乱语的傻子。“哈哈,我看你不光身体有缺,连脑袋都有问题,断足重生这种鬼话也能说出来,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苏青却已不想跟他纠缠这些话题,是与不是,日后一会,自是比得过千言万语。 “我想代楼主弄错了,我那位堂弟可是许了我一件事!” 白愁飞一凝目,像是上了心,来了兴趣,他沉声道:“什么事?” 苏青笑道:“我不像你,脚踏实地,一步步想要出人头地,没办法,谁让我姓苏呢,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只需要享受挥霍就行了,我要做的就是一个纨绔!” “所以,我哪怕只是个残废,什么也不会,也能和代楼主一样,享受一切!” 白愁飞的那张脸,忽然像是红了,然后又像白了。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他脖颈间的青筋已隐隐快要浮露出来。 苏青的这番话,无意的对他彻头彻尾的嘲笑与羞辱。 这世上有的人成了大势,掌握了权势,往往是敢直面过去的龌龊,但有的人,却是绝不愿的,因为那些过往代表了他们的卑微与不堪,特别是自尊心强的人,自高自傲的人,更不愿意面对过往。 而现在,他面前这个残废,什么都没做,什么也都不会,却能理所当然的享受与他同样的一切,要知道他可是千辛万苦才达到今天这一步,更把自己的努力,雄心壮志,贬的一文不值。 一个个残废,一个妄想做纨绔的残废,居然也配和他相提并论。 白愁飞忽然以一种古怪的口吻,漠然的道:“我是代楼主!” 看来,他还是在乎自己与苏青的地位,谁高谁低。 苏青点头,淡淡道:“对,你是代楼主!” 特别是在那个“代”字上,苏青拉长了语气,说得随意,说的漫不经心。 白愁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脖颈间毕露的筋络血管,又都全部隐了下去,就是脸色也恢复如常,但他的眼里,却已有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机。 杨无邪在旁静静地看着,听着,然后有些诧异,惊奇的看向苏青,目露思索。 媚儿也在一旁。 她亦是沉默着。 苏青对白愁飞的那双阴厉眸子恍若未见,轻笑道:“代楼主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有,我可得下山好好挥霍享受去了,您能者多劳,就在这山上劳心劳力吧,金风细雨楼能有今天这般风光,还是多亏了副楼主细心打理!” 白愁飞面无表情的转身,他生怕自己再不走,便会忍受不了心底的杀意,杀了眼前的这个人。 同食也已在心底暗暗下定决心,必杀苏青。 见到白愁飞远去。 杨无邪才终于开口。 “大堂主若是下山可得小心,用不用派些人手跟随?” 苏青道:“不用了,就让媚儿陪我去吧,都说这京城纸醉金迷,我可得好好去见识见识,这样,才能对得起风流成性四个字!” 见此,杨无邪无奈苦笑,已不多言,拱拱手,去到了红楼,这里面每日机密要事可不少,他得处理。 “真想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人都瞧不起纨绔?做纨绔,岂非世上最舒服,最美妙的事,你瞧,代楼主嫉妒的脸都白了!” 苏青笑眯眯的道。 媚儿已推着轮椅,同样妩媚一笑。 “他可不光白了,脸还红了呢!” 苏青复又继续道:“说不定,他已嫉妒到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呢!”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 身后媚儿的眼神不可察的变了变。 “哈哈,开玩笑的,想来以代楼主那般的人物,怎会和我一个残废计较,咱们还是快点下山吧,我已经等不及了!” 听着苏青不着边际的话,媚儿应道: “好,这便下山!” 215 桥上袭杀 京城自是盛世繁华。 这本就是一国之都,范围自是极大,但再大、再广、再阔,一夜的时间,那座山上多了个人的消息,也足够传入无数人的耳中,甚至是眼中;因为他们非但已将那人名字、身份、更是穿着相貌,连同断废掉的一双腿,怀里的琴,都一五一十的画了出来,说了出来。 苏青。 而后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堂主,苏青。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啊,在如此关头,苏梦枕身罹剧毒和恶疾,沉疴不起、大权旁落之际,金风细雨楼突然多出来一个大堂主,这个人不但姓苏,更是与苏梦枕为同族血亲,对很多人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已让人寝食难安。 因为他们可都是无不在盼着苏梦枕这颗大树倒下去,塌下去。 但也是个好消息。 有人盼着苏梦枕死,自然有人不希望他死。 以至于,在所有人看来,如今这等困局,成败与否,似乎都在这个凭空多出来的苏青身上, 风云变动,潜流暗涌。 而苏青这个一切的始作俑者呢?他又在如何想?如何做? 他没想,也没做,他只是在笑。 望着一湖春水,兴致盎然的听着湖上画舫中传来的曲声,迎着和煦春风在笑。 人就该多笑笑,而他这种见惯了险恶厮杀、尔虞我诈、人心难测的人,就更该笑了,若不笑,只怕迟早有一天,等他不会笑,笑不出的时候,真到那时候,他就算不是傻了,也得疯、得癫、得狂。 背后的媚儿推着轮椅,绿柳春水间,只将她映的动人美丽极了。 湖泊如镜,倒影着远处的山影,近处的塔影,还有石桥、船影、人影。 这么两个人走在一起,无疑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女子已是清秀妩媚,男子却更是天人化生一般,但凡不是瞎子,想来也绝难瞧不见,只这一下山,沿途所见,那一双双眼睛已似钉在了二人的身上。 苏青手里捧着一小包枣糕,边吃着,然后笑道:“媚儿,你猜他们心里在想着什么?他们一定在想,咱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哈哈!” 媚儿伸了伸舌头,正要说话,红唇方启,皓齿将露,忽嗅到一丝枣香,一块泛着淡淡嫣红的枣糕,已被一只纤秀的手送到了她的面前,嘴边。 只见椅上的人,这会正似个孩子一样,向后仰着头,看着她,笑弯着双眼,轻声道:“吃么?” 这可是有些暧昧。 那些旁观远望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艳羡的紧,更有不少女子姑娘脸颊涌起酡红,痴痴瞧着。 望着仰起的这张脸,媚儿先是怔了怔,笑声一住,尽管她已有过初次目睹的惊艳,但现在,她才似彻彻底底,真真切切的看了个清楚,眉眼口鼻,连同眼角下的那颗红色的泪痣,都像是落在了她的眼泊里。 鬼使神差的,她如是想到,这张脸,可真是好看啊。 “啊~张嘴!” 听到耳边的话,媚儿已下意识的张开了红唇,等感受到放进来的枣糕后,她才豁然惊醒。此刻的自己正低着头,与那张仰起的脸,相隔不过一尺,而她那张且清、且秀、更是妩媚动人的脸,瞬间升起一抹红晕,像是晚霞时的红云,只将她的雪颈连同耳垂都染红了。 “咯咯,看来杨总管说的没错,大堂主,你果然风流成性,只这一手撩拨女子心思的手段,想来天底下的女儿家都得着了道!” 她忙站直身子,眼底漾起了难以察觉的莫名意味,银铃般笑了起来,可一笑,却才后知后觉的记起嘴里的枣糕,暗自嚼咽了进去。 苏青似未得逞般失落的一叹:“我真不明白这风流成性四个字怎么就落我头上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而且还冤枉一个瘸子,简直丧尽天良,毫无人性!” 媚儿听到这话,已是笑的直不起腰。 苏青又道:“而且,我这还是头一回,喂东西给别人吃呢,偏偏你还不领情!” 只听背后的媚儿笑道:“我才不信!” 苏青忽的一转话锋。 “你说说,是代楼主好看?还是我好看?” 这个问题可当真奇怪极了,听着就好像孩子心性般争东西一样,好像就连他背后的媚儿也有些措手不及。 “自然是公子好看,媚儿长这么大,却是从未见过如大堂主这等模样的人,只怕那传闻中的雷纯比之公子也要黯然逊色!” 但她还是笑着回答,有些苦笑,但马上,她的神情已有些奇怪变化,先是警觉,后是惊诧,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之后,她面前的这人,短短三言两语却好似有种神异魔力,总能令她心绪受到影响,这可真是奇怪的很。 二人沿着湖畔缓行,沿途走走停停,四下观景顾盼,欢声笑语不断。 时近晌午。 积雪已尽化。 只说他们走到一座木桥上,正要过桥渡河。 忽然间,桥头上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只是一个高高瘦瘦,穿着身阴灰黯色袍子,背上有一只不起眼的包袱,头上带着一只压低的斗笠,看不见面孔。 事实上,能看见的,就只有一条闪过的高瘦灰影。 空气中,瞬间便弥漫出一种极端阴寒的冷意。 这人一出现,连天色似也变得灰凄凄的。 很冷,很寒,哪怕这雪融后的寒都不及其十分之一,令人不禁战栗。 因为这人只是一闪,二话不说,迎面便已倏然按向了他肩上的包袱,也解开了那个又老又旧又沉有种的包袱。 他为什么要解包袱? 答案只在顷刻便已分晓。 因为这个包袱方一解开,里面,便已如包裹了千百颗太阳,继而爆发迸射出千百道璀璨夺目的金光,劈头盖脸就朝已止了笑,变了色的二人罩去。 万千金光齐齐冲射,尽在那人手里,一齐刺了过来,射了过来。 人都说一言不合,便见生死,可眼前这个人,却是连一句话也没说,更是停也未停,动手便要取苏青性命。 苏青像是很惊、很恐,惊的他脸色煞白,双手颤抖,恐的他瞳孔骤缩,额头见汗,但就在这生死险要关头,他却还是慌张的急道:“快躲到我身后!” 这句话,他当然是对着身后的媚儿说的。 然后他手忙脚乱的横起了那个琴,看样子,居然要以身抵挡,以琴做盾。 “铛铛铛——” 千百道金光落下,落在了琴上,却听已起叮叮咣咣疾风骤雨的碰撞,竟如金铁碰撞,这琴身赫然坚比金铁,不,甚至比金铁还硬,还要牢固,金光落下,竟是连个印子都不见。 那灰衣人似也没想到自己的一击居然被一个张琴给挡住了,笠沿下惊起“咦”声。 轮椅受到冲撞飞快后退。 身后的媚儿,此刻也似被吓住了,没说话,也没见动作,她只是看着椅上的人,像是在看他的反应,又会作何反应。 “你快走!” 但她就见椅上的人突然扭头露出一个苍白勉强的笑。 “咯咯,大堂主你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这个名叫媚儿的姑娘沉默了片刻,她望着苏青腿上冒出的血花,忽的噗嗤一笑,又看向那灰衣人,已没说话,却是抬指,她手上没剑,但手指一横一扫,已有剑气泼洒而出,兜转飞旋,将那千百道金光抵住,扫落。 而那灰影,一击不中,离开远遁而走。 因为四下的街道上,不远处的舟船上,已奔出数十名金风细雨楼的子弟。 “你原来会武功啊?” 苏青好像看的瞠目结舌。 媚儿没好气的一翻白眼。 “废话!” 216 伐树砍树 暮风灰黯。 风起,夜将至。 烛火摇曳。 阁内,有两个人。 “你救了他?” 白愁飞坐在一张垫着软毯的太师椅上,手中摇转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酒杯,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媚儿,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雷媚,金风细雨楼里,五方神煞中的郭东神,雷媚。 他问的很轻巧,声音很轻,语气很巧,巧的像极了平心静气时的言谈。 白日里,苏青甫一下山,便遇袭行刺的消息,早已是传到了他的耳中,不光是他,京城各势恐怕多已知晓。 雷媚此刻面对白愁飞的质问,她仍是妩媚一笑,柔若无骨的腰身,在窗畔轻轻一扭,舒展着,慵懒的像是打盹的猫儿般。 “你错了,我并没想救他,他只是现在不能死!”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他现在不能死?” 白愁飞很明显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而且,今日苏青与这个女人的旖旎暧昧,早已是被很多人亲眼看见了,他已在怀疑这个背叛了雷损,又背叛了苏梦枕的女人,现在会不会背叛他。 雷媚,这个本来“六分半堂”的大小姐,更是三堂主的女人,当年可是在雷损生死关头,毫不留情的刺了他一剑,如今成了五方神煞之首,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说动了她助自己叛苏,杀苏。 这可是个有反骨的女人,他可不想自己最后也落得个和雷损一样的下场。 所以他需要解释。 而且,就在前不久,他已方言,要让眼前这个女人成为自己的女人,他为了夺得大权更是不惜去追求她,爱护她,本来,这个女人已有些向自己这边偏转了,因为苏梦枕这些日子的病情越来越重了,她若再不表态,只怕白愁飞到时候也放不过她。 可谁想到,突然蹦出来一个苏青,更突然的是苏梦枕居然让雷媚去暗中保护苏青,白愁飞本来还因为此事而暗自欣喜,要知道,与敌人越亲近的人,杀人的时候,总是很容易得手。 可他没想到,这才不到两天,甚至只是一天,他已没了半点的喜意。 “动手的是天下第七!” 雷媚交叠着春葱白细白纤秀的十指,说出了那个桥上灰衣人的身份。 那个人,赫然就是蔡京手下的心腹,元十三限最可怕的徒弟,江湖上最诡异的高手,武林中最可怕的杀手,天下第七。 “他若是得手了,只怕苏梦枕就会有所防范,为了一个瘸子,坏了整个大局,只怕到时候还要生出许多变故!” 白愁飞摇转酒杯的手一停,他沉吟着,想着,他虽然很愤恨雷媚的出手,却还是个聪明人,顾全大局的人,确实,他是蔡京的义子,天下第七又是蔡京的心腹,难免他那个卧床不起的大哥会想到自己的头上。 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已确定他不会武功?他若是装的呢?” 雷媚的脸很白,白皙细腻的反着光。 “我看他不光不会武功,还是个满脑子女人的蠢货傻蛋,而且我可是亲眼看见,他那一双腿中了天下第七的招数,这样的人像是会武功的样子么?你都没看见,他当时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她垂目看着自己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手,轻柔极了,低声细语道:“他如果真是装的,我就第一个杀了他,到底是个残废罢了,就算是装的,他又能有多厉害,难不成还能反了天,扭转乾坤不成!” 白愁飞这下才算是放下了心。 但他还没全部放下。 “我那位义父看来已经等不及了,这些时候,已明里暗里催我动手。” 他淡淡的道。 因为今天这件事,其实他事先是不知情的,何况天下第七也只听蔡京和元十三限的命令。 苏青的出现,已是令很多人都不放心,甚至起了杀心,今日这场袭杀,如果成了固然是好的,但就算没成也能试探一下苏青的底气。 可这却是试出来一个不会武功的残废。 “其实,我也等不及了,今天蹦出来个苏青,明天谁知道会不会再蹦出来个苏黄、苏白,时机也已到了,听说他已经病的几快喝水都喝不进去了,总能听到咳嗽!” 白愁飞沉沉的道。 谁也不知道苏氏还有没有什么人,什么高手,倘若再来几个,说不得真就让苏梦枕找到活命喘息之机,那他可就活不了了。 他本来还想等等,等到对方伤病再重些,毕竟苏梦枕到底还是苏梦枕,这个男人不但一手缔造了雄据京华的金风细雨楼,更是统摄了七万八千名子弟,再病再伤,也足以让任何人不能小觑。 但现在,他已想要动手,更多的,是对苏青的不安,还有雷媚的反应,天下男人都爱美人,享受美人,那是否女人又爱漂亮的男人呢,谁又说的准,保不齐这个女人与那苏青日久生情,再动了情,临阵反戈一击,那他可就和雷损当年一样,死不瞑目了。 所以,他当机立断,要更近一步,再先前逼上一步。 窗畔,银铃似的笑声犹在回荡,只是雷媚已不见身影。 白愁飞望着雷媚先前站立的位置,脸色冷冰,这个女人看来还不是很相信他,时时刻刻提防他。 “来人!” 门外当即进来了几个人。 四个人。 这四个人,合成如意吉祥。 这也是他加入“金风细雨楼”后,苏梦枕派给他的四名新进好手,他们分别是“诡丽八尺门”朱如是、“无尾飞铊”欧阳意意、“一帘幽梦”利小吉,以及最后的“小蚊子”祥哥儿。 这四个人本来是苏梦枕的人,但现在,这几个人,有的已忠于他,有的只忠于他,更是他的心腹手下。 白愁飞一斜眸子,睨向四人,然后说了句让四人都变了脸色的话。 他说:“去把青楼前的那棵树给我砍了!” 青楼前的那棵树? 青楼内庭有一颗树,那是当年老楼主苏遮幕活着的时候就已经种下的树,代表了“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的树,唤做“伤树”。 也是苏梦枕最心爱的树。 而现在,白愁飞居然要砍掉那棵树。 这便是他进一步的举措,他要威逼,他要展露野心,看来他真的确实等不及了。 然后四个人又都下去了。 直到夜幕色初降,月华普降的时候。 青楼内,已在如意吉祥的带领下,涌进了一拨人,这些人持斧提提刀,风风火火,眉宇间满是嚣张跋扈的气焰。 “梆梆梆——” 没一会,内庭里就响起了劈树砍树的声音。 红楼里,苏青瞥了眼窗外,看向了青楼的方向,又看看楼下正在朝他挥手的雷媚,他也笑了,然后收回了视线,嘴里淡淡的低语道:“可真会装,那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217 风云汇涌 人们都相信,砍掉那棵树,是会带来灾祸的。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金风细雨楼昔日的老楼主,苏遮幕所言,而这颗树,也是苏遮幕亲手植的。 苏遮幕说了,苏梦枕也说了。 但现在,这棵树还是被砍了。 白愁飞砍掉了苏梦枕最心爱的那颗伤树,伐干、拔根、掘茎,彻底铲除。 那狼藉的窟窿,已如他的野心,路人皆知。 这下子,无数双眼睛已是明着暗着的都朝“天泉山”上看来了,京城里的各方势力、武林中黑白两道,都在看,在等。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都不是傻子,而且都是聪明人,极其聪明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位苏梦枕一手培植提拔起来的二弟,如今已要以下犯上,争权夺位了。 有好戏看了,说不得,整个江湖又要重新划分了,势力重组,天翻地覆。 “六分半堂”的人在等着呢,他们可是巴不得金风细雨楼出点事,如今正是要报仇雪恨;“迷天七圣”的人也在等,这些人,争权夺势之心不死,想来也欲分一杯羹,见是否有利可图;还有“发梦二党”的人,他们想要救上一救,帮上一帮。 最后,连同“老字号”、“妙手班家”、“蜀中唐门”、“江南霹雳堂”、“小寒山派”、“有桥集团”、“下三滥”、“太平门”、刑部、神侯府、相府、大内的高手都在等,静观、旁观,想要看上这么一场兄弟反目,同室操戈的好戏。 就好像一群环伺不去的野兽,有的想要瓜分“金风细雨楼”这块肥肉,有的想要独占,有的则是谁也不想给,明争暗斗,明偷暗抢,结果如何,相信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红楼里。 苏青坐在椅上。 树大夫已在给他双腿换药,因为天下第七昨日发射的那千百道金光,有那么几道,是打在他的腿上,但也只是打在了他枯干坏死的小腿上,所以,既不痛,也不痒,更不见流血。 “些许皮外伤,大堂主多多休养一番就行了!” 他先是在穴位上施以针灸,又在筋肉上推拿按捏,最后才开了一副药,强筋壮骨的药。 苏青懒洋洋的靠坐在轮椅上,身下铺着软毯,颈后枕着棉枕,一旁的矮几上,摆满了三四十种点心、蜜饯、小菜、还有美酒,不用他伸手,已有人小心翼翼的,把菜夹到了他的嘴边,就差别人替他嚼了。 那副模样,真的是像极了一个混吃等死,醉生梦死的纨绔。 不光如此,身后还有婢女给他捏着肩。 苏青现在总算是有些明白为什么天底下的人都喜欢争权夺势了,为了享受。 老实说,他也是头一回如此理所应当的去享受。 “树大夫,你这针灸的手艺可真是不错,舒坦,多给我来几次,刺激刺激穴位,兴许我这双腿就能长好了!” 他慵懒的说着,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身子都被那按捏的手揉酥了。 树大夫脸一黑,哭笑不得。 他现在真有些怀疑昨日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大堂主,这针灸不可贪之过急,否则有害无利,早晚一次便可!” 苏青从鼻孔里“嗯”了声,懒散道:“也行,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在我这候着吧,顺便给我讲讲一些医毒药理什么的,我寻思着杨总管说的不错,那四大名捕里头的瘸子是、诶,叫啥来着?” “无情!” 树大夫眼角抽搐的接过话。 “对,就那个无情,他能名震天下,我肯定也能,听说他一手暗器功夫独步天下,但我却不想效仿他,干脆就学学这医毒什么的,说不准往后也能成一个大人物——哎呦,这力道不错,往边上捏捏!” 望着软毯上阖眼呻吟正吩咐着的苏青,树大夫木然着脸,神情古怪无比,他说:“大堂主,楼主那也缺我,还需要我照看呢!” 苏青摆摆手。 “不妨事,两头顾着,我待会就和他说说,他肯定能答应。” 树大夫这才似想起什么,无奈摇摇头。 “也罢,既然大堂主有心,容我准备准备!” 苏青眼也不睁的随意道:“那行!” 等到树大夫不见了。 楼阁内。 忽听“噗嗤”一声笑,这声笑是从他背后响起的,也是给他捏肩的人发出的,雷媚。 “你真想要用什么医毒名扬天下?” 苏青吃着嘴边的菜,含混不清道:“不行么?” 雷媚简直是笑的花枝乱颤,她笑道:“要是别人我说不定还会信,可你——” 她伸着白皙纤长的食指,轻轻摁在苏青扬起的额头上,她轻柔妩媚的道:“我不信,人总是习惯性的被眼中所见的东西迷惑,特别是你如这般好看的皮囊,就更会迷惑人了,谁知道你心底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 雷媚动着食指,亲昵的在苏青眉心捺着,但也只是看着亲昵,如果有熟识了解雷媚的人在旁,必然要为苏青捏一把冷汗。 因为这个女人练的剑法号称“无剑之剑”,擅长以指作剑,暗藏杀机,兴许,她只要轻轻一戳,恐怕苏青那光洁的额头必然是要多个窟窿的。 但苏青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呵呵笑道:“你意思的是说,越好看的人,就越擅长骗人么?那你心底是否也在打着某些主意?” 雷媚像是一时没明白过来。 “什么?” 苏青柔声道:“难道,你没发现自己也生的美艳动人么?” 雷媚忽的退了一步,她吃吃一笑,避开了摸向她脸颊的那只玉手,身子风也似的一转,已飘到矮几旁,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不知道是否错觉,苏青仿佛在她勾魂摄魄的眼眸中看见了某些不易察觉的东西,像是悲凉、倦意。 她慢条斯理,落落大方的吃着桌上的东西,同时悠然道:“如果可以,我倒宁肯丑点!” 淡淡的语气。 似乎,苏青还是头一回听到她以这样的语气说话。 苏青好奇的问:“因为雷损?” 陡然。 雷媚豁的抬头,她已眯起那双媚眼,警惕、戒备的看向他。 但苏青还在说。 “你本是昔年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损却夺了你爹的位置,更是霸占了你——” 雷媚还在笑,但她的笑已不见媚意,惑人之意,只有说不尽的冷意,还有狂放、张扬。“你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她轻柔的道。 苏青摇摇头。“你弄错了,我只是想说,过去如何,已成过去,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他一摆手,身旁喂菜的侍女已识趣的退下。 雷媚扬眉一笑,但又轻轻的叹气。 “呵呵,我突然觉得你更适合去做个和尚,原来你已知道我是谁,却还装作不知,大骗子!” 苏青又点点头,他道:“我是残废,但不代表我傻,何况,这红楼之内,卷宗无数,昨日我见你以指作剑,便已知道你的身份!” 雷媚狡黠一笑。 “我道你为什么没问,原来心里已有主意!” 苏青轻声道:“为什么要问?你若想说,自会说,当然,你若不想说,我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 他眨眨眼,像是在配合她一样。 “而且,媚儿这个名字,其实也蛮好听的!” 雷媚看着椅上的人,看着对方眨眼含笑,她心头莫名一突,然后却又咯咯一笑,笑的像是躲盛开的花儿般娇艳。“看来我以后得时时提防着你了,总是想着撩拨人家的心思,你虽没武功,可却已是个十分危险的人!” “唉,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我以真心待你,你却无动于衷,真是让人伤心!” 苏青说着话,却又扭头,透过窗口,望向楼下。 因为楼下,树大夫好像遇到了什么事。 有两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两个人,一老一少。 他先是朝着楼下招呼了一声。 “底下那两个不长眼的东西!” 然后对雷媚道:“推我下去吧!” 218 任劳任怨 两个人。 一个老人,一个少年。 老人很老,苍白的头发,干瘦的身子,穿着身宽大招风的灰袍,佝偻的背高高鼓起,原是个罗锅,这个人的眼睑下垂,眼睛浑浊,老脸浮肿,像是几天几夜都没好好睡过觉了,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倦乏的像是站着都能睡着。 少年呢?少年唇红齿白,生的模样很是俊秀,锦衣华服,气质温文,看着好似有些怕生,拘谨腼腆,一双白净细腻的手,像极了半截春葱的葱白。 但是等他们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吆喝。 两个人也都有了变化,老人不瞌睡了,少年也不腼腆了。 毕竟谁都不喜欢被人喊成东西,他们也不是东西。 其实不光有他们。 还有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去往黄楼的路上等着,这个人看着很机灵,机灵的像是只猴,这个人也是那“如意吉祥”里的“一帘幽梦”利小吉。 而黄楼,正是白愁飞掌握的地方。 红楼里。 雷媚推着苏青出来了。 “怎么了?” 苏青看向一旁的树大夫。 “代楼主说是有事,要请我过去一趟!” 树大夫道。 “对对,小事小事!” 利小吉已赶了过来,忙笑道。 苏青听的一笑。 “既然是小事,那就不过去了!” 利小吉笑容一僵。 “还有这两个人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苏青又瞟向他身后的那一老一少。 “贼眉鼠眼的,搜搜,是不是偷东西了?” 他不着边际的话,让几人听的脸色都是古怪难看。 “大堂主也只是刚上山两天,又怎会什么人都认识——”利小吉还想说。 不料苏青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两个人。“你们自己说,难不成是个哑巴?” 老人瞪着那双浮肿的眼睛,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 “任劳!” 那少年也搭过话。 “任怨!” 任劳任怨。 他们刚一说完。 “哈哈,这也算是名字?谁这么缺心眼起了这种名字?” 苏青已笑了起来。 他不光要自己笑,还招呼着身后的雷媚也跟着笑。 “媚儿,你说这名字是不是很好笑?” “让我猜猜,你们两个是爷孙?” 苏青熟视无睹二人越来越阴,越来越沉的脸色,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说着话。 “难不成是父子?” 他猛的一拍手,瞪向老人,啧啧称奇的狡黠道:“小老头可以啊,一把年纪了,竟然还能,嘿嘿,啧啧啧,不得了,那句话咋说来着,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而不死是为贼——” 就是雷媚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这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树大夫也听的瞠目结舌。 利小吉也是有些头大,忙道: “这是代楼主的客人,也是代楼主请树大夫过去!” 他在“代楼主”这三个字上,故意咬重了语调。 苏青这才停了话头,似有疑惑道:“他请就一定要过去么?他以为他是谁?” 利小吉此时已没了笑。 “那看样子,大堂主是要与代楼主作对了?” 苏青哂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论身份地位,我乃大堂主,只在楼主一人之下,就算再退一步,他白愁飞又算什么东西?到底是个外姓人,要知道,这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姓苏!” 他就像是真的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飞扬跋扈,不讲道理,为所欲为,胡搅蛮缠,而且说话间还扬了扬眉,趾高气昂,很是得意。 任劳任怨只瞧的冷笑连连。 利小吉也似挂着几分冷笑。 他们心中已是在想,如今白愁飞动手在即,就让你这个残废多嚣张几天又能如何,更想着到时候如何处理炮制苏青。 倏的。 “怎么了?” 利小吉让开了身子,白愁飞负手而来,还是那身如雪般白的衣裳。 事实上,苏青之前说的话他一字不差,全都听着了,但他只能装作没听到,因为他实在怕自己压制不住心头的怒恨,将这个瘸子杀了。 而他之所以要来请树大夫,自然是因为他想要知道自己那位好大哥的病情如何了,树大夫既是苏梦枕最信任,也是他身边医术最好的大夫,照顾了他很多年,自然知道清楚很多东西。 为了万无一失,他自然要先清楚,苏梦枕究竟病到什么地步了,而且还要把树大夫知道的一切,一点点的从嘴里撬出来,挖出来。 但是,又是这个死瘸子。 他心里几乎恨的是咬碎了牙,特别是看见苏青还摆着一张趾高气扬的嘴脸,他这辈子最狠的就是仗势欺人的。 利小吉只像是狗见到主人,立马一跳脚。“我们本是来好言相请树大夫,结果大堂主不知为何,非但言语伤人,更是出言污辱代楼主!” 苏青一撇嘴。“我说你什么了?” 利小吉下意识接口道:“你说我算什么东西!”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苏青抚掌而笑。“哈哈,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不是个东西?” 白愁飞背后的双手已是被他死死攥着,攥的筋骨毕露,骨节泛青。 “大堂主与代楼主这是怎么了?” 场外又有一人走来,就见杨无邪正从象牙塔中走出,手中还拿着一封帖子。 “正好,我也有一物要交于代楼主,楼主发话,明晚酉时,在青楼奖励白楼主近日来的业绩功勋!” 他递过了帖子,白愁飞眯了眯眼,接过了帖子。 然后,他又看看苏青,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大堂主可知那二人是谁么?” 见白愁飞领着自己的手下走了,杨无邪才好奇的道。 苏青这会不见了纨绔,有些认真的道:“任劳任怨,好像刑部朱月明的手下,听说被他们审问过的人,就是再不想死,到最后也得求着别人杀死自己!” 树大夫突然想反应过来,明白过来,整张脸瞬间泌出了汗。 看来,他已猜到自己要是过去的下场了。 “那便好!” 杨无邪深深看了苏青一眼,点点头。 然后又转身回了象牙塔,多半是去向苏梦枕禀报这件事了。 事实上,自从那棵树被白愁飞砍了,象牙塔里,似乎已是有好些人进进出出,在商议讨论,唯独没叫他苏青。 看来,明天的夜宴,很关键啊,而且白愁飞被他连番激怒,只怕早已恨极,也等不及了。 “你是故意激怒代楼主的么?这样可没什么好处!” 雷媚推着他上了楼。 苏青苦笑道:“我也没办法,白愁飞已在准备夺我那个堂弟的位子了,我又不会武功,能做的,也就只有嘴上沾沾便宜了,说不定哪天一觉醒下,就再也睁不开了,现在至少能出口气!” 他像是坦白,坦然的看着雷媚。 雷媚被他眼睛一瞧,目光闪烁,娇声笑道: “那你为什么给我说?你真要是聪明,就不该上山,趟这趟浑水,或许这样你还能活命!” 苏青吁了口气,叹息道:“我这样说,是因为我不想对你隐瞒什么,而且权势更迭在即,你这旧臣必然要面临重新选择,我猜你已经感觉的白愁飞的心意了,说不定,到时候杀我的也是你!” 他像是心灰欲死,被伤尽了心,连带着一双眸子也黯淡了,但又亮了亮。 “不过,你最后下手杀我的时候能不能轻点,至少,死在你这个漂亮女人的手里我觉得还是值得了!” 这可真是最不像情话的情话。 雷媚沉默了一会,幽幽一叹。“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话,这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看来,姓苏得果然没一个简单的,但听了你这话,就算真有那时候,我只怕也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 但她忽又笑笑。 “你这些话是不是也经常对别的姑娘说?” 苏青却忙的一正神色。 “只对你一人说过!” 雷媚妩媚的给了他个白眼,转身已风也似的溜走了,只剩下一抹水仙花的香气。 红楼内。 苏青一人坐在轮椅上,喝着酒,眼神幽幽。 “看来明晚过后就要见分晓了啊!” “大堂主,我这已整理了些医经毒谱,咱们现在就从认穴辨脉开始吧!” 树大夫抱着一摞书进来了。 苏青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意兴阑珊的应了句。 “好!” 217 旖旎一吻 酉时的夜宴,白愁飞已请了好些人。 包括了“落英山庄”的叶博识、“天盟”的张初放、“武状元”张步雷,还有一些个武林道上、京城里有名有望的好手、高手;这些人里,有的是支持白愁飞夺权的,有的只是过来凑个热闹,卖个薄面,还有的,心怀鬼胎。 他们肆无忌惮的在“青楼”里畅饮,狂笑,来来去去,大摇大摆。 要知道以往寻常人上这座山已是千难万难,更别说进这座楼了,但现在,他们已能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进来,大摇大摆,无所畏惧。 还有,苏青。 白愁飞居然还请了苏青。 美名其曰要为他引荐一众京中豪杰。 苏青也已在楼子里待了一日。 他等的就是这酉时的夜宴。 雷媚正给他缓缓梳着头发,她的动作很轻,手很柔,束发配簪,然后凝目望着苏青那半张玉像一样惊心动魄的侧脸,道:“你真要过去?你难道不知代楼主已是恨极了你,恨不得杀了你,今夜鱼龙舞,各方势力混杂,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也说不定,今晚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怎么?你莫非对我已是心动了?又舍不得我死了?”这般关键时刻,苏青仍有心思调笑雷媚,言语间像是对自己的死毫不在乎。 雷媚无奈的放下了梳子,一摊手,眼睛眨眨,像是个顽皮的小姑娘,她幽幽的道:“唉,你莫非总喜欢自作多情?你死不死,什么时候死,对我来说都无关痛痒,只不过,和你聊天,我只觉得自己好像笑的比往常多了,所以,何必这么急着求死,晚一点不好么?我也能多笑会!” 她托着精致小巧的下巴,懒洋洋的瞥着从山下,正赶往“青楼”的人。“何况,过了今夜,说不定我也会死,如今那两兄弟争权夺势,局势便似如履薄冰,我要是走错了,站错了队,恐怕,死期也就到了!” “而且,苏公子可不是普通人啊,谁也不知道他还藏着什么,如他们这般权谋交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知道赢得是哪家!” 她口中的“苏公子”说的可不是苏青,而是那座象牙塔里的人,苏梦枕,她一说“苏公子”,语气便柔柔弱弱,很干净。 干净,是因为苏青听不出来雷媚的话里有什么怨、什么恨,相反更有一些尊敬。 “看来他对你不错!” 苏青悠悠然的说。 “呵呵,是很好!” 雷媚媚眼如丝的一瞥苏青,坦然直言,毫无掩饰,掩嘴一笑,笑的妩媚多姿。 “他非但没在乎我姓雷,更给了我五方神煞之首的位子!” “按理来说,我应该忠心于他!”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大的过自己的生死,若是哪天杀了他我才能活下去,我一定不会迟疑,人不就是这样,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什么忠义恩情,通通都是狗屁,哪怕身边的同类、异类,死光了死绝了,就都值得!” 她侃侃而谈,说的有条不紊,理所当然,原来,她只忠于自己。 苏青听的叹了口气。 雷媚说完,也好似低首叹息了一声,但她还是那副柔情蜜意的模样,软软的腰肢倚在椅背上,像是说的累了,乏了。 “你是否想说,我若还有什么东西藏着就赶快拿出来,免得你站错了队,跟错了人?” 苏青突然问。 雷媚笑的前仰后合,花枝乱颤,娇小的身子,却绝不纤瘦,反而生的很有致,凹凸有致。“你果然很聪明,聪明的我都有点动摇自己的选择!” 她忽的俏皮一笑。 “要不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苏青奇道:“赌什么?” 雷媚忽然凑近了说,水灵清透,媚态十足的眼睛眨也不眨。“只要你能从青楼里活着出来,我就站你这边!” 她的声音轻柔无比,萦绕在苏青耳畔,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甜言蜜语。 苏青也看向她,二人四目相望,相隔不到半尺,近的连彼此的气息都能感受到,一股如兰似麝的淡香从这个女人的身体中散发出来,独特非常。 但他没说话,只是向前压了压身子,笑着像是要把那半尺的距离也变没,可这次,偏偏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往常总能瞅准先机,提前避开的娇小女子,这会竟是不闪也不避,非但没闪,她更是贴了过来。 两唇相触,苏青只似触到了两片芬芳馥郁的花瓣,绵软无比。 饶是他,也突如其来有些愕然。 但紧接着,唇间已有痛楚传来,腥甜满溢,雷媚已直起了身,她展着手指,轻轻的拭着唇上的血,眼神里已透着得逞,得意,还有某种冷意。 她竟是咬了苏青一口。 “我现在终于相信你不是风流成性了,敢情,大堂主竟是从未近过女色么?一个亲嘴,就能让你露出这幅模样,我也相信,你之前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我现在都已在想,你是否是个不显山露水的高手,等着某个恰当的时机好杀了我呢?” 雷媚笑的更妩媚妖娆了。 这个女人果然厉害啊,心机深、心思沉、手段更是让人防不胜防,突然反其道而行之,令苏青也有些措手不及。 苏青抿了抿唇上的血,但他没慌,也没惊,他只是笑道:“我早就说过,风流成性四个字并不适合我,你还非得以身相试,试就试吧,干吗还咬我一口!” 雷媚尽管还在笑,但她的一双眼睛倒不如说是眯起的,勾人的媚眼弯弯如月,然后已抬起了食指,指尖上已有剑气破空激射而来,指向苏青的咽喉,射向他的眉心。 “唉,好歹也算交心一场,怎得这般翻脸无情啊!” 苏青已是无奈,他的笑也变了,不再那般的不加收敛,反而很清、很秀,笑的温和、轻柔,但他这一笑,雷媚那双弯着的眼睛已倏地睁开,水灵的眼睛精光闪烁,她已开始暴退,急撤。 因为,此刻的苏青,只是做了一个动作,抬手,可这简简单单的抬手,不但握住了雷媚刺过来的无剑之剑,更是握散了她的剑气。 “你果然深藏不露!” 暴退的同时,雷媚已轻灵如飞,似飞燕回空,自屋顶盘旋一掠,咯咯娇笑一声,如抛射急坠的箭矢,射向窗外。 “先等等!” 可苏青又怎能容她走了,他低声道。 雷媚却神色一变,因为她看见轮椅上的人,不知何时怀里正抱起一张琴,那个挡住了“天下第七”的杀招,且不损丝毫的琴。这些天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探寻这张琴的秘密,可苏青日夜拥琴不放,她却是没机会,但她心里已有警惕,这个琴,绝不是只能当作盾牌那么简单。 下一瞬。 她已看见这张琴的秘密。 苏青只是勾起食指,在三根弦丝上一弹一拨一撩,那三根晶莹弦丝,唰的已如飘柳飞絮般一端脱离了琴身,像极了山下人手里牵放纸鸢的线,一根朝她缠了过来,另两根在空中一转一扬,竟是已封住了窗户。 弦丝一过,矮几上的那个金蟾吐珠式样的香炉,已无声无息的分开,断开。 雷媚本还想强接、硬闯,可看见这一幕,她瞳孔立马为之一缩,剑气激发,已与琴弦斗在一处。 三根弦丝上,似有光华流淌,青芒闪动,嗤嗤吞吐,宛如长了眼睛,在苏青随手撩拨下,像是三柄如丝如发的神剑,已朝着雷媚缠了过去。 雷媚还在笑。 “想不到大堂主竟是剑道一路的绝顶高手,如此手段,江湖上居然闻所未闻!” 但她的额上已见细汗,因为就在她以剑气相抗的同时,苏青再一屈指,叮叮两声,琴身上,又见两根琴丝飘了过来。 “呵呵,不就是咬了你一口,大堂主至于恼羞成怒么,也好,那我不走了!” 雷媚忽的放下手指,停了剑气。 她一停,那无根琴丝又倏地缩了回去。 苏青擦了擦嘴唇上的血,望着正安安静静,乖巧站着的雷媚,笑了笑。“老实说,你可是第一个这么亲我的姑娘,自然要区别对待些,你的赌我就接了,既然要做大事,总得让跟随自己的人安心些,我要是死在里面,那就是我技不如人。” 雷媚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复杂。 苏青摇头。 “你怎么老爱叹气啊,忧心的事多了,人很容易老的,我还是喜欢你这些天笑时的模样,走吧,你送我去青楼吧!” 218 午夜杀机 青楼。 这本是“金风细雨楼”发号施令之所在。 可是,自从苏梦枕伤痛顽疾缠身越来越重之后,青楼上,已少见楼主和帮中大人物进去商议要事了,他们都是直接去象牙塔,自然也就少有命令出自青楼了。 金风细雨楼的四座楼,除了红楼这个实力重地外,以及这青楼,还有白楼,乃是收集各方消息线索,资料,密信之所在,最后是黄楼,那是帮中弟子消遣的地方。 白愁飞掌控的地方就是黄楼。 在那里,好处可是不少,既可以笼络帮中弟子,也可收揽人手,要知道人都喜欢享受,黄楼里,有吃、有喝、有女人,众人趋之若鹜的地方,掌控了这座楼,已算掌控了大部分人心。 但是,已有些时候,帮里的命令,多是出自黄楼了。 白愁飞贪权爱势,自然是喜欢那种发号施令,统摄八方的存在感。 存在,在他心中,唯有成大名得大权的人才算是有存在感。 而现在,他在青楼。 设宴摆筵。 那些进来的人,一个个无不说着恭维的话,客套的话,还有敬畏、敬重,一双双目光、视线投来,众星拱月,他真是享受极了这般高高在上的存在感。 尽管他厌于虚伪的人心,但现在,他还是免不了要招呼几句,应上几句,他既然要夺权夺势,免不了就要屈尊降贵的去收拢人心,太过高高在上,只会让人疏远。 这样的场面,他曾几何时,也只敢期盼向往,谁又能想到,今天他已到了这等地步。 人总是要往上爬的,高处的人总喜欢去俯视低处的一切,这是无法改变的,而有权有势的,总喜欢去欺负没权没势的人,这也是不变的道理;就好比你踩死了一只蝼蚁,没有谁会怪你,因为,那些小东西和你比起来,微不足道,所以也就没人去在乎蝼蚁的生死。 确实是道理。 他没权没势的时候,“道理”两个字,正是从那些有权势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他立志,要成为讲道理的人,而不是被将道理还被俯视的蝼蚁。 权势,就是道理。 楼阁内,曲声靡靡,人声喧闹,中心处,有舞女翩然而起。 而白愁飞只是端着酒杯,眼睛盯着罩中的灯火,失神沉默,陷入了无尽的回忆。 他二十八岁之前,就一直在从低处往高处爬。 他唱过戏,技惊梨园,可一个戏子,就是唱戏唱的再好,成就的名也是有限的,而且还是卑劣低下的名,这个名几乎为他引来奇耻大辱。他读书、识字、辨画,他练就了一身的手艺,书法可称名家,辨画更是无一错漏,尔后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可那又如何? 他曾仗之自身所学韬略,将满腔雄心壮志付诸疆场,可是,这大宋天下,权臣当道,尽是些奸妄小人,明明是他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得来的战功,却成了别人晋升的阶梯;他也曾在一方比武中夺魁,可这些人,却妒他武功,明里暗里的陷害他。 他成过很多次名,多的都已经记不清了。 可那有如何?二十八岁之前,他白愁飞仍是个名声不响,默默无闻的江湖人。 谁又会记得他? 那些站的高的人,总以一种鄙夷、瞧不起的眼神看他,他实在恨极了那种眼神。 他更是历经了不知多少的失败,他几乎尝试了所有成名的办法,他练就了一身本领,空有满腔热血,豪情壮志,可这江湖,伤尽了他的心。 他不甘。 大丈夫岂可久居于人下。 人又怎能仰望他人而活。 他要往上爬,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哪怕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有人俯视他,那他就爬到更高的地方,践踏这些人;倘若他是个更夫,马夫也还罢了,偏偏他身负惊人绝技,满腹经纶,韬略无双,试问,如此这般,谁又会甘心平庸而存,自居低下。 一定要往上爬。 过了今夜,一切就要见分晓了啊。 他不由得想起了“象牙塔”里的那个人,那个一手提拔他,培养他,被他称作大哥的人。 他得动手了。 他要杀了苏梦枕。 正因为他享受现在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存在,而且,这一切可是他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又怎会松手。 他已是想要成名想疯了,他也已经等不及了,他虽是代楼主,可苏梦枕只要一天还在,那他就肯定成不了楼主,而且向苏梦枕这样得人心有雄心的人,晚一天动手,就晚一天生出变故。 他志在扬名天下。 如今兄弟情义与他的雄心大志已成两不相容之物,他自然要做出取舍,取舍便是舍了情,弃了义,杀掉那个沉疴不起的人。 而且听说,王小石也快回来了。 这个与他一起进京,一起落魄,一起同甘共苦,而后名震京华的三弟,他要是回来,苏梦枕势必得到强援,到时候再想动手可就迟了。 何况,他已回不了头了,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逼走了小石头,收拢帮众弟子,又砍掉了那棵树,既然都做了,那就干脆做绝,赶尽杀绝。 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爬到最高。 如今,就差这一步了。 真要得了楼主的位置,再借他那位义父蔡京的桥,说不定还能跻身朝野,到时候,可真就是一步登天,也许,还能封侯封王,谁又能说的准呢,而且,如今天下大乱,说不定他还能自乱世而起,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白愁飞出神的目光收了收,他喝着杯中酒,自斟自饮,少笑的他,已笑了起来。 过了今夜,说不定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全新开始。 但他马上又敛了笑,因为他看见了人,这个人抱着琴,坐在轮椅上,正被雷媚一步步推了进来。 苏青。 这人一来,那些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目光瞬间全都没了,灯火像是暗了,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进来的人。 白愁飞面无表情,手里的杯子,却已被攥成了粉,自指缝里簌簌散落。 可他马上又笑了。 这人一来,他要做的事也大抵要成了,他怕就怕此人胆小畏事不敢来。 他对着雷媚使了个眼色,那个娇小妩媚的女子银铃般一笑,已转身风也似的走了。 白愁飞再一斜视线,然后笑道:“这位便是我金风细雨楼的新任大堂主,你们还不赶紧认识一下!” 刹那间,已见人群中不少人朝苏青一窝蜂的涌了过去,不光是人,还有箭,暗箭,这些暗箭几乎从四面八方射来,不但射向苏青,更是连白愁飞也罩了进去,更有其他人也跟着遭殃,本是热闹的青楼,瞬间呼喝四起。 219 扑朔迷离 “啊!” “小心!” “有刺客!” …… 只说宴客堂里,就在那个坐着轮椅,抱着琴的青袍身影甫进来不久,白愁飞已是开口引荐了,他说的很简单,就一句,要让众人认识认识。 他这一提点,果然就有人举杯迎上,这群人没有二三十人,也有十几个人,他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有人含笑,有人笑中藏刀,又有人已经动手。 袖子一抖,这些人的手里已握着雪亮钢刀,但先他们一步的,却是暗器。 如骤雨般的暗器。 这些暗器五花八门,铁蒺藜、分针、袖箭、丧门钉、飞镖,化作一拨急雨,射向了苏青,也射向了白愁飞。 火星溅射,暗器疾飞,有人已被误伤,还有的人更是倒头栽倒在地。 苏青刚进来,也只是饶有兴致的瞧了瞧那阁心的舞女,然后他眼中这个女人便已对他柔情一笑,又抖了抖嫩藕似的手臂,一拨暗器已劈头盖脸朝他射来。 他心头暗叹,他只以为白愁飞已经等不及了,但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的等不及,迫不及待的想要致自己于死地,而且,是先杀自己。 “好机会啊!” 苏青笑眯双眼,他本来也想等等,局势未明,过早的显露实力,只会让别人提前提防,而且,白愁飞一个人或许算不了什么,但他背后的蔡京,乃至元十三限,还有方应看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却是有些麻烦,他其实还想再藏藏,有时候,出其不意,往往总能有些惊喜。 但现在,局势混乱,他倒是有些想动手了,就在此时,除掉这个负义叛兄,想要一步登天的白愁飞。 但他却不想明着动手。 既然有刺客,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所以,他想暗着动手。 要在无声无息,取了白愁飞的性命,这样,谁都会相信,白愁飞只是这些杀手杀的,而他,还是个混吃等死的瘸子。 脑海中念头一定,苏青在混乱中,在那些暗器飞来之前,已长琴作桨般,杵地一撑,轮椅已是险之又险的避开暗器,转向一旁,向后急退,同时惊慌失措的喝道:“快来人救我!” 白愁飞也附和道:“对,先救大堂主!” 然后,朝苏青围来的人更多了。 而白愁飞也在闪躲,他也被暗器罩了进去,神情似惊似怒,急喝大吼,可他的眼中,却是有几分得意,而且更是还有闲心功夫瞥了眼慌张躲闪的苏青。 他掀翻了桌子,以桌面为盾,挡住了很多暗器,叮叮咣咣的动静,跳射不停。 但更多的,是那些刀手,那些刀手左手持着一面草帽大小的藤牌,钢刀在右手,他们居然是转着过来的,贴着地面。身子缩在藤牌上,只像是个陀螺,旋转着身子,也旋转着刀。 霎时间,刀光急晃,人影急闪。 如此刀阵下,谁要是被裹进去,只怕也要被绞断双腿,绞成肉沫。 白愁飞一声高喝。 整个人已如鹰如隼般腾空拔起,撞开楼顶,可不但屋里有人,连楼顶也有人。 十几把冒着寒芒的乌铁枪头已不约而同,朝他刺了过来,捅了过来,像是要把他戳出来百十个窟窿。 但就在这时,他的十指陡张,十根手指如在弦上拨动着,跳动着,曲弹着。 惊神指。 便在那些枪头刺来的同时,那些楼顶早已埋伏的人,已是接连发出了惨叫,哀嚎,纷纷倒地,滚落,指风破空,他们浑身血洞炸开。 片刻之后,楼顶上,只有白愁飞一人是站着的,独临绝顶。 然后,他却也没看楼里正被刀阵包围的苏青,而是大喝道:“金风细雨楼有外敌来犯,留下些人安抚宾客,其他的,与我前去援救楼主!” 象牙塔那头,亦像是有厮杀,有呼喝,有火起,人影重重,白愁飞翻身跃下了青楼,已带着那些效忠自己的部属,飞快朝着象牙塔赶去。 但究竟是要救人,还是要去弑兄夺位,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在青楼里,刀光交旋,什么“落英山庄”、“天盟”这些人,都在与一部分奉白愁飞之命留下的人,在敌那一干杀手。 “大堂主,我来救你!” 一道声音突起。 正在惊恐无比,苦苦支拙,闪躲不停的苏青,猛然就见一个驼背老者腾空跃起,伸手已朝自己抓来,五指內曲,扣如鹰爪。 正是那任劳。 老人在笑。 他扑的很快,掠的很急,望着已在面前的苏青,他确实在笑。 但他忽的看见,本是惊恐万状的苏青,此刻突然也笑了,他的笑正被任劳挡住,笑的隐蔽,隐晦,而且令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因为,任劳更看见,面前的这个瘸子,突然自青袖中轻飘飘的伸出了一根指头。 这是根食指,又长又细,又纤又秀,好看的只似玉雕冰琢的一样,没有白愁飞的“惊神指”那般声势惊人,惊天动地,但却像是一柄锋芒内敛的利剑,在任劳暴凸暴睁的双眼中,按进了他的胸口,刺进了他的心脏,齐指没入。 只像是他自己撞上去的一样。 邃然,所有人就看见,任劳只似以身做盾般扑到苏青面前,背后钢刀起落,已斩断了他的双腿,更加将他乱刀分尸,转眼就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任怨还在一旁看着,等着,可当他看见替苏青挡刀而死的任劳,神色不由一怔、大变,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会是如此结局,但等看到苏青慌忙快退,他已来不及细想,咬牙大喝:“大堂主小心,我来救你!” 苏青举着琴,一边手忙脚乱的挡着不停劈砍过来的钢刀,一面暗使内力,推助轮椅倒退之势,木轮骨碌碌分块后退,退向窗户,他看着又赶来的任怨,立马像是看见了希望,急道:“快护我离开!” 任怨道:“好!” 他掠了过来,扑了过来。 背对众人,面朝苏青,只刚到三四步外,袖中“嗖”的一声,已有一支暗箭射了出去,箭簇乌寒,直逼苏青咽喉。 看来,他已在这片刻反应过来,任劳的死,问题必然是出在了苏青的身上,当机立断,他已不加掩饰的要下杀手。 “叮!”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已是看的他遍体生寒,像是见了鬼一般,瞠目结舌,双眼圆睁。 他看到了一张笑脸。 他也是看到了一张笑脸,便有一只玉手攥指如锤,在他胸膛轻轻巧了一下。 但他还是睁着眼,眼中瞬间血丝满布,他看的是苏青的嘴,那个嘴里,半截暗箭正像是嚼吃的一样,嚼进了喉中。 “唔——” 他想要大吼,想要大喝,想要说话,原来这个人深藏不露,一切都是他装的,这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个邪门诡异的绝顶高手,可他已发不出声了,那轻轻一敲似是震碎了他的肺腑,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只怕都已伤了,碎了。 然后,他也步了任劳的后尘。 但在此之前,他已扑到苏青面前,所以,楼里的人,就看见这样的一幕。 任怨拼死,将苏青推出、送出了窗外。 尔后被乱刀砍死。 望着夜风幽幽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夜,还有地上已残缺不全,不见半点人样的任劳任怨,那些熟知这场刺杀以及明白一切的人,他们大都是听命于白愁飞的,可现在,看见这么扑朔迷离的古怪一幕,都有些茫然,以及呆了、怔了、傻了。 难道,代楼主还有别的计划? 220 负义弑兄 窗外的梅花快要谢了。 苏梦枕倚着枕,望着月,望着那轮明月,时近月中,月已将圆,奈何月圆人不圆。不圆,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女子。 “思君如明月!” 雷纯。 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这个人,这个曾是几要嫁他为妻的女人,如今,只怕日日夜夜也在想他吧,想要杀他。 人世间最难懂的莫过于情,尽管他知道,也明白,但他还是忍不住的去想她。 其实,他曾未有过必杀雷损的心。 那个老人心思深,心机重,但是手段也高明,身手更是绝顶,与他相峙多年,不得不说,天底下能让他敬重的人寥寥无几,但雷损,已在其中。 也不一定要非死不可,当然,其实还有些原因,便是因为他想念的人。 可雷损却是宁死也不愿活,也不要他好过,病痛顽疾又能如何,不过肺腑之苦,骨髓之痛罢了,他这么多年都挨过来了,不照样还活着,真正让他痛心的,还是那个女子。 相爱相杀。 每每想到这儿。 “咳咳——” 他的胸腹瞬间便似被一只大手攥着,挣扎着,跳动着,咳着,也痉挛着。 抽搐的身子曾是蜷缩的虾,他紧紧的拥着怀里的那方小小的玉枕,眼白也泛起了红,像是在痛心、伤心。 自己的一生中,自他从红袖神尼的门下出师后,入了这江湖,揽过“金风细雨楼”的权,他与“迷天七圣”斗,与关七斗,更与雷损斗,还与蔡京周旋,与诸葛先生相识,与“神通侯”方应看相峙,似乎,从未有过一刻是美好的,是不染血腥,不沾权谋的。 唯独,雷纯。 他最爱的人。 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软。 可如今,她已成了自己的仇家,杀父之仇,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但他还不想死,更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到今天这一步,没人愿意死,他也一样,贪生怕死,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未做,做事,都要理由,握权掌势也有理由。 其实,他的大志,有绝大部分是不在这个江湖的,而是在家国。 他志在天下,更要驱逐外敌,荡清寰宇。 奈何朝堂权臣当道,想要出人头地何其难也,当然只能自己把握自己。 但他是否还能活的下去? 白老二好像要等不及了。 他停了咳嗽,已挣扎起身,平复着气息。 他本是准备去赴酉时的夜宴,可听到白愁飞请了苏青后,他便熄了心思。 夜风沁凉彻骨。 看来又要下雪了。 苏梦枕却是抬了抬头,他听到了塔外的动静,那动静很吵,呼喝、喊杀、惨叫,嘈杂的厉害。 “怎么了?” 他问。 他身边有人。 有三个人,这三个人,非但相貌一模一样,而且身形高矮胖瘦,也都相差无多,这是三个同胞兄弟。 而且,他们也是苏氏子弟,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资质根骨都是上乘。 他已经病了十几年了,为了对付这一身的病痛顽疾,早在十年前,苏梦枕已挑了他们,细心培养,培养的东西也很特别,这三个人,分别学了穴位按摩,推拿针灸,以及采药煎汤。 尽管他们于医术一道不如树大夫高明,但苏梦枕能活到今天,熬到现在,他们三人功不可没。 他们也是有名字外号的。 分别是“起死回生”苏铁标、“起回生死”苏雄标、“死起生回”苏铁梁。 兄弟三人,日夜治他医他,才让他能在病海中得以喘息。 而且他们都姓苏。 所以,苏梦枕对他们已是极大的放心、信任,而且更是他的心腹,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一人闻言匆匆下楼了,然后又上了楼。 “楼主,山上遭逢外敌来犯,代楼主正率众退敌呢!” 苏梦枕幽幽一叹。 没说什么。 他又淡淡的瞥了眼窗外的皓月,像是在等什么。 那他又在等谁呢? 等的,自然就是他的结拜二弟,白愁飞。 消息刚一回禀,后脚楼上已有脚步声。 这一层,是在七楼。 白愁飞走了进来,不但他自己进来了,身后还带着几个人,吉祥如意,以及,天下第七。 六个人,都进来了。 苏梦枕合眼又再次喟叹一声,但他马上又睁眼,睁开的眼泊里,泛红发红的眼白,似极了两团赤色的鬼火,又像是两汪未干的血,他望着自己那位负手而立的二弟,幽幽的问:“看来你已准备好要动手了吗?” 白愁飞听到这句话,也没了掩饰的意思,他不想再装了,更是已无必要。 “看来大哥你一早就知道了?” 苏梦枕侧卧在软榻上,一双眸子仿似见惯了尔虞我诈,洞透一切般,定定望着昔日和自己在“苦水铺”出生入死,如今却欲要杀他的兄弟。 “你的气息露了!” 他道。 “记得你在破板门的时候,与我身陷埋伏,生死危机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气息,深且长,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紧张,毕竟,你知我到如今这般地步,面对过无数敌人,如今,你要做我的敌人,自然就会紧张!” 白愁飞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苏梦枕说完忽呢喃道:“你何苦做我的敌人?我们本是兄弟才是!” 白愁飞心头一凛,气息一住,他淡淡道:“因为我想出人头地,想要名扬天下,想要威慑八方!” 苏梦枕看向他。 “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不够么?” 白愁飞断然道:“不够,当然不够!而且,我已经听够了别人喊我副楼主,称我为代楼主,确实不够!” 他说的果断,说的斩钉截铁,一双瞳也看着苏梦枕,直迎而视,毫不退缩。 苏梦枕沉默了一会儿,他复又道:“所以,你才逼走了小石头!” 白愁飞点头。“不错,我这人,从不喜欢屈居于人下,更不喜欢听人命令,我听过你很多命令,现在,我要取回代价,代价就是你的命!” 他忽然又笑了。 “而且,自打那瘸子上了这山,我才发现,我白愁飞出生入死,做的那么多的事,到头来,居然比不过一个字,苏。” “他甫一上山,你便让我与我平起平坐,可见你已不信我,而且,你还让他在红楼,让杨无邪照应他,分明是有意培植他接替帮中权力!” 苏梦枕苦笑。 “我本以为你心高气傲,心胸气量应该也能大些,他虽是大堂主,但你可曾见过我许了他天大的权利么?” 白愁飞不以为然的扬扬眉。 “你的心胸气量不就很大,你从不怀疑手下,信任兄弟,可你这样的人,既能得人心,但,却往往也是葬送在自己人的手里,不是拖死别人,就是被别人拖死,累死!” “当年苦水铺里,花无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记得你身上的毒,就是在那时中的!” “而且,权势,只有一人掌握,才能体会到那种独揽乾坤大地的畅快,若是两个人、三个人和你平分,你岂非就不是独一无二了,人一旦不能独一无二,就会被人忘记,那成不成名,又有什么区别!” 苏梦枕黯然。 “原来,你一直都不服我!” 白愁飞呵了一声,道:“不,你能在京城闯出如此不世根基,创建雄视京华的天下第一大帮,我很佩服你,所以我也以你为模范,心中矢志,有朝一日,我要当你。” 末了,他复又强调道:“取而代之,自然就要杀了你!” 苏梦枕听的心都凉透了,他眼眶发乌,眼仁泛红,脸色发白发灰。 “自始至终,我可有对你不起的地方?” 白愁飞截然道:“有,当然有,你曾大庭广众之下骂过我!” 苏梦枕脸色蓦的涌出潮红,似气血翻涌,他嘶声道:“我那是为了你好!” 白愁飞淡淡道:“人不都是善忘的,也是善于记恨的,总能记住别人欠自己的,而记不住别人帮自己的。” 苏梦枕像是软了下去,瘫了下去。 他忽然问:“看样子,大堂主应该已经死了吧?” 白愁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堂主?都这紧要关头了,你却还有心思关心他,莫不是你觉得他能不死,亦或是,他还能活着,助你帮你……哈哈……” 他笑的张狂,放浪形骸。 听着外面逐渐消减的动静,白愁飞一凝目,沉声道:“大哥,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但现在,我不得不要动手了,以后,我会在这山上给你立座坟,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的眼眶似也有点红,更有些寒冽,像是凝成了冰,脸色煞白。 苏梦枕深吸了口气,他也有很多想问的,想说的,可眼下情形分明已容不得他再多言。 他得眼神也冷了,看一眼,像是落进了冰窟窿里。 “我绝不会引颈受戮!” 白愁飞咦了声。 “莫非,都到这关头了,你还想临死反扑不成?” 但他心里却暗松了口气,似苏梦枕这般的枭雄,若不反击,才有异常。 小小的屋内,摆置的极为简单。 有两个一人高低的柜子,还有一张床边的桌子,桌上还有一面铜镜,以及一张垂着床单不见底的软榻。 楼外的动静已要彻底没了。 尽管白愁飞还有些拿捏不准苏梦枕最后的手段,但他实在已不能再等了。 “动手!” 他说道。 他一说,身旁的“如意吉祥”已闪电般扑向苏梦枕。 也在“动手”二字落地的同时。 墙角的两个柜子,轰隆一声炸开,爆开,冲出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头发根根竖起如戟,他用的也是戟,丈八长戟,纯钢打造,已声势惊人的朝那四人拦了过去。 另一人,是个身材娇小,英气美丽的女子,雷媚。 她一挥指,一抬指,无剑而剑纵横,也已扑向那四人。 但,就在她扑出的同时,剑气陡转,雷媚指尖调转,竟是突如其来的变了攻势方向,她已杀向了白愁飞,她居然要杀白愁飞。 擒贼先擒王。 “你这个决定可不太好!” 白愁飞却似早有准备,虽有诧异,却无动容,更无心惊心慌。 他出的也是指,惊神指出泣鬼神,隔空一指,双方已在空中爆发出十数缕气劲互冲。 但,还有个人。 天下第七。 这个人不说话,他只动手,他闪身便要朝床边掠去。 雷媚这会却莫名一声娇笑。“姓苏的,你再不出来,我可就临阵倒戈了!” 她这一说,屋内的几人莫不是脸色一变。 白愁飞一惊,他想到了某种不好的可能,苏梦枕却似长处一口气,然后面上露笑。 就见天下第七猝然怪叫惊呼一声,人已飞退暴退,他面前,五根微不可查的晶莹细丝正似龙蛇般朝他咬去,缠去。 而细丝的尽头,是窗户。 窗外,一个黑影,居然是从外面飘也似的落了进来。 221 苏白相斗 朝朝日东出, 夜夜月西沉。 象牙塔内,却说形势已至千钧一发之境地,正在这时,窗外,一人背着月,坐着椅竟是飘了进来,落了进来。 众目睽睽之下。 “想我了?” 这人对着喊他的雷媚调笑道,还眨眨眼。 非但他人是飘进来的,连身下的轮椅也如此。 青衣,黑发,明眸…… 时值皓月东升,月华如银,隐隐约约,已能看见数条晶莹剔透,发光发亮的细丝,正悬在半空,像是那蜘蛛丝般,悬空而挂,倏忽而来,宛似凌空虚渡,令塔内众人无不变色。 明眸含笑。 这人右手又抚了抚琴身,那些细丝已嗖的缩了回去。 赫然是苏青,竟然是苏青。 他施施然落下,抱着琴,背着月,静坐着,望着一双双惊诧、意外、骇然还有惊惧的眸子,最后把目光一定,看着床上瘦骨嶙峋,病恹恹的苏梦枕轻声道:“其实,我还想再等等!” 苏梦枕问:“等什么?” 苏青笑道:“一个人在有大动作前,总是会有很多准备,狡兔三窟,我想再看看白副楼主还留有什么后手,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总喜欢一举铲除,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不然,往后可就要日日夜夜去提防了!” “可惜,被你嚷了出来!” 他的语气仍旧有几分纨绔的影子,但却很轻,很柔。 雷媚被他目光一扫,顽皮的伸了伸舌头,缩了缩肩膀。 而且苏青这话一出口。 那“如意吉祥”四人已是各自变了脸色,这位新晋大堂主的言外之意,分明是不留活口,都得杀干净了。 不想苏青却又淡淡道:“我只杀敌人,不杀自己人!” 白愁飞的心中此刻已是历经了愕然、骇然,以及冷然,他一双森冷幽寒的瞳,正冷冷的,死死的望着苏青,然后又哈哈一笑。 “有趣,有趣,姓苏的果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他大笑三声,言语间却不见半点笑意,皮笑肉不笑。 突然,他大喝一声。 “拦住他们!” 竟是飞身一转,直奔苏青杀去,他赫然是恨极了这个人,此刻,想要杀苏青的心竟是比对苏梦枕的杀心还要来的强烈。 当然,这可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而是经过白愁飞细心思虑过后的决定。 因为苏青是多出来的那人,只要杀了他,那局势必定还在自己的掌握中,而且雷媚这个见风使舵的女人,倘若依附的人死了,那她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一定要杀了他,必须要杀了他。 杀意炽盛如焰,几乎将他的眼目染红,杀心大起,誓杀苏青。 屋里的其他人看似都没动,但实则他们已在彼此牵制着,雷媚望着天下第七,吉祥如意四人望着那个持戟大汉,这个汉子可不是普通人,而是“五方神煞”中的刀南神,两两对峙,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结果。 看看是谁生谁死。 苏青瞄了眼白愁飞,淡淡道: “我若是你,现在只会跑,跑的越远越好!” 白愁飞神情冷峭,口中发出一声狼嚎般的怪啸。 “碍手碍眼!” 他已是怒极、恨极,越恨越怒,白愁飞的脸色就越白,等飞到苏青身前,他的脸已白的全无半点血色。 他的手背已青筋毕露,指节修长,鼓动的血管脉络像是活物,曲弹扭动,接着,他对着苏青指出了一指,小小的一根尾指。 “咻!” 指风已出,指劲透骨而出,威势惊人,似可穿山裂石,奔向苏青眉心。 “惊神指?手上功夫,遇上我,算你不够运气!” 苏青坐着,他将琴横放在腿上,捋袖、抬手、伸指,他也是出指,屈指一弹,飞射来的指劲立时粉碎。 白愁飞脸色更白了,四指一曲,陡发中指,“嗤”的一声,再射一指。 这一指的用劲却是相当的巧妙,指劲未至苏青身前倏然一分为二,一缕激射,一缕弧射,一缕直奔他的眉心,一缕飞向他印堂。 只是,两只玉手却早已洞察一切,揉碎了,攥碎了他的指风。 不过两指,白愁飞便已扑到苏青身畔,他现在可不想讲什么江湖道义,什么光明正大,如今乃是成王败寇的生死险境,他急于杀掉眼前的人,而这人,双腿残缺,动行必然迟缓,近身相斗,势必吃亏,所以,他想要打碎苏青的椅子,特别是看见对方举手破招,他就更要如此了。 他的身法一流,博百家之长,轻功更是绝顶,甫一扑来,快疾变化竟是恍惚变出六个白愁飞来, 六个白愁飞,已在苏青周身四方,以及头顶,悍然出招,诡谲的身法,惊艳的指法,变化出无数杀招绝招。 他是副楼主,自上了这座山,入了这楼,楼子里囊括的武学秘籍,各家之长,加之他自身所学,早已是精进到一个几位可怕的境地。 短短三四个呼吸,他便已对着苏青,攻出了五十三记险招,绝招,而且无一招重复,更是天底下不少门派势力的绝学,招式之精深,之繁琐,已是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苏青只是坐着,但他的一双手,却已如遮天覆地般摊开,白皙剔透的双手,一挥一横,已化出层层虚影,只将周遭所有攻击一一化解接下。 所有人都看得沉默了、呆了、傻了,“如意吉祥”四人的脸色俱是精彩极了,他们虽已想到眼前这人既能从青楼活着出来,势必不是庸手,定然是高手,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高到如此地步,简直高的没边了。 连天下第七也看的瞳孔缩了缩,扩了扩。 雷媚也是瞧的咋舌不已,她本以为自己知道很多了但现在,她才发现,眼前这个人,只怕身上还藏着不少秘密,底气。 “看来,白愁飞这是遇到天敌了,但凡任谁遇上这么一双手只怕都要头疼。” 五十三招尽落,白愁飞的脸色也已煞白。 但他还在战、在攻、在杀,杀到最后,他神情癫狂,似是心中释放出了一只恶兽,狰狞阴厉,杀机满目。 “那就看看,谁是谁的天敌!” 白愁飞怒吼,长啸。 他决定用出最后一记指法。 三指弹天。 惊神指中最厉害的三大杀招。 但前两招他当年已在与关七对敌时用过,尽管被关七化解了,破了,却也令他名声大震,尔后名动京华,因为,他面对的是关七,更是关七施展出的“破体无形剑气”,尽管输了一筹,却也虽败犹荣。 但他还藏了最后一招。 这一招,就叫“天敌”,那是他当年面对关七时也不曾施展出的杀手锏,绝技。 现在,他已遏制不了对苏青的杀心。 他等不及了。 杀。 一股极其惨烈,凶戾的气机从白愁飞的眼眶中喷吐而出,继而蔓延他全身,像是一股憎恶之火,这股气机一出来,他整个人已像是化作不祥之物。 天敌。 都说天命难违,命由天定,他白愁飞却从不认命,既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成名,那就不择手段,算尽机关,纵使万劫不复又能如何,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成名,哪怕凶名恶名,他也不要庸碌一生,死不足惜,逆命而行,绝不认命。 “杀!” 他这一次,伸的是食指。 修长的食指,骨楞分明,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食指却已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通红,血红,红的像是胜过了灯焰,看的人心惊肉跳,背脊生寒。 窗外,又飘雪了。 看着这一指,苏青的眼神凝了凝,动了动。 白愁飞已站在苏青面前,隔空指出了这一指,锦衣白服如被狂风掀起,发丝纷乱暴张;这一指,他指出的有些慢,有的缓,可那手指上的血红,已化作一股淡淡的血色气劲,似是赤芒般,在他指尖慢慢现出,而后,倏然延展而去,像是一束贯穿夜幕星辰的赤光,粗细如指,急取苏青眉心。 而苏青呢? 他只在看见这一指的时候,便已轻轻卷曲了一下五指,接着并起五指,右手当空画出一圆,徐徐推出。 这一掌看着风轻云淡,可刚一推出,只如推山撼岳一般,屋内赫然凭空飙起一股澎湃掌风,掀的桌椅晃颤,屋瓦急抖,而后,爆出一团骇人紫芒。 “噼里啪啦!” 一人已倒飞出去。 222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苏梦枕静静的躺着,看着,拥枕静看,但当他看见一人僵直着身子倒飞出去后,他已幽幽喟叹一声,像是不想再看,亦或是不忍再看。 他就是这样的人。 对手下、对兄弟,他从不怀疑,也绝对的信任。 哪怕自己的这个二弟已要杀他,叛他,与他夺位争权,他心里,也始终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同情,还有可怜。 他明白,也知道,三个兄弟里,论势力根基,他曾拜师“小寒山”红袖神尼门下,交友广阔,且还有金风细雨楼这般的势力,他不需努力,已得名望,不需争取,已得权势。 而小石头呢,他虽然身世普通,可却拜了个好师傅,而且还是个不得了的师傅,正是那韦三青四徒之一的“天衣居士”许笑一,有这么一个师傅,无论他到哪,必然是能出人头地的,他可与四大名捕以师兄弟相称,更是诸葛正我的师侄,还有天下绝顶的武功绝学,有“挽留神剑”。 而白愁飞呢。 一无所有。 所以,他才想要拥有。 苏梦枕正是看见了这一点,才委以白愁飞大任,果不其然,白愁飞果然将“金风细雨楼”经营打理的蒸蒸日上。 可惜,他实在有些错估了白愁飞的志向。 时至今日,或许白愁飞已无志向,只有野心。 他太急功近利了,急着得到一切,哪怕不是他的,但他想要也一定要得到,最后变得饥不择食,不择手段。 成大器,做大事,最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能收能放,那才叫志向,可明得失,可晓是非,可一旦只放不收,或者收不住,自然而然就成了野心,毁了自己,害了别人。 飞出去的,当然就是白愁飞。 他右手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曲折,食指更是早已爆开,裂开,只剩下个血淋淋的断口,他整个人更像是一个稻草人般,自苏青面前飞起,然后在空中喷出一口血雾。 但他只是伤,还未死。 如此惊世骇俗的掌上功夫,委实骇人听闻,在场之人无不悚然动容。 他已重伤。 苏青坐着的轮椅,此刻也似被一头巨兽撞了一下,骨碌碌朝后滚了滚,他看了看手心的一点红印,渗着淡淡血迹。 白愁飞急翻落地,强稳身形,刚一站住,喉头一鼓,口中又涌出一缕鲜红,他只觉得五脏都似移了位,胸腹火辣剧痛,胸部好像也碎了。 到了这个时候。 胜负无疑是很明显了。 白愁飞出了那么多招,而苏青呢,只出了一招,一招却差点要了白愁飞的命。 苏青摩挲了一下掌下,血迹已不见,但他已不想再动手了。 因为有人已要替他动手。 动手的,赫然就是白愁飞的心腹手下,“如意吉祥”,亦如苏青若是死了、输了,那雷媚自然就会反戈,而相对于白愁飞来说,他这四个手下,也是同样的道理。 何况,苏青先前已是说过。 只杀敌人,不杀自己人。 哪又如何成为自己人呢? 当然是证明自己。 杀了白愁飞。 他们很聪明,看见苏青一击落罢,不再动手,便已心知肚明。 利小吉忙上前去扶白愁飞。 “副楼主你没事吧?” 白愁飞刚站住,刚缓口气。 耳听利小吉此言,正想说,可突然,他已察觉到身后传来,急风劲风,还有莫大凶险危机。 利小吉号称“一帘幽梦”,而他的兵器,便是一卷帘布,“子平飞帘”,七色帘布,被他一挥一抖,宛似怪蟒腾云,神龙翻空,已狠狠地,毫不留情的,抽击向白愁飞背门。 一起动手的还有朱如是,他使的是“铁板神索”,趁着白愁飞气息未平,已急取其背后十三道要穴、死穴、大穴。 白愁飞尖啸厉啸,凄厉刺耳,似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出手,但他却也有防备,因为,他这种不择手段,叛兄负义的人,许是做的事太绝了,太多了,自然而然也就联想到了自己,时时刻刻提防着身边人。 他已是跳起,跃起,拔地而起,飞空掠起,可仍旧慢了,盖因先前与苏青硬拼了那一张,令他心血起伏太剧,久难平息,一口气稍一迟缓,便已被那帘布抽了一下,打在了他的脚踝。 他整个人瞬间就觉右腿一麻,便已失了知觉。 朱如是与利小吉本就是苏梦枕派给他的人手,此刻毫不迟疑的临阵反戈,赫然是早就有所布置。 反倒是剩下的祥哥儿与欧阳意意有些迟疑,踌躇,但形势逼人,白愁飞大势已去,他们却也定下心,咬了牙,要动手。 苏青现在却已不去瞧白愁飞了。 他看的是那个背着包袱的天下第七。 “你想要干什么?” 天下第七的声音很沉也很利,尖利。 苏青掏出一块锦帕擦着手,慢条斯理,心不在焉的道:“我想要试试!” “试什么?” 天下第七又问。 苏青嘿然一笑。 “杀了你!” “如今都知道金风细雨楼遭逢外敌来犯,你们要是死了,谁又会怪到我的头上,何况你已见过我出手,又是敌人,而且那天还想要杀我,你说,我该不该试试。” 天下第七沉声道:“好!” 他已在飞快解包袱,眼露凝重,气势勃发。 接着,扭头转身,二话不说,便已嗖的往外逃、往外赶。 见这厮竟是被他三言两语吓得头也不回就跑。 苏青撇撇嘴,既无阻挡,也没出手,白愁飞一死,苏梦枕重病在床,沉疴不起,他自然是要掌权握势的,当然,也要服众,所以,显露一部分实力,这是必不可免的。 “哈哈——” 屋内。 白愁飞忽然笑了,大笑不止,笑出了眼泪,既狂妄,也可悲,凄凉。 他忽然明白,自己身边赫然没一个朋友,而他的兄弟,也已与他反目,他有些不甘,自己明明对他们都很好,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偏偏到头来都叛了他。 命运的作弄么? 他忽然“扑通”跪倒在地,他已站不住,口中咳血,七窍溢血,他看向了苏梦枕。 “二弟,我会在山上给你立座坟的,因为我也有很多话已对你说,而且,将来小石头回来,肯定也有话要和你说!” 苏梦枕望着他,望着他好似被伤尽了心的模样,眉宇间有些倦意,有些叹息。 白愁飞跪向苏梦枕,看向苏梦枕,嘴唇翕动,突然吟唱了起来。 一首歌,一首深埋他心里,久久未曾唱出,等着掌大权,握大势才准备唱的歌。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吒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我本想淡泊退出江湖,奈何却不甘枉此一生——我若要鸿鹄志在天下,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却成天诛地灭——哈哈——啊——” 声音哑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头颅也越垂越低。 只在词尽歌罢,白愁飞双手陡然紧握,口中低吼一声,七窍之内,血如喷洒,自绝而亡。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223 楼主苏青 地上,跪倒的人已垂下头颅,没了气息。 苏梦枕像是很累,很倦。 他静静侧着头,看着朝自己跪倒的白愁飞,嘴里淡淡的,轻轻的“呵了一声,不知是在嘲自己,还是在嘲别的。 “他已活过,而有的人却只是存在!” 然后,他才淡淡的问:“他是否已经死了?看来,他应该已经死了!” 苏梦枕眼仁泛红,红的似要渗出血,流出泪。 但在这个时候,却不想陡生异变。 那一直服侍他,替他医病治病的苏氏三兄弟里的一人,却已倏的出手、伸手。 他一出手,指缝里立时激发出数枚细长银针,闪烁着灿亮银芒,射向苏梦枕。 而另外两兄弟,则是已没了气息,没了生机,都倒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都已经死了。 苏梦枕一直倚重,信任的苏氏子弟,居然要杀他。 这人甫一出手,便听有人呼喝大吼一声。 刀南神。 他就在床边,见此突发情形,目眦尽裂,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此刻出手,已是不及,他只能挡,以身去挡,飞扑过去。 电光火石间,四枚银针登时穿入他的肩头。 而那人,则是趁此机会,掠向门口。 苏铁梁。 看来,这人也是白愁飞布下的暗棋啊,可惜他出手太早,没料到这般结局,提前杀了自己的兄弟,已是不能像“如意吉祥”他们那样,把自己逼进了死路和绝路。 “噗!噗!” 只是屋内忽听银铃般的娇笑响起。 雷媚只是稍稍抬了抬手指,苏铁梁的双腿便已溅开两团血花,哀嚎栽倒在地。 其他人见状,自瞬间将其擒下。 而且,苏梦枕也像是意识到什么情况,因为,利小吉与欧阳意意都看向了他,眼神沉而迟疑,他当然不会以为这两个人是要准备杀他,除非是他脸上有什么东西。 邃然,他长袖一卷,已将桌上的镜子呼的摄了过来。 这一看。 他的心已经沉了,双眼却像是喷吐出了寒火。 镜中的自己,形神枯稿,憔悴如鬼,早已没了人样,就像一缕飘荡世间的幽魂。 但却依旧,清寒、冷傲,凌霜胜雪,这一切,都源自于他的那双眼睛,但现在,他的眼睛里有东西,眼仁本就泛红,可是细看之下,却是还有一个个小小的红点满布其上。 他数了数,瞧了瞧,总共十二点。 而且,他病的太重了,许久都未看过镜子了,仪容也未曾打理,落魄而病恹的脸上,冒着新生出的胡茬,短髭,他也很害怕看见自己的模样,人历经过意气风发,总难面对低谷或是不堪的自己。 可现在,他却发现了眼里的诡异红点,但很快,他就又看见了更可怕,可怖的东西,只见短髭下,竟是染着一片淡淡的蓝,自胡茬根部溢出。 看来,他又中毒了。 而且是中了不得了,且致命要命的毒。 “快说,你对楼主干了些什么?” 刀南神捂着肩头上去,对着苏铁梁便是几个巴掌。 “嘿嘿,是十三点,鹤顶蓝!” 苏铁梁满嘴是血的,吞着牙,癫笑道。 十三点。 这是“诡丽八尺门”特有的剧毒。 唯一中毒的特征,便是眼中会冒出红点,中毒越深者,红点越多,一身功力亦是随之消减,筋骨酥软,任人宰割。 此等毒药,无药可解,只能以绝强内力逼出。 而“鹤顶蓝”,虽与“鹤顶红”只差了一字,但却更毒毒上百倍千倍,也恶上百倍千倍,为当世至毒,迄今为止,哪怕天下第一用毒名家,“老字号”温家都束手无策,中毒者必死无疑,从无解药。 而中毒的表现,便是蓝,要命的蓝。 据说这本是一种解药,可解任天底下何伤毒顽疾,但吃了这种“解药”的人,还得死,伤毒顽疾是好了,可身体却会皮开肉绽,筋断骨裂,死无全尸。 苏铁梁也死了,许是心知必死无疑,又怕受折磨,他癫笑着,陡然笑声含混,旋即张嘴一吐,嚼烂的舌头和着血水溅了一地。 苏梦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像是很平静。 他把镜子重新放了回去。 又躺了下去。 “看来,我也快死了!” 他说的很淡然,也很惋惜,语气悠悠然。 “你们都出去吧,剩大堂主留下!” 苏梦枕又出言吩咐道。 很快,屋里尸体没了,只有血迹,还有两个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轮椅上。 “你是否已要留下遗言?” 苏青笑问道。 苏梦枕看着他,苦笑一声。“看来你很高兴啊?” 苏青点头。“当然,我前几天才上山,现在转眼居然快要做楼主了,人世起伏,际遇陆离,委实令人措手不及!” 苏梦枕似感同身受,叹道:“确实,那你是否已有准备?” 苏青摊摊手。“没有,不过,我这人很小气,睚眦必报,谁要是敢欺负我,欺负我的人,我肯定得加倍欺负回去!” 听到这有些孩子气的口吻,苏梦枕既有失笑,却也有些放心,有这句话在,能不能成大器不一定,但手下兄弟是绝不会吃亏的。 “不要太冲动,不然,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就像白老二一样,前一刻还风光无限,马上就得死!” 历经兄弟背叛,亲信反叛,苏梦枕累的像是没了精气神,眼中的寒火也快熄了,他合上了双眼。 “你看起来可真累啊,但你不觉得,快要死和马上死还是有些区别的么?” 他刚阖上眼,耳边却冷不防听到苏青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枯瘦的身子莫名一抖,闭着的眼又徐徐睁开,幽幽的,那两团寒火似是又冒了出来,惨然一笑。 “难道,你也等不及想要坐我的位子了?” 苏青见他这幅模样,却是一摆手,轻声道:“放心,对我来说,大堂主也好,楼主也罢,都没什么区别,名利这种东西,于我早就可有可无了!” “我的意思是,今日这场变故,时机不错,你何不借机退下,由明化暗,既能安心疗伤养伤,也可令京中敌手放松警惕!” 苏梦枕沉默了,他是聪明人,惊才绝艳,能在与各方势力权衡周旋的同时,还能将“金风细雨楼”变成天下第一大帮,自然不是蠢笨之人。 他眼神凝住,凝在了苏青的脸上,宛似听出了别的东西,哑声道:“你有办法救我的命?” “自然!” 苏青点头。 苏梦枕见他说的信誓旦旦,沉吟片刻,突然双眼陡张,低喝道:“好,那我就今天死。” …… 楼下。 杨无邪、刀南神、雷媚,以及“如意吉祥”,这些人,现在,都在等着。 还有树大夫。 苏青下来了。 亦如他进去的时候,他还是从窗户落了下来,飘了下来,一众“金风细雨楼”的子弟,个个都看呆了。 见他出来,树大夫提着药箱,已要赶进去。 但却听苏青轻笑道:“不用上去了,他也死了!”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勃然色变,场面杀瞬间变得诡异。 “什么?啊!” 一声虎吼,刀南神提着他的大戟瞬间便朝苏青扑来,须发皆张,双眼凶光毕露,瞪若铜铃。 “说,楼主是不是你杀的?偿命来!” 力劈华山般的沉沉一戟,惊的夜风都呜呜呼啸,可却被一只手稳稳接住,捏住。 “嘭!” 苏青右手五指发力,这纯钢打造的硬戟,戟身竟像纸糊的一样,被瞬间捏碎断裂开来。 再反手一拨,刀南神已踉跄退了出去。 只听苏青慢条斯理的道:“楼主?谁是楼主?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楼主!” 他说着话,又从袖中慢慢取出一柄刀,精致绝美的刀,这柄刀的刀锋是透明的,绯红的刀身,像透明的寒冰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淡淡的水红,此刻落在月华下,更是红光大胜。 这是一柄短刀,像极了绝代佳人那曼妙的纤巧柳腰,苏青抬指一轻弹,立时震起天籁般的清吟,绝美的刀。 “好刀!” 红袖刀。 苏梦枕的红袖刀。 雷媚美眸泛光,她忽然行到苏青身旁。 “那往后,我可就得劳烦楼主多多照顾了!” “好啊,雷媚,你们两个莫不是早就串通好的?” 刀南神气的怒不可遏。 “见过楼主!” 不想杨无邪也突然开口,他拱拱手,面无表情。 紧接着“如意吉祥”也是开了口。 然后,其他的人也都在面面相觑中。 “参见楼主!” 224 风云变幻 白愁飞死了。 苏梦枕死了。 金风细雨楼遭逢外敌来犯,楼主与副楼主先后遇害身亡,一夜之间,本是声名不显,被所有人当成瘸子残废的苏青,居然跻身成了新楼主。 消息一经传出,所有人都感觉跟做梦一样。 这场手足相残,兄弟反目的大戏,谁能想到到头来竟是没有一个赢家,却便宜了苏青。 苏梦枕死的话,有人已能接受,毕竟那本就是病的快要死的人,白愁飞死的话,也能接受,偏偏两个人都死了。 更是传出,这苏青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就值得玩味,值得人揣测了。 …… 京城。 六分半堂的梅园里。 天下间的梅花似乎都快谢了,偏偏这里还开着,梅香扑鼻,昨夜的积雪未化,寒香袭人。而这梅园的主人,彻夜未眠,她已在等着那座山上的结果。 可这消息,有些出人意料啊。 非但出乎她的意料,想来所有人也都没料想到。 “苏青?” 她低头嗅着梅香,抬眼看着初亮的晨曦下,澈净的瞳似是泛起晨雾的湖,正映着那一座黛色的塔,还有塔顶四座四色楼阁,独步天下,冷视浮沉,金风细雨楼。 事实上,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隐隐看见远山的山影上隐约有四个凸起,但她已是去过哪里,更加熟悉,所以,远观近看已无区别。 她是谁? 她是雷纯。 经霜更艳,遇雪犹清。 立在雪中,她就像是一朵凝露沾珠的莲。 “他死了?” 雷纯正轻柔小心的托着梅花,俯身轻嗅,可当她看向那山后,那托花的手,已是猝然攥紧,捏碎也揉碎了梅花。 这些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那个沉疴不起,病入膏肓,自己差点就要嫁了的人,会是如何的死法,死在她的手中。 但如今乍闻对方的死讯,她却已不能平静面对。 这个人,她曾经很爱,那时,她喜欢在那座山下的湖上抚琴,他含笑静听,只是,昔日旖旎光景,如今却已不堪回首,她的心里早已断了弦,而她之所爱,已成自己的杀父仇人,爱到杀了他。 可现在,那人死了,她又该杀谁?又该恨谁? “他死了!” 她又低笑着重复了一遍,手指揉捻着,眼角晃似溅出了两滴泪,落在雪中,不见痕迹。 “你以为他们二人是怎么死的?” 雷纯突然扭头问。 原来她身后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很奇怪,他穿着袍子,披着披风,却是低着头的,但这不妨碍他有一张好看的脸,逸然出尘,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潇洒、孤漠,也只有在看向面前的这个女子时,他的气质,才会化作万般柔情。 他抬抬头,他想抬头,特别是面对这个女子的发问,但可惜的是,任他如何的努力,他的头始终都是低着的。 自雷损死后,时至今日,他无疑是“六分半堂”最有权势的人,更是堂中子弟的主心骨,顶梁柱,谁都相信,“六分半堂”之所以能存在至今,全是凭其决断努力的结果。 但哪怕如此,“六分半堂”当家的,却是这个女子,雷纯。 这个人,自然便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低首神龙”狄飞惊。天底下,哪怕“六分半堂”的人,想见他也都是极不容易,但唯有雷纯,可以随时都能见到他。 狄飞惊给雷纯披上了自己的披风,他低着头,像是在看自己的脚尖,柔和的声音响起。“白愁飞昨夜以外敌来犯之机想要动手,孰不料,这也是给了别人机会,尽管个中详情被封锁的很严密,但不难看出,白愁飞定然是死在了这个苏青手上,因为他唯一错漏了一个苏青!” “至于苏楼主,无外乎三种可能,他是死在了白愁飞的手上,或者死在了苏青的手上,而最后一种,他也许没死!” 雷纯微微一笑,她问:“没死?你是说假死?” 狄飞惊点点下颔,也斜着眼睛,搭眼瞧瞧那座山,以及山上的楼,他声音很是清寒,平静的说:“毕竟,这些年来,谁都知道他已病的快死了,可苏楼主不还是熬着,撑着,好好活着,想要他死可是很不容易的!” 雷纯幽幽的呢喃道:“没死——” 她散去了手里的梅花,负手而语。 狄飞惊缄默小会儿,才继续道:“其实他死与不死,都已无关轻重了,因为就算他活着,也已不是楼主了,而且,经此一役,苏梦枕恐怕也并非毫无损伤,想来,他肯定是更虚弱,病害也更重了,他就是不死,只怕用不了多久也得真死!” 雷纯很瘦,纤瘦,清秀,她听了话,又接过话,脸上的笑似冬时初绽的红梅。 “是啊,眼下,是如何去对付那位新楼主了!” “不过,肯定有人会先咱们一步,毕竟,白愁飞好歹还有蔡京这个义父,而且,听说王小石也快回来了,这个人一回来,就能试试看,苏梦枕是真死还是假死!” 见面前的女子似很执着苏梦枕的生死,狄飞惊只是站着,嗅着梅香,没说什么,只是听着,然后去做。 …… 不单单是他们。 金风细雨楼值此权势更迭,这天下第一大帮,已是吸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也就在雷纯望向“金风细雨楼”的时候,天将亮,晨风沁凉,痛苦街尾的小庙里。 忽见一道娇小身影轻灵若燕般,跳转腾挪着赶到了这里。 庙里有鼓声,有钟鸣。 香烟氤氲。 积雪犹深。 这是个女子,她点雪而行,惊鸿而起,掠到庙口外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回头往往身后的远山,似是生怕那里的新主人也正看向这里,看向她,郭东神,雷媚。 毕竟,对那个高深莫测的新楼主,她不知不觉,已有种莫名的警惕与忌惮,就好像看不透,也猜不透,若非必要,她实在不想与那人为敌,而且,好像还有些别的莫名心思。 她进了庙。 玉磐木鱼,蒲团幡帐。 行至庙中深处,但见一个香坛前,正有一位星目月眉、脸如冠玉的俊美公子,正阖目听着钟鼓之声,脸上一副安然之貌。 像是在等她来。 雷媚正好奇是谁邀请她来此,但等看见这个人后。 “便是你邀我来此?” “雷大小姐,久违了!” 这个年轻人居然闭眼笑道。 然后他睁开了眼,转过了身。 雷媚也笑了。 她笑的很妩媚。 但她实则已有些后悔进来了。 “你似乎认错人了,这里可没什么雷大小姐,方小侯爷!” 这个年轻人,赫然便是“神通侯”,方应看。 但他身份还有很多。 “有桥集团”当家做主之人,更是方巨侠的义子,宫中后起之秀,已与“四大名捕”相提并论,太多了,这是个集无数耀眼光辉于一身的人,贵不可言。 方应看笑笑,笑的温和谦逊。 他正要说话。 却见雷媚倏然足尖一点,身子已轻若无物的飘然远退,干脆利落。 只留下方应看坐在原地,慢慢敛了笑。 半晌,嘴里才淡淡自语道: “苏青?” “有趣!” 225 雨中激斗,各方豪雄 雪过了。 又落起了雨。 京华烟雨。 苏青坐在椅上,他还是穿着身素青色的袍子。 他就在天泉山山顶,自此俯瞰而下,已是能将这偌大的京华尽收眼底,一览天下小。 雨丝如发,洋洋洒洒。 苏青也确实在往下瞧、看,垂目睥睨,静望着眼中一望无尽的京城,好一片山河社稷啊,河如玉带,塔湖倒影,他自从远处的飞檐崇脊看到近处,望着山下的天泉湖,晃似平镜的湖面上,不少船舫来来往往。 “坐上这个位置的感觉如何?” 身旁响起女子动听悦耳的声音。 雷媚。 苏青笑笑,又蹙眉想了想,才又展眉一笑。 “这个问题,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我!” 雷媚弯翘的睫毛一颤,“哦”了声,她好奇俏皮的问:“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苏青笑的轻柔,他道:“我的回答不太好,太高,太陡,也太冷,想要坐上去其实并不算难,但想要坐的稳,坐的舒服,却是千难万难,一个不慎,要是摔下去,恐怕就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雷媚也笑了,笑的妩媚多姿。 “那看来,你确实坐的很稳,因为,你还能活着。” 苏青轻声道:“不过,从高处看东西,总是能看的更透彻点,而且,有的风景,注定只能一个人看,高处不胜寒!” 山风凛冽。 苏青迎着风。 衣袂猎猎飘动,宛似云飞,发丝张扬狂卷,似龙蛇起舞。 华盖上的珠帘,唰唰碰撞。 “有王小石的动向了么?” 他问。 雷媚展了展腰肢,慵懒的道:“有了,而且对你来说,消息可是不太好!” “白愁飞进象牙塔前,已命人前驱截杀王小石了,但传回来的消息却是,王小石不但杀了元十三限,更是得到了伤心箭诀,只怕不日就会入京了!” 她俯下身,凑的苏青很近,近的好像要找找他脸上的一丝异样的表情,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都快贴上去了。 “你不怕么?” 感受着脸颊上喷吐袭来的气息。 “我猜你肯定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苏青默然。 他突然有些后悔招惹这个女人了。 “话说,我先前可是率先支持你坐楼主的位子,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表示的么?” 她的话语在苏青耳畔萦绕,像是一种莫名的低吟。 荡人心魄。 苏青扭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不过数寸。 “要不,我把“六分半堂”拿过来,送给你吧!” 他说的不轻不重的,很温和,温和平常的就像是说在拿自己的东西一样。 六分半堂? 这个地方可是有很多对雷媚来说不好的印象,但听到整句话后她笑颜如花,“扑哧”一笑,那个地方,其实本来就该是她的。 “你拿的过来么?拿不过来怎么办?” 苏青眨眨眼,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迎着雷媚的眼泊,仿似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然后才轻声道:“我要是想,这大宋江山我都能拿过来!” “我发现我对你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雷媚笑的更开心了,她的身子娇小,可却绝不瘦小,反倒略显丰腴,凹凸有致,此刻一笑,苏青眼中只见一抹难以形容的风光,皓白如月,细腻如霜。 可他却又收回了视线。 而雷媚则是已站直了身子,她笑道:“好了,苏大楼主,楼子里现在可是来了很多的人,你不去瞧瞧么?” “自然是要去的!” 苏青点头。 “你推我过去!” 今天可有些不普通。 因为今天是苏梦枕与白愁飞下葬的日子,本来这已是“金风细雨楼”自家的私事,但是,以苏梦枕的身份,加上白愁飞的身份,自然就算不得私事。 而且,苏青好似也有意闹出点动静,有的人不看一眼,自然不会死心,有的人也正要看一眼,才会狠下心。 来的人可是有很多,非但人很多,而且个个来历不小,名头更是大的惊人。 有“发梦二党”、“老字号”、“妙手班家”、“蜀中唐门”、“小寒山派”,“有桥集团”、“下三滥”、“太平门”、还有“刑部”、“神侯府”、“相府”…… 有的没的,大的小的,都想来凑个热闹。 于是乎,下了绝顶的苏青,已是看见了很多人。 这些人也在看着他。 或许这些人本就是为了来看他,试探他,见识一下他这位仅仅初入京城,可却不过寥寥数日,便已坐上了“天下第一大帮”帮主的位子。 然后,他们才会有动作,譬如说算计他,或是招揽他,或是与他联手。 当然,还有的人,那些苏梦枕的朋友,恩人,师门也可能是来杀他的,因为已有消息传出,苏青乃是趁着苏梦枕与白愁飞两败俱伤之际,偷袭暗手,将他们尽数铲除,从而一步登天。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苏青也懒得去解释,毕竟,若这江湖上的事能用嘴说清楚,还练什么武功。 楼子里摆的宴席,没什么人动筷,这些人只一见到苏青,目光便已像是千百支利箭射来。 但他们却都不敢妄动。 因为今天“神侯府”也来人了,元十三限与“青龙”死伤殆尽,“四大名捕”自然也就抽出了手。 但来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站着的,而是坐着的,而且与苏青一模一样。 可这个人尽管坐着,却已比的上三千名江湖好手、武林高手还要来的可怕、惊人,也更加让人不可忽视。 瘦削的身子,冷酷的面容,这是个苍白而冷隽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若雪,孤僻缄默,像是冰雕,像是寒石,清秀俊寒,他穿着白衣,盘膝而坐, 这也是一个极是好看的人,可这个人的眉宇间却充斥着一种青锋划碎七尺冰的冷和傲,使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苏青坐着,是因为他双腿难行,而这个人,也是如此。 他的一双腿,赫然是连站立的力量起也用不出来。 居然也是个残缺之人。 不过。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武林江湖中有着非同小可,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便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有这么一个人在,就算是再不讲理的人,行事前也要三思,也会变成个懂规矩,懂理的人。 他也在看苏青。 毕竟,对于一个同样瘸腿却也同样能名动京华的人,无情也似有几分好奇。 可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位在,仍有人不怕死,不惧死的窜出了人群,翻身腾空而起,数条身影,如飞花流影,尽数朝苏青攻了来。 无情蹙了蹙眉。 他一蹙眉,瞬间散发出一种透骨寒意。 但他却没出手。 人群中俱是冷眼旁观,想要看一看这位新晋楼主的手段,都说他武功很高,可到底有多高,只有看看才知道,才能下结论,做布置。 金风细雨楼这边的人也无人动手,因为,苏青已摆手,示意他们退开。 有人想要看,那他自然不能让人失望。 这是八个人,而且还是八个不同凡响的人,八大刀王。 “奉相爷之命,将杀人凶手苏青擒拿归案!” 动手前,还找了个由头。 而苏青呢? 他已出手。 226 群敌环伺 八大刀王。 这说的是当今江湖上,最厉害也最出名的八个用刀名家,高手。 这八人中,有人已是一派掌门,有人已是名震一方的用刀名家,还有的,则是已名动江湖久矣,任意一位,都已称得上高手好手,可横行一方,为江湖巨擘,也都已是一流高手,便是方巨侠也曾说过,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这八人,也是“神通侯”方应看手下的得力臂助。 他们分别是“五虎断魂刀”彭门五虎中的衣钵传人彭尖,还有“惊魂刀”的第七代掌门人“惊梦刀”习炼天,以及“相见宝刀”的继承人孟空空,和“女刀王”兆兰容、信阳“大开天”萧煞、襄阳“小辟地”萧白、“伶仃刀”蔡小头、“八方风雨刀”苗八方。 看见他们出手。 人群中已现低呼,而后凝目细看。 想要在京城立足,可是很不容易的,而且,特别是一个横空出世,却又得到“金风细雨楼”权势的人,相信很多人都有些不甘,不服,因为他们布局多时,机关算尽,到头来却让一个声名不显的人摘了果子,岂能心甘。 而且,如今时机正好,传言闹的沸沸扬扬,加之“金风细雨楼”人心未齐,今日这苏青要是中看不中用,言过其实,那必然是死路一条,正好借机铲除。 这八人一出手,刀光急闪,刀势极快,刀风更似疾风骤雨,卷碎了雨幕。 至于他们口中说的杀人凶手,杀了谁,都不重要,因为那得打过之后再做定论,眼下,就要瞧瞧这苏青是何等的高手。 苏青确实已出手,伸出了手。 他横琴于膝,食指一挑,八根弦丝“叮”的已在一张张惊愕、失色、动容的神情下,飞了起来,飘了起来,而后笔直延展而出,竟是直指八大刀王。 雨丝飘飞。 但见那八根弦丝之上,青芒流淌,吞吐不停,如八柄如丝神剑,时缩时展,时曲时直,诡异变化,只将所有人看的勃然色变,悚然而惊。 八根弦丝,此刻非但每一根每一缕都在不停变化,而且各自变化更是俱不相同,而且,变化间已有人看出端倪,看出玄妙,这八弦齐动,竟施展出了八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且还是非同寻常,精妙绝伦的剑法。 弦丝彼端,那抚琴揽琴的人,右手已如和风柳絮般在琴弦上拨转,勾挑,不急不缓,平心静气。 “啧啧啧,这何止是高手,这简直是高的没边儿啊!” 有人已看傻了眼。 却见苏青只在每根弦丝上一沾,其上青芒登时暴涨,剑气成丝,嗤嗤吞吐。 事实上只是顷刻。 这所谓的“八刀联手,不逢敌手”八人,便已见了红,变了色,丧了胆。 “啊!” 彭尖的个子矮小,却极为精明干练,他平时很冷静,寡言少语,他只动手,只动刀,但现在,他刚一动刀,一缕弦丝便已闪烁着骇人的寒芒,洞穿了他的刀身,而后没入了他的肩头。 之所以没杀他,那是因为不远处一直没开过口的无情忽道:“别杀他们!” 于是,这根本来要刺进他心口的弦忽一转,穿入了他的琵琶骨。 败的太快,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痛楚,等那根弦在他肩头穿入一截后,他才面色惨然,像是风筝般落了下去,狠狠摔在地上。 倘若论武功,他或许还不是白愁飞、王小石、狄飞惊这些人的对手,但若论刀法,在京城乃至放眼江湖,他无疑都是数一数二的,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敌,也觉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可现在他却败了,而且还是败的极惨。 这已是他人生中第三次惨败了,第一次是在一个雨夜败在了“天下第七”的手中,第二个,是败给了“王小石”,现在,又是眼前这人。 他刚一落地。 身旁已接连响起“砰砰”的坠地声。 其他七个人,竟然和他是同样的下场,同样的结果,都是被串了琵琶骨,像是风筝般被那人以弦作线,牵在了手上。 八大刀王,非但败了而且败的竟还是如此的快。 所有人只来得及看见他们窜出,然后又看着他们坠下。 “好你个杀人凶手,你别以为你武功高就能为所欲为!” 习炼天可是摔得够惨的,满嘴的的土,他这会动也不敢动,只能趴在地上,放着狠话。 苏青一撩弦丝,血珠飞溅,八人又都痛哼一声。 “我杀谁了?” 他轻声问。 “哼,少装蒜,任劳任怨是不是你杀的?他们皆有官职在身,你还想抵赖?” 苏青奇道:“我何时杀过他们?” 习炼天冷声道:“前天夜里,你自己做的事都忘了?” 苏青淡然微笑道:“你倒是有些意思,那夜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分明是那些杀手杀了他们,你却说是我杀的?” 习炼天恨恨道:“废话,以他们的武功手段,那些不入流的杀手怎会得手,依我看,分明是你动的手!” 苏青从容不迫的瞥了他一眼。“劝你还是莫要乱说的好,须知祸从口出,你倒是有人护着,可你背后的彭家——呵呵,说远了,你得知道凡事都要讲证据,而且你怎知那些杀手都是不入流?莫非,你认得那些杀手?” 苏青三言两语,几句轻飘飘的话,已把习炼天听的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呵呵,苏楼主好大的威风啊!” 温和笑声响起,人群里走出一个笑容可掬的胖子,笑的像是个富家翁,面色红润,体态浑圆。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朱月明!” 苏青嘿然一笑。 “那今天可真是热闹了,想不到,连刑部都有人来!” 朱月明背着手。“不得不说,你的面子真的很大,而且,谁让我那两个手下死在了这儿呢,总得来瞧瞧是什么龙潭虎穴!” 八大刀王这会又都站了起来,虎视眈眈的望着苏青。 而且,还有人。 天下第七。 现在,他已用不着逃,也真真切切在解包袱。 苏青仍旧坐着。 拨了拨弦。 他抬眼笑问:“还有谁要来么?” “有!” 数个披蓑戴笠的人齐齐站了出来。 陆陆续续,竟是站出来了十几二十条身影。 这些人打扮各异,阵势各异,就是兵器也不尽相同,有人垂着头,有人低着头,有人是胖,有人是瘦,来历无从分辨,武功高低不知,身份更是不知,只怕今日这是有人打定主意想要杀了他。 刀身鸣颤,剑吟声起。 惊破雨氛。 227 手段迭出 有人在看,有人在笑,看的凝神,笑的冷漠。 因为,这个时候。 他们已在看这位刚坐上“天下第一大帮”帮主位子的瘸子,会是如何一个死法。 不得不说,这些人很聪明。 居然会找出“杀人凶手”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借口,但有时候,形势逼人,只要用的好,用的妙,再烂的手段,也会变成极好,极高明的手段。 因为此刻的苏青尽管已算是“金风细雨楼”的总瓢把子,龙头老大,但他还没来得及坐稳,没有朋友,也无靠山,更无盟友,就像是落在山林间的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咬一口。 而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心急的想要动手,也是害怕他根基渐牢,不想他坐大,要是等他根深蒂固再出手,只怕那时候,说不定就又是一个苏梦枕,甚至比苏梦枕更难对付。 所以,当然是趁着如此绝佳时机,墙倒众人推。 可偏偏,苏青还任由他们动手,出手。 就是名捕“无情”一时也凝眉沉思,旁观在侧,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一个人敢如此行事,如果不是装模装样的白痴、傻子,那便是有真底气,有惊人的实力,想要震慑群雄,杀鸡儆猴。 但这些人里,既有江湖上的人,也有朝廷中的人,若是打杀了江湖人尚且好说,可要是杀了朝廷中的人,又该如何解决? 他这边想着。 那边苏青已淡淡开口。 “好,那就给你们个机会——败!” 非是他不想避免,而是因为他毕竟声名初显,就算不是今天,那明、后天,总有一天,也还是有人会这么做,江湖,还是那句话,实力才是根本。 加之他这个帮主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想来底下的人,很多都人心不服,所以,今日此举,既有扬名天下,也有立威铸势之意,毕竟,想让别人投靠你,依仗你,总得让人感觉你值得投靠才行。 “大言不惭!” “败”字甫落。 突见人影急掠,当先两条身影,“呼”的已携惊人劲力袭来。 这二人俱是不见面目,披蓑戴笠,一高一矮,高者瘦,矮者胖,他们都是出的手,两只手。 可这两只手一出来,便已有人认了出来。 就见矮个那人的手极为厚实,掌心粗粝,像是覆着曾硬厚老茧,而且更怪异的是这人五指奇短,拇指粗短肥大,剩下的四指已跟没长没什么区别,看上去哪是什么手,分明是一块铁锤。 而那高个的也是十分古怪。 探出的手软若无骨,修长的五指竟似柳梢般在微雨中晃荡,由粗及细,直到指尖竟是细如竹签,不见指甲,畸形而丑陋。 恰好苏青也认得,这几日闲来无事,他已是翻了不少京中各势高手与好手的资料,偶然间,倒是见过这么两只手。 兰花手张烈心,无指掌张铁树。 二人合称“铁树开花”,而且还是“迷天七圣”中的两位,但现在,这二位,却已成了“神通侯”方应看的走狗。 加上先前的“八大刀王”,苏青心中已是记住了这个方应看。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方小侯爷,一面未见,却是这般的想要试他,杀他。 这二人一出手,又有一人也已出招。 天下第七。 他今天也带着个雨笠,而且包袱也已解开,抖开,霎时间,手中便已抖出千百个太阳, 千道金光直指苏青。 看似“铁树开花”先行出手,可那金光却似后发先至,比风还急,比雨还密。 这三人一动手,其他的人已是纷纷动手。 这些人可能互不相识,也不是同一个阵营,更不是同一个势力,但现在,他们都想借着这个时机,要动手,他们的目的自然也是不同的。 有人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杀苏青,有人更是为了试探,总而言之,这一刻,空中地上,全是人,敌人。 还有八大刀王。 到处都是身影。 刀闪,剑鸣。 这一刻,谁都看的失神,看的震撼,悚然,如此阵势,虽非配合无间,却已足够令人如临死地,转瞬身死,连无情也看的皱起了眉,如雪脸色更是冷寒,雷媚也敛了笑,杨无邪也是紧紧盯着,还有一些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存在,都在屏气沉息想要看一看这位苏楼主,是生是死。 千道金光刺来。 苏青抬手,拂袖,刹那间雨中宛似荡起一抹青色云影,青袖迎风鼓荡,内里似有风云涌动。他居然没用他那古怪的琴,但他这一拂,已将面前急风雨沫掀起,卷起,吹起,只似卷起一道水帘,身前两丈风雨已“呼呼”如大浪逆流,惊涛拍岸般横击出去。 雨势本是垂降,可此刻纷纷横飞而起,非但如此,已有人惊呼惊叫,各自逃也似的闪躲,盖因那雨点,而今被这一拂,就像是一位绝顶高手打出的千百道暗器,劈头盖面的朝着那千道金光迎上。 然后两两在空中爆出一团水雾氤氲,各自散去。 “嘿!” 一拂方毕,“铁树开花”已至身前,二人一左一右,一人拍他天灵,一人袭他后颈,看样子,竟是打算生擒他,许是有些人觉得他活着的作用比死了要好。 苏青却是看也不看二人,他只是曲收起四指,唯伸直了食指,探出了华盖下,伸进了雨中,一左一右,轻轻隔空点了点,又马上飞快收回,快的连一滴雨都没溅到。 但见那二人摊开,张开的右手上,只在顷刻,已噗噗炸开两个血洞,洞穿手心手背。 苏青含笑不言,伸直的食指只在胸前半空稍稍一顿,又调转方向,指向了那些空中地上的人。 很多人。 但苏青只是一指,一指横削,如剑斩出,如刀劈出。 但实际上,所有人只见他抬指自胸前一划,划出一扇指影,如那书生持笔,以天地为纸,写了一笔,下一刻,苏青身前雨丝立如裁开的布帛,从中而断,宛似天堑鸿沟,横亘于世,隔开了他与所有人,阻断其进势。 当空几人避闪不及,但见血雾喷洒,衣衫绽开,皮肉分裂,已多出一道剑伤。 惨叫着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苏青终下杀手。 但他却只是看着一个人。 这个人戴着斗笠,笠沿一圈更是挂着灰帘,披着蓑衣,一身素衣。他正立在一处,一动不动,可苏青是坐着的,他已能看见些那人低着的下颔,很低,就好像脖颈已断,下颔几快抵着咽喉。 可偏偏苏青却能感觉到这人正在看他,留意他,打量他。 这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只怕这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要石破天惊。 而且,倘若“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算不得高手,那天下间,只怕有九成半的人都要成废物了。 不光这一个,还有人呢,还有瘦小的身影,这个人浑身都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带着的雨笠很大,大如磨盘,一压下,几乎遮住他半个胸膛。 这是个老人。 苏青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但这时候,天下第七已是攻来,他使用的是掌法,掌势之中,却似有种仇深似海的恨,掌风迫人,掌劲逼人,风消雨散,几令人喘不过气。 “仇极掌?” 苏青眼睛一亮。 这可是元十三限的绝技。 右手一劈一抖,五指血肉瞬间像是透明了一般,剔透晶莹,如冰似玉,仿似散发着沁人心肺的寒意,与天下第七对了一掌。 “嘭!” 当空一掌,风雨溃散。 苏青稳若泰山,天下第七却已凌空翻了几翻,猛一坠地,双脚之下,兀自陷下几寸。 “着!” 可他前脚刚落,后脚就听一声轻淡嗓音炸起于耳畔。 天下第七猛一凝神,眼前立见一团紫光转瞬一亮,遂见雨幕中,一只无形无质,以雨丝勾勒的掌印轮廓,正当面飘了过来,更是流淌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淡淡紫意。 他心头一凛,却是闪身便多,身后一个蓑衣人却是挨了个正着,胸口瞬塌下去一个手印,皮肉之上,尽成紫色,像是被染料染过一样,而后像是滩烂泥般软了下去,筋骨尽碎。 好歹毒的掌法! 所有人看的眼皮狂跳,心中骇然,忙是退散开来。 苏青另一手也已腾出,他把琴放在腿上,左手似青龙探爪,转身斜斜往上一抓,一个正发笑的胖子立似惊弓之鸟般翻跳躲开不敢与之硬碰。 正是刑部老总,朱月明。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苏青以双手会群雄的时候。 不远处那个低着头的人,突然朝着苏青凝目盯了一眼。 时机正好是苏青留意他的时候。 四目相对,苏青只觉灰帘下,亮起一对不同寻常的眸子,就像是迸发出两缕无匹,凌厉绝伦的锋芒、寒芒,竟是是刀光,以眼发出的刀光,直入他的眼泊。 刀招。 此人手中无刀,眼中有刀。 眼刀。 他双眼陡觉一阵刺痛,脑袋似遭受一击,不自觉的眯了眯眼,攻势一缓,眼角湿痕流淌,不知是雨还是泪。 下一刻,那些静候时机迟迟未出手的人,已是双眼一亮,悉数朝他涌了来。 “好!” 赞叹沉喝一声,苏青却突然收回了双手,他双眼眯的狭长如锋,大口吞咽着气息,虎吼般狂吸着,就连飘着的雨丝都被他吸扯着吞进了喉,所有人只见苏青的衣裳此刻蓦的鼓胀如球,一股极为凝滞可怕的气机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 风雨一滞。 尔后。 他望着满山群雄,一启唇齿,发出了一声笑,狂笑,狂吼。 “哈——哈——吼——给我死来——” 下一瞬。 群山皆悚,风雨逆流。 天泉山上,暴起声声震天狂笑,直达山脚,引得无数人驻足侧目,心惊骇然。 228 免死铁卷 “啊——哈哈哈——吼——” 笑声,雄浑而可怕的狂笑,在天泉山上。 远听之下,如龙吟虎啸,鬼哭神嚎。 山腰上一些还在赶来的人,只朝着笑声源头望去,眼中已是看见匪夷所思,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但见那山上的雨氛中,一层层无形涟漪,如层层大浪伴随着一声声狂笑的气息起伏,冲击开来。 碾碎风雨。 声震群山。 只惹得群鸟惊飞,引得无数人心血跟着起伏。 到这里,他们已是不敢上山,也不能上山,因为,功力稍弱的,已觉隐有眩晕袭来,心烦意乱,一身功力竟有几分把持不住的趋势,俱是相顾骇然,尔后逃也似的转身悻悻离去,飞快远离这处是非地。 山腰已是这般,山顶又将是何等惨烈。 雷媚捂着双耳不断暴退,杨无邪也在急退,其他看戏旁观的人,更是不停咳血飞退,简直是跟逃命一样,哭爹喊娘的往山下跑。 退,所有人都在退,但这所有两个字,代表的也不过是寥寥数人,其他不能退的,他们已在七窍喷血,倒地,哀嚎,惨叫,有的人更是疯疯癫癫,露着痴傻之笑,绵密雨丝更是在笑声下如断线珍珠,时断时续,纷乱无序,宛若这山上有条兴风作浪的妖龙。 四楼青瓦齐震,泉水倒流,天惊地动。 剩下的几人,无不是望着那按椅而坐的人,如临大敌,满目凝重。 那人还在笑,眯眼睥睨,可怕的狂笑,咆哮嘶吼着,从其喉咙里宣泄了出来,满头青丝张扬而飘,简直像是一尊人魔。 谁能想到,谁敢想象,这副残缺的躯体中,竟是蕴藏着如此难以想象的力量,无匹无双,霸道邪张。 天下第七就没退,他虽没退,却已在咳血,朱月明也没退,一张胖脸却已满是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双耳溢血,还有那低着头的人,带着斗笠的老人,他们都没退,但他们也皆是纷纷动容。 然后,不约而同,齐齐出手。 如此强敌,焉能留他。 “恨极拳!” 天下第七咳血攻来。 那低着头的人也在过来。 朱月明蹦跳弹起,像是个皮球,腾挪辗转,零活非常,闪身到苏青身后。 最后是那老人。 老人没动手,他已转身下山。 天下第七甫一攻到,苏青笑声已停,扬起的青丝俱是披散下来。 但天下第七却突然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他就见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袖中陡然震起一串轻吟,紧接着雨幕里豁然惊现出一抹极美的刀光。 绯红的刀光,惊艳动人。 惊心动魄。 这是一柄红色的短刀,刀锋透明,薄如蝉翼,已被苏青捏在指间,带起了一种绝俗凄美的风采,撩人心弦,勾人魂魄。 这刀光一现。 “啊,红袖刀!” 天下第七怪叫一声,转身急退,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另外两个本是与他要一起出手的人,听到“红袖刀”三个字后,俱是瞳孔一缩,不约而同,亦是转身就走,飞掠而退。 他们齐出手,是因为他们想要除掉这个凭空冒出的大敌,但等他们看见这抹刀光,却已知今日必是杀不了苏青了。 久留无益。 但还有个朱月明。 “咳咳,够了!” 突听声音落地。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无情。 他似是早已猜到这般结果,已在提醒苏青。 毕竟这里到底是京城,立威也要适度。 苏青瞥向他,手中刀光一收,转瞬入袖不见。 他点点头,似有恢复到那波澜不惊的模样。 “好!” “无情,你身为四大名捕,焉能坐视不管,任由此人在京城兴风作浪?”朱月明胖脸发白,恨极怒极,惊魂未定,余悸未消,他带来的刑部好手,除却山脚下侯着的,这会多是已经在地上打滚哀嚎了。“苏青,你莫要忘了这是在京城,你非但拒捕,更是杀人,你——” 苏青又找了找那个低头的人还有那个老人,这会都已是不见了,看来,他们多半见到了自己想见的,又觉得杀不了自己,都离开了。目的已达到,这些人现在想的,恐怕是如何招揽他,或者说与他合作,又或者是如何对付他。 “杨总管,剩下的交给你处理了!” 苏青也似没了兴致。 朱月明仍是咄咄逼人,他见苏青无视他,圆脸铁青难看,正要说话,不想杨无邪突然捧出一个东西。 他脸上瞬间又红变青,又变白。 然后“扑通”跪下。 只见杨无邪双手虎口向上,掌心托着一卷铁册。 “御赐免死铁卷在此,见此卷,如皇上亲临!” “起来吧!” 朱胖子这才不甘起身。 他只是后悔极了。 却是忘了这一茬。 天底下,免死铁卷共有五面,据说一面是在太后手里,一面在方小侯爷手里,另两面,一蔡太师手里,一在诸葛先生手中,还有一面正在苏梦枕手里。 而苏梦枕的这一面,当年分明是已授给了王小石才是,可现在,居然又出来了。 莫非,是苏梦枕给他的?还是苏青抢过去的? 但毕竟苏梦枕已死,也无从求证,如今,有了这张保命符,朝廷这边,若非什么谋逆造反之罪,只怕,连他这刑部老总,都无资格动苏青。 “朱胖子,你何不看看周围再想想要如何说,怎样说?” 冷不防苏青侧目瞟了他一眼,言语轻描淡写,似笑非笑。 朱月明闻言脸色顿时又是一变。 只见先前围着的几十人,各方势力的人,这会居然不知不觉全跑没了,除了地上一些挣扎的,就剩他与无情还在这,连天下第七那厮都跑的没影儿了。 当下只得一改表情,哼了一声。 然后提着地上的两个人,一扭头,人已飞快蹦向山下,一溜烟就没影了。 雷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他身后,替他束着头发,道:“如何?” 苏青吁了口气,轻声道:“不如何,这些人有大部分想来都是圈养的死士,只是为了试探我的实力罢了,真正出手的高手没几个。” 他眼神凝了凝,才平静道:“今天只是试探,将来迟早有一天要和我见个生死!” 苏青说着话,望着先前无情坐着的地方,此刻那里已是空空如也,果真来去无踪。 雨氛如旧。 苏青回到了红楼。 楼下,杨无邪正主持着殡葬的事宜,两口棺材被人从“象牙塔”中抬了出来,朝着不远处挖好的坟坑行去。 “望着自己的葬礼,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苏青坐在窗畔,看向一旁的一个人,这人一身宽大黑袍,佝偻着身子,正拄拐站在阴影中看着属于自己的那口棺材。 “是啊,人活一世,由生入死,本就奇怪,特别是还活着,所有人却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一瘸一拐的自阴影中走出,正是苏梦枕。 但只是几步,却已累的他满头大汗,可这比起几日前病入膏肓,中毒欲死的他,无疑是好了太多。 他已坐到苏青身前。 但见苏青抬手运功,劲发于手,已是抵其后背。 …… 这一日,苏青,名震京华。 229 死而不腐 冬日的梅花谢了。 正如这世上的绝少数人,这些人,无一不是绝顶高手,盖世强者,独冠群芳,傲视天下;但越高强的人,往往是越孤独的,特立独行,同行者寥寥,知交无几,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都没有好下场。 因为他们势单,也因为属于他们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关七够强,强到无人敌,却也生死不知多年,元十三限够高,但听说,他已是死的极惨,跛了足,瘸了腿,还瞎了眼,断了臂,而且更是身受内伤外伤,以及毒,最后,还死在了自己手中。 到头来,更是历经弟子背叛,众叛亲离,死无全尸。 可花有重开日,人还有再活的时候么? 不知啊。 春雨绵柔。 阴霾的雨中,陡见一条淡青色的身影如一缕幽魂般,飘掠而来,一双腿直直坠着,青袍迎风猎猎卷荡,宛似一抹青色流云横空而至。 他头上带着一顶竹笠,冒着雨,像是飞鸟般歇在一颗树梢上,却非是双脚站立,而是袖中抖出一根三四丈的晶莹细丝,一端缠枝绕干,令其如物挂悬,轻飘飘的坠在半空。 赫然是苏青。 笠沿下的一双眼睛正在四下搜寻,他像是在找什么,平静的眸子仿似春水,在林间、河畔、地上、不停地搜寻。 远处,依稀还能看见那京城的一角轮廓。 而他来此,便是想知道,人,还有没有再活的时候,其实他已经连着来了数次了,可以他现在的身份,做什么事,都难免引人注意,特别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一件事,那就更难了。 依照帮中子弟传回来的消息,王小石与元十三限正是决战在此,元十三限既是已经身死,那王小石绝不会任由他这位师叔弃尸荒野的,应当是埋了,可究竟埋在了何处,恐怕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能一点点的找,看运气。 他移动的姿势也很巧妙,一手悬丝而荡,另一手,只挥挥袖,动动手,人已能借力而行,飘起来,飞起来。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是准备放弃了,毫无头绪,更无线索。 眼看着时辰渐过,本以为今天也将无功而返的时候,就在他正准备折返回京城的时候,不想却听到远处传来阵阵悲凉萧声,凄寂哀恸,很是伤心。 神情一动,当下寻着萧声掠了过去。 行了约莫四五十丈,已到林深处。 就见这一块矮矮的青石旁,有一个小小的坟包,无名无姓,像是刚立不久的新坟,土色与周围的截然不同。 而在这坟前,却是站着个弱小、美丽、娇憨的少女,少女容貌稚艳,额上有一道深刻的伤疤,可却一身村姑般粗简的打扮。 少女淋着雨,萧声正是自她唇下吹出,幽咽凄婉。 瘦小单薄的背影,已是看的人心生怜惜。 “你是无梦女?” 苏青开门见山,问的直接。 萧声立断。 那姑娘蓦的似受惊的兔子般扭头看来,一双大眼睛里,流露着无形的警惕,与恨意。 “你是谁?” 苏青轻飘飘的悬在空中,目光移向那个坟包内,却是不答反问道:“这里埋的是元十三限?” 少女听完,气的差点咬碎银牙。 “你们这些人,竟是连一具尸体也放不过?” 苏青笑道:“那你可说错了,我只对活人感兴趣,可没有喜好尸体的习惯!” 不待少女再说,他指指坟包。 “挖他出来,我看看是真死还是假死,若是假死,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帮他一帮,毕竟,我可是很好奇那些人再看到一个本该死掉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表情,想来一定精彩极了!” 那少女本还想要怒骂,可听到苏青这么一说,却是话语一滞,美目中透着惊色,还有浓浓的质疑。 苏青悠悠然笑道:“先别急着拒绝,就算我骗你,与你也全无坏处不是,何不试试看呢,但要是真的,你可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少女这下心里已拿捏不定了。 “我不信你,你需得告诉我你是谁,要是敢骗我,我好有地方找你去!” 她一仰圆圆的小脸,有些天真的问道。 苏青颇觉好笑道:“那你可要记好了,我叫苏青!” 无梦女立时惊道:“嗯?你就是金风细雨楼的那个新楼主?” “记住了?” “嗯,记好了!” “那就好,快点动手!”苏青却已是一飘一荡,歇到了那新坟上方的一颗枝丫上。 不由分说。 单掌朝下一立一劈,坟包已赫然从中分开, 无梦女也是一咬牙,埋头跟着帮手,很快从土里刨出来一具满身泥土的尸体。 不,应该不算尸体,盖因这已死去多时的身躯,此刻被挖出来竟不见半分腐烂迹象,还有闻不见半点尸臭。 尽管那场决斗过去了没多久,但如此一幕,自是令无梦女惊喜不已。 雨水浇淋之下,这个人的脸很快露了出来。 一张俊美却又阴鸷的苍白面容,天灵之上淤血弥布,断臂跛足。 这便是这天下间最惊天动地,也是最可怕的高手之一,号称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的元十三限。 饶是苏青乍见此人气息全无,然肉身不腐,也不免心头暗惊。 他一凝眸子。 “这里不是地方,带上他,跟我来!” 无梦女这会哪还有怀疑苏青的心思,一言不发,背起地上的元十三限,便已紧跟在苏青身后,一人在空中急掠横飞,一人在地上兔起鹰落,这女人倒也细心,唯恐引人注目,临到一家农院,讨来一张草席,将元十三限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说二人一路急行,待赶至天泉湖心的一艘华美画舫之上,才止步,停了下来。 雨丝迷蒙。 烟波浩渺。 却是无人得见这一幕。 自从前几日,天泉山上震起声声惊天狂笑,这天泉湖上,已是少见人影了,倒像是成了苏青一人的后花园。 画舫上,只有他一人,便是雷媚也不曾在此。 如今他这位新楼主实力展露,正是收齐人心的时候,如雷媚这般中流砥柱,自然忙的不可开交,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瞅准时间,办这件事。 他坐回了轮椅上。 无梦女也将元十三限抱了出来,然后满是希冀的看着苏青,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是要瞧瞧他是如何令人起死回生的。 苏青抿抿嘴,没说什么,右手五指一扣一按,一股雄浑劲力瞬间化作滚滚热浪,落在了元十三限的胸口,但见其满身水渍登时蒸腾成缕缕白气,只将内力渡入,沿着对方奇经八脉,周身百脉转了一圈,他才蹙了蹙眉。 此人一身伤势,非但五脏已损,而且连天灵都几近碎裂,可谓满身伤势,但偏偏浑身上下,居然游离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生机,这生机不但渐渐壮大,而且还在不停替其治愈伤势。 奇哉。 只怕时日一久,说不定真就由死而活了。 “山字经!”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豁然收敛内力,抬指凌空,劲力成点,已是化作十数点急影流光,他连点元十三限心脉肺腑间几处要穴大穴,沉声道:“我替你救活他,但是,我要山字经,而且,元十三限醒了后,还要再答应替我做三件事!” 无梦女小脸一绷,不假思索,忙点头。 “好,我都答应你!” 苏青轻声道:“好!” 刹那间,遂见画舫周遭,忽见湖上水雾氤氲齐齐聚拢过来。 一道嗓音飘出,如箭射向湖畔,落入守山弟子的耳中。 “吩咐下去,不准外人涉足天泉湖!” 230 铁血大牢 春寒料峭。 河北,沧州。 寒风凛冽,大雪飘摇。 这初春时节的雪,竟是比冬日的更寒,也更冷。 皑皑白雪,堆积甚厚,遮掩了刚冒出头的绿意,枝丫上结满了冰霜,偶有不堪重负的,簌簌散落,断裂,坠入积雪之中。 俗话说,侠以武犯禁,要知道江湖之地,鱼龙混杂,善恶驳杂,其中便不乏一些穷凶极恶,大奸大恶之人,更有些权势通天之辈,这些人,等闲难制,无法无天。 然,朝廷为稳天下,定江山,则是先后立下了两大威慑约束江湖群豪的朝中势力,“六扇门”与“神侯府”。其中高手无数,能人层出不穷,“六扇门”中,几大神捕,好坏姑且不论,然皆乃当世一等一的高手,而“神侯府”那自然更不必多说了,“六五神侯”诸葛正我坐镇,又有四大名捕,仅这五人,便已名震天下,威压江湖。 也不知道有多少惊天动地的高手,栽在了他们的手中。 这些人身手奇高,武功超绝,寻常牢狱自是囚困不住。 故而,这天下,又有三大被江湖人视作禁地的牢狱,但凡谈之,无不闻风丧胆,谈虎色变。 这便是“六扇门”的天牢,沧州的铁血大牢,和最后“刑部”的死牢。 据说,但凡被囚禁其中的,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便是穷凶极恶之徒,武功高绝,非同俗流。 可他们只要被抓进去,就算不死,那也是终年不见天日,与鼠虫为伍,披枷扣锁,日夜苟活于方寸之地,一日日饱受折磨,一日日看着自己老去,即便不死,那也是不人不鬼的活着,疯了,癫了。 有的人活到最后,已不需要别人让他们死,他们已是自己动手,生不如死。 故而,这三处死牢,乃是江湖人眼中的刀山火海,是禁地,忌讳莫深。 如此重地,看守的人自然也不普通。 这些人,有的是军中高手,有的是江湖上举荐而来的好手,有的是成名多年的老一辈名宿,这些人,不但武功要好,而且名望还要高,所以,都不简单。 当然,风险越大,粮饷自然也是极高极优的,不少人厌倦了江湖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便找了这份差事养老,以渡余生。 北风怒吼。 黑森森的铁板,厚近半尺,这便是铁血大牢的牢门,乃是工部最好的能人巧手以精钢所铸,又分以数块拼合衔接而成,内里中空,再灌以铜汁,高逾丈八,数千斤之重,在这扇大门前,任你身手如何惊人,功力如何超绝,皆难以撼动。 大门两扇深嵌入石壁,坚稳无比。 据说若要以强力打开此门,那是比登天还难,多少人一入此门,便已再无出来之日,久困其中,不见天日。 而镇守“铁血大牢”的统领,则是共有两名,按月轮值,接了这份差事,自然也要办好办妥了,倘若除了岔子,这两名统领必要撤职查办,直到追回犯人,才能将功赎罪,重返司职。 这统领共有十二位,两两为伍,每半年轮值一次,一次为期一月,尽管那一月要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过,但只要熬过去,挨过去,那剩下的五个月,自然就是逍遥快活了。 统领之下,又有狱监,这些人也是名动一方的高手好手。 可以说那是天罗地网,严防死守。 而这月轮值的统领,便是两个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 大统领“神枪”时震东,副统领“三手神猿”周冷龙。 这二人,皆是威名远扬之辈,身手奇高,单人本已是高手,倘若再合力联手,天下间能与之相斗者,已是少有,能不败者,更是寥寥可数。 而且此二人出身自绿林,黑白两道通吃,江湖中人无不卖几分薄面,故而办起事来那是事半功倍,顺风顺水。 除此之外,另四名狱监,亦是随月轮值,只是司职要比统领低上些许,但却也不可小觑,而他们的职务也不同,则是亲力执行、巡视、押送、收监、监斩,统率狱卒。 而这个月当值的四名狱监分别是,“铁胆”胜一彪、“长刀”沈云山、“分金手”田大错、“飞燕”柳雁平四人。 大门前,八名守卫铜人般屹立守卫,四四对立,风雪弥天,萧杀宁静。 “诶,你们听说了吗,那金风细雨楼居然换了个楼主,啧啧啧,听说此人虽是身有残缺,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绝顶强人,可真是奇了!” “没见识了吧,你忘了大爷么?那可是天下第一名捕,就算没腿不也练就了一身独步武林的轻功和暗器!” 八人正自闲谈。 陡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就见五个人正自风雪中赶来。 当先者,身着黑缎滚血红绒边披风,貌有三十,细眉狭眼,面上瞧去,很显睿智,背后背着一柄冷冽雪亮的长刀,赫然是那四大狱监之一的沈云山。 看门的狱卒忙道:“沈大人,您是要进去么?” 沈云山淡淡“嗯”了一声。 那狱卒这才忙启开铁门。 沈云山也不多言,领着身后的四人走了进去。 众守卫则是好奇的打量着那四个人,这四个人俱是披发遮面,垂首埋头而行,不见面目,身形高矮各异, 只得奇道:“这四位也不知是哪部的人手?怎得见都未曾见过?” “废话,瞧着跟疯子似的,脸都看不见,怎得见过?” 几人有说有笑。 正自聊着。 突听。 “啊——” 狱门里兀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众狱卒无不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只觉得这惨叫很是凄厉。 就在不知所措的时候。 却见那铁门上忽听铁栓开启的响动, 但为保万无一失,这铁门外,还有一道铁栓,粗细如臂,严扣紧锁,谁要是闯进去,便是进得出不得。 狱卒忙自铁门上启开一个小小的孔洞。 “令牌!” 遂见里面投出一面金青色的小令。 又一守卫道:“暗号。” 铁门里的人对道:“日长夜短,不是冬天。” 守卫道:“在家靠朋友。” 里面的人即道:“出门是敌人。” 遂听不耐烦的声音落下。 “磨磨蹭蹭,我是沈统领!” 狱卒这才忙掏出钥匙,开了门。 与先前不同,这会出来的,是八个人。 为首一人,仍是沈云山,可真会他眼神略有躲闪,神色隐有仓惶。 而在沈云山的身旁,却见一人披发在肩,年过半百,沉着冷静,眉骨高耸,一双黑瞳神华内敛,煞气勃发,令人观之心惊。 除外,还有两个人,年岁俱是约四十余岁,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但都是太阳穴高高隆起,眼中精光炯炯。 而这三人都有一个相同点,额上印有青记,竟全是“铁血大牢中”的死囚,但此刻,这些人手足之上却空空如也,腕间隐有淤青痕迹,分明先前带有枷锁,此刻竟是没了。 一见犯人脱枷,几位狱卒无不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问:“沈——” 话还没全然出口。 沈云山双目如若电闪,已睨向几个狱卒,刺的人心头狂跳,那狱卒已是立闭口舌,不再言语。 视线一收,八人已一头扎进雪幕,转眼消失。 狱卒们忽瞪大双眼,瞠目结舌的看着这群人走过的地方。 但见见雪地上足迹延伸而去,深浅各有,但是,适才那个煞气满目的汉子走过的地方,竟是半点痕迹也无,踏雪无痕,好不骇人。 也就在没过去多久。 很快,铁血大牢中,陡见一阵虎吼扑出。 “不好,别让姓沈的离开,楚相玉被救走了!” 231 黄楼之客 灯烛独照。 夜色撩人。 黄楼。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让人享受的地方,楼里轻歌曼舞,醉酒笙歌。毕竟这是“金风细雨楼里”声色艺宴、酬酢作乐的所在;盖因京华之地,各方权谋相争,唯恐帮中子弟遭人算计、利用,也为了犒劳,为了消遣和享受,山上才有了这么一个地方。 五楼。 只有八个人。 八个风尘仆仆的人。 当中四人,赫然就是白愁飞昔日的四仆“如意吉祥”,而另四人就有些不同寻常了,他们都在五楼的一间雅室内。 窗外是京城纸醉金迷的夜色,俯瞰远望而去,只见黑夜中点点微光,如千万颗星辰汇聚如流,纵横成行,交错散落,化作人间万家灯火,可这四人却无心欣赏,只是埋头吃着桌上的山珍海味,饥不择食,狼吞虎咽。 而且,灯火一映,更是映出了这三人额上的青记,赫然是朝廷的死囚,另一人,脚上却是蹬着一双官府特有的制式黑靴,背负长刀。 官差和死囚坐在一桌吃东西,这可是件天大的怪事。 且其中有一人却最为突出,显眼。 此人肩宽背阔,披发在肩,下颔蓄有一撮黑髯,却不如其他人那般满身风尘,蓬头垢面,反倒玉树临风,自有一番非凡气度。 那官差则是小酌浅尝了几口,文雅睿智的面上带着几分忐忑,另两个一胖一瘦的汉子,则就像是饿死鬼投胎般,弃筷不用,一双手只左右开弓,沾满油腻,只将桌上的酒菜风卷残云般,一股脑的往肚中塞去。 室中很静。 只有几人不停咀嚼吞咽的声音,还有窗外拂进来的沁凉山风。 直到。 “骨碌碌——” 木轮转动,门外,一张轮椅被推了进来。 所有人才都纷纷停下动作。 “帮主,幸不辱命!” 利小吉对着进来的苏青恭敬禀道。 苏青交叉着十指,端坐着,神情疏懒,颇有些不经心的“嗯”了声。“没留下什么马脚吧?” 祥哥儿接道:“没有没有,只怕任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们非但没有远远逃开,而是回到了京城!” 苏青这下才抬起来眼,轻声道:“不好说,这事必然是要惊动神侯府的,你们先下去吧,按计划行事!” 待四人都退下了,他方才一转眸光,看向那位气质超俗,似鹤立鸡群的男人,又笑道:“绝灭王吃的可还满意?” 乍一听“绝灭王”,就是苏倚着他肩头的雷媚也不禁愕然。 她只以为苏青今夜要宴请重客,但却万没想到是这位。 这可是个大人物,而且大的惊天动地,凶名赫赫,叱咤江湖几十载,罕逢敌手,堪称无敌。 寻常人放眼一生,能做成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想那白愁飞由生至死,皆为名利奔波,苦求成名而不得,只因他做的事都是些小事,但此人生平事迹,委实就有些不同凡响了,任挑一件出来都是举世皆惊。 譬如,他曾连着三次刺杀过同一人。 尽管皆以失败告终,但却已让无数绿林道的高手奉为黑道魁首,唯其马首是瞻。 因为,他刺杀的这个人姓赵,名佶,非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天下之主,皇帝赵佶。 而他之所以败,则是败在了诸葛神侯的手中。 虽败犹荣。 而且最后更是妄想独霸天下,号令绿林道上七十二路分舵,以及长江三峡二十六水道道主,与黑道各方贼寇等各势豪雄,企图攻下京城,易鼎天下。 可惜,他一生未逢一败,唯是在诸葛正我手下没挨过百招,便已遭擒,仅这一败,便一败涂地,被囚于“铁血大牢”。 绝灭王浓眉一拧,一双煞气狂飙,威严沉稳的眸子也已盯上了苏青。 “你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 “然也!” 苏青松开了双手。 腕间银铃叮叮当当,迎风激响。 “你想要什么?” 楚相玉沉声道。 苏青略微蹙了蹙眉,似在很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接着抿嘴轻笑道:“很简单,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兴趣,在我手底下做事?” 楚相玉双眼陡凝,眸子眯起,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青,冷笑道:“放眼天下,你还是第二个有胆敢对我说这番话的人!” 苏青奇道:“哪第一个是谁?” 楚相玉嘿声一笑。“第一个是那狗皇帝!” 苏青日有所思的道:“那看来,他肯定没成功,可说不定我能成功呢?” 他脸上温和带笑,说的风轻云淡。 “你?就凭你?哈哈——” 楚相玉瞪向他,然后轻蔑的发出了大笑。 苏青似对他那刺耳笑声无动于衷,语气平静的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想做皇帝,而今天下外敌环伺,金辽寇境,待我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异族蛮夷,杀净杀绝了,到时候,倒是可以划给你一小片地方,当个皇帝!” 他说话的时候,还有心思瞧了瞧外面的灯火,说的好不随意。 楚相玉脸色阴晴不定,已是笑的古怪,别说是他,就是任谁听到苏青说的这番话,恐怕也得跟听到笑话一样,他只觉得这小子是不是练功练的走火入魔,或是得了失心疯了。 苏青这言外之意,分明是想一统天下,荡平诸国,这岂非痴人说梦,当真是初入江湖,不知天高地厚;要知道如今权臣当道,皇帝昏庸,大兴花石纲,天下民怨沸腾,各地叛军接连不断,还统一天下,只怕不分崩离析就是好事了。 楚相玉嘲道:“可笑,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坐上了金风细雨楼楼主的位子,便真的就算天下第一了?就这江湖,谅你也未必能有手段揽下,敢情,原来遇到个疯子,我还当是什么能人奇才呢!” 苏青仍是那副温吞模样,摩挲着扳指,不经意的淡淡道:“江湖?江湖算什么,何况我要的可不是什么江湖,我要的,是整个天下!” 楚相玉眉梢一拧,从容不迫的道:“疯也好,狂也罢,现在,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哦?”苏青玩味笑道:“但说无妨!” “那就是,追随我,或者,死!” 楚相玉言简意赅,说的好不直接。 他眼露冷笑,瞥了瞥苏青背后的雷媚,面上狂态毕露,道:“你既知我威名,便不该将那四人遣下,只带个女人见我,岂非把自己的命送了出来!” 他一开口。 那两个埋头猛吃的二人,立马抬起头来,眼中俱是狞笑厉芒,凶煞非常。 话已说破,苏青不慌不惊,只是扬扬眉,抚掌笑道:“妙得很,其实我也不喜欢说太多的话,毕竟,走江湖的说再多,最后也还要手底下见高低,这样吧,我要是输了,我这条命就给你了,你要是输了,就,替我卖命十年怎么样?” 楚相玉双眼精光暴现,如若电闪,喝道: “好!” 语毕,已是暴起。 232 楼中交手 楼下热闹非常,而今人心渐齐,黄楼可是大开,何况,为了收拢人心,雷媚可是花大价钱从那些勾栏瓦肆之中,请来了不少艳冠群芳的花魁、名妓,自然惹得不少人垂涎,斗酒高歌,好不热闹。 可楼上却又另一番光景。 楚相玉已动手。 “你既然双腿残缺,我便不欺你,咱们手上论高低!” 他倒是说的好听,可当世谁不知道,这楚相玉毕生所学,乃是以手上功夫而名震天下,此刻怕也是念及事关自身命运,生死成败,偷摸着使了个巧,但此言也有提醒苏青之意。 “跟我论手上功夫?” 苏青只是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再等等,既然你这般迫不及待,我就成全你!” “呼!” 只这话起话落,楚相玉已推掌而来。 他先推的是左掌。 此人所学,唯两大奇功最负盛名,乃是“冰魄寒光掌”、“烈火赤焰掌。” 他左手练的乃是至寒至阴的掌力,右手则是练的至热至刚的掌力,阴阳同存,刚柔兼并,可算是当世一等一的绝学,连那诸葛正我都说过,楚相玉假以时日,必成大敌,此人既是醉心称霸天下,分心他顾之下,更能练就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委实天资不俗。 这一掌推来,澎湃掌劲袭出,如寒潮肆虐,苏青只觉寒风扑面,眉发之上,转眼已结出一层薄霜。 他稍歪了歪脑袋,身躯一震,薄霜立时蒸散一空。 苏青心中冷笑。 这楚相玉可当真心气太高,被囚困多年,如今一朝得脱,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先想着恢复功力,而是想着如何谋朝篡位,竟这般瞧不起他。 他之前本还在想着怎么提防此人,倘若楚相玉脱困后,重聚旧部,再整旗鼓,倒是有几分费神,但现在,正中下怀。 自负狂妄。 对方出左掌,他已抬右手。 掌心紫芒凭空暴涨,只将楚相玉的整张脸都映的紫意盎然,连他的眼睛也有些发紫,而他的心却是猛的一突,再一沉。 本是含笑面容登时凝重到了极点。 下一瞬,双掌于空中相遇。 甫然一遇。 竟无声无息。 盖因两掌齐对,如磁石,阴阳两极牢牢吸在一起,刹那间,二人衣袖轰然涨开,但见两人手背血肉下的浮现筋络中,惊见一缕缕惊人气机流淌急行,却是斗起了内力。 一掌方落,二人不约而同,再起一掌。 楚相玉推右手,苏青起左手。 热浪澎湃袭来,如置身燎原火海之中,雷媚已识趣退到一旁,苏青只觉空气滚烫,须发都散出一股焦糊味。 当真是好灼热的掌力。 但见苏青左手筋肉一扭一张,而后筋骨毕露,筋络贲张,宛似凭空涨大一倍,沛然掌力宣泄无余,室内宛似狂风大起,掀的碗碟噼啪,那适才眼露狞色的兄弟二人,此刻看见这一幕,无不脊背发凉,面如土色。 双掌再一对,二人手背,立见数条青筋像是要钻出皮肉般,露了出来。 两支袖筒呼的已圆滚撑开。 仍是无声无息,但这一掌,却见一团恍若实质的涟漪自二人双掌间,豁然荡出,沿途所过,如被大浪冲击,整个屋子都似抖了一抖。 而后扺掌相对,不移丝毫。 但见二人,斗力拼功之下,发丝如被大风吹起,面色之下,筋络中赫然已能看见无数急窜快行的气机。 紧接着。 雷媚却是神情一变。 只见二人角力的同时随着功力催发运行到极致,两人的身体,竟是渐渐飞离了地面徐徐浮空而起,连苏青也是如此,他已离了轮椅,整个人凭空漂浮起来,剔透白皙的脸上,隐见青红二气交相变化。 不光是人。 连同他们周遭的一切,桌椅碟碗,无一不是莫名飘了起了,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托起。 然而。 正这时。 “噗!” 屋内灯烛却蓦然一灭。 几人立见空中那拼斗内力的二人,倏然分开,而后,大打出手。 “哗啦!” 浮空之物,俱是坠下。 难以想象的出手。 昏暗中,却见寒焰、红光接连暴现,赫然是那楚相玉的“冰魄寒光掌”、“烈火赤焰掌”,他双掌连出,一时间,屋内时有寒流迸发,时有热浪冲荡,时冷时热,令人心头发颤。 而另一边。 却更为惊人。 因为苏青此刻施展的竟非是什么掌法,而是爪功,更是擒拿,他一双手刀剑难伤,水火不侵,此刻五指内扣之下,竟是化作一门极为可怖的爪功,指上劲力吞吐,一抓之下,金石生孔,血肉成泥。 耳膜嗡鸣,就听“嗤嗤嗤”,无穷爪风带出一种布帛撕裂的异响,爪影布空,几人乍觉汗毛倒竖,退了又退,几块缩到墙角去了,面无人色,战战兢兢。 昏暗的室内,就见两条身影在空中激斗相争,如两条狂龙互噬,纠缠的难分难解,难辨你我。 “嘿,抓住你了!” 突的。 一声低笑。 却见那昏暗中,一团澎湃火劲,猝然熄灭。 那一胖一瘦两兄弟立时心叫不好,不由分说,已朝着空中,火劲对面的那人扑去。 他们可是实在害怕苏青胜了,而且楚相玉若是胜了,于他二人可是有莫大的好处。 此刻,哪管什么江湖道义,只有胜负。 “呼!” 不想灯焰忽又亮起,点灯的正是雷媚。 屋内情形瞬间分明。 只见那楚相玉此刻可当真是狼狈不堪,一身衣裳,几快成了破布条,原来先前的声音真就是布帛的撕裂声,他右手耷拉着,手肘之上,五个血洞湍湍冒着血水。 这出手的两兄弟,名叫“岭南双恶,天剑绝刀”,二人分别名为时正冲,时正峰,皆是杀人掳掠,无恶不作,更是丧尽天良,连自己的爹娘都杀,只是武功高强,还是冷血与追命二人合力,才将之擒拿。 这二人,一人使刀,一人使剑,刀剑出,立成合击阵势。 雷媚见状正要援手。 却见苏青轻飘飘的身子一转,像是一阵风,一缕烟,整个身子只似陡然薄了数寸,在空中一转,自那刀剑空隙间一掠,一双手已轻轻按在了二人的天灵上。 五指一触即收,扑通倒地。 苏青借着一招之力,又翻回椅上,他一面取出快白帕擦手,一面搭眼望向楚相玉:“可惜,你虽身负这两种绝学,却始终止步于表象,若能再进一步,达至阴阳互补,水火相济的境地,只怕前途无量!” 楚相玉却已是铁青着脸色,愤懑道:“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 苏青一撇嘴。 “那我现在让你做第一件事,我欲邀请“连云寨”寨主入我金风细雨楼,这些绿林豪杰,对你来说可是熟悉的紧,这些天就像匿在楼中恢复养伤吧,到时候你再行事吧!” 这时候。 一个声音响起。 “苏楼主,我该如何?” 却是那个狱监,这会脸色煞白。 “你也待在这吧,但是得换上脸,换个身份!” 苏青这会已被推着出门,他随手丢掉手帕,不急不缓的应了句。 “回见!” 233 诸葛相请 碧波荡漾。 春光烂漫。 寒时似已尽去,满湖俱是潋滟水色,桃香四散,拂柳飘扬,又是一年春。 湖心之上,有一处亭子。 绿瓦之下,有一人。 这人坐着,在抚琴。 琴声婉转,点点滴滴,时似高山流水之势,长激飞泻,摄人心弦,时如浮云万里而不可捉摸,变势无形无际,煞是缥缈。 风起,衣卷。 可这琴声节奏,却是突的被一声咳嗽打断了。 “咳咳——” 当然是操琴之人的咳嗽。 苏青在咳。 “你受伤了?” 湖上响起声音,离他不远,只见一个渔家女打扮的少女,顶着着黝黑且满是麻子的脸,正撑着小舟,自水里捡着下的篓子。 苏青看见她这幅模样,眯眼笑道:“哈哈,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很牢,可怎得易容成这么一张脸!” 无梦女。 他边说着,缓缓自袖中伸出一指,口中吹了声清哨,立见一只春燕叽叽喳喳自檐下落了来,歇在指上。 “咳咳——” 只是这气息一急,苏青又咳了两声,那本来不惊不晃的燕子,立马震翅惶急的逃开。 苏青这会才轻声道:“贪功急进了些,这段时间功力损耗颇多,又和一位大高手试了两招,怎得,他可是醒来了?” 舟上的少女发着娇憨的鼻音,“嗯”了声,但她还是那副抓鱼的模样,手里握着杆鱼叉,在水里一捅一个准。 “就是他醒来后,好像整个人变化好大,总是时不时的发呆发傻,也没了以前的威风劲了,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苏青沉吟片刻,徐徐的道:“放眼天下,谁能死而复生,如他那般,历经众叛亲离,从有到无,又自灭而生,想来看透了很多东西,不说大彻大悟,心境也会有很大变化,就好像,现在的你回望还在穿开裆裤的你,只觉得幼稚好笑!” 无梦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呸”了一句。 她随手自船头拾起一条鱼,抛入了亭中。 “那“山字经”藏在鱼腹中,还有,他说他现在不怎么想理会江湖上的事,剩下的伤势也不劳烦你了,还说从前的元十三限已经死了,至于你那三件事,他会记住的!” 说完这些话。 无梦女已哼着小曲,撑船沿着水势往下而去了。 “竟是返璞归真了么?呵呵,这下可就真是有意思了!”只剩下苏青望着地上的鱼儿呢喃自语。 他弯腰俯身,将那条鱼拿入手中,指尖自鱼肚一划,已露出一截竹筒。 其内藏有一卷信笺。 苏青沉心细看,这上面,赫然是一篇佛典经文,而且还是一种完全有别中土武林的运息之法。 “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瓜在事瓜往私瓜事石瓜,慧信胜檀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越瞧,苏青眉头皱的越深,简直就是头大,这岂止是有别中土武功,这简直就是艰涩难懂,想要从字中窥其真意,无疑痴人说梦。 看来想要一时勘破其中玄妙,绝非一日之功啊。 墨眉一展,等将经文全部记住,他搓手一扬,纸页已成飞灰。 “哎呦,苏大楼主还真是来者不拒啊,莫不是连一个渔家小丫头也要撩拨一番?用不用我把白牡丹也请来呀?那可是位大美人!” 雷媚的声音冷不丁的冒了出来,湖上涟漪未散,她人已似蜻蜓点水般轻灵飞快的翻进亭中,倚着木柱,说着调笑的言语,语气慵懒的像是只猫儿。 “白牡丹是谁?” 苏青笑问。 雷媚今日竟然换了身惹眼的红裙,鲜红如火,像是一抹赤焰。 “呵呵,你可真会装傻,难不成连李师师的名头也没听过?那可是艳冠天下的绝色人儿,全天下的男人无不垂涎三尺,听说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动心了,你会不动心?” 苏青愕然,他这下才算记起来这么个人,旋即笑道:“那你觉得,是她绝色?还是我更绝色?” “如果长得好看我就要动心,那岂不是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对我动心?经你这么一说,我以后上街可得留神了,要不穿个斗篷,戴个面具,我可真怕别人垂涎我的美色!” 他又一瞥雷媚,玩世不恭的嬉笑道:“那你,是不是也对我动心了?” 不想雷媚一撇嘴,她脸上带笑,语气却有些鄙夷的娇笑道:“你可就别装了,就你,恐怕这辈子连姑娘的身子都没见过吧!” 可谁想苏青突然不说话了,他沉默不语,半晌,视线瞥了眼腕间的银铃,才轻轻的道:“我见过的,只见过一次!” 他的嗓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回答雷媚的话。 “怎么?是有什么事么?” 苏青揽了揽怀里的琴,又望向雷媚那种娇媚绝美的脸。 雷媚道:“我估计楚相玉的事败露了,今早清晨,“神枪”时震东进了神侯府,刚才,就有人送来一封请帖,邀请你去神侯府做客!” 苏青思忖片刻,不以为然的道:“不一定,如今王小石就要回来了,诸葛正我说不定是为他这位师侄做说客,或是关于金风细雨楼的事呢!而且,有桥集团是不是也送来请帖了?还有蔡京那边,只怕也有消息吧!” “你可真聪明,那你可是早已决定好了选择哪一家联手了么?”雷媚问。 苏青蹙眉,不答反问道:“为什么要找他们联手呢?你要记住,这世上,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往往都是孤军奋战的,而且,我这人,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不黑不白的,既非大善人,也非大恶人,可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他双手已拢回了袖子,慢悠悠的笑道:“而且,你适才说起李师师,我倒是记起来一个人,这些年,那人可是一直痴迷丹道,延年益寿之术,这岂非更合适些!” 雷媚却心头一惊,苏青甚至不用题名道姓,她便知道那人是谁,连她也敛了笑,带着几分严肃认真:“你是说,皇帝?你想打他的主意?你知不知道他身边有多少高手,诸葛神侯,四大名捕,蔡京一派,有桥集团,这些人虽明里泾渭分明,可他们却永远都是皇帝的人!” 苏青不可置否的摇摇头,淡淡道:“慌什么,他不是喜欢延年益寿么,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令他为我摆布,找时间,总得见上一面,毕竟,再怎么说,这天下,还是人家的,以后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也方便打招呼不是!” 见雷媚依旧笑不出来,他却是忽一伸手,揽住了那纤腰,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令雷媚娇躯莫名一抖,喉中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轻吟。 荡人心魄,几可令人醉死。 “你该不会真的对我动心了吧?” 听着苏青的话,雷媚脸颊绯红,娇艳欲滴。 “呸,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她腰身一扭,整个人已似水蛇般滑了出去。 苏青摊摊手,笑道:“不是说神侯府发来了请帖么?要不,你背我过去吧!” “咯咯,想得美,我在岸上等你!” 香风一过,一道红衣,已凌波踏浪远去。 234 诸葛正我 苦痛巷里。 这一日。 乍见一张顶着华盖的轮椅正发着“骨碌碌”木轮碾动的声音,被一个红衣女子,推了过来。 巷子南北相通,南为神侯府,北为苦痛巷。 只说二人行过长巷,甫至中腰,便能看见街上以纵横之势,分出一条巷子,而在这巷子的尽头,则是有一座府邸。 府门前,同样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正望着门前开花的树,像是没人打扰,他能看上一整天,一直看下去。 这人白衣胜雪,衣袍乃是儒衫样式,乌发披散,面容俊美,只是眉宇透着一股凌霜傲雪的冷酷、冰寒。但这个人却绝非无情之人,因为他突然垂目一瞧,只见树梢上兀自坠下来一只虫子,落在了他的膝上,这个人也没在意,他只是很轻很柔的拂了下宽袖,带起阵风,送走了那只虫子。 然后他转过头,看见了巷角拐进来的人。 “苏楼主!” 这个年轻人笑道。 尽管他笑的很冷,也很淡,但相信了解知道他的人都明白这种笑是如何的难得。 因为这是无情。 “看来你已是收拾好了那一堆烂摊子!” 他道。 苏青笑道:“自然,不过朝中势力,却还是折损了不少,过些时候,还得要拿回来啊!” 说话的功夫,他已到府邸门口。 “神侯府!” 门首之上,落着三个名震江湖的字,要知道进这扇门,可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因为那代表着绝对的声望,而从这扇门出去的人,更无一不是绝顶一流的人物。 “请进,世叔正在府中!” “请!” 几人进了院子,走过院子。 沿途百花齐放,林木幽深,直到一座精致的厅阁前,这厅阁竟宛似白玉通体雕砌而成,极雅极美,更是古韵非常。 厅内却早已站着一人。 一名老者,含笑抚髯,银须如练,虽还未见其神态,却已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那股随和悠闲的气息,浑然忘我。 苏青只瞧了一眼,心中当即大震,一人武学境界如何,当从其气息便能窥见几分,有人深藏不露,有人气如龙虎,有人则是绵长浑厚,可眼前这位,所散气息,赫然已难窥深浅,但非是没有,而是似与那花草树木融为一体,看着就在眼前,可却毫无存在感,简直匪夷所思。 老者似已察觉到来人,转过身来,赫然露出一张满是皱纹,历经风霜的老脸,只是也不知道是否错觉,老者一笑,却浑然不见老态,反倒似极了孩童,童颜鹤发,莫过于此。 可惜年纪还是大了,相形清癯。 但即便如此,犹能窥见老者年轻时的几分模样,想来也是豪情万丈之辈。 老人穿着身白色的长袍,针脚绵密,以黑边束领,两色分明。 老人的武功很高,但究竟有多高,却无人得知,有人说其武功已不在天下三大高手,“长笑帮”帮主曾白水,和“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以及“风云镖局”总镖头龙放啸三人之下。 苏青却是嗤之以鼻。 就这三人也敢叫什么天下三大高手,去称量天下人。 放眼当世武林,只怕关七不出,能稳压此人一头的,几乎没有,除非韦三青能蹦出来,就是不知道这死而复生的元十三限,能不能敌的过他这位师兄。 纵观此人一生,简直有太多的辉煌数之不清,道之不尽,天下黑白两道,更是将之奉若神话,惧之,畏之,这便是整个江湖都需要仰望的高山,也是震慑四方的高山,六五神侯,诸葛先生。 往后他若行事,说不得还要与这位武林神话做过一场,这心里还真就有些拿捏不准,非但是这位,怕是京中势力都得插手。 至于招揽什么的,他可是从未想过,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尴尬,且不说如今二者实力尚有差距,而是修行到了如他们这般境地,早已是不为外物所动;这也是为何苏青只把救元十三限当作是场交易,人心难收,强求说不定反倒适得其反,而且,他行事向来不喜欢太过依仗别人,自身的实力,才是一切的底气。 当务之急,他倒是很期待“山字经”能带给他什么惊喜,若是能与他自身所学的“罗摩内功”互补成就,那才是两全其美。 何况,一者为佛门经文,一者为佛门大德所创奇法,想来,应该有什么共同之处,这也是为何他打“山字经”的主意,只盼能令他境界,再上一层楼。 至于“伤心小箭”和其他的,多学无益,他手段已是足够,学来只会令他分心他顾,影响进境。 诸葛先生微笑道:“苏楼主?久仰大名!” 苏青含笑。“先生当面,此言却是太过折煞我了,论及威名,只怕十个我苏青,也不及先生啊!” “苏楼主自谦了!” 诸葛先生伸手示意道:“请喝茶!” “多谢!” 苏青捧过桌上的茶。 只觉得茶香闻着淡雅,入喉却绵厚非常,回味无穷,他呷了一口茶,轻声道:“不知诸葛先生今日邀我来此,有何见教?” 诸葛正我稍一沉吟,他道:“实不相瞒,今日乃是因要事相请,苏楼主且容我为你引荐一人!” “哦?” “时将军,还请现身!” 两人一问一答间,厅阁后已走出来个身形颀长,面相威严的汉子,此人两颊与下颔皆垂下一缕长须,此刻却是忧心忡忡,显然另有心事。 诸葛先生道:“这位,乃是镇守铁血大牢的统领,时震东,时大侠!” 话完,他又引荐着苏青。 “这位,乃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青苏楼主!” 苏青心中一叹,看来还真让雷媚给说中了,十有,是那四人露了马脚。 “见过苏楼主!” 时震东拱拱手。 “事情是这样的,前日铁血大牢遭人劫囚,被救走了三位凶犯,只是当日大雪封天,那劫囚之人身份来历,皆无从知晓,只知是四人,而且身手俱是不俗——” 他一面说着,一面注视着苏青的神情。 这时,诸葛正我接过了话,温和笑道:“只是,铁手前去搜集了一番线索,发现这四人似乎与金风细雨楼有些关系,当中有一人,曾施以一条软带伤人,手段非凡,倒是与一位名叫“一帘幽梦”利小吉的人手段相似,故而,这才冒昧相请!” “而且,听说此人与另三人为白愁飞昔日旧仆,不知道是否能让他们见上一见!” 235 小甜水巷 “呵呵,看来诸葛先生今日请我前来,是抱着兴师问罪的目的啊?我刚坐上这楼主之位不久,想来京城里可是有很多人巴不得我出点事儿,兴许,是有人栽赃陷害呢!” 苏青笑着搁下茶杯。 诸葛正我语气仍是随和的笑道:“苏楼主言重了,如今楼主统摄金风细雨楼,可号令江湖,身份非常,我也正是考虑到其中的波折,这才请来一会,还请勿要多想!” 苏青闻言,忽似记起什么,拧眉沉声道:“不过,经诸葛先生这么一说,我突然记起一件事来!” “哦?苏楼主记起何事?” 那时震东忙问道。 苏青沉吟思忖一下,才徐徐道:“便在前日夜里,帮里的兄弟在城郊发现了两具尸体,好像身上有带过镣铐的痕迹,而且,经过查验得知,这二人实为兄弟,在江湖上有个恶号,换作岭南双恶,不知是不是时将军要找的囚犯?” “啊!” 那时震东惊声一呼,神情立变,而后脸上闪过一抹哀色,但很快又恢复沉稳威严,苦涩笑道:“实不相瞒,那二人正是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只是已无可救药,恶事做绝,看来,都是报应啊,但时某还有个不情之请,劳烦楼主能否将他二人尸首予我,我也好回去交差!” “这是自然,稍后,我便命人送来!” 苏青点点头。 “只是这第三人——” 他正欲再说,忽见雷媚这会从门外赶了进来,适才她止步在外,此时她急步行到苏青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声音不大,但在场几人,内力无不精深,耳力过人,却是听了个清楚。 “禀帮主,传来消息,绝灭王楚相玉重现江湖,似在召集旧部,绿林道上各方分舵已暗中响应大半,如今正汇于赤练峰上!” 此话一出,诸葛正我与时震东皆是神色有异,苏青看在眼里,面上奇道:“莫非,时将军口中的第三位囚犯,便是这绝灭王?” “不错,想不到此人逆乱之心不死,竟还欲掀起干戈,时间紧迫,我这便前去召集人马,将他缉拿回来,多谢苏楼主相助,多谢诸葛先生援手,时某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绝不推辞!” 时震东闻言已是迫不及待的对着苏青与诸葛正我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大步赶了出去。 苏青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幽幽一叹:“听闻这楚相玉可是三番两次想要刺杀皇上,此人武功高绝,只怕这几日的时间,已足够他招齐大半旧部,时将军此去,若无强助,必然凶多吉少!” 诸葛正我闻听,亦是蹙眉颔首道:“铁手前日便已赶往铁血大牢了,得闻消息,必会鼎力相助,但愿他们能化险为夷,免去这场无妄之灾!” 他又看向苏青,看着这位短短不足半月,便已从一无名之辈,跻身当世绝顶高手之列,更是握大权,掌大势,威名赫赫的人。 放眼江湖,饶是他已见过太多惊才绝艳的奇才能人,但与此人相教,委实都泰国逊色。 且此人崛起的速度,简直是闻所未闻,堪称古今少有,一步登天。 他笑道:“实不相瞒,除外,我尚有一事想要请教苏楼主!” 苏青道:“诸葛先生请讲!” 诸葛先生说道:“不知道苏楼主对王小石如何看待?” 苏青闻听一笑。 “我的看法其实并不重要,而且这个问题,诸葛先生似乎问错人了,您应该问王小石如何看待我,毕竟,现在可是有很多人都在说是我篡权夺位,杀了苏、白二人,我可很期待他的回答!” 诸葛正我罕见的沉默了稍倾,不得不说,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论在气势上、气度上、气质上、乃至气派,还有气魄上,都超出俗流,非同寻常。 “时候不早了,苏某帮中尚有诸多要事处理,这便告辞了!” 苏青笑着点点头。 已被雷媚推出了厅阁,出了神侯府,好像他此来就为了说几句话一样,来的快疾,去的飘忽。 “崖余,你觉得此人如何?” 望着苏青离去的背影,诸葛正我忽问向园中赏花的无情。 “惊才绝艳,奈何城府极深,而且此人言谈之中多避熟就轻,看来铁血大牢之事,其中多有隐情!” 诸葛正我已是忧心忡忡。 “不错,目前来看此人行事无迹可寻,我却也不可太过直接,如今京中势力渐成水火,外又有强敌寇境,多事之秋,只盼莫要再起变故了;苏梦枕虽说为一代枭雄,然却吩咐帮中弟子力抗外敌,一世人杰,唉,就是不知道这位新楼主是何想法了!” “还有,赤练峰我恐已是刀山火海,险阻重重,就算铁手,想必也要以身犯险!” 无情问:“世叔莫不是想要亲去?” 诸葛正我却不言语,陷入沉思。 而出了神侯府的苏青。 此刻却笑弯了双眼,任由雷媚推着。 这二人但凡行过,街面上已见无数双目光视线望来,毕竟,女子已是相貌极美,椅上的男子更是生的近乎妖邪,朱唇皓齿,凤眸红痣,和煦春风之下,已自成一道风景。 “你瞧,看来往后我真的要带上一张面具了!” 苏青轻笑着,语气淡淡的道:“先不急回去,带我去小甜水巷走走吧,我却要瞧瞧,那艳冠天下的李师师,究竟生的何等模样?而且,我在想得做点什么事才会让那位出来见上一见!” 雷媚笑了。 笑声似是银铃般。 “咯咯,你心里分明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却还要让我说?” 苏青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一眯眸子,柔声笑道:“那就看诸葛神侯是否会动身亲去赤练峰了,他要是一走,我也就好行事多了,大有可为,如果可以,我倒是不妨去蔡府走上一走,或者干脆摘了那厮的脑袋!” 人都是喜欢争强好胜的,而且,权势越大的人,往往越容易争强好胜,因为他们潜意识里都会认为,自己喜欢的,就肯定会是自己的,但等有一天,心爱之物要是被人抢走了,或者被人觊觎了,那就更要争上一争。 小甜水巷。 就像是它的名字,“甜”,有多甜?传言这条长巷种,酒楼青楼,几不少于五十多家,除外还有京城最出名的衣裳铺子“毓秀坊”,最好的点心铺子“红豆斋”,最大的赌坊,最好的酒坊,以及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这可是勾栏瓦肆里的销金窟,天下男人无不梦寐以求想要来的地方,人生所求,不过三样,吃、喝、女人。 而白牡丹就是小甜水巷的红角儿,白牡丹就是李师师,更与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张小唱等四人齐名,非但风流文采过人,更是艳传京华的绝妓,但最重要的,是此人深受皇帝的宠爱,名动天下。 但苏青本以为自己已够高看这个地方了,可等他真的亲眼瞧见,才明白什么叫作热闹。 而且,他居然还看见了个熟人,只见一个眉心生痣,气态文雅的男人,竟是在这花街上引来无数搔首弄姿的风尘女子娇声招呼,围了上去,这人,赫然就是他金风细雨楼的总管,杨无邪。 “啧啧啧,真人不露相啊!” 236 诸葛离京 苏青看见了杨无邪,杨无邪自然也看见了了苏青,毕竟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看不见是很难得,非但他看见了,整条街上的人似都看见了。 他打趣笑道:“杨总管想不到竟是这般讨得女子喜欢,依我看,风流成性,倒不如换个人说吧!” “无欺先生,这位公子难不成是您的好友?” 身旁女子已热切的询问着。 这杨无邪外号“童叟无欺”,而且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只以为“金风细雨楼”雄据京华,统摄江湖,自然有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和手段。 但实则,“金风细雨楼”却是对嫖、赌、偷、抢、骗这些肮脏手段不沾的,所赚银钱,大多来自正当的产业生意,譬如酒楼、客栈,或是镖局的行商、押运、担保的生意,还有就是,各路分舵关隘要道,连同水道漕运上收取的保护费。天下贪官污吏无数,就像是方小侯爷,那可是私铜、私盐、私铁,什么赚钱做什么,而且还是天下商户的龙头,不然,他又怎会揽的住米有桥这么一位非同小可的存在,作为同盟。 实力固然重要,好处与势力更重要。 不过苏青的这话却是纯属玩笑了,盖因这“小甜水巷”明面上虽是官辖,但暗地里,其实也属于“金风细雨楼”的范围;有利自然就有争夺,而且这等风尘场所,少不了豪客,强人,持强凌弱早就屡见不鲜,为免本就可怜的人更可怜,受到欺负;故而,帮中子弟一直暗里保护着这些可怜人,尽管无法绝对做到,却也是尽心尽力。 所以,这些勾栏瓦肆里的青楼女子,对“金风细雨楼”都很爱戴,尊敬,特别是杨无邪,而这些风尘女子的领头人非是别人,正是李师师,二者交情不浅。 甚至帮中有很大一片消息线索的来源,也都是自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口中得来的,恩客无数,有的是达官显贵,有的是绿林豪强,一夜春风之下,总能套出一些东西。 “楼主说笑了!” 杨无邪像是初见时那副模样,只不过多了几分笑意。 苏青心里暗叹,只怕此人也是对他心有芥蒂,毕竟苏梦枕死因不明,想必帮中有很多人,都在等着那位王小石回来吧。 故而,他才想要招揽几位自己的属下,只忠于自己的人。 不过,他真正想要依仗的,却不全是金风细雨楼,管他们怎么想,只要不惹事就行,他自有打算。 “楼主?呀!莫非您就是苏楼主?” 正想围上的人流,瞬间哄然散去不少,有的却只敢远远偷瞧,毕竟,传言里,这位可是个篡权夺位,而且杀人如麻的狠辣绝色,天泉山上,当日各路豪杰可是上去了百来号人,可下来的却没几个,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不过,传言也有好的,就是这位新楼主的脸。 一时间,楼上楼下,楼里楼外,一颗颗脑袋倒头探头探脑的偷摸瞧着,苏青甚觉无趣,困意一涌,张嘴就想打个哈欠,可嘴一张,就听有人“啊”的尖叫一声。 “不好了,快跑,听说这位苏楼主张嘴就能吼死人,他要杀人了!” 苏青瞬间闭嘴,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雷媚在旁笑的花枝乱颤,杨无邪也大觉好笑,面带笑意。 不远处一间雅致的楼阁上,小小窗口里,一抹倩影伫立,如风似云,好不缥缈,似也听到了街上的话,在掩嘴发笑,但见这人只露半身,然腰若细柳,黛眉乌发,正倚着栏杆,好奇的往这边瞧着。 她见那椅上的人似察觉到自己的目光,搭眼望来,当下只得慌忙收回目光,合了绿窗。 意兴阑珊。 苏青摆摆手,瞥了眼那个窗口,而后摆手。 “回去吧!” …… 夜。 一轮弦月高悬,群星晦暗。 天泉山。 红楼之上,只剩苏青一人,不对,还有一个藏着的人。 这人换了身楼中弟子的装扮,改头换面,连形貌都有些变化,简直就是一个小老头,弯腰弓背,一瘸一拐的蹒跚而行。 苏梦枕。 他已在帮中换了个身份,成了守山子弟。 苏青正在给他疗伤,几日下来,就见苏梦枕焦枯泛黄的头发,竟是有几分转复青黑之意,枯槁病容也恢复几分,病害似也渐渐被遏制住了,令其大为惊叹。 毕竟苏梦枕这一身的病害,自幼便有,加上忙于权谋之争,愈发严重,久拖之下,哪怕小病小害,也被拖成了恶疾。 不想如今竟还有恢复的一日。 非但如此,还有他的腿,他的腿伤曾受了毒箭,毒性扩散,几年的光景,腐肌化肉,溃烂生脓,与废掉无疑,就差剁下来了,可现在,非但脓血尽散,连筋络血肉都在渐愈,尽管很缓慢,但却足以让他心中又惊又喜,更是震撼。 而且,他也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与他同姓的人了。 只待行功渐久。 苏梦枕浑身出了层细汗,苏青才长出了一口气。 “多加小心!” 留下一句话,深深看了眼苏青,苏梦枕整个人已投向窗外,没入夜色。 调息着内力。 苏青看向了月,也看向了山下的京华大地,最后,他垂目看向自己的双腿、双脚,沉默不语。 他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只见月上中天,云收万岳的时候,门外,忽见有人躬身行了进来,来人是欧阳意意,他道:“楼主所料果然不差,便在适才,诸葛小花已是出了神侯府,离京向西南赶去了!” 苏青这才如梦方醒般,长吸了一口气,但他还是没抬眼,只是嗯了一声。 “唔,知道了!” 欧阳意意又退下了。 这时,苏青才又抬起头,瞥了眼夜空的黯月,眸光闪了闪,而后从怀里取出来一个面具,一张诡谲怪异的青铜面具,面具形如龙首,透着一股说不出阴厉,沉压。 接着,慢慢重合覆在了他的那张惊心动魄的脸上。 另一只手则是并出两指,凌空一牵一引,陡见身旁倚着的长琴中飞出两抹流光,似急电飞虹,在空中盘旋一转,划出层层虚影,落到了苏青的腿上,被他抱在怀里。 “噗!” 灯熄了。 却见红楼绝顶之上,一条缥缈身影似如清风流云,飘然掠起,如飞燕回空,如苍鹰浮空,在塔顶盘旋一转,而后,如离弦之箭,射向那京华大地。 237 夜探蔡府 弯弯的月, 如挂梢头。 群星晦暗。 月华惨淡。 但这样的一轮月,却还有人肯沉下心对坐小酌,不肯睡去。 这是个老人,他穿着件不甚奢华的蓝袍,正坐在厅口,望着月,举杯独饮。 院内无光,唯有月光,无人,唯他一人 月华之下,已能看清这座厅阁大的惊人,也豪奢的惊人。 偌大的庭院,似只有他一个人,寂静无声,只剩他喝酒的声音。 老人,自然是岁数大的人,他的岁数就已经很大了,但他的身份地位同样也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是高的惊人,权倾朝野,位列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个人,当然就是蔡京。 他虽老,然却意态优雅,端杯饮酒亦是带着几分读书人的儒雅,还有些许狂士的不羁,大袖飘飘,信手来去,好不洒脱。他更是保养的极好,面若冠玉,若非知晓他的身份,想来无人能看出他的岁数。 月华落下,也不知是月映着眼,还是眼映着月,这位独揽朝纲,让天下无数英雄豪杰恨不得食其肉,饮其髓的蔡相,这会,眸中正泛着狡黠奸猾的精光,也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狠招阴招,去对付他想要对付的人。 他已经一个人喝了很多年的酒了。 亦如江湖中的绝顶高手,权势到了他这一步,已是登峰造极,天下间敢与他同席而饮的又有几人,有资格与他共饮的更是寥寥无几,何况,他坏事做尽,奸事做绝,也少有人与他喝酒,他也不敢和别人喝酒。 对他,天下人都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千刀万剐都难以泄恨,泄愤。 可是,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 就好像说话就只能是说话,办不了事实,杀不了人,改变不了事实,所以,他从不喜欢大声说话;那恨也就只能是恨,再恨他又能如何,那些敢来杀他的人,早已不知死了多少了,他们也只能恨,只能在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却也什么都做不了,到头来,他仍是位高权重的蔡相。 让他们去恨吧,只能想而不能做,这本就是弱者的表现,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又岂会去在意几个弱者想什么。 哪怕他们就算做了,又能如何? 也得死。 “呵呵!” 他饮着酒,望着月,笑了笑。 “我很好奇,你在笑什么?” 可他刚笑完,寂静的院中,一声沉沙喑哑的嗓音,带着令人气血翻腾的金铁质感,猝不及防的响起,像是一根根极尖极利的冰锥,钉入了他的耳畔。 蔡京端杯的动作一住,视线一凝,望向了花圃中,在那里,有条身影像是融在了阴影黑暗中,睁着一双令人发寒发惧且满是肃杀的冷眸,正淡淡的瞟着他,甚至,还有种玩味的戏谑笑意,像是老鹰瞧着兔子,苍狼看着绵羊,饱含杀机。 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可着实让蔡京太不舒服了。 毕竟,以往这般看着别人的总是他,但今天,换成他自己,终归是不喜的。 “阁下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蔡京笑问。 但他现在的笑,已像是种椮寒冷笑,毕竟京城之地,可谓龙潭虎穴,而他的蔡府,无疑是那最危险的几个地方之一。 此人竟敢孤身来闯,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知死活。 “好说的很,我来,杀你!” 他问的简单,那人也答的简单。 月华下,那人已现出了大半身子,披发在肩,还有那张让人观之也不寒而栗、诡谲怪异的脸,这哪是什么人的脸,乌青可怖,倒更像是夜叉罗刹、食人恶鬼,蔡京初见也是眼神不禁一变,但他很快发现,原来那只是一张青铜面具。 而且,这个人走路的姿势更怪异。 那衣摆下的双腿像是没动,身不晃,肩不耸,连腰都没动,与其说是走,到不若说是飘,身子直挺挺的立着,双脚却是踮起,脚尖贴着花草而滑,看着,宛若纸人般轻飘飘的,简直真就像是只勾魂的鬼,一滑一飘,已在三四丈开外,不见半点烟火气,令人毛骨悚然。 一眼看尽,这个鬼魅般的身影,已从花圃中落到了厅门外的石径上。 “好轻功,好身法。” 蔡京双眼陡张,失声赞道。 而这人一动。 原本寂静无人的夜色里,已有数条、十数条身影从一个个隐蔽的角落陆续现身。 蔡京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了看这位不速之客,但见这人浑身罩在一件漆黑墨袍之中,环臂当胸而立,腰间挎着一对四尺来长利器,他打量了半晌,脑海中想了又想,却是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位人物。 “看来,今夜非但能赏月饮酒,更能瞧见一场困兽斗,倒是可解烦闷,再给我取壶酒来!” 他不以为意,甚至连动也没动,依旧坐着,像是智珠在握,胜卷在手。 “啪啪!” 蔡京抚掌,笑道:“既然如此,在场的诸位,是想与他车轮战,还是想要合力一举擒下他?” 言下之意,赫然把这来人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来人当然就是苏青,他压低了嗓音,喑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屑一顾的讥笑自面具下响起。“蔡相既有如此雅兴,那我就勉为其难,把你们都杀了吧,黄泉路远,也好做个伴儿!” 他一说话,目光豁然斜睨向一侧。 那里,有一道有些窈窕的身影,这人是在屋顶,他枕着双臂,翘着腿,似在睡觉,但现在,已拔空升起,腾空跃起。 人影掠动。 柔的像是清风,秀的像是皓月。 身法奇巧轻灵,然变势之中已带出一股悍然、凌厉的气机,还有锋芒。 这个人的动作也很优美。 优美的能夺去一个人的性命,能摘掉一个人的首级。 罗睡觉。 苏青早在感受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迫人锋芒后,便已大致认出了此人的来历,因为对方手中无剑,一个无剑的人,却能散出如剑气机,普天之下,除了关七外,恐怕,也就只剩下罗睡觉了。 七绝神剑之首,罗睡觉。 天下以剑成名的人可不少,但是,以“剑”为号的人,无疑是只有他一个。 剑就是他。 他就是剑。 时至今日,这柄剑,早已是独步江湖,威名赫赫,更不再天下第七之下。 罗睡觉手中无剑,他出的是手,他的手一出,手便是剑,人如神剑,凌空直刺而来,刺向苏青的脖颈,势如妖邪,带出可怕破空利啸,刺人耳膜。 他攻势汹汹。 极快,极凶。 两者间的距离飞快缩短,快的,他似已能从那双冰魄水晶般的剔透明眸里,望见属于自己的身影。 而且,这个人还没动,不闪不避,倒像是已被吓傻了、吓呆了,又或是来不及反应。 他心中如是想到,但这些杂念很快都被他摒弃,因为,他的脑海中只能有剑,也只有剑。 只是。 就在他已快要到对方身前不到两尺的时候。 他的脸忽然变得发青、发绿,而且,他真的看见了自己,看的前所未有的清晰,因为,他的面前豁然多出一道青虹,那是一柄剑,一柄前所未有的剑,剑身上正倒映着他那张骇人动容的脸。 “好剑!” 238 出人意料 “好剑!” 正在饮酒的蔡京,此刻勃然变色,动容脱口。 他腾然站起,酒浆倾倒大半,浑然不觉。 因为他实在是看的非常清楚。 那是一柄长约四尺的剑,剑身狭长雪亮,而雪亮之上似有附着了一层淡淡青光,似一泓涟漪碧波,波光潋滟,在明灭闪烁。 长长的剑,竟然不是拔出来的,而是被弹出来的,那人只将环抱的右手轻轻往下移了移,食指一曲一直,已在腰间的剑鞘上无声一磕,这柄剑便倒拔出鞘。 “呛啷!” 剑先出鞘,剑吟才如后知后觉般跟了出来,清越冷脆。 这一刻,星月之光似也被这一道横空出世的剑光尽夺,摄人心魄,夺人眼目。 非但蔡京站了起来,蔡府一众高手中,更见有六人俱是脸色俱变,朝着那弹指拔剑的不速之客刺去,确实是刺,因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剑。 七绝神剑。 正是七人。 这七个人,他们每个人的名号里都带有一个剑,剑神、剑仙、剑妖、剑怪、剑鬼、剑魔,以及最后只是一个“剑”字的罗睡觉。 非但这七人出手,还有一人。 这人也在屋顶。 皓月之下,走出了一个瘦高个子,灰意背包的人,这个人的脸色惨白死灰,月光一映,简直就和涂了层墙灰一般,但他的眼神更可怕。 死气沉沉,不见半点人气,阴森冷寂,只像是在土里埋了三四个月又挖出来的死人,而且,他看谁的眼神都像在看死人,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人很丑,五官面容本就难看,阔嘴塌鼻,偏偏鼻子还缺了一角,像是被某种利器削去的一样。 他走出来的同时已在解肩上的包袱,露出的左手赫然残缺了两指,尾指与无名指都断了。 这个人,当然就是天下第七。 他解包袱的动作很慢,也很仔细,也就在他松开结的时候。 那边“罗睡觉”已在大吼、大喝。 他很少开口的,因为他的一切多已被剑占据,容不下其他,就连睡觉也都在梦中练剑,故而他才成就了一身绝顶的剑法,独步江湖,乃至独一无二;但现在,他已是神情惊而癫,怒且狞的喝出了声,双眼就像是两朵萃厉的冷烟火,在一瞬间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辉。 而这一切的缘由则是因为他现在若不开口,只怕从今往后也开不了口了。 他在提气,在迎击,在战敌。 他已是发现了眼前这人的可怕,极端可怕,这是大敌,更是强敌,恐怕论功力或许还比不过他见过的元十三限,但仅凭这一剑,却无疑是当世罕见,登峰造极的一剑。 而且,他六个师兄也已来援。 他本是出的手。 但等看见这道剑光后,他右腿已唰的绷紧,笔直如剑,自下而上,如一剑撩起,想要将面前这道横贯于眼眸中的青虹拨开,拆解开。 可当他看见空空如也的剑柄,他的脸色又是一番变化。 这柄剑,居然没人拿捏。 可这出剑之势,却已是他前所未见的快,如流星急影,势不可挡。 电光火石间。 罗睡觉一顿前冲之势,他出的手仍在刺,还有腿也在斩,斩在了那缕青虹之上。 剑势陡然偏转。 “刺啦!” 罗睡觉乍觉脸颊生疼,青芒飞过,一串血珠被带出,点滴洒落,但他却大松了一口气,那如剑刺出的手,去势更急,直奔苏青脖颈。 果断非常,好不凌厉。 “罗睡觉?好!” 苏青毫不吝啬的称赞道。 要知道他所有手段,皆乃为求一击必杀,一击不能杀,下一击也是只求必杀,纵观他所遇敌手,燕狂徒,白愁飞,天下第七,任劳任怨,还有一些个有名的,不知名的,哪一个不是须臾间就见胜败生死,可真正能一击不死,甚至不败的,却是寥寥无几。 罗睡觉飞了来,刺了来,像是得遇敌手,锋芒更利,气机更凶,双眼精光暴现,亮如星辰。 他的手离苏青更近了,一尺,半尺,七寸…… 眼看就要得手,建功。 但,嗡鸣忽起。 他就见一柄单边开刃的狭长刀身,蓦然自下往上冒气,不偏不倚,刀身一立,已轻描淡写的挡住了他这一剑。 苏青稳着刀鞘、剑鞘,翘起的拇指,还未收回。 眼看一击未能建功,罗睡觉当即抽身而退。 也就在这个时候。 屋顶上,天下第七肩头的包袱已被解开。 千道金光迸射,齐齐刺向苏青,像是那包裹里藏着千颗太阳。 他这拿手的一击,必杀的一击,换来的,却是苏青连正眼也没瞧上一眼,刀光一转,如一片繁花,已将那千道金光尽数抵散。 同样还是在这个时候。 六柄剑,已朝苏青刺了过来。 这六个人,他们不但有名号,也有名字,他们分别是,“剑神”温火滚、“剑仙”吴奋斗、“剑妖”孙忆旧、“剑魔”梁伤心、“剑鬼”余厌倦、“剑怪”何难过。 其实,若没有他们,很多人都说,也许“罗睡觉”的威名会更大。 但他们的剑还没刺来。 “小心身后!” 已有人急喝,惊呼,语气很是难以置信,犹在颤抖。 身后? 那些正攻向苏青的几人俱是愕然,身后能有什么? 有剑。 赫然是那道青虹,差点要了罗睡觉命的青虹,如流光射出,而今,竟又如流光般折返回来,长剑鸣动不止,似飞燕还巢。 只在一声惨叫中。 青虹自后向前,将那“剑鬼”余厌倦贯胸而过,留下一个血窟窿,被轻轻接入一只手里。 剑鬼,这下真是见鬼了。 不但如此。 剑入手,刀出鞘。 众人就见那一只没动的人,如今赫然直直迎风飘起,剑光灿亮,刀影浮动,双臂一展一挥。 已见两颗大好头颅,带着错愕、惊愕,还有不敢置信的眼神,瞪大双目,高高翻抛起来。 地上已多两具无头尸体。 腔喉间立如血泉般喷溅出漫天血雾。 然而他们脚下余力还未消,提着剑,仍旧奔出了六七步才扑倒在地。 短短瞬息,七绝神剑,已剩四人。 而苏青则是掠起四五丈,自空中如鹰隼折返一转,长剑似斜斜刺向那厅门前,站着的老人。 蔡京。 长剑去势快疾非常,如星辰横贯,如天降流星。 “保护相爷!” 其他人更是纷纷自震撼中回过神,朝着苏青扑了来,挡了来。 蔡京已在惊慌而退。 他踉跄后缩,奈何又怎会快的过那剑,眼看就要丧命剑下。 但偏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苏青手中长剑,锋芒一住,剑势陡停。 青寒雪亮的剑尖上,此刻竟然多了两根手指,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竟然夹住了他的剑,挡住了他的剑。 但更令人惊魂失魄的是,这两根手指,是一个老人伸出来的。 蔡京的手指。 这位权倾朝野的蔡相,竟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绝顶高手? 239 深藏不露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月华如旧,夜风袭袭。 花圃之内,奇香四散,百花摇曳,宛似涛海。 所有人都愣住了。 罗睡觉豁然动容,双眼自惊愕震撼中陡张开来,神华迸发,精光闪烁,连天下第七也看的为之失神,惊疑不定,吃惊不小,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像是看傻了,也看呆了,瞠目结舌,下意识的张着嘴。 这一个个,仿佛连呼吸都忘了换,连话也都忘了说,呆立当场,望着眼前有些难以想象的一幕。 因为。 蔡京居然挡下了那一剑,这怎么可能? 而且,不但挡下,更是擒下、夹住,这已不是简单的拆解了,这简直就是高深莫测,深不见底啊。 谁能相信,这位惹得天怒人怨的奸臣权相,竟是位名不见经传,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好剑!” 蔡京这会儿,脸上哪还有先前的惊慌失措,有的只似狐狸般狡猾奸险的笑,笑弯了眼,笑开了嘴,笑的有些奸计得逞一般。 他扭着身子,仍是倒退之势,但右手却已沉而稳的夹着那柄剑,仿似鉄箍一般。 “好一个蔡相!” 唯有苏青有些错愕,但也只是一瞬,他已明白。 看来,这位权相不简单啊。 之所以这样想,那是因为,一个贪权爱势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最惜命,似这般城府心机,又怎会肯放心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而最大的贪,当然就是贪生,当然也只能自己掌握自己的性命。 何况,以蔡京的身份,天下间的武功,他若想学,岂非唾手可得,甚至,连“山字经”都曾看过,若非武道高手,他焉能看的懂,看的明白。 偏偏此人还不断网罗天下高手,护卫他的安全。 苏青眯了眯眸子。 今日一行,着实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京城中几方势力的魁首龙头,果然没一个是易于之辈,简单货色。 也就在这时。 杀机再起。 七绝神剑,已去其三,剩下的四人,焉能干休。 何况蔡京露了身手,他又岂能放任苏青活着离开。 还有天下第七。 还有一干蔡府门客,以及护卫。 “唉,你是知道的,如我这般,天下间谁人不是恨我入骨,我又焉能毫无准备,倘若有人潜入身边,岂非死无葬身之地,我也怕死,怕死,自然就得求生。” 蔡京以指扣剑,他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背,笑的随和,语气更是随意。 他望着面前的苏青,道:“你若把面具摘下,我便留你性命,如何?” 苏青双眼冷厉,眯的狭长如刀,凌冽冰寒 但他只在笑。 “有趣,你不妨亲自来试试看!” “也好!” 蔡京含笑点头。 他点头的瞬间,一手擒剑,一手忽箕出两指,食指和尾指,指上修剪的十分干净的指甲,此刻,赫然泛着青乌之色,插向苏青的双眼,刺向他的面门。 未及落下,劲风来袭,嗤嗤作响,好不惊人。 可也在同时,蔡京就见自己擒住的剑上,豁然腾起一股令人惊心动魄的青芒,暴涨开来,吞吐不定,绚烂夺目,四尺长的剑锋,宛似又长了三尺,在月华下引得无数人骇然。 剑气熊熊如焰,映出了蔡京惨白铁青的脸色。 剑身激鸣,宛似一条挣动的狂龙,像是要脱开束缚。 “好可怕的剑气!” 苏青挥剑。 蔡京口中厉啸一声,如夜枭长啸,撤手暴退开来,两指间,鲜血直流。 “杀了他!” 他面无表情的寒声道。 顷刻间,四面八方,无数暗器如急雨打来,一拨急,一拨密,一拨轻巧,一拨力沉,还有暗箭,飞镖。 苏青轻笑一声,闪身如影拔起,只是空中早已有人静候多时。 罗睡觉、天下第七。 “手下败将!” 苏青长剑自下一引,一挽急转,如一具剑影化成的光幢,似长鲸吸水般,竟是将那些暗器撕扯吸摄到了剑下,而后剑尖一扬一挑,那些暗器便已偏转轨迹,折转向上飞去。 天下第七正要出手,乍见这一幕,神情骤凝,脸色狂变,包袱一解,势剑再出。 罗睡觉脸色同样难看,但却杀机浓烈,几位师兄惨死,与好与坏,也终究与他是同门,此仇不可不报。 “老调重弹!” 苏青眼见千百道金光射下,豁然双眼一沉,左手长刀翻转一立,背后乌发俱是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气机带起,空气似在凝固。 顷刻间。 天下第七如坠冰窟,他只觉得一股莫匹杀机朝自己罩了过来,眉心剧痛,似已皮开肉绽,几要从中一分为二,一时间,竟被骇的亡魂皆冒。 空中,一道狭长弯弧的刀光已然落下。 千道金光,摧枯拉朽,赫然从中被那刀光斩碎。 刀光只是一亮,天下第七便已乍觉一股莫大凶险,口中急喝惊吼。 “啊!” 血花已自他胸膛溅射开来,眼看就有被力劈当场的时候,一条人影,忽凌空一掠,一手屈指连弹,空中乍起“叮叮”两声,一手已救下天下第七。 正是蔡京。 退至远处,天下第七惊魂未定,只见胸膛上,一缕笔直血痕,已自上而下,破空他的衣衫,分开他的皮肉,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苏青“咦”了一声,他身未转,头未偏,手中刀光向后“唰唰”一闪,几道逼来的身影,空中的、地上的,像是瞬间凝固,都还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接着,喷溅的血雾自眉心溅出,而后笔直延展而下,身子已从中裂开,一分为二,一劈中分,在空中划过。 残躯坠地,死的已不能再死了。 江湖上,何时多出这么一种可怕刀法? 其他人正要援手,眼见同伴这般惨烈死状,无不是头皮发麻,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脸色煞白。 刀光方落,苏青右手剑已斜斜凌空一刺。 他刺的正是罗睡觉。 罗睡觉以脚作剑,如神剑西来,已到面前,浑身锋芒尽露,整个人,已如一柄盖世无双的神剑。 “叮!” 似金铁交鸣。 空中仿若迸射出雷火,气劲爆冲,尘嚣四起。 待尘嚣散去。 场中,但见一人按剑扛刀屹立,如高山巍峨,技惊众人。 “给你们个机会,再叫点人来吧!” 240 京城变故 夜已深。 长街之上,无数人蓦的被声声响动惊醒。 但听轰隆大作,如大江潮浪,碾过人间。 有人心惊肉跳的往窗外偷偷窥视了一眼,然后就被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 这哪是什么潮浪,分明是一声声汇聚如流的脚步,整齐无比,落地有声,如惊雷炸响。 “六扇门办事,闲杂人等退开!” 就见街上,数百道人影,纵横成行,身着冷寒铁衣,佩刀持弩,正自往西而去。 当先十数人驾马而行,顶盔披甲,腰佩钢刀,煞气四溢,铁血无敌。 如此变故,自然惊动了很多人。 连皇城之中,也有人飞快来询,方应看、米有桥他们自然也被惊动了,得到的消息都只有一句话,蔡京遇刺了。 若是遇刺,这本身就是件很普通的事情,毕竟谁都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是想要杀蔡京的,这样的事情,在所有人看来,早已见怪不怪。 可不寻常的是。 这一次的杀手,居然不同寻常的厉害,前所未有的高强。 孤身独闯蔡府,杀得众多高手束手,一合之敌都是少有。 连“六扇门”都出动了。 有桥集团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想要凑凑热闹,毕竟,这样一个高手,来历不明,身份不清,若不能收入麾下,留着总是祸患,谁知道哪一天会不会轮到他们自己,亦或是轮到皇帝。 刑部当然也有动作。 京城中,出了这么一位人物,他们这些吃官饭的,当然不敢毫无动作,明面上,也都应该做足了,免得皇帝怪罪下来,也好有个说辞交代。 等他们到了蔡府,进了蔡府。 却见血腥气冲天。 满地死尸,而且死状俱是惨烈非常,大都一击毙命,不是尸首两分,便是身子中分,看的人脸都绿了,都白了。 等他们赶到后花园。 已是瞧见了一群人正在围攻一个人。 但倒下的,竟是那一群人。 节节败退,有的几乎已被吓破了胆,疯了般狂吼着远退。 但见刀光一亮,便倒一人,剑光一闪,再死一人。 刀刀毙命,剑剑杀敌。 月华下。 血花点点,血水飞泻。 看的人不寒而栗,惊惧悚然。 这些人,只有苦苦招架的份,哪有什么还手之力,且中招者,几连惨叫都没有,唯一不同的,是站着、倒下,干脆利落。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那几个苦苦支撑的,居然都不是普通人,这里面,有的是当今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有的是名扬天下的高手,有的是凶名赫赫的好手,还有诸多杀手,恶徒。 可现在,这些人,都已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惨白死灰,像是大劫临头一般。 天下第七、罗睡觉、还有七绝神剑剩下的两个人,以及在旁伺机待发的蔡京,这几个人,早已遍体的伤势,刀伤剑伤,只似被猫戏耍的老鼠般,在那人的刀剑下,苦苦支拙,险象环生。 但这会,天下第七突然眼露喜色。 他已看见院外涌进来的人,六扇门的精锐。 “你以为今天你能活着出去?” 可耳边的冷笑,却是如一盆凉水当头淋下。 “你那几个师兄弟连同你师父都死了,你却还活着,今日,送你一程!” 本是游离飘忽的剑光陡凝,如千万道流影飙射,剑气冲霄,满园肃杀,百花瓣叶,像是遭受了疾风骤雨般的吹打,零落残碎。 天下第七突然不动了,他仇极掌仍是推出之势,奈何浑身却已没了气力。 一柄剑,钉在了他的喉头,带走了他的体温,热血翻涌,他想说话,可牙缝里只能挤出“咯咯”怪响。 长剑一拔,带出一注鲜血。 天下第七已跪倒在地。 但还没有结束,剑光一挽,他面前的人刹那间仿似斩出了千百剑,化作一张剑网。 众目睽睽中,但见天下第七的身体,立时僵住,神情凝住,而后,浑身上下,绽出千百道血花、血箭,然后,散落一地,支离破碎。 还有罗睡觉。 他浑身染血,以身作剑,今日赫然遇到敌手,四肢几乎无一处完好,口中咳血,身上溢血,一脸惨然。 只见一刀横过。 已斩过他的手臂,划过他的脖颈。 他这个梦中练剑的人,终于合上眼睛,一梦不醒了。 头颅滚落,断臂坠地。 其余人,更在此刻,接连步了他的后尘。 杀到此刻,就只剩个蔡京。 伤势最轻,也是他。 这老头可真是心狠手辣,为了遮掩自己的身手竟是任由自己这群手下,尽遭屠戮。 “大胆,你是何人?竟敢在京中生事?” 听到声音,刀光剑光一散,苏青扭头看去。 只见四面八方,墙上地上,都是人。 连屋顶也是人。 而且还不是寻常高手。 “好家伙,京城里,何时多出这么一个人。” 众人望着满地尸体,心思各异,又惊又疑。 苏青却哈哈一笑,看也不看面无表情的蔡京闪身掠起。“急什么,这里施展不开,让我瞧瞧,都来了哪些高手?” “休走,放箭!” 急喝声起。 立见无数劲弩强弓,松弦射箭,密如急雨。 苏青凌空而起,刀剑横挥削斩,剑气刀芒乍现,如一弯弯弧月,横扫四方,气劲爆冲,好不惊人。 搅碎了箭雨,斩碎了箭幕。 “追!” 苏青闪身已掠到长街之上。 却见到处都是人影伏兵。 他方一站稳。 黑暗中立时闪出一人,不由分说,抬掌便呼的朝他背心劈来,掌心之中黑光浮动,声势惊人。 但见这人道骨仙风,高冠古服,却是个道人。 “黑光上人?” 苏青反手背剑于后,掌劲立散。 “好一个狂徒,不但孤身独力闯入蔡府,竟还能杀出来!” “佩服,佩服!” 这汉子气质绝俗,一掌拍出,见被对方随手挡下,不由笑笑。 他虽笑,眼中却见凝重之色,一身气息勃发,道袍猎猎激荡,如黑云翻卷。 此人名头可不小,乃是当朝国师,御封青华大帝的“黑光上人”詹别野,以武功合以道门邪法,练就了一身的奇术,不想竟也被引了来。 苏青瞥了眼夜色各处,眼神微眯,笑道: “诸位不如都出来吧!” 241 搅动风云 皓月当头。 冠盖京华。 只是,明月虽亮,奈何却照不出一人的影子,这人身形一晃,已飘到了古旧的飞檐上,站着、睥睨着、冷瞧着。 他一说出来。 就见长街两端,屋瓦龙脊之上,也都有人走出来。 不远处的一条巷口,一个人坐在一张藤椅上,垂着头,低着颈,像是个姑娘,羞答答的正看着字迹的衣摆、脚尖。 这人一身白衣,白的纤尘不染,好不出尘,像极了那皎洁的月亮。 赫然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 “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 人们都说,如果你没有朋友,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果你没人了解,请找狄飞惊,狄飞惊会是你的知音。如果你惹上麻烦,请找狄飞惊,因为他可以为你解决一切疑难。 哪怕你就是想自寻短见,也请找狄飞惊,他必定能让你重萌生机,纵连皇帝老子拿一千万两黄金求你去死,你也不肯为他割伤一只手指。 短短的几句话,无疑是诉说着此人的非同小可,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岂非本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事。 可惜,想要见他并不容易。 但苏青,已见过他一次,天泉山上,那个以眼催出惊人刀光的蒙面人,偌大京华,除了这狄飞惊又能有谁? 今夜的动静可不小啊,行刺蔡京的人倒是不少见,可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却是少之又少,以“六分半堂”的势力,焉能毫无察觉。 现在,又是一次。 这可是位绝顶高手,连苏梦枕都曾说过,这个人,已要比当年的雷损还要来的可怕,白愁飞也束手无措,京城各势的龙头瓢把子都忌惮头疼的人。 还有那个道人。 也同样是绝顶高手。 此人与林灵素并称一时,以阿谀奉承化作晋升之机,他奉承的可不是别人,正是赵佶、蔡京、梁师成这些人,谁权大,他便奉承谁,时值当世崇道抑佛,更是混的如鱼得水,贵为一国之师。 人品姑且不论,但此人武功之高,却是京中少有,就连米有桥这等握着泼天权势,深藏不露,令天下人忌惮的人物,对这位,也都忌惮、让却几分。 此人明里虽为道人,然实则暗中却原修密宗、苦研佛法,加之又融以诸般道法,方是创出一门名为“黑光”的奇功。 当然肯定不光他们两个。 因为狄飞惊是“六分半堂”的,黑光上人却也只是单独一人,他只需要奉承皇上,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的势力,譬如刑部。 来的自然是刑部的“老总”,朱月明。 这可真是个珠光宝气的胖子。 他赶来的很急,唏律律的马车华贵非常。 不等赶车的人开口,他已钻了出来,圆滚滚的身上,戴着不少名贵华丽的物件,又通体细腻的羊脂玉镯子,还有牛眼大小的翡翠戒指。 他还是那副笑态可掬的随和模样。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放眼武林江湖,黑白两道,底下只怕没几个人敢惹怒这个胖子。 不远处,还有一顶轿子赶了来。 出了这么大的事,“神侯府”焉能置身事外。 如今诸葛正我已离京而去,四大名捕里,又各有司职要事,且能坐轿子的,那就肯定只有那位,被称作“无腿行万里、千手不能防”的四大名捕之首,无情了。 便是这个瘸子,硬是练就了独步天下的轻功。 还有暗器,他手上的暗器,早已离了“暗”的范畴,被称作“明器”,冠绝当世,可敌一门,蜀中唐门。 抬轿的,是四名青衣童子。 哪怕他很不喜欢蔡京,甚至不喜欢到厌恶,但如今,还是要来走一遭,看上一看的。 这一看,果真非同小可。 天下第七竟是死了,罗睡觉也死了,七绝神剑更是死光了死绝了,除此之外,还有十七位有名有姓的江湖好手,以及近五十名护卫。 这些人,没一个是不懂武功的,但现在,全都死了,就剩了个蔡京。 还有人。 这个人,背着手,弯着腰,活脱脱的像个小老头,一头的发丝,枯黄暗淡,宛似蒿草,这个人一出来,自然已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突。 米有桥,或者说,是米苍穹。 迄今为止,所有人可都是对这位推拔方小侯爷,掌权握势的老太监忌讳莫深,因为,谁都没看到过他出手,深藏不露,偏偏连方应看那么厉害的人物也对其毕恭毕敬,更是让人深信这位太监头子绝对不可能不懂武功。 时间越久,神秘感越大,对其的恐惧也就越多。很多时候,一件东西的可怕并不源于它本身,而是源于它的未知。 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太监一出手会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故而,这也是京城里,最深不可测的存在之一。 苏青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天泉山上,那个戴笠的老人。 “金风细雨楼”也来人了。 来的当然是总管杨无邪。 他可是丝毫不知道,今夜这么大的动静,正是苏青惹出来的,但值此关键时刻,冒出来这么一位高手,各方势力当然都各有心思。 “好家伙,京城里明面上的高手都来了!” 苏青扛刀按剑,面具下的一双眸子,弯似远山,晦暗不明。 他望了望蔡府里走出来的蔡京。 但见这位蔡相爷如今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苏青倒是不妨现在就杀了他,可这老鬼一身功夫高深莫测,他也有些拿捏不准,这已不是他想杀,就能杀得了的,倘若真要豁命打起来,怕就怕来个生死斗,他旧伤初愈,再加上这些各方高手,局势于他不利;而且,今夜一行,也并非全然无功而返,只能日后在做计较,何况他可并不是只为刺杀蔡京,如今虚实探得,正要行事。 “想不到,京城中,竟还有尊驾这般高人,果真天下之大,卧虎藏龙啊!” 朱月明笑问。 “不过,来时容易,去时可就难了,今日你大闹京城,做下这等大案,却是免不了牢狱之灾。” 苏青哈哈一笑,喑哑低沉,满是金铁质感的嗓音在这夜风中滚荡着,轰隆作响,激的酒旗冲飞卷扬。 “告诉你又能如何?做事嘛,总是有理由的,有人给了我大好处,让我杀了蔡京!” “这人是谁?” 朱月明眼睛一亮,想那皇帝早就不喜这群武人在京城惹风惹雨,这可是个讨好的机会,而且,还有蔡京,到时候,也能得点人情。 苏青缄默片刻,他道:“走江湖有走江湖的规矩,我又岂是那种出卖主顾的人!” 只是,他虽然这般说着,可眼神却似有似无的往那张藤椅上坐着的人身上瞟。 众目睽睽下,他的小动作自然都被人收入眼里。 其他人立马眼神各异,神情古怪。 因为他看的,正是狄飞惊。 242 弃子擒拿 巷口,狄飞惊仍是坐着。 低头,孤漠寂寞,嘴角噙抿着,薄薄的,似两片刀。 他尽管低着头,可却已似看见了苏青的目光,感受到了他的意思。 苍白俊美的脸孔莫名的泛起一股红。 如刀秀眉一紧。 他还是依旧低着头的。 他很少抬头。 亦或者,抬不起头。 腿上放着的双手却已动了动,伸了伸,展了展。 “低首神龙,断颈争雄!” 这个人,到如今,早已是黑道上名望最高,也最可怕的一人,更是一位绝顶智者,不需要说什么,他已明白,看来这个神秘人是他“六分半堂”的敌人。 遥想当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两大势力,争权夺势,你来我往,都想得到这江湖武林的归属,可到如今,雷损死了,苏梦枕也死了,白愁飞同样还是死了,王小石潜逃出京,昔日的对手,一个个都似夕阳迟暮,落入永夜。 唯有他。 也只剩下他了。 他喟叹一声,说了一句话。 “你似乎,不喜欢我!” 苏青沉吟了一会儿,很认真的点点头。 “确实,我有点讨厌你,都说你狄飞惊最能猜透人心,这样的人,若是做朋友,应该能成知交,可要是做敌人,只能是那种天敌、大敌,留不得,饶不得,也放不得!” 狄飞惊双手轻轻的摩挲着,轻巧极了,一双手保养的极好,比女子的手犹要纤秀,白皙。 “天底下,我的敌人可不多!” 他说的轻描淡写。 以他的身份,放眼当世,有几人敢做他的对手,能做他的敌手,而且,狄飞惊很喜欢交朋友,也正因为如此,“六分半堂”才能笼络不少江湖好手,听说,连惊涛书生都已是快要成了“六分半堂”的人。 “费什么话,先擒下他,严刑拷打,自然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黑光上人已等的不耐。 京城之中,能让他忌惮的人也就不过寥寥二三,米苍穹算一个,元十三限算一个,最后一个,当然就是诸葛小花。 可现在,他已忍不住想要擒下此人。 他已出手,适才被对方随手化去一击已让他着恼,此刻双掌一运,功力散发之下,周遭黑暗齐齐似朝他涌了过来,黑光大作,只像是一团黑雾罩住了这个国师,气机阴邪至极。 但见黑光豁然飘起直飞,朝着老旧飞檐上的苏青攻来,杀意勃发,杀机毕露。 他出的是掌,双掌黑雾笼罩,如滚滚黑云压来。 苏青饶有兴致的瞄了他一眼。 也不废话,抬手横剑挥斩。 夜空之下,剑气登时爆冲八方,一缕缕吞吐的青芒宛似吞信的毒蛇,挣脱了剑身,嗖嗖朝这位国师罩了去。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劲碰撞相遇,竟是激起一声声鸣动,噼里啪啦,噗噗直响。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詹别野只在看见对方举手抬足间催出的剑气,便已暗道小觑了此人。 双掌黑光更胜,动若雷霆,欲要擒下苏青。 “哈哈,就凭你一人?” 苏青沉沉一笑。 剑身陡震,宛似龙吟。 手中四尺青锋赫然已凌空刺出,刹那便已攻出十七记杀招,招招指人死穴,刺人命门,迷蒙剑光,像是化作漫天繁星。 黑光上人就觉一抹沁骨寒意瞬间侵来,直入肺腑,令其心头大惊。 那剑竟是罕见神锋,加之剑气璀璨,简直锋芒无匹。 他双掌连连隔空拍出,掌劲对剑气。 可眼角忽一颤,就见一抹雪亮刀光,如一轮弧月天降,当头立劈而来。 “啊!” 詹别野乍觉莫大危机,高冠一震,发髻已被狂飙气劲冲开,浑身黑光暴涨,似熊熊黑焰,引得盯上屋瓦纷纷碎散坠落。 他双掌一合,竟是使了个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接住了这当头一劈。 可剑光再至。 非但剑光再至,且还有古怪变化,那剑势忽转,竟成刀招,又是当头一劈。 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上人休慌,我来助你!” 倏然,一人如球,已迅疾弹起,肥厚手掌,凌空一探,直按苏青背心。 出手的,正是朱月明。 但詹别野已是松手急退,他这一退,朱月明也得退,一身吞吸,身子鼓胀如球,竟是在空中生生止了前进之势。 “算了,一起上吧!” 耳边陡闻一声低语。 旋即,只见那飞檐上的人,下颔一扬,长剑一横,已斩向不远处的米苍穹,长刀一劈,刀芒大作,如月华垂降,似劈风斩云般落向狄飞惊。 狄飞惊还低着头。 但他已见面前地上,凭空现出一条笔直斩痕,直朝自己逼来,尘飞土扬,他已掠起。 掠的潇洒如雁。 身下藤椅,无声无息,立分两半。 可他刚掠起,眼前陡见黑影,一抹黑影形如鬼魅,竟是直挺挺的飘出了飞檐,衣袂如云卷动,横飞了过来,刀剑起落,狠下辣手。 果然是敌人。 他已动手。 他这一动手,所有人豁的瞪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可怕技艺。 确实惊人。 只因这刀剑在手,横行无忌的狂人,此刻,狄飞惊只是动动手,没人能看清其中的经过,他们只看到狄飞惊的一双手甫一抬一伸,便已电闪般扣上了对方腕间的脉门,另一只手,则是扣指如爪,以擒拿之势,连扣对方臂上的曲池、少海、神门等穴。 正在惊疑的朱月明,见到狄飞惊一击建功,已是忍不住惊道:“啊?这难道是大弃子擒拿手?竟是大弃子擒拿手?” 他一连重复了两遍,可见心头震撼。 杨无邪也看的凝色尽露。 想那天下奇功秘术虽层出不穷,然能流传下来的,无一不是名震天下的惊世绝学。 这是擒拿手便是其一。 根据楼中记载,这门功夫,早已失传了五百多年了,天下间的擒拿与之相比,皆已算不得什么,沦为平常,难以相比。 据说,这门擒拿不但可以钳制住人的筋骨要害,且还可以医治奇难杂症,更匪夷所思的是,这门功夫不但站着能使,在半空同样能施,乃至坐着、躺着、甚至埋着也都能运用自如。 可就是有个缺点,准确的说,是代价。 因为练这门功夫,需以残缺之躯方能习有所成,哪怕你不是残废只要练了这门功夫,也都会成为残废。 自其创始者“卜老先生”开始,凡习练此功者,不是死的死,就是残的残,废的废,皆是不得善终的下场。 故而,威名虽大,然凶名亦是不小。 可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狄飞惊竟是藏着这般惊世绝技。 他已擒住对方,扣住对方。 众所周知,武人一旦要穴、脉门被扣,只似蛇打七寸,再毒再狠,也都要软下来,何况还是擒拿中的翘楚奇技。 但就在所有人心惊的同时。 狄飞惊那张苍白的脸色陡然像是更白了,没了血色,他脖颈一颤,竟仿佛要前所未有的抬起头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个老人手里蓦然多了一根棒子,沉默不言,尖细尾粗,提棍一掠,已如猿猴跃起到空中,势如疯魔,只搅得月光都在扭曲。 243 另有所谋 但见这个老人,面如蟹壳,色近青砖,白眉如雪,唇角下撇,他尽管是个太监,可仍是蓄长出了胡髭,此刻出手,已是令在场所有人都诧异,都失神。 他当然就是米有桥。 江湖上,众所周知,那就是这个老人的一句话,已可令无数人生,无数人死,他招招手,便已能让无数江湖高手替其卖命,俨然已如同圣旨一样。 但现在,看见这个老人出手,在场所有人已全都瞧了过去,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 因为,这个机会太难得。 就是他名动天下的原因,也并非是因其深藏不露的武功,而是因其权势,但现在,他却要出手。 所有人只知这位老太监自幼便净身进宫,却鲜有人知其来历,晓其武功。 可时至今日。 所有人都已达成一个共同的认知,这个人,绝对是当世顶尖的不世高手,绝顶强人,但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却始终是个未知数。 现在一看,果然很高,而且,高的惊天地、泣鬼神。 蔡京也慢慢张大了眼。 黑光上人更是看直了眼。 朱月明没了笑。 连杨无邪已默然失声。 连无情那张平静冷冽的面容也似颤了颤。 夜色清寒。 迎着月。 米苍穹提棍高高跃起,只对着那人砸了一棍。 但这一棍,却已是抖出了九朵棍花,棍影扫月,棍风袭月,劲力透棍而出,已是搅碎了月华,长街飞沙走石,酒旗豁然倒卷。 天地间仿似发出了疯魔般的尖啸。 米苍穹的棍子有些奇怪,棍身极长,由粗及细,此刻仿似活物,在其双手之间,挣扎狂动,如雷电,似妖龙,看的所有人都悚然而惊。 他的棍影像是搅出了一个漩涡,舞出了一个黑洞,发出一声声可怕刺耳的怪响、奇鸣,似龙吟虎啸,如猿嘶狼嗥。 他这一舞棍,瘦小干枯的身躯陡然像是膨胀起来,花白的胡须似变得格外苍黄,一双眼瞳,竟是隐隐变成了蓝色,蓝汪汪的好像景泰蓝,长身一跃,已似化作一尊不可撼动的的巨魔,高高跃起,如擎天支月般,对着那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砸下。 尘飞土样,沙走石飞。 泼天棍影中,一棍陡然一现,已弯曲如弧月,劈了下来,砸了下来。 众人尽皆为之失色。 包括苏青,还有与他交手的狄飞惊。 可早在这一棍打下前,狄飞惊已是惊了,惊愕、震惊。 因为他分明已经扣住了对方的脉门死穴,可对方浑似不受半点影响,身形一抖一扭,滑如泥鳅,闪如灵蛇,已嗖的横移了出去。 但现在已来不及狄飞惊多想了,他已在抽身,因为一股难以形容的凶煞之气,迷漫四周,像是有万顷巨浪压来,令人窒息。 窒息的还有一个人。 苏青。 “米有桥?” 不用回头他已知背后出手的是谁。 在场众高手中,蔡京这个老狐狸绝不会再出手,黑光上人与朱月明连同狄飞惊也已与他交手乃至正在交手,无情不会轻易出手,杨无邪只怕也不会出手,那剩下的,就只有米有桥了。 也只有这个老太监,有如此功力。 时机瞧的可真好啊。 如此擎天一击,他已来不及转身招架。 眼看就要被砸个正着,打杀当场,但众人却又是一阵失神。 因为苏青也确实并没有回身。 但他的衣裳却在此刻飞快鼓胀起来,像是有一股狂风自其体内迸发而出,气机狂飙如浪,荡向四面八方,肉眼可见的,已能看见苏青背后像是有一条条游龙起伏游腾,成骇人景象。 他竟是打算硬接,直挡。 “啪!” 千钧一发之际。 那一棍已敲在他的后背,宛如天塌地陷。 苏青脚下石街地面,瞬间龟裂出一个径阔丈许的浅坑,衣摆发丝俱被掀起。 他转身。 米苍穹凌空倒翻,身形后仰,提棍而退,长棍杵地仍难止其势。 面具下,温热滴淌,点点滴滴,像是墨迹般自苏青下颔溅落。 “好啊,好棍法!” 他喑哑道,言语平静。 一棍无功,米苍穹连退十余步,甫一站稳,满头苍发登时如狮鬃般散乱开来,像是一只狂狮,疯魔,只在众人目不暇接之际,他长啸一声,苍髯无风自动,抖棍成一。 如离弦之箭,直直刺向苏青,棍势急变。 苏青冷眸一眯,长剑一震,龙吟大作,似仙人指路,剑上青芒陡然敛为一束,化作一道长虹,直贯那迎面而来的棍尖。 针尖对麦芒。 棍重如山,剑势如浪。 所有人被二人余劲波及,宛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空中似有千百声雷鸣齐响,迸发出雷花火电,骇的人目不能直视。 下一瞬。 二人一触即分。 苏青借着一棍之力,人已如风暴退急掠,化作一条黑影飘然落向屋脊。 他提刀握剑,瞥着底下的老太监,低笑道:“好,果然不愧是昔年傲啸天下、威震江猢,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侯的嫡传弟子,米苍穹,确实厉害。” 远处又有人来。 人群中,隐隐听到“龙八”两字。 越来越热闹了啊。 苏青却无意外。 他望向了狄飞惊,这个人已是站着,低着头,垂着手,当然,在场的都是老谋深算的聪明人,他可不是想着栽赃嫁祸什么的。 他只是嘴唇微启对着狄飞惊小而有声的说了两个字。 但他相信,狄飞惊绝对能看见,也能听到。 他说的是——“雷纯!” 那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子。 抬头。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人,终于抬起了头。 狄飞惊,这个“低首神龙”豁然、突然、陡然的抬起了头。 原来,他的脖颈未断。 他一抬头,一双眼已直直望向苏青,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与心悸,还有杀机。 这个一直风平浪静,永远沉稳镇定,波澜不惊的男人,罕见的,前所未有的对一个人露出了杀意。 就因为他说的那两个字。 他的眼睛很漂亮,像是能表达感情,忧郁深邃,眼白纯净无暇,瞳孔漆黑如夜,长长的睫毛,翘且卷,已比的过女子。 不过,现在,却已像是冻成了冰,凝成了霜。 “他在有意拖延时间!” 米苍穹终于说话了。 眼中的蓝像是不翼而飞,又似隐去,带着几分肃容,与凝重。 看来他已察觉到了什么,才暴起出手,想要试探一二。 现在,终于确认。 “聪明,那你再猜猜我要做什么?” 苏青道。 “猜什么猜,擒下你,还用得着猜!” 一个圆滚肥腻的胖子不知何时已闪身到苏青背后,想要沉其受伤之际,出手将其擒住。 苏青没说什么,他身子没动,头也没回,一双手臂却在这时匪夷所思的由前转到后,似如软鞭般没有骨头,也不受关节的束缚。 刀光剑影齐亮。 照出了朱月明失色的惊容。 在一双双骇然的注视中,就见那朱月明那只探出的手掌,顷刻间血肉横飞,转眼已成了白森森的骨头,而后在空中像是被斩成了八万三千片,化作漫天血雨,泼洒开来。 “臭虫一样,真当我杀不了你!” 苏青双臂收回,抖了抖刀剑。 就见一颗瞪着双眼的头颅,正骨碌碌,滚到了街上。 244 六分半堂 夜深了。 “梆梆梆——” 更鼓三响。 六分半堂里。 灯未熄。 人未眠。 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正在院中抚琴。 她已经有些年未曾碰过这张琴了,琴身落满了尘灰,弦丝也都将断,曾几何时,这张琴是她最心爱之物,也是那个人送她的第一件东西,他们的定情信物。 可是,亦如那人,她心死,这弦断,被她弃置高阁。 可她真的心死了么? 自从听到那人的死讯,她已是好几日未曾好好睡上一觉了,灯烛长明,睡不着啊。 她找出了这张琴。 明月照着,夜风拂着,雷纯打来一盆清水,正在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琴身,也在更换着弦。t 她在笑。 精致绝美的面容,微微噙起了嘴角。 她笑的实在有些惊心动魄。 因为,蔡京居然想要培植她,有意拉拢她,搬倒“金风细雨楼”。 当初的白愁飞野心很大,而且,也已经死了,看来这位蔡相是老羞成怒自己的一番谋划皆付诸东流了,恨极了那位新楼主。 对于这个想法,她其实是很赞同的。 她恨的人已经死了,但那人苦心经营的势力还在世上,若不毁掉,岂非可惜。 她觉得很可惜。 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夜的京城好像不太平啊。 蔡京居然遇刺了? 她拭着琴身,拨着弦,想着事。 明月皓洁。 雷纯叹了一声。 不知是叹那可英年早逝的男人,还是在叹她自己。 园里忽的传来了脚步。 一个看着有些憨直的灰衣年轻人正走了进来。 “如何了?” 雷纯头也不抬的问。 “天下第七死了,罗睡觉死了,七绝神剑也死了,蔡府里的高手,除了龙八太爷他们几个,大都死光了!” 年轻人回道。 雷纯一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了她那张好看的脸。“蔡京死了没?” 年轻人摇头。“没死!” “那可就有些奇怪了!” 雷纯微微一笑,笑的有些狡黠,也有些狡猾,像是发现了什么,她又问: “大堂主过去了?” “嗯,他觉得这个时候,京城突然出现这么一位高手,有些不太寻常,想要去探探虚实!” 年轻人也望着那张琴怅然的叹了口气。 曾几何时,他可是亲眼看见这张琴是苏梦枕亲手交给雷纯的,但现在,他已是成了“金风细雨楼”的叛徒,昔年的“五方神煞”之一,如今更是成了六分半堂的中流砥柱。 不错,他正是莫北神。 雷纯沉吟着,想了想,轻声道:“也确实有些奇怪,江湖上,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几位高手,从未耳闻,那位新楼主如此,今夜的这个刺客,好像也不同寻常,只怕二者莫要有关联才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身旁的莫北神突然变了眼神,瞳孔一缩,神情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事。 然后雷纯就见自己刚刚擦拭过的琴上,那些未干的水迹,赫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了冰霜,冒着丝丝寒气。 冷。 一股极冷寒意瞬间弥散开来。 像是顷刻又回到了隆冬。 冻得雷纯都已在发抖,脸色都已苍白。 而这寒意,是从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个人正一步步从凋零的梅林中走了出来,所过之处,遍地寒霜,背后鲜红的披风,正自猎猎作响,如血飞扬,红的夺人心神,骇人眼目。 这人披发在肩,面容英武,体魄魁梧,大步行来。 来人行到近处,炯炯有神的双目一凝,落在了雷纯的身上。 “你就是雷纯?” 沉而有力的话语掷地有声,却又带着几分随意,更骇人的是,这个人的手中,一左一右,各攥着一颗头颅。“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把这里面的人杀干净了,带你走?” 莫北神已下意识挡在雷纯身前,凝重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此寒功,放眼江湖,只怕也就唯有一人有此非凡手段,绝灭王楚相玉?” 园中再起声音。 一个僵硬的嗓音,自不远处的石径上响起,那人身形高瘦,不是一般的瘦,而是瘦的皮包骨一样,但却给人一种精干、彪悍之感,一双手骨节奇粗,骨棱分明,像是蕴集着难以形容的爆发力。 这个人的肤色黝黑,双眼明亮,精光闪烁,双手一张一握,掌心之中,竟能隐闻雷鸣之声。 “雷动天?” 楚相玉饶有兴致的瞥了眼来人,又看了看对方的双手。 这个人,便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雷动天,论身份,只在狄飞惊一人之下,且武功高绝。 “砰!砰!” 两声异响。 但见楚相玉手里的两颗头颅,一颗只似成了冰块,碎成一地冰渣,一颗像是被炙烤过一遍,豁然化成一团火球,血肉成灰,转眼成了一颗焦黑骷髅,被捏的粉碎。 “有个人,请你过去喝茶!” 楚相玉又看向雷纯。 雷纯脸色虽白,然却极为聪明,诸葛神侯出京的消息她白天就已经知道了,而且其中的缘由更是知道不少,此刻一想,眼神已不由得变了变。 “是那位新楼主请我么?” 她嫣然笑问。 楚相玉也不遮掩,点点头。 “正是!” 雷纯听到这话,无疑是倒吸了一口气啊,脑海中念如电闪,想到诸葛正我离京,还有今夜的事情。 敢情,是为了她么? 如今虽说“金风细雨楼”为天下第一大帮,可实则,“六分半堂”却是暗中统领黑道,与之抗衡,加之“迷天盟”余势未散,各方仍是明里暗里交锋。 “咯咯,想好没,雷大小姐?” 银铃般的妩媚娇笑乍起。 梅园中,一个娇小女子,如燕轻灵而来。 正是雷媚。 世事弄人,这两位新老雷家大小姐甫一见面,便分外眼红。 雷媚笑的好不开心,大大的眼中,满是得意。 而雷纯呢,她双眼瞬间便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恨意,还有寒意,毕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的临阵反戈一剑,将雷损逼到了绝路。 雷动天脸颊抖颤,莫北神同样如此。 雷媚扭着腰肢,笑道:“你可得好好想想,而且,你也不要光想你自己,还得想想你那位大堂主,兴许,今夜一过,低首神龙,就得永远抬不起头了!” 245 生擒雷纯 雷纯垂着手,夜风袭来,白衣飘动,勾勒出了她的身形,她的肩膀很瘦,很纤,也很秀,单薄清减的厉害,弱不禁风,也楚楚可怜。 她生来已是修习不了武功的。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复仇,且还要在这权谋欲海中与各方势力明里暗里交锋的人来说,这无疑是很可悲的。 所以,她只能用计谋,倚人心,仗心腹。 而且,她姓雷,雷损死了,还有“六分半堂”,还有狄飞惊。 最重要的就是狄飞惊。 这个男人,一心一意的倾力扶持她,助她,帮她,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奇男子。 以狄飞惊在“六分半堂”的声威名望,足可趁雷损死后,自立门户,再进一步,使之地位愈发登峰造极;可事实呢,昔日对手,白愁飞死、苏梦枕死,连雷损这个于他有知遇之恩的人也死了,可他仍是只坐大堂主之位,也只是大堂主,不伤、不败、不叛、不逃,还是那副不惊不动的模样。 掌控这江湖的半壁江山,而且,一心一意的拥护雷纯。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她。 雷纯。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以狄飞惊这般惊才绝艳,还能识人心,揽人心的绝代人物,又怎会甘心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雷损识他,他报了恩情,做的已是够多了,那这个女人又做了什么? 当然,是因为爱。 雷纯自然也知道,她不是瞎子,不是傻子,自从恨意堆积,仇意深藏,她已懂得了心机谋划,如何看不出来,可她偏偏当作不知道,甚至都不曾真正专注看过他。 因为一个人的位置越高,权力越大,就越不能付出感情了;而且,她只有恨,恨要比爱好,她也曾爱过,但都不如恨来的好,曾经别人利用她,现在,她利用别人,爱总会令人伤心,而恨,只会令别人伤心,所以她宁愿一直恨下去,哪怕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而且,她也不爱狄飞惊,从未爱过。 但现在。 听到雷媚的话,她知道,狄飞惊绝对不能死,狄飞惊若死,以她一人,恐难支撑大局,哪怕她姓雷,也难保底下的黑道各势不会犯上,何况她根本不会武功,那结局只有一种,被别人吞并,或者,被自己人取而代之,那她恐怕就只能恨了。 雷媚愈发的妩媚动人了,小小圆圆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因为她明白,打从今夜之后,“六分半堂”想来就要易主了,应该就会属于她了,那个男人果然说到做到,那她呢?她又属于谁? 她的脸颊愈发的娇艳了。 “雷大小姐,可是想好了?” 她问。 但楚相玉却已等不及了,暴起动手。 他可不是对雷纯出手,而是对她身旁的雷动天,与莫北神动手。 因为,他们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而且,一个乃是“金风细雨楼”的叛逆,一个更是“雷氏”嫡系,誓死与“金风细雨楼”为敌,只效忠于“六分半堂”,来之前,苏青已经吩咐过了,无论雷纯答不答应,这两个人,必死。 何况,今夜之事,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只怕会引来群起而攻之,诸般谋划俱成泡影。 放眼京城各势,无论“蔡京一派”亦或是“有桥集团”乃至诸葛正我,甚至是皇帝,恐怕都不会想看到偌大江湖,黑白两道,为一人所掌控。 而且,苏青这也是为自己找一条退路,苏梦枕得人心、有雄心,倘若他伤势痊愈,必然不会自甘寂寞,难免要再登楼主之位,要知道他这个位置,名不正言不顺,还有王小石,届时免不了诸多变故。 有时候,撒了一个谎,往往总是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与其等着别人给他,倒不如他亲手得到。 而在楚相玉动手之前,其实雷动天与莫北神便已先瞅准时机出手,雷动天面无表情,像是木头人一样,不喜不悲,双眼鼓起的同时,掌下赫见雷光暴现,推掌便来。 他姓雷,练的武功也与雷有关,名为“五雷天心掌”,掌劲过处,便如雷殛,无有不死。 而且,“金风细雨楼”中“五方神煞”里曾有一人名为“上官中神”,便是死在此人之下,威能可见一斑,若说狄飞惊是深不可测,那此人便是高深绝顶,强到让人畏惧。 而莫北神呢。 他拔出了剑。 剑光急抖,抖腕已点出十数朵惊艳无比的剑花,似朵朵梨花绽放,光寒一片。 楚相玉低低一笑。 他右手擒出,以鹤嘴之势,钳扣迎面刺来的利剑,只一瞬,长剑已被他擒个正着,剑甫入手,顷刻,本是清亮光寒的剑身,立见竟然变得赤红起来,像是烧红的烙铁,莫北神掌心已觉一股撕心灼痛传来,皮肉焦臭,当机立断,变色动容的同时,已撤手急退,掌心血肉模糊。 他想要逃。 “呵呵!” 可轻笑一起,雷媚已抬指挥洒,剑气嗤嗤破空,封其退路。 而楚相玉抬右掌的同时左手寒气滔天,已与那雷光迸现的枯瘦手掌迎上。 双掌相遇,宛似晴天霹雳,二人掌心便如溅射出千百道奇花火焰,光华大作。 楚相玉背后血色披风像是一团红云,冲飞逆起,满头披发更是狂乱暴动。 雷动天双脚微沉下陷,黝黑的脸上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眼见对方竟是能硬抗一掌,楚相玉狂笑低吼一声。 “好!” 他眼中精光大涨,右手一抖,长剑已似流星赶月般射向莫北神,同时再推右手,火浪澎湃袭出,雷动天瞳孔骤缩,奋起左手与之相迎,赫然再对一掌。 四掌齐对,只见楚相玉面上水火二气变化,势如推山,已是低着雷动天的双掌,在狂笑声中,大步狂奔出去。 雷动天双腿杵地,犁地倒滑,留下两条沟壑,面上潮红更浓,旋即急转直下,化作苍白,口角溢血。 二人过处,身畔梅林枝干,先是簌簌急颤,而“噗噗噗”接连炸开,尽皆粉碎为齑粉。 “不错,留你全尸,去吧!” 楚相玉脚步倏然一沉,双手一收一迎,但见分开的四掌,霹雳间,又是一对。 楚相玉收掌转身,而雷动天则是直直倒飞出去,连退十余步,而后在静立一瞬,身形陡震,仰面已喷出一口滚烫血雾,毙命倒地。 “啊!” 还有惨呼。 莫北神的惨呼。 他胸口血洞浮现,跪倒在地,看向雷纯。 “小姐……” 话未尽,气已绝。 雷纯静静地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只等两人都死了,她忽然笑了笑,月光下笑的柔和,动人,倾城绝色,而后偏过头去,信手拭掉眼角的泪。 “走吧!” 246 一夜动荡 …… 朱月明就这么死了? 这个不可一世的刑部“老总”,天下黑白两道人人惧怕的人物,竟是死的这般干脆,惨不忍睹。 黑光上人本来也想趁机出手,这可是讨好皇帝和蔡京的大好机会,可当他看见朱月明的骇人死状,心头一个哆嗦,生生遏止了前冲之势,嘴里的狠话硬是又吞了回去,咽入腹中。 便在所有人都惊疑不定之际。 远处的天空,豁然发出一声冲霄而起的尖锐破空声,一颗蓝白色的火流星,直直飞起,划破黑色的夜空,而后在所有人眼中爆发出一团绚烂焰火。 “看来,今日一会,要到此结束了!” 苏青刀剑归鞘,语气带着几分可惜。 黑光上人已算绝顶高手,米有桥更是盖世强人,蔡京也是深不可测,还有狄飞惊,无情,奈何今日并非酣战之期,他此举,既是为了声东击西,又何尝不是为了试探一下各势的底气。 此行,果然收获颇丰。 接下来,便是着手准备接管江湖势力,将这京中各势,一一拔除,攘外必先安内,铸稳根基。 而这焰火可不是从别处发出来的,在场众人,看见焰火的方向,无不神情大变,因为那个方向,是皇城,在那里,可是有着当朝皇帝,天下之主。 米有桥老脸不复沉默寡言,眼中先前蓝汪汪的光华,似是又有再现的迹象,还有无法掩饰的杀意,他寒声道:“若是皇上有任何闪失,上天入地,我也必要杀了你!” 蔡京也是寒着脸,一双奸猾的眸子,瞬间像是毒蛇般,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幽冷芒。 苏青却视若无睹,摊摊手,不惊反笑道:“好啊,今日我也只是权当问候诸位了,下次再见,就是你们的死期!” 詹别野却是早在看见那团焰火之后,便已面露骇色,惊呼一声,干脆利落,转身便往皇城赶,他们都很明白,自己的权势再大,倘若没了皇帝,所有一切,瞬间都会烟消云散。 “快,去救援皇上!” 那些匆匆赶来的“六扇门”铁血精锐,此刻又是急忙赶向皇城,各方高手更是齐至,皇城方向,已是亮起了冲天的火光。 眼见这般变故。 “你们在此擒下此人,剩下的和我进宫,援救皇上!” 蔡京再也难稳心神,唯恐皇帝有何闪失,已沉着脸,干脆舍了苏青,朝皇城赶去,米苍穹更是提棍跃上屋顶,兔起鹘落,飞纵如猿,也跟了去。 但有人就没去。 狄飞惊没去,无情没去,还有杨无邪。 苏青奇道:“他们两个没去救那个皇帝也就罢了,无情你怎得不去?” 无情坐在轿子里,用一种颇为清寒的声音淡淡道:“明知故问,你以那人的安危引走一众高手,想来目的已是达成!” 苏青抚掌大笑。 “这是自然,其实我也想把他们几个全部斩杀在此,可惜没把握,且这几人位高权重,若是一死,只怕朝中恐生大乱,再有奸臣当道,就是杀了,难保不会冒出来更奸更贪的,再没有绝对的把握前,姑且,先留他们多活些时候吧!” 他黑衣如云,猎猎作响,似要迎风飞起。 杨无邪道:“阁下一人今夜大闹京城,单凭一己之力,令群雄束手,视各方高手于无物,恐怕今夜一过,势必名扬天下,可否留个名号!” 苏青听到他这么和自己说话,心头颇觉有趣。 他笑道:“也好,本座乃是青龙会大龙首!” 却是报了莫须有的名头。 唯有狄飞惊不说话。 “擒下此獠!” 长街上,此刻包围的官兵密密麻麻已如潮水涌来,箭矢密集如雨,苏青双臂一展,大袖飘飘,宛似双翼展开,广袖飞扬,一拂一拨,劲风大作,空中箭雨甫至身前已是纷纷被扫了下来。 可这时。 却见一人身形嗖的一拔,这一拔,便似一团缥缈胧月,一身轻功竟是亦有独步武林的势头,看的不少人目瞪口呆。 赫然是,狄飞惊。 他脸上面无表情,目透冷寒,只是遥遥瞥了苏青一眼,眼中刹那如有刀光迸发,锋芒凛冽,直射苏青。 眼刀。 苏青已飘然而退,狄飞惊紧追。 二人已在空中交手数招,不想,就听。 “明日,天泉湖上,恭候大驾!” 低低的话语,近在咫尺,唯有狄飞惊一人可闻。 狄飞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他突然停下了,望着远处遁入黑夜的身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剔透的似失了血色。 再联想到对方之前说的话,以他的心思,如何猜不到对方的目的,雷纯。 而且,居然天泉山。 这一刻,狄飞惊想到了很多东西,越想久一分,他的脸色便白一分。 就见他的脖颈像是又断了,无力垂下。 只在杨无邪有些奇怪的注视中,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皇宫里的大火被扑灭了。 这一夜,全城戒备,到处都有官兵搜查,灯火彻夜未熄,据说,连皇帝都受到了惊吓,生了大病,大发雷霆。 而狄飞惊,已回到了六分半堂。 他进了梅园,然后,看见了两具尸体。 雷动天与莫北神的尸体。 最后望着院内的那张琴,狄飞惊沉默不语,静坐不动。 “大堂主,皇宫传来消息,只是有人故意纵火!” “知道了!” 狄飞惊道。 夜更深了。 天泉湖上。 画舫中,有两个女人,也只剩两个女人。 雷媚,雷纯。 雷媚百无聊赖的躺在软榻上,露着一双细腻雪白的小腿,还有温软曼妙的腰肢,撑着脑袋,打着哈欠,像是很累很乏。 但她却在笑,笑弯了双眼,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雷纯。 直到。 湖面上传来水花激起的轻微响动,等她们看去。 画舫的船板上,已响起了轮椅的转动声响。 雷纯看了去。 遂见盈盈火光下,一人拨开了珠帘,含笑道:“多有得罪,雷纯姑娘!” 雷纯微微一笑。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金风细雨楼的这位新楼主,她道:“我应该感到很庆幸,能让苏楼主如此大费周章的请我来此!” 苏青点点头,他望着眼前这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子,不可置否的笑道:“确实有些费功夫,不过,也值得!” 雷纯沉吟片刻。 “今夜的那位高手,是否也是你金风细雨楼的人?” 雷媚正伸着手轻掩口鼻,打着哈欠,闻听这话,已是“噗嗤”一笑,笑的花枝乱颤。 连苏青也跟着笑了笑。 只在雷纯渐渐睁大的双眸中。 苏青按椅而起。 247 一个故事 初晨。 微雨。 天泉湖上,薄雾淡锁,画舫船只往来不停,江山如画。 雾中时而传来袅袅琴音,扣人心弦,引人流连。 画舫精致华美,随波而荡,却说那船板上,迎着晨风坐着一人。 那人墨发披散,青衣卷起,端琴拨弦,神情平静。 他这掀指一挑,却说湖水之中,乍现惊人奇景,一尾尾游鱼、锦鲤,竟是闻声而至,聚于船首,化作一片斑斓潋滟水色。 他身旁还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红衣女子,裸露的雪足,浅浅垂入湖中,白皙的小腿圆润而修长,手里捧着鱼食,挥手扬洒。 “雷纯姑娘,看来你还是很恨苏梦枕啊!” 苏青停了琴声,晃了晃腕间银铃,撇了眼远处的烟雨京华,又瞧瞧身畔的女子,轻轻的说,缓缓的问。 船首上,原来还有一人,这个人一身白衣,像是彻夜未眠,惊艳绝美的容颜上,多了几分憔悴,美眸微黯,但她人却不憔悴,神情平淡,正一眨不眨的静看着湖上风光。 “呵呵,恨与不恨已不重要!” 雷纯柔声笑道。 苏青点头。 “也是,毕竟,他已是死了!” 雷纯不言。 但苏青却呵呵一笑。 “其实,我这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雷纯姑娘可愿一听?” 雷纯“哦”了一声,她道:“好啊,索性闲来无事,我却要听听苏楼主能讲出个什么动人的故事来!” 苏青指下又动,这一动,琴声动,风云亦动,湖上雾气,竟是翻涌收拢,如龙虎相争,如飞鹤翱翔,如山峦波涛,好不神异。 他沉吟着,似在思量,又似在整理说辞。 好一会,才听他徐徐道:“想必雷纯姑娘对关七不陌生吧?” 雷纯道:“自然,七圣主那般无敌盖世的人物,我尽管一介女流,也是记忆犹新!” 苏青复道:“你是否还记得,他一直在找一个人,在找你!” 雷纯蹙眉沉思,点头。“不错,我记得!” 苏青语气稍一顿,忽然语出惊人的说了一句话。 “若我说,你是关七的女儿,不知雷纯姑娘是否相信?” 他这话一出口,不光雷纯一愣,连雷媚也怔了怔。 雷纯语带讥诮:“苏楼主莫不是把我当成三岁孩子了?” 苏青则是不以为然的笑笑。 “雷纯姑娘不妨好好想想,为何破板门一役关七只心系于你,我查过楼中资料,当时好像是苏梦枕与雷损以你为引,妄想联手一举拔出“迷天盟”,可惜,关七却是断臂未死,重伤远遁!” 雷纯放在腿上的双手,忽然慢慢攥紧了衣裙,只将十指关节攥的筋骨毕露,她笑的有些凄婉,红唇紧抿。 “是又如何?” 苏青缓缓道:“其实,关七真正要找的可不是你,而是你下落不明的母亲,只因你与你的母亲生的极似,加之关七身受重伤,走火入魔,这才意识不清,错把你当成了你的母亲!” 雷纯的脸色突然有些白,她双手十指似已嵌入手心,带出点点眼红,朱唇更是被咬出了血来。 苏青却不看她,只是自顾的道:“而你的母亲,我曾在楼中资料里查出来,昔年,关七曾娶一位温姓女子为妻,此人名叫温小白,正是岭南老字号温家的人,你若心有疑虑,不妨寻些日子,自去验证!” “说起来,这雷损也是够不择手段的,当年他先是迎娶关七之妹,关昭娣为妻,引为筹码,又因与雷阵雨争夺六分半堂龙头之位,激其与关七恶战,致使二人两败俱伤,一石二鸟;以你如今的年纪,不妨往上推一推时间,应该相差不远,依我看来,这雷损恐是怕关七恢复,不敌于他,这才暗中窃取了你,改为雷姓,化做筹码,可谁能料到,关七非但没有清醒,反倒愈发疯癫,便又让你与苏梦枕定亲——” 苏青的话每说一句,雷纯的脸色便白一分,最后她就像是大病初愈,身体摇摇欲坠,一双眼发红,死死的看着面前坐着的苏青,用一种近乎杜鹃啼血般的哀鸣,寒声道:“够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个美艳到不可方物的女人眼里竟然笑出来了眼泪,笑的声嘶力竭,笑的疯狂,像是入了魔。“你以为你编出这么个故事,我就能信你,被你哄骗?被你打败?” “信与不信,都在你!” 苏青放下琴,双手拢袖,轻轻的道:“而且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这些,毕竟有个人临死之前曾对我说过,不管你做了什么,但还是让我留你一命!” 雷纯此刻双眼已红的像是要沁出血来,更像是两滴未干的血,她的脸色也白的吓人,纸一般白,白的让人心疼,惹人垂怜。 说这话的,当然就是苏梦枕。 但见雷纯死死的盯着面前的这个青衣人,若是目光能杀人,只怕她已将苏青杀了十万八千次了。 “呵呵,别这么看着我,要是狄飞惊看见了,还以为我对你怎么着了呢,嗯?瞧,说曹操曹操到!” 苏青一笑。 就见画舫前,一艘蓬船自下游而来,船上,一个蓑衣戴笠的橹工正钻了出来,低着头,不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又能是何人。 “你把她怎么了?” 眼见雷纯这幅模样。 狄飞惊那低着头的又有抬起的趋势,语气冰寒。 苏青似有无奈的道:“慌什么,大半天的,我还能做什么,我只是给她讲了个故事,谁知道她胆子那么小,居然被吓哭了,呵呵,要不你好好哄哄吧!”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人,狄飞惊总觉得自己波澜不惊的心境很容易被打碎,归根结底,还是对方拿捏住了他的软肋,而自己却对对手一无所知。 他上了船。 “你想要什么?” 狄飞惊的语气很轻,似有似无,他又低下了他的头,像是一口气都喘不不过来,气息时断时续。 苏青摇头。“这话不对,你应该说你有什么!” 狄飞惊轻轻道:“你想要六分半堂?” 苏青瞟了他一眼,这个人已无昨夜那般的气势逼人,他收回目光,望着湖上雾气,笑道:“六分半堂?很可贵么?如今你堂中高手死的死,废的废,手下鱼龙混杂,与其要这个烂摊子,我还不如重新培植一批势力,不过,好在还有你,六分半堂总算有些价值!” 狄飞惊还是轻声的道:“你应该知道,苏梦枕招揽过我,白愁飞也曾暗中招揽过我,你觉得你能成功?” “呵呵!” 苏青的声音也很轻。 “我想你弄错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我可不是招揽你,我只是在威胁你!” 他突然一改语气。 “过几日再来吧,到时候,雷纯姑娘应该就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但前提是,我希望此事保密,而且,我更希望狄大堂主最后不要记恨我!” 狄飞惊一直垂着头。 “成王败寇罢了!” 苏青眼睛一亮。 “说得好!” 狄飞惊却已深深看了眼呆坐不动,如同傻了似的雷纯,嘴唇翕动。“大小姐保重!” 旋即又转身掠上蓬船。 “他会答应么?” 雷媚突然问。 苏青叹口气。 “谁知道呢!” 他忽然扭头,看向雷媚的足踝,雪白的脚踝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银铃,伴随着女子划水的动作,激起阵阵悦耳铃声。 苏青眼波晃动,他忽然起身。 舍了轮椅,凌波踏浪而去,飞入晨雾,不见踪影。 只剩下雷媚望着自己脚踝上的银铃,幽幽叹了口气。 248 京中流言 “什么?他的腿没瘸?” 蔡府中。 蔡京神色阴晴不定。 他面前,是一个长髯浓眉的男人,这个人锦衣华府,眼睑透着赤色,一身威势好不浓重,可他就是威再大,势再重,此刻在蔡京面前,也只敢低着头,战战兢兢,卑微的像是只臭虫。 但是,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地位可不低,而且还是极高极重,在朝中更是一品大员,好不惊人。 他便是被人称作“龙八太爷”的,龙八。 更是蔡京的心腹爪牙,手底下的高手之一。 府中的尸体,大多已被处理干净了,昨夜赵佶龙颜震怒,宫中殿宇莫名失火,可是吓得这个皇帝彻夜难眠,连带着蔡京也跟着受气。 好不容易刚赶回来,突然听到龙八带来这么一个消息,自是心头大震。 他心机深重,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昨夜的那位高手,倘若如此,那此人绝不能留。 “还有什么消息?” 蔡京问。 龙八忙屈膝跪在地上,恭敬答:“如今已是有人传出,这位新楼主精通奇术,医道高深,有起死回生,长春永驻之法。” 蔡京却是听的大皱眉头,有些拿捏不稳对方为何这般行事。“什么?起死回生?” 可突然,他已意识到什么,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水来。“遭了,这人好重的心思,他这是想要接近皇上!” 一个本就瘸腿的人,突然站起来,这本就是件奇闻,要是再加上这常春永驻,起死回生的流言,那痴迷丹道养生的皇上,如何不会心动。 蔡京问。 “那人现在在何处?” 龙八以额触地,恭敬道: “在小甜水巷,据说是去找白牡丹了!” 蔡京双眼一瞪,拍案而起。 “此人断不能留!” 如此相似一幕,可不光是在蔡府里上演。 京城各势,皆是被昨夜的动荡所吸引。 而消息最灵的,当然就是京城里的市井好汉,这些人要么是“花府”花枯发的弟兄,要么就是“温宅”温梦成的手下。 “发梦二党”虽说时有争执,可却向来同气连枝,但凡遇到什么大事,必是同进同退,同仇敌忾。 他们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本来是对这个差点杀了蔡京的神秘人拍手叫好,可等听到那位新楼主双腿没瘸后,却又彼此面面相觑。 这可都是些人老成精的人物,那还能猜不到几分东西。 温梦成干笑道:“好家伙,这位新楼主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啊,我怎么有的摸不透!” 花枯发也撮着牙花啧啧称奇。 “依我看,昨晚上那动静八成就是这位新楼主搞出来的,当今天下,虽说后起之秀不少,可真正的高手,一根根指头掰过来,那可是都能数清的,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位人物,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温梦成还在笑。“可他现在放出这些消息,摆明了是有意攀上那个昏君,依我看,八成又是个白愁飞,想要不择手段的往上爬,而且人家这手段可比白愁飞高明多了,估摸着蔡京那老东西现在也只能干瞪眼!” 花枯发一翻白眼。 “我呸!” 他朝地上吐了口浓痰,骂道:“他要是敢真这么做,投靠那个狗皇帝,那苏梦枕的命,肯定就得他背上,往后,那也是蔡京一流,卑鄙无耻!” 温梦成嘿嘿一笑。“你骂半天有什么用,白愁飞之前你不也骂了,他倒是死了,可现在,这不又来个更高深莫测,更不得了的人物,还想爬的更高,谁又来杀这一位啊!” “你不骂我骂,打我是铁定打不过,可我偏要骂他八辈祖宗!”花枯发索性跳脚大骂,唾沫星子乱飞。 温梦成摇头一探,满脸苦笑。“如今真要是再多这么一位,只怕就是这大宋朝气运将尽的时候了,国无宁日啊!” 但他忽的眼神一亮。 “不过,不还有个王小石么,要是他回来,这可是“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如今老大、老二都死了,他这个老三,岂非最是名正言顺的继承楼主之位!” “听说,他可是得了元十三限的武功,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争得过这一位!” 花枯发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嚷道:“那可是咱们得大恩人,管他娘的争不争的过,反正我是明里暗里都支持他,金风细雨楼里,恐怕也有不少人等着他回来,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你呢?” 他一斜眼睛,看向温梦成。 “笑笑笑,别他娘的就知道笑!” 温梦成蹙了蹙眉,森然道:“到时候,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而且,你急什么,有的人肯定比咱们还急,蔡京那个老东西,怎么会放任此人坐大,想来“有桥集团”也绝不会允许的,另外,这不是诸葛先生没在京城么,还有六分半堂,等着吧,会有机会的,说不定,这一次,能改变京城格局呢!” 神通侯侯府里。 方应看初闻这个消息,也是神情一变。 以金风细雨楼的势头,若是再在那庙堂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只怕已能一步登天,一发不可收拾。 “好大的野心!” …… 这一日,京城里的各方势力龙头,俱是因他苏青而失惊、失色、失态。 那他呢? 他现在又在哪? “苏公子,哎呦,奴家昨夜沐浴的时候脚扭伤了,您妙手回春,能否帮我瞧瞧!” “苏先生,我这几日心烦意乱,甚是乏累,恐患恶疾,您可要治好我呀!” “还有我,苏公子,最近几日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你快给我看看!” 瓦子巷里。 只见大半条街上的女子,此刻全都朝着街头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那是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条条身影,燕瘦环肥,应有尽有,到最后,更是拼了命的往里挤,有的更是厮打在一起。 却见人堆里,一人猛的掠了出来,披头散发,满脸的唇印,定睛一瞧,正是苏青。 他望着一双双像是冒绿光的眼睛,不由冷汗大冒,这简直比生死厮杀还要来的惨烈。 归根结底,不过是他在这瓦子巷唱了一曲而已,再加上传开的流言,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想不到堂堂金风细雨楼的苏楼主竟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兀的,一个冷峭的脆丽嗓音响起。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苏青转身望去,却是看见了一道美颜不可方物的身影正在走来,这女子身段窈窕玲珑,穿着一袭翠裙,眉似烟柳,眸若秋水,只一动,便生万种风情,可惜一张俏脸冷冰不见笑颜。 苏青失笑。 “师师姑娘,何出此言啊?” 来人正是李师师。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戏耍我们这些勾栏瓦肆里的苦命人!” 苏青不可置否的点点头。 “那师师姑娘要如何才信?” 李师师秀眉微蹙。 “哼,既然苏楼主如此不知进退,那就恕我无礼了,你既言身怀精绝医术,今日,便展露一手吧!” 苏青笑道:“合该如此!” 他视线一扫,瞧着一个绿衣姑娘,这个姑娘先前摔了一跤,手心擦破,此刻鲜血直流。 “这位姑娘还请上前来!” 那绿衣女子正哎呦呼痛,乍一听到苏青的声音,脸颊立马绯红,然后小踱着步伐,走到近前,声若蚊虫的小声道:“劳烦先生了!” 苏青却已拿捏起她的右手,一手轻托,另一手,抬掌隔空而对,却见众目睽睽中,忽听有人瞪眼惊呼。 “哎呀,快看,愈合了,血止住了!” 赫见那姑娘手心的伤口,此刻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凝结了血痂,然后又脱落,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249 初会赵佶 翠衣、墨发、裸足、莲臂—— 在舞。 珠帘幔帐之外,有一人,体轻如燕,迈足如飞,正在随曲而舞,红唇微启,但听得那贝齿中,已起悠扬歌喉。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窗外,已是烟雨迷蒙,如雾如纱。 窗畔,一人临风端坐,宛似霁月清风,膝上横着一把琴,纤秀玉指连连勾挑,已是和着那动人歌喉,与倾人舞姿。 燃香缕缕。 苏青望着面前高歌作舞的女子,眉目含笑,只带歌罢,舞休,琴声方尽。 他轻声道:“舞美,人美,歌更美,却都不如你来的美!” 李师师玉颈泌汗,面上泛着酡红,胸脯更是在随着略急的气息不住起伏。 她却笑的很淡,但却又笑出了撩人的妩媚,抬手打理着因急舞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水绿色的袖子更是被她随手摘了去。 “呵呵,苏楼主的这些话,师师可是听过无数遍了,听的,都有些倦了!” 苏青放下琴,笑问:“那杨无邪可曾说过?” 李师师一怔。“无欺先生却有些特别,他寻常,只以诗词赞我!” 苏青沮丧般一叹。 “那看来,师师姑娘必然是喜欢胸有笔墨,才华横溢的人了,可惜我一介武夫,不通笔墨啊!” 李师师听到这话,反倒咯咯一笑,玉臂一托脸颊。“你现在倒是有些特别了,来我这的,十个有九个不是才子,就是文人,而且,我也确实比较喜欢文人,不然,那些个只贪图美色的人,总是显得俗气。” 苏青却是失笑摇头,这一幕被李师师瞧个正着,她疑惑道:“怎地?莫非苏楼主觉得我说错了?” 苏青不可置否道:“自然!” “呵呵,俗与不俗,焉能以此相较,你看那些个文人士子,一个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张口仁义道德,闭嘴圣贤礼教,可他们来这勾栏瓦肆,进这风尘之地,不就是为了图个快活么?你焉知他们风流倜傥的外表下,不是满心龌龊之想?他们接近你,说到底不还是贪图你的身子,垂涎你的美貌,依我看,倒是大大的虚伪!” 李师师却是被苏青这番干脆直接的言谈听呆了。 苏青淡言辞随意,语气平淡的继续道:“何况,文人有什么用?这大宋朝天下士子无数,可真正能读出头的又有几个?权臣当道,这些真能出头的,不是施使贿赂,便是依仗权势,有什么资格妄论俗雅?” 李师师敛了笑,美眸盯着椅上坐着的人,语气幽幽道:“那以苏楼主来看,什么又是俗?什么又是雅呢?” 苏青笑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雅,人活一世,心藏七情六欲,腹纳五谷杂粮,这些无一不是俗物,哪怕是死,不也是一抔黄土收艳骨么,放眼天下,俗不可耐!” 李师师又嫣然一笑,她听的一抚掌。“那这般说来苏楼主岂非自己说自己是一俗物?” 苏青哈哈一笑。“自然,我本就在俗世中,又如何敢自称不俗,何况,我还要名,还要利,还要美酒、女人,更是俗到家了!” 李师师已笑的前仰后合,情难自禁。 “我却还是头一回遇见楼主这般有趣味儿的人!” “哦?那依苏楼主之见,如何才能不俗?” 蓦然,这屋里多出一个声音。 就见一个老者,正自楼下上来,笑的和善慈蔼,眼神十分灵活,却又暗中透着狡猾和奸险,赫然正是蔡京。 但这会的他,却已温顺谦卑的像是个奴才,连身子都不敢太过挺直。 而在他的身旁,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面若冠玉,意态优雅出群的男子负手跟着,身子不高,但却挺拔,下颔蓄有短髭,此时正颇有兴趣的眯着眼,打量着苏青,待看到苏青的那张脸,男子眼露讶异,而后像是到自己家一样,自顾的走到李师师身旁坐下。 李师师早已沏好茶。 这人一坐下,屋里便似多出几分说不出的庄严,尊贵极了。 因为苏青已察觉到暗处突然凭空多了十几股绵长、沉厚的气息,有的在屋顶,有的在雨中,压的极低。 “不俗?难难难!” 苏青摇头,一连说了三个难。 蔡京像是与他初识般笑道:“苏楼主既是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想必心里肯定是有法子的,何不一吐为快!” 苏青端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旋即道:“我不说,那是因为当今天下,无人能做到!” “哦?你此言,莫非也包括皇上?”蔡京笑的像是只老狐狸。“须知皇上可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普天之下,还有皇上做不到的?” 苏青看了眼李师师身旁的男人。 “唔,开疆拓土,荡平诸国,不知皇上能否做到?” 蔡京一瞪眼,沉声道:“如今大宋国泰民安,你却妄想兴起战事,是何居心?何况,皇上仁治天下,使之四海升平,繁荣昌盛,功绩之大,依我看来,已不在宋祖开国立朝之下,需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难!” 苏青瞥了他一眼,这老东西可真是够不要脸的。 他不咸不淡的道:“说的好,好一个打江山容易,自古为帝者,无外乎一攻一守,攻则开疆拓土,攘平四方,定不世之基业,守,自是论治国安民之策;既是容易,何不再打上一打,使之大宋版图横跨天地四极,摄万邦来朝,届时,何以与当朝宋祖相比,岂非直追秦皇汉武,功盖唐宗,名垂千古!” 蔡京又一摇头,说道:“此言差矣,打是容易,可对大宋子民却是极为不易,要知道他们都有妻儿,战祸一起,受伤害的多是世人,皇上体恤百姓,如此,当是贤明之君!” “唉!” 苏青叹了口气,眼神轻飘,漫不经心的笑问:“蔡太师与我争来争去,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 蔡京神情一肃,面容一绷,他沉声道:“我身居要职,自然是心系天下百姓,当为皇上鞠躬尽瘁,不敢有一丝懈怠!” 那和男人一面喝着茶,一面听着二人的话,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待停到蔡京这番话后,又是欣慰一笑。 他看向苏青,温言道: “不得不说,你的面子很大,能引得朕亲来一见!” 蔡京更是顺势接道:“苏青,天子当面,你却还不跪下?” 此人,正是赵佶。 250 无极仙丹 “跪?” 苏青却只是淡淡抱拳行了一礼,仍旧坐着。 “见过皇上!” 蔡京立目竖眉,冷然喝道:“大胆!” 赵佶一摆手,兴致盎然道:“朕听闻你身怀奇技,可起死回生,断肢重续,长春永驻,可是真的?” 苏青瞥了眼外面的风雨,笑道:“真假与否,皇上何不命人一试便知!” 赵佶却猛的神情一凝。“大胆苏青,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朕研习丹道多年,延年益寿倒是可得,可这起死回生,岂非太虚无缥缈了些?长春永驻更是笑话,放眼古今,长生久视皆不过凭空杜撰,你却敢以此诱朕,该当何罪?” 苏青笑的不卑不亢,他抬起了右手。 “皇上请看!” 然后又伸出了小指。 只在赵佶投来的疑惑目光下,苏青面不改色,已用左手,一点点的将半截尾指折了下来,看的李师师掩嘴惊呼连连,就是蔡京也看的凝神吃惊。 “皇上再看!” 苏青神情仍是带笑,仿佛不曾察觉到丝毫痛楚。 他还是伸的小指,只在赵佶不可思议的眼神中,那被折去的半截,伤口已肉眼可见的止了血,不到半盏茶,便就愈合了。 “陛下若是不信,七日后不妨再来一见,届时尾指长全,始知我所言非虚也!”苏青拿捏着自己的半截手指,轻笑道。 “天下竟真有如此奇技?” 赵佶看的失神动容,喃喃自语。 蔡京忙插话道:“皇上切勿被他诓骗,就算如此,也不过只是断肢重续之能,长春永驻,起死回生,却是无稽之谈!” 被他一提醒,赵佶已回过神来,他颔首道:“不错,只此一种仍是证明不了什么,你可还有手段?” 苏青像是早有准备。 他摇头。“自古以来,生老病死,枯荣轮转,皆是天理定数,岂能轻改!” 蔡京已是怒道:“那你便是承认欺君之罪了?” 苏青淡淡瞟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急什么?不妨听我把话说完!我虽做不到逆天改命,然,我却知有一物可以!” 赵佶已是迫不及待的急问:“何物?” 苏青迎着这位大宋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长生不老药!” 赵佶眼睛一凝,他似在迟疑,然后冷冷的问:“你说的,莫不是那先秦时期,秦始皇所求丹药?你可莫要骗我,那丹药若成,秦始皇还会死的那么早?据我所知,仙丹根本就是莫须有之物!” 苏青悠悠然接过话。“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丹药是未成,然,这丹方却已流传后世!” 赵佶闻言一惊,眉头皱的更紧。 苏青自顾的道:“那丹方辗转流落,直至唐朝,才重现于世,乃由皇室监造,更是命天下道门真人主持此事!” 赵佶双眼圆睁,他动容颤声道:“莫非,丹成了?” 苏青点头。“不错,共得仙丹十四颗,唤作无极仙丹,可惜,皇太子先服两颗,暴毙当场,天子震怒之下,连杀当时天下丹师药师七十二名!” 赵佶“啊”了一声。“莫非炼出来的是毒丹?” 苏青一笑,徐徐道:“怎会是毒丹,只是,常人之躯,如何能承受那庞大药力,是药三分毒,那仙丹之效更是如洪水猛兽,一朝宣泄,必是暴亡之局!” “可惜,天子不知其中玄妙,将那些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十二颗仙丹,至此尘封!” 这话只把赵佶听的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糊涂,糊涂,暴殄天物啊!” 却听苏青话锋再转,笑眼一眯。 “不过,却有道门后辈得悉几分真相,曾大费周章,将之盗出皇宫,苦求解毒之法。” 他语气忽一沉。 “实不相瞒,我便是那道家传人之一,一身所学之奇能,便是为化解药力,使之达到长生境地!” 赵佶听完,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沉吟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如此说来,你那长春永驻之法也非是虚妄,当要辅以丹药才行!” 苏青满怀惆怅的叹息道:“正是,只是我道门分作两脉,一脉乃是寻找丹中解毒之法,一脉便是我这种,追求外力,可惜,另一脉的传人,将仙丹据为己有,非但如此,还将我重伤!” 乍听到这么一桩奇谈怪事,连蔡京不由得听入了神,而且,那可是长生不老药,世间绝无仅有的仙丹灵药,还是十二颗。 他冷然问:“言之无凭,可有证据?” 苏青不悦的看向他:“不知道蔡太师以为,我这番说辞,能得什么好处?我已说尽,信与不信,那是你们的事,何况,呵呵,那仙丹之药效,非我不能化解,依我看,皇上还是莫要相信的好,免得蔡太师又要口诛笔伐,咄咄逼人!” 赵佶沉思不语,好一会,才展颜一笑,温言道:“苏先生何必动怒,蔡太师也是心念朕的安危,不如这样,久闻“金风细雨楼”稳固京城安危,此乃大功一件,你既为楼主,朕便封你为侯,如何?” 连称呼都变了。 蔡京这下是真惊了。 “皇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赵佶截然道。 苏青心中非但没有半点惊喜,反而带着几分慨叹,但他面上仍是笑道:“全凭皇上吩咐!” “好!” 赵佶合掌而笑。 “你名里带青,我又听闻你喜好青衣,姑且做个“青衣侯”如何?” 苏青哑然。 就听赵佶已拍板笑道:“那便这么定了!” 但他话锋兀的一变。 “只是,这仙丹——” 他欲言又止,意有所指。 苏青轻声道:“皇上放心,不出半年,我必将那仙丹寻来,在此之前,我亦可以自身奇能,令皇上恢复青壮之身!” 赵佶虽是叹了一声,但听到后半句,已是双眼发亮。 “哦?既是如此,还不让朕开开眼界!” 蔡京此刻已目光灼灼的瞧了来,像是苏青要有半点不轨之心,便要将他格杀当场。 遂见苏青走到赵佶身后,抵掌推拿,不多时,一缕缕淡淡白气赫然从赵佶头顶溢出。 …… 小半柱香后。 苏青才下了楼。 他淋着雨,默然而行,神情平静,步履轻缓。 只出了瓦子巷。 走到街口,就见一颗粗壮的槐树下,正见个红裙女子探头探脑的朝他瞧来,俏皮的眨着明眸。 手中撑伞。 见他走来,已携着一阵香风,轻灵飘至,足踝上,带起一串银铃声。 直到头顶的雨突然没了,苏青才似恍若如醒,他看着身旁撑伞的娇小女子,再见对方发丝红裙上沾着不少水珠,蓦的一笑。 “我要是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等下去?” 雷媚琼鼻一皱,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半认真、半狡黠的俏皮模样,然后妩媚笑道:“你若明天才出来,那你可就见不到我了,因为我已另投别人,说不定还要暗中捅你一剑!” 苏青沉默不言。 他只是伸手捋了捋雷媚鬓角打湿的发丝,将之拂到耳后。 可哪想雷媚反倒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定定望着那半截小指,眼神阴晴不定,随后咯咯一笑:“看来,代价不小啊!” 她又翻开了苏青的左手,将那折下的小指抢了过去,才笑眯眯的说:“放心,等事成之后,我把他们双手双脚上的指头,全给你剁下来!” 眯起的眸光里,尽是寒意。 苏青笑笑。 “咱们回去吧!” 251 春风一度 短短不消一日,京城各处便已贴满了告示,更有信差快马加鞭,将一封封急信传遍江湖四方,布告天下。 信里的内容,只有一个。 金风细雨楼的龙头老大、总瓢把子,那个杀人如麻的苏青,竟是被封了侯——“青衣侯”。且地位超俗,御赐“免死铁卷”一册,位比三公,面御驾可不跪,余下姑且不谈,只这短短只言片语,已是令无数人坐立不安,彻夜难眠。 “青衣侯”之名如雨后春笋,一日之内,轰传京城,连朝野百官亦是为之一震,且城中各处,酒楼、茶寮、客栈、长街,男女老少,无人不在谈论这位神秘非常的青衣侯。 他们俱是奇怪,为何此人能仅凭一日之功,便能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结果,有好事的从宫里打听了一下,得到的消息却是非同小可,而且,颇为古怪。 盖因今日,皇上未曾早朝。 其实自打赵佶痴于丹道后,便时常闭关行宫道场之中开炉炼丹,或行辟谷之法,不上朝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今日的原因却很特别。 自昨夜赵佶从“小甜水巷”回宫后,竟是彻夜未眠,同御数女,龙精虎猛比之青壮亦不遑多让,可谓雄风大展,故而愉悦至极,天将亮,便已命人布告天下,重赏青衣侯,这般变故,连蔡京都有些措手不及。 谁都知道,这皇帝有后宫三千佳丽,可独独这赵佶子嗣单薄,长子赵桓自幼体弱多病也就罢了,次子赵柽,仅出生不过一日,便已早夭薨逝,再有一女,安德帝姬亦是气虚体弱。 自此之后,虽说历年来皆有选美入宫之举,然,却是再不见哪个能身怀龙种,诞下皇室血脉,可谓一件怪事。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便是赵佶已无鱼水交欢之能,成了废人一个。 如今经此翻天覆地之变,却是大为欣喜。 当然,谈的更多的还是那位“青衣侯”,只说其身怀惊天奇技,可令人返老还童,还有的说是其医术超绝,有起死回生之能,还说皇上就是被其医好了恶疾,重拾雄风,简而言之,各种传言,那是五花八门,一转眼就是一个说法,就差上天入地,三头六臂了。 而且还有消息传来,那位皇上至今不眠不休,仍是精神抖擞,饮酒吟诗,佳人坐怀,妙句不断。 …… 天泉湖。 烟波浩渺,碧水春风。 画舫中,只说那身着红裙的娇小女子,莲足一迈,已似一团夏时烈火,火热的身子,连同火热的心,已全都凑到了面前坐着的男子身上。 雷媚揽着苏青的脖子,有些慵懒的柔声道:“如今,所有人可都是在谈论你这位“青衣侯”,你却还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也不知道笑一笑,莫非不开心?” 自从昨天从“瓦子巷”回来,这个女人愈发的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了,无论是她的眼神,还是身体,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进攻性,像是真的成了一团热烈的熊火,要将苏青这个冰疙瘩烧化开来,又像是一条美人蛇,几快缠在苏青身上了。 “你莫不是没看见,我本就在笑么?” 苏青感受着耳畔呵来的温热香风,轻声道。 雷媚趴在他的肩上,抵着下巴,美眸一转,望着面前的半张侧脸,幽幽叹道:“你又骗我,如果一个时常把笑挂在脸上的人,告诉你他在笑,那他肯定没笑,真正笑的人,是不会告诉别人他在笑的!” 她又凑近了些,柔声道:“你能告诉我,你心里想着什么么?” 苏青道:“也没什么好笑的,别看这些名头一个比一个大,可却没有半分实质的权利,看来这个皇帝也还不算太蠢!” “只怕你这位大楼主,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蔡京一流了,至少也是被千人指,万人骂,因为,恐怕过了今日,这个皇帝,就要沉迷于酒色之中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为世人所唾弃!” 另一边,响起了雷纯的清冷、轻柔的声音。 她似不曾看见面前几在耳鬓厮磨的二人。 “你当真替皇上医好了身体?” 雷纯问。 苏青摇头,他摩挲着自己的半截尾指,神情似笑非笑。“其实归根结底,问题都出在了他痴于丹术,久服金石所炼丹丸,看似能填补元气,增益自身,只是,都不过表象罢了,就像是被挖空树心的枝干,外面看似完好,实则腹中早已中空,我不过是,替他化解了那丹丸所余药力罢了,顺便,推了他一把!” 雷纯闻言已停下手中动作,秀眉一簇,像是听出某种别样的意味。 “哦?推了他一把?如何推?” 苏青眼神平淡,不疾不徐的温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只是把他以后的生机寿命,往前推了推,就譬如,今年,或是明年,如果我心情好,他可能会后年,倒下去!” 饶是雷纯乍闻此言,也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凉气,秀眉皱的更紧了,这样的一句话,但凡要泄露出去,流传出去,只怕必是满门抄斩,弑君犯上的滔天大罪。 她迟疑着,沉吟良久,才柔声道:“诸葛先生可不是等闲之辈,更有蔡京虎视眈眈,方应看伺机而动,只要出一点差错,恐怕,你就得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苏青笑道:“不错,所以,在此之前,我要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 雷纯问。 “仙丹,无极仙丹!” 苏青目光闪烁。 “真有此物?” 雷媚亦是奇道。 苏青淡然一笑。 “自然是有,不光赵佶心心念念,我已肯定连蔡京也动了心思,他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怕死的,我已在想,要不要以此为饵,除掉他!” “不过,一个人没意思,得把方应看和米有桥也算上,到时候,京中势力清算一场,岂不痛快!” 雷纯秀眉倏然一展,她肃容道:“好,那我六分半堂便全力助你,但你不要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希望你言出必践,遵守约定!” “当然!” 苏青应道。 又过了些许时辰,湖面上,一艘蓬船分浪而来,狄飞惊还是那副橹工的打扮。 “走吧!” 雷纯离了画舫,上了船。 狄飞惊只深深看了眼苏青,也不多言,已撑船随波远去。 望着渐渐模糊的蓬船,雷媚问:“你真要帮她找到关七?看来她还是有些不相信你,以七圣主那般霸道横行的脾性,若是父女相认,到时候,她便可依仗其力,反客为主,到时候吃亏的可是咱们!” 苏青亦是目光出神,但随即展颜一笑,笑的有些放浪形骸,他道:“只要我参悟了“山字经”,再得到“无极仙丹”,诸葛正我也好,关木旦也罢,哪怕就是韦三青重现江湖,谁强谁弱,还得打过再说!” “但在此之前,你是否已准备好?” 他澈净明亮的眸,已看向雷媚。 “准备什么?” 雷媚笑笑,黛眉一弯,柳腰一转,她已是毫不顾忌的坐到了苏青的怀里,轻抚着他那近乎妖邪的绝美脸颊,整个人,妩媚极了。 “你说清楚些?我笨,怕听不明白!” 她的声音很低,突然像是没了肆意的笑,没了撩人的媚态,只像是一个楚楚可怜,缩在他怀里的弱小女子,睁着一双水灵好看的瞳,定定望着苏青。 苏青也笑了。 他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滚烫的气息激得雷媚面颊嫣红。 他已搂过她。 忐忑且又笨拙。 看着这个杀人都不眨眼的男人,这会居然有些手足无措,雷媚噗嗤一笑。 可随之却是一声惊呼,低吟。 荡人心魄。 “接下来的日子,我要做一个坏人,而且还是大奸大恶之人!” 苏青终于开口。 雷媚望着他,吃吃笑道:“我已无所谓,反正我雷媚在所有人眼中,已是生来便有反骨的女人,我早已是坏人了,跟坏人,干坏事,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但她忽又调皮的一眨眼。 “但我很想知道,是你坏,还是我坏?” 苏青一扬眉,望着怀里女人娇艳如花的面容,忽然摇摇头,而后凑近了轻声道:“你想要多坏,我就有多坏!” 下一刻。 珠帘飞卷,幔帐长激。 船板上已无人影。 …… 252 九现神龙 半月后。 诸葛神侯回京了。 非但他回来,连同名捕“铁手”也回来了。 还有“追命”崔略商,“冷血”冷凌弃。 也都跟着回来了。 四大名捕齐聚。 之所以如此,乃因一道圣旨。 “免去楚相玉一切罪责!” 更重要的。 是不到月余的时间,京中格局大变。 皇帝赵佶醉心女色,白日宣淫,连日来更是醉酒笙歌,又多了荒淫无道的名声,无心朝政,百官群臣,皆上柬无功。 所有的矛头已尽指声名如日中天,一步登天的“青衣侯”苏青,更有传言传出,天子有意立其为太保,跻身三公之位。 蔡京意想不到,方应看意料不到,连诸葛正我也万没想到,不足月余,这位“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竟能掀起如此动荡,位极人臣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 皇宫。 御书房。 “皇上,太傅已是回京了!” 听着米有桥的禀报,正在提笔挥毫的赵佶“哦”了一声,旋即喜道:“那还不快宣,也好让他瞧瞧朕这些时日的改变,定是要吓他一跳!” “是,老奴这便去!” 米有桥恭敬应道,已是退下。 不多时。 “太傅请进!” 门外,一位风采超然,气质绝俗的白袍老人正含笑抚须而进,赫然便是诸葛神侯。 可待他看见面前的皇上后,却不由得一怔。 就见眼前这人,满面红光,黑发浓密,苍须劲髯,一双黑眸炯炯有神,连带着那颇有些瘦弱的身子骨也结实魁梧了几分,谈吐中气十足,龙行虎步,威仪十足,若是只观相貌,任谁看见,都会觉得面前这人是个三十左右的青壮。 这是赵佶?这居然是赵佶? 可这赵佶分明是已到了知天命的岁数了呀。 如此看来,简直年轻了不止十岁,且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哈哈哈,太傅莫不是瞧不出朕是谁了?” 赵佶见其顿足静看,已是乐的哈哈大笑。 诸葛正我拱手苦笑。“确实,臣当真是有点不敢置信!” 赵佶笑容愈浓。 “太傅,朕的变化,可不止你眼中所见的这般,你且瞧!” 就见往日只会舞文弄墨,不通半点武功的皇帝,此刻,竟是一个猛步奔出了御书房,一把摘过侍卫的腰刀,竟是耍了一套凌厉非常的刀法。 “五虎断门刀!” 诸葛神侯一眼就认了出来。 只见这刀法非但被赵佶耍的深得其要,且刀光纵横,竟是引出一缕刀芒。 只等一套刀法舞毕。 赵佶才收势一停。 “太傅是否很惊讶?” 诸葛正我颔首道:“老臣心里岂止惊讶,已是震讶,短短十数日不见,不想皇上竟是得此脱胎换骨的惊天变化,委实教人匪夷所思!” “此事,还要全赖一人,此人可当真是天底下不出世的无双奇人啊,身怀诸般神通奇法,正是他,朕才有今日!” 赵佶看着连自己都有些不能相信的体魄,满意痛快极了。 诸葛正我问:“莫非?这人便是青衣侯?” “哦?莫非太傅也认识他?” 赵佶道。 诸葛正我苦笑。“想不认识都难,臣回来时,沿途听到最多的便是这三个字了,而且,臣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过,说起来,皇上为何要赦免楚相玉?此人无功高强,且还是黑道巨擘,振臂一呼,便可号令各方绿林豪杰,若不加以约束,恐生大患!” 赵佶叹了口气,他边往书房走,边道:“朕又何尝不知,不过,他身份特殊,到底还是皇室宗亲,而且,朕也有愧于他,加之他暗中曾与朕促膝长谈,大有痛改前非之心,何不给他个机会!” 诸葛神侯却是听的神情一震。 他此次前去“赤练峰”,那里已是聚集了不少绿林豪雄,加之“连云寨”寨主戚少商拦阻,虽说废了一番功夫,可到头来,却是连楚相玉的影子都没见到,但这大半月,他却时常听到消息,有人看见疑似楚相玉的男子在江湖上行走,只这一番追寻,仍是毫无游戏。 事实上,他早在之前便已心生怀疑,可念及楚相玉不同一般,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还有迫退各路绿林高手,才耽搁了这么久。 如今再听楚相玉就在京中,便已明白当日必是苏青故意放出楚相玉的消息,引他出京。 看来此人必有所图,且图谋之物,非同小可。 他看着赵佶这般变化,心头隐隐有些担忧,笑道:“皇上有此变化臣也是大感安慰,不过,保险起见,能否让臣替皇上把把脉?” 赵佶却哈哈大笑,把手一伸。 “也罢,权且为了让太傅安心,哈哈,这些时日来,无论是宫里的御医,还是京城里的名医,蔡京都已经替我找遍了,诊出的结果就一个,我身强体壮,乃是壮年之相,真是天佑我大宋,让我得此奇人!” 诸葛正我也不多言,抬手号脉,只是一搭,指下传来的脉象赫然蓬勃有力,满是生机,当下一皱眉。“皇上近日来可有不适?” 赵佶叹道:“太傅休要多虑,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好过,京中的流言太多,这些人,多是嫉妒苏青位极人臣,编造出诸般毁人恶言,何况,我这一脉,子嗣单薄,若我皇室再添血脉,苏青必是大功一件!” …… 话说两头。 金风细雨楼内。 黄楼之中,载歌载舞。 满堂宾客,举杯畅饮,好不快活。 这里面的,有二十一连环坞的几位当家的,有关中十二寇的话事人,有黄河水道的道主,还有“金风细雨楼”七万八千名子弟里,武功最高,也最厉害的百来位舵主,高手、好手,当然,还有“童叟无欺”杨无邪,有“郭东神”雷媚,有刀南神,以及“如意吉祥”,树大夫,齐聚一堂。 而这些人,现在都只看向一个人。 当然就是他们的龙头老大,苏青。 有人恭维,自然也有人冷然相对。 这些苏青都视若无睹。 他坐在一张极大、极舒服的太师椅上,懒散随性,侧身而坐,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漫不经心的撑着脸颊,摇晃着酒杯,歪着头,扫视着在座的所有人。 “今天来,是说一件事情!” 他轻声道。 “我先给诸位引荐一位新兄弟!” 就见堂后一人走了出来。 却是个青年。 此人穿着一件破旧不堪,早已洗的褪色发白的青衫,上面还清晰的落着几个补丁,瞧着就似个落魄书生的模样。 可只这几步一走。 青年已走出了雄姿英发,意态超群,端是丰神俊朗。 “我来为诸位介绍一下!” “这位,便是连云寨大寨主,有九现神龙之称的戚少商!” 苏青一开口,青年已抱拳拱手见礼,朗声道: “见过诸位好汉!” 堂下立时引起一震骚动。 苏青目光淡淡一扫,所有声音,瞬间消散,就听他语出惊人继续的道: “从今天开始,他便是金风细雨楼,新任副楼主!” 253 七绝剑神 雨。 大雨。 雷鸣电闪,风起云涌。 “轰隆!” 一道凄白的闪电,仿若有神将屹立云端,持剑劈下,威灵大显,震慑人间。 街上行人俱是被骇的惶惶而惊,奔散远遁。 雨幕劲急绵密,雨势泼天盖地。 沁凉发冷的雨水,将这偌大京华,涂抹的一片灰黯。 快要入冬了。 这应该已是秋时最后的一场急雨,秋寒如剑,冷冽,且萧瑟,剑意如杀,所过之处,使之木凋叶枯,一片愁惨。 雷鸣不绝。 电闪不止。 照亮了人间。 连带着七条身影,也跟着一亮。 这七人,蓑衣雨笠,有的穿着灰衫,有的是蓝袍,有的是葛布素衣,但总而言之,都很旧,也很破,洗的发白,有两个还穿着草鞋,挽着裤脚,露出了一双饱经风霜,被磨光了汗毛,黝黑粗糙的脚。 沾满了泥泞。 这七人,都是老人。 他们就像是庄稼汉一样,挤在一个豆浆铺外的雨檐下,蹲着身子,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碗,喝着豆浆,吃着烧饼,低着头。 端碗的手有的肥厚,有的枯干,有的瘦小,有的残缺,但也有相同之处,那就是他们的掌心已没了掌纹,手背筋骨贲张,精练彪悍,虎口的老茧已像是生铁一样,坚且韧,一端碗,竟是带起一阵轻微质感的摩擦声,像是铁剑刮过石面。 而且,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柄剑。 但常人想要看见却是极难。 雨笠被他们压的很低,却也难遮掩那一双双几如实质,灿亮无比的目光,像是剑光,更像是能穿透雨笠,分开雨幕,望向长街的尽头。 而他们待的地方,则是在一个南北东西交错纵横的岔口。 “三合楼”就在不远处。 这里就像是一个分界线,分开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甚至还有看着已是覆灭,却总能伺机冒出的“迷天盟”旧部,以及“发梦二党”。 想当年。 苏梦枕与王小石连同白愁飞,就是在这里,同进同退,浴血破板门,恶战苦水铺,后结为兄弟,成就了一番大事。 惊神指出泣鬼神,红袖刀过不留痕。 挽留神剑怒出鞘,可挽功利难留人。 可到现在,苏、白、王三人,已只剩王小石一人独存于世。 而如今的“金风细雨楼”,大有一家独大之势,盖因总瓢把子,“青衣侯”苏青,已是在上月,位列三公,乃是当朝太保,天下闻之,无不震动,朝野震惊。 听说这月以来,天泉山下,不少达官显贵,无不暗中奉上重礼大礼,奇珍异宝,金银首饰,田产地契,那是数不胜数,他们都想要趁势巴结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位极人臣、如日中天的青衣侯。 但这样一来,却也把苏青推上了风口浪尖。 京中已有传言,蔡京与早“六分半堂”联手,培植,提拔雷纯,已达到制衡,约束“金风细雨楼”的目的,还有“有桥集团”亦是心照不宣,他们都不想看到有人坐大,而且比他们势还大。 而江湖上,也有变化,因为,王小石回京了。 谁都想知道,这位杀了元十三限,已成一代宗师、名震天下的人,会如何与这位一步登天的新楼主较量,又回碰撞出何等惊天动地的火花。 但现在。 这七个人。 便在等人。 而他们等的不是别人,正是苏青。 这一年的时间,后宫之中,赵佶宠幸的几位妃子,先后怀上龙种,这也是苏青能位极人臣的大部分原因,加之太子年幼,气虚体弱,自苏青位及三公之后,便时常进宫以自身奇能替其医治,如此,自是愈发的深受宠信,连蔡京也只能眼红。 如此,就更是惹人嫉恨。 而这七个人。 是来报仇的。 为他们的徒弟、门人,七绝神剑报仇。 这七人,也有个外号,叫作“七绝剑神”。 并非自夸卖弄之言,因为他们都有资格,这也是天下公认的。 更因为这七人联手,就算是当年的元十三限、诸葛正我,天一居士也难以应付。 哪怕他们胜了,也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其中,元十三限更是险些丧命,可见其“剑神”之称,当真盛名无虚。 而这七人,尽管负伤落败,却也都全身而退,而后,归隐山林,他们每个人又都收了一个弟子,一脉单传,唯一的传人,这便是“七绝神剑”。 可现在,他们寄予厚望,虽为师徒,却已亲如父子的徒弟,全都死在了一个人的手里,苏青的手里。 那夜之后,江湖上只流传出一个“青龙会”大龙首的人物,他们七人几乎遍寻江湖,却始终不得线索,唯有蔡京暗中以密信告之,如此,这七位退隐的剑神,才踏足京城这个龙潭虎穴。 誓杀苏青。 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光他们要杀苏青,其他人,诸如“太平门”、“蜀中唐门”、“妙手班家”、“岭南老字号温家”、“江南霹雳堂雷家堡”,还有洛阳温晚的女儿温柔,更是联合了不少“七大寇”的好手,高手,他们都想杀苏青,为了苏梦枕。 也同时因为这一年来,苏青在江湖中人眼中已如蔡京一流,奸臣,权臣,祸国殃民,断不可留。 当然,京中各势自然也不会例外。 很多人都想杀他。 “来了!” 突然,一个雨笠先是一抬,抬起了一张干枯老脸,还有两道冷芒,如电闪雷击,射向雨幕,望向从皇宫方向,赶过来的一驾马车。 不知何时,像是早已商量好的一样,街上的摊贩行人,此刻,都已无声无息的散了去,偌大的长街登时显得空旷冷清,饱含肃杀。 两道冷芒方一抬,余下的十二道冷眸亦是齐刷刷的跟着抬了起来。 他们起身,堂而皇之的朝马车走去。 雨很大,雨势急,人间仓惶,一圈圈水花在他们脚底溅起,而后又被大雨冲溃。 两旁的店铺中,同样也多了很多目光、视线,这些人尽管所属势力各不相同,但如今,他们却都能因一人而同处一室,只为刺杀苏青。 “叮铃铃——” 雨中响起一阵玎啷脆响,动听悦耳,为这绵亘哀愁的雨幕,增添了几分生气。 马车赶了过来。 朴素无华的马车,简简单单,根本不像是达官显贵的车驾,但却不疾不徐,慢慢悠悠,像是游玩观景般,匀速而来。 “哒哒哒——” 匹枣红色的马匹迈着蹄子,在青石板上敲出一连串的声响。 赶车的马夫是个少年人,稚嫩而黝黑的小脸本是在笑,仿佛赶这辆马车是他这辈子最荣幸的事,笑的合不拢嘴,可当看见那七个木桩一样,伫立在雨中,拦住他们去路的蓑衣雨笠的身影后,他突然下意识吸溜了一下淌出的鼻涕,小脸绷的很紧,眼中透着紧张。 “怎么了?” 马车里响起一道轻淡温和的嗓音。 少年嗫喏道:“前面有七个怪人挡着路呢!” 马车里的人忽一笑。 “呵呵,今儿这雨,可真大呀!” “侯爷,咱们要绕开么?” 少年挠着头,有些听不明白。 “不用,赶上去吧!” 车里的人淡淡道。 “哦,驾!” 少年挥鞭赶马。 直赶到离那七个怪人只有十来步距离的时候,他才壮着胆子道:“你们快让开——” “苏青何在?” 中间一个怪人忽冷冷的问。 少年哑声,马车里则是响起了声音。 “苏某在此!” 254 长街琴音 “是你便好!” 大雨瓢泼。 七绝剑神齐立雨中。 “哦?如何好?又好在何处?” 马车里的声音轻笑道。 七绝剑神里有人淡淡道:“因为你很快就要死。” 马车里的声音再起,带着几分叹息的语气。 “唉,我这一路行来,所遇之人何其多,早已不记不得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番话,可惜,到头来,我却仍是好好的活着,他们却都已倒下。” 七人里有人怒极而笑,寒声道:“嘿嘿,好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小子,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好啊,那你不妨来试试!” 听到马车里那不轻不重,漫不经心的口吻。 “死来!” 终于有人含恨出手。 七绝剑神,这七人,分别是温向上、梁往下、何中间、罗左右、孙看前,余顾后、陈上下七人,对应着“七绝神剑”里每个人的姓氏。 出手的是孙看前,他是“剑妖”孙忆旧的师傅,孙忆旧的剑法已是深得奇、诡、妖、异四昧,而孙看前的剑法更是邪异诡谲,刁钻毒辣、乃是剑走偏锋的路子。 他出剑。 他的身上别人本看不到剑在何处,但他一伸手,一柄剑就露了出来,像是凭空而现,雪亮的剑尖一颤,便已挑开了雨幕,像是吐信的毒蛇。 剑身本寒,剑光更寒,寒人心肺,催人肝肠。 催人的是剑气。 邪气森森的长剑再一抖。 剑尖所指前方,一串雨线登时似贯连在一起,不光调开了雨幕,更是破开了马车的布帘。 “低头!” 赶车的小马夫早就被这一剑吓傻了,怔楞发呆,眼见那一串水线就要没入他的眉心,突听耳畔响起一个清淡声音,少年一个激灵,小脸发白,只似磕头一样,已往前一扑。 但见水线从他头顶擦过。 而后凝而不散,如一条细细的水箭,锋利无比,笔直没入马车内,在布帘上破开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 一剑递出。 不见车中人有何反应,孙看前已是再起五剑,五剑一出,五缕水线已嗖嗖分开雨幕,劲急如箭,没入马车中。 待五剑尽出,他方才纵身一跃,不但剑法妖邪,身法更是古怪,一晃身,一顿足,急影飘忽,已至车马近前,挥剑一斩,剑刃光华大亮,剑气冲泻,已欲将这马车拦腰斩作两半。 片刻间的出手,已是把那些暗中观战的人看的心头齐震,一个个皆是心中暗道徒弟已是名动江湖,这做师傅的更加可怕惊人,非同小可,不愧是七绝剑神。 可这一剑只斩出一半。 “叮!” 一声轻鸣。 那剑赫然已被两根纤秀白皙的手指夹住了,纹丝不动。 孙看前脸色一变,其他六人见此一幕,早已心意相通,二话不说,出剑。 六道剑光,明灭不一,明暗各异,却都锋芒毕露,凝练了浓郁可怕的杀机。 有的剑势光明正大,有的剑走轻灵,有的疾,有的缓,有的刁钻,有的古怪。 只一刹那,所有人心神为之一摄,雨中但见六道森寒剑光乍亮,好似星辰晦暗明灭,剑光闪烁,剑气飞射,刺的人目不能视,几快流下泪来,像是比那电闪还亮。 泼天雨幕瞬间被搅散开来,斩碎、碾碎。 六道剑光,如横贯石街的长虹,齐指那马车且方向各异,剑势各异,成绝杀之势。 毕竟这里是京城,而且苏青身份特殊,哪怕他们是老一辈的江湖名宿,与当年的诸葛正我、元十三限交手还能全身而退的高手,但现在,也免不了要联手,想要施展出雷霆一击,斩杀苏青,然后离京,远逃。 那夹着孙看前的两指突然松开,收了回去。 但就在所有人拭目以待的瞬间,就在那六道剑光齐逼马车同时。 马车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铮——铮——” 简简单单,这是琴声。 可就是这两个琴声。 刚夺回长剑的孙看前,在所有人惊愕恐骇的注视中,身体凭空撕裂,四分五裂,当空爆开,血水飞溅,染红长街。 剩下六人无不眼眶一红,看的目眦尽裂。 他七人虽说时有争执,然却同生共死,眼见孙看前命丧当场。 “死!” 六人剑势齐变,剑光一凝,已是对着马车凌空斩下,惊慌的马匹,突然没了声息,而后忽然倒地,身躯已遭肢解,血雾自伤口喷薄而出,化作一团红雾。 马车更是爆散开来。 肝胆欲裂的车夫只觉身子一空,人已被一股磅礴大力掀飞了起来,从街上飞到了三合楼的顶楼,然后脚下一沉,坐倒在地上。 惊魂未定之际,他双眼猛一瞪,就见雨幕中,一青衣人抱琴自爆开的马车里飘然斜飞掠出,衣袂翻卷,如流云飞雾,瞬急如影,眨眼已至面前,只是淡淡一笑,手中长琴凌空翻转而落,但闻“铛”的一声,已稳稳落在了一张案几上。 如此,青衣人才拂袖坐下。 这人乌发绑起,青衣沾雨,眉目清寒,只一坐下,指下已起悠扬琴声。 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哪里走!” 雨中再闻高喝。 六条身影紧追而至。 苏青目光微垂,也不知道是望着自己的手,还是望着琴,雨檐急雨滴落,他看也不看,随手掀指一拨,弦丝一震,“铮”的一声,晃似金铁颤鸣,一抹犹如实质的青芒瞬间形如弧月,应声离弦飞出,斩断了檐下雨帘,带起尖啸,横击一人。 “啊,小心!” 提醒方落。 那蓑衣雨笠的老人,已是挥剑便斩,剑气急落。 就见“砰”的一声,他手中长剑竟然从中折断,失色悚然之下,已是飞身而退。 可哪有那么容易。 “铮!” 又是一声。 老人瞳孔一缩,眼前天地已翻转起来。 无头的身子沉沉坠地,落入雨泊。 不等剩下的五人有所动作。 那拨弦的双手突然骤急起来,一双手掀拨如飞,在琴身上化作层层虚影,指下仿似迸出耀眼光华,本是轻缓琴音瞬间如洪水猛兽爆发开来,楼顶屋瓦无不齐震,簌簌散落,长街的雨幕,更像是化作一团急流漩涡,仿佛其内有一条妖龙兴风作浪。 众人眼中,却见那七绝剑神剩下的五人,此刻凌空扑起,欲要接近“三合楼”,与苏青生死一战,奈何飞起不到丈,五人身躯,无不在空中一滞,面上气劲逆乱涌泄,青白交替间,已同时在空中炸开。 255 小石现身 三合楼。 “铮——铮——” 琴音袅袅。 雨势未变。 大雨滂沱。 石街之上,已溅起迷蒙水雾,天地苍茫一片。 然这悦耳动听的琴声,却已成了所有人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像是摄魂夺命的魔音,令无数人犹自颤栗,遍体生寒。 因为。 三合楼前的血泊还没散。 一具尸首两分的尸体,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堂堂七绝剑神,此刻竟是只剩下这么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他们更没想到的是,那个“苏楼主”,他的琴,竟然是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杀器。 早先就有人猜测,苏青的琴就和苏梦枕的枕头一样,暗藏杀机,绝非等闲。 事实如何,果然如此,竟能以弦丝杀人,弹指便如飞针走线,这张琴,当初第一次名露江湖,便打的“八大刀王”无丝毫还手之力,令其差点丧命,亦曾败退过“天下第七”,这般战绩,已是足够惊人。 但他们更没想到的是,这张琴能杀人的竟不止弦丝,还有的琴声,且比那弦丝杀人更加可怕百倍千倍,杀人于无影无形,甫一动手,便已在雷火转逝之际,顷刻轰杀“七绝剑神”。 那些原本想要动手的人,现在突然不敢动了,浑身发寒,遍体发僵,像是冻住了,又像是已经死了。 他们真是怕极了,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像是没了,因为他们真怕这琴声一震,他们也会无缘无故的爆开,炸开。 而那些动的人,暗自提气、运劲、行功的人,却已面如死灰。 这几个人,大家都认得,也都知道。 他们是“顶派”屈完、“浸派”巴哈、“海派”言衷虚、“托派”黎井塘,这些人都是蔡京的心腹爪牙,而且,就连京师方圆千里以内崛起的“十六剑派”,也都如此,他们都是“蔡系”一手扶植、提拔起来的势力,属于他的江湖势力。 看来,蔡京已是恨透了苏青。 不光这些人。 还有不少军中久经战阵的精兵悍卒。 这些人,也都是“蔡京一派”的手下爪牙,童贯、王黼、朱勔的人,或是龙八太爷的人。 而这群人里,有一个极为不得了也足够惊人的存在,这个人,居然就是“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当世六大高手里的“云灭君”叶神油,而江湖上,大都称他为“神油爷爷”。 这几近一年的时间,京城多已发生了几件大事,譬如那“惊涛书生”加入了“六分半堂”,而叶神油,则是已贴近了蔡京,还有近些时日来,已名动京华,替苏青开疆拓土,打下不少地盘的“戚少商”,这都是大事。 这位“神油爷爷”其实不老,而是位长相十分凶悍的男人,而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则是因为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天竺神油”的气味,浓烈的几乎掩盖了他身上散发的血腥气,以及煞气,杀气。 他喜欢威风,更喜欢那种八面威风,他好战,好胜,好强,他更喜欢挑战强者,喜欢那种受人瞩目的畅快。而且,也为了博取蔡京的信任,若非“元十三限”几个师徒连同“七绝神剑”那些人莫名其妙死了个干净,蔡京也绝不会这么急着重用他。 所以他想要抓住机会,特别是知道要杀“金风细雨楼”楼主之后,他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激动的彻夜难眠。 但他还没出手,连人都没看到,就已经吐血受了伤。 他们这些人,亲眼目睹“七绝剑神”如何赶上去,迎上去,然后又是如何的死无全尸。 他们本已伺机要动手,心中谋划着趁“七绝剑神”与苏青缠斗的时候,联手齐上,杀了他,然后罪名由“七绝剑神”背上,其实很多人,很多势力都是这么想的。 可千算万算,谁成想七个号称剑神的老鬼,名头大的吓人的人物,居然死的这般干脆。 然后,就是挥之不去的琴声。 “这琴声有古怪——” 叶神油的话语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一张脸涨红,青筋暴起。 其他人更是多已说不出话来。 一个个俱是盘膝打坐,运功抵抗那靡靡之音。 可。 “噗!” “噗!” …… 一人接着一人吐血咳血,显然是功败垂成。 这琴声一起,他们蓄起的内力,竟晃似不听使唤,在他们体内横冲乱撞,逆行四溢,不用别人出手,他们便已自伤,重伤。 街上,突然想起“叮当”铃声。 入目就见,一抹红衣身影,正撑一顶翠伞而来,身姿轻灵犹如飞燕,足尖连点,只在雨泊中点出浅浅涟漪,犹如惊鸿踏雪,足踝银铃颤动。 这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郭东神,雷媚。 而她的身后。 则是一道道撑伞提刀的身影,冷着眼,寒着面,一样的三,一样的衣裳,一样的杀机。 当先四人便是“如意吉祥”四大护法,而他们率领的,乃是当年白愁飞辛辛苦苦一手训练出来的一八零八位楼中死士、精锐、好手,合称“一百零八公案”。 这些人都撑着伞。 这些人一出来,琴声就已经听了。 三合楼上,接着响起了一句淡淡的声音,四个字。 “先别动手!” 然后,已无人敢动。 因为这句话清晰的就好像在每个人身边响起一样。 这是对所有人说的。 “等会,去天泉山上找一位杨总管领五百两银子,毕竟毁了你的马车,再进红楼挑两门武功,男子汉大丈夫,总该要闯上一闯,见识一下外面的天地!” 苏青已站起,对着身旁犹自发愣发呆的小马夫笑道。 也不管少年是否听清楚。 他眼神一动,看了眼长街的东方,因为那个方向,相去不远,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侯府”。 而王小石就在神侯府。 这些人在等,他也在等。 “怎么样?” 他忽然问。 清脆的铃声已至身后,香风一袭,红衣如火,就已飘到他身旁。 “戚少商带着免死铁卷已拖住了公门中人还有庞将军、童贯他们,但时间恐怕不会太多,想要在此将这些人斩尽杀绝,恐怕来不及!” 雷媚收了伞,柔声道。 苏青神情平淡温和,道:“那就再等等,有的时候,如果无法一招毙敌,那就不如不出手,要做就要斩草除根,会有机会的。” 也在这个时候。 东边的街上,突然涌出不少人。 苏青望着当先一人,他忽然轻声叹道: “过了这个月,就要入冬了啊!” 256 突然变故 王小石回来了。 这个人一出来,街上明里暗里的各方势力,已有九成九的人认识他,也知道他,而这九成九里的人,有绝大部分,是佩服他,敬重他的。 毕竟,江湖就算再险再恶,人心就是再坏,好汉也还是敬重英雄的,特别是重义气,行侠义的人。 英雄? 苏青淡淡一笑,笑的有些轻蔑,有些讥诮,有些不屑。 英雄总是短命的,没死的,算英雄么? 但像白愁飞那样死的早的,又不是英雄。 而苏梦枕与雷损也只是枭雄。 那王小石呢? 苏青或许很欣赏他的品性,但却绝不会认为他是英雄。 自其离京,这已是第九个年头了。 这个人尽管未曾现身京城,但却是风头不减,非但如此,反而愈发高涨,声名几乎已盖过了他那两个结义兄弟,已成一代宗师的人。 今日这一会。 说不定,又会是新的一番格局。 苏青在看王小石,王小石也在看他,翘着伞沿,仔仔细细的看,像是要从头看到尾,但他脸上神情却有些随意,打着哈欠,带着浅浅温和的笑意,悠闲极了。 这是个十分年轻俊秀的人。 雨很大,雨势绵亘哀愁,可他一出现,天就像亮了,雨就像停了,阴霾尽去,一扫而空。 他的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谁也模仿不了的侠气。 独特到很多人都能围着他,跟在他身后,其中就有五方神煞的“刀南神”,还有“杨无邪”,还有树大夫,以及一些金风细雨楼的老臣。 看来,杨无邪到底只是忠于苏梦枕啊。 红楼的资料里,苏青看到的王小石,是一个有些稚嫩的画像,但现在的这个王小石,虽然还是年轻,却已目露沧桑,尽管他的双眼仍显明亮,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头上的发丝,也可见的稀疏了。 他还不到三十,却已像是看透世俗,历经大起大落的老人。 但他身上却绝不会有一丝暮气。 王小石,永远是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珍惜着别人的命,还有他自己的命。 他的衣裳很干净,整洁的找不出一丝褶皱,气定神闲,仿佛这些年逃亡流浪的路,不过是一场旅程,不见半点餐风饮露,颠沛流离的痕迹。 便是溅起的雨沫,也似都刻意避着这个人,他干净的真是点尘不染、片泥不沾。 这世上。 有光就有暗,有黑就有白,有坏人,自然也有好人,而王小石,就好像那带来光明的人,他几乎像是饱含了一个人该有的所有美好的品性。 他只是往这边走来,身后本是小小的一拨人马居然很快成了一条洪流。 而那些在琴音下侥幸未死的人,也都似看见了生机,一个个也都走了出来,王小石在东方,而这些人,则是站在了南、西、北三条街上,把“三合楼”包围了在了其中,也包围了苏青。 苏青却只是不深不浅,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个哈欠都让他眼角快要打出眼泪来了,他不慌不忙的笑道:“好大势啊。” 雷媚眯眼娇声一笑,只笑的人心都要酥了,她道:“势再大又能如何?洪流之势再大,不也要逢山改道,何况,他们面前的,可是巍峨屹立,擎天摩月的高山,到头来,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苏青也笑了。 “也好,那就让他们见见,什么叫作高山!” 他说完,王小石已到楼下。 “苏楼主?” 这声苏楼主,可是几乎喊的王小石要落泪。 物是人非。 “三合楼”还是三合楼,可当初和他同生共死,义结金兰的兄弟,却就剩他一个了。 然后,他就见顶楼那位一袭青衣,正临风而立俯瞰下来的人颔首轻声道:“正是,还请上楼!” 王小石上了楼。 他这一上去,身后跟着不少人,剩下的人,则是在雨中与“一百零八公案”对峙。 苏青瞧了眼王小石背后的杨无邪和刀南神,然后视线一定,看着王小石。“看来你已暗中重组了一方势力,不错,这么多年来的逃亡颠沛,总算让你懂得了很多东西!” 但很快他又道:“可惜,你懂的太晚了!” 王小石本是惊于眼前人非凡气度,正觉深不可测之际,乍听这话,已是默然。 “姓苏的,今天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你只需要回答一件事,那便是,苏梦枕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他没说话,他身后突然奔出个人来,这人一边冷喝,一边脚下步伐飘转,身法之妙,倒是少见,只一闪身,竟然是朝着案几上的那张长琴奔去。 “照胆?哼,你这样的人,也配起这肝胆相照的名字?” 那也是个年轻人,一副书生模样,只一看着琴首上的两个字,便已嚷道。 “别!” 王小石见他就要伸手,忙道。 苏青本来还未理会他,可听他说的话,眼眸斜斜一睨,翻手挽指,立见檐下飞流的水帘中一点滚圆水滴,豁然似被一股凭空之力吸摄横飞了进来,落在苏青中指之上,屈指一弹。 “嗖!” 水珠已带着骇人的劲风朝着那个书生打去。 “砰!” 可一旁却见一颗小小的白石突的截了过来,势如急箭,劲气长激,好不锐利。 水滴白石在空中相遇。 瞬间炸作一小蓬水雾。 那书生惊魂未定,灰头土脸的忙躲向一旁。 苏青眼皮一颤。 “伤心小箭?” 空中只有水雾,并无石粉。 那居然是气劲凝成的石头。 还有,箭意。 “如果伤心小箭你只练到这种地步,那今天,说不定你和你的这些弟兄都要死!” 苏青淡淡开口,让人听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杀机未明。 但那些人却都心头一突,像是如临大敌,紧张而恐惧的握紧了自己的兵器。 毕竟眼前这人,谈笑杀人,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手,仅仅是一句话,已是让所有人背生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王小石愣住了,杨无邪也愣住了,对面的人几乎全都愣住了。 因为,一截冰寒光亮的剑尖,突然从苏青身后刺入,自他胸前刺出,就好像,苏青也愣住了。 他低头一看,眼中带着不敢置信的扭过头去。 却只听一阵咯咯笑声。 还有银铃声。 一抹红衣,此刻俏然,立在檐下,妩媚的看着他。 三合楼上,一声愤怒低沉的吼声暴起。 “雷媚,你敢背叛我?” 257 仙丹惊世 “什么?” “雷媚?” “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雨中,所有人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那声愤怒的低吼。 等他们回过味儿,听明白了,无不哗然。 雷媚能背叛的还能有谁,现在整个京城的江湖人都知道,那雷媚已算是苏青的女人了,更是其左膀右臂,心腹手下,可以推心置腹,乃至同床共枕的人。 可现在,这雷媚居然背叛了苏青? 而且,这其中,似乎还饱含痛苦之意,莫不是受了伤? “好啊,这苏青如今已是尝到了众叛亲离的滋味,哈哈,当真是天要亡他!” 蔡京一派的高手,无不欣喜若狂,要知道如今相爷可是视这位苏楼主为心头患、眼中刺、肉中钉,无时无刻不想要拔去,要是办成了,不但可以名震江湖,更是大功一件,名利地位,一举三得。 原本与他们对峙的“一百零八公案”,那些金风细雨楼的死士精锐,这下全都又齐齐散了,就好像只是为了配合雷媚演一场戏,“如意吉祥”同样也是退的飞快,无人阻拦,而且这也是所有人巴不得的结果。 这些人一散,各方各势的高手,已是横冲直撞,像是洪流般朝“三合楼”围了去。 楼上的王小石等人也是看的懵了,傻了,楞在了当场。 这柄剑其实插得不深,至少没有一剑刺到底,但剑尖却已穿胸而过,血水滴落,苏青的胸口,转眼已是一片乌红血迹。 他像是有些不明白,望着雨檐下那身穿红衣的娇小女子,话语突的骤轻,也很平静,像是没了伤痛,只像是遇到了一件困惑的事。 苏青问:“为什么?” 雷媚神情一柔,柔的她眼中几快流出泪来,泛着光,盈盈水光,她的声音也很柔。“因为你杀了苏楼主,你忘了么,我说过,他待我很好,可他却死了,但他已活的不人不鬼,不生不死,我确实已不想看见风华正茂的他一点点死在病榻上,所以,我要谢谢你杀了他,谢你的方式,当然就是,杀了你,替苏楼主报仇!” 这可真是个奇怪的道理。 苏青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呻尽了他泼天的豪气,以及,吟尽了他不可一世的雄心。 这时候,雷媚突然又动了,她并指一掀,桌上的琴便已横着凌空翻了起来。 落向她的怀里。 苏青也动了,他已像是化作一尊噬人的狂魔,一身青衫豁然扬起,整个人已浮到了空中,墨发冲散,扬眉厉目,双臂一伸一展,顶楼桌椅,俱是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托起,悬起,屋瓦更是如卷帘般齐齐翻了起来,急风骤雨更是落了进来。 但这些人已来不及避风挡雨,因为,那些浮在空中的桌椅,杯碗,就像是暗器一样,横飞着朝他们打来。 “小心!” 王小石已出剑。 挽留奇剑。 浅浅的剑光,在他手中一划,便已划出了一个圆,像是一个梦,一个人旖旎而虚幻的梦虚幻的剑光瞬间散作一张剑网,兜住,也拦住了那些飞来打来的东西,被剑气分斩开来。 但等他们再去看的时候,却已见苏青正拦着雷媚的腰,怜惜无比的替她拭着泪。 “哭什么?你一剑得手应该笑才是啊!” “人可真是奇怪,明明做的是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却还不开心,淘气!” 苏青淡淡一笑,伸手只在雷媚挺翘精致的鼻梁上一刮,整个人忽然在狂笑中,向后飘去,荡去。 “不好,他要逃!” 楼下众人正欲上楼,却乍见一抹青色身影飞了出来,踉跄掠了出来,胸口竟是插着一柄贯穿其身的长剑,殷红的血水滴落流淌,溅在雨中,化作一团团淡红色的血雾。 这个人居然是那不可一世的苏青。 所有人看着他。 “他想要逃,他连自己的琴都丢了,哈哈,杀!” “不知所谓!” 苏青已落在街上,转眼已被淋得湿透了,他却是一笑,拈指反手一拔,已将长剑退了出来,冷眸不屑一瞥,剑柄一抖,剑身已“哗”的碎开,碎成数十枚大小不一的残片,嗖嗖没入雨幕。 雨中正自奔行的人,陡见寒光乍现,未及反应,脸上身上已同时溅开凄十数朵艳血花,更将其贯穿而过,四五条身影立在惨叫声中扑倒毙命。 “杀!” 这一刻的苏青,他像是没一个朋友,他一无所有,所有人都想要杀他。 他仰头,望了眼雷媚,可惜,看见的只有一团灵巧如红云的影子,抱着他的琴,翻跳上了屋顶,没了踪影。 面前,刀光已至。 苏青只是抬手,扬臂,双臂一展,被雨水淋湿的青袖已是横飘了起来,如两柄薄刀,在雨中一悬一转,轻灵如舞,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致命。 “噗噗噗!” 所有人只瞧见一道青影如鬼似魅,又似雨中的一缕青烟,自近处飘掠至远处,沿途过处,一颗颗双目圆睁,断颈喷血的头颅已自他们的双肩上弹了起来,跳到了空中,翻起一两丈,然后扑腾腾滚落在泥浆中。 待到头颅坠下,那些无头的尸体,才举刀提剑,僵直倒下。 血染长街。 可陡然。 雨中忽然抬起了一双眼睛,一双能发出刀光的眼睛,苏青双眼刺痛,眼角泪流,身后,已有劲风袭来,可怕的气劲竟是成了一支小小的箭,像是长了眼睛般,自“三合楼”射出,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弯弧,然后朝苏青的玉枕穴射去。 他刚一躲,雨中突然抓出两只手,两只白皙精致的手,这两只手只一出来,便已使出了令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为之色变的惊世绝技。 “大弃子擒拿手!” 所有人就见苏青就像是一个稻草人般,在那双手里,忽然不受控制的一翻身,已狠狠摔在了雨泊里,口吐鲜血,满身泥泞,好不凄惨。 “他已是穷途末路了,杀啊!” 所有人都看得精神一震。 “哈哈,蔡京,你难道不想要无极仙丹么?长生不老药?你难道真的不想要?” 苏青自地上爬起。 笑的像是疯了癫了一样。 “什么?长生不老药?仙丹?” 那些想要杀他的人,突然都下意识停住了,因为他都难以抵挡这个天大的诱惑。 “在哪?仙丹在哪?快说?” 已有人厉喝道。 苏青却是趁机掠到了空中,冷笑中拧身就走。 “不好,别让他跑了!” 刹那间,长街上也不知道多少人齐齐打出暗器,就像是飞蝗过境般,冲天而起,打在了苏青的身上。 “该死,快追,千万别让他跑了,他要是活了,那咱们可就一定要死了!” “他已身受重伤绝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 “追追追!” “一定要知道仙丹的下落!” 数十条身影,只像是群飞的大雁,惊呼急喝中,皆是朝苏青追去。 “无极仙丹,六分半堂势在必得!” 雨中,狄飞惊低着头,望着面前滴落的雨线,声音很低,但所有人又都听的清楚。 所有人都此刻都像是疯了一样,三三两两,结成一群,他们现在都只为无极仙丹,心里也只剩无极仙丹,长生不老药的消息,瞬间已匪夷所思的速度扩散开来。 不消半日。 “武夷山?” “仙丹就在武夷山?” 天下各路高手,齐汇武夷山。 却不知一场武林浩劫,就此掀起大幕。 258 群雄入瓮 “你当真亲眼所见?” 相府之中,蔡京蹙眉,似惊似疑。 叶神油肯定道:“错不了,那雷媚突袭暗手,先是重伤苏青,后又遭狄飞惊以擒拿手重伤,还有王小石,最后又被无数暗器打中,这下子,就算他奇能再厉害,只怕也得去掉半条命,而且各路高手紧追不舍,他忙于奔波,伤势必然恶化,实力肯定大打折扣!” “无极仙丹居然在武夷山?” 蔡京思忖不语,过了会,他又问。 “苏青已逃向武夷山?” 龙八太爷忙道:“不错,按照他如今脚力,只怕用不了三日,就能赶至!” “不行!” 蔡京眉梢一展,他就像是下定了决心,做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无极仙丹的真假如何,先暂且不管,但苏青此人,必是留不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他真要再吃了那仙丹,到时候,我可就有大麻烦了!” “想也所言甚是!” 厅阁外,正说他们言谈商量的时候,一个锦衣华服,面容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这会正迈步走了进来。 这不请自来,擅闯相府的当然就是“神通侯”,方应看。 蔡京非但不怒,反而笑问:“小侯爷不请自来,莫非有什么大事和我商量?” 方应看也没进来,他只是站在门口,语气温和,平淡,又有些漫不经心。“相爷何必明知故问,此时此刻,你我双方,何不汇力一处,先解决的苏青这个大麻烦才是,要是等皇上反应过来,那到时候,时机一旦错过,再想要杀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他说的已是十分直白,简单。 蔡京那双奸猾的眼睛一眯。 “我只怕这其中有诈,此人城府太深,诡计多端,观其过往所作所为,皆是早有准备,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如今这般变故,有些让人措手不及啊!” 方应看若有赞同的点点头。 但他随即又笑道:“相爷何必多虑,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亲来与相爷联手,到时候,就算真有诈,又有何惧,须知杀苏之机,千载难逢啊!” 蔡京双眼慢慢张开,同样笑道: “好!” “不知方小侯爷作何部署呀?” 方应看道:“我早已让八大刀王动身去了,而且,一起同行的还有米公公,不过,听说“神侯府”的人还有王小石创建的“象鼻塔”也都已是动身赶去,“六分半堂”也去了,还有“迷天盟”、“发梦二党”……” 蔡京已起身。 “那就即刻动身!” …… 武夷山。 自古以来,便是三教名山, 上推可追溯至秦汉之初,这武夷山就已是羽流禅家栖息之地,且这道教之中,曾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之说,此山便位列三十六洞天中的第十六升真元化洞天。 山中群峰峭拔,壁立万仞,山壑层叠,故而其中多是不为人知的宫观、道院和庵堂,更有不少淡泊名利的隐士久居其中,餐风饮露,自得其乐。 而且,传说曾经更有先秦炼气士,及丹师、药师隐居其中,采摘天地精粹灵物,开炉炼丹,服之非但可百病尽消更能延年益寿,妙用无穷。 只可惜,如此说法,虽引来无数江湖人搜寻探宝,却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可这连着几日。 却见已有大批大批的江湖中人,马不停蹄的,涌向“武夷山”,于各峰之间流连不去,妄想探得仙丹线索。 有的人更是不惜凿山撬壁,潜水挖石,奈何费尽手段,仍然毫无线索。 本是世外清修之地,突然是人满为患。 山脚,山腰,山头,都有人,这些人鱼龙混杂,黑白皆有,可谓是三教九流齐聚,谁都想要凑个热闹。 这般江湖盛况,足已是天下少有,古今难见。 而且,江湖上,但凡有名望的势力,以及他们的龙头老大,此刻,也都陆续现身。 “苏请呢?他逃哪去了?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来,逼问出仙丹的下落!” 一人开口,众人附和,真可谓是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 何况,如今谁要是还向着苏青,与他站在一起,那便是与所有人为敌。 仙掌峰上。 王小石望着满山的江湖人,紧皱眉头,忧心忡忡。 “小石头,你又在杞人忧天些什么?” 一个黝黑微胖的汉子正捧着圆圆的饭碗在吃饭,不光饭碗是圆的,他身上的没一处无不都是圆的,圆眼、圆口、圆鼻、圆肚子、就连脸上的豆疙子也是圆的,尽管不英俊,却很憨厚,老实,平易近人。 他一口一口的吃着白饭,而且小心的像是连一粒米都不愿浪费。 这个人,便是“饭王”张碳,也是“天机组”的龙头“张三爸”的义子,他朋友众多,如今,更是“金风细雨楼”的护法。 王小石道:“我只觉得心里隐隐有股不安,你看这些人,恐怕真要找到无极仙丹,第一件事,就是自相残杀!” “不需要别人动手,他们就能杀个你死我活,这位苏楼主的心机确实是令人害怕,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那位苏楼主这会居然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唐宝牛和方恨少他们呢?” 王小石问。 张碳接道:“不知道,先前还在,不知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了!” 王小石还需再说,就听张碳突然圆眼一张,而且搁下了他最心爱的饭碗,朝着一个村妇打扮的小姑娘招呼道:“泡泡,你怎么也来了?” 这个“泡泡”可不是别人,居然就是“无梦女”。 “有人请我过来看戏的,而且,我也想看看天下高手!”无梦女还是之前那副模样,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她的腰际居然还挂着一张小小的弩弓,王小石一看到这个弩弓,眼神就变了。 “你居然练成了?” 他们赫然本就认识。 “泡泡,你是来帮我们的么?” 张碳问。 无梦女叹口气,神情复杂,也有些凝重,她道:“念在和你们相识一场,我劝你们最好现在带着你们的朋友头也不回的下山,有多远走多远,因为,今天这里只会成就一个人,而且,会死很多人!” 王小石已听出了话外音,他诧道:“你是说,那个请你过来的人?他是谁?” 无梦女一摇头。 “我不能说!” 王小石的心像是慢慢沉了下去,他突然一扭头,直直看向无梦女。“那个人是,苏青?所以,他是故意引这些人过来的?” “不全是,他主要是想引蔡京,与方小侯爷!” 无梦女看了看四周小声轻声的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这些人只是自己跳进来的!” “那三合楼?” 王小石这下心都凉了。 无梦女一撇嘴。 “那个人也不知道练的什么邪门功夫,可生残补缺,再加上“山字经”,他这会估摸着已成杀不了、死不了、胜不了的人了,若非他故意受伤,怎么能诱蔡京他们离京。” “嗯?蔡京他们已经来了!” 无梦女忽然沉声道,眼露恨意。 “苏青,别藏着了,我知道你在这里,有什么最后的手段,不妨全使出来!” 叶神油运足内力,声震群山。 他一开口。 突然。 一颗苍劲树冠上忽的飘下来一个有狼狈落魄的人。 但这个人看着狼狈,眼睛却仍旧澈净无尘。 正是已被当成过街老鼠的苏青。 “擒他!” 见苏青如此堂而皇之的现身。 “八大刀王”已是率先动身。 “八大臭虫!” 苏青淡淡一瞟。 他已伸手,拂出,正中习炼天的右脸,只在所有人头皮发麻中,习炼天整颗脑袋已是向左连转了五圈,筋肉拧转,然后倒在地上。 他再一挥袖,步履一动,快如电闪,只似横空挪移,七颗脑袋已自身后跳到空中。 他放下了手,捋顺了袖,环顾群雄,抿嘴轻声笑道: “谁主沉浮,就在今日之决!” 259 唯有青龙 苏青站着,望着,笑着。 他站在高处,望着低处,笑对群雄。 浅浅的笑,带着清寒,恍若冬来时犹未降向大地的霜雪。 “苏青,你莫不是疯了?我若是你,现在只会哭,不会笑!” 有人嘲弄的道。 这个人苏青不认识,江湖好手无数,高手也是不少,有名有姓的更是多不胜数,他不认识的有很多,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人的话。 “嗯,所以,你也只能是你,成个小名,武功平庸,待到暮年之后,回顾过往平生,只会唏嘘嗟叹!” 苏青已是叹息摇头,似已看见了这个人的结果。 “人可以哭,但绝不能在逆境时哭,更不能把哭当成理所当然!” 那人被说的哑口无言,面色涨红,有些愤愤然的道:“就算你笑又能如何,你现在不还是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了么!” 苏青又摇头。 “你又错了,走投无路的是你们!” 他笑的很温和,说的很平淡。 “你觉得呢?蔡太师?” “恕我不敢苟同,需知孰强孰弱,还需做过一场,方见高低!” 蔡京已现身今天,他穿着一件儒衫,宽袍大袖,迎风而立,竟是给人一种超然物外之感,他微笑面对。 “不错!” 又一人应声附和。 方应看背手赶上。 “仙丹在何处?” 这是米有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苏青。 苏青哈哈一笑,一抚掌。 “想不到米公公年过半生,如今居然想补全自己的残缺之躯?莫不是也生了成家立业之心,鱼水交欢之念?” 米有桥面颊一颤,也不避讳,他长叹一声。“人由生入死,终归是要求个始终,而且,我乃先帝强掳入宫的,我曾经也有过女人,我只是想拿回我失去的东西!” 所有人乍闻这段隐秘,不由满是愕然。 “求个始终?” 苏青轩眉颔首,已是怅然一叹,这一声叹可真长啊,他道:“可惜人生易得,唯始终难求,但今日,这里恐怕就是你的终点了!” 几人一番交谈,其他人却是听的丈二摸不着头脑,心中只在暗想,这苏青莫不是被重伤了脑袋,傻了吧?竟然胡言乱语了起来。 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这“武夷山”范围莫大,苏青现身的消息一经传出,四面八方,已见无数势力围了过来,浩浩荡荡,化作一股股洪流,朝着“仙掌峰”下汇聚。 “苏青,还不说出无极仙丹的所在!” 已有人见苏青身陷重围,开口喝问道。 苏青瞧也不瞧,只是掏了掏耳朵,不经意的轻声道:“他太吵了!” 然后这个人就不说话了,而且从今往后,也不会再开口了。 因为他死了。 被乱刀砍死。 非但他死,连他身边的手下弟兄,三四十号人物,这会,全都死了,死的极快。 杀他们的,是他们身边的势力,有很多,有“六分半堂”,有“金风细雨楼”还有雷媚率领的“一百零八公案”。 这些人,只在苏青一开口,就已抽刀拔剑,施以雷霆手段。 这下众人更懵了。 但蔡京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因为,这里面动手的居然有“六分半堂”,这本是他一心栽培扶植,用以制衡苏青的势力,现在,会动手,因为苏青动手。 马上,他就听到一句话,一句也足以令所有人愕然、骇然的话。 “从今天开始,京城就再也没有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了,有的只有唯一一个,那就是,青龙会!” 说这话的,当然就是苏青。 他的语气仍旧那副波澜不惊,就好像说着一些平日里的些许小事,可话里的内容,却委实有些石破天惊,更是天翻地覆。 “正式与诸位认识一下,吾乃青龙会大龙首,苏青!” 又是一句令所有人震惊的话。 “什么?他就是那个青龙会大龙首?” “这怎可能!” “他就是那神秘高手?” …… 漫山遍野的哗然。 仿似起伏不定的洪流涛浪。 但等他们看见苏青手里多出一个青铜面具后,所有的哗然,却又都生生戛然而至,咽了回去,或是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令所有人瞪大眼睛。 “原来如此,我一直遍寻天下,想要找寻青龙会的踪迹,想不到就在眼皮底下!”蔡京面无表情的道。 非但是他。 还有“神侯府”的人,也神情各异,四大名捕齐至“武夷山”。 “可惜,王小石怎会容忍你吞并金风细雨楼?”方应看也觉得有些意外,他本是已有所猜测雷媚背叛苏青是假,便想着将计就计,可没想到连“六分半堂”居然也成了苏青的势力。 苏青看向方应看,这个人他认识,也同样回答了他的话。 他笑道:“因为,王小石说了不算!” 方应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哦,还有谁有资格决定金风细雨楼的生死归属?” “咳咳,方小侯爷觉得我是否有资格?” 一声呛咳,蓦的像是从天边飞到了近处,这咳嗽,这声音,王小石听的已快要流出泪来,眼眶都红了起来,双手紧攥,连杨无邪也像是快要哭了,但他已在笑,金风细雨楼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人全都激动的好似要跳起来,面色潮红。 因为他都听过这个声音,乃至那个咳嗽声。 这个声音一起来,已像是一块磁石一样,吸引了千百道目光。 等他们真正看见这个声音的主人后。 “啊,苏梦枕?” 已有人失声惊呼,脱口而出一个早已快要被人遗忘,只存在于过去的名字,这个非同小可的名字。 这个人披着一件雪白狐裘,穿着件不甚名贵,却绝对很得体合身的袍子,嫣红的,就像是雪地上落着的点点梅花,绣着金边,压着金线。 这个人,很年轻,黑发明眸,眉宇中透着股迫人逼人的寒傲,以及冷厉,胜雪凌霜,瞳孔中更是弥散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沁寒;他像是只有三十岁,他本来也不过三十出头,不再是那个躺在病榻上,残喘苟活,不生不死煎熬着的病鬼,日日夜夜的咳着,不人不鬼的活着。 他在一双双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视线中,走到了苏青的身边,然后环顾一扫,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而如今,他自己也有些想要流泪,他也确实流了,他一合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角水滴溅落,像是伤心的泪。 紧接着,他又睁开眼,眼角已无泪,唯有比昔年风华正茂,如日中天时更加迫人的寒傲,因为,他没死,他到底还是没死,撑了下来,活了下来。 他已开口。 “吾乃青龙会二龙首,苏梦枕!” 260 局势逆转 苏梦枕。 他掏出一块白帕,掩在嘴上,轻轻咳着。 “是否满腹愁怀?” 苏青轻轻地问。 苏梦枕摇头,他的脸很白,像是久未晒到阳光的白,带着几丝病态,但这,早已是令他满意多了;他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因为贪的东西多了,分心之下,也相当于分开了自己的时间,而做事就和做人一样,应该专心一意,否则,事难成,人难成。 他一口一口深吸着空气,似要把过往的一切漏掉的喘息都补回来,最后仰望着秋日,哪怕萧瑟些。 “我突然有些喜欢上了站在阳光底下的感觉!” 他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有些特别的话。 苏梦枕一出现,蔡京便有些后悔自己来“武夷山”了,他想的太简单了,也太大意了,因为苏梦枕一出现,那王小石这些人,即便不与苏青联手,也绝对会与他为敌。 而且他若是注意到一些事情,应该大抵能想到很多东西,苏青生残补缺的手段,足以改变很多,这便是变数。 他已准备抽身离开。 不光是他,连方应看心里也后悔了,还有惊,苏梦枕居然没死。 要知道当年苏遮幕在时,“金风细雨楼”初建,在京城中可谓夹缝里求生存,依附“雷损”,朝不保夕。 但等苏梦枕自“小寒山派”回来,下了山,从他父亲手里得到了“金风细雨楼”,短短不过数年时间,经他经营后,竟是一举跻身京城两大帮派之一,几乎铲除了“迷天盟”,又与“雷损”分庭抗礼,且还要和各方势力周旋,斗智斗勇,而后,更是赢了雷损。 这样的一个人物,任谁也不敢轻视,哪怕关七再现也不能,特别是,他的伤病居然像是完全好了,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蜕变重生了一样。 这已是全盛时的他,甚至比其全盛时还要来的可怕,人经历过大起大落,大生大死,总会要成长很多,谁也不知道苏梦枕如今已是何等的境界。 可等他们准备撤走的时候。 就看见,已有人堵住了他们下山的路。 这个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怀中抱剑,这是个很年轻的年轻人,戚少商。 而他率领的人,多是当年自“连云寨”便一直跟随他的手下弟兄,以及加入“金风细雨楼”后,又笼络了、收揽了不少想要成名的高手好手,而苏青对他也是绝对的放任,放权,所以,他的势力庞大,手下众多。 但还有一个人。 蔡京一看到这人就认了出来,只见这人背后坠着件血色披风,正猎猎作响,更是披散着墨发,体魄魁梧挺拔,浑身上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摄人气势。 他看着那人,对方也看向他,冷电般的眸光唰的已对上蔡京。 “楚相玉!” 蔡京这下真的是彻底有些变了脸色。 他又一看四周。 一众“六分半堂”的人,正站在不远处,也瞧着他,而最前面,一人低着颈,垂着头,这人还垂着手,静静地站在,羞答答的像是个看着自己脚尖的小姑娘。 赫然就是狄飞惊。 另一旁,还有“吉祥如意”为首的一百零八位精锐死士。 原本混乱的局势,渐渐明朗起来。 终于有人率先看明白了,他们已没了人色,肠子都悔青了,这分明是天下几大势力要在此拼个你死我活啊。 跑跑跑,赶紧跑,迟恐有大祸—— 可是。 “先别急,看完此役!” 苏青的话,此刻就和勾魂摄魄的魔音没什么区别,他的声音好像越发的轻了,轻的像是点滴雨落,一字一字,轻的几快听不见了,但他声音越轻,这些人反倒越恐惧,越害怕。 因为,现在的苏青,无疑是江湖上最有权也有势的一个人,唯一一个人,非但如此,朝野之中,他更是位居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普天之下,已无人能及。 他的话,现在就是圣旨。 这些人心头苦涩,腿如灌铅,没人敢动。 蔡京转身,他看向了苏青。 也只有苏青的方向,是两个人,与其他拦路的势力人马比起来,这简直少的可怜。 但这两个人,只怕比一万个龙精虎猛的高手好手还要来的可怕惊人。 “你位居当朝三公之一,这般行事,难道不怕皇上降罪于你?”蔡京有些好奇。 苏青一掀眉梢,像是有些奇怪蔡京为何会问这般粗浅的问题。做都已经做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何况,他温和道:“你不妨想想,如今京中高手还剩多少?” 蔡京也已意识到什么,他语气一拔,冷声含怒道:“苏青,你竟敢造反?” 苏青面容平静,道:“蔡京,你聪明一世,怎得今天老问些奇怪的问题,事实不是已经摆在眼前了么?至于那皇帝,我就直说了吧,就算我不杀他,他最多也就三四个月可活了,烂泥扶不上墙,呵,给他机会都不中用!” “不过,说起来——” 他忽然饶有兴趣的一扫蔡京与方应看,拍手笑道: “二位做的事情恐怕抄家灭族几十次都不为过,据我所知,神通侯私下与金国皇族交好往来,通敌叛国的事怕是没少做吧,至于蔡京,你倒是真够贪的,不但贪汉人的钱,鞑子的钱你也贪,还敢暗中将精锐军备售于金人,好一个窃国老贼……” “你今日所作所为,无外乎就是想一举铲除我们,可你算错了一件事,还漏算了一人!” 蔡京的脸上,已经是没了表情,不是木然,也不是发僵,而是彻底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一块没了七情六欲的木头,又像是泥捏的雕塑,不见笑,也不见怒,很是诡异。 “知道你说的谁,诸葛正我是么?” 苏青轻笑一声,丹凤眸子已是眯的狭长,他似笑非笑的道:“不妨告诉你,他现在可出不了京城,非但他出不了京城,更加连“神侯府”都出不去,以诸葛神侯的威名,我怎么可能漏算了他,所以,我早在之前,就已经给他准备了一位熟悉且久违的对手,想来,现在他们已经再相逢了!” 说着说着,苏青神情一冷一肃,眼中满是杀机。 “但现在,还记得我那夜说的话么?再相见,就是你们的死期!” 261 伤心小箭 京城。 神侯府。 今年的梅花似乎快要开了,望着梅枝上已冒出的绿意,诸葛正我却是幽幽一叹。 满怀愁绪。 今年恐怕是多事之秋啊,京城几方势力交锋,权势更迭,又有“无极仙丹”传出,江湖恐怕会浩劫不断,他满眼忧虑之色,已在考虑是否要动身前往“武夷山”。 毕竟,如今朝野之中,“主战”一派势微力薄,多是以“蔡京”为首的“主和”派,外敌环伺,却妄想相安无事,岂非痴人说梦。 朝野之势已非他能左右,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湖之势上,“金风细雨楼”号称七万八千名子弟,“六分半堂”更是称得天下六分半的势力,若能用来抵御外敌,必然是一大助力,可惜水火不容,又有蔡京控权,方应看虎视眈眈,若想万众一心,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咽下了茶,放下了茶杯,起身。 他已决定去往“武夷山”,如今的赵佶他心里其实已不抱希望了,若非为了牵制蔡京,为了这大宋天下,他早就想退隐江湖了,他更是厌倦了这红尘俗世,同门相残,也伤透了他的心。 他已经不再年轻,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都已见过。 但他还是想为这天下尽点心里。 免了这场江湖浩劫。 可他这一起身,脚方迈出去半步,尚未落地,一对雪眉便是猝然一蹙,随即轩眉抬头,他看向天空的一片浮云。 今日的天色可真不错。 白云缥缈,青天浩瀚。 但诸葛正我却始终凝重且凝神的望着那朵云,就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惊人、骇人的东西,连他也为之心惊。 直到某一时,直到某一刻。 诸葛正我倏然双眼陡张,而后又一凝,透着股浓浓的不敢置信,他慢慢收回了那迈出的半步,一身白袍无风自起。 “箭意?” 因为,在他的眼中,那白云间,忽然多了几个极小极微的黑点,就仿佛面团上落了几颗芝麻,常人或许看不见,但他却能看见,不但能看见,更能感受到,那些黑点不但带着可怕的锋芒气劲,更是凝练了举世无双,惊神骇鬼的箭意。 然后。 云中的几个黑点,也像是看见了他,更像是流星直坠,从天上落到人间,朝他落来,射来。 诸葛正我的面上似泛起一丝丝异样的红晕。 他望着眼中犹如尘埃般极小甚微几快肉眼难见的黑点,看着它们飞快逼来,由远及近,再一点点的变大,从尘埃,变成了几支小箭,从天上射来的小箭。 万丈浮云,竟然有箭射来。 简直梦幻。 那是三支小小的箭,小的不过一指长短。 连诸葛正我看的为之神夺,他喃喃道:“伤心小箭?” 他像是并不惊讶天上有箭射来,不惊讶那个高度,而是惊讶的那个人,射箭的人。 普天之下,能射出这样几支箭的人,只有一人,那便是他那已妙参天理,彻悟了“山字经”的四师弟,元十三限。 可这个人,早在一年前便已经死了啊? 但现在,看到这几支箭,他突然喟叹一声。 “既是已至,何不现身相见?” 说话的同时,诸葛正我已提枪,他只一招手,一柄风姿绰约的枪已到手中,这柄枪一出来,青天像是黯淡,浮云已在惊散,惊艳无双。 尽管这个射箭人是他的师弟,但与他这个师兄却是相恨,更是恨到仇深似海,只如那山间的老木枯藤,盘根错节,纠缠难解,不死不休。 而且,天一居士,他们的二师兄也死了,就死在元十三限的手中。 时至今日,他们师兄弟,早已是有怨无恩,有恨无情。 箭已至,诸葛正我提枪,他本是要刺,可突然却又停住了,僵住了,也愣住了,三支小箭,已插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望见这一幕,诸葛正我那岳峙渊渟的气势莫名一散,他嘴唇翕动,只似颤了颤。 “你放下了?” 他近乎呢喃的问。 院中无人,秋风萧瑟。 诸葛正我怔立原地,他沉默了好一会,望着低声犹在轻颤低鸣的小箭,才终于涩声哑声的道:“师弟!” 箭鸣已散。 诸葛正我幽幽一叹。 转身进屋。 远在“天泉湖”边。 一艘舟船上,只见一个瘸腿独臂,一身粗布麻衣的渔夫正在披蓑背笠,埋头收拉着渔网,抬起的脸上,赫然只有一只眼睛,就仿佛他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整的。 他也在望着天空,望着那一片浮云,独目幽幽,面容平淡,只待他低头的时候,才听低低的自语响起。“我叫元限,不叫元十三限!” 但他很快又抬起了头,望向北方。 伸着那只被渔网勒出不少口子的手,自腰间取出了一支小箭,青色的小箭,他不用弩,也不用弓,只用手,就好像他本身就是一张无双神弓,以意为弦,念起开弓,双指一捻,弹指一拨,手中青色的小箭已激灵一颤,发出一声鸣响,在他掌心如飞鸟盘旋,而后绕身一转,射向天际,没入云端。 一箭刚出。 再是一箭。 这一箭,他望向的是西北。 小小的箭,故技重施,自其手中飞起,遥射青天,转瞬不见。 第三箭。 箭指西方。 三支箭,看似有次序顺序,然实则变化却是快的匪夷所思,肉眼之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消失,化作天边的一个黑点,直至消失。 这三箭,却不是射向“神侯府”的,当然也不是射向“诸葛小花”的,它们射的,乃是三个不得了的人物,亦是苏青让他杀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也不在大宋境内—— 只说,这一日。 金国,上京。 皇宫之中,百官饮宴,歌舞相伴。 众人尚在畅饮,忽闻一声惊呼。 “不好!” 上座一人腾然站起,沉声大喝,顺手一摘身侧长枪,遥指殿外长空,蓄势待发,满目凝重。 众人仍自惊疑不解。 却见殿外飞来一箭,自东而来,从天而降,贯入殿中。 “嘿!” 暴起一声。 长枪陡绽万千金光。 直迎而上。 相交不过一瞬,那人手中长枪瞬间寸寸碎裂,小箭贯入其身,将之射杀当场。 262 群雄争锋 同一日。 大辽皇城之中,却见一支小箭没入巍峨宫殿之内,转瞬复又染血飞出。 相同的一幕,同样也在西夏上演。 箭出伤心,一箭穿心。 三箭齐射,三箭同归。 天泉湖畔。 舟船随波而荡,秋风萧瑟。 船上的人,这会已收好了网,装好了鱼。 他立在船头,遥望天际,只一伸手。 云端立时落下一支箭来,小箭青乌,被他收入手中,望着染血的箭簇,这个残缺着身躯的人,脸上,像是露出一丝笑,只是脸色却有些苍白,宛如大病初愈一般。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的箭已能回头。 一箭刚回,再有两箭同归。 箭簇之上,俱是鲜血滴落,尚未凝固,仿佛顷刻前,才射杀一人。 “咳咳……” 他收起了小箭,身形却陡然一颤,轻咳中,忽觉点点温热滴淌,溅在手背,方才发觉鼻中鲜血直流,只轻一张嘴声,似无声轻叹。 …… 这些事,当然不为人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武夷山,正是群雄对峙,剑拔弩张之际。 苏青已在笑。 淡淡的笑,笑的满是杀机,满是骇人寒意。 今日,他誓杀蔡京。 “不到最后,胜负还不一定!” 方应看也上慢慢凝重了起来,至少他脸上已没了笑,一双手也已垂下,腰间的剑也已摘下。 苏青抬手、伸手,食指轻轻朝着蔡京、方应看、米有桥点了点。 他这一点,剑光明灭,剑气纵横,已是赫然出手。 不由分说,不必多说,话已说尽,势已到头,今日剩下的,唯有酣畅淋漓一战。 米有桥提棍走出,长棍一扫,棍风一响,棍气唰的似一道白茫茫的急浪,搅散了苏青的剑气。 但是。 “咳咳——米公公,正要领教!” 轻咳声起,一双眸子已看向了他,也截向了他。 清寒的眸子,仿佛溢着冷萃的寒火。 苏梦枕白帕掩嘴,已在静候,寒傲孤漠的面容,此刻越发的冷冽起来。 米有桥眸光闪烁。 “也好,我对红袖刀也闻名久矣!” 二人闪身便已掠至一处空旷处。 方应看出手,出手拔剑,“血河剑”,可剑光方一闪,刀光却又亮,狄飞惊直起颈,抬起头,一张好看的面容尽显无余,眼中刀光渐散,刀气渐消。 他望着方应看,只道了一个字。 “请!” 蔡京探手一抓,逼来的剑气已是凭空溃散。 苏青一面踱步,一面迎上蔡京,发丝张扬,袍袖鼓荡,一副狂态毕露的张扬。“有的东西,太轻易了反而不好,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显得不珍贵,也让人无法去珍惜。” “哦?何解?” 蔡京微微一笑,他居然还能笑的出来,但他又道: 苏青哈哈一笑。 “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么?你输在对我一无所知!” 他步伐距离渐涨,自踱步化作奔行,最后化作狂奔,大步奔行,如虎扑猿纵,一步跨出四五丈,体魄非人。 此时此刻,蔡京、方应看、米有桥,皆遇大敌,无人阻拦他们,亦无人帮他们。 叶神油想要出手,他一越众走出,就见一个胖胖的书生,擦着汗,忙截住了他的去路,这个人好像很热,他一动,浑身便泌汗不停,又不停擦汗,圆圆的脸,大大的眼,一双手掌保养的极好。 “吴其荣!” 叶神油干脆直奔书生而去。 “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 这个书生,自然就是六大高手里的“涛生”,惊涛书生,吴其荣。 两大高手已是划出战场,激战连连。 龙八也跟着出来了,可还没走几步,已见戚少商冷冷瞥来,提剑在手,拦住了他,截住了他,龙八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二人再起战场。 人群里,就见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见状正在抽身而退。 “不知国师想去何处啊?” 冷笑声起,楚相玉,已拦起去路。 而穿斗篷的这个人,遂见兜帽滑落,露出来的,赫然就是黑光上人那张脸。 詹别野脸色也不好看,他可真是有些后悔趟了这场浑水,但,事已至此,已无路可退,当下沉声道:“我正想领教一下绝灭王高招!” 楚相玉一言不发,神情狂傲,身旁众人已被其一身威势迫开,逼开,空出来一片。 黑光,对上冰火双掌。 “顶派”屈完、“浸派”巴哈、“海派”言衷虚、“托派”黎井塘,这几个人,领着派中徒众,刚一动,迎面就对上了“一百零八公案”。 剩下的“剑派”以及诸多军中高手,好手,还有京城六扇门的高手,他们则是望着“六分半堂”的人,如临大敌。 蔡京这会已是明白,今天,恐怕不会多出哪怕一个人来帮他们,谁要是帮他们,也同样会多一个敌人。 但他心机深重,仍是笑道:“你以为你一家独大,就能独占无极仙丹么?要知道,那可是长生不死药,不是所有人都能无动于衷!”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这句话一出来,那些本来摄于苏青威势的江湖势力,便已各自有了变化,眼神在变,蠢蠢欲动。 苏青停下脚步,他已与蔡京,相对而站,不过七八步。 他笑着点头,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不能么?不过,可能这个答案你无法知道了,因为,你会死的很快!” 话音刚落,苏青望着蔡京,身形陡然一空,如横空挪移,已至其面前,双手如撼山般推出。 蔡京不闪不避,双手一抖,掌下气势,已如排山倒海般冲出。“你手中无琴,亦无刀剑,竟敢与我斗手上功夫!” 四掌相对。 立见方圆周遭,瞬间如被万钧巨石砸中,二人脚下齐齐一沉,竟是塌陷下去一个大坑,龟裂开来,宛如蛛网,惊天动地。 苏青一头黑发几近倒竖,他嘿嘿笑道:“你既藏的手上功夫,我当然与你以手上之招争个高低!” “好!” 蔡京一应。 二人脚下未动,双掌忽各自一撤,而后复又相对击出。 “轰隆”一声巨响。 二人脚下,山石开裂,竟是分出一道巨大沟壑。 “杀!” 杀声一起。 漫山遍野,俱是厮杀。 大战立起。 263 不伤不死 漫山遍野, 都是厮杀声,惨叫声,还有刀剑交鸣,暗器激射。 战况如何,苏青已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眼前人,自己的对手。 蔡京。 “好,普天之下,能硬接我两掌的,你还是头一个!” 四掌齐对,苏青掌下劲力爆冲,气势狂飙如飓风惊涛,一双手已像是透明的一样,连带着他的脸,也都像是冰魄、白玉一样,好看的惊心动魄,却也好看的要人命。 掌下如有光华溢出。 如皓阳,似皎月。 气势一掀,飞沙走石,苏青与蔡京二人,只像是置身暴乱狂风之中,但,哪怕是惊涛骇浪,天崩地裂,他们却纹丝不动,屹立不倒。 惊天霹雳一掌,群山皆悚。 一起悚然的,还有蔡京,以及那些江湖人。 纵观眼前这人,每每出手,必是惊露绝技,展现杀招,可每每却又不尽相同,但又同样是一等一的绝技,任意一种,恐怕已能造就出一个名震江湖的绝顶高手;要知道一门武功,多是要日以继夜的苦练打磨,才会习有所成、初窥门径,倘若要大成,那花费的时间精力更是不可估量,可眼下此人却身负诸般奇技妙法,这倒是让他们想到了那个早已死掉的元十三限。 但即便元十三限那般恐怖的盖世高手不还是死了,苏青又能否会死? 所有人都想知道。 连蔡京也想知道,所以他已出手。 他用的,是一种指法。 一种前所未见的指法。 如果白愁飞还活着,并且在此,那他一定会羞愧的无地自容,因为,他的“惊神指”在这种指法前,已是黯然逊色,沦为末流。 苏青也是见过白愁飞指法的人,但现在,他也不由的掀眉、凝目,还有诧异。 因为他们双掌一分,蔡京已出了一指,不对,应该说是两指,并起的食指与中指,像是一柄剑,已刺了出来,点了出来。 他只出了一招。 可苏青面前却像是浮现出千百条手臂,从四面八方凝指刺来。 蔡京刺出的是剑指,可刺出后,那千百只手的变化亦是不尽相同,有的是中指,有的是小指,有的是拇指,而且有的如拈花,有的居然结着印;蔡京此刻只似化身那大雄宝殿中的千手如来,他脸上微笑,笑的还是那么的奸险狡猾,甚至还有些慈祥,但他已指出无穷杀机,指出骇人功力。 群雄失声。 相顾骇然。 仙掌峰上,正在看戏的无梦女却是慢慢瞪大眼睛,张大小嘴,有些难以置信的脱口道:“哎呀,他怎么也会山字经?” 不光是他,苏青也发觉了。 “山字经”迥异于中原武学,乃是一种极为特别的行功之法,每个人得到东西都不一样,此刻蔡京只施展出这一种指法,身上已是自然而然的流露一种让他熟悉的气机。 这才叫作真正的深藏不露啊。 苏青看着,他未退,但他浑身上下,已是爆出数十上百多血花,起初他还会躲一躲,但到最后,他干脆动也不动。 蔡京也只出了一指。 一指过后。 他望着浑身血洞的苏青,笑问:“如何?” “哈哈哈,蔡太师果真让人意外啊,居然练了“山字经”,更是会这般犹如神魔一般的指法!”苏青浑然似没察觉到痛楚,且还大笑起来。 蔡京看着苏青发笑,他微蹙了蹙眉,然后微笑道:“唉,我这人就是记性好,山字经看过一遍,就记下了,至于这指法,却是我自身所悟,当然,借鉴了不少前人之功!” 苏青动容。 “好!” 他说着话,只将身上已破烂的青袍扯下。 但苏青又语带着几分古怪以及狡黠和冷淡的轻轻道:“可惜!” “可惜什么?” 蔡京问。 其实已用不到苏青回答,蔡京本是微笑的双眼,这会眼神已渐渐凝固起来,他望的是苏青的上身,突然瞳孔骤缩,一张脸倏然煞青、发青,淡青色的面皮是真正的铁青一般。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些血迹,也只有血迹,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连伤口都没有。 血又是从何而来? 前一刻他还看见甚至已能感觉到,自己在苏青的身上点出了数十上百个窟窿,但现在,居然一个都没有,一个也找不到。 就好像他之前是在做梦一样。 蔡京甚至生出了想揉眼睛的想法。 不光他想揉眼睛,那些翘首观望,呆如木鸡的旁观者,已有人在揉眼睛,然后又瞪大眼睛去看,去瞧,最后一个个是见鬼一样,失了人色。 适才他们可看的清楚,苏青硬受了那神魔一般的指法,但现在,浑身一寸不伤,丝毫不损。 王小石也是看的有些傻眼了,他却不会和那些人一样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只是扭头看向无梦女,眼神有些诡异,语气有些艰涩的问:“这便是你口中说的,杀不了,死不了,伤不了?” 无梦女也仿佛第一次看见,失神喃喃:“不伤不死,匪夷所思!” 也在这时,场下再有变化。 一只手并掌如刀,扬臂已对他当头劈下,劈的是肉掌,可那掌缘上却梦幻般生出刀光,绚丽夺目,震撼人心的刀光。 这本是简简单单的手刀,此刻,却已生出非凡的变化,似因那施展的人,化腐朽为神奇。 蔡京背脊一寒,瞳孔大扩,已是后撤一退,刀光一闪而过,他看似已避开,可下颔蓄起的一绺长髯,已无声而断,胸前衣襟,更是开裂。 苏青一身气机酷烈迫人,冷然一笑,已欺身而上。 他出的还是手,一双手扣指成爪,指上气劲吞吐,爪风成罡,瞬间铺开,只掀飞一扫,但凡所过之处,木石粉碎,金铁留痕。 杀人技。 “来的好!” 蔡京乍一顿足,眸中精光暴现,口中舌绽春雷,但闻一声厉喝,双手并指同出,又是那种指法。 这下子,苏青已不光是用手了,他还用脚、用腿、用膝、用肘,浑身上下,俱是杀机,也俱是杀人技,举手投足间,所有人就见二人像是水火不容,又仿佛两条妖龙恶虎,纠缠在了一起,从地上打至空中,又从空中厮杀到地上。 招式变化,蔡京点出的万千指影,只像是被苏青一根根凭空抹去,拳掌指爪,刀剑擒拿,每一击都被他打出非凡之威。 转眼间,漫天指影,已被苏青以无数杀招击溃、打散。 “砰!砰!” 到最后,所有变化尽散。 却闻一声惨叫。 “啊!” 定睛一看,二人已是撤开。 而苏青手中,正提着一只撕下的断臂。 264 盖世狂魔 苏青轻轻一笑,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孤寂。 “我说了,可惜!” 他看着蔡京,右手五指一紧,手中那条断臂,豁然粉碎成泥,足下再动。 蔡京此刻心神大骇,眼见苏青杀来,居然调头就就跑,口中同时急呼厉喝:“挡住他!” 可问题是谁能挡住他。 他前一脚扑进了人群。 后一脚,背后已是惨叫迭起。 但见苏青双臂一展如飞鸟横空扑过,妄想拦路之人,已是形如纸糊,在那可怖的爪风下瞬间被撕的四分五裂,刀剑齐碎,哪有一合之敌,只看的人心神狂震,骇然动容,一个个哪还敢挡,跑都来不及,连滚带爬,哭爹喊娘。 “终究不是武夫,空有绝世修为,却无争强之心!”苏青望着蔡京仓惶而逃的背影,右掌一掀,掌心赫然亮起一团紫芒,光华大胜,如同擒着一颗紫日,只对蔡京后心遥遥一拍。 “着!” 立见紫芒凝而不散,离掌而飞,势如流星般,横空而过,可却有一名死士以身拦截,而后化作漫天血雨。 苏青身形横移。 大步狂奔直追。 只从“仙掌峰”下,追到了一处山坳,一身气势澎湃,激的沙尘滚滚。 但他突然停下了。 因为蔡京也停了,而在蔡京的身旁。 居然有一个巨大的囚笼。 这个囚笼,不见窗口,只有几个细小的孔洞,通体乃是纯钢铸造,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黑色的大铁箱,大如车架,足用八匹键马拖拉,好不惊人,车轮碾过,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沉重无比。 之所以说它是囚笼,那是因为这铁箱周围,上下四方,左右八面,居然缠绕纠结着一根根婴儿手臂粗细的精铁锁链,缠的结结实实,像是裹粽子一样,上面还挂着一把把大锁,只好似这里面锁着某种大凶之物,难控难制,难以约束。 马车前,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他见过。 当年在“天泉山”上,差点被他随手打死的铁树开花,也是“迷天盟”昔年的七大圣主之二。 他们像是这马车的看守者。 但光是看守,便已令他们心神不安的来回踱步,面有忐忑,冷汗淋漓,等看见蔡京先是一喜,再看见追来的苏青,已是面无人色,差点扭头就跑。 苏青抖了抖手上的血水,漫不经心的轻声道:“看来,这就是你最后的依仗?” 蔡京面色已是由青转白,左肩断口血水直涌,趁着苏青说话的功夫,他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右手连封几处要穴,止血平息,最后挤出个难看苍白的笑,哑声道:“放我走,否则,今天就是鱼死网破!” 他说的简单直接。 苏青摇头,淡淡道:“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消除众人怒火,我若要成大势,你难免一死,以祭天下!” 蔡京已没了以往狡猾镇定、智珠在握的从容意态,而是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他眼仁发红,像是走投无路的孤狼,但却又兀的一笑,笑的诡异,古怪。 “你知道这里面是谁么?” 苏青蹙眉,他望着铁树开花二人,似思量了一番,才道:“我记得,你们好像是方应看的手下!” 只这一会。 “啊!” 却听一声惨叫,黑光上人已是在楚相玉手下败亡,未满五十招,被一记冰魄寒光掌印在心胸,心脉寸断,转眼须发上已是染了一层冰霜,倒地之后,哗啦如冰雕碎散。 那边苏梦枕与米有桥大战不止,厮杀的难分难解。 狄飞惊则是与方应看激斗连连,尚未分出胜负。 群山遍野都是厮杀。 可突然。 “啊——” 一声癫狂、冷厉,却又带出无穷杀机的嘶吼咆哮从那囚笼里暴起。 这一声吼可委实太过惊人。 地动山摇,金石开裂。 一些施展轻功的汉子惊闻这一声吼,竟是被生生吼的摔在了地上,吐血不止,已然重伤。 清浅溪水,更是被子这一声吼震得纷纷炸起数道水柱。 这一声吼,吼出了君临天下的霸道,以及无双人间的恐怖,风云激荡,群雄色变。 苏青听的却不是着吼声,声音入耳,他猛然惊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意,正无形中沁入肺腑,感染着他。 不光是他。 原本一些只是旁观的人,此刻一停吼声,立马双眼赤红,抽刀拔剑,已和身边的人乱战成一团。 苏鸿信双目微凛,首见惊疑,盖因这是分明一个恐怖强者的无匹战意,强大到一言一行,都能在无形中影响他人心智。 好家伙,莫非里面锁的是一位盖世狂魔? 他心头一突,已有几分猜到里面的人是谁了。 这些年他一直派遣“如意吉祥”暗中搜遍京城,便是想找出这个人的下落,可惜一直无功而返,谁成想居然会在这里遇到,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青双手垂在身侧,十指轻轻的卷曲,又轻轻的伸展,像是随时要握起,简单的动作,已是令身畔散乱的石子忽而浮起,忽而落下。 蔡京嘿嘿一笑。“看来你已经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了?” 苏青“嗯”了一声,但他又慢条斯理的道:“若是在一年前,我遇上他,绝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可现在,我早已期待非常的想要遇上他!” 他本是一直虚握的手猛然攥紧,浮起的沙石立成尘烟,双拳一握,苏青浑身赫然“噼里啪啦”爆出一连串的震鸣,像是炮仗一样,而后挥拳直上。 “啊!” 惨呼之中。 那铁树开花只忙将双臂挡出,口中立见喷出一口血雾,而后如风筝般倒飞出去七八丈,身躯在空中炸裂,命丧当场。 蔡京口发出一声厉啸,他已出手,却不是对着苏青,而是对着那囚笼上,缠绕着的密密麻麻的铁链,右手并指,抬指指风破空,嗤嗤激射,化作一层层急影,劲风如剑,已斩在一条条紧缚的精铁锁链上。 立闻“叮叮叮”金铁交击声起,火星四溅。 一条条锁链崩断坠地,囚笼之内,赫然弥漫出一股令人心悸、心惊、心惧的可怕气机,惨烈非人,像是锁着一头无法无天的恶兽。 苏青已扼住了蔡京的咽喉,看的却是囚笼。 “好了,上路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指下渐渐发力,蔡京怎会想到,位高权重如他,竟是如溺水般,窒息而死,死在苏青的手上。 但苏青却没就此停手,此人既已修习了“山字经”,当然不能留他全尸。 右臂一抖,只听一连串骨碎声,像是炒豆子一样,从蔡京的脖子蔓延到脚,他抬手一抛,顺势再是一掌拍出。 漫天血雨。 拂袖一挥,苏青已皱眉看向那囚笼。 却听“轰”的一声巨响。 宛如天崩地裂。 一只清晰分明的掌印,赫然自内向外,凸了出来。 “啊——” 265 困兽出笼 苏青在退。 但见那精铁囚笼上烙印的一掌,凸出的一掌,赫然是朝向他的。 非但朝向他,更是拍向了他。 一股匪夷所思的磅礴掌力,竟像是无视了那钢铁囚笼的铁壁,自内而发,自外汇聚,掀起骇人掌风,朝着苏青隔空拍来。 掌劲之下,沙石豁然飘起,而后交旋汇聚,化作一巨大掌印,朝苏青逼去。 眼皮一颤,苏青足尖点地,如蜻蜓点水,凌空飘然一转,右手掌心紫芒大胜,回身便是一掌,奋起直迎,与那隔空袭来的掌劲对个正着。 “砰!” 气劲爆冲,如潮浪涟漪,在空中荡出一层犹如实质的余波。 可一掌方出,那囚笼的铁壁上,几在同一时间,竟是又凸出一道掌印,然后是两掌、三掌、四掌、五掌,足足五掌,五道方向不同,掌势不同,连劲力强弱也不同的掌印,在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中,生生烙印了出来。 囚笼下的马车瞬间如尘埃散去,木屑纷飞,八匹键马更是惊慌而逃,更令人震怖的是,通体严丝合缝的钢铁囚笼,此刻居然已开始变形,扭曲。 而空中,五道掌劲,凝练犹如实质,像是五只手掌,朝苏青掀去,拍去,而且轨迹各不相同,曲直各异,可最后却都是朝苏青落去。 苏青眼中精光一闪,他脚下如生根在地,一双手一抬,如罗汉托天,掌下运力,口中提气,已朝五个方向连拍五掌。 两股截然不同的掌劲碰撞,空中就好像有惊雷轰隆,连连自山坳中炸响,推尘如浪,好不惊人。 如此一幕,只把那些赶来观战的人瞧的目瞪口呆。 “这里面的人是谁?” “好恐怖的掌力!” “纯钢铸造的囚笼,竟然被人以掌劲生生给撕裂开了!” …… 众人议论纷纷。 却见苏青已反击。 他双掌一并,如刀似剑,以掌为兵,遂见内力一运,掌下自起锋芒,气劲吞吐,犹如神兵利器,好不摄人。 他挥左手,剑气破空而出,挥右手,刀芒璀璨,震慑长空,横空而过。 双手齐出。 剑气,刀芒,如两道长虹,直直隔空斩向那囚笼铁壁。 “轰!轰!” 锋芒气劲落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竟是如千钧重锤砸下般,冲出巨响,整个铁壁,已是凹进去两个大坑,数千斤的囚笼“嗙”的发出一声轰鸣撞击,在地上滑出去两丈之距,带出一道巨大沟壑。 四大名捕亦是闻声而来,见此情景,当中一人勃然色变,有些吃惊,有些骇然失声道:“此人以掌作兵本就匪夷所思,如今更是以锋芒气劲化千钧之力,举重若轻,举轻若重,赫然已超出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对自身的控制,怕是已达匪夷所思的境地!” 这人是个青年,身穿淡蓝色长袍,双手宽厚坚韧,沉稳有力,正是四大名捕里的“铁手”。 无情则是看着那个钢铁囚笼,如刀秀眉一蹙。 “看来,今天还有变数!” 另外的两个人,一人怀中抱剑,面色冷沉严峻,不苟言笑,也未说话,另一人则是提这个硕大的酒葫芦,皱眉凝望,眼中似有忧色。 “无论如何变数,只怕这位太保都注定会成为翻云覆雨之辈,看来他已是打定主意要行谋逆之举,且看他如何作为!” 四人彼此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正说着。 却见一条身影从天而降,双臂平举,如白鹤翱翔,单足如锥,脚下一团火劲汇聚,炽烈逼人,仿佛一支离弦之箭从天射下,已点向那囚笼。 这人,赫然就是毙敌而来的楚相玉。 “嘿!” 几近一年,楚相玉如今不止双掌可发寒功火劲,连双脚亦是能做到,一身内力已达快水火相济的地步,境界大涨,功力大增。 然而,此次所遇,却是匪夷所思之地。 他脚还没落下。 囚笼顶上的铁壁,瞬间“砰”的一声巨响,竟然多了一个脚印,如那掌印一般,凸了出来,自内出招,自外发力,楚相玉双眼陡凝,一身功力宣泄无余,赫然是要与之硬抗。 右脚一落,悍然踏下。 两股气劲在空中相遇,楚相玉身悬半空,却只觉已置身平地,任他如何发力催力,竟是不能再降半寸,心高气傲如他,怎能忍受,双眉一立双目陡张,他口中沉声一暴喝。 “好!” 右脚一收,而后改成双脚,水火同出。 可那囚笼顶部,“砰”的再起一声,赫然又多一只脚印。 与此同时,苏青一步步朝囚笼行去,黑发无风自起,面目冷厉,只在十步外,双掌已光华大放,朝着面前的囚笼推出。 楚相玉更在同时坠下。 二人各攻一面。 可突然。 苏青脸色微变,楚相玉脸色大变,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一股气。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正自囚笼中升腾而起,初如朝阳,而后扶摇直上,渐高渐大,渐狂渐霸,转眼只似不落狂阳,如日中天。 这股气一出现,本是与米有桥酣战的苏梦枕豁然转头看来,与方应看恶战的狄飞惊亦是缓了攻势,米有桥跟着凝目,王小石惊呼出声;但凡当年在“三合楼”前,见到过这股气的人,此刻全都露出一副惊诧、震撼、头痛,以及心有余悸的失色动容。 这是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量。 非是罡气,亦非煞气,也非杀气,这是一股勇猛精进,锐烈张狂,霸道无双的气。 这竟是剑气。 难以想象的剑气。 大破体无形剑气。 还有杀意,战意,这两种意志却非是那剑气碎发,而是那剑气的主人。 只一瞬间,囚笼周遭,忽见空气如水晃颤,尘沙飞起,竟是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囚笼裹了起来,急转交旋,而那些沙石,如今竟然像是被一股奇异力量牵引,凝成一柄柄无双神剑,聚成剑形,剑气震长空,幻化如洪流。 楚相玉尚未彻底落下双脚,鞋袜已像是飞灰般碾碎如尘,他口中吐血翻飞而退, 唯有苏青双眼终于慢慢张开,张大,黑白分明的眼仁突然爆出无穷精光,像是两颗太阳,脚下轰隆下沉,口中沉声一喝。 “给我破!” 一双肉掌已推向那剑气洪流。 尘嚣暴乱。 平地只似卷起冲天沙浪。 天愁地惨之中。 却闻。 “轰!“” 一声震爆,无数人闻之,瞬间气血翻腾,口中咳血。 紧随而来的,是一声声桀骜狂霸,无法无天的笑声。 “哈哈哈——” 266 战神关七 狂笑声不止。 囚笼赫然已被震得碎散分裂。 所有人沉眉凝目,定睛瞧去,但见暴乱中,两道身影屹立相对。 尘嚣未散。 赫见那二人扺掌相抗。 一人双掌,一人单掌。 单掌之人独臂,但是他那断臂竟然也能发出劲气。 这独臂人形如乞丐,发如枯草,垂落及臀,双脚之上更是扣着精钢铁锁,锁链蜿蜒,尽头竟是两个巨大的铁球,束缚其动作。 此刻,被那澎湃气劲一激,独臂人满头乱发瞬间如枯藤怪蔓般扬起,在空中扭动。 但真正可怕的是,他这满头发丝,如今一飘一荡,竟是爆发出无穷剑气,十道、数十道、上百道,再一扬,剑气纵横,已在空中“嗤嗤”飙射,留下无数令人触目惊心的剑痕。 他还在笑。 笑的人心惊胆颤,吐血不止。 而他面前,与他对掌相接的,赫然只能是一个人,苏青。 好惊人的剑气,当真是无坚不摧,刚猛霸烈。 他正在这剑气的源头,自然是感受最深,恍若像是置身在狂风暴雨之中,风雨如剑,尽数吹来。 “轰!” 独臂人右脚轻轻一偏,再一压,身后地面瞬间犹如地龙翻身,裂开一条鸿沟,苏青乍觉一股磅礴力道正面袭来。 尘嚣散落。 他已是倒退出去,横飞几近十丈,双脚落地,又噔噔连退数步,每步踏下,必是响起轰隆震动,落地生印。 待站定,苏青垂目一看双臂,其上已被剑气割出一条条交错血痕伤口,他面容平静,不惊不惧,双臂一抖,血口转眼愈合。 如此,才细细打量起对面的那个人。 他已猜到是谁,尽管心里有准备,但还是心惊于此人所携无匹之威。 这个人,早已销声匿迹,生死不知几快十个年头了,但即便如此,提起此人的“名字”,却仍旧如雷贯耳,如神如魔,经久不息。 这个人,便是昔年“迷天盟”七圣主,战神关七。 普天之下,也唯有此人能施展出如此惊天动地的无形剑气,也唯有此人活着,练成了这门震古烁今的绝世神功,且登峰造极,巅而又巅,天下无敌。 恐怕。 就是昔年“自在门”的门主“韦三青”再现于世,与之相比,胜负恐怕也是未知。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却已疯了,当年与“六分半堂”雷阵雨相斗,被炸的重伤,后又惨遭盟中手下背叛,再于“三合楼”与几大高手连番激战,被天雷击身,断臂远遁,从此生死不知,成为武林一大悬案。 苏青也在找他,天下有很多人都在找他。 但没想到。 因他之变,这人竟是出现在了武夷山,成了这场大战的最大变故。 如今再现江湖。 风起,云卷。 苏青已看清此人相貌,他心头一震。 他本以为自己已够年轻,他年轻的是这张脸,算起来他已是知天命的岁数了,年过半百,他却仍然年轻,靠的是自己内功的独特属性。 但眼前这人,居然更是年轻的可怕,像是不及双十之数的少年,稚嫩无比,就好像他越活越年轻,返老还童一般,很是英俊。 他不笑时还好,如今一笑,狂态毕露,顾盼自雄,只望着漫山遍野的各方人马,咧嘴而笑。 虽是站在低处,但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俯视众人,令人觉得相形见绌,好不古怪。 最后视线落在了对面的苏青身上,眼透痴狂,令人心悸。 “你就是关七?” 苏青微微踱步。 事实上他已不需要听到回答,只看众人的脸色便能分辨出来。 关七的脸色很白,嘴唇很红,正在溢血,他听到苏青的话像是一愣,然后狂妄的一笑,他道:“我是谁不重要,我说我是谁,我便是谁!” “说得好,人生在世,皮囊亦不过表象,名利亦是虚幻,是谁确实不重要,成为谁才最重要!” 苏青背着手,针锋相对,目透张狂。 关七又如何,他如今权倾天下,江山大地唾手可得,就是关七,敢挡他,也要打过再说。 但这简单几眼,苏青已看出了很多东西,关七体内,不但中了毒,还中了蛊,而且还被下了禁制,层层扣枷,居然还有如此威能,简直不可思议。 他现在不知道这关七是真疯还是假傻,但他只说了两个字,他说:“退开!” 关七一张脸瞬间满是桀骜狞笑,浑身杀气大涨,杀意炽盛,杀心更是大作,他面露癫狂痴笑,口中已飞扬跋扈的狂妄道:“我命由我不由人,谁也无法左右我,更别想命令我!” 他抬起那只独臂,伸出了一根食指。 他的手很小,也很秀,像是女子的手,腕骨很瘦,苍白的不似活人的手。 他指着苏青,冷冷笑道:“你,滚开!” 苏青本是平淡的神情一怔,忽然咧开嘴来,眼中厉芒若隐若现,笑的邪狂张扬,身上的血迹,竟冒出缕缕白气,而后干枯,变成血痂脱落。 “今天,我便来领教一下,你这位人间无敌!” “嗤!” 邃见关七抬起的食指指尖上,像是凝练了日月光华,他一弹指,一缕白茫茫的指劲瞬间破空而来,横空不散。 “惊神指?” 苏青随手一拍,指劲立时粉碎。 他脚下迈足。 那关七却是战意高昂,食指甫在空中连连弹点,一缕缕骇人惊人的剑气指劲,已在所有人毛骨悚然中自指尖冲出,横击飙射,二人间,晃似多出一条剑气场合。 “老调重弹!” 苏青脚下不停,一双手连劈带砍,如神兵利器,面前剑气无疑不是被他斩断,拍碎。 关七却是哈哈狂笑,他已出右腿,右脚扫出,脚踝上捆缚的锁链,刺啦绷的笔直,地上大如石磨的铁球,豁然被拖拽飞起,带着让人心惊胆跳的可怕呼啸,已势如流星的砸向苏青的胸膛。 苏青面色冷沉。 “我不欺你手脚受缚!” 他一说完,顿足一立,右手五指一攥,只在所有人悚然动容中。 “嘿!” 一拳悍然砸出。 正中那飞来的大铁球。 “轰”的一声,雷火闪响,金铁爆裂。 而后。 一条人影犹如电闪,已至关七面前,大手一抓,已扣其面门,将其生生拔起,而后劲力一转,垂直而下,赫然是将关七生生按入土中,砸入地下 身下龟裂一片,陷塌成坑。 267 人魔苏青 群山悚然,山上的群雄更是悚然,无人开口,无不是瞧的口干舌燥,双眼失神。 山坳中。 只见苏青面容冷厉,右手之下正紧扣着一人的头颅,施以狂力,将之生生按了下去,压了下去,整个身子更是凹陷石中。 这个人,是关七。 苏青一抬手,已将关七又提到了空中,他凑近了,神情平静的轻声道:“我再说一次,退开!” “啊哈哈——哈哈哈——” 掌下,忽然暴起一声声令人心惊肉跳的狂笑,难以遏制的可怕气机,此刻,轰然暴起,苏青周遭的沙石,草木,居然纷纷自震颤中浮起,悬空不坠,奇景骇人。 一只手豁然扣在了苏青的手腕。 “那我也再说一次,滚开!” 关七独臂催力,已是一点点的掰下了苏青的右手,露出了他那张稚嫩年轻,却愈发桀骜癫狂,也愈发骇人狰狞的脸,像是一尊疯魔,口角溢血,他嘿嘿厉笑,似浑不受影响。 苏青面容平静冷沉,右手五指一沉,已是反扣其腕,二人双手就似两根打结的绳索,纠缠难分,然后在所有人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居然在角力。 只像是寻常街边的汉子,比拼腕力一般,二人俱是屹立不动,可双手的筋肉却已在膨胀鼓起,贲张的血管像是一条条蚯蚓,让人都在怀疑是不是快要爆开。 看着是在角力。 但他们的双脚居然一点点的开始下沉,就好像身上背负着一座大山,地面颤抖,空气都在凝固。 短短几个呼吸,苏鸿信右臂几是粗涨了一倍,一双眼睛却渐渐眯起,眯的像是两道薄薄的刀锋。 二人四目相对,一人推手往左,一人推手往右,彼此互不相让,更在同时说了一句话。 “好!” “不错!” 下一刻。 关七另一条光秃秃的断臂豁然一颤,一缕锋芒无匹的剑气,瞬间朝着苏青打来。 苏青几在同时,也起左手,他一凝指,剑指,更是发的剑气。 眼见他催发剑气与自己相抗,关七哈哈狂笑不止。 众所周知,关七的剑气,乃是天下间所有气劲的克星,可破万法,可降万物,登峰造极。 普天之下,古往今来,恐怕少有这般惊才绝艳,震古烁今的人物。 但苏青不信。 对方既以剑气称雄,他自然要以剑气一会。 两股剑气当空碰撞,宛似虚空生电,爆出刺眼毫芒。 眼见苏青硬碰硬竟是能挡下他一击,关七一身气势再提,仿似没有尽头,不见顶峰,口中长啸一声,发丝倒竖而起,如焰升腾,双脚竟是渐渐离地而起,活脱脱的只像妖魔在世。 苏青双眼一凝,左手探出一掌,在胸前画出一圆,已是当胸印在关七胸膛。 可这一掌落下,却犹如推在了巨岳高峰之上,关七居然纹丝未动,他只是一抖肩,一缕剑气赫然再出,再耸眉,又是一缕剑气,再眨眼,还是一缕剑气—— 短短的瞬息,他只是动了一动,浑身上下,竟然爆出千百道剑气,从全身各处,乃至毛孔之中,都有锋芒吞吐溢出,宛如化身一柄盖世神剑,剑斩八方。 所散光华,璀璨耀眼,近乎将其笼罩,迫的众人连连后退,双目刺痛流泪,难以直视。 “啊!” 而苏青。 却是置身完全剑气洪流之中,此刻居然也难忍痛楚,呼出了声。 “我说了,滚开!” 所有人正自心惊。 只见一具血肉模糊的身子已横飞出去,如箭去之势,狠狠砸进山壁上。 正在与敌手相斗的几人,苏梦枕连同狄飞惊以及戚少商多是心头一凛,更是一紧,作势便要弃敌来援。 “不用,把那几个斩掉!” 一个沙哑阴厉的低沉嗓音猝然响彻全场。 只见山壁上血肉模糊,满是剑痕血口的人,一点点的又撑了起来,舒展着筋骨,扭动着头颅,伴随浑身“噼里啪啦”的声响,原本所有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愈合,转眼消失,几步之下,已毫发无损。 “果然厉害,看来你的剑气,已臻至绝顶,达随心所欲的境地,好对手!” 苏青一步步走着。 他每走一步,便像是要顿上一顿,停上一停,宛如要踩实脚底下的路,但只在这个过程中,一股惨烈可怕,犹如洪水猛兽般的惊人气机,已是宣泄出来,他忽然不再说话,七窍俱毕,就是身上的毛孔也跟着紧缩封闭,胸膛内的心跳声逐渐澎湃起来,沉稳有力,到最后像是一声声擂鼓。 强劲的心跳声,听的所有人都相顾骇然,只怕他们这辈子的惊心动魄,全在今天用光了。 如此惊人的体魄,简直非人。 一缕缕升腾的热气,居然自苏青身上溢起,那是先前的血液与汗液,他像是化作一尊火炉,眼仁都像是要被烧成通红,化作两朵赤焰。 “纵观我入世以来,所遇敌手,还尚未有人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沉浑的话语,竟是从苏青身体里发出,他没开口,他说的是腹语,犹如狮虎低吼,震荡群山,好不惊人。 关七双眼目光灼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出乎意料的东西,他一瞪眼,两道剑光伙人透目而出,直射苏青。 但见苏青看也未看,背后九道筋络,此刻已如龙蛇般鼓起,而后似那老树根系,盘根错节,一直蔓延开来,直至攀覆整个后背,乃至四肢百骸。 “嗤嗤!” 两道剑气来袭,击落在苏青胸膛之上,竟是自行震溃,寸功未建。 他只走了九步,九步过后,苏青已像是脱胎换骨,身形拔高一截,魁梧伟岸,墨发随风激荡,血肉上像是流淌着一层不可思议的光华,宛如一尊冰雕而成的神像,充满了一股极为异样的压迫力,他像是一头魔,一头杀不死的魔。 杀人技。 这已是面目全非,且愈发登峰造极,的杀人技。 “可敢去他处一战!” 苏青问。 关七此时战意大增,双眼如能吞吐出烈火,苍白的脸色,更是泛起一丝异样的红。 “好!” 他好字刚落。 苏青踮脚蹬足,原本站着的地方,“轰”的一声,已多出一个径阔两三丈的大坑。 看着空空如也的山坳。 所有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梦女看的亦是动容失神。 “这难道就是他修炼“山字经”得到的东西,肉身的极致,已能控制到每一寸每一分的血肉,这已脱离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怪不得他说此人已近神魔,对肉身的掌控,只怕已旷古绝今,昔有释迦掷象,肉身之力,天下无双,乃人中圣者,此人堪称人中之魔!” 正思量间。 远处大战已起。 好似天塌地陷。 远远看去,竟是愁云惨淡,风云色变。 268 绝顶天赋 “轰轰轰——” 难以想象的震爆。 自远方群山间惊起。 已有不知凡几的人闻声而去,想要目睹这当世绝顶一战,二人俱是匪夷所思之境界,所修奇功更是超脱了常人所能想象的地步。 一个不伤不死,一个天下无敌。 此战,怕是要流传后世,放眼前后百年,只怕也无相提并论之战。 他们都想要目睹此战的结果。 要知道,那关七是何许人也,自初入江湖至今,虽连逢重伤惨伤,然所遇敌手,不是以多胜少,便是关七事先遭人暗算,可谁又记得,此人全盛之时巅峰之际,难逢敌手,已于人间无敌,乃是韦三青不出,便横行无忌,盖世无匹的强人。 如今,有人竟要与之力敌相抗,正面交锋,对方不但想了,更是做了,且还游刃有余,简直令人惊叹。 这一战,必是这前后百年来最精彩的一战,何况苏青牵扯甚大,已有人想要看见他胜,或者他败。 他若胜,必然声名大涨,权势更加稳固,他若败,那今日这一切,无疑是过眼云烟,恐怕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处,到时候,或许,现在的关七,就是他的下场,亦或者,死无葬身之地。 不伤不死,不代表他真的不会死,既然是人,就肯定会死,到时候可趁其力竭功尽,疲惫虚弱之际动手,他能愈合伤口,那就挖了他心,斩了他头,五马分尸,剁成肉泥,就不信他还能活。 昔日元十三限,不也号称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么,可到最后如何,还不是死的凄惨,死无全尸。 所以,他们都想要亲眼见上一见,目睹此战。 而且,关七也有牵扯。 他们可不想早已消失,几近覆灭的“迷天盟”再现江湖。 很多都在往那惊叹大战的地方赶去。 隆隆震爆,简直让所有的心都跟着一突一突的。 可等他们真正看见场中的情景,却已是后悔了。 因为,当先一人,方一止步,却见一道碰撞的余劲、刀芒,自尘嚣中波及而来,斩来。 此人神情大变,奈何那刀芒来的极快,不等反应,刀芒一过,他已命丧黄泉,一道血线自中二分,一劈两半。 不光有刀芒,还要拳罡,掌劲,腿风,剑气,一缕缕迥然不同,却又威能无匹的骇人劲力,已是在他们的惊呼中飞来,然后哭爹喊娘的往回跑。 这只是激战碰撞的余波。 但还是有人留下了,尽管险象环生。 却见那峭拔群峰陡岳之间。 两道身影赫然在激烈厮杀。 关七一身剑气冲霄激荡,似能连天接地,浑身满是杀机,他举手投足,哪怕面上的表情,气息的吞吐,目光、发丝、毛孔,无一不是在迸射出惊天剑气,但即便这样,他的一双手已在施展不同的惊世绝学。 关七居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对手? 苏青。 此刻的苏青,浑身上下同样无一处不是杀机,他用的与关七截然不同,而这杀机来源于他的招数,以及所携的狂力,一举一动,似可撼山摧岳,脚踏人间大地,只似拥有着无穷无尽的体力与气力。 他一举手投足,便是无法想象的力量,再配合着自身雄浑的内力,以及武功绝学,此刻的他,只像是一只嗜战的魔,寻常普通的招式,由他使来,皆已成惊天动地之绝技,技巧与力量并重。 无言,无声。 苏青面上冷沉,皮肉下筋络舒展贲张,一身煞气狂飙四散,手脚并用,已是在电光火石间攻出数十上百记杀招,拳掌指抓,刀剑腿脚,已是肉眼难辨,化作无穷急影,在空中铺开,与关七所发剑气冲撞相遇。 天雷遇地火。 猝然。 “砰!” 一声轰隆。 关七已被一只拳头当胸砸中,整个人口中吐血,就像是那打水漂的石子一样,狠狠撞在地上,而来连滚带翻,飞出十几丈远。 刚一稳身,忽见远处苏青足下一点,借力已纵地跃起,从天而坠,双脚迎面踢来,腿影撕天,疾风骤雨般的可怕攻击,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招招夺命,式式满布杀机。 “哈哈哈哈——多少年了——” 关七咧嘴发笑,放声大笑,口中吐血,对他却似浑然没有半点影响。 他战意愈强。 杀性大起。 本是癫狂疯狂的瞳,如今好似多了几分清明,但这反而更加增剧了他的斗志,凭添了他的杀意。 “啊!” 一声震天长啸。 关七的气势又强提了。 他愈战愈强,功力再涨,剑气再强。 像是一座看不见顶峰的高山,永远不见尽头的绝顶。 他张嘴吐出一口血箭,直击苏青门面。 而后说了六个字。 “先天无形罡气!” 其实,他若不笑,不狂笑嘶嚎,他的声音已算好听。 他只是说了这六个字,便已像置身不败之境地,望着苏青直接粗暴,简单明了的腿法目光灿亮发光,任由那卷风撕云的可怖腿影踢来,不见丝毫动作。 腿影一落,怎料刚到关七体表三尺之外,惊见一堵白茫茫的气墙,紧接着,一圈圈犹如实质的气劲涟漪溢开荡开,宛如惊雷电闪,噗噗噗闷响不绝。 眼见一方难破,苏青身形一闪,腿影一横一转,匹练如刀,已是化作一道道骇人锋芒从四面八方逼向关七。 可关七单手一撑,周深之外,罡气成墙,宛如一颗泡影,居然将关七罩在其中,仿佛万法不侵,立于不败之地。 护身罡气? 这便是关七另一种绝学,先天无形罡气。 然后他挥手抬手,抬的是哪只独臂。 挥出的是剑气,和刀芒。 他手中无刀,用的乃是手刀,手中无剑,用的是掌剑。 相思的刀。 的剑。 王小石的绝学? 苏青面容不见喜怒,眼中赤红却已在暴涨,浓郁,就好像三寸长的焰苗,化作,七寸,八寸,节节长高。 一股热浪冲他体内冲出。 苏青身形一翻,凌空自上逼下,双掌紫芒大胜,而后由紫转红,像是两团紫红色的烈火,直贯关七天灵。 “哈哈——” 狂笑再起。 不想那关七掌刀一横,迎掌而上掌心中,居然同样暴起一团紫色光芒。 然后在苏青勃然色变中,关七一抖身形,浑身上下居然传出一连串的筋骨鸣动之声,而后背上浮起了九条龙蛇般的脉络。 这居然是他的杀人技。 269 离奇变故 好家伙。 苏青脸上首见动容。 若是武功招式也就罢了,一招一式,如何变化,皆流于形,以关七的境界与天资,见一便可得二,见二便可得三,见三,已是能习为己用;更何况其所习剑气,已贯通周身百骸,百脉俱通,剑化万法,能学会他的“紫阳掌”,苏青并不意外,但是,他这“杀人技”乃是肉身之法,暗藏气息吐纳之妙用,没想到,这关七居然也学会了。 当真是好惊人的天资。 可惜,还差一点。 差的是“山字经”以及他生残补缺的内功。 顷刻之间。 迎面,已见关七运起诸般杀人手段施展过来。 苏青而今杀性大起,像是打出了真火,打出了戾气,不退不避,一身功力爆冲四肢,强提十二成,双眼鲜红的都能渗出血来了,同样运起“杀人技”迎上。 拳脚相加,已在惨烈的气势中,如两股洪流狠狠撞在了一起,继而,是难以想象的激战。 “嘿!” 双拳在空中相碰。 同样的招式,却是不同的结果。 一股气浪荡开。 苏青五指骨碎,血肉模糊,关七护身罡气岌岌可危,口角滴血。 可转眼,苏青五指已完好无损,双拳再抡。 关七直迎不退,三只拳头,再加一只断臂,不过顷刻,竟是在空中碰撞了数十次,拳拳到肉,血水飞溅,气劲相冲,更像是爆发出数十道奇花火箭。 只在那观战之人的骇然中。 两人强强相撞,所过之处,惨遭波及之下,俱为飞灰。 竟是难分胜负,难分难解。 打到最后。 二人突然身形一稳。 各自站定。 苏青运劲于拳,已携掀山狂力狠狠轰击在了关七的胸膛上。 亦在同时,关七不约而同,亦是提臂抬拳,在场外一双双目瞪口呆中,锤在了苏青的胸膛上。 “砰砰砰——” 二人肉身之上,激起连连闷响,宛如擂鼓敲钟。 彼此干脆是舍弃了技法,好像是在比着谁先倒地,一人一拳,连番斗力,斗功。 “噗!” “咳咳——” 二人同时吐血,咳血。 然彼此战意却愈发高昂。 “给我破,啊!” 苏青双拳滴血,面上狰狞,紧闭的唇豁然张开,竟然吐出一股迫人热浪,吼啸惊天。 但见关七体外的护体罡气,宛如破碎的冰面,只在苏青的一双肉拳下,竟生生被砸破。 关七大口咳血,飞退急退。 苏青却是满脸阴厉一手扣其咽喉,整个人再虎扑而上,骑在关七身上,双拳轮动如锤,疾风骤雨般狂乱砸下,只在一阵地动山摇中,山石爆碎,惊天动地。 肉身的纯粹碰撞。 宛如两只恶兽相争,厮杀纠缠不断。 血液飞洒,拳拳到肉。 针尖对麦芒。 山林间激起连连闷响,宛如擂鼓敲钟。 足足一盏茶。 在无数人的骇然悚然中。 那双拳轰击的动静忽然停了。 一条挺拔瘦削的身影,着满是血污的上身,双手滴血,面容清寒,正一步步,走出了那未散的尘嚣。 身后一片死寂。 关七已无动静。 “苏青赢了?他竟然胜了?胜了关七?” 众人哗然,惊呼连连,满目震惊。 “咳咳——” 苏青咳血。 咳出的血,鲜红刺眼,滚烫如火。 到底是他赢了。 他抬头瞥了眼湛蓝青天,深深吸了口气,可旋即喉中又是一口滚烫逆血。 但,哗然的那些人突然瞪大了眼睛,表情凝固,连声音也没了。 山间,像是起了风,山风凛冽。 云起雾涌,汇聚入流,像是万江归海,朝着这便涌来。 苏青脸色一僵。 脚畔的石子,簌簌震颤,而后亦是滚动着,朝着他身后飞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气势,从他身后那团尘嚣中腾起。 “啊!” 一声癫狂的吼啸猝然暴起。 赫然就是关七的声音。 苏青回身。 就见滚荡的烟尘中,一尊傲岸而立的身影,屹立不倒,像是神魔一般,昂首啸日,张口一吞,刹那,山间风云涌动,雾海倒流,滚滚如龙竟然被他吸摄了过来,天空上,赫见一缕浓郁日华冲天而降,没入其口。 尘嚣立时被冲散。 关七此刻浑身是血,但一身气势却节节攀升,简直非人。 愈强越强,没有尽头。 苏青眼皮一跳,嘴角一咧,也是不由苦笑一声。 正这时。 “嗖嗖嗖——” 三支小箭凌空而来,三道乌影,皆一指长短,自远处山巅而发。 出手的正是无梦女。 摘弩。 取箭。 搭弦。 射箭。 一气呵成,正是伤心小箭。 三支箭方出,她手中不停,小脸凝重紧张,再发第四箭,第五箭然后是第六箭,乃是最后第九箭。 连射九箭。 连珠一线。 直取关七。 苏青脸色一变。 “别!” 可等他开口,已是说的晚了。 九支箭,甫到关七身前,哗的一散,自连珠之势,倏然转向关七周身各处死穴,像是九只绕火而飞的飞蛾,势猛、劲急,交错纵横,九道急影像是成了一张打网。 “滚开!” 关七双眼一瞪,已是直直瞥向无梦女,手未动,脚未动,他只是目光一动,眼中立见两道锋芒无匹的璀璨剑气,如星辰横贯,遥射无梦女。 九支小箭更是被关七重凝的罡气,悉数震的粉碎。 别看这“伤心小箭”名头大,射的远,可是,能不能射的死人才最重要,若不能一击建功,哪怕射出千里万里,亦不过鸡肋。 苏青一闪身,他心知无梦女必然不是关七对手,当下已要替其招架,身形连闪,纵跃奔走,宛似山魈精魅,在峭拔山壑间急转,将那关七以目社畜的剑气拦下。 可他这一分心。 忽觉一股莫大危机袭来。 陡闻无梦女惊呼。“小心,在你身后!” 苏青却是头也不回,双手曲折往后,已打出数计掌劲拳法。 奈何仍是慢了。 一记掌剑,赫然自他背后刺下自他胸口穿出。 剧痛袭来。 苏青口中“哇”的是一口热血。 竟被关七生生挑在手中。 他双眼赤红,右腿却是反曲一踢,如蝎子倒钩,足尖正中关七心口。 “噗!” 关七惨叫出声。 二人皆遭重创。 掌剑退出,苏青胸口血如泉涌。 关七却是疯疯癫癫,吐血不止。 从空坠落之际,两人眼露凶光,赫然再起一掌,惊天动地一迎。 邃见二人似是两支离弦之箭,各自坠向群山之间。 可哪想“轰”的一声。 苏青竟然一头扎在一个刻有阴阳鱼的山壁上,石壁应声破开,其内居然另有洞天。 竟是一间莫大石室。 中间,摆放着一尊巨大的丹炉,炉火未熄。 丹炉前,还坐着一具白骨,地上还有一句话。 “无极仙丹,留赠有缘之人!” “嗯?” 远处那些观战的人,此刻见到这般离奇莫测的变故,先是一呆,旋即神情癫狂。 “无极仙丹!” …… 苏青也是一愣,万没想到这般结果。 袍袖一挥。 炉顶已被轰的掀飞,看也不看,只将其内丹药一裹而尽,闪身便走。 270 阴阳同服 “啊!” 一声惨叫。 这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米有桥。 他一手提棍,连退数步,另一只手却已齐肘而断,血水直流,断臂落地仍在抽搐,疼的他满额冷汗。 “咳咳……米公公,你的路,尽了!” 苏梦枕手里拿捏着红袖刀,柳眉似的弧刃上,鲜血正自刀尖滑落,他神情清寒平淡。 不远处,再闻一声不甘怒吼。 龙八项上头颅,已被一柄剑挑起,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无头的身子扑倒在地。 见到己方高手不是败就是死,叶神油早已生了退逃之心,连同“神通侯”方应看也跟着脸色难看起来,没人敢来帮他们,谁来帮他们,人群中总能走出来一个敌手。 眼见龙八再亡,叶神油已是再无迟疑,与吴其荣硬拼一掌,转身便逃。 惊涛书生正欲去追。 不料群山之间,一道浑身染血,胸口破了个大洞却还是龙精虎猛的人正踏草如飞,自远处急掠而来,势急如风。 如此惨烈重伤,山上人俱是瞧的惊呼连连,这都不死,非但不死,伤口竟然已在不停愈合,看的人瞠目结舌。 除了苏青,又能是谁。 “不用追了!” 他说。 “弃敌!” 虽是奇怪他的决定,但苏梦枕,狄飞惊,戚少商,还有其他的余下高手,皆是纷纷舍弃了敌手。 “替我护法!” 苏青又说了一句。 他一说完,就已盘膝坐下。 所有人尚自奇怪他的变化,就听山下已有人影紧随而至,未到近前便惊呼急呼。 “不好,他得到了无极仙丹,千万别让他吞了仙丹!” “什么?” “无极仙丹?” 原本那些只是观望的人,如今闻听“无极仙丹”四字,双目已亮精光,哗然一片,彼此暗作掎角之势,想要围来。 苏青冷眸淡淡一扫。 右手摊开,赫见十二颗丹丸正在其掌心溜溜碰撞,六红六黑,所散药香,沁人心脾。 他心头其实也在心惊诧异,这“无极仙丹”确有其物,也确实是先秦传下的丹方,与他当日告知赵佶的一模一样,绝无虚假。 而他这一年来,也确实四下搜寻,其中就属这“武夷山”最有可能,盖因曾有先秦药师、丹师隐居其中,连同那丹方好像也是由此流传出去。 但他派人几乎把“武夷山”搜寻了个遍,却毫无所获。 同时也为了引诱“蔡京”等人,便故布迷阵,引其上钩。 可谁能想到,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误打误撞。 居然这就找到了? 他如今虽说能不伤不死,但却无法做到关七那般吞吸天地之力为己用,委实太过霸道,再有功力损耗,此消彼长,久战必败。 他本意就是想提前找到仙丹,填补气海,充盈内力,可遍寻无功。 可现在。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亲眼看见传说中的仙丹,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苏青,你如今身受重伤,给我两颗仙丹,我江南霹雳堂往后便倾力助你夺取天下!” 雷家掌门人语气热切的道。 “不错,你一人岂能独占,而且如今形势莫测,何不匀我们几颗,我唐门也助你!” 只这两家一开口。 剩下的江湖各方势力,杂七杂八,纷纷开口,整个山头立时吵成一片,哄闹的厉害。 瞧着这些人的嘴脸,苏青呵呵一笑,有些不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谈条件,一群土鸡瓦狗。” 此言一出,各方势力龙头掌门皆是勃然大怒。 尚要再说。 不想苏青忽然一低下颔,张嘴隔空一吸,一黑一红,两粒丹丸,已“嗖”的飞入口中,进喉入肚。 一股绝强药力,登时自他腹中扩散开来,蔓延至奇经八脉,四肢百骸。 众人方见他吞药入喉,下一瞬,立见苏青的脸上泛起一股奇异景象,一黑一白,半黑半白,两股气机流转交织,化作阴阳二气。 “他本就已近无敌,若再吞了仙丹,恐怕往后就没你们好日子过了!” 方应看此时眼透狡猾阴厉之色,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苏青手里的仙丹,俊美无双的面容,已近扭曲,嘴里话更是推波助澜。 他可不像叶神油那般做事不经头脑,与其逃,还不如趁此机会,奋力一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待到苏青大势一成,坐拥天下,又能逃到哪去? 被他这么一说,一些人本就受到仙丹蛊惑,此刻心神动摇,欲壑难填! “不错,既然已经是这种局面了,还不如干个彻底!” “弟兄们,就算咱们得不到,也绝不让这苏青得到!” 苏梦枕走到苏青身旁,狄飞惊目光闪烁但也并无迟疑,还有楚相玉,戚少商。 “他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帮我拖住关七,此人境界已达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待我运化了这仙丹药力,便能敌他!” 苏青一张脸半黑半白,狰狞可怖,浑身气机游走变化,血肉下的筋络一起一伏,已在疯狂消化着那庞大的药力。 两颗丹药还没尽化,他说话的空档,张嘴一吞,又是两颗丹药入腹。 浑身筋络瞬间外扩,像是蚯蚓一般,看的人不寒而栗一头浓密黑发,此刻已是渐渐有了变故。 原来,根据这书上的记载,仙丹还有阴阳之分,红的,可为“阳极丸”,药力猛如烈火,等闲服之,必受药力侵体,火气攻心之苦。而黑的,则是属于“阴极丸”,药力与前者截然相反,阴寒沁骨,轻易服之,便是寒毒加身,唯有两个一齐服用,水火相消,届时,便可功力大增,亦有起死回生之能。 阴阳互补,两颗同服,便能增长甲子功力。 苏青此刻一口气服了四颗。 只在一双双惊惧失色的凝视中,他那一头浓密头发,居然也跟着变成半黑半白,再加上他那一身迫人心惊的气质,真就如狂魔在世,令众人心惊胆战。 可这时候。 山下忽然腾起一股非人的气机,如旭日东升,直直奔上,与之同来的还有阵阵狂笑。 “哈哈哈——” “人呢?出来咱们再打过!” 剩下的各方势力,却已按耐不住了。 “弟兄们,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极仙丹就在眼前,成与不成,就看咱们的造化了!” “杀!” 苏梦枕也是轻轻道: “杀!” 刹那间,漫山遍野的厮杀。 271 弄巧成拙 夜。 飘袭的夜风带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腥风滚滚,荡尽群山,浓稠的竟是怎么也吹不散,令人闻之欲呕。 皓白的月华下。 山岗上,已是铺满了无数尸体,有的人还在厮杀,有的人已经倒下,他刚一到下,乱刀劈砍而至,喊也不喊,已是被当场分尸,死的不能再死了。 但很快又有人扑上,补上了缺口,接着又有人死,惨叫声,无休无止的惨叫声。 而在“仙掌峰”上,却见那里已是尸山血海,一具具堆叠的尸体,简直成了一座小山,血泊汇流如河,几乎染红了整个山头,到处都是尸体,还有残破的兵器。 江湖浩劫。 哪怕到如今这便地步。 还有人在战,在厮杀。 这些人里,有苏梦枕、狄飞惊、王小石、戚少商、楚相玉、方应看、米有桥、吴其荣,以及关七,连同剩下的各方势力之主。 这些人已在乱战,或在并肩而战,或是联手退敌,或是被一人所敌。 关七一身气机浩如烟海,而今越战越勇,越战越强。 但其他的人,却都心思各异。 有人想要杀人。 杀谁? 杀的是苏梦枕他们竭力护持的人,这个人,早已半浸在血泊中,一头发丝已成黑白二色,面上阴阳之气交转不停,似是在找寻平衡的契机,心跳已近于无,仿佛快要死去。 想要杀他的,当然就是“神通侯”方应看,以及,米有桥这些人。 但也有人想要保苏青。 还有人,则是想要与之酣战恶战。 人心难测,欲壑难填。 而今当真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武林浩劫。 所有都已杀红了眼,有的干脆已经杀疯了,敌我不分,连自己人也杀,杀到最后,还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一具具尸体倒下,一具具尸体又都重新扑上来。 杀不尽,也杀不完。 “苏梦枕,他夺你金风细雨楼之势,以你雄心壮志,怎能屈居第二,何不趁此机会,再夺旧部!” 方应看道。 他现在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浑身伤势不少,有的是被暗器打出来的,有的是被火器炸出来的,还有毒、伤,此次就算胜了,恐怕也是元气大伤。 不光是他,其他人无不是如此,米有桥更是断了一臂。 唯有关七,他龙精虎猛的好似不是人,久战之下,非但体力未衰,连功力也未弱,而且,更是越战越强,疯了一样,大呼“痛快”。 苏梦枕他们,此刻心照不宣,不为杀敌,只为拖延,等着苏青功行圆满,但似乎苏青现在的处境有些不妙,那阴阳二气在他脸上化作两团黑白之气,你来我往,却似两只恶兽,争斗不休,几番下来,苏青嘴角兀自溢出点点鲜血。 “哼哼,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仙丹药力何等巨大,他竟然敢同服四颗,如今药性难驯,药力难化,他马上就要死了!” 米有桥单手提棍。 脸色难看非常,也苍白非常,看着如疯如魔,癫狂无比的关七,他忽然计上心头,喝道:“关木旦,你还记得小白么?” 小白? 谁是小白? 米有桥声如雷震,沉息一吐宛如狮子吼,令人振聋发聩。 “小白”二字一出,在场知道原委的人已都跟着一紧神色,动了容。 关七本是嗜战,好战,满是杀意杀机的神情突一呆,但很快,他却更加的癫,也更加的狂,他一双眼像是两颗兽瞳,恶意森森,寒芒吐露,恨不得择人而噬,直直盯向米有桥:“说,小白在哪里?” “啊,小白,你在哪里?” 关七悲怆嘶吼,声震天地,张口一吸,白天那骇人一幕,如今竟是重现,一束月华凝练如瀑,居然被其吸到了口中,一瞬间,关七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每一寸血肉都洋溢着令人观之失声的可怕气机。 米有桥突然一指苏梦枕身后的苏青,急道:“在他手里,我师妹被他抓去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关七像是瞬间恢复了几分神智,也更清醒了过来,他狠狠瞪着米有桥。“是你,米苍穹!” 米有桥涩声一笑。“七少爷,久违了!” “哼,待会再和你算账,我还想要领教你的朝天一棍!”关七却冷哼一声,一双厉眸看向那坐在血泊中盘腿大作,生死不知的苏青,眼露奇光,似也察觉到苏青身体的异状。 但转瞬,他大手一抓,领空一摄,狂风骤起,腥风血雾竟是化作一个血色龙卷罩向苏青。 苏梦枕同样冷哼一声。 红袖刀现,月华下,立见缕缕惊艳凄美的鲜红刀光,像是绝代美人的曼妙腰肢,已朝关七削去。 “红袖刀?” 关七如今意识渐复几分清明,似也认出了面前的刀光,可他双眼一眯,张嘴一吐,已见三缕剑气横空。 “大哥,我来助你!” 王小石已至。 他拔剑,挽留神剑,剑光一转,连点直刺,已挑碎了那剑气,楚相玉亦至,还有戚少商,以及吴其荣。 但是,异变陡生。 因为,这个时候,狄飞惊与吴其荣突然变了方向,他们不是朝着关七去的,而是朝着苏青,甚至,吴其荣闪身已到了苏青的身后。 场中局势瞬间扑朔迷离。 “雷纯是关七的女儿!” 戚少商突然说了句。 他一说出来,众人皆是恍然。 方应看他们虽惊,却也又喜,盖因惊涛书生吴其荣已举起了掌,肥厚的右手,却很白皙,似是婴儿一般。 他的掌法名叫“活色生香掌”,掌势一运,掌下竟是爆出一团五彩色的光芒,他的掌法,不但可以攻人味觉,还可以攻人嗅觉,乃至触觉、视觉。 但现在他只是奋力运起一掌,全身功力爆泻,掌下五彩斑斓,对准了苏青的天灵,如此一掌,单凭劲力,任谁生生挨上,恐怕也要天灵尽碎,死在当场。 “你敢——” 戚少商目眦尽裂,暴怒非常,眼中杀机更是森寒,苏青于他有知遇之恩,更有提携之情,还放权给他,此刻眼睛苏青即将毙命,他整个人已是怒极恨极。 他想出手阻止,可此时却已抽不开身,当下一咬牙,竟然硬受了关七一记剑气,左臂齐根而断,剑尖一转,直指吴其荣。“受死!” 可终究来不及了。 因为还有个狄飞惊。 狄飞惊一来,眼刀一现。 邃见吴其荣运足功力的一掌,正是拍在了苏青的头顶。 苏青要死了? 苏梦枕双眼瞬间发寒发白,沁寒带青,犹如两点鬼火。 但事实已在眼前。 可紧接着,吴其荣忽然双眼一瞪,圆圆的胖脸一颤,肉眼可见的渗出汗了,不光是他,所有人也都一凝目,死死的盯着吴其荣掌下的苏青。 他这一掌,竟然是把那争斗纠缠的阴阳二气给拍散了,两股药力交转圆融,瞬间从苏青头顶冲刷至全身。 “退!” 狄飞惊当机立断,毫不迟疑。 不用他说,吴其荣已在退。 因为,一股凶兽洪水般的悚然气机,正飞快自那盘坐的身体中升腾而起。 吴其荣只退出不到十丈,只听黑夜中蓦然响起沉沉话语。 “不足与谋!” 不光他们在退,方应看,米有桥也在退。 但一双大手豁然像是无视了他们间的距离,五指一扣,二人身形只如不受控制的风筝,瞬间被撕扯了过去。 只在一众人悚然惊骇中。 二人已被两团晦暗掌劲袭身,中招瞬间,他们神情一僵,夜风一过,竟是散作为两团粉尘,不见血肉,只剩下血河剑落地。 吴其荣浑身肥肉已是吓得乱颤起来,可却见那尚在起身的人,反手一指,一缕青芒豁然透出指尖,而后犹如一注光束,贯穿夜色,没入他的眉心。 剑芒再一闪,顷刻已斩出四十三剑,不及惨叫,吴其荣尚在空中的身躯,立时支离破碎,散落在地。 狄飞惊忽然心头一寒,一双幽幽的瞳,已看向他。 272 再回京华 苏青起身。 他这一起身,只似平地拔起一座巍峨巨岳,又像是一只噬人恶兽站起,一身气势激的风云变色,血腥气都被推开了,当真好不惊人,胆气弱的,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瞠目结舌,结结巴巴。 但他们更心惊的,是苏青竟是连杀三大高手于霹雳雷霆之间。 看傻了众人。 狄飞惊那一直不惊的脸上,此刻居然流出了汗,自他被雷损招揽,扶植培养之后,他早已是掌权握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天底下,已少有真正让他惊,让他怕的人。 但现在,面对眼前这人,他已有种说不出的心悸。 像是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 突然,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的扣在了他的肩膀,而后身形已轻,纵空飞起,飘向山下。 出手的,赫然就是关七。 他像是已恢复了伸智,不似先前那般猖獗嚣狂,眼透清明,居然主动退走了。 “我去追!” 楚相玉道。 苏青摇头。“不用了,穷寇莫追!” 他脚下甫一动,血泊已是炸开冲开,尸首横飞,像是往水面中砸下一颗巨石,掀起莫大动静。 这却不是他有意如此,那“无极仙丹”,阴阳同服,两颗便是甲子功力,他连吞四颗,一身功力已是青云直上,登峰造极,此刻竟有种难控难稳的异样。 一举一动,皆含莫大威能。 “不管他们,如今时机已至,先夺皇位,再易鼎江山,待到天下入手,再作清算,收拢人马,咱们现在回去!” 未等他人有何动作,苏青负手而行,脚下一迈,已是横跨出了七八丈,身影急闪连闪,宛似横空挪移,初见时尚在身边,再见时已在远处。 …… 京城,天泉山。 红楼。 缕缕燃香,如丝如发,升腾而起,清香淡雅。 女子一身红衣,她却不是在楼内,而是在楼顶,仰望浮云,横身枕臂,望着头顶的湛蓝青天,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她确实应该想些什么。 金风细雨楼而今已是几快分崩离析,何况,她还在众目睽睽中,刺了苏青一剑,贯穿胸腹,那一剑,想来一定很疼吧。 疼的她都有些心疼。 哪怕是那个人吩咐的,但她仍是有种难言的困惑,忧虑,若是她这一剑刺的太深怎么办,若是那个人受伤难愈怎么办。 还有被一剑贯心后,苏青对她说的那番话,让她心神恍惚。 曾几何时,她确实有想过这么刺苏青一剑。 因为他杀了苏梦枕。 就像她在三合楼上对苏青说的那番话,其实有大半都是真的。 难道那个男人始终都没相信过她? 女人自嘲一笑。 “雷媚啊雷媚,你忘了,你是个天生带着反骨的女人么?相信这种东西,对你来说就是奢侈的!” 雷媚只将秋水似的妩媚眸子一横,瞥向山下,笑望满城京华烟云,笑的有些疯狂,有些放浪形骸,更有些悲哀,还有些泪目。 “可惜,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个寻常普通的人!” 她躺着。 山风凛冽,绝顶的风更是极凛极冽,以及寒。 她还记得苏青初登楼主之位,说的那句话,这个位子,太高,太陡。 确实很陡。 雷媚望着脚踝上的一串银铃。 伸手拨弄了一下,听着“叮当”的轻微声响,哪怕很快消散于风中,她也不由展颜一笑,笑的很得意,也很狡黠,就好像她做了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那个男人可真是好骗,她只是私底下一查,便查到了这种铃铛是不少江南水乡的渔家女所配之物,廉价寻常之物,竟能惹他那般珍爱。 所以,她也找来了一串。 果不其然,对方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有些奇怪了。 女人就是女人,女人也总喜欢胡思乱想。 但,想象总是会很容易被人打破的。 她美眸闪烁,已是看见了“天泉山”下汇聚的大军、兵马,领兵者乃是童贯,大军集结,连同“六扇门”的精锐高手,还有“刑部”的高手,全都来了。 从这里高高俯瞰下去,所见之物无不缩小卑微,像是一只只排兵列阵的蚂蚁,小的就和黑点一样。 看来,那位蔡太师早已是做好了后手。 誓要铲除风雨楼。 只是,不知道“武夷山”上的结果如何了? 雷媚笑笑,某种冷芒闪烁。 细腻白皙的手指拨了下脚腕的铃铛,她突然问:“你们四个都背叛他了么?呵呵,那看来,也是你们告密他要造反了吧!” 他问的是塔下的四个人,如意吉祥。 小蚊子祥哥儿嘿嘿干笑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我们不是都已经背叛他了么,再者,我们曾经是苏梦枕的人,后来又是白愁飞的人,现在是苏青的人,金风细雨楼里的人早已是看不起我们,更容不下我们几个了,倒不如另择其主。” “说得好,有道理,哈哈!” 雷媚笑的声如银铃,笑的媚意入骨,勾魂摄魄。 她一面笑着,又看向身旁,一张琴,苏青的琴。 “那您是什么意思呢?” 五尾飞驼欧阳意意试探着问。 “我的意思?” 雷媚伸了个诱人的懒腰,打了个不轻不重的哈欠,嘴里轻飘飘的笑道:“我的意思,当然是扫除叛逆了!” 她话刚落,已弹指。 雷媚手中无剑,可一挥指抬手,剑气已嗤嗤朝四人落去。 “哼,就你这生有反骨的女人也配说什么扫出叛逆?轮起来,你可比我反叛的次数多了,雷损,苏梦枕,白愁飞,连苏青这个要了你身子的人都不相信你,如今王小石另创象鼻塔,楼里的人手早已是跟走了大半,一百零八公案又都全去了武夷山,他如果信你,为何不带上你!,” 祥哥儿索性也撕破了脸皮,闪过剑气。 “如今宫中禁军已出大半,再加上“六扇门”和“刑部”高手,我看还有谁能来救你,你可真可怜,到头来,连死——嘿嘿,不对,我们不会让你死,有人早已打过招呼,要你!” 雷媚的俏脸有些白,却不是害怕的白,而是像被人戳中了心事,刺中了痛楚,以及打中了要害。 “呵呵,是么?” 冷不防,一个轻轻笑声响起。 祥哥儿的笑声猝然一止,其他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心跳都似停了,心头更是狂震,脸色煞白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瞧去,只见一侧的峭崖陡壁上,一条身影双臂平举如鹤翼,脚下水汽翻腾,像是一缕窜起的青烟,立在远处。 这人浑身血腥气冲天,赤着上身一头发丝竟是成黑白二色,只对着神情黯然的雷媚眨眨眼,柔声道:“谁说我不信你,瞧,三天的路,我硬是半天赶了回来,好家伙,差点没累死我,来,笑一个!” 273 直入皇城 望见来人。 “如意吉祥”四人,就像是炸毛的猫,又像是青天白日见到了鬼,黄狗飞上了天,全都不由自主的拿出了兵器,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瞪大了眼睛。 冷汗沿着鬓角滑落。 他们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人,暗自干咽着口水。 无怪乎他们如此。 纵观眼前人的所作所为,他们没有吓得跪下来已算是好的了。 江湖之大,浩如烟海,天下间的武夫,多如牛毛,不知凡几,好手众多,高手不少,狂人亦是不少。 可事实上敢在这位面前狂的,与之为敌的,哪个不是死的不能再死。 短短不足一年,江湖上,那几位名头最盛,武功最高的高手,多是死在了眼前人的手中,要么为其所用,要么死无全尸,真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楼、楼主、” 祥哥儿干涩道。 他们看傻了眼,雷媚却看红了眼,眼仁泛红,眼眶也红了,浅浅的殷红,但很快又被她给抹去了,她起身,面容上笑的有些得逞,也有些得意,像是个看见了什么惊喜的小姑娘。 她秀眉一弯,那双好看的眸子眯起,发出了银铃般的妩媚娇声:“他们想要打我!” 娇的人骨头都要酥了。 雷媚指的是“如意吉祥”四人。 四人脸色立马死灰黯淡。 五尾飞驼欧阳意意已是忍受不了这种生死难全的恐惧,他转身,飞也似的朝山下飞去,跳了下去,山下是天泉湖,说不定,他还能拼死捡回一条性命。 但他就见那人抬掌下光华暴起,不是熟悉的紫芒,也不是青芒,而是一团灰蒙蒙的晦暗不明的掌劲,“呼”的已隔空一拂。 只在另外三个人的心惊肉跳,惨然骇然的注视下,欧阳意意整个人突然像是沙子堆成的一样,在空中散开,化开,一身血肉筋骨,竟然被那雄浑盖世的掌力碾成了粉末,比中毒掌化作脓血还可怖千百倍。 小蚊子祥哥儿也跑了,他跑向山路,想要跑到那群集结的大军前。 可山腰处,突然惊起无数弓弦震动的声响,紧接着,是漫天羽箭,密密麻麻,像是一团乌云盖来,又像是蝗虫过境,自山腰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月般的轨迹,朝着他们射了来。 祥哥儿正在警惕身后,谁成想面前陡袭杀机。 只闪出不过半步,整个人已被万箭射死,钉在山路上。 “雕虫小技!” 苏青看着空中铺天盖地射来的箭矢,咧嘴一笑,一身狂魔般的悚然气机自体内轰然爆发,他对着箭雨五指轻扣,掌中立见有黑白二气交转,竟凭空生出绝强吸力,双手遥遥一撑,扭腕翻掌,那已至头顶的箭雨竟然在空中顺势一转,箭头纷纷折返而回,而后朝来处射去。 没去理会剩下的两人,他忽然抬眼看向塔顶的雷媚,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已是借着反冲之力扶摇凌空飘起,飘上了塔顶,俯瞰京华大地。 山风凛冽。 不知何时,雷媚的身子居然清瘦的很是厉害,单薄的吓人,裙摆迎风飘荡,像是一朵惹眼的火烧云,满头青丝已是在风中迷乱,抱着一张琴。 四目相对,苏青边替她捋着发丝,边轻声道道: “是不是感动的都要哭了?” 雷媚却是“噗嗤”轻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苏青叹道:“唉,我若不信你,怎会把我的琴给你,这可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雷媚却瞪着他。“可这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苏青一呆,蹙眉想了想,然后又看看腕上的银铃,如今已被血染。 他默然的摘下,取下。 雷媚忽急声阻止道:“要不你留着吧,总归有个念想!” 苏青摇摇头。“算了!” 他怅然一笑,放手一抛,银铃带着一阵脆响,飞上高天,然后化在风中,像是无数星辰光点。 苏青伸手在雷媚鼻尖上点了点。 “想不想坐坐看,这世上,最高且独一无二的位子?” 俯视那些冲上来的大军,苏青已伸手挽上了雷媚的腰肢,像是说着悄悄话,声音很轻柔。 雷媚又笑了,带着一种哪怕即可死去也心甘情愿的笑。“那你抱我过去!” 苏青没说话,他已揽着雷媚的身子,从红楼楼顶如风掠起,更如一支冲天射起的神箭,又像是乘风而起的游龙,带着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错觉,直上青天任翱翔,竟是掠起了几近三十丈,高出了天泉山,置身缥缈云间。 “哈哈哈——” 直待拔起之势竭尽,天际蓦然响起声声畅快以及张狂无忌的笑声,笑的不羁且豪情。 如此。 才见两道身影从空斜飞飘下,如苍鹰俯冲,白鹤翱翔,竟是滞空不坠,滑翔至皇城方向。 一众骇然失声中,但见两道缥缈身影,竟是自“天泉山”上飘出百多丈,如飞仙携风云之势,飘入京华之中。 —— “大胆苏青,竟敢密谋造反,欺君罔上,罪当诛灭九族!” 整个皇城已是戒备森严,城头上禁军无数,弓手无数,高手亦是无数,街上还有无数六扇门的精锐,甲胄着身,满是铁血之气。 “放箭!放箭!” 但见那楼檐斗拱之上,两道身影似自天外飞来,飘然而落。 立起惊呼。 “快,放箭,放箭!” 瞬间,弦震箭出,箭矢如雨。 可所有人眼前一花,那檐上二人,已似一缕平地升起的青烟,倏忽已在长街之上。 “退开!” 苏青轻声道。 “杀!” 六扇门统领,禁军统领,俱是齐声喝令。 寒刀出鞘,军阵已来。 苏青面色平淡,手下并指一引,雷媚怀中,忽闻“呛啷”声起,一柄狭长剑器已是无由而震,带着清脆剑吟,翻飞冲霄一转,落入苏青手里。 “咱们走!” 他对雷媚招呼了一声。 剑身豁然一横,一道难以形容的璀璨剑光,势如长河冲泻,瞬间横空挂起,直指迎面而来的军阵洪流,剑光快疾,剑气爆冲八方。 须臾之变。 人影急闪。 军阵前已无身影。 “噗噗噗噗——” 血雾飞溅,甲胄破碎。 再看去。 满街尸体。 274 势不可挡 秋风萧瑟。 皇城之中,一片肃杀。 高墙嵯峨,琼楼巍峨。 宫中禁卫,如今已是集结完毕,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个个佩刀提弩,以及诸多宫中高手,俱是严阵以待,足下步伐整齐划一,声震苍穹。 他们的身后,是一座大殿,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百官群臣皆在其内,连同当今圣上,天下之主,俱是凝重以对,还有当朝太傅,六五神侯,诸葛正我。 而他们的面前,却见视野开阔,城墙上亦是战满了无数黑压压的人头,还有一道紧闭的宫门。 “来了!” 不知谁紧张的高嚷一声。 宫门那头,已听暴起一声声惨叫,以及短暂的短兵相接的声音。 放眼望去,像是惊起什么骇人的气势,那边天地通亮,忽明忽灭,而后惨叫戛然而止。 再无动静。 然下一瞬。 “轰!” 紧闭的宫门上,蓦然暴起一声惊天巨响,像是天地都震了三震,巨大的响声,轰隆一声,城头上的俊卒只觉气血翻腾,头晕脚轻,尚未站稳,身下邃听。 “轰!” 又是第二声爆响。 “哇——” 翻滚气血登时逆喉冲出,吐了一地,本是层层布下的精锐,这会还没交手,就已双腿发软,战力大损。 “嘿!” 在听一声沉沉低喝。 紧闭宫门已是被生生破空,不是从中而开,而是自两边的门轴断开裂开,整个门,已在不堪重负的呻吟中倒了下来,沉沉落地,门后之人,但凡被砸中,无不是顷刻血肉成泥,被压在下面。 尘嚣掠动。 一双推出的双掌,正在慢慢收回。 一男一女,竟是如闲庭信步般,光明正大的,走了进来,杀了进来。 他们走的很慢,可一股狂飙如浪的气机豁然平地卷起,如层层惊涛骇浪,以那当先之人为源头,不住冲向列阵静待的禁军和诸多宫中高手,像是狂风扑面,巨浪袭来,众军卒将士竟不禁汗流浃背,心神被摄,下意识齐齐撤出一步,如今猛虎。 当真是一人可敌万军。 凶威至此,盖世莫匹。 “赵佶呢?让他出来见我。!” 苏青轻声道。 “大胆,竟敢直呼圣上名讳,来人啊,将这逆贼——”这人话还没完,却见一双目光倏然瞟来,幽深难窥,四目相对不过数息,这人面容倏一僵,接着身子一阵,转而仰面喷出一口鲜红血雾,直直载倒,毙命当场。 竟然被人用眼神给瞪死了。 如此一幕,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忽然人群涌动。 “圣上,你不能出去啊!” 邃见在一众文武群臣的簇拥中,赵佶慢慢露出身形,高立于石阶之上,阴沉着脸,望着那顿足屹立的身影。 身边群臣战战兢兢,忐忑不宁。 “蔡京呢?” 他望向下方的苏青,蓦然道。 苏青轻声道:“蔡太师如今已命陨武夷山!” “米有桥呢?” 赵佶一眯眼。 苏青道:“也死了,一起的,还有神通侯,连同国师黑光上人!” 赵佶脸色这下是由白转青,他咬牙切齿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苏青呵呵一笑。“唔,当然有,你不知道事情还又很多,但我估计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特别如你这样的人!” 但赵佶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那你说说,我是什么人?” 苏青笑道:“还需要我说么?自然是废人一个,废到了极点,我替你重聚生机,催发潜力,你竟然拿来荒淫,岂不贻笑大方。” “下来吧,你不适合坐那个位子,也坐不住,如今天下大乱,你赵家天下,早已名存实亡!” 他淡淡的声音已似利箭钉入满朝文武百官的耳中。 身后也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骤急如雨,皆乃禁军,虎视眈眈,如临大敌,放眼看去,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围的水泄不通,十面埋伏。 几近一年的时间,赵佶是越活越年轻,年轻的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相信,他高坐龙椅,身上竟散发出一股不弱的气势,赫然是功力到达一定境界的表现,神华内敛,气机外泄。 这练的功夫也有些名堂。 自打赵佶精力渐旺之后,他便命国师“黑光上人”暗中为自己寻来了密宗的“欢喜禅”,以及连同“黄帝内经”、“阴阳合和功”等诸般双修之法,夜御数女而不疲,当真是昏庸好色到了极点。 没成想竟还真让他练出一身内力。 他瞪着苏青,神情阴沉,语气更是阴沉的质问道:“苏青,你忘了,朕予你三公之位,封你为侯,赐你荣华富贵,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当真让朕好生失望!” 苏青听的失笑。“亏你也是一国之君,说的话怎得如此幼稚?回报?现在说出来这两个字,不觉得有些可笑么?” “而且,你应该庆幸才对,我是现来杀你,而不是当初就杀你,何况,你不也享受了很多么,你坐拥九五之位,却整日贪欢享乐,我可是替你背了很多骂名,这满朝的蠢货,更是不知多少人说我是馋臣奸臣,江湖人又说我助纣为虐,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原来你一直都不服我!” 赵佶突然道。 苏青只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服你?凭什么呀?论武功,论谋略,你哪一样比得过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服?就因为你姓赵?” 一番话说的赵佶脸色铁青。 苏青忽然呼出一口气。 “这位子你坐的不稳,退下来吧。” “大胆逆贼,你——” 再起冷喝。 但呵斥尚未出口,一缕剑气便已“嗖”的飞了来。 这人便已倒了下去。 “等等!” 苏青还想再动。 突然殿内响起了一声话语。 他一扭头,望了过去。 众将士中,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正慢慢越众而出,以及四大名捕。 “诸葛先生?有何指教啊!” 老者蹙眉。 手中正提着一杆令人惊艳,像是夺尽了天地间所有色彩的长枪。 连苏青都为之凝目。 “这便是惊艳枪?” “正是!” 诸葛正我点头。 “退去吧,如今倘若大宋江山突然易主,金辽势必趁机发兵,届时铁蹄之下,俱为血泥!” 苏青摇头。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已见血,自要功成才算,何况,只怕他们已无暇顾及这中原天下!” 诸葛正我听的不解。 不料苏青忽然道: “元先生,现身吧!” 275 一波三折 元先生? 苏青的话令人一阵错愕。 诸葛正我则是不由紧了紧手里的枪。 苏青背着手,目光若电,环顾八方,最后落在一座高高的钟楼上,他突然眯了眯眼,像是察觉到一丝异样,“咦”了一声,才道:“莫非,元先生也有兴趣和我试上两手?” 因为那里,有一股敛而不发,藏而不露的箭意,此刻指的居然不是诸葛正我,而是遥指自己,令人意外。 钟楼楼顶。 一个瘸腿、断臂、独目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披蓑戴笠,正眼神平静的瞧着他,赫然就是元十三限。 更惊人的是,这人周身之外,竟然飞着数支一指长的的小箭,箭身青黑发乌,像是数枚寒星,盘旋而转,久飞不坠,尤为摄人心魄。 这可不是苏青让他来的,此人答应为他做的事皆已做完,已算两清,本以为对方是为诸葛正我来的,哪料此人竟是箭指自己,让他颇为讶异。 苏青眸光闪动。 “看来元先生不但大彻大悟,呵呵,莫非还想要匡扶天下,与你师兄并肩作战不成?” 元十三限沙哑道:“不,我只是让你知道,你的头上永远会悬着一支箭,凡事不要做的太过,也不要太放肆!” “呵呵——哈哈——” 笑声响起,笑的人是苏青,轻笑慢慢化作大笑,最后是狂笑,笑的简直无法无天,桀骜不驯。 等笑够了,笑完了,笑的气顺了,苏青才瞥了眼元十三限,带着几分迫人锋芒。“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若不做的太放肆一点,岂非让你失望!” 他舒展着筋骨,语气平淡道:“你们这几个师兄弟可真有趣,一个个自峙绝顶强者,盖世强人,武道天赋更是一个比一个高,世间罕见;天下绝顶,自在门几近独揽八成,可到头来却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除了懒残,师兄弟三人自相残杀,如今一句悟了,便能放下间隙,摒弃前嫌?倒是真的让苏某刮目相看,只是不知道韦青青青目睹这一切会是何想法?” 可说着说着,苏青忽然话语一住,他笑声更是一停,“嘶”的吸了口气,有些惊疑的看向诸葛正我,双眼慢慢眯起,眼神变得晦涩,最后突然叹了口气,目光却是灼灼。 “唉,不得不说,原来是我目光短浅了,想不到堂堂诸葛先生,竟也有心天下,你是有意借我的手,铲除蔡京他们吧,如今方应看、米有桥等人皆死,倒是剩你“神侯府”一家独大了!” 诸葛神侯提枪而立,他淡淡道:“若是你做天下之主,变数太多,何况,你名不正言不顺,你若登基,天下恐怕瞬间分崩离析,各势揭竿而起,群雄割据,而且,你行事张狂,并无人主之风,如今蔡京等人已死,太子尚幼,我可扶持一位新帝,再掌乾坤!” 他这一番话出来,连赵佶都听愣了。 文武百官,更是面面相觑,然后默然不语,自赵佶身边退开,退到了诸葛正我的身后。 “太傅、诸葛正我,你敢如此欺我……” 赵佶眼睛都红了。 他真是可怜,到头来,突然发现身边居然没一个是帮他的人。 诸葛正我看向赵佶,轻声开口道:“圣上,他说的很对,要坐一个位子,坐上去其实不难,关键是坐的稳,坐的好,你不适合当皇帝,退下来吧!” 赵佶听的如坠冰窟,有些失魂落魄,但很快,他眼神一转,望向所有的人,怒不可遏,状似疯癫的吼道:“你们这群逆贼,你们竟敢如此对朕——” 陡然。 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涌上他的脸颊,紧接着转为殷红、涨红。 “噗!” 他口中咳血,脚下踉跄,扑倒在地。 但现在,所有人已没人去扶他,皆是冷眼旁观,静立不动。 “啪啪啪——” 苏青抚掌,他笑赞道:“好啊,如今连皇上也被我杀了,诸葛先生就更有借口杀我了,恶名,恶事,到头来全落我一人身上了,我倒是小看了诸位!” “可惜,关七未至,不然——” “既然苏楼主有此愿,我们当然会成全你!” 一个清脆女声蓦然冒起。 苏青终于恍然,他甚至不用回头,便已猜到了身后的人是谁。 “雷纯!” 那个经霜更艳,遇雪犹清的女子。 “你确实很厉害,但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苏青往雷媚身边靠了靠,他不经意的问:“什么事?” “你自峙强者,可你的实力不够,依附你之前,不光蔡京想要招揽我,连诸葛先生也曾劝过我,所以……” 苏青截断了对方的话。 “所以,你们才配合我演了这么久的戏,就是为了除去蔡京他们?可你们没想到,武夷山上,我竟然没死,还活着回来了!” 他终于扭过了头,一双丹凤眸子,狭长的像是两柄薄刀。 雷纯已自他先前走过的地方走来,身旁的那人,如神如魔,披发迈足,眼中战意狂飙,除了关七,又能有谁。“不错,本来天衣无缝的,谁曾想,竟然会有这般变故,你若一死,皇上用不了多久就会驾崩,新帝登基,岂非最好的结果!” “只是,我没想到,苏梦枕还活着,我确实该想到的,不过不要紧了,你招揽的那些人,他们现在正被六分半堂所有弟子拦在中途,不需要多久,只需要你死就行了!” “哈哈!” 苏青笑了,此刻,他身陷十面埋伏,遭当世三大盖世高手所围,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他突然扭头看向雷媚,轻声问:“你是不是我的人?” 雷媚也笑了,她抱着琴,迎风立,笑的妩媚天成,红裙飘起。“当然,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都是!” 苏青在她脸颊上轻轻一点,笑的有些玩世不恭:“你这话说的,我感动的都快哭了,哈哈,今日只怕我将遇毕生最艰难一战,我若赢了,这天下江山,就给你吧,要是不幸输了……” 雷媚截道:“输了,就一起死吧,但要是赢了,我可不光是要这天下,我还要你,到时候,得是我娶你,我只见过女嫁男,从未见男嫁女,得让我也试试,咯咯……” 她笑的开心极了,眨眨眼,像是个调皮的孩子。 苏青笑容渐散,眼神渐凝,前所未有的认真道:“放心,我肯定赢!” 他转身,已揽琴在手,一扫四方,轻轻的话语回荡开来。 “今天之后,我苏青,将是武林神话!” 276 前无古人 苏青实在有些没想到。 诸葛正我竟然要与他争权夺势,谁能想到啊,只怕老天爷都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被尊为武林圣贤的老者,在他最后一步,居然来了这么一招,异军突起,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 如果此人所说当真,真是为了天下,他倒是有些敬重,如此之举,倒有几分些舍生取义之意,只怕毕生经营的一切顷刻都会烟消云散。 说起来,也谈不上恨,都是为了天下,彼此理念之争罢了。 不过,既然这些人想要杀他。 苏青自然以杀相迎。 “念在诸葛先生是为天下与我争,今日我若身死当场,绝不会让人替我报仇,只需是我说的,苏梦枕必然相信!” 他淡淡道。 诸葛正我默然,他沉吟稍顷。 “此战我若败亡,你们也不准替我报仇,更要帮助新帝!” 他对四大名捕说道。 苏青眼神倏忽一瞥,已看向雷纯。“至于你,我还真是高看你了,哼,自以为智者,然所作所为,却都只为自己,鼠目寸光,眼界狭隘,真是贻笑大方!” 雷纯那张脸忽然有些白,紧抿着唇,不言不语,也不反驳。 一道伟岸身躯忽然横在她身前,关七双眼一凝,目中精光爆现,隐有怒意,只眼皮一颤,剑气已然冲目而出。 “老调重弹!” 苏青一撇嘴。 只伸手压了一根弦丝,“铮”的一声,两道剑气豁然当空溃散。 雷媚已是见机退到了一旁,无人拦她,甚至无人在意她,今日一战,倘若苏青败亡,她自然也是难免一死,只要是在这皇城中,任她退到何处,也躲不过一箭穿心的下场。 所以,真正的关键,还要在苏青。 “来吧!” 苏青已开口。 话甫落。 数支小箭已自元十三限周身外盘旋飞出,形如连珠,凝为一线。 寒星势急,转瞬已至眼前。 苏青却是挡都懒得挡。 只见小箭“嗖嗖”贯穿而过,已在苏青身上射出了七个孔洞,粗细如指,而后如流星般冲天飞起,转瞬又急坠落下,再射而至。 “让你看看我如何破你的神功!” “铛!” 长琴杵地。 苏青身躯一震,七个血洞瞬间无形无迹,点滴血水都来不及淌出,遥望头顶逼来的小箭,他双手一举,掌心阴阳二气汇聚,非是拍出,而是五指陡然一扣,吸力凭生,化作一股旋风,七支急飞的小箭,瞬间像是被一张大网罩住的飞鸟,滞空挣扎,颤晃不已。 这伤心小箭,所用箭支皆非寻常,不但材质特殊,且还要驾驭之人日夜以自身“箭意”孕养,再以精血喂养,久而久之,小箭锋芒无匹,一旦祭出,无不洞穿。 想要练成此箭更是困难,不但要以“山字经”为根基,更要以“忍辱神功”为引,再配上“伤心箭诀”,方才能催发小箭。 功力越高者,催发之距便会有所不同 这元十三限当年败亡之前,箭法已非同小可,后附于“达摩金身”之内,“山字经”大成,妙参天理,与神佛无异,一身精神凝练到了极致,小箭一出,可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而今又历经大彻大悟由死转生,箭法早已臻至匪夷所思之境地。 可惜,箭法再好,也要杀得了人才行。 苏青双臂一压,似凭空撕扯,七支小箭,已是被吸摄下来三支,令四支彼此交碰,竟借着反冲之力挣脱了他的束缚。 小箭甫一入手。 但见苏青五指一搓,箭成飞灰,元十三限面容乍变,恍若大病一场,好不苍白。 但他一只独目突然瞪向苏青,大喝一声:“倒!” “一喝神功?” 声音入耳,苏青立觉脑袋像是被一只无形重锤砸中,脚下一个踉跄,他却嘿然一笑。“念头杀人?” 元十三限一声喝毕,口中直是连连暴吼:“倒倒倒倒!” 一连喝出四个“倒”。 苏青只历经起初之痛,如今却是纹丝不受影响,只是兀自冷笑。 眼见对方还要再以念头伤人。 他蓦然吞气入腹,口中仰天暴吼。 “啊——吼——” 立见风云变色,长啸惊空。 皇城之上的朵朵浮云竟是被这惊天动地一声吼给震散了,宫殿上的绿瓦,只在顷刻,无不龟裂,石柱开裂,地面震晃,铺砌好的石板接连掀飞跳起,宛似能吼下天上的星辰,那些禁军已在惨叫中瘫倒一片,有的身上血管爆裂,血箭四射。 单论功力,放眼当世,除却能截取天地之气为用的关七外,就是元十三限与诸葛正我也要逊他一筹。 “你们都退开!” 诸葛正我吩咐道。 那些文武百官何曾见过这般威势,已是双腿发软,如见妖魔般盯着仰天长啸的苏青,无不是吓的肝胆欲裂,若非有诸葛正我护住他们,恐怕就这一声,百官都得死伤殆尽。 这会儿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往远处跑,四大名捕亦是退至远处,雷纯也顾不得太多,亦是忙退。 吼声已毕。 “试过了,如何?” 殿前广场,转瞬只剩四人。 苏青按琴而立,看着皱眉沉思的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也瞪大了眼睛,像是很意外苏青竟然有这般手段,他道:“想不到“山字经”落你手里,竟能生这般非凡变化,恐怕你的,已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脱离了凡人之躯!” “我若没有半点把握,怎敢在武夷山布下那么大一个局!”苏青抬眼瞥了眼天色,复又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杀了我,天下已是唾手可得!” 诸葛正我皱眉,元十三限不语。 好像在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等着什么,找寻着什么。 苏青冷笑,他自然明白对手想的是是什么, 无非是想要找出他的死穴破绽,好一击毙命。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取出两枚丹药,在关七隐隐变色的注视下一口吞到了嘴里。 无极仙丹。 苏青竟然又吞了两颗,这两颗一经吞下,苏青一头半黑半白的发丝无风自起,倒竖如焰,在空中飞卷,双眼神华暴涨,灿若星辰,亮若明灯。 “那我就给你们都留个全尸吧——” 他前半句的话语还很清朗,后半句却已是雄浑沙哑,震人耳膜。 一身难以遏止的沛然气劲,豁然自苏青四肢百骸溢出,化作一股狂风,他口中溢血,药力已到肉身所能承受之极限,身躯亦在绽裂和愈合中反复交演,但同时,他的一身功力,赫然已达前无古人之境地。 只在另外三人凝重以对,如临大敌的注视下,苏青双臂平展,双脚竟是缓缓离地升起,浮起,无风而起,如被一只无形大手徐徐托起…… 277 以一敌三 “啊——” 一声如释重负的呻吟。 从苏青的嘴里吐露。 像是神魔的吐息,平地荡起一股绝强的气势,强到无人及,强到前无古人的地步。 苏青飘起、浮起,离地五尺,竟是滞于虚空,不坠红尘。 磅礴药力冲刷四肢百骸,一身骇人雄浑的功力,赫然自他毛孔外溢出,自成护体罡气,犹如实质,反冲于地,将他裹起、托起。 此时此刻。 苏青的存在,本身就已是武林神话。 六颗无极仙丹,三个甲子、一百八十年的功力,再加上他自身之力,两百年的盖世功力,放眼古今,谁人能及? 磅礴药力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令苏青浑身的血肉都变得有些透明,皮肉之下,隐约可见一条条筋络上疯狂奔涌的晦涩光华。 但同样的,也撕裂着他的身躯,皮开肉绽,却又不停愈合。 苏青凌空虚立,他笑道:“你们一定没想到吧,我阴差阳错,竟真的能找到这“无极仙丹”,哼,长生不死药,你们都以为我是在骗赵佶,我确实在骗他!” 喉咙的撕裂与愈合,令他的声音出现了某种极端的变化,时而清冷,时而沙哑。“蔡京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这丹药,并不能让人长生,但它还是有效果的,它可以让人增长功力,且有起死回生之能,所以我说,你们没想到的事有很多。” 元十三限没说话,他已动手,他自腰间取出一直碧青色的小箭,眼露凝重,弹指出箭,箭出伤心,一箭穿心。 小箭“叮”的一声轻颤,自元十三限手中挣脱,陡然钻入土中,尔后,自苏青脚下钻出,颤鸣不止,扶摇直上,像是要将苏青也穿心。 可本是如光如电的小箭却突然一顿,一停,停在了苏青身前,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所阻拦。 眼见受阻,碧青色的小箭倏一退,而后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苏青周身碰撞出无数声气爆,箭影如幕。 诸葛正我沉声道:“水满则溢,他现在一身功力已达极致,正在适应和掌握,无需迟疑,一起出手!” 他握枪,提枪,枪尖一亮,绽亮若星辰横空,惊艳绝伦,飞身一扑,直指苏青印堂眉心。 关七也不再多说。 他心中此刻实在有些惊讶。 眼见另两人已出手,关七眼中战意勃发,单掌一运,掌心紫芒大胜,用的居然是苏青的“紫阳手”,手臂筋骨齐鸣,只翻身腾空一跃,自上往下,已掌压苏青天灵。 “轰!” 三股绝强劲力,皆指苏青,瞬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碰撞。 一声巨爆。 但见浮在空中的苏青,此刻已被生生压到了地上。 伤心小箭穿心而过,带出一注血水,而惊艳一枪的枪尖上,赫然抵着一根白皙纤秀的食指,这惊艳绝伦的一枪,竟是被苏青一指接下。 而他的另一只手,翻掌向上,以擎天之势,生生接了关七的一掌。 一箭建功,元十三限倏然消失,下一瞬已到苏青面前,缩地成寸,凭空挪移,独臂一抬,“仇极掌”已是推出,悍然而落,正中苏青胸口。 “哈哈哈——” 心已被伤,苏青口中溢血,然却无丝毫异样,反倒大笑数声,而后口中淡淡吐出一字。 “好!” 他右脚忽然踮起,足尖轻轻点了一下脚下石板。 看似风轻云淡,但就是这轻轻的一点足,却见四人方圆二十丈范围内的地面,像是被一座大山砸中,在一众骇然失声中,完全塌陷了下去,化作一个惊人的大坑,整片地面上铺好的石板,尽皆爆碎。 莫大惊变中,但见溅起的烟尘里,三道身影同时倒射飞出了大坑;一人直直撞在了城墙上,大口喷血,犹如挂画,一人横飞出十数丈,摔在了石阶上,咳血不停,另一人连连撞断五根盘龙石柱,而后踉跄站定,强撑不倒。 烟尘里,又走出了一个人。 苏青。 他心口的箭伤,已是消失不见,除了丁点的血迹,像是从未出现过。 他走的很慢,但一步落下。 人已闪身到那摔在石阶上的身影旁,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一惊。 他按手一撑,整个人瞬间消失在原地,使的赫然是他诸多奇术中的一种,缩丈成寸,这等冠绝当世,独步武林的身法。 只一闪,他便已在数丈开外,可尚未站定,身旁乍觉莫大危机,当机立断,手掌一张,掌心竟是多了千百道金光,直袭身后。 不想一只大手正面迎上,千百颗太阳居然被其生生攥灭,双掌相对,元十三限摧枯拉朽,连连倒退出去,右臂衣袖立时粉碎,血肉下的血管筋络,更是外扩现出,狰狞可怖淤红重伤,好不惨烈。 苏青面无表情,脚下再赶,正要动手。 他却突然眼露异色。 那元十三限一擦嘴角血迹,突然双手合十。 确实是双手,他本来残缺的手臂,现在居然凭空又多了出来,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石头,他整个人也都像是变成了石头,本是飞扬的石粉、尘土,只在顷刻,竟然依附在他的身上,光华闪烁一过,塑成了一具真身,达摩真身。 “阿弥陀佛!” 佛号一宣。 本是独目、瘸腿、独臂的元十三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双手合十,虬髯慈悲的老僧。 达摩老祖。 “化影分身?” 苏青也是看的为之惊叹。 更令人骇然的还在后面,阳光一照,元十三限地上的影子,猝然像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活了过来,只扑苏青。 “心痛,头痛,肚痛!” 老僧蓦然开口,就和那寺庙中的神像一模一样,颜料绘脸,木讷古怪,他这一说,苏青浑身都在疼。 那影子“哗”的袭来,只在苏青身上砸出一拳,竟又飞到了元十三限的脚下。 邃见他一手指天,一手之指地,口中大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嘿嘿!” 苏青“嘿”然一笑,豁然暴起。“莫说你是幻化出来的冒牌货,就是达摩老祖亲至,今天他也得给我躺下!” 话方落,老僧与苏青同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倏忽已到殿顶,二人正在激斗,只是一眼,二人又再次消失,落在远处,再一眼,又是凭空消失,回到近处,眼花缭乱,以至于空中俱是噼里啪啦的交手声。 陡然。 “轰。” 但见一道身影从空中坠下。 正是元十三限。 他狠狠砸在了地上,浑身渗血,身子已是凹陷进了土里。 正要起身。 “啊!” 一声长啸,一只大手已将他扣住提起,然后抛向空中,接着,苏青双臂一横,指尖各是青芒吞吐,迸发出数百道剑气,浩瀚剑气爆冲八方,直射空中的元十三限。 本是刚塑成的达摩金身,顷刻如春雪消融,被无穷剑气攒射的支离破碎。 元十三限浑身血洞,从空跌落。 所有一切发生的极快。 眼见元十三限身受重伤,诸葛正我正要有所动作,陡见眼前一花,紧接着,一记剑指自其身后斜斜插下,瞬间自他后背而入,剑气透胸穿出。 278 大势成矣 诸葛正我脸色一僵。 低头一瞧,胸前已破了个洞。 苏青也是一惊。 因为这洞不是他刺出来的,诸葛正我的心上居然本来就有一个洞,一个好大的窟窿,他剑指将落,诸葛正我便已撑开了这个洞。 剑气正好穿过。他纹丝不伤。 人心有缺,这诸葛正我居然没死。 非但没死,还把这窟窿当成了手段。 眼见苏青一击落空,诸葛正我手中惊艳枪已反手刺来,未及得手,苏青化指为掌,掌劲一压,立见诸葛神侯扑了出去。 他持枪立于远处。 眼露沉凝,一脸郑重,像是要破釜沉舟一般,又像是要施展出某种惊天动地,不可思议的绝学。 他五指一紧,枪尖如有星辰明灭,灿亮摄人,逼人眼眸。 “惊艳一枪!” 苏青深吸一口气,双手忽然遥遥一招,两道流光,霎时自那立着的琴身中飞起,如游龙盘旋,飞虹横空,而后稳稳落在手里。 刀剑入手,无由自鸣,宛如龙吟。 “一招定胜负!” 诸葛正我道。 苏青轻声道:“好!” “好”字方落,诸葛正我手中已握枪提起,他本身富有生机的眸子,猝然似是黯淡了下去,灰黯了几分,也苍老了几分,面上仿佛失了光泽。 但他的枪,却已在颤,在震,枪尖寒芒大放,刺眼更加耀眼,这世上有刀芒,有剑芒,自然也有枪芒,而现在,惊艳枪上,便爆散出了匪夷所思的光芒。 眼见对方不但运足了毕生功力,连同自身的精气神都敛进了枪内,苏青眯起了眼,他左手提剑,右手持刀,剑上青芒吐露,刀上光华暴涨,似在静候诸葛正我能发出怎样的一击。 气势渐起。 一股悚然气机自枪尖慢慢溢出,势如海潮,空气中,一层层涟漪已连连荡开。 苏青沉下了气息。 而诸葛正我已端起了枪,然后刺出了这一枪,足以灭绝一切的枪。 枪尖上光华倏然暴涨,像是一朵绽开且炫丽无比的花。 惊艳美丽,看的人忘生忘死,但同时一起带来的,还有爆炸。 匪夷所思的爆炸。 哪怕火药都不足以有如此可怕的动静,亦无这般可怕的功效,放眼天下,“江南霹雳堂”雷家,蜀中唐门,这些最懂的制造机关、暗器、火药的势力,也绝然制造不出如此可怕的火药。 暴涨的光华猝然疯狂收缩,收敛,像是凝成了一颗极其灼目的光点,然后又整个释放开来。 这是单纯的用内力达成了这一点。 然后。 “轰!” 宫殿塌了,不光是塌了,更是毁了,崩溃,成了渣了,屋瓦俱碎,梁柱整个像是热水浇冰雪般,在那光芒中消失了,地上的尸体,就好像瞬间被扔在了冶炼的火炉里,霎时也不见,连骨头都不剩了。 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皇城中升了起来。 紧接着,可怕的气浪,带着无法想象的毁灭气机,向着四面八方冲击散开。 天愁地惨。 皇宫上空的天光都不见了,灰黯一片。 所有人都在跑,跑的慢了,只被那气浪一袭,整个人不消片刻,便已似置身烈火之中,浑身血肉立时焦糊,然后在惨叫中化作飞灰。 无法想象的大爆炸。 这竟是一门武功,毁天灭地般的恐怖绝学。 气浪过处,皆成云烟。 足足持续了半盏茶。 耳边的轰鸣才渐渐散了。 只是整个内城,如今已被毁去大半,后宫震荡,也不知道震塌了多少宫殿,一地狼藉。 周围一里之地,莫说一个活人,就算一个死人都看不见。 尘嚣暴乱。 而那些已退远了的人,现在则是飞快的朝战圈赶去,像是要知道这一场大战的结果。 待到他们一个个蜂蛹而来,看清面前的场景,俱是瞧的倒吸着凉气,眼前就见一个巨大的锅底状的圆坑,深达数尺,好不骇人。 而在坑底。 两端各有异样。 一人正倒在废墟里,太惨烈了,再看去,他身上竟然找不到一快完整的皮肉,就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皮开肉绽,有的地方还露着森森白骨,血肉模糊,像是成了一句尸体,有好些成了一滩烂肉,静静地躺着。 不远处还倒插着两柄刀剑。 直到某个时候,这个已无半点人样的的人,忽然像是做了个噩梦,痉挛般颤了一下,接着是大口的喘息声,双手一撑,整个人已翻起,跃起。 刚一站稳,他脚下踉跄一退,摇摇晃晃,像是喝醉酒一样,可口中吐出来的,却是一口殷红的鲜血。 “哇——” 苏青这下七窍都在淌血。 非是他挡不住,而是这一招没法挡啊,更是因为这一枪根本就没刺过来,它只是抬起就停空中了,甚至都不必刺到敌人身上,尔后整个炸开来,爆炸的威力已足以粉碎一切。 措手不及啊。 他现在浑身都在渗血,然后愈合。 不多时,苏青浑身上下,便已结满了血痂,伤口愈合的极快。 而在他对面。 站着个须发皆白的白袍老者,手中提一赶长枪,一张沉凝不语,像是定住了,又像是睡着了,双眼圆睁,紧盯苏青,眨也不眨。 一张脸淡若金纸,隐隐不妙。 苏青也是瞧的直皱眉。 他一步一步过去,试都不用试,已是感受到眼气人气息已毕,这一枪几乎耗尽了他余生未尽的气力与生机,还有精气神。 几可以说,苏青硬生生的扛住了这一招,根本就没有还手。 他伸手合住诸葛正我的眼睛,哪想这一碰,诸葛正我连同手里的长枪赫然如齑粉般“噗”的散落,只剩下一件白袍坠地。 这位当朝太傅,竟然力竭而死。 “你还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苏青望向关七。 “有趣啊,有趣!”关七哈哈狂笑,边是眼露惊叹,边往这边走来,一身气势勃发激荡,愈战愈强,目露精光。 “我十几岁就已是名动江湖了,而后威震天下,一发不可收拾,更是一手缔造了雄踞江湖的第一大帮“迷天盟”,我做人做事向来都追求独一无二,连修习的武功也都要独一无二,唯独对手,自韦青青青绝迹江湖之后,我一直引以为憾,憾未曾与之一战,他这几个徒弟,我也都未曾真正视为对手!” “倒是你——” 他说的简单直接,刚猛霸道,意识也像是恢复了清醒。 “独一无二的对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 城门方向突然急匆匆的赶过来一个人,那人来到雷纯身旁,秉道:“大小姐,苏梦枕他们已经回到京城了,正在朝皇城赶来!” 苏青哈哈一笑,回头一睨,已是对着远处的雷媚招招手。 然后一步步朝着面前那堆坍塌的宫殿废墟走去。 直到,挖出了一张有些残缺的椅子。 龙椅。 “来,坐上去!” 279 空中奇物(本卷结束) 金风细雨楼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人们所知道的,最多的,多是它为天下第一大帮,雄踞京华,傲视八方,统摄江湖。 还有的,便是那七万八千名子弟,这些人,身份不同,武功不同,遍布江湖,分散天下,聚势聚众,方才造就了无与伦比的“金风细雨楼”。 但那是以前。 也只是以前。 如今,几快十年后的金风细雨楼,早已是今非昔比。 京城之外,各方势力齐汇,黑白两道皆有,皆是闻讯而来。 而京城之中,城中各方势力亦是纷纷揭竿而起,因为,苏梦枕这个本是已经死了的人,居然又活了,不但活了,更是伤势痊愈,病伤尽去。 他一回来,便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前往皇城。 京城各处街道上,纵横交错的巷弄里,一些个本来只混迹于市井底层的人,屠户、鞋匠、锁匠、亦或是更夫,伙计,哪怕是媒婆,再甚者,还有读书的书生,他们都已走了出来,然后一点点的汇聚在一起,聚少成多,而后化作一股股人流,聚集在主城道上。 到现在,京城里,像是只剩下“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只有“金风细雨楼”的人,哪怕一些禁军统领竟也突然反水,反戈一击,大势所趋。 他们从天泉山,走到皇城门口,一路畅通无阻。 待到入了城。 便全都是一惊,骇然、悚然。 只见偌大的内城中。 琼楼殿宇此刻竟是已坍塌摧毁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为惊人的大如盆底的巨坑,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像是爆发过难以想象的惨烈激战,惊心死斗。 而在这巨坑之内,有人。 两道身影,气势强强碰撞,遥遥对峙。 苏青,关七。 二人之间,只因气机碰撞交锋,竟是凭空生出一个漏斗状的风旋。 众人一至。 突然,风旋一散,关七遗憾道:“可惜!” “今日已绝难再酣畅一战,而且,你空负一身旷古绝今的功力,但尚未彻底掌控,若尽全力,只怕顷刻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给你七年的时间,平定天下,以及,掌控你这一身绝强功力,你——” 苏青却在平复自己的气息,收敛自己的杀机,他像是从狂风暴雨慢慢又恢复到风平浪静,眸光闪烁,轻声道:“五年!” 关七似是没听明白,没听清楚。 “什么?” 苏青淡淡道:“五年,平金灭辽。” 关七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狂笑声只如虎啸龙吟,惊天动地。“好,那我就给你五年!” 他却是豁然转身,又扫了眼身后众人,眼神平静,视天下英雄于无物,只将雷纯携起,浑身气息一冲,整个人竟是呼的于平地飞起,横飞二三十丈,落在城头,甫一落足,又是一点,已飘然远去。 战至此时,这关七竟然未见丝毫疲态,反倒更强了,当真非人。 苏青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视线一转,望向巨坑的边缘,就见元十三限此刻手足俱断,身躯残破,但还未死,他口中咳血,眼见苏青一步步走到面前,虚弱道:“咳咳……诸葛小花也死了,你杀了我吧……” 苏青目光闪烁,神情平静,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按在他的胸口,掌心一压,元十三限浑身伤口,赫然飞快愈合起来,虽不如他转瞬即消,但却已是超出了常理,他道:“你退隐江湖吧!” 说罢,也不去理会元十三限的反应,回首望向苏梦枕等人。 苏梦枕则是望着远去雷纯然后又回过头。 “咳咳……见过大龙首……” “属下,拜见大龙首!” “属下,拜见大龙首!” …… 皇城内外,黑压压的一片,声如海啸,接连跪倒。 苏青没说话,他只是走到了那一片废墟中,那里有一张龙椅。 龙椅上,坐着一个身形娇小的红衣女子,颦笑妩媚,眼泛水光。 “怎么又哭了?要知道,天底下多少人不是梦寐以求的想要坐上这个位子,你应该开心才是!” 他忽然回头。 “现在,她就是天下之主!”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但很快已有人高呼道:“叩见圣上!” 却是那文武百官。 雷媚笑的合不拢嘴。 “平身!” …… 一月后。 天泉山上。 下了一场初雪。 放眼望去,偌大京华尽是苍茫。 苏青瞧着,俯瞰着京华,苏梦枕也瞧着,他看的是那雪中的两座旧坟。 “白愁飞之墓!” “苏梦枕之墓!” “怎么,看着自己的坟墓,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苏青伸手接过几片落雪,晶莹雪花,入手已化,他问着苏梦枕。 苏梦枕却不答反问:“这句话你好像以前问过?” 苏青收紧了五指,呵呵一笑。“快要做皇帝了,心里是不是很激动?”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苏梦枕突然有些好奇,他轻声问:“我还以为会是你做皇帝的!” 苏青摇头。“没办法,毕竟诸葛正我死了,可惜了。自在门交友广阔,势力庞大,如今又天下动荡,我坐上去容易,但坐的肯定不会舒服,时间久了会出大问题的,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还不如急流勇退,至于你,有雄心,得人心,众望所归,比我更合适,何况都是为了天下,谁做皇帝,其实都无所谓!” “事情了了,我也准备去外面走走,来了这么久,还没去外面看看呢,听说如今金国、辽国正准备新帝登基,过去走走!” 苏青又拿出两个瓷瓶。 “这里是另外的四颗无极仙丹,一阴一阳,若是同服,可增加一甲子的功力,亦有起死回生之能,日后若遇大敌,或可有妙用。” 苏梦枕点点头。 “走了,保重。” 他还想再说,耳畔蓦然落下一道轻淡嗓音。 身旁人已是不见,薄薄雪幕中,有一条飞仙般的绝世青影,宛如凌空虚渡,自天泉山上飘然掠下,仿若惊鸿,而后如一叶轻羽,飘落湖面,一步一步,走进一艘小船。 船头,一红衣女子抱琴撑伞,静候许久。 苏青凑到伞下。 “皇帝的位子我可是让出去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雷媚哼哼了两声,气鼓鼓的,像是个孩子,好像生怕苏青要食言。 “要不,今天?” 苏青对她眨眨眼。 “真的?” 雷媚惊喜道。 苏青面上含笑不语,却已揽过她的身子,二人齐齐飞入雪幕,直掠到一间小小的农家院落,就见里面张灯结彩,戚少商正和息大娘四下布置着,眼见二人一来,立马笑迎。 “我就请了他们两个,不然总觉得只有咱们怪冷清的!” 雷媚已是柔声道:“足够了!” 一夜无话。 五日后,苏梦枕登基为帝,延续“宋”为国号,手下部众皆受赏赐,加官进爵,其中,封侯者七人,封王者,唯有一人,一字并肩王,苏青。 至此江山易鼎。 …… 翌年。 初春。 边关急报。 西夏、大辽、金国,皆兴兵来犯,欲要一算那小箭弑君之仇。 次月。 四月初六,上京会宁府,有一人飘然而至,长驱直入皇宫,凭一己之力,连杀女真一万五千精骑,而后更是斩杀完颜晟,连毙金国皇族血脉无数,杀至金人闻风丧胆,丢盔卸甲。 至此,孤身转入西方,直逼大辽都城,且杀且行,据说,沿途皆是累累白骨,辽帝曾命三万大军阻敌,却是被那人从左杀到右,又从右杀到左,往复杀了七次,杀到最后尸山血海,余下军卒更是溃不成军,难敌一人。 只在大辽都城内,一众辽臣,是眼睁睁的看着辽帝被那人击杀,无一人敢拦。 而后那人再转南,连过西夏、吐蕃,两国高手,皆是来阻,却无一合之敌,死伤无数,大军更是死了不知凡几。 再斩两国国君。 所有人只以为这便是结束,哪想不过月余,那人竟然又自南往北,自吐蕃往回杀,这次,杀的却是各国武林高手,灭的是宗门教派,还有皇族血脉。 传说此人乃是人魔在世,肉身不伤不死,力量无穷无尽,且杀且行,竟又是杀回西夏、大辽,各国宗门教派至此那是绝灭殆尽,武功秘籍更是被付之一炬,直至杀回金国。 诸国余下高手,至此竟然被逼的联手同抗此人,更有大军随行。 足足杀了几快半年,从春天杀到秋天,后齐至黑水。 湛蓝青天下,江水滔滔。 江畔一人披发负琴,静立不动,静的像是一尊低眉的菩萨。 可他周围,放眼群山遍野,已是无穷身影,各国高手齐至,更有骑兵纵横,弓弩俱备。 “你就是那人魔苏青?” 放眼四顾,皆为敌手。 苏青看了眼问话的那人。 “你是谁?” 那人着甲提枪,冷哼一声。 “吾乃完颜宗弼!” 苏青哦了一声。 “金兀术?” 他一抬手,指尖剑气破空,如昼夜交替时的一缕晨光,璀璨耀眼,摄人心魄,横跨二十丈,将那金兀术连人带马,射杀当场。 “杀!” “杀!” “杀!” …… 下一瞬,漫山遍野皆是喊杀声,汹涌人流,晃似洪水冲来。 苏青抬步迈足,一双赤足,哪怕趟过尸山血海,风雨泥泞,这双脚,依旧洁净,他身上已无衣,唯有一件兽皮裹身;他的眼睛越发的年轻了,非但是眼睛,连他的面容,也更是如此,他更年轻了,年轻的像是个少年,他似是脱胎换骨了一样。 他坐在了河畔的青石上,解下了琴,弹指抚琴,弦丝立震。 “铮铮铮——” 金铁交鸣的琴声瞬间爆发开来。 刹那间。 江水断流,天愁地惨。 天地间响起了无穷的惊爆。 血肉横飞,残肢坠地。 足足杀了七天七夜。 再看去。 江中但见浮尸无数,江水更是殷红鲜红,放眼所及,俱是血色。 血色延绵近八十里,沿途伏尸无数,诸国高手大半惨遭屠戮,余下更是丧失胆气,溃乱而逃。 消息传回大宋,天下无不震惊。 又是一年春。 春光烂漫,百花争艳。 小小的院子里。 满是欢笑。 因为,苏青有了个儿子。 取名,苏云飞。 这一年,戚少商率兵大破金军,燕云十六州尽皆收复,而后兵至上京,除却少数女真族人逃向白山黑水,金国至此覆灭。 同年,吐蕃、西夏相继归降,次年,戚少商率岳飞等人,覆辽。 大宋至此,休养生息,国泰民安。 …… 京城。 大雪封天。 天泉山。 时至今日,这里已成为京中禁地,能上来的,屈指可数,但能住在这里的,却只有三个人。 雷媚摇着拨浪鼓,逗弄着地上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眼见哭声都快止住了,她却嘿嘿一笑,伸手把孩子的脸揉捏了一下,立马又哭了。 苏青看的无奈。 视线不经意的一瞥,赫见地上浮出几行字来。 “任务完成!” 字迹转瞬即逝。 他幽幽一叹,恍若做梦。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雷媚抱起孩子。 她突然盯着苏青的眼睛,然后似瞧出了什么。 “你是不是要走了?” 苏青一怔,也不掩饰,点头道:“还有三年的时间!” 雷媚呵呵一笑。“那还好,我就怕你不告而别!” 她擦着孩子的眼泪。 “你不生气?” 苏青有些意外,他也笑了,笑的有点愧疚。 “我为什么要生气?如果没有你,我只怕还在想着背叛谁呢,该怎么在各方势力中保全自己,我有的只是感激,感激老天爷让我遇见你,哪怕再失去,但拥有过就足够了,我可不贪心!” 她笑的有些让人心疼。 “而且,这江湖上的人,多爱逢场作戏,身不由己,你瞧苏公子与雷纯,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相杀却又心中挂念着彼此,相互折磨。人生几多无奈,路长路短,缘生缘灭,看见就好,你知我心,我晓你意,已是所有人梦寐以求都得不来的,所以,我真的很感激!” “何况,我现在还有了飞儿,足够了!” 苏青听的沉默,但他忽然展颜一笑,轻声道:“你这一番话说的,我感觉自己半辈子好像白活了!” 却见雷媚忽然调皮的一眨眼。“那你就从此刻开始重活吧,何必计较太多,让它去!” 苏青哈哈一笑,目光闪烁,似在思量。 雷媚好奇道:“你在想什么?” 苏青笑道:“我在想我该重活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世,我以戏子而起,人生如戏,逢场作戏,心如不系之舟,身如无根浮萍,不好。下一世,要不活成个书生?或者是个和尚?那肯定也是个酒肉和尚,哈哈!” 他煞有其事的说着,说的很认真。 雷媚却噗呲一笑。“那肯定也是个俊俏和尚,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妖僧!” 只是笑完,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 三年后。 天山。 风雪弥天,终年不化。 冰川之上,陡见二人遥遥对峙。 “看来你已经完全吸收了那药力!” 关七还是那张犹如少年般的容貌。 而他的对面,苏青也是。 二人俱是赤手空拳,又像是返老还童一样。 但,境界如他们,早已浑身都是杀机,他们本就已是神兵利器。 “我的时间可不多!” 苏青道。 他话刚落,面前风雪一乱。 关七已至,抬掌拍出,掌下紫芒暴涨,苏青不慌不忙,同起一掌。 双掌甫遇。 掌缝间,赫然爆发出一股匪夷所思的光华,宛如虚空生电,一股巨大的气浪,霎时荡开溢开,方圆数十丈范围的风雪竟是被肃清一空,风雪倒流,雪崩冰裂,惊天动地。 可激战方起,不想异变陡生。 天空猛然传来一阵古怪嗡鸣。 “嗡嗡嗡——” 只见头顶苍穹上,竟然飞来一个光华闪烁的奇物。 苏青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带着一种难以置信,不光是他,还有关七,他脸色一变。“他们来了,你也逃不掉!” 陡见一注光束射下。 风雪依旧,却已无人。 280 渤海惊遇 西方巍巍,大哉昆仑…… …… …… …… 渤海之滨。 风急浪卷。 远远望去,只似水天相接,暝云低垂,风雷涌汇。 滔滔浊浪掀卷飞落,拍在岸石之上,立时惊起雄浑惊响。 “哗——” 水浪滔天。 “咔嚓——” 浓云电闪。 大雨将落,那岸边却是有人。 一个挂着两绺长眉,头顶光圆,穿着僧衣,杵丈急行的老和尚。 这和尚身形高挑,面若铜皮,目光灿亮,看着瘦削,可那紧绷的皮肉下,却像是酝集了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老和尚的肩膀上,还趴着个小和尚,圆头圆脑,圆眼圆身,肉团也似的,四五岁的模样,紧紧搂抱着老和尚的脖子,嘴角油渍斑斑,八成是刚吃了荤腥,这会儿还在吧唧着嘴,回味个不停。 “娃儿,要下雨了,抓紧啊!” 老和尚招呼了一句。 小和尚忙停了吮吸指头的动作,嘴里“嗯”了声。 立见这老僧放开步伐,大步狂奔了起来,脚步如飞,一个猛步,竟是奔到了三丈开外,几步之下,势头愈急,犹如离弦之箭,脚都快不沾地了,好不惊人。 正自奔走的时候。 老和尚却“咦”了一声,步伐陡住,一张蜡黄如铜皮的脸一绷,两颗灿亮的眼睛这便投到了一块礁石旁,只见那乌墨般的海水中,隐见一人半浸其中飘飘荡荡,难不成是具浮尸? “死人?” 和尚一皱眉,叹了口气,迈步赶到海边。 “娃儿,你在这先等等!” 他乌木杖反着一拨,已是轻巧的把那小和尚挑到了地上,等徒弟落下来,遂见他喝了一声,双腿运力,脚下石沙立时都被磨成粉了,而后忽的一跃,高高跃起,似离弦之箭般直直砸向七八丈外的那块礁石。 眼瞅着就到近前了,他单手探指一抓,五指犹如金刚之躯,豁然没入石中,身子凌空一挂,另一只手已将乌木棒往海中一探一挑,正挑着水中那人的腋窝。 “起!” 立见水花四溅。 一人已是应声溅着海水抛了起来,凌空一翻,就被老和尚扛在了肩头。 老和尚五指再松,而后掌下运劲,在礁石上单掌一拍,“咔”的一声,一只五指清晰,轮廓分明的掌印,这便烙印在了上面,借着反冲之力,和尚大袖一展,形如飞鸟,竟又飘了回去,动作行云流水,好不利索。 等把肩上那人翻下,却见这人容貌清秀俊美,竟好似个少年,可这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又是个什么名堂。 “哎呦,老和尚我也算见多识广了,可这般长相的却是头一遭瞧见!” 老和尚瞧了一眼便在那撮牙花子,却见这少年面如金纸,眉宇青黑,嘴唇不见丁点血色,也不知道在水中泡了多久,竟是不见半点浮肿之态。 “咦?还有口气?妙的很!” 伸手一试,不想这人竟还有气息,老和尚嘿嘿一笑,又把小和尚挑起,单手拎着地上的少年,大步就往远处赶。 身后霹雳一声,风雨大作。 一路急赶,等行至一处破旧草庐,和尚这才一头扎了进去。 他把手里的人放下。 “娃儿,把行囊里的药拿出来些!” 老和尚一边检查着地上这人的状况,一边对着自己的徒弟说着。然后伸手已搭在这人的脉门上试了试脉搏,可这指头还没落,只稍稍运起一点内力。 “哗!” 不想那人脉门上,竟有一股难以想象的暴乱气劲瞬间反冲相抗。 “嗯?” 老和尚面容一变,又惊又诧,只觉得指下竟浑似有一层无形的阻隔,这指头竟再也压不下去。 可只他这么一个动作,地上这人,陡然浑身一颤,全身各处竟是接连“噗噗噗”炸开一朵朵血花,气机暴乱,气劲逆走。 “不好!” 老和尚双眼圆睁,宛若金刚伏魔相,僧衣无风自起,转瞬,便已鼓胀起来,两绺白眉更是瞬间倒掀飘起,如龙蛇腾游,庐外风雨,竟是尽被迫的难以再近。 他双指再压,似重如万钧,短短两寸距离,竟是用了三息,待到一落,老和尚整个僧袍都快飞了起来,猎猎作响,他满目惊容,心中大震,纵使自己见多识广,遍识天下英雄豪杰,可此人一身功力,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他马上又皱起了眉。 可此人体内筋脉如今非但纠结难缠,有的更是断开了,有的竟然都匪夷所思的没了,五脏六腑更是损伤极重,此刻被他这外力一引,少年的嘴里都在淌着乌血。 原本那雄浑盖世的功力,现在就像是一团吞入腹中的火药,左突右撞,暴乱非常,稍有不甚,那就是气海破裂,粉身碎骨的场面。 “这竟然没死?” 老和尚从惊疑再到震惊,然后再到啧啧称奇,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说着话,手下却没停,面上凝重,只将地上这人扶坐在地,双手一落正中其背后,运劲推拿,连过数处大穴要穴,少年头顶,不多说竟溢出缕缕白气,如烟升腾,面上黑白二气犹如龙虎相争。 “蓄劲于掌,力发全身,去!” 和尚双眼若金刚怒目,口中话语更是暗用了佛门狮子吼的功夫,宛如钟鸣,吓得正翻着行囊的小和尚,忙捂住耳朵。 少年却像是听见了,双眼陡睁,眼中光华闪烁,双掌忽起,已是在对着庐外风雨拍了出去。 “啊!” 长啸声起,少年口中竟吐出一股青烟,如如箭飘出四五丈,凝而不散,神异非常。 这一掌拍出,却见本是磅礴雨幕,宛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撕开,像是两道分开的水帘,逆上青天八十丈,风消云散,电寂雷暗,方圆周遭二三十丈的范围再无雨落,足足持续了三四十息,那水帘这才又慢慢合住,吼啸一闭,青年哼也不哼,两眼一翻,仰面就倒。 “啧啧啧,好厉害啊,这一身功力,不说傲世古今,却也足以无敌天下了,可惜,没了,哈哈哈!”老和尚抬头瞧着外面垂下的水帘,那是又惊又赞,最后一拍脑袋,笑呵呵,像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他伸手再探脉搏,这次却是轻而易举,但觉少年体内本是横冲乱撞暴走的内力,如今,一口气泄的十不存一,脉象渐归平复,立马松了口气。 “娃儿,药呢?” 老和尚招呼道。 可半天等不到回应,只扭头一瞧,邃见自家的徒弟这会儿正蹲地上,埋着脑袋从背囊里翻出两肉包子,吃的满嘴流油,小嘴吧唧个不停。 当下老脸一沉,一提乌木棒,在小和尚圆溜溜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真是岂有此理,你这肚子怎么老吃不饱?佛爷我天天全给你化缘讨吃的了,该打!” 小和尚吃痛,一屁股蹲坐地上,捂着脑袋就嚎啕大哭。 “得得得,吃吧吃吧,不够师傅待会再去讨!” 老和尚一说完。 小和尚大眼含泪,又埋头吃了起来。 小手一伸。 “师傅,药!” 281 古刹惊梦 …… “轰隆——” 一声霹雳炸响。 古刹中,蓦然惊醒了一双眼睛。 门外风雨交汇,天昏地暗。 面前,燃着一堆篝火,干柴老木在其中烧的正旺。 苏青怔怔的瞧着火焰,像是发着呆,傻了一样,身旁,一个圆乎乎的肉丸子似的小和尚,正穿着一件小小的僧衣,凑着他酣然入睡,时不时还往他怀里挤挤,嘴角还沾着油渍。 痛,难以想象的痛,浑身无处不在痛,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他记得,好像……好像记不清了…… 可突然,苏青脸色一变,却是察觉到了体内的莫大变故。 内力呢?自己浑身的内力呢? “唔……哇……” 也不知是惊是急,还是怒,苏青面色乍白,喉头一鼓,一口腥甜立马逆涌了出来。 非但内力几乎消失殆尽,连经脉也都损伤无数,体内像是被炸过一样…… 炸? 苏青突然一怔。 他记起来了,他确实是被炸了。 自己好像和关七回到了现世,大战多时,横江渡海,转战天下,然后就被炸了,似乎还是原子弹…… 晃了晃脑袋,苏青只觉得自己脑海中一片混乱,就好像自己做了个梦,一个漫长而遥远的梦,远去的梦,都有些不真实。 “你、你醒了!” 一个稚嫩的童声磕磕巴巴的响起。 苏青看去,原来是那个小和尚睡醒了,正睁着圆圆的大眼,好奇的瞪着他。 “你是谁?咳咳……” 苏青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干哑的厉害。 小和尚忙伸着小手捧过一个竹筒,给他喂了一口水,然后才道:“花生!” 苏青似没听明白。 “什么?” “他说他叫花生!” 门外,一个声音怪笑着应了,气息沉浑,嗓音甚大。 苏青定睛一瞧,进来的,赫然是个浑身湿漉漉的老和尚,面若铜皮,目光灿亮,手里抓着一捧草药,只几步赶到火堆旁,一屁股坐下,才道:“适才听到声狼嚎,就没走远了!” 他说着话,伸手就往火堆上架了个陶罐,又接了些雨水,把那些草药一股脑的揉碎了丢了进去,然后才瞧向苏青,笑道:“不错,气色好多了,捡你的时候,就差一口气了!” 苏青正要开口,老和尚却突然怪笑一声,截然道:“你先别急着谢我,待会说不定你还要恨我呢,是不是发现自己一身内力没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青已是听的明白,他眼睛倏然一眯,似有厉芒隐现。 “是你废了我的武功?” “砰!” 一根乌木棒当头砸来。 事实上,老和尚的出手算不上快,但苏青现在身负重伤,动行困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乌影一闪,头上便挨了一下,疼的他是倒吸着凉风,一双眼睛眯的更细了,像是两柄寒芒闪烁的刀子;多少年了,自他步入江湖,不是权倾天下,便是统摄武林,何时受到过这般对待,只厉声道:“你敢打我?” “砰!” 又挨了一下。 “欺人太甚!” “砰!” 老和尚似是敲上瘾了,苏青但凡说一句话,他便敲上一下。 非是下的什么重手,但力道拿捏得十分稳妥,三棒子下来,苏青头上立马左、右、中鼓起三个大包来,偏偏又不是内伤,但疼的厉害。 “谢谢!” “砰!” “我都说谢谢了你还打我?” 苏青一瞪眼。 老和尚这才哈哈笑道:“打顺手了!” 但苏青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脸色一沉,终于忍无可忍,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破口骂道:“老秃驴,你是不是把我头发剃了?” 夜风一袭,他就觉头顶凉嗖嗖的,自己的头发,竟然没了。 不想面前老和尚却不以为意的道:“妙哉,妙哉,我是秃驴,你也是秃驴,我是老秃驴,你是小秃驴,咱们彼此彼此!” 可老和尚忽又一拍光亮的脑门,再一指旁边的小和尚,朗声笑道:“诶,不对,他才是小秃驴,你是大秃驴!” 苏青只觉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出血来。 “老秃驴,等我伤好了再说!” 他一说完,老和尚却哈哈大笑数声,一道乌影当头敲来,嘴里还自顾的道:“小子不知悔改,且看佛爷当头棒喝,顽石当用铁锤打,看棒!” “砰!” 感受着头上的痛楚,苏青深吸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不说话就没事了。 谁成想老和尚却略微皱眉,沉声道:“莫非我的力道太轻了?” 说罢,拾棒站起,怒目圆睁,一双大袖呼呼鼓荡,运足了气力,看架势,大有把苏青砸死当场的意思。 苏青眼皮一跳,只觉得这和尚脾性当真不可捉摸,行为举止与那凡俗僧人简直就是天壤之别,随性随心,端是古怪无常,难不成这是遇到个疯和尚。 他突然叹口气,嘴里道: “够了,我很疼!” 如此,老和尚才道:“那你还想找我报仇么?” 苏青一合眼,干脆道:“不想了!” 老和尚立马笑眯着眼。“你不正眼看我,莫非瞧不起我?” 苏青喉咙一鼓,立马一口血就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不想耳畔却听老和尚语气幽幽的道:“小子,你如今一身功力折损殆尽,身受重伤,又大难不死,需知昔日一切,皆成泡影,你也非昨日那人,切记收心敛性,否则,心绪大起大落,执着于得失,恐疯而癫之,癫而狂之,必惹心魔。” 苏青一怔。 睁开眼来,却见面前灰袍老僧已重新坐下,丝毫不见先前的那般嗔妄之态,正熬煮着陶罐里的草药。 他闻言沉默,澈净平静的眸子映着嗤嗤跳腾的火焰,目光闪烁,沉吟片刻,方才轻声道:“老和尚,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救的是个什么人?若我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呢?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么?” 老和尚咧嘴一笑,他一掀白眉,有些奇怪道:“你是什么人?与和尚我有关么?和尚我行我素,若你真是为恶,那和尚到时候再一棒打杀了你也不迟!” 苏青没想到对方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当下轻笑一声。 “既如此,多谢大师救我!” 282 分道扬镳 阳春三月,正是早春。 市集上,暖阳斜照,春光正好,煞是热闹。 只说这街上啊,忽见奇异一幕。 这道旁的铺面,坊间的人流,一个个贩夫走卒忽然探直了脑袋,伸着脖子,像是瞧见什么稀罕事,或是低头私语,或是垂首交谈,议论纷纷,眼里都透着惊奇。 他们瞧的,是那街口行来的和尚。 三个和尚。 不对,真和尚只有两个,一个长眉黄面,灰衣杵杖的老和尚,老和尚肩上还架着个肉墩似的小和尚,二人身着僧衣,腕坠念珠,那是真和尚无疑。 另一个却是个假和尚,一身素色青衣,头顶张着刚冒出头的黝黑发茬,这发茬竟是黑白各自掺杂,远远瞧去只似半黑半白,好不古怪。 正是苏青三人。 当日那老和尚救醒了他,连着修养了一个半月,他功力虽说折损殆尽,然肉身之力犹在,气血雄浑,且余下内力尽管浅薄,然终归聊胜于无,故而一身伤势却也愈合的甚快,尔后三人一路自北南下。 如今,已是进了湖南的地界了。 只说三人一至。 待众人瞧见他那张脸,嘶,但凡谁瞧上一眼,无不是双眼圆睁,看的瞠目结舌,而后失神当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痴痴伫立,失魂落魄。 “阿青,俺饿了!” 小和尚嗅着市集两旁的香味,吮吸着食指,左顾右盼,魂都快被勾走了。 听到自家徒弟喊的居然不是自己,老和尚面露不善的看了眼身旁的人,像是生怕徒弟被拐跑了,嘴里冷哼一声。 “好个妖孽!” 盖因这一路行来,往日本是惹人嫌弃的化缘讨食的差事,全都被苏青揽了去,而且每每但凡在街市上转一圈,必然是手携大鱼大肉,把花生的嘴都养刁了,更是胖了不少。 说来说去,全凭的那一张脸。 苏青如未听闻,神态悠闲,面上挂笑,他这一笑,一些个女儿家的心立马都跟着酥了。 “想吃什么呀?” 听到小和尚喊自己“阿青”,苏青眼神似有闪烁,目光一颤,而后轻声问。 “烤鸡、烧鹅、酱肘子……” 花生小和尚掰着手指,一口气说出来一连串的菜名,全是荤的,只把老和尚听的瞪眼掀眉,脸上的不善越来越浓。 “好,我也想吃,咱们去吃一顿好的!” 苏青一抚掌,轻笑着应了一声,他一路张望四顾,最后挑了个市集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只唤出掌柜的附耳低语了几句,那掌柜立马眉开眼笑,也不要钱,忙恭请三人上了楼,大酒大肉的招呼着。 老和尚瞧的皱眉。 望着伙计接连端上来的酒菜,他怪笑道:“小子,和尚我身上可没一个铜子,你身上更是比你那脸还要干净,莫不是今天要打算吃霸王餐了?” 说罢顺手就在小和尚头上敲了一下。 小和尚站椅子上,望着一桌的大鱼大肉馋的直流口水,可师父没发话,他却也只能眼巴巴的瞧着。 苏青却哈哈一笑。 “吃吧,不要钱!” 老和尚一听,也不说话了,因为他已瞧见,楼下现在可是食客盈门,顿时明白过来,只一捋袖子,嘿然一笑,抱着酒坛先是大灌了一口烈酒,而后一手托坛,一手扯下一条鸡腿,饮酒食肉,好不快活。 苏青瞧的摇头,身旁的花生眼见师父动嘴,也是抱起一只烧鸡,连咬带啃,吃的满嘴油膏汁水,小眼弯的都成一条缝了。 苏青倒了一杯酒笑道:“九如和尚,吃完这一顿,咱们可就散伙了,多谢连日来的照顾!” 老和尚笑道:“谢就免了,你心里可别怨我泄了你一身功力,日后找我寻仇就行!” 苏青哑然,他瞥了窗外万里浮云,轻声道:“人生一世,无非花开花落,得失无常,焉知福祸,说不定这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呢,正好用来沉淀过往一切,至于那功力,本就是从无到有,若不失去谈何得到?天下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走一条路,相比之下,我这何尝不是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岂非大大的妙哉!” 见他说出这么一段非凡言语,老和尚听心头讶异,不时若有所思,不时又眼露赞许,但他很快又呸了一声。“你小子好不狡猾,你功力虽无,可你这肉身体魄却是强横绝伦,身负非人之力,沿途我见你每每听到元军二字,必是眼藏杀意,莫不是此去要直入元军大营?” 苏青听的含蓄一笑。“呵呵,和尚倒是生了一双慧眼,若我功力未散之时,说不得要去那元庭杀他个昏天黑地,只不过,现在我倒是想去好好看看这个天下,盖因过往所行,皆困居一处,虽在江湖,却未识尽江湖,如今反倒有机会去好好走上一遭,有的东西没了,心也就静了!” “好小子,你这番话倒是让我高看你一眼,和尚我已是好奇,他日再见,你能有何非凡变化!”老和尚灌了一大口酒,评价甚高的称赞道。 言至于此,二人已是少话,皆是饮酒食肉,吃喝不停,那掌柜的见生意红火倒也不吝啬,硬是连换了两桌酒菜,让三人吃了个腹饱肚圆,打着嗝出的门。 天边红霞如火,春风拂面。 老和尚手持乌木棒,肩挑小和尚,手里还拎着一大葫芦的酒,只挑着一条岔路,与苏青自此分别,却也不说临别之语,但见他对着葫芦嘴豪饮数口烈酒,又癫有笑,似醉似醒的朗声大笑道:“来者无祖,去者无佛,芸芸众生,迷惘执著,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哈哈哈……快哉……” 眼见师徒二人高歌大步行远,苏青才眯眼赞道:“好个酒肉秃驴怪和尚,竟已有开山立派,成佛作祖的不世气象,委实不俗啊!” 而他呢? 苏青瞥了眼头顶湛蓝青天,只见那浩瀚浮云陡然在他眼中现出几行字来。 “呵呵,这一世,要开山立派么?妙的很!” 他摸了摸自己的发茬,脚一转,大袖揽清风,已是挑了另一条青石小径迈步而去,口中轻声呢喃道:“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我是我,众生万相谁是我?我是谁?来去蹉跎两眼黑……” 声渐远,人亦渐远。 …… 283 襄阳大会 自昔年合州一役,已是过去十年了。 当年蒙古大汗蒙哥,为“淮安王”所败,兵败合州钓鱼城,自尽而死;自此之后,忽必烈打败其弟阿里不哥,夺得蒙古汗位,改国号为“大元”,又在北方休养生息,整顿兵马多年,听从宋降将刘整之计,自巴蜀移师襄樊,大军压境。 这襄樊不同于蜀地,蜀地中山壑峻险,群山连绵,而这襄樊却是一马平川,蒙古大军犹善骑射,此来,当真是占尽地利。 襄樊守军连连告急,朝廷大举增兵,天下义士亦是闻询来援,其中,神鹰门门主,“天眼雕王”云万程广发英雄帖,号召八方义士来投,设“群英盟”,自结义军抗元。 …… 官道上。 时见快马轻骑飞驰而过,马蹄急落,惊起尘烟。 如今已入湖北地界,只说那“群英盟”大会正在襄阳城举办,此去已是不远,众多英雄豪杰,唯恐去迟,有所错过,俱是马不停蹄的赶去。 “让开,让开!” 听到身后急喝,苏青脚下一停,慢慢往旁边挪了挪,遂见一骑已飞快自他身畔越过,依稀还有斥喝传来:“想死走远点!” 苏青没说什么,只是挥袖扇了扇扑来的尘烟,继续赶路。他脚下步伐看似起落舒缓,然一迈一落,只缩身抖肩,已似一只蹦起的山猿,闪身就在三两丈开外。如今内力已失,他倒是拾起了当年的一些内家功夫,加之体魄强横,这施展起来竟然有非凡玄妙,连日来便是凭此,自湖南赶来。 口中吐息极尽绵长,若有若无,他走的时急时慢,正是在不停的舒展恢复着全身的筋骨,故而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只以为是遇到个疯子,又蹦又跳的,又翻又扑的,反倒无人留意他脚下玄妙。 其实内力一失,在他心里,或许一开始有些惊急,但思量之后,反觉有利无害。 功力充盈时,水满则溢,他这个容器无疑是已到极限,再也装不下别的,可那关七一身功力却似无穷无尽,盖因他以天地为容器,驭天地之气为用,与之相比,自己反倒落了下乘,何况还是以灵丹妙药填充气海,拔苗助长,根基不牢,不妥。 再者,他一身武功根底俱在,不说天下无敌,凭借着肉身体魄自保还是无虞,自他踏足江湖之后,这应该算是唯一的一次大起大落了,挺好。 只说脚下急赶慢赶,待到日上中天,才见沿途众豪杰三两同行,牵马而走,心道怕是已快到那“群英盟”大会的地方了。 此地已算是襄阳城的地界了,名曰“百丈坪”,三面环山,只像是围成一葫芦口,所对乃是一片松林,林间一条黄泥路贯穿而来,宽有五六丈,早已拥挤成患,路上俱是人马踩踏出的痕迹,好不热闹。 苏青来时买了顶斗笠,只往头上一带,环臂倚树而立,他摸了摸头上短发,老实说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这却是九如老和尚的心意;如此,何尝不是隐有从头再来的意思,至于那几下敲打,老和尚面上古怪,心地倒是不错,恐他难以接受自身的大起大落,心绪不稳,加重伤势,这才找着借口敲打他,引他分心他顾。 脑海中思绪繁多。 正这时,但听。 “咚咚咚……” 擂鼓三通。 鼓声下,人声鼎沸,嘈杂不已,俱是朝着“百丈坪”聚了过去,三两结伴,或是知交,或为故友,相谈甚欢。 苏青却是有些不喜欢这般吵闹,只临着出口,挑了一颗苍劲松木,如老猿攀树蹬枝,几个纵跃,这便坐在了树顶的枝杈上,居高临下的将整个“百丈坪”尽收眼底。 他此来,却是顺道瞧瞧这“群英盟”是个什么名堂,虽说自身功力已无,但,若是能帮一把,他倒不介意帮上一帮,若是一群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辈,权当瞧了一场杂耍好戏。 鼓声方落。 邃见搭起的高台上,一五旬老者登台了,鹫鼻阔嘴,意态从容…… 正打量间,苏青却似察觉到什么,蓦然扭头瞥向林中一处,他站的高,看得远,但见林中飞鸟惊起,似有猛兽掠过;再一瞧,一颗松树上,惊见一只巨大黑虎,竟然奔走如飞,宛似肋生双翅,自林中跃起,虎爪锋利,在林木间几个扑抓借力,留下一道道骇人爪痕,接着,竟也如他般蹲坐在一颗树梢上。 虎背上还有人。 一个深目高鼻的黑衣人,衣色漆黑,面色却白,双眉狭长如剑,眉宇之势好不凌厉。 不光虎背上有人,虎嘴里,竟还衔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少年。 他看见了对方,对方似也瞧见了他。 那黑衣人剑眉一耸,已是冷冷瞧来。 眼见树梢上竟有一人如猴儿攀枝般挂在上头,看着摇摇欲坠,然却稳如泰山,只似长在了树上,不禁眼露奇色,再见对方面相年轻有若少年更是闪过些许光亮。 苏青只瞧了一眼便不再看他,视线又垂回到坪上。 可哪想他这动作一毕,黑衣人竟自哼了一声,哼声入耳,竟是搁着二三十丈,自苏青耳畔炸开,像是闷雷。 但等眼见苏青仿佛似浑然不受半点影响,黑衣人双眼已露精光,他只一抚黑虎硕大头颅,立见腥风大作,黑虎低吼一声,已在树梢间连奔带跃,纵扑横跳,朝苏青逼来。 苏青皱着眉,他怎能想到自己只是爬的高了些也能惹人不顺眼,只幽幽一叹,当真是有的事情躲也躲不过,一双眼睛避也不避,目光已与之在空中相迎相撞,且更加肆无忌惮的盯着对方。 想他号令天下,威服四海,一身功力虽无,然久居高位,早已养成一股非比寻常的气势,冷眸一扫,淡淡道:“我劝尊驾还是莫要再近前的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那黑衣人嘿了一声,蓦的哈哈大笑起来,旋即冷然道:“小子,天底下可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那怕大元内城,大宋皇宫,我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苏青冷冷一笑,似在讥讽,蹲伏的身子慢慢站起。 “我道是谁,你莫非就是那号称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萧千绝?” 黑衣人冷笑:“不错,正是萧某!” 二人一问一答,黑虎已当空横扑掠来,宛如一只飞虎,黑衣人正待伸手擒住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可陡然,一双纤秀手掌却是已对着自己胸膛推来,那树梢也已空空如也,面前正见一人当空袭来。 萧千绝不知是惊是怒,只冷哼道: “小子好胆!” 284 结仇黑水 只说这萧千绝是何人? 当今天下,论身手,此人却是足已横行中原武林,能与之为敌抗衡者,也不过二三之数,乃是世上一等一的绝顶高手,独创“黑水一脉”,名震江湖,与那“凌空一羽,万古云霄”的公羊羽齐名,凶名赫赫。 眼见这少年竟敢不退反进,主动迎击,却是心中冷笑,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以为对方是个初出茅庐妄想成名的愣头青。 不急不慌,已是将右手自袖中吐出,对着面前的一双剔透肉掌屈指一弹,立见劲气破空,“嗖嗖”如弓弦震响,打在对方手心。 本以为自己这一击必是手到擒来,可哪想,萧千绝双眼豁然一眯,一耸剑眉,嘴里怪“咦”了一声,他却是已察觉到对方身上,内力简直少的可怜,只怕都比不过一些门派里的娃娃,可他这两道劲气,竟然如清风拂岗般,寸功未见。 这双手? 他右手蓦然一抬,左手已是同出,却是使出了黑水一脉的武功,“如意幻魔手”。刹那间,方圆丈许尽是其铺开的无穷翻飞残影,连抓带扣,繁复如漫天飞花,瞧着赏心悦目,轻灵诡谲,可却却招招凶险,苍白双手愣是使的不见一丝烟火气。 可他只这一试,心头兀自一凛,旋即阴鸷老脸莫名闪出一丝惊怒,脸颊肌肉一绷,青红交替,只森然道:“好!” 盖因,他自己的一双手,竟然被这少年给擒住了,且更有一股大力袭来,简直是犹如铁箍,纹丝难动。 短暂几招,苏青已是落到了黑虎背上。 面前的萧千绝已目露杀机,赫然是恼羞成怒,动了杀心。 想他无敌一世,到头来居然在招式上输给了一个少年,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萧老怪”的名头要沦为天大的笑话。双肩只一抖擞,一双手便好似拈花拂叶,反指一拂,苏青立觉自己的太渊穴一麻,双手这便散了气力。 萧千绝一脱束缚,右手并掌,果然是使出了要命的手段,赫然黑水一脉的绝学“修罗灭世刀”。他以掌代刀,只往苏青胸前一送,分明是要将之破胸穿心。 没成想,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竟也是以掌代刀,虽无内力,然其一身非同小可的气力却也足够惊人了,只反手一劈,已是劈在了萧千绝的手背上,双方只这一遇,便似金石相撞,几快擦出雷火,他这一刀,竟然被劈开了。 萧千绝此刻已是动了真火,心头更是暗震,要知道,他以掌化刀已是自然而然的驭用了自己苦习多年的“天物刃”,他此来中原便是想借此与那“公羊羽”再战一场,分个高低,可谁曾想,宿敌未见,自己的竟是遇到了一个如此非凡少年。 眼见自己连番几招未能建功,萧千绝气势强提之下,立见发飞袍鼓。 只不过,适才一碰,苏青却是脸色一白,盖因他虽说外伤已凭着强横体魄长好,可五脏仍未能尽愈,如今这老鬼一身功力雄浑莫匹,加之怒火中烧,却是震得他心血起伏,旧伤不稳。 眼见萧千绝又要出杀招,苏青心念电闪,计上心头,猛然脚下发力,脚尖已在那黑虎后脊上戳了一下,黑虎吃痛,口中“呜嗷”一声,嘴里那个披头散发,浑身血污的少年立马脱口自空中坠下。 二人本就站在高处。 如今连番动作,早已是有人发觉,百丈坪人群外围,却见一个美妇怀中的垂髫娃儿指着空中,惊奇万分嚷道:“娘,你快瞧,树上有人打架!” 这小娃生的唇红齿白,眼透机灵,乌溜乱转。 布衣荆钗的美妇自是闻言瞧去,但等瞥见空中眼露煞气,招招夺命的萧千绝后,登时身子一颤,俏脸发白,眼露恐色。 母子身旁还有一气态平和的男人,宽额长眉,星眼含笑,穿了身素简布衣,令人观之可亲,此刻瞧见空中的二人,亦是惊叹讶异。 却见二人已是离了虎背,在那不足腕口粗细的树梢上你来我往,一个灵动如猴,竟是连翻带蹦,另一个身法奇高,沾叶即飘,点枝即飞,如蝴蝶飞燕,只绕着数梢盘旋而转,连连出手。 小娃儿这一声,自是落在旁人耳中,立马惹来众人瞧看,又是一片惊呼。 “啊,萧老怪?” 但等看见那自虎口坠下,从空而落的少年后,木台上的老者,天眼雕王云万程已是沉声一惊。 “殊儿?” 他双臂陡展,大袖迎风飘起,已如大雕俯冲般,掀起一股急风,扑出了木台,如离弦之箭,掠到那满身血污的少年身边。 好在坠下时,不少树枝减缓了下坠的力道,定睛一瞧,不是他的孩儿云殊又能是谁。 与此同时,所有人忽听一声清寒耻笑。 “黑水滔滔,荡尽天下,今日一会,贻笑大方!” 所有人俱是闻言惊诧,这萧千绝那可是性情乖张,亦正亦邪的人物,杀人不眨眼,全凭喜好行事,如今竟然在一个少年手上折了脸面。 说这话的,自然就是苏青。 他说完却也不瞧萧千绝的反应,双足一跺,已是蹬枝扑出,双手一攀,这便又搭住了另一颗树,双臂宛如猿猴挂枝,左右变化飞荡,眨眼,便已荡入林中深处。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萧某非割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四肢!”虽知对方是有意激他,可萧千绝仍然难免怒攻心,放眼江湖,除了公羊羽等寥寥几人,天下间的高手哪个遇上他不是先输了三分,如今他竟然对一个半大的孩子束手无策,只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已骑虎追出。 林中瞬间惊起无数飞鸟,虎啸山林,百兽皆惧。 百丈坪上的众人,却是瞧的面面相觑,而后,俱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皆想知这神秘少年究竟是何人。 “哈哈,今日可当真是让老夫痛快啊,都说我大宋这十年来,自淮安王之后,便再难得见大英雄,真豪杰,云某所见,却非如此啊,此人仅是弱冠便已能与萧千绝都得旗鼓相当,日后,岂非又是一位绝代宗师啊,当真是我大宋之福啊!” 云万程说的豪气干云,面色通红,目光炽盛如火,可他脸色却又急变。 “不好,那萧老怪如今老羞成怒,只怕是非杀这少年不可,咱们虽说不是那萧千绝的对手,但却也不能坐视不管!” 只他们说话的功夫。 苏青已是大步狂奔,快过奔马,一口气赶出四五里之外了。 身后萧千绝纵虎而来,紧追不放。 只说二人一追一赶。 不多时,眼见已到长江天堑。 萧千绝冷然笑道:“小子,你若能从萧某眼下逃脱,我萧千绝自此之后,绝不踏足中原。” 可说完他忽双眼陡张。 但见面前飞奔狂跑的少年竟然停也不停,一步赶入江面,双脚一沉,却未曾坠入江中,而是踏浪狂奔如旧,水不过膝,只没至脚踝。 285 穷追不舍 白帝城。 乃是位于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东依夔门,西傍八阵图,背倚高峡,前临长江,尤为壮丽。 夜色正深。 寒月高悬。 那滔滔江水只在月下泛起潋滟波光,时有大鱼摆尾,惊涛激浪,水花立响。 却说江浪翻滚之际,月华一映,水下竟是隐有一双清寒明眸乍亮,浪头翻卷,冲泻有声,却不知是否眼花错觉。 要知道这江水深及四五十丈,水底又怎会有人呢,就算是真的有,恐怕也是江中沉尸,水中浮尸。 可又一个浪花激起。 水下那双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了,只似是又离水面近了一些,而后自江中一步步走了出来,走出个人来,任由浪急涛泻,这人却是纹丝不动,脚下步伐沉稳至极,犹若步步生根,自水底走了上来。 月华无垠,洒落之下,已是映出了苏青那张如玉脸颊。 “竟然追了这我么远!” 他一扫周遭,赫然是长江上游了。 手中则是抓着一条鲜活挣扎的江鲤。 可未及喘口气。 耳畔陡听一声森然冷笑:“好小子,想我也算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了,却是从未曾见过有人能在江河之下还奔行急走的,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苏青回眸瞧去,赫见这岸边的一块大青石上,正盘踞着一只黑虎,双眼在月下灿亮如星斗,正恶狠狠的盯着他,虎背上,一个似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正负手垂目,满是阴鸷的看着他,眼中透着惊奇,讶异。 只因眼前这少年模样的小子,委实太让人出乎意料了。 此子并无内力,可不但能行江渡浪,如履平地,竟还能沉入江底,妄想躲他。 那江水之势何其猛烈,何况数十丈的深浅,万顷涛浪加身,普通人别说走了,只怕一个暗流过来,五脏破裂,立马就得死底下,可这小子硬是一步步走了过来,岂非太骇人听闻了。 这等体魄肉身,连他都觉得心惊不已,想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天赋异禀之人,连他自己都算是天骄奇才了,若非如此,又怎会创下名震天下的“黑水一脉”,但和眼前这小子一比,相形见绌都说简单了。 “你……” 他还想说话,却见苏青已是转身就跑。 也不行山路,脚下大步狂奔,已在山石沟壑间奔行如飞,像是山中野猿山魈,一双手犹如金铁铸就,连扒带攀,饱经风雨的山壁只如豆腐一样,被抓出一个个孔洞,壁立万仞,峻险奇峰,竟也是在攀爬如飞,看的萧千绝好不惊叹。 “嘿呵呵,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什么时候,就是天涯海角,萧某也要擒你!” 不知不觉,他话中意思已有转变。 但眼见苏青攀崖如飞,转眼已上山腰,他只一拍座下黑虎。 “吼!” 立闻虎吼惊起。 腥风大作,黑虎已是掠上山路,紧追而去。 二人一路追赶奔行。 萧千绝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就要赶上此人,可却每每都被苏青借以山势地形甩开,而后他又猛追急赶,苏青又是故技重施,只把萧千绝气的是几番眼露杀意,可却也只能瞧着。 但越追,萧千绝便越心惊。 此人体力竟好似无穷无尽,恢复速度快的非人,往往只一拉开距离,对方得以喘息,待他再追上,苏青便又生龙活虎。 二人至此竟然一路西去,横穿蜀地,都快出中原了。 萧千绝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了,他先前已是放言,可如今这连日来的穷追不舍,竟然还是没能赶上,且对方好像有意如此,那一身奇怪武功也越来越纯熟了,体魄越发强横绝伦,沿途下来,屠狮灭虎,追的狼群都四下窜逃,还有不少元军,见之便杀,逢之便屠,好不惊人。 心知这样下去,永无终点,但他生性执拗,心头发狠,却也不肯停下,最后干脆舍了黑虎,施展出幽灵幻影,白昼移形的绝世轻功。 这才追上与之几番交手。 但对方肉身之强,就算不如那“大金刚神力”,恐也想去不远,且浑身上下俱是暗藏杀机,变化之精妙繁复,简直已穷极肉身之奥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二人连追代打,苏青如今打不过萧千绝,可萧千绝却也一时奈何不了他,一个没擒住,苏青便又发足狂奔,二人又是追赶。 到最后,两人只像是心照不宣一样,逢人烟市集,俱是停下补充体力,而后,再追再斗,好几次,苏青都被其以雄浑内力震得吐血受伤,可转眼一晃,又是龙精虎猛,恢复力非人,可怜萧千绝这等当世宗师级的无敌人物,竟然被气的咬牙切齿。 直到这一日。 苏青此刻是灰头土脸,发如蒿草,一身衣裳早已是在萧千绝的“天物刃”下褴褛破烂,然精神却甚好,双眼明澈。 而在大道的另一边,萧千绝这本是武林一流的绝代宗师,如今也是有几分狼狈啊,衣裳虽好,却满布风尘,满脸风霜,面上胡茬满布,二人就像是两个乞丐。 苏青也是无言,他被这萧老怪硬是追了三个多月,餐风饮露,披星挂月,二人连休息打盹都掐着时间,对方死活就是不放他。 仿似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趣事,苏青哈哈笑道:“萧千绝,我现在打不赢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依我看,咱们不如就此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吧,你那先前说出的话,我权当没听见如何?”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萧千绝面颊一抽,阴鸷双眼已是扫来,脚下一动,左右腾挪逼来,苏青眼前立马满布残影虚影,只像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苏青只轻笑一声,脚下已发足狂赶。 眼看便要步入大理境内了。 可这一日,翻上一座丘岭,苏青正待再赶,却见山下的旷野上现出令人目眦尽裂,怒火中烧一幕。 就见一群援兵,正自大肆屠戮汉人,老弱妇孺,皆未放过,立时惨叫无数,满地横尸。 苏青眼露杀意,正待出手,那萧千绝已从身后袭来,将他拦下。 “你想救他们?” “你让开!” 苏青道。 萧千绝冷哼一声。 “痴人说梦,你若敢下去,我便亲自出手将这些汉民杀个干净!” 苏青眸子一眯,看来这老怪八成是想借此威胁他,他双手紧握,舒展不停,望着铁蹄践踏下的汉人脸色阴晴不定。 不想萧千绝却突然迈出半步。 “啊!” 纵声长啸一声,声震群山,雄浑内力只在旷野上激起无穷滚滚尘烟,人仰马翻。 “且住手!” 他竟是让那些元军住手。 而后邃听萧千绝扭头对着苏青道:“敢不敢和我赌上一场?” “说吧!” 萧千绝一指下面的两方人马,冷笑道:“你招数精妙,咱们各从两方阵营挑取三人,传授一门手段,就以七日为期,且看孰强孰弱?” 苏青听闻,眼露异色,他问: “赌斗的条件是什么?” 萧千绝嘿嘿冷笑道,伸手一指,正是指向了他。 “你!” 286 赌斗开始 “我?” 苏青眼露异色,复又问: “我的命?” 可这萧千绝的回答却实在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错,杀了你太便宜你了,你若输了,便要在我黑水一脉永世为奴,供我差遣!” 苏青淡淡一笑。 “那我要是赢了呢?莫非,你萧千绝也要跪我座下么?” 萧老怪冷哼一声。 “你若赢了,我便饶了这群汉人!” 苏青临风而立,他气血雄浑,体魄强横绝伦,一路行来,吞饮了不少狮虎的血肉,劲透全身,短短不过三月,竟是体重大增,身若灌铅,毛发如戟,本是被剃去的头发,而今已及肩披散。 “不行,对我不公平!” 他摇摇头,像是对萧千绝的条件有些不满意。 萧千绝眉宇阴鸷,闻听后眼露杀机。 “你就不怕我把这群汉人尽数斩尽杀绝?” 苏青远望旷野上的一具具横尸,他叹了口气。“茫茫天地,本就是一尊煎熬烘炉,人生天地间,所遇之事岂能尽随人意,何况连我都在其中自求争渡,又如何能解救世人!” 言至于此,他话锋陡转,幽幽道:“不过,萧千绝,今日你若敢出手杀一人,苏某人他日必要亲自北上,踏平你黑水一脉,屠宗灭族,杀尽你黑水门人,你信是不信?” 轻轻的话语,却是听的萧千绝眼神骤冷,又阴又沉,浑身气势狂飙,杀意剧增,但这杀意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得不说,此子如今已露峥嵘,日后若不夭折,必然是世上一等一的盖世豪杰。 更何况,如今黑水一脉中,他最负厚望的大弟子萧冷自十年前履足中原之后,根基受损,已是武道难进,二弟子伯颜,醉心于疆场功利,让他大为失望,三弟子萧玉翎更是被人拐跑,至今下落不明。 此子若当真成长起来,他黑水一脉,焉有匹敌者。 但是萧千绝性情乖张,嘴上却是冷哼道:“哼,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教了他们武功,他们技不如人,死了也是活该,想我萧千绝横行天下,焉会受制于师徒之情!” 他越说眼中煞气越重。“那就杀吧,干脆我现在折返回中原,大开杀戒一番,将什么武林门派悉数杀个干净!” 苏青听的是连连摇头。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奉陪了,我可没工夫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反正,你如今名声扫地,就是血洗中原武林,也奈何不了我!” 一语中的。 萧千绝背后双手只攥的“咯咯”作响,他沉吟多时,终于问:“说出你的条件!” 苏青哈哈笑道:“我观你一双手可化百变之兵,你若输了,便把这“天物刃”给我如何?” 这萧千绝号称“蒙古第一高手”,所学甚是驳杂,其绝学“天物刃”更是为武林内劲之最,一双手可化天下任何兵刃,摘草可作利刃,折芦可化神兵,甚是玄妙。 饶是苏青一双手已臻寒暑不侵,刀剑难伤之境地,这一路上,也没少在这门功夫上吃亏,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 萧千绝听的一拧眉,他不怒反笑,只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苏青此言,无疑是变相称赞他的绝学非凡,这一路上他可是积了一肚子的火,这会竟是大笑三声。 “哈哈哈——好——” 言罢,双臂一振,已是如一只黑色的大蝴蝶自三四十丈高的山岭掠下,滑翔至旷野。 他先行,苏青紧随其后,自山岗上飞身一纵,只剩下飞虎纵涧,自空中如一颗流星砸下,落地轰隆一声,尘嚣未散,他已如猎豹般奔向旷野。 适才萧千绝一声大吼,这些元军大多都认出了他,只将一众汉人围而不杀,勒马静候, 二人一至。 萧千绝却是径自唤开了元军,而苏青则是领着一众汉人至一旁,环顾四扫,多是眼露恐惧,或是掩面啜泣的人。 他忽然道:“有谁会武功么?” 无人动静,俱是沉默的瞧着他。 苏青一掀眉,他沉声道:“我与那黑衣人赌斗,我们各自在汉、元两阵中挑选三人,传授一门武功,而后比斗,你们要是能赢了,就能活,生死在你们手中!” 他蹙眉轻叹,恐怕这群人中的青壮早已是为了掩护他们被杀了,所剩多为老弱妇孺,反观对方,却是精兵悍卒,这场比斗,一开始就不公平啊。 莫非,这还没打就要输了? 正自思量着对策,忽听人群中有个声音道:“要是赢了,能杀他们么?” 苏青眼睛一亮。 待看清说话的人后,又是颇有诧色。 就见居然是个精瘦高挑的灰衣少年。 见苏青瞧他,少年道:“我爹曾经是名游侠,我和他学过几招剑法!” 少年双手十指紧攥,眼露痛恨,一张脸有些苍白。 苏青点点头。“先不急杀人,你若想要报仇,最先做的,是活下去!” 少年哑声道:“好,那我就先活下去,再报仇,我叫宁七!” 苏青又问:“还有人么?” 有了个开始便有胆子大了起来。 一个落拓汉子道:“我是一名、一名逃兵!” 他说的有些结巴迟疑,周围的人也都眼露厌恶,像是早已熟悉。 “会些刀法!” 最后是个苍发老人,一身猎户的装扮,手握钢叉,人虽老,然身形体魄却还强健,肌肉虬结。 虽说还有其他人应声,但苏青已是挑出了他们三个,盖因这三人气息虽急,然步伐还算沉稳,手上虎口多生老茧,看来下过些功夫。 那边,萧千绝也已挑出来了三个人,各个煞气外泄,身强体壮,竟是挑了三百夫长。 “七日为期,第七日,一决胜负,若是他们跑了一人,哼,剩下的萧某保管他们生不如死!” 萧千绝冷冷的撂下一句话。 苏青颔首不言。 双方至此各居一处。 那萧千绝竟然还让元军送来食物和水,似是生怕苏青借口逃遁。 如此,却也省了大功夫。 天色渐晚。 旷野之上,燃起了篝火。 远方的天边,依稀传来了狼嗥,苏青看了看面前坐在的三个人,轻声道:“今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吧,可能这也是你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睡觉了!” 他又抬头瞧了瞧头顶,但见夜空上,亿万颗星辰犹如沙砾般化作浩瀚星河,明暗闪烁,甚是壮观。苏青默然收回目光,盘膝而坐,已闭目调息,抓紧时间恢复起内力。 一夜无话。 287 转眼七日 “七天,不够!” 苏青拎过一条鹿腿。 “七天的时间,武功、内功、外功教什么都来不及,天下武功任意一门,皆需日以继夜的千锤百炼,才能习有所成,所以,想要短时间取胜,便要另辟蹊径,以弱克强!” 天刚亮,三人便已睡不着了,事实上,他们三人皆是彻夜难眠。 苏青伸出食指,指尖只在鹿腿上一沾即走,一触即过。 但见三人的眼睛渐渐瞪大开来。 那鹿腿竟然从中被剥开了,鲜红的筋肉纹理,清晰分明,似是江河走势一般,然却被一指刨开了,筋肉分离,居然不见一丝血水渗出。 “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苏青问。 他边问,已以指代刃连割代划,食指沿着鹿腿转了两圈,腿骨上的鹿肉赫然已被剔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苏青也不强求,只道:“因为有破绽!” “血肉之躯,看似细腻光滑,然肌肤之外,犹有纹理褶皱,肌肤之内,筋肉走势,血管脉络间皆有肉眼难察之隙,这些都是破绽,抓住破绽,就能一击致命!” “不过、”苏青只将剔下的鹿肉架在火堆上烤制着,嘴上已在道:“在这之前,我还要教你们一个最简单的东西,那便是如何杀人!” “知道怎么杀人么?” 他又问着三人。 名叫宁七的少年道:“我以剑刺敌心胸,剑入肤肉,自然杀人取命!” “刀斩敌首!” 那个落拓汉子道。 最后的猎户擦试着钢叉,他道:“我没杀过人,但我杀过猎物,通常是先放血,令其血尽而亡!” 苏青笑而不语。 那少年见之,疑惑道:“难道不对么?” 苏青道:“我问的是如何杀人,不是问他们的死法!” 他声音略沉:“要记住,杀人就是杀人,不需要什么章法、招数、套路,只要能杀人,而且,是最简单,最快,最直接的方法,也只是为了杀人!” “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三人俱是默然沉思。 邃听少年蹙眉道:“就是不择手段么?” 苏青眼睛一亮,到底还是有意外之喜的,他笑道:“对,但也不全对,不择手段,是基于你本身,就好比你擅长用剑,可你浑身上下,能杀人的可不光是剑,可以是手,也可以是脚,膝、肘,哪怕你就是咬死他,这也是杀人。” “人身的潜力是很大的,大到你难以想象,所以,运用自身,这是一门非常惊人的杀人技巧,但人也是很脆弱的,人身有无数软肋、死穴、命门,所以,要懂得一击致命,要记住,只为杀人,如何杀不重要,你只要先敌手一步,杀死他,这才是最重要的的,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你便是无敌的!” 苏青的这番话,无疑是颠覆了所有人对武功的认知,更像是对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三人只这一听,听着苏青那轻轻淡淡的声音,居然不禁流出了冷汗。 这就好像读书读出了学问,面前这人,则是杀人杀出了学问。 “但你们还是要牢记一点,这种杀人技巧的本质,源于自身的强大,如今元军的这些精兵悍卒虽说骁勇善战,但与你们相差不远,这种技巧无疑是最合适的,但当你们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便需要自身更强,否则便似稚子握刀,空有利刃在手,而无气力挥使,自成鸡肋。” 不远处。 萧千绝此刻也已开始教授那三个百夫长,不过,却没传授武功,这三位百夫长早已是久经疆场,论武功或许对他们二人来说微不足道,但对这些老弱妇孺却无疑是天差地别,战斗经验丰富,哪怕萧千绝什么都不教,本身就已足够强大。 而且战场上练出来的刀法,大开大合,本就是最简单也最悍勇的杀人刀法。 故而,萧千绝只指点着三人原本刀法中的缺点和破绽,令其不断完善。 苏青瞧的心头一沉。 到底是一代宗师啊,倘若萧千绝真的传了武功,他心里反而不会在意,七天的时间,非但练不成什么名堂,更会让人分心他顾,影响原本的实力,这般选择,无疑是最明智的。 而他面前的三人,却是看着火堆上架开的鹿肉陷入沉思。 少年宁七蓦然问:“我已是有些明白,是不是轻易不出手,但出手就要一击毙敌,扭转战局?” 苏青笑道:“那你明白该何时出手么?” 少年沉吟片刻,皱眉苦思。 苏青点拨道:“破绽,他只要出手,就会露出破绽,天下武功,有招就能破。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不需要找破绽,你只要做到永远先一步把剑刺进敌手咽喉,就足够了,但这却需要无数次的习练,对速度、力度、角度都有很大的要求!” 少年闻听,他看着自己腰里那把软木做柄的铁剑,不由得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伸手握柄,像在想着什么。 苏青看在眼里,没多说什么,这般快剑,听着一言就能概括,但做起来却千难万难,比前者找寻破绽还难,已是趋于返璞归真的地步,一剑必杀,第二剑也必杀,剑剑必杀,招招夺命。 他的这些话,另外二人,也都听了去,各有感触。 苏青遥望了一眼旷野的边缘,昨晚,哪里好像传来狼嗥,必然是有狼群出没。 当下起身。 “想好了没?想好的话,我这便带你们去亲身感受一下!” 远处,萧千绝只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便不做理会,如今有这些人质在手,他可不怕苏青会跑,就算真的跑了,那他到时候必然返回中原,血洗武林,不愁逼不出来他。 只在余下众人忐忑中,苏青领着三人,已径直走向旷野边缘,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这一去,直到傍晚的时候,四个人才回来,除了苏青,剩下的三人,浑身几快被血水染透了,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狼血,血腥气扑鼻。 如此。 连着五天,四人俱是早出晚归,而三人身上沾染的血迹则是越来越少,眼中渐有煞气凝现。 到第四天,已不需要苏青跟着去了。 第六天,三人更是各走一方,分别带回了自己的猎物。 一直到第七天。 288 不出意料 静。 风吹,草伏。 晓来风急。 天地犹是晦暗,不知过去多久,远方的山巅方才亮起一抹晨曦,淡淡的天光仿若为这满目疮痍的人间大地悬起一盏灯,尽管还不是很亮。 但黑夜,总算是被驱散了。 晨风沁凉,篝火已熄。 苏青一夜静坐,感受着体内又壮大一些的内力,他平息静气,也不睁眼,只道:“准备好了么?准备好就去吧!” 身旁的三人,闻言方才起身。 短短七天的时间,又能发生怎样的变化? 萧千绝心中冷笑。 看着对面起身的三人,他冷然道:“去吧!” 时值此刻,直到一缕金色晨曦自山巅斩落,投在苏青的脸上,他才慢慢睁眼,看向天边的朝阳,直视许久。 时至今日,他一身所学,立身根本无外乎两大奇功,“罗摩内功”、“山字经”。 但两者却是天差地别,前者只需行功吐纳,时日渐长,便能自成气候。可后者,却需要去感悟,非是只观字意便能明白,只见表象便能清楚,且每个人感悟出来的“山字经”也都各有差别。 若是把武功比作丹青一道,那天下武功,一招一式便像是一笔一划,跃然于纸上的东西,山水花鸟、江河湖海、飞禽走兽,这些东西,肉眼都能看见,久练成法,差的多是时间罢了。 但“山字经”不同。 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观的是肉眼所看不见的东西,便如你耳听风声,可晓风之轨迹?眼见花开,可明花之言语?观江河静淌,又是否得见水下暗流汹涌,波澜大作? 花开花落是什么? 日月交替是什么? 枯荣春秋又是什么? 世人所见,肉眼晦暗,只见表象,然“山字经”所见,却是内心。 每个人内心看到的都不一样,故而,悟到的也不一样。 而他苏青呢? 他已起身,口中鬼使神差的喃喃道: “生之道?” 他当初借以“罗摩内功”生残补缺之妙与“山字经”交融贯通,方才成就了伤不得,死不得的肉身,但可惜,当年时日尚短,未尽全功,并未彻悟。如今由死而生,一身功力化作乌有,反倒让他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以三局两胜定输赢吧!” 萧千绝那双如鹰如隼,深陷眼窝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苏青。 “好啊!” 苏青笑道。 “哼!” 他一应,那萧老怪挑选的三名百夫长里,赫有一虬髯汉子越步而出,眼露嗜血冷笑。 此人膀大腰圆,身高七尺,手中握的乃是一杆铁枪,染满了血迹。 “哪个与我一战?” 说出来的中原话生硬古怪。 “我!” 猎户提叉迎上。 话刚落,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那元兵便已眼露杀机,双眼暴睁,手中长枪竟然被其抡了开来,只抡出一扇黑光,呜呜携骇人劲力朝着猎户扫来。 怕是天赋异禀,气粗力大之辈,愣是把这铁枪使的如有千钧力道。 老猎户年逾花甲,似是未曾料到这般变化,忙将手中钢叉一立。 “砰!” 一声金铁交击的撞响立时自钢叉上暴起,而后被砸出一个弯弧,他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大力带起,已滚了出去,双手颤抖不止。 那大汉眼见如此,面上狞笑更重,两个猛步赶上,抡起铁枪如斧劈般狠狠砸下,黑光再闪。 老猎户忙翻身一滚,脸旁土石激飞。 “嘿嘿,死!” 那元兵不惊反喜,只似是有种猫戏老鼠的意思,枪头一立,对着老猎户便已连连捅刺扎下,只将地上的老人逼得不停翻滚,好不狼狈,惹得汉人这边惊呼连连。 “叮!” 混乱中却见那元兵瞅准时机,枪尖一挑,已是把老人的钢叉挑飞了。 眼见对方兵器脱手,元兵笑的更大声了,抬枪便欲再刺。不想地上本是节节败退,险象环生的猎户突然灵活往前一扑,翻身一滚,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蹬地一窜,欺身赶上,一双手竟然是斜斜扎进了元兵的喉咙。 待老猎户双手一翻,才见其袖子里,还藏着两截骨刺,尖利的骨茬一插即抽,带出了两股血箭。 元兵双眼瞪大,笑声已是卡在了喉咙里。 “咯咯——” 口中吐血,跪倒在地。 尔后毙命。 场面瞬间扭转。 汉人这边却是连连惊叹,元兵那边则是一片哗然。 萧千绝脸色难看,阴沉像是能滴出水来,只看了眼地上那句尸体,眼露冷意。 “骄兵必败,何况还是生死厮杀,当真死不足惜!” 苏青一瞥拾着钢叉粗喘着气走回来的猎户,眼露异色,旋即化作笑意,这天底下的猎户可都是狡猾的,不狡猾还能捕得到猎物,倒是把他先前说的不择手段给学了几分。 “卑鄙!” 忽见另一个百夫长走了出来,看着地上的尸体眼露愤慨,手提钢刀,厉声道:“既然是决斗,就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你们汉人总喜欢耍些把戏,来吧,让你们看看什么是草原上的勇士!” 苏青听的失笑。 他们这边,原本一直没动静的少年突然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元兵眼神冰冷。 苏青却是留意到,这孩子如今身上有股不同寻常的气势,而且,他的铁剑此刻与一开始不同,斜斜坠在左腰,他左手稳剑,已站在了元兵的对立面。 “死!” 一声虎吼,那元兵已是悍勇扑来,刀法大开大合,势猛力沉,对着少年当头就劈。 “噌!” 苏青忽然看见,几在同时,少年右手拔剑,竟然有些出奇的快,快到刀还没来,剑已出鞘。 原来,这少年拔剑之时,左手拇指曾外挑剑锷,以助出剑之势,剑柄斜翘,更是最适合拔剑的角度,只似演练过许多次,刀光落下一瞬,剑光陡泻,快剑,或许在苏青眼里还算不上快,但确实比对手够快了。 少年已侧翻一躲,等翻滚站起,那先前还信誓旦旦的元兵,正捂着喉咙,扑倒在地。 苏青笑道:“看来是我赢了!” 萧千绝像是丝毫不在乎眼前的胜负,他面无表情,道:“不错,是你赢了!” 苏青仿似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轻声道:“莫非,萧老怪你要反悔?” 萧千绝皮笑肉不笑的一哼。“我需要反悔么?我只答应传你“天物刃”,又没说放过你,如今七天的时间,我心中已想出擒你之招,何须反悔?” 而剩下的元兵,如今皆是翻身上马,朝着剩下的百多数汉人扑来。 但听萧千绝冷笑道:“你还不杀他们?” 看着萧老怪大有冷眼旁观的意思,苏青神情平淡,像是早就猜到这一切,他舒展着浑身筋骨,慢悠悠的说道:“如果这就是你想的办法,那你可就要失望了,准备好天物刃吧!” 伸手便拾起地上的铁枪,对着身后的人道: “你们先走吧!” “杀!” 铁骑洪流冲来。 怕是不下三百骑。 苏青枪身一震,大步一赶,抬臂一抡,手中长枪已似化作一轮圆月状的黑光,黑光一过,那当先数骑,连人带马,已是被拦腰断颈斩开,半截身子冲天抛起,血水飞洒。 289 变故陡生 若说先前那元兵挥使铁枪是天赋异禀的气力。 那现在。 苏青手中,铁枪已像是湮灭一切的毁灭杀器。 一力降十会。 但见苏青单手提枪,右臂肌肉虬结一鼓,手握枪杆末端,脚下步伐不紧不慢,不带一点烟火气,在军阵中腾挪避闪。可一只手但凡一抡一挥,那长枪已呜呜被抡飞起来,所过之处,无论擦着还是磕着,马背上的人,只像是被巨锤砸中,血肉之躯顷刻炸开,化作齑粉血泥,上半截身子没了,下半截身子还骑在马背上。 方圆丈许,但凡只要落入这个范围,立马身首异处,死去全尸。 便是萧千绝也看的凝目心惊,怎么几日的功夫,这小子竟是进境神速,气力大增不说,体魄也愈发惊人了,简直非人。 这三月下来,他可是一点点的看见苏青发生了怎样的莫大变化。 天资悟性简直骇人听闻,闻所未闻。 还有那双手,更是堪比神兵利器,匪夷所思,竟能与他的“天物刃”斗的有来有往,若非对方功力不足,只怕谁输谁赢,还真要两说。 他面无表情,已在留神苏青的一举一动,这些时日来,此子所施展的手段,却是迥异于中原武功,一招一式,明面上并无劲气外泄,然这筋肉间,却自成力道,暗而不发,藏而不露,唯有交手时,方才察觉,可谓防不胜防,好不玄妙。 这七日以来,他假借赌斗之言,拖延时间,便是为了窥破这等手段的破绽。 如今已有所得。 苏青既是筋肉发劲,那他便以分筋错骨的擒拿手法克敌;何况,他往日心绪纷乱,却是忘了自身巨大的优势,那便是内力,此子功力浅薄,他便以内力取胜,对方就是肉身再强,五脏终归薄弱,那他就震其五脏,伤其肺腑,何愁擒不住。 至于这些元兵。 对他而言,非亲非故。 活在这乱世,从来没有一人是无辜的,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所见的天下人、天下事早已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正如苏青之前所言,这世间本就是煎熬的熔炉…… 一想到这,萧千绝心头思绪莫名一滞,不知不觉间,他竟是觉得这小子有些颇对自己的胃口,且行事手段干脆利落,既不像中原武林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也不像公羊羽那老穷酸迂腐顽固,变通得法,委实不俗。 他又想了想自己座下的几个徒弟,苦心教导十余栽,传之绝技,授以奇法,可临了到头,身边竟是无一人侍奉左右,不由默然。 何况此子天资超群,根骨更是非凡,再加上一双玉手,简直就是天底下最适合继承他“天物刃”的人选了,只要收了这小子入他“黑水一脉”,不出十年,此子必然是武林中第一人。 那老穷酸与他斗了半辈子,武功上互有胜负,难分难解,可收的几个徒弟,皆有不俗威名。 萧千绝只这念头一起,竟是一发不可收拾,瞧着苏青的眼神也越来越诡异。 他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只管心里去想,却不考虑苏青能不能答应,行事无所顾忌,哪怕苏青就是不答应,他到时候只要将之擒下,掳向北方,总有手段让其屈服,只要拜了师,那便脱不了“黑水一脉”的名头。 萧千绝这边想着。 那边苏青已是凿穿了蒙古骑兵,而后脚下一转,竟又往回杀。 可怎料就在这时候,旷野的西边,突然传来一声高亢沉浑的号角声。 “呜呜——” 萧千绝莫名一拧眉,他豁然腾身站起,手中弓弦劲连连弹出,劲风嗖嗖,立见不少元兵脖颈上已接连溅出血花,苏青也被其莫名奇妙的出手弄的有些不明所以,但他也听到了远方的号角声。 “小子,元兵的斥候已经发现你了,如今大元国师八思巴可就在大理坐镇,这老喇嘛手下高手众多,若是被缠上,再有大军围杀上来,你就是三头六臂,也要力竭!” 没想到萧千绝居然会这么说。 苏青委实意外,只道这萧老怪脾性古怪,真就让人琢磨不透。 二人同时出手,原本的三百来名骑兵,眨眼便已横尸旷野,只剩下无数战马不安的来回踱步。 苏青回头看了眼身后已在逃命的老弱妇孺,眉头一沉,眼神阴晴不定。 冷不防身旁陡现爪风。 萧千绝双手五指内扣,却是以“天物刃”变化奇兵,双手立被一股锋芒劲气包裹,爪风“嗤嗤”吞吐,扣腰擒颈,袭向苏青。 “萧老怪,今日看来你我已绝难分出胜负,何不另择他日,你那天物刃若是不愿给,自便就行,何必苦苦纠缠!” 苏青蹙眉一闪,已是感受到大地尽头传来了铁骑奔腾之声,声势浩大,简直如洪流过境。 萧千绝冷冷一哼,他冷然道:“你的命只能落在我的手里!” 话甫落,他脚下已用起幽灵幻影,白昼移形的身法,掀掌一推,只运起雄浑内力,已拍向苏青。 苏青但见眼前一花,周身竟是多出十来个萧千绝,四面八方俱是掌影,不由心头暗叹,到底是让萧千绝回过神来了。 他手足并用,整个人当真似是变出三头六臂,一双手竟同时化出拳、掌、指、爪,背后只如凭空多出了几条胳膊,分击各方,将周身迫来的诸多掌影悉数击散。 “啪!” 虚实难辨之际,豁然就见苏青双手一抬,翻掌往上,如罗汉托天,正好与萧千绝硬拼了一掌。 似是惊雷一响。 苏青整个人已被萧千绝生生压入土中尺许深浅。 雄浑内力自双掌袭来。 苏青脸色更白了。 二人只这交手间的功夫。 旷野的尽头,已是能看见一股黑色的洪流,像是一条细线,像是隔开了天与地,其后尘飞土扬,滚滚如黄龙腾空,染的天昏地暗。 这下不光苏青变了脸色,连萧千绝也是脸色难看无比,他豁然收势撤招,双臂一展,整个人已如一只大鸟向后滑飞出去。 苏青见他离开,已不作理会,而是眼神凝重,提着手中的铁枪已往不远处的山岗上赶。 眼见他有动作。 那黑色的洪流里,登时分出来数骑快马,如离弦之箭,直朝他逼来。 “奉国师法旨,此人断不可留,伤其者,赏千金,摘其头颅者,官升三级,赏万金!” 远处传来高喝。 290 大元帝师 听到旷野上的声音。 苏青一瞥已逃远的那些汉人,心念电转,待翻上山岗,却是不走了,而是回头一瞧,但见数十骑快马自原野那头追袭而至,初时远望还是一黑点,但对方来势好不快急,如箭矢笔直射来,眨眼已到百丈开外,且仍在飞快缩短距离。 这蒙古国师八思巴可不得了,乃是大元帝师,曾号称吐蕃第一高手。少年聪明,佛法悟性堪称当世绝顶,据说是密宗不世出的奇才,十六岁,佛法武功便已无敌于吐蕃,其后又与中原全真教两次斗法论道,天下道教竟无一人可与之匹敌,好在这禅林出了个九如,吼啸四方,诃佛骂祖,名震天下。 若论武功,八思巴或许稍不如那萧千绝,但势力名望,却是非同小可。 只怕是苏青一路上露了锋芒,已惹人忌惮。 追的近了,苏青便看见,这些追兵多是喇嘛和尚的打扮,不光如此,其中竟还有不少妙龄少女,生的唇红齿白,媚容艳色,穿的衣裳也与中原人不同。 眼见已逼至山岗下,数十人齐按马背,一时间只如群魔乱舞,呼喝之下,俱是飞身纵起,空中皆是飘掠身影,朝他扑来。 与此同时,苏青留神到,西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只白象,那象背上还有一黄色袈裟的僧者正侧身结跏跌坐,但见其座下白象一甩象鼻,来势赫然比快马还要势猛三分。 苏青瞧的是白象,手中铁枪却忽的凌空翻转,而后单臂一抛,铁枪霎时离手掷出,快如闪电,像是一道乌光,山下正自往上掠的两个喇嘛,甫飘起三四丈,却是一前一后被铁枪贯胸而过,两人便似串糖葫芦一样,被贯杀当场,穿于枪身之上,而后带出老远,被生生钉在了地上。 苏青咧嘴一笑。 脚下这才后撤一转,扭头朝着一座峭拔陡峰赶去,双足一迈,大步狂奔,只似虎入山林,龙游大海,一步纵跃踏出,竟是足有三四丈之距,跃涧翻山,风驰电掣,宛若林中精魅山魈,翻跳灵活,腾空如飞,只把身后那些掠至山顶的众多佛徒看的两眼发直,相顾骇然。 “此子肉身怕是已如罗汉在世,非同小可!” 众人身后,呼闻一道温和嗓音响起。 一众护法佛徒俱是忙双手合十恭敬道:“帝师!” 身后大地轰隆作响,只像是一股滔天洪流碾过,却是那万千蒙古骑兵赶至,而后如一张大网散开,化作十余股人马,将苏青所在的那座峭险峰团团围住,结成阵势。 “萧檀越走了?” 声音再落,便见这山道上,那黄衣喇嘛已骑白象而来。 “我们来时他已退去!” 忙有人回道。 “也好!” 白象走了几步,象鼻忽一卷,背上起身的喇嘛已是蹬着象鼻,一步步走下。 但见此人右肩袒露,肌肤莹白,眉目俊秀,天庭饱满,瞧着三十出头的岁数,双耳多肉,面颊轮廓圆润,唇红齿白,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他一双眼睛则是望着林中沿途惊起的飞鸟,最后将视线投向那座陡峰的绝壁上,赫见一条身影飞奔纵出山林,而后只往出一扑,竟宛似壁虎般贴在了壁立万仞的山壁上,旋即手足并用,攀爬如飞。 正是苏青。 转眼已攀出二三十丈,最后回首遥望而来,众人忽然齐齐怒目相向,却见苏青趴在陡壁上,朝他们勾了勾手掌,挥了挥手臂,示意跟上。 “中原果真得天独厚,竟是又出了这等不世人物,诸位,且与我同去领教领教吧!” 八思巴目光闪动,言语温吞,像是没有一丝烟火气。 “谨遵帝师法旨!” 一行人足下发力,皆朝着苏青追去,如今山脚已被大军包围,抓他,不过瓮中捉鳖罢了。 待他们赶至那面六七十丈高的山崖前,俱是瞳孔一缩,盖因这饱经风雨的山壁上,竟然每隔半丈,便有五个五指抓出的孔洞,深陷数寸,外散着石粉。 “好惊人的一双手!” 八思巴亦是瞧的目露异色。 他们却不敢如苏青那般,攀山爬壁,只挑着上山的路,四下搜寻,沿途警惕。 待到日上中天。 一行人,这才登顶。 却见那山顶一块大青石上,有一人面阳盘坐,像是久候多时。 待到众人迎上,此人双眼陡睁,只呵呵轻笑数声,旋即长声道:“你就是那大元帝师?” 眼见对方竟然避也不避,躲也不躲,八思巴不免晒道:“檀越果非常人,竟敢在此静候,本座便是八思巴!” 苏青眼露奇光,只似目中多出了两颗太阳,在一众喇嘛脸上扫视而过,方才缓缓道:“想不到我区区一无名小辈,竟是能惹得蒙古国师亲身而来,如此兴师动众,委实让我受宠若惊啊!” 八思巴先是摇头,接着微微笑道:“檀越此言差矣,你能让萧檀越追杀三月且无功而返,放眼当世已是非同小可了,何况檀越如今名动天下,便是我元庭大汉都有所耳闻,故而命我斩你,以绝后患!” 苏青听的一眯眼。 “忽必烈?” “大胆,竟敢直呼大汉名讳!” 立见有人呵斥出声。 苏青也不恼,只轻声道:“妙的很,久闻国师佛法武功俱是当世一绝,不知是真是假?” 八思巴微露讶色,眼睛一亮,奇道:“檀越要与本座论道?” 他又看看苏青那一头奇怪的短发。“莫非,檀越也是禅林中人?” 苏青也不应他,只笑道:“非也!” 八思巴疑道:“檀越此言何意?” 如今山路崎岖,没了那万众骑兵带来的压力,苏青心无所惧,或许对别人来说,双拳难敌四手,但对他而言,一人是杀,百人也是杀。说起来,他与佛门倒是颇有纠葛,盖因那“罗摩内功”与“山字经”皆乃佛门,此次倒是要好好领教一下。 但见苏青盘坐不动,抚掌道:“不知国师可曾听闻昔年曾有天下第一人,世间无双道么?” 八思巴沉吟片刻,应道:“檀越说的,便是那东海灵鳌岛,释家先祖释印神?”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蓦然一笑。 “檀越莫非要效仿那灵道人与释印神一般,乘黄论道么?” 不想苏青却是摇头。 “故作效仿何来趣味,他们能名传后世,苏某却是要与他们比一比高低!” “今日,我以寡敌众,深陷重围,若无飞天遁地之能,怕是难逃一死,不若这样,但凡诸位能将我从这石上推下,苏某束手就擒,但若不能,国师便要放我离去,如何?” 八思巴阖目半晌,莫名轻叹一声。 再见他袖中忽飞出一根细香,插于地上。 “此香可燃小半个时辰,若檀越能至香尽而稳坐石上,本座便命人放过那一群汉民,更是任你先行逃亡一盏茶!” 原来,这八思巴早已是知晓了苏青想要拖延的心思。 苏青双眼一凝。 “好!” “嗤!” 八思巴拂指隔空一扫,那细香已是燃起。 “降魔九部,结阵!” 一高个喇嘛暴喝一声,遂见九个红衣喇嘛越众而出,各自手持金刚降魔杵,对着苏青当头就砸。 291 手段齐出 “嘿!” 九人齐喝。 这九个红衣喇嘛,胖瘦相同,高矮相同,手中降魔杵更是几有百斤的份量,此刻抡动之下,只激的人耳膜都在炸响嗡鸣。 苏青盘坐如一。 眼见九式降魔杵便要砸在他的天灵上。 却见他眼露骇人狂烈气机,双手豁然一抬,两条手臂猝见其上筋肉扭动贲张,顷刻之间,血气充盈,筋络外扩,看上去宛似粗涨了一倍,只双拳一握,已是凌空向上,连砸九拳。 九个拳头几乎同时轰出,巨力摧撼之下。 已与那九式降魔杵撞个正着。 “铛、” 拳杵相撼,恍若撞钟,九声仿佛汇作一声,震得人气血不稳,耳膜刺痛。 爆响之下,那九式精钢所铸的金刚降魔杵,无不拦腰而折,九个红衣喇嘛,双手手背上猝然浮出一条条血管脉络,身上袈裟顷刻更似被一双无形大手撕开,口中吐血,面色殷红,踉跄而退。 “好大的气力!” 八思巴临风而立,并未出手,但见苏青以拳撼杵,饶是他也不免露出惊色。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那驰骋禅林的九如和尚,以及号称横绝古今的“大金刚神力”。 “檀越既是坐着,可有兴趣观赏一番舞曲啊?” 适才的那个瘦高个老喇嘛笑道。 苏青神情自若,只淡然笑道:“好啊,有何手段不妨尽数使出来!” 就见那原本跟着的一众美妙少女突然走出。 “十八天魔舞!” 足有二十七人,皆乃绝色,容貌艳丽,肤若凝脂,美目含笑,当中十一人俱是身穿窄衫,头戴唐帽,手持诸般器乐。 另十六人,则是如那佛窟壁画上飞天神女般,梳云鬓,戴牙冠,挂云肩束绶带,璎珞披肩,红绡坠地,手持昙花铜铃。莺莺燕燕,靡靡之音,伴随着器乐奏鸣,已是裹着诱人香风,将苏青围在了其中。 只这舞曲一出,其余众喇嘛皆是垂目低眼,凝神暗运密宗心法相抗,唯独八思巴能神态自若以对。 这“十六天魔舞”,乃是天魔妙相,名震江湖,舞曲同施便可生极大魔力,心境弱者,陷入其中,便会癫狂昏厥,致气息逆乱。 “你瞧,姐姐好看吗?” 一道倩影忽似风般扑入苏青怀里,女子仰面轻问,含笑抿唇,当真是妙言无方,颠倒众生。 苏青看了她一眼,而后双眼一闭。 他刚合上眼,立有莲臂纤腰缠来,红唇耳畔轻吐,吐气如兰似麝,纤手揽颈抚面。 苏青就听耳畔俱是一道道千娇百媚的笑声。 “你怎得不睁眼瞧瞧?” 女子又问,像是近在咫尺,耳鬓厮磨一般。 她一说完,苏青果真睁开了眼。 女子含笑正欲再说。 不料苏青面上似笑非笑,眼神却澈净分明,他幽幽道:“天魔妙相?我怎得瞧见的尽是一副副白骨相!” 说罢,竟是伸手将那女子往怀中一揽,然眼中却无半点之念,他轻声道:“有曲有舞,焉能无歌?不妨苏某唱上一曲,以此助兴!” 他言罢。 口中已“唔”的沉声吞气,仿若鲸吞一般,发出一声怪啸,而后吐气放声大吼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声如狮吼虎啸。 此声一出,百兽蛰伏。 那原本周遭以颦笑琴舞蛊惑的众女子,猝然花容失色,继而面色苍白,神情惨变,口中接连咳血,红唇染血,好不凄艳,紧接着一个个歪歪斜斜,全瘫倒在了苏青身旁。 不光是她们,那些原本阖目默运密宗心法,以抗这靡靡之音的众喇嘛,陡听此声,心绪乍乱,忽见几个功力浅薄者蓦然一睁眼睛,脸上俱是癫狂之相,又哭又笑,手舞足蹈,像是疯了一样,而后奔出几步,若非被人拦下,恐怕就要从山顶蹦下去了,旋即昏厥倒地,口吐白沫。 那些绝色少女咬唇凝目,正欲再行功施法。 “退下吧!” 八思巴目露奇色,看着苏青仿佛看见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东西,旋即才缓缓道:“想不到,檀越竟修持了白骨观,委实匪夷所思!” 苏青仍是端坐石上,动也不动,眸光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檀越眼中所见天地为何?” 八思巴奇道。 苏青抿嘴一笑,笑的有几分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我眼中所见,乃是白骨人间,地上黄泉!” 八思巴闻听一皱眉,旋即摇头。 “看来,檀越为修持此法,已是行差踏错,误入歧途,日后恐生祸端!” 苏青歪着脑袋,神情平静,轻声道:“歧路?正途?不过人心所碍罢了,我曾自峙绝顶,屠戮无穷生灵,眼中所见,自成尸山白骨,歧路,正途,我皆已行过,何足道哉!” 待到众女子搀扶而退。 “还有何手段?还不施来?” “休要猖狂!” 众喇嘛里,只见跃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喇嘛。 二人俱是瞪眼暴喝道: “莲花生佛!” “天魔降服!” 两声一落。 数十众喇嘛,齐齐散开,四面而围,八方同困,只将苏青围在其中,结成一个莲花状的大阵。 “莲花伏魔阵!” 相传此乃密宗祖师“莲花生”所创大阵,威能无穷,可降妖伏魔。 苏青哂笑道:“阵法?”哼,荆棘再多,焉能破金石,不痛不痒的小阵!” “嘿,谁胜谁败,试过才知!” 这高矮两喇嘛,乃是八思巴身边两大侍者,名为狮心、龙牙,常年侍奉左右,武功却是一流。 二人大袖一展,呼的便掠入阵中,一左一右,同时攻来,他们这一动手,那伏魔阵便已自行运转起来,众喇嘛围石而转,脚下步伐隐成玄妙,赫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时聚时拢,犹如莲瓣绽放,而这两人便如花蕊。 两人一至,一人运掌,一人运拳,掌风灼热如火浪,拳势刚猛霸烈。 苏青双手只一抬,立见莲瓣一收,十数双手已自四面八方朝他攻来,水泄不通。 他看的双眼陡睁,一双手豁然如刀立起,双臂一展,便似两把暗藏锋芒的寒刀,只劈带削,连刺带撩,像是顷刻间斩出数十上百刀,方圆三尺之内,皆是铺开的层层虚影,使人眼花缭乱,难窥破绽,只似化作千手罗汉。 肉掌无锋,然那袭至他身前的诸多双手,却在顷刻间,无声无息的皮开肉绽,血花四溅。 可正这时。 苏青却是瞳孔一紧。 盖因那阵势猝然分开,一个黄衣喇嘛,双手结出诸多繁复玄奥手印,竟是能摄来山雾,在他手上化作一团朦胧水汽。 抬手一掀。 一只由水汽凝成的掌印,便已是隔空拍来,大如石磨。 掌印在前,八思巴身形一闪,已是虽掌印逼来。 “檀越,领教了!” 292 险象环生 闻声,苏青嘿然轻笑。 “正要领教!” 他右臂陡震,扶摇一摆,臂上本已破烂的衣袖,顷刻四散飞扬,如飞灰散落,片片飘坠。 只这一摆,周身袭来的诸多身影,便似被一条神鞭抽中,手掌、臂腕竟全然“噼里啪啦”绽开朵朵鲜艳血花,而后踉跄急退。 一臂方抬,苏青再抬一臂,左臂亦如前者,挥震一摆,手臂宛若柳枝飘絮,绵软若水,似这血肉里没有骨头。 双臂齐抬。 迎着八思巴所拍掌劲,立见苏青的双臂似两条惊世神鞭,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姿势,像是脱离了凡躯的钳制,刹那抽出。 双臂一出,看似绵软阴柔,然双手所落之处,却是“嘭嘭嘭”惊起无数声擂鼓般的异响,那如石磨大小的掌印,便像是泡影般,僵持不过半息,而后轰然溃散。 但这一击还未结束。 一双极为的白净宽厚手掌,蓦然像是磁石般吸住了苏青的双手,掌心一对,竟是要与他斗内力。 不过眨眼,苏青身下便似掀起一股狂风大浪,吹的他发丝倒扬,筋肉抖颤,方圆尘沙尽皆倒冲。 不好,这八思巴是想要借自身内力将他逼下石去,苏青心一沉,身躯陡震,上身青衫登时步了双袖的后尘,布帛俱如蝴蝶般四散碎裂。 再瞧去,但见他那暴露于天地间的血肉之躯上,一身筋肉就如虬龙根根浮起,盘旋回转,仿若他皮肉下有龙蛇在动,只把一干喇嘛和尚瞧的无不大惊失色。, 众人眼中,就见他那筋肉走势仿似波涛一般,自背后一起一伏,遂又如大浪冲至双臂,臂上肌肉立似粗涨一圈,旋即如浪头般冲向双手,泄力于掌心。 “嘿!” 一声沉喝。 八思巴风轻云淡的模样,顷刻就没了,一身黄色袈裟呼的鼓胀如球,皮肉之下,筋络隐有浮出之相,袖中似风云涌动,呼呼激荡,他瞪目睁眼,似金刚伏魔之相,口中蓦然暴喝道:“唵~” 面容都似扭曲了。 二人至此,两股磅礴大力相撞,齐齐下陷数寸。 再瞧去,遂见不知不觉间,八思巴的双脚已下陷数寸,而苏青身下的大青石,也无声无息的陷入土中。 一人浑身筋络外扩扭动,狰狞如魔神在世,另一人却是怒目而视,如有伏魔之力,与之针锋相对。 眼见二人竟是斗的这般激烈,余者众喇嘛此刻已缓过神来,正欲上前,却听八思巴道:“你们都退下!” 他说完,只看着面色沉凝如水的苏青,缓缓道: “檀越佛缘深厚,非但身怀佛门,更是修持有白骨观,不若与我去吧,皈依我佛,自得彻悟,需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苏青轻轻一笑,沉声道:“皈依?既是泡影,何来皈依,天下人,天下法,我自行我道,我自求我法。” 他扫了眼那支香,已燃近半。 八思巴也看见了。 他叹了一声。“既如此,本座得罪了!” 话甫落,已然掌下一滑,欺身而上,双手连结数印,似生玄妙奇力,苏青一见,立觉目眩神摇,但他功力虽散,然心性意志又岂是等闲,转眼一定心神,却是道:“精神法?” 他双手一并剑指,已与那身前玄奥手印前冲直撞,四只肉掌相遇,竟似是碰撞出雷火,虚空生电,引得山雾乍现瑰丽奇景,骇的旁观之人泪流不止,难以直视。 气劲碰撞明灭,却见苏青脸色蓦然一白,紧抿的唇间,溢出血水,原本外扩扭转的筋肉,瞬间又不见踪影,恢复如常。 却是苏青久斗多时,又连番经车轮战,一身气力损耗渐剧,心中不由一叹,暗自苦笑。 八思巴见他逆血倒流,手下结印攻势再提,同时心中暗惊,但觉苏青一招一式,已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穷极变化之妙。 苏青苦苦支撑,又与之斗了数十上百招,便觉浑身竟是久违的传来一阵滞涩,动行稍缓,气息渐喘。 眼看那细香已快燃尽,八思巴突然后撤一步,却非是停手,而是双掌一摊,立见山间浓雾竟被他牵引来两股,冲泻直来,宛若游龙腾飞而至,又如两条白茫茫的水汽长河,径直落入他双手之中。 却见八思巴双掌再合十。 两股浩瀚山雾蓦然交融幻化,竟是幻化出一尊与八思巴一模一样的人来,双手合十垂目,袈裟分明,须眉毕现。 只把那些喇嘛佛徒瞧的瞠目结舌,而后皆呼“妙哉”。 “此乃本座所悟八思巴印,万法归真,不过本身,去吧!” 八思巴言语方毕,那山雾所化之身立时迎风便散,却不是消散于无形,而是化作诸般玄奥手印,随风而至,自结阵势,如劲风飙射,朝苏青冲去。 看似虚幻缥缈,不似真实,然手印之下,却是皆含莫大威能。 白茫茫的山雾甫一碰触苏青肉身,立见皮肉下陷,浮出一个个轮廓清晰分明的掌印、拳印、指印…… “噗!” 一口鲜血喷出。 苏青身形摇摇欲坠,然他却猝然一展双臂,看着八思巴轻笑道:“多谢国师送我一程!” 八思巴一听此言,脸色立变,脚下飞赶,便欲伸手。 可苏青的身子已是腾空而起,不光是他的人,就连他身下的石头,仿佛都与之长在了一起,一人一石,俱是被这一印冲飞出去,飞出了山顶,坠下了万丈陡壁。 也在此时。 细香所燃青烟,就此戛然而断,香尽烟灭。 “是本座输了!” 八思巴怅然一叹,收回了落空的右手,双手合十。 “且吩咐下去,放那群汉民去吧,若是此人还能活着,准他先行一盏茶,再作追击!” 他迈足走到山崖边缘,但见山雾浓厚,似深不见底,居高临下一瞧,连他也看的一阵心神摇晃,不由又叹了一声。 只说苏青自山巅坠下。 却是忙稳身形,奈何下坠之势甚急,他更与那山壁凸出棱角接连碰撞,立觉筋骨受损,咳血不停。 一双手却是下意识凭空抓捏,只连探连抓,然指下所握山石,竟然不是粉碎便是自山壁脱落,几番摩擦,饶是苏青双手坚逾金石,竟也隐有血迹。 正像是折翼飞鸟般贴着山壁翻悬直坠。 苏青却是猛的惊觉背后突有一团棉柔劲力自下而上推来,当下重心一稳,坠势一缓,双手已扣入山壁之中,继而朝着山脚飞快攀爬而下。 蒙古骑兵见他下来,俱是纷纷拔刀。 “国师有令,让他先行一盏茶,再作追击。” 山上传来吼声。 只在一众骑兵惊疑不定中,苏青哈哈一笑,已是飞身越过骑兵,只往东方狂掠而去。 293 追击不断 “呼呼呼……” 剧烈且急喘的气息,从苏青起伏的胸腹中挤出,而后自口鼻中呼出。 宛如抽动的风箱一样。 苏青贪婪的吞吸着每一口空气。 脚下却是奔走不停,狂掠急奔,周围一切,都在他的眼中飞快后撤倒退,快到眼前天地都快模糊了。 脚下翻山越岭。 “可真是能追的。” 他边跑,时不时还贴耳在地,倾听四方动静,就听轰隆之声紧追不落,由远及近,当下皱眉凝神,他在那八思巴手底下吃了亏,这些骑兵又追的急,根本不给恢复的功夫,若是只八思巴那拨人他倒不惧,可要是被那万千骑兵一围,就有些麻烦了。 心中想着定计,他四顾一扫,只挑着山间的一口幽潭,猛的吸了一口气,便纵身跃入潭中,窝在里面。 他前脚刚进去,林中后脚便有追兵赶至,几个红衣喇嘛已是兔起鹘落而来,旋即掠过幽潭,转瞬远去。 山下骑兵更是似洪流般隆隆赶过。 又等了许久。 苏青硬是憋着一口气,等山中追兵接连远去,他仍是不曾出来。 直到。 幽潭边上多了一个黑衣人。 他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幽深难窥的潭水,像是早已猜到苏青会躲在里面。 “哗!” 水花四溅,苏青已露出了头。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萧千绝,你还没走?” 苏青眼露异色。 萧千绝冷然道:“走?走什么?不擒住你,萧某岂非要永不踏足中原了!” 苏青听的暗自苦笑。 “那我就当没听到,你也当作没说,咱们相安无事,岂不更好,莫非你也想要抓我去找忽必烈邀功?” “放屁,我萧千绝说话,向来说到做到!”萧千绝皮笑肉不笑的冷笑道:“再说了,忽必烈算什么东西,就是当年蒙哥还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把他放在眼里,至于那大元帝师,就更是个笑话,我真正在意的,是那万众铁骑,何况我无心功利,我若有意,分邦裂土都不在话下!” 见苏青还窝在水中,他拧眉道:“还不出来,再不出来,他们可就要折回来了!” 苏青立时翻出幽潭,却非往中原方向走,而是往先前来的方向逃。 萧千绝眼露赞赏。 他蓦然随手一抛,一张布帛已被丢了过来。 苏青起初还以为这萧老怪一言不合又要动手,提防间,但觉这布帛轻飘无力便已接过,摊开一看,赫见上面竟然是“天物刃”的习练之法。 哪怕苏青想到过很多结果,但真没想到萧千绝竟是这般干脆就把自己的绝技这般轻易地传给了自己。 “嘿嘿,小子,先别急着得意,适才在那山上要不是我推了你一把,你就是肉身再强,落下来也是一个死,如今,生死当面,你自己挑吧,是跟着我走,还是,面对蒙古铁骑无休止的追杀!” 萧千绝冷冷道。 原来先前他坠崖时,是萧千绝暗中推了他一把。 苏青笑道:“我选择第三条路,自己走!” 萧千绝冷哼一声,冷然道:“那我就打断你的双腿,看你怎么自己走!” 苏青这下面上都是苦笑,他实在不明白这萧千绝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怎得就非和他杠上了,这一路来去,苦苦纠缠,真不知道图个什么,莫不是就为了个面子。 但他嘴上只道:“你先有本事打的断再说吧!” 喘了几口气,随着气息的平复,连带着他身上的伤似也好了不少。 说话的同时,便发足继续狂奔了起来。 “动手?呵呵,何须我动手?” 萧千绝只脚下一迈,不急不缓的跟着,看的苏青心里大呼奇怪。 然后就听萧千绝突然发出一声震山吼啸。 立见那头追兵纷纷调转方向,闻声赶来,苏青蹙着眉头,忍不住道:“萧老怪,你这是干什么?” 但他忽又恍然明白。 “你想要借刀杀人?” 萧千绝面无表情,只背着手,不咸不淡道:“放心,我不杀你,你若是一天不跟我走,我便一天让你甩不开那些追兵,日夜追击,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少气力,待你气虚力疲,岂非是擒你的最好时机!” 他适才一声吼啸,遂见林中腥风大作,竟是纵出一只威风凛凛,凶煞非常的黑虎,萧千绝翻身端坐其背,看来当真是要如他说的那般行事了。 “你好歹也是一代宗师,这般不要脸也不怕天下人耻笑?”苏青听到对方居然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都有点傻眼了。 萧千绝像是很乐意看见苏青吃瘪,居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我一贯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天下人的看法与我何干?我只做我需要做的事!” 说完,他还顺便朝着追兵招呼了一声。 苏青立马跑的更快了,但萧千绝也不慢,纵虎紧追,却又同时留下一些记号引导着追兵,大半天的时间,苏青楞是疲于奔波,一口气都没功夫松。 只瞧着不急不慌,缀身后的萧千绝,苏青饶是再温吞的脾气,也难免心绪起伏。 “这厮太不要脸了!” “想好了吗?跟我走还是继续被追杀?” 萧千绝坐在黑虎上,淡淡的问。 苏青脚下不停,冷笑一声:“做梦吧你,我宁愿逃一辈子,也不跟你走!” 萧千绝听完也不恼,他点点头。“好,那便继续逃吧!”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皎洁月光下,苏青看着仍然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跟在他身后的萧千绝,不免有种无奈,这萧老怪竟然真的说到做到,硬是跟了他一路。 眼见身后追兵还在。 苏青也发起了狠,他道:“追,让他们追,等甩开了那些骑兵就是他们的死期,大不了我逃出中原,远去波斯,英吉利,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追不追的上,萧老怪,大丈夫一言九鼎,有本事你就跟着我,不然,我可就瞧不起你!” 萧千绝冷冷一瞥。 “你先逃的出中原再说吧!” 苏青也不再多说废话,虎吼一声,脚下发力再疾,如离弦之箭,快过奔马,掠向远方。 夜风忽起。 天边传来声声狂笑。 294 另辟蹊径 “吟——” 一声鹰鸣陡然自天际惊起,高亢且尖锐。 震慑长空。 巨大的羽翼盘旋而过,然,投在大地上的影子却是小的微不足道,像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宛如这片戈壁上的石屑,沙砾。 但这个黑点,却在飞快变大,像是一朵乌云罩来,因为,苍鹰正在俯冲而下,淡金色的瞳孔中,正倒影着躺在地上的猎物,巨翼掀起狂烈的翔风,卷的满地飞沙走石,尖利似铁钩般的鹰爪,蓦然朝下一探。 眼看着它就要抓住猎物了,奈何那本是闭目静躺像是已经死去的人,猝然睁开了眼。 这双眼一睁开,太阳像是也不那么烫了,大地滋润了,翔凤柔和了,那是一双清澈而明净的眸子。 “嘿嘿!” 一声轻笑。 遂见这人灵活翻身一起,出手快如闪电,右手已是在苍鹰的肚子上轻轻一拍,猎物已然成了猎人。 老鹰的叫声戛然而止,哪怕是它振翅的动作,也凝固在了这一刻。 而杀它的人,现在是袒露着上身,任凭酷暑灼烤,这人的身上竟是不见丁点汗液渗出,一头的发丝披肩而散,乱如蒿草。 看着面前的苍鹰苏青自顾的咽了口唾沫,可还没来得及下肚呢,便见戈壁的山壑间,蓦然激起滚滚烟尘,马蹄声响,骤急的如鼓点一般。 “还追啊?” 苏青一蹙眉,想也不想已把手里的苍鹰弃至于地,转身就走。 “哈哈,萧千绝,你怎么越来越慢了!” 身后却见一只黑虎攀石跃壁,陡峭山壑之下,竟能如履平地。 虎背上的那人,如今是面无表情,盘膝而坐,眼见苏青如此言语,冷哼一声便飞身一扑,但见其身下衣摆呼啦一激,整个人就如离弦之箭般,直掠向苏青。 沿途一过,顺手折下一根戈壁中的枯枝,那木枝甫一落入萧千绝的手,便似化作一柄锋芒无匹的神剑,其上气机流露,已生剑气。 苏青却是哈哈一笑,反手亦是折下一截枯枝,手腕一转,枯枝亦然诞出锋芒,只挥枝横扫,立见剑气“嗖嗖”,剑风森然。 眼见对方竟已将他的“天物刃”运使的这般炉火纯青,萧千绝心头大震,好不心惊。 自那夜之后,苏青只在大理境内兜兜转转,而后径直北上,如今,这里已是在雁门关外了,身后蒙古骑兵,只被苏青耍的团团转。 他们追的时候苏青跑,他们休息的时候苏青便来扰,眼前这人,浑似一个怪物一样,像是拥有着无穷无尽的气力,怎么都耗不尽。追到最后,这人更是越来越强了,从一开始的逃亡,再到反击;原本数千精骑,不过三个多月,已被其杀的只剩不过五六百人,有的更是连马都跑死了,硬是追不上。 别说他们追不上,就是现在的萧千绝也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错觉。 太惊人了。 此人一身武功简直就是日新月异啊,进步神速。 他自创出“天物刃”又经不断完善,几乎可说耗费半生之功,可这小子,短短三个多月竟能信手拈来,折枝为剑,追他数十年之功,若非亲眼所见,他却是打死也不信。 心念电闪。 二人已是对上。 以枝作剑,剑锋相抵,剑气迫人眉睫。 四目相对,苏青轻声道:“萧老怪,今日,便让你瞧一瞧我悟出来的东西,也算是这一路上,你陪我试招磨砺的好处,我得走了!” 敢情,苏青竟是把他当成磨刀石了。 一听这话,饶是萧千绝再欣赏他也不免心头盛怒,脸色阴厉,一双如鹰如隼的阴鸷眸子久违的爆发出了骇人杀意。 两根枯枝在这荒漠隔壁上,早已是被风沙侵蚀的脆若朽木,可如今,在两人手里,却能绽放出截然不同的耀眼光华。 “呵呵,小子,今天便是你最后的机会,若不跟我走,那我就废了你,挑去你的手脚筋,让你好好尝一尝其中的滋味,” 萧千绝寒声冷笑,一身气势层层拔高,似可上接青天,下绝地际,再无保留。 沙尘漫卷狂飞,仿佛也因之而心惊悚然。 苏青却不以为意。 他右手持枝,体内劲力已是同样勃发,满头乱发根根竖起如戟,如焰倒竖。 僵持不过顷刻,二人手中枯枝齐齐如尘碎散,随风湮灭。 可萧千绝却乍然有了动作,身形一摇,双掌已是立起,快如飞鸟穿林,只袭苏青心口,点向他的命脉。 未等落下,却见苏青竟是同起双掌,与之相迎,轻灵如花间蝴蝶,幻妙无形,如刀如剑。 二人只这一动,两双手便似化作天下万般兵刃,穷极变化之妙,忽刀忽剑,忽枪忽戟,握拳成锤,立掌为刃,瞬间已是彼此互攻四十余招。 萧千绝狭眸陡睁,厉声狞笑道:“好,竟然把天物刃练到了这般境界!” 他杀的兴起,口中呼啸连连,尖锐刺耳。 原来,他每出一招,苏青竟也能与之一般无二,使出相同的招式,斗了四十多招,竟然全都无功而返,被苏青用同样的招式抵消了。 怒自心生。 这“天物刃”号称天下内劲之最,旨在“天下万物皆为我刃”,若运劲于拳掌,则血肉可作刀剑,凝气成锋,若运劲于外物,一缕发丝都能斩钉截铁,几乎囊括了天下各类兵器武功招数,将之尽化入拳法,信手拈来。 二人厮杀正酣之时。 苏青也是在笑,笑的轻淡,他一边化解着萧千绝的攻势,一边缓缓道:“还要多亏了你的天物刃,领我受益匪浅,看见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萧千绝闻言一怔,正自惊疑之际。 不想一条腿豁然自下如毒龙钻来,足尖当空扫过,萧千绝已是面色动容的退出数步,定睛一瞧,自己的一片衣角,已如被剪刀裁剪下来的一样,断口处光滑平整。 “这、你、” 萧千绝瞳孔为之一缩。 天物刃?这小子竟然以双脚作刃。 不光如此,苏青沉息一吐,整个人豁然都像是爆发出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机锋芒,他像是化成了一把天刀,一柄神剑。 萧千绝万没想到,天物刃落到此人手里,竟然多出这般变化,多了另一条路。 但心头怒火未平,他双手一扣,阴沉冷笑道:“好,果真天赋绝顶,竟是想出这等非凡变化,我倒要领教领教!” “千锋一向,万刃无形!” 他却是起了胜负之心,施展出了“天物刃”最后一变,一双手兀自大变,诡异莫测,穷极变化,方寸丈许范围内,萧千绝只似将万般兵刃尽化一双肉掌之中,对苏青拍了出去。 一掌落下,那掌劲陡然分化而散。 尘土冲天漫起。 黄沙滚滚如龙。 亿万颗沙砾中,只似被搅翻的大海汪洋。 却见苏青劲贯全身,闪也不闪,避也不避,眸中精光一闪,整个人便似化作一柄出鞘神剑,脚下一掠,身前如有无形锋刃,劈风斩尘,好不骇人。 萧千绝所催掌劲,尽数湮灭。 苏青只发出一声长笑,已掠过了似呆住的萧千绝,狂奔着朝那追来的骑兵迎上,未见动手,然面前无论是人是马,竟然皆若被剑锋劈开。 冲出一条血线,径直远去。 295 路遇恶徒 清晨。 朝露未散。 官道上,快马疾驰往来,多是蒙古人。 沿途所过,无不是战祸后遗留下的残垣断壁,铁蹄践踏过的痕迹,百姓流离失所,多成奴隶俘虏,哀鸿遍野,满目疮痍。 如今,中原北方多已陷落,蒙古大军兵至襄樊,欲图中原。 只说苏青一路自关外南下,眼见疮痍大地,不禁心绪复杂,一路行来,少有笑颜。 如今三伏天的气候,兵荒马乱不说,流离失所之下,不少人逃得了战祸,却难逃天灾,大旱饥荒,饿死的不在少数。 一路急赶慢赶。 苏青梳洗了一番,又换了身行头,脚下也不停歇,自他离了中原,被那萧千绝追杀逼迫至今,已是过去半年多了。 不过,他的名头,被这一追,倒是水涨船高,江湖上流传不少,起初还有人担忧他被生擒活捉,可时日一久,反倒成了江湖人口中的谈资。毕竟,能在蒙古骑兵的夹击下,又有江湖绝代高手步步紧逼,他竟还能逃,且游刃有余,简直是让人直呼不可思议,一来二去,倒是成了别人嘴里那个传说中的人物。 临近晌午的时候,他行至一处集镇。 天上烈日高旋。 烘烤之下,街上往来人马一个个俱是汗流浃背,晒得人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提不起精神。 苏青也是赶了一段的路,眼见前面多出个市集,当下也是不由得脚下发力,挑着个酒家饭庄赶了进去。 “好酒好菜端上来!” 只招呼了一句,他抛出一锭金子,那本来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店小二,立马是睡意全无,脸上堆满了笑,点头哈腰的,小跑着朝后厨赶了去,等交代完了,这又跑了出来,端来了茶水点心。 苏青挑的是个临窗的位置,瞧下去,正好能看见街上过往的行人,他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吃着点心,心里则是在想着事。 蒙古大军,兵至襄樊,若是记得不差,恐怕用不了几年,襄阳城破,这汉人的江山就要没了。 他皱眉苦思,已在想着要不要帮上一把,可又该如何帮,他如今功力远远不及从前,以一人敌一国,简直就是取死之道…… 心里想着事,苏青已似神游物外般静坐出神。 “客官,酒菜都已经上齐了!” 等听到伙计的声音,他才蓦然回神,只埋头一阵狼吞虎咽,愣是把那伙计瞧的目瞪口呆,一桌的酒菜风卷残云不到一盏茶,尽数入了苏青的肚子。 如今他肉身愈发强横,所需精气便极为庞大,日夜饮食远超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便似那九如师徒,真以为他们是贪图酒肉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大金刚神力”乃是世上一等一的横练绝学,倘若他们天天吃些个青菜豆腐,精气不足,还练什么武功,九如神力已成,倒是无所谓,可那小和尚花生却整日里呼饿,分明是已在行功,根基渐成。 吃饱喝足,苏青又发足赶路。 可他只出了市集没走几步。 迎面便见个白袍人正自在不远处的浓荫下站着,似在等候,这人肩头上,还扛着个身材曼妙的黄裙女子。 瞧见苏青走来,这人先是似笑非笑上下一瞧,然后才啧啧有声道:“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么一张倾城绝色的脸,竟然是个男人,小子,你就是那在萧千绝手底下逃走的那人?” 苏青的目光却瞥向这人肩头,那女子昏迷不醒,再瞧这人眼露淫邪之色,十有是掳来的。 见他瞧着自己肩上的女子,白袍人嘿嘿一笑,道:“小子,莫不是你也好这一口,要不,待会等洒家完事了,就把她给你?” “不过,可不能让你凭白得了好处,听说你和那萧老怪打赌,赢了他的天物刃,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苏青掀眉一挑,淡淡道:“不错!” 白袍人眼睛立时一亮。 可苏青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色一沉,他笑吟吟的道:“但我不会给你!” 白袍人眸子一沉,阴恻恻的道:“洒家问你要东西,那是看的起你,小子,别不识好——” 他正自说着话,蓦然脸色骤变,口中话语戛然而止,本是直挺的身子,突然如灵蛇一般,扭动数下,闪身一转,便见身旁的大树上,一只肉掌,宛如削铁如泥的神兵般,直直没入树干,看的白袍人心头一寒,只把肩上的女子随手一丢,已警惕的非常凝视着苏青,惊疑道:“天物刃竟被你练到这等境界了?” 苏青抽出右手,望着白袍人目露思索,然后道:“你是无妄头陀贺陀罗?” 这人肤色略黑,面恶发短,加之先前自称,分明是个和尚。 虽说苏青功力大损,然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何况天底下能躲开他一招的和尚可不多,除了九如,八思巴之流,放眼江湖似乎也就这贺陀罗了。 据说这无妄头陀当年因修炼“大金刚神力”不成,却另辟蹊径,创出一门邪法,每修炼一番,便要吸食活人鲜血。 此法唤作“小黑魅功”,一经练成,力大无穷,虽是邪功,但论威名却也只在大金刚神力之下。 然,要想功成,便就要吸食人血,十分歹毒,当年便是九如和尚与萧千绝联手围攻,将此人赶出中原,遁往西域。 可谁想这一去,无妄头陀愣是凭一身所学,横行西域,为祸一方。 可就在半年以前,此人竟又履足中原。 这事儿还是九如老和尚告诉他的。 苏青眼睛一亮。“听说你力气很大?要不要比比?” 贺陀罗本是诧异苏青识破了他的身份,但再听这么句话,他眼珠子溜溜一转,不由咧嘴怪笑道:“不知天高地厚,小子,你想怎么比?” 苏青也是笑道:“这样吧,简单点,咱们相对而立,你砸我一拳,我也砸你一拳,谁先倒下算谁输,如何?” “哈哈,好,有种!” 眼见苏青竟然说了这么个法子,贺陀罗眼露残忍凶光,浑身筋骨一经舒展,整个白袍都似紧绷了起来,看着魁梧高壮,压迫十足,苏青站在对方面前,只似狮子前站着个绵羊。 “小子,别说我欺负你,洒家先让你出手!” 苏青听的一愣,尔后眉眼含笑,只当着贺陀罗的面抬起了纤秀的右手,握指成拳。 “那我砸了,你可得站好了!” 贺陀罗语露不耐,哼道: “废话真多,快些动手!” 苏青点点头,不再多言,抡拳挥出。 这拳势方起,普通无奇,贺陀罗脸狞笑更重,似是已在想着待会用几成力道砸死面前不知死活的小东西,拳势行至半途,贺陀罗还在笑,他眼睁睁的,看着苏青的拳头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一拳落下,贺陀罗的笑突然凝固了,就见那落下的拳头连同苏青整个右臂,兀的似是粗涨了一圈,膨胀了起来,砸的是他胸口,可遂见贺陀罗后背的衣裳“噗”的炸开一个拳洞,露出了背后的筋肉,像是豆腐般不停抖颤,旋即毛孔中已在渗着血水。 贺陀罗整个人双眼瞬间暴凸,眼仁里满布血丝,张着的嘴巴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拳砸落,苏青径直越过了贺陀罗,拎着地上的女子,朝南行去。 过了许久,树旁的浓荫下,才响起尸体倒地的声音。 296 少女阿雪 夜凉如水,群星浩瀚。 白日里的暑意,被夜风一拂,已是消去大半, 话说那万壑松涛之外,一个小小的山坡上,正燃着一堆篝火。 火堆旁,苏青盘坐不动,架着烤兔,时不时望着头顶的星海出神,神色平淡默然。 而火堆的另一旁,正躺着个翠衣少女,这少女生着张白嫩圆脸,脸颊多肉,瞧着似是不足周岁的粉嫩婴儿,眉目清秀,瑶鼻樱口,两条浅浅的黛眉仿似远山秋水,闭目睡的正酣。 便在那张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嗡鸣来去的蚊虫叮咬出几个红疙瘩来。 少女边睡,边伸手抓挠一下,时不时还伸手一挥,驱赶着头顶嗡嗡响的蚊子,嘴里嘟囔着梦呓几句。 苏青好奇又好笑的瞧上两眼,只耐心的翻烤着兔肉。 他坐着动也不动,但身旁半尺,却是不见一只蚊虫,而那些敢接近他的蚊子,甫一靠近半尺的范围,便兀自坠落,低头瞧去,他的身旁,已是落着不少死去的蚊子。 那“天物刃”号称运劲于血肉,可化天下百兵,可是,萧千绝从来只以双手施展此功,却是不曾想过其他。 而此功之奥妙,也绝非只是如此。 既能运劲于掌化作天下百兵,那若劲贯全身呢? 苏青已是试过。 倘若劲贯全身,竟是能成刚猛无俦的护身罡气,若运劲于脚,手足亦是惊天杀器,以身可作剑,以身可成刀。 苏青如有所思的摊着右手,食指一出,指上陡生锋芒,凝而不散,抬指一挥,架上兔肉已斩下一腿,苏青接着兔腿,眼露赞叹。 “天下内劲之最,果然非凡!”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关七的气功,先天无形之气,成就了两种震世绝学,“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与“先天无形罡气”,号称乃是天下万般气劲的克星。 若说关七的先天无形之气是取自于天地,可源源不绝,那这“天物刃”则是源于气海丹田,可视作取自内天地,功力越强,内劲越强,所成威能亦是节节攀升,各有妙用。 苏鸿信已似发现出诸般可能,低眉细想,思索着其中的变化。 可想着想着,陡听火堆旁响起一声不耐的抱怨。“好多蚊子啊,烦死了!” 原本酣睡的少女突的坐起,撅着嘴,一双手已在空中连连拍击。 “啪啪啪——” 可这荒山野岭的,蚊虫哪能杀的尽啊,少女一脸的苦大仇深,但拍着拍着,她突然慢慢停下了动作,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渐渐睁大,左右一瞟,发现是处陌生山岗后,又看看面前苏青。 四目相对,这少女似愣了一下,然后往后一跳,嘴里哈呀一声,就提掌朝着苏青拍了来。 不偏不倚,正中苏青胸口。 眼见得手,少女先是眼露欢喜,但随即却是呆住,她定定看着躲都不躲的苏青,鬼使神差的问:“你不疼么?” 苏青一掀眉,轻声道:“你功力太弱了!” 一听这话,少女小脸一绷,似在咬牙发力,可这气力还没蓄起来呢,肚子先“咕”的一声叫了。 少女立马红了脸,她鼓足勇气,然话语出口,却有些中气不足的道:“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话语磕巴,眼神惊慌。 苏青瞧着她的架势,静静想了想,然后问:“你是不是没看见是谁掳你的?” 听到被人猜中了,少女一怔,下意识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假傻,说着说着,话锋一变,沮丧忸怩道:“先前我和师姐在外面办事,说是要抢什么纯阳铁盒,结果她留我在林子里等着,天气热,我又困,就打起了瞌睡,结果迷迷糊糊中就听有人说什么白捡个水灵丫头,然后后颈一疼,等再睁眼,就到这了!” 苏青听的默然。 他正想说话,只见少女这会儿心神已全然落在烤肉上了,抿着嘴巴,咽着口水,浑似忘了自己的处境。 苏青无奈一笑。 “吃吧,烤的应该差不多了。天亮了就自行回去吧!” 少女点头“嗯”了一声,却是望着架上的兔肉皱眉苦思,仿佛不知从何下嘴,正托腮苦想呢,眼前一花,一条兔腿已递了来。 “纯阳铁盒在谁手中?” 她刚接过兔腿,冷不丁听苏青这么问,当下认真想了想,才道:“听主人说,是在一个叫柳莺莺的手里,据说现在江湖几大家族的高手,好像倒要抢这个宝贝……” 说着说着,她就吃了起来。 “丹书火符!” 苏青一垂眸子,喃喃低语了一句,随即道:“呵呵,你这种身手,回去就好好待着吧,出来了说不定就是送死!” 少女一摇脑袋。“不行,主人说了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不然主人会生气的,就会责罚我!” 她吃的满嘴油腻,许是吃的急了,连呛带咳,苏青见状解过腰间的水囊。 “啊,谢谢!” 像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这般对她一样,少女有些手足无措,红着圆脸,偷偷瞧瞧苏青,喝了几口,然后眼神就盯上了剩下的烤肉。 苏青失笑。 “都给你了” “我不吃了!” 不想少女摇摇头。 她环顾一望四周,有些茫然的问:“这里是哪里啊?” 苏青看了看。 “不知道,不过我是三天前离了长安的,一路南来,按脚程应该快到襄阳了才是!” 少女却是失魂落魄的坐着,面上苦恼,嘴里就同魔怔了一样,不停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苏青默然无言,他不是聋子,这么近的距离,自然听的清清楚楚,叹了口气,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人?叫什么名字?” 少女心不在焉,神情沮丧失落的应道:“我叫阿雪,是大雪山的弟子!” 苏青听罢,只望着面前少女沉吟片刻,随后他轻声道:“这样吧,我要去找纯阳铁盒,你跟我一起去吧,到时候要是遇上你的师姐,正好跟她们回去!” “好啊好啊!” 这个名叫阿雪的少女听到苏青这么一说,脸上的沮丧与失落,瞬间一扫而空,满是欢喜与雀跃的模样。 然后,一趴身子,居然又睡着了,她竟然还能睡得着,也不问清楚苏青到底是不是掳她的人。 只是原本在其身边嗡嗡乱鸣的蚊虫,已是在苏青时不时的拂袖下,尽数坠落在地…… 297 再见九如 天一亮,二人便开始赶路。 可这人生地不熟的,竟是浑然难辨四方位置,荒山野岭,只走了一段路程,途经一处驿站,待苏青打听了一下,才得知已快入襄阳的地界了。 说来也是有趣。 苏青走一步,阿雪便跟着走一步,像是生怕被人丢了,一步都肯落下,可苏青脚力何等惊人,哪怕不施展轻功,凭其强横肉身,一步一纵,便已是抵常人三四步远,阿雪也不说话,埋头苦追,只追出不到百丈,便见苏青已是走远了,眼睛再一抬一眨,苏青已然消失无踪。 当下站在原地,瞧瞧陌生的地界,揉捏着衣角,眼眶跟着一红,边抹着泪,边又发足朝苏青消失的地方追去,嘴里也不呼喊。 埋头苦追还真就是埋着头跑,也不看路,拼了命的赶,只追到岔路的时候一拐,迎头就像是撞到了什么,阿雪“哎呦”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地上,揉着额头,痛呼着朝面前瞧去。 但见面前人穿着素青色的衣裳,绑发静立,手里抓着几颗青红皮的大枣,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怎得不看路?天太热,我瞧见前面有颗枣树,就过去摘了几颗!” 阿雪揉着脑袋,仰头呆呆瞧了瞧,接着才似后知后觉的惊喜道:“给我吃的么?” 她一骨碌爬起,笑的有些没心没肺,掸了掸屁股上的尘土,像是把先前还抹泪的自己给忘了。 苏青也不应她,只问:“你之前是在何处?” 说着话便将枣子递过去几颗。 阿雪小心翼翼的接过,嘴里道:“师姐说我们好像是要去姑苏,但我不知道走哪丢的!” “姑苏?那按着行程,赶到姑苏的时候,起码还有一天的时间。” 苏青正计划着行程。 “啊呀!” 只见阿雪咬着手里的大枣,突然面色害怕,手中半颗咬开的枣子里,一条虫子正耷拉出来半截身子,扭着屁股往里钻。 苏青叹口气。 “如今北方已是陷落蒙古人之手,若是骑马多有不便,途径各处关隘恐有变故,这样吧,我背着你赶路,傍晚的时候,应该就能到姑苏了。 阿雪正瞪着眼恶狠狠的盯着那虫子,听到苏青这么一说,小脸立马一红,嘴里声若蚊虫的“嗯”了声,顺势偷偷瞟了苏青一眼,但马上又做贼般缩回了视线,嘴里鬼使神差的嘀咕道:“奇怪了,天底下竟然还有生的这般好看的人?” 说完她才醒悟般忙一捂嘴。 苏青浑似不曾听到,身子一蹲。 “走吧!” “啊?哦!” 阿雪心头一慌,眼神乱飘,手里还捏着几颗大枣,便往苏青背上一趴,一双手似有些发颤般按着苏青的肩膀。 “抓紧了,我可要发力了,要是有什么事,就说话!” 苏青一扶少女的双腿,整个人已是快步发足狂奔起来,本就已是惊人的步伐,此刻豁然再增距离,如离弦之箭,踏草如飞,已在阿雪的惊呼中,朝东边赶去。 本还心慌意乱的少女,只觉眼前山河飞快倒流,心惊之下,忙一抱苏青脖子,沿途所过,却是美目睁的老大,好奇不已;盖因她刚认识的这人竟能行江踏水,遇山翻山,遇水渡水,像是那神话中追太阳的夸父般,山壑陡壁皆能如履平地,好不神异。 一路上倒是领略了不少瑰丽奇景,引得少女欢喜非常,惊呼不已。 苏青是绕开了襄阳的,横渡汉水,尔后一路东去。 除却路上有几次是停下来补充体力外,大半天的时间都用来赶路了。 待到夕阳西下,几近日暮的时候。 二人这才到了姑苏。 跑到此时,苏青赤着一双脚,鞋都磨烂完了。 他偏头一瞧,好嘛,自己是辛辛苦苦的赶路,背上这丫头倒是睡的正香,嘴里不时还说着梦话。“呵呵,这个肘子,我爱吃,好吃,还有这个鱼,也好吃,呵呵都好吃……” 说梦话也就罢了,还磨牙。 苏青神情平静,也未作理会,只赶进姑苏城内。 江南水乡,此时暑意消退,正是快活享受的大好时光,湖水碧幽如镜,蜿蜒好似玉带,但见其上舟船画舫往来留恋,山色塔影皆倒影其中,令人犹如置身画里。 湖畔两岸红楼翠阁之中,虽见苏青赤脚,却是从未见过他这般俊俏的,不少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已是挥巾招手,眼见苏青扭头来瞧,立时几几围拢一起,嬉笑不已,哄闹一片。 “她们喊你,你怎得不应啊?” 背后的阿雪迷迷糊糊,揉着眼睛醒来了。 苏青道:“应不得!” 阿雪听的不明所以,可眼见沿途不少女子衣衫暴露,露着大片的雪白肌肤,她啊呀一声连忙一捂眼睛,却是一脸的奇怪和羞意,懵懂单纯,很是不解。 苏青都被她逗笑了。 “你捂什么眼睛?你又不是男人,要捂也该是我捂!” 可谁想他随口一说,阿雪竟然信以为真,忙“哦”了句,伸手就把苏青的眼睛捂住了。 “哈哈哈,快瞧,可乐死我了,这小丫头正捂她小情郎的眼睛呢!” 瞧见这一幕,那些个风尘女子哄笑的更大声了。 阿雪听的一急,双手忙一手,眼神慌乱羞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下来走吧!” 苏青道。 “好!” 阿雪忙应着。 二人又是走了一程,眼瞅天就要黑了,正准备寻个地方休息。 不想街上行人忽然齐齐惊呼出声,然后一窝蜂的朝着前面挤去,二人也是凑着人群赶了过去。 只见路上,竟有一口径过八尺,高约两丈的巨大铜钟正自从那头赶了过来,钟下还长出了一双腿,等近了,所有人这才看见,却不是钟长出了腿,而是钟下有人,扛钟而走,上半身还在钟内,只露下半身在外。 那钟来的飞快,钟下双腿大步一迈,大钟便似弹丸激射,箭矢横飞。 诶? 待行到苏青不远处时,钟里突的发出一声惊疑,遂见大钟一掀,钟身里,立时露出来一个老和尚,油光满面,身形高壮,须眉如雪,手持一根乌木大棒,不是那九如又是何人。 他一眯眸子,四下里一瞧,最后等看见苏青,眼神里面一变,精光灿亮,却是声如洪钟般哈哈大笑数声,口中冷哼道:“好小子,你既然已拜那萧千绝为师,何故再回中原?” 九如这话可把苏青听的一愣。 还没开口呢,老和尚震棒一瞧钟身。 “咣咣——” 钟声大作。 围观众人就见头昏脑涨,一个个哭爹喊娘的捂着耳朵扭头就跑。 “且让和尚瞧瞧你的长进!” 九如只将乌木棒再一挑一掀,大钟豁然离地飞起五六丈,而后如陀螺般急转着朝苏青撞来。 298 江湖之变 苏青却是被老和尚的一番话给说愣了。 自己拜萧千绝为师? 何出此言啊。 但看着撞来的大钟,他却上前一步,周围的人多是捂着耳朵四下散逃,有的直被恢宏钟声震得七荤八素,头昏脑涨,干脆一屁股坐地上了。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这不是寒山寺里的那口大钟么,竟被人给摘了来!” 远处瞧热闹的,有人已是一眼把这钟给认了出来,但下一刻,所有人蓦的张大嘴巴,瞠目结舌的看着。 却见苏青右臂一震,顺着旋转之势,伸手已似揽似抱的贴在了钟身上,而后沿着钟身往右滴溜溜一拨一按,大钟豁然凌空打了个摆子,翻起三丈高,头尾颠倒,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掀起的骇人劲风剐人面门,刚猛无俦。 那些瘫坐地上的人立时一个激灵,抱头就跑,生怕巨钟砸了下来。 大钟顶上,还有一个腕口粗细的铜环,斑驳沧桑,带着点些许绿意,只翻下的同时,竟被苏青五指一抓,单手悍然擎在了空中,高高托举起来。 目睹这一幕,那些远远瞧着的,两腿吓得哆哆嗦嗦,差点没尿出来,一张嘴都能吞下去个馒头了。 “大师是否误会了?” 苏青托钟在手,开口道。 九如和尚也是瞧的目露精光,怎得半年不见,这小子竟是天翻地覆,一身气力,都能与他“大金刚神力”争锋了。 但见他杵着乌木杖大笑着一步赶上前来,对着苏青手里的巨钟抡杖便砸。 “好小子,果真非凡!” “咣!” 巨钟轰鸣震响。 一股莫大巨力,霎时自钟身上虽震颤之势袭来,仿佛江河涛浪,一浪盖过一浪。 饶是苏青也不免一阵心血起伏,脚下卸力,地面豁然龟裂生纹。 眼见如此,九如和尚再嘻嘻一笑,手里的乌木杖横空一抡,对着大钟再是一击,这一击却是瞅准了钟身震颤起伏的间隙,像是一只推波助澜的大手,令钟身上的气力再添威能。 苏青见之蹙眉,他右手擎钟,左手五指一摊,运足了劲力,已是抡掌拍在了钟身的另一端,两力互冲,霎时就听。 “咣!” 一声惊天动地的恢宏巨响,霎时自钟口响起,宛若虎啸龙吟,方圆百丈都能听个清楚,惊的屋瓦皆震,街旁的客栈酒楼中,不少茶杯碟碗哗啦一声纷纷爆碎,更有的人捂着耳朵倒地呻吟,震慑长空。 苏青左手再一拿下,钟身上已清晰可见,多了个掌印,哪怕指肚子上的纹理,连同掌纹都是纤毫毕现。 二人借以钟身切磋角力,反震之下,两人一触即分,苏青擎钟在手,如罗汉托天,身形肌肉一绷一松,如弓弦开合之势,脚踏腾挪,步踩七星,连走七步,步步生印,方才卸去了钟身上的力道,但脸色也隐隐潮红,九如和尚则是杵杖在地,噔噔连退数步,同样一步一个脚印。 但二人这一交手。 却是苦了跟着苏青的阿雪。 钟声几番自耳际炸响,她本就咬牙苦撑,但这最后一声,却是犹如泰山之势,重若万钧般压在她心头,两大高手互拼斗力,余劲波及,她哼也不哼,喉中一口热血激出,眼一闭,便瘫了下去。 九如见之,笑容一散,也不再纠缠,只瞪眼道:“你这小子,出去一趟,莫不是拐带回来个女娃儿?唉,也是,你这张脸啊,太过妖孽!” 苏青反手一扣铜钟,只将起倒放于地,又走到阿雪身旁,掌抵其背,推拿揉捏了片刻,活通血液,才见阿雪幽幽转醒。 “大师何故如此?又是自何处听闻我拜萧千绝为师?” 他问。 九如古怪笑道:“呵呵,当然是听来的,现在整个江湖可都在传你已拜入黑水一脉,何况,你难道不知道,那国师八思巴已是封了你为密宗大护法,位比一品,你却不知?” 苏青也听的神情古怪,他这三个月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逃亡和练武了,哪还有空去理会别的事情,没成想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多了个密宗护法的名头。 “我就知道!” 九如杵杖冷笑。 “如此手段,不可谓不毒辣,他们杀不了你,便想借人心杀你,如今中原武林,多已传开,你不过年少便成了偌大名声,自然遭小人嫉恨,如今正好落井下石!” 苏青眼神平常,似是不为所动。 这等事情,他经历的又岂是少了,人心莫测,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 “无妨,让他们说吧,反正说再多,又能如何,名利与我早已不过泡影,善也好,恶也罢,那也只是别人嘴里的东西!” 苏青似是皆已看淡。 “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那些人要杀你呢,这世上从来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死的最多的也是这些人,如今豺虎当道,竖子横行,唉,乱世啊!” 九如摇头。 “杀我?呵呵,大不了,不等元庭铁蹄南下,我先把这江湖扫他个干净!” 苏青轻声道。 二人正说着,远处已急来一群和尚,人皆手持棍棒,待看见那陷在地上的铜钟,为首的老和尚气的浑身发抖,提棒一指九如,怒喝道:“你这孽障,我好心留你在寺中挂单,你却偷走寺中铜钟,又来这烟花巷柳之处,简直……简直……” 老和尚面容峻裂,说着,他眼睛一凝,却是瞧见了铜钟上的那个手印,立时更怒,此乃“寒山寺”建寺之初所铸,历代传下,已成寺中佛宝,天下香客,闻名天下,不想今日竟然落得个这般下场。 “啊呀,气煞我也,众僧且将这孽障拿下!” 众和尚是提棍挥扫而来。 九如乃是禅林巨擘,又为武道绝顶,闪身连避,一群人就和无头苍蝇一样,连人家的袖子都没碰到。 但听九如神色从容,看了看铜钟,叹道:“哎呀,本想将这口钟敲碎的,奈何太过坚硬!” 他忽扭头看向那怒气腾腾的和尚。 “弘悟,你一口一个佛祖,却知佛在哪里?祖在哪里么?” 弘悟听的厉声应道:“佛在你六阳魁首之上,祖在你双目交睫之间,佛发霹雳,劈开你心中顽石,祖放金光,刺破你昏花老眼!” 九如却一掀白眉,冷笑道:“放屁,依我看,顽石脑袋是你,老眼昏花也是你!” 他反指一指自己,嬉笑道:“这是什么?你可看见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 弘悟皱眉。“什么?” 九如哈哈大笑。“你却没瞧见,你面前的便是佛祖么?来者无族,去者无佛,芸芸众生,迷惘执着,佛是什么?祖是什么?祖便是我,我便是佛!” 一旁的阿雪神情萎靡,听的茫然不解。 “没事吧?” 苏青看着几个和尚语带机锋,唇枪舌剑往来,眼神若有所思,再见阿雪小心翼翼的拽着他的衣角。 “去湖上吧!” “嗯!” 二人离了和尚群,走到湖边,租了艘篷船,哪想前脚刚上去,后脚,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大闷响,只见九如和尚竟是扛着铜钟,长笑一声,大步走远。 “这可真是个怪人!” 阿雪嘀咕道。 苏青一笑。 “是挺怪的!” 二人顺水飘下。 299 湖上旖旎 “有何不敢?” 苏青青衫负手,踏舟而上。 回眸睨去,已是可见来者不善,看来九如和尚所言不虚。 “往后站些!” 他对身旁的阿雪说道。 小姑娘眨眨眼,有些茫然,但还是躲在了他身后,紧攥着他的衣角,眼神忐忑不安,忧心忡忡。 “你便是那密宗大护法苏青?” 快舟上但听一人冷声厉喝道。 苏青摇摇头。“苏青是我,但那劳什子护法却不是我!” 那人青面身瘦,身形高挑,手里提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铁剑,面露讥嘲, “哼,你有胆做,怎得没胆承认?” 湖水幽深,篷船先行,然那几艘快舟却已夹击而来,结成阵势,将他二人围在其中。 苏青叹道:“是与不是,能奈我何?” “好胆,如今国难当头,我却是最烦你这般不要脸,且叛投元朝的恶贼!”那人声色俱厉的冷喝道。 苏青蹙了蹙眉,但很快又将眉头舒展开来,轻声道:“我也很讨厌——” 他话语稍顿,然后又淡淡的吐出一个字。 “你!” “好,小子,你可要听清楚了,我乃雷……” 那人冷笑着正要说话,却被苏青挥手打断了。 “行了,我没兴趣知道死人叫什么!”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一张脸突的涨红起来,青白交替,嘴里恨的是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要将苏青生吞活剥了。 “我倒要看看咱们谁死!” 言罢,快舟之上,立见人影窜动,数条身影腾空跃起,朝篷船落来。 苏青莫名一叹。 “哼哼,现在后悔,晚了!” 眼见他喟叹出声,那人已在嗤笑。 可下一瞬,空中便见猛的探出一根食指,那是一根纤秀白皙,剔透如玉的手指。 食指如剑,凌空连刺,快如闪电。 指尖一经落下,指下的人连同兵器,无不是像纸糊的一样,摧枯拉朽。 而那跃起的四人,还没落下,身子尚在空中,额头上便已接连多出个血洞,额骨洞穿,血水湍湍,“啊”的惨呼一声,便仰面栽倒,转眼翻进了湖里。 水下,瞬间带出一串血迹,一个浪头过来,没影了。 苏青擦拭着食指,语气轻淡的又叹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弄脏了我的手,生命如此短暂,你们却不珍惜!” “天物刃?好啊,你果然拜入了黑水一脉?哼,我们本还想过推选你做武林盟主,现在看来,差点铸成大错,你根本就不配!”那汉子眼见苏青出手连毙四人,脸色不由一白,眼神恶狠,手中剑一扬,但见一缕寒芒若电般一闪,直刺苏青咽喉。 苏青听的有些无奈。 “你想多了,武林盟主什么的,我可不感兴趣,送我我都不要,另外,别太自以为了,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指指点点!” 他一抬指,食指当空一过,如书生信手挥毫,行云流水,看着并无半点异样,然那人手中长剑却已无声无息的自中腰断开。 食指一落,正好落在这人的心口上。 汉子瞳孔一缩,神情惨然,正要开口,但喊出来的,却是惨叫。 “啊!” 盖因他胸前的指头,已是锐如利剑般戳了进去,一点点的按进了他的血肉之中。 一指尽落,遂见汉子背后陡然炸出来一个血洞,惨叫戛然而至,汉子已翻入湖中。 苏青慢慢收回了染血的食指,又看了看快舟上的其他人,他笑道:“给你们个机会,跳下去!” 他指了指湖面。 “跳下去,饶你们不死!” 那群人眼见苏青竟是身负如此骇人武功,一个个面如土色,闻言,只彼此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接连自舟船上跳了下去,却是连头都不敢冒,只见湖水升起几串水泡,越来越远。 “你受伤了?” 身旁的阿雪突然弱声弱气的开口,嗓音犹如蚊虫。 苏青扭头一瞧,但见阿雪双眼眸光闪烁,唇角还有丝丝血迹,一张苍白无血,怕是先前被苏青连毙数人的手段给骇到了。 “不是!” 他淡淡应了句,走到船上持起船橹,调整着篷船方向。 天色渐晚,夕阳已是尽数落了下去。 却见湖畔沿岸,俱是灯红酒绿之色,醉酒笙歌之声,琴声靡靡,如泣如诉,也不知道是何人唱着伤心的小曲儿。 如今正值酷暑,夜色里,才是真正消遣寻欢的大好良辰。 湖中倒影,波光粼粼,映着万家灯火。 小船直荡到湖心水势极缓之处,方才停在了上面,夜色渐深,值此时,群星浩瀚如江河,倒映在湖面之上,仿似无数璀璨星辰坠入人间,令人恍惚只若置身星河之内,肆意畅游。 景色瑰丽,美若梦幻。 细瞧之下,依稀可见无数游鱼摆尾泛波。 船头,阿雪拢着翠裙,伏身半趴在那,明眸瞪的老大,惊喜讶异,伸手朝湖面不厌其烦的探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笑声,朝船内嚷道:“快瞧,快来瞧,外面的湖光可好看了!” 可听船内无人应声,阿雪下意识扭头瞧去,只见先前船内坐着的那人,这会儿突然不见了,篷船之中,空空荡荡。 阿雪笑声一止,眼露惊慌,忙自船头上爬起,许是动作太急,脚下一个不稳,脚踝这便扭了,差点摔进湖里;强忍着痛,她一瘸一拐的赶进船里,等真的再也瞧不见那人,又见四下冷情无人,只剩自己,心头无理由的悲从中起,只坐下揉着脚腕,大放悲声,眼里泪如珠落,望着满湖的星河,哭的好不伤心。 正说她啜泣连连,抹着泪花,突听湖面似有点点浪花激起。 “哭什么?” 一个轻淡的嗓音,突然带着几分奇怪的语气自船头响起。 阿雪抽搐的肩膀顿时一停,梨花带雨的扭头瞧去,就见船头一青衫客左手提着盏灯,右手拎着个精美的朱红食盒,正溢着香气。 苏青走进船里。 “这几日连着都是风餐露宿,我想着吃顿好的,就上岸买了点酒菜!” 他把灯盏挂在船头。 立见盈盈火光外,引来无数湖上飞蛾,绕灯盘旋,不厌其烦的撞着灯盏。 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样被端了出来,香气立时四溢,诱的阿雪不停吞咽着口水,浑然忘了前一刻自己还在哭。 苏青又看了看她红肿的脚踝,当下目光闪烁,想了想,最后还是蹲下了身子,只在少女满面潮红的羞怯中,伸手已抬起轻轻揉捏了起来。 “明天先替你找到你的师姐!” 阿雪眼神一暗,似有失落,目光一瞟船外湖光,只轻声道:“嗯!” 300 纯阳铁盒 这江湖上,相传道门之内,有两大至宝,其一,唤作“灵道石鱼”。 此石鱼来历非凡。 追溯之下,却要细说一番,乃是与昔年一位盖世高手有关。 此人唤作“释印神”,出身佛门,天赋绝顶,以“释”为姓,强绝武林,横行天下,打遍世上无敌手,自封“天下第一人,世上无双道”,名震江湖。 可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无敌,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如此无双高手,最后到底还是败了,败在了一位道人手中。 这道人名叫“灵道人”。 此人与释印神于“乘黄观”相坐论道,一争高低。 静室之内,无人知晓此战个中过程。 但此战之后,释印神便举家远走中原之外,离了中土,绝迹武林,直至东海“灵鳌岛”一脉出世,方知那释印神已是开宗立派,隐居海外。 如今天下高手,屈指可数,不过寥廖,但那灵鳌岛岛主却是可稳坐其一,可想而知,这昔年的释印神是何等的强横。 而败他的“灵道人”,亦是自此一战,名扬天下。 传说这“灵道石鱼”内,便是藏其必生所学,谁若得之,必然无敌天下,强绝武林,每每现世,必是引来无穷祸端杀戮,引动江湖浩劫。 而另一件至宝,便是“纯阳铁盒”。 若说那“灵道石鱼”尚有迹可循,为世人所熟知,那这“纯阳铁盒”便就更加的离奇莫测了。 传闻此物乃是纯阳吕洞宾所留,内藏丹书火符,谁若得之,即可证得仙道,好不非凡。 与那“灵道石鱼”一般,此物甚至要更久远一些,但凡现世,亦是引来无穷浩劫。 但此物,百多年以前,曾为道门南宗之祖张紫阳所得,可惜,任凭此人贯通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精通,最后,却也因这“纯阳铁盒”被其弟子偷袭暗趁,重伤不愈,方才流落于江湖。 篷船之上。 苏鸿信娓娓道来了这段江湖隐秘。 阿雪坐那听的懵懂不解,只得问道:“这纯阳宝盒里真的有什么丹、丹、” 她说到最后,多是忘了先前苏青说的话,一时间只连着重复了几个“丹”字,却始终不见下文,圆圆的小脸涨的通红。 “丹书火符!” 苏青轻声道。 阿雪这才继续道:“那个东西真的能让人成仙么?” 她瞧着苏青的侧脸,鬼使神差的突然又道:“你也想成仙?” 苏青听的失笑。 “这世上哪有什么成仙!” 他眼中蓦然落进一抹金黄色的光,扭头瞧去,却见天边朝阳渐起,晨曦洒落,整个湖面霎时被涂染成了金红色,波光粼粼。 “走吧!” 他起身。 阿雪忙跟着站起。 却见苏青也不废话,伸手只将她肩头一抓,整个人兀自提着一口气,自船上跃出,而后在阿雪的惊呼中落在湖面上,双脚蹬波踏浪,行走似飞,如履平地,好不惊人。 足下连点,水花轻荡,但见苏青身形一起一落,一纵一奔,眨眼间便已登临岸上,惹来无数人瞠目结舌的瞧来。 他只这一现身便有人双眼闪过精光,转瞬远去。 苏鸿信不是瞎子,这般状况自然看的清楚,他一眯眼,干脆是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跟了去,倒要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身后阿雪一步不落的跟着。 只这一追一赶。 却见前面那人径直到了一处湖畔。 湖畔上,诸多人马伫立。 “可是找到那恶贼了?可怜我的星儿竟是死后葬身鱼腹,尸骨不存,待我寻到他,誓要……” 说话的是个妇人,模样风韵娇俏,奈何如今却因心中恨意,眼中杀意,一张脸是则是有些阴厉可怖。 她正自说着,冷不防乍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说说看,誓要什么?扒我的皮?” 妇人闻听娇躯一震,扭头瞧来,待看见后,只恨的是咬牙切齿,柳眉倒竖。 “你便是那苏青?” 妇人厉喝道。 “不错,你待如何?” 苏青一瞥四下围上来的人马,不由冷冷一笑。 妇人气极而笑,寒声道:“如何?呵呵,你杀我儿子,还敢问我如何?” 苏青像是思量了一下,笑道:“你说的难不成就是昨日使剑的那少年?哼,便是他那种飞扬跋扈的模样,早晚是个死,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死在我的手上!” “他说他姓雷,当今江湖上,恐怕也就雷家堡能出他那种子弟了,还有你,教子无方!” “啊呀,好贼子!” 妇人早已是气的咬牙切齿,她忽的腾空一掠,娇叱一声,一掌已掀起迅疾掌风拍向了苏青的胸膛。 苏鸿信面色如常,望着这一掌,手不抬,肩不动,身子都没退上一退。 见对方不闪不避,妇人眼里冷笑,掌下力道再提三分,立闻劲风呼啸,扑面袭来。 “不知死活!” 眨眼,一掌赫然是正中苏青胸膛。 掌势一落,掌下陡生闷响。 再瞧去。 妇人脸上阴厉冷笑却是乍然一僵,而后化作一抹骇然动容。 她这一掌下去,面前这神秘少年莫说是受伤了,就是身子晃都不曾晃一下,纹丝不动。 “你、你、横练?” 妇人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毫发无损的苏青,自己的一掌,竟然无用,口中已是失声道。 正说她因此而心惊胆颤之际,却见一只手蓦然抬起,朝她拍了过来,单掌一迎,已与妇人当空对了一掌。 两掌一对,妇人霎时踉跄后退,身子一抖,口角已流下一缕鲜红血线。 正要起身,又有一脚迎面扫踢过来,骇的她也顾不得太多,倒地一滚。 “呔,恶贼受死!” 又闻两声暴喝。 遂见二人越众掠出,一人提剑,一人赤手空拳,持剑之人剑刺苏青心胸,握拳那人横拳而来,对着苏青腰腹便砸。 “报上名来!” 苏青只将阿雪护在身后,淡淡的问。 “雷震!” “楚宫!” 二人厉声通喝,手下攻势再疾,却见苏青双手一左一右,已是擎空探出,一手扣拳,一手擒剑,雷震的拳头被扣个正着,而那楚宫的剑,却已在苏青掌中寸寸碎开。 “你们不行,想要报仇,去找楚仙流来吧,另外,限你们三天内让雷家人把纯阳铁盒送来,否则……” 苏青五指一扣一抓,那雷震便已痛呼,被巨力一带,扑倒在地。 “他就得死!” 301 静待来人 “纯阳铁盒?” 一听苏青说出这么四字。 这楚、雷二家的弟子脸色勃然一变,但转瞬又是一股脑的围了过来。 苏青见之,嘿然一笑,伸手屈指往下凌空一探,那雷震翻起正欲抽身,不料却见一只手快若电闪,宛似穿花蝴蝶,只在空中轻灵一过,已是在他右颈轻按了一下,当下两眼一黑,双腿一软,立马没了知觉。 剩下的人见雷震似是条死狗般被苏青提在手里,立马心生忌惮,止步不前。 地上被苏青一掌重伤的黄衣美妇,却是眼见雷震遭擒,双眼一红,面露惊急,想也不想,顾也不顾,快如电闪般提剑再来,但见青虹惊起,剑招竟是愈发巧妙非凡,嘴里同时厉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却见女人手中长剑翻飞,手腕一抖,剑尖只如灵蛇吐信,只连挑苏青面目七窍,眼耳口鼻尽在剑影的笼罩之下,竟是搏命的手段。 可惜啊,她这几式剑招若是唤作旁人,只怕都得手忙脚乱一阵,但满头繁星似的剑尖,却是兀的一顿,再瞧去,却见一根食指探出,仿佛化作绝世立起,以指作剑,凌空只将那无穷繁花似的剑影一一给接下了。 剑指碰撞,金铁交鸣,而后那只手陡然再出一指,三尺青虹陡闻“铮”的一声,赫然是已被两指生生夹住。 “你这么心疼他,不如与他一起来吧!” 苏青两指一并,竟是斩钉截铁,将那利剑截作两半,左手再探,已是在这妇人肩头连点数处大穴,将其制住。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这二人俱已是到了苏青手里,被拦腰挟在腋下。 “阿雪,快上来!” 听到苏青的话,一直在旁边忐忑紧张的阿雪蓦然小脸一红,只往苏青背上一趴。 “不好,这恶贼要跑,快拦下他!” 眼见如此,众人方才反应过来,急声大呼。 可苏青却轻声一声。 “听好了,我不管纯阳铁盒再谁手上,三日之内,你们雷、楚两家若不能乖乖奉上,那这两个人的命,可就只能归阎王爷了……” 笑声未落,遂见苏青已是发足狂奔起来,他身负三人之重,竟仍能健步如飞,一步奔出如虎扑龙游,势不可挡,几个起落,已是在五六十步开外,看的一众人都傻眼了。 “快追,快去……” 其他人也是发力紧赶,奈何他们就是使出浑身懈数,可这身法一起一落,气息转换稍一迟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青绝尘而去。 …… “你这恶贼,待我三哥赶来,必要让你不得好死!” 那美妇被苏青挟在肋下,只羞得面颊涨红,眼中怒火更是几欲涌出。虽说她穴道受制,可还能说话,一路上咒骂不止,恨不得要将苏青生吞了一样。 苏青对那些骂声置若罔闻,只笑道:“你三哥?莫非便是那楚仙流?可惜啊可惜,可惜他剑法再高,也只能做个天下第二,天下第一剑不还是公羊羽么,你适才与我交手,过了几招,你觉得,我会怕他么?” 美妇一听,不禁默然。 她现在仔细一回想,方才惊觉苏青一身武功竟是深不可测,还有那双手斩钉截铁的手,简直就是天下人万般兵器的克星,听说此子还在萧千绝的追杀下,奔逃了大半年,令之束手无措,一时间,心中竟也没了底气。 “实话告诉你,楚家的纯阳铁盒已被人盗走了,我们也是为了此事才追来的!” 她忽然冷冷道。 “哼,就算你得到也打不开,别白费心机了!” 苏青脚下不停,气息如常,他笑道:“能不能打开,那是我的事,何况,不妨告诉你,那丢失的纯阳铁盒是假的,真的,还在雷家呢!” 美妇听的一怔。 “假的?这怎么可能?” 苏青一路驰飞比过快马,只奔到城外的一处荒废古刹,随手就把腋下夹着的两人丢在了地上,那美妇身份不凡,又素有洁癖,见自己竟是被人如此弃摔在地,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恶贼,你且说清楚?那宝盒怎会有假?” 她见苏青丝毫不予理会,遂又喝问道。 苏青瞥了她一眼。 “急什么,如今几大世家皆闻风而动,等他们到了不就清楚了,我这些年一直被萧老怪追的东奔西夺,如今正好借此机会,称量一下这所谓的几大高手,也好为开宗立派做一番准备!” 那美妇名叫楚羽,正是那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天香山庄”楚家的人,至于这雷震,则是“雷公堡”堡主雷行空的儿子,身份皆不一般。 一听到眼前人竟是想要借此扬名天下,开宗立派,也是不由得为之心惊,她心头猛的一震,忽然似意识到什么。 难不成此人想夺纯阳铁盒是假,真正意图是想要引来天下高手,在此一决高下? 苏青淡淡瞥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只笑道:“天下高手遍布四方,我实在懒得去一个个找,倒不如一次性网了来,一试高低!” “哼!” 楚羽冷笑一声。 “你如此举动,无疑是一次性把几大世家得罪了个干净,到时候,江湖哪还有你存身之处,加之流传你已成蒙古走狗,此举,更是落实了传言,到时候天下豪雄群起而攻之,你死期不远!” “豪雄?哈哈,这天下,还有谁人有资格敢称雄?就算是有,那也只有我。你信不信,不消十日,天下绝顶高手将会再添一人,不消五年,天下高手皆在我身后,善也好,恶也罢,我要的,只是名,名震天下的名!” 苏青神情平淡带笑,然口中所出言语,却是豪气干云,乃至狂妄不羁,骇人听闻。 楚羽忽然不说话了。 盖因她已觉得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无法无天,自大狂妄的疯子。 “我相信你!” 一个有些含羞带怯的声音突然从他背后响起。 却见阿雪还在他背上趴着,眼见苏青瞧来,忙似意识过来,从背上跳下,站在一旁揉捏着衣角,很是局促。 苏青却是望了眼古刹外的万里浮云,喃喃道:“五年,五年就够了,我只要五年,等我功力恢复些,我便要试一试能否力挽狂澜,既然来了,那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唔……” 这时候,一阵呻吟响起,却是昏迷的雷震给醒过来了。 等他看清了现在所处的地方,又瞧瞧一旁摔地上动也不动的楚羽,当下心头怒火中烧,双眼狠瞪苏青,喝骂道:“他娘的,看打!” 言罢,欺身便上。 苏青撇撇嘴,只侧身一避,一记手刀便落在了雷震后颈,可怜这也算江湖上威名不小的人物,登时一哼,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抬脚一勾,只把这厮和楚羽丢在一块,苏青才走到坐到古刹外的石阶上,等了起来。 302 凌空一羽 话说这姑苏城外,有一“枯松岭”,岭下有一古刹,破败多年,漏风漏雨,早已不得香火。 可说来也奇,不到半日里的功夫,这岭下的山坳间陆陆续续竟是来了数拨人马,散布开来,远远的将那古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人声马嘶,交织不散。 “哈哈,如今几大世家人马皆至,我倒要瞧瞧你小子是能上天入地不成!” 雷震鼻青脸肿,嘴里冷然笑道,他几番自昏迷醒来,皆不安分,结果每每动手却都没在苏青手下走过几招便被打晕,最后苏青实在没了耐性,只把他好一顿收拾,最后在楚羽的服软中才老实了下来。 但不动手了,他嘴上却不服输,打不过,只能是不是哼哼两声摆个臭脸,如今见到庙外人马汇聚,他又来了胆气,一双乌青发肿的眼睛瞪得溜圆。 一旁的阿雪少见人生死,见他这幅模样,已是心有不忍,忙道:“比快别说了,不然又得打你!” 雷震脸颊一颤,似是发红,他哼道:“小姑娘,这小子如今已是插翅难逃了,等会我且让他们放你一马,只说你是被他掳来的,你……” 不等他说完,阿雪已听的一急,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怯怯的道:“我不是他掳来的,他是送我来……” 说着话,她又偷偷瞄了苏青一眼,见其任何反应也无,嘴里的声音渐渐弱了。 雷震只瞧了眼少女的小动作,自然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心知自讨无趣,只问道:“小姑娘你多大了?” 阿雪呐呐道:“快十二岁了!” 雷震听的一瞪眼,他见这少女穿着打扮颇显年轻,只以为与他那儿子差不多大,没成想竟是十余岁的娃娃,当下看向苏青,阴阳怪气的道:“好个人面兽心的小子,这么半大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他刚说完,脸色忽的大变,却见一只手倏的飞来,行云流水,飘忽诡异,只在他脸颊两边一沾,立时“啪啪”两声,雷震立马“哎呦”一声,到地上满嘴是血的直哼哼。 “再敢胡说八道,我非得把你的牙一颗颗给拔出来!”苏青神情冷然。 一听到庙里的惨叫,外面的人马顿时阵脚一乱,老远就听有个清劲嗓音嚷道:“雷兄你没事吧?阿羽你们怎么样?” “哥,没事!” 楚羽忙朝外招呼着,生怕再有人来,被苏青给擒了。“三叔没来之前,你们千万别过来,这小子身手不弱!” “呵呵,你倒是长记性了!” 苏青听的一笑,扭头对着外面放声道:“外面的,送些饭食酒菜来,不然,我要是闲得慌,说不定要对这一双苦命鸳鸯做些别的事,可别想着放药迷我,要是被我尝出来,我就把这二人衣服一扒,到时候,那可就热闹了!” 楚羽听的满面涨红,柳眉陡竖,厉叱道:“你敢!” 苏青一掀眉,轻声道:“你想要试试?”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楚羽心头慌急,却是如何敢答。 好在外面就见一人提着个食盒,飞快逼近,等走到庙门外步,把食盒一放下,又匆匆往里看了一眼,立马就逃开了。 苏青嘿然一笑,只闪身一出,但他刚走了半步,突然猛一顿足,回头一瞧,正好见那雷震翻身一起,作势欲扑,扑的目标却是阿雪,怕是想要趁他出去,以此为要挟。 苏青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你想干什么?” 雷震面色发僵,身子也发僵了,像是木塑石像一样,眼见苏青舒展着双手,只心头一颤,鬼使神差的吱唔道:“我去帮你拿饭!” 苏青眯眼笑道:“好,那你可得快点,要是跑慢了,你媳妇可就有的罪受了。” 雷震脸色阴晴不定,忙赶了出去,也没有逃走的心思,提着食盒又掠了回来,然后一言不发的坐了回去。 看来,这下终于是老实了。 苏青揭开盒盖,见里面的酒菜并无异样,才招呼着阿雪动筷,顺嘴朝雷震问道:“那柳莺莺偷走了楚家的纯阳铁盒?她才几岁啊,能有这么大能耐?” “她当然没这么大能耐,但她还有师傅,那可是大雪山上的高手!” 雷震心有不岔的道。 “还有,你之前说楚家的纯阳铁盒是假的?是何道理?” 苏青提着一壶酒,长鲸吸水般饮了一口,才淡淡道:“你应该去问你老子,因为假的可是他弄出来的!” 先前曾言,这纯阳铁盒曾被那紫阳真人所得,奈何此人门下却是出了三个欺师灭祖的弟子,饶是其一身修为震古烁今,却也不防被人偷袭,重伤不愈,身死道消。 而这三个徒弟便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几大势力的创建者,有的开宗立派,有的成了江湖巨擘,便是那天山派、雷公堡、以及天香山庄。 三大势力俱是威震武林。 紫阳真人一死,这纯阳铁盒自是落入他们手中,当时,天山派祖师因身负重伤,未能参与争夺。雷、楚两家先祖便是你争我夺,大打出手,奈何久战未能分出胜负,便定下了三年之约,说的是,每家保管纯阳铁盒三年,若能勘破其中玄妙,则为铁盒的拥有者。 起初倒也相安无事,可到上一辈,楚家却是出了楚仙流,此人仗着一柄铁木剑横行天下,罕逢敌手,只是时值雷家掌管纯阳铁盒,那雷行空既不想交出至宝,又怕楚仙流寻上门来,敌不过,方才铸了一件假的铁盒。 多年以来,假盒便一直流于面,为雷楚两家轮流掌管,至于真的,则一直在雷行空手中。 此事极为隐秘,怕是这些几方势力的小辈都不知情,否则雷楚两家情分怕是也要到头了。 那雷震听完,脸色阴晴不定,也不再多问,却是自顾的从食盒里端起一盘菜,送到楚羽嘴巴,二人相顾无言,心头酸楚,眼中悲哀,只觉得一日之内简直是大起大落,从受人敬仰,沦为这般惨淡境地。 正这时,那坡岭的小径上,陡然响起一声淡然嗓音。 “朝游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上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声音似风云乍动,无迹可寻,飘忽难辨,然声郎气清,竟是自带一股洒脱之意。 众人闻声望去,遂见浓荫铺满的山路上,突然走下来个穿着破旧儒衫,落拓非常的儒生,须发蓬乱,五官清癯,一双眼睛湛然若神。 苏青正自饮酒,乍听这人所说的话,只觉那声音萦绕耳畔,挥之不去,近远飘忽。 他眼睛陡亮,只笑道:“好,来者莫非便是那凌空一羽,万古云霄的公羊羽?” 那儒生脚下看似闲庭信步,然步伐间变化玄妙无方,看似左转右转,然来势极快,眨眼便在众目睽睽中,想要进那古刹。 却见苏青淡淡道: “还请止步!” 他伸手一拂,指下如刀,自地上剪过一簇草梗,只随手往外一撒。 霎时间,那数十截四五寸长的草梗离手之际,便似化作一捧箭雨嗖嗖嗖朝那穷酸儒生射了过去。 303 仙佛齐聚 众人可是听的清楚,庙里那人竟是唤这穷酸儒生为公羊羽,一个个面面相觑,无不眼露骇然惊疑,继而是狂喜大喜。 这公羊羽是何人? 若说那萧千绝是为蒙古第一高手,那这公羊羽便是中原第一高手,亦是天下第一剑。 此人一生遭遇也算是曲折离奇,走的更是弃文从武的路子,天赋绝顶,学究天人。 奈何这世道难,天下大乱,谁人不是一生多磨难,连他也不例外,只说此人未成一代绝顶高手前曾习文,寒窗苦读,可惜屡屡名落孙山,空负一身才学,最后做了一小吏。 然其满怀抱负,胸怀大志,虽是潦倒,却热心时务,上荐朝廷,针砭时弊。但朝野之中,权臣奸妄当道,此举,自是惹来一身祸端,一朝沦为阶下囚,流配三千里,家资尽被抄没,双亲更是接连病死。 人生经逢大变,这公羊羽心死如灰,更是对那朝廷再不抱期望,已然死心,加之他生性偏激,原本推崇圣人之言,儒家之教的人,一夜之间,陡然大变。而后横行天地南北,削发立誓,此生此世,就算是天地崩塌,江山破碎,也绝不会再理这社稷之事。 至此,弃文从武。 他天赋绝顶,一身才学更是博杂精通,要知道天下武功本就取自于天地间的万般玄妙变化,经此之后,不过五六年间,这公羊羽竟是摇身一变,成就了一代绝顶高手,与那萧千绝南北对峙。 时至今日,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风流人物。 但现在,公羊羽现身了。 “公羊先生,庙中恶贼已是成了蒙古走狗,如今又携人质争夺纯阳铁盒,您——” 有人已是借机想要公羊羽出手。 可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只见公羊羽沿着山径而下,腾挪变化,眼瞅着行过山坳就要到那破庙了,没成想,庙里陡听密集的破空声,接着飞出数十截草梗,唰的如雨般照着他就射了过去。 “嘿!” 穷酸儒生双眼一亮,口中兀自笑道,脚下一转,前进之势化作退势,大袖一飘,已是飘退数尺,只把双袖凌空翻卷一拨。 立见那射来的草梗赫然在其面前打了个旋,凌空转了一圈,然后齐齐朝地上射去, 不过转眼,公羊羽面前,已是插着一片泛黄草梗,没入寸许,就和长在了地上一样。 这草梗乃是枯黄软脆之物,如今竟是被人以这般匪夷所思的劲力射入地面,只把一群人眼睛都看的发直了。 “刚极反柔,忒是了得!” 公羊羽看着面前的草梗,也是眼神一变,朗声赞了一句。“想不到,那萧千绝的天物刃落你手里,竟是使出了这般出神入化,摘叶飞花的惊人变化!” 庙里,却见斜映下去的天光里,忽然现出一张惊世骇俗,仿若妖邪的脸来。 苏青慢条斯理的咽着嘴里的酒,手里还拿着一条鸡腿,他边吃边说。 “这世上,人比人高,树比树高,山比山高,同样的武功落在不同人手里,自然是有差别,倘若学着别人的路子走,岂非自绝前路,恐怕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他人背影,难登绝顶,不好。” 淡淡的言语里,苏青也在打量着公羊羽,萧千绝他已见识过了,只怕那日得见了“天物刃”的非凡变化,这萧老怪已在闭关苦修,用不了多久,等他参破个中玄妙,多半还要来找自己。 打架他倒不怕,可这萧千绝不知为何总是纠缠不放,实在让人想不通,再要是来个蒙古精骑奔袭,也是个麻烦事。 他心里打定主意,等拿了这纯阳铁盒,便远遁中原之外,闭关苦修,待到功力恢复些,再回来。 公羊羽也在瞧他,这大半年的时间,中原里可是没少流传此子的名头,连他久不履足江湖,也是耳闻大名,今日一见,只说这一打量,也是暗暗惊奇。 天底下奇人不少,他自己也算是当世罕见的奇人了,但看见苏青那张脸,公羊羽不禁眼露震讶色。 “小子,听说你投效了蒙古人?” 众目睽睽下,他眼珠子绕着苏青转了一圈,笑问道。 “这还用说么?那萧老怪武功何等高强,此子奔逃半年非但毫发无损,更是在蒙古大军中冲杀来去,他一个少年人有何手段,若不投效怎能活命?” “不错!” “错不了,蒙古帝师八思巴早已是封他为密宗大护法,此事十有也是真!” …… 公羊羽一问,其他人立时你一言我一语,嘈杂吵闹。 苏青神色平常,他生死都已走过,又岂会在意这般言语,有的也不过是一种嗤笑。 他没反驳,没成想庙里的阿雪忽然走了出来,看着一个个呼喝开来,喊打喊杀的人,她白着小脸,似是心存惧意,但却又鼓足勇气的道:“不是的,我们回来时,途径襄樊的时候,他沿途杀过不少蒙古人,苏青他不是!” “你与他是一路的,说的话不足为信!” “不错!” …… 一人一句,只把阿雪急的面色涨红,手足无措,眼里都快急出泪来了。 “呵!” 忽听一声轻笑。 苏青澈静眸子一扫,淡笑道:“是与不是,能奈我何?人活一世,本就苦短,难道我做什么事还要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如此,干脆不要活了!” 他又看看一旁懵懂无措,满是慌急的阿雪,轻声道:“和他们有什么好争的?这世上,实力才是说话的底气,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罢了,浪费唇舌,你杀一人,别人会恨你,你杀十人,别人还是会恨你,可你要是杀了百人,千人,万人,他们就是想恨也不敢恨!” 阿雪睁着泛红的大眼睛,像是没听明白。 “你说是不是,公羊先生?” 苏青看向公羊羽,笑问道。 乍一听苏青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言语,公羊羽不禁拧起眉头,只道此子杀性太大,但他还是点点头。“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说不明白的事,自然就得打,可要是一万人也恨你呢?你又该如何?” 苏青听的蓦然笑了起来。 “那我就要得权握势了!” 公羊羽听的奇道:“哦,为何?” 只见苏青眼中笑意一散,轻轻道:“因为我一人杀万人太慢了,总得要些手下去杀,非但要杀,更要斩尽杀绝,要天下再无恨我之人!” “好盛的杀心,好大的杀性,留你,恐怕将来也要为祸武林,不如今天将你斩杀在此,以绝后患!” 一个阴沉沉的嗓音兀的响起。 说话的却不是公羊羽,而是一身形奇伟之人,长髯飘拂,黑面浓眉,一双虎目自携威势,与庙里的雷震有几分相似。 “雷行空,你那儿子不中用,莫非你这老子要出头,哈哈,到时候要再输了,那可就是妙哉妙哉,贻笑大方,丢人现眼啊!” 再问朗笑,却见九如和尚杵棒而来,肩上驮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 “大师此言差矣,此子仅这一番言语,恐怕将来羽翼渐丰,江湖上岂非多出一肆意妄为,杀人如麻的恶徒!” 这声音一个接着一个。 只见浓荫小路之上,一青衣峨冠的老者挥袖大踏步而来。 , 304 不吝赐教 “三叔!” 闻听最后一人声音,庙中楚羽忙朝外嚷了句,语带哭腔,似受了千百般的委屈。 那青衣峨冠老者大踏步而来,容貌已是现出,但见其面白如玉,长须似墨,凤眼长眉,清奇萧疏,端是风采超然,宛似神仙中人,可得听妇人唤声,不禁蹙了蹙眉。 “阿羽,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雷震他、” 妇人刚说了一半,那面目阴沉,身形奇伟之人已是双眼陡张,沉声喝问道:“雷震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他嘴上话太多,被我收拾了一番,现在老实多了!” 苏青淡淡一笑,手腕一抖,手里的鸡骨头立时倒飞回了庙内,那雷震正想站起,猝不及防被这骨头打在膻中穴,立时胸口一痛,又趴回去了。 “你就是雷公堡的堡主雷行空?东西带来了吗?” 苏青眸光一瞟,落向那个眉目阴沉的男人。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雷公堡”的堡主 雷行空眼中阴晴不定,整张脸变得更阴鸷了,一双虎目半阖半睁,如鹰似隼,满是杀机的盯着苏青,沉声道:“人呢?” 苏青嘿然一笑,转身往庙中转去,再出来,已是双手各拎着一人。 “爹!” 雷震的模样现在可真是有些凄惨的,鼻青脸肿,面色苍白,面颊两边各是一个发青的巴掌印,只把雷行空看的气息一急,目露凶光。 “东西呢?” 苏青问。 雷行空冷哼一声,身后背着的右手顺势便已抬了起来,朝苏青一抛,才见其手中握着一方红绸包裹的物件,看其形状,似是个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月似的轨迹。 落在了苏青的面前。 雷行空须发皆张,怒声道:“还不放人?” 苏青双手拎这二人,也不弯腰,足下凌空一过,脚下竟是带出一股惊人锋芒,如刀剑斩过,只将那红绸“撕拉”破开,立见里面露出来一个乌黑铁盒,如此,苏青方才腾出一手,将之拿入手中。 此物非是凡品,刀剑难伤,外力难损,苏青手中暗自发力,但见其坚不可摧,又看了看铁盒表象,这才算是肯定是真的,看来这雷行空还是心念儿子,不敢耍花招。 他足尖一勾,口中放声道:“接好了!” 立见脚旁的雷震被这一脚勾出十数丈远,横飞出去,那雷行空双眼大睁,一个猛步赶出,双手一托,便已将其稳稳接在手中。 “把阿羽也放了!” 那峨冠博带的老人道。 苏青却是摇头。 见他这般,老人身上青衣霎时无风自动,衣袂飘飞,长眉如剑陡竖,眼中如有精光爆射出来,他叱喝道:“嗯?你想出尔反尔?” “不是,在此之前,我还想用这女人换你们一个承诺!”苏青悠悠道。 这老者被楚羽喊作三叔,身份已是不需多说,赫然就是那楚仙流。 楚仙流沉着气,压着怒,道:“说吧,什么承诺?” 苏青神情平静,轻声道:“便是我身后的这少女,我与她乃是萍水相逢,并无任何关系,此事从头到尾,也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关,我要的承诺便是,待会若是动起手来,你们不得为难她,任她自去!” 身后的阿雪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躲在苏青身后,只敢小心翼翼的偷瞄着四面八方的势力,再一听苏青的话,她双手蓦的一紧,花容失色,眼露惊慌,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话语出口,最后眼神一黯,傻傻站着。 “哈哈,好小子,竟是打算力敌群雄,突围而去么?放心吧,这小女娃和尚我保了,谁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这棒子可不是吃素的!” 九如听得苏青话里的意思,眼露精光,只长笑一声,浑厚嗓音,仿似滚滚惊雷,在这“枯松岭”上回荡着。 “既如此,阿雪,你且过去!” 苏青开口道。 身后的阿雪也不说话,低着头,攥着衣角,朝九如和尚走去。 甫走出不到十步,她便听身后传来了苏青的笑声,笑声由笑渐大,自轻笑化作大笑,最后化作狂笑,仿似龙吟虎啸。 “哈哈哈……来吧……” 笑声一止,苏青右手陡松,抬指已是解了楚羽的穴,这女人动行甫一恢复,便忙远遁逃开。 “擒他!” 场外,乍听齐齐呼喝之声。 一时间,十数条人影尽朝苏青扑上,呛啷啷皆是拔剑出鞘之声,寒光乍现,迫人眉睫,十数道剑光纵横来去,仿似织成一张大网,化作森然剑林。 苏青面上平静,可就在剑光近在眼前的一刹,他双眼倏的陡凝,眸中神华大显,发带一散,一头黑白相间的发丝哗的无风自起,青衫鼓动,仿佛有一股罡风以他为源头吹拂向四面八方。 尘起千重浪,飞沙走石。 再见那十数柄利剑,甫一近身三两尺,无不齐齐崩断,断剑在手,而这些握剑的人,皆是闷哼一声倒翻出去,哎呦连天,倒了一地。 “这是天物刃?” 公羊羽和萧千绝可是宿敌,二人争斗多年,自是对其成名绝技有所相熟,此刻看见苏青施展出这般莫测奇技,只觉得似曾相识,心中大感惊疑。 “好家伙,那萧老怪自身所创绝学也只是以劲运于掌中,这小子却敢劲贯全身,成就这般非凡神妙,只怕他现在,自身就是一柄无坚不摧的神锋!” 九如也是双眼放光,看出了端倪。 “厉害呀,这可比萧老怪高明多了!” 他远远朝着苏青嚷道:“小子,这功夫叫个什么名堂?” 如此关头,老和尚却似是看戏一般,到底是个妙人。 苏青笑道:“不急,我也只是初悟,还未完善。” 九如和尚哈哈大笑。“妙哉,我却要瞧瞧到时候萧老怪看见自己的武功大变模样会是个什么表情,哈哈!” “哼,那他也得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一声沉哼。 雷行空双袖对地一掀,身后尘飞土扬,整个人瞬如掣电逼来。 此人号称岳阳楼以西拳法第一,黑袍广袖之内,倏见一双拳头似浮云所掩之月,一举一动,浮云乍破,月照大江,一双拳头已是凌空横空翻起,直送直迎,对着苏青当胸便砸。 苏青手拿铁盒,口中兀自似长鲸吸水一样,吞气入腹,只这一吸气,那满地散落的残剑断刃,竟似受到一股莫名劲力的吸摄,凭空浮起,悬而不坠,剑尖一转,停留不过稍倾,便在苏青拂袖之下,尽朝雷行空射去。 “嘿!” 雷行空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一双拳只似金铁浇铸的一般,双拳轮转如飞,口中连连大喝,立见面前飞来残剑,尽数被其砸的寸寸碎裂。 “雕虫小——” 他正欲再赶,不料眼前一花,迎面便有一拳砸来,心头登时冷笑,拳势一提,已是直直撞了上去。 双拳相遇,却见雷行空脸色陡然一白,继而瞳孔乍缩,一身华服瞬间自内而外爆开,撕裂开来,破烂不堪,口中一口热血当时便溢了出来。 苏青径直越过他,看向公羊羽,还有楚仙流。 “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我得借你们扬个名,还请不吝赐教!” 305 变势连连 雷行空竟然被一招败了?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一片哗然。 “堡主!” 眼见雷行空面色苍白,口中吐血。 雷公堡的人却是一个个面色大变。 “噌!” 乍听弓弦震动,十数支托着火尾的羽箭已是被射了过来。 这却是雷公堡的利器,唤作火雷,内附火药,触之即炸。 苏青眼神不变,双掌之内,如有紫芒暴起,他口中提气,双手如拨似揽,在空中画出一圆,劲如流水,只将十数支火雷牵引着周身回转一圈,继而原路返回,射向雷家堡的众人。 一片惊呼中。 陡闻轰隆炸响连连。 有人避之不及,被火雷射中,炸的肠穿肚烂,死在当场,火光一亮,再燃其身上所携火雷,只像是捅了马蜂窝,坡岭之下,登时轰隆之声四起,炸响不绝,仅是哭爹喊娘的逃窜之声。 “臭小子,拿命来!” 苏青甫一出手,便是一地死伤,身后乍闻雷行空的厉吼声。 他先前与苏青硬对拳掌,心存大意,被震的气血逆流,如今经短暂调息,已恢复了几分,却是趁着苏青出手之后的空档,再次攻上。 电光火石,拳风已落, 一拳正砸在苏青后心。 “小心!” 远处阿雪蓦的惊呼,小脸骇的苍白。 “砰!” 一拳落下。 雷行空瞳孔一缩,楚仙流陡张双眼,连公羊羽也是凝起了眸子。 但见那拳头下的苏青,竟是纹丝不动,双脚如扎根在地,脚下尘飞土扬,衣袂激荡,一头黑白掺杂的发丝豁然横飘而起,犹如狂魔在世。 “就你也配什么岳阳楼以西拳法第一?” 苏青头也不回,口中言语似笑非笑,语带讥诮。 若论实力,此人无疑是那几位绝顶下的佼佼者,可此时竟被贬的一文不值,雷行空面色涨红,又惊又怒,嘴角血迹未干,口中阴沉狂吼一声。 “好!” 左拳,悍然再砸,直砸苏青脑后。 可蓦然,一条手臂,轻灵巧变如灵蛇一般,已是倏的自前朝后翻转而来,掌心向上,竟然看也不看,稳稳接住了雷行空这一拳。 尔后五指陡紧,只似论圆了一般,雷行空立时在空中被抡出一道急影,然后,摔在了苏青面前,被狠狠砸在了地上。 “哇!” 这一摔,雷行空只觉五脏似移了位,气血翻滚,当即口中一股逆血冲出,溅在了地上,激起淡淡烟尘,他另一只手还在苏青手中擒着呢,只模样狼狈的艰难抬起头。“你、” 刚说了一个字。 腰腹间一股大力已是袭来,却见苏青抬脚一勾,他整个人便飞了出去,儿子是这样,现在,他这个老子也是这样。 “啊,好个蒙古的走狗,杀!” 眼见雷行空重伤昏死,雷家的人,就和疯了一样,围扑上来。 可遂见苏青抬手一指,凌空虚点,一道道劲气赫然透指而出。 霎时间,朝他扑来的雷公堡众人,身上接连炸开一个个血洞,一时间纷纷痛呼倒地,惨叫哀嚎。 “好狠辣的手段,看来今天,留你不得!” 楚仙流面无表情,缓缓说道。 “哦?他们已要杀我,难道我就不能还手么?” 苏青舒展着身子,浑身上下只似炒豆子一样,爆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响,听的众人头皮发麻。 “强词夺理,若非你你抢夺纯阳铁盒在前……罢了!”楚仙流长眉一挑,继而转为阴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寒霜,口中冷然道:“不用赐教,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叫作天高地厚!” 他心中更在惊怒,此子先前所言竟是妄想借他们扬名天下,把他们当成踏脚石,这岂非就是变相的折辱他们么,武夫相争,打人是恩怨,打脸却是死仇,苏青此话一出,无疑是再无回旋的余地。 别说楚仙流,连公羊羽也沉下了脸,望着一地惨叫的众人,他冷哼一声,眯着一双狭眸,紧盯着苏青。 在场其他人,更是无不哗然。 苏青轻笑一声。“这纯阳铁盒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楚仙流还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么?世上宝物,能者居之!” “太狂妄了!” “好狠的手段!” “断不能让这个蒙古走狗得到纯阳铁盒,日后恐生大患!” …… 众人喧闹一片,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行。 “你的剑呢?” 苏青却是瞥了眼楚仙流空空如也的双手。 楚仙流冷着脸,斜眼一扫,缓缓道:“剑?凭你,还不配看我的剑!” 夕阳西下,暮色渐昏。 落日余晖照下,将苏青的身影斜斜拖出去老长。 “没剑?” 他面上似笑非笑。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剑!” “剑”字刚落,楚仙流瞳孔蓦然一缩,眼前一条身影已虎扑而来,单臂一扬,如利刃斩过,来势汹汹,恍若惊雷一瞬,已至面前。 楚仙流心头大震,大袖一飘,立时向后倒滑出去。 可脚还没落地,他胸前衣襟蓦的绽裂出一条斜斜切口,衣下皮肉,更是飞快渗出血来。 “好!” 楚仙流先惊后怒,宽袖一扬,却是“嗖”的卷起十步外一名楚姓人手中剑器,长剑嗡鸣振动,倒拔出鞘,而后似游龙凌空一翻,落入其手。 清寒长剑甫一入手,楚仙流浑身气机陡然大变,凌厉逼人,剑上寒芒吞吐,手腕一抖,已是抖出数剑,暮色里只似亮起九朵银花,灿亮迫人,寒光乍现。 苏青眼见楚仙流动了真怒,不惊反笑,他左手抬起,在胸前画出一圆,似包罗万象,掌势繁复变化,隐透紫芒,仿若摘星般,已是将九朵银花悉数摘灭。 五指一开一扣,变化的清寒剑光猝然一停,而后竟是被苏青擒在手中,手腕一翻,长剑瞬间像是麻绳般被其缠绕在手。 楚仙流双眼豁然圆睁,楚家弟子更是无不变色。 一旁的公羊羽慢慢耸起了眉,蹙眉紧盯。 “哼,在旁边看着有什么过瘾的!” 却见右掌,蓦的在众人为之色变中,运劲隔空朝公羊羽拍去。 “好个狂妄桀骜,无法无天的小子!” 公羊羽拂袖一挥,只将袭来的掌劲拨散,足下一赶,用着三三步,双手却是用的三才归元掌,一个急掠,便已掠到场中,开口道:“你杀性太盛,杀心太重,念你天资绝顶,我不杀你,但你需得反省,今日我便擒下你,以作惩戒!” 他也在出掌。 正值这时。 那山径上却是又多了几人,一家三口。 “爹,你看,是那个人!” 但见一唇红齿白的童儿蹦跳而来,眼露惊奇,先是对着身旁的男人惊喜嚷了句,随后竟是朝公羊羽唤道: “师公!” 306 大开杀戒 这一家三口来的可是有些突兀。 哪怕苏青的神情也为之一变。 这几人他却是有点印象,当初在那“群英盟”的时候,像是瞧见过,若所记不差,八成就是梁文靖一家三口了。 他心里也是有些惊奇。 没成想这梁文靖免了身死之厄不算,竟是被公羊羽收成了弟子,还有这个少年梁萧。 这里便要说一下这梁文靖是何人,十年前,合州一战,便是此人顶替淮安王北拒蒙古铁骑,令蒙古大汉蒙哥自尽而死,名声传遍天下。 可惜,此人并非真正的淮安王,加之无心功名利禄,厌倦了战场厮杀,这才携妻子隐居。 而他的妻子,非是别人,正是蒙古第一高手,萧千绝座下最小的弟子,萧玉翎。 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书归正传。 场中厮杀已至若火如荼之境地。 那公羊羽别看是号称天下第一剑,然一身武功,无不是冠绝天下的绝技。 三才归元掌甫一袭来,便是一招“人心惶惶”,劲风扑面,掌下之势,如运惊涛骇浪,虚实莫辨,玄妙难测,难测的是其脚下的步伐,如鱼游大海,鸟上青天,一掌推出,只见掌势左右飘忽,忽前忽后,令人防不胜防。 果然出手不凡。 那楚仙流见长剑被苏青扭成麻绳一般,索性弃剑不用,以指作剑,朝苏青周身死穴戳来,指风破空,呼啸来去,骇的人耳膜鼓动,头皮发麻。 “纯阳铁盒你拿了,但你得把命还回来!” 苏青嘿然一笑。 目光一扫,辨别了虚实,右掌只一抬,已是与公羊羽当空对了一掌。 “啪!” 惊天动地一掌,宛似平地炸起一声雷鸣,劲力波及之下,只如罡风刮过,一掌方落,二人不约而同齐齐撤手再攻,蓄势提劲,轰隆一声,再出一掌。 第一掌苏青半步未退,可第二掌,他脸色莫名涌起一股不正常的红晕,上身踉跄往后一仰,退了半步,一脚后撤,脚下豁然龟裂凹陷。 “好一个公羊羽!” 竟是看清了他内力浅薄的缺陷,第一掌若说是试探,那第二掌便是全力。 这边攻势方落,那边楚仙流已是提指袭来,一指如仙人之路,横空而过,却乍然幻化成影,皆是不离他周身要害,惊的他眼皮急跳。 看来,这几大高手成名多年,到底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苏青左手一抬,却似以散手之技,迎上,掌下变化莫测,只这一施展开来,却是引得众人为之惊呼。 “好家伙,这一抬手,甫一变化竟是暗藏数种擒拿、掌法、分劲错骨的非凡手段,也不知道这苏小子从哪学的!” 旁观者清,一旁观战的九如双眼炯炯有神,却是看的大为吃惊,心头震动。 但他转眼却似想起了什么,想想这小子当初一掌之力竟是能令风雨倒流近百丈,与那般惊世骇俗的功力比起来,眼前一切,却是不足为奇,何足道哉。 他心中只在暗道:“莫不是这天底下,真有仙佛降世不成?” 想那蒙古帝师八思巴便是号称无上圣者,传说乃是真佛转世,狗屁的转世,九如乃禅林巨擘,呵风骂雨,吼啸八方,以前听闻这些话语,如何信得,全当作狗屁,但今日见到这么个少年竟是能与当世两大绝顶高手酣战不败,却也有种不可思议的恍惚。 一旁的阿雪却是瞧的心惊胆战,双手攥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场中,眨也不眨,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师傅,阿青会输么?” 九如肩膀上圆头圆脑的花生小和尚只嚷着稚嫩的嗓音,脆脆问了一句。 “输?嘿嘿,瞧着吧,这小子不简单啊,只要一过今日,恐怕日后再无人能与他匹敌,不过,他功力尚浅,吃点亏,受点伤还是会的!” 九如浑似看戏一般,只乐的合不拢嘴,一会瞧瞧楚仙流的剑指,一会瞧瞧公羊羽的掌法,要么再看看苏青的拳脚功夫。 只见三人之争,斗的是难分难解,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那苏青一招一式,仿佛浑然天成,如羚羊挂角,出手无章法,亦无迹可寻。 饶是楚仙流与公羊羽二人合力,招数变化上,竟然丝毫不能沾得上风。 陡然。 乍闻一声轻吟,乍见公羊羽袖中吐出一柄三尺青虹,其上青光流转,剔透晶莹,仿似不是凡间之物,飘忽一转,已稳稳落入其手,赫然是柄举世无双的神剑。 他却是见苏青肉身强绝,想要以此神锋破开。 “青螭剑?” 九如蹙眉。 “不好,此剑乃是举世无双的利器,削铁如泥,分金断玉,那小子要吃大亏了!” 果然,剑一入手,公羊羽浑身气机大变,剑上青光唰的暴涨,莹莹生辉,骇的人肤发生寒,饶是苏青当面,也不由得肌肤一寒,汗毛直竖。 “归藏剑!” 此剑一出,剑势高远,仿若万古云霄,空灵无极。 他起手便是乾剑道。 这归藏剑乃是公羊羽生平之绝学,号称天地万物皆归藏于其间,乃是依“归藏”之理交相生衍,此剑可分乾、坤、巽、坎、离、艮、兑、震八剑,幻化无穷玄妙非常。 苏青眼神闪烁,双手凌空一划,豁然幻出十数条手臂,尽皆如幻影虚浮,乍现众人眼前,每一只手皆化百兵之变,或立掌如刀,或如剑,如锤,如枪,如戟,却是那“天物刃”最后的杀招。 “千锋一向,万刃无形!” 那正在与苏青缠斗的楚仙流勃然变色,他又如何认不出这一招。 眼前方寸天地,乍然像是多出十数只手幻化袭来,宛似那佛殿里的千手如来一般,放眼所见,皆是无形万刃。 他心头大急,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剑指甫接下两招,却是已被一掌按在胸膛,霎时倒飞出去,口中吐血,临了还不忘开口喝道: “攻他劳宫穴!” 这却是手心要穴,是他适才剑指所刺之穴,两指仅是落于一点。 苏青脸色一沉,正要收手,可甫收到一半,眼前乍见一泓秋水晃过,令他心头一紧,随之,秋水一横,已是化作一柄三尺神锋,自他劳宫穴刺入,贯掌而过,剑尖去势快急,直直刺在他肩胛骨中。 端是好一柄神锋,竟然破开了他这双堪比金石的肉掌。 公羊羽手中端剑,一剑刚落,却见一条腿影已是如匹练抽来,正中其胸膛之上,“砰”的一声闷响,当下抽剑而退,带出一注鲜红血水。 “哈哈,恶贼看你哪里跑?” 眼见苏青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激动大喜,高喝之际,已是蜂拥扑来,更多的,是看向他怀里的纯阳铁盒。 此物号称其中藏有丹书火符,得之可证仙道,如何不令人眼红。 苏青眼露厉色,似也打出了凶性,激出了戾气,想他一生所杀之人早已是不可想象,非数目所能数清,一身杀气轰然爆发,煞气狂飙,黑白掺杂的发丝豁然荡起,宛如人魔再现。 “一群蠢货!” 他双手五指内扣成爪,却似虎入羊群,飞身一纵,扑入人群,大开杀戒。 公羊羽正自退势,眼见如此,却是无法阻挡,但见苏青所过之处,肢体横飞,残肢染血抛洒,一片惊骇惨叫,遍地哭嚎。 只杀出一条血路,只往远处赶去。 “不好,他要跑!” 307 远遁中原 枯松岭下。 原本聚集的各路人马,如今已是散了个精光,只留下一地的血泊残骸,遍地尸骨。 谁都想要纯阳铁盒,到了现在,哪还有人去在乎什么对,什么错,一人去争,自然就有三人争、四人、乃至数十人,上百人去争。 这不,只苏青一逃远,这些人已是迫不及待的追了上去。 但也有留下的人。 阿雪就没走。 她其实也想追上去,但轻功不行,脚力不行,只能远远的落在后面。 正面色惶急的赶着。 忽听一声笑吟吟的话语落入耳畔。 “阿雪,你想去哪啊?” 阿雪闻声瞧去,却见岭间小径上,一个丰臀细腰,妖艳妩媚的绿衣女子款款而来,走动间摆肢舞袖,好似乱颤花枝。 “阿凌姐姐!” “小家伙,你可是让我和主人好找啊!” 绿衣女子看着有些茫然无措,局促不安的少女,凤眸微凝,闪过一抹妒意,适才岭下发生的一切,她全然瞧了个清楚,连同这小东西被那少年护着也看在眼中,只道老天太不公平,区区一个傻丫头,竟是惹得那般天人般的少年另眼相看。 阿雪站在原地,揉弄着衣角,怯怯道:“阿凌姐姐,那天我睡着了,结果被一个人给掳走了,是阿青救了我、我一醒来……” 绿衣女子走下来,瞧见庙里的大鱼大肉,一地的酒菜,心头更是不岔,只冷嘲热讽道:“你这小家伙命倒好,我们这些天可是忙来忙去,忙活的一顿饭都吃不上,你却在这里大鱼大肉,好酒好菜的吃着!” 阿雪瞧她眼露妒恨,心头发慌,只道:“那些酒菜很多都还没动筷呢,阿凌姐姐要是饿了,不妨吃一点!” “呸,谁要吃这剩下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阿凌由妒转怒,已是一脚扫翻了地上的酒菜。 “阿凌!” 可庙外,却蓦的响起一声似笑非笑的嗓音。 立见阿凌与阿雪全都战战兢兢的退到一旁。 “主、主人!” 话音方落。 庙外,忽转进来个青衣女人,这人似飘然而行,披头散发,面如黄蜡,这昏沉沉的暮色里,只如孤魂野鬼一般,好在这人眸子生的极美,顾盼生辉,落到庙里。 这女人甫一进来,便打量着阿雪,只把后者盯的忐忑不安,战战兢兢。 遂听其咯咯笑道:“阿雪,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小子了?” 阿雪本是心神不宁,眼露惶色,猛然间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面颊一红,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神情扭捏,目光躲闪。 不想青衣女人笑吟吟的道:“嗯,也是,那小子模样生的可当真是世上罕见,饶是我一女的,看见了也难免心动,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了?” 说着说着,女人的话语里,已夹带着一点冷意。 阿雪俏脸一白,忙摆手。 “阿雪不敢忘!” 青衣女子凑近了身子,一双美眸只在阿雪近前,四目相对。“没忘,没忘那我现在让你替我办件事怎么样?” 阿雪肩膀似是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还请主人吩咐!” 青衣女人笑道:“呵呵,很简单,那少年好像很在乎你啊,临了还不忘用楚羽的命换你周全,此人功力倒是浅薄,可体魄却强绝无匹,此番怕是也能逃得生天,我要用你,把他诓骗过来。” 起初听到青衣女子说苏青能逃出生天,阿雪眼中还隐有欢喜,但再听最后两句,当下大眼一睁,颤声道:“怎么骗?” 青衣女笑的玩味。“我只说你落在我们手里,你依言假装,不愁那小子落入圈套,到时候,是生是死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 阿雪心头一颤,眼神颤抖,却是紧抿嘴唇,并未应声。 那青衣女人当即脸色一沉,冷笑道:“好啊!” “啪!” 她说着,素手一掀,阿雪已是翻倒在地,嘴角溢血,圆圆的脸颊上赫然多了个巴掌印,转眼乌红高鼓,肿了起来。 “你若不答应,那我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阿雪顾不得伤痛,脸色煞白,眼神惊恐,泪珠只在里面转悠。她“扑通”跪下,却非是给自己求情而是又急又慌的道:“还请主人放他一马吧,我……” 她话还没玩,胸前又中一脚,整个人惨呼一声便翻出了古刹,跌落在外面的石阶上,倒地一瞬,一口血箭已是“唔”的呛出,疼的只在地上颤抖,秀美紧蹙,满是冷汗。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罢了,还没长大,竟然就敢不听话了,留你何用?” 青衣女人淡淡笑道:“哼,小东西才多大点就春心荡漾了,你也不看看你,蠢傻无脑,还惦记男人!” 阿雪却忙摇头,虚弱道:“不是,只是因为他一路上对我很、很好!” “呵呵,好与不好,都没关系了!” 青衣女子正要上前。 不想外面的夜色里。 陡然响起一声轻飘飘的脚步声。 就着庙里的火光,却见一人浑身湿漉漉的,满是血腥气,正慢慢自黑暗中走了出来,披头散发,冷眸平静,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主人?看来,不怎么样啊?” 他语气轻淡,无悲无喜,只是双手却在不停的舒张与攥紧,张口一吐,便是一口热血。 那青衣女人见之先惊后喜,双眼精光一放,只冷笑道:“哈哈,小子好胆色,如今各方势力皆在追杀你,你竟然还赶回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当真是自寻死路!” 苏青一擦嘴角血迹,淡淡道:“我死不死不知道,但你们两个肯定必死无疑!” “哈哈,纯阳铁盒呢?” 青衣女人叱道。 苏青眼皮一颤。“去问阎王爷吧!” 话音一落,他陡然暴起,身形平地一拔,如狮虎扑出,左手使得是黑虎掏心,只单臂擎空一转,已是自那青衣女子头顶翻起过,落地一定。 再看那青衣女人,只怔怔站着,双手方要抬起,可眼神已是暗淡,视线一落,但见其心口赫然多了血淋淋的窟窿。 一旁的阿凌是看傻了眼,也看直了眼,瞳孔骤缩继而扩大,然后面露恐色,就见她面前的少年,手里正攥着一颗鲜红的心脏。 不由两股战战,颤声道:“饶、” 字刚落,一根手指已是在其印堂轻轻一戳,口中话语戛然而止。 苏青脸色平常的走到阿雪面前,轻声道:“走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五年之后,咱们再回来!” 说罢,一委身子,少女似是明晓其意,只瞧瞧庙里的尸体,又看了看面前的肩背,紧咬嘴唇,趴了上去,嘴里含混的“嗯”了一声。 “抓紧了,走了!” 说完,苏青已是发足狂奔远去。 308 再立青龙 戈壁荒漠之上,黄沙绿洲之间。 尘风漫起,远远的,就见行来了两个人,从一个小小的黑点,变成了两条身影。 但事实上,行走的只有一人,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这个人披头散发,身上像是受了数十次的刀劈剑砍一般,衣衫褴褛,破烂不堪,浑身沾染的血迹,如今都已凝结在了一起,发黑发硬,变作血痂。 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少年的双脚上,早已是不见鞋袜,染满血污泥泞。 太累了。 饶是以他横绝天下的体魄,如今也有种说不出的虚弱,内伤、外伤、还有毒、病痛,一切的一切,再加上没日没夜的追杀,明枪、暗箭,那些人为了得到纯阳铁盒,几乎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一点点的将他逼出了中原。 但最要命的一处伤,还是公羊羽的那一剑,不但破开了他的手,还破开了他的肉身,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沦落到这般惨淡境地,端是好厉害的剑。 果然,凡世间绝顶高手,皆无易于之辈。 天上烈日西斜。 “水——” 肩膀上,一个趴着的小小人儿,虚弱的凑在他耳畔开口道。 少年满是风尘的脸上,一双清澈且黯淡的瞳莫名抬了抬了,望了眼远处视野里的绵延雪山,目光闪烁几番,足下再次发力奔走了起来,沙哑的喉吐出两个字。“等等!” “嗯!” 肩头的人紧紧揽着他的脖颈,埋着头,有些不清楚的应了声。 一口气跑出三四里,他已是大口喘了起来,然后背着背上的人连滚带爬的朝前面不远处赶去。 只见一条蜿蜒的浅溪,自远方的雪山上延展了下来,从他们面前绵延横亘而过。 “水,快!” 少年忙将背后的人抱下,小心翼翼的将之放到溪畔,等看见少女大口吞饮了起来,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然后也埋头喝了起来,像是牛饮一般,喉咙里“咕嘟”声响冒个不停,鲸吞般狂饮。 许是喝的太急,喉中一呛。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急咳便带了出来,而后“哇”的又是一口淤血,血水一吐,少年身子一软整个人干脆扑倒在了溪水里。 一旁的少女吓了一跳。 “阿青……” “咳咳,我没事!” 艰难的撑起,苏青坐直了身子,沉沉吐了口气,静坐许久,待到恢复了一些体力,这才自怀里取出了那个纯阳铁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阿雪见他无事,已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把脑袋凑了过来,好奇的瞧着。“阿青,这个铁盒子里有什么宝贝么?” 苏青手持铁盒,但觉此盒入手沉重,盒面上凹凸不平,满布细缝,纵横二十六道,若是将几面拆解开来,便可将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个细小方块,每一个方块上,都深深镌有一个簪花小楷,遒丽工整,其上还多有打磨的刮痕,只怕昔日得主也是费劲了手段想要打开,可惜,这铁盒材质奇异,却是徒劳无功。 他双手发力,五指剔透如冰,只把整个铁盒攥的咯咯作响,手背上伤口都崩裂了,眼见得仍是难以破开,这才免了强力破之的心思。 眼看着天色渐沉,苏青仍自探究着纯阳铁盒。 只是察觉到什么,他蓦的一抬头,就见阿雪正坐在一旁默然垂泪,只敢小声啜泣,眼见苏青望来,忙一抹眼睛,有些局促慌张。 他问道:“怎么又哭了?” 阿雪灰头土脸的,小声道:“主人死了,以后我就没去处了!” 却是眼见苏青心思全被铁盒吸引,未曾理他,有些无措。 苏青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少女,脸上挤出个笑,嘴里轻声道:“忘了么?我说过以后你就是我的开山大弟子,我这辈子,教过不少人,但收徒却没怎么做过,还有,不准叫我阿青,要叫我师傅,以后我去那,你就去那!” 听得这般,阿雪才眨巴着眼睛,一抹泪花。 “那你可不准丢下我!” 苏青叹口气,轻笑道:“放心,不会的!” 说完,他又低头去瞧那纯阳铁盒了 “那咱们门派叫什么名字?” 阿雪却似来了兴致,在一旁满是激动。 “名字?就叫青龙会吧!” 苏青顺嘴下意识的接道。 “青龙会?” 可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只是就见阿雪已兴致勃勃的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像是要牢牢记住。 天色已晚,戈壁上风声呼啸,由热转凉,继而化作寒。 阿雪缩了缩肩膀,明眸四顾,已是下意识朝苏青凑了过来,小声道:“师傅,这里是哪啊?” 苏青目光投向那高低起伏的雪山,道:“昆仑,咱们已经离开中原了,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等再回去的时候,咱们就是天下第一了!” 只待黑夜渐深,二人却是看见那纯阳铁盒竟然自内而外,泛起毫光,光华微弱,却是已现玄妙。 苏青久侯多时,等的便是这一刻,那光华时隐时现,明灭不定,却非聚在一起,而是东一片,西一片,支离错落,微光之下,若是细看,竟然隐成字迹笔画,苏青手下不停,已飞快转动起了铁盒。 这铁盒上无数小铁块合三九之数,只见在苏青飞快的转动下,那些毫光所成笔画已是拼凑出一个个楷书小字来。 只在阿雪瞪大双眼的注视下,其上已是落着紫、府、宗…… 直到苏青又拼出一个“元”字来。 四字成句,却是“紫府元宗”。 刹那间,铁盒内,陡生机关异响犹如琴音剑鸣,而后豁然开裂,光芒大盛,只在苏青手中,散作二十六枚立方铁块。 盒中更有一发光圆球坠出,被苏青接入手中,但见这圆球径约两分,剔透若水晶,然色成黑白,参半两分,黑者幽邃,白者炽亮,只如那太极图上的阴阳鱼般,但这二色却似活物,时见白盈黑衰,时见黑强白弱,互补而成,永无止境。 “成了!” 阿雪惊喜呼道。 却见苏青张口一含,已将那圆球裹入口中,而后将满地铁块一一收起。 “走吧,咱们先找个过夜的地方!” …… 309 炼天十绝 雪。 苍茫风雪,飘摇呼啸。 其势甚大,弥天盖地。 放眼所及,尽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见丁点生机绿意,飞鸟绝迹,人间绝地。 这里,是昆仑。 终年不化的冰雪仿似亘古长存,永寂永灭,充斥着难以想象的杀机,这是源自于天地的威能,宛如生死枯荣,代表着世上最惊人的伟力,至尊至威,威慑着八方生灵。 然,万事万物,皆有例外。 便在这绵延无尽的冰雪绝地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泼天的雪幕里,突然多了一个声音。 “咯吱……咯吱……” 那是脚步声,由远而近,像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中,一步步行来。 近了,更近了。 终于,白茫茫的雪幕里,突然多了一个娇小的身影,踩着鹿皮靴,裹着羊皮缝制的小袄,带着羊皮小帽,手里拎着个竹筐,正在雪地里行走。 这是个少女。 十六七岁的模样,白皙的脸颊已是冻得发红,红唇吐着热气,背后扎着发辫。 篮子里,是捂得严严实实的饭菜。 风势骤乱,变幻无序,以她的身法轻功,却是难以在风中施展开来,唯有步行往上攀登;越往上,风雪便越大,空气也越寒,这寂灭万物的寒,寒的人血液都似冰了。 飞雪茫茫。 少女喘着气,终于是停了下来,她停在了一间冰窟前,寒冰所凝之窟,唯有一个门户大小的幽洞若隐若现。 想也不想,少女一委身子,已是钻了进去,诡异的是,其内非但不昏暗,反倒有些通亮。但见那冰窟周围居然是雕出了八面冰壁,成八角,相邻倾斜,顶上中心则是嵌着一颗发光的奇石,所散之光,经八面冰壁折射,故而,可令此间亮如白昼。 窟中只有一物,便是一张玄冰所雕的冰床。 床上一人盘坐闭目,晶莹剔透的血肉,仿似冰雕一般,亮光一转,似流淌着匪夷所思的神华,更骇人的是,这副身体中,赫然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寒。 床上这人,看相貌不过双十之数,然发丝却黑白掺杂各半,长及足踝,面容俊美若妖邪,薄唇狭眉,凤眼丹唇,面前还放着一张铁板,这个铁板,是用二十六枚立方铁块拼合而成。 但见其上落有字迹。 “世人常言,买椟还珠之失,却不虞得珠忘椟之患。君得珠之余,不忘其椟,可称达人。所谓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身殁,形毁而神销,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胜,馈阴阳球一只,《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除此之外,冰窟内壁之上,早已是满布诸般武学刻图,及口诀。 剑法、掌法、腿法、拳法、内功、外功、精神法…… 诸般绝学于那奇石光亮之下,明灭生辉,好不神异。 “进来了怎么不说话?” 一个清寒声音兀的响起。 冰床上打坐练功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冰魄般澈静明洁的眸子,带着几许令人心颤的光亮。 四目相对,少女脸颊一红,把篮筐一提。 “师傅,吃饭啦!” 其上布巾一掀,却见原本热气腾腾的饭菜,如今已是热气散尽,凉似冰渣。 “哎呀,都凉了!” 少女眼神一黯,满是失落。 “我这次闭关了多久?” 青年却是接过饭食,掌下凝气运功,只不过数息,那饭菜赫然又溢出热气来。 “都快三十天了!” 少女一垂脑袋,小声回道,背着双手,在原地踢着脚下的冰石。 “时间过得可真快!” 苏青叹了口气,他视线一偏,落在少女身上。“阿雪,教你的武功练的如何了?” 就见阿雪揉捏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赫道:“内力我借助那个阴阳球已经涨了不少,只是武功招式还有些生疏,不过,师傅你传我的分心二用的法子我已经能使出来了!” 这阴阳球,便是那“纯阳铁盒”中黑白交汇的圆球,此物乃盒中奇宝,为昔日纯阳吕洞宾所留,使用者若是将内力注入其中,阴阳交转,便可由弱变强,自一化十重归体内,一年之功,可抵他人十年之功,极为非凡。 所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得天道欤。” 苏青一听这丫头竟然会了分心二用的法门,眸光一闪,只道:“你且使出来让我看看!” 却见阿雪双手,左手使了套剑法,右手使了套刀法,心思两用,虽说招数上还有生疏,然刀剑之技已是巧熟。 “可以了,不错!” 苏青轻声道。 听到夸赞,阿雪雀跃一跳,笑的喜不自胜,然后捧着送来的饭菜自己吃了起来,嘴里还问道:“师傅,你那门武功领悟的如何了?” “已经趋于完善了!” 苏青沉吟片刻,自冰床上走下,双掌虚空一握,却见掌心之中,各生奇景,左手之中,忽见一簇赤焰火星凭空生起,似以苏青血肉为柴,焰苗越涨越高,待到他五指一攥,立时火熄焰灭。 而他右手之中,却是凭空冒出点点霜花,抬手一摄,已是自窟外牵引进来一团雪花,甫落于手,已是化作一截森寒冰锥。 苏青体内一身功力虽说那日倾泻散尽,几近于无,然,仅存留下的,却是成阴阳二气,个中原因,恐怕是吞吃了那无极仙丹所至,故有阴阳之变。 他肉身横绝当世,气血火气以刚阳之劲催之,凭空生焰并非难事。 但让他意外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昆仑上吞吐了太多精纯寒气,竟是令他体内阴寒之劲化作匪夷所思,极为惊人的寒功。 进境玄妙。 不过,他这些年所悟却非是如此,乃是那“天物刃”另辟蹊径之路。 “快了,再要些时间,等我把自身所学悉数融入这万刃无形之中,便是功成之际!” 他扫了眼冰壁上留下来的武功,却是只余十种,分别是他所学拳、掌、指、爪、刀、剑,腿、脚、精神法、及最后杀人技气血催劲之法的精粹,乃是一门穷极肉身变化,将自身威能发挥到极致的武功。 只待功成,便是从履中原的时候。 “我此功乃是以阴阳二气为凭,穷极内天地之奥妙,就叫炼天十绝吧!” 310 帝师再至 春去秋来。 茫茫的旷野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间小小的院落,围起了一圈篱笆栅栏,风起云过,蓝天白云之下,拂风缥缈之间,院里腾起了袅袅炊烟。 院落里略显空荡,只有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迈着笨拙的步伐,一步一摔的打着转,身上还有些许伤口,伤口上,还扎着几条歪歪扭扭的布条,像是有谁想要包住伤口。 许是听到马嘶,灶房里,挽着袖子,脸上蹭着煤灰的阿雪已是走了出来,等看见小马驹晃晃悠悠的身子,不由呐呐道:“师傅老说我笨,我看你比我还笨,连走路都不会!” 马又如何听得懂人言啊,只是踉踉跄跄的朝这个救了它的姑娘走了过来。 嘴里嘟囔着,但见这小东西如此通人性,阿雪还是面露欢喜,在这里,日子过得平淡且单调,山上那人又是个只知道闭关苦修的武痴,如今多了这小东西,她自然开心极了。 只双手一托,搂着小马驹的身子,像是扶着孩子蹒跚学步一样,马儿走一步,少女跟着走一步,一人一马只在院里转着圈。 但是等嗅到一股糊味儿,少女方才醒悟过来,嘴里啊呀惊叫一声,一头扎进灶房,失了依托,枣红小马四蹄一软,又趴了下去,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 过了会,就见阿雪苦巴巴的皱着小脸,捧着一碗黑乎乎的米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吃了起来,再看到小马驹凑过来,她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句。 “都是你” 末了,又唉声叹气的自语道:“也不知道啥时候阿青才能把那十种武功彻底悟出来啊!” “让我想想,无生杀拳、绝神掌、截天剑指、小摘星手、寒天斩、红炉点雪、风隼腿法……” 阿雪掰着指头,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着一门门江湖上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武功,眼神却是扭过头瞟了眼不远处峻险峭拔的巍峨雪峰,嘴里像是嘟囔着什么话,呐呐自语。 等到脸颊忽的多出一抹温热,扭头一看,就见小马驹正往她这边拱着脑袋,埋头吃着她碗里的东西。 如今正值四时之初,初春时节,旷野之上,已是化作一片绿衣,嫩芽初长,草苗将露。 却是阿雪正在抚摸着马颈上的绒毛的时候,大地的尽头,突的传来一阵海啸般的轰鸣,宛如隆隆战鼓响,震耳欲聋。 阿雪抬头一瞧。 却见视野尽头的天边,一股黑色的洪流正自往这边冲来。 少女俏脸一变,已是煞白。 “蒙古骑兵?” 当下想也不想,转身便准备向山上跑去,可看着趴地上的小红马,阿雪却是一咬牙,伸手将其往肩上一扛,已是在一声声稚嫩惊慌的马嘶声中直朝雪峰上发足掠去。 长风惊起,身后蒙古铁骑来势极快,不下千余。 眼看阿雪已是掠至山脚,耳畔却蓦的乍听一声温和嗓音。“敢问女施主,可否认得苏青啊?” 阿雪一顿足,闻声定睛瞧去,却见不远处的一颗山石上,正站着个身穿藏红僧衣的和尚,头顶生着发茬,圆脸明眸,面容平淡祥和。 她紧紧搂着小马驹,忙一摇头。 “我不认识阿青!” 她这话无异于不打自招,却是把那藏僧听的失笑。 “二位可真是让本座一番好找啊,若非女施主数天前自那马贩手中救下这匹幼马,只怕连我也想不到,你二人这么多年竟然藏在这昆仑山山脚!” 阿雪听的满是紧张,眼里闪过慌乱,双手放下小红马,似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莫怕,如今中原已容不得你们,何不入我蒙古,若来,非但那大护法之位许他,我还可上奏陛下再封他为侯爵也未尝不可!” 藏僧温言道。 阿雪只红着脸颊,轻声呐呐道:“我只和师傅在一起,别的地方哪也不去!” 藏僧笑道:“那你们便一起!” 阿雪愣了一下,明眸大眼眨了眨,遂听她语气低弱的嘀咕道:“师傅说了,等他出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了那个叫什么忽必烈的人,到时候再将一干蒙古鞑子高手悉数杀个遍,蒙古就算是名存实亡了,我才不要去蒙古,我要去姑苏,哪里的吃的可好吃了!” 藏僧脸上笑容一僵,眸子里似有精光淌过,眉头倏地蹙起,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后奇道:“难不成,苏檀越已是解开了那纯阳铁盒里的秘密?” 阿雪听的茫然。“苏檀越是谁?” 藏僧敛了笑。“苏檀越便是苏青!” 阿雪瞪大眼睛,讶然道:“我怎么不知道师傅还有这么个名字,你又是谁?” 藏僧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檀越只是佛门对俗世之人的代称,本座乃元庭帝师,八思巴!” 阿雪还是有些不明所以,好奇道:“八思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姓?” 可下一瞬,遂听阿雪小声道:“不过,那个叫作“纯阳铁盒”的东西,很久以前就被师傅打开了!” 八思巴本是微垂的眸子豁然抬起,精光暴现,手中念珠都在其拇指下被捺成木粉了,他心头大震,一直祥和的面容上终露惊容。 “竟然真的解开了?其中藏有何物?” 阿雪先前说完就后悔了,这会儿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八思巴笑道:“既如此,那本座只有先委屈女施主了!” 可见阿雪还不说话,八思巴一挥袖,一股劲风已是卷着风尘朝其裹了过去。 “随我走吧!” 可他随即双眼陡张,只似看见什么难以想象之事,但见阿雪倏地抬起一根纤秀白皙的食指,对着他遥遥一指,霎时间指劲离指而出,破空惊风,一股锋芒劲力气横空一落,咻咻作响。 八思巴措手不及,他怎能想到眼前这容貌稚嫩的少女,竟是能指发惊人剑气,拂出的衣袖顺势一卷,可就听“噗”的一声,他袖上已多了个指洞,身形一晃退出数步。 而后惊疑不定朝面前有些慌乱胆怯的少女看来,只以为眼前人是装出这般人畜无害的模样。 “好指法,女施主藏巧于拙,好厉害的心思!” 话起话落,已是右掌运起,隔空拍出,像是试上一试。 可怎料少女面上虽有些无措,急得手忙脚乱,然食指再抬,再一点,一道白茫茫的劲气,立如云烟般自指尖射来,竟是冲散了八思巴的掌劲。 就听阿雪轻声道:“大和尚,你离开吧,我不想和你打架!” 远处的铁骑,此刻皆已围了过来。 驰骋之声,仿似地龙翻身,浩浩荡荡。 也在这个时候,那雪峰顶上,忽见一条身影,快如鬼魅,轻若云烟,只似平地窜起,已是飞快朝山脚掠去。 311 释迦掷象 “想不到女施主小小年纪,竟是身怀这般惊人绝技,恕本座孤陋寡闻,却是不曾听闻中原武林有这门武功!” 见阿雪连出妙手,屡施奇技,八思巴心头委实是有些拿捏不准,由疑至惊,再由惊到骇,鬼知道他心里经历了哪些心绪变化。 眼前这人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可这一身内力,却是浑厚惊人,怕是比得过江湖上不少成名久矣的武林名宿,江湖高手了,就是打娘胎里练,怕是也没得这般境界吧。 心中最后暗道,莫非眼前这小姑娘竟也是根骨绝俗,天资绝顶的练武奇才? 想想,似乎也唯有这个可能了。 还有那指发。 阿雪被那席卷驰骋过来的蒙古骑兵惊的心慌,但见他们只远远围着也不靠近,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只小声的应着八思巴的话。“因为这是我师傅独创的武功,大和尚你当然不知道了!” 这话一出来,饶是八思巴禅定多年的心境也有些不稳。 独创的? “你说,这是苏青创的武功?” “当然了,而且我很笨,就只练成了一种,还是我师傅替我打通玄关,才小有所成!” 说到这,阿雪有些闷闷不乐,似没看见八思巴古怪的神情。 到底是忍不住心头景气,没多久,八思巴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几种?” 阿雪捋着小马驹脖颈上的绒毛,回道:“师傅说总共十种,皆乃世上横行天下的绝技,合称炼天十绝,若是十种俱成……” 八思巴听的目泛精光。“如何?” “你这傻丫头,别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一个清寒平静的嗓音蓦然从高处落了下来,落在了八思巴的耳畔,也落在了阿雪的耳畔。 八思巴心头乍惊,却见一起落下来的不光是声音,还有人。 但见那绵延雪峰上,晃似分出一缕青烟,凌空飘转而下,形如游龙,荡似飞鸟,却是一个人;此人周身竟裹着一层白茫茫的劲气,故而瞧着像是一缕烟云,缥缈绝俗,骇人听闻,只似凌空虚渡,御风不沉一般。 初见时这人尚在山腰,不过两眼已在山脚,宛似凭空挪移,再瞧去,赫然已在阿雪身旁。 听着似是声音先落,然这人却是在声音散去的同时现身顿足。 定睛瞧去,只见这人素袍赤足,负手静立,一头黑白相间的发丝随意束在背后,肤色晶莹剔透,仿佛非是血肉之躯,周身笼罩的那层白茫茫的劲气,却是一股迫人寒气,只待身形一停,已如云烟散去。 “苏檀越,久违了!” 八思巴瞧见眼前这天人般的青年,温和笑道,只是目透精光,仍自打量,心中暗暗称奇。 “久违?” 苏青淡淡自语了一句,又看了看那些蒙古骑兵,眼神里已泛起寒意。 “你这和尚,我还以为你佛法造诣极高,必然德行也不错,不想,竟是使着那般下三滥的手段,陷害于我,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八思巴听完笑道:“非是我陷害,我只是说我有意封檀越为密宗大护法,真正害你的,是哪些嫉妒你得了名望的武林中人罢了,昔年你九死一生,不也是那些中原武林群雄所为,依我看……” 苏青蓦的讥笑一声。“依你看,我就只能入你蒙古不可,天下之大,难不成还没我容身之处!” 八思巴敛了笑,神情认真的沉声道:“倘若檀越仍是不愿,那今日,恐怕就是阁下的死期,你天资绝世,为了这天下,也为了陛下,你非死不可!” 苏青如今功力大进,一身武功更是犹如厚积薄发,早已今非昔比,只冷眼一睨八思巴,他轻声道:“好一个为了天下,看来和尚也动了杀心了,妙得很,我也是为了天下,不过,看来你的天下和我的天下,大有不同啊!” 八思巴“哦”了一声,沉吟片刻方才继续道:“陛下乃是旷世雄主,天命所归之人……” 他似还要劝说,却被苏青话语打断。“行了,别废话了,什么天命不天命的,你一个和尚也喜欢这套说辞?呵呵,天命在哪呢?就算真有天命,那这天命也是在我手中,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今天做个了结!” 八思巴听的长吁了一口气,他眉目一垂,眼观鼻,鼻观心,道:“既如此,本座得罪了,喝!” 一声沉喝,八思巴右脚猛然一跺,脚下竟似有雷火迸发,惊雷炸响。 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这和尚平和的气势忽而大变,如自静水幽湖化作喷发的火山,又似洪水猛兽,周遭放眼方圆三两丈范围的沙石,倏地凌空浮起,悬空不坠。 本是祥和的面容已变得瞪目圆睁,宛似佛陀发火,金刚怒目,藏红色的僧衣蓦然无风自起,猎猎鼓动起来。 苏青瞧的咦了一声,却见这和尚也不知道这几年练了什么邪门功夫,体表之上,筋络外扩扭动,浑身筋骨噼啪震响,身形竟是舒展开来,暴涨一截,变得虎背熊腰,一身气机简直天翻地覆,立眉张目,活像一尊明王降世,人间降魔主,脚下那颗山石竟然隐有龟裂的响动生出。 “这是我专门为了对付檀越肉身之力所准备的,为西域佛土肉身,唤作释迦掷象功!” 温和嗓音已是变得浑厚低沉,八思巴面上怒容带笑,好不诡谲。 再瞧去,这八思巴已大变了模样,浑身肌肉虬结,块块垒起,宛若磐石般不可动摇,像是藏着难以想象的骇人巨力,一条筋络血管浮露于体表之外,扭动之下,宛似活物,看的人不寒而栗。 “本座,亦是为了天下!” 苏青瞧的一眯眼,轻声道:“好,那你就和你的天下,一起去吧!” 猝然,八思巴身形往后一撤,右腿一扫,“砰”的一声炸响,他脚下那颗一人高低的巨大山石,竟然整个凌空横飞了起来,携万钧声势,朝苏青撞了过来,澎湃劲风呜呜作响。 “退开些!” 苏青对着阿雪说了句话,不及这丫头反应,右手五指箕张,已是直上直迎,按在了那山石上,五指一落,径直陷入石中。 掌落一瞬,一股沁寒彻骨的寒气已是自他掌下散出,可那八思巴一腿扫出之后,整个人已是探掌,右掌咔的落在山石上,五指嵌入石中,生出一道清晰掌印,已是与苏青隔石斗起力来。 僵持不过片刻,那山石便已是承受不住二人巨力,表面生出无数条细小裂隙,旋即整个爆碎开来。 山石一碎,二人掌下再无阻挡,距离一缩,已是当空对了一掌。 掌心之中,只似迸发出万千奇花火焰,惊起一团气劲涟漪。 双掌一触即分,余波之下,二人皆似被大风掀倒的草人一般,身形后仰踉跄而退,脚下步步生印。 苏青眼中乍现迫人精光,宛似缀着两颗太阳。 “好,炼天十绝,便以你首试!” 312 杀尽来敌 “正要领教檀越高招!” 八思巴徐徐道。 声若洪钟,音如闷雷。 言语方毕。 二人退势齐齐一住。 却见苏青身形一晃,只似凭空消失一般,下一刻,八思巴周身四面八方,俱现凌厉腿影,直来直去,如风隼穿空急行,快若电闪,幻化无穷。 远远瞧去,苏青便似一支往复来去的神箭,腿上,赫见一团锐劲寒气,裹足如箭簇一般,撕空裂风,只在空中激出阵阵飓风般的轰鸣。 “和尚,试我风隼腿法!” 厉喝之下。 虚实相交,眼前所见,放圆五六丈的范围,天地之间,宛似被漫天腿影充塞填满,难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话起话落,漫天腿影,如箭雨落下,凭空掀起阵阵风旋,将八思巴裹在其中,令之如陷泥沼,难闪难躲,唯有硬接这万腿穿心一招。 八思巴气息一沉,塌腰提臂,脚下跺地,只在轰隆声响中,他双臂筋肉像是扭动的棉花一样,宛如活了过来,双手各自捏密宗法印,头颅豁然一仰,已是对着天穹发出了一声震天大吼, “唵!” 此乃密宗无上真言,如今经他雄浑内力催出,风云乍动,只惊落飞鸟,震得战马嘶叫连连,蒙古骑兵自乱阵脚,不少都被摔了下去。 绵延雪山之中,似是也因这一声,而引发了雪崩,轰隆之势,如隆隆战鼓,又似大浪奔腾,在这旷野之上传荡开来。 紧接着,八思巴口中吐气如惊雷,一双手已是对着重重腿影打出惊人一击。 双拳轮动,拳影翻空。 二人只这一交手。 空气之中,只似激出一层层涟漪涛浪。 噗噗噗噗…… 一声声连绵不断,骤急如雨的惊响,二人只见暴起,震得人耳膜嗡鸣,气血震动。 重重虚影,犹如泡影梦幻般在八思巴的拳风下一一破碎。 身形一闪。 却见苏青已是现身,仍旧站在远处,像是从未离开,他神情冷然的望着八思巴。 遂见八思巴攻势一停,气息还没来得及松懈,一双正待垂下的手臂上,几在同时,赫然从内而外,迸溅出一缕缕喷射的血箭,像是真被万箭穿身一般,双臂之上,留下了一个个指头大小的血洞,血水湍湍外冒。 像是不觉痛楚,八思巴神情不为所动,就见他双臂肌肉纠结一扭,一鼓一颤,上面的伤口,居然慢慢合住了。 苏青眸子一凝,看的讶异,此人竟然是能控制筋肉,使之伤口短暂的合拢。 他一抿薄唇。 左手五指一张,手腕轻翻,掌心之内,竟是凭空生出一抹晦暗森寒的灰意,像是一团灰气萦绕在五指之间,挥之不去。 瞧也不瞧,他左手已朝着山脚呼的劈出一掌,灰气登时离掌而出,化作一飘忽掌印,横飞一落,正落在一个握刀赶来的元兵身上。 “噗!” 那掌印看着轻飘如烟云一般。 然落下一瞬,元兵胸口,豁然塌陷下去一个五指手印,浑身更是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裂之声,而后身形一顿,凝滞在原地,动也不动,只在众目睽睽中,僵立不过半息,蓦的爆碎成一团粉尘,死的渣也不剩。 瞧的其余人满目骇然,无不变色。 苏青双掌齐张,掌心之内,灰意涌现,聚拢之下,仿佛擒着两颗灰日。 足下一迈,他身形已猝然横挪出去四五丈,双掌至八思巴面前,势如推山,拍了出去。 八思巴双眼暴张,一双金铁浇铸的手蓦然结印推出,二人掌心相对,碰撞之际,彼此内力只似两股大浪冲击,一鼓浩荡劲风兀自二人脚下掀起,刮的人衣袂激荡,发丝狂乱飞舞。 苏青双眼厉芒明灭不定,宛似人魔再现,双掌相对不过一瞬,二人脚下轰隆,继而炸出一声惊雷爆响,山石崩裂,大地平尘。 八思巴面容一颤,一转眼的功夫,他双手之上,竟然是飞快覆上一层冰霜,且寒意直冲全身,正在飞快往上蔓延。 口中陡然提着一口气,八思巴魔神般的身形一震,双臂之上,筋肉宛若波纹一荡,涟漪直冲双掌,只将血肉表面的冰霜震个粉碎。 “嘿!” 二人掌心之间,仿佛似有风雷激荡,可怕气机之下,已是暴撤退开。 苏青垂着双臂,舒展着十指,神情平淡柔和,眸光一转,已看向八思巴。 “下一招,收你性命!” 八思巴双臂上原本收拢闭合的伤口,此刻,竟然隐有再裂之势,血水不要命的渗出,转眼已将双臂染的通红。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苏青,不由沉声叹道:“果然,檀越天纵奇才,乃我元庭大敌,本座已有些后悔当初未曾狠下杀手,以致今日酿成大祸,实乃我之过也!” “时至今日,说再多已言之无用,念在你也算一代圣僧,我姑且留你一具全尸!”苏青眼中神华忽而内敛,像是黯淡下来,然双手十指豁然紧握,攥指成拳。 “胜负生死,言之过早!” 八思巴突然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右手牵引一摄,却见不远处的骑兵之中,有一杆金黄色的降魔杵已被劲力被牵引了出来。 被其张手一擒,稳稳落入手里。 “轰!” 降魔杵豁然顿地一立,直陷石中,只见八思巴怒目瞪眼,浑身筋络暴跳,身体之内,一股惨烈惊人的气机瞬间蔓延开来。 “金刚佛魔,呔!” 怒喝之下,他眼露精光,握杵一纵,整个身子跃空而起,手中降魔杵已是被其双手同持,如携撼山催岳的千万钧力道,还没砸向苏青已觉天灵之上,似有一股无形压力整个沉了下来,掀起的劲风激荡的飞沙走石。 眼看着石破天惊一击已在头顶。 苏青眼波闪动一晃,脚下猝然后撤半步。 “铛!” 降魔杵轰然砸下,却是落于地上,碎石飞散,地上已然凭空多出一个大坑来,一击未中,八思巴抡杵再砸,脚下腾挪一转,只将降魔杵转出呜呜风响。 只是,这声响起的快,落的也快,却见杵上,一只纤秀白皙的右手,正张着虎口,将这一杵接在手中。 苏青身形动也不动,宛如生根在地,虎口一合,他五指已似嵌入杵身之中,就好像这精钢宝杵是泥捏纸糊的一样。 八思巴看的脸上一沉,正要动作,却见面前一只拳头在他视野之中飞快放大。 旋即,就听噼里啪啦的一声。 八思巴立时倒飞出去,落地之后神情僵了僵,整个身子就似泄了气一样,嘴唇翕动,看着苏青像是要说什么。 只是,话还没等出口,他眉梢一拧,身形连连震颤,接着浑身上下各处穴道,只似被塞进了炮仗一样,“噼里啪啦”接连溅射出一股股血箭,血雾整个弥漫开来。 “罢了。” 一声呢喃,八思巴双眼一合,仰天就倒。 苏青看也不看,却是脚下一步跨出十余丈,双手立掌如刀,横臂一拦,已落入元军骑兵之中,身形甫一晃动,顷刻间,立见一颗颗头颅离了肩颈,抛了起来,血水扬洒…… 313 再临中原 雷公堡。 自当年雷家先祖创立此堡,时至今日,已是历经几近两百年的光景了,与那天山派、天香山庄,三者共称武林三大势力,名动江湖,威名久矣。 当代堡主雷行空号称岳阳楼以西,拳法第一,成名江湖四十余载,据说自当年“枯松岭”下惨败之后,此人闭关多年,苦修参悟,一身武功终得大进,拳法更上一层楼,已是登峰造极,隐有成为天下第一拳的势头,雷公堡的势力,也跟着扩大起来。 只说这一日清晨。 庭院幽深,琼楼巍峨的雷公堡大门外,突见一人自西而来,身旁还有跟着个少女,少女手上牵着一匹枣红小马,二人一前一后,停在了大门前的石阶下。 守门的雷家弟子见来了两个陌生人,且看二人一副寒酸简陋的穿着,只不耐烦的呼喝道:“去去去,滚远点!” “让雷行空出来!” 青年眸光闪动,脚下不停,大有进门的意思。 “臭小子,我看你是活腻……” 一人见状眉头一拧,已是骂道,伸手就要拔刀。 可他动作兀的一停,却是眼神呆滞,怔怔低头一瞧,就见自己的心口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截冰刺,没入胸膛,转眼被鲜血染红,而后扑通一倒,这便魂归黄泉。 另一人则是望着伸出一指,还未落下的青年,瞳孔一缩,脸颊一抖,整个人哆嗦发抖,嘴里“啊”的发出一声惊叫,连滚带爬的就往里跑,转身飞逃。 随后,雷府里便是一连串快赶的脚步声。 四下里俱是脚步声,剑拔弩张。 “人在哪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雷公堡撒野,让我看……” 几个长老率众前来。 但是等一个个看清青年的面孔后,都又是另一副模样,毕竟,那张脸实在是看一眼便已让人毕生难忘,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来第二张如此叫人惊心动魄的面孔了。 “你、你、是你,你是苏青?当年那人?” 磕磕巴巴的说出一个名字,这些人眼里的震讶忽而化作惊喜。 “哈哈,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纯阳铁盒呢?当年让你跑了,今天,看你能跑到哪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竟然还是这幅嘴脸。 苏青适才落下的手突然又抬了起来,食指一转,指尖所向,立见一缕劲气自无形化作有形,离指一瞬,已是凭空凝作一缕白气,只在破空横飞的过程中,那白气竟是化作一截冰剑形貌,如锥似箭,将那发笑说话的人射死在原地。 “好,果真还是如当年那般心狠手辣!” 眼见他出手就杀人,雷家子弟纷纷结成阵势,围拢而来。 “哈哈,给你们瞧个有意思的!” 苏青口中怪笑一声,双掌一抬,手臂一撤,掌心对外一翻,却见一者凭空生出赤焰,一者寒气凝结,只遥遥对着周围的人拂手一掀,两股极端异常的奇力,已是如寒流、火浪般肆卷开来。 原本正围拢上来的雷家子弟,半数忽然身燃烈焰,熊火焚身,在惨叫中扑倒在地,不消一时三刻,已化作一地灰烬,另外半数,却是有一股寒气自脚下席卷而起,由足至腿,再到身子,转眼便像是血液凝固了一样,须发之上布满寒霜。 苏青踱步一转,轻轻在一人额头上点了点,立见指下的人,哼也不哼,僵立凝固的身子,蓦然散作一地冰渣。 可当真是匪夷所思的寒功,瞧的其他人相顾骇然,面露震色。 “苏青!” 乍然,堡中惊闻一声叱喝。 但见雷公堡里,一个魁梧身影身穿紫黑华服,面容阴鸷的奔了出来,不是雷行空又是谁。 “你还敢现身?真是不知死活我正好报当年的仇!” 他恶声恶气,言语亦如当年那般嚣张跋扈,目泛冷色,嘴角露着诡异的笑。 苏青面上平淡,如若往常,嘴上轻轻笑了笑。 “来!” 他说来,雷行空双拳一攥,弓步一迎,已是一个箭步奔来,一双拳头虎虎生风,拳风一过,只将空气都砸出一连串的震响。 噗噗噗…… 噼里啪啦的像是风雷大作。 苏青眼皮动了动,肩不晃,脚不动,便是连身子都没有任何动作,可就在那一双拳头砸来的同时,他整个人竟然是无由飞起、飘起,凌空荡起三尺高,双臂轻展,像极了迎风荡起的风筝。 只在空中摇身一摆,轻盈的似是一阵风一样,又恍若鬼魅一般,在雷行空骤急绵密的拳风下,他总能化险为夷,飘忽辗转间连连变换数个方位。 一连串的攻击下来,雷行空双目已是赤红,脸色难看铁青,又惊又骇,他竟然连别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可等看着那牵马的少女后,他突的一咬牙,余势不减,便欲前冲,可头顶一条身影翻过,转眼,便落到了他的背后。 脚下步伐陡止,雷行空鬓角渗着冷汗,盖因有一只手,已是轻飘飘的按在了他的天灵上,生死落于他人之手,他不得不停。 雷行空心头又惊又怒,又有惶恐,只是,没人不怕死,地位权势越高的人,往往越怕死,连他也不例外,发白风嘴唇翕动了一下,雷行空涩声道:“还请饶命!” 苏青听的一笑。“似你这般嚣张跋扈的武林巨擘也会怕死么?当真讽刺,不过,当年败你,今日杀你!” 雷行空瞳孔骤缩。“等等……” 可是头顶的那只手却不给他机会,只轻描淡写的把五指往下一压,看着不带一点烟火气,可就见雷行空的整个脖子连同脑袋,“噗”的往下一坠,直直陷进胸膛之中,像是一具无头尸体,扑通倒地。 苏青偏过目光,看向剩下的雷家众人,左手一扬,隔空一掌斜斜劈出,掌缘之下赫见一团锋芒劲力斜飞斩出,落在了“雷家堡”的匾额之上。 “哗啦”一向,立见两半一分为二的匾额,沉沉坠在了地上。 “从今天起,江湖中不准再有雷家堡这三个字,否则,后果自负!” “恶贼,还家主名来!” 所有人看的目眦尽裂,咬牙切齿,生死不顾,便朝苏青扑了来。 苏青冷冷一笑,本是平淡澈静的眸子,迎着一双双恶狠凶戾的眼睛,突然像是绽放出一道精光,苏青双眼陡凝,一身难以形容,难以想象的杀气煞气,霎时透目勃发,只凌空一扫。 “走吧!” 而后头也不回的领着阿雪转身离开。 身后一干雷家弟子,一个个像是变成的石塑泥像一样,而后神形齐齐一震,脸上瞬间殷红一片,额角青筋暴跳,嘴一张,一股腥甜登时顺着喉咙冲了出来,化作一蓬血雾。 眼神也在这一刻,齐齐黯淡。 竟是被人一眼瞪死。 314 襄樊城破 一月初。 早春微雨。 春寒料峭。 姑苏城内,冷雨纷纷,却说一间亮着通红炉火的铁匠铺外,忽闻马嘶,但见一只枣红小马,仰着脑袋,左顾右瞧,半截身子凑在伞下,半截身子露在伞外,落满雨珠。 伞是翠伞,只和那撑伞之人的衣裙一样,雨氛之下,宛若一抹翠色的云彩,为这凄冷的雨幕凭添几分色彩。 撑伞之人在右,而身旁左侧,还有一人,青袍长发,发丝束在背后,额前垂着的两绺白发随风轻摆,然模样却瞧着年轻,秀眉凤眼,如远山秋水,却见这左眼眼角下还落着颗殷红如血的泪痣,点缀在那清寒剔透的面容上。 铁匠铺里还烧着滚烫通红的炉火,几个魁梧健壮的汉子精赤着上身,浑身热汗夹背,正一遍又一遍的挥锤打铁,可冷不丁,几人会觉门外袭来一阵莫名寒意,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寒颤。 扭头一瞧,却是瞧见门外来人,不由看的呆了,这城里无论是大户家的姑娘,或是艳冠群芳的花魁,亦或是清秀出尘的良家女,这些人多多少少,也算是瞧过几眼,见过一些,可何曾见过门外这般非同俗流,天人一般人物。 一时间竟是瞧的痴了。 “不做生意么?” 那人薄唇一启,轻缓的嗓音如珠玉滚落,像是落在了地上,清脆带响,竟是男声。 几人面上一红,恍如梦醒,年纪最长的老师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知客人想要买些什么?” “给我打一柄剑吧,就用这些铁!” 苏青迈出了翠伞,迈入了铁匠铺,手里搁下一个包袱,摊开来,却见是一块块拆解开的铁块,上面似还落着无数字迹,以及“紫府元宗”。 老师傅接过那些铁块,只使着敲打了几下,眼神兀的一亮。“客人你这铁非同一般啊!” 一锤下去,火星四溅,铁锤都磕出个小口,那铁块却不损丝毫。 “多久能铸好?” 苏青问。 老师傅目光热切的看着一堆奇铁,想了想。“这个我却不敢肯定,此铁神异,怕是融炼起来不易,还需试上一试!” 苏青沉吟少顷,却是伸手去过一方铁块,已是攥握在手。 他嘴上不经心的问道:“若是融的快多久能铸好?” 但见说话的功夫,那一方铁块竟是在他手中飞快变红,只把铺子里的几个铁匠瞧的目瞪口呆,手脚冰凉,一张脸都白了。 老师傅倒地还是见多识广,强压心头震骇,擦了把冷汗,忙应道:“若是能如此,半天,半天就足够了!” 苏青点点头,轻声道:“好,那我就等你半天!” 细雨迷蒙。 阿雪立在屋檐下,紧牵着缰绳,逗弄着小马驹,铺子里,却见苏青已是以一双肉掌,熔炼着那纯阳铁盒留下的铁块,更是以内劲发力,原本坚硬无比的奇铁,慢慢有了变动,许是觉得这法子太慢,他手中劲力忽而急转直下变得冰寒彻骨,风雨一袭,淋在他身上,竟是凝作一粒粒冰渣。 手上更是结出一层冰霜,将那铁块包覆在内,五指再一发力,那铁块咔咔一声,竟然碎散成渣,裂开了。 只在铺子里几人战战兢兢的注视下,苏青故技重施,愣是把那二十六枚铁块悉数个捏碎了,如此一来,这奇铁已是融的极快,大大缩减了时间。 只是,比寻常的铁块还是慢上不少,苏青也不废话,干脆以自身功力鼓动炉火,双掌遥对烈焰,以壮火势。 一时间赤焰熊熊,热浪袭来,只把人炙烤的口干舌燥,老师傅领着几个徒弟心中叫苦不迭,只是等看见苏青抛出的一锭金子,一个个精神大作。 “不知客人可有提前准备好所铸之剑图纸?” 忙活了大半天,几个铁匠也不知道喝了几斤的水,眼见铁块悉数融为铁水,老师傅才又开口。 “有!” 苏青自怀里取出一张图纸,其上剑形长约四尺,细若两指,剑身与剑柄相接,并无剑格,剑柄上落满纹理。 “咦,敢问客人,这剑柄与剑身的衔接处,所嵌之物为何啊?”老师傅瞧了一眼,忽见纸上所画之物,不由大为惊奇。 苏青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物,却见那是一枚圆球,剔透晶莹,内里似有风云涌动之相,分作两色,黑白参半,正是那阴阳球。 此物有嫁接移功的妙用,苏青却是打算将其嵌入剑身之上,至于个中玄妙,剑成之后才知。 一旁的徒弟已是接过图纸,照着上面的剑形塑着剑模。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过去了一天,他们清晨步入城中,此时已是深夜,雨势未停,街上行人匆匆往来,随着夜色渐深,已是无人。 屋檐下,阿雪捧着一只烧鸡,吃的满嘴是油,时不时朝铺子里张望一眼,但见铁匠铺里的师徒几人正轮番上阵捶打着一柄漆黑剑胚,此剑制式奇异,剑柄剑身的相连处正嵌着那阴阳球,宛若镶着颗凤眼,隐放光华,好不神异。 再瞧那师徒几人的手掌,俱是磨出来一个个血泡,满布大大小小的血口,让人望之胆寒。 “且把手伸过来!” 苏青瞧了几人忍痛发白的脸色,说道。 师徒几人还自诧异,但还是下意识的伸过手就见苏青掌心遥遥一对,只在几人掌心一抚而过,其上血口竟是肉眼可见的结出血痂,而后飞快脱落,不过寥寥几息,竟是已经愈合了。 几人茫然呆愣,像是感觉做梦一样。 却听耳畔又起言语。 “铸剑吧!” 他们这才回神,心惊肉跳之下,忙握锤再敲。 直到三更。 才见长剑成型。 几人又是轮番砥砺开刃,打磨之下,这剑立露本色,其色墨青,剑身狭长,青光湛然,宛如一泓秋水,寒人心魄。 “客人,剑已铸成!” 年过半百的老师傅,捧剑端鞘,此时神情萎靡,怕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多谢!” 苏青点点头。 “多有劳烦,这便告退!” 老师傅忙一摆手。 “公子气质绝俗,非是常人,小老头也是三生有幸,得铸此剑,还请客人告知一下,此剑何名啊?” 苏青拿过剑,出奇的有些重。 他看了看,眸光一闪,笑道:“无名,告辞!” 说罢,已是转身提剑,带着阿雪,牵着小马驹,没入幽深的雨夜。 …… 这月中旬, 樊城兵败,守将牛富与偏将王福,皆而死,自此城破陷落,满城哀鸿,尽遭元军铁蹄践踏。 襄阳至此孤立无援。 也在这一月。 襄阳城外,一人负剑东来,赤足沐霞而行,杀气冲霄…… 315 青衣怪人 襄阳守将,乃是吕德,此人昔年也是合州之战的主事者。 他已经数日未曾合眼了,神情萎靡,眼仁里满布一条条细密血丝,双眼通红,形神枯槁,正远望元军所在的方向。 自樊城被破,两城衔接之势,已是断绝,襄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他这些时日来连遣数人,日夜兼程,快马加急,求援朝廷,可迟迟未有回音,所遣兵卒俱是一去不回,令他心生绝望。 可这满城的百姓,又该如何? 盖因这元军之中,竟是得一攻城利器,此物唤作,木霹雳,威力惊人,三亩之内,人物尽成齑粉,数日前一番恶战,此物曾击中城中火器库,引爆了库中火器,震响惊天,百里可闻,库房周遭,皆化瓦砾,一场大火足足烧掉了大半襄阳。 虽是早春,可如今天气却是寒若隆冬,时有大雪,经此一役,军民缺衣少食,无屋可住,饥寒交迫之下,竟是有人煮食死人,简直骇人听闻。 既无援兵,又无粮草,可算是穷途末路,这座他固守多年的城,如今终于是守不住了么? “吕将军!” 城头上,忽见一面相威严,身穿锦衣的男人登了上来,却是当年那发起“群英盟”,召集天下武夫,援兵抗蒙之人,天眼雕王,云万程。 此人身后,还跟着一白衣少年,俊朗非凡,气质不俗,正是其子云殊,却是已被公羊羽收为弟子,乃是当今武林的后起之秀。 “上面风大,还是下去吧!” 云万程叹了口气。 心里却是担忧这吕德对朝廷死心,生出投降的念头,他心中亦是带着几分悲戚,几番恶战下来,那些一起跟随来的武林豪杰,一个个死的死,残的残,有的更是万千箭雨射成了刺猬,有的则是被攻城炮弹砸中,粉身碎骨,时至今日,多是折损殆尽。 这该死的朝廷…… 可哪怕已至穷途末路,他却不愿做那降兵败将,可死,不可降。 吕德瞧着父子二人目光灼灼的眼神,心头暗震,却是苦涩一笑,那元将刘整已是放言,城破之日,必要血洗襄阳;若降,那是失节,若不降,只怕这一城的百姓难逃一死,但他现在要是表现出半点投降之意,恐怕便会被这二人杀了祭旗吧。 “也好,下去吧!” 点点头,这便准备下了城头,临走之时,下意识又看了看夕阳下的旷野,可他忽然脚步一停,神情怔楞。 云万程父子二人见他神情古怪,只似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怪事,当下也扭头顺着对方的目光,瞧向城外。 但见远处旷野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人,此人身形瘦削挺拔,步伐舒缓,可抬脚落脚,宛似凭空挪移,身形一晃,一步所去,已在十数丈开外,看上去简直如见鬼魅。 快的肉眼都似难以跟上,只能看见一人青衣飘荡,负剑而行,身形连连闪晃,一闪一晃,已是去远,就这一眨眼,这青衣客竟是已踏江而过,凌波而上,足下如履平地,几步的功夫,竟是渡江而过,径直远去。 “嘶!” 三人面面相觑,看的是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都看傻了眼。 “殊儿,你有没有觉得此人像是在哪见过?” 云万程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却是泛起思索,目露诧异。 听到父亲这么一说,云殊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那人身法奇高,腾挪之下如仙似魅,却是没瞧清楚。 “他这是,去元军大营了?” 吕文焕忽然怔怔说了句。 云家父子这才似反应过来,二人相视一眼,旋即似想到什么。 “快,命斥候前去……算了,我自己去……” 虽觉不可思议,然那云万程还是想抱最后一点希望,口中震声长啸,双臂一展如大鹏展翅,竟是掠空而起自城头盘旋一转,扑了下去。 “爹!” 云殊一惊。 可声音出口,自家父亲已是如苍鹰滑翔般朝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却说这云万程离了襄阳,发力狂赶,饶是他自峙身法不弱,可等看见江上激流涛浪,也不由得生出心惊肉跳之意,回想那人赤足渡江,心头更是震撼,身形一转却是忙饶上铁索横桥,直朝江对面赶去。 脚下飞急,云万程歇都不歇,待到又奔出一段距离,他忽然足下一顿,神情一凝,视线落在一旁站着的两具尸体上;确实是站着,这二人还保持着生前的姿势,面露惊色,神情骇然,仿佛一刹那便已丢了性命,看其穿着,皆属元军斥候。 死了? 云万程还有些不信,上前一番探查,可不等他伸手触碰到,只是动行掀起的劲风一过,面前像是被点了穴的僵立不动的二人,突然整个如爆散的风尘般,在风里如扬沙散去,看的他一个激灵。 这是个什么死法?可当真闻所未闻。 强压心头震怖,云万程足下再赶,可沿途所见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见路边时有元军凝立,然死法却与先前所见的那两个斥候相同,俱是浑身不见半点伤势,似如扬沙,不留全尸。 从初时的一两具,到最后的四人,再到人,再到十数人,死状无不是一模一样,骇人听闻。 他乃是老江湖了,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连反应都没有便丢了性命。 夕阳西沉,红霞渐散,天地间,又呜呜刮起了北风,飘起了飞雪。 雪花一落,放眼所及,俱是一片苍茫。 云万程心无顾忌,仍是急赶。 不想耳畔乍听一声笑来。 “你倒是有趣,一人便敢追我至此?也不怕那些蒙古鞑子擒了你?” 云万程心头一惊,忙自闻声看去。 就见一个偌大的石头上,一青衣人正曲腿担臂,随意的坐在上面,手中吃着抢来的牛肉,喝着马奶酒,神情平淡,像是带笑。 最奇异的是,此人背后长剑的剑身上,竟有一颗圆珠散发着淡淡光华,奇异更加神异。 “在下天眼雕王云万程,见过高人,如今襄阳孤立无援,还请尊驾施以援手!” 青衣人淡淡瞥了眼云万程一眼,也不作答,只是饮酒吃肉,过了许久。 “你回去吧,谈不上帮不帮的,我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杀这些元兵,至于杀多少,就得看心情了!” 听到这人口气大的似是能装下天地,云万程嘴唇一颤,想要再言,可却闻风中传来一声轻笑,石上已无踪迹。 “两天后,记得过来接收元兵的粮饷衣物!” 人已远去,声却还在原地。 316 黑水伯颜 大雪飘摇。 天地如烘炉,众生皆争渡。 只说那江畔对岸的旷野上,无数军帐林立,俱是燃着火把,远望之下,宛似繁星坠世,昏黄通亮,在风雪中明灭不定。 元军大营中心,主帐之内,亦是亮着火把,里面的人仍未休息。 夜已深。 帐外风吼雪飘。 账内,一人独坐,看着兵书,思虑着如何攻破襄阳。 此城已是孤城一座,大宋势弱,只要此城一破,那蒙古铁骑自此便可长驱直入,则天下定矣。 一想到这儿,饶是中年汉子寡言少笑的性子,脸上也不由多了抹浅淡笑意。 可猝然。 “你笑什么?” 一个清寒的嗓音像是鬼魅一样,凭空冒出,轻飘飘的,且有些漫不经心。 中年男人闻声乍惊,但他随即又冷静了下来,视线一抬,已见一人正自帐外漫步走了进来。 “我猜你一定在想,襄阳要破了,大宋要完了,你要升官发财了,呵呵!”来人赤足踏雪,神情带笑,笑的有些玩味儿。 “你是谁?” 只说这元兵南征的统帅是何人啊? 非是别人,正是那蒙古第一高手,萧千绝的二弟子,此人名叫伯颜,箭法独步天下,武功亦是高绝,奈何醉心疆场,只想建功立业。 如今倒也了得,官拜中书左丞相,全权统帅南征大军,可是那忽必烈身前的大红人,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伯颜刚问完,但他眸子陡凝,却是看清了面前人那张独一无二,惊心动魄的面容,不待面前不速之客回答,双眼豁然又张大,惊疑道:“你是苏青?” “然也!” 苏青点点头,轻声道:“既知是我,你便该明白,今日你已难逃一死,可有遗言啊?看在萧老怪的份上,我可以替你转达!” “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八思巴那和尚几番纠缠于我,已是被我斩杀在昆仑山脚。想来现在已是喂了狼了,这可是你们蒙古人信奉的神明,葬身狼口,应该也算死得其所了吧!” 伯颜先疑后惊,继而是大惊。 但他到底还是心思城府极深之辈,强压心头震讶,眼前人竟是那个苏青?数年前,自萧千绝回归黑水后,便是闭关苦悟,不问俗事,整个人如疯如魔,平日里只念叨着“苏青”二字,而后是“天物刃”,疯了、颠了、痴了一样,不断参悟着他自己的绝学。 他曾去探望过萧千绝,故而对苏青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甚至如雷贯耳,毕竟一人之力可抵千军,这本就是件极为惊人的事,何况还能在自己师父的追杀下从容脱身,就更不容易了。 伯颜沉声道:“你杀了我,也不能活着出去,只要你现在离开,我可当作什么事……” 言语至此,他忽然一停嗓音,一步奔出,伸手已摘下弓箭,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只见伯颜提出三箭,搭弦开弓,半人高低的强弓,“嘣”的一声,弓弦震响,立见三箭如流星赶月般震脱了弓弦,朝苏青射去。 三箭齐发,只飘忽一过,瞬息已至苏青面前。 可伯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双眼陡张,却似瞧着什么骇人一幕,脸色狂变,神情惨然,眼神都瞧的发直了,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只见那三支箭离苏青只有一指的时候,忽然停住了,就那么生生悬在了空中,并无依托,无由浮起,好不诡异。 尔后,箭矢之上,以箭簇为起始,整支羽箭竟然飞快覆上一层冰霜,三支浮空箭矢这才从空坠落,啪嗒一声,摔作数截。 伯颜只看的遍体生寒,双眼圆睁,可他眼中有惊无恐,却是吃惊于眼前人的手段。 他久居高位,自有其非凡之处,眼见苏青施展出这般绝学,竟是不退反进,一弃弓箭,双手一迎,一记手刀直劈苏青,掌缘之下,似自带锋芒,分风破血,以手化兵,正是那“天物刃”。 此乃黑水一脉绝学,正是被其所得。 可他面前的苏青却是闪也不闪,避也不避,神情平常,看着那一记手刀,蓦然抬起了右手,食指一伸,指肚已是蜻蜓点水般,在伯颜手背之上轻轻戳了一下。 遂见伯颜的整个身子,立马停了下来,像是成了冰雕一般,脚不能移,身不能动,唯一双眼珠子能左转右转,面露惊容。 “你、” 苏青却不想再多说。 “既无遗言,这便上路吧,留你全尸!” 说罢,挥手一扬,立见一股迫人寒流已是自他面前袭出,所过之处沙石凝霜,一层薄冰登时蔓延开来,直至伯颜脚下,将其包裹其中,不多时,军帐之中,只剩下一座冰雕似的身形,凝立不到倒,眼中光华神采飞快黯淡,最后化作死灰,黯淡。 已是殒命。 苏青眸光闪烁,转身走出了主帐,望了眼风雪中的无数灯火,他长长吸了一口。 “你,是什么人?” 他一出来,很快便被巡逻的侍卫给看见了,嚷着一口生硬古怪的汉话,提着枪矛,走了过来。 苏青呐呐道:“白骨人间!” 双眼一眯一张,他身形未动,然双手却是轻轻探举而起,五指一攥,只在这着攥指的过程中,一股骇人气机霎时自他体内宣泄而出,甫行功运劲,苏青整个人只似变成一座亘古长存,终年不化的雪山。 一身功力再无余留,狂飙澎湃的冰寒劲力,霎时以他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汹涌冲击出去。 肉眼可见的,但见苏青脚下积雪,不过片刻,已被坚冰所冻,而后朝着周遭扩展开来。 大地冰封。 目睹这不可想象,惊世骇俗的一幕,那些侍卫已是反应过来,口中急声高呼道:“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一刹那,四面八方都是暴起一阵喧嚣吵闹,遍地刀剑出鞘之声,只见一股股人流,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风雪之中,呼喝四起,转眼,苏青周围已是里三层外三层,被蒙古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张张恶狠狠的面目,宛似群狼环肆般朝他瞧来。 “你把伯颜大哥怎么样了?” 一青年提枪喝问道。 苏青双手五指忽一掌张,轻笑应道:“死了!” “什么?” 一言出,却见所有的眼神已是变了。 苏青笑而不语,指下一转,一股起劲一动,立见背后长剑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倒射空中,而后盘旋一转,已是落向苏青手中,可他却是屈指一弹。 面前长剑,唰的已是横飞而出,带起一颗颗瞪大双眼的脑袋。 “杀啊!” 317 以一敌万 “杀啊!” “杀!” “杀了他!” …… 喊杀声起。 四面八方俱是汹涌冲来的人流,铁衣洪流,持枪握矛,无数凶戾元兵,尽朝他扎来,寒芒千朵,洞穿夜色,更万千刀光前赴后继朝他劈来,到处都是杀机,刀山火海,怕是也不过如此。 他是谁? 他是苏青。 提剑在手。 苏青面上带着平和轻笑,手中挥剑横扫,却见风雪中,那剑身上,乍然吐出一缕青芒,覆剑裹刃,绚烂夺目,令其手中剑看起来,恍若凭空又暴涨三两尺,再长一截。 “呛啷——” 剑鸣宛若龙吟, 青芒流转,在夜雪中伸缩不定,泛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杀意。 他横剑,便是一缕无匹剑气,他刺剑,又是一缕剑气,一剑挥出一缕剑气,千剑挥出千缕剑气,剑光一挽,万千剑光赫然迸发爆射开来,剑气森然,剑风嗖嗖。 黑压压的元兵洪流,只在这剑气之下,像是给割掉的野草一样。 杀人如割草。 更诡异的是,那狭长剑器之上,一颗阴阳球正自明灭互转,光华流窜之下,苏青所发劲力,若是将他原本催动之劲比作是“一”,那劲力经阴阳球一过,发出之后,剑气已成“十”。 威能大增。 不光是他所发劲力。 哪怕是这蒙古军中的高手,但凡劲力所至,皆可被阴阳球吸纳其中,阴阳轮转之下,竟是可将对方劲力再借剑发出,且威能更强。 剑气过处,枪折矛断,一招一式皆已非同小可,只在元军洪流之中,一颗颗头颅带着滔天血雾,翻飞抛起,而后落在地上,又被无数人踩作血泥。 一片一片的人倒下,后面的人又像是疯了一样,杀红着眼的扑了上来。 急风寒雪之中,一柄青虹宛似不是人间之器,在苏青周身之外,穿行往来,翻飞飘转,剑气纵横。 苏鸿信站在原地未曾动过,只是脚下的尸体,却越堆越高,统帅一死,这些元兵已是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不要命的上扑。 倒下的尸体越堆越高,一座尸山已是平地垒起。 “噗嗤!” “哈哈哈,我刺到他了!” 终于,一截枪尖破空而至,扎在了苏青的背上。 众人皆是怒喝高呼,似是眼前之人,到底还是人,不是神。 可他们脸上神情忽而再变。 只见苏青眸光闪烁,轻声道:“有意思!” 破开的衣衫下,遂见那枪矛捅出的窟窿,竟是转眼止血,血肉愈合,像是从没有伤口一样。 眼见苏青如若无事一般,慢慢登到尸山顶上,终于是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大军发出了第一声狂笑。“哈哈,来!” “杀啊!” 方落的喊杀声,立时再起,旷野之上,只杀的风云惊悚,天昏地暗。 苏青似也杀性大起,手中长剑青芒暴涨,一股滔天寒气借剑而发,瞬间席卷荡开,但见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原本一个个还在攀爬涌上的身形,登时凝固僵住,冷笑、狰狞、凶戾,一幅幅面貌神情也全都定在了脸上。 全都化作了冰雕。 剑光再一横过,无数冰雕悉数拦腰而断,散落成一地冰渣。 身后元兵再次不要命的扑上,补住了豁口。 不想剑身忽而由青转赤,青赤交转,在晚风寒雪中不住颤动。 苏青屹立高处,眸光垂落,手腕一震,长剑立时激出清越剑鸣,剑光宛似凝为一束,被其挥剑扫出,剑风一过,却见凭空掀起一股澎湃火浪,融风化雪,那些围杀来的人,瞬间通体俱燃,周身也被熊火所罩。 苏青右手握剑,左手也是未停,五指一张,朝虚空一握,立见那飘飞翻卷的雪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漩涡吸摄到了手中,聚雪成冰,只是瞬息,他左手已多了一把寒冰所凝之剑。 双剑在手,苏青一身气机勃发,足下一动,已如惊鸿踏雪般飘飞扑下,身形凌空一转,轻灵缥缈,再见他周身寒烟如雾,聚拢之下,但凡触及者,寒劲袭身,无不是顷刻化作冰雕,爆碎开来。 浩荡剑气冲泻八方。 “杀!” 苏青口中喊杀,眼露杀机,剑凝杀气,心生杀意。 已是在落入重重人山人海之中。 刹那间,无数人扑上涌上,转眼已成人堆,将他压在下面。 只是忽见锋芒剑气直冲霄汉,如光似虹,爆射而起。 立见那人堆上的所有人陡然间全都震空而起,神情凝固,而后在空中像是被斩了千百剑,整个身子已是无声无息的支离破碎,变成一地残肢断体,血水泼洒,肚肠抛落,简直犹如修罗炼狱,好不骇人。 只是那血水,却是未有一滴落在他的身上。 杀啊! 杀杀杀…… 旷野之上,惊天动地的呼喝声与喊杀声响了个彻夜。 浓郁的血腥气,顺着晨风飘来。 元军大营中,此刻再见,已是尸山血海,血水汇流如泊,蜿蜒流淌,直去数里。 遍地都是尸体,像是找不出一具完整之躯。 残兵斜插,断首杵地。 甚至有的人死的太快还没倒下,像是冰雕一样,覆着冰霜,凝立不动,早已气绝多时。 “杀啊!” 远处,还有喊杀声。 以及战马冲阵之声,但见万余精骑,纵马冲杀而来,轰隆隆似惊雷碾过人间。 雪已停,晨风又起。 苏青掸了掸衣摆上的血迹。 眼泊澈净的,像是初降的白雪。 一扫那冲杀来的战阵,苏青手上长剑一转,剑尖乍起一声鸣动,斜斜指地,而后翻腕一转,周遭三丈内的积雪,豁然似一股大浪,冲天激起,浩浩荡荡。 剑势再动,苏青剑尖一挽,五指一松,手中剑气豁然无由而震,如收一股无形气机牵引般,随雪浪在空中盘旋,旋即被苏青一指拨弹扫出,化作一道流光,携雪浪朝着那蒙古骑兵横飞冲去。 远远瞧去,就似一条浩荡雪色长河,迎上驰骋而来的铁骑洪流。 苏青则是脚下慢赶。 他双掌一抬,掌劲一发,立见一道道冰雪所凝的宛似实质的掌印,已遥遥隔空落在一个个马背上的元兵身上。 甫一落上,不及惨叫,立见这些人浑身犹如化作骨粉,死的干脆。 抬手一招,长剑折返而回 苏青杵剑在手。 看了看这群骑兵的统领,一个狼狈慌张的年轻人。 旋即收剑转身离去。 “留你回去给忽必烈报信吧,三天后,我去取他性命!” 声还在,人已远。 年轻人回头一瞧,瞳孔忽而骤缩,就见身后,一匹匹驰骋骏马还做着扬蹄奔跑之势,只是连同它背上的人,如今都已是成了冰雕,冻在了原地。 318 剑指大都 “报!” 襄阳城内,斥候连滚带爬而归。 神情慌张,面色苍白,气息急促。 “慌什么?” 城主府内,吕德皱眉呵斥了一声,但他脸色旋即一变。“莫非,元兵又有动作了?” 斥候小兵忙一摇头。 “不是!” “那是什么?” 吕德问。 斥候答:“回禀将军,属下今早前去打探敌军动向,可是、可是……” 他话语急促,语气磕磕巴巴,鬓角竟然是已经渗出冷汗来了。 吕德不悦道:“有什么话快说!” 斥候强壮胆气,涩声道:“将军,那元兵一夜之间,不知为何,竟是伏诛大半,放眼所见,俱是尸首啊,不见活人!” 吕德双眼陡张,腾的起身。 “你说什么?死了?” “是啊,血流成河,遍地伏尸!” 听着斥候的话,吕德气息一急。 “召集众将!” 待到他商议之后,率领兵将,渡过汉水,赶到那片战场之后。 只见旷野上,一座座尸堆垒起,遍地残肢断臂,放眼所及,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 有人指着旷野上的辎重,兴高采烈的欢呼道:“粮食,军饷,咱们有饭吃了,还有马,很多战马!” 望着眼前这匪夷所思,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吕德凝立风中,久久方才回神,抬眼一望湛蓝青天,眼中流泪,喃喃道:“苍天啊,莫不是鬼神助我?” …… “阿嚏!” 晨间的小道上。 迎着晨风,苏青背剑踏步而行,嘴里打了个喷嚏。 他身后,就见个翠衣少女牵着一匹枣红的小马驹,手里拿着串糖葫芦,连咬了两颗,愣是把腮帮子都撑得圆鼓鼓的,嘴里含混道:“狮虎……昨晚上……你干啥去了?” “办了点小事!” 苏青手里也捏着串糖葫芦,一口咬下去,酸的眉头一拧,而后又慢条斯理的嚼着。 “师傅,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直没听过你说起你的家人啊?你家在哪啊?”少女性情懵懂,模样痴憨,牵着缰绳,许是觉得行程太过单调,嘴里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苏青脚下步子似是轻微顿了顿,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忘了!” 阿雪一眨眼,不知不觉,嘴里已是舔化了糖衣,咬碎了山楂,一张脸立马都绿了,五官扭曲,紧闭着双眼,嘴里“嘶嘶”吸着凉风,脚下一停,缩着肩膀,不停打哆嗦,眼泪都出来了。 可她却是硬撑着不吐,囫囵咽下,眼见苏青走出一截距离了,才忙又跟上,咽着嘴里的酸汁,她好奇不解道:“怎么能忘了呢?我要是有个家,这辈子打死都不忘!” 酸的嗓音都变了。 但她希冀的神情忽又一黯,失落道:“可惜,我打小就没爹娘,还是主人一手养大的!” 只是说完她又呵呵傻笑了起来。 “不过,我觉得,我现在有家了,师傅在哪,家就在哪!” 苏青行在前面,沉默了一阵,他轻声道:“有时候,记得太清楚了,反而不好,这世上,世人多是善忘的,连为师也不例外,或许有一天,你也要忘,记一件事,总是比忘一件事来的难受!” 阿雪听完,又明眸眨了眨,嘟囔道:“老气横秋的,反正我才不会忘!” 苏青脚下不停,问道:“教你的勾魂调会吹了么?” 阿雪一摇脑袋。“师傅你再吹一曲吧,可好听了,比姑苏城里的一些花魁吹的都好听!” 苏青脸颊一抖,扭头瞧了瞧身旁的傻徒弟,却见少女眯着笑眼,笑的天真烂漫,很是期待,像是不知道那些吹曲的花魁是什么人。 他低低叹了口气。 伸手一拂,劲风裹着一片翠叶,在空中翻旋一转,已落到了他的指间。 “以后不准再拿我和那些花魁比!” 阿雪奇道:“为什么?我问过了,人家说那些花魁都是长的最漂亮的,但我觉得师傅比那些花魁还要漂亮,恐怕全天底下,都找不出来比师傅还漂亮的人了!” 苏青像是发觉了解释不清楚,干脆道: “算了!” “这曲子,是我依着一首极厉害的琴谱改的,共有八音,乃是天底下极为罕见的音杀之法,以曲调可乱人气息,逆人内力,摄人心神,不用动手,就能伤敌于无形,令其自伤,可寄于诸般器乐之上,学了有大用。” 身旁的阿雪却是一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嘴里连着“嗯嗯”应了几声,眼神却似在侯着他。 苏青只将翠叶放于唇间。 “呜呜……” 立闻曲调惊起,在林间盘旋荡漾开来,随即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林中飞鸟之声忽的一散,继而闻声而来,一个个跟一段,歇一段,听着曲声。 宛若天籁。 …… 大都。 不同以往。 如今的这座城,已是重重重兵把守,如临大敌,如侯恐怖。 那蒙古大汗忽必烈,亦在此城之中,端坐城头之上。 而在城下。 伯颜的尸体,正横放在一具棺椁之中,寒冰未化,只似睡着一样。 自两日前,蒙将阿术带回来一个消息后,满朝文武,尽皆哗然,那南征大军,除了汉水上的水军外,其它的,无不是被一人杀的溃败而逃,此一彶,元兵足有近三万多人死在了那片旷野之上,统帅伯颜,更是命丧其中,几大万夫长亦是死无全尸。 不光如此,大元帝师八思巴,亦是久出未归,生死不知,半日前,有人在昆仑山下,发现了他们风残骸,早已死去多时。 “是谁?究竟是谁杀了伯颜,我誓杀他!” 棺椁前,一人三十余岁,一身黑衣,容貌冷酷,一身气息森寒迫人,眼中杀机满溢。 “那人容貌清绝,独一无二,身着青袍,发丝黑白参半,武功之高,已不似凡人!” 一旁的阿术沉声道,哪怕已回来数日,他仍是忘不了那天的场面,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浑身发冷,手足冰凉。 他不说还好,一说,陡见一只黑虎纵跃扑出,虎上一人负手而立,面相阴沉,眉眼阴鸷,正是那,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的萧千绝。 望了眼伯颜的尸体,萧千绝眼神平淡。 “想不到,此子竟然练成了这一手惊人的寒功,端是了得!” “师父,他是谁?” 那黑衣男子问道。 “不用我说了,他已经来了!” 萧千绝嘴唇翕动了一下,忽然抬头。 只见远处的天边,一人道身影,负剑而来…… 319 孤剑独鸣 “呜呜——” 风吹尘扬。 远处的天边,似有一道幽幽咽咽的曲调传来,和在风里,落在尘中,飘过这早春的大地。 时间没有尽头,脚下的路,又是否有尽头? 生与死的尽头。 大都城外,众将云集,兵卒林立,浩浩荡荡,宛若绵延山壑,黑压压的延展开来,只似在天边铸成了一道亘古长存,难以撼动的天堑,不可逾越的鸿沟。 忽必烈高坐龙椅之上,端坐不动,凝目远望。 望着那步步行来的人。 眼中那人虽是迈步行来,然却快过奔马,步伐一起一落,看着舒缓,可每每迈步之下,便似一缕青烟平地窜起,掠动如飞,闪身之际,已在十数丈开外。 如此诡谲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天边仿若飘来一道青衣鬼魅,连连横空挪移,飘忽如云烟。 忽必烈虎目圆瞪,眼中精光暴现,一挥手,道:“擂鼓助威!” “咚咚咚咚……” 城头之上,立闻隆隆擂鼓闷响,震耳欲聋,仿似雷鸣,碾过人间大地,荡向天边。 “诸将,谁愿为我斩杀此獠?” 忽必烈命人端来一盘烤熟的羊腿,边饮酒食肉,边沉声喝问道。 但他倏的又眯眼,笑道:“仅观此人独面千军万马亦不曾退缩,我便晓得这人非同小可,谁若伤他,伤万金,断其手足者,可封侯,取他性命者,可封王!” 此言一出,三军齐震,众将士无不热血沸腾,吼啸惊天。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末将愿往!” 但见一将纵马而出,着上身,满头细辫,双手握一对铜锤,身形魁梧高壮,大吼一声,已是朝着天边的来人迎上。 “好,擂鼓声再大些,我倒要瞧瞧,这汉人是否真有独挽天倾之力,救这汉人天下。” 忽必烈哈哈大笑,粗犷豪迈。 可他眼神骤凝,已露杀机,继而是冷笑。 只见天边,那名元将纵马奔出,临到青衣客近前,双锤已是高高抡起,眼看就要当头砸下,可他的身形也在这一刻凝滞,连人带马竟是顷刻化作一尊冰雕,旋即散作一地冰渣。 忽必烈抚掌而笑。 “好,此人果真非凡!” “可还有人愿往啊?准其率部将而行!” 话甫落。 “末将愿往!” “末将愿往!” …… 已有数将越众而出。 “去吧!” 忽必烈不曾多言。 “杀!” 喊杀声起,立见一股百人骑兵如枪矛之状,朝远处那人冲杀过去。 骑兵未至,弓弩先飞。 弩箭破空激射,箭势密集如雨。 “嗖嗖嗖——” 箭雨落下,却见那人青袍一卷,如浮云乍动,流水激浪,平地劲风一起,飞沙走石,天愁地惨,一股浩瀚火浪登时凭空掀起。 漫天箭矢竟被焚之一空,化作一簇簇赤焰,一枚枚乌寒箭簇,则是被那人大袖一收一揽,悉数摄了过去,挥袖一抖,竟是化作一地铁粉。 “呛啷!” 再闻剑吟声起,一道四尺青虹,乍然冲天倒射而出,倒拔出鞘,只在空中如拂柳、游龙一飘一转,已是轻飘飘的落入那青袍客的手上。 长剑一横,光寒天下。 青芒已然吞出,飞纵横来,来人步伐未变,然闪身一晃,已是拖出层层虚影,只在骑兵中穿行一转,交错而过。 但见那百余骑骑兵,纵马前进之势不绝,直奔出四五十步,那马匹没了驱赶,方才缓缓停下,可马背上的人却是接连身子一震,一蓬蓬血雾自他们身上炸起,绽放开花,开出血花,惊艳凄婉。 如此一幕,已是把城头上的人看的触目惊心,手脚冰凉,这等手段,焉是凡人所能拥有。 眨眼之间。 城门远去百步,已多了条提剑身影。 苏青看了眼兵将中间,那众星拱月般的人。 “你就是忽必烈?” 见此人气态非凡,他有些好奇的问。 忽必烈点头。 “不错!” “你就是那苏青?” 苏青也点点头。 “然也!” 他眸光一扫一干虎视眈眈,神情各异的面目,恍若无物,待看到萧千绝后,眸光这才亮了一亮,最后又看向忽必烈,说道:“念你也算一世雄主,你自尽吧!” 淡淡的言语,却似金铁坠地,说出来的都是份量。 忽必烈眯起的眼眸里,似有寒芒闪露,他笑道:“不急,死,总得有个理由,今日只要你能将我这满城将士杀个干净,我必然自尽而死,绝不反悔!” 苏青听的失笑。 “区区一城兵将,何足道哉!” “哼,小子,你这口气当真是越来越大了!” 忽闻冷哼。 一身形消瘦的黑衣老者负手走了出来,正想萧千绝。 多年不见,此人鬓发已见斑白,身形瘦削,眼中光华内敛,然浑身气息却愈发的迫人,披发无风自动,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宛似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凌冽气机,像是一柄刀,一把剑,锋芒极尽,连目光都似能洞穿肺腑,破人皮肉般。 只往那一站,所散气机竟是在起身旁的地面留下一道道利刃斩过的沟壑浅痕,似刀斧劈砍过一样。 苏青眼皮一颤,视线在萧千绝身上来回一扫,他轻声道:“你我也算是故人相见了,却不知道我的口气向来都这么大么?啧看来天物刃你已是另辟蹊径,圆满大成了啊,不错,但你我恩怨,或可择日再战,今日,我誓灭元庭!” 萧千绝眼神幽幽,想他此生除公羊羽外,罕逢敌手,纵横天下,唯独在此子身上连连吃瘪,如今又杀他弟子,他冷淡道:“你杀了伯颜,今日你我之间,唯有一人可活着离开!” 苏青蹙了蹙眉,旋即叹了口气。“也好,无休止的厮杀,本就是咱们这些江湖人的宿命,但今天,谁若阻我,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死!” 言语之间,杀机毕露。 二人针锋相对。 “你的话说的太早了!” 萧千绝肩不动,身不动,可他整个身子却是蓦的飘起,足尖触地,朝着苏青飘了过来。 忽必烈不惊不慌,再一挥手。 “擂鼓呢?” “今日能得见当世两大绝顶高手一战,也算是大饱眼福啊!” 面上虽不见慌色,但其握刀右手却是轻微颤抖,他横刀在手,沉声喝道:“众将掠阵,且观此战!” “咚咚咚——” 城头上,立时再闻隆隆擂鼓。 远处的天边,似有似无,又有曲调声传来…… 320 元帝自尽 大都城外。 两道身影遥遥对立。 一人青衣赤足,提剑束发,一人黑袍负手,浑身气机鼓荡开来,令其衣衫猎猎作响,风尘一过,尽皆失声。 远方的天边,荡来了声声高远悠扬的曲调,婉转悦耳。 二人谁也未动,只是苏青已立剑,萧千绝已垂手,彼此蓄势待发,亦或是等待着那刹那间的胜负之机。 白云高远,青天湛蓝。 围观之人,无人开口。 只有一声声咚咚咚的擂鼓,自城头响起。 天边的曲调忽急,这头的擂鼓声竟也似不受控制般更急,锤鼓的汉子满头大汗,目露惊恐,奈何锤下发力,却是不受自身控制。 “咚咚咚咚……” 鼓声更急,远处的曲调似是隔空摧鼓,一声声,一锤锤,像是落到了所有人的心里,惊的气血浮动。 “哼,我来。” 忽闻冷哼,那先前的黑衣青年双足一点,已是径直取过一对鼓锤,运劲催力,对着鼓面便狠狠砸了下去,此人便是萧千绝的大弟子,萧冷。 “咚咚咚咚——” 鼓点骤急,其声隆隆。 只将旷野之上激起滚滚尘沙。 鼓声与那婉转隔空相斗,而在曲调之中,苏青却是与萧千绝遥遥相对。 鼓声越锤越快,曲调越吹越急。 “唔!” 但见那擂鼓的萧冷,脸色渐渐泛白,嘴角一咧,淌出了血水,也咧出了狰狞,口中一声厉喝,双锤齐落。“轰!” 那战鼓轰然炸裂。 刹那间,鼓声一散,那曲调之声也给散了。 声响一散。 旷野上,本是对峙的二人,刹那便有了动作。 但见他们身形挪移腾转,如两箭对射,俱是直直冲向对方。 那萧千绝身形乍动,已是使出了幽灵幻影,白昼移形的身法,当年这步法已被其使的是出神入化,如今多年已过,更是登峰造极,动身之下,简直如鬼似魅,足不沾地,一步跨出,身形贴地掠齐十几二十丈,只似摆脱了大地的束缚,凌空御风而起一般。 未至身前,萧千绝双掌隔空击出,掌势一过,如排山倒海,震慑周遭,霎时间黄沙起浪,尘飞土扬。 苏青脚下直迎,却是闪也未闪,避也没避,任由那萧千绝径直飘来,双掌悍然印在他的心口。 “轰!” 双掌起落,惊天动地,但见苏青身后大地,地面宛如水涛浪花起伏一卷,而后荡向远处。 好惊人的掌力。 饶是苏青也拧了拧眉头,脸色白了几分,忽必烈亦是瞧的不解,元庭文武百官也是看得不明所以,在场兵卒将帅更是茫然。 像是不明白苏青为何没还手? 但他们一个个眼神忽然都都瞪大了,看呆了,也看傻了。 只见身受两掌的苏青,浑似没事人一样,突然一手扼住了萧千绝的脖颈,再其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提着对方的身子,奔出了八步,旋即朝空中一抛。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被称为“蒙古第一高手”的萧千绝,萧老怪,人还在空中,便已是轰然炸开,散作漫天冰渣。 “师父!” 萧冷看的目眦尽裂,双眼通红一片,自城头飞扑掠下,手中已是使着修罗灭世刀,朝苏青不要命的劈来,刀气纵横无边,带着嘶啸厉吼。 “噗嗤!” 手中刀已是贯入苏青胸口。 “好!” 苏青身中一刀,不惊不怒,神情平和,语气轻淡。 而萧冷蓦然怔楞在了原地,随后一脸灰败的低下了头,视线一垂,只见一柄墨青色的长剑,不知何时剑尖已自下而上,斜斜没入了他的咽喉。 剑尖一退,但见萧冷咽喉,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血点,血滴外渗,势如点雪,是为红炉点雪之剑。 血珠滑落,萧冷眼神黯淡,已是仰面而倒。 苏青看着地上尸体,眼泊微动,而后慢慢挪向那一只端坐的忽必烈。 只待萧千绝一死,元庭大军已是无需开口,自结阵势,朝着苏青围了过去。 冷冷一笑,一扫这些骁勇善战的蒙古精兵铁骑,他一紧手中剑,正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不曾想,那忽必烈忽然开口了。 “够了,你们都下去吧,事不可为,看来天意不在我这边啊!”这一代雄主,按椅而起,朝着那些集结的士兵吩咐道,眼里满是喟叹可惜。 说罢,他又看向苏青,笑道:“是否我死了,你就能放过我的妻子和孩子?” 苏青听的一掀眉。 旋即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轻笑道:“好,姑且就放他们一放!” “多谢!” 忽必烈点点头,而后四下呼喝亲人手下,像是在交代什么后事一样。 等了快有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忽必烈一把腰刀,反手只往脖颈上一架,死死的瞪着苏青,沉声道:“但愿阁下能言而有信,否则,就是变成厉鬼,我也不放过你。” 到底是非常人啊,竟然在生死之前,做了这么一个选择,恐怕忽必烈已是自觉苏青不可力敌,才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反正都得死,他竟然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只为保全自己的亲人。 苏青瞧的讶异,也不废话。 但听忽必烈把刀架脖子,放眼四顾,放声道:“我死了以后,你们都回北方吧,也不要替我报仇,听见了吗?” “陛下……此事……” 有人面上忐忑,忙要劝解,不想被忽必烈瞪眼一扫,立马偃旗息鼓。 “属下皆已听清陛下所言!” 众人齐声应诺,声震苍穹。 忽必烈脸上带笑,却是又看向了苏青,而后大笑数声。“哈哈哈,好,如此,我去也!” 笑声未落,忽必烈已是自挥腰刀,雪亮光寒的刃口,立时贴着他脖颈上的肉,滴溜溜转了一圈,当即皮肉绽裂,血水溅射,只见这位元庭皇帝的項上人头,已是滚了下来。 那无头身子握刀不倒,只往后一坐,又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只是脖颈上空无一物,唯有血水外冒,已是死的干脆。 眼见对方这般利落的赴死,苏青心头不免讶异,颇为赞叹。 而后一把拾起地上染血的头颅,长剑归鞘,转身就走,同时头也不回的道:“给你们七天时间,撤出中原,否则,见一个杀一个,斩尽杀绝!” 众人怔怔看着苏青的背影,来的快急,去的飘忽,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把一国之君给活活逼死了。 众将纷纷跪地,哭嚎道: “陛下,驾崩了!” 321 江湖震动 …… “听说了么,那蒙古皇帝忽必烈死了,还是被一人逼死的,连蒙古第一高手萧千绝也死了!” “襄阳城外的大军也是被此人攻破的,以一敌万啊!” “雷公堡雷行空也是被此人杀的!” “这人便是当年被逼出中原的苏青,如今神功大成,据说已达仙魔之境,不可思议!” …… 短短不过数日,一个个消息已是在江湖中传开,掀起空前绝后的震动,各门各派无不震惊,连那庙堂之中,亦是大为震撼,闻之动容。 以一敌万? 这莫不是太夸大其词了。 可等那好事者亲去襄阳打探了一番,却是不得不信,目瞪口呆,襄阳之外,汉水江畔,那连绵数十里的血腥气可还没散呢,白骨累累,尸骸遍地。 当真是一人杀的。 消息一经证实,更多的是哗然,以及忐忑不安。 “纯阳铁盒,一定是他得到了纯阳铁盒里的东西,证了仙道,才有如此威能!” 当年一役,多少门派都参与其中了,如今想的自然是对方会不会来寻仇,想那“雷公堡”可是已经自江湖上除名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们。 可人心莫测,见惯了江湖的尔虞我诈,这些人想的非但不是苏青大破元军,有功天下,反倒是想着如何联手对抗他,提防他。 人心本就是如此,见不得人好,更是见不得比自己好,苏青声名如日中天,换来的可不是什么尊崇,而是忌惮,更是眼红。非但江湖如此,连那宫里也是如此,只言那苏青既有杀忽必烈之力,那是否也有杀皇上之力,引人不安。 一个鸡窝里,突然蹦出来一只凤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也就在半月后,江湖上,突然传出一个消息。 那苏青竟要开山立派,一时间八方云动,尽皆动作。 …… 阳春三月,杏花微雨。 朦胧细雨夹带着还没有彻底褪去的寒,笼罩着一片江南小镇,街上行人往来,撑着一顶顶朱红翠绿的纸伞,没在这江南的雨中,缥缈如烟。 只说那雨霏里翘起的一角屋檐下,正有一人坐着饮酒。 对面,一个翠衣罗裳的少女正眯着笑眼吃着桌上的东西,奇的是桌旁还立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摇头晃脑的打着鼻响,连那伙计都看的咋舌,只是银子给足了,甭说是马,就是猪都能上来,只道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师傅,他们还没走呢!” 阿雪鼓着脸颊,嘴里都被各式各样的点心吃食塞满了,话语都含糊不清。 苏青瞥了眼酒楼下的湖畔,只见雨里站着三个人,这三人有些特别,一个老人,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老人拿着一杆钢叉,中年汉子拿刀,青年拿剑,也不说话,只是守着窗户,或者说守着他这个人。 自从江湖上传出他要开山立派的消息后,不知哪天开始,这三个人就跟在了苏青的身后,一直从江北跟到江南,从襄阳跟到了这杭州。 这三人他都有些印象,当年被萧千绝追杀,辗转中原后奔至大理,遇那元兵追杀汉人百姓,二人因而有一场赌斗,他曾从那些流民里挑出来三个人,传授了一些技艺。 时过境迁,不想这三人如今都成了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如今此举,分明是想要拜师。 苏青眼泊流转,轻声道:“路是天下人的,他们想怎么走是他们的事,不必理会!” “师傅,要不你收下他们吧,不然以后青龙会就咱们两个,是不是太清闲了?我也好想有人喊我师姐啊!”阿雪却是望着三个立在雨里像是石塑木雕般的身影,满是希冀的嘀咕道,一双眼睛都快望穿了。 苏青瞧她这幅模样,不由稍稍沉吟片刻,所谓开山立派,可并非只有徒众遍布天下这一种,所求的,无非声望,哪怕门派里只有一人,但若能江湖皆闻,举世皆知,一人可威慑天下,横行八方,照样可成开山立派之气象。 他本意便是只想传她一人,自此一脉单传,然皆无敌天下,震慑诸国,使之凌驾于俗世一切势力之上的存在,以镇中原。 不过,阿雪性子太过简单,倘若往后他不在了,恐遭人算计,看来,还是该再添几人,相互扶持。 念及于此。 “也好!” 他点点头。 没成想苏青竟然真的同意了,阿雪眼睛一瞪,随后在那傻笑起来。 正这时,那街面上忽然纵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由远而近,落在酒楼外,当先的却是一辆马车,其后跟着两排军卒,身穿甲胄,冒雨而行。 车帘一掀,就见个太监手中捧着一物,扯着嗓子高声嚷道:“圣旨到,苏青何在?速来跪下接旨!” 雨丝如旧,苏青眼神淡淡的瞟了那太监一眼,却是自顾饮酒,并没搭话。 阿雪瞧的好奇。“师傅,他们是谁啊?” 苏青淡淡道:“一群没事找事的蠢货!” “苏青,还不速速接旨!” 那太监像是早就知道他在这一样,一抬头朝着窗户又嚷了一声。 苏青也不动作,只轻声道:“没兴趣!” 那太监登时老脸一沉,跳脚喝道:“大胆,这可是皇上嘉许你退敌有功,特意赏赐的,你怎能、你你、目无王法,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皇上?很可贵么?何况,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他,不过,既然你们来了,那就替我也带句话给他吧!” 苏青面上平静,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指肚摩挲着杯沿,慢慢扭头看向那太监,不经意的道:“元兵已退,他那皇帝要是还做的那么窝囊,我随时可以重新换一个皇帝,另外,十天内,我要见到贾似道的脑袋,不然,我自己去京城走一遭!” “你、放肆,大逆不道、你——” 老太监乍听此言,已是气的浑身颤抖,可刚厉声呵斥了没几句,却是骤觉一股骇人的杀气自那窗口一双清澈的眼泊里迸发出来,登时言语一停,口干舌燥,吓得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这才想起来眼前这是个什么人,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狂魔,不由嘴唇发白,打了个哆嗦。 却是又钻回车里,灰溜溜的离开了。 等马蹄声没了。 苏青这才长身而起,拾起桌边斜倚的剑,阿雪见状狼吞虎咽的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从桌上拿了几块点心,牵着马,脚步飞快的跟着下了楼。 “师傅,咱们要去哪啊?” “先去天香山庄,再去天机宫,最后是京城!” 雨里。 那三人见师徒二人出来,也不废话,径直跟着,像是苏青不开口,他们会这样一直跟下去。 五人渐去渐远,背后细雨已深。 322 已近神魔 三月初九。 天香山庄外,暝云低垂,暮雨如尘 却见那气派宽阔的宅院前,众人俱是手持长剑,如临大敌。 自当年楚家家主创建山庄后,这天香山庄便已是名副其实的武林巨擘,名震一方,好不霸道。 历代以来,楚家家主无不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一流高手,直至这一代,更是出了个楚仙流,以其惊人剑法横行武林,难逢抗手。 但现在。 这天香山庄已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凉风细雨,光洁的地面上,被涂抹的灰黯一片。 而在不远处的烂漫春花铺成的石径上,则是可见雨中几条身影漫步而来。 “他来了!” 一声紧张且凝重的低喝落下,一众楚家弟子登时纷纷紧了紧手里剑,脸上流下的,不知是雨还是汗,面色俱变。 这里面,有不少还是雷家人。 “楚仙流!” 苏青微微掀了掀眼皮,眸光一落,已是一步迈出了纸伞。 只是他瞧着无甚动作,可那雨丝甫一近他周身一尺,无不是凭空散去,蒸发一空,一时间,远远瞧去只似苏青周身迸发出一团朦胧水雾,缥缈模糊,好不奇幻瑰丽。 楚仙流大袖飘飘,面上凝重,眸光闪烁变化了一番,沉声道:“好,想不到多年未见,你的武功竟然精进到这等地步,委实天纵奇才,不同凡俗!” 他越瞧是越发震撼,却是苏青那满头掺杂的白发,如今竟然有转复青黑之意,莫非果真得了纯阳铁盒里的丹书火符,修了仙术,竟是生出这等异象。 “你已参破了纯阳铁盒的奥妙?” 苏青轻声道:“也谈不上什么奥秘,不过是一本武功秘籍罢了,还有一样奇宝!” 他握剑右手蓦然一紧,却听“呛啷”一声,一柄四尺青虹已是自行震飞出鞘,翻转一落,插在雨中,剑身犹自震颤鸣动,嗡嗡作响。 此剑制式奇异,色成墨青,远远瞧去,通体只似青玉所铸,细长如一,剑柄与剑身衔合处嵌着一颗剔透圆珠,宛若龙眼,其内阴阳二气交转,如风云涌动,尤为神异。 “长剑无名,今日再来一会!” 苏青一袭青衣,似要迎风荡起。 “念你楚家行事也算光明磊落,少有恶事,接我三招,三招过后,恩仇两消,生死不论!” 楚仙流眼神沉凝,袍袖一震,立见一柄三尺长剑吐出,似惊鸿一现,于雨中颤鸣一卷,方落于手。想他过往半生自持甚高,却也有自傲的本钱,天赋剑法,皆乃当世一流,放眼天下,能以剑法胜他的,唯有那公羊羽,半招之差,他与天下第一剑失之交臂。 自此之后,他从不出剑,只道是唯有公羊羽才配他出剑。 唯一例外的,便是五年前,以及如今。 盖因眼前人的武功当年已至非同小可的地步,如今只怕愈发的不可思议了。 他握剑在手,已表明决心。 苏青眼皮一颤,脚下也不动,却是蓦然抬手掀袖,大袖飘卷,面前风雨登时凝为一束流水,唰的溅落在了那无名剑身之上。 轻颤激鸣,然却在一瞬间,溅落的水花,豁然凝为无数颗凝结的冰珠,好巧不巧,竟然全朝着楚仙流横空飞去,宛似箭雨,劈头盖脸而泻。 楚仙流面上一沉,剑势轻灵一起,长剑横空一抖,只似抖出千百朵灿亮剑花,一朵朵像是覆在了那冰珠之上。 一时间,叮叮叮叮…… 清脆碰撞声响骤起不绝。 雨氛乍乱。 漫天冰珠已是被其挑碎大半,至于没碎的,则是齐齐落在地上,生生嵌入土石之中。 一招甫落,苏青倏然屈指隔空一弹剑身,指劲破空,那剑身更是动颤的厉害,可这剑身一晃一颤,光华陡现,一股寒劲透剑而出,直射楚仙流,沿途一过,风雨凝冰,寒气迫人。 楚仙流剑势方停,眼见寒气再袭,下意识便已提剑一迎,可他剑尖刚与那气劲相碰,立见寒劲非但凝而不散且更是沿着剑身窜流往上,长剑眨眼已被冰封,连同那握剑的人,亦是被冰封而冻,保持着出剑后的动作。 “啊!” 眼见楚仙流竟是冰封冻在当场,楚家人无不勃然失色。 “恶贼受死!” 纷纷动作。 只是不待出手,楚仙流的冰像先是一震颤晃,旋即整个炸开。 再瞧去,只见楚仙流面色苍白,眉宇凝重非常,手中杵剑而立,摇摇晃晃,像是。大病初愈,已然破了苏青的招式,他虚弱道:“你已出两招,还有到最后一招!” 苏青也不搭话,剑指一并一引,地上倒插的长剑霎时自行飞回,落入他的手里。 长剑入手,苏青浑身气机登时天差地别,发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其上锋芒吞吐不定,但见苏青右手持剑,左手并作剑指,长剑一竖,眼见苏青蓄势待发,那楚仙流竟然当机立断,不退反进攻来,步伐一窜,奔入暮雨之中,长剑抖出千百道寒光匹练,如风似雨,绵密无比。 苏青神情无悲无喜,剑尖忽然一挽,只将头顶方圆五六丈的风雨悉数挽入剑势之内,旋即剑尖一横。 他说道:“退!” 谁退? 楚仙流退。 他瞳孔一缩,长剑蓦然一收,由攻变守,却是瞧见面前匪夷所思的一幕。 但见苏青头顶的风雨,只似被那剑尖一带,竟然倾斜着朝他冲来,更骇人得是,万千细雨,如今竟是化作无数寒冰所凝的细针,如丝如发,却又是说不清的恐怖,落在地上,那石板顷刻灰黯一片,已是多出无数细小的孔洞,落在花草之上,花草顷刻化作齑粉。 目睹如此骇然剑招,楚仙流浑身汗毛乍竖,头皮一麻,却是剑尖往下一挑,旋即一掀,脚下铺砌整齐的石板登时如卷帘掀浪般离地飞起,将那骇人雨丝挡下。 一时间雨中只听万千金石交鸣之声,持续半晌,这动静方才消散 只见那掀起的石板,早已是被万千冰针冲为粉尘。 楚仙流心有余悸,满面冷汗,这是什么剑法?竟是可令风雨为剑杀敌,果然已近神魔。 他喘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只是抬头一瞧,不由一呆但见面前早已是空空如也,风雨依旧,那几个人却是没了。 敢情苏青他们不知何时已是离开。 楚仙流瞧的沉默,旋即转身。 “吩咐下去,从今天起,封庄半年,楚家弟子,不得再履足江湖,不准插手武林之事!” 323 括苍山,天机宫 青山,翠树,绿水。 春光正好,鸟语花香。 山舞笼罩间,却是峰峦叠嶂,横亘东西。 只说那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势中,一条青石山阶蜿蜒而下,许是日子久了,受了风雨,变得斑驳陆离,满是岁月的痕迹。 晨风荡起,立见山雾似如云海,浩浩荡荡,缥缈非凡。 山阶上,一个唇红齿白的布衣少年正垂头丧气的蹲坐在那,嘴里嚼着一截草梗,嘴里喃喃道:“啥时候才能解开天机十算下山啊,该死的,竟敢小瞧我,我非得解开来不可——” 山风稍凉,少年穿的又有些单薄,坐的旧了不免有些冷,下意识缩了缩肩膀。 可他不经意的一瞥,一双眸子却忽的一顿,而后瞪大。 只见那下去六七十步的山阶上不知何时多了青袍人,长发披散及腰,迎风而立,背后背着一柄狭长怪剑,居然还会发光,衣飘发扬,再被山雾一掩简直犹如鬼魅。 正瞧的愣神。 不想等那山雾飘过,他心头豁然一惊,就见前一刻还在眼皮子底下的那人,此时竟然已经不见了,只似凭空消失了一样。 少年心里忐忑,后背发寒心中只道该不会真的遇到鬼了吧,这大白天的。 念头一过,再瞧去,他一张小脸都白了。 那人居然又出现了。 只是先前还在六七十步开外,这会已离他三四十步,一晃眼的功夫,竟然挨得这么近了。 正心惊肉跳的瞧着,他眼神忽又一呆,却是看见山阶下又多了几个人,正拾阶而上,不由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人,同时他心中暗暗吃惊,只将那人如鬼似魅的身法与自己的师公比了比,不由皱了皱眉头,竟是觉得自家师公那九九归元步竟然隐隐不如这人。 只等那人走的近了。 少年眼珠子一转,一拍屁股,语气不善的道:“好啊,你竟敢装鬼吓我!” “诶,是你!” 可等他瞧见来人的脸,却是蓦然一怔,盖因这人他见过啊,当年姑苏城外那枯松岭下此人独战几大高手可是让他好一阵艳羡,风头都出尽了。 旋即他便明白了什么,小脸一绷。“我知道了你是来寻仇的对不对?” “你是公羊羽的徒孙?” 清寒奇异的嗓音响起。 来人眼神似有晃动,也是认出了这少年。 “梁萧?” 苏青心中暗叹,时日太久了。 “你认得我?” 少年一扬下巴,满脸警惕的神情。 苏青也不作答,只是说道:“让公羊羽出来吧,不然,今天这天机宫怕是要遭劫了!” 梁萧闻言却是呸的啐了口唾沫,冷笑道:“就凭你?手下败将,当年还不是被人追的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还敢回来叫嚣!” 苏青淡淡瞥了他一眼。 像是被刀子刮过,梁萧下意识退出数步,可等反应过来,脸色立时涨的通红,而后眼睛一剜。“好啊,我记起来了,你一定就是那个苏青吧?就是你害的我娘这些日子里时常流泪,恨的咬牙切齿的人?” 苏青听的不明所以。 “不知所谓!” 他也懒得和一个娃娃计较,正要继续上山,不料梁萧却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厉声道:“还想狡辩,你灭的那黑水一脉便是我娘的师门,还杀了我娘的师父与师兄,还说无仇?” 苏青本来随意的神情蓦然一凝,旋即蹙了蹙眉。 “我杀的,是蒙古人,你可知那黑水一脉杀了多少汉人,伯颜更是统帅南征大军,一声令下立有铁骑攻城拔寨,践踏中原!” 梁萧少年心性,却是如何懂得这些,只骂道:“我呸,你这个忘恩负义之辈,得了人家的天物刃不说,到头来还把人家赶尽杀绝,简直猪狗……” 他正要再说,苏青眸子一凝一瞪,眼泊里寒芒乍现,杀气登时狂飙而出,那梁萧这下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一屁股坐地上。 正自这时。 山路上,乍见两道人影来势如风,飞掠而来,只在四五步外已是推掌摊手袭来,澎湃罡风登时呼啦掀开山雾,朝苏青胸膛落来。 苏青也没动作,闪也没闪,只见那隔空而来的掌劲落在苏青身前三尺,只似撞到一层无形墙壁,“噗噗”湮灭无形。 而那二人则是趁机携起梁萧,退出老远。 “报上名来!” 掸了掸衣裳,苏青轻声道。 “你来我天机宫不知道我是谁吗?” 当中一妇人沉声冷喝,满脸沉凝。 苏青一抬眼。 “花无媸?公羊羽呢?让他出来!” 那宫装妇人柳眉倒竖,回道:“你找公羊羽来我天机宫作甚?” 苏青听的轻笑道:“找到你们自然和找到他一样!” 花无媸眼神冷冽,似有锋芒。“我也不和你废话,识相的速速退出括苍山,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一先一后,他们先下来,山阶上已是跟着下来一群人,步伐矫健灵活,各有功夫在身。 苏青道:“办不到!” 闻言,花无媸已是唤道:“清渊!” 那一直立在她身旁的人立时点点头。 二人双双拔剑出鞘,脚下已站出个玄奥阵势,其余人更是纷纷拔出兵器,场面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苏青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摇摇头。“太乙分光阵?可惜,公羊羽使出来才有些看头,至于你们,还是让开吧……今日我只是上去坐坐,等见到公羊羽,自然会走,何必自讨苦吃!” “哼,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来天机宫生事,让我先来试试你的斤两!” 忽见一汉子闪身而出。 此人身着紫缎,容貌英朗,貌有三旬,一身气机勃发,只将那山雾逼迫的浩荡卷开。 “在下明三秋!” 苏青上下瞟了他一眼。 “本座没兴趣知道你是谁,废话少说,找打就上来!” 那人神情一僵,旋即眼神一沉,已是欺身而来。 这天机宫算得上是迥异于一般江湖门派的势力,乃是前朝术数大家所建,为得是保护历朝历代所遗传下来的文化遗产,宫内典籍无所不包,可谓浩如烟海,贯穿古今,主事者有八家,当代是以花家为宫主。 眼前的花无媸便是那公羊羽的妻子,事实上,苏青也是想要见见那浩如烟海的典籍,用以完善自身,沉淀所学。 却说那明三秋眼见苏青不闪不避,双拳一使,已是天机宫的诸般绝学,身形只在苏青周身腾挪辗转,一会是掌法,一会又是拳法,接着是腿脚,而后又是指法,所学所会五花八门,然却是样样使得浑圆如一,出神入化。 可惜啊,只见他围着苏青辗转数圈,攻出四五十招,一张脸竟是越来越惨然苍白,而后冷汗涔涔,但见面前人莫说反击还手了,竟然是动都没动,只站那让他打。 只是诸般手段落下,每到对方一尺距离的时候,竟然是再难寸进,只似打在了空气上,缕缕寒雾在其周身弥漫,仿似一层有形壁障。 竟是一招都没打中。 324 太乙分光 “打够了吗?” 淡淡的言语落下。 明三秋浑身剧震,却见苏青拂手一抖袖子,他整个人身子一僵已是倒飞出去四五丈,落入山阶旁的丛林里,翻滚数圈好不狼狈。 “不可能!” 只是一声厉喝,那明三秋满脸的不可思议,更是不敢相信,甚至是不愿相信,他不愿相信这天底下就有人不出手便能摆他,步伐一跨。 “让你尝尝我东鳞西爪功的厉害!” 他已再次出手,可结果还是一样。 苏青一拂手,明三秋登时横飞出去,狠狠撞在一颗苍劲老树之上,口中“哇”的喷血,浑身沾满尘泥,也不知是气是怒,望着苏青,他双眼一瞪,而后昏死过去。 “大胆,竟敢伤我——” 眼见明三秋重伤昏死,立有人呵斥出声。 只是不等话落。 苏青脚下迈步,双臂袍袖一掀一摆,只如两抹缥缈青云横空荡过,袖摆之下,立见罡风大作,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山阶上已是飞沙走石。 刹那间,众人恍惚只觉自己像是那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又似是狂风暴雨中的一株野草,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只在翻腾飞卷的山雾中左摇右摆,难稳身形,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不受控制。 “嘿,来敌凶猛,诸位齐出手!” 再听急喝。 已有人提议道。 众多“天机宫”的高手闻言皆是应和,纷纷提气,朝着苏青围攻而上,一时间山阶上人影窜跳,纵横往来,奇招妙法跌出,忽有拳法,再有掌法,又有腿法、指法,气劲爆冲,惊起层层雾浪。 苏青双掌忽而遥遥相对,掌心相抵,只往外一撑,立见周身之外,那缥缈无形的雾气,霎时似受莫名吸力牵引而来,只在苏青周身围绕不散,转眼变作一层圆形壁障,寒冰所凝,寒气勃发。 天机宫一众高手只与那壁障碰触一瞬,就听“哗啦”一声,壁障瞬间化作漫天冰晶,他们大喜过望,正要再次动手,却觉一抹沁骨寒意骤然附着于血肉之上,似是附骨之疽,径直沿着血肉上窜,席卷全身。 “不好!” 一个个脸色狂变,身形立有动作,正要运功抵御,可不想刹那须臾间,一个个已是被寒冰笼罩,转眼的功夫,山阶上,已多了一尊尊栩栩如生的寒冰塑像。 如此惊人一幕,只把其他人瞧的心头骇然,瞠目结舌。 却见苏青再一抬手,一众冰雕似的身影,豁然倒地,身上附着的冰壳一一粉碎。 片刻间的变化,众人只似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瘫软在地,口中不停喘息,望着苏青更是面色惨然,如临大敌。 “走吧!” 苏青对着身后阿雪他们招呼道。 他今日所为,既有替阿雪他们造势,亦有威慑群雄的意思,把该扫清的障碍一一扫净。 “等等!” 却见花无媸与其子花清渊皆提剑在手,二人俱是沉眉凝目,凝重以待。 “呛啷!” 剑身颤鸣如龙,立见这母子二人长剑斜斜朝天一刺,两剑只似化二为一。 “一元复始太虚生!” 非但是二剑合一,更是二人内力合一,一剑之下,合二人之力,已是朝苏青刺去一剑。 忽听花清渊喝道:“破开混沌分两仪!” 双剑倏而一分,瞬变万千光影,似成剑网,交织于苏青周身之外,只是面前人瞧着似在眼前,可任其万千剑影尽出,却始终难以触及其身,只似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即。 二人见状,两剑再合。 “天清地浊!” “乾坤定矣!” 不约而同,两剑齐刷刷的刺向苏青。 合势于一处,剑尖一落,只在苏青身前,像是刺在水中,竟然泛起层层涟漪。 苏青瞧的大为惊奇。 却是双手一抓,掌心一抵,面前两把剑蓦然变得通红,只像是烧红的烙铁,花无媸母子二人俱是吃痛收手,剑一丢,这剑阵自然被破。 花无媸脸上现出冷厉惊怒神情,其他人还欲动手,忽见苏青屈指一弹,一缕雾气立如龙蛇般冲入花无媸的体内,她脸色莫名一变,一张脸随之苍白非常,眉毛发丝上转眼已是蒙上一层冰霜,只像是落在了冰窟窿里,冻的瑟瑟发抖,不停哆嗦。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像是冻的不行,口鼻内冒着阵阵寒气。 苏青轻声道:“没什么,也就是我的一缕寒劲罢了,但对你们来说,却是至阴至寒之毒,普天之下,非我出手,无人可解,旁人出手,所渡内力,反而会助长此毒。这寒毒发作,初时如坠冰窟,血肉沁寒,而后浑身刺痛,如针扎锥戳,再往后,便是如千虫万蚁啃食,奇痒难忍,生不如死!” 他每说一种,花无媸脸色便苍白一分。 越往后,花无媸口中已是从牙关紧咬慢慢惨叫出声,流出的冷汗转瞬已是冻成冰渣,寒意森然,只把一旁的花家众人急得手足无措,就要和苏青拼命。 其余人听到这寒毒奇性,一个个吓都吓得心惊肉跳,再看到花无媸那副凄惨模样,更是战战兢兢,哪还感叫嚣。 只是,苏青又回首朝花无媸体内渡了一股火劲。 不消顷刻,立见花无媸发丝上凝结的寒霜已蒸发一空,像是冬雪遇骄阳。 “你先别急着高兴,这缕劲力只能维持三天,令你体内的寒毒不发作!” 苏青眉目一挑。 “我现在说我要去天机宫上走走,有人反对么?” “我反对!” 就见一少年气哼哼的跳将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梁萧。 苏青也不废话,抬指一弹,一缕灼烫火劲登时蓦然对方体内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边花无媸刚站起来,这边梁萧又躺了下去,他浑身血肉飞快变得通红,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热气腾腾。 “哎呦,热死我了——” 这次,却是那火毒。 短短几个呼吸,梁萧已是满地打滚,撕扯着衣裳,连眼睛都是通红的,疼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还反对么?” 苏青问。 梁萧咬着牙,颤声道。 “不反对了!” 苏鸿信这才化了他体内的火毒。 旋即转身上山。 325 两仪幻尘 一行人拾阶而上。 沿途山色端是翠意盎然,山风来去,雾海升腾,纵横间如江河横流,冲泻而过,卷衣扬发。 山中多奇景,远山之上依稀还可听闻猿嘶鹰啼,近山之下,山隙沟壑之中,仍是可闻山瀑冲泻奔腾之声,溅起漫天氤氲水雾,朝阳一映,五光十色,好不瑰丽。 “快到了,就在前面!” 苏青面前,就见梁萧正为他引着路。 “再过了前面山谷就到了!” 他脸上不见喜怒,只有未消的余悸,像是被苏青先前古怪的手段吓破了胆子,战战兢兢,满是害怕的神情。 这要是别人说不定还真就被这小子骗过去了,可苏青却不认为梁萧能老实安分,先前那番言谈,简单几句话已是将此子顽劣嚣张的性子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八成是见打不过,想着法他准备收拾他呢。 苏青也不在意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轻声道:“你体内的火毒只是暂时缓解,与花无媸的寒毒一样,只能暂缓三天!” 前面的梁萧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恨意,但脸上已是一副心丧欲死,垂头丧气像是认命般的模样,最后干脆哇的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往上走,哭的伤心欲绝。 身旁的阿雪一牵苏青袖子,小声道:“师傅,要不饶过他吧!” 苏青摇摇头。 “宁七,你说,饶不饶他?” 身后那个身穿黑衣,体形瘦削,五官轮廓冷冽的青年怀中抱剑,沙哑的喉咙说道:“此子先前言辞嚣张跋扈,这会儿突然这这幅作态,必然心里有鬼!” 另外两个更是一个比一个奇怪,那老叟一副猎户的打扮,背后挂着个斗笠手里提着柄钢叉,老神在在的跟着,另一个腰里挂着柄薄刀,一脸的落拓模样,不修边幅,胡子拉碴,手里还拎着个酒囊,走几步喝一口。 “你们两个也是这么想的?” 苏青头也不回的问。 老叟点点头。 “不错!” 落拓汉子微醉微醺的道:“早就听闻天机宫乃是前朝算学大家所创,其中机关遍布,等闲之人便是寻得到,想要进去也是千难万难,依我看,这小子必然是想引咱们上去,好落入机关阵法之中!” 苏青步步登山,突然说道:“往后,她就是你们大师姐!” 轻飘飘的话语落下,身后苦苦跟了一个来月的三人立时为之一怔,随后个个面露喜意,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我崔老叟便见过大师姐了!” 猎户老叟对着阿雪笑着拱手,满面红光,眼仁都跟着红了。 “李大牛也见过大师姐!” 落拓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宁七见过师姐!” 青年不苟言笑,但还是牵动着嘴角,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雪本来还苦恼自己瞧错了人,突然听到三人这般对他,登时笑眯着双眼,一个乐的呵呵傻笑。 四人凑在一块有说有笑,只是身后天机宫众人却都沉脸不语,一步一步的慢赶着。 苏青独行在前,他沉吟顷刻,突然瞧了眼梁萧轻声道:“你是不是想用天机宫的护宫大阵来困我?” 正在抹泪,哭的伤心欲绝的梁萧猛的一顿身子,他啜泣着,语带哭腔的道:“什么大阵,我来这里这么久了,怎得不知道?” 苏青道:“两仪幻尘阵!” 那梁萧被道破心思,见藏无可藏,也不再遮掩,哭容一散,一双眼睛登时恶狠狠的瞪过来。“哼,你不是能耐大么?有本事去闯闯看啊,等我爹娘和我师公赶来,必然要你好看到时候我一定把你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说的是咬牙切齿。 此子自幼受尽宠爱,加之又得公羊羽的照拂,顽劣性子更是变本加厉。苏青暗自一叹,只道是一饮一啄皆为定数,阴差阳错,那梁文靖与萧玉翎虽因他之故免了家破人亡的劫数,只是到头来,却要与他为敌,真就是世事无常。 不过,他也懒得口舌上和一个娃娃计较。“那我今天就破了那阵,静候公羊羽!” 梁萧只是哼哼冷笑,也不再废话,领着苏青他们翻山而过,在那蜿蜒起伏的山路上穿行急走,几番转向,最后到了一处幽谷近前。 就见不远处,三道飞瀑,如天河倒泻,汇于山壑激流之中,三个蟠龙缠绕的奇形巨轮则是在瀑布前受着水流冲泻之势转动,机关衔合之下,只见那水里竟是带动千百根铜臂起伏推动,奇异非常。 苏青瞧的眸光闪烁。 再看幽谷之中,但见高峰环抱,峰顶接云,峭拔陡峭,简直猿猴难攀,飞鸟难渡,谷种则是乱石苍松,参差不齐,石块有大有小,大如小山,小者似车架。再见那松石还散落着无数石像,高约三四丈,面上五官纹理刻画入微,可谓鬼斧神工,瞧着竟是与常人无异。 这些石像高低相同,但面上神情却不同,有的怒,有的喜,有的持卷望天,气态悠然,有的怒目圆睁,或坐或立,或奔或卧,有的抚琴,有的提笔,千姿百态,俱是不同。 但若细瞧,不难发现,这些石像宛似扎根在地,长在石中。 放眼一扫,就见这些石像俱非寻常面貌,轩辕黄帝,神农炎帝、老子李耳、文圣孔丘…… 所刻所雕,皆为古今圣贤。 松石间更有无数小径,四通八达,曲折回转,看似纷乱,然却内存玄妙,十有,便是那阵法。 “你们在外等着!” 苏青说道。 他说话的同时,抬手一摄,掌下寒劲凝结,只将空中飘散的水雾吸摄入手,化作数十滴晶莹水珠,浮于掌心之上。 再挥手一摆。 水滴横飞,转瞬朝那天机宫众人射去。 那些人眼见苏青再出怪招奇技,自然而然便想到了先前花无媸和梁萧的惨状,哪肯引颈受戮,俱是运劲抵挡,可他们不运劲还好,只这攻势一出,那水滴登时化作一团绵延寒气,如附骨之疽,窜入他们的血肉之中。 众人脸色纷纷生变,旋即一个个双眼一瞪,青筋暴跳,浑身都在冒着丝丝寒气,太阳底下,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浑身结满冰霜。 苏青则是一步跨入幽谷之中。 起初还好,可走出去不到十几二十步,眼前天地一花,只似斗转星移,沧海瞬变,面前幽谷已然不见,苏青本是平静的神情兀的一变,像是有些说不出的苍白。 却见他眼前,是一座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楼子,侧耳一听,似还能听到其中传出莺莺燕燕的笑声,以及咿咿呀呀的小曲儿。 楼门口,一些个身穿旗袍,画着妆容的女子正摇着扇子,嘻嘻发笑。 他眼仁发红,口中声音似哑似吼,怪声笑道: “幻阵?金楼?” 326 人生若梦 竟然是金楼。 苏青眼泊闪烁,神情古怪,正欲迈足进去,可他双眼忽的一愣。 却见楼子里走出一个肤白眉清的女子,穿着旗袍,笑靥如花,面上含羞带怯,轻声朝他唤了一句。 “先生!” 苏青的身体刹那僵住,口中沉默不语,一张脸更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副面具,就像那庙里的泥胎石塑一样,不动了,全然不动,没了喜怒,没了哀乐,没了表情,只是直直的望着这个人,诡异的似没了七情六欲。 那女子只是唤了一声,蓦的一转身子,自顾走进了楼子。 苏青脚下跟着一动,不想眼前金楼骤然一晃,光影变幻,再定睛,他已置身一间雅室,床上,先前那女子正伏身趴在床上,光洁的背上淤红一片,正大口咳血,笑的凄婉。 望着床上咳血女子,苏青面上神情看似平静,只是一双眼睛却飞快的眨个不停,急颤不止,像是在诉说他心里的不平静,又好像是遇到了某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饶是清楚眼前一幕乃是幻想,但听着床上一声声微弱惨叫,痛呼,以及那凄然的笑声,苏青的一张脸渐癫渐狂,阴晴不定,往复变幻,只如那风云无相,怔立久久不动,浑身气机更是不受控制的四溢开来,一时间寒热交替,青袍无风自动,似是魔怔了一样。 可又走出一步,天地忽又大变,大雪扑面,寒风冷冽,彻骨生寒,灰黯的胡同里,阵阵叫嚷传出。“传于吾辈门人,诸生需当静听……” “嘿,小青你成角儿了!” 一个赖头少年紧勒着裤带,嘴里嚼着糖葫芦,言语含混的嚷着。 “这人啊,一辈子,求的是个始终!” 一个苍老高亢的嗓音在风雪里飘了出来。 苏青眼角赫然淌下两行清泪来。 他脚下往前一扑,却见风雪骤散,江河辽阔,眼中天地斗转星移,忽而隆冬,忽而酷暑,忽而春,忽而秋,四时变幻,生死变化,无穷无尽…… “够了!” 苏青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震颤的眼皮蓦的一垂,不再去看面前的人,口中自顾的低声呢喃道:“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诵念多时,忽见他话锋一转。 “也罢,今日,是时候消了此念,斩了这段缘……” 他抬起眼来,开口的同时,身子蓦然剧震,眉头一拧,嘴唇翕动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喉咙一鼓,却是一缕殷红血水竟沿着唇角溢出,滴答滴答溅在他青色的衣襟上,犹如墨染,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脸色格外苍白。 最后。 “唉!” 一声千回百转的幽幽叹息从他嘴里落了出来。 苏青望着眼前一幅幅面孔,看着他们一点点的皮肉坠烂,青丝成灰,血枯肉散,转眼间,已化作一副白骨,一点点的望着那些脸面目全非,斩去了心里这最后一点残存的东西。 最后是眼前的一切,金楼、连同女人,以及楼子里传出的曲声,山河胡海,胡同小院,大漠客栈,悉数如烟散去。 他伸着食指,轻轻擦了擦眼角,面上挂笑,口角血水滴落,口中呐呐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唉,一场噩梦!” …… 幽谷之外,却是另一番场景,就见那一众天机宫的人,连同阿雪他们,亲眼目睹苏青奔入谷中,可走出没多远,突然他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像是着了魔一样,望着空气发呆,只在一片惊呼中,苏青浑身气机暴乱,口中溢血…… 只把众人瞧的又惊又喜。 惊的,自然就是阿雪他们,惊呼不止,而喜的,当然是天机宫的人,梁萧双眼瞪大,只道是这人功力雄浑又如何,入了这迷阵,不照样得心神陷入其中,难以自拔,如今再看这一幕,分明是有走火入魔之相啊。 可怎料。 “这怎么可能?” 一众人忽然全都瞪大双眼,看的瞠目结舌。 但见苏青那一头黑白惨杂的头发,蓦然迎风激起,纷纷扬空,只像是顷刻间满覆白雪,竟是肉眼可见的转眼悉数染白,不过四五息的功夫,已是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 “走火入魔了?” 但苏青体内本是暴乱的气机,突然又平复了下去,伫立谷中动也不动。 可下一刻。 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气机陡然从苏青体内狂飙冲击而出,席卷开来,霎时间,那一尊尊精雕如微,鬼斧神工的先贤石像,竟是接连炸开。 轰轰轰…… 但闻谷中惊爆不绝,只在众人满面惨然之下,原本春意盎然,满怀生机的幽谷,转眼已是被层层寒霜笼罩,至寒至绝,永灭永寂。 白发激扬,苏青缓缓转过身来,一双平静至极,像是冰魄般无波无澜的眼泊瞧的人毛骨悚然,心神颤栗。 “师傅?” 就是阿雪也浑然觉得眼前人像是发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你、你这恶贼,竟是毁了两仪幻尘阵!” 花无媸眼见一片狼藉的山谷,又惊又怒。 只是她很快却失声了。 其他人全都瞧着苏青站立的地方,只见那方圆三两丈的范围里,原本已是惨遭摧折,凋零一地的花叶青草,此刻竟然是在苏青的气机下逐渐焕发出生机,冒出绿意,只在他们遍体生寒中,那些冰霜化去,青草再生,残花再放;不多时,只在一片冰霜覆盖的幽谷中,竟然开出一片艳丽的花圃。 眼见如此诡异场景。 却听那不远处的激流上,赫然传来一道冷然言语。 “好,阴阳相济,生生不息,好功夫!” 嗓音方落,遂见一条身影似凌空飘羽,踏风而来,劲风一激,人影急闪,幽谷入口,已是站着一人。 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气态飘然出尘,甫一现身,已是惹得天机宫众人面露惊喜,来的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公羊羽。 “公羊羽?我等你多时了!” 苏青神情平静,语气清寒,拂袖一挥已是将天机宫众人体内的寒毒悉数化去。 公羊羽淡然一笑,斗笠一掀,却是露出一副乌须长眉的模样。 “怎么?等着输么?” 327 谷中混战 只说那公羊羽一出来。 远处忽又再起高喝。 “嘿!” 但见两条身影正快如飞鸟扑至,来势凌厉,只在山隙间腾挪游走,不过几个呼吸便已至谷外。 待到身影站定,却见这二人一者乃是一肌肤赛雪,身子婀娜,风韵十足的美妇,一双明眸狠狠地望着苏青,满是杀意,另一人则是个穿着素衣的中年男人,舒眉朗目,气态平和,满面风尘。 这二人一来,梁萧眼睛不由一亮,只唤了声爹和娘,满脸欣喜。 来人非是别人,正是那梁文靖与萧玉翎。 苏青眼皮一抬,淡淡道:“妙得很,看来都到齐了!” “哈哈,不齐不齐,如此盛会,若无我,怎能算齐!” 可不想他话一落,那山野间猝然纵跳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裳邋遢的人,言谈随性,瞧着疯疯癫癫,只是这轻功却不得了,身子径直从半山腰飘了下来,双臂一展,凌空虚渡,只在那疾风飘叶间点足借力,尤为惊人。 “老穷酸,我可算追上你了!” 来人似是紧追公羊羽而来,言谈跳脱,让人意外。 说着,那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是瞪向了苏青,兴致勃勃的道:“兀那小子,你就是那个号称以一敌万,杀的蒙古几万大军丢盔弃甲的人?是不是真的啊?” 苏青也在对方身上打量了几眼,以这般身手而论,当今中原,几大顶尖高手他已多是见过,剩下的就唯有那东海灵鳌岛一脉了。 昔年“乘黄论道”,释印神败于灵道人手中,后远遁海外创建了灵鳌岛一脉,眼前这人,八成便是那释家的传人。 “灵鳌岛岛主?” “咦,难不成我的大名已经传遍中原了?连你都知道?”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傻,那人一听苏青道破他的身份,当下嘻嘻哈哈的在原地手舞足蹈的蹦跳着。 “苏青,我且问你,我黑水一脉是否为你所灭?” 只是那萧玉翎早已忍耐多时,此刻忽然厉声喝问道。 苏青瞥了她一眼。“灭?不还有个你么!” 淡淡的话,却是把那萧玉翎的听的眼睛红了,眼露杀意,气的柳眉倒竖,银牙都快咬碎了。“好啊,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把我也杀了?” 迎着此人那刀子似的眸光,苏青轻飘飘的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那萧玉翎又气又急,想也不想,口中厉叱一声已是出手,身形幻化,竟然是到了萧千绝白昼移形的地步,身影连番腾挪辗转,带出层层虚影,施展的则是如意幻魔手,方寸半丈之地,尽是此人的重重手影,万般杀招变化。 苏青面上古井无波,脚未动,手未抬,他抬得是眼,双眼一睨,刹那间像是神锋出鞘,宝剑生光,竟是剑光,目发剑光,惊世骇俗的剑光。 两束剑光夺目而出,灿烂生辉,耀眼摄神。 “退!” 口中轻轻吐出一字。 那萧玉翎正恨不得将眼前这人打杀当场,只是眼中乍见光亮,双眼与之一对,一张面容霎时苍白无血,身子如遭重击,整个人瞬间跌飞出去,玉颈一仰,一口殷红血箭便被呛了出来。 “娘!” “玉翎!” 其余人见状无不大惊,梁萧与那梁文靖亦是惊且怒,见势忙将其接住。 可这细一查,却是不见萧玉翎身上有何伤势,只是她眉头纠结,脸色痛苦,吐血不停。 这一切发生太快,瞬息万般不及反应,所有人怎能想到会是如此结果,瞧你一眼,就能伤人,这又是什么武功? 唯有公羊羽脸色凝重。 “我曾听闻佛门有大德,修有妙法,吐字如千钧,口诵真言更可使人杀心消弭,看你一眼便能摄服外道,称之为精神法,你这一招目剑,怕也是此中之术吧!” 他一抖袖,袖子霎时滑出一柄青虹,青光流转,正是青螭剑。 那花无媸眼见遭遇前所未有之敌,又与公羊羽对望一眼,眼神晃动已做出决定,正是同仇敌忾之意,二人纷纷握剑在手,要同战苏青。 “好,太乙分光,正要领教!” 苏青轻声道。 “如你所愿!” 就听公羊羽忽而朗声道:“天清地浊!” 花无媸应道:“乾坤定矣!” 话落剑出,二人并肩出剑,往前一刺。 不同于先前那花无媸与花清渊母子二人所施展的剑法,眼前两人,虽是半生怨恨,然恨之深,爱之切,此刻出剑,两人心意相合,举手投足宛若一人,且那公羊羽仗着神兵之利,威能更是如虎添翼。 剑势一至。 苏青袖中剑指一立,指尖气机牵引,遂听。 “呛啷!” 一声龙吟般的剑鸣自他背后惊起,四尺青虹若游龙倒拔出鞘,在空中翻转游腾,旋即若拂柳清风,竟是绕着苏青的身子盘旋转了数圈,化作一道青光,如流星急电,似是星辰拱月般流转。 眼见这般奇技巧,那公羊羽二人刹那已攻出十余剑,神明意会,心意相通,剑势骤如急雨,却是与苏青身边飞旋的青影碰撞出无数火星。 眼见难破,公羊羽朗声道:“雷风相薄!” 花无媸心旌动摇,紧随应道:“水火不射!” 剑势再变凌厉,霎时四相生变,八卦生荡,剑势浑圆无极,近乎于道,已无破绽。 苏青眼皮一颤,探手一引,已是握剑在手。 他左手本是垂落身侧,但现在,苏青五指箕张,掌下如有风云聚涌,却见寒气凝结,化气成水,凝水成冰,一截冰剑已是自袖中飞快如笋长出,转眼刹那,寒气森森,一柄剔透晶莹的冰剑已是握在左手,双剑在手。 忽见苏青抿嘴一笑,两剑一并,笑的惊心动魄,口中的话,更是让人惊心动魄。 他吟道:“天清地浊,乾坤定矣!” 双剑剑势一变,只在一众勃然色变中,竟是用出了那太乙分光剑。 一人驭二剑在手,阴阳之气各驭一剑,只在公羊羽动容失色中,真就是与他们先前所施展的一般无二,不,甚至更加巧妙,任其二人如何心意相通,但终究不是一人。 可眼前这人,一心二用,简直是非同小可,匪夷所思。 公羊羽瞳孔一缩,疾喝道:“阴阳化生!” 花无媸紧随其后:“太极成矣!” 只是他们招式一变,面前苏青亦是提剑变招。“阴阳化生,太极成矣!” 四剑剑势立如月下倒影,一模一样。 那疯疯癫癫的老头,瞧的心痒非常,口中喝道:“我也来凑凑热闹!” 这人一出手,便非同小可,浑身诸穴,竟是有气劲如针透体勃发,整个人像是只刺猬落入战圈,赫然是昔年释印神的不世绝学,无相神针。 328 天下第一(本卷结) 公羊羽眼见苏青竟是能分心二用,使得太乙分光剑,心头本就为之一震,再见这东海灵鳌岛岛主竟也是跳入战圈,不禁低喝道:“释天风,你瞎凑什么热闹!” “哈哈,哪有只准你打不准我打的道理!” 释天风嘿嘿一笑,又癫又痴,可这手下武功一经施展却又是玄妙非常。“何况,你们两个就是联手恐怕也打不过这小子啊!” 他说话间,浑身劲气如针喷吐,逼开双方攻势,手底下却是运起一拳抢进砸向苏青,另一只手则是屈指成爪,抓向公羊羽,脚下步伐亦是运用巧妙,时如鹿奔,时如兔走,时如狸翻,时如鱼跃,只在剑气纵横间如穿花蝴蝶轻灵非常。 局势本就瞬息千变,经他这么一手,四人立时各自为阵。 只是。 苏青一剑荡开释天风的拳头,轻笑道:“好,既然如此,那苏某也得露点绝学了。” 释天风眼神一亮,喜不自胜。“好啊好啊,你且使出来瞧瞧!” 苏青掌下寒劲再涌,那冰剑却是忽化作一柄狭长怪刀,刀剑在手,苏青浑身气机一变,却见甫一交手,那刀使刀招,剑使剑招,释天风尚能招架,一双手无相自成,拳掌指爪,信手拈来;正自诧异苏青的绝学为何这般普通,不想面前刀势、剑势忽一调转,已是刀化剑招,剑使刀招,刚猛变灵巧,灵巧化诡谲。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那刀剑之上,皆附着着极为惊人的寒气,沾之不落,似附骨之疽,竟是有凝人气血,寒人劲力的奇用。 那释天风与苏青相斗不过数招,已是满脸骇色,须眉上已覆着一层寒霜,他口吐寒气,抽空撤出忙喘着气,怪声道:“这他娘的是什么邪门功夫!” 随后哇呀一声大吼,这次却也是不管不顾那公羊羽二人,全心与苏青相斗。 一时间场中局势已是三打一的局面。 可这众人却是瞧出,那落于下风的非是苏青,而是公羊羽他们,每每与苏青一番碰撞交手,他们的剑势身法便要迟缓一些,口吐寒气,眼神凝重,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再到旗鼓相当,最后是堪堪招架,局势正在一点点的扭转。 那公羊羽与花无媸二人则是借着“太乙分光剑”尚能抗衡,此剑乃阴阳二气为根,合招之下,待两气回流,便如两仪生四象,劲力就如化作四人的内力,而后四象生八卦,无异于以一身化四,两个人身具八个人的内力,只怕当世已无人能敌。 可释天风就有些惨了,打到最后,浑身只似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一样,动行迟缓,满面冰霜。 而苏青此刻浑身已是被一股寒雾所漫,如烟云浩瀚,如尘风轻飘,如丝如纱,浮于周身体外数尺。 “叮!” 乍闻清响。 却见苏青手中冰刀轰然粉碎。 他手中剑势一滞。 “噗嗤!” 遂见那公羊羽与花无媸二人手中长剑径直灌入他体内。 释天风瞧的一怔,旋即一摇脑袋,退开老远,像是不明白苏青怎得突然收势寻死。 那公羊羽二人亦是如此。 其他人也都是极为诧异。 “哈哈,你不是很厉害么?” 梁萧眼见苏青中剑,笑的前仰后合,大为幸灾乐祸。 唯有阿雪既不悲,也不怒,神情仍旧如常。 “叱!” 长剑再拔。 公羊羽已与花无媸退开,他神情古怪,惊疑不定,已似发现了什么,脸色渐渐难看,双眼忽而瞪大。 苏青手中握剑,脸上不见痛色,而在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中,就见他身上两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他周身飘荡的那股寒气,忽如冷冽寒潮般席卷向四面八方,像是涟漪般荡开,骇的一众人连连倒退,强以公羊羽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且看我生死之道!” 苏青双眼精光一亮,体内阴阳二气交转,抬剑遥遥一指地上草木。 剑尖一引,那一株株塌软的草叶忽而直直如剑立起,笔直而生。 剑尖再一抬,一株株草叶竟是纷纷摆脱了大地的束缚,凌空飞起,像是化作一股飓风,在苏青周身盘旋飞转,如浩荡剑气洪流,带着嗤嗤劲风,看的人无不动容。 草木作剑? 那公羊羽瞳孔一缩,这却是已离了那“天物刃”的极致之境,气机牵引,竟是已能摄草木为剑。 “小心!” 心知面前所遇,乃是生平仅见的强敌,公羊羽沉声开口。 手中剑势再起,与那花无媸合剑一处,双剑一施,只见一层剑影已是铺开,想要抵挡这一招。 苏青眼皮一颤,剑尖再一挽,一股凌冽气机登时再涌,像是有一股大风平地刮起,自他脚下而生,冲霄逆起,大有直上九天任翱翔的浩瀚之意。 他双臂一展,大袖飘飘,一头白发猎猎激荡,手中剑尖对着公羊羽遥遥一指。 霎时间那回旋飞转的万千草木,已是如一条狂龙朝公羊羽和花无媸二人冲去,沿途所过,万物像是被斩了千万剑,尽成齑粉。 “嘿!” 公羊羽脸色骤变,花无媸神情惨然,二人相视一眼,手中剑势再变。 “阴阳混沌!” “大道如一!” 竟是八卦之变再归混沌,阴阳合一,二人气机已是水乳交融,难分彼此,手中双剑合并,宛若一剑,却是毫无花哨,对着面前洪流直进直取,刺出一剑。 剑势锋芒无匹,直指之下,一道灿亮剑光如白虹贯出。 二者剑招转瞬即遇,像是天雷地火间的碰撞,骇的人肉眼都不能直视,刺痛非常,泪水直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待到众人张眼,眼前所见。 却是惊人一幕。 苏青横剑在手,衣袂飘飘,像是随时要飞离人间而去,剑势已然超乎凡俗,几近于道,他剑尖再引,那空中万千草木花叶,忽又落回原地,再瞧去,草翠花鲜,竟是盛开如旧。 而那公羊羽,一只断臂正握剑跌落在地,断口血如泉涌,脸色惨白,一脸默然。 他瞧着地上的那些花草,嘴唇颤动,而后平静道:“我输了!” “哇!” 话音一落,张嘴便是一口逆血喷出。 那花无媸亦是神情惨然,她看着苏青,哑声道: “你杀了我们吧!” 说罢,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师傅!” “爹!” “恶贼受死!” …… 苏青神情平淡,眼神动了动,也不抬头,挥手对着那些作势攻来的天机宫众人一拂袖,寒劲袭过,一个个已是被冻在原地,只剩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他径直越过二人,对着阿雪他们说道:“咱们走吧!” 本是如临大敌,欲要拼死相抗的天机宫众人,此刻皆是闻言一愣,只能怔怔瞧着几个才上山的人,这会儿又下山去了。 释天风也是愣了半晌,见人离开,忽啊呀恼声一嚷,朝着苏青追了过去。 “不算不算,再打过!” …… 七天后。 京城内。 禁军林立,如临大敌。 当今皇上闻听苏青所言,龙颜震怒,许以重诺,但凡谁能将其擒杀,便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与此同时,江湖众人,亦是为其所作所为而惧,结成阵势,于京城之中,声称定要诛杀此獠。 可这一日。 江湖庙堂一众高手静候半日,却见天边,有一人身着青衣,提剑饮酒而来,飘然而至,剑下连毙数派掌门,后又孤身直入数万禁军之中,踏足皇宫,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斩杀权相贾似道,一剑劈开龙椅。 “从今往后,天下,唯我青龙会独站顶峰,若有不尊者,我击之!” 后留下一句话,飘然而退。 至此,苏青率几大弟子隐遁世俗,不再履足红尘。 直至数年后,蒙古南下之心不死。 有四人自昆仑走出,横推天下无敌手…… …… …… …… 329 江湖说书人 落叶凋零。 寒鸦低鸣。 又是一年秋。 不宽不窄的巷弄里,一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老乞丐,正懒洋洋的睡倒在一角屋檐下,身下垫着厚厚的落叶,许是被那“呱呱”的鸟叫吵的心烦,老乞丐怒而拾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对着歇在枯枝上的黑鸟就掷了出去,可惜,没砸中,只在一阵扑腾声中,惊起几根黑羽。 骂骂咧咧的低语中,老乞丐睡眼惺忪的时不时瞧瞧巷弄尽头的那座宅院。 那座破败,没落的宅院,残垣颓瓦。 斑驳的大门上,昔日明艳耀眼的朱漆,如今已是脱落殆尽,像是饱受了风雨的洗磨,如一块块烧伤的疤痕一样,难看丑陋。 几只麻雀在门前的地上,啄食着那些腐叶烂壳,暗淡的匾额上,依稀能认出两个字来。 “李园!” 这竟是昔年名动天下,威震江湖的李园。 可惜,已是没落。 这世上,哪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没有久盛不衰的门派,亦没有不败的人,饶是这座宅院里曾走出过许许多多不可一世,威名赫赫的人,但也掩盖不住它日暮西山,如那老叶枯枝般的结局。 老乞丐眼露追忆,他在这座城里,已是要了一辈子的饭,见惯了江湖人的生死,更是看见过这座宅院前宾客盈门,亦是一点点见证了它是如何走向没落,破败,再到如今这般地步。 “唉!” 老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躺了下去。 偶有几声马蹄惊起,由远而近,但也只是在这巷弄口稍作停留,仿佛慕名而来,要看看这座江湖中被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宅院有何不凡;来的多是年轻人,初出茅庐,初入江湖,也向往江湖,他们的脸上,稚嫩中俱是洋溢着想要名震天下的渴望,以及对这座宅院昔年主人的向往,说不定若干年后,这些人里,也有人会名动天下。 这就是江湖,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下间永远不缺向往江湖的人,也永远不缺天骄奇才,每个时代,总会有那么几个不同凡响的人,超乎了世俗,如星辰般横亘在这江湖之上,为世人所传颂。 天色渐暗,已是黄昏。 原本呼呼大睡的老乞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哆嗦,然后从梦里惊醒,他扯了扯身上的破衣烂袄,只觉得这天气忽然像是变得很凉。 可任凭他如何的动作,身上的衣裳裹了又裹,领口紧了又紧,可那股寒意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来越重,就好像一觉睡醒突然从秋到了冬。 但他突然身子一顿,慢慢抬起了头,朝着几步外的一颗老树下望去。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落叶间站着个人。 就一眼,老乞丐瞳孔莫名一缩,脸色一白,像是有些不惊而惧,不寒而栗。 那是个青袍客,穿着身素青色的衣裳,只是背后,一头雪白长发已是盖过腰间,在秋风里微微拂动,映衬着那人如冰似玉般晶莹剔透的侧脸。 “这座院子的主人去哪了?” 一个珠圆玉润的嗓音落下。 老乞丐却总觉得这张侧脸像是在哪见过,又一听到对方的话,他身子莫名一颤,小声应道:“走了……都走了……走了很多年了……” 那人沉吟片刻。 “这样啊!” 旋即转身离去。 老人正要说话,可面前这个青袍客倏一抬脚,等落下,人已是站在十几丈开外,若非天光犹亮,老乞丐真就觉得是白日里见鬼了一样。但更让他瞪大双眼,骇的他呆在当场的是,他在那人转身一瞬依稀瞧见了一张脸,一张但凡谁见过一次便绝难忘记的脸…… 人多是善忘的,当现在成为过去,当过去成为传说,再当传说也渐渐消逝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就会有新的江湖人崛起。 而这个时代,那最耀眼的人,叫作剑神谢晓峰,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但这个江湖上,还有个最可怕的势力——“天尊”。 据说其势力之庞大,已不在昔年“青龙会”之下,威震江湖,凶名赫赫。 …… 江湖上。 每天都有人死,也有人入这江湖,有人成名,有人失意。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江湖多了个说书人,一个与众不同的说书人。 他说的,不是人们早已熟知的东西,而是这天地间最不为人知的奇闻、怪谈、以及江湖轶事,还有恩仇,以及一些早已消逝在记忆里,磨灭在岁月里的东西。 江湖,总离不开恩仇。 在他的嘴里,有着早已远去的“雁荡山”一役,有“快活王”柴玉关,有名侠沈浪,也有“九州王”沈天君,乃至魔教、青龙会,或者是已成人间绝响的小李飞刀,还有那飞剑客,亦或是天机老人,上官金虹…… 他说的东西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像是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人,就像是若干年前的“百晓生”一样,不,这个人,比百晓生还要厉害,厉害千倍万倍。 但又没人知他的来历,也没人知他的姓名,更没人看清他的脸,因为这个人,满头白发,却整日里都戴着一张脸谱面具,虽是脸谱,然其上所绘却时有不同;或悲或笑,或喜或哀,亦或是怒,还有哭,而且行踪不定,很是飘忽。 有人曾见其吹着唢喇,收敛着那些死在江湖里的人,有人看见他登台唱曲儿,甫一开嗓,便技惊梨园,也有人曾在勾栏瓦肆里,见他为那风尘女子抚琴高歌,亦或是,有人见他端着一碗面汤,像是闲汉泼皮般蹲在路边吞饮,浑不在意。 这是个怪人,江湖上有很多人,有能人、有奇人、有高人,而现在,又多了个怪人。 很多人都在找他,因为他们都想要知道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有很多人想和他做交易,因为他像是懂得很多,只要替他做一件事,就能得到一门武功、绝学,任何武功,或者知道一个答案。 故而,江湖人都称他无所不知。 330 天尊驾到 “恩一头,怨一头,天老地死复何求,劝君多惜命,冥冥成败仅风流……” 声声低语自天边而来。 寒江孤雪,江畔一众武林人士,俱是翘首以盼,闻声瞧去,却见那冷冽风雪里,一人迈步而行,由远及近,只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一家客栈。 窗外铁索横江,冷冽寒风呼呼作响,大雪飘摇的天气,可那江上却有人,一个剑客。 这个剑客,迄今为止,剑下已是败敌无数,未逢敌手,这也是传说中最可怕的杀手,夺命剑客,燕十三。 但所有人却像是更在意那个进了楼,上了楼的人。 那个人白发青衣,面带脸谱,今日,那脸谱上绘的是张笑,笑脸,弯眼翘嘴,笑的所有人都面露狂喜,因为笑总会让人联想到好事发生。 “无所不知,我请你喝酒,能否换一门武功?” 一个汉子忽然满是希冀的问道。 青衣人掸了掸身上的雪,不轻不重的笑道:“可以!” 其他人双眼无不瞪大,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一顿酒都能换来一门武功? 所有人都只是听过这青衣客脾性古怪,所作所为皆随心所欲,但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怪人怪人,果真怪人。 有人开了个头,其他人立马眼热,整个客栈登时吵闹一片,喧嚣的厉害。 “我也换,我也要换……” “还有我!” “我请你吃天底下最好的菜肴!” …… 突然。 “嗒嗒嗒……” 青衣人伸着玉葱似的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三下,那声音轻缓且富有节奏,像是落到众人心里,所有人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为之一停。 遂听。 “我一天只换三次,一次随意,一次有意,一次无意,还剩两次,只要你们谁能拿出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或者说让我满意的东西,就能换一门武功,或者,一个消息,亦或是一个秘密!” 他如烟似雾的眸子一转。 “酒呢?” 那个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汉子,则是连滚带爬的挤开众人,死死抓着青衣人的桌子,口中急声道:“酒,小二,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出来,全部都要了,要是敢慢一点,我就拧下你的脑袋!” 等到店小二慌里慌张的抱着两坛子陈年老酒上来,那汉子已是死死的盯着青衣人。“我要掌法,我练的是手上功夫,我要掌法,我要扬名立万……” 说的话已是语无伦次。 “好,我这里有三门掌上绝学,一门,乃是昔年魔教镇教神功,大紫阳手,另一门,是当年星宿海黄教喇嘛的密宗大手印,还有一种,则是天魔手,至于最后一门,是那青龙会大龙首所创的绝神掌,你想要哪一种?” 青衣人话语轻飘,可落下之后,客栈上下俱是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连那汉子都听傻了,而后表情一变,似疯似癫,嘶声吼道:“绝神掌,我要绝神掌!” 满屋的人都似沸腾了,一脸的癫狂之色,一个个瞧着青衣人的眼睛都红了。 青衣人一歪脑袋,轻声道: “你且附耳过来!” 众人遂见这无所不知的人已是在汉子耳畔低语了几句,那汉子双眼越来越亮,旋即兴冲冲的下了楼,飞快奔入雪中。 喝着酒。 苏青瞟了眼窗外铁索上的那人,眼神一垂。 “无所不知,我要和你换,我用东西和你换!” 又有一人挤了过来。 苏青笑吟吟的道:“什么?说来听听!” “我用我的家业和你换!” 那人磕磕绊绊的道。 苏青叹了口气,摇摇头。 “世俗之物,在我眼中分文不值!” 他又看了看那雪幕,只见雪花纷乱,其中竟似有字迹浮动,可苏青只瞥了一眼,随后瞧也不瞧,视线飘过。 那个汉子听到苏青的话不由失落,沮丧。 众人则是绞尽脑汁的想着,想着用什么东西来和眼前人做交易。 猝然,所有人忽听。 “瞧见那孩子了吗?” 苏青抬手一直窗外,只见河畔边上,一个娃娃手里正攥着一串糖葫芦,像是刚买来的,小脸冻得发红但却满是开心欢喜的模样。 众人也是瞧去,不明所以。 “我想吃他手里的糖葫芦,你们谁要是让他心甘情愿,满是欢喜的送给我,我就和谁换一样东西,记住,我要他心甘情愿的送给我,不准威胁,更不准强迫,更不准伤他!” 他话语一落。 客栈之中,立见诸多身影翻窗掠了出去。 那孩子带着个虎头帽,何时见过这等架势,眼见身旁突然围着一群人,一个个全都盯着他的糖葫芦,嘴巴一瘪,立马哇的哭了出来。 苏青却像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笑的前仰后合。 “先生以为这场决斗谁会赢?” 蓦的,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遂见那楼梯的入口处,有一个女人携香风而来,带着面纱,身段婀娜,迈着莲步走了上来。 苏青像是笑够了,缓缓止了笑声,随后看了看铁索上的决斗。 燕十三与无常剑客周通的决斗。 “自然是燕十三!” 苏青淡淡道。 “哦?先生既知胜负,为何还要来?” 那女子身穿白衣,背后裹着雪白披风,白的纤尘不染,像是那未落地的雪,白的令人动容。 苏青笑道:“我来此,只是想看看燕十三有没有想换的东西,所以,今日就只剩下最后一次交换的机会了,尊驾若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怕是要好好把握时机。” 女人点头道:“这是自然!” 而街面上,那些原本围着孩子的武林中人,一个个面色大变,全都散开了,退的老远,惊惧非常的看着逗弄孩子的另一拨人;这些人俱是白衣白袍,脸遮鬼面,身系铃铛,沿途所过,江湖中人无不退避三舍,只似那勾魂夜叉,索命恶鬼一般。 “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赫然是天尊驾到。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嘻嘻一笑,对着孩子眨眨眼,嘴里像是杂耍卖艺般吆喝道:“瞧瞧瞧,嘿!” 伸手只在脸上一抹,脸上立马多了个猴脸面具,那被吓哭的孩子双眼一眨,忽又不哭了,满是好奇,老人伸手再一抹。 “哈!” 猴脸又变成个虎脸。 孩子已是笑了。 半盏茶后,小孩已是蹦跳着上了楼,小跑到苏青桌前,把糖葫芦递了过来。 “江湖皆传先生无所不知,那不知先生知道我是谁么?”眼见苏青接过了糖葫芦,这个神秘女人忽开口问道。 苏青叹口气。 “人皆知道,七星堂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势力犹在神剑山庄之上,可谁又知道,慕容姑娘竟然是天尊之主!” 白衣女人眸光闪烁,继而一凝。 “敢问先生,可知道如何能杀死谢晓峰么?” 331 三少爷已死 “呵呵!” 苏青笑而不语。 那女子一蹙秀眉。 “先生莫非言而无信?” 寒风冷冽,江上飞雪,受着拂进来的冰寒,苏青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姑娘当真好差的记性,你忘了适才已问过一个问题,我亦是回答你了,至于第二个问题,恐怕今天你是得不到答案了!” “大胆,竟敢戏弄尊主!” 女子身后立有白衣鬼面之人满目杀机,呵斥出口。 “住口!” 只是这白衣女子却咯咯一笑,摆了摆手,而后望着面前这个横空出世,神秘非常的人,声音娇柔道:“先生言之过早,燕十三不还没开口么,我若让他来问,总能知道的,如此,先生总不会拒绝吧!” 苏青偏过头,瞧着面前浑身雪白,不染纤尘的女人,她身下垫着这世上最温软,也最奢华,最名贵的软毯,从脏矮的凳子上铺到了地上,垫着她的脚,像是隔开了满屋的油腻。 四目相对。 苏青注视着对方的双眸,温和笑道:“你这双眼睛让我想起了江南的烟雨,可惜,不好!” “哦?不好在哪里?” 女子讶然。 “愁绪太多!” 苏青说道。 二人一番言谈,窗外,已见厮杀。 江浪湍急,铁索横江,有两道身影踏足其上,沐风冒雪,遥遥对峙。 一人在左,一人在右。 左边这位,披发冷面,手中提剑。 他的头发是黑的,衣裳是黑的,连剑也是黑的,漆黑的鞘,漆黑的柄,在那茫茫白雪中,显得格外惹眼,孤独,且又不详;好在他的手是白的,透着一种不见血色的苍白,白的不似活人的手,正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剑,许是握的太紧,以至于筋骨毕露,透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确实不详,夺命剑客,本就是这个江湖上最不详的存在,因为倘若有一天这人站在了你的面前,那说明你的死期已至。 这也是天下剑客最悲哀的事,先有谢晓峰独占剑道鳌头,威震江湖,无敌天下,被武林尊为剑神,后又有这位,燕十三。 此人出身剑道世家,仗着一手家传的夺命剑法,自悟夺命十三剑,天资之高,世所罕见,自其踏入江湖之日起,剑下所杀之人,无一活口,未逢敌手;江湖皆传,此人剑法,已是可与剑神谢晓峰相提并论。 一个时代,出了两位绝顶剑客。 这既是灿烂的,亦是悲哀的,因为顶峰之所以称为顶峰,盖因这个位置,太窄太陡,只能容一人独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谁都知道,总有一天,这二人终要一战。 而对面那人,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剑客,无常剑客,周通,披蓑戴笠,一手拎着白纸灯笼,一手提着柄细剑,青暗古拙,赫然也是一柄名剑,此人双眼瞪若铜铃,恶声道:“你就是那个喜欢在背后杀人的杀手,燕十三?” 燕十三抱剑而立,披散的墨发下,一双点漆似的乌黑冷眸徐徐抬起。 “我从不在背后杀人!” 两人俱是双足踏索,只在风雪中随风势起伏,如两片粘在铁索上的轻羽,脚下是险涛恶浪,稍有不慎,便是葬身寒流,万劫不复的下场,只是旁观,已把围观之人看的惊心动魄,遍体生寒。 “你弟弟也是该杀之人,周通,何必自找死路!” 燕十三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没有表情。 “大言不惭,受死!” 周通眼中乍现厉芒,足尖一点,已如飞燕穿空掠起,去势如箭,右手抖剑,立见风雪中乍现十数朵青芒剑花,剑法精妙奇绝。 可江畔无数围观的人倏而瞪大眼睛,就见那攻势汹汹,剑法惊人的周通突然眼神一黯,手中握剑,像是折翅的燕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轨迹,而后直直坠入江里,死的干脆。 一柄黑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横在雪中。 漆黑古朴的剑身上,缀着十三颗明珠,一滴鲜血沿着剑尖滑落,犹有余温。 这是谁的剑? 燕十三的剑。 剑名,骨毒。 他右手端剑,一震剑身,血水溅落,旋即黑剑归鞘,已是转身朝客栈走来。 毫无悬念的决斗。 燕十三一剑封喉。 江畔已是哗然一片。 “可惜,任他剑法再高,这世上,也还有个神剑山庄的三少爷……” 一句话顺着风声传入他的耳中。 燕十三本是没有表情的脸,莫名一滞,而后口中兀的爆出一声嘶吼,黑发激荡,癫狂如魔。 “啊……” 凄厉的长啸似是比那风雪还要冷寒,惊的众人一个激灵,纷纷神情惊恐,作鸟兽散,逃也似的离开。 客栈上。 苏青与那女子把一切尽收眼底,俱是眸光平淡,静候已久。 直到燕十三进了楼,上了楼。 他看着苏青,眸光一闪,道:“我帮你杀个人,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青颔首道:“好!” “且慢!” 白衣女子忽然开口。 “不知小女子能否帮阁下决定该问什么问题?当然,你也可以提一个条件!” 末了,还强调道:“任何条件!” 燕十三那种苍白的脸上莫名涌出一丝古怪的笑,笑的有些僵硬。 “天尊?” 他又看看苏青。 “不必看我,话从你嘴里出来,至于问什么,不关我的事!”苏青手里拿着那串糖葫芦,像是光瞧着就已经足够了。 不待燕十三开口,白衣女人已是又重复了一句她先前说过的话。“我要问的是,如何能杀死谢晓峰!” 一听到“谢晓峰”三个字,燕十三的神情就变得有些诡异,古怪。 只是他并没有重复女人的话,而是问道:“我能赢么?” 听到这四个字,那女人的眼神一变,已不在开口,像是突然也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静静地等着苏青回答。 “唔!” 苏青沉吟一声,嗓音轻轻落下:“恐怕你们要失望了,半天前,神剑山庄已传出消息……” 扫过二人的眸子,他放缓了语气,像是要说的更清楚些。 “谢晓峰,已死!” 这个回答,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燕十三没料到,那天尊之主也没料到。 但二人的反应却出奇的有些相似。 “死了?” 燕十三双眼瞳孔先是一扩,而后一缩,转眼一张脸已是化作狰狞状,口中厉啸道:“死了?” 那天尊之主,娇躯一颤,口中嘤咛一声,面纱下,却是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双玉手攥的咯咯作响。 “我不信!” 而后双双起身,却是都想要验证这个回答的真假。 来的匆忙,去的飘忽。 不过须臾。 客栈里,已是冷冷清清,只剩苏青一人。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风雪中兀的掠出数条黑影,俱是蒙面,身法诡异,像是从一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窜了出来,凭空冒出的一样。 当中一人问道:“尊驾先前曾言,知晓青龙会大龙首所创绝神掌,可否属实?” 苏青眼泊一转,瞥了眼几人,忽莫名一笑,答非所问的道:“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啊,你是谁?” 一听此言,几个蒙面身影无不大惊。 只是忽见眼前一花。 面前已空空如也,那人竟然不见了。 风雪中,一个声音轻飘飘的落了回来。 “这个问题,改天回答你们!” 332 当年的人 隆冬。 下了一场冷雪。 镇上,白茫茫的一片。 长街上,不少江湖人士纵马驰骋,来去匆匆。 只因最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剑神谢晓峰,死了。 此事来的突兀,原本天下无敌的人物,而今竟是转眼身死,换作谁都不敢置信,据说燕十三闻讯赶至神剑山庄,曾因谢晓峰之死而大打出手,打出了神剑山庄,后弃剑于绿水湖中,不知所踪,下落不明。 当世两大绝顶剑客,如今一死一隐,令人叹息,不过,还有天尊。 如今谢晓峰已死,神剑山庄便再无依仗,天下间,又有何人能遏“天尊”雄霸武林之势,所过之处,尽是杀戮,顺者昌,逆者亡,一片腥风血雨…… 小店简陋,是一间茶寮,开在街口拐角的位置,天还只是微亮,街面上晨雾未散,茶寮里的中年汉子便已开门做着生意,卖些烧饼包子,豆浆点心,烟火气十足。 汉子年近五旬,身穿布袄,两鬓已斑,肤色黝黑,嘴唇上裂着一条条血口,脸上泛着一层油光,他边揉着面,边端着豆浆饮了一口,润了润唇。 店铺里昏黄的灯光,在大雾里若隐若现,时有过往的江湖客歇息片刻,喝点东西,再填填肚子,生意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冷清。。 镇子名叫苦海镇。 取意世如苦海,众生争渡。 据说,这还是几十年前一位“青龙会”里的大人物取的名字;这是江湖上最出名的销金窟、温柔乡、英雄冢,有吃有喝有女人,天底下,但凡是男人,无谁不想要来此风流快活,好好挥霍享受一番,入了这里面,兴许你昨天还富甲一方,今日便一穷二白,被扫地出门;就算你是名满江湖的大侠,亦或是威震一方的豪杰,只要在这里面待上十天半月,只怕也要软了骨头,没了雄心壮志,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红尘如苦海,说来说去,这天下武夫,争名逐利,为的无外乎“享受”二字,求的只是三样东西,吃、喝、女人。 而这里,无疑是最好的享受。 一辆马车从镇子里赶了出来,车上放的,全是尸体,这其中不乏一些名动江湖的人物,结果,没死在刀光剑影之中,而是只因为没钱结账,被人打死,衣裳都被剥了去,赤条条的躺在上面,有的人,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还有的,支离破碎,怕是被人乱刀砍死的。 那赶车的老叟顺带着还在茶寮里要了碗豆浆和两个烧饼,等吃喝完,才赶着马车消失在雾里。 中年汉子似是早就习以为常,瞧都不瞧那马车上的尸体,自顾的做着自己的活计。 直到。 “踏踏踏……” 雾里又来了脚步,从远出来,像是要进镇子。 不过,这脚步声却是有些古怪,响起的间距,声音的大小,都似一模一样,只似那走路的人每一步都用尺子丈量过一样,平稳且富有韵律。 店家听的一拧眉毛,揉面的动作一停,下意识望了望雾里。 只见茫茫大雾里,一道青色身影慢慢走了过来。 更诡异的是,这人还没过来呢,原本冷清的街面上,突然就多了很多人,有的骑着快马,有的飞奔而来,有的则是坐着轿子,有男人,也有女人,更有老少,这些人,几乎在一瞬间就挤满了他的小店,然后抛下几两银子,凝神坐着,死死的盯着那过来的人,同时开口道:“店家,你店里的东西我们全包了!” 等到那人一步步自雾中现出身形。 这些人的气息都跟着粗重了起来,双眼渐渐瞪大,眼仁里都因过度紧张而漫起血丝。 中年汉子也看见了,瞧着来人,又看着对方的一身青衣,以及脸上的那张脸谱面具,他的眼神不由得跟着变了变。 这世上穿青色衣裳的不少,喜欢戴面具的也不少,可既穿青衣又戴面具的人,却很少。 这让他想到数十年前的的一个人,一个近乎神魔一般的人,这个人,曾屠戮天下,威震武林,乃至如今,也少有人提及,非是忘了,而是不敢,早已为武林禁忌,江湖八大派因其而一蹶不振,魔教因其而败亡,哪怕是剑神谢晓峰,这一生唯一的一败,也是为其所赐。 不,不对,如今数十载春秋已过,就算是那人,也应该是迟暮老矣,可这个念头转眼又被其舍弃,他又想到了一些东西,一些隐秘,以至于他整张脸都跟着阴晴不定,如惊似惧。 他看着来人,来人似有察觉,也瞧了过来,面具下的眸光晦暗不明,深邃莫测,这种异样更是让他心头忐忑。 “无所不知,我要和你换东西!” 那些店里坐着的人却已是迫不及待的开口了,如今江湖上的人,无谁不是遍寻着来人的踪迹,侯着等着。 苏青把目光自店家的脸上移开,轻声道:“说吧,换什么?” 不料一虬髯黑面的汉子瞪眼一笑,满目凶光,口中冷笑道:“哈哈,我要用你的命,换你的武功!” 苏青听的轻笑连连。 “好个一本万利的买卖,有趣,有趣啊!” 另一个花枝招展,模样妩媚的女人娇声道:“你也不用和我们装了,我们知道你肯定身怀武功,但你就算再深藏不露,再厉害,总不能比那燕十三和谢晓峰还厉害吧,如今我九帮十八会的当家做主之人皆在这里,凭你一己之力,恐怕有死无生,何不乖乖的把你知道的东西都交出来!” 只是苏青并未应她,而是慢慢看向茶寮里的那个店家,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然后似有迟疑的问了一句。“你是龙小云?” 先前那个问话的女人却是见自己被人无视,俏脸一寒。“阁下莫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活命吧!” 这次开口的,是那店家,他手上还沾着面粉,脸色已有些异样的白,像是也涂了层面粉,眼神里先是透着种说不出的惊骇,随后长长呼了口气,像是在平复内心的震动,若是先前他还有些迟疑,不确定,那现在,他已有十成把握相信面前的这个就是当年的那人,他竟然还活着。 女人有些不解,秀眉一蹙,正要说话,只是娇躯却陡然一震,她双眼瞪大,回顾一扫,只见周围先前还和她商量着怎么行事的各大帮会的好手高手,此刻,都已是不动了,像是成了石塑冰雕,浑身结着一层冰霜,只在她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散作一地冰渣。 居然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死了。 “你——” 尖利颤抖的声音刚落下一字。 女人那张画着妆容的脸,瞬间像是破裂的冰面一样,四分五裂开来。 挥袖一拂椅上的冰渣,苏青坐了上去,满怀感触的道: “想不到,你已是这般岁数了!” 333 没用的阿吉 晨风冷雪。 寒雾之中。 望着眼前年过半百,两鬓花白的汉子,饶是苏青已见惯了生死恩仇,心绪也不禁有些复杂,谁能想到,这竟是当年那个唇红齿白,俊朗顽劣的龙小云,果真岁月如刀,光阴无情,他黯然摇头,伸手摘下了脸谱。 只那张脸一露出来,面前的汉子先是瞠目结舌,双眼瞪圆,瞧的失神,嘴唇更在颤抖。“你、你果然、莫非你真已不老不死了?” 连说出来的话都语无伦次,浑身哆嗦。 “生老病死本就天数,何来不老不死,何况,活的比别人久可不是什么好事,眼睁睁的看着昔年故人一个个相继老死,故去,这本就是人世间最可悲的事!” 苏青端起一碗豆浆慢条斯理的喝了起来,他说着怅然感叹的话,眸子却平静无波。 龙小云却是怪笑道:“呵呵,你莫不是练武练的昏了头?若说这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人,恐怕连皇帝都没你大,若论武功,那剑神谢晓峰都是你手下败将,你却告诉我你活的可悲,岂非天大的笑话!” 苏青也不恼,他轻声道:“以前我也总这么觉得,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空无一人,就觉得有些可笑,争来争去,到头不还是一场空么!” 龙小云身子一震,一双眼有些发红的看着面前的人,那张脸像是没有一丝岁月刻画过的痕迹,仍是那么年轻,干净。 “不过,得见当年之人,还是让我不胜欣喜!” 苏青喝完了豆浆,擦了擦嘴,笑了笑。 龙小云眼神复杂,仍是不信。“你如今想做什么?称霸天下,一统江湖?” 苏青哑然失笑。 半晌,才见他摇摇头,轻声道:“我此行,只是为了回头看看来时路,遇到的人,闯荡了一辈子的江湖,到头来还不知道江湖是个什么样子,顺带,去一些去处,弥补一些遗憾,人生一世,有始有终,我想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说罢,只在龙小云的默然中,苏青又戴上了面具,放了两枚铜钱,起身离开,径直飘入雾里。 “后会有期,下次要是还能再相遇,我请你喝酒!” 声远,人亦远。 …… …… …… 苦海镇。 这个地方很容易让人享受,但也很苦,享受的是那些有钱人,锦衣玉食,美酒鲜酪,天底下的山珍海味都能在这里吃到,哪怕你就是想吃人,只要有钱,说不定也有人肯给你弄一块人肉尝尝鲜,江湖便是这样,吃人不吐骨头。 至于苦的,当然就是穷人,人分三六九等,穷人,永远是最下等,天刚亮没多久,茶馆、客栈里、酒肆里已经是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他们有的是武夫,有的是一方豪杰,有的是江湖上最近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甚至还有一些读书人,亦或是最后的穷人,他们都想找一份差事。 只说那人声喧闹的地方,有一条长巷叫作韩家巷,巷里有一间名为韩家楼的青楼,里头最有名的是韩大奶奶,据说韩大奶奶上头还有个大老板,此人乃是天尊的一方舵主,正因为依仗着这么一位大靠山,这韩家楼在苦海镇方才名头最大,日进斗金。 满街的勾栏瓦肆,只在岔口一张望,屋檐底下,尽是一个个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不少人为了揽客,招揽生意,这等天气竟只穿了一件薄衫,结果非但没吸引到客人,反倒自己是冻得瑟瑟发抖,站冷风里面白嘴青,脸上的妆容再被雾气一冲,简直丑极了。 结果自然是换来那韩大奶奶的骂声敲打。 韩家楼的后门,挨着一条浅溪。 就见一个邋遢汉子突然从后门走了出来,穿着单薄的衣裳,手里端着楼子里某个姑娘的尿盆,神情木讷,走到不远处的溪畔倒了下去。 许是力道太大,里头的尿液哗的洒出来不少,溅了旁边人一身,立马惹来一阵咒骂。 “哎呀,杀千刀的没用的阿吉,你给女人倒尿盆都倒不干净,活该一辈子在妓院里当龟公啊,我呸!” “没用的阿吉果然没用啊!” …… 几个妓院里的女人跳脚咒骂着,嘴里骂着恶毒的言语,一张脸也都跟着扭曲了,像是把往日里韩大奶奶骂她们的话都要原封不动的转到这个男人的身上才能心满意足。 这个汉子,叫没用的阿吉。 似是早就习以为常,对耳边的咒骂阿吉无动于衷,如未听闻。 只是他没反应,可那楼子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姑娘,风风火火的赶到阿吉身旁,身上的衣裳还未来的及扣上,而后对着那几个女人就破口大骂,泼辣的厉害。 阿吉却叹了口气。 他实在有些不想在这地方待了,心里想着事情,他转身扭头,便想离开,只是他转身的动作忽然一顿,随后又生生转了回去,一双黯淡木讷的眼睛直直看向小溪上游,哪里有座古旧的白石桥,而在石桥上,一条青色身影正慢慢行过。 阿吉的双眼莫名亮起一丝古怪的光来,脚下一赶,不待身旁人反应过来,已是朝那青衣人追去,他眼中的光亮也是越来越亮,亮的锋芒毕露,亮的夺神摄魄,天下人只知他无敌,却不知他也败过,哪怕只是半招,但败了就是败了。 他这些年无一日,不是在苦练他谢家剑法,无时无刻不是在想着与那人再战一场,可是,那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遍寻无踪。 可如今,错觉么? 阿吉已是在急追,狂赶,不顾身旁惹来一片惊呼,飞奔之下,几个兔起鹘落,已是站在那石桥之上。 一双眼睛直直瞧去,只见那街面上,正有一青色身影站在包子铺前,像是在说着什么,眸光一闪,他已追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到近前,就听前面那人蓦的开口笑道:“三少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阿吉双眼陡凝,步伐一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果然是你!” 苏青笑着转身。 “想打的话,不如先陪我喝几杯吧!” 334 昔年故人 “果然是你,你竟然……好……” 阿吉精神一震,下意识就要去拔他谢家神剑,只是伸手触及,不想摸了个空,当下僵在原地。 苏青呵呵一笑。 “我却是忘了,江湖上的谢晓峰已死,倒是世上多了个没用的阿吉,你以为,你现在打的赢我么?” 却说这阿吉是何人? 非是旁人,正是那神剑山庄的三少爷,剑神谢晓峰。 这般变化,归根结底乃是厌倦了江湖纷争,这才诈死隐遁江湖,化作这没用的阿吉,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又能躲到哪去。 苏青一语中的,那谢晓峰手指一颤,旋即脸色一变,只似是瞬间失了精气神,又化作先前那副窝囊的模样。 一个剑客若是手抖,那本就是致命的,苏青看的摇头轻叹:“看来你现在不是没了剑,而是已拿不起剑,不过,你既有战我之意,说明就有重拾剑器之心,我等你!” 阿吉眼神变了变。 “我不会再去找你!” 苏青不以为然的道:“这个你可说不准,这天底下的事,也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要是事事都能如人心意,哪还会有那么多的厮杀。而且,这个江湖,可不是一个女人说了算的,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留她一条全尸,慕容秋荻,以那女人的心思,我觉得她应该已经快猜到我的身份了,八成正想着如何对付我呢!” “你……” 谢晓峰一拧眉,正待再说,只是面前人影一晃,已是轻笑着飘然而去。 “休走!” 眼见如此,谢晓峰大喝一声,他手中无剑,但手上有剑,以指作剑,锋芒之盛简直不可思议,一抬一掀,立见面前晨雾呼呼卷动,似是被两只看不见的大手分向两旁,直破长街雾浪十余丈,血肉之指竟是如有璀璨剑光迸发,骇人心神,动人魂魄。 到底是谢晓峰啊。 苏青双眼一眯,似有惊喜。 “好,数十年不见,不想你竟精进至此,只此一剑,已有返璞归真之妙!” 他身形未动,手未动,脚也未动,但他整个人却像是晨风里的一片轻羽,飘然而退,宛似飞仙。 谢晓峰当年弱冠之时便已有天下无敌的实力,力战魔教教主,如今这数十载,又岂是等闲。剑客,特别是一个嗜剑如命的剑客,拿剑容易,放下可是不易,想要放下再拿起,更是千难万难,比登天还难,只似那手中有剑,手中无剑,乃至心中无剑,这是一种境界。 连那燕十三也是如此,等他们再拿起剑的时候,只怕剑道心境已回翻天覆地,跻身神魔。 一剑递出,谢晓峰脚下再赶,剑指一起虚空似风雷跌宕,雾气呼呼激响,声势好不骇人。 “不过,还差点!” 苏青双足忽沉,双手一扬,面前雾气骤然如梦幻泡影般环于周身。 “噗噗噗噗噗——” 但见谢晓峰所催剑气已是尽数落下,奈何击在那雾气之上却是激起层层涟漪,旋即消散无形,难以寸进。 谢晓峰眼神凝重,飞身挤进,只是雾气一散,雾后却已不见人影,只有笑声落下:“下回再喝酒吧,你这一身的尿骚味可着实不太好闻,下次要是再这般来见我,我就直接把你丢河里去!” 听完,谢晓峰看了看自己的剑指,愁眉紧锁,嘴里只喃喃道:“苏青!” 旋即转身离开。 只是等他走后没多久,雾气里忽似挤出一股青烟,落地摇身一转,正是苏青,原来他并没走。 “啧啧啧,好厉害的剑气,想不到这么多年,谢晓峰竟然能到这般地步,看来,专注于剑道一途的人果然有些特别啊,不像我,会的五花八门的,如此一来,我倒是更想看看他重新握剑后会达何等境界!” “你觉得呢?”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谢晓峰离开的方向,然后古怪莫名的说了句话,准确的说应该是问了句话。 话落没多久。 冷清空荡的街面上,突然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很诡异,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似是金石摩擦,如土木碰撞,咔咔作响,倒像是机关在动。 然后,一个屋子里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素裙的妇人,她站在不远处望来,眼神复杂,嘴上说道:“自然,他那剑神威名,又岂是等闲!” 而那咔咔的声音,则是从她身旁另一个人的身上冒出来的,苏青只看了眼,一张脸上便没了笑意。 妇人身旁的那人,身形瘦高,面目清晰,是个年过三旬的男子,只是,让人吃惊的是,这个人的身子,有大部分是用机关取代了血肉之躯,双眼灰黯,已非活人,只一动作,浑身上下,便冒出来阵阵机关声响。 这竟然是被机关术改造过的死人。 遂见那妇人缓缓施了一礼,百感交集的怅然道:“冶儿携主人,拜见先生,多年不见,不想先生风采依旧,只是我们都已老了!”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 眼前这二人,竟然是当年的孔雀和冶儿。 他目光落在孔雀的身上。 冶儿黯然道:“主人早已病亡多年,临死之前,以机关术替代浑身筋络,虽死,却与常人无异,可以气机牵引!” 苏青默然片刻,又望着妇人额前变白的青丝,忽摘下面具,展颜笑道:“不老,怎会老,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 他笑的像是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瞧着面前的这张不曾变化的脸,冶儿虽惊,却也不惧,只是奇道:“先生神功绝世,莫非已得长生不老的造化?” 苏青并未作答,而是轻声道:“把手给我!” 只在冶儿的疑惑中,苏青已是握住了她的手,一股生机勃发的内力瞬间涌入了她的体内,只见冶儿头顶的白发,不过短短几个呼息,竟然是转复青黑,宛若年轻了二三十岁。 再瞧去,面前老妇已是化作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冶儿望着肩头披散的青丝,眼中不知为何忽然泪目,她问道:“先生是要再行青龙掠世之举么?” 苏青怅然一叹。 “可以么?” 冶儿却是“扑通”跪下。 长街四面八方,更是涌出一条条身影,眼神狂热。 “吾等,早已等候多时了,还请大龙首再现江湖。” 苏青眼神晦暗,大袖一拂。 “好,那本座,便再荡天下。” 335 青龙再现 雪夜。 洛阳城。 冷雪如刀,天地如砧板,苍生似鱼肉,白茫茫的一片,在这座古都之中呼啸荡过,只是不同于往日的热闹,今夜的洛阳,满是肃杀。 长街两侧,都挂着灯笼,白纸红灯,在夜雪里显得很是诡异,随风摇晃,似是连黑夜都染成了红色。 飘飞的大雪中,难见人影行迹。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条条巷弄里,忽然闪出无数身影来,冒风赶雪,眼神沉着,身上的衣裳也不尽相同,有的锦衣华服,有的布衣素衫,有的书生模样,有的剑客装扮,这些人,都是这座古城里的武林世家子弟。 他们立在街面上,像是在等着什么。 “叮铃铃——” 铃声阵阵,似勾魂,似催命,由远而近,像是从天边飘来。 此铃唤作勾魂铃,正是江湖上凶名赫赫,威震天下的“天尊”所有,所到之处,如幽冥现世,百鬼横行,勾魂夺命,引人闻风丧胆。 “天地无情,鬼神无眼,万物无能,壮民无知,生死无常,祸福无门,天地幽冥,唯我独尊——” 夜雪晦暗,翻飞的雪幕里,无数白衣鬼面的身影正摇铃而来,口诵祝文,化作靡靡之音,若隐若现之间,再被那红灯一映,当真似是无数幽魂鬼魅横行人间,骇的人瑟瑟发抖。 “装神弄鬼,洛阳城可不是你们天尊撒野的地方,识趣的速速退去!” 有人沉声冷喝。 那天尊为首者,乃是一脸带金面,身穿红袍之人,手持一铜杖,步履之下,如金铁坠地,铿锵有声,一个雌雄莫辨的古怪嗓音自其面具下冷冷吐出:“你们这些人,披着武林世家的皮,却是青龙会昔年余孽,若是归顺,留你们苟活,否则,便让你们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想我洛阳城一众武林世家什么场面没见过,昔年先有金钱帮横行之劫,又有魔教东进之祸,可至今仍是屹立不倒,凭你们这群鼠辈就想要妄图吞并洛阳城的势力,简直痴人说梦!” 无数世家弟子,怒目相向,江湖众人,俱是纷纷拔剑欲攻。 “杀无赦!” 那红袍之人铜杖一挥,身后无数鬼面身影纷纷动作,铃铛一震,一幅幅追魂鬼爪已是横空飞出,铁爪缀索,其上碧幽阴森,散着诡异黑气。 这边众世家弟子拔剑抵挡,只是剑爪相交,那持剑之人瞬间面色惨青,口中哀嚎倒地,不过几声,七窍已流出污血,身中剧毒。 长街两侧,更是闪出无数白衣鬼面身影,手抛飞刃,取人首级。 双方瞬间厮杀一处,可诡异的是,那鬼面人也不知道练的何种邪门武功,竟是成了毒人,浑身剧毒,连鲜血亦是带有莫大毒性,但凡粘上,只似被热油泼中,血肉瞬间化作污血,好不骇人。 不多时,遍地厮杀,风雪之中,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惨叫呼喝,好在诸多武林世家底蕴深厚,虽说一时受制败退,然拼死反抗之下,已是渐渐扭转了局势。 可就在这个时候。 天尊教众之中忽闪出一人来,此人浑身黑衣,头戴斗笠,扑出一瞬,双手摊掌齐出,掌心竟是大放紫芒,如同手心里擒着两颗紫日,势若排山倒海,掌劲一出,街面石板,豁然如卷帘般自地上齐齐卷起,风雪倒流十数丈,一众武林世家登时摧枯拉朽,咳血的咳血,倒飞的倒飞。 “啊,大紫阳手?” 眼见这骇人掌法,不少人已是人了出来,脸上骤变,失声脱口。 “杀!” 奈何天尊却不给他们机会,杀声一落,人影纷动,正待斩尽杀绝之际。 “不知死活!” 乍闻一声冷哼。 “嗖!嗖!” 长街一端,却听锐疾破空声紧随而至,数点寒星似飞鸟穿林,只在雪幕里疾飞而来,留下数道虚影,连连毙杀十数位天尊教众。 待到尸体倒下,遂见那额头上赫然插着一柄柄飞刀,寒芒一晃而过,冰冷沁寒,让人心颤。 飞雪中一个满头灰发的中年人走了出来,此人面容冷酷,灰袍迎风激荡,冷眸中满是杀机,机锋峻烈,犹胜霜雪。 竟然是飞刀。 这飞刀一出,饶是那天尊横行霸道,无法无天,也不免气势一滞,似有惊惧,放眼天下,江湖上盛传的暗器没有三百种也有一百种,阴毒的,狠辣的,有毒的,无毒的,但唯独飞刀最特别,乃是除“孔雀翎”之外的,最可怕的暗器,它只是飞刀,不染毒,亦非暗中驭使,可就是这样的刀,却已是威震天下多年,谁也不敢小觑。 哪怕如今小李飞刀已成绝响,但这世上,还有一柄飞刀。 “萧四无?” 那黑衣神秘人冷声问道。 “魔教余孽?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东进之心依然未死,还敢踏足中原,当真死不足惜!” 灰袍中年人亦是冷冷的应道。 眼前这灰衣人,赫然就是当年青龙会的七龙首,萧四无。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昔年一役早已是结为血海深仇,只说话起话落间,便已要出手一分高下。 萧四无面无表情,手指一翻,指间已多出一柄飞刀,三寸来长,普通无奇,而他对面那人,掌心紫芒明灭不定,似是聚势待发。 风吼雪怒。 众人俱是屏息静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可突然,他们发现,萧四无手上的飞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无声无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他对面那人已抬手,抬起的右手里,赫然正攥着一柄飞刀。 萧四无双眼一眯,双手食指一颤,指间豁然又多出两把飞刀,亦如先前,他出手不见烟火气,更是无声无息,快到不可思议。 众人还没看清楚,那黑衣人手上又多了两柄飞刀。 “昔年小李飞刀也曾败亡在这种掌法下,凭你,必败无疑!” 黑衣人的声音落下。 萧四无一听“小李飞刀”四字,一张冰冷脸庞更是满布杀机,他手中再出飞刀,浑身气势强提,心里却也对面前人的身份有些惊疑。 正待再出手,萧四无脸色忽大变,身后更是响起几声惊呼怒喝。 “小心!” “你们敢!” “砰!” 却见萧四无背后,忽然有数位世家高手趁其不备,满脸狞色,运掌朝其后心拍下,掌势刚猛,暴起发难。 萧四无脸色先是一白,而是惊怒,他怕的却不是背后这几个人,而是因为他面前,有一团紫芒已趁他分心的同时横飞而至,眼看就要到天灵之上。 可不想雪幕里忽的传来几声轻咳。 “咳咳——” 这声咳嗽来的莫名,响的突兀,飘忽不定。 这咳嗽声一起,那几个偷袭的世家高手瞬间化作一团火焰,全身燃起,被从头烧到尾,在惨叫扑通落地,坠在雪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瞧的众人惊骇欲绝,等他们反应过来,地上已是多了几具焦炭。 而那黑衣人,则是想也不想,动容骇然的收势收招,而接着暴退出去,惊疑四顾。 “尊驾何人?莫非,是想和天尊作对?” “哈哈,你这话说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了!” 再听轻笑,那声音已在近处。 众人闻声瞧去,却见那一角飞檐上,已多了个青袍披发,脸遮冰面的怪人,只是那冰面却不是什么脸谱,而是一张龙首面具,怪诞诡谲,却是看的所有人怔愣当场,瞪大双眼。 遂见那人微附身子,俯视着众人,不经意的笑道:“那张青铜面具我弄丢了,不知道,这张行么?” 336 公子名羽 天尊的人傻眼了,洛阳世家的人也都傻眼了,连萧四无都跟着傻眼了。 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待到众人反应过来,街面上已是静,死一般寂静,除了风声还有雪落声,以及那人的笑声。 苏青的笑声。 “怎么?莫非都不认识我了?” “认,认识!” 一位洛阳世家主结巴道。 苏青眸光一扫,轻声道:“那你说说,我是谁?叫什么?说大声点!” 那位年过半百,也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已是急得满头冷汗,哑声道:“您是青龙会大龙首……” “青龙会大龙首,呵呵!” 苏青笑笑。 “那你们还不跪!” 说这话的却不是苏青,而是萧四无。 萧四无双眼放光发亮,也笑了起来。 “吾等参见大龙首!” 他身后一众武林世家子弟,彼此先是相视一瞧,旋即纷纷拜倒在地。 “你是那无所不知?你是青龙会大龙首?” 天尊为首者瞳孔一缩,但他旋即冷笑一声,眼神癫狂。“是又如何,不过一个老不死的东西,你若安分老实的躲着也还罢了,竟然还敢出来找死,长江后浪推前浪,今天就让你死在这儿,破了你的武林神话!” 苏青似笑非笑的道: “吹牛!” 他视线一偏,又落在那个魔教余孽的身上,眼神古怪,却又暗藏杀机。 “我当年在就说过,但凡魔教敢觊觎中原,定要斩尽杀绝,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敢打中原武林的主意,而且与这天尊勾结,真是不知死活!” 几在同时。 雪夜之中,街畔两侧,忽然人影急闪,一道道身影纵掠而出,将天尊教众团团围住,檐角、屋顶、阴影、巷道里,全都是人,青龙会的人。 苏青一挥手。 他这一挥手,本是纷乱无序的骤雪,登时回旋一转,似是一条狂龙,又如滔天雪浪,朝天尊众人浩浩荡荡碾压了过去,带着湮灭生机的寒。 街面上,肉眼可见的结出一层冰壳,延伸直去,遂见那些天尊众人,双脚之下,寒气蔓延,气血凝结,须眉结霜,转眼竟是口吐白气,冻得瑟瑟发抖。 “都,杀了吧!” 苏青轻飘飘的道,目光却是看着眼神大变,已纵飞而起,欲要远遁的魔教余孽,此人功力不弱,掌法亦是浸淫多年,让他心生诧异,当年魔教东进,一众高手先后战死,唯有白小楼的家眷率残部远遁中原,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野心…… 眼见此人抬手两掌逼退了几名青龙会弟子,纵上屋顶,朝远方掠去,苏青一掀眉,他抖了抖袖子,脚下一迈,已似一缕青烟般融入雪幕,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 身后则是惨叫连连,血腥冲天。 二人一跑一追,苏青也不现身,只是悄无声息的跟在此人身后,一直赶到城外的荒郊。 远远的,就见雪幕里有一人负手而立,似在静候,此人一身白衣胜雪,脸上也带了个面具,更让人意外的是,这面具竟然还是青龙会大龙首的面具。 “事情做的如何了?” 淡淡的话语落地。 那一路奔逃而来的黑衣人忙赶到近前单膝跪下,慌急道:“回禀圣主,事情出现了变故,那苏青重现江湖,属下拼死才得以逃脱出来!” 风雪似是也安静了。 白衣人默然半晌,终于叹息道:“可惜了,就差一步!” 他说完,伸手已是拍了拍地上人的肩膀,可这手掌一落,那人浑身竟是冒出冲天血雾,整个身子飞快干瘪收缩起来,本是精悍魁梧的身体几个呼吸赫然已成了皮包骨,一身精气血肉,连同内力竟是全没了。 惨叫声起。 “圣主,属下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啊……” 可这声音飞快变得虚弱,话起话落的功夫,已是随着生机的断绝戛然而止,白衣人再一伸手,雪地上便只剩一堆衣裳。 “拼死逃脱?若真是那人,你就是死个一千次一万次也逃不走,蠢货,还敢把人引过来!” 白衣人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旋即说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呐!” “啧啧啧,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青影一晃,苏青已自风雪中现身出来,他看着地上那人的死法,再看看白衣人脸上的面具,语带惊奇的道:“你能告诉我你是谁么?” “呵呵,看来时间久的连你都不记得我了!”白衣人笑道。 他虽然在笑,但语气里绝没有半点笑意。 苏青笑道:“抱歉,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忘记的也太多了。” “也是,太久了!” 白衣人点点头,背后的双手,已轻垂到了身侧。 “不过,我相信有一个人你肯定记的,白玉京!” 苏青听到这个已是几快淡忘的名字,他双眼不由一眯,继而又睁开,目中精光一闪。“原来如此,我说呢,这个名字我当然记得!” 而后,他轻轻“哦”了一声。 “我记起来了,当年他身边好像带了个神秘少年!” 白衣人眼睛一亮,面具下豁然爆出一阵轻笑。“你记得他,是否因为,你夺走了他的一切?” 苏青饶有兴致的又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眼。“或许吧,我记得他,是因为,他曾是我的对手,怎么,你也想要做我的对手?” 白衣人嘴里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带着一种异样的癫狂与歇斯底里,他答非所问的道:“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已经老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太好了!” 他双眼瞳孔一颤。 “这数十年来,我苦练至今,所做所求,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想着与你交手,我想试试,他没做到的事,我能不能做成,可惜,他死在了李寻欢的手里,昔年未了之战,不如就由我替他吧,败了你这位武林神话!”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像是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与苏青记忆里的白玉京慢慢重叠。 苏青开口问道:“你是他的弟子?” 白衣人摇摇头。 “我只是和他一样的人!” “你可以叫我公子羽!” 听到这个名字,苏青眼中神色微变,袖中双手更是轻轻一展。 他半阖着眸子,仰头看向眼前人的头顶,就见那垂落的风雪,竟是一点点的逆流而上,不住往上飞卷,奇景骇人,风雪如珠帘上卷,三丈、五丈、十丈、二十丈,先前的茫茫大雪,如今,竟然被眼前人的雄浑气机迫出二三十丈之外,翻滚如浪如苍茫白瀑倒悬夜空。 337 圆月再现 好惊人的功力。 苏青半眯着双眼,望着二人头顶已被肃清的雪幕,只见夜色里,天际似挂起一张巨大的雪帘,上自下落,下自上翻,轰隆隆宛似雷鸣,在这雪原上回荡,像是万军冲阵,千骑驰骋,声势骇人。 “公子羽!” 他喃喃念道。 但,再骇人,再惊人,那也只是对世俗而言,苏青嘴上赞叹,眼中却无波澜,适才瞧见此人竟是身怀一门吸摄他人精气内力为己用的邪门功夫,积攒出这等惊世骇俗的内力,也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事实上,最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个人的名字,公子羽,眼前这人,竟然是公子羽,但这个江湖上,为什么没有傅红雪,更没有叶开,莫非是因为他的出现,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 苏青心里转念飞快,左思右想后,只叹世事无常,不想时隔数十载,他与那白玉京的恩怨,竟然仍旧未曾了断。 “好,我承认,你已强过当年的白玉京,若是当年你与我们同辈,只怕威名必然不弱于我等,甚至犹有过之!” 苏青轻轻说道,目光又慢慢落了回来。 公子羽不以为意的笑道:“现在也不晚,而且对我来说,更是恰到好处,青龙会本就该是我的,我还有些苦于没有对手,生怕得来太易,你知道的,有时候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会显得不是那么珍贵,好在,这江湖又多了个你!” 亦如当年白玉京对苏青那般,明明是生死大敌,却仍能平心静气的如闲聊一般。 苏青眼皮一颤,说道:“你错了,在这个江湖上,你还有两个对手,连我也在等他们!” 公子羽仿佛知道他在说谁。 “你是说谢晓峰?呵呵,他现在可是在苦海镇挑粪呢,你说他能做我的对手?而且,慕容秋荻如今可是我的徒弟,天尊为我所控,我魔教教众而今更是横行西域诸国,教众无数,届时东进中原,试问谁人能敌!” 苏青呵一笑,他笑的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我记得,当年白玉京也说过同样的话,白小楼更是这么做了,可惜,他们只能来生再与我为敌了!” 公子羽双眼一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他只是狂笑数声,又不笑了,面具下的一双眼直直看着苏青,迎着那一双眼,他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这一次,我必杀你!” 苏青也不做声,他抬起左手,漫不经心的掏了掏耳朵,嘴里这才说道:“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输!” 话起话落,奇景忽散,头顶漫天白雪,如今宛似雪崩坠下,像是一座大山压下。 苏青眼中精光乍亮,煌煌如大日焚空,一身青衣迎风鼓荡,翻卷如青云直上,袖中伸展的双手缓缓虚握,刹那间,一股炽盛热浪登时自他体内涌泄而出,带着焚灭一切的杀机。 遂见那坠下的雪浪,尚在半空,便已是消融一空,苏青双手忽又展开,虚托而起,本是被焚之一空的天地,竟又从无到有,化出亿万颗水滴,聚气成水,凝水化冰,化作一截截狭长冰锥。 苏青双手再一落,立见空中千百根如剑冰锥齐齐悬空坠来,如箭雨一般,铺天盖地而落。 “啊,来的好。!” 一声厉啸惊起。 公子羽双掌齐出,掌中紫芒大放,对着天空连拍数掌,而后扑至苏青面前。 公子羽脸遮龙首面具,右手并指作掌,掌心竟是不见一条掌纹,血肉之中,紫意高涨,摄人心魄,映的苏青的眸子都跟着发紫。 不慌,不忙,苏青抖了抖右袖,右手轻抬,掌心却在此刻爆出一团黑洞般的灰意,阴阳二气交融,仿佛一方大磨,已是轻描淡写的迎了上去。 “轰!” 双掌相遇一瞬,二人掌心间,似是爆发出一团极为绚烂的奇花火焰,夺神摄魄。 劲风扑面,苏青满头白发尽数被拂向脑后,如焰激荡,方圆周遭满地积雪,而今轰然浮空而起,碾碎如尘,宛如一圈白茫茫的涟漪,被冷冽罡风推送出去,似惊涛骇浪,疯狂扭动。 四目相对,一人癫狂,一人平静,二人双掌未扯,衣裳俱是鼓胀起来,猎猎作响,而他们的脚下,已在两股惊天动地的劲力碰撞下,轰然下陷,下塌,一条条裂痕,不住如蛛网般在他二人脚下龟裂蔓延开来,触目惊心,更是骇人无比。 可猝然,那不住外散的风雪劲风,此刻突然一滞,而后又不可思议的纷纷倒涌而回,似被一股极为可怕的气机吸摄了回来,漫天风雪在二人气机碰撞交锋中,竟然是裹着二人化作一个大雪球,又像是变成一个大茧。 雪球中。 感受着对方掌心生出的古怪吸力,苏青眼神微变,自己的掌劲内力,竟然被对方给吸了过去,而且他的右手肉眼可见的已是干瘪了起来,连血肉精气都被吸了过去。 苏青眼皮一抬,道:“这就是你的依仗?呵呵,有些意思!” 只是那公子羽眼神倏然急变。 “你的内力?” “冷么?” 苏青似笑非笑的问道。 “你倒是有趣,都不用我动手!” “砰!” 雪球轰然爆开,里面的二人纷纷闪身出来。 遥遥对立。 “砰!砰!” 但紧接着又是两声脆响。 二人脸上的面具,碎了。 苏青“咦”了一声,他舒展着右手,望着面前的人,公子羽;按理来说,此人的岁数决然比他要小的多,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却是个老人,一头黑发,然那发根竟然雪白一片,一张脸苍老瘆人,只像是花甲老人,面皮松弛,皮肉上落着一块块大大小小的褐色斑块,眼睑下垂,确实是个老人。 他惊讶,对面也是震讶,一双看着年轻的眸子,死死盯着苏青那张脸,嘴里喃喃道:“这不可能?” 公子羽似魔怔了一样,眼皮急颤,而后怔怔看着苏青,他问道:“你怎么没老啊?” 他瞳孔猛又一缩。 “莫非,你当真已是长生不死了?” 公子羽的眼睛都红了,像是那种择人而噬,瞧见食物了一样。 苏青一蹙眉,他看了看右手,原本干瘪的手掌,如今不知何时,竟然已恢复如初。“要是你就这点手段,那恐怕,今天你走不了了!” “噌!” 他话刚落,眼前便似凭空幻出一轮冷月,那是刀光,难以形容的刀光,刀光一亮,乍然似化出千万道匹练寒芒,而在极尽光寒,万千变化之中,映出一行满带诗情画意的小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338 再行掠世 弯弯的刀光,弯弯的刃口,仿佛一轮新月,当年的魔刀,白小楼的刀。 圆月弯刀。 苏青本是平静澈净的眸子终于似有了变化,他想到了这把刀昔年的主人,重伤他,甚至差点杀了他,而如今,眼前这人,一身功力犹盛此刀旧主,那这魔刀威能又是否能登峰造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 答案是肯定的。 公子羽只出了一刀,但一刀,却已衍生出千万般变化,赫然是那如意天魔,连环八式,雪夜中刀光一现,只似幻出一轮轮青月,高悬不坠,只是尚未看清,那刀光却已化作一道道飞虹,手起刀至,逼人杀气惊的风雪急旋,呜呜哭嚎,竟能摄人心神,还未交手,已夺势三分。 好快的—刀,好邪的一刀,好惊心动魄的一刀,这世上,已有数十载未曾见过这般璀璨骇人的刀光了,惊天裂地,威震天下的刀光。此刀一出,天下间,怕是能敌者屈指可数,能胜者又有几人? “为了这一天,你一定等了很多年吧!” 苏青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也终于露了笑容,他也确实该笑,毕竟,能多一个对手,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倘若一个人活在世上,到最后连对手都没了,岂非可悲。 好在这个江湖,还有对手,谢晓峰的剑,燕十三的剑,还有这柄刀。 他出剑。 袖中剑。 但闻。 “呛啷!” 清脆剑鸣乍起,四尺青锋已自他袖中吐出,无人持握,却是如龙蛇游腾,化作一道青虹,如急电流星,在苏青周身盘旋飞转,将那万千刀光悉数荡开,而后如飘絮轻落。 再看去。 长剑无名,已在手中。 下一刻,苏青横剑一划。 对面的公子羽豁然瞪大眼眸,但见那剑势一转,剑身之上光华吐露,青光大放,刹那间宛似万千青虹直泻。 若是对方手中的剑换成刀,这一招,几与他先前一刀一般无二。 不,不光是招式,连劲力也是一样,锋芒气机,凌冽刺骨,甚至犹胜于他。 公子羽恍惚间像是接了自己一刀,他眼神急变,刀招再其,又使了一遍先前的刀招。 果然,刀光剑芒悉数碰撞在一起,风雪中猝然似惊起一声声擂鼓,又惊又急,惊天动地。 “噗噗噗噗——” “这不可能!” 眼见自己苦练多年方成的绝学,如今竟然被人信手使出,且威力更胜自己,公子羽那张老脸蓦然变得扭曲。 他忽似发现了什么,望着苏青手里的那柄剑,眼神诡异。 “你的剑?” “如何?” 苏青按剑在手。 “哈哈哈,果然有意思,我还生怕赢得太容易……” 公子羽双眼放光。 “是么?那你也接我一剑试试!” 苏青笑罢,扬手,起剑。 一剑横斩。 轻飘飘的一剑势仿佛不带一丝烟火气,如那书生信笔挥毫一般,随性随意,好不洒脱。 而雪原之上,本是纷乱的雪幕,此刻突然多了一副极为诡异的场面。 公子羽笑声一滞,却是怪叫一声,身形急闪。 剑起,剑落。 “跑了?” 风雪如旧,苏青望着面前雪地上溅落的一团血迹,眼波一闪,似轻笑了一声,手中长剑猝然又回袖中,随后转身飘然而去。 只是就在他走后没多久。 他先前所在的位置,面向的那片雪林,突然间,断了。 不是一根枯枝断了,也不是一棵树断了,而是数十颗,上百颗的枯枝老木齐齐一分为二,横断于腰,被一剑斩断,且断口还是平齐等高,木石俱断。 而且,雪也断了,飘降的飞雪中,多了那么一截毫不起眼的空隙,这截空隙像是风不能进,雪也不能进,隔开了天与地,分开了阴与阳,就好像一张白纸上多了一道墨线,又仿佛多了一个豁口,漫天飞雪像是一张雪白的幕布突然被人裁剪开了一样,拦腰而断,又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刃口横截天地而过。 久久,许是五息,许是十息,那分开的雪幕才倏然合拢,骤急如旧。 洛阳城里。 厮杀已毕。 浓郁的血腥气哪怕这风雪都吹不散,满地血泊,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倒着。 苏青沐风踏雪而来,甫一入城门,就见长街上跪满了无数帮会势力,武林世家,江湖黑道白道,昔年的武林名宿,亦或是如今的后起之秀,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但这都不重要,只要别人认识他就足够了,他只要别人认识他。 “吾等参见大龙首!” 苏青迈着步子,垂着双手,眸光望着从近处跪到视野尽头,长街远处的人,他轻叹了口气,右手一伸,手中风雪汇聚,一张寒冰所凝面具,正在飞快成形剔透又模糊。 他笑了。 “哈哈哈——” 清寒的笑声震慑夜空。 而后眸光一凝。 “魔教又要东进了,你们说,该如何啊?” 他慢条斯理的戴上了冰面,然后把双手拢在了袖中。 “杀!” “杀!” “杀!” …… 千百道喊杀声汇作声声咆哮嘶吼,在洛阳城里传荡开去。 “掌旗何在?” 苏青轻声道。 他话语一落,遂见地上跪拜众人里,已闪出数十上百位身影,这些人有的已老,有的正值青壮,有的不过弱冠。 苏青沉默片刻,冰面下蓦然落出话来。“准备吧,天青如水,飞龙在天,诸位,便与苏某再荡这江湖武林,逢佛杀佛,遇祖斩祖!” “属下领命!” 那百余位身影闻言纷纷动作,如影一散,已掠向四面八方,谁都明白,过了今夜,明天的江湖,注定要掀起天翻地覆的大变。 苏青又吩咐道:“此番,就先以天尊祭旗吧,勾结魔教,死不足惜,但凡与天尊有关的势力,三日之内,准他们投诚,三日一过,平宗灭族,杀无赦!” “吾等领命!” 再见苏青一摆手,那无数跪倒身影,已是如洪流散去,转眼俱是隐匿不见,散作无形。 望着面前空荡的长街,苏青视线一垂。 只见那血泊里,血水蜿蜒扭曲,化作四个小字。 “武尽虚空!” 339 心魔炽盛 苦海镇的北边,有几间木寮,名叫百花林。 名叫“百花”,却不是什么好地方,盖因那镇上的死人全都在这儿埋着,坟土无数,白骨累累,乃是一处实打实的乱葬岗,一年四季,此处花草无不是开的极为艳丽,想来是得了土中那无数血肉精气的滋养,久而久之,便得了个百花林的名字。 如今寒冬,林中寒梅盛放,傲寒独开,红艳如血。 而在林深处,一圈篱笆围着几间木寮,大有隐居世俗的意味。 夜雪正浓。 却说那木寮内,摆着一张矮几,其上还放着一尊红泥小火炉,炉上有酒,乃是陈年佳酿,里面梅花片片,如胭脂红膏,聚散不定,时浓时淡,引人贪杯,却是冶儿酿的。 案角烛火明暗交错,飘忽不定,就着盈盈的火光,却见屋内有一人正在打坐,面上时有青白二气流淌交转,入定不动,可突然,那焰火忽而嗤嗤作响,像是映出了那人的内心,斜飞向外,如风拂过,好不奇异。 …… “传于吾辈门人,诸生需当静听……” 声声低语落入耳畔。 夜色晦暗,一双眸子蓦然睁开,苏青的眸子。 他眼神沉静,剑眉微蹙,额上竟是渗出了一层细汗,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那声音已经没了,又像是从未出现过。 窗外风雪呼啸,苏青不知为何沉沉的呼了口气,旋即又合上了眼。 可甫一闭上。 耳畔就听。 “铛铛铛——” 竟是响起一串锣响,突兀快急,敲锣打鼓,还有胡琴声起,这三更半夜的,屋外竟似有人登台高唱,好不诡异。 “汉军已略地,四方楚歌声……” 一个声音蓦的响了起来,珠圆玉润,却又像是近在咫尺,苏鸿信猛然睁眼,可那些声音突然又没了,凭空消失,像是什么都没有。 双眼开合之间,苏青已是额渗冷汗,面色苍白。 猝然,他眼神一凝,却见窗外有一道黑影静静立着,水袖凤冠,静立不动,只在这时,那窗纸上的黑影忽一挽长袖,噔噔噔迈着连串的脚步走开了。 苏青身形飘忽一闪,已如狂风扑了出去。 “嘎吱!” 可门扇一开,他就见那梅林寒雪间,有一道身穿戏衣的背影匆匆而去,水袖轻扬。 苏青急追,可那身影飘忽莫测,饶是他一身功力已独步天下,竟还是追丢了,脚下飞赶,然眼中所见,唯有茫茫大雪,寒梅盛放。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可那风雪之中,却仍是传来低低的曲声,如泣如诉,好不凄婉,苏青听的双眼陡张,眼仁发红,不住在雪地里环顾四望,他前所未有,也从有有过的嘶声厉吼道:“谁?是谁?” 风雪如旧,可那伸展曲折的梅枝,此刻落在雪中,像是一只只伸抓怪诞的人手,连那飘飞的雪幕里,也似多出一道道飘忽身影,如鬼似魅。 “……哇呀呀……力拔山兮气盖世……” 曲声再起。 苏青乍听,双眼豁然都红了。 “别唱了……” “……时不利兮骓不逝……” 曲声高唱,苏青忽见梅林深处似有人影闪晃,忙身形横扑而去,可探手一抓,却只有寒风冷雪,扑了个空,只是招式一落,他眼角余光忽又见身侧似有那戏衣身影奔走,立时又折返方向扑去,可仍是扑了个空,而后苏青连扑数次,奈何那身影出入无常,时聚时散,时现时隐,屡屡无功,他那一张脸也在曲声下渐渐癫狂,狰狞起来。 此刻,锣鼓之声更急。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吼!” “闭嘴!” 苏青面目癫狂,一身盖世功力悉数狂涌而出,运劲于掌,朝眼前重重鬼影推出,可他骇然发现,自己的一身功力,突然没了,像是悉数化作乌有。 不光如此,等再抬手,苏却是不由“啊”的惊呼一声,他就瞧见,自己的一身青衣不知何时成了一身戏服,水袖迎风轻扬,看的他浑身冷汗。 耳边锣鼓之声更急。 苏青慌忙间环顾望去,只觉得风雪中似有无数窃窃私语之声,如幽魂鬼魅低语,无穷无尽,像是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呜呜……” 雪中忽闻哭声。 苏青心头急颤,却是望见不远处一个剃着短发,裹着破袄的小身影正跪在雪地上,背对着他在哭。 “你、” 他正要开口。 不聊那哭声里,忽然多了句话。 “呜呜……还得挨多少打啊……” 苏青一张脸唰的没了血色,呆站当场,嘴唇哆嗦的说道:“你、你转过来……” “小青,你说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成角儿啊?” 风雪里,只见那人慢慢转过头来,却是一张形神枯槁,消瘦病恹的面目。 看到这张脸,苏青浑身发抖,嘶声道:“啊,你是小赖子?” 而后扭头就跑。 他顺着梅林的方向就想跑回那木寮里,可是转身一瞧,哪还有什么梅林木寮,只有一个小院,风雪却是更大,大雪弥天,那房檐上都挂了一串冰溜子。 而在风雪中,隐有一间小屋,窗户上,仍是亮着微弱的火光。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 所有的曲声像是都从那间屋里冒出来的一样。 苏青听的身子剧震,而后呆站原地,早已是瑟瑟发抖,眼露恐惧,他像是很冷,冻得手足发僵,太冷了,冷的他血液都似要凝固了,可看着那雪中的火光,他却是迟疑了一下,鬼使神差却又恐惧的慢慢走了过去,像是要驱寒取暖。 近了,更近了。 木门斑驳破旧,垂着一层棉布帘。 苏青忽然觉得又暖和了,他听着里面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已拨开了帘子,推开了门,只见那小小的屋里,搁着一个炭盆,还有通铺,脏乱的被褥上,两个身影正在对词,像是知道他进来了一样,二人齐齐转身。 “小青!” “师兄,你咋才回来啊?” …… “噗!” 百花林里,木寮中,本是打坐的苏青豁然睁眼,张口一吐,一口血雾已是喷了出来,尚未落地,立成冰渣。 “小青?小青?……呵呵呵……哈哈哈……啊!” 苏青双眼一合,眼角已是泪如泉涌,再睁眼,他身形一闪,已是奔出了木寮,本是平静的眼神,骤变癫狂,满头白发倒竖,望着天空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啸。 “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340 逢魔一刻 “轰隆”声响。 冬雷震震。 突起的雷鸣,也不知道吓的“苦海镇”有多少人蓦然自梦中惊醒,一道凄白的闪电劈开了雪幕,乍亮起来。 便在这一亮一暗,光华交错的瞬间。 苦海镇里,却是起了一场杀戮。 只因那雪居然是绿色的,不光是雪,连风都成了绿色,像是一团浩瀚若烟云的绿雾,在雪夜中,随着寒风无声无息的席卷蔓延了整个苦海镇,荡开,散开。 风雪中隐听“铃铛”声响,叮铃铃,似勾魂,如夺命,声声低语,化作无数靡靡之音。 而在绿雾之中,隐见重重身影,这些人俱是黑衣鬼面,面目涂画一片,怪诞妖异,手中持勾摇幡,恍惚间只似百鬼夜行,幽冥地府大开。 夜色虽暗,然先前还有声息,鸡鸣狗叫时有冒出,可等这绿雾一过,除了风吹雪落,整个苦海镇瞬间死寂一片,沦为死地。 一支支箭矢燃着火焰,自雾中朝四面八方射出,飞出,甫一落在草木之上,登时沾之即燃。 “啊,着火了!” 一声惨叫,终于是惊破了这片死寂,接着是数十声,数百声,冲天的火光里,是无数人的惨叫哀嚎,只是这些人一经冲出来,可叫喊了还没两声,便已扼着脖颈口吐白沫倒地,挣扎不到几下,便已倒地气绝。 “谢晓峰!” “你诈死脱身,骗的了天下人,却骗不过我!” “你今天若不出来,我便将这苦海镇屠戮一空,杀到你出来为之!” 绿烟随风散开,由浓作淡,那些重重身影,也都显露了出来,赫然是天尊。 但为首一人,却是个女子,这人面遮白纱,身穿白裙,披着雪白狐裘,干净的像是尤未降落人间的雪,清丽且歇斯底里的嗓音被其以自身的雄浑内力在整个苦海镇传荡开来。 赫然是天尊之主亲临。 她话落不多时。 却见一条人影自那无数土屋草房中掠出,指下剑气破空,嗤嗤激响,已是将空中箭矢尽数扫落下来。 “秋荻,放过他们吧,与他们无关!” 一个落拓的汉子眼神复杂,脸色难看。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那阿吉,亦是神剑山庄的三少爷,谢晓峰。 而那天尊之主,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江南七星堂之主,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秋荻,面纱一掀,一副绝美动人的容貌已是显露了出来。 自当年林仙儿之后,便是此人被称为江湖第一美人,艳绝天下,如今花容一现,果真国色天香,肌肤若凝脂白玉,吹弹可破,一双烟雨般的眸子,像是起了层层涟漪。 慕容秋荻眼见谢晓峰出来,美眸之中已见欣喜之色,正欲上前,但脚步忽止,却是看见了谢晓峰的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她那双眸子却已是骤变冰寒,瞬间被怨毒憎恨所充塞填满,看的人不寒而栗。 “啊哈哈哈,我放过你?那你可曾想过要放过我?” 笑声从慕容秋荻的嘴里挤了出来,她笑的前仰后合,笑的花枝乱颤,笑的如疯如魔,娇躯发颤,然后,她吩咐道:“杀,把这苦海镇的人全杀了!” “啊!” 只是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却从天尊教众之后传来。 阵脚立乱,但见长街另一头,也有个人,这个人浑身黑衣,立在火光里,满脸胡茬,满身酒气,比谢晓峰还要落拓,像是个酒鬼,醉汉,但那一双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澈净,清醒,幽深如夜,正直勾勾的盯着谢晓峰。 居然是夺命剑客,燕十三。 宿命的相遇。 “原来是诈死!” 燕十三手中提着酒壶,眼神闪烁。 慕容秋荻笑的更加癫狂了,姣好的面容已是扭曲,狰狞。“燕十三,只要你能杀了他,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但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些人恩怨纠葛不清得时候,天边忽然又起一声“轰隆”雷响,雷响本是平常,可让所有人吃惊失色的,是那随雷响而来的声音,竟是有一声呜咽哭嚎与雷音同至,激的风狂雪怒。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面面相觑,相顾骇然。 不待反应,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唉!” 一声轻叹,初闻飘忽,可入耳不过刹那,余音忽化龙吟虎啸,如吼如嚎,震得整条长街两旁的屋瓦都跟着不住震颤,似是惊悚。 风雪竟是随着那个声音的到来,散了,不,不是散了,而是化了,雪化成雨,雨丝细密,由淡转浓,继而转为大雨,倾盆而下。 “噼啪——” 天空雷鸣电闪,骇的所有人像是冻在了原地,成了石塑,化作泥像,大气都不敢喘,面如土色,嘴唇发白。 一股诡异气机从远而来,窒滞郁闷,空气宛如死水。 “咔嚓!” 电照长空,终于,有人不自住的鼓动着喉头,咽着口水,一双双眼睛都看向长街的尽头。 他们已是看见。 那里站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披散着一头白发,一张脸不见表情,像是一尊木偶,怔怔站着,楞楞瞧着他们。 “啊,他是苏青!” 这下,燕十三的眼睛更亮了,谢晓峰的眼睛也亮了,慕容秋荻的双眸都跟着亮了,面对这么一尊只存在于过去的一位存在,所有人各有心思。 但已有无数天尊教众朝苏青围了过去。 而苏青也是一步步走了过来,越近,所有人也都瞧的越清楚,只见苏青的双眼空洞灰黯,嘴里像是低低呢喃着什么,时哭时笑,好不诡异。 那围过去的天尊教众彼此相视一眼,使了个眼色,而后小心翼翼的靠近,拔刀,正要劈下。 那人忽然神色惊恐,口中发出凄厉惨呼。 “啊!” 而后浑身上下,几在瞬间竟是爆出万千血箭,自内而外冲射而出,像是顷刻间被刺了千百剑,被捅了千百剑。不光是他一个,那些妄图想接近苏青,过去的人,只一到苏青周身四五丈的范围,无不是浑身血雾喷薄,一缕缕剑气如芒,弥漫在空气里。 短短不过几息,惨叫声落,那些人已是血肉消弭,尽成白骨。 341 白骨入眼 “入魔了?” 眼见如此骇人一幕,又见对方浑身气机古怪,谢晓峰心中不由一凛,他又看看那头顶所化细雨,神情已是动容,凝重万分,如临大敌的道:“小心他身边的雨,那是剑气所凝,先退!” “退?呵呵!” 不想慕容秋荻听闻却俏脸一狠,眼神放光。“既然他已是入魔,那便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给我杀,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那天尊教众闻言,眼中恐色一散,纷纷拔出兵刃,立朝苏青冲杀而去。 “慕容秋荻?” 苏青空洞无物的眸子忽似有了光亮,眨了两眨,一张木然木讷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笑的淡然平常,也笑的惊心动魄,惊神骇鬼。 他这一笑,那漫天雨线竟在空中齐齐反卷而转,自垂落之势,变作斜飞涛浪,朝着那一众天尊教众冲去,淋去。 风吹雨淋,本是常见。 可这风起雨落之间,天地却已满布杀机、杀意、杀气。 夜色晦暗,风雨飘摇,雨中更有熊火四起。 却见那雨丝斜飞飘落,落在石上,石生孔洞,落在木上,木化齑粉,所过之处,一切宛似纸糊的一样,而落在那血肉之躯上又会如何? 但见那些冲杀而来的天尊教众,迎风顶雨而上。 可跑出不过数步。 这些人,一个个无不是在长街上站住,定住,继而浑身上下爆出万千血雾,亦如先前的那些人,似被万剑穿心,惨叫中纷纷殒命,就似热水浇冰雪一般,浑身血肉不消顷刻,已被那无数雨线冲散,湮灭,化作一具具白骨,落在地上,一一倒地。 苏青又动了,他肩未动,脚未动,连手也没动,可他整个人却似被风托起,被雨勾起,像是一片落叶,双脚一踮,青袍一展,足尖贴着长街便朝慕容秋荻飘了过去,所过之处,带出一串浅浅的水花,空中雨滴尽皆碎落如雾。 “退!” 谢晓峰又道。 那慕容秋荻却是痴痴一笑,笑的凄婉,笑的如疯如魔。“你是在担心我么?” 随后,她厉声道:“给我杀!” 身后数十数百天尊教众纷纷不要命的朝着苏青又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股滔天的寒悄然而生,弥散天地,溅落的水花忽似停住了,竟是悬在了空中,不对,非是停住,而是冻住。 慕容秋荻正自惊恨,不想眼前忽一空,风雨似是一滞,她瞳孔蓦然一缩,面前却是凭空多一个人来。那是一张绝美好看的面孔,雪雨之下,那张脸仿似没得半点血色,晶莹剔透,宛似冰魄,唯有一双沁寒带笑的眸像是有些许色彩,正望着她,看着她,背后满头白发扬起,宛似天人降世,就在她一尺之外,近的像是下一刻就能亲上。 “谢晓峰不怜你,我怜你,留你全尸吧!” 轻轻的话语落下,一根纤秀的食指,已是抬了起来,落了下来,在慕容秋荻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她想要动,奈何浑身僵冷,竟像是被人点了穴,成了泥塑木雕,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食指离她越来越近。 但就在这个时候。 雨氛之下,忽闻剑鸣,清脆急颤,有一柄剑已是刺破了雨幕,挑开了雨氛,横飞而至,几近贴着慕容秋荻的脸颊而过,剑尖一指,抵在了那食指指尖,一阻其落下之势。 这是一柄铁剑,铁剑寻常,然握剑的人不寻常,夺命剑客,燕十三。 “叮!” 铁剑对肉指,不想竟有金铁清鸣惊起。 一剑落下,燕十三再出剑,连出十三剑,夺命剑招尽出,一时间雨幕中似幻出十数道飞电般的寒芒,横空一过,只绕过了慕容秋荻,朝着她面前的苏青刺去。 他连刺十三剑,连变十三招,然都只刺那食指。 亦在同时,一侧,忽有煌煌剑气袭来,分风破雪,剑气一泻而过,雪幕如帘卷向两旁,长街似是多出一道鸿沟,豁口,笔直延伸而出,朝苏青冲去。 “呵呵!” 一声笑,从苏青的嘴里冒了出来。 “轰!” 那头顶,竟是随之炸起一声惊雷。 雷光电闪间,苏青看也不看,身侧风雨却是骤然从四面八方聚来,只似是化作一道水帘,盘旋一转,竟是成了一个风旋水涡,将那剑气给挡了下来。 便在这一刻,周遭天尊教众霎时纷纷杀来,刀光剑影,刀剑齐鸣,拳劲、掌劲、暗器、腿法、棍法…… 风雪急雨之中,已是不少二十余人同时出手,想要救那慕容秋荻,不少十人对着苏青激发暗器,到处都是人影,到处都是劲风,雨氛雪幕,宛似一张被揉碎的布,纷乱无序,乱无定形。 但几在同一刻,这些劲力忽又散了,一个个跃起的人,出手的人,拔刀的人,抽剑的人,还有那横飞而来的暗器,所有的一切,有都像是没了声音。 还有那指下的剑。 燕十三就站在慕容秋荻身后,他握着剑,只刺了一剑,已是脸色凝重,动容悚然,满面骇然,他不得不松手撤剑,这天底下,他还从未遇敌时丢过剑,但现在,他撒手了。 就见那寒光雪亮的铁剑上,突然间,竟然结了层冰霜,竟像是冻在了空中,他若不弃剑,只怕他也会和那些天尊教众一样。 因为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回首四顾,长街上,站满了人,但这些人,不知何时都已成了冰雕,须眉上罩着一层寒霜,面色青紫,眼中早已没了光华,死的无声无息,或许他们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是何时死的,在场的人怕是也没人知道。 场面十分诡异,这匪夷所思的寒功。 铁剑“砰”的一声,寸寸断裂。 苏鸿信还是抬着食指,这一切看似漫长,变化颇多,但却也只是眨眼一瞬而已。 慕容秋荻瞪大着美眸,瞳孔震颤,像是终于了有了恐色,有了惧意,有了害怕,身边人都死了,唯独她没死。 但她也快了。 食指一落,轻轻在她细腻白净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谢晓峰……” 生死临头,这个女人终于说出了三个字。 然后,那双烟雨般的眸子,已是黯淡了下来,芳魂寸断。 苏青收指,撤开一步,青袖一挥一扬,长街上一道道僵立不动的人,霎时间接连粉碎开来,散作一地冰粉,尘埃,转眼一望。 长街上瞬间冷清空荡,唯有寥寥几人。 燕十三、谢晓峰,以及谢晓峰身旁的那个女人,和慕容秋荻的尸体。 “咻!” 剑气冲霄,天地间的雪幕像是被一股大风吹起,朝苏青扑来,雪浪滚滚,风雨冲泻。 而在这一切的源头,正是谢晓峰,他此刻面色痛苦,眼神复杂,似恨似怒,却又有种挣扎,他哑声道: “你不该杀她!” “你是谁?” 苏青眼神无波,他歪了歪脑袋,看着谢晓峰,像是不认识眼前人一样,倘若一人眼中所见皆为白骨,人皆白骨,又如何能分辨的出来谁是谁,但对方那如煌煌大日般的剑意他却记得。 四目相对,苏青空洞的眼神骤然放出两道灿亮精光,竟是夺目而出,化作剑气,直射谢晓峰。 “你是谢晓峰,可要一战?” 342 自渡 “战!” 谢晓峰大喝一声。 只是未到苏青身边,立见一股暴乱气机自眼前人脚下荡开,风雪滚滚,如浪逆流。 气机刚至,谢晓峰骤见面前风雪横飞一转,已是如大浪重来,风涌雪聚,只似一条骇人的雪龙咆哮冲来。 惊心动魄间,饶是这位神剑山庄的三少爷,也要咬牙暂避锋芒,他以指作剑,剑气凝于指尖,化作一截吞吐不停的青芒,摄人心魄,却是边急飞倒退,边以剑气抗衡雪浪。 非但是他,连那燕十三也是瞳孔骤缩,已受波及,匆忙间连连暴退。 苍茫天地,寂寥长街,却见那冷雨寒雪之下,一道如妖如魔的身影正屹立在暴乱的风雪中,白发张扬激荡,如万千白蛇匹练,挥洒之下,竟是荡出无穷剑气,将那长街洞穿出一个个剑孔黑洞。 他垂目低眉,像是那庙宇中久受香火,受人供奉的一尊佛,又像是一尊超脱了俗世,无法无天的魔。 “小心,此人当年已是天下无敌,如今走火入魔,只怕更是巅而又巅,真正成了神魔之境,前无古人!” 见谢晓峰浑身剑意高涨,燕十三却是忍不住开口提醒,生怕他太过执着,拼死对敌。 远处苏青忽发出一阵笑声,笑的一如既往的轻,一如既往的淡,亦如既往的冷。 “走火入魔?呵呵呵……哈哈哈……魔又如何?人又如何?邪又如何?佛又如何?我渡千万世人,可我谁来渡我?泥佛难渡水,金佛难渡炉,木佛难渡火,一心不生,万法无咎,今日,吾求自渡,我成肉身佛!” 燕十三听的满脸凝重。 “他这是真的疯了!” 连谢晓峰也远远观望着,心头又惊又震,只见苏鸿信浑身血肉,此刻剔透如冰,竟是散出一股莫名晦涩的光华,冰肌玉骨怕是也不过如此吧,莫非眼前人真要成佛了,他以内力催劲,声如洪钟,妄想借此干扰苏青心绪,口中喝道:“你就算真成佛,也是邪佛一尊,还敢妄称化佛!” 苏青双眼眼皮急速颤动,而后忽又一停,口中轻声道:“这江湖,本就是无休止的厮杀!” 紧接着,就在燕十三于谢晓峰震撼悚然中,苏青双脚按地,接着整个人竟然徐徐浮空而起,三尺、五尺、直至一丈、两丈,悬空不坠,白发飞扬。 “我曾自峙强者,屠戮无穷生灵,直到白骨人间,荡尽血色……” 他仰首望天,忽长笑起来。 却见乌云中“轰隆”雷鸣震起,惊雷、急电、暴雨、接踵而至,电闪雷鸣中,乍听,苏青对天狂喝道:“我是谁?我是苏青,今日我自渡成佛……我为白骨菩萨……” 众目睽睽下,只见苏青右手指天,左手指地,绕行七步,叱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谢晓峰与燕十三虽未用眼神交流,心意互通,但此刻此时,他们已是同时出手,想要制住眼前这似疯似颠的人,跻身神魔,成就前无古人的妄人。 谢晓峰以指作剑,他出的是剑气,剑指一立,血肉指甲间瞬间便涌出一股淡淡的白芒,气机爆现,那白芒唰的暴涨,冲出,如一缕飞虹惊电,破空激飞,直射苏青眉心。 一指祭出,随后,便是十指、百指,刹那间长街上天愁地惨,尽是剑气迸射声响,白芒横飞,如那晨曦洒落,声势好不骇人。 想他半生无敌天下,唯有当年于天山在此人手中惜败半招,一招是败,半招也是败,只因这半招,他神剑山庄封山避世十数载,一直等到他谢氏剑法大成之后,这才重新入世,想要再战此人,奈何苦寻多年无果。 不想世事弄人,反倒是在他厌倦了江湖,落拓颓废之际,眼前人竟又重现天下,且一身功力更是深不可测,也愈发的匪夷所思,那他,又是否有胜算? 而燕十三也在出剑,他拾的是地上的一柄铁剑,但以他的剑法,摘花飞叶,折枝拔草都足以化作利器杀器,眼见苏青此刻气机暴乱,走火入魔,却是想要一抗这早已绝迹江湖,成就前无古人的武林神话。 他一抬剑,立见风起雪动,一缕剑芒似那昼夜交替之时,划开晦暗天地的光,随后剑气冲霄,连攻苏青周身十数处要害,死穴,命穴。 两大当世绝顶剑客,顶峰高手,此刻,全都是运施全力杀向苏青,攻向苏青,想要阻他,抗他。 仿佛天雷勾动地火,就在须臾之间,惊雷一瞬,二人剑招已落,剑气更是直逼苏青身前。 “呵呵,叱!” 却见苏青不闪不避,呵呵长笑,叱喝如雷。 声如雷,这天空亦有雷响炸起,轰隆隆震人耳膜,响彻天际,不光有雷,还有电,闪电,一缕手臂粗细的电弧竟是自乌云直窜而下,似一道电蛇,在这一刻落到了苏青的头顶,击向了他的天灵。 天威浩瀚,人力浅薄,但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闪电即将落下的同时,忽闻轻吟乍起,但见苏青身前,有一缕四尺青虹,竖指向天,剑尖直迎雷电,在其面前飞旋急转,剑锷处,竟是有一团阴阳而起如游鱼般飞快交转,光华明灭一亮。 而后,长街陷入死寂,风声依旧,雪飘依旧。 但谢晓峰与燕十三的剑气没了,雷光没了,电光也没了,但那风雪中屹立的身影,仍旧屹立不动。 一柄狭长细剑,轻轻坠地,插在了苏青的面前。 剑身上,竟是电弧隐现,亮着青芒,闪烁着摄人光华。 但也就在这剑落地的一刹。 谢晓峰与燕十三齐齐动容悚然,口中不约而同的暴喝道:“退!走!” “铛!” 剑落之声,轻盈似铃响,但就这声起声落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锋芒气机,却是自那剑身上爆射迸发而出。 那是光,难以形容的光,像是一轮青日爆射出万千光华,极尽炫目,刺目夺目,光照之下,所有一切,宛似消融的雪,寸寸化作飞灰,碾碎成尘,尽作齑粉。 “这就是他的剑法?” 燕十三那张像是寒石坚冰般的面容,终于是变了,嘶哑着喉咙,已是急退暴退。 “去,取回你们的剑吧!” 一声清冷的声音,淡淡的,宛如似是雪落,落入了二人耳畔。 良久,长街上,又归平静。 只见风雪中,有一截街面,竟像是被生生抹了去,石板没了,石子也没了,就连地上的尸体也没了,只剩下,万千剑孔窟窿,而在这一切的尽头,就在那剑的另一面,风雪还是风雪,长街仍旧是长街。 剑轻吟,一只纤秀的手缓缓握住了剑柄,食指轻叩着清亮的剑身,叮叮当当,清脆有声,好不悦耳。 直到雪夜中又有人来。 一个青衣乌发的女子匆匆赶来。 看着那静立不动的身影,她担忧的唤了句:“先生?” 听到这声音,那身影才微微斜过眼眸,闻声看去,而后那张惊心动魄的面容上方才绽出一丝笑。 “冶儿?” 女子迎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颤声道:“先生,你的眼睛?” 苏青温言笑道:“还看得见,不过和以前有些区别,就是认人有点麻烦,但你别怕,我记得你身上的花香!” “各处分舵,准备的怎么样了?” 冶儿说道:“皆已妥当!” 苏青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他忽然又叹了声。 “冶儿,你怎得哭了?” 女子站在苏青身旁,沉默半晌,才低声道: “我只觉得先生太苦了!” 苏青笑笑。 “这样也好,佛说一切皆空,心无执着,又何必在乎这皮相,天下众生入我眼中,不过一副白骨,倒是令我看的也更清楚了……走吧,陪我去见识一下,这个已快忘记我的江湖!” 343 至江南 这世上每个地方,都有其为人所称道的人和事,或许该说是先有人,后有事,倘若人要是出名了,其所做之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许在别人的眼里都能成为大事,要事;可你要是不出名,你做的大事,也许就可能成为无人问津的小事,今天做了,明天就会被人忘了。 江南,当然也有出名的人和事。 当今最出名的武林四大世家,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道势力,以及最出名的人,全都是从这里名传出去,而后威震武林,一发不可收拾。 论起最出名的,那自然就是翠云峰下,绿水湖畔的三少爷了,他的剑有名,他的人更有名,被尊为天下第一数十载,威震黑白两道,而后更是将“神剑山庄”推至武林顶峰,受千万剑客膜拜仰望的武林神话。 不对,应该说是昔日的武林神话,或者说已不能称为神话。 因为他已败,败给了某个人,某个匪夷所思的人,哪怕甲子已过,哪怕岁月沧桑,也仍旧容颜不老的人,或许他已经不能算是人。 坊间、江湖,无数人都已猜测,这个人是否真已窥破人间极致,妙参天理,成就了前无古人的可怕境界,长生不老。 谈及此人,江湖中无有不变色者,纵观其过往所作所为,可谓是杀人无算,满手血腥,论恶,然却抵魔教东进,平金钱帮之祸,论善,却是身为青龙会大龙首,屡次席卷武林,掀起一场场武林浩劫争端,行事狂悖,无法无天,所作所为皆凭一己之喜好,当真是亦正亦邪,难以一言概之。 江南,是多雨的,哪怕在这寒冬时节,仍旧飘着雨霏,像是那纷扰的愁绪,难剪难断,挥之不去。 冬日的梅花开了,寒梅吐香,艳冠群芳。 而雨中,有人。 很多人,准确的来说,街面上本来有很多人,可当一顶翠色的青伞如云飘来,那些街上的人,顷刻之间,便已四散无踪。 伞下的,是两个人。 男人和女人。 男子一袭天青色的单衣,风起袖扬,飘忽出尘,像是下一刻就要随风远去,最醒目的,是他那一头垂到腰际的白发,溅着零星雨沫,带着一种孤漠与机锋峻烈的冷寒。 他在笑,惊心动魄的笑,他一笑,雨中的寒,连同他身上的寒,顷刻之间,便已悉数化去。 女子穿着杏黄色的素裙,眉目如画,肤如凝脂,谁都不会相信,这个月前已白发苍苍的老妪,而今竟是满头白发转复青黑,就连她的容貌,亦是重归昔年花容。 她撑伞。 男子手上把玩着一张面具,简简单单的脸谱面具,这是他先前路过一个小摊时买的,凄白的面具,弯着眼,也弯着嘴,一副哀愁之相。 他们,当然就是苏青,和冶儿。 以及,萧四无。 这二人一至,雨幕里立见人影掠动,一时间飞檐斗拱,屋瓦树梢上像是站满了人,当先一人一身白衣胜雪,黑发冷面,气宇轩昂,满身肃杀。 他自然就是萧四无。 他也同样变得年轻了。 “都死了!” 萧四无沉声道。 “都死了?” 苏青视线一抬,看向长街的另一头,那里,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江南四大世家之一七星塘慕容家的府邸,天尊的总舵,可惜,似乎来晚了一步。 既然如此,他也没了继续前进的心思。 “唉,恐怕慕容秋荻做梦也想不到,她一直依仗与之勾结的魔教,会在她死后血洗慕容家,不过也算情理之中,群龙无首,到嘴的肥肉没道理不吃,公子羽啊,这个人还真让有些意外!” “那咱们现在去哪?” 萧四无问。 苏鸿信眸子一偏望向旁边的一株梅花,轻声道:“先等等!” 萧四无站在雨檐下,他一挑眉梢。 “等?等什么?” 苏青笑了笑。“自然是等人,慕容家惨遭血洗,你说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其他几大世家会是什么反应?魔教既然做的这么不动声色,行事先咱们一步,必然不会浪费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做不但能转移视线,无形中收揽天尊的一切,还能让其他势力以为是咱们血洗了慕容家,嫁祸给青龙会,呵,果然是白玉京教出来的,连心计也这般深重!” 果然,他前脚话落不久,后脚,雨中已听四面八方全都是围来的脚步声。 这些人,都是江南武林世家,昔年魔教东进,这些人同气连枝,如今大敌当面,自然也是如此。 苏青静立伞下,嗅着梅香,他说等果然就真的在等,只见那些来人脚步飞快,等赶到慕容家的府邸前,望见里面横尸遍地的慕容家老小,全都瞪着眼睛,满脸怒容的冲了出来。 “姓苏的,慕容家如何得罪你了,你竟然屠人满门,血洗慕容家,亏你也算一号人物,行事却这般丧尽天良,委实猪狗不如!” 敢情,这些人还不知道那武林中凶名赫赫的“天尊”正是慕容秋荻一手创建的。 “大胆!” 忽听呵斥声起,一抹流星如电飞过。 那说话呵斥的人,已瞪圆双眼,跪倒在地,嘴里的话全都成了“咯咯”声响,喉头,正插着一柄飞刀。 出手的,是萧四无。 苏青看在眼里。 “你杀他作甚,我还想着好好解释一下呢!” 萧四无望着那些武林世家的人冷声道:“有眼无珠,就是该死!” “唉,也罢!” 苏青也拈下一片梅花,他看着那些如临大敌,怒目而视的武林世家轻轻笑道:“杀了就杀了,我苏青做事,难道还要给你们说个由头,讲个理由?” “好一个苏青,果然行事乖张,既然如此,今日吾等就是拼上性命,也不与你青龙会干休,誓不罢休!” 长街之外,人影涌动,俱是剑拔弩张。 苏青空洞的眸子里,似是有光亮闪烁,他浑然似没瞧见这些人,而是说道:“四无,你说魔教中人现在会在哪?” 萧四无紧锁眉头。 “他们既然这么大费周章的嫁祸给咱们,必然还有后手,会不会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苏青笑道:“就凭眼前这些人?我与谢晓峰和燕十三已立战约,真要等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可不是好机会,不过,公子羽等得,我却等不得,留他在旁环伺终究是个隐患,他们一定在城里某处暗中瞧着!” 说着话,他蓦的屈指一弹,指间一片嫣红的花瓣登时便已分风破雨,急飞而去。 先前领头说话的那人,浑身陡然一震,再瞧去,眉心已多了一片小小的红印,而后扑通栽倒,再无气息,其他世家子弟早已如惊弓之鸟,见状刚要有动作。 “先别动!” 苏青突然道。 原本飞扬的雨丝,不知何时竟已化作无数冰渣寒霜,急落在所有人的身上,激起一声声轻微的声响。 也就话音落下的刹那,那些江南武林道的世家帮派,全都像是傻了一般顿足不动,浑身哆嗦,牙齿磕碰,面无人色,双眼满布血丝,又惊又恐,骇然无比的看着前面的人。 那些已成冰雕,浑身结满寒霜的人。 死了。 一排冰雕挡住了他们的路,果然没人敢再动。 “挖地三尺,找他们出来!” 苏青慢慢将双手拢到了袖子里,轻声说道。 萧四无等人瞬间身形一散,掠向城中各处。 雨呢? 雨还是雨,风吹细雨。 344 再会公子羽 …… 细雨绵绵。 苏青静立伞下,不动不言,像是成了一尊神像,揣着手,拢着袖。 他在等,所有人也都在等,他不说话,所有人也都不敢说话,无人敢说话,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惊破这份雨中静谧。 就连气息都没了,配合着一幅幅惨青发白的脸色,像是成了鬼。 时辰渐过,雨势由小渐大,由大渐小,再变大,大雨噼啪,雨珠如豆,激在地上,荡起层层水雾。 这时候,苏青终于说话了。 “进屋里去躲躲雨吧!” 他这样说,言语轻的仿佛一阵风过,他在对那些立在雨中,淋着,受着,忍着的武林众人说着,同时也对身旁撑伞的冶儿说着。 “这天越来越冷了,淋湿了不好!” 苏鸿信又说。 身旁的冶儿嘴唇翕动,但到底还是撑着伞从苏青的身旁走开了,霎时间,但见那些落到苏青头顶的雨丝,只落到其头顶一尺的范围,赫然是纷纷逆流向外,如飞瀑倒卷与那天上落下的雨,周围袭来的雨互冲迎上,尽归粉尘,只似化作一股朦胧模糊的氤氲。 也就在纸伞挪开的瞬间,苏鸿信一直微垂的眸子倏地一抬,弯翘浓密的睫毛更是一颤里面面前雨幕如破布般粉碎开来。 苏青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 “找到了!” 说完,他右脚往前一抬,一抬一落,瞧着寻常,可他身形已是化作一缕青烟,自平地拔起,徐徐升空,落到了一颗树的树冠上,眸光如电的仍旧看向先前望的方向。 “嘿!” 一声急喝。 “哪里逃!” 那边已起厮杀,激斗。 一片肃杀。 苏青“唉”的叹了口气,叹的平淡,叹的平静。 因为,远处的雨幕里,视野中的一角飞檐斗拱上,亦是有一人登高远望,朝他看来,那是一个老人,年逾花甲,然一头发丝数日不见,却已尽数变白染白,白衣胜雪,可他的眼睛却是黑的,漆黑如墨,不见眼白,还有手里的弯刀,也是黑的,像是一尊魔。 公子羽。 他竟然没逃,一个人。 苏青眼神晃了晃,忽的低低说道:“回来吧,你们已不是他的对手!” 远处正待出手剿杀公子羽的萧四无闻言多有不甘,但不知为何,瞧着这个老人,他心里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只因他们找到老人的时候,这个人的脚下,堆满了一件件凌乱四散的衣裳,这些衣裳都是完整的,可偏偏看不到穿这些衣裳的人。 萧四无自然二然的想到了苏青先前给他说过的事,这信任魔教教主,懂得一手吸人精血的邪门功夫,他瞬间恍然。 再一看那满地的衣裳,不由心中骇然。 “看来,我这尊菩萨,今日也要做这斩妖除魔之举了!” 笑声如风而来,回望过去,却见雨氛之下,有一人青衣白发,宛似绝世飞仙,点雨而至。 他说“看”字时,不过抬脚,然“要”字方落,他已在二三十丈开外,“了”子再落,却已翻飞如烟,施施然歇于另一处檐角之上。 来的,当然就是如今雄霸天下,傲世江湖的“青龙会”大龙首,苏青,放眼当世,也只能有他。 “谁是魔?” 公子羽饶有兴致的问。 苏青淡淡笑笑,双手自袖子吐出,他先是轻描淡写的摆了摆纤秀的右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然后才说话,他反问道:“重要么?” 确实不重要,到了他们这般境地,这等武功,早已超出了世俗对错善恶的认知,也脱离了所谓的规矩,而规矩,永远只是用来约束弱者的,强者,何来规矩,谈何规矩,如他二人这等手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存在,本就是规矩。 公子羽站在雨中,看着隔街而望的人,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感叹,寂寥,以及惊艳,他惊艳这个对手。自己生来便已是天潢贵胄,武学资质更是天赋异禀,世所罕见,寻常人一生为之寻求乃至努力的名利,他生来便已拥有、得到,天生就已屹立于绝谢晓峰独步天下,然他却不信,更加不服,大丈夫生于世,若不求第一,岂非白活,他谁也不服,就连那皇城之内的九五之尊亦不曾放在眼里;或许曾经有过,白玉京,这个教授他武功,培养他心计,一手扶植他的人,可惜,这个人是个输家。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无来由得有种错觉,似乎,白玉京输在此人手里,是理所应当的。 而现在,他是否也要败在这个人的手中? 苏青则是瞟了瞟地上那些四散而落的衣裳,这些衣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且款式都各不相同,但,他猜测,这些人,应该全都是魔教中人。 “好啊,你不光比白玉京武功要高,连心也比他狠,竟然连自己的手下都没放过!” 公子羽温和而笑。“手下嘛,终归只是手下,我若赢了你,这天底下只怕有不知凡几的人会哭着抢着要做我的手下,可我要是输了,他们这些人不是树倒猢狲散,就是落井下石,两者相较,但凡是聪明人,大抵都会选择前者,人嘛,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那其他以外的人就是死光了死绝了,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苏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像是有些认真的想了想,随后笑道:“有道理!” 二人隔着雨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青的身上,已落满了雨雾,汇聚如珠,淋湿了他的发,打湿了他的衣,因为他已不想再浪费一丝自己的功力,眼前这人,这个为了赢,不惜亲手杀尽自己手下的人,已有了让他正视的实力。 “哦?你也觉得有道理?” 公子羽颔首微笑。 “自然。” 苏青微笑以对。 他笑的同时,转身负手而行,抬脚迈步,一起一落,已在惊人得四五丈开外,身形似横空挪移,只在雨中连连闪晃,飘忽若鬼魅仙灵,如此身法,无疑是惊世骇俗,冠绝当世。 公子羽紧随其后,他也是转身,两人隔着一条街,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不得不说,我确实已有些佩服你了!” 他边走边说。 “佩服?” 苏青漫步雨中,似是有些兴趣。 公子羽笑道:“你能从一无所有,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地步,只怕是任谁知道,都要说一声佩服,再惊才绝艳的人,在你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苏青也在笑,他听完这几句话,沉吟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呵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从一开始,起初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可到最后你会发现,想要真正活下去,活的好,就只能一步步往上爬,直至登峰造极,屹立绝顶!” “不过,看来,哪怕就算真的登峰造极了,似乎也免不了麻烦,这无休止的恩怨!” 大战在即,若非亲眼所见,恐怕谁也不知道,这互为敌手的二人竟似无话不谈的好友般畅谈闲聊。 公子羽沉默了片刻,才道: “不错,这就是江湖!” …… “轰隆隆……” 雨势渐大,黄河之上,浊浪滚滚,水势泼天,浪起浪落如惊雷霹雳,竟生轰隆雷鸣之声,如战阵冲杀,听的人惊心动魄。 这一日,却见两道身影,为清白二色,自远方天边飘然而至,似两缕烟霞云雾,飘忽不定。 然身影未至,气机已生。 本是风雨瓢泼之势的大雨,此刻,却是骤然如珠帘般分向两旁,水汽冲散,人间苍茫。 大战将起。 345 为尊谁为尊 …… 雨已停,风却未止,红霞西挂,时近傍晚。 天际,一轮红日欲落未落。 脚下浊浪东去,轰隆有声。 而浊浪之上呢? 有人,两个人。 这二人凌波而立,随浪起伏,然,任凭浪急浪缓,浪起浪伏,却又未移动分毫之距,如泰山之巍峨,似岳峙渊渟,岿然不动。 浪不平,那心呢?心又是否静? 不知啊。 但二人都在等,等心静的那一刻。 苏青就在等,公子羽也在等。 时至今日,到了这般地步,以苏青旷古绝今,前无古人的武学修为,已不需要去争先机,去抢时机,寻破绽,他要的,不过是一位敌手罢了;他也不怕敌人去争先机抢时机,因为,与他而言,所谓的时机先机,那不过是云烟虚幻,在他面前,已无人可占半分先机,他更不怕对方寻破绽,若是可以,他倒希望有人能从他身上找出破绽。 曾几何时,他怕自己有破绽,但现在,他反而害怕自己没了破绽,他以前也害怕败,而现在,他害怕已无人让他败。 天下无敌。 他也不是在等自己心静,他在等公子羽心静,因为他的心,早已静如止水,无波无澜。 曾几何时,有人说上官金虹手中无环,心中有环,此乃近乎神魔之境,也有人说李寻欢手中有刀,而心中无刀,亦是近乎神魔,天机老人如此,白小楼亦如此,哪怕白玉京也这般。 但,近乎神魔,不代表真的就是神是魔。 可现在,这偌大武林,这浩浩江湖,所有人都知道,他苏青,就是神,就是魔。 凛冽江风拂过,苏青垂着眼帘没去看那江上敌手,而是在看脚下波涛,脚下,乃是奇景。 他的心静,脚下浊浪也静,方圆丈许,水面平如镜面,竟是可映人影,原来,苏青是在看他自己;可惜,入眼所见,那人影却是一位青衣白发,足踏步履的鬼,一个皮肉坠烂的骷髅,面上不见血肉,白骨森森,正静静地回望着他,呲牙发笑,笑的玩世不恭,笑的狷狂妖邪,又似是嘲笑。 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有趣的事儿,他已这般看了快有两个时辰了。 反观公子羽,他的脚下,却在荡起涟漪,如石子入水,层层波纹荡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风消浪平,更有无数河中游鱼在那涟漪之下化作血水肉糜,如被一股无形气机碾碎。 奈何一圈接着一圈,一层跟着一层,终是难以平复。 “看来,好像我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 苏青望着水中的自己,脸上含笑,沐风而立,此情此景,宛若一位即将化仙脱俗的人。 他这话一出口,公子羽脸色似不可察的一白。 却听苏青头也不抬的淡淡道:“继续等!” 公子羽不言,他果然又等了起来。 他明白苏青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的功力虽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然却并非浑然一体,今日匆忙行事,吸收了太多的内力,多有冲突,如此不仅未成助力,反受其害。 苏青给他机会,等他,等他功力浑圆一体后,再战。 谁料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七天七夜。 为这一战,二人皆不曾饮食,不曾休息,似是眨眼都不曾,只是在等,风吹日晒,暴雨雷霆,可诡异的是,过往船只,竟似不曾看见过他们一样,来来去去,都始终没有看见这两人。 江湖上,“青龙会”声势已如日中天,比昔年更甚,收拢旧部,蚕食江湖,乃至西域诸国,都遭受波及,且越演越烈。 这一次,掠世之举,席卷天下。 而河面上呢? 二人依旧,苏青站着,他不动,但身上竟是吸引来不少鸟雀,如歇枝停木,只把他当作一棵树,一个死物。 而公子羽,他脚下的涟漪终于平了,涟漪由深到浅,再到平复,也终于静了,只是溢着淡淡的血色。 公子羽低着头,他从始至终都抬着头,看着浊浪上的苏青,而现在,他已低下头,也看向了河面上的自己。 他瞳孔忽莫名的骤缩,脸上先是动容,再见悚然,而后咧开了嘴,嘿嘿痴笑了起来,笑的邪魅狂张,一头白发忽的迎风卷起,如一团燃烧不灭的白焰。 “好啊,明心见性,不怖不惊,怕是那禅宗初祖的达摩也不过此境吧,看来,老天待我不薄,今日我却要看看是你这尊杀人无算的佛厉害,还是我这尊横行霸道的魔为尊!” 公子羽望着水中的自己,怪笑怪语。 “为尊?谁为尊?” 苏青笑看河中自己。 若说公子羽邪魅张狂,那苏青此刻却是一种静,极致的静,风来浪来,他发丝未扬,衣衫未动,只若长河落日下的一幅丹青墨画,余晖洒下,映的苏青血肉剔透,可见玉骨,晶莹的仿佛冰雕而成的一般。 也就在苏青说话的刹那,公子羽的脚下,蓦然再起一层涟漪,浅浅的一层波纹,所过之处,原本急湍奔流的涛浪,蓦的停了,风平浪静,这涟漪急去,向着苏青而去。 涟漪已至,苏青未动,脚下河面仍如镜。 人未动,然河中倒影却已动,疏忽不见。 公子羽垂目望河,脸上悚然再现,只因他脚下亦无影,他已倒。 人亡,影散。 涛浪再起,滚滚浊浪,只余一人。 苏青负手而立,脚下孤影相伴。 红霞西挂,残阳如血,当真人未动? 苏青抬眼,终于将视线移开了倒影,淡淡的瞥了眼天边那颗有些灼目的火球,薄薄的唇微抿,轻声道:“为尊?谁为尊?” 他在可。 耳畔所闻,唯有狂风吼啸,浊浪奔腾之声。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余音回荡,风更怒,浪更急。 也在这一日,神剑山庄,忽见有一枝小箭携信书破空而至,惊世骇俗,直射山庄门首之上,声若钟响,震彻山谷。 “十日后,嘲天旧地,人间一战!” 不光是神剑山庄,只说那燕家祖宅之中,亦有一枝小箭穿书而至。 书上所书,与前者一般无二。 双方先后应战,此消息一经传出,江湖震动,天下皆闻。 当世最惊艳也最可怕的两大绝世剑手,终要一会那人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 346 嘲天宫一会 下了一场冷雪,群山莽莽,连那最后丁点的焦黄翠意,如今,也已葬在白雪之下,天地尽白,冷风呼啸。 “吟!” 一声鹰鸣,突地于苍穹惊起,惊的山野悚然,飞禽鸟兽俱皆蛰伏,震空穿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 伴随着那鸣叫由远及近,由高至低,却见浮云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影掠空盘旋,冰冷残酷的鹰瞳在那渐显渐露的金色晨曦下,大放金光,更是倒映出身下俯望的巍峨群山,峭拔陡峰。 还有一座宫殿,巨大的宫殿,这座宫殿倚绝险而建,似悬空而挂,雕梁画栋,鬼斧神工,随着朝阳一落,顿见万道金光迸射冲霄,只若仙阙坠入凡间,屹立绝顶,半隐于雾海云涛之间,惊世骇俗,夺尽造化。 这天底下,任谁看见,都得为眼前所见惊叹失神,为之痴迷疯狂,哪怕皇帝来了,也要为之震撼癫狂?为之忘生忘死。 谁都相信?但凡这座宫殿显现于世,必然是泼天的浩劫?武林江湖也要为之动荡?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跟着疯?跟着癫。 因为,这竟然是一座金殿。 纯金所铸的大殿。 不光是黄金?还有无数珍珠翡翠?无数奇珍异宝,金山银山,无数武功秘籍,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看不完的武功秘籍?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世人只知道“青龙会”势大,可又有谁知道,这个神秘莫测的势力,究竟有多少钱,特别是在夺取了“金钱帮”?荡平了横行西域的魔教,乃至武林各大世家的供奉?以及江湖黑白两道的孝敬钱,最后是“青龙会”无数年来的积累。 可以这样说?青龙会所拥有的钱财,早已非斤两数目可以计算?已是数不胜数?富可敌国都是笑谈?但凡苏青愿意,他振臂一挥,立刻就能裂土封王,乃至登临九五自己做皇帝。 还有武功。 江湖上但凡有名的武功,青龙会,已得十之七八,无论是拓本还是真本,亦或是失传已久的绝技,各门各派的当家绝学,各方世家的真传,在这里,都能得见一二。 江湖上有的,这里有,江湖上没有的,这里也有。 它叫,嘲天宫。 群山巍峨,雾海茫茫。 宫殿前的坪地上。 缓缓抬起了一只手,苍白,却有力,那是萧四无的手,他玉冠束发,英姿勃发,一身淡金色的锦衣,仿若回到满怀雄心壮志的那年。 他手一抬,那盘旋的苍鹰登时俯冲而下,如离弦之箭般,垂落四五十丈,而后一缓坠势,盘旋一转,扇动的羽翼掀起无穷涛浪,直叫雾海翻腾,而后歇在了萧四无的手臂上。 待取出鹰腿上的信笺,飞快扫视了一眼,萧四无冷笑道:“几派联合,以神剑山庄为首,快要进山了,看来他们是要为谢晓峰助威啊!” “每次都是这套说辞,总玩不腻,助威?我看是想趁火打劫吧!” 一声轻语落下。 但见风云乍动,殿中有一人,足不履地,飘然而出。 此人满头白发如龙蛇飞扬,身着一袭墨袍,外罩黑金大氅,其上金线勾勒成纹,拽地而动,举手投足间仿佛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魔力,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力,霸道自生,桀骜天成,任谁瞧上一眼,怕是都要为之悚然动容。 这宫殿已算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宝贝,然,在此人面前,却也要黯淡无光,沦为庸俗。 这个人,当然就是苏青。 望着眼前人,望着眼前这个短短数日几乎脱胎换骨的男人,萧四无不无感慨,还有那张脸,那张愈发妖邪动人,也更加惊心动魄的脸,如今,或许雌雄莫辨已难形容,他自称“白骨菩萨”,也更像那佛座上高高在上的菩萨了。 但世人眼里,他却是——“人魔”。 只怕任谁历尽岁月洗磨,仍旧容颜不改的人,皆已非人。 苏青垂着袖,藏着手,垂着眼,望向云山雾绕之下,似已看见了那些江湖中人。 “你莫非真已长生不老,成了佛?” 一旁的萧四无忍不住的问。 “呵呵,你怎得和冶儿问了一样的问题!” 苏青笑笑。 身后再起脚步,冶儿一身翠衣,行了出来。 “唉,你们再往前站站吧!” 苏青忽然叹道。 身后二人,闻言这才与他并肩而立。 “四无,今日过后,青龙会归你执掌吧,冶儿,你想要什么?” 身旁二人身子齐齐一震。 萧四无双手紧握,脸上说不出是惊还是喜,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叱咤风云,手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青龙会”大龙首,竟是得来的这般轻易,不过眼前人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但他并不怀疑这句话的份量。 “冶儿早已厌倦了这红尘俗世,江湖纷争,只愿伴孔雀旧坟,以渡余生!” 冶儿神情平常,脸上似是挂着浅浅的笑,说的很稳,很平稳。 苏青轻轻“嗯”了一生,稍作迟疑,最后说道:“你性子无争,这江湖确实不太适合你,今日事了,随我回百花林,这余生我且陪你一程吧!” 冶儿笑颜如花,眼中却是泛泪。 “多写公子怜惜!” “四无,今日过后,这“青龙会”皆在你一人之手,生死兴衰,善恶好坏,也都由你一人掌握,我绝不过问,这是我欠你的,我便许你这一世叱咤风云,称霸天下,再给你三个请求,他日,若有所求,不必寻我,我自会现身相见!” 苏青轻声笑道,说的简简单单。 萧四无双手握的更紧了,一张俊朗面目似也凝重的绷起,眼睛似也在发红,不是泪流的那种红,而是眼仁里漫起一条条血丝,他哑声道:“若我败亡身死,这三个请求,可否赠予我萧家!” 苏青点头。 “好,我准了!” 萧四无已是沉默,不发一言。 正此时,苏青眸子一转,似要望穿雾海云山,脸上涌起一抹笑。 “你们下去吧,他们来了!” 他说道。 “公子小心!” 冶儿留下一句话,萧四无则是深深看了苏青一眼,二人随即离去。 偌大的宫殿前,只剩一人,整座山上,也只剩他一人。 不对,又有人来,忽见“嘲天宫”所对两座陡峰之上,不知何时,已攀上二人,一人白衣胜雪,握着一柄古剑,谢家神剑,目光凛冽更是如剑,浑身气息升腾而起,剑气冲霄,直激的云海翻滚,妙相迭生,似龙腾虎跃。 一人黑衣如墨,抱剑而立,面无表情,然眼中如有雷火迸溅,暗藏骇人剑气,只求出鞘一瞬,便要石破天惊,目光所过,云海分断,雾浪飘摇,如风雨欲来。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谢晓峰与燕十三。 三人隔山而望。 苏青淡淡叹道:“唉,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如江湖岁月催……” 这话语初时尚且寻常,然离口之后,却是响彻群山。 “你们两个,一人已过全胜之期,如日暮西山,一人却是刚跻身顶峰,不过朝阳初露,就算合力,战我,亦是必败无疑,今日,我便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绝世神功!” 苏青眼皮轻颤,一指天,说道:“雷声三响,遂见雨落!” 如此古怪一幕,只让不少远远观战的人摸不着头脑,可他话刚说完,忽听天际“轰隆”雷响,山雾飞卷,如涛浪奔腾,转眼遮云蔽日,天光顿掩。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却见狂风大作,水汽升腾。 所有人见之,无不骇人悚然,相觑动容。 此人莫非真已达神魔之境? 不待反应。 “轰隆!” 又听一声雷响。 雷响方落,天降大雨,人间苍茫。 347 人间绝响 雷响,雨落。 所有人看的癫了,也看的狂了,更是看的疯了。 此等手段,焉是凡人? 浩瀚天光顿掩,人间苍茫一片,绝险之上,疾风骤雨,雨幕横空挂起,瑰丽玄奇,引人震撼。 有三人,以万丈悬崖为界,隔空而望,战意已起,剑意陡生。 天下人都在惊都在骇,连谢晓峰也在惊,在骇,燕十三同样心生动容,面露惊容,但眼中却有锋芒暗起,剑气破空。 尽管他们已领略了苏青那等超凡脱俗的武学造诣,可眼下与那日所见,却是天差地别,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眼前这人,竟是更强了。 想想也该如此,他们在进步,眼前这人又何尝没在进步,更是入魔顿悟,又岂是寻常。 但越是如此,越能激的他们战意高昂。 古往今来,有人惧敌,有人求敌,而他们二人,无疑属于后者;然,试问眼前大敌,这等前无古人,旷古绝今的敌,又能遇到几次? 一次?足矣。 哪怕对方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就算会输,也已无憾。 好对手。 雨已落?雷已响。 气息动荡间?他们二人,都死死盯着那孤身独立绝巅?被风雨吹拂,勾勒的有些单薄瘦削的身影。 对方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却已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宛若泰山屹立,上接青天,下绝地际。 谢晓峰瞳孔放大,而后骤缩?燕十三亦如此?只因他们,此时此刻,竟浑然察觉不到苏青的气息、气机,乃至气势,对方虽确确实实的站在那?但却如风云幻化,无形无常?无迹可寻,只像是一个影子?根本不存在,又好像已与周围风雨融为一体。 雨氛迷蒙?雨水激落。 陡然?他们神情紧绷?浑身剑气冲霄,目中精光璀璨,夺目而出,如流光飞泻,惊射而出。 只因他们眼中的那人,已是出手。 苏青果然出手了。 他出手,抬指,纤秀食指自黑色袍袖中滑出,遥遥一指。 随即。 风雨飘摇间,晦暗雨氛中似有一点毫光亮起,而后大亮,璀璨生光。 那一点光,便在苏青指尖流淌,而后,宛似一颗星辰横贯长空,惊破天际划破雨氛。 雨幕之上,乍见一道巨大豁口,如被剪裁而出,分风破雨,又像是裂开了一道裂隙。 赫然是,剑芒,绝世无双,惊天动地的剑芒。 如流星飞泻,落入众人眼帘。 “起剑!” 绝险那头,谢、燕二人,俱有动作。 二人本为敌手,更为注定的宿敌,奈何,眼下形势逼人,面对此等不世存在,竟是不得不联手御敌。 谢晓峰起剑,谢氏神剑夺鞘而出,尘封多年的锋芒,此刻宛似大日横空,乍放灿烂剑光,剑气冲泄,方圆十丈,雨氛尽皆粉碎成雾。 他持剑在手,引气动势,乍见群山之间,无尽草木,如箭雨射空而起,虽剑而飞,随意而动,似飞蝗过境,直指嘲天宫。 恍惚间,群山沟壑之上,竟似挂起一道草木所搭长桥。 谢晓峰起剑再动,长身一纵,已似浮云飘忽,闪身掠空,走出了陡峰,借着草木冲飞之力,他竟是凭空而行,于九霄之上,连连点足腾挪,似要跨过那与苏青相隔的天堑,直抵那头。 他甫动,另一人亦动。 燕十三,他亦起剑,落剑。 简简单单的一剑,却是遥指苏青所发剑芒,右脚跺地腾空一起,他已身若游龙,提剑翻飞迎上,魔剑骨毒,似散缕缕乌红血气,染出一朵血云,铺出层层剑影。 刹那间。 他已迎上剑芒。 “啊!” 狂啸之声,震彻群山。 燕十三人携长剑,横空飞过,似天雷勾动地火,雨氛更如大海涛浪,风雨飘摇,天地间如有一条妖龙兴风作浪。 “哇!” 却听一声吐血。 剑芒已散,燕十三面前层层剑影亦散。 他已伤,肩头黑衣,已多了个血洞,贯穿前后,血箭自两头冲飞。 只一招,他已显露败绩。 但还有一人。 燕十三背后忽地多出一只手,这只手,轻飘飘的托了他一下,这一托,不但划去了他下坠之势,更是给他渡入了一股精纯内力。 “嘿!” 燕十三眼中精光一显,似浑然不觉伤口痛楚,剑锋摇指,已反攻出一剑。 顿见剑气破空。 苏青临着风,沐着雨,望着那踏浮空草木逼来的二人,脸上虽有笑意,却不重。 这场决斗终是来的太仓促了。 看不看那破空袭来的剑气,苏青一挥袍袖,剑气登时溃散。 他也动了,他抬脚,朝着外面轻轻迈出了一步,这一步,不但迈出了坪地,更像是迈出了风雨,嘲天宫已在身后,脚下便是万丈悬崖,苏青也踏上了那座草木搭起的桥。 更是一步,迈到了谢、燕二人身前。 三人,已置身虚空而斗。 望着面前鬼魅般的身影,谢晓峰,燕十三同时出剑。 剑势同起,便要施展生平所学。 可剑势刚起,他们便发现双剑之前,已多了两只手,苏青的手。 这两只手,白的像是能看见里面的骨头,甚至还能瞧见里面流淌的血色,这双手,怕是再动人的女子瞧见也要自惭形秽,难以形容,但同时也是当世最可怕的一双手,仿佛充斥着无言的魔力。 这双手很白,很纤,也很秀,十指修长,血肉剔透,就是这样一双赏心悦目的手,只是轻轻一捻,一动。 谢晓峰与燕十三便吃惊发现,自己的剑,竟被对方徒手擒住,曾几何时,这样的事,他们想都不敢想,谁又能想到,这两柄已到当世绝顶的剑,现在,居然被人这般轻描淡写的给接住了,不但接下了剑,更是挡下了招,还破去了他们的势。 用一双肉掌。 但他们终究不是常人,也不是普通的高手。 谢晓峰皱眉凝神,长剑一震,剑身上立见漫起一抹白虹,白虹暴涨数尺,于剑尖嗤嗤吞吐,错觉间,那剑浑似长了一截,也似宽了不少,锋芒再添,惊世骇俗。 几在同时,燕十三手中剑亦有变化,黑的更加彻底了,漆黑的剑,黑的像是凝固的血色,唯有剑身是所缀明珠生辉。 苏青轻轻一笑,手腕一转,手中散去擒剑之势,屈指一弹双剑,但听“叮叮”两声,双剑立时偏飞而落。 再晃身,苏青已跻身二人近前,双掌惊落,落在了二人胸口。 随即飘然而退。 他,又退回了先前站立的地方。 燕十三,谢晓峰紧随其后,他们提剑在手,也皆已掠飞到了嘲天宫前的坪地上,落到了苏青身后。 苏青转身,他摩挲着指肚上的似有余留的血痕,回望向二人,轻声道:“我突然改变注意了,以你们现在的剑道,还未大圆满,不能助我达至人道极巅,破开虚空,不过将来,肯定还有惊才绝艳的剑道奇才出世,有你们在,也许会更热闹些!” 他说着奇怪的话。 但燕十三与谢晓峰却已说不出话来,他们想说话,更想提剑再攻,奈何胸前掌印乍见无尽霜寒,气息一散,雨霏染上,都化成冰渣。 遂见那寒意转瞬扩开。 “你、” 燕十三只说出一字,跨出一步,整个人已被那骇人的寒气冻住,雨水一沾,竟飞快冻结成冰,将其冻结其中,化作一块巨大的寒冰。 谢晓峰面色冷沉,他没说话,只是面有不甘,手中见作势欲刺,却见霜雪飞泻,转眼也步了燕十三的后尘。 “再等等吧!” 望着被冰封的二人,苏青一拂袖,双掌齐推,掌心劲力迸发,遂见面前狂风大作,山雨倒流,两个冰块,立时翻滚着携万钧之力,直直横飞出去,而后双双撞在了那陡峰的山壁上,整个凹陷了进去。 “轰!轰!” 爆响过后,石粉洒落,便是坑洞也已掩去。 苏青未再多看,转身走到坪地边缘,俯瞰天下群雄,淡淡道:“从今日起,青龙傲世,天下独尊!” 此言一出,群山遍野,似皆生哗然,既然苏青能说出这么一番话,那无疑是说,谢晓峰与燕十三输了,他们竟是输了。 苏青也走了。 众目睽睽下,似凌空虚渡,足踏风雨,飘然掠空而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云收雨歇,风消雷散。 群雄观之失声。 自此之后,江湖皆传,剑神、剑魔尽皆败亡于人魔苏青之手。 只是,却无人找到谢晓峰与燕十三的尸体,都说他们已在苏青手中粉身碎骨,不留全尸。 殊不知,悠悠百载之后,又是风云再起…… 而苏青呢? 天下无敌,人间绝响。 348 林中老鬼 ……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江湖,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这天下,就是汹涌江湖。 …… 若论剑法,当世名家高手可是不少,万梅山庄的西门吹雪,南海飞仙岛的叶孤城,还有“红鞋子”的公孙大娘,峨眉派的独孤一鹤,武当派的木道人,以及一些深藏不露,却又惊天动地的高手,绝顶高手,太多了。 人多了,自然就有了比较,可谁强谁弱,不比一场,又如何得知,江湖上虽说传闻不少,但传闻到底还是传闻。而且,这人心叵测的江湖,武功的高低,并不一定就代表着他能独占鳌头,屹立绝巅;强的人,或许名头很大,威望很高,说的话管用,有权有势,但并不意味着他就能一直有权有势下去,站的越高的人,其实有时候往往也是死的最快的人,除非,他已无敌。 放眼天下,谁能无敌? 人啊,到底还是人,皮肉之上,刀捅剑刺,挨上就是一个窟窿,敌的过一人、十人、百人,可能敌千人万人? 世上难见无敌。 可虽不见无敌,却仍有绝顶。 剑道之外,天下诸类绝顶便不少,暗器自然以蜀中唐门为此道翘楚,名震武林,用毒高手,则是以苗疆五毒派为最,还有懂得一身奇技淫巧的妙手老板朱停,等等。 而这里面,有一人便不得不提。 轻功。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当世被传为江湖第一的轻功高手,一手神蛛凌空,银丝虚渡的绝妙手段,已是独步天下。 江湖传闻,除了四条眉毛“陆小凤”,当世无人目睹过此人真实面目,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偷盗手法,更是登峰造极。 既然是“偷王之王”,那他一般不轻易出手,除了和陆小凤较劲之外,要偷他也喜欢偷大的,正如人若想成名,往往都喜欢成大名,做大事,他自然也不例外。 而眼下,司空摘星便发现了一件不得了事情,这件事要是做成了,只怕能抵得过他以往半生的所做所为,而且说不定还能名传后世。 他很动心,特别动心。 而这件事,却是他偶然之下得知来的,一份藏在画卷夹层中的藏宝图,惊世骇俗的藏宝图。 按照宝图上面的说法,这藏宝之处,不但有裂土称王的泼天财富,更有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乃至传说中的长生不老。 而那幅画,是他从一个没落世家的二世祖手里买来的,尽管宝图藏的很巧妙,手法很高明,可焉能逃得过他的法眼,但谁想居然让他意外得到了这么一个不得了东西。 他本来还想找陆小凤一起来。 但一想到那厮四条眉毛一起动的模样,他便熄了心思,而且,要是假的怎么办,总得先确认一下,不然他这偷王之王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传出去,恐怕让人笑掉大牙。 按照地图上的记载,他找来了。 然后,迷路了。 他堂堂偷王之王居然迷路了,这简直就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做梦都想不到,但事实确实如此,他不但迷路了,更是惊骇发觉,自己陷入了某种阵法。 群山莽莽。 司空摘星神情凝重,手中拿着宝图,环顾群山,这些山看着寻常,可当他一走下去,便会发现一条路能分出两条路,沟壑纵横,沟壑中还有沟壑,贯穿勾连,难见首尾。 尽管这宝图上已画好了路线,标注着群山所在的位置,但也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如今沧海桑田,有异峰突起,有山石改道,还有山瀑飞流,早已难辨那藏宝的位置。 不光如此,特别是这山路上居然不乏暗器,自进山到现在,他已接了六百零七支暗箭,七十四颗震天雷,以及时不时漫起的毒烟、迷障、还有蛇阵、蜂群…… 此刻的他,早已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满脸死灰与惊怖。 甚至,还有一种苦笑。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 司空摘星喃喃骂道。 若不是他仗着自身过人的手段,以及独步武林的轻功,恐怕早已死的不能再死了,任谁来,多半都得九死一生,不十死无生。 一路上,他更发现了不少白骨,仿佛这里曾经有过无比惨烈的恶战,厮杀。 但这更激发了他的斗志,越是这样,便越能证明这宝图上面记载的东西,人总喜欢挑战,他可不觉得这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好在他还有轻功,绝世轻功,既然山中凶险万分,寸步难行,那他只能飞了。 只是,当他听到天空一声震空刺耳的鹰鸣,望着那犹如黑云般盘旋苍穹,俯望群山的苍鹰后,司空摘星脸颊一颤,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跑。 苍鹰见过大的,但他却没见过这么大的,羽翼展开,广如薄云,罡风锐劲生响,怕是狮虎都得乖乖受死,实在是骇人听闻。 若是一只倒也罢了,可足足有三只。 司空摘星头一次落荒而逃,硬是在山里小心翼翼的躲了大半个时辰,等那几只惊世骇俗的苍鹰飞远,这才一口气飞掠出群山。 但他并不打算放弃,这一次尚未准备好,心里打定主意还得再回来,一想到山中藏着富可敌国的宝物,他心里只似被无数虫咬一样,浑身的不自在,贼哪有不喜欢钱的。 山外,有个小镇。 司空摘星缓了口气,找到个铺子随意坐下,不等伙计撵他,便拿出一锭银子,叫着好酒好菜,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他瞥了眼外面,这镇子的名字倒也有意思,叫做苦海镇。 名叫苦海,但却依山傍水,百姓赶着牛马谈笑往来,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象。 可瞧了没几眼,他心里便生出惊疑,只见这些人的步伐多是矫健,不说是什么江湖高手,可吐纳却气定神闲,绵长如抽丝,好家伙,竟是一等一的内功心法。 目睹这一切,司空摘星惊的差点就想跑,他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落入了仇家的圈套。 但心惊肉跳,满腹警惕的看了两眼,见这些人并不曾有什么异动,他这才慢慢平复下心绪,脑海中念头一转。 “伙计,向你打听个事儿!” 他笑着又抛出一物,这次却是颗黄灿灿的金豆子。 那伙计见钱眼开,一双眼笑的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客官但说无妨!” 司空摘星奇道:“不知小兄弟这武功是和谁学的?” 伙计听的失笑。 “客官莫不是看错了,我们这些百姓哪懂什么武功!” 司空摘星听的不信,只以为这小子不肯吐露实话,一眨眼,又摸出一粒金豆子。 那伙计眨眨眼,还有些不明所以,但顺手就把金子收了起来,见对方有意无意的盯着他双脚看,似是恍然。“原来客官是好奇此事,实不相瞒,这都是我们从“百花林”瞧来的!” “百花林?那是个什么地方?” 司空摘星眼睛一亮。 “镇尾再东去两里就是百花林了,乃是一处乱葬岗,里面的墓碑上,刻着不少小人图,也不知道谁无意中跟着练了练,这一年四季下来,冬不觉冷,夏不觉热,尤为玄妙,不过我可告诉你,那地方可非同一般。闹鬼,以往总有人能听到里面传出唱曲儿的动静,可里面除了坟丘,却无一活人,而且那些碑图也都被人挖的挖,刨的刨,都抢走了,之后再进去的人,那都是有进无出,生死不知,八成被鬼勾了魂!” 伙计神神秘秘的说着。 司空摘星听的惊奇,他心中嗤笑,如他这等高手,哪会相信什么鬼话,八成那林子里藏着什么奇人,不想外人打搅,才会流传出这种说法。 可越这样,他心中好奇便越重,只填饱了肚子,恢复了体力,司空摘星想也不想便奔着百花林去了。 百花林,还真和名字一样,林中百花齐开,争相斗艳,尤为艳丽,风吹过,百花齐飞,只如落了一场花雨,漫天缤纷,香风袭来。 若不是那些高高矮矮的坟丘坐落其中,这可当真是避世隐居的好去处。 司空摘星瞧的啧啧称奇,嗅着花香,按照那伙计的话,他寻着坟土,望着上面的墓碑,有的断裂,有的残缺,多是刀劈斧凿的痕迹,看来,果真有人抢夺过此物。 但他却不是为了这些武功,而是为了里面的鬼。 沿途所见,不少坟土已变得低矮,许是年头太久的缘故,长满了花草,时见鸟雀低鸣,蝴蝶翻飞,当真是个妙处啊,可惜,却是吸收了无数尸体的养分,方才有这般绚丽的色彩。 正说他闻香往里走着,忽然神色大变,印堂间竟然漫起一团青气,更觉气虚力衰,眼前艳阳天竟然飞快暗了下来。 “不好,这花香有毒!” 司空摘星心中一紧,忙想转身退走,只是却为时已晚,只飞掠出不到一二十丈,就如折翼的飞鸟般从空跌落,重重摔在了地上。 昏迷之际,他双眼陡张,浑身颤抖,眼前却是一花,就见数步开外凭空冒出道身影,这身影似穿着一袭黑金长袍,赤足披发,一头披散在地的白发,像是林中老鬼…… “鬼?” 脑海中冒起这个念头,司空摘星已人事不省。 而他心里的那个鬼,则是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地上昏迷得人,转身步入林中深处。 原来,这可不是鬼,而是一个人,男人。 却说峰回路转,小径曲折,足踏百花,这个男人已到了一间木寮之前,随手将司空摘星丢了出去。 木寮前的木阶上,还坐着一个人,一个翠衣乌发的女子,她轻声道:“这人竟能步入百花林百步,看来应是武林高手!” “应该是吧!” 男人应道。 女子神色虚弱,似很疲惫,像是快要睡去,缩着身子,抱着双膝,望着林中百花,还有天边夕阳。 男人拂袖一扬,然后,他坐下,坐到了女子身边。 “先生,以后冶儿不能给您梳发了。” 女子笑着一侧脑袋,枕在了男人肩上,像是这样才能勉强不倒,才能坐着,看来她真的很累。 男人并没有躲,百年光景,这个人,早已与他情同兄妹,沉默片刻,温言道:“无妨,这人世浮沉,本就不定,说是我伴你一程,倒不如说是你陪我百年光阴,只是如今,我却不能再留你了,我虽能保你容颜不改,生机不绝,但你的身子却早已如朽木枯枝,与活死人无异……” 男人顿了顿,复又接道:“……你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女子叹息一声。 “回想过往百载,吾等同辈中人,来来去去,就只剩先生与我了,呵呵,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居然能与先生成为挚友……” 女子缓了缓气息。 “天底下,又有谁能目睹这天下兴衰成败,冶儿却有此天大福分,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相识这么久,还不知先生可有心仪之人……” 男人先是一怔,随后眼露怅然,细一回想,却发现脑海中早已一片模糊,他笑道:“好像,有吧,肯定有!” 他说的有些不肯定,有些迟疑。 女子却未再问,而是笑笑,她望着天边落日,半阖眼目,将睡欲睡的低声道:“可惜孔雀不在,不然,我们就能伴先生身侧,共览这偌大人间……这江湖啊……好生叫人留恋……” 男人伸手捋了捋女子额前的乱发,长长叹了口气,转眼,他却笑了,他脸上在笑,但眼角却泛泪,泪水夺眶,转眼冻结,化作冰粒坠落。 望着天边夕阳,他喃喃道:“是啊……这江湖……岂不叫人留恋……” 香风袭过,再看去,男人身旁已空空如也,唯孤影相伴…… 349 孰为第一 寒月当空。 许是埋的尸骨太多了些,每每夜色,那坟包土坡间,便见现出簇簇翠碧幽蓝的鬼火,在夜风中明灭飘忽,恍惚间,让人觉得百花林似是化作了幽冥地府,光看都足以吓破人胆,更别说履足其中了。 夜风掠过,隐隐约约,似有轻轻曲声传来。 “唔!” 一直昏迷的司空摘星也被这诡异的曲声惊醒了。 然后,他就愣住了,神情接着一紧,脸色更是大变。 原来,现在的他,正躺在一具棺材里,闻着身旁传来的腐臭,慌忙伸手一摸,他汗毛都竖起来了,再透过棺材盖上照进来的几缕月光,他吃惊发现,自己居然跟一具白骨躺在棺材里。 真晦气。 但他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联想起白日里离奇诡异的奇怪经历,他心中大骂倒霉的同时,更是犹有震撼,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对那个疑似林中老鬼的人仍然记忆犹新,细一回想,他居然看不透对方的身法武功,难不成真的是鬼? 脑海中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司空摘星却已小心翼翼的撬开棺材板,一点点的透过缝隙朝外望去,同时屏住气息。 入眼所见,月光里,全是高低错落的坟包,大大小小,不下百座,且还有东倒西歪的墓碑,瞧着似有些年头了,杂草丛生,亮着鬼火,时不时还能听到夜枭的叫声。 “他娘的,难不成真的撞鬼了?” 饶是他自诩艺高人大的,有独步武林的轻功,乍见眼前诡异一幕,也免不了脊背发寒,头皮发麻。 再等细细环视一圈,见四下并无异样,这才敢翻出棺材。 “此地不宜久留,先行脱身再说,陆小鸡不是老想和自己打赌嘛,嘿嘿,正好让他也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着了道!” 司空摘星心里打着主意,转身就往外跑。 可奔出没几步,他忽听先前曲声又起,忙一止步,小心翼翼的缩到一面墓碑前,紧张警惕的躲了起来,只听这曲声如泣如诉,竟是难辨自何处传来,更让他心中肯定,此间主人,若不是鬼,那必定是一位不得了的恐怖大高手。 月色皎若霜雪,司空摘星听着曲声,藏着自己,视线四下偷瞄,可当他看到墓碑上的字后,本是随意的眼神骤然一愣,等看了两眼,眼珠子更是瞪得溜圆。 但见墓碑上居然留有字迹,并非是墓中人的名字,而是几列小字,字势雄健刚劲,端是锋芒毕露,但他惊的不是字,而是字里行间的东西。 “乾坤第一指,乃昔年天下第一高手“九州王”沈天君纵横江湖之绝学,余尽半载之功,破之,遂葬破招之法于此,徒留后人参验!” 司空摘星瞧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惊骇之余又挑了另一个墓碑再看。 只见这面墓碑上留的东西亦是非同小可。 “神刀斩,魔教镇教绝学,非教主不可习练,穷尽刀之极限,昔年曾有魔教教主白小楼仗此刀法无敌西域,后东进中原,横扫江湖,致群雄束手,余尽数月,破之……” 这一看,司空摘星额头上都见汗了,干咽着唾沫,又快步走到另一面墓碑前看了起来。 “龙凤双环,为当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二上官金虹所习绝学,虽为兵器,然已至无招胜有招之非凡境地,破之……” “天机棒法,为当年“兵器谱”上排名第一天机老人所练绝学,曾仗此技力阻魔教东进,与魔教大长老决战峨眉金顶,双双战亡,余不忍此技失传,尽半载之功,览遍世间棍棒绝学,重悟此技,葬于此!” 司空摘星强压心中震撼,忙又再看其他墓碑,这一看,更是惊的他目瞪口呆。 “小李飞刀,人间绝响,若此刀法尚存于世,必不致我长剑孤鸣,奈何天涯路远,江湖难见,余尽十年之功,参悟世间刀法,终也未能重现此刀昔年不世锋芒。然,亦有所得,得一式“斩仙飞刀”,此法另辟蹊径,迥异于中原武学,乃是蓄一口丹田之气,后千锤百炼,日夜温养壮大,功成之日,吐息可令气如箭矢流星,于百步之外,杀人于一念之间……” “白骨道……得此道,可入魔……” 这最后一面墓碑却不如司空摘星先前所见,其上只有寥寥数字,然却不知为何,让人见之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司空摘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若是旁人看到这些东西,恐怕多会嗤之以鼻,不会信以为真,毕竟这些墓碑上记载的人,连他都未曾听闻,尽管其上所说非同小可。 但好巧不巧,他却是认识其中一门武功,非是别的,便是那所谓的“乾坤第一指”,因为,很多人只知道陆小凤的“灵犀一指”独步天下,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这门绝学,正是来自“乾坤第一指”。 司空摘星已不敢再看,这上面的东西究竟是何人所写?且那字痕亦非凿刻而成,若他所料不差,这是某个人以自身惊世骇俗的功力以指代笔,所书其上。 细思极恐。 他现在已不想在此地多停留半刻。 可一转身,司空摘星却身子剧震,一张脸蓦的苍白难看,如临大敌,只见那皎洁的月华下,一颗老木的树顶,不知道何时正立着个人,肯定是人,他心中惊呼。 那个人迎着风,背着月,长袍广袖,孤身独立,一张脸藏在阴影中,只有一双澈净如繁星般的瞳自发丝间投下,平静看来。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长的像是多年未曾打理,自树顶垂下,在空中荡起,漫天白发。 “你是谁?” 那个人说话了,说的很随意,声音很轻,也很柔,但却有种莫名的穿透力,如钟声余音,震人心肺。 司空摘星眼珠子一转,江湖中人嘛,谁强谁弱,总得试试,但他心有忌惮,不敢交手,只敢试轻功,他也没说话,这里诡异莫名,连花香都有毒,如何敢开口。 所以,他转身就跑,顺便还回头看看那人有没有追来,只见对方仍旧静静看着他,好整以暇,漫不经心,望着他跑,然后随意说道:“这林中百花之下,尸骨堆叠,其中被我养育了不少毒物,俱是世间罕见,咬上一口,神佛难救!” 然后司空摘星就不跑了,他露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见过前辈,在下司空摘星,误入此地,还请见谅!” 他心怀忐忑的回头。 遂见那人高立虚空,居高临下俯望而来,嘴里淡淡的问:“当今武林,孰为第一啊?” 司空摘星微弓着身,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笑道:“回前辈的话,当今天下第一,乃是一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名为陆小凤,小子愿为前辈引路!” “呵呵!” 轻笑声起,那人似窥到了司空摘星的心思,轻声道:你倒是有些意思!” 司空摘星还想再说,忽觉眼前一花,再瞧去,月下已无人,耳畔却响起一声呢喃低语。 “也罢,时机将至,就让我来见识一下,这百年之后的人间吧!” 他回头,回身一望,只见一张寒冰面具映入眼帘。 350 有个和尚 夕阳西下。 泥泞的小道旁,坐落着一间酒肆,布满尘灰的酒旗在风中飞卷,脏的已难见本色。 虽说地处偏僻,但向南再去数里便是京城,往来的江湖人自是不少,歇脚修整,生意倒也不差。 可这几天却是倒霉,阴雨连绵,下过几场秋雨,已是少有人走这条路了,生意冷清,偌大的店里,就只有一个和尚。 这和尚模样看着老实,坐的也老实,可偏偏吃的东西不老实,一个出家人,竟是在吃肉。 他偷偷摸摸的吃,做贼一样,咬一口,一双眼睛就得小心翼翼的左右偷瞄一眼,像是怕被人瞧了去,然后再咬一口,身旁的店家看的失笑,只道真是个怪人。 和尚很脏,僧衣上满是污垢,不知道是油渍还是血渍,黑一块白一块,深一块浅一块,脚上的草鞋更是脏的不成样子,鞋前还破了个窟窿眼,沾着淤泥的大脚趾正不安份的来回摆动,当真是邋遢极了,要不是生意惨淡,店家才不要这样的客人。 和尚坐的倒是规规矩矩,低着头,吃着肉,像个腼腆害羞的小媳妇。 如今正是早秋,道旁已见几分荒凉,蝉鸣凄切,秋风萧瑟。 和尚正吃着,可不知为何,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似觉得很冷?然后鬼使神差的朝外面望了一眼。 可就一眼?他便后悔了。 只见那泥泞的路上,有两个人正走着?地上很脏?但这二人的衣服却很干净,不但衣服干净?连鞋袜都很干净,也就沾了零星半点的泥渍?哪像他?活像粪坑里爬出来的一样。 更惊人的是,当中一个人竟然没穿鞋,这人不但没穿鞋,一双赤脚更是净若白玉?看的他眼皮狂跳?握饼的手都哆嗦了一下。 二人一前一后,光脚的在前面,穿鞋的在后面,一人青衣,一人锦衣。 也因为这一眼?那本来只是路过的二人,准确的来说是那光脚的人?忽有所感,微微斜睨了一眼?睨望了过来,然后在和尚哭丧一样的表情下?走了进来。 和尚像是更冷了?缩着身子?缩着脑袋,要不是桌子太小,他兴许都能躲到桌子底下去。 “你是和尚?” 赤脚青衣的人走了过来,笑着坐下,身后穿鞋的却只敢站着。 和尚埋着头,小口吃着饼,鼻子里“嗯”了一声。 “那你还吃肉?” 青衣人又问。 和尚继续“嗯”。 “原来你是个酒肉和尚!” 青衣人抚掌而笑。 和尚终于把头抬起一点,用很小的声音嗫嗫的道:“和尚只吃了肉,不喝酒,况且这店里只有肉,没有别的,和尚很饿!” 他望着眼前人,话语莫名的有些哆嗦,身子更在发颤,因为这人不但有一头极为惹眼的白发,更是戴着一张寒气迫人的冰雕面具,且那一双脚,他适才就已看见,对方看似一步步行在地上,可每每落足,脚下离地面却始终隔了那么几寸,踏空而行,岂是凡俗? 端是好邪的一个人。 和尚额头上都冒汗了。 “呵呵,和尚你不会说谎么?说你吃肉你还真就承认了!” 青衣人笑声连连,似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和尚这下终于抬起头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小,但语气却很认真:“老实和尚向来老实,平生从不说谎!” 他又看了看那穿鞋站着的锦衣人,这个人很瘦,精瘦,半低着头,半弯着腰,像是定住了一样,动也不动,然后,他又看看酒肆的摊主,就见摊主也不动了,魔怔般坐在原地,非是死了,而像是睡着了,偏偏眼睛还睁着,空洞无物。 最后,他才看向眼前坐着的人。 店里本来很脏,这种鸡毛小店哪有干净的,但这人一坐下,晦暗的酒肆竟宛似亮了几分,也干净了。 “女施主?” 老实和尚也问。 “嗯?呵呵……哈哈……” 对面的人先是愕然,而后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放浪形骸,身子都跟着笑声抖了起来。 笑声里,青衣人轻声道:“和尚老不老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肯定白长了一双眼珠子,不如,把你这对招子扣下来借我耍耍?” 老实和尚听的浑身肥肉一个激灵,吓得脸色煞白,忙捂着眼睛。 “这样吧,你帮我办件事,你那双眼睛我就暂时寄存在你身上,怎么样?” 青衣微笑的说。 老实和尚先是一分手指,从指缝里偷瞄了那人一眼,嘴里小声道:“什么事?” “看到我身后的这个人了么?你帮我把他带到京城给陆小凤瞧瞧!” 戴着面具的青衣人一指身旁站着的锦衣人。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把老实和尚瞧的瞠目结舌,他就见面前青衣人一扬右手,五指箕张,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对方先是翘了翘食指,站着的锦衣人立马直起了腰,再颤了颤尾指,锦衣人跟着抬起了头,又抬了抬拇指,锦衣人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已多出一丝笑。 只在老实和尚毛骨悚然的注视下,青衣人不住轻颤着五指,而一旁站着的锦衣人只似木偶般在酒肆里转了一圈,不但时蹦时跳,时哭时笑,更能掠空扑鸟,施展出一手绝顶轻功。 老实和尚这下不光脸白了,嘴唇都白了,他不住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只因他已认出眼前锦衣人的身份,当世轻功绝顶者,为此人名头最响,但现在,竟成了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任人摆布,这场面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偷王之王,司空摘星?” “我就是!” 更诡异的是锦衣人还回答他了,话语生硬且木讷,看着不似活人。 “他死了?” 老实和尚连肉都不想吃了,嗫喏的问。 青衣人没说话,说话的是锦衣人,这次他说话的语气就像个活人一样。 “我没死,我只是和他打赌能不能破他的点穴!” “那看来你输得很惨!” 老实和尚下意识张着嘴巴,他从没听过天底下还有这等可怕的点穴手法,竟能让人为自己摆布,他喃喃道:“打赌不好,和尚这辈子也不想和别人打赌!” “那你猜猜,陆小凤会不会赌的赢?” 青衣人笑吟吟得问。 老实和尚只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和尚不猜,和尚只把他送到京城,带到陆小凤面前!” 言下之意已是答应了。 青衣人点点头,又眨眨眼。 “送完之后,我请和尚你吃饭吧,保管你这辈子都没吃过!” 老实和尚先是点头,然后忙又摇头,呐呐道:“和尚为什么要听你的?” 青衣人哈哈大笑。 “因为我是菩萨!” 话甫落,只在和尚瞠目结舌中,青衣人身形如浮叶飘起,如风也似的化作一缕青烟,转瞬已落入萧瑟的风中,不见踪影。 怔了许久,酒肆的老板又活了过来,像是什么都不曾察觉,可和尚却丧心病狂的抬手对着自己扇了几个耳光,直疼的龇牙咧嘴,然后搁下饭钱,一把扛起一旁动也不动的司空摘星,大步流星的朝京城奔去。 351 怪事 在这个江湖中,有的人只单单活着,便已是传奇。 而这样的人,并非谁都可以做。 特别是在“京城”,鱼龙混杂,卧虎藏龙。 人都想成名,名头越大,就能得利,名利名利,须知名在利字之前,没有名,得到的,也不过蝇头小利,没有名,如何守利? 人也都想成,而不想败。 京城,每天都有人成名,每天也都有人死,成就了他人的名;要知道天底下的帮会势力,黑白两道,乃至各门各派,在京城都有生意,也都有势力,大大小小的势力,早已是数不清,谁都想出头,可代价,往往都是自己的命,成了,扬名立万,输了,不过是城外多了一座坟丘而已。 在这里,成名往往比在外面要快,死的,自然也要快。 所以,能在京城成名的,要么,已是权倾天下,手握生杀予夺,要么就是财富泼天,坐拥金山银山?再或者?成为绝顶高手,不世强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成名。 陆小凤就是传奇。 论武功,他不如西门吹雪?论势力,他独来独往?孤身一人?论钱财,他更不如花满楼和霍休,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已名动天下。 只因为朋友。 他很爱交朋友?哪怕就是路边蓬头垢面?臭气熏天的乞丐,兴许都能和他交上朋友,把酒言欢;他的朋友很多,多到他可以身无分文都能在京城最好的楼子里喝上十年八载的花酒,最好的酒。 司空摘星就是他的朋友?至交好友。 但现在,这个被江湖人称作偷王之王的好友?正被一个邋遢和尚扛着,喘着粗气?然后搁到了他的面前,接着又一溜烟的跑了。 这可真是件怪事。 酒楼里?陆小凤喝着酒?半仰在床榻上?似笑非笑的望着只剩一双眼珠子能转,只剩一张嘴会说话的司空摘星。 然后他果真笑了。 “如果我是你肯定笑不出来!” 司空摘星眼珠子急得乱转,但他却不肯求人,哪怕是陆小凤,所以,他只能勾起对方的兴趣。 陆小凤起身,提着酒壶,一挥披风,一双发亮的眼睛浑似瞧见了什么破天荒的怪事,就像是黄狗上了天,他嘴里啧啧称奇的围着司空摘星打着转儿。 “我和别人打了个赌!” 司空摘星语气幽幽的说。 “哈哈,那看来你肯定输得很惨!” 陆小凤大笑,谈笑间,他已抬手,立指,指尖劲力暗聚,去解司空摘星身上被封锁的穴道。 “别、” 司空摘星却脸色一变,忙开口制止。 但却为时已晚,陆小凤的手指已落到了他的身上,甫一落上,原本木偶傀儡般动也不动的司空摘星陡然暴起一拳,这一招来的突然,毫无征兆,且运聚了功力。 陆小凤怪叫一声,足尖一点,披风一旋,忙掠到一旁。 “你来真的?” “不是我想打你!” 司空摘星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陆小凤这下才收起了笑,看着变成出拳姿势的司空摘星慢慢皱起了眉,等又稍稍试探了一下,才摩挲着两撇胡子,奇道:“这等点穴手法着实前所未见,那人竟在你体内留下了一股奇异劲力,委实玄妙!” 司空摘星继续道:“这股劲力渗入了我的奇经八脉,等闲手法已难起作用!” 陆小凤更觉惊奇,这司空摘星既是为偷王之王,所学武功当以脱身技巧为最,点穴这等小手段,竟然连他也没辙。 仿似看透了好友的心思,司空摘星嘎声说道:“如果你被一个人像牵线木偶一样控制着,在市集里放屁,在人群里跳舞,在街口大声唱着小曲儿,你就会发现这不是小手段!” 陆小凤听完是深深吸了口气啊,他眼神渐渐凝重,沉声道:“不错,这已不是小手段,这等手段若在江湖上足以成就一位不得了的大人物!” 司空摘星又道:“可惜,你眼里惊天的手段,不过是一个人随意挥手的小把戏!”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有些悚然,更有些未消的余悸。 陆小凤看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很是随意的模样,但他的眼睛已是发亮,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精神,饶是他已算不得年轻,但这双眼睛仍充满生机,活力。 “那看来你口中的这个人,一定懂得很多把戏?” 窗外市井喧嚣,窗内,司空摘星却似有些冷,他脸上见汗。 陆小凤又慢饮了一口酒,好奇道:“他是谁?” 司空摘星居然沉默了。 他像是不能说,亦或是不敢说,足足过去数个呼吸,才听他淡淡道:“他说他破了沈天君的乾坤第一指!” 这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陆小凤这位已成了传奇的大高手定在了原地,他先是一怔,随后瞪眼,接着又凝目,表情连番变化,脸上已见动容,惊容。 陆小凤怔了怔,半晌,才听他苦笑道:“你是从哪招惹来这么一个大麻烦?” 司空摘星继续道:“其实现在最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 陆小凤诧异道:“我?” 司空摘星笑道:“对,你,我已告诉那人,当今武林,天下第一高手是一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 陆小凤眼皮一颤,他叹了口气。“那看来确实该我担心了,你这算是拉我下水么?” 司空摘星脸上全无表情,嘴里却嬉笑道:“没办法,谁让我朋友少,我唯一想到能帮忙的就只有你了,好在你朋友很多,而且个个都是大高手!” 陆小凤苦笑更甚。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找他们合起伙去对付那个人?” 但此刻,司空摘星却很认真甚至是很严肃的道:“又也许,你们合起伙,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陆小凤眼神若有所思,他低声喃喃自语道:“那看来,你遇到的这个人,一定不得了!” “不得了?如果你见识过他的手段,你就会明白,这江湖上所有不得了的人加起来,恐怕抵不过这一人!” 司空摘星继续道。 陆小凤蹙起了眉。 “那他就没让你带来什么话?” 司空摘星眼珠子一转。 “有!” “什么?” 陆小凤问。 司空摘星答:“他说,你陆小凤自诩广交豪杰,江湖上的事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所以他想和你打个赌!” “打赌?” 陆小凤又问。 司空摘星嘿嘿笑着。 “不错,打赌,你如果能找出他的身份?就算你赢,他就替我解穴!” “如果输了呢?” “输了,一年之内,我体内生机逐渐消亡,死!” 陆小凤长长呼出口气,尽管他平生所遇怪事无数,但眼前这件,却是前所未见的离奇古怪,能把司空摘星吓成这幅模样,本就和见鬼差不多。 陆小凤揉了揉眉头。 “那看来这一年我还得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什么都不给我说?” 司空摘星又沉默了,但最后,他道: “菩萨,那人说他是菩萨!” 352 销魂婆婆 傍晚。 京城的傍晚。 事实上老实和尚把司空摘星送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他跑的飞快,浑似没有半点臃肿体态带来的迟缓,脚步快,更加急,不时还瞧瞧身后,生怕有人跟上来,更怕陆小凤跟上来。 “跑什么?” 可跑着跑着,一个声音神出鬼没的从他身边凭空冒起,实在是吓了他一跳。 老实和尚回头一瞧,只见身边原本路过的行人,突然全都转过头看向他,直勾勾的看着他,嘴里也都问着一句话,这诡异一幕可着实把和尚吓得不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但这些人很快又都似愣了愣,接着各自茫然,浑似忘记了刚说过的话,径自走开了。 老实和尚这下肠子都悔青了,他只觉得自己就不该吃肉,不对,应该说不该出寺,更不该破戒,这一定是佛祖的惩罚,不然,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 他四下一瞧,遂见路边一间半掩着门户的屋里,有个青色身影正坐在其中,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汤,吃着点心,静悄悄的像是只鬼。 一旁的伙计则是眼神空洞无物的端着东西,接着望向老实和尚,嘴里木然的说道:“你不进来么?” 老实和尚脚下已飞快赶了进去。 偌大的店里,只坐了一人,不,现在还有他。 “送过去了?” 青衣人轻声问。 老实和尚坐在一旁嗫嗫的“嗯”了一字,但他却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对方,因为眼前人已卸了面具,要知道一个喜欢戴面具的人多是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的脸?就像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江湖上,早已不知有多少人是因为知晓了他人的秘密而死。 “无妨?他们迟早会知道我是谁的?你不也想知道么!” 青衣人微笑道。 老实和尚这才敢抬头,看向对方?这一看,他便愣住了。 面前人?已现真容。 若在他心里非要找个词形容?他脑海中鬼使神差的竟然真就冒出了“菩萨”二字。 男身女相,岂不就是菩萨么。 但一眼,他又忙低下头。 “和尚想回寺里!” 他小声的说,宛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好歹也是当世四大神僧之一?胆子怎得这般小?何况……” 青衣人自然就是苏青?他抬了抬眼,眼角下的泪痣浑似一点朱砂,在夕阳下闪烁流华。 “跟在我身边,总好过跟着某些人造反要强,天下和尚日夜参禅打坐?无不是想见真佛一面而不可得,可如今真佛当面?你却要跑!” 老实和尚听闻,神情默然?双眼紧闭,眼皮不停颤动?就好像遇到了什么难以想通的事?许久?他才双手合十,睁开眼,喃喃道:“人生无常,人性不定,世事天知,曼妙一方!” “哈哈,何为正?何为邪?和尚你也通风月?” 苏青似笑非笑的道了一句。 哪料老实和尚却不再说话,而是自顾的吃起了面前的东西。 …… 夕阳渐落,华灯初上。 京城夜里的热闹,丝毫不比白天来的弱,特别是一些勾栏瓦肆的风尘地,一个个穿着撩人的女子,露着雪肩,展着曼妙腰肢,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揽着客;世上千难万难,唯这皮肉钱最难,女子容颜易老,满打满算,风华正盛也不过寥寥数年,春秋寒暑转眼即过,一身皮肉,又能值几个钱。 “大和尚,你过来呀!” 听着街边惑人的娇声,老实和尚此刻真的想跑,他已羞得脸色通红,埋着下巴低着头,整个人羞答答的看着脚尖,一步步走着。 他走在地上,而街旁的飞檐斗拱上也有人,苏青;夜色晦暗,谁又能得见那青瓦屋檐上,有人也在漫步而行。 事实上,自从吃了东西,他们已在这市井中来来回回转了七八趟了,老实和尚不问,苏青也不说,二人只是走着。 但突然。 “唉,总算是找到了!” 身旁传来了苏青的声音。 老实和尚下意识抬头张望过去,就见不知不觉,两人已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弄口,外面的人醉酒声色,这里面却黑灯瞎火,好在还有一盏灯。 这盏灯挂着,灯下是一个小摊,摊前摆着三张桌子,四五张木凳,许是用的时日久了,桌面上沁着一层发腻的油光,斑驳难看,脏兮兮的;除此之外,上面还搁着几个汤碗,以及沟壑纵横,但凡是聪明人就一定能猜出来,这些,必然是刀劈剑砍后留下的痕迹,想不到这小小的巷弄里,竟然也有刀光剑影,有江湖恩怨。 摊前,一个白发苍苍的布衣老妪佝偻着身子,弯着背,弓着腰,手中拿着一个汤勺,正卖力的站在一张矮凳上在汤锅里搅动着,阵阵异香顿时随风散开,端是叫人口舌生津。 她太老了,浑身衣裳满是补丁,松垮的脸皮上尽是些堆叠的皱纹,口中的牙似乎都掉没了,双眼浑浊,一头苍发在风中凌乱,看的让人不胜唏嘘,也不知是谁家的老人,这般七老八十的岁数,还要在外面谋生,做这小本生意。 老实和尚嗅着摊上飘来的香味儿,然后呆了呆,呐呐道:“菩萨是请和尚在这儿吃饭么?” 他有些局促不安,宛如发现了什么。 适才他们来来回回走动的时候,这巷子里似乎还躺着个被人从青楼里丢出来的醉汉,但现在,醉汉没了,反倒多了个小摊。 望着那夜色里有些昏暗的灯火,老实和尚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苏青手里拿捏着一串糖葫芦,咬着山楂,神情笑笑,走了过去。 “客人喝汤么?” 老妪抬起了她那张不是鬼却胜似鬼的一张脸,这一抬起来,老实和尚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哪是什么浑浊啊,唯有一只独目,另一只眼却只剩下白色了,苍白,阴白,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瞎的。 苍老如枯树皮般的老脸,再配上这模样,真就像是坟地里爬出来的老鬼。 “好!” 苏青坐下,老实和尚跟着安分坐下。 老妪浑似瞧见了什么新鲜,盯着苏青的那张脸多瞧了几眼,接着端碗,盛汤,然后颤颤巍巍的放到了二人的桌上。 汤色乳白,隐约沉着几片发白的肉片,表面还浮着几颗葱花,随着热气的蒸腾,散发着撩人的异香。 苏青好奇的瞧了瞧。 “你这是什么肉?” 老妪沙哑着声音应道:“羊肉汤里的自然是羊肉!” 一旁得老实和尚这会儿也看着碗里的肉,一言不发。 “你这汤叫什么?” 苏青又轻声问,却没有丝毫动筷的意思。 老妪搅汤的动作顿了顿,独目里似见光亮,精光灿亮,但很快又隐去。 “汤!” 老实和尚这下脑袋都快埋到桌底去了。 苏青抚掌而笑,他看向老实和尚。 “看来你已猜到她是谁?” 老实和尚的嗓音有些小。 “她是婆婆!” 苏青也幽幽接道: “公孙大娘!” 353 翻云覆雨 公孙大娘? 老实和尚头埋得更低了,因为他不但认得婆婆,更知道这婆婆、熊姥姥、女屠户、桃花蜂、五毒娘子其实都是一个人。 公孙大娘。 谁人都知道,这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女人,但这样一个女人,却比江湖上八百个龙精虎猛的好汉都要来的厉害,可怕。 所有人也都知道,熊姥姥的糖炒栗子不仅好吃,但却有毒,剧毒,一颗,就能药倒三个成年男子,就如同你想要得到美好的事物总是会有代价的。 这里面,还包括了五毒娘子的菜,桃花蜂的酒,以及女屠户的肉,菜是好菜,救是好酒,肉是人肉,但无一例外,无论遇到哪一种,都足以要命。 当然,还有婆婆的汤,却要比那糖炒栗子更毒,也更狠,更绝,因为你只要喝上一口,就能毒的你肠穿肚烂,让你心肺俱死,死的无声无息,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却早已被毒的烂成了泥。 但不可否认,这汤,当真,香极了。 然后,苏青喝汤。 老实和尚瞠目结舌,瞪大了双眼,望着苏青端碗将那剧毒无比,凶名赫赫的汤一饮而尽,甚至,他还舒舒服服的轻轻打了个嗝。 这下不光老实和尚傻眼了,那弯腰驼背的老妪也傻眼了。 “唔?看来?确实是羊肉!” 苏青面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说。 “想不到?公孙大娘不仅有一身非凡的剑道修为,还是一位用毒大家?倒是不俗!” “咯咯,卖了这么多年的汤?活着夸奖我的你倒是头一个!” 巷弄里?一声动人心弦的娇笑突兀的从老妪嘴里冒了出来,清脆的好似银铃一般,悦耳动听,哪还有先前半点老态?倒像是十七八岁?正值妙龄的女子。 婆婆的腰突然不弯了,背也不驼了,颤颤巍巍的步伐更是变得灵巧无比,笑声里已点足而起,飘然闪身?如惊鸿般掠到一处檐角,背映圆月。 短短几息?老人的身子变高了,胸也挺了?腰也细了,一头苍发“哗”的随风展开?已是变作绸缎般乌黑?如瀑洒下。 但突地?苏青低叹了口气,他说道:“看来我猜错了,原来公孙大娘是婆婆没错,可变成婆婆的不一定就是公孙大娘!” 老实和尚望着那明月下的曼妙女子,喃喃道:“真亦假时,假亦真!” “呵呵,俊俏郎,你且说说,我为何不是公孙大娘啊?”那女人也似有诧异,笑吟吟的说道。 “若是别人或许还要心有迟疑,可本座却是例外,本座观人,不观皮相,只观气机,你虽身藏锋芒,然却隐幽不露,藏拙于袖,走的乃是暗杀的路子,剑道所行,太过小气!” 苏青已抬手,他五指箕张,月华映照之下,老实和尚终于得见这控人如提线木偶般的邪门武功。 月光里,就见苏青一抬手,五指指肚上,顿见五缕晶莹细丝随风如细柳飘絮般荡开,在空中舒展,青芒流转,若隐若现,神乎其技。 “剑气?” 老实和尚宛似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看着那五缕细丝心头剧震,脸上却仍是木讷,他呐呐道:“剑气化丝?” 檐角上的女子亦是察觉不对,她也看见了那五缕飘来的晶莹细丝,但同时她也已出剑,事实上是她先出剑,双袖“嘶啦”破裂,两柄乌寒短剑已露锋芒,横身一转,舞剑而动,双剑顿作层层光影,宛似惊鸿掣电,森寒剑气,迫人眉睫。 看来,她虽然不是公孙大娘,却也会舞剑。 她已动,曼妙身姿冲天而起,如敦煌飞天,双剑罩寒影,匹练舞秋风,她已至,如飞仙俯冲而下,剑光夺目,恍惚似将巷弄照的通亮,令人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但她刚刚掠起的身子,只飞起不过三两丈,忽然又停住了,她那还没卸去的苍老容颜已见骇色,她的攻势已散,她的剑势也乱了,她忽然展开双臂,紧绷着身子,并拢着双腿,直挺挺的像是风筝般在空中凝滞。 而她骇然的是,这些动作姿势,却全不是她想要做的,可现在,她身体浑似不受控制,任人摆布。 “你、” 好在她还能说话。 她的语音颤抖,眼瞳更在发颤,她也看见了,先前所见的五缕晶莹细丝,不知道何时已悄无声息的分别没入她的四肢以及心口。 而她只说了一个字。 一个字刚落,女人已一点点的扭动着脖颈,像是操线傀儡般摆动着四肢,在空中反折着身子,骨头的爆裂声在巷弄就似抄豆子般噼啪响起。 片刻后。 “啪!” 女子自空中跌落。 苏青起身走到近前,眸光微动,然后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图,一张藏宝图,这是他从司空摘星身上拿来的,上面记载的东西对他来说更是再熟悉不过。 老实和尚嘴唇翕动,仿似要说什么,可最后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而苏青却将这足以让无数人生,无数人死的藏宝图,随手丢弃在了女人的尸体旁。 “你是不是想问我要做什么?” 他头也不回的问。 但很快,不等老实和尚开口,他复又轻声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要用它,吊一吊这天下的高手,我既已重现江湖,试问除我之外,谁又有资格做那翻云覆雨之辈……” …… 良久,巷弄里已变得静悄,只是小摊还在,炉火渐熄,连那挂起的灯也似油尽灯枯,变得昏暗欲灭,将熄未熄。 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 又过了许久。 巷弄里来了一个人,步履蹒跚。 这人也是个老妇,白发苍苍,一身破旧的衣裳,看着孤苦伶仃,她的腰弯的很低,一张老脸皱皱巴巴的像是揉在了一起,裹着围裙,手中提着一个箩筐,里面装满了糖炒栗子。 她的嗓音很沙哑。 她已走到了巷口。 “糖炒……栗子……” 正在叫卖,但她前两个字还是沙哑,后两个字却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出不出来气,突然弱了下去。 下一刻,老妇人已闪身似飞鸟一扑,掠入巷中,看着地上已毙命多时的女人,浑浊的眸子霎时阴晴不定起来。 可她目光忽动,一只穿着红鞋的左脚径直一勾,地上已见飘起一物。 这东西一入手,老妇人只瞧了两眼,她那似揉在一起的脸登时就整个被撑开了,双眼陡张,目中精光大放,浑身剑气迸发,刹那,连那最后一丝灯火余光顷刻间都被冲散了。 巷弄里,一片黑暗。 354 洛阳风云 晚秋。 洛阳。 清晨,一骑快马驰骋入城,马蹄飞快,哒哒哒清晰的落在了石板上,冲散了薄雾,马上人披蓑戴笠,满面风尘,背后斜斜背着一柄刀,血红的刀衣显得格外惹眼,犹如血染…… “关中刀王也来了!” 这人甫一入城,沿街两侧的酒楼客栈,便已多了许多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人。 不止这人。 这人只是在前,后面还有人。 “嘿!” 呼啸声动,却见一顶漆黑的轿子震着铃响,自城外飘了进来,那轿子四四方方,封的极为严实,犹如一口棺材。 而那抬轿的四人,却是极为诡异,或者说不是人,这四人面上阴白无血,眼窝泛青,形神枯槁,身材俱是高瘦枯干,前面二人白帽白衣,后面两个黑帽黑衣,唯独这嘴唇鲜艳吐血,只似那城隍庙里供奉的无常般,脚下轻飘如飞,扛着轿子点足而至。 “西山鬼王!” 瞧见这架势,不少江湖人很是忌惮,这老鬼起初倒也名声不显,充其量只能算个二流货色,可十几年前也不知从何处得来一种名为“阴风掌”的邪门武功,练就了一双极为骇人的毒掌,掌心尸毒汇聚,中招者无不是化作一滩脓血,尸骨不存,死的惨不忍睹?近年来更是凶名赫赫?威震西北。 “哼!” 却闻雾中一声冷哼,铿锵有力?如金石坠地?听的人心头暗颤。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冷面道人率着几位弟子驾马而来。 此人蓄发浓密?色如银霜,面颊生棱?瞧着已年过半百?然拧眉瞪目,却是气势狂霸逼人,身形体魄更是不显老态,壮硕魁梧?好比青壮?当真威风。 “旁门左道!” 瞥着那顶黑色轿子,道人眼露不屑。 城中高手却是认得来人,纷纷惊呼。 “独孤一鹤!” 一声厉啸,忽闻鬼哭神嚎之声,飘散雾气骤然狂涌?那轿子里却是探出一只腥红骨爪,对着道人遥遥劈出一掌?本是涌动的雾气忽一凝滞,随后翻动如飞?化作数十只漆黑掌印,朝道人袭去。 俨然是一言不合?已要动手。 马上的道人嗤笑一声?仍旧驱马前行?可他身侧一刀一剑却已颤鸣出鞘,刀光冷冽,剑光森寒,只在空中翻飞一转,已被道人接入手中。 雾气一涌,众人只觉眼花缭乱,尚未看清,却已见一声痛呼。 待风停雾散,长街上只剩道人一行人,那顶黑轿却已不见踪影,唯有地上溅落了几滴污血。 众人瞧的鸦雀无声。 “啧啧啧,想不到这青龙宝藏竟然把独孤一鹤都引来了,这下倒是热闹了!” “不止如此,我听说白云城主叶孤城也已被人瞧见,这一次,江湖上但凡有名有姓的高手,只怕都要露面,毕竟,我可听说那是富可敌国的宝藏,其中不但有数不尽的财富,更有世上最玄妙的武功!” “嘘,我听说,那里面有长生不老的秘密!” “听说少林寺的那群和尚也都忍不住想要来凑个热闹!” “这一次,只怕是江湖上百年来最大的盛会了,也不知道最后鹿死谁手,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 如此变故,乃是因月前,有一个惊天隐秘,不知自何人口中传出,甫一传出,登时便引起了群雄动荡,一时间江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个秘密,据说连那皇上也已坐立不安,更是暗自派遣了宫中高手,乃至动用军队,欲要分一杯羹。 天底下的高手,无分正邪,那管什么白道黑道,短短不到一月,已纷纷动身齐至洛阳。 所来皆为“青龙宝藏”。 据传此宝藏为昔年“青龙会”所有,任谁得到,便足可号令天下,威震武林,甚至有可能裂土称王,做皇帝都不在话下,但最令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宝藏中竟还有长生不老的秘密。 纵观古今,谁人可长生啊? 哪怕是那横扫八荒的始皇帝,苦心孤诣,不也功亏一篑,难得长生么,可如今,这宝藏中居然就有。 与长生不老相比,所谓的名利以及武功,在此刻似乎都显得黯然失色,无足轻重。 谁都心中火热,万一呢,万一是自己得到了呢,人活一世,庸碌百年,与其在这江湖上过着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倒不如放手搏上一搏,倘若老天眷顾,得了那长生法,管他天王老子,大不了远遁中原海外,只要不死,那就肯定会出头,直至一步登天,称霸天下。 到时候,什么仇家,什么皇帝,什么天下第一,都不过是笑话。 人总是喜欢想,想的多了,自然也会涨。 而现在,也不知何人,将那“青龙宝藏”拓印了出来,许是数十张,又或是数百张,天天都有人抢,天天也都有人死,抢到最后,这些人才发现,本来被他们视若珍宝,九死一生才抢来的东西,转眼就已经烂大街了。 也有人说是假的。 可人心不死,怎能灭,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怕是真的,所以,当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真假已无关紧要,他们不亲眼看着,终归是不死心的。 这古都之内,如今可当真是热闹啊,热闹极了,街道两侧,酒楼客栈都住满了人。 他们也都在等。 毕竟总有人等不住,要先去那山中探探究竟,可结果呢。 “回来了!” 一声呼喝。 那些原本饮酒谈笑的人,全都齐刷刷的瞧了去。 就见城外进来了十数辆马车,那些等不住人的果然回来了。 可惜,命却丢了。 马车上,全是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有的中了暗箭,脑袋被射开了花,有的中了毒,有的则是残缺不全,如被猛兽撕扯过,有的干脆血肉模糊,成了一滩烂泥。 “都死了,那山中遍布机关暗器,重重凶险,举步维艰!” 侥幸回来的人也多是神情惊骇,余悸未消。 但这个消息,也更加证明了一件事。 那山里,果真藏有东西,倘若不是如此,哪谁又会吃饱了撑的,在山里埋下那么多的手段,暗器,机关陷阱。 有的人白了脸,有的人红了眼,有的人已开始做着称霸天下的春秋大梦。 而苏青呢?他现在又在干些什么? 他在喝酒。 他正倚着一扇绿窗,扶着脸颊,懒散随意的瞥着这些已似昏了头,迷了心的江湖中人,喝着酒,轻低的道:“人啊,看来都喜欢做梦,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人和人做梦是有区别的,有实力的人,能将梦化作现实,可没实力的,却只能做着白日梦!” “见过先生!” 而他身旁,有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汉子正恭敬站立在侧。 “想不到他竟然让萧家退出武林了,倒是看的开,放得下!”苏青瞥了眼身旁的人,似有意外。“他是你什么人?” “为在下曾祖,这是本族族谱,还请先生过目!” 男人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本簿册,递到了苏青面前。 翻开首页,为首者名为“肃”,肃龙。 而后绵延三代。 “连姓都换了!” 苏青叹口气,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曾祖早年统摄武林,威震天下,然人至暮年,见惯昔日仇敌、对头尽皆老死,世家于恩怨仇杀中逐一没落,加之亲友亡故,不免感叹生死无常,遂有彻悟之心,同时为保后世子孙,故而令我们改名换姓,退隐江湖,方才延续下血脉!” “呵呵呵,好一个萧四无,纵观我平生所遇之人,倒是就他看的透,好!” 苏青眼眸微亮,毫不吝啬的赞道。 “想来,你如今见我,便是为了那三个请求,莫非,你们已到生死存亡之际?” 中年男人点头。 “先生猜的不错,曾祖不愿我等踏足江湖,曾说不到族中生死存亡之际,便不能劳烦先生,但眼下,已有人探得吾等身份,欲要血洗我肃家,还请先生替吾等做主!” 苏青喝着酒,望着窗外纵马而过的江湖人,漫不经意的问道:“谁?” 男人忙回道: “霍休!” 355 无所不知 这世上人分很多种,庸人、能人、奇人、高人等等。 常人一生,多是庸碌百年,浑浑噩噩,但只要你能出头,那兴许就可以是能人;能人,能人所不能之人,江湖上总是不乏能人,哪怕你能画得了一幅好画,唱的了一首动人小曲儿,能歌善舞,但凡有一技之能,终归不至于饿死,这就是能人。 而江湖武林中的能人就多了,用毒用出能耐的,暗器用出名堂的,哪怕是剑法,只要你能练的比别人快,内力比别人高,轻功比别人好,这也是能人。 天底下的能人太多了。 所以,一个能人想要出名简直太难了。 也因此,有了奇人,当你把那一技之能练到登峰造极,练到超过了天底下绝大部分的人,那你就可以是奇人。 这样的人,总是不乏招揽的人。 而高人呢? 高人,当然就得站在高处,站得高,看得远,屹立绝顶,傲世群雄,已将那一技之能练到天下无双的地步。 这便是高人。 陆小凤还算不得高人,他只能是奇人,而奇人,总要比别人懂得的要多。 但现在,他的心情很不好。 特别是他还得带着一个手脚不能动,只能说话的司空摘星,人生简直一片糟糕。 好在,他不止这一个朋友,他身旁还有一个瞎子,这个瞎子,尽管看不见东西,但却胜过天底下九成九能看见东西的人。 花满楼。 江湖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陆小凤自然也不能闲着?他也到了洛阳,不光他到了?听说西门吹雪也已在沐浴斋戒?那可真是个麻烦的人,尽管他已见过许多次?但他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杀人之前这厮总喜欢洗澡?哪怕现在还不知道杀谁?但眼下这局势,总有人要杀,而且,那家伙杀人很多时候不过一剑了结?但杀人之前总要化大半个时辰沐浴。 浪费时间。 人啊?一生太短,美酒、女人,朋友,已足够他忙不过来了,他可不想化太多的时间去洗澡。 当然?他也只敢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望着城里陆陆续续赶来的武林高手?江湖豪杰,陆小凤不免有些担忧。 因为?司空摘星已经说了,那“藏宝图”正是从他手里流出去的?再看眼下这局面?陆小凤只像是看见了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正在渐渐展开。 所以?他对那个人的身份更期待了,也愈发迫切的想知道。 “如今当世高手一个接着一个现身,看来大战做所难免!” 花满楼坐在窗边,手中摇扇,他不是用看的,而是用听,侧耳倾听,听着那些过往江湖豪杰的话。 “都有谁?” 陆小凤喝着酒,他总喜欢喝酒,哪怕心情不好,喝酒当然可以一解忧愁,那心情好时呢,就更得喝酒。 “峨眉派的独孤一鹤,六扇门的金九龄,武当派的木道人,还有霍休,已有人说见过叶孤城的马车了,再加上还没来的西门吹雪,还有不少黑道邪道的高手,以及中原各门各派的主事者!” 听着花满楼娓娓道来,陆小凤苦笑不已。 “只怕后面会越来越多,远远不止!” 花满楼面上带笑,这个人只是坐在那,哪怕他是瞎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不瞎的人还要完美,他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长衫,鬓角垂着两缕细发,丹唇皓齿,舒眉朗目。 确实是朗目,因为看见他的人都会惊讶发现,这人本意瞎去的眼睛,竟然也能发光,生机勃发的光,似从不因自己是残缺之身,而心有怨恨。 如沐春风。 “你不是说,要知道那人的身份很容易么?” 他笑问。 陆小凤苦恼道:“我起初也以为很容易,因为我认识两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奇人!” 花满楼笑了笑。 “你是说大通大智?” “不错!” 陆小凤点头。 “那他们人呢?” 听到花满楼的问话,陆小凤喝下一杯酒,才神情默然的道:“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说?” 花满楼有些好奇。 陆小凤长吁出一口气,他苦笑道:“要想找他们两个,首先要找一个人,天底下只有这个人才能找到他们!” “那人是谁?” “孙老爷,龟孙子大老爷!” 听到这个名字,花满楼有些失笑。 陆小凤忽然拧起了眉头,他颇为诧异的沉声道:“但我突然找不到他了,自从这个“青龙宝藏”的消息传开,这个人就和凭空消失了一样!” “也许,他只是躲起来了!” 一旁木偶般的司空摘星终于说话了,他现在摆着另一个姿势,双手平举,双腿似蹲着马步,一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他为什么要躲?是因为这青龙宝藏?还是因为那人?又也许,他已经死了!” 不得不说,陆小凤真的很聪明,只一刹那,他已联想到很多东西,他脸色不由一沉。 但就在这个时候。 窗外猝然多出一道破空急影,这急影来势甚快,自远处的一座佛塔而起,破空而过,笔直如流星掣电,而后飞过了长街,落到了他的面前。 急影已至。 陆小凤不惊反喜,他现在实在是毫无头绪,正愁没有线索,眼见有人出招,当然就得接招,他果然接了,食指一抬,中指先曲后展,两指一并一夹,那急影已稳稳停在指间。 定睛一看,原是一支小箭,小小小小的弩箭。 陆小凤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想不到一支这样小的箭竟有人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射过来。 箭上有血。 他已接箭,这当然不是他的血,谁的血? 血尚温。 陆小凤瞥了眼那座佛塔,已翻身自窗户飞出,身形在空中一转,一动一掠,身后赫然带出层层飘忽虚影,直冲佛塔,如飞凤惊鸿,缥缈梦幻,端是绝俗。 花满楼听的失神,司空摘星看的诧异,以往他们也只是听说陆小凤的“灵犀一指”乃是世上一等一的绝技,怎想这厮的轻功竟也如此不同凡响,大有独步武林的架势。 只是怔楞的功夫。 再瞧去,陆小凤已远去化作一个在屋顶上飘掠的黑点,几个起落,转眼不见。 也恰在这个时候。 城中一处角落,正有一人抬眼,苏青,他微微抬起头,正好望见陆小凤那渐去渐远的身影,然后他又低头,看向屋檐下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臭气熏天的乞丐。 这个乞丐四仰八叉的躺着,头顶脏的怕是能生出虱子,一张脸浑似泥地里滚过的一样,像是睡着了。 “你好!” 苏青轻轻的问。 那人却置若罔闻,打着呼噜。 看着乞丐,苏青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孙老爷!” 这轻飘飘的话一出来。 那趴在地上的乞丐登时如猴子翻筋斗般站起,惊疑不定得看着面前的青衣人,他皱眉略有迟疑的问道:“你是谁?” 苏青脸上冰雕面具悄然如尘一散,只在乞丐双眼逐渐变大瞪圆的悚然注视下中,他若有所思的低声道:“谈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你应该,是百晓生的传人吧!” 却见乞丐一屁股摔倒在地,望着眼前满头白发的青衣人瞠目结舌的颤抖道:“你、你、你是……” 他气息急促,一连说了几个你,话语竟难有完整,直至最后似用尽了全身气力,才艰难无比的哑声道: “人魔!” 356 天下第一富人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人,总是要享受的,特别是江湖人,刀光剑影,恩怨情仇,有今天没明天,谁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当然就得过足了今天,怎么过?自然是享受。 孙老爷就喜欢享受,特别是有人还给了他十万两白银,让他在洛阳最出名的“飘香院”里花光它,那就更得好好享受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会享受的人,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有个“龟孙子大老爷”的名头,正因为他会享受,所以他花钱花的比谁都厉害,一有钱,便总喜欢花个干净,吃最好的东西,喝最好的酒,睡最漂亮的女人,好像真就把每一天当作人生最后一天来活。 不得不说,十万两真是足够他挥霍豪奢一番了。 他先是顶着一副乞丐的邋遢模样,在七八个漂亮姑娘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然后又换了身平生最贵的衣服,接着又是最好的酒菜,听着小曲儿,享受着,吃喝女人,本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享受。 但仅凭这些,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在这楼子里要如何花光剩下的钱,既然那个人说要他花完,哪怕只是漫不经心的话,只是随意轻声的话,那他死都得花完,原来,有时候如何花钱也是件麻烦事。 他也很清楚那人为什么要他这么做。 因为,这“飘香院”,似乎是“青衣楼”的产业。 他名头大,无所不知,若是现身,自然会有人来找他、擒他、杀他,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变成乞丐,在市井里摸爬滚打?吃着剩菜剩饭?就差去泡粪坑了,结果?那些他以为的人反而没找到他?而他从不敢想的人,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他。 而现在?他突然想到如何将那十万两花光了。 就看谁先来见他了。 果然,有人已迫不及待的找来了。 时值月上中天?云收万岳。 皎洁月华?好似霜雪,普照大地。 找来的会是谁呢? 孙老爷心里当真有些可怜这个倒霉鬼,他望去,望的是窗边?窗边已有一人?这个人是个老头子,背着手,穿着一件裁剪合身却绝不奢华的素青色袍子,蓄着银白色的长髯,颧骨高突?眼窝微陷,面色颇显蜡黄?还有一个鹰钩鼻,他的脸很瘦?许是年纪大了,两腮微瘪?头上还带着一顶紫色的帽子?帽子上?嵌着三颗猫眼宝石。 孙老爷不知道这人是何时来的,他只是察觉到那几个先前还给他捏肩捶腿的女人都悄然退下,这才知道有人来了。 他也有些叹息,当他看见这个人的脸后,他便知道,那几个女人,怕是也得死。 因为这个人竟是霍休。 这个人怎么能是霍休呢?这里既然是“青衣楼”的势力,那来的,自然就是青衣楼的人,他心中恍然,眼中了然。 “想不到,天底下最有钱的人,竟然是青衣楼楼主!” 这个人,便是众所周知的,当今武林被称为“天下第一富人”的霍休,哪怕是地产最多的江南花家,珠宝最多的关中阎家,都比不过他。 孙老爷大口吃着菜,喝着酒,比狼吞虎咽更要狼吞虎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死前要吃个过瘾。 老人也不拦他,缓缓找了个椅子坐下,在等他,对于将死之人,他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仁慈,不会计较太多,他只是望着孙老爷那被汤汁酒液溅湿的衣裳惋惜道:“可惜了这件衣裳,这可是江南道最厉害的绣工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很贵的!” 孙老爷却说道:“我这里还剩下一些钱!” 霍休“哦”了一声,似乎让他继续说。 孙老爷一抹嘴。 “能否饶我一命?” 霍休听完,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 “你还剩多少钱?” 孙老爷取出了剩下的九万多两银票。 霍休笑了笑,他居然真就接过了。 “你可知那青龙宝藏是真的么?” 孙老爷脸色似乎有些白,他哑声道:“你不已知道那肃家便是当年萧四无的血脉了么?何不去问他们?” 霍休的眼睛微鼓,微亮,如一只缩翅低首的老鹰,他叹了口气。“问你,总比问他们来的要轻松,何况肃家我已打算杀个干净,以绝后患,不然,要是消息走漏,岂非横生事端,天底下的高手有些多啊,连我也要如履薄冰的谋划着。” 孙老爷也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你已有权有势,更有泼天财富,已不会……” 霍休笑着接道:“不会什么?不会打“青龙宝藏”的注意?呵呵,你不明白,再多的钱,也总有花完的时候,钱,没人嫌少的,更不会嫌多,就好像男人爱女人,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又岂会嫌多,何况,那里面的可不单单只有钱,还有长生不老,我又怎会不打主意!” 老人慢悠悠的说着,像是闲聊一般,淡淡的嗓音很平和,宛如一位颐养天年的富家翁。 “你知道那是真的么?” 他又问。 孙老爷的脸色更白了,他颇为迟疑的说道:“我不知,我只知道那人纵横天下几近百年,历经岁月洗磨,而容颜未变!” 霍休的眼睛更亮了。 “那看来,长生不老倒有几分可信!” 他在笑,弯着嘴角,僵硬干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想来他已很久没笑过了吧,这才笑的如此诡异。 事实上,不光孙老爷爱享受,他自然也爱,可任凭他坐拥金山银山,望着那些泼天的财富,再看看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他就笑不出来了。 何况,不单单是他现在的钱,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钱,更有如今“青衣楼”的势力,想想自己苦心经营多年,到头来却只剩这一副苍老躯体,自然笑不出来。 但现在好了。 长生不老,这可比什么“天下第一富人”有意思多了,到时候,他的钱,再加上他的势,说不定还能做皇帝,当天子,也未尝不可。 想到这里,霍休笑的也更古怪了,他的嘴也咧的更大,脸上枯干得皮肤也都绷出一条条褶子,他笑的很开心。 但他脸上的笑忽地一僵,原来,孙老爷现在已白着脸站起,恭恭敬敬的站着,像是个奴仆,浑身还在发抖,脸上已是见汗,霍休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对他才这般恭敬的,他忽然觉得今晚的夜风出奇的凉,后颈竟是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看的是孙老爷,而孙老爷呢? 孙老爷看的是窗户,而窗户就在他身后。 霍休脸颊肌肉不住颤跳,他准备转身,正要转身,正想转身,可身后却听一声轻飘飘的嗓音响起。 “你在笑什么?” 357 月夜 身后有人。 霍休惊,大惊,但他面上却没动声色,他已转身。 窗边,果真有一人。 亦如来的无声无息的他,但这人,却远比他要可怕,他之所以来的无声无息,只因孙老爷不懂武功,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来说,想要来的无声无息终归是很简单的,可对他来说,这人同样也是无声无息,又好似对方一直就在,直到此刻才现身。 月华如银。 窗边人静静站着,好整以待的看着他,如在打量。 “我笑,自然是想到了好笑的事!” 霍休道。 “呵呵,那确实应该笑,人就该多笑一笑,老绷着脸,不苟言笑,确实有些难受!” 霍休说了一句,窗边人却说了好几句,说的慢悠悠的。 “你是谁?” 霍休问。 窗边人双手拢在袖子里,笑了笑,答非所问的道:“你既然觉得长生不老是真的,怎得就没想到,有的人可以与世同存而活呢?” 霍休先是一皱眉,他的眉很浓,很白很白,此刻一皱,就似龙蛇拧动,像是有些不明白,不明白对方的话,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也明白了。 窗边人从月华下走到了灯火下,这个人,当然就是苏青,也只有苏青。 “人太心急了,不好!” 他轻叹了口气,像是霍休之前的口吻。 “你看,你一心急,就这么被人轻易的引了出来!” 苏青也笑了。 “那你是否已笑够?” 霍休的脸更僵硬了,像是成了庙里泥捏的神像?太阳穴不停一鼓一跳?眼角也在不停抽搐,他现在当真笑不出来了?相信天底下任谁面对着一位?都已笑不出来,甚至有可能哭。 可他不想哭?因为他不信。 “若是笑够了又如何?若是没笑够又如何?” 苏青一垂眼帘。 “我对将死之人向来很宽厚,你若没笑够?大可继续笑?放声大笑!” 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既是不信,霍休当然要动手,他的手不白?如他的脸一样?蜡黄枯黄,但却很干净,他一动手,他那干枯无肉,宛似皮包骨的手整个便膨胀了起来?掌心竟是没有一条掌纹,筋络血管齐齐外扩绷起?掌心变得泛黄发青,宛若铜铸的一样?可掌心却是血红一片,如血染一般?抬手起掌?远在三四张开外的灯火都跟着斜飘了起来?令人呼吸都是一窒。 但他攻的却不是苏青,而是孙老爷。 霍休这么做,为的是试探,更重要的,是脱身,如果眼前人是装的,那必然在此刻露出破绽,可要是真的,也可趁对方在救人的时候,声东击西,借机而逃。 他想的很好,果然想的很周到。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一出手,只是抬掌,还没彻底起身,刚刚站起,便已经不能动了。 而苏青,也只是抬了抬手,动了动手指。 这个时候,霍休才发现,自己不光笑不出来了,连哭也没机会了,他只剩一双眼珠在不停乱转,好在他还有机会说话。 “留我一命,供你驱策!” 他飞快的说完了这句话。 “你现在,不已经如此了么。” 苏青笑道。 孙老爷在边上已看的不寒而栗,不解而惧,因为他看见,面前神秘无比的“青衣楼”楼主,此刻突然站直了,正在他面前起舞,非但跳舞,更是在唱着曲儿,接着连翻了七八个跟斗,还像那些路边那些杂耍一样,在地上打着滚…… 这简直比杀一个人还要来的可怕恐怖。 霍休已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带着不明所以的惊惧,无力的转着。 而孙老爷又开始吃起了菜,喝起了酒,他不停的吃喝,像是要把自己撑死涨死,他以为苏青也会这样对他,或者杀了他,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是死,相比之下,撑死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谁料。 “呵呵,你这是干什么?” 苏青笑道。 孙老爷一愣。 “你不杀我?” 苏青淡淡道:“人总是善忘的,这江湖上多了你这种人,反倒有趣了些,悠悠百年,我已如孤魂野鬼一般,如今更是形单影只,又有何人知我是谁?我不但不杀你,更要你好好活,将你知道的,传下去……好好传下去……” 说罢,屋中灯火忽然明灭一闪。 孙老爷眼前一花,再看去,面前已空空如也,苏青不见了,连霍休也不见了。 但下一刻,窗外又飘进一人,看来今晚还真热闹。 孙老爷看见来人,终于似如释重负般,不停的呕吐了起来,他已撑得不行,吃的实在是太多了。 来人看见孙老爷本是一喜,但等对方“呜哇”乱吐的时候,一张脸顿见古怪。 “莫非,我已丑到让人看见想吐的地步?” 来人正是陆小凤,他摩挲着自眉毛一样的胡子,哭笑不得,同时也暗自出了口气,当真是怕眼前好友已遭不测。 …… 月正圆, 月已西沉。 月下万家灯火。 还有人。 佛塔高耸,塔顶,一个邋遢和尚正在上面,除了他,还有一个人,这是一个衣着极其华丽的人,背后系着一件甚是雪白的狐裘披风,他背对着和尚,手中提着一柄同样华丽的剑,在望月。 “九公子!” 老实和尚招呼着。 这个人并未应他,似是他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其他什么事都不能打扰他。 他在数云,数着头顶飘过的云。 直到又过去一盏茶,这个人才问道:“说吧!” 老实和尚仍是那副嗫嗫的语气。 “和尚之前见到了一个人!” 面前的人听着并没反应,毕竟人这辈子,会见到很多人,而他,更是见惯了所谓的高手奇人,而他自己,更是绝顶中的绝顶,无双奇人,盖世高手。 “他杀了婆婆!” 这是老实和尚的第二句。 那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哦”了一声,因为,这些图,所有的藏宝图,都源于婆婆身旁的那张,这是他们拓印的,更是他们暗地里遍传江湖。 “他在哪?” 这个狐裘男子似有了些兴趣。 老实和尚低声道:“他就在城中!” 那人忽的笑了起来。 “有意思!” 说完,这人似已没了久留的心思,更不多言,整个人纵身而起,直入夜空,去的飘忽。 只剩老实和尚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啧啧啧,好厉害的轻功!” 然下一刻,他身旁竟再有嗓音冒出,说话的,是苏青,他身旁还站着木偶一样的霍休。 望着那位“九公子”离去的方向,苏青啧啧称奇,似是大为惊叹:“真想不到,一位王府世子,竟也能练就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苏青又看看西方,望着城外那莽莽群山,喃喃道:“快了,那两个,也该重现江湖了,所有的一切,终于要了结了!” 他说话,然体内却有剑意冲霄而起,破风射月,惊散浮云,皓月掩光…… 358 百年之前的绝世剑客 翌日。 有人已等不及的又出了城,入了山。 哪怕在那座山里,早已死了不知多少人,但世人本如此,饿死胆大的,撑死胆小的,谁有能力,有实力,有胆气,谁就有可能出头。 人就得搏上一搏,哪怕代价是命。 他们倒也聪明,既然有暗器,那便找暗器好手同行,既然有毒,那自然就要找用毒行家结伴,三三两两而去,甚至还有人以那苗疆蛊毒的法子,驱赶着毒虫,在林中探路开路。 一时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路终究是路,有尽头,饶是步步凶险,遍地杀机,但是当一具具尸体铺过来,堆过来,再厉害的暗器陷阱,也有无用的时候。 但更多的人在等,想着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而剩下的极少的一小部分人,则是已不用等,因为这些人,无不是绝顶高手,盖世强人,有名的,没名的,威震天下的,亦或是深藏不露的,他们武功高,手段也高,当然不需要如那些寻常人般一步步走上来。 虽说已入秋,天地萧瑟,山风凛冽,然这山中,仍是重峦叠嶂,多是峻险奇峰?峭拔高耸?半隐于山雾云海之中。 然,雾海乍动。 时值昼夜交替?远方天边朝阳初露?晨曦洒落,浩渺云海顿作金色汪洋?翻滚聚拢,散飞变化?时现惊人奇景。 云海之中?竟有一人,自远方一座绝险凌空俯飞而来,白衣胜雪,机锋峻烈?此人手中扣剑?面目俊冷,如若冰山,远望之下,人已如剑,自西而来。 那峻险奇峰此去?少说远至百丈开外,然此人却是仗着绝世轻功?更以人剑合一之势,破空欲渡这百丈天堑?好不惊人。 只是,他甫掠出二三十丈?头顶雾海忽见罡风大作?掀的涛浪迭起?正这时,耳畔一声可怕鹰鸣震响,更有两只金黄鹰爪自空中探下,直扑此人面门,一时间风响大作,竟刮的人面上生疼,如针扎一般;更匪夷所思的,是这鹰爪之下,隐藏招数变化,男人不苟言笑,古井无波的脸色也隐隐露出一丝动容,谁曾想这飞禽,竟通晓一门惊人爪功? 但他似已有准备,他已横剑,剑未出鞘,却已生不世锋芒,面容上更见凛冽气机。 长剑带鞘,连连点出,直指鹰爪爪心。 两者霎时在空中交手。 剑虽未出鞘,然剑气却已透鞘而出,但闻“噗噗”两声,那鹰爪已见伤口,小小的一丝伤口。 男人眼中精光更亮,可手中剑正欲出鞘,不想那群山雾海深处,竟隐隐传来点滴幽幽的琴声,琴声缥缈,似高山流水,透人心肺,本是已扑下的苍鹰,此刻,竟然退去了,高亢一鸣,转身已去。 望着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男子来不及细作思量,他身处空中,而今稍有不慎,亦是难免万劫不复,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口中提气,体内内力运转至极致,身子凌空一翻,双臂一展,下坠之势已变作飞鸟滑翔一般,势如离弦之箭,朝着那座最神秘的陡峰扑去。 不光是这一人。 还有人,这个人就是陆小凤。 他此刻并没有施展什么绝世轻功,他是用走的,而且还闲庭漫步般走着,他能如此,全赖他有个好朋友,“妙手老板”朱停,早在从司空摘星的嘴中得知了这山中诸般凶险之后,他便让朱停给他造了一个木人,这个木人不但手脚活动自如,且体内还是中空,内里更可藏人,由他驾驭驱使,不惧暗器,不避水火,更是不惧毒,当真好使极了。 陆小凤摇动着木人,仔细的看着沿途的变化,山壑走势,以及遍地的尸骨,尽管这些尸骨已被风尘掩去大半,可他又怎会认不出来,望着地上留有各大门派印记的兵器,他心中震撼。 “这得死了多少人?” 看着好友已至高山,陆小凤强压心思,一路紧赶到了山脚,只是这一看又傻眼了,盖因上山的路没了,准确的来说是断了,断面高低足有四十一余丈,断口更是平齐,宛如被人生生削去,百年光阴,而今山壁已变得湿滑无比,满是苔藓,当真壁立如仞,只怕山中山魈老猿也要望而生叹,除非长出翅膀飞上去。 望着那断面,陆小凤如同瞧见了什么极为吓人的事,他深吸气,提气。 下一刻,他已走出木人,往上去了,他用的是指法,食指中指一并,劲力暗聚,已飞身直直纵起,而后直去十余丈,势尽下坠之际,两指扣入势壁,一压一按,身形再如飞羽荡起,轻如无物,飘然出尘。 伴随着逐渐升空,一座久被与世隔绝,尘封百年的隐秘,逐渐显露了出来。 可陆小凤还没彻底上去呢,他已觉山顶竟有两股剑气陡生,遥遥对峙,锐旺冲霄。 原来,山上已有人。 但显然这人亦是刚至不久。 等陆小凤赶上去,眼前一幕,却是令他好不震撼,为之瞠目结舌,但见这陡峰上,竟然有一处巨大的坪地,而在坪地尽头,竟有一座巨殿屹立,背倚陡峰而立,雄浑巍峨,仿佛夺尽天地之造化,鬼斧神工,半隐于山雾之中,堪称瑰丽奇观。 而坪地上,已有两人遥遥对峙。 一人面容冷峻,身着胜雪白衣,披发而立,怀抱古剑,目泛冷光,浑似那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寒冰,剑眉、薄唇、面颊生棱,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剑,锋芒毕露的神剑,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像是看一眼,都能叫人五脏冻结,他静立。 另一人同样也是一身白衣,面有微须,头戴珠冠,一双眼睛明净似两点寒星,他提剑,踱步,步履轻缓一落,立见周身雾海聚涌,如天上仙,坠人间。 陆小凤脸色一变,他有些苦笑,同时心里也有些紧张,当世两位绝巅剑客竟在这机缘巧合中相遇,一人可称神,一人剑中仙,是否会有一战? 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好在二人只是遥遥相望对峙一眼,又敛了气机,收了锋芒,若要决战,这里既不是个好地方,也不是个好时机,更何况,身旁还有人。 陆小凤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叶孤城?” 他望向那头戴珠冠,气态超凡绝俗的男人。 那人也转头,这个人的脸很白,不是苍白,不是惨白,而是白若玉色,晶莹润泽,不染纤尘,白的让人失神,一双眸子更是璀璨澈净,顾盼一扫,仿似星辰乍亮。 “陆小凤?” 但突然,就在这个时候,这个人却轻“咦”了一声,望向另一处,西门吹雪也望向了那处,接着是陆小凤。 陆小凤慢慢皱起了眉头,拧起了眉,似惊似疑。 “剑气?” 那山壁中,此刻竟有剑气溢出,锋芒勃发,虽肉眼难见,但他们已看见那山壁周遭的雾气此刻如布帛般被无形的切割成无数块,好不惊人。 猝然,山壁之上,惊见龟裂生纹,缝隙间,更见万千毫光剑气破壁而出,石坪上的山雾立如一股被推开的大浪,浩荡直去,化作一圈涟漪,荡向天地八方。 “苏青,出来与我一战!”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遂听一声嘶吼长啸响彻群山。 359 宝藏现世 面对那强绝无匹的剑气,石坪上的三人,俱是飞退,似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有人,这山中竟然有人,而且更是绝顶剑客,盖世高手。 会是谁? 风云涌动,雾海滔滔,嘶吼声如龙吟虎啸,在莽莽群山中滚荡碾过,浩浩荡荡,莫可匹敌。 “轰!” 便在陆小凤惊疑、惊骇、动容中,那面龟裂生纹的山壁轰然炸裂粉碎,露出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坑洞如冢,果真有人。 而且还是两个人。 一人满脸勃发战意,怒目圆睁,提剑掠出。 而另一人,则是徐徐睁眼,抱剑抬步走出。 陆小凤不禁瞳孔一缩,他本以为自己已遍识当世高手,就算没有十成,至少也有九成九,但眼下这两人一出来,他知道的,认识的那些高手,已算不得高手。 “苏青,出来与我们一战!” 当中一人,四顾群山,长啸不止,像是带着无尽的怒恨之意,声嘶震天。 “你们是谁?苏青何在?” 那一言不发,抱剑走出的人冷眸一扫看向陆小凤三人。 这个人一身都是黑的,黑衣黑鞋黑袜,连剑也是黑的,黑色的剑鞘,黑发,最后是黑眸,以及浑身的气息都隐隐化作黑色,像是一团淡淡的黑雾,充满了浓浓的死亡气息。 这人一出来,天地间原本残存不多的绿意色彩,浑似暗淡了下去,像是已至万物枯亡凋零的时节,如同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但他并不老?三十余岁的模样?不苟言笑。 陆小凤望着眼前的二人,吃惊不小。 “你们又是谁?” 但下一刻?回应他的是一缕剑气。 出剑的?正是那嘶吼的人,这人年过半百?鬓角已白,容貌谈不上出众?却也不丑?但最让人心惊的是他那双眼,叶孤城的眼已是很亮,此人双眼只似两颗大日,亮着摄人心魄的光?一身气机勃发?直冲的满头发丝尽皆倒竖,如焰飘飞,似心绪不稳,满面怒容。 然剑气方至陆小凤身前,便见一剑横飞一刺?挡下了这一剑。 出手的,当然就是西门吹雪?他挡在陆小凤的身前,头也不回的道:“下去!” 言简意赅?自然是让陆小凤下去,眼前二人敌友未明?且气机迫人?眼下若要探明这山中一切?免不了要与这二人一战。 叶孤城眼神微动,他已看向另外一人,望着那满是死亡气息的黑衣剑客。 “南海叶孤城!” 黑衣人望着他,眼中似有光亮闪烁,明灭飘忽,幽幽如两团鬼火。 而那头,西门吹雪也与另一人凝视对立。 双方两两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陆小凤此刻怕是不得不下山了,眼下他已插不上手,更何况,只怕他不走,这四柄登峰造极的剑就要齐齐调转剑锋对向他了,强强相争,又岂容他人环伺在侧。 但他还是想坚持一下。 “你们说的苏青,是不是就是一位白发青衣的怪人,我们也在找他,二位切莫动手,以免被那人所趁!” 黑衣人沉声道:“他在哪?” 陆小凤生怕这四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见事有转机,不免一喜,忙言简意赅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说了个大概,哪料这从山壁中出来的二人却听的渐渐愣在当场,仿似石化。 “百年?竟然已过去了百年?这如何可能?” 二人皆是喃喃自语,满脸的不敢置信,亦是不能相信。 “确实已过百年!” 陆小凤在旁极为认真的说道。 而那二人却一脸痛苦,对他们而言,百年不过恍如一梦,他们看看自己,岁月仿佛不曾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可这是百年啊,足足百年,百年之后,他们又剩什么? 一无所有。 亲朋好友俱皆逝去,挚爱已死,长辈俱亡,就连各自的家族势力,怕是也都已消亡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又能剩下些什么,就连“青龙会”都已消失了;第一又如何,无敌又能如何,练就了一身惊天动地的绝世剑法,可放眼天下,再无熟悉之人,又有什么意义。 “啊!” 那不见天日的孤独,他们足足承受了百年,到如今,已化作对那亲手封住他们,夺取他们百年光阴之人的恨,无尽的痛恨。 誓杀苏青。 此刻,若有人自那群山高处俯望,定会看见,石坪之上,一圈圈气劲涟漪,似石入水中,不停荡向四面八方。 “苏青,我知你必然就在这里,出来与我一战!” 这二人,又能是谁啊,当然就是昔年的三少爷谢晓峰,以及夺命剑客燕十三。 “我在这里!” 一声轻语响起,天边忽见一道缥缈身影如流星划破雾海,而后施施然歇于众人所在陡峰之顶,绝顶,此顶陡峭如巨杵,顶上不过一脚方寸之地,极险极陡。 那人一身黑金长袍,外披大氅,白发飞扬,飘然而落,此刻山雾云海皆被迫开,陆小凤已然看清此人面目,一副冰面,寒气森然。 这人刚落,坪上已见剑光亮起,惶惶如大日横空,直上青云,斜斜指来。 “铮!” 一声清响激起。 原来,这人手上还有琴,一副最是普通不过的琴,但就是这样在青楼里都能看得见的琴,此刻只是响了一声,便已震散了那抹剑光,逼退了剑光的主人。 一剑刚落,石坪上再起十数道灿烂夺目剑光,剑气冲天四散,直上云霄。 “铮铮铮……” 琴声再震。 陆小凤满脸凝重,他从未见过这等古怪武功,眼中所见,顶上那人,只掀指拨了拨弦,便已自成绝世剑气。 “你就是苏青?” 那人点头。 “不错,我就是苏青!” 望着石坪上重现于世的燕十三与谢晓峰,这个人眯了眯眼,像是在笑,他开口道:“陆小凤,论威名,他们的名头可丝毫不比你身旁二人要弱,他们,便是百年以前的剑神与剑魔!” “可惜,终究是败了,却不知百年以后,你们又有多少进步,能否胜我?还有你们!” 这个人又瞥向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一身黑袍迎风而动。 “本座苦等百年,所求不过人间能有登峰造极之高手与我酣畅一战,如今看来,百载岁月终归不是虚渡,罢了,既然已至今时今日……” 他目光微垂,眼中精光豁然夺目射出,非是冲向众人,而是落向那石殿。 百年风雨洗磨,沧桑变化,眼前巨殿,早已为尘埃所覆,结成石壳,粗略一瞧,更像是石殿,但现在,气机落下,石壳剥落,大殿顿现真容。 朝阳之下,金光冲天而起,普照四方,那些群山遍野中的江湖高手见山间亮起一团浩瀚金光,无不惊呼。 “青龙宝藏出世了!” 看着眼前恢宏雄浑的金殿,陆小凤等人也不禁为之失神。 但听他们面前的苏青沉声道: “我便在此,迎战天下高手!” 360 本座苏青 天下绝顶高手寥寥,而绝顶之下的人又有几何? 多如过江之鲫,今天杀了一批,明天又冒出来一批,数都数不清。 此刻宝藏再现于世,群山遍野,无不是急掠窜跳的身影,这些人手段各异,各施各法,皆想要一登嘲天宫,亲眼看看这所谓的宝藏,富可敌国的宝藏。 而山上。 五人则是对峙着面前的苏青,这五人,任一一个,倘若放在江湖上,相信也足以成为名震武林,纵横天下的绝顶高手,倘若他们五人一起出手,只怕古往今来,已无人会是对手,就算后推百年,相信也已找不出能力敌这五人的高手了。 但面对眼前这个称霸江湖,统摄武林数百年的人,答案又会如何? 不知啊。 纵古观今,有多少人惊才绝艳,有多少人名动江湖,又有多少人堪称无敌天下,但在此人面前,那些人就是名头再大,武功再高,相信也要黯然失色,沦为平庸。 苏青手中缓缓拨弦,琴音震响,不重,却已然传遍群山,荡向四野,一时间各处都是琴声,都是琴响。 陆小凤心有迟疑,他尚未出手,但有人已出手,出手的是燕十三,今时今日?他与苏青既是对手?更是仇家,亦是死敌。 燕十三点足?提剑?手中长剑“呛啷”出鞘,赫然出剑?剑气晦暗不明,如一道黑光?破开了山雾?分开了云海,冲天暴散,横贯苍穹。 一剑方祭出,他的人骤然像是化作了一团迷蒙黑气?纵飞而起一瞬?身形飘忽一变,却见山雾中宛似凭空幻化出十数道身影,虚实难辨,真假难辨,每个虚影都在使一式剑招?每一招却又彼此衔接贯通,一招未落再起一招?招招衍生,招招不断?这众多飘忽身影,赫然化作一门惊天剑法。 恍惚间?云海中皆是剑影、剑光、剑气?还有人?百年孤独,燕十三竟是悟出奇招,堪出妙参天理之绝世剑招,充斥着浓浓的死亡气机,只似自坟墓中爬将出来的孤魂野鬼。 看着飘忽,但剑气却是实质,苏青屹立绝顶,身畔只似有十数名绝顶剑客同出剑招。 “夺命十四剑?” 苏青眸光稍动,不但数清了那人,更是数清了那剑。 “剑气留形?好!” 他似是赞叹。 这哪是什么幻象虚影,分明是眼前人一身剑气太过登峰造极,连出了十四剑,然剑势虽尽,气却未断,剑意沛然,方至剑出而招式如有通灵之变,每一招,皆可自成那最后一剑,这已不算是人间的剑法。 登峰造极,果然登峰造极。 就连陆小凤都看得为之动容,西门吹雪眼中似有精光乍亮,而叶孤城则目光灼灼的说道:“招未尽,势未断,如此剑法,还有后招!” 苏青接剑。 他手中是琴,自然以琴接剑,琴声乍动,风起云涌,周遭山雾却生妙变,山雾一分一聚,却见雾气一转,竟生“拔剑”之声,锋芒迭起,只在几人失色震撼中,那山雾竟是化作一位绝世剑客,云霞作剑,飞身迎战,一人甫出,随后更见山雾一飘,凭空聚拢,皆是剑气沛然,如超凡脱俗之剑客。 燕十三出了十四剑,这山雾云霞亦是化作十四位绝世剑客,双方各战一处,直至气散意消,云散雾飘,方归平静。 见妙技迭出。 再有一人出剑。 谢晓峰,他已紧随其后,直逼苏青,他只刺了一剑,然这一剑,却似那嘲天宫上,有一轮金色大日升空,剑气浩瀚沛然,直冲青天。 苏青哈哈一笑,纵身飞空一转,如敦煌飞天之壁画,手中抱琴拨弦,长笑道:“你们,一起上吧!” 他指下一压,食指一勾一挑,琴身上的弦丝猝然崩断,而后笔直射向五人,连陆小凤也被笼罩在了其中,弦丝上锋芒吞露,光华流转,犹胜世间神锋,惊世骇俗,震撼人心。 陆小凤已立指运劲,同时飘然而退,以策应敌。 西门吹雪却是拔剑,叶孤城也在拔剑,他们已在出招,然那弦丝劲力灌注,却是能刚能柔,变化如意,防不胜防,而那抱琴之人每每挑拨弦丝,每缕弦丝又化不凡剑招,剑芒贯飞之下,石坪上顿见无穷剑气交织纵横。 却说斗得正酣。 绝壁之下,忽见有一身影急闪而上,那人甫一登顶,已拔剑攻向苏青,只是他眼前一花,绝顶之上,已见一律弦丝破空而至,如龙蛇翻腾,变化莫测。 这是个道人,头戴斗笠,道袍破旧,肤色蜡黄,白须白髯,穿着一双草鞋,可剑法却是清奇,不同凡响,剑势一转,周身云海似奔腾大浪,澎湃冲击,忽似清风静水,波澜不惊,时刚时柔,时攻时守,竟然不输西门吹雪等人。 陆小凤见到来人面上一喜,只因这人也是他的朋友,木道人。 短短片刻,山下已聚众多武林高手,只说那木道人方一出手,凭空一声冷哼,再见一道人如飞鸟纵空而上,此人手持一刀一剑,锋芒毕露,须发皆张,宛似一头暴怒的狮子。 他看着苏青,想也不想,已是出手,事实上不等他出手,也是步了前面六人的处境,一缕弦丝飞至,退无可退,只能力战。 陆小凤当真是心中被震撼的无以复加啊,当今武林,若有谁哪怕只是能敌其中一人,那此人决然已称得上是绝顶高手,足以开山立派,威震一方。 可眼下这人竟能力敌七人而不落下风,简直闻所未闻,他想都不敢想,哪怕这些人里,有人隐藏了实力,尽管如此,这样的一个人,已是旷古绝今。 武林神话,果然名不虚传。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那孙老爷已是将这人生平所做之事悉数告知于他,这便是让他不安的源头,纵观此人一生所作所为,无不是以霹雳手段横扫天下。 但眼下…… 他突然眼神一变,只因他已瞧见,苏青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这是个男人,还是个官差,这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穿着最精致最华贵的衣服,手中更是握着一柄剑。 这个人陆小凤认得,这人便是江湖上声名赫赫被传为“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金九龄。 而对方手中的剑,已是刺向了苏青的后心。 苏青也似有察觉,但他琴上弦丝已尽出,此刻又该如何挡? 七人眼前弦丝猝然回缩,仿似是收到了金九龄的威胁。 见此一幕,七人俱是腾空而起,奇招迭出,攻向苏青。 而陆小凤脸色又变了变,突然急声道:“先别杀他!” 杀谁? 杀苏青。 原来,那金九龄出剑是假,左手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出了一手认穴打穴的绝妙功夫,欺身而上,在苏青后背突如其来的点了一下。 陆小凤遂见他眼前的苏青突然身形一滞动作一缓,如此破绽,已然致命。 只在一瞬,七个人,六柄剑,有五柄已刺入了苏青的心肺,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箭飚射,染红了山雾。 而下一刻。 “退!” 木道人急喝一声,已抽剑暴退,他脸色惨变,其他几人亦是纷纷惊退,只因他们眼里的苏青,浑身上下猝然涌出滔天寒气,所过之处,凝霜冻雾,连他自己都被寒气冻住了,而后自空中跌落,未及落地,已是化作冰粉,在风中飘散。 陆小凤看着自己布满寒霜的右手,忙运使内力,驱着寒气,其他几人亦都是与他相差不多,冻得须眉凝霜,口吐寒气。 望着地上一团溅落的血迹,几人俱是失神。 苏青,这便死了? “此人果真厉害!” 金九龄心有余悸的说道,他头顶冒着寒气,眼中露着惊容。 “此人以一敌八,武林神话,当之无愧!” 连木道人亦是感叹。 只有谢晓峰与燕十三默然不语,他们曾幻想过无数次与苏青分出胜负的场面,可现在,哪怕亲眼看见苏青身死,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与他们想的太轻易了,也太简单了,这笼罩江湖几百年的梦魇,终于死了么? 陆小凤也是失神,他皱了皱眉。 便在这个时候,山下传来喧嚣,人声鼎沸,却是江湖各门各派各方势力赶到了,正邪黑白两道更是因谁先登山而大打出手,新仇旧恨,加之宝藏就在眼前,一时间,群山遍野,到处都在厮杀,惨叫转眼响彻山林,伏尸无数…… 所有人都脸色难看起来。 …… 洛阳城内。 老实和尚到底还是不老实,他不光喝酒,还在吃肉,吃的满嘴油膏,而他的对面,前一刻还空荡荡的椅子,却见清风一过,已多出一人。 “这些人都走了,和尚你为什么不走?” 轻笑响起,那人已喝起酒来。 晨光洒落,落在了一张惊心动魄,惊世骇俗,惊神骇鬼的脸上。 这个人,居然是苏青。 不同的是他身上穿着一袭青衣,那嘲天宫外死的又是谁? 苏青瞥了眼已空荡冷清的洛阳城,不无惋惜的道:“唉,突然冷清的有些不适应!” “菩萨愿意放我走?” 老实和尚半低着头说道。 苏青一愣,像是有些疑惑。 “我何时说过你不能走了?何况脚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何须问我!” 老实和尚沉默了一下,又奇怪的问:“菩萨为何又回来?” 苏青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我还要等几条大鱼,少了他们,却是少了几分趣味,何况那山中各势云集,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去抢夺那些金银财宝!” 老实和尚脸颊一抖,望着苏青像是有些吃惊。 “那青龙宝藏是真的?” 苏青把玩着手里的酒盅,有些不经意的说道:“你这和尚,渔夫钓鱼你可见过无饵垂钓啊?当然是真的,那里面,不但有数不尽的武功绝学,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谁要得了去,确实可以称霸武林,号令群雄,这世上,既然要得到一些东西,那就要失去一些,如此方显公平!” 老实和尚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句佛号,他喃喃道:“确实公平,只怕他们有命进去,无命再出来!” “和尚,莫非你也想分一杯羹?” 苏青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圆头大脸的酒肉和尚。 老实和尚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苏青哈哈笑道:“但愿你是真老实,既然如此,那就陪我喝酒吧,我却要瞧瞧这些个大鱼什么时候忍不住要蹦出来!” 短短五天。 “嘲天宫”外,山下尸骸堆叠而起,血水汇聚如泊,血腥气更是随风而散十数里之外,浓郁的让人作呕。 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是数不尽的厮杀,有人杀的疯了,见人就杀,有人杀红了眼连自己也杀。 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江湖人,倒了一拨又一拨,刀颤剑鸣日夜不知,哭嚎惨叫亦是日日不休,杀杀杀,所有人都想上山,可有人一旦攀山,便立马成了众矢之的,转眼不是暗器射死,要么就是被乱刀砍死,乱剑刺死,死无全尸,那满是青苔的山壁上,早已被斑斑血迹染红。 不只有江湖人,还有朝廷的军队,六扇门的高手,可到了这里,也被卷进了无尽的杀戮,浴血而杀。 各门各派的高手,更是折损大半,黑白两道,亦是死伤不少,鲜血染红了山林,连那山中猛兽,也被吓得远远遁走。 但,终究还是有人能上去。 这些人,不是江湖中的名宿,便是威名赫赫之辈,再或者是一等一的高手,各路江湖道的绝强好手。 这些人也都在等,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只能各自占据一方,望着面前的金殿,神色痴狂,同时警惕着周围的人。 包括陆小凤他们,到现在,哪怕是他们,面对几十上百位武林高手,也有种莫大的压力,他也发觉,这些人里,有人竟是销声匿迹多年的江湖高手,有的更是练就了失传已久的高深武功,还有的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又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武功身手一个比一个惊人,一个比一个高强。 天底下,何时多出这么多绝世高手? “这些人来路不明,小心谨慎一点!” 他提醒着木道人他们。 但很快,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敢动,有人就动了。 这人衣着华美,披着雪白的狐裘披风,手持十分华美的长剑,自山外似乘风而来,而后飘然一落,看向嘲天宫,这人一来,陆小凤口中那些来路不明却各个身怀绝技的高手皆已起身。 “把门打开!” 这个男子望着金殿似很有兴趣。 他说完,身后已有一位人高马大,体魄魁梧的大汉,口中爆发出狮虎般的低吼,对着“嘲天宫”狠狠撞去。 其他人见状却是不曾阻拦,这群人人多势众不说,且全是高手,何况僵持着不是办法,他们也想看看这金殿里有什么。 “嘿!” 遂见那大汉浑身肌肉虬结,筋络外扩于体表,怒目圆睁,已是撞在了紧闭的宫门上。 “轰隆隆!” 足有千百斤的两扇大门,便在这一撞之下,在巨响中缓缓被推开,尘封的气息荡出,化作一股腐味,黑暗中,似有机关转动,一簇簇火把被点起,直直照向了深处。 深处,是一张偌大的石椅,其上雕工精美,日月相拥,古拙而大气,怕是皇帝的椅子也不过如此。石椅上有人,准确的来说是一具白骨,穿着白袍,扶椅而坐,死去多年。 而在大殿四周,散落着无数金银珠宝,武功秘籍。 “宝藏,宝藏!” 所有人全都为之疯狂了,蜂拥而入,争相抢夺。 而那披狐裘的男人,却是径直朝那石椅行去。 但就在他即将走上前,坐上去,碰到那具白骨的时候,殿外,忽然响起一声轻咳。 “咳咳咳,先别碰他,那个位子,不是你的,宫九!” 一句话,清晰轻飘得嗓音瞬间盖过了殿内一切响动。 这声音只似充斥着一种无形的魔力,令人听见便下意识的想要去看说话的人。 陆小凤就看了,他也呆住了。 殿外,一人青衣白发,徐徐踱步而入,双手揣袖,来的随意。 “你算什么东西,识相的快、” 一个青面汉子回过神来,见其孤身走入,不禁冷笑开口。 但他话还没完,却已见一双眼眸淡淡瞟来,只是瞟了他一眼,只在众人惊悚中,青面汉子忽身形一震,而后浑身爆射出数十股血箭,直直倒下。 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步步朝石椅走去,更是朝那宫九轻轻说出一字,“退”,话音一落,一缕白气猝然如惊鸿掣电自其口中吐出,直取宫九首级。 宫九果然退了,惊退。 望着面前萧四无的尸骨,这人眼泊微动,伸手一触,白骨瞬间化作尘埃,散落一地。 “唉!” 一声轻叹。 拂袖,坐下。 “本座,苏青!” 361 会群雄(一) 苏青? 苏青又是谁? 嘲天宫内,群雄无不望着眼前这人,这个足以叫人瞧上一眼便忘生忘死的人。 所有人也都面面相觑,苏青已坐下,他按椅而坐,手心摩挲着冰凉的石椅,睫毛轻颤,眼泊闪烁,不知不觉,这个位子,他已坐了好久了,一百年?两百年?亦或是三百年?他都记不清了,人啊,还是不要记得太清楚了些,终究是上岁数了。 “这个位子如何?” 一旁的宫九已化解了苏青的攻势,更是有些好奇苏青坐上去的感受,他好像很有兴趣。 苏青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淡淡道:“太高,太陡,太冷,不好!” 他说完又微微侧过头,看着宫九,笑问:“但好在,很舒服,你是否也想坐上来?” 此刻,苏青已坐的很随意,像那酒楼里听曲儿的酒客,抵着手肘,撑着脸颊,倾着身子,浑似要睡去,放浪形骸,睥睨着座下苍生。 “不错,这个位子我很喜欢!” 宫九点头,他竟然点头了。 这时候。 “你便是百年前称霸天下的青龙会之主?” 好在到底有人知道他。 说话的是陆小凤。 苏青笑的轻淡。 “然也!” 不待众多武林高手哗然,他复又淡淡道:“百年以前,本座无敌天下,却不知百年之后?谁人能敌?” 他目光扫过宫九。 “喜欢和得到?是两码事!” 语出惊人。 这是在问敌天下,并且还是当着这些江湖高手的面。 “这世上真有人能活这么长岁数?老子却不信!” “阴风腐毒掌!” 眼见苏青孤身一人?已有高手忍不住出招试探了?这个人便是那西山鬼王,他浑身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袍?散发着滔天的腐臭尸气,此刻运劲于掌?尸毒已是狂飙散开?化作一团晦暗黑气,呼嚎如鬼哭,一时间,邪风大作?阴森可怖?作势已欲要对着苏青劈出一掌,脚下更是在退,似已做好了万全之策。 但可惜,先出手的是他,先死的也是他?苏青望着他,眸光闪烁?露了个惊心动魄的笑,露着皓齿?弯着明眸,这笑容一展?殿内顿似亮了起来?如昼夜交替时的一束晨光照了进来?如冬雪消融的一缕春风吹了进来,笑的人心惊肉跳,只听苏青轻声说道:“死!” 听到这个字,那西山鬼王,堂堂横行江湖的邪派高手突地如魔怔了一般,神情木讷,眼神空洞,他果然死了,在一众武林道高手毛骨悚然的注视下,反手自盖天灵,运起的毒掌,一股脑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而后化作一滩脓血。 陆小凤悚然,更是骇然,动容,他本以为几天前见到的那个苏青已足够惊天动地、不可思议,但如今,和眼前这人比起来,那所谓的以琴作剑简直沦为下乘,成了末流,不可同日而语。 那,死的那人又是谁? 他倒吸着凉气,望着苏青脸上浅浅的笑,他从未见过这般的笑,事实上,他不但朋友多,更是见惯了天下诸多高手的笑,就连西门吹雪的剑神一笑他都见过,他本以为那已是世上最可怕也最惊人的笑,可现在,这又是一种什么笑? 陆小凤苦笑,喉头发干,口中发涩,他现在才明白什么是谈笑杀人,原来真正的谈笑杀人,并非是说笑间就动手动脚,亦或是动兵器,真正的谈笑杀人,只是谈笑,就可杀人。 但不可否认,这浅浅一笑,却已是胜过江湖上那些所谓名动天下,艳冠群芳的美人一笑,只怕古往今来,仿佛世上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比不过眼前这人的轻轻一笑。 这一笑,笑的群雄色变,无不失声。 这既是世上最动人的笑,亦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笑。 但这西山鬼王一死,殿中高手,已至少有六种江湖上失传已久的手上绝学攻向了苏青,有的是拳,有的是爪,有的是掌,还有指法,以及手,更有不下于七种奇门兵器绝学朝苏青袭来,最后还有内力,横练,以及下盘功夫。 二十余人,竟不约而同,齐齐动手,欲杀苏青。 而他们之中,则是以那宫九马首是瞻。 看来,这人不光是喜欢这个位子,更想要得到。 陆小凤双眼陡张,委实是被眼前一幕惊住了,也吓住了,他虽早已知道这些人里肯定有人练就了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却从未想过竟然这么多,而且这些绝学俱是非同小可。 有失传了八十年的醉卧“流云七杀手”,有江湖上最可怕也最难练的“如意兰花手”,还有凶名赫赫的“化骨绵掌”,更有昔年魔教绝学“密宗大手印”,其他的诸般绝学更是层出不穷。 二十多位当世高手好手,只一动手,便已封住了苏青所有退路,更是如天罗地网般自各方出手,围他,杀他。 结果如何? 剩下的人也都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屏住了呼吸,想要一睹结果。 答案只在瞬息。 “刺啦!” 一声轻响落下。 听着只似那纸上一簇焰苗烧起。 轻的弱不可闻。 果然是火。 陆小凤已看见,苏青脚下,有一点火星正在亮起,这火星甫亮一瞬,只在顷刻,便以星火燎原之势轰然铺展开来,澎湃火浪自苏青脚下冲泄而出,如焚天熊火,化作滚滚热浪,就好像一颗巨石砸入静水之中。 层层火浪以苏青为中心,席卷向四面八方,宛如层层涟漪。 “啊!” 二十余位江湖好手,有的连样子都还没被人记住,便已在惨叫中,在火浪中,化作一簇燃灰,有的还在苦苦支撑,看着飞快变红,而后化作点滴铁水的兵器,面如死灰。 但,还有高手。 苏青抬头,头顶,一人狐裘飞卷,手中剑器已露,剑鸣宛若龙吟,剑身沁寒如霜雪,自上而下,已是杀至,冷冽长剑震颤一卷,顿化层层剑影,其上寒芒嗤嗤吐露,攻的是他头顶的百汇穴。 宫九。 苏青抬手,他一抬手,宫九脸色生变,变得诡异更加变得诧异,而其他那些江湖高手却神情惨然,惊变,因为原本攻向苏青的宫九,此刻直如被鬼上身一样调转剑锋杀向了他们。 须臾之变。 遂见宫九剑下血水飞洒,连毙数人。 直到有人出手,数道剑气横飞而至,自宫九与苏青二者间斩过,才见宫九动行恢复。 出手的是陆小凤,他拔的别人的剑,不想竟也能生出锋芒毕露的剑气。 苏青还是苏青,他还坐着,座下,伏尸一地。 362 会群雄(二) 望着出手的陆小凤,苏青不无意外的笑笑,他落下手,坐直了,正视着眼前人,轻描淡写的说道:“你若知道他是何人,要做什么,一定会后悔救他!” 陆小凤深吸了口气,他直直凝望着苏青,嘎声道:“我若不救他,现在就会后悔!” 苏青听完略作思索的点点头像是在认同这句话。 “也是,反正早晚都要后悔,又有什么区别!” 他又看看陆小凤身边的人。 果然朋友多就是好啊,这一动手,已见西门吹雪,木道人,叶孤城悉数朝他瞧来,似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但苏青视线一飘,却是落在了一旁另两个人的身上,谢晓峰与燕十三。 “百年之后,再见故人,苏某甚喜!” 谢晓峰缓缓踱步而出,冷冷道:“你确实该喜,因为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燕十三亦是紧跟着走出,冷眸直视苏青,充斥着不可名状的锋芒,迫人眉睫,摄人心魄,浑身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苏青不恼不怒,仿佛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他点头。 “好,看来百年之后,你二人已心无所碍,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只怕剑道之境界已至崭新天地,登峰造极,本座拭目以待!” 谢晓峰听的双眼陡张,眼仁泛红?他怒火中烧?剑指苏青喝道:“你苦心谋划,困我二人百年?便是为了要我们这般?” 嗓音沙哑的似能咔出血来。 苏青端坐石椅?脸上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没了笑,更没了喜和怒?悲和哀,有的只有平静?亘古不变的平静?他像是真的成了一尊菩萨,与那庙里供奉的泥像石佛一般,不惊不怖,厌离喜乐。 “人生太短?百年光阴转眼即过?你二人剑道天资惊才绝艳,奈何同辈抗手寥寥无几,我困你们百年,又何尝不是再给你们百年岁月,与后世天骄争雄?同时也是为了再续当年未了之战!” 他的声音似也没了情绪的起伏,如那无波静水。 “那你可知道我谢氏一族已烟消云散?我至亲至爱皆已逝去……” 谢晓峰怒极,他须发皆张?只似一团烈火,看来百年光景?让这位昔年的剑神有了一些改变。 苏青看着他?沉默稍顷?淡淡道:“谁不是?” 谢晓峰气息一滞,已是默然。 “之前死的那人是谁?” 陆小凤见机忙问道。 “霍休!” 苏青答。 他答得很直接,毫无隐藏。 陆小凤听完一怔,眼中亦现怒意但他脸上却好像还很平常,语气一轻,又说道:“你杀了霍休?” 苏青瞧了他一眼。“不是你们杀的么?” 陆小凤脸色一沉。 “确实是我们杀的,但却是你做的!” “唉!” 苏青叹了口气,他口中叹息,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语气幽幽的道:“陆小凤,你只以为自己知道很多事情,可惜,你知道的还是太少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何况,杀了便杀了,江湖,何时成了讲道理的地方,若是道理能讲清楚,这天下又何来那么多仇恨!” “不错,江湖本无道理可讲!” 说话的,居然是西门吹雪。 话说到这份上,俨然已没什么好说的了,何况这些各门各派的人也放不过他,人啊,杀人之前,总喜欢要找个理由。 苏青就给他们理由。 望着殿中众多绝顶高手,不世强人,看着他们身上勃发凝聚的气势,感受着一触即发的气氛,苏青忽然轻声道:“先等等,还有一人不曾来,此战缺了他,却是少了几分意思,不过,相信我这段话说完,他肯定就会自己出来!” 众人彼此相视一眼,果然不动,也不说话,好像在等他继续说,如今已退无可退,就是让他再多说几句又能如何。 “你们一定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 苏青自顾自的说着,说的慢条斯理。 “放眼古今,天下武夫,绝顶已是极致,登峰造极又有几人,世上天骄辈出,惊才绝艳之辈更是层出不穷,可,有谁想过,武学一途,可有终点?” “武无止境!” 一旁的西门吹雪冷冷道。 苏青点头。 “不错,武无止境,可人活一世,又能探寻几何?本座称雄天下数个甲子,所遇敌手无不是盖世强敌,白玉京、白小楼、上官金虹、公子羽,还包括你谢晓峰,以及一些匪夷所思之大敌,他们有的是不世枭雄,有的是盖世英雄,有的则是名满天下的江湖豪杰,有的也是卑鄙小人,是他们,一步步造就了我,也是他们,逼我坐上这位置,登峰造极,可惜啊,他们都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活了几百年!” 苏青语气幽幽,他俯瞰众人,视线径直落向“嘲天宫”入口,浑似在看什么人。 “你当真已长生不老?” 殿外,忽闻言语。 “呵呵,我不信!” 那声音淡淡发笑。 伴随笑声起落,入口,多了个身形矮小的老头,这老头披着蓑衣,穿着打扮普通无奇,面上和和气气,眉眼微弯,瞧着只似在笑,他背着手,一步步走了进来。 “你等的那人是否就是我?” 小老头苍发白眉,神情平和,看着苏青问道。 苏青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 “你若是吴明,那我等的便是你!” 小老头脑后编着发辫,他很是好奇的看向苏青,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你与天下为敌,是想要再进一步?” 说完话,吴明垂下双手。 “我平生见惯天骄奇才,可如你这等惊世骇俗之辈却是首见,也罢,我倒要看看,你这活了数个甲子的人,已到了何等境地!” 苏青摇摇头。 “你说错了!” “哦?” 吴明“咦”了一声。 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老人,苏青拢了拢袖子,他随意道:“我不是要与你们为敌,我要敌的,是它!” 苏青指了指上面,说的很是漫不经心,同时也已起身,殿中众高手似因他这一个动作而大惊失色,俱是凝重以对,如临大敌。 苏青一步步走下石椅,面前一干江湖人则是步步后退,紧握刀剑,形式一触即发,剑拔弩张,他进一步,那些人便退一步,直退到小老头吴明近前。 “请!” 谁料那吴明竟然偏过身子,对苏青做了个请的手势。 “哈哈,我此生已见惯世间敌,更是人间无敌,今日一战,乃我于人间最后一战,定要极尽璀璨,不留遗憾!” 他说完,双手抬臂一起,却是放声长笑,飘然飞出嘲天宫。 “一朝了恩仇!” “诸位,且来一战!” 声传八方。 363 会群雄(三) “……战!” 长啸声起。 群山遍野俱皆听闻。 长啸声落,嘲天宫外的石坪上,已见数股惊世骇俗之凛冽剑气浩瀚冲霄,风云迭荡,当世绝顶,尽在这一刻展现不世威能。 有人恰好攀上绝顶,目睹了个正着,但见那通体金黄的大殿中,有一道脱俗青影带着笑声,飘然而出,青袍白发随风荡起,如那敦煌飞天,双臂一展,惊鸿一现,已飘至石坪。 群雄紧追不舍,兔起狐跃,各施绝妙身法,有的轻灵,有的奇诡,有的巧妙,有的飘忽,他们只是掠出一瞬,便已心照不宣,自发的将苏青围在中间。 就好像狼群里突然多出只猛虎,不管群狼如何争斗,如何不合,但当突然多出一个比他们强大的异类,终归是先联合起来将这异类分而食之的。 毕竟,那“嘲天宫”是有主之物,里面的奇珍异宝,武功秘籍也都是有主的,想要得到,就要把他们变成无主之物,且他们也惧苏青怕苏青,单打独斗不是对手,眼下也就只能群起而攻之。 当然,这也是苏青想要的。 他站定,看着众人,环视群雄,说了两个有些奇怪的字,他说:“风起!” 说的很轻,也很淡。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怔愣不解,也有些茫然,怎得都到这时候了,眼前这人莫不是还要悲春伤秋赋诗一首不成?何况?这山雾缥缈,绝顶高耸?哪有风…… 念头刚起?这些人便傻眼了。 苏青说“风起”,这石坪上果然渐起风势?沉滞山雾转眼飘转翻涌,已是在动?而后风势渐大渐狂?也渐刚渐霸,化作凛冽罡风,呜呜呼啸于山壑之间,顿见云海雾浪?如百川汇流?在群山万壑之中奔腾变化。 澎湃罡风刮起,乍见苏青双脚居然渐渐离地,浮起、飘起,浮空而起,他广袖翻飞?袖中如有风云涌动,却是那水火二气相激所成。 这些人傻眼骇然?可有人是清醒的,早已见识过苏青非凡手段的谢晓峰与燕十三沉声道:“起剑!” 他们已出剑?有人出剑,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出招。 而苏青?他双臂平展?宛若鹤翼?身体虚浮而起的同时,掌心已朝上做出托天之势,仰望苍穹,长声道: “雨落!” 风起,雨落。 风是罡风,那雨呢? 雨还是雨。 苏青说“风起”,狂风大作,说“雨落”,雨已落,迷蒙细雨,一场秋雨,雨细如丝,泼天洒落,宛如情人心上的愁绪,纷乱一团,剪不断,扯不乱。 而那剑势刚起,已出剑的谢晓峰他们,忽然又说:“退!” 退? 有人迟疑,冷笑,杀苏之机已近在眼前,只需众人合力,此人就是有再大的能耐,又焉有命在,那些奇珍异宝,武功秘籍,更是唾手可得,如何要退? 可也就在这迟疑一瞬。 有人仍是不死心,运起余力,杀了上去,攻了上去。 雨落了。 落在石上,石面灰黯,落在木上,枝叶已湿,那落在人身上又当如何? “啊!” 陆小凤就在退,他刚退出去,便已头皮发麻,心跳都似一滞,双眼瞳孔骤缩,只见那些没退的人,此刻浑身好似被千刀万剐,被万剑捅杀一般,如发雨丝,而今好似万千神剑,已洞穿了他们的躯体,贯穿了他们的心肺,细细的雨丝,穿过了他们的身体,染成腥红,溅落在地。 雨好凉啊,一场秋雨一场寒,淡淡的寒气,转眼席卷整个石坪,笼罩偌大陡峰,有人心都寒了,遍体生寒,如坠冰窟,毛骨悚然 雨势所过,那些人浑身顷刻爆散出百十道喷薄血雾,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转眼血尽而亡,毙命当场,不成人形。 可退的人又能退到何处? 周围已是万丈悬崖,进退无路,眼前也不过这石坪可以容身。 “出手!” 吴明双眼一凝。 他起手,推掌,身畔山雾登时被其吸摄而来,于掌心汇聚,转眼竟是化作一颗翻滚扭动的水球,遥遥直逼苏青。 其余也都动手,出剑,出招。 剑招,也多是剑招,普天之下,剑道最盛,自然也是剑道为尊,谢晓峰的剑,燕十三的剑,西门吹雪的剑,叶孤城的剑,还有宫九的剑,木道人的剑,以及独孤一鹤的刀与剑,而剩下的人,则是招。 那水球临至苏青身前,轰然爆碎开来化作一蓬水雾,将那骇人雨丝挡在外面,其他人见机出手。 金九龄也是剑,他本是以点穴手段名扬天下,而今面对苏青,他却是不得不用剑,他的剑法,竟也绝奇非凡。 可就听。 “雷鸣!” 一声长啸。 苏鸿信白发狂乱飞扬,目若冷电,双掌朝上,水火二气狂涌向天,立见天空乌云陡聚,竟是暗如沉渊,厚如山海,不过话起话落。 “轰隆!” 一声惊雷,炸空而起。 众人神色惨然,莫不失神。 再看去天空风雷大作,电闪雷鸣。 那金九龄亦是心头骇然,他右手持剑,左手则是以剑鞘妄想暗中以打穴之法故技重施,此刻头顶忽闻雷鸣,不由汗毛一竖,满脸惊色,只鬼使神差的仰天一瞧,登时目眦尽裂,亡魂皆冒。 却听“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已如虬龙般落下,不偏不倚,正中他手中剑。 “啊!” 他神情惊恐,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浑身电弧游走,声未落,身子已轰然炸开,徒留一地殷红,死的不能再死了。 苏青一垂眼皮,居高临下看着众人,身后风雨倒流,雷鸣大作,他轻声问:“尔等平生皆与人为敌,如今,可敢与天敌?” 他亦起剑,所敌既是百年之内最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绝世剑客,当然要一会剑道。 他出剑。 长剑无名,已然乍现,青袍一震,立见一柄狭长神锋自袖中吐出,如一泓秋水,似游龙翻飞而起,在雨氛中带出层层青雾,而后滑入手中,扬剑斜指,剑指长天,剑锋所指,已向雷鸣,其上光寒大胜,剑身上,更有一颗珠子,现阴阳二气飞旋之奇景。 光寒明灭,不知何时,竟似已与那雷电遥遥呼应,一明一灭,轰然,一条条扭动轰鸣的雷蛇电蟒,竟是齐齐引至剑尖,天空仿佛多出一张闪电编制的大网,震撼人心,便是山下那些仍在厮杀,早已杀的失了心智,乱了方寸的人,望见这一幕,也都一个激灵,瘫软在地,竟被生生吓醒了。 争来争去,焉能争过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存在。 周遭群雄尽皆双目陡张,看着眼前已超出世俗所能理解的武学,风火雷电,竟为一人驾驭?这还是人么? “啊!” 陡闻惊呼。 众人又是悚然。 一股极端可怕的死亡气息猝然扩散开来,寻声而望,却是燕十三。 他已出剑,紧握手中古剑,长剑竖指于胸前,剑身之上,竟有黑气蹿腾,如燃起簇簇黑焰,身后风雨逆流向天,一团迷蒙水雾将其罩住,似镜花水月;燕十三面露凝色,眼现决然,他剑势一动,皮肉下,只似有无数条蚯蚓游窜,却一身内力催至极致。 一剑,只凝一剑,不胜既亡,毫无退路的一剑,充满死亡的一剑,却不知死的是他,还是苏青。 谢晓峰亦是起剑,剑身之上,光华暴涨,剑势雄浑浩瀚,宛似煌煌大日升空,震古烁今,一身内力催至极限,竟然生出一丝沁骨的寒,这寒意更与苏青所催寒功一般无二,看来,百年冰封,他也不曾虚度,堪破了几分,雨丝凝落,皆成冰粉。 其他人也都已蓄势,提招,起剑。 眼见苏青摄风雷之力,那么下一招必然石破天惊,众人登时再无保留,生死已在眼前,无人可以侥幸。 谁也没想到,生死之决竟来的这般的快。 叶孤城眼中精光大放,眼前之人,实乃平生前所未有之大敌,只怕余生往后也遇不到了,他起剑,剑上凛冽锋芒锐旺腾霄,剑意绝俗出尘,纵空一跃,已见雨氛似有一颗璀璨星辰腾空而起,横贯天地,剑指苏青。 西门吹雪也出剑了,他的剑只是剑,寻常普通,剑身极为惊人声势,亦无骇人一样,浑似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铁剑,不一样的是他的人,他浑身竟然涌出一股如剑锋芒,整个人从头到脚似腾出一股剑气,剑光,他似已化剑,成了剑,他就是剑,人剑合一。 还有木道人,他的变化,只怕没人比陆小凤还要惊讶了,眼前这位他认识已久,当作挚友的人,而今一身剑意勃发,论及锋芒,竟然大有盖过西门吹雪的势头,惊艳到了极点,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更有宫九,他目光灼灼的望着眼前人,更望着眼前惊世骇俗的剑招,长剑一挑披风,剑身已是兀自颤鸣起来,龙吟大作,锋芒暴起。 以及最后的吴明。 他用的却不是剑,他用的是手,他的手一抬起来,便已显露出了普天之下最惊人也最可怕的五种手上功夫,天绝地灭大紫阳手,密宗大手印,大搜魂手,大天魔手,甚至还包括了苏青独创的的绝神掌。他竟是凝练了五种手上绝学,将其化成了一门全新的武功,他抬掌,掌下浑似显现出一个黑洞,风雨雷电落入其中俱是消融。 好一个吴明,端是惊世骇俗。 陆小凤真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多的不世高手,相信普天之下,任谁遇到这些人,哪怕只是一个,也都要九死一生,险象环生,遇到这所有人,那肯定必死无疑,但他脸上却没有喜意。 因为这些人,这些惊世骇俗,惊才绝艳,惊为天人的绝世剑客,眼下,却是实实在在的面对一位已至神魔之境,这人间最可怕,也最不可思议的存在。 能赢么? 他也出招了,他出的是指,他以灵犀一指名震天下,当然要出指,也不知道这一指过后他还焉有命在,他望向那虚浮于空,离地高悬的身影,这一指必须出,兴许,恰恰就是这一指的胜负。 空中,一条条闪电劈落而下,自那“嘲天宫”的棱角上流窜淌过,像是成了接引雷电的器皿。 原来如此,陆小凤有些恍然,他始终有些怀疑,这座金殿会有谁吃饱了撑的,耗时耗力,建在这群山之中,绝顶之上,再美好,再惊人的东西,若无欣赏者,便没有价值。 如今看来,这金殿就像是为今天准备的一样。 一条条扭动的闪电从空落下,时有惨叫响起,而后在雷鸣电闪中化作焦灰。 这一切看着漫长,实则不过须臾之间,众人既是不同寻常的绝顶高手,又岂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凶险,差的也不过是先后之别,几在同时。 势已起。 只等招落,剑落。 下一刻。 招已落,剑,也已落。 仅存众人,已朝着那虚凝半空不坠的人出手。 苏青也落招了。 他翻腕,手中长剑已是徐徐一转,剑尖从上转到了下,剑指众人,朝出刺了一剑,刺向身下的石坪,刺向这陡峰。 刹那间,似有千百道雷电自苏青剑中窜出,一道青色长虹,从空坠落,贯入山腹。 “轰轰轰……” 石坪上,轰然震爆惊天,隆隆震耳。 但不是只有他的剑。 “起!” “杀!” “嘿!” …… 呼喝声起,数声长啸冲天掠起,已见绝世剑光。 “夺命十五剑!” 一柄黑剑,乍然一现,已似无视了两者间的距离,出现了在了苏青的面前,来的突然,更是不可思议,好可怕的一剑。 “叮!” 但如此一剑,却被两根纤秀手指给挡住了。 苏青的左手。 可突然,却见那黑剑在苏青手中凝滞不过片刻,竟已挣脱了束缚,刺穿了苏青的手心,更是刺入了苏青的胸膛。 饶是只刺出一个个小小的血口,也让众人精神为之大振。 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刀捅剑刺也是一个窟窿。 可让所有人心惊的是,只是这一剑,燕十三便不动了。 看着面前的燕十三,望着对方已黯淡的双眼,苏青叹道:“油尽灯枯了么?这耗尽生机的一剑!” 遂见燕十三整个人就像是尘埃般,在雨中散落。 “杀!” 杀声再至,独孤一鹤浑身鲜血淋漓,焦痕满布,怒目狰狞得扑来,其他侥幸存活的人,更是趁此机会接连出手。 事实上燕十三出剑的同时,四面八方已有数道骇人锋芒袭来,剑光,全都是剑光。 苏青左手一退,燕十三的黑剑已从空坠落,可还没落地,忽又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摄空牵引而起,直直飞起,落入的,还是苏青手中。 他左手也已握剑。 陆小凤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诡异,也有些苍白,只因燕十三拼命刺出的伤口,苏青左手前一刻还在的窟窿,这会儿眨眼竟然没了。 苏青双剑在手,气势宛似天翻地覆,从空飘然而落,便在落下的同时,空中已见无数剑影交叠碰撞,好似万千奇花火箭在空中爆射。 陆小凤突然觉得有些冷,前所未有的冷,冷的他浑身发抖,活像是见了鬼。 “啊!” 又是一声惨叫。 364 剑破长天(本卷结束) 惨叫的,也是独孤一鹤。 这位峨眉派的掌门,名震天下的绝顶高手,仗之“刀剑双杀七七四十九式”纵横武林的老人,死的竟是最快。 因为。 “用我的武功来战我,你,很好!” 苏青手提双剑,在笑。 独孤一鹤也听到了,但他也死了,眉心一记红印,小小的红印,一点殷红,却不见血水流出,伤口已凝结成冰,死的干脆。 当年魔教东来,青龙会中的几大龙首,有两个人,是为人所不知道的,深藏不露,更是无人可知,这是苏青留的后手,布的后招,毕竟,人总要想好退路,要成大事总要有万无一失的把握,何况那时他还不到今时今日这等境界,又有魔教东进,谢晓峰横空出世,倘若这二者全都对付他,岂不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就算有再大的能耐,只怕也要饮恨。 而其中的一人,一个道人,便是峨眉派的掌门,可惜,他所预料的事情并没发生,这人便成了一步暗棋,只是时隔百年,物是人非。 而另一人。 他看向吴明。 这厮不但得了他的绝学,更是连魔教几大镇教神功也悉数练成了,若他所料不差,恐怕这小老头便是另一人的后人,要么,就是徒弟。 昔年的暗棋,如今全都来对付自己了,这可真是有够好笑的。 但这已不重要。 当然不重要,他若提前知道会有今日这般变化,说不定,还会多给他们几门惊世绝学,让其变得更强一些,才好尽兴。 独孤一鹤已倒下,他听到了苏青的话,直直仰天栽倒,双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交手众人听的心头一沉,仅仅是此人一门的武功,竟造就了一位当世绝顶高手。 “叮叮叮叮……” 长空之中,如今尽是剑器争鸣之声,适才苏青那一剑,雷火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化作齑粉燃灰,能活下来的,除了寥寥几人仍有再战之力,余者伤的伤,废的废,倒地不起,各方势力,俱是死伤惨重。 而现在,能与苏青交手的,也正是那寥寥数位。 谢晓峰,西门吹雪,叶孤城,宫九,陆小凤,木道人,以及吴明…… 山下,已没人敢上来了。 剑气、剑光、剑意,天地间充斥着无与伦比的锋芒,几大剑道高手力战苏青一人,身形飞纵往来如箭矢流星,布下层层剑网,石坪上但见剑气纵横,留下无数沟壑剑痕。 然,绝技尽展,眼前人却仍旧游刃有余,双剑在手,已是无敌,剑招无敌,剑气无敌,剑势更是登峰造极,剑意霸绝无匹,内力旷古绝今,轻功独步天下,还有那不生不死的身躯。 苏青只是站着,哪怕他不动,也足以让人心生绝望。 想这漫长的几百年,天下间就是最普通的庸才,只怕也足以成为绝顶高手,何况苏青不是庸才,而且更是天骄奇才,惊才绝艳,他于剑道一途,早已独领风骚,独占鳌头,到了现在这般地步,世上剑法在他眼里,已称不上剑法。 最完美的剑法,在他面前,也已沦为平庸,实在是他遇见过太多不可思议,惊天动地的人。 陆小凤胸腹间逆血翻涌,浑身焦痕满布,适才苏青那一剑,几乎要了他半条命,若不是仗着身法的巧妙,先前说不定就步了其他人的后尘,除他之外,其余人也多少身上见伤,嘴角溢血。 “噗嗤!” 众人翻飞的身影中,忽见血箭飚射。 陆小凤不禁惊呼,盖因那受伤的人是西门吹雪,铺天盖地的剑网中,一柄狭长神锋正似羚羊挂角般自众人剑势中冲出,刺在了西门吹雪的肩头,轻轻一落,这便飘然退走。 苏青不得不退,只因他另一柄剑,猝然被两根手指个夹住,接住。 陆小凤救友心切,竟然敢以手硬接苏青手中剑,目眦尽裂,眼露决然,两根手指,仿似因气劲狂催而隐隐泛红。 “叮!” 他果然接住了。 他不但接住了这一剑,更是足尖一点,欺身贴来,另一只手也同时抬指,连攻向苏青浑身数处要穴、命穴。 如此变化,其余人自然不能放过,有人剑起锋芒,连刺他双目咽喉,有人斩他头颅,有人欲要刺破他的心脏,还有人削他双腿。 苏青望着陆小凤点来的手指,大袖一展,身后雨氛一散,已飘然退去,陆小凤眼见自己与其相隔不过咫尺,可这咫尺,却像是天堑般难以跨过。 周围几大高手亦是紧追不舍,剑上锋芒吐露,似是下一刻就能取了苏青性命。 苏青退,众人急追。 可猝然,陆小凤眼神不可察的一变,盖因苏青身后,原本一个看似重伤趴在地上的老妪,此刻忽的动了动手指,而后抬头,掠起,出剑,剑气凛然,直刺苏青后心。 又是一名剑道高手。 双剑。 这人动作看着丝毫不似一个老人,她当然不是老人,她是公孙大娘。 此剑一出,众人心绪皆变,手下攻势更急,似要在此刻一份胜负。 可马上,陆小凤脸色就白了,他已止步,奔走飘掠之势慢慢缓了下来,双脚似余势未消,仍往前赶了几步,接着“扑通”一跪,他的手上,食指中指已不见,血水外冒;胸口,是一道斜飞剑上,皮开肉绽,却不见血,更没有疼,因为只有阵阵冰寒袭来,伤口寒霜满布,竟然又冻住了,可他已不敢乱动,只能倒在地上。 但陆小凤还是不死心的想要看看那老妪能否得手,功成。 刚一抬头,一颗苍老的头颅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正从雨中落了下来,翻滚了下来,易容的人皮翻卷开裂,露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容,沾着水沫,染着血污,死的凄艳。 公孙大娘。 死了。 脖颈被苏青一剑斩断,许是出剑太快、太疾,那无头身子仍旧提着双柄断剑跑出一截,方才倒地。 苏青脚下一停,众人也跟着一停,他们反倒不敢追了。 而先前一剑,所有人都看见了,苏青在斩断了陆小凤的双指后,右臂就像没了骨头,从面前转到了身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削,已在公孙大娘的不可思议中砍下了她的头颅。 快快快,一切发生的太快,也太措手不及。 苏青静立雨中,战到此刻,他浑身上下竟全无半点湿痕,唯有之前燕十三那一剑留下的点点血迹。 雨丝急落,落在剑身上,带出阵阵低微的轻鸣,也洗去了上面的血色,苏青一手提剑,一手竖剑于身后,望着面前的众人,温言道:“放心,我会在你们死后,铸一方剑匣,常伴身侧,用来收藏你们的剑,也不枉尔等与我纠缠这么多年!” 其余人相视对望一眼,已心照不宣的挪转着步伐,将苏青围在中间。 雨更大了,也更急了,罡风凛冽,刺骨沁寒。 苏青似感受到他们的心意,口中兀自发出一声震空长笑,回望那乌云中咆哮的雷鸣闪电,竟是纵身一掠,直扑苍穹。 “嘿!” 他身形方起,身后乍听一声爆响。 但见那吴明如今须发皆张,周身雨幕俱是被其惊人的内力向外迫开四五尺,生出刺耳风啸,他脚下跺地一跃,整个嘲天宫都似震了三震,轰隆生响,身如掣电,已冲天而起,双手各自运劲催功,远远瞧去,只似擒着两颗黑洞,扭乱风雨,直扑苏青。 其余人亦在同时紧随其后。 竟是要一招定胜负,恐怕这些人也都明白了,苏青功力浑厚,久战之下,何来胜算,倒不如豁命一搏,拼个生死。 远望而去。 群峰陡峭,天地苍茫,江山万壑中尽是滔滔雾海,人间如画。 近看。 风起云涌,一道凄白的闪电照亮群山,更是照出了数道缥缈身影。 当先一人双剑在手,点足飘然一动,已如飞仙般掠空而起数十丈,青袍激荡,白发飞扬,剑指长天,一身剑意冲霄而起,剑尖所指方向,风雨如帘,分向两侧。 直至顶点,就在他势尽下坠之际,回身一转,如惊鸿盘旋,剑锋斜指,直迎众人,剑身之上,青光大放,寒意滔天。 脚下是万丈悬崖,面前乃不世大敌,退已无路,进又如何? 吴明双眼陡张,一双手直迎苏青,但让人意外的是,他攻的不是苏青,而是苏青手中双剑,擒下,亦或是钳制。 “啊!” 长啸声动,吴明双手果然是擒向苏青的双剑,他的这双手,早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此刻触及那剑锋,竟是发出金铁交击之声,他擒住了,果真擒住了,更是制住了双剑。 吴明刚一擒住剑,他的身后,已有五柄璀璨锋芒直逼苏青,刺向苏青,像是五颗横贯长空的星辰,分风破雨,横天而过,撞向苏青,天幕都似被割出五道巨大的豁口。 石坪上,陆小凤死死的盯着,紧张又凝重,看着天空,看着雨幕。 风云跌宕,就在那雷光明灭之下,五道惊世锋芒,直上长空。 而苏青呢? 陆小凤突然瞪大眼睛,他牙关紧要,口中竟咬出血迹腥红,眼瞳似在发颤,宛如看到惊人一幕。 “白骨无情道!” 雨中似传来一声低低呢喃,却见苏青陡然松手,他虽松手,然双剑犹自颤鸣,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驾驭,而后右手一捏剑指,指间猝然似有一点明灯照亮,在天地间大放光明,如能与日月争辉。 可随即又飞快暗去,只因那剑指已落在吴明眉心,落得轻飘。 就在一指落下,吴明神情一僵,他忽然张嘴,七窍之内,竟是轰然暴散出七束冲天光芒,如体内藏有一团熊火,又好像吞下了一颗太阳,光芒大胜,刺的陆小凤泪水直流,竟然难以直视。 那是剑芒,匪夷所思的剑芒。 他强忍双眼刺痛,凝视长空,恍惚间,那盏明灯,已从天上落到了人间。 陆小凤挣扎着想要去看,好在那盏灯有很快暗淡了。 而他的面前,已站着一个人,衣袂飘动,如一朵缥缈的青云,这人青衣白发,非是别人,正是苏青,脚畔还斜立着两柄剑。 陆小凤忽然一怔,眼神陡凝,他已看见,苏青的胸膛上,正有点点殷红似梅花散落,而后扩散,像是打散的墨迹,飞快染红了衣襟。 结束了么? 陆小凤不禁如此想到。 但他忽然身子剧震,视线已掠过了苏青,看向他身后,看向那迷蒙的雨幕里,看着万丈悬崖之上,那里,正凝滞着五个人,这五个人,手中持剑,仍是出剑的姿势,像是已到了尽头,短暂的停在了空中。 可接着,他们就似破碎的瓷器,浑身裂开一条条缝隙,而后,在雨中如山雾飘散。 空中,只剩下五柄剑,但这五柄剑,却好似被五根无形丝线牵引,在雨中划出五道飘忽长虹,如光影一闪,已落到了苏青的身畔,长剑斜落,插在了地上。 “咳咳……” 苏青的脸色似有几分白。 他看着陆小凤,轻声道:“看来,这一次,你又猜错了!” 陆小凤脸色惨然苍白,他涩声道:“你杀了我吧!” 苏青却是转身,他又望了望天空,乌云厚积,电闪雷鸣,雷电之力,此刻已积攒到一个极为惊人的地步。 “咳咳,杀人,太无趣!” 也就这个时候,山下,居然又来了人。 三个人,一个和尚,一个瞎子,一个瘦子。 老实和尚,花满楼,司空摘星。 不对,还有一个人,孙老爷,他被司空摘星背着。 这四人上来的极快,除了花满楼,其他的三人,全都好像撞了鬼一样,脸色煞白煞白的,没有半点人色,甚至还想跑。 苏青并没再动手,他缓了几口气,也呼了几口气,双眼望着那渐浓渐厚的乌云,右手剑指再立,对着身畔那柄淡青色的狭长神锋隔空一引,长剑无由而鸣,旋即“铮”的一声翻飞腾空,竟是冲飞而起,悬空不落,停在了半空。 剑身长鸣不止,其上更有一颗龙眼大小的圆球流转着黑白二气,带动着剑身,飞旋了起来。 一股股惊人的气机从那圆球上溢出,灌于剑身之内,长剑再现不世锋芒,陆小凤愕然发觉,那些气机,竟是与西门吹雪几人一般无二,这剑,居然吸收了那几人的攻击。 是那颗圆球? 陆小凤满嘴苦涩。 “你苦心孤诣,就是为了这般?” 苏青并没回答他,而是仰首望天,深吸了一口气,他而是双眼微闭,口中叹息,但下一刻,他又睁开了眼,眼中光华流转,口中淡淡道:“本座说过,与天敌,自然要与天为敌!” 猝然,那飞旋长剑已是猝然一定,直指长天。 正此时。 雷鸣电闪,风雨大作。 一条条虬龙状的闪电,自乌云中被接引而下,落于剑身之内,剑上光华更胜,锋芒吞吐,如狂龙挣动,骇的天愁地惨,一片黯淡。 苏青剑指再引,身侧其余六柄长剑皆是在铮鸣中倒拔而起,如众星拱月,似那当先一剑,悬空不落。 便在几人瞠目结舌中,苏青身形徐徐离地浮起,迎风雨而上,口中长声大笑。 “我去也!” 笑声中,他剑指指天,浑身剑气迸发,已如惊天神剑破空纵起,七柄剑器,亦是冲天而起,直刺苍穹。 “轰隆!” 一声震天雷鸣,直如天塌地陷,但见那乌云中,似有一道不世锋芒,惊破青天,人间悚然,群山皆寂。 天上,竟然多了个窟窿。 “这这这、莫不是白日飞升?” 孙老爷看的癫狂欲死,神情骇然,一张脸通红充血。 陆小凤呆呆望着天空。 却见此时,乌云消散,风停雨歇,雷鸣已住。 长天之上,浮云万里,空空如也。 苏青何在? 365 重回民国 雨, 瓢泼大雨。 “轰隆!” 一声惊雷震爆长空。 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但见汪洋之上,已是惊涛骇浪迭起,像是一只巨兽的大口,无情的吞噬着海面上的一切,飓风席卷于天地之间,大雨滂沱,人间苍茫,昏天黑地。 厚重的云层如连绵不断的黑山,高悬苍穹,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风涛险恶,远望看去,长天汪洋如浓墨渲染,仿似勾连在了一起,难分彼此,化成一片。 “快转舵!” 一个声嘶力竭的呼喊响起。 海面上,就见有一艘渔船此刻正在风雨飘摇中岌岌可危,船上渔民俱是神情惨然,看着那骇人的巨浪,全都发狂了一样,疯狂调转着方向,口中发着怪叫,被骇的没了血色。 “咔嚓!” 霹雳一声,苍白的闪电划破暮色,斩破黑云,照亮了众人惨白的脸色 “抓紧了,浪来了!” 眼看躲不及,船老大放声沙哑的呼喊着,只是喊声刚一出口,就被风雨冲散,雷鸣遮掩,其他人全都心惊肉跳的死死抓着东西。 “哗啦”巨响,巨浪便已拍了过来,惊人的冲击力将众人冲的头昏脑涨,摔倒一片,混乱中更是不知道吞咽了多少口海水,呛的连连咳嗽。 大浪过去了,渔船像是水中浮叶,摇摇晃晃,在不堪重负的呻吟中,竟然熬过去了,但所有人却没劫后余生的喜悦,只因为劫还未过,远处又有一个巨大的浪头冲了过来,比先前那个还有猛,还要高,势更沉,轰隆隆的如千军万马冲了过来,遮天蔽日。 船老大眼露绝望,其他人也都如此,看着那巨大的浪头,有人扑通一跪,干脆连躲都不躲了,像是认命了一样,静候死亡。 “早知道今天就不贪了,这下倒好,还要赔上命!” 天空中,一条条虬龙般粗壮的闪电,在无情的宣泄着,咆哮着,明灭不定的雷光电闪中,突然,那已到中年的船老大猛的瞪圆了双眼,张口结舌,他松开了紧抓的船梆,眼神怔楞的望着天上,伸手指着,嘴里“啊啊”怪叫着,像是活见鬼了一样,接着更是双腿一软,也跟着“扑通”跪了下来。 然后发疯一样,拼命的在船板上磕着头。 其他人见他这般古怪反应,也都一时不解,但很快,这些人,也全都和见鬼了一样,接连跪下,疯了一样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满是恐惧。 “龙王爷饶命啊!” 船老大额头都磕出血了,他死死的看着不远处的乌云下,昏暗的天光中,伴随着一道电光划过,天地登时一亮,他浑身颤抖,口干舌燥。一双发颤且惊恐的眼泊里,竟隐约映出一个身影。 天地间,更是暴起了声声苍凉的狂笑,还有嘶吼。 所有人颤栗不停,浑身发抖,谁能想到,这惊涛骇浪之上,竟然有人,且这人更在天上,便在那如山黑云之下,高悬天际,显得格外模糊。 这还是人么? 雨太大了。 但这身影,却十分清晰。 而后,这人自长空坠落,落到了海上,落到了汪洋之上。 再看去。 那人已站在海上。 雨幕中,雷云间,更有七道灿烂光华如流星坠下,却是落在了那人的背后,悬于两尺之外,明灭生辉,不坠不沉。 船老大已看的遍体生寒,想他在这海上活了大半辈子,何时见过如此骇人一幕。 也在这个时候,浪来了。 就在船老大心如死灰的同时,他忽然看见,那道静立风雨之中的身影,突地闪身不见,但下一刻,原本岌岌可危,在海上随波浮沉的渔船竟然稳住了,这变化来的突兀,就好像极动与极静的瞬间转变,又好似渔船死死的长在了海上,不动了。 “抓紧了!” 一声轻轻的话语落下,穿破了风啸雷鸣,落在众人耳畔。 船老大身体剧震,忙仰首去看,只见桅杆上,正有一人点足翩然而立。 随后,他便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桅杆上的那人,右手轻轻一震,食指中指并起,对着那大浪便遥遥指了出去,看似寻常的抬手,可就在手指点出的一瞬,落下的一刻。 “哗!” 指尖所指的方向,汪洋之上,竟晃似被一股无形锋芒斩开,分浪开海直去数十丈,本是拍来的巨浪,赫然在这一指之下,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就好像被截去一断,正好漏过了渔船。 大浪来的极快,却也去的极快,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只是,又有浪来。 桅杆上的身影直直飘下,却是落在了船头,落足一刻,本来风雨飘摇的渔船陡然一沉,像是多了万钧之力,而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中,船尾霎时高高翘起,可马上,那万钧之力又没了。 但这一下,整个渔船竟然借着群波翻涛之力,借着那人的一脚之力,整个飞了起来,跳到了空中,高高弹起。 巨大的海浪,擦着船底呼啸远去。 所有人看着这一幕,浑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双腿一软,一个个都瘫软在了地上,浑身颤栗,面无人色。 到了这个时候,船老大才敢壮着胆子,去看那神秘人,可怕的神秘人。 那人仍在船头,背后七柄长剑虚悬不坠,望的人心头发颤,忐忑莫名。 感受着溅落在身上的雨水,那人环顾忙忙大海。 “这是何处?” 船老大哪敢怠慢,连滚带爬的忙又跪下。 “回大仙的话,这里离佛山不远,我们都是那得渔民!” “佛山?” 听到这两个字,神秘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语气幽幽,似是轻叹般喃喃道:“佛山啊!” 双眼一合,他眼角水痕溅落,不知是沁凉的雨,还是痛苦的泪,人生数百载,不想兜兜转转,竟又回到此处。 但,却不知是否故地重游? 他没问,不知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 “起来吧,我可不是什么大仙!” 话语落下,雷光电闪中,映出了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还有一头披散的白发,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风雨渐散,惊涛亦缓。 没去理会身后的渔民,苏青已走下了渔船,身后七剑紧随,只在众人目瞪口呆,惊颤震撼中,眼中瘦削孤绝的背影,已是踱步踩浪,负剑东去,消失在茫茫的风雨中。 366 命煞 “你好先生,培德里到了!” 清晨,一辆人力车撵着骨碌碌转动的轮子,最后停在了街角的一条巷口,车夫停下了宽厚的大脚,擦了把脸上的汗,嘴里客气的招呼了一句。 “谢谢!” 车上响起一声温和嗓音,这可把车夫听的受宠若惊,想他干这行当这么多年,哪次不是被人吆喝来吆喝去,就和当牛做马一样,稍有差错,那就是一顿骂,碰上横的挨顿打都说不定,不想今儿竟然能听到一句“谢谢”,嘿,有面儿。 何况他今儿拉的人也有些特别,乖乖,想他这些年也算是见惯了南来北往的人,下九流的,上九流的,贩夫走卒,达官显贵那可都瞧见过,可和车上这人一比,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活了这大半辈子,他还真就没看过这般天人化生般的人物。 车夫被那声谢谢说的面泛红光,活似得了天大的好处。 “先生客气了,您是找人么?要不小的就在这儿跟前侯着,完事再拉您一程!” 他又客客气气的说道。 车上人先是沉吟了几个呼吸,才道:“也好,我今天来,是瞧个念想,估摸着这一趟要白跑了,不过,路还长,等等吧,终有再相逢的一天!” 那人已走了下来。 车夫一压车把,等看见里面的人走下来,又是一阵暗暗称奇。 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素青色的长袍子,啧啧,现在这年头可是很少见这种款式的衣服了,但这料子却是上乘,再看这人的相貌,那当真是惊为天人都不为过,可惜呀,年纪轻轻却少年白头;不过,这人背后还斜斜背个着东西,一方乌木长匣,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大热天的,看见这匣子,车夫却是莫名的有些发冷,手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边车夫心里胡思乱想着,那人却已走了出来,望着眼前的青砖小路,还有一座座院落,不禁立在原地深深看了两眼,随后这才踏着小路朝里面走去。 日头正高,纵横来去的巷子里一些个孩子嬉笑追逐,瞧见有生人进来,全都好奇的张望着,还有一些个姑娘家则是偷偷摸摸的偷瞄着。 虽说都叫培德里,但这路,好像有些不同。 苏青缓缓踱步走着,四下打量着,直到巷子的中腰,停在了一座院落前,他望了望院墙里伸出来的梨树,只是,想来气候异于北方,这梨树枝叶泛黄,估摸着活不成了。 院门半掩,里面依稀能听得几声欢笑,还有孩子的吵闹,说的还是北方话,只是,却非故人。 苏青笑了笑,又望了眼那梨树,眼皮一垂,停留了几分钟不到,他转眼竟又要走了。 刚走出不远,身后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惊呼。 “娘,你快看,咱家院子的梨树开花了,哎呀,又结果了,神仙显灵了!” 巷口,车夫正侯着,见苏青回来。 “先生,这下拉您去哪?” 苏青坐上了车子,想也不想的说道。 “带我到四处转转吧!” …… 黄昏已至。 夕阳西下。 车夫接过苏青递来的几块银元笑的合不拢嘴,忙躬身哈腰的千恩万谢着,只道是菩萨开了眼,今天轮到他走运了,遇到了大善人。 望着车夫欢天喜地的离去,苏青这才一转视线,看向了近处的一个屋檐,而那檐角下的阴影里,正坐着一个人,这大热天的,此人浑身罩在一件宽大的袍子里,不见容貌,苍老枯瘦的双手里则是捏着两枚铜板,随意的掂抛着。 苏青也退到了屋檐的阴影下,他瞄了眼天边的红日,似有些漫不经意的轻声道:“你跟了我大半天,有事么?”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怎得你走得,我就走不得?”那人淡淡说道。 苏青点点头。 “好,呵呵,既如此,那我就杀了你!” 下一刻,原本酷热的天气,登时似化作寒冬腊月,他说杀,自然要杀。 地上的人身子一僵,势比人弱,她却是不敢再说话了,生怕招惹杀身之祸。 “说!” 苏青又继续道。 那人只得道:“我只是见你面相有异,方才跟着多看了两眼!” 苏青“哦”了一声,他非但不惊,反而也坐了下来,怀抱长匣,饶有兴致的看向那人。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大胆的看,然后,让我听听你都看出了什么,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你今天就不走运了!” 那人听到这话果然看了,不但看了,还抬起了手,这双浑手似晒干的橘子皮,皱皱巴巴,这是一双老人的手,而在兜帽之下,那也是一张苍老的面容,是个老妇。 她抬起手,已毫不避讳的在苏青面颊轮廓上拿捏了起来。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想不到,我一生观人无数,竟得见如此异相,委实匪夷所思,你狭眉薄唇,气态之中,暗藏惊世锋芒,一身气机藏而不露,然锋芒之胜,当世却少有能及之人,奈何命途多舛,如那无根浮萍,一生飘零不定,难寻归宿,你目中澈净,却无神采,心如死灰之木,可见你……你……” 老妇说着说着,突地双手一抖,嘴里连道了几个“你”字,却再也没有下文。 “怪哉,把手给我!” 老妇不由分说,一把抓起了苏青的双手,凝眉细看掌上细纹,盯了许久,才古怪道:“当真古怪,我竟看不到你的命数!” 她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松开了苏青的手,满脸惊色,嘴里嗓音都跟着一变,有些急促尖利。 “你、你不是人?却也不对,你这命纹着实古怪,竟然趋近于无,无生无死,非生非死!” 老妇颤声道。 苏青面上神情仍然风轻云淡,并没有被老妇的话影响,而是说道:“生死何须在意,我只想知道,我日后,是何结果?” 老妇强作精神,闻言脸色一变,只将手中两枚铜钱连连抛起,直到第六次,老妇分拨着铜钱,望着上面的斑斑铜绿,一张脸精彩极了。 见老妇嘴唇翕动,似有犹豫,苏青一阖眼皮。 “你,继续说!” 老妇一咬牙,沉声道:“卦象显示,你将来,离经叛道,不得善终!” 苏青微阖起的眸子忽眯成一条狭长缝隙,他一睨老妇。 却是无言起身,转身离去,徒留那老妇不住喘息,似惊魂未定。 367 踏足东瀛,刀中不二 晨光洒落。 远望而去,却见怪石嶙峋,乱石各立。 “哗!” 忽听一声轰隆震响,遂见一朵浪花高高激起,在空中粉碎,满天水雾飘洒飞扬,而后又自散去。 一浪方落,一浪再起,惊涛拍岸之声此起彼伏,久久不绝,又好似自其诞生之初,这涛浪之声便已长存不散。 既是惊涛拍岸,那自然便有岸。 断崖高耸,怪石嶙峋,这是一处荒芜的海岸,人迹罕至,然在晨曦映射之下,却见金光万道,倍添凄美。 美与丑,永远是对应的,越丑的事物,往往只要焕发一丝不同于往日的色彩,也能变的极美。 这海岸就极美,但这美丽却是短暂的,正因为短暂,才显得弥足珍贵。 断崖陡峭高耸,其下乱石林立,就连周围,也难看到什么人迹。之所以无人,是因为,这处海岸上有个人,一个极为可怕和恐怖的人,而那些但凡闯入此地的生人,全都有进无出,命丧黄泉,而后尸沉大海。 事实上,曾经,以前,也有人敢于闯入这里,而这些人,无一不是东瀛各地有名的高手,刀客,剑客,乃至武林高手。 可这些人的下场,也和那些普通人一样,进去之后,就无人再见他们出来过。 所以,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处禁地。 太久了,许是五年,许是十年,久到已没人再来这里。 “哗!” 又一朵浪花激起,散开的漫天水雾中,忽见现出几个字来。 “绝情绝意,求败壮志,用心斩诀,刀中不二!” 十六个字,恍惚间竟是在晨光下流淌出不一样的璀璨光华,将那掀起的水雾切开,斩开,劈开。 这字,在石上,一面高逾十数米的巨石上,石面斑驳青苍,屹立在凛冽呼啸的海风中,这十六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非凿刻而成,而是被人以极为骇人的刀法辅以断石分金,削铁如泥的神刀,烙印在了上面;刀痕银钩铁画,苍劲有力,字痕更是去势凌厉,棱角刚硬,锋芒毕露,每一笔,都像是一把刀,无坚不摧的刀。 既然有刀、有字,自然就有人。 便是那个为人所惧的人。 而这个人,当然也是一位刀客。 名震东瀛,更是东瀛第一高手的不世刀客。 刀中不二。 事实上,这并非他的名字,他的真名也早已不为人知,甚至连他自己也都忘了。 他爱刀,痴刀,寄情于刀,而至无情,绝情,他已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只有刀。 同样的,他人是痴的,刀也是痴的,自然不愿屈居人下,一个人,只有是胜利者,只有是那屹立绝顶,傲视群雄的人,才有价值,活着的价值,他要做天下无敌的人,更要做独一无二的刀,便只能是第一,不管他的人,还是他的刀。 所以,他杀了很多人,为求无敌,为求第一,他刀下杀生无算,为求绝情、无情,他更是将自己满门老小,一家二十三口,悉数亲手残杀了个干净,就是他那唯一的弟子,无敌,亦是想要杀他,败他。 “哼!” 海面上,陡然炸起一声闷哼。 也在同时,波涛汹涌的海面上,一道黑影破浪而出,如一只展翅翱翔的巨鹰,凌波而起,口中发着沙哑的怪笑,与他一起飞出来的,还有一条鲨鱼,体长几快三米多的海中恶兽,此刻浑似无力的婴孩,被这道灰影带了出来,高高抛起,而后落在了岸上。 正欲挣扎,忽见那灰影已俯空扑下,竟是直直扑倒鲨鱼的身上,伸手一掏一抓,已将其破开肚肠,伏身大口吞嚼了起来。 这是个老人,年近古稀的老人,满头银发散乱在背后,身上穿着一件破烂老旧的东洋武士袍,脸上皱纹纵横无数,长满了一块块黑褐色的斑点,就好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死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霉味儿。 但不可否认,这个人,浑身上下俱是流露出一股不同寻常的霸气,以及杀气,就如同那渐胜渐高的烈日,汹涌的灼烤着人间大地。 老人身形不高,然骨架奇大,肩宽背阔,许是上了岁数,显得有些精瘦,一双手筋骨毕露,不似那种发劲儿后的变化,而是五指骨节粗大,指骨却细长,给人一种充满爆发力的感觉。 他一手风轻云淡的按着挣扎未死的鲨鱼,一手则是撕扯着鱼肉,吃的好不满足。 但,就在他大快朵颐,享受着眼前的美味时,他突然神情一变,一头杂乱的银发浑似狮鬃般尽皆扬起,纷乱而起,根根竖起如戟,他已扭头望向身后,尽管眼中无珠。 不错,他是个瞎子。 身后是海,烈日高悬,浮云万里,蓝天白云,远望而去,但见海天已成一线,景色瑰丽动人,一望无际。 可老人却始终用他那双瞎目,望向海天,像是要望到那尽头。 他在看什么? 断崖下,时有海浪高高溅起,海上时有风涛拂过,日头也越来越高了,可老人却始终没有改变姿势,仍旧看着,等着。 终于,他苍老的面颊忽地一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感受到了什么,那张满是皱纹堆叠的脸上也挤出了一丝笑,笑的僵硬古怪。 他已起身,身下的鲨鱼不知何时已是死了,在暴晒中泛着一股腥臭。 老人直面海天一线处,他已握向腰间的刀,没有名字,刀就是刀,这柄刀,就叫——“刀”。 直到日上中天,烈日高悬。 远方一望无际的海平线上,终于有了不同。 就好像有一颗毫不起眼的尘埃,落在了极目处。 但这颗尘埃,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大,只是眨眼,瞬息,尘埃就已成了黑点,而后,黑点又飞快变大,变成了一颗石子大小,接着石子也飞快变大,从天地的尽头,慢慢变成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 这个身影,正在汪洋碧波之上,徐徐走来。 看似起落轻缓的步伐,然在那身影之下,一步之距,竟是达到惊人数十丈,如横空挪移,起脚时,那人尚在原地,落脚,已在四五十丈之外。 近了,更近了。 短短几步,那道身影便已从极目处,走到了近处,现出了轮廓。 但见这人身形瘦削挺拔,背负木匣,青衣白发,一双手静静地垂在身侧。 “你、” 说是在近处,但二人实则尚隔了百多米的距离。 可就在对方说出一个字后。 断崖上,迎风而立的刀中不二,已是拔刀出鞘,对着百米外的来人斩出一刀。 刀锋所向,海面上立时带起一层涛浪,像是裂开了一条豁口,笔直朝那人撕裂过去,异响声动,好似蜂鸣。 “好!” 而那人,也说完了。 他说的是。 你好。 368 叶落五片 “好”字方落。 蜂鸣已至来人身前。 却见那刀锋带起的无匹刀气,竟在来人身前的空气中轰然溃散,像是遇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水雾掀起。 来人拂手随意拨了拨。 原本飞扬激洒的漫天水花,立时就平静了下来,被抚平。 “你来自中原神州?” 刀中不二喝问道。 生硬沙哑的吼声,宛如狮吼般在海面上回荡着。 “不错!” 来人答,答的很轻,但这声音却盖过了那喝问。 仿佛这人一来,风轻了,浪也小了,连日头都不似那么的晒了。 “想不到,这这么多年,中原大地,竟然诞生出你这等高手!” 刀中不二似惊似疑,他双眼虽瞎,然却练就了惊天动地的“心斩诀”,这门武功不但赋予了他独一无二的刀法,更是令其练就了一颗心眼,眼前人他虽看不见,但对方身上那股藏而不露,欲发未发的气机,却是非同小可。 “呵呵,区区弹丸小国,也敢妄言中土神州无人?” 来人掸了掸袖子,说的慢条斯理,风轻云淡。 “哼,好大的口气。” 刀中不二语气冷漠。 他望向来人。 “报上名来!” “也罢,念在你好歹也算是一代刀中巨擘,那就告诉你,本座苏青,不过你也不必费心记了,死人,记不住什么的!” 苏青答道。 他扫了眼那块巨石上的字,视线望着上面“刀中不二”四字,忽展颜一笑。“难怪,我说呢,你便是刀中不二,听闻你还有一弟子,名为无敌?” 刀中不二一拧白眉,语气极冷,嗓音铿锵,他道:“你要找他?可惜,前提是你得活着离开这儿!” 苏青不可置否的摇摇头。 “刀中不二,不二、无二,独一无二?你这名字倒也有趣,不过,今天可能要改改,独一你恐怕是不行了,以后就叫刀中不三吧,不三不四,不伦不类,呵呵,岂不妙哉!” 独一无二面上更寒,他修习“用心斩”早已多年,杀妻灭子,屠戮满门更是无情乃至绝情,此刻听闻此言,竟恍似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如今来者不善,大战将至,他深知心绪不可过于起伏,否则心一乱,刀势亦乱。 “好,心若坚冰,意如磐石,不为外物所动,果真不俗!” 苏青见其不为所动,不由出口称赞。 他忽然动了,一步步朝刀中无二走去,行于碧波汪洋之上,脚下如履平地。 便在下一刻,刀中不二又已提刀,感受着来人身体里所蕴藏的惊人气机,不世锋芒,他心中狂喜,谁又知道,他此生为求敌手,不惜耗费精力时间,亲自去培养调教一个对手,那便是他的徒弟,无敌。 可眼下无敌刀法未至极巅,却已有中土高手渡海而来,岂不大喜,他此刻狂喜无比,放声长笑,手中刀一扬一举,乍见豪光万丈。 “好好好,连你也在欣喜么?你和我,终于有对手了!” 他痴狂大笑,竟是望着手中刀说道。 刀身上寒芒彻骨,霸气摄人。 刀中不二面向苏青,神情癫狂欣喜,说道:“此刀无名,非是没有名字,而是因为“它”太过完美无瑕,世上万般言语,皆难配的上“它”,所以,它只叫做“刀”,刀就是它的名字,普天之下,也唯有“它”才是一把真正的刀!” 苏青望着老人手中寒芒大胜,豪光迸射的刀。 “好刀!” “哈哈,自然是好刀,我三十岁前便已天下无敌,以世间凡铁败尽各方高手,后得此刀,至今已将近四十余载,然此刀在我手中,却从未逢敌,更未用过,只因无人有资格能令我持此刀而战,今天,你将会是第一个!” 刀中不二抚着刀身,只似捧着心爱之物,却听苏青忽叹了口气。 “唉,可惜!” 这却被刀中不二听了去。 他一绷老脸,脸颊一颤,又喝道:“你何故叹息?” 苏青脚下不停,他嘴上说道:“听说你为练无情绝情之刀,不惜杀妻灭子,屠戮自家满门,更是自毁双目!” 刀中不二冷声道:“不错,既是刀客,心中便不能有情,有情便会让人心生破绽,为之牵绊!” “这却不对!” 苏青忽然道。 “哪不对?” 刀中不二问。 只听苏青笑道:“你既无情,却这般惜刀爱刀,既生爱,怎说是无情绝情?” 刀中不二先是一愣,而后脸色微变,他冷笑着。“好个狡猾的小子,竟敢妄想以言语破我心境,你却不知,我既是刀,刀即是我,何分刀与我!” 苏青听的眼露诧异,他抚掌又赞。 “说的好,好一个人已是刀,刀即是人!” 却见苏青忽顿足,他眼神一瞥,伸手指了指刀中不二身旁的一颗小树,树上枝叶虽不繁茂,然却翠绿欲滴,生机盎然。 “你身旁有一树,树龄几何?” 如此紧要关头,刀中不二没想到苏青竟然提了这么个奇怪的问题。 他心中冷笑,却是要看看苏青在耍什么花招。 “哼哼,此树乃是七年前一只海鸟衔种落此,树龄已有七年!” 果然厉害,虽是瞎目,然这周身所生之事此人竟全了若指掌。 苏青点头。 “七年!” 他顿了顿复又道:“我有一语,你可敢听?” 刀中不二嗤之以鼻。 “装神弄鬼,尽管说来!” 就见苏青望着那断崖上的小树,又看看天地,再望望浮云,他突然轻声说道:“三息之后,忽有风来,叶落五片,一坠于地,四浮于海!” 刀中不二听的一怔,随即怪笑起来,只道眼前这人当真是个疯子,如今正是酷暑时节,草木生机盎然,若非外力,岂有叶落,更何况还能知道落了几片,简直…… 但忽然,刀中不二心头剧震,盖因身旁风已起,叶已落,他目不能视,耳力却是极为不同寻常,异于常人,但闻身旁树上,忽听几声簌簌轻响,轻的几乎微不可闻,但他着实听到了。 一、二、三、四、五,正好五声。 五片落叶。 五声在前,然随即,只有一声落地,余下四片,已无声息。 刀中不二遍体生寒。 369 一击毙命 叶落五片,一坠于地,四浮于海。 刀中不二心头一震,更是大惊,竟然全被此人说中了。 如此神技,委实不可思议。 苏青已再踏足,他行过了汪洋碧波,踏过了大海,走到了岸边,嘴里说道:“叶坠树摇,敢问,是叶动,还是树动?” 又一问。 刀中不二僵立原地,他额上渗汗,大战在即,他心绪已然不稳,却是不受控制的想要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他马上便反应过来,面上如临大敌,口中爆喝,已见杀机。 “你想破我心境……” 但听苏青不卑不亢,不为所动,脚下慢行,嘴上淡淡道:“实乃风动!” 他指了指天,刀中不二话语一滞,竟也不由自主的喃喃道:“风?” “然也!” 遂听苏青又温言道:“我观风动,方知叶坠,如人见一叶落,而知世间秋!” 一叶落,可知秋。 刀中不二心头大骇,面颊不住颤抖抽搐,这等见微知著,不对,观前而见后,身在此刻,而觉未来的招数,岂是凡人所能拥有。 那岂不是说他如何动作,面前人都能窥得之后的变化,如此岂非先天立于不败之地,他又该如何出招,如何杀敌? 一时间,刀中不二竟是觉得自己空有“用心斩”这等至绝至杀的无敌刀法而无用处,手中紧握的刀,竟然也忍不住有些发颤。 “还请出刀!” 一声轻语豁然飘至。 刀中不二牙关紧咬,听着步步走来的苏青,牙关紧咬,面目狰狞,可如今的他,非是不想出刀,而不敢出刀,或者说不知该如何出刀,万般变化,对方皆能窥得后招,岂不是说自己就要败了?到底要如何出招? 不对,不对,一定有办法。 刀中不二右手紧握刀,筋骨毕露,咬牙切齿,他浑然被苏青的话影响到,惊到更加骇到,脑海中苦思破敌之法。 而他手里的刀,也仿似被扣上了一道枷锁,若无破敌之招,那他起刀一瞬便是败亡的时候,就如那落叶一般。 世上,竟然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武功。 “这是什么武功?” 他忍不住问道。 苏青背负木匣,赤足已登断崖,他也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平和,恍若闲谈。 “非是武功,此乃我所行之白骨道,世间一切种种,入我眼中,皆如死物,不过白骨幻相,红尘虚梦,唯剩天地之气长存;气本无形,然风云乍动,日月交替,潮起潮落,在我眼中,已如有形,万般变化,以气为先,我望气,便可得见无穷变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说完,那刀中不二的脸色已是惨然,更是骇然,似也为此种境界所惊。 “请出刀!” 苏青又道。 可此刻刀中不二额上见汗,浑然没有动作,瞎目乱颤,他嘴里咬出鲜血,神情癫狂,如疯似魔,浑身气机狂乱,可他偏偏就是不出刀。 “既然如此,献丑了!” 苏青莞尔一笑,一步一步,如闲庭漫步般走到刀中不二的面前,在对方眼睁睁的注视下,抬起食指在其额上轻轻一点,好不轻易的一招,只怕这也是最简单的厮杀决斗了,只是一招,对手竟全无抵抗,仿似引颈受戮,动都不动。 下一瞬。 受了苏青一指,这个无敌天下,号称东瀛第一高手的老人,已似风筝般,双足贴地倒滑了出去,直退五六丈远,站定的同时,刀中不二浑身上下,数十处穴道,猝然炸开一道道凄艳血花,由内而外,仿似有人在其体内捅了数十剑,刺了数十剑,血水如箭,吼射甚远。 死的好不干脆。 到死,刀中不二竟都没有再动一下自己的刀。 苏青望着眼前双眼瞪圆仍旧站着的刀中不二,不无可惜的道:“唉,你杀妻灭子,自称刀中不二,名里带刀,手中握刀,可大敌当前,却怀疑起了自己的刀,岂非可笑,你若心中无敌,何惧前招后招,无敌的武功,无敌的刀,却非无敌的人,百年武功,练来何用?” 刀中不二浑身溢血,杵刀而立,闻言,瞪圆着双眼已仰天栽倒。 人倒了,刀却还在。 苏青拂袖一引,那柄“刀”,已然发出一声颤鸣,而后冲天而起,在空中化作一道虚影,投入了他背后的木匣中。 断崖上,又归寂静。 苏青没去再看刀中不二的尸体,而是走到那块大石前,望着石上的几个字,看着那字迹的笔锋走势,他拂袖一挥,立见石上石皮簌簌散落,直似被刮去一层,十六字转眼只余其四,正是刀中不二。 立指隔空再划。 遂见石上一笔一划凭空现显,却是。 “苏青毙刀中不二于此!” 做完这一切,才见苏青慢条斯理的收起手,径直走下断崖陡壁,重新落入海中,履足汪洋,向东而去…… 半月后。 岛上又有了脚步声。 那是东瀛人独有的木屐声,落在地上如木石抨击,生出脆响。 但此人脚下,步伐声却是起落有序,细一听,竟连声起声落的间隔长短都出奇一致,声音大小更是相同,如擂鼓声起,铿锵有力,直似落在人的心头,这可比走路无声来的高深莫测多了。 只听脚步声,便让人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那是霸气,无与伦比的霸气在脚步声中被宣泄出来,惊人的可怕。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东洋武士服,脚蹬木屐,一头黑发披散在肩,额系发带,双眼紧闭,竟也是一双瞎目。 虽是瞎子,但在这乱石嶙峋,怪石林立的地方,此人身形乍动,便如兔起鹘落,飞步疾驰,如履平地,这样的一个瞎子,怕是世上九成九没瞎的人瞧见,也要自惭形秽。 此人来势极快,面上眉头微蹙,杀机不露于形,所去之地非是他处,正是那断崖,他来到那块大石前,伸手本想抚摸岩上的刀痕,但这一伸手,他就突然制住了动作,而后飞快以掌心拂过上面的字痕,脸上表情已是变得诡异起来,而后又面无表情。 他已摸到那几个字。 更是摸清楚了,也读懂,了,接着,他飞身一纵,凌空如鬼魅般飘忽一闪,已落在一具早已腐烂大半,几快被海鸟野兽啃光啄净的尸体旁。 嗅着空中淡淡的腐味,此人已蹲身,伸手将地上的尸骨,从头到尾,一寸寸,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待摸到刀中不二额头的时候,这个人脸颊肌肉莫名一跳,只因他已摸到,那光滑的额头上,有一个指洞,很小很小的指洞,也是他这个师傅身上,唯一的一处伤口。 一击毙命。 “苏青?天下间竟还有这等高手?哈哈,苏青……” 370 唐人街、中华楼 时间已经是六十年代初了。 美国纽约,唐人街。 无论在哪个时候,总有很多人,唐人、华人、中国人,他们高喊着自由,不惜漂洋过海,远渡万里,去追求所谓的梦想。 但在那些自视甚高,蔑视着一切外来者的白人眼里,中国人总是难以得到公平的对待,更多的是刁难还排挤,而唐人街,便是这些人赖以存活的空间,地方。 唐人街并不是街,而是纵横几条街道,是中国人聚居范围的统称,经营着各种生意、贸易、包括教育,吃穿住行,总而言之,但凡能赚钱,只要能让他们活下去,当然是在合法的范围内,中国人都会做,这也是中国人的优点,勤劳。 但显然,所谓的梦想与成功在这异国他乡,不是勤劳就可以做到的。 夹缝中求生存。 当然,也有人成功,这也是中国人的优点,凡事没有绝对的否定,那就肯定要坚持下去,熬下去,撑下去,撑到成功的时候。 唐人街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就很出名,不仅仅是因为它是最大的酒楼,更因为里面的人。 这座酒楼创建历史极为悠久,坐落在唐人街最繁华的地段,往常来吃饭的,大多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但其中最惊人的传闻却不是这些。 譬如,传说酒楼的创建者,乃是早已威震中原武林的天下第一高手“剑圣”;又譬如,说是楼中高手无数,藏龙卧虎,据说那端茶递水的小厮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账房掌柜更是绝顶高手,但最神秘的,当属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酒楼老板,此人姓华,真名无人得知,被人称作华掌柜,有人猜测,这老板便是昔年名震江湖的少年英雄。 要知道姓华的高手,近些年崛起的可就只有一个,但此人却是惊鸿一现,甫一出世,便创下了赫赫威名,而后又在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又已绝迹江湖,再无踪迹。 人,得名难,弃名更难。 可见此人心性意志是何等的不同寻常。 当然,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传而说之,这也只是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的也不过是个热闹罢了。 恰好,今天有些特别。 日子很巧,唐人街也很热闹,只因为唐人街首富沈天阳在此过五十大寿,此人可算是头一拨扎根美国的华侨了,不但熬了过来,更是打下了一片偌大的家业,威望也是最高的。 前来祝寿贺寿的也大都是唐人街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时间街上张灯结彩,舞龙舞狮的队伍都耍了起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至于这酒楼,便是——“中华楼”。 这沈天阳的寿宴已包下了整座“中华楼”,酒菜宴席更是规格最高的菜品,龙虾鱼翅,燕窝海参,桌桌摆满,往来客人彼此打着招呼,人声鼎沸,喧嚣的紧。 打点事情的是个姑娘,名叫青儿,只因那华掌柜有事外出,就由这青儿全权负责,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累的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酒楼门前,两个老叟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一人揣着手,顶着一头苍发,浑似打着盹,一人手里抽着水烟,时不时吐口白烟,一脸的舒坦。 但倘若仔细瞧去,便不难发现,这二人所在的位置,不但是入口处最适合阻敌的位置,也是最适合防守,应变的位置,而且,这两个老叟可不普通,他们一面瞧着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一面用那双浑浊的眼睛去看那些进进出出的客人,甚至是街面上的人,眼底似有不易察觉的光华一闪即过。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心头莫名一跳,忽一抬头,却是吓得差点原地蹦起跳起。 原来,就他们低头打盹抽烟的空档,再抬头,面前就已多了个人,此人一身白色西装,不但衣服裤子是白的,连头发都是白的,唯有眉毛和眼睛是黑的,眉如远山,眸似秋水,已在面前。 不对,这人背后还背着一方乌木长匣,匣中似有丝丝寒意溢出,令人观之生寒,望之生畏。 可他们却想不起来之前在人群里瞧见过这个人,特别是走到他们身边才被发觉,这岂非是说对方想要他们的性命不也是弹指挥手,无声无息么。 看模样,这还是个年轻人,等瞧见这人的脸,两老叟饶是观人无数,也不由一愣,不光是他们,这人一出现,只似所有的光华都罩了过来,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人群议论纷纷。 特别是当看到年轻人要进酒楼,两个老叟相互瞧了一眼,彼此眼神暗自一交流,已齐齐起身,浑浊的眸子更是陡然爆出精光,凛冽璀璨,如刀刃生辉,罩向眼前人。 不同寻常的气势,势成犄角,像是在警告对方。 “抱歉,今日已经客满,客人不妨去别处吧!” 那个抽水烟的老叟说道,听着很客气,但这二人一手已摸向腰际,他们是想干什么,拔刀?还是拔剑? 来人穿着修身得体的西装,面对两位江湖名宿逼来的气势,不由笑了笑,他停下了脚,望了眼面前的酒楼,不以为然的温言笑道:“你们确定不让我进去?错过了今日,到时候,想让我再来,可就不容易了!” “哪家的后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听到对方的话,两老叟反倒是笑了,眼前这人面相不过二十岁数,虽说先前出现的古怪,但一个二十岁的小辈又能到什么境界,他们两个加起来都能做这小子的爷爷了。 “后生?呵呵,我倒是很久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不过,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你们掌柜的在么?” 来人说道。 一听要找掌柜,两个老叟当下警觉了起来,他们不答反问道:“你找掌柜的干什么?” “唉,好久没穿着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但那人却自顾的看了眼身上的西装,有些不舒服的解了解领口的扣子。 做完,他才回应着老叟的话。 “找他,自然有找他的事儿!” “掌柜的出去了,你改日再来吧!” 一名老叟断然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另一人问道。 那年轻人颇显随意的道:“我?呵呵,你们猜啊!” 两个老叟脸色已有些难看,眼中气机暗凝,似是准备动手发难,却见面前人双眼微凝,如水眸子刹那凝为寒冰,只淡淡瞟了二人一眼,他们浑似身体冻住,双脚生根,竟然动不了了。 “算了,既然如此,那就改天再会吧!” 说罢,只在两个老叟见鬼的表情下,转身离开。 371 黑龙会 夜深了。 纽约,长岛市。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长岛市旁的一座岛屿,黑龙岛。 浪花迭起,夜色已深。 海上群星璀璨,岛上灯火通明。 这座岛,很有名,而这名气,正是源于岛屿的名字,黑龙二字。 而在美国,所有人都知道,黑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美国最大的黑帮帮会,最可怕的暴君,以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势力“黑龙会”。 而这里,就是黑龙会的根据地,里面的人不是恶徒,就是凶徒,要么就是穷凶极恶的高手,以及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手。 岛上怪石嶙峋,森严诡秘。 放眼望去,只见那多是仿中世纪欧洲古堡般的,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堡宫殿。 而在这座宫殿里,住着的,便是那手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暴君,黑龙会的帮派老大,万人之上的“黑龙司令”,更是美国近代史上最具权势的黑帮头目。 这里,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很少有人知道黑龙司令的真名叫什么,他们只知道这个人拥有着数不尽的财富,以及无可匹敌的力量。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再过去的十几年里,那些敢与“黑龙会”为敌的人,无论他们多么有权有势,亦或是多么的富有,但下场往往都不太好,而他们的下场往往只有两种,要么匍匐在黑龙司令的脚下,要么,倒在黑龙司令的脚下。 跪着与倒着,听着一字之别,但确实天差地别,生与死,当然有很大的差别。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但他到底还是人。 眺望着天空的浩瀚繁星,黑龙司令眼神闪烁,但他很快就望向了面前的人,一个女人,金发碧眼,凹凸有致,穿着一件镂空半透的丝质睡衣,裹着那曼妙的躯体,不着一缕。 既然是人,那自然就有情,有欲,何况争权夺势争名夺利,要的岂不就是享受么,倘若一个人只醉心沉迷于权力,活着又有什么乐趣,这样的人,迟早不是疯了,就是死了,男人,就该喜欢女人。 他自然也爱。 但他的爱和别人的不同,世人的爱大多都是情爱,动情生爱,彼此相爱,可一个做大事的人,一个强者,一个暴君,又怎么可以动情?又如何敢生爱? 这样,岂不是在告诉他的那些仇敌,对头,自己已有了软肋,现了缺陷,露了破绽。 所以,人还是不要动情的好。 而他,只想爱。 做、爱。 所以他也只做,和爱。 看着眼前的女人,黑龙司令已记不得这是自己第几个爱过的女人了,但他已不在乎,古时候的中国皇帝不有后宫佳丽三千人么,他既然为暴君,几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他虽已到中年,然体魄高大壮硕,魁梧至极,给人一种异样的压迫力,充斥着一种军人般的铁血之意,他穿着笔挺的军服,面容威严沉稳,好不威武,脸颊两侧,束了两道整齐的鬓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墨镜,偶有精光自镜片后爆发显现。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就好像一座山岳耸立在面前。 他就像是天生的皇者,不,他本就是皇者,只因曾有人替他批命,言及,他为人中之龙,旷世奇才,本该坐拥天下。 然,他这辈子,会遇到两个人阻碍他的霸业宏图。 一个,是“天煞孤星”,此人名犯刑克,触之者皆不得好死,一人是“暗黑魔星”,阴邪恐怖,乃是世上的大煞星。 不过对于这套玄学的说辞,黑龙司令多有不信,想他自十八岁起就已展露锋芒,所遇一切困苦厄运无不一力破之,迎刃而解,他的生命里,从没有失败一说,而黑龙会的偌大江山,亦是他凭借着自身之力,一步步打下来的。 他心中从无“惧怕”一词。 女人已褪去了睡衣,走了过来,也贴了过来。 但刚贴上来,黑龙却兀的皱起了眉。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你先下去吧!” 他沉甸甸的说道。 女人不敢怠慢,忙穿好衣服,已匆忙从另一扇侧门快步走了出去。 “帮主!” 门外有人唤道。 “什么事?” 黑龙司令压下心头欲火,沉声道。 “有人闯岛!” 听着手下的四个字,黑龙司令不由一愣,他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没听明白。 有人竟然敢闯他黑龙岛? 不说岛上高手,尽是那些干部手下都足以让人闻风丧胆,眼下居然有人敢闯他黑龙岛。 “谁?” 他问。 “属下不知!” 门外人回道。 黑龙司令难得的笑了笑,脸颊紧绷的肌肉轻轻牵动了一下。 “那倒是有意思啊,倒要看看是谁活的不耐烦了!” 岛屿孤立,毗邻长岛,两者间就只有一条五六百米长的石桥贯通彼此,这也是唯一的进出路。 可今天,现在。 石桥上竟然来了个人。 从石桥的另一头,走了过来,闲庭信步般游走而来,不急不慌。 黑龙司令已登上了瞭望台,手中拿着望远镜,看着被光亮照的通明的石桥上,果然有人过来,还是一个中国人。 不用他说,已有“黑龙会”的干部手下迫不及待的想要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一群人呼啸着,已迎了上去,嘴里嚷着洋,又蹦又跳,满脸凶煞,以及不善的冷笑。 “嗯?” 黑龙司令忽然身体剧震,他脸色微变,却是从望远镜里,看见那人居然似有察觉般一抬眼眸,隔着几百米超他遥遥看了过来。 但见此人身着一袭白色西服,背着个古怪长匣,一张脸雌雄莫辨,难以形容。 “黄皮猴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 而黑龙会的一些干部手下,已到了那人近前,双拳紧握,迎面就要砸出。 但下一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几个快步接近的黑龙会干部,突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动作,一动不动,浑似成了冰雕,凝立在了原地,任由那神秘人走过,越过,而后在夜风中化作一地冰渣,散落一地。 后面剩下旁观的黑龙会手下,无不瞧的目瞪口呆,毛骨悚然,浑身都在哆嗦,两股战战,差点尿出来,嘴里喃喃自语着“魔鬼”之类的话。 “蠢货,这人不过是练就了一身邪门的功夫,枪呢?用枪!” 有头目见多识广,强压震撼,忍不住怒道。 其余人这才似反应过来,忙将腰间的枪拔出,对着那人拨下了扳机。 “砰砰砰” 听着一连串的枪响,待到硝烟散去,其余人再定睛瞧去,只见桥上那人已是站住,而后在一双双惊骇欲绝,很是惊恐的目光下,缓缓一抬右手,指间竟夹着一颗颗子弹。 遂见那人微抿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轻声道: “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372 枪炮难伤 却说这人是谁? 非是旁人,正是苏青。 他一抖手,指间子弹已无踪影。 “啊!” 而另一头。 适才放枪的那些人,此时此刻,已浑身炸开数个血洞,倒下一片。 目睹这一切的黑龙司令瞳孔暗自一缩,他冷冷道:“让一联四霸出手!” 所谓的“一联四霸”,说的是“黑龙会”组织中,“a级黄牌杀手”与“k级黄牌杀手”的代称,共为八人,亦是八名顶尖高手,往日所遇到的任何事,只是其中一位,就能轻易摆平,但如今,竟然要齐齐动用。 见黑龙司令发话。 昏暗的阴影中,已有八个人走了出来,这八人四四一组,左边四人,俱是彪形巨汉,体魄魁梧高壮,身长七尺以上,浑身肌肉高高隆起,仿似铜铸铁打的一样,青筋脉络时隐时现,如虬龙一般,眼中全都流淌着凶煞暴戾的气机。 而右边的四人,则是一模一样的穿着,一模一样的打扮,就连长相都一模一样,穿着黑色西服,架着圆形的黑色墨镜,下颌留了一小撮胡子,老神在在,不苟言笑,很是内敛。 这八人,便是替“黑龙司令”立下汉马功劳,打下偌大江山的一联四霸,前四者为四霸,分别是金狮、银牙、钢拳、铁臂,而后四者则是一联兄弟。 八人也已看见了苏青的手段,现身一瞬,已如虎扑狼奔般朝着苏青围杀了过去。 “横练硬功?” 苏青望着四霸那非比寻常的躯体,眼中饶有兴趣。 时值此刻,石桥已被他走过三分之二,余下也就足一百多米,那八人来势极汹,未等出手,一股凶煞戾气已扑面冲来。 可这也只是对常人而言,那对苏青呢? 他只是一笑。 八人快如雷霆,闪身之际,已到苏青面前,刹那间,已然出招,拳影腿影瞬间在苏青面前铺开,化作层层匹练虚影,如寒光电闪。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可今日,此番一经交手,这八人才惊骇发觉,这句话简直大错特错,他们八个人,十六只手,十六条腿,却抵不过眼前人一只手。 苏青只出了一只手,右手。 他右手并出两指,食指和中指,连拨带按,快的人忘生忘死,不见影动,可八人无论攻向哪里,那只手便好似早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挡在他们面前;一只手如此,八只手如此,十六只手也如此,不光是快,更好像见鬼了一样,被洞察了先机,每个人下一步的招数,皆已被得悉,而在这八人叠加的招数中,竟被人找出了破绽。 “啊,该死的黄皮猴子!” 一人似惊似怒,更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般恐怖吓人的结局,爆喝开口,双拳已是远足劲力朝苏青砸出,化作层层拳影。 却见苏青身形缓缓偏转,侧身,扭头,斜肩,转身,看似普通寻常的动作,竟然是在那人拳影的间隙中走的好不惬意。 “啊!” 那人已倒,惨呼一声,仰面就倒。 咽喉,一记小小的红印。 苏青已还手,也还是两只手,那两根立起的手指。 仍是不见影动,但手指并没动,反倒是所有人自己撞上去的一样,亦或是等着他们撞上去。 他们果然撞上去了。 “啊!” 惨叫再起。 有人撞的是胸口,立见血箭透背而出,有人撞的是额头,额前瞬间破开一个血洞,有人撞的是肩,有人撞的是背…… 总之,但凡碰上,挨上,那就是一个血窟窿。 惨叫起的快,落的急,而这八个人,在旁观者看来,其实也只是飞奔到苏青的面前,然后对着空气抡出几十拳踢出几十脚,接着纷纷撞在了苏青的手指上,一一倒下。 这是十分诡异的一幕。 就好像这八人中了邪,见了鬼一样。 他们,又如何能知晓八人遇到的恐怖。 黑龙岛上,据说约有三十三组警卫,每组约有五十人,只着短短的一会功夫,石桥尽头,已是站着一片黑压压的身影。 近乎一千七百名警卫,全都有条不紊的挡在了那里,守在了那里,手中更是拿着枪,还有一些重武器。 就在“一联四霸”最后一个人倒下的同时,尽头处,已有一颗飞弹拖着长长的火尾,带出一阵轰鸣,对准苏青飞来。 抬起的还是那只手。 苏青歪了歪脑袋,眼泊微动,右手五指一撑,已朝着那颗火箭弹撑开,挡在了前面。 众目睽睽之下。 “轰!” 但听一声震耳的轰隆巨爆。 暴散的熊火硝烟中,有一人正在暴乱的尘嚣中屹立,右手撑举,五指摊掌向前,纹丝不动。 待到尘嚣散去。 已有人脸色发白,不住吞咽着唾沫。 他们全都望着桥上的那人。 竟然毫发无损。 “开枪,快开枪!” 一声惊恐慌急的嘶声突地响起。 一时间,这些警卫,人手一把枪,更有人端着重机枪,扛着火箭筒,对着桥上那非人般的存在扣下了扳机,枪弹炮火不要命的朝着苏青咆哮宣泄,无数火蛇带着硝烟,将其淹没。 石桥上瞬间枪声大作,炮火连天。 足足持续了差不多两分钟。 “停火!” 听到号令,所有人才停止了动作。 可当他们看去的时候,眼神不由得绝望了。 只见石桥上,那人依旧静立,他已落下了手,但这人不用手却比先前还要来的恐怖万分,只见那些子弹,如今,竟然全都悬在对方面前四五尺外,悬空不落,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一般。 “啪!” 苏青笑的含蓄,他右手猝然打了个“响指”,一股火浪,立时自他脚下汹涌澎湃而出,面前悬空的子弹立时又如烟花般在空中炸裂,爆散。 他又指了指,那瞭望台上的“黑龙司令”,轻声道:“杀了他,我饶你们不死,或者……” 苏青瞥向那身穿军装的魁梧男人。 “你跪在我的面前,我也留你一命!” 他似已没了一步步走下去的耐心,脚下一掂,整个人豁然如流星破空而起,斜飞而起,横空一闪,已到了瞭望台上。 “你是谁?想要什么?” 黑龙司令嘴里咬着古巴雪茄,神情阴沉,墨镜后的双眼更是爆发出豺狼一样的光来。 苏青淡淡道:“唉,你们这些人,为什么总喜欢问我是谁?难不成,我说了你就能赢我?至于我想要的,许是高高在上的久了,就不想再去低处了,我要的,不过是你的权势和地位罢了,至于时间,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黑龙司令双眼陡张,眼上墨镜霎时震飞。 这个人竟然想要他的一切。 “凭你?” 373 踏破宿命 却见黑龙司令沉声一吼,一股汹涌澎湃的煞气已如飓风般自其体内荡开,化作阵阵呼啸,惊的那灯光都跟着忽明忽暗。 好煞气,好威风。 他慢条斯理的褪下手上的手套,双眼如炬,一双手已在噼里啪啦的不住伸展蜷缩着十指,脚下踱步的同时,已摘下腰间的一柄刀,那是一柄西洋宝刀。 想不到面前这位黑龙司令竟是一位刀客。 “命煞曾给我说过,说我此生命中有两人会阻我霸业,一人为天煞孤星,一人乃是暗黑魔星,却不知道你是他们中的哪位?” 黑龙司令那张棱角生硬的脸颊,如今更硬了,像是成了铁,成了钢,成了石头,生人勿近,饱含杀气。 显而易见,这位统摄美国黑道的暴君,赫然是打算亲手解决眼前这位大敌。 “不想,中国人里竟然有你这种高手,枪炮都难伤,可仅凭如此便想夺取我的所有,痴人说梦!” 苏青听的失笑,他双眸似无焦点,略显空洞,但却深邃的似头顶漫天繁星的夜,在他眼中,他已分不清眼前人是何模样,中国人,亦或是外国人,能看见的,只是一具穿着军装的骷髅,但对方散发的气息告诉他,这个人,竟然比那刀中不二都几快相差无几了,绝顶高手。 而底下的那一千七百名警卫,如今也有了变化,他们手中人手一杆黑龙旗,旗上黑龙张牙舞爪,旗杆顶端,更是锋芒已生,如今正在结成阵势。 “你说的那两人,只是阻你霸业而已,而我,是你无法想象的存在!” 苏青说的轻飘,他一垂眼,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西装上的尘埃。 见状,黑龙司令眼中乍现杀机,陡然暴起发难,手中龙刀已当头劈下。 “叮!” 轻声脆响。 刀赫然已被挡住,苏青另一只手轻轻一握,那只在所有人眼里极端可怕的右手,掌心倏忽一转,立见水汽凭空凝结汇聚,而后如流水般汇入手心,在星光下变作一柄寒冰所成的长剑,冰剑,剑身一成,正在刀下,挡了个正着。 冰剑无锋,如棱如杵,可其上寒气却是惊人,那龙刀与之接触一瞬,一层薄霜瞬间自二者相交处飞快蔓延上了龙刀,而后更是直窜向黑龙司令握刀的手,乃至他整个人。 寒意袭来,黑龙司令脸色一变,口中爆喝,“呛”的一声,刀光再起。 “嘿!” 难以想象的快刀,刚柔并济,层层刀影随之铺展开来,刀气霎时纵横无边,他身形亦动,腾挪飞转,只似幻出十数道虚影,像是一只只扑向明灯的飞蛾,围绕着苏青不住出招。 可惜,刀光再亮,刀气再疾,刀招再快,适才所见的恐怖一幕又出现了。 先前眼见一联四霸死的蹊跷,黑龙司令心中虽有疑惑,然却不甚清楚,可现在置身处地,与苏青交手,他才发觉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更是明白了“一联四霸”究竟遇到了何等对手。 眼前这人,只是简简单单站着,手中冰剑挥刺劈削,看着好似信手而为,算不得什么绝妙高深的武功,甚至都不算武功,可黑龙司令却震惊发现,就是对方这恣意随意的起剑,都像是早已提前窥得了他的后招,知道了他的刀法变化,先一步去接,去挡。 招招不落。 无招胜有招。 明明一举一动连武功都算不上,可却能挡他的龙刀,岂非就是无招胜有招。 “噗嗤!” 猝然,心口乍然一痛,黑龙司令脸色不由一白,幻出的虚影,也顷刻消散,他从空坠下,望着不知何时,甚至是他都没发觉如何刺入体内的冰剑,面如死灰。 太简单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败的竟然这般简单。 他出了数十刀,而对方却只出了一剑,一剑就要了他的命。 “趁着还有口气,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是跪下,还是倒下?” 苏青手握冰剑,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的问。 “唔!” 一股寒意已不住从伤口开始渗入黑龙司令的血肉,还有五脏六腑。 彻骨的沁寒,像是凝结了黑龙司令的血液与骨髓,他口中咳血,面色惨白。 而那一千七百名警卫则是蜂拥着朝上扑来,苏青洒然一笑,左手五指箕张,指上立见五缕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晶莹细丝随风荡开飘来,如拂柳细发,在星光下一荡而过。 那些但凡靠近他起步之内的警卫,皆如倒下的麦子般,一片一片的扑倒在地,有的尸首两分,有的拦腰而断,有的截胸而折,总之,无一具全尸,死的干脆。 “扑通!” 沉沉的坠地声响起。 所有警卫又都不动了,只因他们眼中的黑龙司令,而今正跪在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单膝跪下,亦如往日的自己。 苏青温和一笑,手中冰剑顷刻又似凭空蒸发了一样,没了踪迹。 而黑龙司令却骇然发觉,自己伤口的剑伤,那个换谁都得死的血窟窿,现在,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在重新愈合。 神乎其技。 不光如此,还有一只令他心颤的手已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到了他的头上,就在黑龙司令心颤心惊之余,只以为苏青要出尔反尔,杀他,但随即涌入的,却是一股极为精纯的内力,自天灵贯入了他的体内。 磅礴的内力,近乎令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那是一股十分可怕的火气,以至于黑龙司令仿似置身在熔炉之内,体内的功力,以及肉身气血,都在这股精纯的内力中被打熬,升华。 “啊!” 他头顶冒出了阵阵白汽,面色通红如火,便是双眼都似要喷吐出烈火来,直到他头顶的那只手拿开,黑龙司令浑身的军服竟“嗤”的一声,无由自燃,整个人罩在一团熊火中。 但是,火中的人,居然毫发未损,不但如此,更是把那周身体表的火气,悉数吸收到了体内。 半个小时后。 黑龙司令睁开了一双火焰般的红瞳,他望着面前令他焕然重生,脱胎换骨的男人,嘴里沉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苏青站在高塔上,眺望了眼无垠星空,随后像是说着悄悄话般,低声笑道:“我听说,美国研制出了原子弹,我想试试!” 试? 饶是黑龙司令这等枭雄暴君,闻听此言,也有种做梦般的恍惚,听错的感觉,那东西岂是能轻易试的?他以一种看疯子的眼神望着苏青,神情僵硬,但他还是说了。 “我需要时间!” 苏青淡淡“嗯”了一声,像是从鼻孔里吐出了这个字。“不要让我等太久!” 而他呢,他又看向了星空,他当然不是看星星,而是在看字。 就见那漫天浩瀚繁星,竟然在他眼中,在明灭闪烁中,化作了一行行小字,久违的字。 姓名:苏青 世界:中华英雄 任务:踏破宿命 进程:无 “啊哈哈……” 苏青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趣啊?想我一生,与人斗,与邪斗,与那称神作魔之人斗,到如今,又要与命斗,与天斗!宿命?离经叛道,不得善终么?这就是我的命?” “狗屁的命!” 374 洞悉天机 命煞却是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苏青这么快再见。 而现在,这个当初在广东佛山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而今,赫然已成了整个“黑龙会”背后的人,不可思议的人。 苏青坐在一处楼顶,望着汪洋碧波,有些漫不经心的对着身后人说道:“如何,你可曾算到过今天的一切?” 他扶着脸颊,像是困乏的快要睡去一般,纤秀的手指则是缓缓的在扶手上轻点着,如玉珠滚落,身旁则是摆着美酒佳肴,好不丰盛。 “不曾,你命格奇异,迥异于常人,老身虽有洞悉乾坤之能,也无法窥得你身上的一切!” 他身后的那人,自然就是当初给他批命的人。 老妇披着青绿色的破烂斗篷,满头苍发,面上尽是堆叠的皱纹,她也是“黑龙会”的人,更是黑龙司令手下的心腹,只是不知为何,她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去中国走一趟,也就是这一次,她看见了苏青,遇到了苏青,见识到了这世界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命相,简直已不能称之为人。 若是人,又怎会不见命数?非生非死,不生不死,这样的命相,几与神佛无异,超出凡人,也唯有如此,似乎才能更好的解释这一切。 但显然,她猜对了,凡人,又岂能如此之快的以雷霆手段,将黑龙司令降服。 苏青却呢喃的说道:“洞悉乾坤?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命运?” 命煞兜帽一抬,竟然亮起了一双绿色的眸子,她阴森的像是只老鬼。 “嘿嘿嘿!” 她竟然诡异的笑了起来,笑的阴森可怖,枯干苍老的手自斗篷下一翻,已托出一颗水晶球。 “那是自然,命由天定,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命,谁也无法例外!” 苏青听完沉吟了片刻,他继续道:“那你今天有给自己算过命么?” 他侧过头,笑吟吟的望向命煞。 哪料命煞摇头道:“我从不信命,亦不自卜,知道了太多,总是会影响人的心绪!” 苏青倒是听乐了。 “你号称知晓过去未来,为无数人批命消灾,结果自己却不信命,说出来,岂不可笑?” 命煞不以为意。 “我信不信又能如何,它始终就在那里!” 海风习习,浪声不断,楼下朵朵水花溅起,遂听苏青忽然缓声道:“现在算,算你自己的命,今天是死还是活!” 他的语气有些轻,有些淡,更有一丝丝冷,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也不容拒绝。 命煞苍老的面容似是发僵,她望着面前的这个言语难以形容的年轻人,只觉得海风从其身旁拂过,再到自己的面前已是带着一股血腥味。 那是杀气,恐怖到无法想象的杀气,她既然能未卜先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占卜到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那自然就能感受都苏青身上的变化。 好可怕的杀气,眼前人,到底杀了多少人? 但现在,很显然已容不得她去细想了,她现在得给自己算命。 她席地而坐,将水晶球放在面前,更在水晶球四周点燃了十三支蜡烛,惊涛狂浪,风起云涌,海潮呼啸,这蜡烛一经燃起,竟是不见熄灭。 紧接着,命煞右手按着水晶球,嘴里念念有词,然声音低微,却是难以听个清楚,而那蜡烛上的火苗,却在此刻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时起时落,是而直直高升,时而缩成豆粒般大小,仿似在说着卦象变化。 而命煞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瘦小枯干的身子在凛冽海风中不住发颤。 实际上,她已明白了苏青的意思,今日,苏青就是要否定她的卦象,戳破所谓的命运,她若说自己能活,恐怕苏青下一刻就会下杀手,可她要是说自己不能活,那苏青或许还真就让她活了。 这是以她的命来算这一卦,又该如何说。 时间推移,蜡烛燃烧大半,可命煞依旧闭目呢喃,好像还在占卜。 苏青却似没了耐性。 他瞥了眼这个古稀老人,不无感叹的说道:“唉,看你这么辛苦,要不,你把你那得悉乾坤的法子交给我,我帮你算!” 到现在,苏青才算是真正露出了他的目的。 “命运”,就像爱情,以及长生不老,在世人眼里,这是经久不衰,用不褪色的话题,他也想知道。 如果“命由天定”,那天又是什么? 命煞徐徐睁开了眼,她猝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你觉得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很好?” 苏青扬了扬眉梢,反问道:“不好么?” 老妇道:“你可知我如今多少岁?” 她笑的有些阴森可怖。 不等苏青回答,只听这老妇语出惊人的幽幽道:“没人知道,就连黑龙司令也不知道,老身虽是古稀之貌,然,却不足而立之数!” 她双眼渐渐瞪圆,近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话一出,连苏青都听的大为诧异,这越说越玄乎了。 命煞嘿嘿嘿怪笑起来。 “只因我这一生泄露了太多的天机,想来,上天的诅咒吧!” 苏青却蓦然咧嘴大笑了起来,伸手虚抓,磅礴内力瞬间带卷逆流,风云乍动,只将那十三支蜡烛上的火焰撕扯的横飘出一截,在空中化作一个火焰漩涡,那命煞则是如风中落叶般不受控制的被一股庞大吸力吸摄到了苏青的掌下。 “诅咒?我倒要看看这诅咒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却不是要杀命煞,而是在救她,治她,医她,阴阳二气汇聚翻涌,已是化作一股勃勃生机,注入了命煞的体内。 望着一头苍发飞快转复青黑的命煞,苏青凝眉说道:“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命煞先恐后惧,而后是惊,接着是大喜,欣喜若狂,她先是呆呆的看着自己鬓前垂下的白发渐渐多出一抹黑意,而后白发化青丝,脸上飞快涌出一抹潮红,神情癫狂的又忙去看自己的手,只见原本苍老干枯的双手,此时,那皱缩的皮肉,竟然在不住平展开来。 她开始变得年轻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些沟沟壑壑般的皱纹,此刻已消失了大半。 “我竟然变年轻了?” 她死死的抓着苏青按在她头上的手,她之前还在害怕这只手杀她,但现在,她害怕的却是这只手挪开,命煞嘶声叫道:“好,只要你能把我变回年轻,你要什么,我都教你,给你,我也可以嚷你未卜先知,让你洞悉天机……” 苏青一眯眼。 “一言为定!” 375 天赋惊人 天机? 何为天机? 那是天地间的秘密。 天机不可泄露,秘密也往往是不可告人的。 命煞从未想到过自己还有重活一世,变年轻的机会。 但现在,她已经年轻了,不但去了老态,且比自己原本的模样还要年轻,年轻的就好像双十之岁的妙龄女子。 她实在是惊叹苏青的手段,这个男人,也是个秘密。 可她更惊叹的,是苏青的天分,资质,还有悟性,短短不过三天,这个人便已将她所有关于占卜、算卦,以及批命的风水秘册悉数尽览,看了个遍,非但如此,更是牢牢的将其记在了心里,万千卦象,尽皆掌握,更以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通悟所学。 然卦象终究只是卦象,天地变化,莫测无穷,所谓的天机,又岂是简简单单几张纸,几本书可以书尽的。 但是。 不到七天。 命煞就骇然发现,自己竟已教无可教,眼前这人,当真就是不世出的奇才,天分之高,旷古绝今,惊世骇俗。 又一日。 仍旧是在那座楼上。 苏青还是坐在那,面朝大海,但身边却是他让黑龙会从各处替他搜集来的堪舆风水之术的珍本,典籍,包括了一些相面看人,摸骨算命,以及诸般玄学的书籍。 “你用了几天通悟那些秘册?” 苏青随意翻看着手里的书,他翻书极快,眼泊中只似有无数字迹卦象倒流,嘴里还分心说着话。 “属下愚钝,用了十二年!” 命煞还是披着她的斗篷,遮掩着她的面容,只是语气有些发颤。 她用了十二年,而眼前人,只用了不到七天。 苏青淡淡“嗯”了一声,脸上神情仍是风轻云淡,他随手放下了书。 “这些书上所记,虽说浩如烟海,然,有用的却不过寥寥,只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命煞忙道:“先生惊才绝艳,又岂是凡俗之人可比!” 苏青却没应她,他如今就好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对卜算一道甚是上心,痴迷。 天地乾坤,万物变化,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而这算卦所求,便是勘破这变化,窥得这定数,见微知著,见小知大,有趣啊。 “这便是你说的天机么?” 苏青像是感受到了太多东西。 “但可惜,我不信命!” 然后,他说了这句话。 命煞一呆。 苏青合书在手,他双眼也跟着合住了,像是在回忆,通悟脑海中的一切,嘴上似有似无的轻轻道:“如果,万物变化,真有定数,那我,从现在开始,就是那个,与天博弈,执棋落子的人!” 命煞更是僵住,她望着面前的这个好看、年轻,孤绝且神秘莫测的男人,不知为何,心态生出了一丝妒意,以及惧意。 算命的都不信命,这岂非笑话。 苏青却似察觉到了她心中所想,紧闭的眸又开出一条缝隙,眸光一转,微微笑着。 “我不信命,我充其量只是想试着操纵它罢了!” 但他的下句话,却让命煞脸色大变。 “我说过,要替你算一次命,就现在吧!” 苏青的话如玉珠坠落,很是清脆,也很平淡。 “我成卦与你不同,这天地万般,你可随意任取,一物足矣!” 命煞脸色难看至极,更是苍白,她咽了口唾沫,却没拒绝,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苏青身旁,观望了起来,她心中同时也在嗤之以鼻,虽说眼前人天分吓人,可七天,又能算出什么,更是不假外物,既然如此,那就以无形之物,刁难一下他,鬼使神差的,命煞望了眼头顶,正见晴空之上,有一浮云飘过。 “既然如此,劳烦先生了。” 苏青也抬眼瞥了眼那浮云,神情如常,并无异样,只是目光却似有闪烁,眼皮轻颤,静坐不动,浑似要睡去。 就在命煞心里暗自冷笑的时候,突听耳畔声起。 “唉,不好!” 苏青的话顿时让命煞心头一惊,更是疑。 却听苏青望着浮云说道:“云本无相,可你观这云,像什么?” 命煞闻言再看,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原来,此刻再看,这浮云变化,竟是如那卧龙盘山,可忽有风过,云龙已变有尾无首之相。 “云龙无首,唔,我昨日观黑龙司令的面相,人中之龙,却也不差;可惜,龙从云,然,若无龙行空御风,何以云动,如今黑龙司令这条人中之龙已拜服在我的脚下,龙已非龙,既无龙,便无云动……” 苏青每说一句话,命煞的脸色就白一分,她乃黑龙司令的心腹,更是仗之卜算之道,替其谋划,趋避祸劫,龙从云,她便是黑龙司令的云,如今龙已非龙,这云却成断首之相,简直就是大凶啊。 “……命煞,看来你大限将至!” 苏青最后的话,听着轻低,可落在命煞耳中却好似一根根冰锥钉下,钉在了她的身上,令之脸色苍白的踉跄后退了几步。 “这不可能,你习卦才不过七日,不假外物,仅凭风云成卦,所卜卦象必不会是真的,连我也做不到如此地步,这一定是假的!” 命煞神情嘶声道。 她像是不敢置信眼前一切,苏青竟然真能做到,想她苦学十数载,行过千山万水,见惯无数命相,方才达到如今的境界,可眼前人当真短短不到七天便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怎么可能。 可她又怎知,苏青以“白骨道”观天地之气,本就已能洞悉先机,如今再得这卜算演卦之道,更是进境惊人,一发不可收拾,如虎添翼。 风云入眼,可成卦,浪起浪落,亦可成卦,花开花落,万物种种,冥冥中,在他眼中,好似有了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联系、变化…… 简直太惊人了。 但可惜,她不知道。 听闻自己死期将至,命煞心中早已没了重获新生的喜悦,人不怕失去,怕的是,拥有后再失去,她如今整个人脱胎换骨,几如重活,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去死。 “你,你不是说我把一切交给你,你、你说、” 苏青坐在椅子上,枕着椅背,他语气淡淡的接过了命煞的话。 “我说,让你变年轻,我还说,一言为定!” 命煞此刻已面如死灰,显得很是惶惶不安。 可望着静坐不动的苏青,她却没再说什么,她已没了价值,如今唯一的价值也没了,然后转身离开,走的匆忙,快急,像是生怕那坐着的人起身。 好在苏青并没拦她,也没开口,任由她出了“黑龙岛”。 石桥上,还有那晚炮火枪弹留下的痕迹。 命煞脸色难看,心中则是发着恶毒的咒骂,咒骂苏青不得好死。 但她突然脚下一停,只见石桥对面,一个七尺巨汉,金发蓝眼,皮肤苍白的洋人正满脸阴鸷的从另一端走来,如火的双目中,爆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邪恶与野性。 正好挡住了命煞的去路。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路?快滚!” 心头本就火气,眼见还有人不是好歹的拦路,命煞更是大怒。 “嘿嘿嘿,你还是头一个敢和我这么说话,嘶,你是命煞?” 不想那巨汉像是阴恻恻的一笑,可随即又似认出了命煞,眼露惊异。 “有趣啊,返老还童么?命煞,你可还认得我是谁么?” 命煞本来还有些吃惊,但听到对方的话,她下意识仔细瞧了几眼,很快,她瞳孔猛的一缩,失声道:“你是金大保?” “哼,老子今天就是要取回我当年失去的一切,先拿你开刀!” 巨汉狞笑一声,手中但见一抹刀光乍亮,遂见一柄妖刀带着令人心悸的刀光,当空幻过,杀气腾霄,已快如电闪的劈向命煞。 命煞神情惊恐,她惨然一笑…… 376 金大保 金大保,却是“黑龙会”上一任龙头,奈何十多年前,败于华英雄之手,不得不远走海外,不想如今竟然再现美国。 命煞眼露绝望,望着眼前大汉手持妖刀袭来,心中只道吾命休矣,此人当年已算得上是绝顶高手,若非败在华英雄手中,只怕今日成就丝毫不下“黑龙司令”,如今再过十数年,一身武功怕是早已登峰造极,她又岂是对手。 果然,这刀光凛冽,气机森然,一看便绝非凡品,此刻落于金大保之手,刀气霎时纵横无边,阴寒气机沁人肺腑,还未交手,命煞已现败亡之象,连连急退,一脸惨然。 但突然。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得就走了?” 一个清寒的嗓音兀的从命煞背后响起。 一听到这个声音,命煞先惊后喜,旋即大喜,就这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她的心绪当真是大起大落。 “你说,我算的准不准?” 前一句,那声音仿似还在不远处,可这一句,却已转瞬至命煞身后,似笑非笑,带着一丝丝的调笑。而原本攻向命煞的金大保,此刻神情骤变,宛似瞧见什么惊人场面,刀光瞬转,化劈为刺,如惊鸿掣电自命煞肩头斜飞一过,已攻其身后。 “叮!” 刀势方出,命煞只听耳畔乍起一声轻鸣。 再看去,遂见金大保的刀已滞在空中,被两指轻捻,难以挣脱。 “什么?” 金大保面相阴鸷,貌近四十,眼见竟有人能徒手接下他手中刀,不由吃了一惊,但他忽又面露狞笑,杀气腾腾的喝道:“小子好胆,竟敢接我这降妖刀!” “就凭这破铜烂铁也配号称降妖?” 而命煞身后的,当然就是苏青,命煞已惊退,躲开,自苏青身前退至一旁。 苏青似有不屑,他那匣中所藏刀剑不是世上罕见神锋,就是绝顶高手心爱之物,常伴主人身侧,故此凡铁亦附惊人锋芒,沾染其气机,任挑一柄,都比这降妖刀要好。 金大保恼羞成怒,刀下骤然发劲,可遂听“铮”的一声,那所谓的降妖刀已然寸寸崩碎。 “断了!” 苏青指缝间犹夹着半截剑尖,说话的同时,屈指一抖,剑尖立时破空爆射而出,不想。 “叮!” 但闻金铁交击之声,再看去,只见金大保面相癫狂,狞笑连连,那截剑尖竟是未损其分毫。 “哈哈哈,老子练的是罗修门的护法绝学,金甲元功,已至刀枪不入的境界,区区凡铁,焉能伤我,小子,今天我非得把你脑袋扭下来不可!” 他一招手,石桥两侧的海水中,乍见人影闪动,窜水而出,赫然是东瀛忍者的打扮。 “哼,没想到吧,我现在是罗修门的门主,等收拾了你们,再去找华英雄报当年之仇!” 金大保说的杀机四溢。 但苏青却饶有兴趣的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人,想不到一个洋人,竟然也能修成这等不俗绝学,倒是让他颇为意外,他本以为以自己的武功,横行当世,无敌天下,不过一念之间,此行权当是耍耍,可现在看来,还是有些高手的。 “刀枪不入?呵呵!” 苏青似来了兴趣。 他挥手示意命煞退到身后,自己则是走到金大保的面前。 不得不说,这人体魄当真惊人,竟然比他高出不少,浑身肌肉高高隆起,像是磐石一样不可动摇,带着一种金铁般的质感,散发着一种嗜血的野性。 “啧啧啧,既然如此,要不这样吧,咱们两个,我受你三拳,你挨我三拳,谁要是先倒下,就算谁赢!” 金大保却是听的一愣,浑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怔楞一瞬,忽然嘶声哈哈大笑起来,眼前这人莫不是疯了,竟敢以这种法子和他分胜负。 “我要是输了,命给你,黑龙会也给你,可你要是输了” 苏青笑吟吟的说着。 金大保断然道:“我不可能输!” 苏青笑道:“这可说不准,凡事总有例外,说不定你输了呢?放心,我也不要你的命,往后归我座下,听候差遣!” “你又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 金大保听的眼神阴晴不定。 “他便是现在黑龙会之主!” 命煞在边上幽幽道。 金大保听闻更是一惊,就在他迟疑,惊异之际,苏青轻笑道:“莫非,你不敢?” 当着一众手下的面,金大保脸色一青,大有羞恼的喝道:“放屁,老子有什么不敢的,但是,得先让我来!” 他却是耍了个心眼儿。 苏青无所谓的点头。 “好,就让你先来!” “砰!” 他话刚落,金大保已满脸狰狞戾笑的轰出一拳,不偏不倚,正中苏青心口,刚猛霸道的拳劲落下,宛若闷雷炸响。 苏青站在原地,望着印在胸膛的拳头,笑了笑。“沙包大的拳头,还真是少见!” 竟是纹丝不动。 金大保瞳孔一缩,体内气机轰然爆发,脚下石面,都在“咔咔”龟裂,像是蛛网一般,汹涌鼓动的内力,令其整个人都似膨胀了一圈,变得好像巨魔一样,浑身的肌肉都跟着扭动着。 “啊!” 他口中爆吼,一拳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苏青的天灵。 “轰!” 这一拳,苏青脚下多了两个浅浅的脚印,他掸了掸适才被砸的地方,慢声细语的道:“再大点力气!” 望着仍旧屹立的苏青,金大保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眼睛也红了,头顶生出缕缕白气,整个人就似化作一尊巨大的火炉,浑身皮肉都似在变红。 “我要你的命!” 他对着苏青的喉咙,势若万钧般再砸一拳,拳罡掀起的狂风,激的飞沙走石,海浪惊起,石桥两旁,但见无数水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裂,爆碎成漫天水雾。 而他拳下的人,还站着。 苏青居然还站着,金大保竟是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一脸的不敢置信,以及癫狂。 “这不可能!” 苏青却道:“三拳已毕,该我了!” 金大保脸色难看铁青,他死死的瞪着苏青,心中已是在想对方为何受他三拳而不倒,一定是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一定是,他冷哼一声,站直了身子,浑身劲力暗运。 “哼,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苏青笑而不语,他右手一抬拇,五指一攥,指轻扣着食指,攥成了个一个凤眼,手臂则是慢慢伸直,一直到金大保胸膛前,而后手腕一抖,已在对方肚子上轻轻敲了一下,一触即收。 可看着轻描淡写。 但金大保脸上阴鸷冷笑却蓦的僵住,一张脸顷刻似褪尽了血色,接着下巴张开,一双眼睛慢慢瞪圆,滚圆,眼仁里更是飞快漫上一层血丝,像是快要掉出来一样,他一点点弯着腰,然后捂着肚子跪倒了下来。 “还有两拳!” 377 匣中秘 此时此刻,在金大保听来,头顶的声音简直就是梦魇一般。 但他却已说不出话,对方仅仅只是一拳,他五脏就似移了位,浑身肌肉抽颤,连气血都呼吸到好似凝固了一般,口中唾液顺着嘴角不住滴落,疼的脸色都开始发青发紫。 而他身后的那些东瀛人,眼见金大保跪倒在地,俱是纷纷动作,双手抖飞如影,立见无数暗器飞镖朝苏青激射而去。 “本座平生,最恨异族!” 苏青眼皮一抬,挥臂一扫,袍袖顿时迎风鼓起、荡起,内里如风云涌动,他反手再一挥,那些迎面而来的暗器,在空中只似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牵引,调转方向,在空中一转,已倒飞回去,势猛力强,那暗器上更是爆出火焰,像是火流星一般。 遂见一蓬蓬凄艳血花在空中炸起,一具具尸体像是破布般坠在地上,转眼便在火光下化作焦炭。 短暂的交手过后,石桥上又回归了安静,只剩下未散的血腥气,以及金大保嘴里发出的“嗬嗬”声,像是快要渴死的鱼儿。 眼见苏青攥拳又要再次出手,金大保额角青筋暴起,喉中咯血,他声嘶力竭的嘎声道:“等等输了我哇” 话未完,金大保已是口中吐出一口热血,惊骇欲绝的望着眼前人。 “那你可还记得输了要做什么?” 苏青笑弯着眼眸,问道。 “属下,参见主上” 金大保额上冷汗密布,生怕苏青再下狠手。 “若有差遣但凭吩咐” 苏青却没立即应他,而是看向一旁的命煞。 “黑龙司令那边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进展受阻,毕竟那样东西守备森严,乃是美国的大杀器,有大军坐镇,想要得手恐怕不易!” 命煞忙汇报着知道的消息。 苏青想了想,他这才看向金大保。 “那你就去相助黑龙司令吧,尽快得手,另外,命令手下,放弃其他一切事宜,全力办成此事儿!” 金大保面带迟疑,他眼神挣扎,随即咬牙道:“主上,属下与那华英雄有很大仇怨,恳请主上容我与他一决胜负,以报旧仇!” 命煞却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她冷冷道:“那华英雄乃“天煞孤星”之命,谁若与他为敌,必不得好死,谁若与他为友,也要惨遭厄难缠身,死于祸劫,你这不是自己找死?” 金大保恨恨然的看了眼命煞,心中只怕早已恨极这个女人。 就听苏青淡淡道:“你们仇怨的事,我不会管,但我的事成之前,没我命令,不准去招惹华英雄,也不要横生事端,不然” 面对苏青平静的眼神,金大保心头一寒。 “是!”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想到,适才还嚣狂霸道,横行无忌的金大保,如今肯跪在地上。 等金大保一瘸一拐,微弓着身子走进城堡,看着他的背影,命煞才带着几分忧色,她道:“先生,此人狼子野心,如今以力伏之,只怕其心难收,日后说不定会生出祸端!” 苏青立在石桥上,迎风而立,白发飞扬,他点点头,好整以暇的说道:“我知道,不过,此人命相特殊,与那华英雄为宿敌,我留他一命,不过是想看看,他最后会有何改变,是否生死依旧,天命难违!” 一旁的命煞听完再无言语,但她跟着苏青走了没几步,忽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青笑了笑。 “说吧!” 如此,命煞才敢开口。“先生,那核弹威力巨大,当年美国可是曾在东瀛投下过一颗,已非人力所能抗衡,毁天灭地都不在话下,您是否” 苏青头不偏,目不斜,继续走着,嘴里却是说道:“本座此举,只是为了一借那核弹威能,助我办成一件大事,何况,核弹的威力,我也不是没有试过,今时不同于往日,我势在必行!” 不过几步,命煞忽觉自己竟然又到了那座高楼上,而苏青又坐到了椅子上,瞥了眼湛蓝青天,苏青喃喃道:“既然破碎虚空可行,我又何必听从别人的安排!” “唰!” 一道乌影,猝然自一旁震空而起,落到了苏青的面前,正是那乌木长匣,匣中寒气森然,令人望之生寒。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苏青问的是命煞。 “属下不敢!” 命煞忙道。 “呵,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我的兵器罢了!” 苏青说着,右手已扶在匣上,但下一刻,命煞就吃惊的发现,苏青的掌下,竟有一缕缕腥红血水淌出,像是破开了一个窟窿,血水已自那长匣缝隙中流入,且不曾浪费一滴,俱是一股脑的沁入了匣中,如被一只恶兽吞噬。 恍惚间,那长匣似启出一条缝隙,匣中之物,亦露真容。 命煞也已看见,那好像是一柄柄刀剑。 而那流淌进去的殷红血色,如受牵引,只将那些刀剑从头到尾淋了个鲜红,可转眼,血色竟然沁入剑中,不见踪影,神锋饮血。 命煞心头大震,眼前人竟然以血沐剑。 她依稀听到,那些刀剑竟然无由而鸣,仿似活物,争鸣不休。 如此诡异场面,却让她不禁想起一些记载,传闻中国自古流传有苗人的养蛊之法,乃是囚世间毒虫于一盅,以血为引,令群虫互噬,待到只余一虫,便是蛊成之日,而此虫更是吞噬了其他毒虫血肉,变得毒中至毒,世所罕见,威能无穷。 可眼下,苏青竟是将那数柄神锋共困一匣,终日以血沐润,又是否亦是与那养蛊之法一般? 苏青扶匣而坐,只是那匣中刀颤剑鸣之声却愈发剧烈,以致长匣都似在跟着震颤不止。 “砰!” 却见一声闷响,苏青已收回右手,命煞定睛一看,他掌心果真有一道深深血口,仿似被刀剑劈斩而出,只是,却见苏青若无其事的伸手一拂,那原本皮开肉绽的血口,转眼,竟然就已消失不见,好不诡异。 而那原本震动的长匣,待到苏青收手,竟然也消停了下来。 当真好不诡异。 378 核弹到手 “轰!” 一声轰鸣炸响。 “哒哒哒哒” 美国纽约的街头,忽见剧烈的枪声响起,急促如雨落,跳动的弹壳,吞吐的火蛇,肆无忌惮的朝着四面八方倾泻着,惨叫,哀嚎,恐慌,瞬间蔓延出去。 到处都是惊慌逃窜的人流,还有不停集结的军队,坦克,以及直升机,无数洋人穿着军装,口中呼喝着洋,手端枪炮,朝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围杀过去。 “啊!” 可这枪弹之前,却是一个双目赤红,双手燃着熊火的男人,此人身穿军装,力大无穷,竟是能在枪林弹雨中行走自如,任凭子弹临身,竟然丝毫不损,双手一托一举,一辆汽车瞬间便被撑起,朝着那些警察抛去。 “轰!” 又是一声惊爆。 还有一人,赤裸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筋络外扩,像是一条条蚯蚓般露于体表,看的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此人身长九尺,宛如一尊魔神,口中发着爆吼与狂笑,肆意杀戮着。 竟是金大保。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受到如此惊人且强大的力量,强到他浑身热血都似在沸腾,放开能踏碎大地,撕裂天空,浑然已无视了那枪林弹雨的倾泻。 而在街道旁的楼顶。 “先生,东西已经得手了。” 命煞看着杀红了眼,满是疯狂暴戾的金大保,不禁有些皱了皱眉。 而她身旁,苏青穿着一身修长笔挺的白色西装,正居高临下的目睹着一切。 “几颗?” 苏青问。 “两颗,还有一颗正在研制中,不过黑龙司令已经把那群科学家也全都劫了过来!” “嗯?有高手!” 命煞回答的很快,但她突然咦了一声,目光一转,望向街道上一个正朝着战圈飞快掠来的身影。 “他就是华英雄?” 苏青视线一垂,目光一扫,冥冥中发觉此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形单影孤之意。 “不错!” 命煞应道。 就见来人步伐轻灵飘忽,如一道鬼魅,沿途更是放倒不少“黑龙会”的成员。 苏青语气平静的道:“多管闲事!” 他看见华英雄,华英雄也看见了他,不光是华英雄,那街旁的一条巷道中,陡见一人如影窜出,蹬墙而上,连连窜空,身法极高,转眼已是掠上百多米的高楼,到了楼顶,一脸战意的望着苏青。 “就是你控制着黑龙会大肆破坏,在纽约为非作歹?” 一个冷淡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质问。 “让他们带着东西撤离!” 苏青无视二人逼来的气势,对一旁的命煞吩咐道。 “是!” 等命煞身形如影一闪,飘下高楼,苏青这才扭头望向这两个不请自来的人。 他先是看向华英雄,轻声道:“是我!” 接着,苏青又瞥向另一人,此人一身东洋武士服,浑身刀气勃发,气机迫人,可惜,这人却是个瞎子。 “我不管你做什么,我只问你,刀中不二,是你杀的?” 那人声嘶音哑,左手扶刀,披散着一头乱发。 苏青身前不变,仍旧柔和,安静,内敛,他也同样作答了。 “是我!” 不同的问题,同样的回答。 “好,那我便要领教一下,你的身手!” 那名东瀛人身形陡震,身前立见一抹骇人刀气破空斩出。 正在这时,阵阵飓风自下而上掀起,却是那直升机里的士兵发现了他们三个,一个个枪口对着他们,嘴里呼喝着洋。 但下一刻。 “开火!” 无数火蛇带着急促的枪声,瞬间将楼顶淹没。 但下一秒。 “铮!” 汹涌倾泻的火焰中,一抹璀璨剑气如光似影,猝然横空斩过,一闪即过。 本来快急的枪声瞬间一滞,那四架直升机上,乍见一条裂隙自飞机上拦腰而过,将之一分为二,而后在空中炸开。 惊天动地的爆炸火浪中,一道纤尘不染的身影缓缓自分开的烈焰中走了出来,苏青踱步走到楼顶边缘,眼皮微垂,俯视而下。 街上,只剩下弥散的硝烟炮火,还有一地狼藉,以及无数支离破碎的尸体。 “嗡!” 忽听刀鸣大作。 一抹雪亮寒光仿似掣电急闪,瞬息已到苏青背后。 “凭你如今的锋芒,折断你这柄刀,不过吹灰之力!” 他没理会身后的刀,更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而那把武士刀,眼看就要斩下,却在苏青体外四尺的时候,猛然顿住,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尽管一点点的逼近,然那尺许距离,却已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但这时候,又见人影闪动,一双肉掌冲天而降,携排山倒海之势,朝苏青拍来。 “大海无量!” 正是华英雄,可惜那一掌落下,未及苏青头顶,仍是滞空难落。 三股雄浑内力,以一敌二,碰撞交锋之下,只见苏青身畔未灭的火焰,立如一条条火蛇般,被吸引了过来,围绕在苏青身外,化作一层圆形的火浪,声势好不骇人。 “你是想帮这些洋人?” 苏青有些好奇的问着华英雄。 “死的人太多了!” 这是华英雄的回答。 苏青笑了笑,他脸上虽然在笑,但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仍是那副波澜不惊,平静如水的眼神,他也依旧用那副平静的口吻道:“人嘛,既然想要得到些什么,就注定要放弃些什么,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心无所求,华英雄!” 他这时候才转身,而后抬手,在两大绝顶高手的面前,一手擎天而起,托住了那拍下的一掌,一手立出剑指,接下了劈来的一刀。 “你是无敌?” 不待对方回答,苏青眯眼觑了眼天空,笑的很是古怪。“真有意思,躲着躲着居然还能遇上,而且,还是两个一起来,一个“天煞孤星”,一个“暗黑魔星”,一个至凶,一个至邪,这就是天命为了对付我的手段么?” 就在三人对峙的时候。 却见命煞去而复返,她神色有些惊惶,顾不得眼前的局势,而是急声道:“先生,不好了,黑龙岛已被许多海舰、潜艇给包围了!” “到底是小瞧了这一国之力!” 苏青狭眉微蹙,体外火浪豁然暴涨,化作焚天之焰,如狂浪惊涛般宣泄而出。强以华英雄与无敌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不住暴退,远远避开。 二人甫退,苏青已抓着命煞遁空冲天掠起,直朝黑龙岛而去 379 武道与热武器的碰撞 长岛市。 往日的长岛市虽说算不上繁华,但有“黑龙岛”在侧,城中却是不少“黑龙会”的势力,譬如诸般见不得光的产业,这些地方,日夜迎客无数,自然赚的也不少,加上警局高层收受贿赂,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相安无事,皆大欢喜。 可现在,这些警察却护不住了。 整个长岛市的居民,皆已被疏散送离,偌大的市区,转眼冷清的可怕,只剩下无数军队行进,坦克碾过的动静。 长岛市,已成了一座空城。 不光如此,只见海面上,一艘艘庞然大物远远的停着,一个个冰冷的巨大炮口,也都遥对“黑龙岛”,还有一个个从海水中浮出的潜艇,以及天空不时盘旋的战机。 哪怕“黑龙岛”号称铜墙铁壁,可如此大的阵仗下,只怕炮火一至,也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们之所以还未动手,则是因为,岛上正囚禁着当世最顶尖的十数位科学家,以及两颗核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黑龙会”。 面对如此阵势,强以黑龙司令与金大保也有种心惊肉跳的错觉,他们这些人,虽说皆乃当世高手好手,可所作所为,最多也就一城之地,崇尚的也多是个人武力,眼下面对这战争杀器,方才觉得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当真是有些小打小闹。 唯有苏青,谈笑依旧。 石桥上,已有无数警察军队端枪持炮逼来,苏青仍是立在那座楼上,他立在楼顶,看着眼前犹如十面埋伏般的场面,对着黑龙司令二人温言笑道:“今天,你们要是能活下去,我给你们自由,并且,你们这一身的能耐,我也权当送给你们了!” 不得不说,他的话可真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这二人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又怎甘心屈居于人下,何况如今他们的一身武功,更是登峰造极,大有可为,听到苏青的话,两人心里俱是起了各异的心思,那当然是想办法逃,他们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和这一国之军抗衡,更不想陪苏青这个疯子玩命儿。 二人彼此相视了一眼,脸上露着狰狞与暴戾,而后退了下去,各自去想办法了。 只剩下命煞站在苏青的身旁。 “你怎得还不走?” 苏青背负长匣,白发无风自动,他看着即将到来的大战,眼里平静的瞳忽然闪烁了起来,像是两点幽幽的鬼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桀骜与嚣狂,这场大战,与他过往所遇全都不同,但却比以往所有的对手都要来的凶险和恐怖,武道与热武器的碰撞,究竟孰强孰弱? 命煞也有些紧张和害怕,但听她壮着胆子说道:“先生不走么?” 她说的直言不讳,简单了当。 ”走?呵呵,这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去?” 苏青却笑了起来,他很少大笑,甚至很少大声说话,但如今却是放声大笑,乃至狂笑,笑的风云变色,桀骜狷狂,整个“黑龙岛”都似震了三震。 等笑够了,笑完了,他才继续道:“走吧,离得越远越好!” “好,先生保重!” 命煞说完转身也走了。 不多时,城堡里起了动静,只见黑龙司令他们居然让“黑龙会”的干部弃枪投降,带着那些科学家,胁迫那些警察不敢开枪,而他们自己,则是藏匿在人群里,朝着石桥另一头走去,命煞也在里面。 苏青望着黑龙司令的所作所为,并没阻挡,只是静静看着。 而在城堡的中心广场,两颗巨大的弹头正暴露在天地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正是那原子弹,被一团寒冰冰封其中。 正这时。 “轰!” 石桥上,突地响起一声爆炸,就见两道身影已似虎入羊群般扑入那些警察之中,接着杀出一条血路,朝远方逃窜,正是黑龙司令和金大保他们,至于命煞,则是趁乱消失而去。 枪声、爆炸声,无数嘈杂的声音瞬间汇在一起,一片混乱。 “砰!” 混乱中,忽听一声巨大枪响,就见一颗子弹在石桥另一端,瞄准了苏青的眉心,子弹瞬间冲出枪膛。 但下一刻,却被一只手挡住了。 苏青右手掌心向外,正横挡在面前,手中一颗长度惊人的子弹已有小半没入皮肉之中。 “狙击枪?有意思!” 他五指一握,手心里的子弹瞬间爆出一团火花,然后碎成残渣。 等苏青再抬起手,手心赫然完好无损,像是不曾受过伤。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苏青再一接,翻腕向下,食指中指间,赫然已多了颗变形的子弹,而后从中截断。 子弹坠地,苏青纤手虚抬,却见掌心水汽翻涌,转眼化作两支寒冰小箭,箭成一瞬,已顺着那两颗子弹射来的轨迹如影飞出。 “开火!” 远处一声令下。 立见无数子弹像是流星火雨般朝着苏青铺天盖地的射去。 中世纪的城堡,已在弹雨中可是变成无数残灰碎片。 可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就在那些美国警察的眼中,苏青像是闲庭信步般,竟在那密不透风的弹雨中生生找出了空隙,踱步辗转,腾挪行走,躲避着所有的子弹,唯有几颗躲不过的,才挥手接下。 一轮扫射过去,竟然一颗都没打中,眼前这个人浑似提前知晓了子弹的轨迹,躲避的神乎其技。 “嗡!” 远方的战舰已开始调整着炮口,头顶忽有一片黑影掠过,继而是一阵从天而降的弹雨扫射,数架战机在空中徘徊。 苏青微微一抿嘴,露了个惊心动魄的笑,他看准掠空而过的战机,双手五指箕张,指肚之内,立见缕缕晶莹细丝迎风荡起,原本驾驶的如鱼得水的战机,转眼就像是失了控制,不是在空中相撞,便是坠毁在海面上,接连机毁人亡。 “进攻!” 石桥上,已有无数洋人穿着军装端着枪,朝苏青围了过来,更多的是围向那两颗核弹。 “进攻!” 苏青居高临下,既没躲,也没闪,可他十指一抬一扬,已有剑气凝作如发细丝当空而过,没入一些洋人的体内。 “哒哒哒哒” 枪声响起,一些洋人浑似不受控制了一般般,胡乱扫射了起来,身旁的人一片片倒下 380 核爆 “魔鬼,他是魔鬼啊!” “开火!” “啊!” 惊呼声、惨叫声、枪声,以及哀嚎,席卷了整个黑龙岛。 无数士兵纷纷涌入,前赴后继,倒下一批,又补上一批,一个跟着一个倒下。 倾泻的子弹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土地,一声声爆炸接连响起,硝烟弥漫,血腥气浓郁不散,到最后更是坦克、飞机,整个“黑龙岛”都被淹没在炮火中。 而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人。 城堡早已化作一片废墟,那个人,就在废墟的中心处,不逃不躲,不闪不避,脚畔倒下的尸骸早已数不清楚。 突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苏青的身旁响起。 到了现在,不乏一些美国大兵悍不畏死,手中拿着炸药包,向他舍命扑来,索性放弃了挣扎。 可爆炸的熊火散去,那人依旧完好无损。 他们实在不明白,不明白眼前这个白发黑眸的人,为何只是动动手,就有无数人尸首两分,只是动动手,身旁的战友就会不受控制的攻击他们,也只是动动手,那些子弹却都从空中落了下来。 这还是人么? “进攻!” 新一轮的厮杀又开始了。 枪响不绝,爆炸连连。 尽管这些爆炸都在那个人的身边,可哪怕到如今,那人仍旧是一身白色西装,干净的纤尘不染。 而远方的战舰,也已调整好了炮口,像是等着命令。 终于有人承受不了,崩溃般的后退,逃跑,发疯似的嘶叫着。 巨大轰鸣声,碾过了尸堆,带出一条条血痕,朝苏青冲来,一辆辆钢铁巨兽,战争坦克被驶进了黑龙岛。 这个中世纪的鼓古堡终于在漫起的尘烟中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地碎砖残瓦。 望着石桥上已开始撤退的警察,以及为数不多的军人,苏青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动作,他右手虚握,掌中立见水汽凭空浮现,而后凝结,化作一柄狭长的冰刀,刀锋一斜,刀未落,然刀势一过,一股可怖的寒气登时自其脚下汹涌荡出。 寒气所过之处,已是一片冰天雪地,地上的尸堆血泊,转眼已被冰冻,就在瞬息之间,像是化作一具具活灵活现的冰雕。 刀已落。 刀气霎时纵横无边,那些刚化作冰雕不久的尸首,立在刀气中接连溃散,变作无数冰粉,残渣,散落一地,在空中扬起。 苏青看着一辆辆碾压而来的坦克,目光微动,刀尖摇指不远处的喷泉水泊,继而一牵一引,顿见那无形之水,顷刻似盘龙升起,分化数股,而后扑向坦克。 “哗!” 水声溅落。 可接触一瞬,那溅起的水花瞬间便化作寒冰,如附骨之疽般攀附上整个坦克,包裹着钢甲外壳。 苏青再挥刀,连挥数刀,刀气之下,那满辅寒冰的坦克,顷刻四分五裂。 伴随着几声机械的轰鸣散去,黑龙岛又归死寂。 只有远方那战舰的轰鸣。 “轰轰轰轰” 震天的轰鸣下,战舰上的主炮副炮,齐齐发动,吞吐着骇人的火蛇。 紧接着。 黑龙岛上,就见一团硝烟熊火勃然升空,而后是二、三、四 密集的惊爆声,转眼就将黑龙岛彻底淹没,尘嚣四起,地毯式的狂轰乱炸,更有潜艇的鱼雷,以及飞机的导弹,一时间,可怕的炮响爆炸,响彻天际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是十分钟,许是二十分钟 等那一声声的轰鸣停下,待到尘烟散落,未熄的火焰中,一道身影仍屹立未倒,白发飞扬,迈步而出。 但是,不同于之前,这个人的衣服已破,被烧灼的痕迹,就好像雪地里落下了几点黑墨,清晰的让人振奋,他终究是人,是血肉之躯,而非不可战胜。 可那破损的衣服下,却是完好无伤的躯体,无数人都绝望了。 伤不得,死不得,这已超出了世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释下,苏青终于走到了那被冰封的核弹前。 “我的天哪,他要做什么?” 望着苏青的举动,那些原本还需要进攻的士兵,全都满是震惊,惊恐骇然,他们只眼前的敌人不敢这么做,他们想过许多种可能,但却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只见那核弹此刻已开始自寒冰中解封,开始暴露在天地间,冰冷的金属色弥漫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这是世人目前为止最厉害的杀器,亦是最强的力量。 “啊,天哪,快离开这儿!” 所有人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个个神情仓惶,开始不要命的撤退、后撤,飞机,潜艇,战舰,坦克,以及警察,所有围在黑龙岛周围的人,开始疯了一样后退。 “终于!” 一声轻叹,苏青一垂眼皮,将双手轻按在了两颗核弹上,伴随着他五指的缓缓收紧,两颗核弹就像是棉花一样,从四面八方不断的挤压,收缩,变形。 但其实并不久。 就在他按下不到十秒,那核弹就像是整个膨胀了起来,两团灼目刺眼的光,轰然自苏青的指间爆射而出,然后急剧收敛,难以形容,刹那间,苏青的手中就像是炸开了两颗太阳。 剧烈灼目的光,刺的苏青眼中泪流不止,但他却是睁着眼的,这一刻,天地都像是被这两团光充塞了一般,再无他物,湮灭了一切。 继而是灼烫,滚烫,可怕的高温肆虐开来,但似乎,他好像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满头白发如焰冲天而起。 也是这一刻,苏青久违的感受到了受伤的痛楚。 “啊!” 他口中爆发着长啸,但这声音他自己却听不到。 而他背后的匣中,忽有一柄剑震空而起,长剑颤鸣如龙,一剑刚出,而后再起数道凛冽寒光,刀剑齐出,可是,紧随而来,却是寸寸折断,在爆炸的中心融化,只剩下那当先一剑,狭长的青色长剑,剑上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正疯狂运转着阴阳二气,吸收着这爆炸的威能 长岛市里,刚逃出重重包围的金太保与黑龙司令二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远方天象大变,黑龙岛的方向,猝然亮起了一团刺目光华,继而在他二人的动容失色中。 “轰!” 一声毁天灭地的爆炸席卷在耳际。 而后,是两团几乎融合为一的蘑菇云在天地间升起,巨大的冲击波以湮灭万物之势,就好像在水中砸下了一颗巨石,化作一圈恐怖的涟漪,朝他二人席卷了过来。 所过之处,俱为飞灰。 “不好,那疯子当真引爆了核弹!” 金太保面如死灰。 黑龙司令亦是瞪大双眼望着眼前这般毁天灭地的威能,人力,如何能抗衡? 转眼,他们就被淹没在了余波中 381 变故横生 …… 死寂,一望无尽的死寂。 整个长岛市,此刻就像是变成了一座死城,尘灰之下是无数面目全非,焦黑模糊的尸体,天昏地暗,天上,不住飘落着灰色的烟尘,像是下起了灰色的雪。 再无活物,也再无动静,更无生机。 “哗啦!” 不对,还有人活着,如此毁天灭地的威能中,不想竟还有人活了下来! 只见那残破的废墟,一个身高两米,浑身肌肉虬结,筋络血管外扩的恐怖身影,豁然爬了起来,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就像是一尊巨魔,恐怖狰狞。 这个人右眼已瞎,左眼却是一颗蓝眼,头顶的头发,脸上的须眉,早已在适才那恐怖的余波中被烧了个精光,胸前血肉模糊,皮肤格外苍白。 可如此惨烈的伤势下,这个人竟然没死。 他先是茫然的望了眼眼前这座死寂的城,然后又看了看自己。 “我竟然活了下来,哈哈,我没死,我还活着……” 看着幸免于难的自己,巨汉不停发疯般的狂笑了起来。 “而且,我似乎、” 只见他说着,突然纵身一跃,拔地而起,身形腾空掠起四五十米,而后如炮弹般重重坠下,脚下大地立时开裂,像是蛛网一般。 “造化啊,天大的造化,哈哈哈,想不到我不但没死,反而更强大了,这无与伦比的体魄,哈哈,试问还有谁是我的对手?” 望着脱胎换骨的自己,感受体内汹涌澎湃的功力,巨汉已是情难自禁的爆发出一阵老枭般的笑声。 但就在这个时候。 远处的另一团废墟中,忽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熊火如潮水肆虐开来,一条浑身是火的身影爬了出来。 等到火焰散去。 就见那是一个浑身皮肉通红的大汉,整个人散发着恐怖的高温,一举一动,似是都能带出火焰。 两人相识一愣。 “黑龙司令?” “金太保?” 这竟然是他们,他们居然在这场毁天灭地的核爆中没死,非但没死且功力暴涨,似乎还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变化。 认出了彼此,二人接着做了个惊人的举动,他们不约而同的奔着“黑龙岛”的方向就掠了过去,俱是眼露杀机,散发着况?苏青又死了没有? 这么恐怖的威能,苏青就算没死,只怕也重伤欲死,濒临死亡吧? 二人心里都不由得有了猜测,当然,他们希望苏青没死,以他们二人枭雄般的性子,有仇,自然就要亲手报,何况,他们也害怕苏青没死,面对那非人般的手段,他们怎么可能忍受这世上有人能压他们一头,特别还曾驱使过他们。 眼下当然就是要除去他,若是死了倒也罢了,若是没死,当然就要趁他病要他命,永绝后患。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二者一人纵步狂奔,一步竟能掠出去二三十米,所过之处地动山摇,如蛮荒巨兽一般,脚下尽是恐怖的裂纹,另一人浑身冒火,如一条火龙掠世,似离弦之箭,紧追不落。 一路无话,不过十数分钟,二人便已赶到了那“黑龙岛”所在的方向。 可等他们到岸边才发觉。 整个岛屿已彻底的消失了,岸边就只剩下半截石桥浸在海水中,周遭一切,全都成了废墟残骸,再无一完好之物。 而海面上,是一个极为惊人的巨大漩涡,轰隆隆生响。 “他死了?” 金太保环顾四周,却是找不到一个活人,更找不到苏青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且,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自己的功力似乎更强了,浑身血液都似在沸腾,胸口的伤势,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竟然结出了血痂,恢复力惊人。 “啊,可恶,他竟然死了?” 见找不到苏青,金太保暴跳如雷,像是亲手不能杀他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这个疯子!” 黑龙司令则是望着核爆后的一切,喃喃自语道,心中似也为之震撼。 可猝然。 “不对,剑气,快看那里!” 金太保独目猛的一缩,一指那漩涡中,就见其中竟然有一柄剑臣服其中,这柄剑好不古怪,剑身狭长,色成暗青,剑锷处竟然还有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不停流转着黑白色的光华,而剑身上,却嵌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刀剑残片。 “他没死,他果然没死!” 黑龙司令亦是瞳孔一缩。 “他在海里!” 金太保听后不惊反喜,独目瞪圆,望着幽沉海面,爆出一声震天嘶吼,在海上轰传开来。 “啊,出来!” “轰!” 话起音落,海面立见接连炸开十数道冲天水柱,声势好不惊人。 便在二人的注视下。 那渐渐平复的漩涡中,突见有一人自水中浮出,而后凝立于水上。 看见这人的模样,金太保不禁狂喜,更是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我看你现在如何对付我们!” 就瞧这自海水中浮出的身影,双臂垂落,无力的耷拉着,其上已没了血肉,只剩下骨头,浑身衣裳更是被焚烧掉大半,露出来的皮肉,血肉模糊,简直无一处完好,更可怖的是这人的脸,一半完好,一半已白骨森森,只剩下筋络血肉,宛似被大火烧过,一颗独目,幽幽凝望,这人背后还披散着一头白发,像是一尊盖世邪魔。 这人是苏青,这人当然是苏青。 “唉,我是人,是人自然就是血肉之躯,难免损伤!” 苏青仿似在回应金太保的话,语气平静,声音沙哑,像是五脏受了不小的损伤。 他看了看岸边的二人,又深深的凝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嘴里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他说道:“宿命?就凭这两个手下败将?” “死来!” 金太保像是被戳中了痛楚,非人的体魄又仿似膨胀了一圈,脚下狂掠,踏着那半截石桥朝苏青扑杀了过去。 苏青神情平静如旧。 “也罢,既是因果,就先宰了你们这两个异数!” 但见岸边的黑龙司令忽然变了脸色,嘶声道:“小心!” 只因为苏青那浑身惨烈的伤势,此刻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双臂的骨头上,无数筋络血管竟然如蚯蚓般飞快攀附而上,继而是皮肉,短短不过四五息,苏青原本没了血肉的双臂,此刻已完好无损。 望着扑杀来的金太保,他慢条斯理的伸手自右眼眶里掏出了那颗瞎目,而他右半张脸上的皮肉亦是飞快愈合,只是一闭一睁,再看去,右眼已完好如初。 果真如妖邪降世。 382 变变变 金太保突然不笑了。 他扑杀之势也为之一缓,望着眼前从血肉模糊,皮肉开绽到短短不过一分钟就已完好无损的苏青,一股凉气瞬间从金太保的心底腾起。 眼前这还是人么? 天空飘荡着灰色的尘埃,苏青看着金太保震撼动容的模样反倒笑了,他抿嘴一笑,笑的轻描淡写,也轻声道:“你,继续笑啊,怎得不笑了?” “你这练的是什么武功?”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金太保吃了一惊,惊的他毛骨悚然。 “呵!” 苏青又笑了笑,他伸手将伸手破烂的西装扯下,玉像般的身子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哼,老子今时已不同往日,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金太保冷哼一声,眼中杀机再现,惊愕已收。 苏青又望向了那黑龙司令,二人如今的相貌皆已非是常人,看来这场核爆带给了他们不小的变化,不但没死,反而机缘巧合还得了好处。 他赤着双脚一步步踏浪朝岸边行去。 “给你们个机会,一起来吧,让我看看你们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受死!” “轰!” 爆喝声落,再闻一声巨响,但见金太保跺脚一震,脚下瞬间炸起一朵巨大水花,而他整个人借着反震之力高高纵跃而起,如饿虎扑食,似离弦之箭,横扑近六七十米,举拳朝苏青砸来,可怕的拳势如飓风般呼啸荡开,尖锐刺耳,拳未至,然气势已到面前,却是将苏青一头白发悉数激的冲空荡起,像是一团燃烧的白焰。 苏青这一次既没摊手,也没摄剑,他只是舒展了一下食指,浑身筋肉在这一刻宛似一连串的雷鸣噼啪炸响。 “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就陪你们耍耍!” “哗!” 拳已至。 可拳落一瞬,苏青却是稍稍歪了歪脑袋,就见金太保这刚猛霸道的一拳,赫然贴着苏青的脸颊,落空了,自他肩头击出,拳劲之下,苏青身后海面,轰然坍陷,继而炸开一道冲天水柱。 “太慢了!” 苏青淡淡开口,对着近在咫尺的金太保说道,同时,金太保的胸口也已多了一只手,一只纤秀的右手,并指化掌,按了下去;而苏青的右臂,亦在此时陡然变粗,浑似膨胀了一圈,像是一圈涟漪,鼓起的肌肉从肩头直直涌向右手。 “轰!” 金太保失色的瞬间,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身子一轻,已是手脚一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所过之处,身下海面划开两道巨大涟漪,沿途炸开十数道水柱。 刚离了岸的金太保,如今又飞回了岸上,一头撞在了一辆落满尘灰的坦克上,整个凹陷了下去,大口咳血。 他满是悚然的望着那正一步步从海上走来的身影,如此瘦削的身体中,不想竟然蕴藏着如此恐怖的力量。 “你不是用剑么?” 黑龙司令亦跟着失声。 苏青舒展着筋骨,嘴里不经意的说:“兵器本就为手足之延伸,世间凡兵器高手,手脚上的功夫,自然更加了得,你却不知?何况,本座踏入江湖之初,本就先成名于手上功夫,今天,就让你们死个瞑目!” “啊!” 金太保如今体魄惊人,他本就刀枪不入,现在身体异变更加骇人,爆吼一声,反身竟然将身旁坦克用双手托举了起来,蛮横霸道,而后将之朝苏青抛了过来。 而苏青呢?他右手立掌如刀,已翻腕斜撩一划,正飞到面前的坦克,霎时从腰身处多出一道裂缝,接着从中而断,坠入海中。 “嘿嘿,你忘了我!” 不想冷笑忽起,那坦克后面,一条浑身是火的身影双掌齐推,掌中劲力竟然化作烈焰熊火,落在苏青的身上。 “雕虫小技!” 苏青视若无睹,挡也不挡,而是一步步在二人勃然色变中走上了岸,而那烈焰熊火在他身前,悉数消散无形。 “杀!” 形势既已到了如今这般地步,金太保与黑龙司令也绝然相信苏青不会再放过他们,此时此刻,唯有你死我活,拼命一战,他们现在才发现,这个人,这个神秘无比,已不像人的人,隐藏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核弹之下完好无损不说,且还有这血肉再生,强横如神魔一般的体魄。 简直让人绝望。 但他们却绝不认命,只有杀。 苏青当然不会放过他们,如果没有他的话,这二人的结局也不会这样,更不会有如今这般机遇,变化,冥冥中,他像是感受到了一股玄之又玄的力量在反噬他,或者说,想要抹灭他,如此,方才造就了这更加强横的二人,想要借他们之手,行此举,这不是意外,也不是巧合。 命运么? 苏青不信命。 二人已是攻来,一人多了驭火之能,一人力大无穷,刀枪不入,放眼天下,这两人只怕已无人能敌,唯有他,他也是无敌。 “砰!砰!” 两人俱是双拳砸下,然却被苏青齐齐接入手中。 五指一扣,苏青双手一抖,面前两具庞大的身影瞬间如牵线风筝般横身飞了起来,在他手中像是没断奶的娃娃,被抡圆了,甩了出去。 如两颗炮弹般,轰然砸入核爆后的废墟中。 尘嚣扬起。 “啊,我不信和你的差距这么大!” 一声嘶吼,金太保浑身是血的冲出,满脸狰狞,只见他身上的伤口,居然在飞快的结痂。 “哈哈,看见了吗,不光只有你有那种能力,在这个地方,我会越来越强!” “啊!” 金太保口中狂吼,一时间好似天塌地陷,地动山摇,岸边海水纷纷震动,接着轰然炸起。 但他口中的声音突然一散,就见眼前一花,一道身影腾挪闪掠至身前,五指一张,已扣住他的面颊,将之整个提了起来。 “那你可能等不到最强的时候了!” 苏青面无表情,一手死死扣着金太保的头颅,另一手却是五指一扬,原本欲要援手的黑龙司令,突然身体一僵,接着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 但让苏青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黑龙司令浑身火浪一卷,竟然出人意料的挣开了他的控制,双手掌心火焰汇聚,狠狠拍在了苏青的胸口。 “噗嗤!” 血水飞洒。 这却是金太保的血,他被苏青丢了出去,口中咳血。 而苏青则是连退数步,嘴角溢出点点殷红。 也就在这此时,废墟之中,忽见人影闪动,两条身影已是逼来…… 苏青望着来人,神情平静的擦拭着嘴角血迹,继而笑了笑。 “妙得很,竟然都到了。” 383 离去 却说这来人非是别人,竟然就是那华英雄与无敌。 苏青瞧见二人,心中虽有疑,却并无惊讶。 “想不到为了对付我这个外来者,你们这些死对头竟然都联手了,这就是窥视天机后带来的反噬么?还是我的宿命?哈哈!” 华英雄望着眼前的废墟,看着面前如邪魔一般的人,神情凝重。 “你可知因你一己之私,有多少人丧生在这场核爆中,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苏青听完,轻轻一叹,他摇头说道:“你说的可不算!” “嘿嘿,你不也受伤了,到底还是个人,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那金太保翻身而起,口中长啸,一身气机愈发狂霸,体魄也愈发的非人,筋骨暴涨,像是一头蛮荒巨兽。 眼见来人竟是华英雄,金太保心中虽有不愿,但面对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大敌,他却是不得不如此,毕竟到底还是一位强援。 “他肉身之强简直已至神魔一流,华英雄,你可要小心行事,千万别丢了性命,到时候老子找你还要一洗当年耻辱,杀了你!” “老子管他是神是魔,我只想和他分个高低!” 无敌冷冷说道。 苏青却是瞥了眼那海中渐淡渐散的漩涡,也无多言。 “来!” 事已到这般地步,已是言之无用,何况,做了就是做了,他如今却是要借那核爆的力量再行破碎之举,既然此间非是故地,那他当然没有久留的心思,所做所为,也多是为了今日。 唯一有的收获,怕也就这命运二字。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杀了你们这些所谓的天命之人,这天能奈我何!” “杀!” 一声沉喝。 金太保奋起拳头已然杀来。 其余三人皆是不约而同,出手出招。 苏青却是不退反进,众人拳掌刀剑齐出,然,如此惊人的攻势之下,却见苏青就似一条泥鳅般仍能找到彼此间的空隙破绽,仿佛能洞悉先机。 以一敌四,竟然不落下风。 交手一瞬,四人尚未触摸到苏青的衣角,然下一刻他们却全都倒飞了出去,跌了出去。 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中招。 “小心!” 黑龙司令沉声呼道。 可变脸色的却是金太保,他眼前一花,身旁已见一人傲立,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正要翻身迎敌,奈何一只手却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自他的双手间探来,破入空门,五指内扣如爪,生生抓入了他的胸膛。 一蓬热血霎时飞洒溅出。 “哇!” 金太保目眦尽裂,却是疼的不住抽动着,他看着面前那双平静的眼眸,心中哪还有之前的嚣狂霸道,有的只是对死亡的恐惧,因为他要死了。 下一刻,他果然死了。 胸口一痛,金太保就觉那只手已破开了他的胸骨,贯入了他的心口,心知自己将死,金太保眼中瞬间流露出一抹歇斯底里,浑似驱散了恐惧,口中咳血,竟然不退反进,嘶吼着,朝苏青扑去。 像是对他的举动有些意外,苏青不自觉的一掀眉,右手“噗嗤”一声已插入了对方的心口,但那金太保竟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双臂一揽,一手死死的扣他右臂,一手却是想要将他拥入怀中,钳制他的动作。 “杀,杀,杀了他!” 同时嘶声怪嚎着。 其他人见状,心知机不可失,立见一刀一剑齐至,一柄赤红如血的长剑,陡然自苏青身侧袭来,连攻他身上数处要穴,而那刀,却是一柄东洋武士刀,刀身竟然自金太保身后而来,破开了他的腰腹,刺向苏青。 “噗嗤!” 利器破入血肉。 苏青终于还是退了数步,伤他的,是无敌的刀,他避过了赤剑,奈何这金太保肉身强横,竟然令他一时未能挣脱,动行受制,被无敌所伤。 “哈哈哈,我死了,也要拉你陪葬!” 金太保还未死,他就像是一个挂在苏青右臂上的风筝,口中血水狂涌,却还是死死的抓着苏青的右臂,五指近乎抓入了苏青的皮肉之中。 “嘿!” 还有一人,黑龙司令,他在天上,他纵空而起,而后以上打下,却是趁着金太保的钳制连出杀招狠招。 苏青如水的眼泊中,仍是平静无波,就听他斥道:“死!” 他口中“死”字一出,但见一缕白茫茫的光华瞬间自喉中飞出,如掣电迅雷,仿似箭矢般打在了黑龙司令的额头。 “啊!” 惨叫一声。 黑龙司令已摔在了地上。 而金太保的笑声也停了。 他的神情还凝固在前一刻,但他整个人却是已没了气息,死的干脆利落,胸口处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已贯穿了后背,里面的心,赫然没了。 心在何处? 所有人头皮一麻,看着静立原地的苏青,他的手上,正有一颗心,而后在指中化作血泥。 但哪怕是死,金太保也死死的挂在苏青的身上。 华英雄与无敌见状再攻,苏青一震右臂,就见金太保那庞大惊人的身躯,蓦然如被一股大力从中撕开,“哗啦”一声从中一分为二,摔在了地上,肠肚洒了一地。 金太保体魄强横至此,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几快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令人意外。 “叮叮!” 刀剑已至。 然刀法、剑法,刀招剑招,如今在苏青面前全然无功,非是不敌,而是连苏青的衣角都摸不到。 “好,果然厉害,这就是你杀了刀中不二的手功?” 无敌忽然收刀,一步撤开。 “自从看到刀中不二的死状,我便一直在脑海中幻想与你交手,如今一试,果然不虚此行,但还不够,我一生嗜战,从不屑与旁人联手,华英雄,你且退开,我要独战他!” 他忽然一转刀锋,指向华英雄,似乎下一刻若是对方不退,就会挥刀。 华英雄见状脸色一变,苏青之强,只怕已穷极人间顶峰,眼下若不联手,焉能为敌,但是,见无敌眼露绝然,他却是一咬牙,不得不退。 无敌双手一举,手中托着爱刀,此刀名曰“霸日”,乃是昔年丰臣秀吉的佩刀,杀人无数,是为妖刀。 “啊!” 一声爆吼,他竟是亲手折毁了爱刀,浑身气机轰然爆发,冲天而起,刀气纵横八方,一股股磅礴刀意,涌泻而出,激的天愁地惨,人间无光。 天空飘散的灰色尘埃,无不逆流倒流。 “你修无情道,我走绝情道,今日,一分高低,败亦无怨!” “你,接刀吧!” 无敌瞎目之中竟然也能爆出绚烂光华,却是刀芒,不光他的眼目,就是七窍之中,无不如此,他整个人都像是化作一把惊世神刀,刀气横贯天地,话落一瞬,已以手作刀,朝着苏青遥遥一劈,刹那间,一道璀璨刀气如长河冲击,分陆开海,直壁苏青。 “噌!” 不料,苏青剑指一并,一牵一引,有一道青乌急影自海中掠出,却是悬空一震,定在了他身前,那是一柄剑,剑身大放光芒,明灭一闪,竟是将无敌这惊天动地的一刀挡下,接下。 “哈!” 无敌足下再踏,反手一震,又是一刀,立见风云变色,刀气横贯而来。 苏青眼神乍变,亦见光华夺目而出。 “好,凭你这一刀,那就让你,败!” 他回身一转,却未握剑,双手一扬,身后汪洋之上,乍见涛浪翻起,如倾海倒浪。 遂见。 “轰轰轰……” 十余道水柱自苏青身后轰然炸起,然海水却是如游龙激走,并非坠落,像是被一股无形气机牵引,汇聚到了苏青的身前,如一层幕布撑开,挡在了无敌那霸绝无敌的刀气之前。 刀气落下。 “哗!” 漫天水花激洒,全然无功。 无敌正待再出刀招。 却见一颗水滴,于那漫天水雾中被人屈指弹出,出手的是苏青,这是他的反击。 再看去。 无敌额上已多了一记红印,大小如豆,很小的一个红印。 他已败。 华英雄神情震撼,不想双方竟然这么快分出了胜负。 苏青也看向了华英雄,但他眉头却猛的一皱,蓦然转身望向某一处,只见灰蒙蒙的天上,一颗巨大的金属弹头正散发着让人心悸的颜色冲天坠下。 又一颗核弹。 但是,这和他得到的那两颗原子弹不同。 一股莫大的危机瞬间涌上心头,苏青眼眸闪烁。 “这是,氢弹?呵呵,难不成是急眼了?” 他嘴里说着话,双眼陡凝,抬手一招。 “铮!” 身旁长剑猝然发出一声清脆剑吟,苏青反手一握,却是想也不想,纵身而起,手中长剑霎时爆出万道光华,如一日升空。 底下的华英雄连逃都忘了,满脸震撼的望着那提剑而起,势如飞仙的人。 “啊!” 却听天穹响起一声长啸,有一人剑指长天而起,长剑一震,剑气霎时冲霄而上,远去百米。 而后,天地间亮起了一团极为诡异的光华,像是光与暗交织,华英雄慢慢瞪大双眼,他却是看见,那天空中竟然破开了一个窟窿…… 半晌过后。 天地又复平静,只是,天上已空空如也。 384 怪事 大周共主天下八百年,孔子铸春秋,战国分七雄,天下分分合合…… …… 夕阳如火,红霞高挂,像是为天际染上了一抹血色。 “呱呱……” 木叶凋零的枝头上,寒鸦悲鸣,已是深秋。 秋意、秋风、秋寒,碾过这人间大地,带起一抹萧索,以及杀机。 万物凋零。 时至今日,八荒虽是一统,然七国昔年带来的战祸,却仍未平复,明里看似平静,奈何百家尚存,暗中图谋,更有诸国余孽蠢蠢欲动,风雨欲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驾!” 咸阳城外。 却见有一骑快马驰骋入城,马蹄飞踏,惊的尘烟四起,飞鸟慌逃。 这一骑入城奇快,出来的也快,但此时已不止他一人,身后更见数道气机不一的身影纵马与之同行。 一行人,转眼又出了城,绝尘而去。 纵马之声不绝于耳,看来这群人很急,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为首领路之人脸色至今犹白,苍白发白,像是没了血色。 他们出城径直往东去,一路无话,直至夕阳余晖殆尽,暮色初临,方才停下,停在了一座矮山前。 山上草木已枯,只剩一地枯黄。 可看见这座山的几人无不大惊失色,很显动容。 却见那矮山山顶纵横之势很是古怪,平齐斜上,与寻常山顶的凸出之势大为不同,远远瞧去,只似被人生生削去一截,去势往下,竟然果真现出一道断面平滑的切口。 但诡异的是,此山数日前尚高十数丈,可现在,却是凭空矮去一截,当真匪夷所思,好不惊人。 几人目光再沿那断面去势往下一瞧,山脚,一截嶙峋山石正安静躺在地上,正是那断去的山顶,更有不少乱石堆积。 “一天前,曾有人目睹此地火雨降世,而后山塌地陷,动静惊人,说是有奇物坠世,可惜,进去的人全都有进无出,生死不知!” 领头之人语速飞快的说道。 “有意思,看这断面,恐怕非是寻常之物,挖出来!” 这些人容貌各异,身形各异,连岁数也都不尽相同,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身上全都有一只蜘蛛纹身,阴暗晦涩,让人很不舒服。 “咻!” 一声急哨。 立见矮山之上闪出数道身影,这些人步伐矫健,身法灵活,显然都非寻常人,听得令下,已是奔着嶙峋山石中走去。 可诡异的是,这些人前脚进去,后脚就听几声撕心惨叫。 “啊!” 凄厉刺耳,令人心悸。 马上几人闻声已见动作,身形飘忽一闪,如苍鹰俯空一掠,已是扑至山石之外,只以为进去的人是遇到敌手,神情一寒,便快步奔了进去。 不想。 “啊!” 惊呼开口。 几人行进不过十余步,就见之前进去的几人正跪倒在地,只是短短不过几息的功夫,如今再见,这些人浑似没了精气血肉,整个人瘦了一圈,肌肉干瘪,面无血色,竟是成了一副皮包骨的模样。 不止他们,四下扫视一看,却见这里竟然倒着七八具尸体,死状俱是一般,浑身精血俱失,可怖异常。 “铮铮铮……” 恰在此时,乱石之中,忽闻异响,如金铁颤鸣,清脆高昂,震人心肺。 “剑?” 确实是剑,这颤鸣是剑声,而且,他们已看见这些尸体之中,有一柄剑斜插在地,露着半截青光莹莹的剑身。 这剑其形古怪,通体狭长,笔直如一,远远看去就似一截斜立的柳枝,看似古拙无奇,然那剑柄与剑身贯连处,却是嵌着一颗圆球,这圆球外表剔透晶莹,内里却成风云涌动之相,一黑一白两气如双龙相竞,好不神异。 几人面面相觑,看了看那山壁的断面,又看了看地上的剑,全都屏住了气息。 “这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终于有人打破僵局,哑声问道。 “不管了,此地不宜久留,先将这柄剑带回去再说!” 有人说罢,已伸手摘剑。 长剑入手,此人顿觉一股清寒袭身,不禁打了个激灵,但他神情却马上惊恐起来,盖因他握剑的右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来,血气流散,顺着剑柄上的纹理,如万川归海般,汇聚到了那颗龙眼大小的圆球之中。 “噗嗤!” 想到了先前那些人的死状,这人眼神一狠,当机立断,已挥剑一撩,右臂立时齐根而断。 这人痛的满脸冷汗,而后连忙退开,一脸的恐惧。 “这剑竟能吸摄人的气血?这是谁的剑?” “咳咳,这是,我的剑!” 一个沙哑的嗓音从乱石深处响起。 “谁?” “什么人?出来?” 听得声音,这一行人纷纷脸色急变,凝重望去。 只见暮色的阴影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脚步虚浮,而且还不时的发出阵阵呛咳,咳得撕心裂肺。 但是等他们看到走出来的人,却都像是见了鬼一样,双眼渐渐瞪大,瞳孔骤然一缩,胆小的竟哆哆嗦嗦发起抖来,没了人色。 就着天边最后一丝夕阳余晖,却见一个惨不忍睹的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人? 或许是人,亦或许不是。 盖因这人,这是个比鬼还要可怖的人。 他的双脚已没了皮肉,白森森的骨头上血肉模糊,踏在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斑斑的血印,他一步步蹒跚走出,身上披着件极不合体的袍子,左袖中,坠着一只白森森的骨爪,右袖却是空空荡荡,一张脸几快成了骷髅,唯剩一头白发在暮风中扬起,这好像是个男人。 说话间,他们甚至能看见这人眼眶里的眼珠子正在骨碌转动。 这还是人么? 如此惨烈的伤势,竟然还能活着,而且看样子还能活下去。 “你是人是鬼?” 有人牙关打颤,惊恐的问道。 “我、我都忘了我是人还是鬼……” 这个不人不鬼的身影沉默了片刻,才沙哑的低声道。 “不过,我觉得,你们很快就会便成鬼!” 他又道。 因为眼前这些人已将他围了起来,拔剑在手。 “有意思,你身受如此可怕的伤势竟然还能活着?” 男人想笑,可如今再笑,虽然同样惊心动魄,然却是让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唉!”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也不动作,像是在等他们出手。 这些人果然出手了,更是出剑。 然后,他们就死了。 但见男人既不是动手,也不是动脚,暮风一过,他面前的这些人已全部定住了,仍是保持着出剑刺剑的动作,成了一具具冰雕。 男人脚步蹒跚的越过他们,睨了眼渐渐沉下的余晖,又望了眼夜空中已是浮出的一颗颗星辰,低声道: “群星璀璨,大争之世啊!” 说罢。 他伸着骨爪,拔起地上的剑,慢慢走向东方。 385 方外之人 秦王宫内。 百官在列。 殿中,有一人孤坐,俯瞰群臣,冷眼睥睨。 这个人,当然便是荡平八荒,横扫六合的人,昔年的赵国质子,而今的天下之王,不世雄主,秦王政。 岁月流转,望着殿下百官,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嬴政心中如何想,只怕也就他自己知道,但是,这同样也在告诉他,他已不再年轻。 不再年轻…… 视线飞也似的瞟过,他扫了眼殿下一个模样温和,面如冠玉的青年,心中不由一叹,若是可以,他真的恨不得透过自己这一瞥,将他所有的手段、心术、威严,以及智慧和力量,全都注入到这个孩子的体内,使之在他之后能够登峰造极,成为这大秦之主,天下之王,担的起这万里河山。 可惜。 他是个好孩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嬴政只是一瞥,轻轻的,淡淡的看了眼这个青年,高高在上,亦如睥睨群臣一般,俯视天下苍生一般,威严而霸道,他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而他心中更多的不是叹息,是孤独。 称孤道寡,天下只他一人,如何不孤独? 就像是体弱力衰的狮子,曾几何时,他雄心万丈,气吞万里,不可一世;而今,百家诸子兴风作浪,推波助澜,更有各国余孽暗中蠢蠢欲动,内忧未平,又生外患,匈奴虎视眈眈,强以他,也难免吃力。 一刹那。 仿佛有一张张面孔从他眼前浮现,飘过。 韩非、吕不韦、嫪毐、燕丹、荆轲…… 这些人,有的是他对手,有的是他知己,有的与他惺惺相惜,还有的,早已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人杰啊,是英雄,是枭雄,是豪杰,但是,他们都死了。 赢的,终究还是自己。 嬴政端坐如山,沉声道: “还有事么?” “回禀大王,近日,咸阳城里来了一位异士,说是精通长生不老之术,自海外而来,更有奇珍异宝献上,此人已在殿外等候,不知大王是否要见他?” 一旁的赵高恭声道。 “哦?长生不老?” 嬴政面上喜怒不形于色,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既是异士,那就见上一见吧!” 赵高闻言正欲宣人进来,但却听嬴政又冷漠道:“不过,他既说自己精通长生不老之术,你且让人看着他,一月之内,不准他饮食,他若能活着,寡人再见他不迟!” 说罢,已起身离座而去。 只剩下百官战战兢兢的说着“恭送大王”,而后陆续退出殿外。 赵高脸上既无异色,亦无意外,他出了大殿,指了指石阶尽头的一人,对一旁的侍卫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看好了,一月之内,不准他饮食,更不准他离开,如果他要走,就杀了吧!” 说完,扬长而去。 却说殿外侯着的人是谁? 就见这人身穿一袭宽大黑袍,头戴兜帽,不见面目,但等兜帽一掀,已见一张难以形容,如天人化生般的眉目露了出来。 正是苏青。 “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不许妄动!” 看着围着他的侍卫,苏青倒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有意思啊。 这嬴政不愧是千古一帝,处事方法如此老辣,而且还狠。 寻常人听到长生不老只怕早已惊愕震撼,想着长生的美梦,可这嬴政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一个月的时间,哪怕寻常高手不吃不喝恐怕都得去掉半条命,普通人又焉有命在,不简单啊。 苏青干脆席地坐了下来。 既见他安分老实,那些侍卫也都守在一旁,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 “盖先生!” 就在他盘膝静坐没多久,就听一旁的侍卫发出了动静。 他睁眼望去。 就见一道身影气态如风似水,无形无迹,让人不可捉摸,然此人浑身气机内敛,神华暗藏,很是不凡啊。 那人身形瘦削挺拔,正往外去,而后自苏青身旁行过,径直远去。 “看什么看,你小子骗谁不好,竟然敢骗大王,等死吧你!” 见苏青好奇的看着远去的人,侍卫没好气的说道。 “敢问,那位盖先生是谁啊?” 苏青不惊不喜,只是轻问了一句。 “哼,连盖先生都不认识,告诉你那可是帝国最强剑士,鬼谷一脉的盖聂先生!” 侍卫接道。 “盖聂么!” 苏青嘴里呢喃了一句,视线一偏,瞥了眼天边的浮云,随后又缓缓合上了眼。 天边日头西斜,一日渐过…… 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谁都知道这秦王宫内发生了一件怪事,说是有个人能不吃不喝,而且也不动,竟然就那么风吹日晒的坐在地上,熬了十来天,不但没死,更是谈笑依旧。 起初所有人都是不信,只以为这人用了什么常人难以发现的手段,但是等那看守的侍卫换成了“影密卫”的高手后,一切竟然如旧。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人当真就像是成了石塑一样,坐在地上,风吹雨打,就是不动,让人很是惊奇。 接着是二十天、二十一天、二十二天……一直到三十天。 说是三十天不饮不食,这人当真不曾饮食,滴米未沾,滴水未进,然气态悠闲如旧,哪像是饿了三十来天的人。 这一天。 终于。 “大王宣你一见,随我走吧!” 说话的,还是赵高,他身穿官服,面色阴鸷苍白,说话的声音也细声细语的,隐隐透着一股阴寒,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暗中伺机的毒蛇。 两人一前一后,赵高在前,苏青在后。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苏青!” “听闻你是海外方士,不知何故离开中土啊?” “为躲战祸!” “呵呵!” 二人一问一答,问的随意,答的更随意,只听赵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不得不说你很走运,连阴阳家的东皇阁下都亲自出关,要来一见你这长生不老的手段!” 苏青脸上也笑了笑。 “那看来我确实很走运!” 赵高却不再接话,只因已到殿前。 “宣海外方士入殿!” 听着侍卫的高呼,苏青迈步跨入殿中。 就见两侧百官林立,而在殿中最上座,一人帝袍冕冠,面上冷漠,不怒自威,一双眸子同时高高在上的朝他瞥了过来,接着是数十上百道目光朝他齐刷刷的投望了过来。 “你就是那海外方士?” 沉甸甸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从上座落了下来。 苏青拱了拱手,轻声道: “方外之人,见过大王!” 386 大秦国师 “大胆,见到大王,还不跪下!” 见苏青只是举止随意的行了一礼,殿上侍卫已露杀气,百官更是斥喝连连。 “算了,就让他站着吧!” 嬴政摆了摆手,他看着苏青,神情奇怪,先是冷漠阴沉,不怒自威,但随即似笑非笑,漫不经意的问道:“听闻你有奇珍异宝献上,是何物啊?” 苏青不慌不忙,也跟着一笑。 “正是在下,鄙人苏青。” 嬴政面上不见喜怒,淡淡“哦”了一声:“呵呵,有意思,你且说说你奇在何处?又珍在何处?莫非,就凭你这一张脸?不过,如此容貌怕也是古今罕见,倒也有趣,不想世间竟有这般雌雄莫辨之貌!” 苏青细眉一扬。 “大王有所不知,在下所会奇技,并非长生不老一种!” 嬴政眸光闪烁,他盯着苏青,像是来了兴致,慢声道:“还有何技?说来听听!” 苏青抿嘴淡淡一笑,他也不答,只自袖中滑出一只森白骨爪,探出一指,在众人的惊呼和注视下,反手指了指殿外,悠悠道:“大王,可知今日有雨啊?诸位大人,可知今日有雨?” 他这一问,殿中百官无不面面相觑,却是不解其意。 “信口胡言,如今朝阳已现,万里无云,何来雨势!” “不错!” “依我看,此人就是那坑蒙拐骗的术士一流!” “竟敢欺骗戏耍大王,死罪!” …… 一时间百官言辞激愤,一连串的斥责和喝骂冲了过来。 但嬴政一扬手,这些声音却转眼又停了,散去,消去,重归寂静。 嬴政淡淡问道:“那依你看来,今天是有雨还是没雨啊!” 苏青轻声道:“这得看大王,大王说它有雨,那今日必然有雨,大王若说它无雨,那自然晴空万里!” 嬴政沉默不语,片刻,他沉声道:“好,寡人看来,今日有雨!” 苏青施施然一拢袖子,不卑不亢的笑道:“大王且听!” 群臣看的发懵,见苏青拢袖而立,眼神也都似看疯子一样,这厮莫不是害了病了,脑子都坏了,这大晴天的哪来的雨,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流。 但这念头前脚一起,就在苏青话落的同时,殿外只听。 “轰!” 一声雷震。 好似晴天霹雳,轰隆炸响。 这雷声来的突兀,百官耳畔冷不丁听到这声炸雷,腿一软,不少人都瘫了下去,接着风起云涌,已聚雨势。 苏青又是悠然一笑。 “风雷已聚,雨落不远矣!” 话起话落。 殿外水花溅落,而后雨氛弥天,雨丝已落。 百官目瞪口呆。 嬴政先是深深地看了眼殿外的雨,目光转而又落到了苏青的身上,接着一扫满殿失态的百官,淡淡道:“赵高,把殿中失态无礼,举止怠慢的官员都记下来,扣其一年俸禄!” 赵高望着殿外的雨也是眼神古怪,他躬身应道:“是!” “你想要什么?” 嬴政这时才淡淡的问。 苏青拱了拱手,不紧不慢的温言道:“还请大王恕在下狂言之罪!” 嬴政“嗯了一声。 “恕你无罪!” 苏青道:“大秦国师之位!” 这话犹如巨石落水,掀起层层大浪,殿内就听。 “大胆!” “放肆!” …… 百官之言萦绕耳畔。 嬴政却是望着苏青沉吟不语。 “何为国师?” 他问道,明知故问。 苏青却是对百官言辞视若无睹,笑道:“顾名思义,当是一国之师!” “大王万不可被此人蒙蔽,这厮来历不明,且手段诡异,定是有所图谋,依我看……” 一位大臣越众而出,说的是须发皆张,面色通红。 嬴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截然道:“依你看,那这国师之位又该谁来坐?” 大臣答道:“回禀大王,普天之下,若孔孟二圣尚在,或可居此位!” 嬴政闻言居然笑了笑,他慢声道:“那你且去把那二人唤入殿来,寡人许他们个国师也无不可!” 大臣突然像是反应了过来,一张脸顷刻褪尽血色,煞白无比,他涩声道:“回大王,孔孟皆已故去!” 嬴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色却急转直下,冷冷道:“既是如此,你谈他们作甚?莫非,你觉得我大秦国师还胜不过两具坟中枯骨?” 他说话间已望向苏青,言语之中别有深意,而且竟是已经称呼苏青为国师,让人好不意外。 苏青望着眼前这位千古一帝,二人视线于空中相汇,他微微一笑,缓声道:“大王此言差矣!” 嬴政语气幽幽,他问:“差在何处?” 苏青先是又扫了扫众人,接着回望嬴政,语出惊人道。“便是他二人尚在人间,孰高孰弱,还得比过才知!” 好家伙,这句话比先前还要狂妄,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之中,不少人露着嗤笑、讥笑,还有冷笑,眼前这江湖术士竟然敢放言与孔孟相比。 “你、” 有人正要开口。 却听上座传来一声威严冷语。 “够了!” 嬴政视线忽偏了一偏,看向殿中一侧,那里,只见一人面遮黑色面具,身着一袭黑袍,神秘诡异,像是散发着一种无形的魔力,令人望而生畏。 但他并没说话,从始至终,始终像是一具神像,嬴政也没问。 嬴政的视线自百官面上扫过,最后又回到了苏青的身上,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沉声道:“传我旨意,从今往后,苏青就是我大秦国师,位比三公,至于赏赐,稍后再拟!” 说完,已起身拂袖而去。 殿内,百官仍是哗然,面面相觑,有的阴沉不言,有的阴晴不定,但是,给苏青见礼的却没几个,自顾自的离开。 唯有一面目俊朗,气态温和的青年走上前来,见礼道:“扶苏见过国师!” 苏青笑道:“见过殿下!” 好奇的看了苏青几眼,却是没说上几句话,扶苏已径直离去。 只剩苏青落在众人之后,不急不忙的等着赏赐。 今天这几句话,恐怕和儒家结下大仇了。 “唉!” 不过,他要是不这样做,那嬴政想来也不会这么干脆的给他这个位子。 叹息刚落,却听一个有些阴恻恻的笑声在他身边响起。“国师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一步登天,何故叹息啊?” 赵高。 苏青已走到殿外,檐下雨滴溅落,化作蓬蓬水雾。 姓名:苏青 世界:秦时明月 任务:踏破宿命 进程:无 他眼神隐晦的变了几变,然后才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雨好像下的大了些!” “确实有些大!” 又是一个声音响起,全然听不出喜怒,浑似没有感情,高高在上,带着一种异样的魔力。 说这话的,当然不是赵高,而是那个浑身黑袍,面遮黑色面具的人。 这人一说话,雨竟然停了。 而后自苏青身边行过,渐去渐远。 “若我没猜错,这位,便是阴阳家的东皇阁下了吧!”苏青望着远去的背影笑问。 “不错!” 赵高望着雨后的天空,神情晦涩,隐隐有些变化。 他说完,也走了。 二人一左一右,倒是走的飞快。 苏青立在原地,双手拢在袖里,他先是神情平静的望了望天空,接着又看向已散落的水雾,眼中像是又浮现出了“宿命”二字,他忽然展颜一笑,低声喃喃道:“若是扭转这天下,不知道算不算的上踏破宿命?” “有趣!” 387 赌 短短不过三日。 这大秦多了位国师的消息,已是传遍天下,百家俱闻,特别是这人于秦王宫中的一番说辞,更是让人吃惊不小。 而这个人呢? 苏青又在做些什么? 他在喝酒。 不得不说,这嬴政的赏赐倒是大方,咸阳城内给了他一座府邸,更有诸多侍女仆从,美酒鲜珍,享用不尽。 既然给他了,那他自然要享受一下,人就该享受,何况总是站的太高也不好,而且,这任务也来的有趣,宿命,宿命未破。 这倒是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更重要的是,此间的高手,有些不简单啊,所以,他想等等,忍一下,或者说,更好的藏起来,他可不想今天遭人惦记,明天又遭人算计,后天再是步步杀机,太麻烦了。 他还是喜欢不动则已,一动,便震惊天下,而且,他也需要时间来处理伤势,恢复自己。 “咳咳!” 胸腹间时有气息微泄,带出阵阵咳嗽,就好像有人以重掌击打他的肺腑,那次爆炸,差点要了他的命,想来是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创伤。 至于那些传言,别人怎么说,与他何干,而嬴政那里,他就更不怕了,他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光是每日吃喝的等下去就好。 等什么? 当然是等嬴政发话,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总有他要办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唯一做的,就只是享受。 很奇怪,如今已是暮秋,万物本该凋零,然这一方院落里,却见景致如春,花开不败。 秋意、秋风、秋寒,仿似都不见了。 风袭飘香,一些个侍女都恭敬的服侍着那侧身卧倒在地上的人。 这可真是个好看的男人,简直是瞧上一眼都能把人的魂儿勾去,天底下的女人,只怕也寻不出如此动人神魂,摄人心魄的面容来。 苏青今日穿着一袭素白色的长袍,曲着右臂,撑着右腮,一头白发随意的披散在身畔,左手则是提着尚未饮尽的酒壶,闭目不语,似在小憩,远望之下,只是落在画中的人。 侍女们仅仅只是看着,不知不觉便已红了脸,趁着他睡着的空隙,又多看了几眼,她们可当真希望这一刻不要变,最好永远都不变。 只可惜,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睡着的人,终究还是醒了。 但侍女却已退去。 苏青望了望高挂的冷月,又看了看近处,幽幽开口。 “既是来此,何不现身!” 月下有人。 是个女子,且这女子还生着一头紫发,发髻高盘,穿着件广袖长裙,裙摆拽地,色如天蓝,外罩短袍,眼前却是横着一条浅蓝色的缎带,周身寒霜笼罩,似烟霞雾绕,出尘缥缈。 “护国法师驾临,有失远迎!” “这是何物?” 那女子飘然而下,却是行至苏青身旁,看着地上散乱的棋子,淡淡问道。 苏青瞧了瞧,原来,那是他闲暇享受的时候,为了和侍女们消遣光景雕出来的象棋,可这要他如何作答。 “似与六博相似!” 女子像是看出了门道,无外乎她如此,她已在暗中看了一天,而看到最多的,就是苏青与侍女下象棋,要么就是睡觉,再或者饮酒作乐,哪有什么世外高人的风采。 “想不到,你竟也痴迷这棋戏!” 苏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慢吞吞的说道:“楚河汉界,风云叱咤,称霸四方;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 但他说完,却是想起什么,神情微变,语气一滞。 而那女子却是陷入沉思。 只说此人是谁? 正是阴阳家的月神,这大秦的护国法师之一,算起来,应该与苏青一般,皆为大秦国师,至于另一位,便是阴阳家的星魂。那日,受封之后,他倒是与这月神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星魂常在阴阳家不出,唯这月神辅佐嬴政左右,但行踪太过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他自己,闲人一个。 这地位,真就是一步登天,来的太容易了。 “你来此有何贵干?” 苏青也不起身,只是喝着壶中剩酒,信手一拂,那象棋已被是如冬雪遇阳,尽化齑粉。 “秦王有命,让你一卜大秦国运!” 月神望着一地残灰,面无表情,不见喜怒,声音冷漠的说着。 苏青笑了笑。 这嬴政也真有意思。 他可从未说过他会占卜堪舆之术,唯一做的,便是这几天给府中侍女仆从看了看面相,卜了卜运程,想不到,这转眼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差事。 苏青索性坐直了身子,收了笑容,他抬头望向那月,望着浩浩夜空,凝视不过数息,苏青眼皮一颤。 “不妙,不妙啊!” 月神站在一旁,周身霜寒笼罩,语气空幽的问。 “你是说大秦不妙?” 哪料苏青呵呵一笑,摇了摇头。 “非也,我是说,你不妙!” 月神沉默不语。 苏青却自顾自的笑道:“你看这月,月正当空,本该光华大胜,独冠群星,奈何,你再看那星,此星居左,星辰虽小,然却大放异彩,不但盖过群星,竟是能与月争辉,自然不妙。” 月神望着苏青,缎带下的神情似有些奇,像是在笑。“你可知,我精通占星,可预知未来,你却替我占卜?” 苏青却不以为然。 “卜者皆不自卜,何况,我所言对错,你不心知肚明,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月神沉吟片刻,竟然不曾拒绝。 “赌什么?” “这样吧,你既然光明正大的来试探接近我,我总得给你一些想法,既然你精通占星,有预知之能,且看那树,此树本为院中老木,如今暮秋,却枯木逢春,然树中生机有数,无根无源,只待生机耗尽,必然叶落树亡,咱们就赌一赌,这一夜,此树叶落几何!” 苏青抬手指了指院中的一颗老树。 “大道无常,生死无常,叶落无常!” 月神似觉有趣,她却是丝毫不介意苏青戳破她的来意,以苏青的手段,各方势力只怕都有意试探招揽,她也无意隐藏。 “好!” 她只是站着。 “赌注是什么?” 苏青像是早有想法。 “这样吧,我若胜了,你阴阳家的占星律要让我看看。” “你若胜了、” 月神断然道:“我若胜了,你入我阴阳家!” 苏青掀了掀眉梢,丝毫不觉意外,但他还是另提了一个要求。 “这个赌注似乎有些不对等啊,不如这样吧,我见你面上日夜坠着一条缎带,我若赢了,你得摘下来,让我瞧瞧!” 他说的有些轻佻,有些随意,有些好奇,以及在笑。 不知为何,院中空气像是有些发冷。 只听月神沉静吐出一字。 “好!” 388 盖聂叛逃 时值月上中天。 月华无垠,普照大地。 而院中,有人。 两个人。 这二人全都在望着一棵树,此树老干虬枝,然枝上翠叶却是有数,共有七十八片。 一人席地而坐,含笑饮酒,一人却是静静立着,周身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如那皎洁的月,高高在上,不可触摸。 坐着的是男人,站着的是女人。 男人素袍披发,神态悠闲疏懒,像是坐的太过无趣,他打破了安静,颇为好奇道:“好奇怪!” 一旁的女人淡淡道:“奇怪什么?” 苏青嘿然一笑,一扬他那骨爪般的右手,将壶中倾倒出的酒液悉数接入口中,等慢慢咽下,他说:“我听说你们阴阳家的东皇阁下神秘无比,却从未有人见过他真实样貌!” 月神仍是望着那树。“所以,你很好奇?” 苏青点头。 “当然,想来天底下很多人都好奇,我自然也不例外!” “你见过么?” 他说着,目光却是看向自己的手,这手,即便没了血肉,也依旧有一种异样的美态,仿佛精雕细琢的冰魄般,在月华下竟是散发着一种难言的色彩,充斥着无穷的魔力。 “不曾!” 月神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语气。 苏青笑问:“想不想看?不如咱们联手,里应外合,到时候杀了东皇太一,我助你坐上阴阳家的首领,你、” 可惜,他还没说完,一双让人心颤的冷眸已瞥了过来,像是溢着丝丝杀意。 苏青眨了眨眼,但还是把话止住了。 “啧啧啧,其实,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啊!” 月神深深的看了眼苏青。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想试探我?” 苏青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才说:“这话可不对,要知道人往高处走,站的越高,看的才越远,就好像路边的乞丐,他饿的时候只想吃饱,可吃饱了又想吃好,吃好了又想吃山珍海味,怎么可能满足;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当天子,我说的,不过是人的本欲罢了,一个势力,老三总会想做老二,可做了老二他又会想做老大,你说呢!” 月神在旁静静听着,像是很平静。 “因为他们只是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的凡人,参不破生死,如何超越苍生?” 她像是在反问苏青,视线同样也落在了他那只骨爪上。 苏青不答反问,他伸展着自己的右手,幽幽道: “生与死,有何不同?” 只是,他一抬头,眼前天地像是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双冷眸,成了唯一。 “心之所指,为我所御!” 一声轻轻的呢喃,同时在苏青耳畔响起,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以及蛊惑之力。 四目相对,月神慢慢俯身,她就见眼前坐着的人,神情渐渐变得木讷,茫然,睁着一双空洞澈净的眸,像是定住了一样。 “长生不老,是真是假?” 月神凝视着苏青的双眼,发着空幽的声音。 但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苏青木讷的面容上忽然洋溢出一丝笑,他笑的很清,也很秀,抿着唇。 “看来,你还在苍生之列!” 而月神却是发现,那双澈净空洞的眼泊里,竟然倒映出了她自己的身影,可这身影,却是皮肉坠烂,一副白骨,如镜中倒影,令她心头一颤。 苏青淡淡道:“我眼中的世界,好看吗?” 月神娇躯一颤,她仿似被那倒影惊了一跳,整个人不自觉的退了半步,待到二人视线分开,她冷冷道:“你、” 然“你”字刚落,月神却是秀眉一蹙,她蓦然抬起双手,望着自己的两双手,眼神一变,面露惊色。 只在她的眼里,她双手十指上的血肉,突然仿似腐烂衰败了一样,就好像坟墓里埋了一两月的尸体烂肉,顷刻间,已脱落坠烂,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幻术?” 看着森森白骨,月神额上隐隐见汗,她正要动作,可面上似有异样,像是皮肉坠烂的声音,她一伸手,果然,手中已是多了一块块腐烂的皮肉,只见她强稳心神,就地席坐,稳着心境。 然而。 “本座眼中,苍生皆亡,白骨人间!” 一个清寒的声音亦如她之前那般,化作虚无缥缈的呢喃,轻轻的落到了她的耳畔,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令之娇躯一颤。 而月神则是看着自己浑身坠烂的皮肉,额头上冷汗直冒,她已是不受控制的去抚摸自己的脸颊,可触手所及,却好像只剩白骨,没了血肉。 她竟然变成了一副白骨。 “这是幻术!” 月神到底还是月神啊,她双手结着神秘古怪的手印,体力豁然爆发出一股冷冽寒意,满园春色,尽皆于顷刻间凋零。 翌日。 晨光初露,已闻鸡鸣。 便在旭日东升之际,院中久久盘坐的身影这才徐徐睁眼。 可睁眼一瞧,脸色便不禁变了。 月神只见最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这张脸离她不远,就在身前,相对而坐,而在对方的手里,还拿捏把玩着一条缎带。 如此一幕,当真让她心绪难平。 “你看了多久?” 苏青笑道:“你坐了多久,我便看了多久!” 他话锋忽又一转。 “国师果然是国师啊!” 却是没有丝毫返还缎带的意思。 月神面如寒霜。 “你这是在羞辱我么?” 她又看了看那颗老树,树上苍翠欲滴,枝繁叶茂,眼神又是一变。 “怎敢,国师如此容颜,叫人好生羡慕!” 苏青笑道。 月神冷冷道:“白骨也好看么?” 苏青听得出她话中意思,鼻中淡淡“唔”了一声,随即道:“这可不是我看到的,而是国师你昨夜告诉我的,至于阴阳家的占星律,我就便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雨落,但落在月神的耳中,无异是天翻地覆一般。 月神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啊,而后又像是恢复了之前波澜不惊的模样。 “愿赌服输!” 苏青微微一笑。 “大秦国运,我昨夜已卜出,就由我亲自去送给大王吧!” 话已至此,月神长身而起,不再久留。 但身后却听苏青又道:“国师大人,其实,你应该考虑一下我昨夜的提议,世事如棋,看他人搅动风云,哪有比自己操纵一番来的痛快,天机虽是难测,然你我联手,或许大有可图!” 事实上,不等他话说完,月神已飘然一掠,去的极快。 倒是苏青,仍旧自言自语。 等说完了,他才施施然起身,看着手里的缎带,眼中若有所思。 旋即低低一笑,同样也迈出了府邸。 三日后。 咸阳城内,一件大事震惊天下,身为大秦帝国第一剑士的盖聂,竟然叛逃秦国。 至于原因,只为救一孩子。 389 离开咸阳 “见过大王!” 秦王宫中,苏青对着上座那道身影拱了拱手。 不同与往日,今日殿中冷清,百官不在,就连赵高也不在。 只有嬴政一人端坐帝椅之上。 “你是说,我大秦国运,还剩十年?” 嬴政望着殿内站着的人,语气听不出喜怒。 “帝星飘摇,秦国如今明里虽威压四海,然背地却是暗流汹涌,大王若在,或许尚能撑得起这天,镇的住这大秦江山,若大王不在,天崩地裂,山河粉碎,不过旦夕之间!” 苏青拢着袖子静立殿中,依问而答,并无隐瞒。 乍听此言,嬴政既无怒,亦无异色,他只是沉默,良久,方才继续说道:“以你看,寡人还能活多久?” “还请大王取一物,助我成卦!” 苏青轻声道。 嬴政眸光闪烁,他抬手指了指地上,就见大殿之内,居然散落着几片落叶,许是百官来时,足底带进来的。 怎料苏青却见那落叶兀自摇头。 “怎么,此物不好?” 嬴政问。 苏青温言道:“天地万物,冥冥之中,皆有牵系,大王取这枯叶成卦,看来心中已有想法!” 他又低头看向那落叶。 “且看此叶,此叶不凡,翠绿欲滴,生机盎然,奈何,不过表象罢了,枯荣有数,亦如人之生老病死,而今秋意正浓,可谓遍地杀机,此无根之叶又能熬过几时,终究是难免枯叶成灰之局!” “再看此叶,其形如箭簇,箭尾所向乃是大王,箭尖所向,却是东北方,人活一世,不过始终,由生至死,卦象所示,说的是大王将来落叶之地,便在东北方!” “叶上脉络,犹如红尘去路,此叶脉络七分,首尾相隔,故此看来,当以“七”为极致!” 话到这里,苏青便停了下来,只因后面的已不需要他去说了。 “呵呵哈哈” 嬴政蓦的发起笑来,他双目紧紧盯着苏青,像是要在那张绝美的面容上看出朵花来。 笑声威严霸道,沉稳有力,只像是金铁交击,落地有声。 他虽笑,然脸上却绝无笑意。 相信谁听到自己的国快要亡了,自己快要死了,恐怕都笑不出来。 但嬴政就笑了。 然后他沉声道:“我不信!” 苏青脸上不见异色,像是早已猜到这个结果,非但如此,他竟然还笑道:“我也不信!” “哦?你为何不信?” 嬴政冷冷的看着苏青,像是他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要将之五马分尸一般。 “大王请看!” 苏青抬起了他那只右手,不见血肉,只有骨头的右手。 就在嬴政的注视下,他眼中的那只骨爪,竟是飞快的长出了筋络血管,以及皮肉,变成一只有血有肉的手。 苏青这时才望向嬴政,看着这位千古一帝,他轻声道:“只因我乃大秦国师!” 嬴政眼中的冷意慢慢散了,变得晦涩而古怪。 “连盖聂也背叛了寡人!” 他忽然掉转了话锋。 “那看来,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苏青也顺着嬴政的话说。 嬴政沉声道:“如今天下,皆知你名,却少有人知你手段,你且去转转吧!” 苏青含笑点头。 “也好!” 说罢,他已退出了大殿。 只剩下嬴政独坐帝椅,望着苏青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若有所思。 黄昏。 寒鸦低鸣,天地寂寥。 秋风掠过,忽见一叶飘飞如蝶,而后坠在地上。 落叶旁有一人。 “叶指西方,啧啧啧,看来此行不妙啊,难不成有归西的意思?” 这人望着落叶笑了笑。 “叶虽指西方,然叶分阴阳,背阴面阳,阴为隐,阳为显,如今此叶为阴,尚存变数!” 又一个声音响起,透着股清寒与平静。 淡蓝色的裙摆扬起,叶旁又多一人,这是个女子,她看向身旁的人,面前的人,仍是一身素衣,白发披散在肩,有些悠然,亦有些邪气。 苏青笑了笑。 “既然这样,那看来我只能向东去了!” 他扭头望向月神。 “怎么?你来送我?莫非是舍不得我?” 女子,当然就是月神,她冷冷回道:“东皇阁下邀你一见!” 苏青轻轻“哦”了一声。 “想不到,他竟这般看得起我!” 月神看着面前这个神秘且捉摸不透的男人,眼神中竟然多出几分复杂,想她此生除东皇太一之外,就只有那人被她视为生平宿敌,余者再无一人能入她眼中,但这个人,居然是以她最为精深的幻术赢了她,且到现在她更是没摸清楚对方的深浅,委实可怕,高深莫测。 “说不定,连东皇阁下、” 念头一起,她心里不由一惊。 但回神一刻,月神猛然娇躯一震,只瞧着一张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的面容,还有那双贴上来的清澈眸子,如临大敌,闪身掠退。 “慌什么?我有那么可怕么?” 苏青似有失望的叹了口气。 月神面如寒霜,嘴里冷声道:“阴阳家东君之位空缺久矣,东皇阁下有意将此位给你,你若答应,从今往后,身份地位,非同小可!” 苏青眼神变幻,这却是他没想到的。 “我记得上一任东君,焱妃不还没死么?不过,你瞧,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不也是非同小可么,国师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望着月神隐隐有些变化的脸色,他却笑了。 “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月神语气隐隐没了平稳,像是静水起了涟漪。 苏青沉吟片刻,宛如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他的回答却答非所问。 他道:“其实,要是你邀请我,说不定我就去了,其他人就算了,何况,我可好不容易才让秦王对我有了一些信任,眼下再和你们阴阳家不清不楚,恐怕以后会麻烦不断!” 推荐下, \\app \\ 真心不错,值得书友都装个,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而且,咱们的话,有些多了,前面还有人在等我呢,想来是罗网的人吧,唉,生命如此短暂,他们却不珍惜!” 说完,他抬手一捻,一片落叶已如线牵引般落入指间。 “走了!” 说罢,那片叶已置于唇间,曲调声起,苏青走向东方。 悠远清扬的曲调在这天地间徘徊不定,月神望着苏青倏忽已远的背影,面色复杂,但她紧跟着眼神微变,就见苏青走过地方,忽见花开,忽见叶长,如秋去春来,像是在天地间铺出一条生机盎然的小径。 但没多久,由盛及衰,那花叶草木又似到了秋冬时节,枯亡凋零,随风而散。 “生死轮转!” 月神喃喃说道,但她猛的惊觉,垂目一看,只见一条缎带,不知何时,已在手中。 390 诡异波折 “呜呜呜呜” 凄凉哀切的曲调自天边飘来。 来的快,飘得急。 凛冽秋风中,一人点足而动,宛似脚不沾地,似飞叶而来,好不飘忽。 而这曲调,正是从来人唇间发出,幽切动人。 但事实上,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人。 这人甫一出现,天地八方,刹那间便已多出七个身影,有高有瘦,更有煞气,杀气,以及极为可怕的剑气。 他们就像是织成了一张大网,布下了要命的陷阱,等着他走进去。 他果然走去了。 一瞬间,这些人已在收网。 来了。 苏青看着这些等了他许久的人,不禁有些好奇,好笑。 “有意思,六剑奴齐至,再加上一把天字一等的惊鲵,当真看的起我,为了我,竟然花费如此大的手笔!”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pp, \! 他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位剑客身上,此人手持一柄其形甚美的长剑,此剑乃是莲花剑尾,护手隐为鲵鱼状,剑头镂空,剑气一催,竟是成了淡淡的粉色。 不过,这些人如今全然是掩面藏身,不见真面目,唯有手里的剑有些奇特。 有人说话了。 “半月前,你可是杀了几个人?” 这声音听着雌雄难辨,非男非女。 苏青蹙眉叹了口气。 “我杀的人实在是有些多,你说的,是哪几个?” 没人回答他。 但是天地间的秋意像是更冷了,杀气愈烈,满是肃杀。 “杀!” 说话的,居然不是他们七个。 而是一个淡淡的嗓音,似是从天边飘来,顺着风,和着尘。 “杀”字一落,六剑奴已是动了。 他们动,苏青自然也动,他轻轻一笑,笑的妩媚天成,惊心动魄,抬手一送,指间的叶片已如风筝般晃晃悠悠的飘向来势最急,也是最猛的一人;此人手中剑宽身厚脊,色成青绿,然剑势刚猛霸道,大有摧枯拉朽之力。 正是真刚。 古怪的是,那叶片看似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可却始终不见坠势,直直撞向真刚。 但他这一出手,身旁左右、上下,还有后,身后,五个方位,竟然全都乍现杀机,杀气,还有杀意。 但最先来的,还是剑气。 “噗!” 而最先退的,居然也是真刚,那落叶瞧着虚浮无力,怎料真刚挥剑一劈,剑与叶,二者间竟然凭空炸起一声闷响,这一声响,不但化去了真刚的剑势,更是阻断了他的进势,而后纵身后撤,落足一瞬,双脚竟然轰然下沉半尺。 “好可怕的内力!” 这时,苏青身边已多出五道身影,封锁了他所有退路,战圈外,还有一柄惊鲵环伺不去。 苏青退无可退。 但他又何须退。 他双手一抬,十指一扬,指肚中,十缕淡青色的晶莹细丝已如柳絮随风般在空中荡起,剑气成丝,倏忽一掠。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攻向苏青,完美无缺的合击绝杀之招,瞬间现出破绽。 攻向他的五人,竟是有二人当场调转剑势,攻向另外三人,阵势一乱,苏青大袖一飘,足尖一点,已撤出战圈。 他双臂虚抬,十指不住轻轻拨动,但见六剑奴中的二人立似提线木偶般挡在他面前,眼中俱是凝重与惊愕,以及骇色。 “阴阳傀儡术?” 耳闻惊奇之言,下一瞬,已有一道剑气横空击来,身后再有霸道剑势袭来,却是真刚再至,而那发出剑气的,则是惊鲵。 苏青有些好奇,他好奇的是惊鲵怎么会在这里? 手中剑丝猝然而断,眼见七位绝顶高手持剑袭来,苏青不急不慌,双手往前虚压一按,本是垂落的衣摆瞬间如被大风掀起,一股澎湃火浪已是自苏青脚下陡生,将之笼罩,化作火墙,隔开了七人。 可就在僵持之际,却见一道身影快如鬼魅,来势奇快,一双手赶近一瞬,不但破开了苏青周身的火墙,更是连封他背门上几处大穴、要穴,结结实实落了下来。 苏青气息明显一滞,几在瞬间,一柄柄当世名剑,已瞅准破绽,刺进了他的身体,带出一注注凄艳血箭。 一刹那,只见苏青面色苍白,像是褪尽了血色,他艰难的抬起手,指着那出手偷袭的人,嘴里含混不清,挣扎了没几下,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噗通!” 沉沉坠地。 “剩下的,你自己处理!” 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苏青,那暗中偷袭的人留下了一句话,已是带着六剑奴悄然而退。 只剩下惊鲵提剑站在尸体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里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提起地上的尸体,扛在肩上,朝远方掠去。 东郡。 初冬,大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在天地间飘洒,人间苍茫,目中所见,只剩一望无尽的雪色。 “咳咳” 一声声的咳嗽,自雪幕中响起,清绝,幽寒,清晰无比。 还有车轮声。 大雪如刀,银装素裹。 “哒哒哒” 马蹄声倏忽而来,倏忽而近。 街上人马往来,在这里,有着天底下范围最广,人数最多的江湖势力,正是百家之一的农家。 而脚步声更近了。 许是瞧见了熟悉的人,不少农家弟子都多看了几眼,然后面露恭敬,望着那驾马车,赶车的,也是农家弟子,而马车里的人,自然也无需多说了,这里面坐的人,乃是农家六堂里“烈山堂”的大小姐,女管仲,田言。 帘子撩起,就见车厢里的,是个披着蓝色披风的女子,此人身体瞧着有些羸弱,清秀的眉目间,像是带着几分病态,神情平淡柔和,身旁还放着一只大木箱。 这里是“烈山堂”的地头,作为六堂之一的“烈山堂”,自上任“侠魁”田光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之后,六堂之中,也就唯有“朱家”能与之相提并论。 奈何两家却是纠葛不少,互为对头。 冬日的梅花开了。 碾着雪地里的落梅,马车径直驶入了一座庄重却不甚豪华的府邸。 吩咐着院里的弟子将车里的箱子搬到屋中,田言这才一个人静静的坐下。 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具尸体,苏青的尸体。 不知道为什么,田言总觉得苏青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像是在看着自己,心里闪过一丝不舒服,但她神情猛的一僵,只是瞧见了什么有些出乎意料,不可思议的事。 只见箱子里,那个被她放在里面的尸体,此时此刻,突然眨了眨眼。 “你、” 饶是田言向来以沉稳著称,可乍见这一幕也不由得一惊。 她一抖手,袖中已见一柄短匕滑入手中,抬手就要刺。 “我实在很好奇,你拿我的尸体要做什么?” 一个清朗带着几分好奇的声音,悄然从她耳畔响起,近在咫尺,再看箱中,已空空如也。 而田言的身后,已站着一人。 391 女管仲 “别动!” 低低的轻语在田言耳畔响起。 近的她像是都能感受到对方唇齿间那清寒的气息,宛如一股寒流,喷在了她的后颈,耳后,激的她汗毛竖起来,细颈都不受控制的红了,耳朵也红了,像是夕阳下的晚霞,如火在烧,蔓延而下。 对方说别动,她果然不再动,不敢再动,那人已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甚至她都没发现是什么时候接近的自己,她当真不敢轻举妄动。 “来,给我!” 耳畔话语再起,田言就见一只手握上了她的手腕取下了她手里的短剑。 “既然是智者,何必打打杀杀,转过头来!” 田言依言这才敢动。 她扭头,面前正是那张让人看上一眼,便绝难忘记的脸,欺霜赛雪,犹胜冰霜的血肉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干净的竟仿似倒影出了她自己的容颜。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笑,颦笑间,眼角牵动,那殷红的泪痣只如雪中散落的梅花。 “你没死?” 田言问,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多余了,眼前人既然能出现,能说话,还能笑,自然没死。 “你就这么想杀我?我还以为,你千里迢迢的把我带回来,是看上我了呢,好生让人失望!” 对于这个清秀动人的女子,苏青罕见的调笑了起来,可能源于对她所作所为的好奇,他本来还想诈死脱身,做点别的事情,没想到居然会碰到这般变化,果然世事无常。 “来!” 不等田言搭话,苏青竟然又笑着将那短剑放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握着她的手,握着剑,在田言吃惊动容中,剑尖直指心口。 “你、” 田言正要说话,怎料手里的剑已是递出,而后直直刺进了苏青的胸口。 “噗嗤!” 这一剑的力道虽然不大,但苏青躲也不躲,却是径直没入刀柄,深入胸口。 但短剑很快又被拔了出来。 带出的血花溅在了田言白皙的面颊上,还有愕然。 这算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人难不成是个疯子? 但她那双睿智的瞳却猛的骤缩起来,脸色也变了。 似乎,刚才那一剑,只是带出了一道血箭,之后,就再无血水溢出。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喃喃道:“原来如此!” 但她说完,却猛然惊觉一退,脸颊上的血珠已经不见了,余温似是未散,田言神情看似仍是平常,但实则内心已在发颤。 苏青摩挲着指肚上的血珠,轻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田言看着面前这个神秘的国师,她说道:“我是想借你的身份,做一些事情!” 事已至此,她已没了遮掩的打算,何况,眼前这人更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又能如何抵抗。 怎料苏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哦?就这么简单,那你应该早点说嘛,我猜,你应该是想借我的身份杀人吧,我想想,我如今虽说有些名头,但却没人知我的底细,而且,我孤身一人,我的价值也就只有这国师的身份了,再勉强点,挑拨离间,当然,这就得看你要杀谁了!” 苏青望着田言有些苍白的面色,四目相对,他温言道:“你该不会,是想杀田猛吧?” “没有!” 田言下意识的反驳道。 “没有?你们农家谁又有资格让我这国师去杀?有资格能掀起动荡呢?” 苏青漫不经心的话在田言听来简直就是一根根箭矢射来一般,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人,论武功,六剑奴加上她自己才堪堪一战,论心计,她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 可变化太快,就在田言拿捏不准的时候,苏青慢声道:“别怕,我帮你杀他!” 田言双眼陡凝。 “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青望了眼窗外飘飞的雪色,他略作沉思的道:“这样吧,我帮你保守秘密,所有的秘密,你把农家给我!” “不可能!” 田言断然拒绝。 “你若想要威胁我,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想要借此控制农家,更是痴心妄想!” 苏青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如未听闻,等田言说完了,他才继续道:“奇怪,说的你好像现在就是农家之主一样,何况,你不是赵高手底下的人么?你如何做怎么做,不也要听他的命令,比起来,我这座靠山好像要更牢靠吧!” 田言沉默了。 “其实,我想合作的对象可不止你一个,你农家六堂,除了“烈山堂”和“神农堂”,我对田蜜那不择手段的女人也有些想法,当然,你要是不答应,那你今天、” 苏青还没说完,田言已淡淡道:“我就会死么?” 苏青抿嘴摇头。 “不是,看在你好心拉了我一程的份上,再怎么说,我好歹也要留你一命,而且我所身负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就譬如!” 他说着已伸出了双手。 田言脸色一寒,正想动作,可她却蓦然发现,自己就好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只手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确实是脸上。 这双手落的很轻,轻的像是拈花一般,在她面颊轮廓上揉捏了几下,连同下巴,耳朵,还有喉咙。 约莫十数息的功夫,做完这一切,苏青才收回手,他打了个响指,掌心一托,只见一面剔透晶莹的寒冰凭空凝成。 冰面光滑如镜,很是清晰,倒影着田言的面容。 可这一看,田言饶是在沉稳的心性也不免跟着一颤。 冰镜里,就见一个人口舌歪斜,挤眉凸额的丑女正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田言急声问道。 苏青笑道:“这是一种易筋换骨的手段,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普天之下,除了我,无人可解!”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 \\app \\ 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而且田言这才发现,连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刺耳难听,望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己,她心如死灰,也不知道是急还是气,亦或是惧,只哑声道:“你杀了我吧!” 苏青却左右端详着,嘴里自顾的说道: “不急!” 但他同时已伸手将田言背后的披风摘下,顺手就抛进了雪中,然后当着田言的面朝外嚷道:“不好了,有刺客,大小姐被抓走了!” 说罢,拉起田言就窜出了楼子。 “快,在那里!” 不得不说,这农家弟子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四面八方俱见人影逼来。 田言眼神忽一亮,正要说话,只见一猛汉大步奔来,须发皆张的怒道: “快,抓住那两个刺客!” 392 北去 田言脸色难看。 她如今嗓音已变,面容亦变,哪怕田猛当面,竟也认不出她这个女儿,想要开口求救,恐怕也是无功而返,说不定还会反遭怀疑。 念及于此,她干脆不说话了,只是站在苏青身旁。 苏青见她不说话,不由一笑。 “你不说,那我说!” “你就是田猛?” 他望向来人,面上忽见冰雪凭空凝结,转眼已变作一张怪戾阴寒的冰雕面具,只露双目,透着不可一世的邪张。 “你们把阿言怎么了?” 来人面相威猛,怒气勃发的喝问道。 苏青慢声道:“田言已经落到了我们的手上,不想她有事,就拿神农令来交换!” 一旁的田言听的面无表情,她实在想不明白,身旁这个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竟然会使出这种手段。 天地风雪飘摇。 苏青也不废话,留下一句话,抓着田言,已纵空飘然而起,身轻如燕,势如离弦之箭,转眼便窜入雪幕。 “追!” 田猛一声令下,立时人影窜动。 听着身后的鸡飞狗跳,再听苏青竟然想要神农令,田言索性心一横,突然暴起发难,她长袖一震,但闻“呛啷”剑鸣,一柄精美长剑,已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她袖中滑出,正是惊鲵。 剑势一起,苏青面前已见层层剑影铺开。 可怎料剑势刚起,那抓着她的手突然往回轻轻一揽,田言只觉肋下一麻,一口气息瞬间泄去大半,攻势立散,脸上不知是羞是气,已涌上一股异样的红,手中一空,却是连惊鲵剑也被夺了去。 身后农家弟子越来越多,就像是捅了马蜂窝,其余五堂高手也都闻讯而来,虽说这些人明争暗斗,然事关农家颜面,却也不得不联手追击,这要是传出去,有人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掳走田言,只怕农家会成为天大的笑话。 眼见农家一众高手紧追不落,苏青没有一丝焦急。 饶是他还带个田言,一身轻功也足以傲视天下,与飞仙无异。 “你猜他们会追多久?” 苏青问。 “农家弟子遍布天下!” 田言索性也不挣扎了,任由苏鸿信抓着,淡淡回应了一句。 “呵呵,天下?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大么?” 苏青却意有所指。 说罢,他索性抓起田言将之丢到了背上,脚下步伐骤然一变,不是急奔快跑,而是迈出一步,简简单单的一步,看似舒缓,然一步起落,身后众农家弟子却是眼前一花,原本还在视野中的苏青二人,刹那竟已飞掠到了视线尽头,消失在茫茫雪幕里。 田言趴在苏青背上,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要带我去哪儿?” 苏青连连迈步,山川河流,在他脚下无不飞快倒流,他道:“我就带你去见识一下,你口中天下之外的天地!” 却是一路向北而去。 茫茫飞雪扑面,宛如刮骨钢刀。饶是田言为“罗网”中天字一等的绝顶高手,此刻也难免震撼,只见苏青抬脚落足,几乎已是凌空不落,点雪而飞,踏风而行,一身武功,当真惊世骇俗到了极点。 凛冽罡风在耳边呼啸,山河倒流,万里江山此刻在面前人的脚下,似也不过咫尺数步,转瞬即过。 田言又惊又震,目睹如此手段,她像是认命般,干脆也不想着逃脱了,她倒要看看这男人口中的天下之外又是什么。 只见苏青遇河渡河,遇山翻山,脚下如履平地,无物可阻。 二人一路向北,渡过了黄河,却是到了 行了不知多久,苏青方才顿足。 远望而去,只见起伏连绵的坡岭之上,宛如有一条巨龙,横亘在天地之间,这里已算是到了大秦疆域的边界了,河套地区。 “再北,便是匈奴了!” 苏青俯瞰着长城的另一边,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雪原。 他立在古老斑驳的长城上,一手摘下冰面,饶有兴致的轻声道:“敢不敢,和我过去走一遭?” 田言俩脸色一变,尽管她自峙剑法精深,但也深知倘若越过这长城,将会遇到何等敌人,不禁说道:“你虽强,可单凭一己之力焉能敌一国?” 苏青脸上神情未变,平静的像是这寒雪冷风,只是他一笑,刹那风消雪化。 “我若能敌呢?” 田言平淡道:“你若能敌,从今往后,我就是顺你之意也无不可!” 苏青闻言指向西北。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既然如此,我便以这河套地区为赌,一月之内,匈奴北逃,就算我赢!” 田言当真已是无言,如此言语,得是狂妄到了极致,不,应该说是疯了,癫了,傻了,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古今天下高手无数,可真正能敌一国者,又能有谁? 百家之中,更是高数无数,也不曾听闻谁敢妄言敌一国之力,就连那号称“人屠”的武安君白起,一生杀人无算,但也是疆场纵横,驭的是大秦兵马之力,孤身焉能敌一国。 这个男人,莫不是个疯子?哪怕他有那非比寻常的奇功,可人力终有穷尽,千军万马之下,也不过是化作一滩血泥罢了。 “怎么,怕了?” 苏青说道。 田言沉默了稍许时候,她有些不解:“你若想证明自己,何必挑这条死路!” 苏青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这天下内忧未平,外患将起,南有百越,北有匈奴,你且说说,要如何啊?” 田言听的一愣。 “咱们这一路行来,河套内外,所见早已满目疮痍,归根结底,乃是因这匈奴常年袭掠而致,以致秦王分心他顾,倘若外患一去,大秦铁骑便能腾出手来,对付内忧,百家之乱,诸国余孽,都将是那铁骑下的尘埃,当然,我也不介意亲自出手,踏平百家!” “何况,我出咸阳,本就有意北上,至于遇到你,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咸阳里的那位似乎还不是很相信我,我总要做些什么!” 苏青徐徐道来。 田言在旁听的脸色是连番变化,她已是听的明白,也听清楚了。原来,这个人,不光是想要敌一国,真正的目的居然是想荡平百家,扫去诸国余孽,如此言语,当真石破天惊,非同凡响。 “不过,此事却不可单凭武力,嬴政虽说雄才大略,然猜忌之心太重,我若单凭一己之力驱除匈奴,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便容不得我,步了白起的后尘!” 田言僵着脸,哑声问:“你怕他?” 苏青面上依旧平静,仿似听不出那话中之意轻声道:“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怎么顺我之意!” 说罢,已是拂袖一扬,卷起田言,向北再去。 393 杀人手段 北方苦寒,大雪封天。 天地如砧板,苍生如鱼肉。 茫茫雪幕之中,两条身影飘忽而来,一人走得快,一人跟的急,快的那人背负双手,脚下犹如闲庭信步,而跟的那人,却是面色苍白,满身风尘,身上竟还有斑斑血迹。 猝然,快的那人一停步。 他眸子一垂,望着雪里,但见一颗颗汉人的头颅正整整齐齐的被摆在地上,许是时间久了,头颅早已干瘪下去,有的更是被挖去了天灵盖,空洞的露着里面已经枯干的血肉。 身后的人跟了上来,望着那一张张灰白干瘪的扭曲面容,也是不由沉默。 一路行来,这样的场面,他们已见了不止凡几,匈奴人有头的习惯,而这些,都是他们的杰作,他们还见过人骨打磨的酒碗,其中,以汉人最为居多。 而她身上的伤,亦是几次难忍杀意,出手所致。她剑法虽是精绝,却做不到苏青那般来去无影无踪,她以往只以为这匈奴多是蛮夷之辈,可现在走过一遭,已觉大错特错。 这些匈奴人或许并不精通中原武学、诸般奇功,然他们生性好战嗜杀,且在这苦寒之地更是养成了野兽一般的性子,几番遭遇,连她也有些吃力,像是面对着一群野兽。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app \\ 。 “有何感想啊?” 苏青将目光从哪些头颅上收回,神情平淡,语气亦是平淡。 田言轻声道:“这句话我也同样想问问你!” 苏青瞥了眼这些头颅之后的地方,雪中似有马嘶人声传来,看来他们已被发现了。 “感想?我无感想,对于死人,或是将死之人,我从不多想!” 他看向一旁的田言。 田言的脸上,一片沉凝,已动杀意,当然,这不是对苏青的杀意,而是对那些风雪中已逐渐现出身形,匈奴人的杀意,他们呼喝着听不懂的话,飞快逼来。 田言也已出手,手握惊鲵,已掠进了雪中,苏青站在原地,既没出手的意思,也没援手的意思,而是静静等着。 雪中已传来惨叫,还有血腥味,最后是哀嚎,怒吼,但这些声音,都很快的在风中散去,像是被茫茫雪幕淹没。 许久。 田言又回来了,她的腰肋上又多了一道血口,脸色也更白了,提着滴血的剑走回来。 这次轮到苏青走了,他越过了头颅,走了不多远,地上已是倒着一具具尸体,血泊已凝,还有无数帐篷,全都死了。 不对。 还有活口,两个孩子,突然从一个帐篷里跑了出来,手里握着明晃晃的弯刀,满是仇恨的望着苏青与田言,像是两只龇牙咧嘴的狼崽子,一步步后退。 苏青瞥了他们一眼,但他本来平淡的眸光忽似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伸手一招,一个孩子腰间的袋子立时飞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一颗颗种子,中原的种子。 田言也看见了,抬手挥剑,已是将那快消失在雪幕里的两道身影斩倒。 苏青却是拿捏着手里的种子,随手一抛,但见这种子落地,居然肉眼可见的发出绿芽,而后长起,春芽冬发,寒雪飞花,尤为奇景。 飞花散落,田言亦是看的失神,只见那种子在面前这神魔一般的男人掌下,竟是开出了花,结出了果子,鲜红欲滴,而后被摘下。 果子一去,绿苗成灰不过瞬间。 花开花落,草木枯荣,竟是不过短短数息。 果子有两颗。 田言正自失神,乍觉脸颊一热,待回神一瞧,却见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抚上了她的脸,替她拭去了脸上沾染的血迹,田言瞬间像是受惊的猫儿般浑身一颤,撤步如电的后退一截。 但是,脸颊余温犹在,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分明。 “怕什么?我会吃人么?” 苏青似觉好笑,他掂了掂手里的果子,放到嘴里,唇齿一咬,瞬间满嘴甘甜。“看来,被血液浸染的土地,孕育出的鲜果,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田言面无血色,她到底是人,还是血肉之躯,在这天寒地冻里,她停也不停的赶路,厮杀,体力早已损耗了太多,还有伤。 “从开始到现在,你似乎什么都没做过!” 她说。 苏青恍然,像是才想起来。 “好像是这样!” 田言盯着他,慢声道:“若是赌约你输了,我也要你改头换面,从今往后,跟随在我左右!” 她的语气亦如平常那般沉稳,但眼里却似带着几分愤恨、嗔怒,以及薄怨。 苏青听的一扬眉,他却在笑。 “唔,奇怪,我还以为你会提别的要求,没想到居然是这个,莫非,堂堂农家女管仲对苏某,也起了别样的心思,唉,果然是我的脸害了我!” 这般随意的调笑,田言怎么也想不出来竟然是出自如此绝顶高手的嘴里。 “其实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毕竟,你也不是第一个了,你可以说的明白点,我也不会介意!” 饶是田言以沉稳聪慧著称,但现在,她的心却是有些不稳,索性沉默不语。 苏青见状只是一笑。 “你已见识过我的手段,与那罗网比起来,如何?本座之能,早已超出凡俗,你心里要的,恐怕也不过是个台阶罢了!” 轻飘飘的话瞬间像是刺中了田言的心,她绷着的脸更白了,紧抿着唇宛如最后不服输的倔强。 确实,在这样一位绝强高手面前,任何计谋,任何想法都无济于事。 “也罢,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杀人的手段!” 苏青没再说什么,而是越过了这些帐篷,走到一处山丘上,北风呼啸,苏青沐风而立,袍袖一扬,但见袖中无数粉尘已随风雪飘向这片人间大地。 这是什么? 田言很快就明白了,她神色微变,刚想说话,忽觉气血翻涌,眼昏头晕,不由心中骇然,毒,竟然是毒,她中毒了。 想她农家精通医毒药理,却是从未听闻过世间有如此剧毒。 且这毒性来的很快,那部落的水源上,不过短短十数个呼吸,竟然已浮出一个个翻着肚子的死鱼。 风中的四散的马匹更像是染了瘟疫,接二连三的悲鸣倒下,口鼻溢血。 可怕,惊人。 如此手段一出,何止是杀一人,千人万人都得死,伏尸无数。 当真是好狠的杀人手段。 第394章 返回 风尘漫漫,雪犹未化。 雪中二人,仍是不疾不徐的走着。 然而,沿途所见,却已不见生机,伏尸无数,俱是骸骨。 “咳咳!” 田言呛咳着,面色发白,不知是惊这死寂的茫茫大地,还是惧这恐怖的杀机。 杀机,自然是杀机,来自她身旁的人,一手促成的杀机。 饶是田言杀生无算,是心如铁石的罗网杀手,但望着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仍然免不了心惊胆颤,一处处的部落,无数的伏尸,死的面皮青紫,不光是人,还有牛羊牲畜,还有水源,游鱼,但凡一切活物,到了这里,都只有死的下场。 原来,这就是他敌一国的手段。 “你该吃解药了!” 一声低语轻轻响起。 苏青亦是望着沿途所见的无数尸体,抬起手,掌心之中,却见一团血滴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起来,浮到了空中。 这便是解药。 “我一直以为罗网的手段已算可怕但现在,我突然发现,他们在你面前,幼稚的像是个孩子!” 田言却不迟疑,将那血滴吞入口中,血水入喉,立时化作一股暖流,散向她全身各处,充斥着难以想象的生机。 苏青并没有说什么,他停步,扫了眼远方,像是望见了无数远逃的兽群还有人影。 田言脸色清寒虚弱,只是眉宇间仍旧透着一抹不服输的倔强,可事已至此,她确实输了,而且,在这个人面前,全无半点还手的余地。 “你说错了,不是我,而是,我们!” 苏青轻声说道:“放心,从今天起,有我在你身后,你大可不必束手束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怕,就算天塌了我也能扛!” 田言听的眼眸闪烁,已是默然。 刹那间,她只觉得面前的风雪像是散了,寒意化去,面前这个挺拔瘦削的身影宛若一座巍峨山岳拔地而起,上接日月,下绝地际,方圆二十丈的风雪竟是如被一双无形大手撕开,“呼呼呼”生出惊人的啸声,宛如那大浪翻涛,雪浪逆流。 而那雪,竟是无由的生出玄妙变化,但见苏青抬指一引,指上气机流转。 只遥遥一指雪地,遂见一缕白雪如游龙盘旋而起,一分为二,在空中相互竞逐,似流水浮云,好不神异。 但田言却渐渐瞪大的眼眸,在她眼中,这飞雪宛若变作了两个人,两位绝代剑客,剑招并合如意,端是玄妙莫测,变化无穷。 “百家之中,高手无数,你的剑法,还有很多不足,今日传你太乙分光剑,此剑法号称天下武学之樊笼,双剑同出,天下莫敌;然,若想剑法习有所成,需得一男一女两人习练,且这二人更需心心相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阴阳契合,方成盖世绝学。” 听得苏青的话,田言虽是面上平静,奈何眼神却在闪烁,她紧抿嘴唇似是在挣扎着什么决定。 但苏青忽话锋一转。 “不过,这世上,人心莫测,又怎会有什么真正的心有灵犀,阴阳契合,本座另辟蹊径,将内力阴阳两分,又以分心二用之技,使之双手剑亦能练就这等绝学!” “当世百家,剑客居多,然,我所见,却都为右手持剑,剑法招式,皆有迹可循,今日再传你一路左手快剑,与那右手剑法相驳,剑走偏锋,也算是当世少有的绝技!” 苏青说着,抬指连点雪中,但见一道道飞雪聚拢的身影平地拔起,在田言眼中聚散飘忽,化作一式又一式的精妙剑法,只让其看的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自清晨到日暮,足足过了一整天,才见田言恍然如梦般醒来,她望向身旁,苏青已在久候。 “都记下了?” 迎着苏青那双澈净分明,不染尘埃的瞳,田言点了点头。 “都记下了!” 较之先前,她的声音轻了几分,也柔了几分。 “好,那就回去吧!” 苏青温言道。 可田言却是突然说道:“我想再走走!” 苏青听完既无讶色,亦无意外,他只是说:“好,那就去匈奴王庭走走吧,总归来了一趟,还是要带点东西回去!” 这年冬。 匈奴头曼单于,离奇而死,不见头颅。 …… 东郡。 农家六堂,如今已是齐聚,自田言被人掳走已过去三天了,可到现在,他们也仍旧毫无头绪,不知道敌人是谁,只知那人身手武功奇高,且江湖上,从未听闻过这号人物,而且,对方的武功,亦非百家之中有名有姓的高手。 “砰!” 却见众人里,一魁梧独眼的汉子正怒气冲冲的来回在议事堂里踱着步,满脸煞气,这人便是农家六堂里“蚩尤堂”的堂主天虎。 其他几位堂主也都沉着脸色,寡言少语。 “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咱们农家的地盘掳走阿言,千万别让我抓到,不然,老子非得让他尝尝我虎魄的厉害!” 田虎前脚话毕,后脚就听屋顶传来一阵笑声。 “吹牛!” 笑声一起,屋内众人齐齐瞪眼,闪身便出。 却见那屋顶,正有二人凝立,田言在前,而在她身后,一张诡谲怪戾的冰面正歪着探出,像是带着几分讥笑,这人青袍白发,赫然正是三天前掳走田言的神秘高手。 “姐姐,你没事吧?” 众人里,一满是痴态,眼露焦急的小胖子正往外挤,却被人摁住。 见田言不能开口说话,唯有眼珠乱转,那田猛登时怒极。 “你对阿言做了什么?” “嘿嘿,我做的事?当然是一些有趣的事,孤男寡女的,田猛堂主以为我会做什么事?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咱们可就成一家人了!” 那冰面人嘿然怪笑着。 这一句话却是让所有农家堂主脸色都不好看,就连田言也是神情微变。 那田虎性子爆烈,闻言怒极。 正这时,“哗啦”一声,就那房顶突然破开一个窟窿,一只宛如铜铁浇铸的大手自下而上探出,已是紧紧抓住了那神秘人的脚腕。 “典庆,干得好!” 眼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所有人全都为之一震,趁机朝屋顶二人掠去。 望着围来的众人,冰面人不急不慌,只伸手轻轻点了点田言的脸颊,附耳温言道:“唉,看来我得走了,“神农令”我会找时间从罗网手里拿过来,至于后面的故事,你自己编,若是想见我,就来咸阳找我,嘿嘿嘿……” 耳畔轻语未散,已是化作邪气凛然的怪笑。 这却让所有人心头更加相信了先前的话。 众目睽睽下,那人右腿一抖,本是紧紧抓着的大手猝然似遭雷击般松开。 笑声里,但见这神秘人双臂一展,已像是风筝般凌空飞起,飘向远方。 竟是如入无人之境,留下一干脸色难看的农家众人。 第395章 回咸阳 咸阳城内。 秦王宫中。 殿内寂静,唯嬴政高坐帝椅,神情平静的望着面前摆放的头颅,但见这颗头颅颧骨高突,面皮青紫,早已毙命,然观之面相却是异族相貌,非是中土人士。 “这是何人?” 嬴政淡淡的问。 殿内苏青拢袖而立,轻言笑道:“回禀大王,此乃匈奴单于之首级!” 此言一出,饶是嬴政也面露异色,他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眸光闪烁,瞧着面前的头颅,神情不见喜怒,然其面上却涌出一丝异样潮红。 但见他目光倏忽一抬,已沉沉的望着苏青。 “你去了北方?” 苏青神情自若。 “闲来无事,便去走了一遭,想来三年内,匈奴大抵已无胆南下!” 嬴政脸上的异色消失的很快,他面无表情的问:“只是如此?” “自然如此!” 迎着这位秦王满是压迫力的眼神,苏青温言道:“在下以为,外患之藓,比不得内忧之疾,倒不如把这内忧恶疮先行除去,待再无后顾之忧,届时,何止是抵御匈奴,开疆拓土亦非难事,故而,先解外患之痒,再除内疾之痛!” 他说的平常,可嬴政却突然冷冷道:“苏青,你可知罪?” 苏青怔了怔。 “大王此言何意?” 嬴政已是起身,掌中扶剑,脚下踱步,他居高临下望着苏青,沉声道:“我为天子,你为朝臣,然却自称在下,眼里可还有寡人?” 苏青哑然失笑。 “臣知罪!” “既是知罪,该当如何?” 嬴政问。 苏青慢声道:“全凭大王吩咐!” 嬴政却是调转话锋,忽问:“你且说说,内忧之疾是什么?” 苏青淡淡答:“自然是百家各势、诸国余孽,这些人既不听话,也不像话,还怀有异心,且暗中兴风作浪,妄想鼓动大势、裂土称王,留之何用?都说这天下之乱源于诸国纷争,可如今,诸国已灭,然纷争犹在,依臣之见,这天下祸乱的罪魁,便是百家!” 嬴政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 “那依你之见,这天下又该如何?” 苏青笑道:“百家虽为罪魁,然亦有其独到之处,臣以为,当法之天下,儒之教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顺者生,逆者死!” “法之天下,儒之教化!” 嬴政幽幽一语。 “八字之言,却耗去我毕生心血,奈何时至今日,犹未功成!” 苏青神色平静,他接话道:“世事如棋,凡事若是太容易做到,岂非无趣了些,有挑战,才能带给人得到后的愉悦,捡来的,和赢来的,终归是不同的!” 嬴政深深看了眼苏青,他沉声说道:“说的不错,天下无敌,终归是太寂寞了,孤家寡人,更是寂寞,若他们皆为庸碌蠢材,寡人倒是瞧不上他们了!” “你先退下吧,至于你的罪,如何罚,寡人自有想法,会让人通传你的!” 他摆摆手。 苏青见状,依言而退。 空荡荡的大殿中,嬴政端坐不动,只是望着苏青的背影远去不见,才说道:“如何?” “回禀大王,河套一带,月前早已化作一片死地,匈奴远退,只留下无数尸首,不想是这位国师所为!” 角落里,一道人影单膝而跪。 “哦?他一人杀的?” 嬴政有些异色。 “是被毒死的,属下发现,沿途水源之中,皆已被下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剧毒,此毒无色无味,就连鸟兽亦是难逃,很是可怕,而且,北方风雪甚急,此毒随风而散,范围极广,非同小可!” “不过河套以南,臣又在各处水源中发现了解药,此毒虽剧,然与我秦军将士并无威胁!” 那个声音回禀道。 嬴政听完,若有所思,许久,才道:“看来,这位大秦国师还是藏着很多惊人的手段啊,传令下去,让扶苏去国师府吧,从今往后,随其左右,以师奉之!” “是!” …… 这一边,回到国师府的苏青有些意外。 但见原本美女满园的府邸,而今竟是冷清极了,不见一人,倒是院中,落过了几场冷雪,偏偏草木长青,花开不败,满园芬芳。 不对,还是有人的。 空荡的院子里,一蓝衣紫发的女子正静坐其中,除了月神,又能是谁。 “莫非国师大人喜欢上我这个地方了?还是说喜欢上了我这个人?” 苏青环顾一瞧,笑问道。 月神仍是那副不喜不怒的模样,语气平平的道:“你不是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那个提议么?我想事情的时候,一般不喜欢有人打扰!” 嗅着满园芬芳,苏青踩着满地花瓣,对于月神的这个回答,他可当真是有些意外,更有些好奇。 “哦?那月神阁下考虑的如何?” 怎料月神却避而不答,只是问:“你去了北方?还杀了匈奴单于?” 苏青笑道:“不过是运气使然罢了,当不得一提!” “运气使然?你太自谦了,北方群星暗淡,死气无边,恐怕早已尸骨如山,如此手段,想不到在国师大人的口中竟不值一提!” 月神长身而起,慢声说来。 苏青瞥了她一眼,嘴里也故意变换话锋,说道:“奇怪,今日怎得不见你系上缎带?” 他浑似瞧的起兴,目光只在月神那张脸上来回游走,脸上多是笑意。 月神却不为所动。 “既然你所见皆为白骨,有区别么?” 苏青见状幽幽一叹,他也不再追问,而是继续温言说道:“你来的正好,其实,我也有事想要你帮忙,当然,条件如何,还得你开!” 月神眼泊一转,有些诧异,但随后就听其说:“那得要看看,国师大人想要我帮什么忙!” 苏青笑了笑。 “唔,我想去试试!” 月神问:“试什么?” 苏青抬手一招,伸手已捻过一片花瓣,他答:“我想试一试那位中车府令大人的实力,当然,如果可以,我还想杀了他,不,应该说掌控他,皇宫内外,高手不少,但真正的高手,只你一人,若无意外,今夜,你就能看到一场好戏!” 月神缄默了小会儿,才轻声徐徐道:“你这个忙可是很危险啊,若是露了马脚,下场可是恐怕很惨!” 视线一偏,望着月神,四目相对,苏青说的很干脆。 “越危险,回报自然也就越高,放心,我出的起! 末了,他又强调道: “任何条件!” 第396章 再会赵高 夜已深。 天际,一轮冷月当空,不见繁星。 可皇城之内,有人还未睡呢,没睡的人,怕是还有很多。 而有一人,正望着月凝思、出神,想着事儿。 这个人,当然就是大秦的中车府令,同时也是罗网的首领,赵高。 白日里,他已经收到消息了,那个本来已死的人,居然还活着,不光活着,更是带回来了匈奴单于的首级,而且,秦王的反应也有些特别啊,竟然吩咐扶苏要奉此人为师,如此举措,岂不让人拿捏不透。 值得人揣摩啊。 他端坐在窗畔,屋内冷清无声,只他一人。 也确实就他一人,如他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这皇城里,自然是孤独的,何况还是凶名赫赫的罗网首领,闻风丧胆的杀手首领。 窗外,冷风渐起,散落片片晶莹。 赵高望着雪,端着酒,面无表情,自顾自的饮着,晦暗深邃的眼底,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知道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人都该有秘密,告人的,或是不可告人的,正因为有秘密,才能让自己显得深不可测,让人忌惮,让人犹豫,捉摸不透。而秘密一旦被人知道,那就注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就知道很多人的秘密,也是因为知道太多人的秘密,所以这些人,有的已死,有的已为他所用,那他的秘密呢?有没有人知道? 答案是有。 因为,那个新国师居然没死,这就意味着,他的一些秘密,已经被人知道了,尽管微不足道,尽管对方还没说出来,但在这如履薄冰的乱世,权谋勾心斗角的泥沼,有时候哪怕一个再微不足道的秘密,也足以让人功败垂成,造成隐患。 “又下雪了啊!” 喝着冰凉入肺的酒,赵高喃喃自道。 看来他真的藏了很多秘密。 赵高望向窗外,院里,落雪纯净,片片飘散。 但是,就在他望出去的同时,那雪中猝然有了变化,纷乱无序的雪幕里,悄然飘来一丝丝的花香,梅花,不光有花香,还有花,一片片的梅花,只似风中翻飞的红色蝴蝶,煽动着翅膀,从外面,飞到了里面。 赵高神情依旧,只是一双眸子却似在闪烁变化。 “既是来了,何不现身?” 但随即,那梅花已倏忽一转,如数十颗寒星般射向院中六个方向。 不对,准确的来说是七个。 包括赵高。 只在一刹那,院中六处原本冷清寂静的角落,只似变戏法般,凭空亮起剑光。 赵高淡淡一笑,不急不慌,伸手自酒杯中沾起一滴酒水,却是瞧也不瞧,已屈指一弹,立见酒珠横飞出去,“噗”的一声,将那梅花打落。 “赵大人倒是有趣,我来此已有多时了,你现在才请我出来,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赵高端酒的动作蓦然一停,神情一凝,一双眼已似电闪般望向屋内一角,案几上,一道身影正饶有兴致的翻看着他的秘密,罗网各处传来的信笺,密信。 不是苏青又是何人。 “你,何时潜入进来的?” 赵高咽下了嘴里的酒,慢条斯理的问。 苏青的视线从面前竹简上抬起,细眉微微一拧,然后抿嘴沉思片刻,才笑道:“大抵是赵大人先前得知我没死的消息后,如何?是不是有些失望啊?” 月辉洒落,也不知是月入眼中,还明眸映月,赵高却见眼前这人的双目似是会放光,如井中映月。 “失望?有一些,不过,你这不是来了吗?我还听说,你杀了匈奴单于,而且单凭一己之力将河套一带的匈奴驱向北方!” 苏青笑了笑,既没回答,也没拒绝,如此作态,无异是默然了。 赵高已长身而起。 “那现在,我还有一个问题,数日前,农家女管仲被一位神秘高手掳走,是否你所为?” 苏青抚掌赞道:“不得不说,赵大人真聪明,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大可一并问个清楚,毕竟,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我还是很乐意解答的!” 赵高舔舐了一下唇角,袖中已伸出一双修长且惨白的手。 “你为何放了她?” 苏青一掀眉,说道:“你知道的,男人嘛,总是喜欢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子,总是容易得到一些优待,自古英雄爱美人,当然,我算不上英雄,可我也是男人!” 赵高脸上已看不出表情,面沉如冰。 “我原以为,你会晚几天来报仇!” 苏青也缓缓站了起来,他不紧不慢的笑道:“唉,因为我明白,今天我要是没来,那明天就是你去找我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何不早点呢,赵大人说是不是?” 风雪愈急,北风呼啸,乍见屋中烛火猝然一摇,如惊似恐,嗤嗤急颤,再定睛一瞧,屋中又多了六人,正是六剑奴。 “看来,国师大人那日隐藏了实力啊?莫非,今日,有必胜的把握?” 赵高又笑了,笑的像是只环伺嗜血的狼,殷红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实力?不谦虚的说,恐怕你看不到本座的实力了。” 苏青瞧也不瞧六剑奴,目光只在赵高身上来回打量。“你的权利太大了,也有些麻烦,而且还找我的麻烦,不得已只能先拿你动手!” 他说“动手”,赵高身后的六剑奴已是不见,火光猝然一灭,苏青周身凭空多出六道璀璨寒光,来的可真快啊。 但下一刻,六人剑势已是停滞于空,但见苏青白发飞扬如魔,青袍猎猎鼓荡,只在他身前方圆四尺之地,如成天堑,一股无形气机,似是化作了一层无形的壁障,将六剑奴隔绝在外,难进分毫。 “这一次,没功夫和你们闲耍,有人约了我饮酒!” 望着六柄停在他面前的剑,苏青神情平淡,抬指对着面前离他最近的真刚剑轻轻一点,指尖对剑尖,遂见那真刚剑的剑尖上当即多出一点寒霜,而后飞快扩散蔓延,从剑尖到剑柄,最后连同持剑之人,一同结冰,冻结在原地。 剩下的五人,几在一前一后,全都步了真刚的后尘。 赵高看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啊,他原以为对方隐藏了实力,武功必然极高,但眼前这哪是高,简直是高的深不见底,高的没边儿啊。 放眼当世高手,有人能敌六剑奴他信,但如此这般轻易地打败六人,他却是想都不敢想。 目睹这一幕,赵高眯了眯眼,然后,转身就跑。 397 神农令到手 屋中寂静无声。 “噗!” 灯火再亮。 望着赵高离去的背影,苏青幽幽一叹。 “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怎么就跑了! 好在这个背影并没跑多远。 他刚一掠出窗户,飞雪中至少有十缕锋芒剑气朝他射来,几乎封锁了他所有前路,而这些剑气,全不是活人所发。 赵高眼神陡凝,但见那无序飞雪飘忽一转,聚凝之下,竟仿似化作一位位绝代剑客,风雪作剑,已是刺来,他已不能再进,只能退,又重新退回了屋子。 “谁都知道,赵大人统摄这罗网,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赵大人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还是说深不可测?你既有非同寻常之处,可否让苏某开开眼界?” 苏青说话的时候,已立指向六剑奴周身各处连连隔空点出,气劲离指而发,如流光飞泻,六人随即身子一软,脸色苍白,再见苏青十指一勾一挑,六人立时如牵线木偶般齐齐一震,调转方向,望着赵高。 六张脸的表情全都是古怪诡异,像是不受控制的在挣扎,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有意思,阴阳傀儡术?” 赵高哪怕已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免不了诧异,吃惊,但像他这种城府极深的人,又怎会将喜怒摆在脸上。 而且,看着眼前这神乎其技的手段,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人,乃是出自阴阳家的高手。 “哦?你说的那个阴阳傀儡术,有我这个厉害吗?” 苏青平淡说罢,十指一震,六剑奴手中长剑俱是发出清脆剑鸣,提剑直攻赵高。 而且还是之前攻向苏青的合击剑阵,必杀手段。 “如你所愿!” 但赵高果然还是赵高啊,别的不说,只那轻功便大有独步天下的势头,闪身一瞬,已快若鬼魅的掠到苏青头顶,避开了六剑奴,身法端是奇高。 可惜,这若是寻常高手,恐怕还真要措手不及吃了大亏,但赵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遇到的是何等对手。 苏青一抬眼皮,眸中精光乍亮,非但如此,更是夺目而出,如两道剑光,直射赵高。 只见赵高脸颊一颤,一双手曲指成爪,在苏青的面前竟将那两道目剑给攥碎了,漆黑的指甲上,如被墨染,不知是否错觉,竟是隐放血光,如两团血光大放,铺出漫天爪影。 但也就这空荡,赵高攻势一缓的同时,那六剑奴已攻杀而上。 剑光、剑气、剑意,在这屋中纵横交错,招招夺命,式式满布杀机。 只怕赵高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六剑奴围杀的一天。 不过,他的举动可算是极为惊人,他不慌不急,仗着身法之利,腾转挪移间,竟是在夺剑,夺六剑奴的剑。 闪身之余,不光做了更是做到了,手到擒来,眨眼间,他手中已多了柄剑,乱神,剑方入手,谁能想到,这位中车府令,赵高的体内,竟是爆发出一股沛然剑意,浩瀚冲霄,好不惊人,可怕非常,连苏青都有些诧异。 他长剑一转,顺势一挑,便已挑去了苏青手中的剑丝,斩断了六剑奴的控制,而后更是刺出一剑,如流星一瞬,直逼苏青。 “好快的剑!” 苏青瞧的目光灼灼,就这几招,已是高出了六剑奴不知多少。 眼看长剑已至。 “噗嗤!” 剑身入肉,一声异响。 但六剑奴却下意识一瞪眼睛,眼神变幻,如见极为吃惊的一幕。 只因那痛哼的却是赵高,竟然是赵高。 因为,受伤的也是他。 他那僵硬的表情终于有了异色,以及痛色,嘴角溢血,点滴殷红溅落,而他的胸口,赫然有一柄剑贯胸而过。 “忘了告诉你,我也用剑,而且,还是一位不得了的剑客!” 苏青神色平静,抿起的嘴角像是在笑,笑的有那么一丝丝阴谋得逞的味道,他手中握剑,一柄极为妖邪诡异的剑,但见赵高胸口流出的血水,顺着剑身流淌,却很快被吸收了个干净,狭长青暗的剑身上,流淌闪烁着诡谲妖邪的光。 长剑沐血,赵高手握乱神,手中剑离苏青不过分毫之差,奈何却已不能寸进。 这场厮杀,可当真有些离奇,起的快,落的急,出人意料,让人措手不及。 “长剑无名,赵大人以为如何?” 苏青语落收剑,长剑登时退出赵高胸膛,却见血色散落,如一道青光射过,消失在苏青的袍袖中,他抬指拨开了面前的剑,轻声道:“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他正说着,一旁站着的六剑奴却突然全都变了脸色,一个个面无血色,口鼻之内已是呼出阵阵寒气,须眉之上,肉眼可见的白霜,只似落进了冰窟窿,冻得浑身发冷瑟瑟发抖。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赵高捂着伤口,阴沉着脸。 “放心,不过是在他们体内留下了一些寒毒,此为我内力之精粹,虽说有些痛,但好处多多,不但能使他们内力暴增,更能使之成就一身惊人的冰寒气劲,就是每隔一月,要找我化解一番,不然寒毒淤积,生不如死!” 苏青说的平常,抬手一挥,六人的脸色立马由白转红,但却都是彻底难看了起来,这几乎已是身不由己了,除非他们不怕死。 赵高面无表情的望着苏青。 苏青则是笑吟吟的望着他。 “对于你的过去,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当然,是从现在开始,你觉得如何?” 赵高冷然道:“我觉得很好!” 苏青点点头。 “那就好!” “把神农令拿出来!” 苏青说了他第一个命令。 赵高神色阴沉,却不敢违背,动手从一处暗格里取出了一面令牌。 “好,走了,有空再叙,赵大人!” 摆摆手,苏青飘然而出,月华无垠,普照大地,茫茫雪幕中,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如青烟般拔地窜起,如苍鹰冲天而上,待掠至高天,双袖一展,已朝远方俯冲而去,如离弦箭矢,去势极快。 只留下赵高死死的瞪着苏青离去的方向,嘴里咬牙切齿般吐出一个名字。 “苏青!” 398 接着奏乐,接着舞 黑发,裸足,红唇,明眸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子。 身段婀娜,肌肤赛雪,冷艳且又妩媚,她在舞,跳舞,面遮薄纱,妖娆的让人心疼。 毕竟,窗外还下着雪,很冷,而这样一位美艳绝伦的女子,赤着双脚正在冰冷的地上随歌起雾,岂不叫人心疼。 屋中,苏青坐在温厚绵软的垫子上,望着面前跳舞的女子,望着那春水般的眼泊,端着玉樽,喝着美酒,在叹息。 他像是真的在心疼。 屋中还有歌姬,有乐师,但无一例外,全是女子。 苏青把玩着酒樽,抬手轻轻一引,窗外本来无序的飞雪,立时如柳絮般飞进,又像是化作一股烟云,如游龙盘旋,绕上了那跳舞的女子,雪随舞飞,惊艳夺目,旖旎的让人心醉。 女子本是点足翩然而转,可不知是不是这风雪之故,她脚下一急,一个踉跄,立似折了翅膀的蝴蝶般扑向苏青。 苏青抿嘴一笑,非但不闪不避,反而伸手一揽,已不由分说的顺势将其揽到厚毯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这舞女似也有些措手不及,她眼泊微变,想要挣扎而起,奈何已被苏青按手拂腰,搂在怀里,整个人立时动弹不得,如遭雷击,身子紧绷。 “别动,要是穿帮了可不好,小心被赵高瞧了去!” 苏青一低下颌,附耳轻声说道,轻的如那情人间的悄悄话,近的只如耳鬓厮磨一般。 旖旎的话语似是有种无形的魔力,舞女紧张、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冷么?” 苏青问。 “不冷!” 女子轻声道。 苏青帮她捋了捋耳际的乱发,嘴里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罗网那边我已经收服了,不过,你知道的,赵高城府太深,而且还隐藏着不少手段,你先别暴露,静待时机,农家那边,我觉得你也可以动手了,至于墨家,先等等!” 女子静静听着,眼见已挣扎不脱,再瞧瞧近在咫尺的妖邪面容,她忽然做了个让苏青都有些意外的举动,干脆双手一揽,反搂住了这个男人的脖子,侧着身子,任由苏青抱着她,贴了上去。 “嗯!” 她小声“嗯”了一句。 当着无数歌姬的面,舞女趴在苏青的胸膛上,问道:“赵高厉害么?” 感受着怀中滚烫的娇躯,苏青神情不变,眼神仍旧清澈,但他还是难免怔了下,而后点了点女子的琼鼻,笑道:“很厉害,至少,我觉得他还隐藏着不少实力!” “我还以为你会再等等,没想到你来的这么的快,更没想到,会易容成这般模样!” 这个人,当然不是普通人,她是田言。 “不过,这比你那冷冰冰的模样,更讨人喜欢!” “赵高知道么?” 他有些好奇。 田言摇摇头。 “我一个人来的,晚上就得回去!” 苏青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女人,已是能迎着他的眼睛不闪不躲,直视相望。 “你送我回去!” 她语气发颤,试探着,迟疑着说出了这句话。 苏青瞧着她,沉默了有那么一会儿。 “好!” 说完,他忽然笑了笑。 “送你个东西!” 只在田言的不解中,苏青伸手在她腰身一抚,而后说道:“神农令,归你了!” “扶苏公子到!”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话。 门外的雪幕中,但见一人披着狐裘,迈步而入,可等瞧见屋中的轻歌曼舞,再看看苏青怀抱一美艳舞姬,二人正耳鬓厮磨的时候,不由脸色一变。 来人,当然就是公子扶苏。 可若说他对自己这位老师的看法和态度,这短短几天,那当真是一落千丈,此人醉心酒色不说,这光天化日之下,竟也这般放纵,哪有半点做老师的样子,他更是想不明白自己的父王怎么会让他拜这种人为师。 田言故作慌张羞怯的起身,在扶苏的示意下,所有歌姬舞姬悉数退下。 只剩苏青仍旧孤坐独饮。 “喝酒么?” 他慵懒的招呼道。 扶苏脸色不好看,但还是秉持尊师重道的念头,何况这还是他那父王所发的命令,他只得坐下。 “老师,须知酒色伤身,且不可太过放纵!” 苏青听的是无奈摇头。 “你这人,什么都好,性子好,为人处世也好,做事规规矩矩,可就是太规矩了,正因为太规矩,也都变成了不好。嘿嘿,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规规矩矩,偏生要打破它!” 扶苏也跟着摇头。 “老师此言不对,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天下人若都无规矩,岂非乱了套?” 苏青淡淡一笑。 “呵呵,儒家的那一套你倒是学的不少,是啊,无以规矩,不成方圆,可这规矩,永远只是对百姓说的,或是那武百官说的,规矩,权势大的人就是规矩,若是连你也讲规矩,那就大错特错!” 广个告, \\app \\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扶苏听的不解,他思索再三,疑惑道:“老师此言何意?为何独我不同?” 苏青掸了掸衣衫,喝完了酒,长身而起,悠然道:“你不同,因为你超出规矩之外,将来有一天,你也许会成为这天下的王,可你却没想过去掌握规矩,只是想着顺从它,那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储!” 扶苏听的默然在原地。 苏青走到门口,望着天地间的苍茫大雪。 “规矩,是用来约束天下人的,这意味着,你不但需要实力,乃至权谋心计、霸道野心,还要有雄心、得人心。不然,总有人想要超出规矩之外,到那时候,这些人就使得这天下分崩离析,你父王平生所愿,乃是铸一把天子之剑,所为也不过是成为那掌握规矩的人,可惜,这世上不乏超出规矩之外的存在,势力!” “说的有些远了,说说吧,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忽然一转话锋。 扶苏立时回过神来,他神情复杂,望着前一刻还醉心酒色,甚至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的男人,他说道:“父王说,让老师您带我去墨家机关城走一趟,顺便见识一下外面的一切!” “呵呵,有意思,你那父王倒是放心让你跟着我!” 苏青更意外了。 “不过,也好,那就去走一遭吧!” 他却又朝那些歌姬舞姬招呼道: “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399章 流沙 墨家机关城,据传乃是墨家的驻地,也是墨家最神秘的要塞,由历代墨家巨子耗时三百多年方才建成,城中机关重重,步步凶险,被称作是这世间最后的乐土,最安全的藏身之处;自大秦一统天下之后,这诸国余孽,但凡反秦之士,皆与这墨家有所往来,奈何所处位置神秘,不为人知…… 这一日。 却说莽莽群山之间,来了一队秦兵,正不急不缓的赶着路,而在秦军之中,有一步辇正慢悠悠的被人抬着,幔帐覆顶,其内隐见一道身影若隐若现。 而在秦军之前,却见还有一奇物引路,此物大小如狐,然却非血肉之躯,而是青铜所成,内置诸多机关枢纽,控其动行,于山林之间奔走,与野兽无异。 “这公输家的机关兽倒也有些意思!” 纱幔之后,幽幽话语响起,遂见一根纤秀食指探出,向那机关兽勾了勾,本是活灵活现引路的机关兽立时如受牵引,几个窜跳已爬上步撵,歇在了那只手上。 “霸道机关术?此术若是结合那傀儡术,说不定还有些看头!” “还有多久才到?” 瞥了眼手上的机关兽,步辇里的人慵懒问道。 “回禀国师,依照探子传来的消息,那墨家机关城就在二十里外!” 步辇前有人回道。 “那就是不远了!” 山风掠过,幔帐一掀,那步辇里却见一人撑着脸颊斜身而坐,饶有兴致的逗弄着面前的机关兽,当然就是苏青。 “听说流沙卫庄他们也到了,你说,咱们姗姗来迟,他们会不会不高兴?” 他又问。 “不高兴又能如何,国师大人身份地位岂是几个杀手所能比拟的,如流沙众人,不过是诸国余孽罢了,国师大人又何必在意他们高不高兴!” 回答的还是那人。 此人身着黑色衣袍,面遮布巾,背负长剑,在前引路。 苏青看也不看,只是笑道:“你很聪明,说的也很有道理,罗网之中,你身份如何啊?” 那人一拱手。 “属下乃是戊戌下级二等刺客!” 苏青“嗯”了一声。 “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那刺客受宠若惊,忙单膝跪地,以示忠心。 “是,属下定会尽心竭力,保护国师大人的安全!” 苏青摆摆手。 “继续赶路!” 但他话刚完,忽又道:“等等,不用赶路了,有人来接咱们了!” 便在所有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林间猝然掀起一阵急风,满地落叶纷纷扬起,电光火石之间,本是垂落的纱幔已像是被一双手无形大手掀开,再定睛一瞧,步辇之前,一道身影正傲然而立,如飘羽飞花,点尘不惊。 此人蓝衣白袍,环臂当胸,一头蓝发随风扬起,剑眉星目,气态冷冽,抬指抖腕,两点寒星已朝步辇中那侧身而坐,神态疏懒之人打去。 不光如此,林中更见不少蛇嘶怪鸣,惊的人心惶惶,果不然,下一刻就见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已从林中游出。 “流沙?呵呵!” 步辇之中,那两点寒星方才射出,却见一条急影窜空而起,竟是将之给咬了下来。 黑影来势突然,一招得手,身形非但不落,反而是凌空一转,朝那来人扑去,动行极快,令人措手不及。 那来人也是心头一惊,身形凭空一晃,已闪身而退。 等急影停下,仔细一看,却见竟是只机关兽。 与此同时,林中但见有一道魁梧身影,身披大氅,手提凶剑,携压迫气势步步走出,只到队伍之前,二话不说,身后窜出一条鬼魅身影,却是直朝那先前开口的罗网杀手袭去。 “苍狼王?” 那刺客低呼一声,神情大变,已忙去拔剑,只是这鬼魅身影攻势极快,眼看就要命丧铁爪之下,不料惊人的一幕发生了,这名罗网刺客惊呼一声,一脸惊恐愕然,身形却已同时向后一仰,贴地倒滑急退,而后反手拔剑,干脆利落,剑招斜挑而上。 “噗嗤!” 一剑之下,血花凭空飞溅。 苍狼王已被长剑贯穿右掌,痛哼一声,暴退而回。 但那刺客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却见一道寒芒如惊雷一瞬,自远处如电飞至,那是一柄剑,当空劈下,霸道无匹,而握剑的人,正是那身披大氅,白发冷眸之人。 杀机毕露,杀气四溢。 “流沙卫庄!” 望着眼前的剑,眼前的人,这名刺客哪还能认不出来,他瞳孔骤缩,脸色大变,如若死灰,可先前古怪的一幕又发生了,他的身体就好像不受控制了一般,剑光乍现,长剑霎时如银瓶乍泄,又如一朵梨花绽放,化作千百道剑光,绚烂夺目,直迎而上。 刺客呆呆傻傻的望着自己,看着自己的剑,看着自己施展出来的剑法,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会变得这么厉害。 “莫非,我无意中练就了绝世剑法?” 他欣喜若狂的喃喃道。 可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却像一盆冷水朝他当头淋下。 “你就是卫庄?” 罗网杀手听的下意识回头望去,这是很诡异古怪的一幕,就见一人扭头回望,可他手脚身体却仍和人厮杀酣斗,宛如提线傀儡一般。 步辇中的苏青,此时一手逗弄着那机关兽,一手五指箕张,指肚中,五缕极其细微的晶莹细丝不知何时已落入了那罗网杀手的体内。 弹指拨挑之下,那罗网杀手已在飞快变换着攻势。 “不知国师大人对在下所送的这只机关兽是否满意?” 又一个声音响起,一旁的林中,一位身形枯瘦,腰背佝偻的紫衣老者正背着双手缓缓走出。 “公输先生?你送的这小玩意儿,本座很喜欢!” 苏青已起身,望了眼四面八方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他面上并没波澜,然一股寒气,却已凭空而起,随风盘旋一刮,地上环伺不去的毒蛇,转眼就成了一根根冰棍。 “卫庄?你们想要造反么?还是说,你们都活腻了?” 苏青瞟了这几人一样,干脆利落,也没废话,从步辇上走下。 他说话的同时五指往回一收,那罗网杀手登时似风筝般倒飞而回,只见苏青步步走下,居高临下的望着卫庄那冰冷的目光,又看看流沙众人。 “若是如此,本座倒不介意,让你流沙众人,在此化作阶下囚!” 第400章 惊退流沙 “阶下囚?唔,有意思,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句话了,不得不说,你当真很有勇气!” 白发、大氅、黑袍。 说话之人,手持鲨齿,按剑而立。 这人身形很是魁梧,宽肩阔背,背后披散的白发在狂霸澎湃的气机下被激荡而起,如一条条白蛇在舞动,面目轮廓更是刚硬无比,冷眸狭眉,面带杀机。 这个人,便是如今凶名赫赫的流沙之主,卫庄。 “呵呵,想不到国师大人竟然生着这么一张面孔,怕是天底下的女人瞧见了都得嫉妒吧,确实很有意思!” 而这人身后,一道衣着暴露,扭动着曼妙腰肢的火红身影,已带着魅人的笑声,一步步自其身后走了出来,接着是两人、三人…… “嘿嘿,诸位稍安勿躁,此次破开墨家机关城,我们也算联手行事,何必、” 那腰背佝偻的老者背负双手,正要出言劝道,可话还没完,却已被人无情打断。 “联手?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卫庄还是望着那步辇上的人,语气冷酷,一身气息勃发,像是一只欲要扑出的狮子。 “而且,我对你刚才那句话的真实性实在有些好奇!” 苏青手中逗弄着那只机关兽,朝着戒备的一众秦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同时嘴里淡淡说道:“哦?那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自然要证实一下,当然,也许代价会很大,譬如,你的命!” 卫庄的嗓音很沉,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压迫力,他针锋相对的望着已走下来的人。 “我不信,要不你来试试?” 苏青眼神平淡,语气平淡,但这在卫庄看来已是一种无形的挑衅与嘲弄。 “轰!” 下一刻,卫庄身形虚晃一闪,已到苏青身侧,鲨齿倒拖在手更是顺势自苏青脖颈间带过,想象中血水横飞,尸首两分的场面并没发生。 反倒是卫庄眼神一沉,但见一根手指,自下而上,只在他剑身上轻轻一弹,“叮”声一响,卫庄已提剑凌空翻退。 不料,苏青又说了句令卫庄为之杀意大涨的话,他说:“你要是能碰到我,就算你赢!” “哗!” 剑光再至,这一次是旋飞横斩而来,剑气、剑意、剑光,几将飘起的枯叶尽数斩作齑粉。 可剑光之下的苏青却是不急不慌的挪动着双脚,左一步、右半步、前走、后退、转身,走的轻描淡写,步伐更是丝毫不见什么玄妙,寻常普通,可就是这样闲庭漫步般的步伐,却在卫庄那狂霸无匹的剑光下如入无人之境,就好像每每能料敌先机,总能在那剑势的空隙中避开锋芒。 几招下来,那女子魅人的笑声已是没了,眼中透着凝重的精光,其余人也都看的失神,吃惊不小。 卫庄何许人也? 鬼谷传人,流沙首领,剑下杀人无数,放眼当时,不说天下无敌,也是绝顶高手,可这样一个高手,如今竟然碰不到一个人的衣角,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当真以为见了鬼。 但事实就是这样。 “要不,你们一起上?我的话,依然有效!” 苏青到最后干脆已不去看卫庄的剑,而是望向流沙众人说道。 “不然,今日之后,这世上兴许可就没有流沙的存在了!” 却见卫庄似是打出了真火,剑光陡停,冷漠深邃的眸中似也多了一丝惊疑,然后是无法掩饰的杀意。 长剑一竖,剑上森寒锋芒猝然暴涨,冲天而起,满地落叶只像是被一股风旋带起,如怒龙腾空,一道道无形剑气,凭空聚散,俨然是要使出杀招,绝招。 可他又怎会知道自己究竟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便在他提剑起势的时候,苏青已慢步朝他正面走来,不闪不避,直面直迎,从万千剑气之中,从那霸道的剑势中,走的轻描淡写,浑身不受半点影响。 “你的剑法,在我面前,全是破绽!” 他说着话,看着卫庄劈出一剑,剑气离剑而出,一时间天地八方,周遭方才,俱被剑气所笼罩,仿似一张交织的剑网,水泼不进,满地剑痕,好不惊人。 但这个时候,所有人全都看见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如此恐怖的剑招,纵横剑法,可是却也没法阻挡苏青的脚步,被视若无物。 那感觉就好像不是他避开的剑气,而是剑气避开了他,原本看似横扫八方的剑法,无物不摧的剑气,竟然没有一道落在苏青的身上,步步杀机的剑势之中,竟然被苏青随意几步走出来一条路,时机恰到好处。 卫庄这下彻底变了脸色。 纵观他过往所遇对手,还是首次碰到这连手都不抬,就破去他剑招的人,不,这不算破,对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就好像对方能提前知道这所有剑气斩落的时机,方向,甚至连他剑势的变化。 未卜先知?这如何可能? 但是。 “小心!” 一声低喝。 说话的正是那红衣女子,赤练,昔年的红莲公主。 只因此刻苏青已堂而皇之的走到了卫庄的面前,抬起食指,朝卫庄点了过去。 “噗嗤!” 卫庄惊觉胸口一痛,眼前的对手,终于反击了。 只是一招。 那食指已如利剑般没入半截。 但这时,流沙众人已齐齐动作,一道恐怖的巨大身影,如泰山压顶般从天扑来,对着苏青当头便是一拳,携无匹巨力,掀起骇人风啸。 还有那白凤、赤练、连同苍狼王,俱是人影窜动。 果真齐动手了。 四个人,诸般不同的招数下,苏青一招即退,适才只是旁观他们还不觉得,如今置身其中与之交手,这几人才骇然发现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了,更是明白了卫庄究竟遇到了什么对手。 眼前这人瞧着就在面前,然一举一动,却无不是在他们彼此的空隙间走动腾挪,看着近在眼前,可哪怕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竟然也难以触碰到分毫,那种无力,当真是让人癫狂绝望。 “走!” 卫庄突然开口,看来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当机立断,便要撤身退走,手中剑势再起,剑气勃发之下,又是劈出一剑,但这一剑却不是劈向苏青,而是劈向那些秦兵。 苏青眸光一闪,挥袖一卷,立见那空中飘叶如龙卷般朝那剑气裹去。 碰撞之下,漫天飞叶。 望着几道已趁机朝远处急掠的身影。 “老师,放他们去吧!” 一个声音此时忽然响起。 秦兵里,扶苏穿着秦兵的装扮走了出来。 苏青收回视线。 “随便,我也不过是吓吓他们!” 第401章 兵临城下 朝朝日东出。 随着天边那颗金色的火球渐升渐起,晦暗的夜氛随之被驱散。 晨光之下,山雾云海翻腾,如浪卷涛泻,像是化作一片金色汪洋,生出千般瑰丽莫测之变化,化作奇景,引人赞叹。 “这就是墨家机关城?” 云海边缘,一行人缓步而行,利于一处崖边,俯瞰着云海中若隐若现的群山。 “这墨家机关城四面俱是万仞壁立,陡崖峭壁,寻常法子想要攻破无疑是千难万难,且其中机关重重,易守难攻!” 说话的是公输仇,他背着双手望向身旁静立的青色背影,问:“如今流沙众人已退走,不知道国师大人可有妙策?” 但他刚一说完就后悔了,只因他已瞧见一双平如静水的瞳,无悲无喜,无嗔无怒的望向他,尽管这人面上带笑,但这种笑却远比冷笑和阴笑来的可怕百倍千倍。 “你在怪我逼退了流沙?” “不敢!” 公输仇心中一突,忙敛了敛神情。 “你们之前如何计划的?” 苏青临风而立,一双眼泊只横飞一过,那万里山河似已尽入眼中。 “此处机关重重,我们打算暗中潜入,由内破之,待破去机关枢纽,再派大军杀入!” 公输仇不敢迟疑的忙回应着。 “太麻烦了!” 苏青望着群山沟壑走势,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处高山之上,最后又落在了下方湍急奔腾的滔滔江水之中。 “既然他们龟缩不出,那就让他们藏着好了!” “国师的意思是?” 公输仇听的有些不明白。 苏青轻声道:“派人去江水上游,将水势截断,再往水中投入毒药,看看他们能藏多久,同时,地下暗流也别放过,这地势西高东低,让他们往西走,命大军将机关城团团围住,既然要做,那就一次性做个彻底!” 公输仇听完恍然大悟,心里也是暗暗称奇,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何况群山之中,那万千机关想要运作,所需动力无非风势、水势,如今此举无疑是釜底抽薪,实在是好办法。 “老师,以扶苏之见,不如暂且将这墨家众人先行擒拿,剩下的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必急在一时将其消灭!” 一旁的扶苏这时开口。 苏青并未多说什么,他只是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现在,咱们只是看看,他们能藏多久。另外,公输阁下还得劳烦你一件事!” 他望向公输仇,但此语过后,他却只是嘴唇轻启,却无话语吐出,反倒是公输仇脸色连连变化。 “国师大人所言当真!” 老头眼仁发红,直勾勾的望着苏青,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 苏青拢了拢袖子,不急不缓的开口:“此事你自行斟酌,当然,本座之言随时有效!” 就在这个时候,公输仇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的所有人都似没了动静,像是连气息都没了,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扶苏也没什么反应。 “你这手臂便是再灵活,恐怕也比不过血肉之躯,你可要想好了,不然一旦错过,后悔莫及!” 时有风起,恍惚间,公输仇只觉眼前这个衣袂飘扬,白发翻飞的人像是随时会飞离人间,羽化而去。 但他双眼却愈发的红了,双手紧攥,咬着牙,嘶声道:“不够,你既然想要我公输家的霸道机关术,一条手臂可远远不够,我听闻你乃海外之士,精通长生奇术,我、” 可他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望着苏青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咽了口唾沫。 “这样吧,我能让你变得年轻一些,多活几年,如何?” 公输仇神色阴晴不定的好一番变化,然后才重重的一点头。 “好,一言为定,只要国师大人说到做到,霸道机关术我双手奉上!” 话语一落,公输仇猛的惊觉左袖一空,却见山风拂过,他那坚逾金石的机关手已不知何时被无声无息的从根斩断了,苏青已走到他身前,右手按在他头颅之上。 不待公输仇反应,他五指轻扣,就见公输仇整个人竟是渐渐浮空飘了起来,周身山雾云海只似万千金丝将之包裹,像是成了一颗大茧。 “返老还童得先等等,如此手段,我担心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本座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朝阳越来越高,只等那万千金丝不住钻入公输仇的体内,奇异的一幕出现了,公输仇原本空荡荡的袖子,渐渐像是被什么撑起,肉眼可见的多了轮廓,接着是一条新生的手臂从袖中慢慢滑出,还有左手。 也在这时,二人四目相对,公输仇的眼中,恍惚似闪过无数字迹图案,一一烙印进了苏青的眼里。 “扑通!” 只待功成,苏青这才松手,公输仇从空坠下,恍然如梦,但他却好像不觉得疼,而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左臂,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真的断臂重生了,哈哈!” 公输仇就好像魔怔了一样,右手握左手,又捏又瞧的,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作为代价,霸道机关术我已经拿过来了!” 苏青收拢着五指,神情平淡,慢声说道。 他又吩咐了一句。 “都去准备吧!” 那些原本没了反应的秦兵,此刻也都纷纷惊醒,就好像什么也不曾察觉,躬身退下。 望着已坐回步辇上的苏青,公输仇此时此刻,不知不觉的竟已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敬畏之心,这等手段,足以鼓掌天下苍生,眼前人,怕是比他所见过的无数绝世高手都要来的恐怖。 “国师大人和扶苏公子不打算进去瞧瞧么?” 他的腰弯的更低了。 苏青坐在步辇之内,脑海中已开始梳理着“霸道机关术”的所有,嘴里说道:“有什么好瞧的,这被称为世间最后一片乐土的机关城,用不了几天,也不过是一片废墟罢了,耐心等等吧,如此山河美景,错过了岂非可惜,!” 公输仇忙点头称“是”。 “不过,咱们这样是不是该向他们打个招呼?” 苏青抿嘴一笑。 “那就招呼他们一声好了!” “嗤!” 遂听一声锐急破空之声乍起,苏青一弹指。 但见一缕剑气如流光长河,分海开浪,竟是将这山雾云海从中一份两半,金色的汪洋就好像多出一道裂隙,一直向着远山延伸而去。 “苏青,在此候教!” 第402章 墨家众人 “候教——” 清冷嗓音霎时散在风中,在群山万壑间掠过。 “苏青?便是那位新的大秦国师?” 听着那似可席卷天穹,碾碎一切的浩荡之音,墨家机关城中的众人无不是跟着变色,乃至动容。 同样也是在一处陡壁之上,亦有一人,双眼沉凝平静的仿佛透过了那无边山雾,遥望向嗓音的源头,看向苏青。 “此番怕是要遇到大敌了!” 说话的,正是当初和苏青有过一面之缘的盖聂,亦如当初那般,他穿着一身剑士服,手中握剑,目光深邃,身旁还站着个朝着云海探头探脑四下张望的少年 一想到苏青在秦王宫前弹指引得风云乍变的场景,盖聂原本平静的目光终究还是颤了颤,似水泛涟漪。 这时候,有墨家弟子来报。 “不好了,机关城外的秦兵全都撤向外围了!” “他们退了?” “不是,他们截断了水流,而且,还找到了方圆地下河的暗流,在投毒,机关城里的陷阱机关有大部分是由水力运转,这样一来,恐怕就要露出破绽了!” 城中几位首领也多是一变眼神。 却见一身形十分魁梧的大汉声若洪钟的怒道:“好狠的心思,他这是要把咱们逼出去!” “如今秦兵四散布置,那什么国师身边必然守备空虚,依我看,倒不如当断则断,咱们先把这国师擒下,到时候看他还能如何!” 有人提议。 “此人手段匪夷所思,依我看不如暗中先行撤离,不要以身犯险的好!” 盖聂沉声道。 他这话一出口立时引来他人的嗤笑。 “这可不像是大秦第一剑客会说的话,匪夷所思?他就算再匪夷所思又能如何,到底还是血肉之躯,一剑捅下照样一个窟窿,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当真能斗得过咱们这么多人!” 话已至此,机关城内几大高手纷纷相视一眼,像是做下了决定,如今城破已无法避免,自然是当机立断,不可迟疑,否则越晚,越能生出变数。 “那好,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国师,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通天的本事,倘若不能功成,咱们再另行决断!” “好!” 众人当下一拍即合。 时近傍晚,红霞如火,夕阳西下。 群山万壑间的山雾云海早已散尽。 此时此刻,随行而来的秦兵早已被四散派遣出去,或者说,苏青已经把身边的护卫全都调离,凛冽山风中,只剩下一架步辇,幔帐飞扬,其内依稀可见一道身影侧坐其中,抵着脸颊,半阖眼眸,似在小憩。 而峭壁陡崖旁,不知何时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案几,但见那公输仇正与扶苏相对而坐。 见步辇中的人似已睡着,扶苏慢声招呼了一句。 “老师!” “如何?” 步辇里的人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问道。 扶苏迟疑了一下说:“可否留他们一条性命?” “好!” 步辇里,苏青的语气乃至嗓音似是一如既往地轻缓、温吞、柔和。 突然,苏青言语乍变,似带几分笑意,他笑道:“公输先生有没有兴趣和他们过两招?” “国师大人当面,小老头岂敢献丑,此番权且做个看客,也好领略一下国师大人的不世风采!” 公输仇忙恭维的说着话,他如今断臂重生,再一想到日后还能返老还童,早已是将苏青奉做神明了,同时对苏青的手段也更为期待。 苏青没再说话。 直到天边的夕阳几乎全部坠下的时候,只听公输仇急声道:“他们来了!” “慌什么,来了就来了,本就是等他们来的,何况,他们不来我才失望呢!” 听到苏青的话,公输仇却是苦笑连连,非是他慌,而是来的人有些多啊,不光多,更是高手,再看他们这边,就他们三个,加上扶苏更是不会武功,他有些拿捏不准。 人影尚在远方,然这山壑间却骤起萧声,且萧声诡谲,美妙空灵,但见这曲调一起,竟是漫天飞雪,奇景惊人,而在雪中,正有数道身影联袂而来。 直等萧声入耳,不知不觉,竟让人心绪随之变化,悲从心起,闻者落泪。 便在扶苏他们心生悲意的时候,苏青缓缓道:“可惜,我如今心如古井,如日月当空,难有波澜,已臻至不惊不怖,无悲无喜之境地,如此手段,不过小道罢了!” “何况,论这音律之道,本座可自认不弱于人。” 苏青说着,眼皮蓦的抬起,眸光偏转,便已看向近处的一颗老树树冠,只见树顶,一条曼妙身影不知何时立于其上,手持玉箫,赫然便是萧声的源头。 再见这女子生着一头雪发,面色清冷,气质出尘,身穿水蓝色长裙,肤色欺霜赛雪,端是不俗,曼妙动人。 可这萧声之下,就只剩挥之不去的寒意了。 天地飘雪。 那女子也瞧见了步辇内透出的目光,可遂见其中探出一只手来,只反指捻起一片雪花当空弹了一弹,立见本是纷乱的雪花已如一股白色的激流,朝她倒飞了回来。 来的无声无息,激流过处,无论草木山石,俱是被一层可不得冰寒之气覆盖,肉眼可见的结上了一层寒冰。 萧声立止,女子曼妙腰身一展,已灵动如飞燕般凌空而起,飘落腾挪,看来她已看出自己的手段无用。 “他便是墨家的统领之一,雪女?” “是!” 听到苏青的问话,公输仇忙不迭的应着。 也就在这个时候,步辇周遭百步之内,猝然多出数道身影,来如电闪,飞快逼来。 “来的很快啊!” 话音刚落,那幔帐就似被一阵无形的双手掀开。 “啊!” 可遂听飞雪中传来一声惊呼。 再看去,步辇十数步外,正有一人心有余悸的望着那车内若隐若现的身影轮廓,脸色苍白,接连变了几变,而他的眉心,一点血色外渗,差一点,他就命陨此人指下,一招都撑不过。 “你就是盗跖?” 苏青徐徐起身,看了眼神色紧张的盗跖,又望向另外一个方向,微笑道:“盖聂先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既已来此,何不现身?” 伴随着步伐声,只见林木中,盖聂已提剑而出。 这一瞧,苏青也是大觉有趣,只因盖聂一身气机锋芒较之当初多有不同,神华内敛,气质不俗,可他一身的剑气却越发收敛了,这是又进步了啊,看来从大秦帝国第一剑士到如今这般,得失之间,必然让其有了更多的感悟。 而在另一本,但见一面色冷冽,气机森寒的剑客正怀抱剑器现身,一旁更有一魁梧大汉,虎视眈眈。 也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步辇里,他们只见一青衣白发,近如妖邪的人踱步而下。 “不错!” 403 墨家巨子 “你便是那苏青?” 人尚远,声却已至近前,飘忽而来,快若鬼魅。 “然也!” 苏青颔首低眉,居高临下,环顾诸人,如水目光当空掠过,而后落在了盖聂的身上。 可在那墨家几大统领眼里,眼前人若非开口出声,他们竟浑然察觉不到对方的半分气息,远望而去,只见那人青衣白发,浩荡飞雪中竟是发丝未扬,衣袂未飘,静若远山,可等其脚下再动,乍然一动,便似一抹流云飞过。 苏青已走下步辇,目光亦已收回。 “这天下黎民饱受战祸,以你的心思想必应该明白,说是战祸,然这百家众人才为乱世罪魁,诸国余孽,不过是他们兴风作浪的棋子罢了,而今诸国已毕,唯剩大秦,你却出逃咸阳。” 他是对盖聂说的。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原因!” 盖聂淡淡道。 他语气虽说平常,然握剑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秦王不仁,天下人有目共睹” 那身形魁梧,肩扛巨锤的大汉突然瓮声瓮气的怒斥开口,奈何不等话完,却见苏青稍一抬手,这动作就似有种说不出的魔力,令其话语陡然一止。 苏青摆了摆手,漫不经意的笑说:“这世上有的人,不像恶人那般不讲理,也不似那些狂人所作所为全凭喜好,他们做什么事,总喜欢先找些由头,说些道理,美名其曰大义,是否,只因天下所归,归的不是你们?” 他话语蓦然一住,轻声道:“不过,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嗖!” 笑声甫落的同时,那气机森寒冷冽的剑客猝然身形一晃,如影变化,竟已攻至近前,长剑横端,剑尖眼看便要没入苏青眉心,寒气逼人,正是水寒剑,高渐离。 刹那,剑已落。 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出手的是高渐离,倒飞出去的也是高渐离,他就像是撞上了一座无形大山,巍峨巨岳,人尚在空中,已咳血不停。 但见苏青身后风雪骤然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碎,背后白发如焰而起,便在高渐离倒飞出去的一瞬,那“水寒剑”已在空中抛落,翻飞数转,斜斜坠入土中。 “我争的,可不是什么对错!”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那几位墨家高手,已然分站各方,且苏青还察觉到暗处仍有高手窥视不去,伺机而动,眼见众人虎视眈眈,如临大敌,他微微一笑。 “来吧!” “好!” 好字方落,苏青面前一道魁梧身影已如泰山压顶当空袭来,手握一巨大铁锤,抡动之下,方圆周遭无不飞沙走石,呼啸有声,如雷鸣霹雳,草木山石,俱是粉碎。 眉眼一弯,苏青似笑非笑的往上一睨,眸光流转,只与那巨汉相视一眼,眼窝中立时就似有两颗太阳明灭生辉,生出万丈光芒,而后熄灭。尽管只是一瞬,可那眼前人却身形剧震,如遭雷击,一张黝黑大脸顷刻变白,变得苍白难看,难见血色。 “哇!” 遂见苏青一抬右手,对其徐徐探出一指,直指对方咽喉。 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指,纤秀修长的一指,却在抬起后,竟是在指尖猝然亮起一点流华,如明星亮起,大方光芒,更是充斥着难以形容的锋芒。 不过,有一柄剑,却是异峰陡起,横飞而至,如电掣流星,只在一瞬,已到苏青面前,横在他的食指前。 剑指相遇,恍惚间就像天雷勾动地火,虚空宛若爆开一团奇花火焰,灼人眼目,竟是令众人难以直视,良久,方才归为寻常。 巨汉满是心有余悸的踉跄而退,苏青却并没追赶,他看的是面前的剑,长剑横空不落,颤鸣中竟在空中与他肉指成僵持状,只待力尽,方才翻飞而回,落在盖聂手中。 到底还是秦国第一剑客啊,却见盖聂脚下一步迈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苏青面前已似凭空多出一人,针锋相对,长剑一掠,直闪过一抹刺眼寒光,再定睛,盖聂已与站在苏青背后。 一剑刚落,那盖聂身未回,头未转,看也不看,已凌空回削一剑,剑身在半空犹如幻化出一轮冷月,落向苏青的脖颈。 霎时间,平地起剑气,只如凛冽秋风,充斥着逼人的杀机。 “不错!” 像是赞许,苏青双手虚摊,一股浩瀚气机登时自其体内层层拔高,若说先前是飘忽难寻,无迹无踪;那此刻,却是在所有人面前变得真实存在,便似一口无波古井,骤然间地脉崩毁,山河粉碎,已化作万丈顷天波澜,嚣狂霸道,带着难以想象的压迫力。再见那云海山雾此刻就如同掀起一层层惊人潮浪,以苏青为源头,想着四面八方,天地四极宣泄而去,呼啸有声,震耳欲聋。 远望瞧去,那天地间竟其层层惊天涟漪,好不骇人。 这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扶苏看的呆了,公输仇看的愣了,墨家众人则是吃惊,震惊,再到骇人失色,尽皆动容,连连倒退。 “退!” 一个低沉的声音猝然从暗处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色。 “原来是墨家巨子!” 苏青眸光一转,似有意动,原本如临大敌的其他人猛的惊觉眼前一空,却见苏青身形腾挪之下竟拖出层层虚影,直逼那声音源头。 混乱中,也不知谁大喊一声:“扶苏受死!” 苏青眼皮一颤,眼角余光就见一道快的肉眼难见的身影正如离弦之箭飞扑向还在发愣的扶苏。 墨家之中,能有如此身法轻功的,除了那盗拓又能有谁,他当然不是真的想要杀扶苏,而是想要借此引得苏青分心他顾,可他马上就后悔了,只见那非同小可的身影只一瞥目光,刹那间竟似虚空生电,两道剑气以目而发,已是杀来。 便在这空档,一柄剑紧随苏青而至,却是盖聂。 “想不到,国师大人竟然深藏不露,也是一位绝顶剑客!” 目睹如此盖世锋芒,所有人哪还看不出来。 而那暗处之人也已现身。 这人头戴斗笠,身穿墨衣,笠沿半遮面目,然手中已见兵器,正是墨家巨子。 苏青却忽的止步,手腕翻转,乍见似有一条青龙豁然自袖中游腾而出,不偏不倚,正好挡在盖聂剑前。 眼见苏青亮出兵器,众人神情又是一变。 “也罢,今日,我墨家众人,便来领教国师高招!” 404 丞相李斯 长剑孤鸣。 墨家众人全都望着眼前之人,如临大敌。 盖聂如此,墨家巨子如此,高渐离也如此,剩下的几大墨家统领更是满目惊惧,心头为之悸动。 当世高手虽说不少,然如此深不可测之人却是首见。 他们不但看着那人,更是瞧着那剑,苏青的手中剑。 此剑亦如它那主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更非世间所知的天下名剑之一,然其上所散锋锐之气,却是非同小可,惊天动地,充斥着不详。 此剑狭长近乎四尺有余,古拙无奇,剑身通体青碧,剑柄与剑身的衔接处更是嵌有一颗龙眼大小的明珠,内里隐有阴阳二气流转,散放光华,很是不凡。 但还不光如此,仔细看,那剑身上竟然还多了许多变化,色泽多了几分斑驳,就像是嵌入了不少残片。 确实是残片,那是刀剑的残片,大小各异,远望只如星辰点缀一般,明暗皆有,很是惊人。 苏青持剑在手,也看了看手里的剑,不知何时,这柄剑已成了如此模样。 他望着那些斑驳的痕迹,说是残片,但其实已与剑身融合为一,难分彼此了,这是那些曾败在他剑下之人的残兵断器,只是,历经几番大战洗磨,已融为这剑的一部分。 这里面,有的是绝世刀客,有的是无敌江湖的绝顶剑客,而他们的兵器,也皆属世间罕见的神锋利器,久持之下,自然而然也孕育了独一无二的锋芒。 而他的剑,正需要这样的锋芒。 “领教?”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他神情微笑着轻声道。 “不过,非是我瞧不起你们,莫说是我的人,便是我的剑,你们都不一定能胜得了!” 话甫落,惊人一幕乍现,但见有一抹青虹陡然自他手中飞起,直如流光飞泻,盘旋腾空,恍若游龙一般,而后悬空数尺,在空中颤鸣不止,犹如活物,夺人眼目。 “以你们现在的实力,还差一些,让鬼谷子来吧,毕竟,对于能教出你“盖聂”与“卫庄”的人,我还是很感兴趣的!” 他说出了心中所想。 “至于你们” 闻听此言,盖聂那一直沉稳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狂妄!” 形势至此,已千钧一发,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声冷哼,适才被苏青震退的高渐离已含怒再次出手,这一次不光是他一人出招,更有墨家几大统领齐齐相助,更有墨家巨子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苏青却好整以暇,不为所动,莫说他不动手,就是任凭这些人捅刺劈砍,利器加身,只怕璀璨锋芒之下,也难伤他分毫。 时至今日,他一身修为早已匪夷所思,达至凡俗所难理解的境地,杀不得、斩不得、死不得,放眼当世,也唯有寥寥数人能与他一战,但可惜,面前众人却无一在此列。 “杀!” 一声冷哼,那高渐离已然起剑,长剑随势而起,剑尖直指苏青,剑气凭空陡生。 “让他杀!” 奈何变故横生,只见苏青抿嘴而笑,抬手凌空一拨,那悬空之剑骤然一翻,再见剑身一震,其内已有无穷剑气迸射而出,如大日横空,普照天下,万千剑气如光似影,朝墨家众人当头笼罩而去。 “出手!” 目睹如此一幕,众人再无侥幸,心头悸动的同时,已是纷纷出手。 苏青又是屈指一弹,气机牵引之下,立时引得剑器震响,震动之下,剑气无由而生,已遥斩向众人,当真神乎其技。 而那气机锋芒所过之处,木为尘埃,石化成粉,摧枯拉朽,遍地杀机。 方圆十丈之地,肉眼可见的消融起来,徒留满地剑痕,触目惊心。 这如何能敌? 众人心生绝望,眼下他们手段尽出,也只有招架的份,哪有还手之力,只能苦苦支撑。 “噗噗噗噗” 僵持中,忽见一人片刻疏忽,浑身已是血箭如雨激射。 “你们先走!” 盖聂眼中乍现精光,手中“渊虹”却在同时离手而出,爆出破空之声,青虹横贯长空,如一道璀璨流星般夺目,但这次攻的却非苏青,而是那半空中颤鸣不休的剑器。 “叮!” 两剑相击,不料惊人一幕出现,那“渊虹”之上,忽见裂隙,只在脆响之后,竟是爆碎成漫天残片。 但,这也为众人争得一丝喘息之机。 可偏偏就在这时,群峰之间,忽闻军士步伐声起,却是大批秦军,手持弓弩,包围了上来。 为首之人乃是个面有微须,身着蓝袍的中年男人,此人举止自有一番气魄,面上不苟言笑,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这人一出现,公孙仇就眼神微变,笑着说:“见过丞相大人!” 来人赫然是丞相李斯。 眼见重重包围,墨家众人也是脸色微变,他们怕的可不是这些埋伏,而是苏青,一个苏青本就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捉摸不透,眼下又有大军环伺,可谓是天罗地网。 可出人意料的是,他们眼中的苏青却突然右手凌空一招,但见那柄凶邪怪剑立如一泓秋水窜入袖中,不见踪影。 他竟然收手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 “放箭!” 已闻一声令下。 霎时间,方圆山林中骤见无数箭矢如飞蝗般铺天盖地的朝着一众墨家飞射而去。 “退!” 见苏青浑似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意思,墨家巨子沉声说道。 “别让他们退!” 而同时李斯已快步而来。 “国师这是何意?” 听着渐远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他蓦然看向已转身回坐到步辇上的苏青。 “嗯?丞相大人不妨说说看,如此兴师动众而来,是何意?” 苏青扶着脸颊,懒散的瞥了眼已遁入山林的墨家众人,这才不经心的看向李斯,目光澈净,无波无澜。 “国师大人可知那墨家巨子是谁?那是燕丹,是秦国重犯,你竟然眼睁睁的放任他们离开!” 李斯面无表情,淡淡说道。 苏青亦是轻飘飘的回答:“奇怪,明明是丞相围捕的他们,现在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至于他是谁,不重要,他已身中阴阳家的六魂恐咒,也没几天好活了,对于将死之人,我向来是很大度的!” “国师可知你今日之举,已铸成大错,更是让“流沙”化友为敌,眼下各方势力暗流汹涌,如此作为,实非明智之举,等回到咸阳,不知你要如何面对大王!”李斯话锋忽转,语气却针锋相对。 “敌?若有敌,灭了便是,谈什么错不错的,至于大王那里,你想的太多了!” 苏青目光已然偏转,无视了李斯那双冷眸,眺望着天边的霞光,轻声道:“既然丞相这么想要功劳,那这攻破“墨家机关城”的功劳,本座就送给你吧!” 一旁的公输仇听的沉默不语,非是没话说,而是不敢说,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当朝国师,且手段通天,一个是当朝丞相,位高权重,更是大王身边的红人,兴许一开口,哪怕是一字之差,说不定也会得罪人。 李斯却已皱起眉头。 眼前这人行事随性而为,不计后果,更是破坏了他的布置,树敌“流沙”,他又如何不怒,更何况,这“墨家机关城”事关重大,如此功劳,又怎会拱手让人。 “报!” “生擒墨家统领二人!” 听到传信。 李斯这才将目光从苏青的身上移开。 “谁?” “雪女,盗拓!” 405 恶星当空 夜。 群星浩瀚。 星光之下,映出了苍茫大地,也映出了无数绵延山岳,峭拔陡峰,巍峨高耸。而在那最高,也最显眼的一处绝顶上,苏青正静立不动,观望着漫天星辰,像是找寻着其中的规律,领悟着个中玄妙。 明眸闪烁,也不知是星辰坠入了眼中,还是眼已化作星辰,摄人心魄。 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已在“墨家机关城”中。 短短一日,这里已是城破人空,满是狼藉。 “可惜!” “可惜什么?” 他一说话,黑暗中蓦然掠出一道曼妙身影,这是个浑身都罩在一件宽大袍子里的人,一个女人。 “我还想看看墨家机关术呢,听说这机关城中,有数只集墨家无数先辈智慧创造出的机关兽,威力不同凡响!” 苏青仍旧望着头顶的星星,他拢着手,长身而立,像是入了迷,着了魔。 “你怎么来了?” 直至对方走到他身边,苏青这才收回目光,望向来人。 “国师大人!” 既为国师,又为女子,来者身份已是不言而喻,赫然就是阴阳家的护法,月神。 看着对方,苏青忽的一笑。 “我明白了,你改变心意了?是否已看到了我的实力,想要接受我的提议了?” 月神气息一滞,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人,她每每与之交锋,总被对方占得先机,落于下风,兜帽一掀,果然,是月神那张脸。 不过,对于苏青的话她既没有反驳,却也没有同意,这但在苏青看来已是表现出了一种态度,模棱两可,至少,不似一开始那般,言辞犀利的拒绝,看来这已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至于苏青的实力。 这被天下人称之为世上最后一片乐土的墨家机关城,号称是龙潭虎穴的地方,竟然在其手中不到一天就土崩瓦解,被攻破了;非但如此,连那纵横二人,盖聂卫庄竟也在此人手中没占得半点好处,如此实力,又岂是等闲,只怕现在,各门派,各方势力,都已收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吧。 “我此行,是奉了东皇阁下的命令,前来带走一个孩子,同时也是担心你出手伤及到她!” 月神说出了他的目的。 “不过,看来这份担心有些多余了!” 苏青沉吟了片刻,视线忽又一抬,望向漫天星辰,将目光落在了西方,但见浩如烟海般的星河中,唯独西方星光最是少缺,但却非是最暗淡的,相反,很璀璨,因为夜空高天之上,悬着一颗异样的星辰,竟是隐约泛着血色,独占苍穹。 月神顺着他的视线也留意到了,有些诧异,似乎,在此之前,她并没有留意到如此一颗星辰,又也许,过去的很多年里,天上并没有这颗星辰,但眼下苏青的出现,却造就了无数意想不到的变化。 但见苏青徐徐伸出右手,不停曲伸着五指,像是想要将其抓住,同时嘴里轻飘飘的说:“我知道那个孩子,也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时间可不多,我从来都不喜欢等人,更不喜欢去等一个答案!” 他的语气虽然还是那般漫不经心,清冷平淡,但无形中却似夹带了一股无形的寒意。 月神气息一滞,她正要说话,就听苏青继续道:“随你怎么做,什么苍龙七宿,幻音宝盒,都与我无关,不过,你要是选择错了,与我为敌,那么、” 话到这里,苏青望着月神微微一笑。 “如何?你要杀我?” 月神不急不慌的反问。 “杀?呵呵,你会知道的!” 苏青望着天边的那颗血色星辰,眉梢掀了掀。 “那里似乎是西域诸国?竟然藏着一股非同寻常的杀伐兵戈之气,看来、” 蓦的,他话语一住,没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月神若有所思的瞥了眼天边,又看看静立不动,像是成了一颗寒石的苏青,目光在他那张让人见之忘生忘死的侧脸上停留许久,方才退隐离去。 “看来,这个世界似乎也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般简单,有趣,有趣啊!” 呢喃落下,苏青轻笑一声,旋即脚下一动,人已消失无踪。 机关城内,早已空荡冷清,除却没能及时搬走的典籍武器之外,也没剩下什么了,当然,还有无数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暗器机关,让人费了些功夫,不过,这墨家机关城里的枢纽乃是以地下暗河水势为动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也容易破解。 还有,囚犯。 此番最大的收获,便是擒获了墨家两位统领。 但对苏青而言,让他更感兴趣的是这城内无数珍贵典籍,秘笈,以及机关术。 “说,墨家其他人都逃向了何处?” 囚牢内,是被捆缚住手脚的雪女和盗拓,二人身上沾染着血迹,神色萎靡,俨然受伤不轻,特别是盗拓身中数支箭矢,血流不止,伤势最重。 “啪!” 一条软鞭在阴厉的呵斥中狠狠落向了牢中的二人,伴随着皮开肉绽的闷哼,还有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鞭挞他们的,是陪伴在李斯身边的罗网护卫。 这些人精通诸般,无论是杀人的手段,还是严刑拷打的手段,当真层出不穷,落在他们手中,想死都难。 “你打他们作甚?” 一个慢吞吞的清冷嗓音在囚牢里响起。 那名罗网杀手闻声瞧去,但见行进之人手中拿捏着一卷竹简,青衣白发,赤足踱步,更惊人的是这人双脚竟离地数寸而行,悬空不落,不沾凡尘,宛若天人化生,端是惊世骇俗。 “见,见过国师大人!” 护卫忙回道。 “我问你为何要打他们?” 苏青又问,可末了,他话锋一转。 “放他们去吧!” 护卫脸色微变,随即又是一沉,他哑声道:“这是丞相大人吩咐的,属下、属下、” 可他话语突的戛然而止,双眼瞪大,脸色更是变得惊恐万状,只像是活见了鬼一样,然后僵硬的转身,一步步走到囚牢前,打开了牢门。 “去给李斯一点忠告,有时候太心急可不好,会丢命的!” 苏青摆摆手,立时就见护卫的眼神变得木讷呆滞,接着出了囚牢,远去不见。 “至于你们,还不走?” 苏青望向虚弱萎靡的雪女二人。 “你真的肯放我们走?” 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盗拓很是不解。 苏青却已转身。 “我对你们,没什么兴趣!” 深吸了一口气,眼见这般,那雪女二人深深瞧了眼苏青,强撑着一口气,已头也不回,停也不停的掠了出去。 望了眼二人离去的背影,苏青若有所思,但他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城中响起嘶喊声。 “有人行刺丞相,抓刺客!” 406 惊现高手 “刺客已被格杀!” 听到护卫的呼喊声,等苏青过去,就见李斯正铁青着脸望向他,眼神阴晴不定,面上不见喜怒,而他的面前,一具几快瞧不出人形的尸体正软倒在地,死的惨不忍睹,脸上还凝固着错愕惊恐的表情。 “啧啧啧,死的可真惨啊!” 苏青双手揣袖,漫不经意的瞥了眼地上的尸体,轻声笑了笑。 而后,才望向李斯。 “丞相想要说什么?” 李斯面颊肌肉隐见鼓动,嘴上却不轻不重的道:“不知国师大人认为我该说什么?” 苏青稍一颔首,沉吟道:“我这人喜欢清静!” 李斯仍旧面无表情。 “既然如此,那我无话说,不过,你私自放走墨家重犯,你猜始皇陛下有没有要说的?” 苏青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曾拜师荀子,与那韩非师出同门,那韩非号称有经天纬地之才,乃是当世一等一的人杰,怎得你却能说出这话?” 不待李斯反驳,他复又道:“这百家暗流汹涌,一个墨家算什么,一个墨家机关城更算不了什么,这些人根基未断,用不了多久,必然又会兴风作浪,所以、” “所以什么?” 李斯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所以,当然要做彻底,那墨家二人身受重伤,定然跑不了多快,让斥候跟上瞧瞧,不就清楚墨家众人匿向何处!” “啪啪啪!” “高啊,国师大人此招确实高明,公输仇佩服之至,看来咱们借此便能将墨家一举铲除、” 公输仇从一旁现身,嘴里说着恭维的话,新长出的手正富有节奏的拍着。 “为何要铲除墨家?” 可苏青却没半点受用的意思,更没喜色。 公输仇笑容一滞,有些不解,他佝偻着身子,半试探的问:“那不知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如今他们已出栖身之地,没了机关城,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你猜百家是否有人敢对他们施以援手?又能逃到何处?我要用他们钓一钓天下人!” 苏青说着,自袖中探出一手,慢悠悠的朝着地上的尸体屈指一弹,立见一点火星自他指尖迸溅而出,落向那尸体。 “噗!” 遂见那火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直直坠入血泊中,两者甫遇,顿见星火暴涨而起,如干柴遇烈火,以燎原之势,笼罩整具尸体。 “放出围剿墨家的消息,另外,派大军死死咬住墨家众人,不要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围而不攻,逼到他们山穷水尽,我不喜欢等人,既然已到这般地步,倒不如做个彻底,将百家中妄想乱秦的高手一网打尽,岂不快哉?你们以为如何?” 这话在苏青嘴里说的轻巧,可李斯与公输仇显然有些踌躇,不过,那公输仇却是眼神一番变幻,而后一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他道:“能与国师大人一同领教百家高手的风采,老朽三生有幸!” 李斯却是沉着脸。 “你虽身怀异术,可单凭一己之力就想将百家于朝夕间拔除,岂非痴人说梦?而且还会凭空树敌无数,弄巧成拙!” “能与不能,你说了可不算!” 苏青摇摇头。 “我会向陛下秉明此事的!” 李斯说罢一摆衣袖,径直转身离开。 公输仇此刻俨然像是成了苏青的心腹,他背着双手站在苏青身侧,双眼望着李斯的背影,脸上挂笑,眼中似有精光流转,而后阴恻恻的哑声笑道:“他的胆子可真大!” 苏青也在看李斯的背影,听到公输仇的话,他轻声道:“是啊,咱们这位丞相大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你猜,他会不会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呢?” “嗯?” 公输仇却听的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等顿了顿,他才面露讶异,似被吓了一跳,他道:“他是高手?” 苏青掸了掸袖子,漫不经心的回道:“谁知道呢,我只是好奇这所遇敌手皆身怀绝技,即便他为大秦丞相,又怎敢这般有恃无恐?呵呵,君子六艺,那小圣贤庄的三杰可都非同一般,何况,儒家如今辈分最高的可是荀子,连那韩非都是高手,这李斯、” 话到这里,他蓦的一住,然后温言一笑。 “不过,我反倒希望他能藏着点东西,至少能让我意外,乃至刮目相看,如此,才有意思不是!” 公输仇若有所思的听着,等听完,才见他笑眯眯的问:“不知国师大人如今有何打算?” 苏青转身。 “夜深了,本座乏了!” “墨家机关城竟然就这么破了?” “墨家众人惨遭秦军围剿,节节败退!” “大秦国师力挫墨家几大统领,逼退鬼谷传人!” “燕丹再现!” 有太多太多的消息于一夜之间传向天下四方,有的人惊,有的人讶,有的人则是恐,还有人喜,有人愁,亦有人怒,各方云动。 当然,都是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青。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们都如是想到。 而苏青呢? 他只是在等。 秦兵每追袭墨家一截,他便跟上一截,然后适当出手,并非杀,而是伤,就像是张开一张大网。 足足追了三天三夜,这其中,那盖聂几人曾与他交手数十次,可每每交手必是以负伤败逃为结局,到最后,连带着“流沙”众人竟也暗中出手为敌,不但如此,儒家弟子也多有暗中相助,连带着各国余孽都时有现身。 伏尸无数。 可惜,普天之下,若非孔孟再生,仙神降世,能与他这尊人魔为敌的又有几何? “老师,即是想要铲除他们,何不痛下杀手,给他们个痛快,这般戏耍实在有失体面!” 车辇中,扶苏老毛病又犯了。 苏青神情平静,只吩咐道:“降者不杀!” 他这么一说,那墨家众人瞬间人心溃散,不少人当场就跪拜下来,可谓是兵败如山倒。 这一天。 就在追袭的第四天清晨,车辇路过一条清溪时,过不去了。 但见那湍湍流水之上,有一老者负手顺水飘下,宛如江上浮叶,更似无根浮萍,不系之舟。 可车辇一停,那老人也停了,看似无根之势,刹那落地生根,竟凝立水上,不沉不浮。 而就在老人停步顿足的瞬间,他脚下溪水竟是轰然倒流,而后腾空翻起,如那飞瀑直泻,在空中高挂不落,朝车辇落来。 霎时间,剑意冲霄,剑气纵横。 “此路不通!” 老者悠然说道。 车辇中,苏青慢声一笑。 “献丑了!” 407 诸子百家唯有纵横 “静!” 步辇之中,“献丑”二字方落,却见那帘后已徐徐探出一指,一根又纤又秀的白皙食指,这食指骨节分明,指肚圆润,却是生的极为漂亮。 可就在食指摇摇点出的一瞬,面前那如飞瀑泻来的滔滔溪水,其势顿止,竟是凝滞在了空中,如长虹挂起,悬空不落,好不惊人。 然看似不落,其内水势却是已由首自尾,逆流而回。 “好!” 老者却是瞧的目露精光,身形一住,只见他右手抬起,手中剑气吞吐,他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乃是以指作剑。 剑指陡扬,那横于二人间的溪水,刹那被一分为二,如两条游龙,于空中交转,生生不息,首尾贯通。 苏青横指拨帘,但并未起身,只是自那拨开的缝隙间瞥了眼空中不坠的溪流,而后又看向那人。 那是个高瘦老者,形相清癯,肤色蜡黄,银发黑衣,下颌蓄着一撮数寸长的白须,面上古板未见喜怒,瞧着普通,可再细一瞧,但见这人眼中神华内敛,却是迥异于他自身的岁数,年轻且复又生机,倒像是个青壮。 如此变化,赫然是一身功力登峰造极达至返璞归真之境地。 绝世高手。 但苏青还是要问上一问,他眼中映着一具吞吐剑气的白骨,笑问:“谁人当面?” 老者负手而立,淡淡回道:“山野闲人!” “你太自谦了,观你体内,隐有两股锐旺剑意若现,好比那万丈奇峰,摩云接月,上抵青天,又如那千里江河纵横,去势滔滔不绝,无穷无尽,所成其势暗含天地之道,包罗万象,仿若大海无量,委实不俗!” 苏青静坐步辇之中,再一摆手,车辇旁如临大敌的秦军方才默契退开,在侧旁观。 “此势不差,放眼当世,我只见过两人能与尊驾相提并论!” 那老人眼皮一颤,目光流转,他走到一块青石旁拂袖坐下,说道:“哦,何人?” 苏青淡淡吁了口气,轻声道:“之前,我初入咸阳,秦王宫内,曾见此二人,一人之势好比无垠星空,浩瀚莫测,此势几可与天比肩,孕万物生灭,掌星辰流转,高高在上,难测、难测!” 老人听完,稍有沉思说:“可是那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 “不错,惊才绝艳!” 苏青的声音自车辇中传出,但话锋骤变,又道:“可惜!” 老者一掀眉。 “可惜什么?” 奈何苏青不答反问:“不知阁下可曾去过西方?” “西方?” 老者似有好奇。 “不错,出了大秦,西去再过乌孙、月氏、西羌各国,亦有非凡者!” 苏青如在解惑,慢条斯理的说着。 “西有觉者,谓之“佛”,佛家与这大秦百家一般,然却不似百家这般驳杂,虽说流派各异,然皆奉修行之道,为世人所尊崇!” “有趣,却也该如此,天地之大,自生非凡!”老者说着,忽又沉吟半晌,他望向帘后静坐的身影,说道:“莫非,阁下曾履足西土,远走诸国?” 苏青闻言微笑。 “不曾,不过,我若去,只怕成佛作祖亦不过一念之间,无边佛土,独尊我一人!” 话到这里,老者已听出了苏青的话外之意,他眼中精光乍现。 “天下独尊?莫非,这便是佛家之法?” 苏青薄唇一抿,笑着说:“两字之差,唯吾独尊!” 老人又问:“莫非,你是佛家中人?” “非也,我只是修其法,并未行其道!” 苏青答。 老者颔首轻叹:“原来如此,怪不得阁下性情这般乖舛,道法自然,你此举乃是舍本逐末,需知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啪啪啪!” 苏青抚掌而笑,竟是笑出了声。 “不想纵横家的首领鬼谷子,竟也会道家的那套说辞!” 值此时,忽有风来,掀帘而动,然下一刻,风已散,帘已不动,可老者面前,已有一人静立水畔,白发青衣,随风微动。 “似你我这般境界,应知世间万般,皆殊途同归!” 苏青点点头。 “不错,却也如此!” 老者则是惊于苏青如此年轻相貌,但他亦非常人。“阁下先前所言似乎还有一人!” 但见苏青足踏大地,远望凌空红日,口中低声道:“唔,此人之不凡,犹在东皇太一之上!” “哦?” 乍闻有人比东皇太一还要不凡,老者不禁灰眉一蹙,有些诧异。 “此人虽无武力在身,然其所孕之势却是我生平仅见,远望如煌煌大日当空,威盖九州,气吞天下,近似苍龙伏地,吞吐人间,大有震古烁今之气象!” 听着苏青轻描淡写的话语,老人先惊后疑,再到明白,然后是摇头。 “传闻你可驭天地之力,号令风雷,洞悉世间万般变化,便该知道,祖龙虽盛,然气数却短,奈何这大秦中却有赵高之流,何况更有诸国旧部虎视眈眈,倘若祖龙一旦亡故,九州崩碎只怕在旦夕之间!” “言之有理!” 苏青听的很是认同,这老头乃是盖聂与卫庄之师,便是鬼谷一脉上一任的首领,如今怕是见不得弟子被逼入绝境,才出手相阻。 要知道自古以来,纵横传人无不是天骄奇才,而历代的鬼谷子更是惊才绝艳,如今一会,果真非凡。 “不过,你还少说了一人!” “谁?” 鬼谷子问。 苏青答:“我!” 说罢,他又看向眼前人,看着这个老人,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的看。 “听闻百家之中,你纵横一脉,号称是一怒可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呵呵,好大的名头,好重的杀气,视天下苍生如无物么,我却不信!” 苏青轻轻笑了起来。 “今日你怕不是来找我论道的吧?你我口中道争锋至此,仍是不见高下,如今,话已说尽,那墨家众人也能得以喘息片刻,可敢与我一会手中之道?” 何谓手中道,自然是手底下见高低。 他右手随袖轻拂,但闻“唰”的一声破空异响,车辇之内,立见有一古琴如影飞出,如被无形丝线牵引,落入苏青怀中。 “琴?” 鬼谷子见苏青抱琴为器,不禁目光闪动,似惊似疑。 “殊途同归!” 苏青托琴笑道。 听闻这话,鬼谷子眼露赞叹。“以琴作剑么?正要领教!” 苏青掀指拨弦,琴音乍起的瞬间,却见寒意弥散,再瞧,天地已是飘雪,苍茫飞雪散落,雪中人影绰绰,他低声相邀。 “请!” 408 以琴相邀 见苏青以琴相邀鬼谷子。 身后原本旁观掠阵的公输仇不禁心生紧张,立时护着扶苏领着秦兵又往后退了一截。 再望去,只见那辽阔天地间有一条清溪蜿蜒而过,自西向东,像是化作了一条界线,消失在视线尽头。 确实是界线。 只因溪畔各有一人,一人静坐于上游以北,一人抱琴而坐,坐在下游以南,溪水湍湍,天地飘雪。 上游那人,面容古板,乃是一老者,然其势内敛,如静水寒石,亘古不变,仿佛与身下青石化作一体,难分彼此;下游那人,抱琴坐于雪中,白发垂落,掀指拨弦,已起琴音。 这琴音一起,说来也奇,原本呼啸而过的风声,此刻竟是不翼而飞,只似从未出现过,天地间只余琴音回荡,旷古高远,绝俗人间,引人沉醉,如带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魔力。 非但如此,如今本是寒冬时节,万物绝灭,可在琴声里,苏青身旁丈许范围,竟风消雪散,原本枯黄的土地上,忽见春芽冬发,地涌绿意,枯荣轮转间,却是生出阴阳逆转之变化。 且那春芽一息便长一寸,短短不过眨眼光景,苏青身畔,已尽是红花绿叶,满目生机,花是莲华,不染纤尘,风中摇曳。 一念开花。 如此超凡入圣一幕,只把一众秦兵看的是瞠目结舌,震撼莫名,口干舌燥。 溪水静淌,水中有影,乃是倒影,苏青的影子。 可不知是否错觉,溪畔之人,抚琴依旧,然溪中倒影,已长身而起。 鬼谷子面上首见动容,他扬眉一问。 “敢问这一招可有名?” 苏青笑了笑。 “随性而起,随势而发,若真要起个名字,便叫它水中月吧!” 鬼谷子捋须点头一笑。 “既如此,且看我镜中花!” 他伸出右手,自水面上拂袖而过,水中立时再起涟漪,波澜迭起,便在那倒影起身之际,却见溪水翻滚涌起,渐高渐长,渐生轮廓,化作一尊身影,赫然是与鬼谷子一般无二,哪怕五官面容竟也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溪水聚人形。 非但如此,却见鬼谷子蓦然张口。 “风萧萧兮,易水寒……” 腔调古怪,其声高亢悠远,在这天地间回荡着,与苏青的琴声彼此胶着不散,和着曲调。 溪畔二人,一人抚琴,一人高歌,然溪水中,却见那水中影与水中人已起厮杀,仿若两大绝世剑客,你来我往,却不知是影先散,还是人先散。 一时间,溪中荡出层层涟漪,击岸拍石,水花四溅。 双方已是斗得兴起。 “铮铮铮……” 琴声铿锵,铮铮发响,时如雷鸣,时如奔浪,时如万马策腾,时近时远,时而清晰可闻,时而缥缈难闻。 更为神异的是,苏青每每拨弦,每生一响,他面前溪水便生非凡变化,时有游鱼跃水而出,时有飞鸟振翅扑出,无一例外,皆乃溪水所化,环绕他周身之外,浮于半空,宛如活物。 猝然。 溪水中却见一层涟漪荡开,去势惊世骇俗,如无形之手,将水中一切变化尽皆抚平,无影亦无人。 “适才乃是阁下先手,如今我亦有一招,还请指教!”鬼谷子一抖广袖,慢条斯理的伸手从身畔折下一截枯枝。 而后,竟是以枝代笔,在水中画了起来。 他信手一挥,水面上霎时多出一道浅痕,蜿蜒扭曲,像是蚯蚓。 可这痕迹一落,苏青面前风雪骤然分开,但见一道惊人剑气,蜿蜒如龙,朝他扫来。 鬼谷子再抬手一点,枝入水中,可苏青面前,乍见一点寒光,宛似星辰横空,直指他眉心,来势汹汹,剑意沛然。 苏青看着身前被剑气扫作粉碎的飞鸟游鱼,先是蹙了蹙眉,然后奇道:“你这招又叫什么?” “随心而生,随念而聚,心念所至,自生剑气,姑且,就叫它心剑吧!” 听着鬼谷子这熟悉的说辞,苏青有些哑然,但这一手心剑却不可谓不惊艳,或者说非同小可,乃是以心念为剑,念起剑出,杀人无形。 苏青点了点头。 “妙得很,且看我意剑如何?” 他口中说话,手中拨弦,琴音乍起,如天发杀机,遍地肃杀,苍茫飞雪之中,恍若显出绰绰人影,更是陡生骇人剑气。 风聚雪涌,乍见飞雪忽作人形,手中以寒冰作剑,如绝世剑客,提剑便杀,直扑鬼谷子。 霎时间剑气纵横。 鬼谷子不慌不忙,提枝再点,水面涟漪陡起,他面前同时迸射出万千剑气,飞雪刹那消散。 可苏青一剑方落,再起一剑,此剑之下,鬼谷子周身已遍布杀机,飞雪之中,足有十一道剑气沛然身影,飘忽无形,犹如鬼魅般杀来,无形无质,聚散无常,无法捉摸。 鬼谷子亦是不甘示弱,手中枯枝连点连画,一时间苏青周身已有无穷剑气凭空陡生,且各化剑招,或劈或刺,或点或撩,从四面八方攻来。 不多时,剑气、剑意、剑光,已充塞在二人之间。 原本纷乱无须的溪水,豁然在两股浩瀚惊人的气机碰撞下冲天而起,化作两股交融飞旋的水龙卷,然后合为一股,越拔越高,惊天动地,只将方圆百丈风雪都卷了进来,远望之下,只似一条水龙接连天地,搅的风云动荡,天愁地惨。 苏青指下琴音一停,他朗笑一声,抬指指天。 “可敢上天一战?” 鬼谷子已长身而起。 “有何不敢?” 苏青抱琴站起身,只对着那远远观望的扶苏等人说道:“留在原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罢,已迈步而动,一步迈出,他已脚踏水龙卷,顺势扶摇而上,直入青天,只在众人的注视下,化作一抹急影,消失在水龙卷中。 鬼谷子紧随其后,口中高歌:“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言罢,口中长啸一声,已踏浪乘风而起,转瞬不见踪影。 可下一刻。 那天穹之上,水龙卷尽头,忽闻长啸,遂见两股惊天动地的剑意乍然绽放锋芒,如旭日东升,迸发出滔天剑气。 409 农家变化 “莫非这世上真有天人化生?” 说话的是公输仇,他脸上没了表情,只是怔怔的看着天。 身旁还有公子扶苏,他也在望天,满目震撼,心绪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一二。 不只是他们,那些秦军,无不瞪大双眼,呆立当场。 他们都在看天。 天上有什么? 有人。 两个人。 乌云盖顶,水龙卷倒吸,风雷乍现,火光冲天,这些都在天上。 还有剑气。 剑气光寒,如夜尽天明时,破开黑夜的第一缕光,先是一道,而后是百道,千道…… 万千剑气迸射,在天地间化作一股浩瀚洪流,呼啸来去。 而那二人,宛似乘风蹈浪般在水龙卷上腾挪辗转,在天地间厮杀,风云时聚时散,一人以木枝作剑,一人以琴为剑。 猎猎罡风之中,苏青静立,垂目低眉,发丝未扬,衣袂未飘,然琴已不在他怀中,却见那古琴像是被一股无形气机牵引,虚浮在他身侧,他也没动手,可那琴弦自动,琴发剑音,琴弦甫动,立见剑气迸射,剑芒吞吐,剑意凭空而生,自称曲调。 苏青每动一念,琴弦便响一声,念起意动,刹那之间,琴身之上,立见弥天剑气铺展开来,一时间天愁地惨,风消云散,尽为剑气所夺。 鬼谷子手中提枝作剑,他也在出剑,出了两剑,一纵,一横,可仅仅只是两剑,却似囊括了万千变化,莫测无穷,如山河倒倾,如天崩地裂,如日月颠转,两剑之势交融之下,简直如化一方天下,将眼前袭来剑气,尽数荡清。 再看去,白云万里,浩浩清风。 “好剑法!” 便是苏青也忍不住出口称赞。 要知道这世上的高手,多是化繁为简,自技法一途而入无法之境界,所谓“返璞归真”,自有招而成无招,自有形而化无形,可眼下,这鬼谷子只出两剑,却已尽夺无穷变化,一剑可演万法,一法通而万法皆通。 “纵横纵横,天下之势,无非纵横,好大的气魄,好厉害的剑法!” “可惜!” 苏青说着,已抱琴入怀,一手托琴,另一手抬指。 平常无奇的一指,不带一丝异样,刹那间,剑气已散,剑意已消,剑芒顿掩,一根纤秀的手指,已似拈花般轻轻点在那纵横二剑之上,更是点在了两剑剑势相交处。 “噗!”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白云已散,清风已消,纵横剑势立时冰散瓦解。 而鬼谷子的胸口,却见一点殷红乍现,如寒梅点点,触目惊心,手中木枝亦是当空折断。 鬼谷子面上不见痛色,反倒是若有所思,他嘴角溢血,血滴溅落,张口奇道:“此为何法?” 苏青道:“此乃白骨道,世间一切种种,入我眼中,皆如死物,如白骨幻相,虚空梦一场。然,尚存一物,名天地之气,气本无形,可在我眼中,已如有形,世间万物,以气为先,我望气,便可洞悉无穷变化,尽夺先机!” 听到这里,鬼谷子脸上首见动容。 “此法若是圆满,只怕世间再无一人是你敌手!” 苏青摇头。 “难!” 话起话落,鬼谷子已从空坠落,而后似横飞之箭,化作一道流光,射向远方。 原本被二人搅起的水龙卷,此刻哗啦炸开,如亿万点雨丝降下,洋洋洒洒。 见苏青飘然而下,公输仇忙迎了上来,他似有不解。 “国师何故放他离去?” 苏青拂了拂袖,慢条斯理的道:“他心脉受我一剑,已是必死之局,放他去又能如何,不过,他若未死,那就有意思了!” 说完,也不等公输仇明白话中的意思,就吩咐道:“先暂且歇歇吧,不宜逼的太紧,派人暗中跟着那些墨家子弟,总要给大鱼咬钩的时间,如今纵横家已经跳出来了个鬼谷子,剩下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是!” …… 东郡。 农家。 夜已深。 只是农家众堂主却没有丝毫睡意,议事堂内,众人齐聚,神色各异,俨然是被最近的消息给惊住了。 “你们怎么看?眼下这位国师可当真不同凡响,说是雷霆手段也不为过,偌大一个墨家,这才几天,就被人撵的成了丧家之犬,死的死,逃的逃,散的散,我看再用不了几天,恐怕墨家就要没了!” 田猛面无表情的说着。 “还能怎么看,摆明了现在是奔着各家来的,如今诸国已灭,再多了这个国师,倒是腾出手来收拾咱们了,他娘的,别把人逼的太紧,惹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实在不行,那就擒贼先擒王,先把这国师给办了。” 田虎紧随其后,脸色阴晴不定,怒气冲冲的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杀他?” 一个妖艳妩媚的笑声响了起来,慵懒无比,像是能勾人魂魄。 “嘿嘿,我可听说,那位国师生的是俊朗无双,容貌之美,犹胜女子,如那天人化生一般,且剑法更是惊世骇俗,流沙之主卫庄,连同大秦第一剑师盖聂,都败在对方的剑下了,杀的了么?” 田虎听的一瞪眼,冷哼一声:“废话,咱们农家岂是那什么流沙能比的,就连大秦武安君白起不也死在咱们的手里,只要入了咱农家的阵法,杀他,还不是小菜一碟,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一直沉默的朱家这时候开口了。 “百家之中,以墨家和咱们势力最大,眼下的形势有些特殊,依我看,应该考虑,是否要相助墨家,不然,恐怕下一个就要轮到咱们了,唇亡齿寒,至于刺杀那国师,我觉得咱们可以一起行事,同时进行,以保万无一失!” “言儿,你怎么不说话?” 田猛这时候却见身旁的女儿似有一样,不禁开口问道。 田言拢了拢袖子,她面上不动声色,先是轻咳了几声,然后说:“咳咳,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回房!” “嗯,那你早些休息吧,这件事我们来办好了!” 听到天猛的话,田言告罪一声,边咳着,边出了议事堂往回走。 天地间风雪苍茫。 田言一路快步而行,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清晰的足印,一直到自己的住处,这才停了脚步。 “怎么走的这么急?莫不是太想我了?” 轻笑声起,田言抬头,但见窗畔一人临雪独坐,自斟自饮。 “还不快些上来,不冷么?” ( 410 田猛身死 一方木桌,外红内青,表面斑驳,时有点雪飘入,触之即融,却是落在了那温酒的红炉之上。 红炉点雪,临窗而坐。 “今年的雪好大啊!” 田言坐在窗畔,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飞雪,不禁呢喃了一句。 “是啊,好大一场雪!” 苏青端酒慢饮。 见他这般,田言眉目一转,方才将目光落在了对面那张让人见之忘生忘死,欺霜赛雪,冰肌玉骨般的面容上。 “你怎的来了?不是在围捕墨家么?” 她问。 苏青也给她倒了杯酒。 他答非所问的笑道:“想见你了,自然就来了!” 田言闻听有些沉默。 “你打算对农家动手了?” 苏青脸上笑容更甚。 “果真没看错你,心思灵透,要不要给你点奖励?武功,亦或是别的?” 不想田言却道:“有没人告诉过你,你的笑容很虚假?” “难道这样不好么?是人自然都喜欢笑,不喜欢哭!” 苏青饶有兴致的上下瞧了瞧田言。 “我却忘了,似乎从认识到现在,我就没见你笑过!” “为何要笑?” 田言反问。 “我所见过的笑,不是藏着勾心斗角,就是埋着血腥杀戮,阴谋诡计,这样的笑有何可贵之处?如今秦国一统天下,六国遗民皆成丧家之犬,又有何好笑之处?” 苏青叹了口气。 “确实,这不好笑!” 田言端起酒仰喉一饮而尽,只是很快,她细白的雪颈便攀上一抹红晕,似极了天边的红霞,更如火云般飞快漫上脸颊,不只是脸红了,她似乎眼也红了,漫着一层迷蒙水汽,微醉微醺,似不胜酒力。 “这世上,有的人笑,是因为他真的想笑,而有的人笑,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东西,至少会让别人觉得他会笑,如你这般表面爱笑心里却不想笑的人,一定有着极为不同寻常的过去!” 苏青慢条斯理的喝着酒,他脸上没有所谓的恼怒,也没有了先前的笑意,只是带着几分平静、平淡、平和如水,和对眼前女子的审视,他小酌着酒,轻声慢语的说道:“有一天,一个赶路人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深坑拦路,坑洞不大,但却不知其深,他明明可以绕过去,也可以跨过去,但他行至坑前却停了下来,他向坑中喊话,不见回声,他又朝坑中投石,石去无声,他再向坑中放索探之,奈何长索放尽,坑却仍旧深不见底,你认为,他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 “他应该会跳下去!” 田言回道。 窗外寒雪飞霜,时有风来。 苏青瞥了眼窗外随风而落的梅花,淡淡道:“倘若深坑有底,那他便粉身碎骨,倘若深坑无底,一跳之下,他也会变成深坑的一部分!” 话语至此,他顿了顿,遂继续道:“有时候,好奇心太重了,不好!” 田言却语气莫名的道:“那你觉得,那个深坑究竟有底,还是深不见底?” 苏青仍是那副不轻不重的语气:“也许,他落地之后会后悔也说不定,深坑难测,人心亦难测!” 田言一摇头。 “你错了,他跳下去,在意的不是深坑有没有底,而是因为他想知道坑有多深,倘若见底,虽死不悔,倘若无底,那就随其永坠永落,也心满意足!” 苏青突然又笑了起来。 “我发现你今天的话好像多了!” 田言也看向窗外,远处灯火点点,犹如繁星,明灭不停,她沉默片刻,忽然转了话锋,说道:“他们在商讨着如何对付你?你就不担心么?” 苏青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哦?我还正愁不知该何时动手呢,如此,倒也省了功夫!” 见他不为所动,田言面上生出一丝变化。 “你听过地泽二十四么?倘若他们要出手杀你,必然会使出此阵,再加上六堂堂主出手,当年就是武安君白起也命陨此阵之中!” 苏青莫名叹了口气,他说:“你的心乱了,这对一个智者来说可是致命的,另外,相比农家,另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 “什么事?” 田言问。 “我与纵横家上一代鬼谷子交手了!” “如何?” “很厉害,不过,他受了我一剑,若无意外,必然身死,可要是没死,那我就能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 二人一问一答,答的快,问的急,苏青看着她。 “我那一剑,乃是以阴阳二气催发,个中变化,普天之下唯有阴阳家的高手可解,倘若他不死,那我便能确定一个人的身份!” “你是说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 田言眼神微变,她心思聪敏,一点就透,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很是意外。 “此人剑势脱俗,可给我的感觉却有些奇怪,之前与那盖聂、卫庄二人交手的时候,我已有所觉察,横剑攻于计,以求其利,是为捭;纵剑攻于势,以求其实,是为阖;捭阖者,天地之道,无非阴阳变化,而在和鬼谷子交手之后,我更肯定了这个想法,他似乎有意试探我!” 苏青只像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但他很快又摇摇头。 “不过,现在都言之过早,还得看结果如何。所以,为了避免耽搁时机,我打算亲自去阴阳家一探究竟!” “你想让我陪你去?” 只见田言眼里似有光亮泛起。 苏青轻声道:“不急,我另有一事要你做,如今百家蠢蠢欲动,但却迟迟未敢出手,你只要暗中散布个消息出去,激他们一激,把他们全都引出来,特别是赵高,得让他知道,我很想看看,他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至于东皇太一哪儿,我此去自然要探个清楚明白,顺便摸一摸阴阳家的底细,倒是你,以赵高的心思恐会对你起疑心,要小心提防。 “嗯!” 田言点了点头。 “既然形势如此紧迫,农家这边,是时候该动手了!” 苏青微微一叹。 “算了,这一次,还是我出手吧!” 他又看向田言,温言道:“话说,之前的奖励你还没要呢!” 田言闻听面上梢见迟疑,而后轻咬红唇,说道:“那就再陪我看会儿雪吧!” 苏青不禁笑出了声。 “唔,也好,白雪飞霜,美酒佳人,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 半个时辰后。 只说那与众堂主议完事的田猛正起身离座,欲要离开,只是,门外忽有风来,狭霜带血,盘旋而入,而后散于田猛面前。 只是众堂主却蓦然遍体生寒,满目惊怖,定睛瞧去,但见前一刻还活生生的田猛,如今已无气息,如石塑静立。 眉心一点殷红深处,内嵌一片寒雪。 411 兵魔神 冬日。 雪犹未散。 梅花吐艳。 咸阳城外,一骑快马冲破霜雪,带回了一个消息,一个有些非同小可,惊天动地的消息。 兵魔神。 当得知了它的来历后,百家各势,俱是闻风生变,暗中有所动作。 那是来自上古时代的杀戮机器,而它曾经的主人在世间仍旧凶名赫赫,震慑千古,兵主、魔神,他就是蚩尤,曾经纵横上古时代的盖世强者,绝顶人物。 传说,蚩尤曾有八十一个铜头铁额的兄弟,但其实,这不过是善于打造兵器的蚩尤制造出来,能够摧毁一切的战争武器,青铜巨人。 可惜,他败于黄帝之手,巨人尽数被毁,最后只留下了这一部,盖因其内蕴含着星辰的碎片,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而被留存了下来。 这是足以毁天灭地的战争机器,倘若出世,必然掀起无边动荡,人间浩劫。 得到了它,就意味着得到了千军万马,诸国余孽,百家高手,无不蠢蠢欲动。 当然,秦王嬴政也不例外,如今大秦一统天下,焉能容忍有变数陡生。 而随这个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围剿墨家的大秦铁骑,连同苏青、公子扶苏等人亦在其中。 不待歇息,苏青就被召进了宫中。 秦王宫内。 苏青踱步而入,但见宫内不见百官,唯有四人,其一,当然就是这天下之主,秦王嬴政,而剩下的三个人,分别是“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还有中车府令赵高,最后和成丞相李斯。 眼见这般架势,苏青心里不禁一叹,到底还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来这是要兴师问罪啊。 但事情却出乎他所料。 “不知那消息是否属实?” 嬴政问。 东皇太一道:“我近日夜观天象,曾见西方有恶星曌世,隐泛血光,兵戈之气甚重,想来消息无误!” 苏青在旁垂手静听,他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因为这个消息就是他让田言放出去的,本意是为了扰乱各方视线,更想着试探一下阴阳家的反应,好找到时机试一试东皇太一的深浅,可不成想刚出东郡,就接到了密信,这才连夜随军赶了回来。 嬴政高座帝椅,面上不见喜怒,深邃目光只在东皇太一的和苏青的身上一落,沉声道:“既如此,不知二位谁愿意去替寡人一探究竟?” 苏青眼皮一掀,老实说对于嬴政的这句话,他有些意外,看来,这位始皇帝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啊,不用猜他都知道,恐怕是李斯暗地里说了什么,如今墨家众人已是瓮中鳖,网中鱼,眼看收网在即,嬴政却在这个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分明意有所指,是想要支开他?还是想要杀他? 不过,无论怎么想,眼下看来都免不了要去楼兰走上一遭了,但这一去,只怕秦国的谋划都要耽搁,如今墨家已不足为虑,纵横家已是手下败将,只是农家那边,田言虽说武功进境不小,但他这一走,赵高必然有所动作,就不知月神那里会作何反应。 “东皇阁下贵人多事,就让我去吧!” 苏青淡淡道。 “不过,大王可否容我带几个人过去,如今百家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此去免不了一番恶战,总得寻几个帮手!” 嬴政问:“你想带谁去?” 苏青扭过头看了看一旁像是神像般的东皇太一,笑道:“我早就听闻阴阳家高手众多,不知东皇阁下可愿相助一二?” “呵呵,国师大人言重了,吾等已在殿外静候多时!” 话语声落,脚步声起,秦王宫外,三道身影缓步迈入。 这三人,左右两侧皆为女子,中间乃是个少年,少年负手而来,眼神冰冷,嘴角噙笑,气机迫人,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之感,左眼周遭,更是落有紫焰印记,肤色白皙,俊美妖异,他身着一袭奇异蓝服,顶带金冠,径直而入。 但适才说话的并不是他,而是一个女子,此人一身红衣,环臂当胸,一双手竟犹如火焰般赤红,皮肉上更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色花纹,指甲漆黑如墨,诡异妖邪,扭动着腰肢,款款而入。 至于另一位,透纱遮脸,不见面目,紫发披肩,一双紫眸不见喜怒,性情冷漠,只是这身上气机却尤为出尘,肤色白皙,欺霜赛雪;更让人吃惊的是,如今数九寒冬,此人一来,竟恍似带来几分勃勃生机,她素手纤指轻动,指尖遂见枯叶随之轻转,可不过几步,那枯叶竟是转复翠绿,如游龙盘旋。 但三个人此时却在看苏青,她们也只会看苏青,相信这世上任谁踏入殿内,第一眼也都会看向苏青。 毕竟,倾国倾城的女子虽说少见,却也可从古籍竹简中得窥一二,但倾国倾城,美到近乎妖邪般的男子,却是千古难见。 他们在看苏青,苏青自然也在看他们。 当看见这三人走进殿里的那一刻,苏青就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不过,这却让他感觉到更有意思,他眨了眨澈净的眼眸,似带几分笑意。 “你们是谁?” 他问,虽然他心里已知道这几个人的身份,但嘴上还得问一问。 “这位是大秦的另一位国师,阴阳家的星魂阁下,左手边的这位,则是少司命,而右边的这位是大司命!” 赵高在旁开口说道。 苏青瞧了眼赵高,嘴上随口道:“我还以为东皇阁下会与我同行呢,不过,既然有美女作伴,我就勉为其难的接受吧,至于这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我觉得、” “孩子?” 原本负手冷笑的星魂,脸上神情蓦然陡僵,而后眼底闪过一抹强烈杀意,想是他何等身份,放眼天下又有几人敢以“孩子”这两个字形容他,当真是奇耻大辱。 “你觉得什么?” 星魂幽幽开口。 苏青浑似瞧不见对方眼里那抹戾气,而是掸了掸身上的风尘,漫不经心的说:“我觉得你们阴阳家的另一位护法,月神阁下要比你厉害!” “月神乃是始皇陛下身边的护法,另有要事,此次你还有什么要求?” 说话的是李斯,他语气平稳,不卑不亢。 苏青一扬眉。 “既如此,再加个公输仇吧,陛下以为如何?” 嬴政只说了两个字。 “准了!” ( 412 大军开拔 夜。 时值云收万岳,月上中天。 却说那月下的一角飞檐上,正有一人仰身而卧,枕着臂,望着月,喝着酒。 “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苏青望着天上的月,也不知为何会念出这么一句诗,或许只是心血来潮。 可又该思谁呢? 不知啊。 如他现在,脑海中已难觅容颜,便是他自己,他都快记不清了,容貌轮廓渐渐模糊,宛如风化的沙壳,没了血肉,在他眼中化作一副副白骨,红颜白骨,骷髅幻梦。 “唉!” 苏青饮下一注酒水,发出一声轻叹,他才记起,自己已是魔,亦是菩萨,没了七情,更消了六欲,人生无非虚空梦一场。 明天就要动身前往楼兰了。 白天在秦王宫里的一番说辞,此去只怕注定是一场恶战,连他也只有五成的把握,毕竟是流传自上古的力量,九天玄女、蚩尤,神龙、陨落星辰,这一切,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是有些忌惮。 “踏破宿命?” 他像是响起什么,喃喃自道。 “踏破宿命?强大如你,居然也会相信宿命,我实在很好奇,你的宿命是什么?” 一个清淡的嗓音兀的自一旁响起,香风袭过,再看去,月下又多了一人,那人紫发高盘,长裙曳地,眼前还横着一条浅蓝色的缎带,正是月神,可今时不同往日,但见她踱步到苏青身旁竟是施施然坐了下来。 “呵呵,这可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卜者不信卜,岂非自欺欺人!” 苏青喝着酒,翻身侧卧,右手撑着面颊,一头白发霎时如白瀑般垂落下来,在夜风中飘荡,他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明眸轻眨,略带几分回忆的微笑道:“以前似有一位相师替我卜了一卦,留了八字批言!” 月神道:“哪八字?” 苏青回道:“离经叛道,不得善终,我一直很不解这八字的意思,或许这就是我将来的命运。” 他又一扭头。 “话说,你那占星律已到匪夷所思的境地,可敢替我占上一卦?” 月神摇头。 “早在第一次见你,我便占卜过一次,奈何,群天星辰,明灭运转,皆有定数,唯独你,不在其上,仿似不属于这片天地,无根无源,难窥命数;所以,我头一回对占卜一道有了一些怀疑,因为我原本预见的未来,并没有你的存在,可现在,很多东西都变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罕见的凝了凝眼神。 “你此去,凶险万分,帝国已将你要去找寻兵魔神的消息散了出去,百家高手皆已伺机而动,就连帝国高手,也会参与其中!”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兵魔神的存在对秦国来说已不是秘密,尽管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你太心急了,所以让引来大王忌惮,亦如当年的白起,不,或许比他更可怕!” 苏青像是不以为意,他这时奇道:“话说,你好像突然爱说话了?” “你不怕?” 月神问。 苏青不答反问道:“怕?有什么好怕的?自我步入江湖以来,生死险境,盖世敌手,所遇早已不知凡几,我与人敌,与国敌,与天为敌,此间能与我为敌者,太少了,如今这般,方才令我提起一丝兴趣!” 他看向一旁的月神。 “呵呵,我原本以为,这世上少有与我亲近之人,不过,现在看来我也不是那么的惹人讨厌!” “如今阴阳家三大高手,加上百家余孽暗中环伺,我倒是很期待他们能做到何等地步,可惜,东皇太一藏的太深,此战无他,倒是少了几分趣味,也说不定,关键时候,他会出现呢!” “你的那个选择,这一次我替你选,我若能活着回来,你就是阴阳家的新首领,至于嬴政,看来,他的雄心壮志已随着生机一起消亡了!” 明月依旧。 “但愿如此!” 不知何时,月下只剩苏青一人孤饮,早已不见月神的踪影,恍若梦幻。 翌日。 大军开拔。 苏青坐在车辇之中,身旁的公输仇似是察觉了什么,神色有些惊疑不定,他看了看窗外最精锐的秦国士兵,又看看那阴阳家的车辇,张口欲言,面有犹豫。 “想说什么就说!” 苏青盘膝打坐,像是一尊入定了的佛。 “怎得这么多人马,以国师你的手段,根本不需要如此大费周折!” 公输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苏青徐徐睁眼,轻声道:“这些人,也许用不了多久可能对付的就是我,这般大的声势,无非是引人注意,暴露行踪,引来百家高手!” 公输仇愣了愣,只是迎面却对上了苏青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无悲无喜,无惊无怒。 “嬴政要杀我,百家也要杀我,这天下容不得我,至于你,要是心有惧意,现在就可离去!” 公输仇脸色微变,忙道:“国师于我有再造之恩,此番,公输仇甘愿与国师共同进退!” 苏青听完,双眼复又合住。 “你对那兵主蚩尤了解多少?” 一提此人,公输仇顿时眼生亮光,他回道:“此人乃上古邪雄,虽说我公输一族与墨家皆为当世的能工巧匠,专于机关,但要细说的话,那蚩尤才为此道翘楚,世人称其为“兵主”,也多是源于此,他所铸八十一尊青铜巨人更是横行上古,穷尽机关之妙!” “传言那最后一尊兵魔神更是陨落星辰所铸,与那蚩尤剑皆为世间无双奇物,拥有毁天灭地的威能!” 等听完这些隐秘,苏青才道:“你说错了,无论是蚩尤剑还是兵魔神,它们之所以不凡,源于铸造它们的那颗星辰,我对此物很感兴趣,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另外,那楼兰之中,隐秘颇多,恐怕不少变故凶险,不要离我太远,待我返回大秦,既然都容不下我,那我就开创一个能容我的天下!” 他双眼忽睁,语气晦涩道:“宿命?” “本座从不信所谓的宿命,因为,我就是这天下的宿命,我若为魔,则天下死,我若为菩萨,则天下生!”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 413 大漠狂沙 黄昏。 这是一个西北的边塞小镇。 “快,都站好,都站好。” 边驻军守将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吩咐着手下,要结好阵型。 “今天可是国师大人亲临,谁要是敢出半点差错,我可饶不了他!” 原来如此。 连镇上百姓也被他召集了不少,一个个眼巴巴的守着。 眼看天边红日西斜,黄昏将尽。 “将军,会不会是你记错了,不是今天啊,说不定是明天呢?” 一旁的亲卫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说道。 “不可能啊,我可是让探子报的信,应该没错才对!” 体态臃肿肥圆的将军也是满脸困惑,但忽然,他眼神一亮,忙一拍巴掌,嘴里飞快嚷道:“来了,来了,都快打起精神来!” 说来也奇,也就这个时候,原本冷冽呼啸的暮风,此刻居然渐渐息了,像是化作了春时的暖风。 远处,就见一条黑线突然出现在天边极目处,这条黑线越来越近,声势也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股黑色洪流,飞快逼来。 当先是一驾极其奢华的车辇。 “有酒么?” 车马未到,正静候的将军却听耳边蓦的响起一声轻语,轻淡缥缈,更像是有一股勾人摄魂的无形魔力,令他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去。 其余士兵百姓也都纷纷扭头,但视线甫落,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只见不远处随风席卷的漫天风尘里,正有一道身影静静站着,穿着身极为华丽的黑袍,其上金线织锦在火红的余晖下闪烁着灼目流华,剔透晶莹的血肉更像是水晶雕琢的一样,白发披散,随风而起,带着几分孤漠。 他似在欣赏着大漠戈壁上的落日,听着远方的驼铃,像是想起来某些久远过去的记忆。 “有酒么?” 一旁的将军猛的回神,忙不迭的道:“有有有,快拿酒来,国师大人慢饮!” 直到这时,远方的人马方才赶到近前。 “国师大人,我已经安排了好了酒菜,替您接风洗尘,你、” “接风洗尘就不用了,酒菜的话,你自己留着吃吧,不用太在意我!” 苏青喝着囊袋中的酒,眼神一直停留在天边的红日,以及那大漠之上。 说罢也没理会守将的反应,嘴上道:“公输仇!” 一旁的公输仇立时心领神会,走到苏青身边。 “陪我去大漠上走走!” 苏青说道。 “是!” 公输仇当即应了一声。 只见他宽大的袍袖中,豁然瞧见无数青铜机关兽爬出,在地上拼接组合,化作体型更大的机关兽,像是一条巨蜥,他翻身骑上,忙朝前面的苏青追去,但赶出不远,公输仇忽又扭头,面上怪笑道:“三位可敢同行啊?你们久居阴阳家,要知道这大漠里的风光可不多见,也算世上少有的美景!” “呵呵,有趣,既然相邀,那我们就只好奉陪了!” 大司命捻着额角的一缕发丝,她先是看了看一旁的星魂,然后似得到什么示意,嘴上妩媚一笑,扭着腰身便跟了上来,连同少司命以及星魂也都齐齐同行。 大漠千里狂沙,西风骤起,卷动着亿万颗沙砾,在天地间呼啸滚动。 “听闻阁下亦是精通占卜一道,不知这群星未显,残阳西下,是何卦象?” 别看沙海茫茫,可在场几人无一例外,尽皆如履平地,仗着各自傲人的身法,如乘风蹈浪般,肆意落足,无拘无束。 唯有公输仇有些特别,他乃是仗着“机关术”之能,紧随不落。 而先前说话的正是阴阳家护法星魂,脸上带笑,像是真的在求解。 苏青听闻,先是看了看暮色初降的天空,又看了看远方红日,不由轻轻一笑,他边喝酒,边说道:“我若是你,就绝不会以此问卦!” “哦?为何?” 星魂又问了。 苏青先是喝下一口酒,才不紧不慢的轻声道:“我启程前,月神曾给我说过,群天星辰,明灭运转,皆有定数,而今群星无光,残阳如血,你乃阴阳家左护法,呵呵,星魂,如今星辰未显,夜幕已降,你认为,这是何卦象?” “月神?” 事实上,早在苏青提及月神的时候,星魂的眼神已有变化,他身旁的大司命与少司命也是如此,苏青此言,分明意有所指,已毫不掩饰。 但见苏青抬手指了指头顶。 “你瞧,孤月高悬,星辰寂灭,看来,今夜你死期已至!” 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双方已然毫不掩饰彼此的目的。 “呵呵呵哈哈哈” 不想星魂却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月神竟也会做出背叛阴阳家,背叛东皇阁下的事,当年的东君焱妃如此,如今连月神也如此,呵呵,有意思,莫非,她也与那焱妃一样,也是因情如此?这么说来,你的价值倒是增加了一些!” 他浑似不将苏青看在眼里,只将其视作砧板上的鱼肉。 “我不会让你轻易就死的!” 苏青停下了脚步,星魂也停下了脚步,大司命与少司命二人各有动作,闪掠一动,已忽成犄角,将苏青与公输仇围在其中。 看着满是邪魅冰冷的星魂,苏青叹道:“可惜,本座对你的兴趣不大,但是,我还是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跪下,或者,倒下。” 二人四目相对,迎着星魂那双锐利的眼睛,苏青神情平淡,但见他原本澈净的眼泊不知不觉忽似涟漪般掀起波澜,眼中有影,一副倒影,星魂的倒影,但很快,这倒影皮肉坠烂,五脏腐坏,转眼竟变作一具森森白骨。 星魂那始终高高在上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瞳孔骤缩,额渗冷汗。 苏青平淡说道:“看来你还不明白一个道理,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千万不要随意窥视深渊,代价可是很大的!” 说话间,他足下轻动,已一步一步,寻常且随意的走到星魂面前,然后抬手,抬指,点向星魂的眉心。 但眼看一指就要落下,原本像是石塑般动也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的星魂乍然暴起发难,双臂一抬,立掌如剑,剑气吞吐之间已是连斩苏青三处要害死穴。 而后惊退数丈,满脸冷汗,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般变化,让苏青“咦”了一声,似有几分意外。 “好,惊才绝艳,竟只用了两息就从我的白骨相中挣脱了出来,连月神都用了一夜!” 414 十方皆敌 看着面前那道身影,星魂脸色难看至极,如临大敌,他可不觉得苏青那番话是在夸他,相反,对心比天高的他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更是裸的羞辱,他何曾想过天底下有人竟是差点一招败他,但同时,他也正视起了苏青,此人果真深不可测。 “嘿嘿嘿!” 一旁的公输仇这时怪笑了起来。 “也许在你们眼里,你们会以为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是最接近神的人,但现在,你们要知道的是,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已是神一流的存在!” 说完,他已自觉的退出包围圈,眼下场面,他的存在非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是拖累。 少司命与大司命并没阻拦,她们的眼里只有苏青,非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不敢轻易动作,连星魂都落在下风,要是她们稍有破绽,只怕生死就在瞬间,这是她们以为的。 “看来,你们做了一个这辈子最错误的选择!” 苏青眼眸微动,面上至此已无喜怒,无悲无惧,连一丝表情都没了,有的只是平静,淡漠,如静水寒潭,如井中映月,不起波澜,他像是一尊古佛,高坐云端,俯瞰苍生。 “来吧,尽展能为,取悦我吧!” 话甫落,阴阳家三人俱是眼神骤变,纷纷急退,但见苏青脚下黄沙,此刻宛如石子入水溅起的涟漪般,层层掀起,向着四面八方冲散而去,原本在沙海戈壁中屹立的怪石,而今被涟漪一经波及,无不无声消散,像极了春雪消融,被碾为粉尘。 三人见状,立时纵跃掠起,人尚在空中,已对着苏青各施手段。 漫天花叶凭空涌出,在少司命身畔如游龙翻飞,指下手印暗结,花叶洪流已如万千利刃,朝苏青铺天盖地的落下。 那大司命紧随其后,血红双手刹那更是鲜红,如烈火般赤红,指上黑气缭绕,掌劲霎时汇聚于手心,化作一团乌红气机,诡异至极。 以及最后的星魂,他只是抬手,手上气机陡凝,已自成锋芒,遂见气机飞快流转,转眼便化作两道攀附在他手臂上的紫芒,其形如剑,好不惊人。 可惜,这天下罕见的绝技,而今落在苏青面前,竟是无一建功。 “惊艳的让我失望!” 耳边话起话落,三人眼中,乍见一团难以形容的浩瀚紫芒自苏青掌中亮起,错觉间,宛似一轮紫日腾空,只将几人的瞳孔都映的发紫,连同脸色,也在发紫,脚下黄沙顷刻间宛似一片紫色汪洋。 风吼,沙卷。 苏青左掌再起,立见掌心亦是生变,气机翻滚之下,犹如擒着一轮黑日,吞噬着天地间的一切光明,湮灭着所有生机,至尽至绝。 双掌一抬,紫日横空,黑日高悬,三人见状,眼神终于再也掩饰不住心底藏着的惊骇。 “来了!” 星魂一声低呼。 却见两团惊世骇俗的掌劲袭到面前,将他们笼罩在内。 未见个中过程,电光火石间,半空里只似有三团奇花火焰炸裂开来,随后惊爆四起,沙海跌宕,只如山河粉碎,大地平尘。 月华依旧,孤月高悬。 但见暴乱的尘嚣中,那一人静立如旧,面前三道身影踉跄咳血,面如死灰,几快站立不稳,伤势惨重,星魂左臂更是不翼而飞,像是被凭空抹去,齐根而断,血水直流。 苏青双手再抬,掌心之内,已见水火二气翻涌,但他忽一攥双手,似有所感的抬眼看向来时的方向。 “怎么?” 公输仇有些不解,但很快,他眼神已变。 那黄沙尽头,忽听轰隆大作,只似有庞然大物,洪荒猛兽逼来,浩瀚夜空中,更有巨大黑影扇动着双翼盘旋而过,掀起的罡风带起冲天沙浪,声势好不骇人。 “那、那是墨家机关兽?” 公输仇先是一呆,等看清那些庞然大物的形貌后,立时低呼出口。 话音一落,忽听半空响起震天轰鸣,遂见一只巨大的机关兽自天边飞来,这机关兽外貌形如白虎,动行如飞,眨眼已在一二十丈开外。 呼啸未落,又听龙吟,沙海翻滚动荡,一只巨大的机关兽已破沙而出,仰天而吟,扎牙舞爪。 “看来,讨厌你的人有很多啊,国师大人!” 到了这般境地,大司命擦拭着嘴角鲜血,仍不忘出言冷笑打趣,只是那妩媚的笑容下,却藏着说不出的杀意。她已伤,重伤,一双手硬接了苏青一掌,早已血肉模糊,可见白骨,惨不忍睹。 苏青像是没听出话里的讥讽和杀意,他如同闲聊般感叹道:“是啊,世人总是这样,他们可能会欺负弱者,不会抵触和自己一样的存在,会畏惧强者,但对于强者之上乃至更强的存在,他们总喜欢将其视作异类,而异类总是免不了被群起而攻之!” “连嬴政都无法容忍我的存在,何况是这些百家,嬴政想借我的手杀他们,也想借他们的手杀我,两败俱伤,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可惜,可惜!” 他连说两个可惜,却没详说为何可惜。 但大司命已经笑不出来了,因为苏青已站在她和少司命的面前,平淡的目光垂落,看的人心颤。 “退!” 这时,一旁的星魂趁机暴起,口中急呼,右手五指飞快曲弹,五缕气劲凝成的晶莹丝线已飘然落到了苏青的身上。 “成功了!” 眼见“阴阳傀儡术”居然这般轻易地成功了,星魂眉头一紧,仿佛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正要撤走,奈何这念头下,他惊骇的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失了控制,不受自己驾驭,直到看见苏青伸展虚张的左手,他才恍然大悟,心生苦涩。 再看身旁,非但是他,就连少司命与大司命也已木然的一动不动,唯有眼神带着猝不及防的骇然。 三人虽然已不能随心动作,但耳朵却还能听清,就听苏青轻飘飘的说道:“我曾听闻,这世上有一种将活人制成傀儡的手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他们已不能开口,就像是傀儡般在苏青双手十指的摆动下一一起身,然后在月下起舞,时而发笑,时而大哭,时而跳到空中翻几个筋斗。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相信,这三大高手,而今竟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诡异一幕,就连公输仇都有之心底发寒的悚然。 远处的墨家众人已赶了过来,他们也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苏青,以及提线傀儡般的三人。 这时。 苏青青轻声开口。 “都出来吧,诸位即是已至,何不现身啊!” 415 百家齐至 天空,一轮孤月高悬,皎洁月光洒下,沙海宛似覆上了一层霜雪,皓白无垠。 “国师大人!” “如今百家高手皆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还笑的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非是别人,赫然就是大秦的中车府令,赵高。 他慢悠悠的自月光下踱步而来,并未近前,而是站在远处,身后六剑奴齐至。 “有趣,我猜你们一定是找到新靠山了!” 苏青十指一停,阴阳家的三人已如傀儡般站在他身后,见他有所动作,六剑奴已是齐齐身子一紧,往前踏出一步,眼神沉凝,如临大敌,看来是相当的忌讳莫深。 赵高摊了摊手,嘴上笑道:“也算不上靠山,我不过是把你暗中控制他们,欲要掌控罗网的事禀报了陛下,全赖阴阳家的东皇阁下出手相帮而已!” 苏青颔首微笑。 “原来如此!” 他又看向那几只庞大的墨家机关兽,而后饶有兴致的道:“莫非,你和他们也暂时结成了同盟?” 赵高笑容更甚。 “不过是来的路上遇见了,正好同行罢了,除外,国师大人已领教了纵横家、墨家,连同阴阳家在内的诸多高手,却不知是否有兴趣认识一下农家高手,以及道家高人呢?” 夜风荡过,大漠狂沙。 苏青的身子被风势勾勒的有些单薄,耳畔白发轻掠,露出的面颊在月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剔透,他“哦”了一声,明明是讶异的口吻语气,可脸上却不见半点意外,而是反问道:“奇怪,莫非,此战并无儒家中人?那可真是有些美中不足!” 语毕,他话锋忽转,悠然道:“不过,也好,儒家之学倒是有些大用,待天下重定,百家俱灭,正好用来教化世人,以安人心!” “此言不对,我儒家,绝不会与你同行!” 一声清朗言语随风而来,来者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然谈吐举止却又十分内敛,气态从容。 苏青听的莞尔一笑。 “同行?哈哈,我可不需要人与我同行,我只需要赢你们,届时,自会有人跪我座下!” “哼,孰强孰弱,尚未可知!” “轰!” 一股气机暴起,另一头,伴随着冷哼惊落,乍见绰绰人影逐一显现,为首者正是农家六堂之一的田虎。 几在同时。 “不得不说,我所遇到的对手中,你是最让人意外的!” 沉压微哑的嗓音兀的响起,风尘中,以卫庄为首的流沙众人,连同盖聂在内,纷纷现身。 苏青眸光一扫众人,奇道:“道家高人呢?” “逍遥子,见过阁下!” 一须发灰白,气态出尘的老者显出踪影。 这下,一直镇定自若的公输仇也有些心慌了,放眼望去,但见四面八方,无一处没有敌人,无一处不是百家高手,重重包围,步步凶险,眼下,他面前的人,是否真有横扫天下,独镇八荒的手段。 “你怕了?” 苏青一边打量着这些围杀他的人,一边头也不回的问。 “不怕!” 公输仇硬着头皮忙应道。 但见苏青只是漫不经心的说:“怕也没事,生死惧怕,凡俗皆有,有什么好遮掩的,但你要知道,他们其实比你更怕,怕我!” “对么?” 前一句他还在对公输仇说,后两字却已看向赵高,以及所有人。 “你的剑呢?” 赵高的脸上,此时已敛了笑。 可苏青却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要起风了!” 轻轻话语,如悄声嗫语,微不可闻。 但在场所有人俱非庸手,又岂会听不到,听不懂。 “装神弄鬼,你死期已至,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既然你们畏缩不前,我可不奉陪了,他的命,我们农家要了!” 田虎早已按耐不住,一张脸怒容满布,眼中杀气腾腾,口中只听一声怒喝,脚下大步一跨,已提虎魄朝苏青杀来,身后农家弟子纷纷紧随其后。 可奔出不过四五步。 夜风骤狂,无数沙砾带着稀稀疏疏的异响,仿佛应和着苏青的话语,而后被卷上长空,冲击着所有人的视线,狂风大作,狂沙起浪,然苏青自己却是发未飘,衣未摇,如一颗庭前老树。 田虎眼看着已到近前,可耳畔忽听一个轻飘飘的字落下。 “倒!” 搭眼望去,苏青正轻描淡写的伸手朝他凌空一指。 不过是极为寻常的一指,未见气机,更是未见剑气,如指花草,普通无奇。 可话出指落,众人眼中的田虎,已一头扎进黄沙之中,生机已绝,死的干脆。 一指落下,苏青目光轻转,看向一旁的六剑奴,口中话语再起。 “倒、倒、倒、倒、倒” 六个人,六声倒。 一字落罢,六剑奴中便有一人眼神刹那黯淡死寂,倒地气绝,廖廖六字,这凶名赫赫的罗网杀手,为百家所忌惮的“六剑奴”,竟已死了个干净。 “杀!” 本就忌惮苏青的其余人,眼见这神乎其神,匪夷所思的手段,无不神情动容,满眼震撼。 唯有卫庄提剑杀来,身旁盖聂并肩而行。 余者见状,虽说心有恐惧,却还是嘶吼着朝苏青围杀而来,沙海上,顿见各异气机迭出。 然就在这时。 “吼!” 乍闻一声虎吼,苏青头顶赫然就见一只恐怖恶兽从天而降,朝他扑咬而来。 正是墨家机关兽,白虎。 苏青看也不看,神情平静,右手广袖宽袍抬臂顺势往外一拂,原本来势汹汹的白虎蓦然一停动作,浑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寒冰冰封,未等落地,就已化作一块巨大冰,如琥珀般将白虎冰封其中,连同里面操控机关的墨家弟子也无例外。 只待白虎冰封,他左手又在寒冰上轻轻一点,立时,无数冰粉已如明灭的星辰般在苏青的面前随风散开。 但苏青的动作还没停,他左手翻腕一转,在身前凌空画出一圆,两柄后至的剑器顿时被牵引一转,落到手中。 卫庄、盖聂齐露惊色,鲨齿与渊虹竟被一人徒手抓住。 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苏青指下发力,这天下少有的两柄神锋利器,竟是“叮”的一声脆响,被被轻易截断,然后在苏青的手中被搓成飞灰铁屑,从指间扬洒。 “退!” 两剑甫断,不想苏青忽又开口,淡淡吐出一字,那吐字气息竟豁然化作一缕璀璨白芒,自唇齿间飞出,将盖聂与卫庄齐齐逼退。 白芒去势不绝,如灵蛇鬼魅,在黄沙之上拖出一道道残影,变幻不绝,往复来去,足足过了四五息,才在众人见鬼一般的眼神下消散。 紧随而至的,是一声声血溅当场的声响,一个个凝立不动的身影,在一朵朵凄艳的血花下纷纷倒地。 “噗噗噗噗噗” 416 一场噩梦 此刻。 所有人全都看着那人。 那就像是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充塞在一双双眼目里,宛如神祇。 月华洒落,尘嚣四起。 无一人开口,皆已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但死寂之后,却是百家高手的殊死一战,眼前之人,果真已是非人,超凡入圣,举手投足竟能尽化非凡手段,简直神乎其技。 “天骄?奇才?很可贵么?” 苏青扬散着手中的铁屑,嘴上慢条斯理的轻声道:“不过是一群得意忘形之人的自称,当真肤浅的可怜,倘若你们能看见我脚下铺垫的那些所谓“天才”的尸骸,就会明白,在这个世上,从来只有四种人,死人、蝼蚁、弱者,以及,我!” 轻缓的言语,平淡的神情,却仿佛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张嚣狂,又或者,本就该如此。 无人应声,只因他们已没心思回答。 此人当面,只怕世上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也会黯淡失色,沦为凡俗。 赵高脸上已没了笑,只有冷意森寒,这股森寒不但逼迫着别人,同样也逼迫着他自己,寒意彻骨,冷入心肺,他本以为自己当初会败在苏青之手是因为低看乃至低估了苏青的实力,可眼下这廖廖几招过后,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哪是低估,简直就是低能。 饶是他已不保守的推测了苏青的实力,可眼下这般,却也让他生出一种无力。 但他还是要出手,眼下境地,已退无可退,更是无路可退,百家退不得,他也退不得,退就是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动手!” 他口中一声低叱。 众人已纷纷动作,在场的自然都是聪明人,眼下唯有暂时摒弃前嫌,共抗大敌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人影纷动,一时间,黄沙之上宛似凭空幻化出无数鬼魅,人影绰绰,皆是尽展手段。 苏青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原本黑白分明的好看眸子豁然似是变作了冰魄一般,非是杀意,而是一股滔天的寒,寒气。 遂见苏青反手扬袖遥遥一拂,那广袖甫一荡过,原本呼啸滚动的风尘,霎时起了非凡变化,寒冰骤聚,一颗巨大的冰球竟在瞬息间和着风尘凭空冒出,大如车轮,裹挟着万钧难匹的沛然巨力,自空中横飞出去,寒气弥散,众人齐齐心头一颤。 当先对上的便是赵高。 赵高瞳孔骤缩,眼前本是空空如也,不想眨眼一颗巨大的冰球已突兀的拦在他面前,且横飞撞来,掀起的可怕罡风直将他的面部肌肉都挤压的不住扭曲,高冠飘落,赵高目眦尽裂,面容狰狞,一头赤发尽数散开,口中爆出一声凄厉嘶吼。 “啊!” 他双手五指陡弯,遂见脚胖黄沙之上,那六具已死的尸体手中,两柄利器神锋铮然而起,带着颤鸣长吟,如流光一般,落入赵高手中。 双剑在手,赵高浑身气机大涨,挥剑立刃,已劈向面前的冰球,但不想两者甫遇,剑刃与冰球间竟爆出一连串的灼目火花。 他神色阴沉,所驭剑势愈发凌厉,连斩数剑,然就在即将破开冰球的一瞬,赵高脸颊莫名一抖,脚下急坠,已避入黄沙之中,唯剩冰球去势不减,飞出二三十丈外,落在一沙丘之上。 下一刻,冰球破碎,寒气爆散开来,沙丘上立见冷冰凝结,不过短短一两息,已化成一座冰山。 赵高自沙海中窜出,看着不远处那座晶莹剔透的冰山眼皮狂跳。 他若真的接下,恐怕现在已步了“六剑奴”的后尘。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一颗颗巨大冰球在苏青拂袖挥手间凭空变化,挡者不是被当场碾作血泥,就是被爆散开的寒劲冻死当场,风吹成粉,死无全尸。 如此能为,焉是人力所能敌? “杀!” 就在众人苦苦支撑的时候,忽见苏青脚下,忽见一抹剑光流影破沙而出,不止一人,十数道精铁长链猝然自沙中探出,如灵蛇一般,缠向苏青的四肢,原是农家弟子,十数人手擒锁链另一端,纷纷自沙中掠出,结成阵势。 “擒住他了!” 见苏青四肢被缚,有人立时面露惊喜,激动狂吼一声。 须臾间,众人趁机动作,数道人影飘忽腾挪,已近到苏青面前,看似人影先至,然实则却是剑光后发而至,一刹那,苏青周遭前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一不是杀机,无一不是剑光,千百道剑气纵横交错,宛如织成一张偌大剑网,令人心惊。 眼看生机就在眼前,众人无不心脉贲张,瞪大双眼,像是要一睹苏青万剑穿心,身死的下场。 “定!” 可让人心头一突的是,乍见苏青唇齿一启,一股难以形容的晦涩奇力,霎时以他为源头,如涟漪般朝外荡开,那千百道眼看就要落下的剑气,悉数化为乌有。 如今,离他最近的是农家六堂之一的共工堂堂主,田仲。 田仲面露骇然,他此刻也只能露出骇然之色,因为这是他先前最后做出的表情,而现在,他离苏青不过咫尺之遥,大敌近在眼前,近的他甚至能看清苏青皮肉下晶莹的脉络,骨骼,以及那张天人般的容貌,朱红的泪痣,好看的眼眸。 可惜,他却不能再近半寸。 非但是他,苏青周身方圆三丈之内,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凝结住了,如画中死物,不能动弹,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刻的神情与动作,沙砾浮空,长剑离手,匪夷所思的场景,像是被禁锢了一般,场外之人看的无不是口干舌燥,亡魂皆冒。 但也只是维持了半息。 半息之后,所有人豁然动作,挣脱开来,接连惊退。 可田仲已面色惨然,他双眼陡睁,眼睁睁的看着一根白皙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轻点一送。 众人顿见田仲似风筝般迎风而起,而后在空中炸裂,化作漫天血雨。 “可惜,精神念头尚有不足,杀人倒是容易,控人却难尽全功!” 苏青喃喃细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 一旁的公输仇这会儿早已是看傻了,只觉得心绪大起大落,在高山低谷间往复变化。 “把他们三个带上!” 苏青这时说道。 他指的是阴阳家的仨人。 公输仇有些不解,带上?去哪?眼下占尽上风,胜负已在眼前,难道还要去往他处? 这时。 脚下沙海忽起震动,巨大的龙吟从黄沙下响起,宛似一条妖龙在兴风作浪,伴随着机关的轰鸣,赫见一条巨大的龙尾自黄沙下卷出,携风雷之势,朝苏青抽了过去,立见沙海起浪,天翻地覆。 苏青神情如水,双手虚抬,先前散去的无形奇力,而今又凭空再起,众人正自惊疑,不料沙海中无数黄沙竟在苏青身前汇涌聚拢,挡下了这一击。 可漫天黄沙受此一击并未散去,反倒似活物般与那机关兽纠缠在一起,将其束缚,而后翻滚聚涌,轮廓渐渐清晰,竟是化作一只巨大的沙掌,黄沙所化的巨掌,五指清晰,大如山巅,且越撑越大,只像是苏青脚下站着一个巨人。 沙掌一成,苏青身体已渐渐拔起,离地升起,非是轻功,也无动作,而是他脚下又出现了一只巨掌,黄沙滚荡,皓月失色,众人连连急退, 只待定睛瞧去,却是惊恐发现,那接天连地的黄沙中,一尊几近二十余丈高的巨人正拔地而起,巨人一掌平摊于胸前,掌中苏青静立,身后公输仇连同阴阳家三人尽在其上,一掌擒龙在手,赫然把那青龙机关兽拖尾提起,任其无力悲鸣。 黄沙翻涌,巨人轮廓愈发清晰,五官分明,赫然是与苏青一般无二的面貌,只是这脸,却是从中两分,一半低眉垂目,一半骷髅白骨。 苏青面容沉凝,双手手心但见两团浩瀚气机流转,阴阳交汇,如擒日月,他双手牵引一动,巨人立见动作,只对着彻底变了脸色的赵高遥遥一指,竟将那青龙机关兽抡圆了当空砸下,霎时,天崩地裂,山河粉碎。 “啊!” 但闻一声惨叫,赵高已当场化作齑粉。 苏青捻指再动,他仰首望天,白发狂动,口中喝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看着面前这空前绝后的可怕存在,所有人都已明白,这个世界,已是迎来了噩梦。 417 山河粉碎 “轰!” 巨大的青龙机关兽直直坠地,仿似一团被人揉烂的废铁,落在黄沙上,溅起风尘。 但此刻,众人的目光俨然已不在机关兽的身上,而是在那拔地而起,似可擎天的黄沙巨人之上,如神明一般,屹立在沙海之中,高高在上,难以想象。 黄沙还在聚涌,似层层叠浪,而那巨人的恐怖身躯,已在逐渐凝实,高低几近三十余丈,背后两个凸起飞快生出,渐长渐大,眨眼间已再长出两条手臂,手中黄沙再聚,竟生锋芒,只待众人定睛一看,无不面如死灰,那赫然是两柄黄沙所成之剑。 四臂巨人。 双手握剑,还有双手一手平摊于胸前,一手捏出一玄奥晦涩的手印竖于胸前,倘若在场众人有谁知晓“佛”一字,便不难认出这手印为何。 苏青被狂风吹拂的衣衫倏的一静,他双手气机再引,掌中明灭生辉,如日月当空,脚踏佛掌,原本似秋水的明眸,乍见寒意骤凝。 他先是抬左手,朝着一柄黄沙巨剑遥遥一指,刹那间,可怖气机透指而出,一缕晦暗光华径直没入巨剑之中,那无数颗滚动的沙砾凝结凝结,黄沙化冰,一柄几近二十丈长散发着恐怖寒意的巨剑,顿时落入众人眼中。 一指未毕,苏青再抬右手,朝另一柄巨剑指去,气机贯入,却与前者截然相反,充斥着一股焚天煮海般的热焰,黄沙巨剑竟通体冒出赤红烈焰,化作一柄火焰神剑。 双剑甫成,已有人看的彻底失了战心,瘫坐在地。 天空,月下,一只巨大的机关木鸟正展翅盘旋,却是墨家的四兽机关兽之一,朱雀。 其上有人,如此机关兽自然需要人力掌控,墨家弟子。 “这、这也太惊人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正趴在木鸟的边缘,居高临下,俯视着沙海上的庞然大物,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发颤,面容煞白。 “这也是机关兽么?” “不是,这是那个国师以自己盖世无双的功力,凭空塑造出来的,虽然有些不想承认,但实在是太惊人了,只怕百家高手,包括秦国在内,都难找出与此人抗衡的对手!” 另一个面容英伟俊朗的紫衣少年也面露惊容,眼露骇色,天下高手虽说无数,然他们也见过不少,但如此惊天动地的可怕手段,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只怕以后也不会再看见了。 “天明,你们先去寻找兵魔神,我们拖住他,千万不能再让兵魔神落入此人的手中,不然,这世间真的就再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乍闻话语,几人扭头,但见木鸟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人,正是盖聂。 “好,那大叔你可要千万小心,等我们找到兵魔神就来帮你们!” 眼见大敌如此惊世骇俗,两个少年也知帮不上忙。 除此之外,木鸟上还有两人,分别是一须发皆白的老者,与一容貌清雅的女子,正是非攻机关术的传人班大师与医家的端木蓉。 “你们多加小心!” 一直操控机关兽的班大师叮嘱道。 盖聂面容沉稳冷峻,他也不再多说,趁着木鸟盘旋于巨人头顶之际,手持断剑一跃而下,手中剑势暗聚,眼中已露出一丝决然与破釜沉舟,面对如此大敌,又岂是小心就能平安无事的。 见木鸟远去,盖聂心头也是一松,仿佛没了后顾之忧,直逼那巨掌上的苏青。 不止是盖聂,巨人脚下,亦是有人舍身忘死的扑来,天边尽头,更有一股黑色洪流逼来,大秦铁骑。 “墨家那些人已经朝楼兰去了!” 公输仇心惊肉跳的站在苏青身旁,对于眼前人的认识,短短几息,在他心里已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见机关兽朝着大漠深处飞去,他忙提醒道。 苏青却不急不慌,语气平淡的道:“让他们去,若是不去,我才觉得无趣,你以为我是在期待什么?很多东西,不需要你亲自去找就有人送上门来,岂非省事,何况,楼兰之中,隐秘颇多,我给他们时间走到我面前来,现在,就看看这些人能带给我多少趣味!” 他嘴上说话,眸光倏忽一抬,目发剑光,两缕剑气霎时破空而出,直逼盖聂。 盖聂面容沉凝,竟不退反进,不改决然剑势,只是避开要害,任由两缕剑气加身,肩头腰腹,顿见两朵血花溅开,但同时,他手携断剑,身如箭矢流星,锋芒毕露。 渊虹虽断,然其上却见一缕青芒吞吐不定,如长剑再续,锋芒逼人,身形腾挪一瞬,已于电光火石间剑指苏青眉心,来势极汹。 “哦?生死之间,有所顿悟么?” 见对方已不拘泥手中之剑,苏青不禁出口赞道。 可就在语毕一瞬,凌空杀至的盖聂却是猝然一顿身形,像是凝滞在了半空,紧接着,他浑身上下刹那间爆出数十朵血箭,径直坠在苏青脚边,已然身受重伤,浑身千疮百孔。 苏青没出手,可又是如何伤的盖聂呢? 答案是他的头发。 那在风中掠动狂飘的雪白发丝,而今,竟像是化作一冰冰锋芒璀璨的神剑,洞射出数百道剑气,狂飘乱舞,似一团烟云。 遂见苏青脚下一沉整个融入黄沙之中,等再出现,他已在巨人头顶徐徐浮出,掌中气机再运,一直久无动作的巨人,此刻恍惚发出了一声神灵般的浑厚吐息,庞大恐怖的身躯终于有了动作,手中双剑高举,对准了那正飞快逼来的大秦铁骑,也对准了面前苦苦挣扎的百家众人。 两柄巨剑直直举到高处,只待势尽,就在无数双瞪大骇然的眼目中,面如死灰的注视下,两柄神剑宛如划破了无边无际的天幕,携斩碎星辰日月之势,落了下来。 千里大漠,黄沙无尽,呼啸了无尽岁月的风声,像是在这一刻停了,消失了,也消散了。 天地归于寂静,所有人的耳中亦是不闻声响。 但是,那绵延无尽的沙海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鸿沟,如天堑一般,又像是两道黑线,自那巨人的脚下,一直蔓延至远方,将这大地撕裂开来。 一刹那。 山歌粉碎,大地平尘。 鸿沟过处,但见十数座高低各异的沙丘,在此刻,轰然爆散,化作漫天尘烟,原本飞快逼来的万千铁骑,已是没了踪影,片灰不存 再看去,沙海中更现惊人奇景,冰川凝立,火海焚天。 418 楼兰现踪 茫茫沙海。 再起风声,只是已无人声,两道巨大的鸿沟交错而过,仿佛有神灵以人间为纸信手画了两笔,一直延展至远方。 而沟壑内,依稀还能看见无数残肢断臂,累累尸骸,最后悉数化作腥风血雨。 只是,风尘再起,尘嚣再动,所有的一切,用不了多久又会被风沙掩去,亦如过去的千百年岁月,亘古如一,恢复如初,没有人会再知道。 大漠如旧。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死了,有人还活着,侥幸存活,廖廖数人。 苏青站在巨人的头顶,居高临下,望着那些人。 那个儒家的还人活着,却也遍体鳞伤,介乎于垂死之间,农家的人来的最多,死的也最多,只剩典庆和朱堂主,一人胸膛上落着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一人残喘呕血,说起来,唯有那道家之人伤势最轻,至于墨家…… “嗯?” 苏青忽一抬眼,夜空上,一只巨大的飞鸟发出一声高亢长鸣,展翅而过,其上正是流沙一行人,俱皆身负重伤,乃是卫庄、赤练、白凤三人。 看着卫庄那张苍白无血的脸,苏青轻笑道:“看样子,你是要逃么?” 温和嗓音一经出口便冲破了风尘,落到了流沙众人的耳中。 四目相对,卫庄神色沉凝,眼眸冷冽,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重伤的盖聂,到了现在这般地步,哪怕他心比天高,也生出一种无力,此人已非凡人之躯所能抵挡。 但他还是开口说了。 “逃?不过是暂时延缓你的死亡罢了,但这个结果并不远,你很快就会看到!” 说罢,白色飞鸟已展翅飞向大漠深处,那个方向是楼兰古城。 苏青莞尔一笑。 “呵呵,看来,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所谓的“兵魔神”上啊,就是不知道希望破灭时,他们会露出何种表情,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带给我一些惊喜!” 黄沙漫漫,月华正浓,天高地远。 眼皮轻颤,苏青目光再抬,已掠过了那群残存之将瞟向大漠深处,那里,隐透着一股泼天煞气,他又看向东方。 “唉!” 嘴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喟叹,苏青双脚徐徐离地,于巨人的头顶盘腿而坐,悬于虚空,周身之外,顿见散发出一股晦涩气机,像是化作一层层波纹涟漪,连月光也不能临身。 “走吧,就去看看他们最后的希望,是何等的不同凡响!” 语出话落,苏青身下巨人,已转身朝大漠深处赶去。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不知不觉,夜尽天明,远方的天际,一缕金色晨曦如斩破天地的神剑,驱散了晦暗的夜色,普照八方,光耀四极。 晨光洒落,恰巧落在了一双正徐徐睁开的眼眸上,恍惚间,映照之下,仿似照亮了两颗剔透晶莹的水晶。 苏青睁眼,眉宇间罕见的多出一丝疲态,这精神之法确实颇难驾驭,仅仅一番宣泄,便让他有一种很多年都未曾有过的虚弱,仿佛初入江湖,功力尚浅时与人恶斗了数场一般。 不过一夜恢复,倒也弥补了几分。 “看来,有时候站的太高了也不好!”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道了一句。 武夫所练,说到底不过精、气、神,此三昧前两者多年以前他便已至登峰造极之境地,无论是外功亦或内功,肉身或是内力,皆已到了一个瓶颈,或者说是苏青陷入了一个未知的境地,超脱了凡俗的范畴,空前绝后,也正因为如此,前路不知,方才陷入了瓶颈,如盲人识路,进境寥寥无几,几近于无。 但唯有这“神”,玄之又玄,尚未圆满,这第三者是他当年“山字经”彻悟时才有所明悟,后“白骨道”初成,方有进境,而后再得“紫府元宗”一部,直至今天这般地步。 如今的他,贯通佛道两教大法,念头一起便可杀人,念起念落,可驭万般,冥冥中他更是有种直觉,只待这第三昧圆满,恐怕就能窥见另一个玄妙非凡的境界,可惜,不知为何,难得圆满。 “此间若无答案,恐怕要去他处寻找!” 心思一转,苏青眸光闪动。 “离楼兰还有多远?” “快了,往西再去五十里,就是楼兰!” 公输仇不敢怠慢,忙回道。 但这时,苏青却莫名一叹。 “唉!” 他叹的并不是公输仇的话,而是扭头看向东方,见苏青这般,公输仇也紧张了起来,他人老成精,自然留意到昨夜到现在,苏青已两次看向东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叹息,那是大秦的所在,莫非来了强敌。 “出来吧!” 苏青忽眉眼一弯,微笑道。 “不是让你在农家等着么?怎得还跟来了?” 他的话让公输仇听的很不解,不只是他,连阴阳家的三人以及盖聂也不明其意,但乍听“农家”二字,四人尽管已身不由己,可眼神还是不禁变化。 果然,一阵弥漫的风尘吹过,众人眼中,已多了个穿着秦军甲胄,手持名剑“惊鲵”的身影,来的飘忽,就那么孤零零的站在黄沙之上。 巨人捏印的手缓缓伸出,落到了来人的脚下。 似有迟疑,就见这神秘秦兵在沉默中走了上去。 “我来帮你!” 面甲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透着清寒,又似带着几分倔强的的女声。 终于,她站在了苏青的身旁,依稀还能听到那微急的气息,像是赶了很远的路。 “我想他们现在一定很好奇你是谁?你说要不要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 苏青神情温和的开口:“别怕,站在我身边,这世间无人有资格让你遮掩藏身!” “好!” 面甲下,声音再起。 却见那秦军甲胄豁然破碎,来人已露出真容,当然就是农家的“女管仲”,田言。 “咦?换新衣服了?好看!” 与往日内敛稳重的穿着不同,此时的田言身着紫色白条纹的修身劲装,外裹皮甲,双腿以及右臂乃是鱼鳞状的护甲,还有鱼状花纹的胸甲,乌发后梳,眉宇间透着股傲人英气,端是锋芒毕露。 听到苏青的夸赞,再被其目光上下一扫量,田言原本清寒的白皙面颊上隐约泛起一丝不可查的红晕。 朝阳初升,晨光初露。 苏青挥袖拂了拂身下的风尘,席地而坐,同时温言道:“你也坐下吧,陪我看看这大漠的风光,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只是听着身旁女子微急的气息,他稍一沉吟,然后扭头,迎着田言有些躲闪慌乱的目光,抬手捋了捋对方耳际沾着风尘的乱发,然后轻声说道:“对了,问你个事儿!” “这个天下,你有兴趣么?” ( 419 兵魔神现 “天下?兴趣?” 乍听“天下”,田言一时愣住。 只怕也就眼前人能将天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了。 这让她如何回答,可迎着苏青那双眸子,她鬼使神差的脱口道:“你决定吧!” 苏青笑了笑。 “那这天下,可就归你了!” 田言反倒迟疑了,她细眉微蹙,贝齿轻咬,先是有些不明白的看着苏青。 “可我是个女的,这世上、” 话语刚一出口,就被苏青打断。 “女的又如何?呵呵,这世上比男人厉害的女人可不少,你不就算一个,何况,以前没有不代表不能有,从你开始,不就有了,百家之中,也就唯有你农家最能了解百姓,再合适不过!” 见田言还在怔愣出神,苏青轻轻一笑,抬手在其面颊上轻轻点了一点,等对方蓦然回神,才继续道:“你可真奇怪,你知道天下间有多少人想坐上那个位子么?你知道坐上那个位子又意味着什么?能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高高在上!” 闻听此言,田言终于点头。 “好!” “这天下岂会因一人而更迭易主,秦国能一统天下,也并非只是秦王一人之功,乃是秦国历代先贤励精图治,几经变法,方才有今天!” 说话的是盖聂,他气息虚弱,身受重伤,许是听见苏青放言要将天下给一女子,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看来他不相信我们!” 苏青微微一笑。 “呵呵,痴人说梦!” 星魂也发出了冷笑。 “你以为百家就仅仅只是如此么?” 大司命也开口了,只剩少司命不言不语,神情默然。 苏青神情平淡温和,并不在意,甚至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他只是说:“没关系,让他们去说,等你真的坐上那个位置,你就会惊奇的发现,所有的质疑与怀疑都会消失的,而他们,不过是你脚下万千踏脚石里的一颗。等若干年后,已没人会在意你是否是女子,他们只知道这世上有一位君临天下的女帝,其实很多时候,越是复杂的问题,答案往往却很简单!” “而且,有我在你身后,想做什么大可放手施为,凡事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轻易下结论,也许,你会创造一个空前的盛世呢!” “公输仇见过陛下!” 说话的是公输仇,他像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自从目睹了苏青那几近神魔般的手段,他自然明白该怎么选择,该做什么,尽管有些出乎预料,。 “你看,还是有人相信咱们的!” 苏青微笑着回道。 话语至此,已无人开口,苏青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大漠,晨曦洒落,金光铺满,仿佛像是化作了一片金色的汪洋。 天边传来呼啸的风声,空旷而高远,卷动着亿万颗沙砾,生出一种窸窸窣窣的异响。 “哪你呢?” 巨人行走在沙海中,直到田言开口说话。 苏青在看大漠,在看青天白云,而她却在看苏青,看着身旁人单薄的身子,看着那张落在晨光里的侧脸。这个人虽近在眼前,但恍惚间,风尘一过,白发飞扬,她陡然惊觉这个人似已飞离了世间,如那风尘掠动,转瞬远去千万里,直上青天,又似乎,身旁人不过是剩下的泡影,一触即散,像是看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不知何时梦醒。 苏青自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他扭过头,弯起那双秋水似的眸子,笑道:“我打算去一些地方走走,可能会很远!” 刹那间,那个远去的人又回来了,变得真实唯一,像是一直就在这里。 田言收回了视线,嘴上慢声道:“会回来吗?” 苏青沉默片刻,说道:“大漠上的风好大啊!”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着,朝阳渐升。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青瞥了眼天边,淡淡的说道:“看来,楼兰要到了!” 黄沙巨人停下。 众人闻声远望过去,只见那一望无际的沙海尽头,竟然凭空多出来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洲,绝地中再现生机,如此场面,属实让人惊叹天地的鬼斧神工,造化的精妙绝伦。 但这绿洲中,此刻却有一股恐怖的煞气正勃发而出,冲天而起。 苏青面上生出几分讶然,但旋即却笑了起来。 “妙得很,看来他们真的找到了兵魔神!” 果然。 远方像是觉察到苏青的存在,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一尊恐怖的青铜巨人,在那绿洲深处的群山间显露出了身形。 “可真好笑,他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不能让这毁天灭地的战争机器重现世间,可现在,却是他们亲手的唤醒!” “盖聂,你不觉得这很讽刺么?” 一直盘腿疗伤的盖聂沉声道:“就像是一柄剑,剑本身没有好坏,不过是取决于用剑者罢了!”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操纵兵魔神就一定是好的,落在我手里就一定是坏的?落在秦国手里也是坏的,所以,这东西只能是你们的,不能是别人的?” 苏青看着天边的青铜巨人不禁笑道。 盖聂道:“不,无论谁拥有他,都会给这片大地带来灾祸,所以,它就不应该出世!” “嗯,这话听着倒有些意思,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想的一样,人心的本质是虚伪自私的,你看,这片沙漠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要消失了!” 苏青缓缓眯起双眼,他看着那正吐出熊熊烈火焚烧着绿洲的青铜巨人,嘴里继续问道:“你猜猜,操纵兵魔神的会是谁?” 盖聂也是望着远方的青铜巨人,眸光闪烁。 “小庄!” 苏青却是啧啧称奇,常人眼中看见的与他可有些不同,他如今身负白骨道,望气便可洞悉万般,此刻,他顺着天边远望而去,只见那“兵魔神”的庞大躯体里,一团极端恐怖的气机正在酝酿翻滚,如一团红云,像是一个血色大茧,包裹着某种不祥之物。 几人也都是惊疑不定。 正这时。 “铮!” 陡闻一声清脆剑鸣惊起,却见苏青抬手间袍袖内有一柄四尺清锋似流光般吐出,而后翻飞至长空青天,似游龙般盘旋数圈,方才翻飞而坠,落入苏青手中。 他杵剑而立,眼露意外,嘴上轻笑道: “我觉得,你似乎认错人了!” ( 420 乍现惊变 天边。 “嗷!” 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兀自划破云霄,碾过黄沙,轰隆隆落到众人耳际。 尘嚣四起。 苏青瞥了眼远方的“兵魔神”,他笑道:“果然,这楼兰之中,藏着不少惊人的秘密,看来你那位师弟,似乎唤醒了某位不同寻常的存在!” “不同寻常的存在?” 众人多有不解。 盖聂看着兵魔神,眼神似有变化,他道:“我感受了一股极端的邪恶之力!” 苏青曲指一弹剑身,听着长剑孤鸣,嘴上自顾的道:“原来这就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么?” 再看那楼兰古城,绿洲之间,早已是一片狼藉,熊火四起,遍地浓烟,俨然已成了人间炼狱,化作焦土。 “总算没让我失望!” 只他说话的功夫,伴随着沙砾的滚动,田言、公输仇等人已从巨人的身上落到了沙漠中,众人皆是恢复了动行。 没再多说,苏青右手持剑,左手掌心翻转,立见寒气凭空凝结,一根冰棱悄然冒出,在他掌中转眼成型,而后握住,再看,他手里已多了一柄狭长利器,赫然是一把冰剑。 不但他手中多了剑,脚下巨人手中也有动作,四臂其二,虚握五指,轰然没入沙海,立见黄沙翻滚倒流,待那双手再起,竟是顺势自大漠中抽出两柄黄沙所成巨剑,沙海立时翻起惊天波澜。 远方的“兵魔神”越来越近了,长风激荡,苏青衣衫作响,他口中哈哈发出一声狂笑,脚下黄沙巨人已四臂提剑,大步迎了上去。 奔走之势快急,天地万物都似逆流,不过短短几息,苏青已到天边。 “呵呵,卫庄,看来你还是有些言不符实啊!” “只要杀了你,这一切都不重要!” 兵魔神内,卫庄的状态很不对,面生奇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惊人的邪气,一双瞳孔更是变得殷红非常,已然非人。 “唉,可惜,你做不到!” 苏青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他目光急落,而后望向卫庄的右手,那便是邪气的根源,不详至凶,让人颤栗。 “蚩尤剑?” “这一次,失败的一定是你!” 看见苏青那副始终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态度,卫庄心里无来由的爆发出一股惨烈气机,眼中腥红的瞳孔霎时如扩散的鲜血,将一双眼睛彻底染红,满目杀机与残忍。 兵魔神动了,口中吐出滚滚熊火,浑身机关尽数动作,轰隆声起。 至此,话已说尽,势已行尽,苏青念头一起,但见四柄巨剑已擎天高竖,而后对着面前的“兵魔神”狂乱劈下,骇人剑势带起的可怕飓风更是在天地间激荡着,浮云为之惊散,青天为之暗淡,可怕的剑影交织成一团迷蒙匹练,似狂风骤雨劈斩在了“兵魔神”的躯体上,远望过去,宛如群龙互噬,一时间天愁地惨,朝阳掩光。 那遥遥观战的几人,尚未看清此战,却见一层层黄沙狂浪,自大漠深处袭来,狂风掀过,天昏地暗,仅是气劲波及,竟逼的众人连连倒退,如那狂涛怒海上的一叶扁舟,身不由己。 目睹这一幕。 星魂等人终于是沉默了,仿佛真正意识到了某种差距,却是连逃都懒得逃了,今天这一战,倘若苏青输了倒也还好,他们尚有一线生机,但苏青若是赢了,逃的再远,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如此手段面前,天下之大,他们又能逃到何处,又能藏身何处。 田言一边观望着那惊天大战,一边开口说道:“我劝你最后不要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我!” 说罢,她左手翻转,亦如先前苏青的动作,掌心之中,竟也凭空凝出一柄冰剑,双剑在手,一身气机霎时大变。 她是对着星魂说的。 星魂冷哼一声。 “他最好不要输!” 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也各异,但眼下,话还没完,一股又一股的飓风沙浪已朝他们冲来,退,再退。 如此,足足持续了十数息,远方的恐怖的风啸方才停下。 但结果却是。 等风消尘散,众人眺望过去,只一眼,各自的脸色皆是变化。 一尊残破的黄沙巨人正在慢慢重塑身形,而那“兵魔神”则是仰天而倒,可偌大身躯上竟完好无损,不见任何损伤。 匪夷所思。 不但他们没想到这个结果,似乎就连苏青也有些诧异。 但他留意的不是卫庄,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兵魔神”浑身上下的纹路缝隙间,这其中,竟然流淌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似是有一股神秘未知的力量,勾连着所有的机关,就如同人身的经络血液,运转之下,犹如活人之躯,而且,刚才更是吸收了他所有的剑气,填充己身,凶威更甚。 这真的是上古岁月铸造出来的? “蕴含着星辰碎片的巨人?” “这上古的力量,如何?” 兵魔神已翻身而起,卫庄看着苏青眼中的血光愈发浓郁。 “有些意外!” 苏青毫不掩饰的说道。 他脚下黄沙巨人也已再聚,只是,就在“兵魔神”逼近的同时,四柄巨剑豁然一散,并非真的散开,而是延展开来,宛若化作四条神鞭,缠上了“兵魔神”的四肢,将其束缚。 令人牙酸刺耳的轰鸣,从“兵魔神”的身上响起,两尊庞然大物正在飞快接近,而上面的人也俱是四目相对,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苏青纵身一跃,口中喝道:“倒!” 但见“兵魔神”体内的卫庄瞬间不动,口中却是吐出一团血雾,几在同时,苏青原本白皙的口鼻间,竟也滴下点点殷红。 他双眼陡凝,似是察觉到什么。 人携双剑,如长虹横天,双剑陡转,趁着刹那一瞬,已飞过长空,破入“兵魔神”,逼到卫庄面前,剑尖离那血肉之躯,不过咫尺。 可眼看剑下毙敌就在瞬息,但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清鸣却在二人之间响起。 “叮!” 苏青的的剑竟然被挡住了。 一柄奇形怪戾的凶邪剑器,正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恶之气,竖在二人之间,挡在了苏青的剑前,赫然就是蚩尤剑。 眼见这般变化,苏青缓缓撤剑,眸光闪烁,轻声道:“报上名来!” 一声沉沉的吐息从蚩尤剑后响起,紧接着,他就听到一个声音,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直接以精神念头,落在了他的耳畔。 “想不到,自我之后,竟还有人达到如此地步!” 421 兵主蚩尤 蚩尤剑缓缓斜移,一双腥红的眼眸渐渐自剑后显露了出来。 蓦然。 “旧时,我的称呼很多,但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蚩尤!” 兵主蚩尤。 金铁般的沉杀嗓音从卫庄的口中落下,掷地有声,震人心肺,宛如带着一种无形的魔力,而剑后的卫庄也终于露出了面目,额角面颊,一缕缕奇纹浮现,交织一片,像是古老的图腾,充满了野性与邪气。 恐怖的压迫感宛如阵阵无形的飓风袭过,不停冲击着苏青的身体,他手提双剑,目露惊奇,不得不说,对眼前的存在他实在很有兴趣。 “这个身体对你的执念可不小,他说,让我杀了你!” 卫庄,不,或者说是蚩尤也在打量着面前的苏青,仿佛也很感兴趣,但那双冰冷赤红的眸自里却是冷漠森然一片,如同凝结的血泊。 “我觉得你大可尝试一下满足他这个愿望,当然,代价也许会很大!” 苏青饶有兴致的轻声道,脚下踱步,目光却尽数落在卫庄的身上,如同要将这位传说中的盖世强人瞧的清楚。 “如你所愿!” 语毕一瞬。 一缕晦暗的剑光,猝然自蚩尤剑上暴起,凶剑横身一指,剑光霎时直逼苏青心口,如一束长虹贯来,来势极快,苏青见状不惊不慌,背后白发蓦然无由飘起,双剑交叠一挡,人已似飞燕般被那骇人剑光逼出“兵魔神”,倒飞出去三十余丈,沿途过处,黄沙之上,接连惊爆而起,似雷火降下。 一剑刺出,蚩尤看了眼遥遥静立的苏青,转身又望向身后,但见机关转动,赫然露出了“兵魔神”内部的真容,熊熊烈火燃烧不熄,仿佛是一尊焚天灭地的烘炉。 他手中剑锋一引,那烈火中遂见一副形貌怪戾,森然可怖的漆黑甲胄正缓缓自火焰中浮起,而后升空,直至落在面前。 片刻后。 兵魔神内,卫庄已是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尊身穿漆黑甲胄,手持凶剑的魁梧身影,这身影背后白发披散,脸遮铁面,不见容貌,只有一双赤红的眸子显出,盔顶两根逆角如弯刃指天,凶邪非常。 他缓缓走出兵魔神,高立虚空,俯视着脚下饱受熊火焚烧的大地,遂听一道低沉雄浑的嗓音,带着难以形容的嚣霸之气,从狰狞的面甲后响了起来,满是沉杀。 “千年之后的人间,我蚩尤,回来了!” 话语落罢,他手中凶剑翻飞一转,剑尖斜指长天,恐怖剑气亦如之前,宛似一道实质般的光束,自大漠中冲天而起,破开浮云,消失在天际,宛如一颗横贯于天地间的星辰,连太阳都似暗淡了。 “轰!” 下一刻,蚩尤已纵身自兵魔神上高高跃起,在长空划过一道弧线,如陨石天降般,瞬息之间杀到了苏青面前。 苏青眼前只是一花,便觉一股恐怖的压迫感从天而降,再看时,蚩尤剑已当头劈来。 遂听。 “铮!”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击声在黄沙中响起。 二者一人手持凶剑身体凌空,长剑自上往下而落,一者脚踏大地,长剑自下往上撩起。 苏青手中原本双剑,但那寒冰所成之剑已在碰撞中化为齑粉,唯剩四尺青锋,吞吐着剑气。 “轰!” 又是一声轰隆,二者僵持不过半息,苏青脚下黄沙,方圆数十丈沙漠,轰然塌陷,漫天黄沙冲天激射而起。 再看蚩尤剑下,已多了个巨大的坑洞,剑刃上犹带血迹,而苏青已不见身影,更惊人的是那坑洞中,忽见清水激流涌出,许是打穿了地下水脉,一道水柱冲天爆射出,更有一人踏水凝立,赫然正是苏青。 只见他面颊上,有一条如发丝般狭长的伤口正在飞快愈合。 苏青望着蚩尤手中的凶剑,那剑刃上还沾着几颗血珠,但转瞬已是不见。 不过,相似的是,苏青的剑上竟然也有血迹,更相似的是,那血迹居然也飞快消失。 二人不约而同几乎都同时看向彼此的剑,随后又抬眼相对,神色莫名。 “这就是传说中九天玄女替你铸造的剑?” 苏青有些惊奇。 他不说此话还好,一提“九天玄女”,蚩尤眼中的血芒像是愈发的浓郁了。 “你说的九天玄女,不过是天外的一个异类罢了!” 苏青罕见的蹙起了眉梢,这话听着怎么觉得有点出乎预料,他问:“天外的异类?” 只听蚩尤语出惊人的回道:“她本就是不属于这片天地的生灵,来自星空!” 苏青听的沉默了,眼神都有些诡异古怪。 “但我不恨她,我恨的是世人!” 蚩尤嗓音愈发的低沉了,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杀意与冰冷,他扬了扬手里的剑,冷漠道:“人心的本质永远是贪婪和自私的,他们会欺负弱者,会与同类选择共存,也会臣服强者,但某一天,当他们之间出现了一个超越了强者甚至是更强的人,便意味着异类的出现,嫉妒、阴谋、诡计,都会随之出现!” “就算你曾是不可一世的英雄,拯救了天下苍生,但在人心的龌龊下,很快也会变成十恶不赦的罪人,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世人也多是愚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看见的只有谁输谁赢,已没人会去追寻曾经的对错,成王败寇,所谓的真相,不过是蛊惑世人的谎言罢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逝去的东西,终究已是逝去,既然世人都说我曾给这片土地带来无尽的战祸,那就如他们所言,我苏醒后唯一要做的,就只有带给人间无穷浩劫!” 苏青没再言语,他心里现在就像是静水起了涟漪,心绪难平,不过这些想法与念头都随着蚩尤的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你,是要为这大地苍生阻止我么?” 苏青闻听此言,不禁莞尔,他微笑道:“你说错了,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 “好!” 蚩尤手中凶剑一扬,剑锋陡然一引,原本已无人控制的兵魔神豁然有了动作,那些黯淡的纹路在异样的轰鸣中又飞快亮起,恐怖的火焰开始无情的焚烧着一切生机。 “来战!” ( 422 赤火焚天 日已中天,风尘掠过,无数金色的沙砾仿佛汇聚成一条河,在天地间飘转,狂沙飞扬,天愁地惨,很寂静,寂静的只剩下风声。 直到某一时,某一刻。 大漠的深处响起了一声狂笑,像是成了天地间的唯一。 远处暗中观战的几人,全都为之精神一震,他们早已被先前那满是压迫感,穿着黑色甲胄的恐怖身影震撼的无以复加。 谁能想到,一个早已死去两千多年的上古存在,而今竟然重现人间,这种场面带给人的内心冲击是前所未有,也无法形容的,血液都似在沸腾。 “蚩尤?那就是蚩尤?” 公输仇口干舌燥,瞪大了双眼。 没人应他,所有人全都失神久久,但更多的是震惊、动容、骇然。 “遭了!” “这一战恐怖要难了!” 咽了口唾沫,公输仇喃喃说道。 “别人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会赢!” 田言目光沉凝的说道,紧紧的眺望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原本姣好动人的面容已满是风尘。 其他人全都默然。 直到星魂皮笑肉不笑的哑声道:“也说不定他们两个会同归于尽,两败俱伤呢,到时候就天下大吉了!” 也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脸色尽皆生变,然后二话不说,连连惊退。 太热了,沙海上的温度不知不觉竟然变得越来越高,一股火浪从远方卷来,所过之处,生机俱灭。 “哈哈哈……” 天边的笑声还在回荡。 那是苏青的声音,与以往的平淡温和截然不同,带着难以形容的嚣狂与桀骜,宛如一尊惊天动地的邪魔。 自然是苏青的声音,放眼当世,又有谁能与这魔神蚩尤匹敌,唯有一人,自然是苏青。 恐怖的熊火几乎蔓延了方圆数百丈的沙漠,这些火焰都是源自于“兵魔神”体内那永难熄灭的烘炉,像是岩浆般渗透进每一寸沙海之中,熊熊燃烧,不灭不熄。 而在火海中,两道身影弯如两股黑色的闪电,一次又一次的碰撞纠缠,针锋相对,骇人的剑气在火海中弥散,纵横远去,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剑痕。 “叮叮叮、” 骤急的碰撞声仿佛雨点般密集,两者只如天雷勾动地火,在沙海上惊起一连串的震爆。 火海中,一者不动如山,脚踏大地,魁梧身躯散发着极端恐怖的气机,如那擎天巨岳般,似可上抵青天,下绝地际,屹立难倒,难以撼动。 另一人则是以变化灵巧驭剑而动,只见剑光漫天翻飞不见人影,腾转挪移身如青烟鬼魅,难辨虚假真实,然却见层层剑芒交织纵横,化作一张剑网,朝前者罩下。 奈何剑芒飞落,落在对方甲胄之上,非但不见皮开肉绽,血水飞溅的场面,翻倒激起阵阵清脆颤鸣,丝毫不损。 “定!” 苏青口中吐出一字,原本缥缈身形霎时化作一道虚影,横空挪移一转,手中剑器已点在蚩尤眉心。 但他脸上却没有得手的喜色,眸中精光一闪,视线一迎,已对上蚩尤的双眼。 任由眉心抵剑,蚩尤却无动于衷。 “同样的错误,第一次也许只是大意,但第二次就是愚蠢,本座肉身虽死,然精神长存不灭,你以为依靠的是什么,如此手段,不过小道!” 他冷漠说道,嗓音响起,脚下黄沙纷纷震颤。 但话语稍一停顿,苏青耳畔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字。 “定!” 这个字是蚩尤说的,亦如苏青之前的口吻语气。 不但语气一样,苏青只觉得这个声音像是有种奇力,话起话落,周围的空气都在顷刻间凝固了,似是成了冰,成了泥沼,将他冻结在了原地,凝滞在了空中。 他还是出剑的姿势,手中持剑,剑尖直刺蚩尤眉心。 但让苏青心头一跳的是,眼角余光就见一柄赤红发黑的凶剑,在“定”字落下的同时,已自右侧斜斜斩出,此剑倘若落实,那他必然免不了被腰斩的下场。 “噗嗤!” 一注血水当空洒落,然奇异的是,血水还在空中,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吸摄牵引,纷纷攀没入蚩尤剑中。 蚩尤一提凶剑,剑上血水霎时倒流,化作一缕缕生机,顺着他的右手钻入躯体,感受着体内的变化,蚩尤目光冷冷的看着十数丈外的苏青,望着对方胸膛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的伤口,血泊似的眸子隐约起了波澜。 “原来如此,好精纯的生机,纵观我过往所遇敌手,怕是无一人能与你相提并论,只要杀了你,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恢复到全盛之时。” 苏青立在远处,脸上不见一丝异样,像是丝毫不觉先前胸口上的痛处,但他的视线目光却看着对方身那漆黑甲胄上,意味难明。 对于蚩尤,他有惊无惧,毕竟再怎么强也终究是个死人,就算夺了卫庄的肉身,也不过等闲,而蚩尤之强,强在他的精神念头,可几番交手试探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这厮不但“凶剑”古怪,就连这一身甲胄竟也非同寻常,与那“兵魔神”似是同种材质所铸,能吸收他的功力反补自身,恢复元气。 难道这些都是那什么星辰碎片所铸? “吹牛!” 他不以为然的一笑,手中长剑亦有变化,只见剑身上的“阴阳球”蓦然飞快旋转了起来,二气交转,剑上锋芒更胜从前。 不光剑在变化,苏青的气息也在大变,体内雄浑功力阴阳变化,已尽数化作纯阳之功,周身之外,连阳光都似在扭曲,一头白发纷纷倒竖而起,如烈焰激荡一般,在空中扭动翻腾,他就像是化作了一颗太阳,坠在了人间。 周围火海火势,非但没受波及,反倒火势大涨,黄沙之上竟窜起三四尺高的赤焰,一直蔓延到远方,那一颗颗沙砾,而今有的竟然在逐渐变得透明,像是在融化。 望着自己面前绝强的对手,苏青不无可惜的道:“不可否认,你是个好对手,但你精神虽强,肉身却不过凡俗一流,令人有些失望!” 说罢,他纵身跃至高空,而他身下无数窜跳的火焰,纷纷如受气机牵引,暴涨冲天,四面八方的火焰俱皆倾斜着朝苏青聚来,像是无数条火蛇,翻滚跳跃,在空中汇聚,化作一道赤色洪流,没入苏青的剑中。 “百招之内,收你性命!” 423 诛敌 话起剑落。 势已蓄尽,长天之上,那人持剑而动,衣袂翻飞,白发激荡,缥缈身姿出尘绝俗,又似足踏青云的神仙中人,更似梦中虚幻,非真非实,任谁见之,只怕还未交手,心神便已失了七分。 剑尖只一挑,沙海上无数蹿跳的火蛇立时纷纷涌来,剑锋飘然轻转,千百道剑影乍现,那万千赤焰如风似雾般立时随剑盘旋而动,在天地间化作一番奇景,就好像那持剑人成了掌控火焰的仙灵,鼓动逗弄着无边赤焰。 只待剑锋一停,剑尖已斜指远处身着甲胄的伟岸身影。 而原本轻转掠动的无穷赤火,此刻瞬间沸腾暴乱了起来,就像是化作了吞噬一切的火魔,狂龙,顺着剑尖气机的指引,汇聚成一股火焰洪流,呼啸着,将蚩尤淹没。 剑还未落,剑势却已惊天动地。 “好!” 一声轻赞,蚩尤双目凝望,手中凶剑只轻轻立起,竖在胸前,原本冲泄在他身躯上的火焰洪流,猝然被蚩尤剑一分为二,溅向两边,遂见他身旁两侧的黄沙,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融化,变红,周围的沙漠,亦在这恐怖的赤焰下纷纷变得粘稠,就好像流淌的岩浆,沸腾的铁水。 倏然。 蚩尤眼皮一抬,头顶一人已随剑从天而至,身形倒转,手中长剑势如流星直坠,剑尖上,更见亮起明星般的璀璨光华,大方光芒,远望而去,就似一颗灼目星辰直直坠向人间。 蚩尤不急不慌,手中提剑,凶剑擎天一指,一股惨烈可怖的凶邪之气,顿时自蚩尤剑中爆发,血光大胜,恐怖的气机笔直扶摇而上,如一缕晦涩灰芒,带着绝灭一切生机的,划破天际。 “叮!” 却听一声响彻大漠的争鸣无端而起。 再看去,二人之剑,已剑尖相抵,刹那间,两剑之间,如见天雷地火,爆出一团团灼目火光,虚空生电,一条条手臂粗细的闪电,如灵蛇般在空中扭动一现,复又不见踪影,周遭融化的沙海更是疯狂沸腾了起来。 而在一声过后,苏青手腕一抖,手中剑登时抖出层层剑影,剑尖上但见凭空冒出一截青芒嗤嗤吞吐,剑势更是急变,化作万千杀招。 “愚蠢,同样的错误,你已经犯了三次了!” 蚩尤淡漠说道,赫然视苏青手中剑如无物,任由其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加身,无动于衷。 但他很快便似察觉到什么,脚下不知不觉,竟已陷入了那融沙之中,再有苏青剑势一带,方圆周遭的火劲悉数都给牵引了过来,恐怖的热浪就连他也开始有些不舒服,血液都渐渐灼烫了起来,毛发焦卷,甲胄下的衣物也已片片飞灰,就连甲胄都在发烫发红,原本无敌的甲胄,终于在苏青的剑锋下多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剑痕。 其实不仅是他,连苏青自己也仿佛承受着莫大煎熬,剔透的皮肉里,功力运转之下,连筋络中都似流淌着赤色火焰,他就像是化作了一尊赤焰神。 “错的是你!” 苏青手中剑倏的一停,左手豁然运劲而起,掌心一团爆现的紫芒立携撼山推岳之力朝蚩尤天灵拍下。 但不约而同,那蚩尤似也料得变化,同出一掌,双掌在空中甫遇,气劲碰撞,便如凭空炸起一声震天雷鸣,余波如涟漪荡向天边, 苏青脸色一白,嘴角溢出点点殷红,只是血迹还未滴落,就已蒸发一空。 蚩尤面甲下亦是可闻血腥,而他身体更是直直下沉,半个身躯陷入了融沙中。 “这就是你的手段么?令人失望!” 何其相似的话,但却不是同一个人说出来。 蚩尤看着苏青,口中倏地吐出一个“定”字,却是又用上了学自苏青的手段。 原本僵持的苏青顿觉动行受制,尽管他刹那间便已挣脱开来,但以蚩尤的境界,这刹那也足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青挣脱一瞬,眼中就见那蚩尤剑已荡开了他手中青锋,直刺心口而来,这等凶剑,哪怕他肉身不凡,身怀生残补缺,血肉重生的奇法,但倘若真要被洞穿心脏,怕也凶多吉少,生死难卜。 但出乎蚩尤意料的是,苏青眼中未见恐惧,且不退反进,手中长剑再起,直刺蚩尤眉心,似要故技重施,身体则在空中稍稍变化,避开了心口要害。 “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蚩尤亦如之前冷漠沉杀的口吻。 遂听。 “噗嗤!” 一截染血的剑身,自苏青腰腹而入,自后背冒出,将他高高挑起在半空。 而苏青的剑呢? 他的剑也已落,但不同的是,原本凝练吸纳了无穷火劲的剑,此刻陡见气劲逆转,自纯阳化作至阴,剑身之上,瞬间多出一股滔天覆地的寒气,落在蚩尤了的眉心。 这滔天的寒瞬间将其笼罩,脚下融沙,须臾间便已凝结,原本的一片火海,转眼竟在这一剑之下,化作冰川,连蚩尤也满覆冰霜。 “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苏青口中逆血狂涌,然话语却也同样冷漠肃杀。 他的剑只是落在蚩尤的面甲上,并未将其破开,也未刺进血肉,但就是这一剑,蚩尤满覆冰霜的身躯上,赫然响起“咔咔”异响,多出无数裂隙,就连那刀枪不入几近无敌的战甲,也满布裂纹,倘若仔细看,便不难发现,这些裂隙的痕迹赫然就是他先前留下的剑痕。 蚩尤的面甲此刻也终于破碎,寸寸而裂,露出了卫庄的那张脸。 苏青口中发出一声幽幽的轻叹,长剑再往前一送,剑尖瞬间便洞穿了他的眉心,这一剑就好像牵一发而动全身,似极了龟裂的冰面,无数裂痕自卫庄眉心为源头,蔓延至身体各处,四肢百骸,而后在苏青的注视下,轰然炸裂,碎作一地冰渣。 不止是卫庄,连同苏青的剑,都在那阴阳交转的极致下,走到了尽头,以及剑身上嵌着的阴阳球,俱是砰然粉碎,在风尘中散落。 此战,落幕了。 似乎有些惨烈。 看着犹自插在身上的蚩尤剑,苏青眸光闪动,他反手一握,已将之自体内倒拔而出,剑尖下带出一串血花,口中更是呕血不止。 然凶剑甫一入手,一股无端的邪恶之气,却瞬间沿着剑柄冲到了他的体内 424 诈敌 狂笑没了,惊爆也没了,狂沙万里,重归死寂。 然风声犹在,火海犹在,滚烫沙海足足半月不见火熄,所有的生机,都在这绝灭一切的火焰下被焚为灰烬,而在火海的深处,又有一片奇异之地。那是沙子融化后的景象,像是连绵成片的水晶,在火海中围成了一个盆底状的巨坑,满布着一条条触目惊心的剑痕,像是在诉说着那一战的惨烈。 蚩尤死了,兵魔神也消失了,许是都在那场恶战中被粉碎,就连苏青也生死不知,没有人知道的结果如何,更加是因为无人能踏足此地,他们只敢环伺在火海之外,忌讳莫深。 但还是有人来了。 两个人,一个老者,一个女子。 二人凭借着苏青从渡给他们的一缕精纯生机,忍受着烈火焚身之苦,终于还是闯入了这片绝地,到达了那场恶战落幕的地方。 那是田言和公输仇。 望着狼藉一片的残烈,田言站在奇异之地的边缘,看着风尘里半掩的一角衣物,眼神黯然。 公输仇却是发了疯的一样控制着机关兽四处找寻苏青的踪迹和下落。 以他如今的选择与所作所为,早已没有退路,大秦帝国已容不得他,嬴政更是容不下他,百家怕也难容他,眼下唯一的靠山就是苏青,可苏青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岂能不疯。 不光他无退路,田言也没退路,只怕农家也已察觉到了她的秘密,难道一切都这样结束了? “不,他不能死,我把所有的名利和野望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怎么能死!” 公输仇发疯似的大喊大叫着。 可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但就在二人心生绝望,即将放弃的时候,那一只只扎进黄沙中的机关兽却纷纷有了异动,公输仇眼神先是一呆,接着面露狂喜,死死的盯着坑底,但见黄沙之下,一只手蓦然被机关兽挖了出来,接着是躯体。 除了苏青又能有谁。 田言想也不想,纵身一跃便飞扑了下去,等手忙脚乱的把人带出来,却又都被苏青身上的惨烈伤势所惊。 但见苏青的腹部,一处巨大的剑伤将之贯穿,皮肉开绽之下,几乎能看见内里的骨头与内脏,惨不忍睹,如此伤势,换作谁恐怕都难以活下来。 “还活着!” 可让二人又惊又喜的是,苏青仍有气息,尽管微弱,但到底还是活下来了,手中还紧紧的抓着蚩尤剑,更为不同的是,他的眉心,如今竟然多出一点冰晶般的寒星,剔透无暇,像是长在了血肉中,在阳光下闪烁流华。 但他现在的状态却着实不妙,面色煞白无血,唇齿紧闭,心跳微弱,恐怕是重伤垂死。 “如今外面各方势力汇聚,都想要进来一探究竟,咱们先带他走!” 田言思虑片刻,已背起苏青,准备离开。 “放下他!” 可一个淡漠平静,像是高高在上的声音突然在二人耳畔响起。 田言心头一惊,闻声瞧去,就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浑身罩在宽大黑袍里,带着黑色面具的身影。 “东、东皇太一?” 见到来人,公输仇神情惨然,语露惊恐。 “你什么时候来的?” 田言满脸凝重,她放下苏青,手握惊鲵,淡淡的问道。 “有些时候了,在你们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前,我便已在这里,而且,我也知道他的所在!” 东皇太一的嗓音像是不饱含一丝感情,亦听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田言心头狂震脸上却不不动声色,她道:“我原以为阴阳家的首领会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想不到,却也贪生怕死!” “错了,他的存在已超出俗世所能理解的范畴,对待如此大敌,自然要用不寻常的手段,否则,你以为墨家如何会这么轻易就找到兵魔神?” 东皇太一慢条斯理的说着,不悲不喜。 “原来是你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公输仇听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也并非怕死,我只是有些不确定他是否已经重伤垂死,毕竟他的身上,有很多让我觉得有趣的东西,但现在,我确定了!” 东皇太一只是往那一站,所有的风尘竟然诡异的停了下来,他目光平静,语气也平静,平静的看着重伤昏迷的苏青。 “不过,可能你们也要葬送在这里,始皇陛下也想要他身体里的秘密,我也想要,所以,你们走不出去了。” 说罢,他身形像是凭空挪移般,瞬间出现在二人面前。 “痴心妄想!” 田言冷哼一声,左手急翻,凝出一柄冰剑,右手持惊鲵,双剑在手,她整个人气机立变,手中双剑更在变化,阴阳交汇,一心二用之下,竟是使出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剑法,两剑同出,然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剑势,虽是不同可却又互补天成,彼此契合。 东皇太一乍见眼前剑光亮起,面具下“咦”了一声,似也生出一丝讶然。 未见他还手,仅仅是搭眼一瞧,就听其赞道:“好精妙的剑法,竟是以阴阳二气驾驭双剑,然二气互补,阴阳往复之下,劲力更能达至生生不息之境地,可惜、” 竟然已窥得剑法之精要。 东皇太一言语一顿,像是还要说些什么,不想一声轻笑倏地的先他一步响起。 “呵呵,可惜?可惜什么?” 笑声起的突兀,但却让田言二人精神一震。 定睛瞧去,地上哪还有苏青的影子,几步开外,只见先前还重伤昏迷的苏青,现在正好端端的站在那,腹部的伤口也已消失不见,他手中杵剑,脸上神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东皇太一。 “你没受伤?” 东皇太一问。 苏青闻言发笑,他道:“蚩尤当面,怎会不伤,不过,我若真的没受伤,你又怎敢现身,呵呵,亏我还觉得你好歹也算阴阳家的首领,当世绝顶,想来应该会有兴趣与我一战,不想竟让我这番好等,实在令人失望!” “唔,本来我还想再装上一装,想趁你大意,一剑了结了你,不过,想来我身旁的人应该会拼死一搏,而且,说实话,对于你的实力,我一直很好奇,与其让你死的毫无价值,倒不如,陪我消遣一番!” 东皇太一已没说话,他身形猝然一散,竟是凭空消失不见。 “他逃了?” 公输仇讶异道。 苏青却一抬手,面色骤变苍白,原本点尘不惊的神情也跟着蓦然生变,他身形一个踉跄,若非扶剑而立,怕是要当场摔倒,虚弱的不行,眉头紧皱,浑身更是涌现出一股极端邪恶之力。 “我只是诈他的,你们替我护法,我与蚩尤一战尚未分出胜负!” 语毕,苏青已飘然跃入坑内,苍白的脸上,竟然隐约浮出魔纹。 425 天外之人 茫茫沙海,谁也不知道这黄沙下究竟埋葬了多少秘密,藏着多少未知的东西,大漠上的火焰历经月余,也终于熄了,风尘掩去,无论是痕迹,还是血与骨,都已不见踪影,悉数被黄沙埋葬,难见天日。 但这场厮杀,还未结束,各方势力涌入,他们都在找寻苏青,大秦帝国在找苏青,百家也在找苏青,还有流沙,以及罗网。 浩劫之下,总有一线生机。 只是也在这其中的某一天,大漠上来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蓝衣紫发,头戴斗笠,来的飘忽,她寻到了苏青闭关的地方,见到田言和公输仇,便停了下来。 月神。 或者说她现在已不叫月神,阴阳家的叛逆,又怎会还叫这个名字。 但她曾经也有名字,她叫乌断。 而那些找不到苏青的人,如今自然会找和苏青亲近的人,一场无止境的追杀,在黄沙上拉开序幕。 而苏青呢? 他此时又如何?在何处? 黑暗中,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是一团长存不灭的火,熊熊而焚,映照着四面的青铜铁壁。这里是兵魔神的内部,也是它力量的源泉,没错,连它也被埋葬在茫茫沙海之中。 而那无数跳动的火焰上,有人。 一人不着寸缕,浑身笼罩着一团淡淡的缥缈白气,似烟云朝霞一般,他盘膝而坐,虚悬于火焰之上,背后白发缕缕垂下,在火中飞扬,眉心那一点水晶般的寒星正亮着非凡光华,如星辰明灭,晦暗莫测。 但某一刻。 忽见烘炉中的火焰生出变化,缕缕赤焰盘旋交织而动,在那人的面前渐渐凝出轮廓,竟然也是一个人,更像是魔,火中魔,为火焰所化,充满压迫感。 “蚩尤,我心中的世界如何?” 那是苏青,他盘坐不动,并未双眼,只是开口。 紧接着,他面前的火焰忽然动了,像是火中精灵,活了过来,在苏青周身盘旋不去。 “我原以为我已经够可怜了,可不想,你更可怜,满是白骨的世界,死气沉沉,一丝光彩也无,有何趣味,不如,你我同生,届时天下将再无人能与我们抗衡!” 说话的还是苏青,但他的声音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低沉威严,更加冷漠,宛如漠视着所有一切,漠视着天地万物。 苏青淡然笑道:“想不到,如你这位上古枭雄,竟也会使出这般不入眼的手段,说出这种笑话。” 但下一刻。 “如今你我二人,便如那林间青藤老树,虽互成桎梏,彼此纠缠,一时难分胜负,然但你别忘了,你我又都被困在这烘炉内,日夜饱受炉火煎熬,焚烧精神,长此以往,你说是老树先死,还是青藤先亡?” 这次说话的居然是那火人。 “自然是老树先死,但,老树若死,青藤亦亡!” 苏青回道。 火人的声音愈发低沉了。 “你当真不惜要与我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苏青神情平静,语气平淡的道:“参不透生死,如何超越苍生?生死为何?生就是死,死,亦是生!” 但听那火人淡漠道:“说的好,好一个生死大道。你倒是参透了,可就是不知道上面的那三个,不对,那两个女人是否已参透生死,如今她们身陷险境,生死尽在眼前,我不相信你能无动于衷!” 苏青眼皮一颤,嘴上说道:“莫非你忘了,我修白骨无情道,红粉骷髅,红颜白骨,岂会对两副白骨动心!” 但就在话落的时候,他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睁开了一双冰魄似的眸子,深邃遥远,如星空浩瀚,无边无际;只是眸光乍动,两道犹如实质的目光霎时夺眶而出,径直射向面前,却非是朝着那个火人,而是朝着火焰的一柄剑所发。 蚩尤剑。 原本在这炉火焚烧了半月未有变化的蚩尤剑,却在这目光落下的一瞬,寸寸而裂,无声无息,在空中散开,悬而不落,不只是剑,还有甲胄,这甲胄虽说已被苏青斩碎,然其铸造之物却非比寻常,尽数在此。 “你、” 火人见状,语气终于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像是惊怒。 “你突破了?” 苏青淡淡道:“非是突破,不过是有所收获罢了,你既然能窥探我的世界,我自然也能窥探你的世界,不想上古时代,已有凝练精神之法,感悟天地玄妙,倒是让我受益良多,算是对前路有所明悟!” 火人望着已成碎片的蚩尤剑,却是愈发的凝实了,几如蚩尤再现。 “这不可能,你我精神交锋,彼此牵制,怎么还可能有所顿悟?” 他似是不相信苏青的说辞。 苏青幽幽道:“自我步入江湖之初,便精通一心二用之术,随着功力渐长,时日渐长,你猜我如今已到何种地步?” “原来精神的极致,便是长存不灭,三昧归一,自生元神!” 说话间,他眉心那点水晶猝然溢出一缕殷红,在灼烫的火焰下被蒸发殆尽。 “起初我还有些不信,但当我几番验证,才终于明白,看来我眉心长出的这个东西,应该就是传说中所谓的佛眼,乃精神之力凝聚之所在。唉,世事弄人,不想岁月变迁,春秋轮转,我苏青竟真有成佛化圣的一天,从此,白骨菩萨,名非虚也!” “我想,你应知佛为何物吧?” 苏青看向面前的火人,或者准确的说是看向蚩尤。 蚩尤不说话了,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面前如一尊真佛般静坐的人。 半晌,才听他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他说:“你也是天外之人!” 语气虽慢,却是异常的肯定。 苏青并没反驳,他轻声道:“非也,虽有相似,但却不同,自我从你的精神世界领悟了精神法之后,九天玄女的来历,我已窥得大概,若我所料不差,她乃是这方世界的后世之人,也许隔了千百年,也许隔了几千年,乘坐飞船,逆行岁月至此,至于我、” 迎着蚩尤的双眼,苏青继续道: “你说的不错,我才是真正的天外之人!” 426 四剑悬天人间至圣 “天外之人?” 蚩尤不知是在惊还是在疑,看着盘坐的苏青久久不语。 毕竟,谁能相信,真有人能逆行岁月,穿梭古今,谁又会相信,天外有人。 苏青却似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慢声开口道:“天地浩瀚莫测,然尚有天高地厚之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你登高山,方才得见绝顶峭拔,你望天观地,才知风云之变,惊涛之险,所谓天外,不过你是攀上绝顶后看见的另一座更高的山罢了,我便是那座高山上俯视你的人,机缘巧合,才入此山。” 说的清楚,道的明白。 “哪怕你有所进境,如今也摆脱不了这烘炉困境,日夜饱受炉火煎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身死!” 蚩尤每每说话,苏青的脸上便隐有魔纹浮出,若隐若现,妖邪诡异。 “你错了,烘炉之火,既是煎熬,亦是锤炼,我一路行来,罕逢敌手,难得败绩,如今这焚身之痛却能替我以全过往未有的磨难,而你,只会日渐消亡,如那油尽灯枯之焰,死劫不远!” 苏青这般说道。 二人针锋相对,皆是以言语攻心,更想要寻其破绽,看似风轻云淡,然实在却是万分凶险,一步稍有不慎,恐怕毕生所学,皆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其实还有一件事说错了,我并非什么都不能做,你却忘了我一心二用之术!” 他如今虽说受困在这烘炉,与体内蚩尤相争,身体动弹困难,然精神念头却能以分心之法二用,一部分压制蚩尤,一部分援手田言等人。 只是,此话一出,却惹得蚩尤终生怒意。 “你敢小视我!” 精神之争,恐怕分毫之差,说不得就会万劫不复,眼下苏青竟敢分心他顾,不是轻视是什么。 烘炉内的炉火仿似感受到了蚩尤的怒意,竟然节节攀升,将苏青包裹,阵阵焚身之痛瞬间袭来,不光苏青能感受到,连蚩尤也能感受到,经受着烈火的熬炼。 火焰中,苏青的血肉像是真的变成了水晶,愈发的剔透无暇,就连筋骨脉络都依稀变得清楚分明。 “既如此,那便看是你这颗青藤活的够久,还是我这颗老树熬的够久!” “愚蠢!” 蚩尤冷哼一声,炉中火焰瞬间翻滚如惊涛骇浪,化作一尊巨大的火焰巨人。 但这都是虚像。 苏青目光稍动,却未再言语,他不是看向蚩尤,而是瞥向炉火中原本漂浮的一枚枚碎片,那是蚩尤剑的碎片以及蚩尤甲胄的碎片,只被他目光扫过,这些碎片便已肉眼可见的开始融化起来,纷纷在火焰中化作一团团聚拢扭动的铁水,而后汇聚在一起,缓缓显露出轮廓,化作一柄剑的模样。 接着是第二柄,第三柄,第四柄。 四柄剑之雏形,在烘炉中悬于四方,伴随着火焰跳动之势,徐徐起伏跌宕。 蚩尤此刻像是察觉到了苏青心中所想,火焰更是暴动起来,吼声低沉。 “你疯了!” 而苏青要做什么? 他双眼缓缓合住,静坐如佛,然那四柄剑却倏地震颤起来,剑身斜斜一指,齐指苏青,只在蚩尤不敢相信的暴怒中。 “不!” 四柄剑带着激耳的颤鸣,化作四抹晦涩的流光,只一闪而过,便已没入了苏青的胸膛,更是余势不见,洞穿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又往复飞回,再次灌入苏青的身躯之中,一注注鲜红的热血飞散在空中。 四柄剑,交织出四道流光,却在刹那间往复来去,拖出一道道剑光流影,在苏青的身上洞穿出数十个窟窿,血液飞洒,苏青仍旧闭目静坐。 但这一刻,蚩尤亦是感同身受,感受到那万剑穿身般的痛楚。 暴怒的火势,早在先前的吼声中衰减了下去,但那在空中掠动的剑光却只多不少,每一道流光,必然会贯穿过苏青的身体。 剑锋带出的血水几乎染红了剑身,苏青更是成了一个血人,饶是他有残缺再续,血肉重生的奇功,但在刻意的压制下,以及四柄剑连续不断的贯穿下,他也难免重伤。 一次次钻心的痛楚袭来,苏青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气息越来越微弱,生机也越来越少。 蚩尤已没在说话,或者说已说不出话,苏青每一次感受到的痛楚,他同样也能感受到,连同精神上的折磨,亦如千疮百孔的身躯,还有那逐渐消散的生机。 这世上有的人或许并不怕死,但当他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或许答案就很不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许是数十剑、百剑,数百剑,上千剑,更不知道苏青的身上留下了多少个窟窿,但是,一直如流光飞舞的漫天剑影,却在某个时候,猝然一滞,变的很慢,特别的慢,就似是两人角力般,一人以纤毫之差正一点点掰着对方的手,微微发颤。 苏青一直合上的眼睛,这个时候,终于又睁开了。 他脸上带笑,浑然不觉全身那惨烈无比的剑伤,低眉垂目,笑的平淡。 “你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苏青说着话,眼中却倏然大放精光,连眉心那颗佛眼亦是绽出光华,而他虚浮不坠的身体,也在此刻徐徐下沉,但更不敢想象的是,一簇火焰倏地从他血肉中窜出,而后是十朵,百朵,千朵,一朵朵的火焰仿佛以他血肉为柴,从他的皮肉下,毛孔中钻了出来,燃烧了起来。 苏青双眼平静无波,然眼中神采却在极尽绽放,就好像连他自己都成了一尊火炉,勾动这烘炉中的熊火,彻底暴涨起来,火焰窜起数丈之高。 他能分心二用,不代表蚩尤就能分心他顾,如今蚩尤精神分散,正是苏青一直静候的时机,也是他不惜自伤的目的。 “你的一切,我要了!” …… 沙漠中,三道身影狼狈而逃,一个是大秦的叛逆,一个曾是阴阳家的护法,一个曾是农家的堂主,此刻的三人,却是看着身后围追堵截他们的人马,眼里露出一抹苦涩,但并无惧怕。 这连日来的亡命奔逃,她们早已漠视了生死,若非仗着公输仇的机关兽,怕是早就命丧大漠。 所有人都在追杀她们,都想知道苏青的下落,但现在连她们自己都迷失在了这茫茫沙海中,唯一能做的,那便是不能回头。 只要远离苏青闭关的地方。 “田言,你们可真有意思,看来那位大秦国师已是自顾不暇了啊,又或者,他已经舍弃你们这几颗弃子了!” 说话的是个妩媚非常的女声,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农家六堂之一的田蜜。 “不妨告诉你们,农六位长老已是破例出山,誓杀苏青,就算他还活着,怕也只有身死的下场,再有墨家残部连同阴阳家的高手,还有秦国大军,眼下,你们已插翅难逃,举世皆敌了!” 她端着烟斗,扭着曼妙的腰身,语气妖娆妩媚。 但就在这一刻。 “轰!” 远方却是陡然炸起一声巨爆。 滔天的熊火更是喷涌而出,无端而起,将大半个天空都染的火红,像是天火灭世一般,冲天的火焰中更是可见无数爆散的火流星,在空中拖着火尾,散落向四面八方。 奇景惊天,好不骇人。 但更让人震惊的是,那火焰之上,四柄其形古拙的剑影正高悬不落,散发着弥天剑气,更见一道浑身浴火的身影徐徐升空,足下火焰如朵朵莲华绽放。 ( 427 剑入青冥 “我,天下无敌矣!” 一声轻喃。 蓦然在这天地间响起,像是那和煦春风,飘荡在大漠之上,融入了每一颗沙砾,落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但他们已不及细听,而是用看的,看到了那说话的人。 人就在天上。 仿似乘风而起,足下朵朵火焰如莲华绽开,不光是像,而是彻底化作莲华,奇幻瑰丽,世所罕见。 他每步踏出,脚下顿时绽出一朵莲华,像是拖着他。 那是苏青。 自然是苏青。 此刻的他,浑身浴火,然那火焰却在飞快散去,像是收拢进了血液中,缩进了皮肉里,更像是填补着那些血口,而后烟消云散,转眼无影。等再看去,阳光下,唯剩一道笼罩在氤氲雾气中的完美躯体若隐若现,纯净无暇,无缺无垢,依稀间似连阳光都能透过血肉,宛如蕴集了这天地间的所有灵气精华,又似造化的鬼斧神工雕琢出的一般。 独一无二,无双无对。 他是闭上眼的,然眉心佛眼却爆射出千百道神华,背后白发在风中飞卷,宛似烟云。 而他的面前,还悬着四柄剑,四柄古拙长剑,高悬不坠,在烈火中起伏。 倏地,他抬手曲指一拨,立见其中一剑在空中翻转数圈,而后消失在面前,长空浮云之下,剑化流光,已是莫测威能。 眼见苏青再现尘寰,田蜜等人无不吃了一惊,再见如此超出认知匪夷所思的骇人场面,更是尽皆变了脸色。 但是,她还是咬牙吩咐道:“先把她们抓起来!” 她说的是田言她们,她也只说了这句话,话起话落,不过一瞬,然这一瞬之间,已见面前凭空多出一道流光,晦暗难言,神秘莫测。 这便是她活着的最后一句话,周遭数十名农家弟子,顷刻间,便被流光贯穿心胸,命丧当场。 再看去,流光已远,远处的秦兵则是一个一个接着倒地。 一剑方出,却见苏青弹指再拨一剑。 这一剑径直没入青天云霄,而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咸阳城内。 秦王宫中。 百官犹在,嬴政高坐帝椅,面色不怒而威,难见喜怒,他听着下座百官的禀报事宜,目光却不知为何徐徐抬起,鬼使神差的望向殿外青天,像是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 然后他的脸色更加冷沉了,也有些白了。 按扶帝椅的双手兀自一紧,眼中更见冷光爆现。 因为天上有东西。 群臣似也察觉到嬴政的异样,纷纷下意识瞧去,这一瞧,顿时全部呆住。 青天白日的,那天上居然多了颗隐约可见的星星,且光华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清晰。 那竟然是一柄剑。 “保护陛下!” 李斯瞳孔一缩,豁然起身,他果然深藏不露,甫一动作,身形已快如鬼魅,腾挪到嬴政身前,不但是他,殿中更有诸多武将亦是纷纷起身。 唯有嬴政始终端坐不动,他只是看着那剑,而后徐徐呼出一口气,似是叹息。 很多事情,已无路可退。 众人齐齐出手去挡,想去截那天外飞剑,但伴随着一串血花,嬴政原本端坐的身体蓦然松弛了下来,然后,缓缓合上双眼,胸口,一个窟窿已将其贯穿,血水湍湍,染红了帝椅。 而他面前的众将官,也在他合眼的刹那,纷纷倒地,已无生机,连李斯也赫然命丧其中。 再看流光,已是不见。 大漠深处。 一个人正遥望着远方的天际,仿似感受到了什么,面具下的双眼隐见波动连连,正是东皇太一。 他还没有离开这片沙漠,或者说早在几天前,他见苏青没有离开沙漠,更没有追来,他便已是惊觉自己上当,所以,他只能远远眺望,然后调动人马去试探寻找。 长生不老。 若是别人说,他或许不信,但苏青,他又怎会不信。 可就在前不久,他却不动了,就那么直直的看向天边远方,因为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走,似乎都摆脱不了一股无形的气机,就好像那人无处不在。 所以他在等。 然后,他等到了,或许他早已有所预料和准备,预料到此时此刻的一切。 那是一柄剑。 从天边到眼前似是不过眨眼。 风云未变,风尘未动,来的不带一丝烟火气,平平无奇,不露异相。 但东皇太一却不会这么认为,长剑飞天,这已是惊世骇俗的场面,驭剑直如青冥,更是难以想象的手段。 看来,那个人不但没死,反而境界大进。 东皇太顿足,转身,他亦是已无退路,今日这一剑若是能接下来,或许他还会有一线生机,若是接不下来,下场已不必多想,成王败寇,更是无需多言。 “轰!” 再定神,剑已不远,但见东皇太一自黑袍下伸出一只手,只一抬手,方圆二十余丈黄沙悉数凭空浮起,凝滞不落。 下一刻, 剑已至近前,而那漫天黄沙俱是纷纷汇聚向东皇太一的面前,逆流交转,竟是飞快聚出轮廓,飞悬于空中,羽翼一展,浑身爆射璀璨金光。 “吟!” 一声高亢长鸣响彻长空,在天地间盘旋遨游。 那竟是一只凤凰,黄沙所聚,欲要抵挡这一剑之威。 再看。 剑势平缓,凤凰已碎。 剑已至东皇太一面前。 他右手五指一立,左手连掐印诀,爆碎的黄沙瞬间化作一条条枷锁,缠绕向那剑身之上,而右手却是爆出一团骇人气机,如阴阳交转,似是一颗黑洞,旋即,他竟伸手朝那剑抓了过去,擒了过去,眼中精光炽盛如火,宽大的黑袍整个都膨胀了起来。 他已出手。 五指一攥,剑已入手。 这一刻,东皇太一只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都似凝固静止了下来,风声没了,黄沙静了,天地也暗了,他眼中已空无所有,但唯有一剑,就在他面前,成了这天地间的唯一,不知是否错觉,他依稀望见,长剑之后,似是有一人正握剑而刺,虚幻缥缈。 但旋即。 所有的一切诡谲异样都已消失。 烈阳之下,但见东皇太一的右臂袍袖,寸寸化作飞灰,手中已空空如也。 他低头垂目,胸口一个血洞不知何时出现,贯穿而过。 他已败。 合目仰天而倒。 428 归秦 “轰隆隆……” 巨大的呼啸声在天地间回荡,由远及近,浩浩荡荡,仿佛洪流冲泻,碾过人间大地,震耳欲聋,震的黄沙都在抖颤。 东方,伴随着洪流而来的,是数不清的大秦兵马,马嘶风吼,轰隆之声宛如山崩地裂。 那是来援的秦兵,粗略一看怕不下三万,四方更有不少百家高手奔赴而来。 一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他们都看着个半空中的那道身影,震撼莫名,难以言喻。 苏青,竟然没死。 而在他脚下,是一个巨大的火坑,燃烧着熊熊不熄的烈焰,那是已经炸裂的兵魔神,似是被人一剑劈开,只剩残躯,在烈火中消亡渐融。 “列阵!” 忽闻一声高喝,那秦军之中,有身穿甲胄的将军,手提长枪,震臂一扬,那数万大秦兵卒,立时层层排开,无数弓弩手,纷纷弯弓搭箭,更有机关术所铸造的强弩,弩箭粗如碗口,长约七尺,在弓弦的拉伸中,纷纷蓄势待发。 万箭齐指,杀气腾腾。 见到这般阵势,就连不少百家众人也只敢远远观望,生怕被波及其中,这可是驻守边关的悍卒骁将,能征善战,名副其实的大秦精锐,战无不胜。 不想为了一人,嬴政竟不惜派遣这等边关守军前来。 而天上的那人却无动作,浑身笼罩着氤氲之气,动也不动,更是不曾看那些秦兵一眼。 “预备,放!” 再听沉喝,秦军阵仗中瞬间万箭齐发,漫天箭雨,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直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连太阳都似遮掩住了。 “放!” “放!” 那将军却是连连高喊,面对如此可怕强敌,他虽心知不是敌手,然军令所在,哪有退路。 箭手连番松弦放箭,天空中只见一片又一片的箭雨像是团团巨大的黑云,朝苏青罩去。 “静!” 苏青终于有了动作,他双眼未睁,口中轻吐,脚下焚天之火在呼呼的风声中绽出瓣瓣花叶,如一朵巨大的莲华盛开,将之包裹,在天地间摇曳生姿,栩栩如生。 众人见之,无不动容骇然。 而他说“静”时,眉心更见神华大放,似有一股无形气机如潮水涟漪荡开,所过之处,那遮天蔽日的万千箭矢无不凝滞空中,而后尽皆化作飞灰,消散不见。 如此威能,已是超出凡俗所能理解的范畴,让所有人都看的心生绝望。 “唉,怎会到这般地步!” 再听轻叹,一直闭着双眼的苏青已是睁眼, 他一睁眼,所有人突然不动了,全然不动,就仿佛那双眼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能勾魂摄魄,迷惑人心一般。 但苏青却什么也没做。 只是,秦军之中弥漫的肃杀与铁血突然似春雪消融般散了,所有人的脸上也渐渐没了惊怒,仇恨,恐惧,有的只是平和,像是慈悲的佛,如见顿悟。 在他们的眼中,时间倏尔顿住,耳边已是寂静,日月星辰似已远去,天地万物尽皆不存,唯一人长存,成了天地的唯一,成了他们眼中的唯一,至高至上,至尊至贵,难以企及。 这个人,便是苏青。 所有人都似着了魔一样,看着他。 又好像他已是天地,他代表了所有,浩瀚无际,独一无二。 “咣当!” 突然,有个秦兵丢掉了手中的兵器,“噗通”跪倒在地,匍匐而拜。 接着是两人,三人,四人,一个又一个的秦兵全都看着天空的苏青,跪了下来,原本的风声,箭矢声,马嘶声,以及喊杀声这一刻都消失了,化作一片寂静,就连马,竟然也跪了下来。 远处原本遥遥观望的百家中人,正看的震撼,但下一刻神色便忽而一呆,接着也跪了下来,一传十,十传百,接连跪倒,原本还剑拔弩张,满腹杀心的所有人,都在苏青睁眼的刹那,有了一样的变化,没人开口说话,鸦雀无声。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抚平了所有的一切。 但还是有例外的。 “怎得哭了?” 一切变化来的突然,猝不及防,更是让人目不暇接,难以言喻,等田言她们毫不停歇的闻风赶来的时候,回神一望,也都被眼前一幕惊住了,放眼所及,全都是跪倒的人,黑压压的一大片,场面实在震撼人心。。 但很快,她就听一道话语落在耳畔,轻飘飘的,很是温和。 话语是在耳畔,但人却在天边,田言瞧去,就见大漠的尽头,视野的极目处,一道被氤氲笼罩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背后四剑飞悬,凝空不落,宛若神祇。他脚下步伐起落看似舒缓,然一步踏出,那人已倏地消失在原地,落脚于四五十丈外,再一步,又是四十余丈,看第一眼时,身影尚在天边,看第二眼,已是不远,再一眼,赫然到了近处,身影飘忽挪移,廖廖几步,已从天边站在她们面前。 不过,看着眼前的苏青,田言与月神却都下意识侧开视线,只因苏青如今虽说周身氤氲笼罩,然一身衣物早已在先前连番恶战中被焚毁干净。 苏青却无半点异样,神情平淡如旧,仿佛已是看透了生死,顿悟一切的佛。 倒是一旁的公输仇见机召出了一只机关兽,从内里取出一套衣物,递了过来。 他现在可是欣喜若狂,内心激动的情难自胜。 一切只因为他赌对了,只怕从今往后,自己便会一步登天,甚至是封王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只因为今天誓死追随的情分。 等苏青换好衣物,他眨了眨眼,随手给三人渡过去一缕生机,抹去了她们的伤势。 “如今东皇已死,嬴政已亡,这个天下要易主了,做好准备了吗?” 身后,那无数跪倒的人纷纷起身,重新拾起兵器,看着苏青,像是要追随他一般,眼中哪还有先前的半点杀机,唯有说不尽的尊崇与狂热。 “咱们直去咸阳!” 苏青如是说道。 话甫落,但见苏青眉心佛眼忽散光华,面前黄沙上遂见涌出点点绿意,生机盎然,绿芽飞涨,遍地开花,而后延伸向远处。 这一日。 苏青自西而入大秦,沿途过处,凡见者无不跪拜,眼露尊崇,一路畅行无阻,此后五日,至咸阳而入秦王宫中…… ( 429 事了拂衣去 清晨。 朝阳渐露,晨光初现。 秦王宫外,但见百官早已躬身静立多时,以公输仇为首。 而宫内。 一张通体白玉雕琢的帝椅上,有一道倩影正端坐其上,帝袍冕冠加身。 “别怕,马上,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尽管田言早已做足了准备,但当她真的面对这一切,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恍若梦幻,一切都来的好不突然。 耳畔轻语落下,苏青已在她身旁坐下。 “不过,生老病死,枯荣轮转,皆有运数,这天下是否能长盛不衰,还得看你日后的手段,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开创出一个盛世,放心去做吧!” 田言神情默然,但看着身旁的人,她眼中罕见的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薄怨与哀愁,哪还有往日的倔强与孤漠,只剩下前所未见的柔弱。 “怎得又哭了!” 苏青叹了口气。 田言缓缓一斜身子,靠在苏青肩头,说道:“再陪我说会儿话,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好!” 苏青柔和的笑了笑,随即抬手,在田言的眉心轻轻点了一点,这一点,便点下了一记红印,小小的红印,像是朱砂一样。 “我给你留下一道精神印记,这其中不但有我一部分武学感悟,更能助你明悟精神之道,他日或许你也能达到我如今的这番境界,如此,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我会再相逢也说不定。” “而且,这里面还有不少秘密,我会在大漠里用“兵魔神”的残躯替你铸造三十六具机关铜人,每一个都足以比拟当世绝顶高手,而且更能结成阵势,日后若遇大敌,可前去开启,控制铜人的方法,我都留在印记里了!” “至于百家高手你也无需忧虑,我会替你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解决,放心,不会杀他们、” 田言沉默顷刻,这时突然道:“够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我自己做吧!” 苏青眉眼一弯。 “好!” 宫外,朝阳尽露。 “百官进殿!” 随着侍卫的一声高呼,百官方才鱼贯而入,大殿之上,只见女帝高坐,却已无苏青的身影。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蜃楼之上,有几方势力正在对峙,但无一例外,皆属阴阳家的人。 一方,乃是以月神为首,一方则是星魂和云中君等人,加之少司命与大司命,再有一方,同样也是一个女子,此人衣着华丽,一袭暗蓝色长裙,长发低束,别着一支长长的发簪,裙上依稀可见三足金乌的图案,举手投足皆露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东皇阁下尚未回来,月神你便想篡夺首领的位置么?” 云中君声色厉茬的喝道。 月神眸光一瞥,并未言语。 “你若是想等东皇太一回来,只怕要失望了!” 语音一落,却见月神的身后倏地的多了一道身影,而后如同捉迷藏被发现的孩童般,稍稍探过脑袋,笑吟吟的扫了眼船上众人,特别是在那高贵的女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若我猜的没错,你就是阴阳家曾经的东君焱妃吧?” 等他再走出来,星魂的脸色已僵硬无比,大司命与少司命也都气息一滞,满是凝重。 来人正是苏青。 “倒是你!” 他目光最后落在了云中君的身上,饶有兴致的道:“我听说,你知道海外有不死仙药?” “不错!” 云中君一袭方士长袍,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鬓角见汗,气息暗凝,他们可都是亲眼目睹了,这天下是如何一步步的在此人脚下易主的,什么都没做,只是从远方走了过来,兵不血刃,沿途尽皆拜倒之声,便将那田言推上了帝位。 想都不敢想。 “你没告诉他们,东皇已经死了么?” 苏青好奇的看着几人,问的却是月神。 “有的人不亲眼看到终归是不会信的!” 月神回道。 苏青点点头。 “说的也是,我可能无法让东皇太一出现在你面前了,不过、” 他话语一顿,只在云中君悚然动容中曲指一弹,指间立见一点火星朝其飞去。 瞬间便至,落在了云中君的身上,遂见。 “轰!” 只如雷火降下,云中君一字未及出口,身躯倏然扭曲一转,接着在空中炸开,化作无数散落的火星烟尘。 “我倒是可以送你去见他!” 他再一看星魂等人,大手倏尔一挥,指尖连点,遂见几人周身穴位之上如有星火明灭,噗噗作响,待指落功收,阴阳家的其余人皆已面色苍白,虚弱倒地。 “留你们一命,废去修为,安度余生吧!” 等事了。 才见月神沉吟片刻,望着苏青问道:“你要离开了?” 苏青淡淡道:“还有一些时间,但我要去验证一些猜测,譬如东皇太一的身份,苍龙七宿的秘密!” 月神愣了一下。 “你已解开了那个秘密?” 苏青摇头。 “只是猜测,但我有很大的把握,这是我从蚩尤的记忆里窥到的东西!” 他看向月神,说了一段有些奇怪的话。 “假如有个人,某一天他突然能回到过去,那时候的人还处于蒙昧混沌的时期,你觉得他会成为什么?” 月神沉思着。 “他会成为救世的神,你说的莫非是九天玄女?” 她已明白了苏青话里的意思。 “如果连大秦的这个时代在她的眼里也属于过去呢?” “她拥有超出我们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智慧,文明,以及对这片天地的探索与认知,也许所谓的苍龙七宿,便是关乎着这个秘密。我曾从蚩尤的记忆里,得知九天玄女与黄帝结合,诞下血脉,或许也将这个秘密传了下来,可惜,千百年的沧海桑田,最后落到了七国手中,不是说谁要是得到它,就能拥有掌握天下的力量么?这样说也没错,得到它,就意味着得到了超出这片天地千百年的智慧,成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人!” 苏青缓缓说出了他的猜测。 尽管毫无实据,月神却也被他这惊天动地的猜想所震撼。 “我想,苍龙七宿应该是记载着这些智慧的所在之处!” 月神下意识问:“会是什么?” 苏青闻言一笑,他目光也似有波动,轻声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一艘埋藏了千百年的能穿梭古今的飞船,也许是无数古籍,又也许,就是九天玄女本人!” 他的声音很低,低的像是在自说自话。 “我得走了!” 苏青话锋蓦的一转,看着月神微笑着。 “还有再见的机会么?” 月神看着他神色复杂的问。 “会的!” 苏青点头,旋即掌心一翻,一团交转纠缠的阴阳二气已在手中,缓缓落入了月神的体内,遂见月神的容貌竟是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变得年轻起来,转眼已如一妙龄少女。 “再会!” 耳畔话语飘散。 月神蓦然瞧去,却见眼前的苏青已如泡影般消散。 不知所踪。 半年后,女帝另立国号为“青”。 百家众人,尽皆归伏,天下太平。 两年后,天降荧惑之石,未及落地,却见人间有缥缈身姿背悬四剑,冲天而上,直入青冥,而后天际雷鸣滚滚,天愁地惨,似有狂笑大作,恶战厮杀,火雨漫天,数日方止。 后坠星落地,其上竟有未干血迹,天下震惊。 …… 430 泥佛遇真佛 红尘世间,谁无敌? 有人长生不死,自称为神,睥睨苍生,高高在上;也有人“唯吾独尊”,超然绝俗,横行天下,自称为“魔”;还有人剑法臻至极境,超凡入圣,震古烁今,自称为“圣”,亦有人生来背负非凡命格,天生剑骨,剑意沛然通天,可为“天剑” 那是否,有“佛”呢? 当然有。 一尊菩萨。 山野林间,自有幽境。 小小一间木寮,不知何时坐落于此,门扉半掩,隐透炊烟,更不时惊起几声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而后是呻吟,呻的肝肠寸断,吟的痛苦不堪,声音沙哑虚弱,许是痛的极了,那声音倏尔一变,变得凄厉无比,犹如鬼哭。 “哗啦!” “居然变了!” 却见门扇忽开,一个满脸痛苦,精赤着上身的汉子连滚带翻的摔了出来,他满脸冷汗,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他口中低吼着,仿带着震撼与不可思议。 而这痛苦,正是源自于他的背,背后,竟长着一大片的毒疮,看的人不寒而栗,挣扎间,只见脓血飞溅,把此人疼的哇呀哭嚎不止。 良久,汉子终于熬了过来,尽管他已饱受折磨很多年,但每一次这毒疮发作之际,却也能把他痛的生不如死,死去活来。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他既然洞悉了天地间的一切秘密,那么自然便要承受这份诅咒,这便是代价。 喘息声在林间回荡,呼啸来去,就好像他的五脏六腑都破开了个窟窿般,剧烈起伏的胸膛更仿若风箱般抽动,还有急促的心跳声。 汉子倚着门扉,无神的看着青天,像是想要那至高至上的天给他一个答案。 但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化,瞳孔倏地收缩,一张脸也变得扭曲了,像是看到个噩梦,风云未动,他的右手却已飞快的抬起,五指飞快的变动,眼皮急颤,口中念念有词,似是魔怔了一样,指尖连连掐算。 直到。 “变了!” “这天地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怎会提前出现了!” 汉子满脸震撼,满目失神,喃喃自道,似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变了?” 一个轻飘的声音倏的似轻风吹来,落到了他的耳际。 汉子一个激灵。 他先是大惊大骇,身躯一颤,而后却又似平静了下来,扭头看去,林间花草中,不知何时已有一袭青衣静立,背对着他,正俯身拈花弄草,气态出尘绝俗。 若非对方开口,汉子竟丝毫不觉那里有人。 “你,你来了多久了?” 汉子哑声问。 “唔,有些时候了,光听你咳嗽哀嚎都已不下数次,期间还有不少江湖人来找你卜卦批命,你自称泥菩萨,确实有些手段!” 那人慢声慢语的说道。 汉子满脸惊容,他额角渗汗,只看着那人就好像看着什么大恐怖。 “可惜,那些人来来去去,没瞧见我,连你也始终看不见我!” “什么变了?” 末了,那人直起身子,复又问道。 汉子干涩的咽了口唾沫,才道:“天机有变!” “天机?” 那人缓缓抬头,瞥了眼湛蓝青天,而后“噗嗤”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你却信它?笑话。” 汉子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的盯着花间的那个背影,嘎声道:“你若不信天机,又怎会来找我?” “错了,窥不窥的破天机,和信不信有关系么?我知天机,却不信天机,我做什么,不做什么,自随我心!” 那人说话间已转过身来,满头白发,一半披散在肩,一半坠在身后,还有一张脸,一张覆着冰面的脸,冰面剔透似水晶,却不见五官,唯有双眼露出,平静如水,淡漠浩瀚,如那万里无云的天空,似那千年无波的古井,深邃莫测。 但就是这张脸,那被称作泥菩萨的男人却是浑身抖颤,满面惊恐,一张脸几乎比先前痛苦哀嚎的时候还要白,惨然无比,如惊似恐,死死的盯着。 “我很好奇,传闻你自幼便已遍览天下堪舆占卜的古籍秘籍,而后相术大成,号称天下无你卜不出来的卦象,怎得还要去观那“天哭经”,落得这副不人不鬼的下场!” “呵呵,如果你武功已天下无敌,但突然有一天你知道了一本前所未见的奇功,比你毕生所学还要厉害,你会不心动?可惜,那天哭却是不祥之物,令我身染诅咒,生不如死!” 泥菩萨笑的比哭还难看。 “有道理!” 冰面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像是很赞同。 “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觉得这世上如果有谁能第一个惊觉我的存在,那个人一定就是你,可惜,本来应该还有一人,只是却已身死,不过,我对他的照心镜很感兴趣,可惜,却已被某个活了四千多年的老鬼拿走了!” 短短几句话,却是把泥菩萨听的浑身冷汗,惊惶不安,他看着面前人语气艰涩的说道:“天不可测,你若离经叛道,不尊天地,执意寻天一战,必不得善终,万劫不复!” 冰面人却无动于衷。 “寻天一战?离经叛道?不得善终?怎得又是这套说辞,老玩不腻,这就是你窥破的天机?” 泥菩萨却不答话,只是沉默。 “慌什么,和你口中的天比起来,这世上能做我对手的不在少数,本座对他们很感兴趣,神有了,魔有了,天也有了,还有圣,呵呵,看来,再加上我这尊菩萨似乎也无伤大雅!” 他每说一字,泥菩萨的脸色便要惨然上一分,一句话说下来,泥菩萨早已听的面无人色,但他还是颤声道:“你是菩萨,也是一尊盖世人魔!” “好,既已窥得先机,知我是谁,便该知晓我来此的目的!” 冰面人一步迈出,身形横跨十余丈,已站在泥菩萨的面前。 眸光垂落,他瞥了眼泥菩萨背后的毒疮,轻声道: “你是菩萨,我也是菩萨,可惜,泥佛遇真佛,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意思,你的名字,归我了!” “从今天起,我就是泥菩萨!” 431 雄霸相邀 三山镇。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此镇周遭有三山屹立,成拱卫之势,故而得名。 但镇中却流传着另一个极为惊人的说法,数十载前,这三山本为一体,奈何某日,此处却来了两位惊世骇俗的绝顶剑客,他们且战且行,自天边激斗至此,交手中,便见天愁地惨,日月失色,两股剑意锐旺冲天,简直就是旷古难见。 最后,足足持续了几近半个时辰,方才远去。 但这山,却被劈开了,青山三分,至今看去,那山壁一侧仍是笔直陡峭,令人惊叹不已。 便在这镇上。 却说数日前来了一人,此人自称“泥菩萨”,更是放言世上无他卜不出来的卦象,无他测不出来的命数。 起初众人还笑他狂妄,只道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但短短不过半天,镇上百姓便已蜂拥而至,对其惊为神人,方圆老少男女,皆慕名观望,小小的一处集镇,立时被围的水泄不通。 “不用看了,你眉心死气已聚,身藏暗疾,往日看似与常人无异,然如今暗疾已要病发,不出三日,病发立毙,回去准备后事吧!” 一个围满人的茶摊前,却见那泥菩萨正在看相批命,卜测吉凶。 只说此人是谁? 非是旁人,正是苏青,白发低束,木簪斜插,脸遮冰面,一袭青袍。 茶摊座无虚席,见一人离座,便又有人趁机拥上,只听一大脸阔鼻的汉子挤到跟前,忙问道:“菩萨你且瞧瞧,我何时能发财!” 苏青瞧了他一眼,这些天他已见到太多的此类人,人世无常,福祸莫测,所求问卜多为富贵功名而来,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这人一但发现有了捷径,人心也就变了。 他轻声道:“你买一块地,春耕秋耕,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出十年五载,不说大富,温饱无忧,富足有余!” “啊?还要十年五载?” 那厮一听这话,立时眼睛一瞪,怒不可遏,说话间已是挽起袖子,想要掀摊。 不过,苏青也不阻拦,他瞥了眼身旁不曾说话的汉子,此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身上背着竹箱,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儿。 “收拾东西,该走了!” 那汉子也不说话,只将桌案上的笔墨签筒一一收起。 一旁围拢的村名却都纷纷大惊失色,忙道:“先生莫恼,这人糊涂不懂事,我们替他给您赔罪,还请再暂居些时日、” 苏青却抬眼望向人群里两个劲装打扮的男子。 “二位眉染煞气,眼露凶气,手中更有血腥气,莫非也要看相?” 当中一人闻言冷笑。 “你既号称没有测不出来命数,那就瞧瞧,我弟兄两个是为何而来?如若出错,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苏青听完也不恼,只漫不经心的道:“唉,不想算命也能算出祸事,可真有意思!” 那人却是喝道:“少废话,快点算!” 苏青有些漫不经心的应道:“适才我不已经说了么?放眼当今江湖,又有何处能出二位这般凶煞之人?何况这方圆五百里,也就只有“天下会”近年来不断东征西讨,铲除异己,称霸一方!” “可是雄帮主想要一见?” 那二人齐齐一惊,旋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不错,果然有些手段,在下饮血骷髅雪暗天,奉帮主之命邀泥菩萨前往“天下会”一行!” 一听是“天下会”来人,周围百姓瞬间一哄而散,慌张四逃。 苏青起身。 “马车是否已经备好?” “马车就在镇口,劳烦先生移步!” …… 天山。 山势高耸入云,积雪终年不化。 这里,便是当今江湖中,声势如日中天,已能与北方霸主“无双城”相媲美的“天下会”之所在。谁能想到,短短不过两三年,这如雨后春笋般横空出世的“天下会”,竟已有了鼎定天下,称霸武林的实力。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帮主雄霸更是心狠手辣,意欲“君临天下”,所到之处,俱为一片腥风血雨,无数小寨大帮,不是归降,便是惨遭血洗,就连十大门派都已有其五归顺“天下会”,中原各处更是遍布“天下会”的分舵与耳目,论及势力之庞大,犹在“无双城”之上。 此人师承“三绝老人”,习得拳、掌、腿三绝神功,武功早已独步武林,当世除了“血饮狂刀”聂人王,与“南麟剑首”断帅之外,已少有比肩者,更甚者,有传言传出,这“雄霸”之武功,已达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可与“北剑圣”争锋。 过了“天荫城”,苏青已在那雪暗天的带领下,登上了天山,脚下山路,虽说玉砌石铺,可回首望去,却见云飞雾绕,山势峭拔如渊,巍峨高耸,气象万千,令观者心神震感。 “天下第一楼!” 天山之巅,雄霸之所在。 此楼高有三层,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位于天山最高处,远望似可上接云霄,直入天际,代表着无上的地位,以及野心。 若居此中,相信必是俯瞰苍茫天下,睥睨苍生。 当然,能进此楼的,自是少有,哪怕帮中护法长老,堂主舵主都没资格,就连总管帮众一切大小事物的“文丑丑”也只能走着进去,跪着听,能进此中的,不过一人。 雄霸。 楼外静候不过片刻,一个身形瘦削,穿着古怪的人已摇扇快步走来,此人头戴无常高帽,宽袍阔袖,一张脸涂满了脂粉,白的吓人,就好像抹了一层墙灰,他身穿杏黄色的衣裳,面目半掩在扇后,似在偷瞧打量,嘴里还不时发出几声怪笑,当真显得好不滑稽,像极了所谓的跳梁小丑。 人活一世,自有自的活法,有人活的堂堂正正,有人活的阿谀奉承,谄媚讨好,对于这些,苏青并没什么意外的,毕竟他一生所见之人,早已浩如烟海,什么人没见过。 但是,当这个人一经出现在他的眼中,苏青却好像遇到了一件特别超乎意料的事情,尔后眼露笑意,弯眼而笑。 这时,楼里一个霸道威严的轻淡嗓音兀的落了出来,似有一种的气机,屋瓦都似在微微震颤。 “丑丑,带他们进来!” 432 变化 苏青入了楼,也上了楼。 那丑丑甫一入楼,便连忙跪下,朝着内里一处卧榻帷帐后的人谄媚笑道:“丑丑祝帮主雄踞万世,霸业千秋!” “你先下去吧!” 那帷帐薄似蝉翼,透光微亮,依稀可见帐后有一紫衣身影侧卧榻上,虽未见此人,然却已能感受到对方那不可一世,嚣霸无双的压迫感。 待丑丑躬身退下,忽见帷帐飘忽一动,等再定睛,苏青面前已站着个伟岸身形,此人身着一袭紫缎绵衣,缎滑如镜,其上更见金丝勾勒,蜿蜒扭曲,缕绣着九条金龙,形态张牙舞爪,盘身而上,仅是站着,便让人有种狂龙之势扑面而来的错觉,委实好不霸道。 苏青瞧见此人,也是双眼一亮。 时至今日,他那一身卜测堪舆之道,不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但怎么着也能窥悉天机,洞悉玄机。往日所见之人不少,天骄奇才更是不少,但像眼前人这般霸骨天成,霸气自生的气态却还是首见,就仿佛你看他第一眼,便能断定此人必成大事;这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与那上官金虹有些相似,但论及霸气,却犹在其上,简直就是天生的霸者。 命数?当真有这东西? 苏青又细一打量,但见眼前人一头墨发倒竖于脑后,天庭饱满,浓眉狭眸,双眉直如两条墨龙,其尾斜飞,直入鬓角,面颊峻刻如削,下颌留着数寸长短的黑髯,唇上犹有一片蓄起的短髭。 “你就是那泥菩萨?” 此人开口了,声势雄浑,嗓音在这“天下第一楼”内回荡着。 “然也,是也!” 苏青应道。 “他呢?” 雄霸又看向苏青身旁的汉子。 苏青笑道:“他是我的仆人!” “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不想雄霸话锋一转,却又落到了苏青的身上。 “唉,这却说来话长,吾泄露天机太多,故而面容越长越丑,如今更是有早衰之相,这般所为,也是怕吓到别人,想来这便是报应吧,还望雄帮主见谅!” 苏青慢声慢语的说道。 雄霸也不言语,定定瞧了苏青许久,才莫名玩味一笑。 “报应?若真有报应,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苏青拢了拢袖子,他目光落在雄霸身上瞧了又瞧,而后道:“我观雄帮主天灵之内,隐有一股锐旺之气透顶而出,与天地遥相呼应,大有直冲九霄,俯瞰众生的玄妙变化,此乃旭日东升之势,若帮主能日上中天,届时,便似那煌煌大日,可为天下雄主,称霸江湖!” 雄霸问他自己还能活多久,苏青却答非所问,不过,这个答案,却让雄霸眼泛精光,心绪起伏,沉声追问道:“哦,那以你所言,我如何才能日上中天?” “将罗盘拿出来!” 苏青扭头看向身后。 曾经的泥菩萨,如今一言不发,只依照苏青所言,从竹箱中取出一面黄金罗盘,其上遍布无数蝇头小字,繁奥纹理,以及天干地支、四象、五行、八卦,诸般奇门变化。 此乃“命数罗盘”,玄之又玄,乃是泥菩萨所得奇宝,冥冥中似可沟通天数,窥破命理天机。 “雄帮主且把双手放上去!” 苏青道。 那雄霸依言而动,却见他双手甫一置在“罗盘”之上,立见原本灰暗不动的黄金罗盘,瞬间变化了起来,其内大放金色光华,冲天而起,更见罗盘转起,天干地支,四象五行八卦,悉数变化,无数字迹明灭不定。 而那冲射的金光中,只见点点金色光华汇聚成字,如星辰明灭,神乎其神。 苏青瞥了眼那字,笑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何意?” 雄霸此刻已不怀疑眼前一幕是真是假,倒像是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玄妙奇力,沉凝的眸子看着“风云”二字,眼神火热。 “这批言所说,说的是帮主化龙之势,要落在风云的身上,看来,雄帮主称霸江湖之日,似已不远!” “你是说,这风云是两个人?” 雄霸豁然扭头,紧盯苏青。 苏青轻声道:“古往今来,能成霸业者,无不如那众星拱月,雄帮主须知,星空浩瀚,孤月难明,若能得群星之势,便可独霸星空,俯瞰天下,“天下会”时至今日,虽说帮众子弟众多,可雄帮主仍是孤身独斗,身旁尚缺左膀右臂,倘若得风云之势,便可如虎添翼,化龙冲天!” 雄霸越听,眼中精光越是璀璨。 “不错,近年来,天下会势力日益渐长,然却少有能真正帮上我的,更有“无双城”虎视眈眈,牵制于我,令我束手束脚,倘若再添左膀右臂,必然更进一步!” “风云!风云!” 他喃喃自道,嘴里只似拒绝般不停念叨着这两个字。 苏青在旁平静而立,但目光却落在那罗盘上,便在雄霸分神之际,他眼底忽见有光华一闪而过,稍纵即逝,原本将要沉寂的罗盘蓦然再生变化。 却是那金鳞中的“鳞”字,竟然凭空一变,化作个“麟”字。 一字之差,批言立变。 雄霸见此异变,立时讶异。 “这是为何?” 却听苏青笑道:“看来雄霸并非只得风云二人,还要再添这金麟相助!” 苏青瞥向那“金麟”二字。 “这两句话,倒不如拆开来看!” “金麟岂是池中物!” 雄霸一拧墨眉,目光随即也落在那“金麟”二字上。 “帮主化龙之势当是落在风云的身上,并没错,然这“金麟”二字,却也另有深意,依我看,这句话是说雄帮主日后不但会得风云之势,且麾下尚有这金麟归附,但此人或许当时比不得风云之盛,可日后必有一飞冲天的时候,可助帮主成就霸业,还望雄帮主切莫以一时的变化,而错失此人。” 苏青娓娓道来,倒是一旁久未开口的泥菩萨,听到这番言辞,眼神微微变了几变。 雄霸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直如龙吟虎啸,好不震耳。 “不管是金麟,还是风和云,这三人,我都要,天下必然尽归我手!” 他望向苏青。 “你可知此三人尚在何处?” 苏青摇头。 “此等命数,若是说出来,恐生变数,不过也莫要担忧,此乃命中注定之事,时机一至,自有定数。但我尚需提醒一下帮主,这金麟或与风云有些不同,风云乃是借其势,成风云之相,命里名里,各得一字,但这金麟或许初时不显,然日后自有变化,帮主还需留意与“麟”字有关之人!” 罗盘已黯。 雄霸沉吟良久,只朝外吩咐道:“丑丑,替我送客,重金酬谢!” 出了“天下第一楼”,苏青这才看向一旁花枝招展的丑丑。 “不知总管可愿在下替你卜上一卦?” “嗯?先生若是如此,那就再好不过!” 丑丑摇扇轻笑,语气是有些意外。 苏青淡淡道:“好说,不过廖廖数字,可怜千载之功,却为他人做嫁衣!” 433 点破身份 闻听苏青所言,丑丑蓦的一怔,而后连连摇扇笑道:“先生此话从何说来?我听的不甚明白!” 苏青笑道:“既然如此,总管权当戏言听吧!” 说罢,也没回头,径直便要和泥菩萨离开。 可他前脚刚迈出半步。 一刹那,天光似已黯淡,风雪骤然无声,整片天地顷刻间如归寂静,不闻一点声音。 不,有声音。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一个有些玩世不恭,带着三分惊诧,三分惊奇,以及四分好奇的古怪笑声猝然从苏青身后响起。 苏青扭头回望,眼中忽见人影急闪,一道身影,快如急风,飘忽一动,已到他面前,二人相隔不过数寸,面面相对,两眼相望。 那人举止跳脱,嘴里嘻嘻怪笑,脚下却在辗转腾挪,绕着苏青转了一圈,像是在认真打量他一样。 再看此人形貌,哪还有半点丑丑的模样,身穿一袭紧束灰袍,穿着倒是普通,但这脸上却带着一张诡谲怪异的冰面,披着一头乱发,像是个疯子。 蓦然,他一扭头,径直看向一旁背着竹箱的泥菩萨。 “有趣,有趣,天底下竟然有两个泥菩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玩,好玩!” 他又蹦又跳,又是手舞足蹈,像是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错了,天底下只有一个泥菩萨,那便是我,他,不过是我座下仆人罢了,你可能认错人了!” 苏青不急不缓的轻笑道。 “错?” 这怪人脚下一蹦四尺高,摇头晃脑的又看向苏青,嘴里接着道:“你敢说我错?我是神仙,神仙怎会有错,不对,我是天,我是无所不能的天,你敢说老天爷有错?” 苏青看着眼前人这番举动,顿时颇觉有趣,这世上众生万相,各有不同,此人能无聊到这种地步,实在也算是件趣事。 “那你不信命么?” 他问。 怪人听完哈哈一笑,双手叉腰,说道:“命?要我信命?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天,我掌管世人生死,应该是他们信我!” “既不信命,为何来此?” 苏青又问。 怪人“咦”了一声。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露出面目给我瞧瞧!” 他言语甫落,嬉笑中步伐一闪,便似缩地成寸般闪身到了苏青面前,右手同时抓向苏青脸上的面具,出手简直神出鬼没。 可他快,苏青却更快。 “呵呵,不行!” 但听一声轻笑。 未见苏青有何动作,他脚未迈,肩未摇,连身子也没动,但整个人忽像是被一股奇力兜起,连同泥菩萨,倏忽间已也消失不见,但下一秒他二人却又出现,正静立在不远处。 怪人口中惊疑再起。 他身形飘忽一闪,赫然再次逼近,可亦如之前,双手探下,眼看这人分明就在眼前,但下一刻对方又倏然的出现在不远处,像是凭空虚渡,腾挪变化。 “有意思,有意思!” 怪人眼见如此,非但没有罢休翻倒来了更大的兴致,只见他脚下快赶,眼见逼到苏青近前,蓦然张口一吐。 “咻咻咻” 数根冰魄飞针霎时脱口而出,直指苏青胸口。 可不出手还好,这一出手,怪人冰面后的双眼骤凝,面前这人还是不见动作,然那冰针飞落,只到此人身前数尺,竟是倏地消失不见了,就好像鱼入水中,泥牛入海,转眼无踪。 他看着苏青,苏青也望着他,只听。 “呵呵,尊驾何必这般心急,今日不过初见,日后说不定你我二人还会联手呢,倘若现在说清道明,岂非无趣,咱们来日方长,有缘再会徐福!” 苏青的话说的云里雾里,有些飘忽,可前几句还好,唯独这后面几句,特别是最后二字,那冰面怪人原本嬉笑的声音瞬间一顿,本来手舞足蹈的动作也跟着一僵,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双眼骤变寒冷,不但眼冷,连心也冷。 冷的像是成了一个冰人,浑身上下每一寸都似在散发着滔天的寒气,寒人肝肺,沁入骨髓,冷的人不禁打着寒颤。 可惜,他却见眼前人仍是不为所动。 再看去,苏青已裹着泥菩萨沿着登山石阶飘然而下。 “你到底是谁?” 乍听一声低喝。 那被苏青唤作“徐福”的怪人双手蓦然一展,身形忽变,却是原地一纵,凭空幻化出数十道一模一样的身影,只在顷刻,那些身影纷纷动作,像是俱为活人,各自腾挪紧追,连连变化,一时间山阶上俱是此人的身影。 可诡异的是,双方你来我往,那山阶两侧看守的“天下会”弟子,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动也不动。 “有意思!” 苏青轻轻一笑,脚下步伐忽变,自飘忽变得凝实,像是每一步,每一阶都有落足。 但他每一步迈出,原地却仍留有两道身影,重复着他们之前的动作,再一步迈出,山阶上便再多两道身影,他一连迈出十步,徐福眼前遂见那山阶上下,竟是多了十个苏青和泥菩萨,且各有动作,鲜活无比,好不神异。 徐福眼神微变。 “剑气留形?” 他嘴上说着,而那些属于他的数十道古怪身影已朝着十个苏青逼去,场面十分的诡异,双方一经碰触,立见苏青与泥菩萨皆如泡影般随风而散。 不但人影散了,更见那十道残影虚像的体内纷纷迸发出锋芒剑气。 “嘭嘭嘭” 一道道身影凭空炸开,化作漫天冰粉,而后散于无形。 不过眨眼。 等再看去,石阶之上,一人静立山顶,两人却已在山脚,尽管双方相隔甚远,肉眼已难窥见,然仍是彼此顿足,隔空而望,目光像是透过了云山雾海,刹那飞掠了千百丈。 “呵呵,献丑了,不必远送!” 听着耳畔随风送来的温言笑声,徐福冰面后的双眼先是不见变化,而后慢慢惊疑阴沉了下来,他居高临下,看着那茫茫云海,眼神阴晴不定,不知再想些什么。 “怪哉,这世上,除了姓武的那个疯子,还有谁知道我的身份?天下高手我尽皆了如指掌,怎得眼下凭空冒出来一人,不但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且这武功同样深不可测,会是谁呢?” “不行,一定得找出来!” 他喃喃自道,眼神忽又一变,闪身之间,只似变戏法一样,转身已成了手中摇扇,头戴高帽,面色煞白的丑丑。 434 十二惊惶 这世上有很多传闻,真的、假的、怪的、奇的,还有极为可怕的。 可怕到什么地步? 能让人闻之而丧胆,惶惶不可终日。 十二惊惶。 这便是江湖上传闻中最可怕的十二人或物,此乃多年以前,由百晓狂生所编撰,其上所记,无论人或物,俱皆世所罕见,奇之又奇,匪夷所思。 “南山巅上火麟烈,北海潜深雪饮寒!” 而这两句话,说的是当今武林两大绝顶高手,前者乃是武林公认的剑中魁首,后者则是威震江湖的群刀之首,同样也是十二惊惶之二。 自二十年前,“武林神话”无名力挫十大门派不知所踪,“剑圣”独孤剑自困剑庐不闻世事后,当今武林,便是此二人连同“天下会”之主雄霸为武林翘楚,名动天下。 奈何,江湖皆知,自那“北饮狂刀”聂人王娶了武林第一美人颜盈后,从此便为情封刀,归隐山林,早已不闻世事多年,绝迹江湖。 而那剑中魁首,则是“断家庄”庄主断帅,此人仗着一手家传的“蚀日剑法”再配以神兵“火麟剑”,威震江湖,与那“聂人王”俱是盛名一方。 可惜,却还不够。 断帅只得名,而未得势,再有那雄霸横行江湖,他想要出人头地,振兴断家,何其之难。 故而,名声鹊起之后,也逐渐沉寂了下来。 江湖至此,唯雄霸一人独尊,难逢抗手。 小小一方斗室,破落简陋,可谁又能想到,这斗室之内却挂着一柄刀。 刀长三尺七寸,锋刃无暇,自散寒意,就宛如此刀非金铁所铸,而是寒冰所凝,寒气迫人,一看就是一柄非同寻常的刀,更是一柄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绝世好刀。 自然是好刀,倘若“雪饮刀”都算不得好刀,怕是天底下所有的刀都得变成破铜烂铁,沦为废物。 可惜,如此好刀,被人弃之一角,已是蒙尘,刀身上早已不见昔年冷冽寒芒,唯有蛛网尘灰,掩尽了过往所有。 斗室还有个娃娃,这孩子生的模样俊秀,哪怕身着寻常布衣,可那眉宇间所蕴藏的灵气却是如何也掩饰不了,长发如丝,小脸圆圆,正坐在一张小凳上,盯着墙上的刀看,眼神跃跃欲试。 他很好奇这个几乎比他还要高的刀会有多重? 但他更好奇的是,握刀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看过自己的父亲握刀,劈柴伐木,摧枯拉朽。 刀虽蒙尘,然刀身所散气机却非寻常人能够忍受,可这几岁大的孩子却能眨也不眨的紧盯刀身,到现在,已过数个时辰。 直到一声轻唤。 “风儿,给你爹把饭送去!” 一个一场温柔,轻柔的声音从斗室内里的厨房传出。 “知道了娘!” 小孩立时站起,小跑着进了厨房,等再出来,手里已拎着个竹篮,里面放着碗碟,而后步伐轻快的掠了出去,谁能想到,这五六岁的娃娃,竟是练就了一身不俗的轻功,一纵一掠,脚下拨草而行,奔走似飞。 他去的极快,掠过了竹林,翻过了一座青丘,再不远,就是他爹劳作的地方。 可眼瞅着就要下山,不想他眼神忽动,却是瞥见山路旁正有一青色身影站着,白发冰面,好生奇怪。而且这人似也在瞧他,四目相对,小孩顿觉心神一空,那双眼睛前所未见的深邃幽远,恍惚间,只让他感觉置身浩瀚星空似的,几要迷失其中,难以自拔。 “回神!” 耳畔落下一声轻语。 小孩忙一晃脑袋,口中默念了几句“冰心诀”,脑海中的意识才复归清明。 “请问此间有一户姓聂的人家么?” 那人轻声问。 小孩一仰脑袋,眼露思索。 “我就姓聂,我叫聂风,你有何贵干?” 那人“哦”了一声,听着似有讶异,然眼神平静,却是不见半点讶异之色,语气平缓的说道:“我在找四颗有些不一般的石头,为的是补全我的剑,重塑剑身,达到剑中极致!” “只是,其中一颗已被人铸成了一柄刀,不知道能否讨要过来!” 聂风一听,眼睛一眨,他已是想起家中那柄蒙尘的刀,张嘴正待说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沉厚的声音。 那说话的人来的更是几快,话音未散,那人身在半空,双脚一划,已如奔雷般飞逸至聂风身旁,将其与冰面人隔开。 “爹,娘让我来给你送饭!” 聂风见到来人顿时喜笑颜开,双眼一弯,献宝似的一提竹篮。 而那来人则是个满面虬髯的大汉,褐色衣裳,脸上胡茬参差不齐,长发披肩,浓眉虎目,身形颀长,看着衣着普通。像是个庄稼汉,可这人从上而下,从内而外,浑身却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豪放之气,以及一种与生俱来的野性,顾盼之下,拧眉眯眼,浑似一头猛虎,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人只看了面前的青衣人一眼,而后也不说话,牵起聂风的手径直便要离开。 “唉,聂人王,你如今既已退隐江湖,岂不闻怀璧其罪的道理,这“雪饮刀”乃是世上数一数二的神锋,一天在你手里,你便一天难以安稳,何必死守利器,自讨苦吃!” 青衣人淡淡说道。 那大汉闻言一顿步伐,头也不回的说道:“若是别的倒也好说,可那刀乃先祖所传,留之不过是为了追思先人罢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做个交易!” 青衣人秋水似的眸子忽然看着那聂风,他道:“我听闻你聂家有祖传“疯血”,心绪变化之下,性情会生大变,我可以传你一门奇功,将那疯血化去,再无后顾之忧!” “条件,便是那雪饮刀!” “当然,若是你觉得不够,可以说说看,但凡本座能做到的,决不食言!” 那大汉闻言此话,已是不由的回身望来,似是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奈何那冰面深邃,双眼更是幽深难测,他眼露沉思,面露沉凝,又看看一旁懵懂不解的聂风,最后眉头紧锁。 “此言当真?” 青衣人回道:“绝无虚言!” 只见大汉沉默良久,才继续道:“此事容我思虑一番,三天后我给阁下答案!” 青衣人颔首。 “好,我便等你三天!” 435 刀女人男人 回家的路上,聂风始终还回想着那个怪人的身影,就像是无形中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毕竟自幼生在山野林间,莫说什么江湖,他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山下的市集,哪能明白聂人王和那怪人间的对话,但他也有听明白的。 “爹,咱们家的那柄刀很厉害么?” 聂风仰起小脸,有些懵懂好奇的问道。 聂人王不知如何回答,只有沉默。 他要如何回答?难道要他说,自己曾是天下第一的刀客?还是名震江湖,杀人无数的狂徒?那刀呢?刀已蒙尘,在他眼里,那所谓的绝世宝刀“雪饮刀”,也不过是一柄普通的砍柴刀罢了。 对,砍柴刀。 “那就是一柄砍柴刀罢了!” 聂人王如是道。 只是他刚一说完,却已拉着聂风停下脚步,斗室木寮已在不远,半掩的门扉前,一个女人正看着他们父子二人,似也听到了他的话,一张如花娇艳的脸瞬间变得有些白,也有些木然。 相顾无言。 这个女人很漂亮,太美了,美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来气,眉目似可传情,如画妖娆,肌肤赛雪,如那芙蓉花般,吹弹可破,就好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如梦如幻。 女人当真美得惊世骇俗,粗布麻衣,里不住那冰肌玉骨,缕缕炊烟,更是掩不住倾世容颜。 可惜,这样的一个女人,滴粉搓酥,本该艳绝天下,令无数男人们为她疯狂,为她痴,也为她傻,但是,就像墙角落满尘灰的宝刀一样,她却只能在这山野林间,做着所有女人们该做的事,做饭、洗衣、缝补、打扫,还有恨,和怨。 村妇。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这些事情别的女人可以做,但她不同,因为那些胭脂俗粉怎能与她相提并论,她的手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曼妙动人,细腻如雪,甚至已有些粗糙,末了,还被那柴灰污了脸上的颜色。 一切只因为,她嫁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本该名动天下,威震八方的男人,她也本以为如此,可惜,自从六年多以前,他突然封刀归隐,便将自己带了这个远离了江湖,远离了名利的破地方,令她终日与锅碗瓢盆,柴灰风尘为伍。 “娘!” 看到女人,聂风欢喜嚷道。 也只有听到儿子的喊声,女人有些僵硬木然的神情才似多了些柔情,温柔如旧,带着怜惜与疼爱。 她,叫颜盈。 聂人王却是莫名的心头一痛。 但很快,他走近了展颜道:“今天我让刘家大哥从集市上捎回来一根簪子,你瞧瞧,看喜不喜欢!” 看着面前男人手里拿着的簪子,颜盈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随即便移开了视线。 “锅里还热着菜,我去看看。” 只留下聂人王苦笑摇头,内心黯然一片。 直到。 “什么?你要把雪饮刀送出去?” 听到聂人王谈及遇到的那个怪人,颜盈柳眉一蹙,语气异常的冰冷坚硬,就像那尖利的冰棱,刺的聂人王手足无措,他哑声道:“雪饮对我而言,已是无用,索性彻底了了江湖心!” 颜盈银牙一咬。 “对你无用,那对风儿呢?此等神兵天下人无不是梦寐以求而不可得,你倒好,却要把它送出去!” 话语至此,她对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当真太失望了,或许,从一开始选择他便是个错误,但现在,这个男人还要把她最后的希望掐灭。 “风儿天资惊人,倘若你能传他傲寒六诀,日后成就必然不在你之下,再有雪饮刀在手,说不得能威震武林,成为江湖霸主!” 颜盈的眼中闪过浓浓的幽怨,哀愁,语气更似在哀求。 聂人王眼神一黯,他喝着闷酒,面前放着那根颜盈碰也不碰的簪子,迟疑了片刻,才摇头道:“我不会让风儿涉足江湖的,一入江湖,便再难回头,恨海仇山,是数不尽的杀戮,也许某一天连他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他的声音很平淡,也很沉稳,更是说不出的坚定。 颜盈听完,身子先是一震,继而脸上陡然似失了血色,变得苍白,她瞧了眼已是睡熟的聂风,然后脸上已无表情,连那双剪水秋瞳也暗淡了下来,有的只是默然和木然,像是已被眼前的聂人王伤透了心,也对他死了心。 聂人王却是喝了一夜的酒,直至天明,才浑身酒气的出了门。 但醒来的聂风却发现,自己娘亲的脸上,已没了往日瞧见的温柔,有的只剩下一成不变的面目,什么表情都不见了,只有在他的呼喊中,颜盈才能强挤出一丝笑意。 直到日上中天,望着蹦跳远去的聂风,颜盈幽幽一叹,却是关上了屋门,飘然远去,再未回头。 但她还是回来了,回来的很快。 不但她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男人,这人白发白眉,面露邪张,身着一袭蓝袍,浑身上下无不是溢着一股凶邪之气,眉目间更见戾气横生。 见屋中无人,颜盈下意识松了口气,她语速极快的道:“三天后过来接我!” 那人戾眉陡扬,嗓音低沉沙哑,如鲠在喉。 “盈,何不此刻就走?莫非你还没死心?” 颜盈却道:“我虽对他失望彻底,但风儿到底是我的骨肉,我想收拾好一切,到时候,天高地远,我都随你去!” 那人问听顿时厉声笑道:“呵呵,那聂人王可真是个傻子,绝世好刀竟然要送给别人,不过,既然他不要,那我要,顺便,也替你出口气,我非得把那讨刀的人宰了不可,看看他能在我的刑凶罡气下撑过几招!” “呵呵,我觉得吧,你会死!” 二人正耳鬓厮磨,卿卿我我的时候,不想这人话语刚落,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倏然落在耳边。 “谁?” 而且,颜盈并不见反应,她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反倒是那满身邪张的男子突然厉目陡张,口中喝道。 “破军,怎么?” 颜盈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些不解,无措。 “有人!” 却见被她唤作“破军”的男人蓦然扭头,遥望向不远处的一座矮山山顶,目光陡凝,但见那山巅上一颗苍劲老树的树顶,竟有一道身影盘膝打坐。 “装神弄鬼,颜盈,你先进屋!” 男人眼泛杀机,身形猝然一散,已如箭矢般纵跃腾空,而后如流星火雨般朝着那道人影扑去。 “找死!” 436 见鬼了的破军 杀机,杀意,杀气。 天地间瞬间似充斥着一股难言肃杀,如秋风袭过,一时间天愁地惨,那山中走兽无不是尽皆蛰伏,惊惶难安。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破军。 他含怒出手,但更多的不是因为此人说了话,而是因为此人发现了他与颜盈的奸情,想他自视甚高,更是心比天高,虽说“剑宗”已无昔日万丈光辉,然这种事情倘若被传了出去,他岂非成了江湖上的笑话,更是成了那人眼里的笑话。 自是难容。 “杀!” 口中厉笑,破军双手一翻,已从身后拔出一刀一剑来,临近那人身前,他身形翻飞陡转,拖出十数道虚影,刀剑齐出,尽是险恶杀招,他不但要将那人千刀万剐,还要连其身下的矮山一起劈碎。 刀光剑影交错,那人竟是浑然不见半点动作,莫非已被吓傻? 近了,更近了,眼见离此人只差一步之遥,便能取其性命,破军张狂笑道:“记住了,老子叫破军,能死在我手里,你也该、” “嘎!” 然后他就愣住了,呆住了,也傻住了,嘴里的话还没完,便戛然而止。 他只看见,面前的这个男人终于动了,睁眼。 原来,从开始到现在,这个神秘人始终竟然都是闭着眼的。 而现在,那双眼睛已是睁开,睁的很缓,也很慢,冰魄般的眸子澈净无尘,像是一汪清透的寒泉,可恍惚间,破军却仿佛在这双眼中看见了自己,映出了他的身影,如同落入了寒泉中,溺在其中,难以自拔。 下一刻,破军忽觉浑身冰寒,气息难喘,他竟真如溺水了一般,脸色开始变得涨红,但整个人却难动弹,唯有一双眼珠子不停地在眼眶里骨碌碌惊慌乱转。 他就像变成了个普通人,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只能惊恐的看着面前人,看着那双妖邪的眼睛,看着那双眼中同样挣扎的自己。 直到。 面前人眼泊如水一荡,涟漪掠过,眼中已重归澈净。 “哇!” 可破军却如遭雷击,脚下踉跄,一张脸淡若金纸,口中更是呕出一口鲜红,溅落在地,如墨点散开。 “跪下,我便留你不死!” 淡淡的嗓音轻如雨落。 而破军的反应竟是,跑。 他强压肺腑间的逆血,头也不回,闪身便已亡命般狂逃向远处,什么女人,什么尊严,什么笑话,他现在就是个笑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与生死相比,这些东西,不过狗屁,只要命还在,什么都会有。 只因这神秘人委实太过恐怖,天下高人他倒也见过不少,但像这般深不可测,高到没边的却是首见,甚至,他都觉得就是自己那个宿敌在此,恐怕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逃,一定要逃 他心中惊悸狂吼,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但是。 破军突然眼露恐惧,瞳孔陡缩,像是遇到了某种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事,又好像遇到了什么大恐怖。 他原本急逃的步伐兀的一停,一张脸却倏地红了,且脸上还在笑,嘴里更是哈哈笑出了声,眼角还笑出了泪,不但笑出了声,还唱起了歌,唱歌的同时,他突然从空中跃到了地上,然后转身,像是疯子一样手舞足蹈的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接着一个鲤鱼打挺翻起,又连翻了二十三个跟斗,接着,他原地跳起了舞。 就像是街角那些几岁大的孩子般,跺脚,扭腰,嘴里还嚷着古怪的童谣。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男人,竟然做出这番举动。 看着滑稽可笑,可破军眼里,恐惧更甚,他眼中都漫起了一条条血丝,惊骇欲绝的望着树顶盘坐的那人,他就好像见了鬼一样,看到了神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不禁颤栗。 对方只是简简单单的抬起了手,伸展着五根纤秀的手指,在空中轻轻拨动着。 而他,已身不由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连哭笑都难控制,像是个提线木偶。 破军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他刚才就应该跪下,求饶,说不定 但现在,他已不能说话,就是想跪都已做不了自己的主。 “妙哉,奇哉,就我见过的那些跳舞的人里,你算是跳的好的!” 轻柔温和的嗓音说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但这更让破军害怕,人还是有情有欲的好些,至少能看见喜怒,说明他还是个人,可眼前这个,却让他有一种源自于灵魂上的恐惧。 他想说话,可惜,张开的嘴里冒出来的却是一首歌。 然后,他一直从远处翻着跟斗,翻到了树下,接着在原地翻起跟斗。 “我很好奇,一天一夜的时间,一个人究竟能翻多少个跟斗,唱多少首歌?” 此话一出,破军听的心如死灰,还有深深的绝望,想他不说天下无敌,可放眼当世也算罕逢敌手,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眼下会落到如此惨淡的境地,生死都不能自己。 这时候,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大人牵着小孩。 正是聂人王父子两个。 聂风正蹦跳而来,等看见树下不停翻着跟斗的破军,立时欢呼着跑到近前,一双眼睛好奇的瞧着,然后鼓掌叫好。 聂人王也过来了,他先是看了看破军,眼神似有变化,然后又看了看树顶老神在在的怪人。 “风儿,该回去了!” 他对聂风道。 看着聂家父子二人的背影,破军就听树上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呃!” 破军浑身一颤,他突然惊喜的发现自己又能动了,而且,也能说话了,但他却不敢动弹,就好像被点了穴一样,浑身发冷,发僵的立在那,更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连反抗之心都没了,等待着自己的结果。 “我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翻跟斗,唱歌,你说好不好?” 听着这个妖魔一般声音,破军面颊紧绷,连头也不敢抬,他半低着脑袋,心中却觉得无比憋屈,对方现在连动手都不想动了,这是要他自己选择,偏偏他还不能说不好,也不敢说,就好像给了他两条路,一条生路,一条死路,再不然,就是生不如死,任人摆布。 他实在是害怕极了那种身不由己的境地。 破军终于还是用他那愈发沙哑干涩的嗓音艰难的道:“好!” 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字。 遂听一个笑声落下。 “呵呵,孺子可教!” 437 八部众 说是一天一夜,那破军果真在树下翻了一天一夜的跟斗,也唱了一天一夜的歌,一刻也不敢歇息,一刻也不敢停。 但就在翌日的清晨。 那颗树下又来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颜盈。 晨光微熹,朝阳初升。 颜盈罕见的换了身衣裳,那是她未嫁聂人王之前的穿着打扮,锦绣烟罗,滴粉搓酥,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就似映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花,千娇百媚。 她来到了树下,看看破军,又看看树上的那人,那人侧身而卧,右手抵着面颊,双眼半开半阖,就那似片羽飘叶般静静地躺在树冠上,白发垂落,皓腕胜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人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奇香,摄魂勾魄,虽不见动作,却能引来蜂蝶流连,招来飞鸟驻歇。 沐浴着万道晨光,这个人,就如同一尊入世的佛,出了尘,也绝了俗。 破军见到颜盈本是面露欣喜,想他半生,除却已死在“剑宗”的父亲,平生便再无亲近之人,不是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随心所欲惯了,喜怒无常,为人所厌惧,见到他,多是退避三舍。 但,好在他遇到了这个女人。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一个尤物,她懂得如何勾起男人的兴趣,特别是他的兴趣,也因此让他那颗孤独多年的心得到些许慰藉。 但破军脸上的笑慢慢就僵住了,也慢慢没了,不仅没了,脸色更是难看至极,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从爱意,再到恨意,以及杀意。 因为,他已看出来,颜盈并不是为自己而来的,她竟然是为了这个人。 但他却不能发作,也不敢发作,因为他的生死,现在已不由自己做主。 “我猜他现在一定想要杀了你!” 树上的人徐徐睁开了眼,不紧不慢的瞥了眼树下的颜盈。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你是属于哪种?” 颜盈展颜一笑。 “我只知道你很厉害,破军已算天下少有的高手,你却比他更强,世人皆道,英雄爱美人,你武功已当世绝顶,不知是否想要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说的干脆直接。 “你说的有道理,确实,自古以来,英雄多是难过美人关,很多英雄也都是栽在了女人的手里!” 怪人闻言点头,似是很认同她这句话。 可不等颜盈露出欣喜之色,却听那人又道:“但你说错了三件事,破军算不得高手,我也不是英雄,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更是这天下间最可怕的邪魔!” 颜盈神情一敛,她期待道:“英雄也好,邪魔也罢,只要你能带我离开这儿,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 那人淡然一笑。 “呵呵,你何不听我把话说完,你还说错了第三件事,便是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他已起身,脸上冰面轻摘,露出真容。 正是苏青。 苏青抿嘴而笑,俯视着这个女人,又看向破军,好整以暇的笑问:“你说她是不是错得有些离谱?” 破军看着苏青,先是呆住,但却又很快避开眼神,低着头,一言不发,看来他对眼前的这人,已是恐惧到了极点,特别是那双眼睛,他连看都不敢看。 “你、” 颜盈也呆住了,更是傻了,呆呆的看着苏青,嘴里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更像是手足无措。 “你,我们、” 苏青扬了扬眉,他忽然奇怪的问道:“你真的很喜欢光芒万丈的名利么?” 颜盈登时美眸一亮,她像是很开心,开心有人能够懂她。 “自然,有的人就应该活在万众瞩目之中,我一定要成为这样的人!” 苏青闻言沉吟片刻,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他眼皮一抬,说道:“追求自己想要的,本座认为从无过错,但依附强者得来的名气,可远远不如自己得来的名气珍贵,而且,一个人从一无所有,再到光芒万丈,这个过程可是很有意思的,你就不想尝试一下?” 颜盈笑容一散,她秀眉一蹙,似在思索着苏青话里的意思。 “唔,其实很好理解!” 苏青轻吟了一声,随手捻过风中的一片飞花,慢条斯理,温言轻淡的提点道:“我可以助你在短期功力剧增,更能让你成就一门旷世绝学,你想想,到时候,你何需要依附那些所谓的强者,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金银财宝,名利双收,也不用在乎他人的意愿,凭你一身所学,大可自成霸业,岂不妙哉!” 颜盈眼睛越听越亮,也越来越有神采,只因苏青的话就好像替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确实,依附别人所得的一切,哪有比自己亲手得来的痛快,欲壑难填,这个女人看来已不满足所谓的光芒万丈。 苏青手中拈花,唇齿微启,张嘴轻吐,只对着那飞花吐了一缕气息,立见花叶飘转,不过几息,那残花败叶竟是已在他手心化作一娇艳花朵,徐徐浮动,生机盎然。 迎着颜盈火热的双眼,他淡淡道:“不过,从今往后,你得永跪我座下,倘若有一天你后悔了今日的选择,那代价,可是很大的!” 说罢,他指间一松,那朵花已散作无数光点,如风一般,落入颜盈的体内。 “记好了,本座白骨菩萨,从今往后,你不叫颜盈,你乃我座下八部之一,阿修罗!” “遵命!” 颜盈此时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机,便是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分,让她欣喜若狂。 “至于你!” 苏青又看向破军。 破军浑身一颤,二话不说,已然跪下。 “留你一命,归我座下,尔后,你也是八部之一,夜叉,如何?” 苏青眼皮轻阖,可他整个人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奇力,一刹那,天地都似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了,也都消失了。 “是!” 破军忙拜倒。 他心里也暗暗舒了口气,以为万事已毕,死劫可免,可冷不丁的又听苏青颇有兴趣的问道:“你觉得,让她练万剑归宗如何?” “回禀主上,属下只有打开万剑归宗的一半钥匙,另一半,不在我的手上!” 破军不敢耽搁的急忙回道。 说完,他有些忐忑的缓缓抬头,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只是一抬头,他却双眼陡睁,但见那树冠之上的苏青背后,不知何时,已多了四柄古拙剑器,在空中起伏跌宕,其上剑芒吞吐。 苏青笑了笑。 “我知道,无名是么?不如,咱们就去会他一会?” 438 雪饮到手 傍晚。 就在那间破落的斗室木寮里。 聂人王那张落拓沧桑的脸上,罕见的多了几分笑意,因为自他回来,就看见颜盈也在笑,不但面上在笑,心里似乎也在笑,而且还做了几样他最爱吃的小菜,打了八两老酒,连她自己也小酌了几杯,饮的两腮酡红,微醉微醺。 多少年了,自打嫁他为妻,聂人王都忘了妻子还有这般明艳动人的笑,笑的娇艳如花。 所以他也在笑,他觉得,只要这个女人开心,他能付出所有。 而现在,烛火摇曳,颜盈坐在屋中,正抚琴轻奏。 聂人王听的时来兴致,便以高歌相和,口中吞饮烈酒,声如虎啸,响彻群山,满目尽是难掩的豪情,恍惚间,他似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豪气万丈,纵横江湖,罕逢敌手的奇男子。 便是颜盈乍见这般的聂人王,也不由得一时痴了,看的失神,沉迷,就像当年初遇的时候,但她心中随之而来的是说不清的怅然,因为她明白,只怕今夜一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丈夫,又会变成那个不起眼的村夫。 她在抚琴,所弹之琴,正是他二人结发定情的信物,乃是聂人王花了重金,请了江湖上最厉害的能工巧匠一寸一寸雕琢出来的,极尽雅致,精细无缺,足以称得上是世间难得的珍品,这些年她也一直珍之重之,视若珍宝,便是聂风都不曾让他碰过,唯恐有所损毁。 琴声曲调温馨柔和,亦如当年初见,过去的六年里,她也曾对那父子二人弹奏此曲。 但这次,恐怕已是最后一曲了。 她想到了那个天人般的存在,他说的对,附庸别人得到的东西,终究不如自己亲手得到。 看着一旁蹦跳的聂风,颜盈指下琴声忽然似生出几分哀愁。 这时。 聂人王忽然放下酒杯,他看着颜盈,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决定。 “我决定了,把雪饮刀给那人!” 颜盈罕见的没有羞恼,她一缓琴声,温柔笑道:“既是为了风儿,都依你!” 聂人王点头。 然后,他突然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 聂风正自欢笑,眼见聂人王这般,立时大惊,小脸满是惊慌无措。 “爹!” “风儿,莫怕,你爹没事!” 颜盈缓缓放下了琴,忙安抚着聂风,却不知一时该说些什么。 “唉,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反派!” 窗外月残星稀,月华晦暗。 但就在琴声落罢之后,空荡冷清的窗畔,已听一个幽幽的声音落下。 却见屋内烛火兀的一摇,聂风已见屋中多出一人,白发青衣,正是自己之前所见到的那个怪人,但现在,他的脸上已无冰面。 聂风一边扶着聂人王,一边看着苏青,用那清脆的童声有些不确定的迟疑道:“是你,你是那个姐姐?” “姐姐?” 乍听这两个字,连苏青似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又笑了。“你爹已经同意了我和他的交易,别怕,他只是喝醉了,并无大碍,现在,我来履行我的承诺,你且过来!” “属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尊主成全!” 不想颜盈忽然一咬牙朝着苏青跪了下来。 “人王虽然身负傲寒六诀,可他无心教授风儿武功,倘若雪饮刀再失,那他实力必然大打折扣,我怕以后仇家寻来,他们父子难安,还望尊主能传授风儿一门绝学自保!” “娘,你怎么了?” 聂风在旁听的不明所以。 苏青颔首沉吟片刻,并没拒绝,他轻声道:“你这番举动倒是让我高看了你一眼,也好,我这儿倒是有一门名为“神刀斩”的刀法,兼之“如意天魔,连环八式”,穷尽刀法变化,就传给他吧!” 聂风还想开口,却见一双眼睛猝然迎来,四目只是隔空一望,周遭一切瞬间化作虚无,天地间就宛若只剩下这双眼睛,聂风立时怔住,像是魔怔了一样,动也不动,他竟然看见那双眼中隐有无数身影运刀变化,如梦如幻。 但很快,似在那双眼睛的牵引下,聂风体内忽见一股暴虐的气机无端涌出,癫狂噬杀,凶戾非常,一双眼睛更见漫上一层血色,原本木讷的神情立时挣扎也狰狞了起来,像是化作一只凶兽。 “这便是聂家疯血?麒麟血?” 苏青饶有兴致的看着,同时也已出手。 他挥袖一拂,面前陡见数枚冰刺凭空浮现,而后无由而动,化作数道寒光流影,分别扎入聂风身上数处要穴大穴,犹以心脏为最。 只在颜盈的惊呼中,那冰刺上,立见一缕缕滚烫热血被引出,每一滴都似散发着凶戾煞气,不等落地已被苏青引于一处,凭空蒸发,而那冰刺同时也化作浓郁的生机,不住钻入聂风的体内。 苏青再一拂袖,聂风幼小的身躯霎时浮空飘起,离地丈许,周身数道气机彼此抵触交融,宛如被一片流霞彩雾笼罩,神异非常。 此消彼长,聂风眼中的血色渐渐淡了下来。 但这还不够,苏青蓦然一张嘴,喉间忽见一团剔透晶莹的血液,如那红翡般徐徐浮出,翻滚扭动,闪烁流华。 只在那冰刺悉数化尽的同时,但见苏青面前的血水倏然分开,像是一条条跗骨之蛆,自那几处要穴大穴钻了进去。 原本面色苍白的聂风,刹那间浑身涌现出一抹红光,周身各处穴位,只像是星光亮起,彼此勾连着四肢百骸,阴阳二气不停冲刷着他的身体。 那体内的凶戾兽性,就像是油尽灯枯般,在最后一滴血水中散尽。 伴随着聂风缓缓自空中落下,苏青才罢手收功,他温言道:“可以了,他根骨本就不凡,如今经我换血重塑,已是世所罕见,日后若不夭折,必是惊世天骄!” 说罢,他抬手一招,那墙角落满蛛网尘灰的“雪饮刀”顿时无由而鸣,刀身轻颤,立见那些尘灰蛛网,簌簌而落,刀身再现本色,寒光如霜,冷意如雪。 “铮!” 刀已入手,苏青立觉一缕彻骨寒意自刀柄袭来,冻人肝肺,寒人气血,好生不凡。 “这就是白露?” 但下一刻,一旁的颜盈,却见苏青五指陡攥,手中那被江湖人视作绝世宝刀的“雪饮刀”已在悲鸣中破碎,一条条裂隙自刀柄咔咔延伸而下,如同冰裂一般,转眼刀身已满布裂纹。 而后,一指轻点,雪饮刀已不存于世。 苏青挥袖一裹漫天碎片,转身已是不见。 “走!” 439 武林神话 黄昏。 小镇偏远。 远方红日西斜,摇摇晃晃,几要坠入人间。 犹有余温的余晖,凄艳如血,铺满了斑驳沧桑的石街。 街上行人往来,来来去去,多是过往的商旅车队,伴随着天色渐昏,镇子也渐渐变得冷清起来。 可突然,原本原本尚有一丝人气的街面,不知为何彻底安静了下来,死寂非常,落针可闻。 直到脚步声起。 才见街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这人白发白眉,面露邪张,背后背着一刀一剑,神情阴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祥的气机,无形中骇的人心惶惶,各自作鸟兽散,唯恐招惹祸事。 “瑟瑟瑟” 夕阳西沉,却听长街上的某一处,莫名传来幽幽的琴声,那是胡琴声。琴声哀怨凄切,似是叹息,又如哭泣,琴声断断续续,将断难断,欲休难休,如丝缕难断,更像是天边漂泊不定的浮云,又像是这江湖理不尽的恩怨情仇。 “哼,装神弄鬼!” 破军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径直落向那一家名为“中华阁”的客栈,眼中更是难以克制的涌出怒与恨,仇与怨,想他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像是丧家之犬一样,全拜这客栈主人一手所赐,又如何不恨,剑宗的衰落,连他父亲的死,更是因此人而起,又如何不怨,还有万剑归宗。 他口中发出狼嚎般的低吼:“无名,识相的快点滚出来,不然老子就血洗这里,见一个杀一个,倒要看看你能诈死到几时!” 话音刚落。 “破军,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咄咄逼人,你是我师兄,也是师傅唯一的血脉,我不想与你动手!” 一个稍显低哑的嗓音兀的在街角响起,带着几分萧索与落寞。 破军扭头一瞧,已见那红日余晖下,正有一灰衣人托琴而来。 “无名?你总算出来了!” 无名? 原来,此人便是当今“武林神话”,无名。 他容貌看似平常,并无出奇之处,瞧着不过二十好几的岁数,可那一头披散在肩的乱发,却已多见灰白银霜之色,神情落寞,下颌留着些许短髭,双手一手托琴,一手拉弦,拉出的琴声真像是锯木头一样,又像是肝肠寸断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喉咙。 无名低着头,像是拉琴拉的入了神,并未去看破军,而他的脚边,还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娃娃,正半探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破军。 破军被那琴声吵的心烦意乱,不耐烦的道:“老子今天来不想和你废话,识趣的把万剑归宗另一半钥匙交出来,不然这条街上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唉!” 无名幽幽一叹。 “万剑归宗乃“剑宗”不传之秘,破军你心性嗜杀好战,喜怒无常,倘若此秘籍落入你手,只怕江湖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恕我不能让你如愿!” “放屁,那“万剑归宗”本就是我破军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教老子,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假仁假义,凡事都要说个天下大义,笑话!” 破军怒极,更是气极。 他刀剑并未出鞘,浑身却见一团惨烈气机涌出,凶煞非常,令人胆寒。 但他很快忽然又收功泄劲,脸上露出一抹冷阴恻恻的笑。 “今时不同往日,只怕由不得你了!” 无名长叹一声,不急不慌,似早有准备,琴声陡转呜咽,他一边忘我的拉着胡琴,一边淡然道:“足下既已到此,何不现身呐?” “呵呵,有趣,有趣,天剑无名,果然有趣!” 一连三个有趣,而后是抚掌之声,皆是从破军的身后响起。 “你们师兄弟好不容易见面怎得这般针锋相对?如今“剑宗”已绝迹江湖,昔年“大剑师”所创的天下第一大派,不想也成了过往云烟,委实可惜,可惜,未能与这等剑道祖师同生一世,一较高低!” 破军早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已识趣的退到一旁。 而他身后,长街一端,一青衣人正站在那余晖所成的阴影里,负手而立,难窥面目,正是苏青。 “还未请教?” 无名琴声忽止。 他已抬眼,可就是他这么一抬眼,长街上,忽然像是亮起了两颗璀璨耀眼的星辰,那是剑光,流露着无限浩气的剑光,自眼中飞泻而出,灼人眼目,难以直视,但下一刻,剑光又已不见,眼睛还是眼睛,一双明亮孤漠的眼睛。 这双眼睛当真不同寻常啊,仅仅是抬起了一双眼睛,无名原本普通,不甚惊人的面貌就好像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忘记,就如同生来便有别于众生,独一无二。 不等对方回答,无名接着说道:“早在月前,我便惊觉西北方凭空多出一股极端可怕的剑意,横空出世,非日月阴阳之有形,无常无定,无边无际,如那黑夜将至,浩瀚遮天,令人恐惧!” “没想到数日之后,这股剑意忽遥遥调转剑锋,向我指来,想必,阁下也是为了这万剑归宗的秘钥而来!” 苏青听他说完,轻“咦”了一声,他打量着这位武林神话,笑道:“哦?原来如此,如果我说我是菩萨,不知你信是不信?” “菩萨?” 无名同样也在瞧着苏青,可他越看越是心惊,任他如何费尽心力,眼中人只像是彻底融入到了那团阴影黑暗,变得虚无缥缈,难窥气息,难见面目,只能看见一个身影轮廓。 “然也,本座,白骨菩萨!” 苏青接着道。 “我也确实为了那万剑归宗的秘钥而来!” 无名默认不语,像是无言的拒绝,又似在思量对策。 苏青也不急,他目光瞧了眼无名身后的娃娃,但见此子天灵内,隐有一股清灵之气透顶而出,盘旋不散,赫然根骨绝俗,天资超然。 遂听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呵呵,不过,当着孩子的面动手就显得有些俗了,不知你可敢与我坐而对赌一番,咱们就以那万剑归宗的半块钥匙当作赌注,如何?” 无名闻言沉思不语,他目光闪烁,眼前这人当真是他生平仅见的大敌,眼下更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何况,他也在此静候多日,本就是为了此人。 “我曾听闻,昔年剑圣与你一战,乃是无情与有情之争,可惜,他输了,巧的很,本座剑道,亦为无情道,可敢一会?” 440 斗剑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却见有二人正缓步慢行,沐浴着余晖,自天边行来。 来的不快,却也不慢,如闲庭信步一般。 其中一人,灰衣灰发,手中拉着胡琴,心神似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一路行来,也不说话,只顾低头赶路。 另一人却是穿青衣,披白发,脸遮冰面,负手而行,步步落得沉稳,亦是不言不语,但一双澈净的眼睛却沿路好奇的打量着,宛如瞧着新鲜。 但离奇的是,他看得见别人,别人却似乎瞧不见他。 二人停也不停,像是任凭枯荣轮转,日月沧桑,要一直这般走下去。 很快,天黑了。 他们依旧没停。 刮风下雨,电闪雷鸣,还是没停。 直到,昼夜交替,夜尽天明,二人依旧漫步而行,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小镇,翻过了坡岭高山,越过了浅溪大河。 谁能想到,这一走,竟然足足走了一个月。 二人俱是一刻不停,几快走出了中原神州,风雨无阻,皆不为外物所动,更无人开口说话,这样的日子,倘若寻常人,只怕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可这天,他们却停下了。 两个人齐齐顿足。 他们停在了一家赌坊外。 赌坊之中,人声鼎沸,喧嚣震耳,好不热闹。 可赌坊外,却发生着一件惨事。 一个男人在打一人女人,男人叫女人贱人,女人称呼男人为相公,可换来的却是拳脚加身,一旁的百姓早就司空见惯,非但没有阻拦劝解,反倒凑在一旁瞧起了热闹,时不时还有人发笑,起哄。 那女人穿着素简,面色蜡黄,身子更是消瘦的厉害,不见一点血色,一看便是穷苦人家,此刻被拳脚相加,立时痛哼连连,口鼻溢血,可她却连连哀求着男人。 “你要卖就卖我吧,翠儿才十岁啊,你让她以后怎么活呀?” 听到女人的话,无论是无名还是苏青,都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令人伤心的一幕。 事情发生在赌坊前,其中的前因后果,不用多想,已然清楚。 “贱人,你才值几两银子,翠儿可是能卖三百两,而且,那人说了,兴许以后还要娶她做小妾呢,到时候总比跟着咱们要强,吃香的喝辣的!” 男人却很不耐烦,面上戾气很重,手里似乎还拿着一张卖身契。 果然。 “老子今天输了钱,少他娘的来烦我,小心惹得我火气,把你们娘俩一块买了,赶紧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一旁围观的人却在这时笑话起来。 “姓刘的,你怕是要把你女儿卖到妓院去吧?要不这样,到时候我去捧个场如何,哈哈,也不枉咱们邻里乡亲的!” 此言一出,周围人俱皆哄笑一团,那男人却恼羞成怒,他身子瘦小,不敢把怒气撒在别人的身上,却是一股脑的把气全撒在了自己女人的身上,拳打脚踢,嘴里咒骂不止。 可怜那救女心切的女人只能死死的抱着男人的右腿,紧要牙关,被打的口中咳血。 “唉!” 无名终于似是忍不住了,他幽幽一叹,手中琴声忽变,那男人惊呼了一声已翻滚着倒飞出去。 苏青拢了拢袖子,也已开口。 他淡淡的说:“死!” “死”字一经出口,那男人尚未落地,整个身子瞬间在空中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顷刻便化作一地血泥,漫天血雨。 不但男人死了,周围起哄的人也死了,在笑声中,不及惨叫开口,便已一个接着一个原地炸裂,血肉横飞,死无全尸,然后,赌坊中也安静了下来。 无名神情微变,脸上多是凝重,愁意也更甚了,他嘴上说道:“何必如此决绝,他们虽有错,却罪不至死!” 他并没阻止,他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力叹息。 对于无名的话,苏青不以为然,他道:“罪不至死?我想你是弄错了,他们有没有罪,对我而言,无关轻重,我之所以杀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漠视着别人的生死!” “既然他们漠视着别人的生死,便该明白,总有一天也会有别人漠视他们的生死,而现在,漠视他们的存在就在眼前,我的出现,就意味着他们的死期!” 原本热闹的长街,瞬间死寂无声,冷清可怕。 地上只剩下那个犹在呻吟痛呼的女人,但她似乎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不对,还有一个人,一个十岁的女孩,满脸泪痕,战战兢兢,胆怯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女人。 当然,还有苏青和无名。 不待无名说话,苏青眼中目光乍动,遂见那个女孩豁然起身,原本瘦弱单薄的身子,刹那间竟然凭空浮现出一股锋芒气机,只像是眨眼间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一个绝世高手,绝顶剑客,浑身气机天翻地覆,就连脸上恐惧惊慌的神情,也已不翼而飞,唯有似亘古不变的冷漠和冰寒,双眼犹若两点寒星,气机逼人。 苏青踱步到一旁,看着女孩。 “献丑了!” 他朝无名说罢,腾出一手,抬指似那丹青大家,凌空一画,立见一柄寒冰所凝的剑凭空出现,尔后翻飞落在女孩的面前,斜插入地数寸。 几在同时,女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伸手一抓,长剑入手,浑身锋芒气机登时再涨,只惊的街上酒旗,屋瓦簌簌作响。 无名又是一叹,他手中琴声忽的急转,地上的那个妇人登时也有了变化,神情立变,体内惊见一股锋芒锐旺的剑意节节攀升,层层拔高,不多时,女人似乎已化作绝顶高手,径直瞧着女孩。 无名再一拉琴弦,却听。 “铮!” 一声清越剑吟乍起,但见一柄长剑蓦然自无名袖中吐出,如一柄四尺白虹,落入妇人手中。 苏青瞧的大觉有趣。 “英雄剑?” 无名不卑不亢的回道:“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为救女儿,甘愿受辱,且以死相拼,如此刚硬不屈之人,自然配得上英雄剑!” “说的有道理!” 苏青闻言颇为赞同。 无名眸光一凝。 “还请赐教!” 441 断剑骆仙天剑 言语方歇。 “铮!” 乍闻一声剑鸣。 女孩眼冒冷光,已提剑纵跃翻起,朝那妇人扑去,手中剑光陡凝,长剑直刺,如仙人指路,直逼妇人眉心,剑气森然,杀机爆现。 “叮!” 再听脆声异响,却是一柄剑绽出亮光,夺目璀璨,似旭日东升,横亘在那杀气前,以剑脊相抵,正是英雄剑。 两剑交锋,似针尖麦芒,刃过留声,二人已斗在一处,自长街激战至空中,又从空中斗至远处,剑气冲霄汉,身如流影飞仙,且战且走,掠至天边。 她二人本是市井百姓,寻常普通,可如今,却双双在苏青与无名的剑意牵引下,化作两位绝世高手,剑气璀璨,剑意炽盛,已是当世少有。 “你会败!” 无名语气淡然的说道。 哪想甫一交手,他竟十分肯定且信心十足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苏青莞尔一笑,看着斗剑的二人,眼神多有变化,如那月笼寒水,涟漪陡起,其内精光更是忽明忽灭,几要喷薄而出,他微微一笑,问道:“为何我会败?” 无名手中胡琴再起,琴弦拖动,曲调变化,忽高忽低,时而低惆呜咽,时而高亢惊心,那妇人的剑势剑法也跟着变化,刚柔圆转,一柄英雄剑使得如鱼得水,却是了得。 “你曾言所修乃无情道,然这剑却是有情之剑,此二人虽为敌手,但也是母女,你以无情之心,驭有情之剑,必败无疑!” 听罢,苏青摆了摆手,漫不经意的道:“此言不妥,既是人,自然生来有情,以有情而入无情,方能绝情,剑心自此千锤百炼,才是真正的无情!” 他又看向那个女孩。 “此女自幼苦寒,难得温饱,且还遭受欺凌,更见母亲遭恶父毒打,受尽羞辱,命贱如此,你说,她是有情,还是无情?” “无情”二字一落,那女孩手中冰剑已是绽出千百道剑光,连出十三招夺命之剑,带出骇人的死亡气息。 “果真好绝的剑!” 无名闻言一声轻叹,那妇人手中剑势亦变,一股悲痛之意自其体内油然而生,不但气机在变,剑法剑势也在变,伤心的剑,悲痛的人,妇人虽受剑意牵引,然眼中却见泪流,一时间,如秋叶凋零,万物败亡,天地似也在感其悲。 此剑一出,任凭女孩如何出剑,那妇人却总似能窥得先机破绽,以破招之剑应对,夺命十三剑,竟是被其一一破解。 女孩剑势再变。 变招之下,手中快剑无影,招招夺命,寻常剑招,却已达至完美无缺的地步,如何破招? 二人在后面闲庭信步般追着前面二人。 “莫名剑法,一剑破万法么?” 陡见苏青抚掌而笑,双眼微眯,看着妇人手中剑招,其实那都算不上剑招,但每招每式,却总能恰到好处的破招,以不变而应万变。 “我却不信,你既已露绝招,且看本座破你的莫名剑法,白骨无生,至尽至绝!” 他眼中精光再变。 无名此刻终见动容,面露景色,眼露骇然, 但见那女孩顷刻间浑身上下涌出一股寂灭死气,眼中虽是黑白分明,然却难见生气,非是她自身已无生机,而是眸中如镜花倒影,所见一切,皆为死物,湮灭七情,断绝六欲。 女孩手腕一转,气机尽敛于一剑,但见冰剑当空一引,那英雄剑就像是自己迎上,自露破绽,又好像反被窥得先机,哪怕莫名剑诀,竟是也在此刻化作无用。 远远瞧去,一切看似很突兀,更是变的突然。 “叮!” 又是一声脆鸣,女孩一剑刺下,然剑尖所落之处,亦如斗剑开始时的那一剑,剑刺英雄剑剑脊。 但这一剑,不同于之前那一剑。 此剑落下,无名脸色瞬间煞白,宛如遭受重创。 前一剑乃是他为先,是为挡,后一剑苏青为先,是为刺。 一前一后,同样的一剑,结果却不相同。 遂见远处斗剑二人,女孩手中冰剑寸寸而散,在暮风中化作漫天冰粉,而那妇人手中剑,脆响方落,剑脊之上,一点裂隙便如牵一发而动全身蔓延裂开,随即砰然断裂。 英雄剑,竟是断了。 无名默然无语,纵观过往,自他提剑起,便已天下无敌,未尝一败,而如今,亦如当年终尝一败的剑圣,他也败了。 但在他看来,那最后的一剑,与第一剑其实并无区别,在这个人面前,对方可以一剑败他,也可以两剑败他,这才是让他觉得最可怕的,深不可测。 他一步一步走到英雄剑前,拾起断剑,而后转身离开,末了,还不忘抬手一抛,抛出一物。 接过“万剑归宗”的秘钥,苏青也不去看离开的无名,而是望向那对母女,二人意识已归清明,正心惊胆颤的看着他。 苏青也不多说,拂袖一挥,两股生机已落入她们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便要走,不想那女孩突然挣脱了妇人的手,小跑着往前一赶,然后“扑通”一跪。 “先生且慢,还请收我为徒传我武功,我愿给先生当牛做马,报答先生的大恩大德!” 苏青停下脚步,他扭头瞧着地上满眼希冀的女孩,语气轻飘的问:“你且说说,为何想要学武?” 不料女孩的回答却让他颇为意外。 小姑娘仰起小小的下巴。 “我想成为可以漠视他人生死的人!” 竟是记下了苏青之前在镇子上说过的话。 苏青眼皮微垂,迎着小姑娘那双在尘埃里仍旧干净的眸子,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仙儿,她叫骆仙!” 那妇人这时急忙在旁说道,眼神忐忑,惶恐不安。 “骆仙?骆仙?” 乍听“骆仙”,苏青不禁怔住,然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很好听的名字,好,我就传你武功,往后你们母女二人,就随我座下吧!” 只是话音方落,苏青莫名轻咦了一声,他扭头看向无名离去的方向,此时夕阳已尽,暮色降临,可远方天边却有一轮大日腾霄,其势煌煌,普照人间,至刚至强,至明至烈,好不惊人。 但再定睛一看,哪是什么大日,分明是一柄浩气长剑,悬于天地,但再看,忽又什么也瞧不见了。 “先生,那是什么?” 骆仙也吃惊的张着嘴巴,她先前受苏青剑意牵引,眼下却是能感受到一些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苏青笑道:“那是剑意,沛然浩大,直入青冥,啧啧啧,竟是破而后立么?天剑之名,果真不俗,呵呵,有意思了,没了万剑归宗,我倒要看看,这柄天剑,未来究竟能达到何等地步!” 说罢。 他挥袖一裹。 但见风起叶落,三人已是无踪。 442 世事如棋 “拜剑山庄!” 石碑古旧,也不知道竖在这儿多少个年头了,碑面上是四个苍劲大字,字迹横竖笔画如剑,瞧上一眼,便能叫人眼生刺痛之感,想是饱经沧桑,受尽了霜雨细磨、风吹日晒,故而四字之上,多见苍青痕迹,如那井边苔藓,斑驳陆离。 碑前,一人静立良久,瞧着碑上字迹,似在品那字中锋芒,半晌,方才眼露笑意,嘴里吐出“不差”二字。 而后,他才转身,扭头,看向一旁的山庄。 却见此庄占地甚广,不说与那雄霸的“天下第一楼”相提并论,却算得上气派奢华,壮丽非凡,可惜,大门紧闭,门前冷清,几可罗雀。 风尘一过,遍地枯叶。 说能想到,这会是昔年名震江湖,威震天下的“拜剑山庄”。 “师傅,咱们来这儿干什么?” 一个稚嫩清脆的嗓音蓦然自其身旁响起。 闻声一瞧,就见这人身侧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生的红唇皓齿,肤白如玉,双眼更见清澈无尘,不见杂质,已是可见的美人胚子。 “来取一件东西!” 那人面露微笑,温和说道。 “此物不凡,传说是那遗留在世间的补天石之一!” 二人正是苏青与骆仙。 不过短短几日光景,骆仙已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与之前那瘦弱的身子骨几乎判若两人。 “走吧,咱们进去!” 说罢,已牵着骆仙迈步而入,身形一晃,便已掠入山庄之内。 可说来也奇,这山庄之中非是无人,而是有人,护卫司职巡逻,来来去去,哪怕从他二人面前经过,却对他二人熟若无睹,就好像看不见一样,惊的骆仙张着小嘴,尽是好奇的神态。 “此乃精神之道,无形无质,随心随念,杀人时无需出招动手,一个念头,便可杀人,一个眼神,就能夺命!” 骆仙听的吃惊不小,满眼热切。 “师傅,那我要学这个!” 苏青笑道:“好!” 任凭周遭护卫往来,二人却是有说有笑,如入无人之境,似闲庭漫步般朝着一个方向行去,像是早已窥得那件齐物的所在之处。 一路畅通无阻,二人径直到了山庄深处,直到一座石墓前。 石墓无名,形如龟甲,圆顶高拱,墓前竖碑,碑上空无一字。 而且更为古怪的是,这拜剑山庄内栽种着不少奇花异草,可以称得上是四季如春,可唯独这石墓周围,却寸草不生,生机绝灭,一片死地。 不光草木尽绝,更是不见一活人,俨然是拜剑山庄的禁地。 “到了!” 苏青瞥了眼石墓,却见此地凶邪非常,墓中更见锋芒暗聚,弥散着一股不详之气,令接近者如坠冰窟,寒气侵体,直如针扎剑刺,叫人浑身难受。 一旁的骆仙遂见面前苏青眼中精光陡凝,两道璀璨目光旋即夺目而出,不偏不倚,已落于石墓之上。 “轰!” 但听一声轰隆震爆,好似晴天霹雳,那石墓竟应声从中裂开,而后,千百道流光剑影,宛似飞蝗一般,带着刺耳呼啸,自那墓中冲天直起,直上长空,在天空盘旋流转,悬而不坠,却是一柄柄久未现世,被遗弃在此地的剑器。 一时间,整个“拜剑山庄”上空只见千百道剑器飞转盘旋,化作一道道摄目流光,如游龙一般,各自拖出一条条轨迹,化作瑰丽奇景。 苏青仍旧看着那石墓,不想其中另有洞天,却见他没过多动作,双手虚抬,只缓缓往外一拨,墓中立见土石如浪涌动,宛如两股被分开的大浪,不过眨眼,那石墓内的土石已悉数分向两边,深及数丈,露出了一口古朴禁封的石棺。 隐约间,石棺缝隙内,似有缕缕黑气涌出,不详凶邪,散发着魔性。 苏青面上带笑,走到棺材前,伸手一点,那石棺登时无声而散,如同一捧尘埃,簌簌散落。 五指再一伸,一柄剑已到手中。 “这便是败亡之剑?” 苏青手握邪剑,面露好奇,看着剑身上竟溢出缕缕灰气,径直顺着他右手攀附而上,而拜剑山庄内,那些奇花异草,也在此刻,莫名的衰败凋亡。 不想下一刻。 这柄凶邪长剑,竟是在苏青抖手之间,倏地满布裂隙,而后在骆仙的惊呼中碎成数十枚大大小小的残片。 苏青袖口一张,拂袖一卷,已将残剑碎片悉数裹入袖中。 做完了这一切,才听他轻声道: “走!” 语罢声落,原地已无二人踪影。 可更奇的还在后面,那漫天悬空飞剑,此刻齐齐调转剑尖,如飞鸟还巢,复又悉数飞回石墓之中,土浪再起,尽皆回归原位,就连那裂开的石墓,竟也在慢慢合拢。 须臾之后,再看去,石墓还是石墓,不见缝隙,不见损伤,好似纹丝未变,一切如旧。 便是拜剑山庄之人,也未觉惊变。 一日后。 天荫城。 这所谓的“天荫城”便是在天山脚下,乃“天下会”蒙荫之城,故此得名,“天荫”二字。 “师傅,那人会看见我么?” 骆仙此刻一身乞丐的打扮,她手里捏着串糖葫芦,看着苏青,好奇的问道。 “会,他不但会看见你,还会传你武功!” 苏青摸了摸骆仙的脑袋,想了想,伸手在她眉心一点,却是点出一记红印,如朱砂一般,流华闪烁。 “师傅给你留了一道精神念头,此念头有我三剑之力,往后若遭遇大敌,生死之间,可以一用,然后,也能助你凝练精神,日后为师也能凭此印记,感知你的处境,若有危机,自会助你!” 他说罢,已揭下了脸上的冰面,戴在了骆仙的脸上。 “你根骨蜕变,资质已是世间少有,但那人却不一定会动心,可这冰面乃是为师之物,他若见到必会心中生疑,伺机接近你,届时,你只需说,这冰面是你母亲所留,以那人玩弄人心的性子,定要心生多疑,收你在身边,作为要挟我的把柄,顺他去!” “不过,你要谨慎,那人乃是活了千百年的人物,狡猾如狐,心机深重,切莫让他发现你我真正的关系,虽说为师并不惧他,但眼下却不能杀他,留他尚有用处!” “师傅放心,仙儿记得了!” 骆仙听完,嬉笑一点脑袋,然后递过来半串没吃完的糖葫芦。 “师傅,你也吃,可甜了!” 苏青眼皮似是颤了颤,望着面前的半串糖葫芦,他伸手接过,轻声道:“好,你去吧!” 没去看骆仙跑远的身影,苏青咬了颗裹满糖衣的山楂,一股酸涩瞬间在唇齿间散开,他神情平淡的吃着,头也不回的道:“冰魄拿来了?” “是!” 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个白发白眉的男人,他神色恭敬,眼神谦卑,浑身上下哪还有半点邪张,手中正捧着一物。 苏青扭头瞥了一眼,随手取过冰魄,同时吩咐道:“你去东瀛走一遭吧,你名为“破军”,命相乃是杀破狼命格,然凶邪不足,尚有缺损,我观东瀛有两件奇物,与你相符,可助你功力大进!” “你武功虽说同辈少有对手,可东瀛之中,却会遭遇强敌,行事莫要太过肆无忌惮,本座传你一门分心二用的奇技,再给你三道剑气,寄存丹田,可保你三次!” “是!” 破军也不迟疑,他对眼前人是又惧又怕,眼下有机会离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话落,便已迫不及待的离开。 只剩苏青慵懒的倚着窗户,慢悠悠的吃着糖葫芦,他如水目光忽瞥向天空,但见风云无相,却在他的目光落下的顷刻发生变化,风聚云涌,竟化作几行小字。 姓名:苏青 世界:风云 任务:寻天一战 进程:无 只是这些字迹出现的快,散的也快,苏青又漫不经心的瞥了眼远处,望见骆仙跟着一个面容带笑的老者离开,才伸着懒腰起身,嘴里喃喃道: “世事如棋哇!” 语毕,唯有余音飘散,却是已无人踪。 ( 443 神石 春风和煦,日上三竿。 谁都知道,这世上流传着很多故事,可谁又知道,这些故事的真假呢? “很久以前,有一条修炼了千年的白蛇,她道行高深,修出了人形,修得花容月貌,只是为了报恩、” 西湖边上,一个披着斗篷的中年汉子正绘声绘色的讲着故事,身边还围着一群半大的孩子,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听到男人讲到这里,已有小孩眼睛一亮,忙举手高喊道:“泥叔叔,我知道,她叫白素贞,要找一个人,那人叫许仙!” “我也知道,还有个和尚,他叫法海,我娘说过,那个秃瓢不是好人,不让白素贞和许仙在一起!” “对,可我娘说,最后白素贞还是和许仙在一起了,法海也受到了惩罚,我啥时候才能遇到和白娘子一样好看的姑娘!” “我也要,我将来也要找一个白素贞做我娘子!” 几个小孩围着那人,就白素贞的归宿争的是面红耳赤,最后还是在大人的呼唤下,作鸟兽散,只剩那人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湖边钓鱼,看着碧波荡漾,观风和日丽。 但倏然,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青衣人,像是坐在那已经很久,久到听完了故事也没人发现,他倚着树荫,望着湛蓝青天,淡淡的道:“我很好奇,明明是一场悲剧,为何在世人嘴里,却总能圆满收场?你觉得呢?” 灰衣汉子神色复杂,他长叹一声,回道:“人世如苦海浮沉,众生争渡其中,自然要寻圆满!” “哦?那依你所言,所谓的圆满,便是虚空假象,梦幻泡影了?呵呵,这番话,倒像是一个和尚说的,我忘了,你也是菩萨,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青衣人静坐湖边,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抬指掀波,掀起层层涟漪,他笑道:“四石已得其三,就剩这最后一颗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雷峰塔。 “你既窥得天机,可曾看见,我四剑之下,斩了多少神魔天骄?” 灰衣人闻言身子似是跟着一颤。 “那神石在此,稳固的乃是神州地脉,倘若取出,西湖水干,只怕半数神州都会生出滔天劫祸!” 苏青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微笑道:“你怎么老喜欢吓唬我,对别人而言,他们办不到,但对我而言,你应该知晓本座的实力!” 他已起身。 身形似清风飘然一掠,等停下,赫然已到塔前。 步伐未停,苏青直直朝着那石壁行去,临到近前,但见那严丝合缝的石壁,倏然解体,一块块青砖纷纷自墙上挣脱下来,浮在空中,等苏青走到面前,石壁上赫然已多了一道原本不存在的门户,待他步入其中,身后青砖复又一一回归原位。 周遭人来人往,却是无一人留意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塔内,一片空洞寂寥,除却廖廖的一些佛经木架,便已空荡无物。 苏青视线一斜,目光落在地上,只如雷火迸溅,那地上的青砖亦如前一刻,像是被一股莫名无形的力量托起,纷纷浮到空中,塔底赫然露出来一条丈阔的裂隙,幽深莫测,不知深浅。 抬脚,迈步。 不见迟疑,苏青一脚踏出,立见一块青砖倏地飞到脚下,悬空不落,宛似牢牢长在空中,供苏青落脚之用他再迈左脚,又见一面青砖飞来,步伐交错,两砖亦是前后变化,供苏青一步一步迈入裂隙。 眼前一片漆黑,无风无声,死寂非常,宛若幽冥黄泉。 行了不知许久。 苏青才见裂隙终有尽头,出口之外,竟是一地窟,高约五丈,二十丈见方,其内石壁更有一道石门,苏青停也不停,身形凌空虚踏,如仙似魅,一步一步,走到那石门前,原本紧闭的石门无由自开,不见一丝迟缓,但见苏青双臂一展,已化作一道流光射入门后通道。 耳畔急风呼啸,苏青身处无边黑暗,然却能尽窥此中洞天,眉心佛眼大方光明,直至尽头。 又是地窟,比上面那层更大,也更加非同寻常,内里被人布下非同寻常的机关,只见四壁之上,共开了七十二个大洞,内布杀机,但这却不能令苏青分心,他自通道内飞掠而出,无需落地,双臂一展,身如大雁,径直飘向其中一个洞口,直到他终于看到了一口棺材。 石棺。 “白素贞之墓!” 石棺旁,还有一副成打坐状的枯骨,胸前配有一块玉佩,上落“法海”二字。 “唉!” 一声无悲无喜的轻叹,从苏青的嘴里响起,但他也只是轻轻看了一眼,整个人已飘到了石棺之上,这下面便是那“神石”的所在之地。 “开!” 他轻声道,对着石棺说道。 然后,那石棺果然就开了,内里乃是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苏青身形如青烟一掠,脚已落地。 眼前视野豁然开阔,洞中现出奇观。 放眼瞧去,赫见这地窟深处,地涌红光,灼热无比,却是无数翻滚的地火岩浆,殷红如血,摄人心神。 但苏青看的,却是那熔岩上空一团悬浮的灿烂白光,宛如有人摘来了一颗太阳,挂在了这里,璀璨夺目,将这地下空间,照耀的亮如白昼。 好不惊人。 “这就是神石么?” 苏青看的好不惊奇,他眯眼一瞧,那白光之内,竟是裹着一个钵盂。 “这自然是神石,当年打杀白素贞的神器!” 一个声音蓦然从苏青身后响起,冷酷残忍,低沉霸烈。 苏青也不回头,只是笑道:“呵呵,也不知道谁暴殄天物,居然将此天地异宝,炼成个钵盂,真是缺心眼,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他这笑声一出口,身后来人却是沉默了,眼下可不是笑的时候,而且,那钵盂也不好笑。 “如果你见识过它的威能,知道是谁炼制出它的,或许就笑不出来了,你还会跪下!” 那人还是那副冷淡的口吻语气。 苏青这次终于转过头,看向来人。 那是个身形极其伟岸的男人,披散着一头十分妖邪的头发,竟是半黑半红,从中两分,黑的摄目,红的灼目,背后还披着一件鲜红如血的披风,以及一身漆黑的甲胄。此人面容冷峻,眼露残忍嗜血的凶光,屹立在那熔浆余辉之下,就像是一尊极度可怕的邪魔,又好像一团择人而噬的烈火,让人见之悚然。 但苏青却是例外,看到这个人,他非但不见悚然,更是笑的更开心了,而且他彻底转过身子,似是很有兴趣的打量此人。 “你的名字?” 那人咧嘴一笑,笑的森然恐怖。 “我有一个足以让世人千秋万代都要牢记的名字,我叫神将!” 苏青一抚掌。 “如果,你见识过我的威能,会不会向我跪下?” 444 四石齐聚 听到苏青的话,神将先是微怔,然后邪邪一笑,目露残忍冷光的道:“好,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威能,不过,失败的代价,就让我喝掉你的脑浆吧!” 目露冷酷凶光,神将已动,他背后披风如烈焰一卷,脚下动,手也动,当真奔着苏青的眉心来了,抬指一戳,似要挑开他的天灵,饱食一番。 如此开颅食脑的存在,当真近乎邪魔一流。 可他抬指,苏青也抬指,他指还未落,苏青的指已先落,落在神将的胸口。 “砰!” 轻描淡写的一指,却仿佛蕴含了万钧之力,似重锤砸下,那神将眼神忽变,眼看手指已到苏青面前不料胸口一痛,人已倒飞出去。 待他低头一看,那刀枪难伤的战甲上,赫然多了一指窟窿。 “有意思,普天之下,能受我一指的不多!” 苏青似也来了兴趣。 “啊,强者的脑髓,应该会格外的美味吧!” 神将愈发癫狂,他看着苏青,脸上映着熔浆散发的红光,倍添狰狞凶戾,远远看去,恐怖而妖邪,一头黑红两分的怪发,已是如焰飘起在空中激荡。 话语未及落地,却见神将骤然运起双掌,两股掌劲迸发而出,而后纠结合一,化作一道赤红气芒,如排山倒海,气势雄浑,直扑苏青。 “灭世魔身!” 气劲爆发之下,周遭熔浆都跟着暴动乱窜起来,地窟轰隆震动。 “静!” 苏青淡淡开口。 唇齿间一字吐出,如有无上威能,似那佛门大圣的金刚狮子吼,又如那口诵真言的菩萨,一字可生降魔之力,一字可消弭众生杀心。 浩浩声音,瞬间在这地窟中回荡开来,所过之处,霎时无声,且风平浪静,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抚平,那神将蓄势出手,前一刻还山崩地裂,声势惊天,下一刻,却是风消云散,掌劲气劲,连同体内气机,亦或是运起的功力,皆似在顷刻间化作一池静水,不见涟漪,悉数消散。 神将首见动容,脸上邪笑渐渐凝固,非是他想如此,而是那一字入耳,他整个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不但杀心散去,心绪前所未有的平静,就连一身澎湃功力也悉数沉寂了下去。 静,确实很静,静的他都感觉自己像是与世无争,成了四大皆空的和尚。 但随机他已是面露骇然惊怒,邪张更胜,狂态愈强。 他倏地纵身一闪,人已消失在原地,但不过须臾,一只恐怖的拳头,已到了苏青身前,其上更见隐约包裹着一团赤火,更有雷光乍现,火雷交融,化作一股湮灭一切的恐怖罡气。 “轰!” 不偏不倚,他一拳就砸在了苏青的身上。 可一拳之后,神将面露难以置信之色,瞳孔陡缩。 只因眼前人,竟纹丝不动。 别说动,便是一点灰尘都未溅起,发未动,衣袂也未动,只因这一拳,被挡住了,被眼前人一指挡住,食指外翻,指肚抵在了他的拳头上,看着随意,却像是天堑般难以逾越。 心中惊怒更甚,神将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双拳齐齐运起,火雷罡气近乎包裹了他每一寸皮肉,双拳似狂风骤雨般朝着苏青倾泻而下。 可还是那根食指,对方似乎都懒得抬手出招,食指连拨带点,无论他双拳多快,身法多块,还是攻击的多么凶猛,他的眼前,总有一根食指,横亘于天地间,挥之不去,突破不了。 “噗!” 猝然,神将攻势一顿,他呆呆低头,胸前,又中了一指,还是相同的位置,但这一次,对方却已破入了他的胸膛,破开了他的血肉,单凭一指之力,生生破了他的灭世魔身。 血水溅落。 “该死的、” 但回过神的神将,更是暴怒,眼中怒火几欲喷薄而出,恨不得择人而噬,他死死的看着苏青,咬牙切齿,但随即。 苏青却眨了眨眼,他食指又往前慢慢送出一截,而神将的表情倏地生变,紧接着,便在苏青收指的同时,神将身形一僵,他还想再说,可张开的嘴里,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 只见他站立不动,身体却在剧颤,浑身百骸,周身各处穴道,豁然不可思议的亮起,像是明灭的星火一般,继而,一缕缕璀璨剑气,竟是自其中爆射冲出,就好像有人在他体内刺出无数个窟窿,噼里啪啦的生出一连串爆响。 一时间,神将浑身上下,只像是有一缕缕光束冲出,也就在惨叫中,他身上迸射出一缕缕血箭,在空气中散开,化作血雾。 直到剑气散尽,神将已浑身是血,他口中喘息,整个人满脸血污,双眼瞪圆,坚持着仍屹立不倒。 苏青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好整以暇的看着神将浑身伤口在飞快愈合。 “这就灭世魔身?” 神将仍是一副恨不得将苏青生吞活剥了的眼神。 苏青抿嘴而笑,他轻声道:“这便是你敢站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冒犯放肆的依仗?还是说,你以为,本座杀不了你?” 说罢,只在神将的额头轻轻抬指压了一下。 未用半分功力,本就摇摇欲坠的神将,登时“扑通”一跪。 “蝼蚁!” 苏青淡淡一声,步伐一转,却是舍了神将,径直看向那“神石”。 除了地下的熔浆地火,神石之上,仍有奇景。 乃是一道五丈长短,粗逾半丈的水柱,从上而降,却因神石阻挡,凝滞在空中。 这一水一火,如此两不相容之物,却是被神石隔开,一个乃是西湖水脉,一个是地心火脉,倘若水火相遇,这熔浆冷却,地底热胀冷缩,火脉暴乱,届时神州震动,确实是一场浩劫。 苏青视线一抬望向那倾泻而下的水柱,目光微亮,原本暗流翻滚的水柱,顷刻竟是倒流而回,纷纷回涌,那神将先是冷笑继而呆滞,而后震撼,不过几息,神石之上,哪还有什么水柱,只有一个巨大的窟窿。 但见苏青此刻,背后白发无风自动,整个人都离地浮了起来,衣衫,眼中已不见黑白二色,剔透如冰,迷蒙深邃。 这地底暗流蜿蜒曲折,大湖小道,流动活水怕是难以估量,倘若悉数倒流,只怕是不比移山倒海了。 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苏青再有动作,他竟是抬手一引,那地底岩浆哗啦竟然如一条赤龙,咆哮着冲进了那水脉剩下的窟窿里,滚滚岩浆疯狂涌入,他竟是打算,将这水脉漏洞,彻底补上。 惊人,太惊人了。 强以神将,也看的呆若木鸡,看着那岩浆咆哮着冲天而起,直到填无可填,补无可补,原本涌入的岩浆更是在苏青那恐怖的寒功下飞快冷却,而后凝固。 “咳咳、” 一声轻咳,从苏青的嘴里响起,他脸色罕见的有些苍白,神情平静,抬手一抓,半空中虚浮的神石,赫然已到手中。 445 搜神宫 时近晌午。 暖风和煦,雷峰塔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宏伟。 西湖边上,犹在垂钓的灰衣汉子却是蓦然长叹一声,他是泥菩萨,但他现在已起身,收起鱼竿,一步步往后退。 只因原本风平浪静的一湖碧水,此时此刻,竟然肉眼可见的开始升高,水位竟在升高,湖底更是响起“轰隆隆”的可怕巨响,如海裂山崩,又仿佛湖底有一头妖龙即将脱困出世,惊的百姓四散,人群惊呼。 远远望去,更见湖上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飞快形成,水涡翻卷,越来越大。 目睹这惊世骇俗,极为反常的奇景,泥菩萨已心知那人必是取得了神石,不禁又发出了一声满是复杂的叹息,宛如包含着万千愁绪。 他面露愁容,眼露愁色,露尽了悲苦之色,苍白的唇微微颤抖,而后呢喃道:“四石尽得,看来,那比千秋大劫之劫器犹要凶绝盖世的四柄凶剑就快要问世了!” 几在同时。 西湖之上,各处各方,忽见一个个身影,散发着非凡气息,齐齐朝着“雷峰塔”逼去。 神石有变。 人影腾挪,变化飘忽,数道身影有灵动快急,有轻如鬼魅,不过电光火石,已纷纷立于雷峰塔下,神色各有异样。 正欲进去。 不想却都眼神骤变,双眼陡张。 “退!” 不知谁低喝一声,几人已要退开。 奈何却晚了一步。 所有人只见那巨大的雷峰塔,猝然间爆出一团耀眼白光,逼的人目不能视。 这些光不止是从窗户中散出的,还是从每一块砖隙间,塔身原本严丝合缝,但如今,却有了缝隙,而后,恍惚间,塔中似有一个轻低的声音响起。 “散!” 便在那几人目瞪口呆的骇然中,巨大的雷峰塔,豁然在他们面前解体,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被那团白光映照的格外清晰,纷纷自塔身上挣脱散开,悬在空中,围绕着那团白光漂浮。 奇景瑰丽,只把所有人看震撼莫名。 再细看,所有砖石,纷纷让开一条路径,直到一条人影缓步走出,而那团白光,赫然就在此人手中,如擒着一颗太阳。 “搜神宫的人?报上名来!” 四个人,那莫名出现的是四个人,四位放眼当世也可称作绝顶高手的人。 他们分别是两个女子,一个白衣女子,一个青衣妇人,还有一个和尚,以及一个满脸涂抹着花斑斑油彩的人,长袍曳地,双眼阴森。 “大神官!” “神母!” “神姬!” “法智!” “你是何人?” 那身着青衣,自称神母的妇人问道。 “本座白骨菩萨!” 出的,赫然正是苏青。 “交出神石!” 那大神官沉声说。 他也只说了一句话,然后,他就看见那道手握白光的身影轻笑一声,伸出左手,五指凌空虚握,原本已解体成无数砖石瓦片的“雷峰塔”,刹那间竟又诡异的合拢了,就在四个人的面前,在空中合拢,突兀莫名,诡异莫测,比瞬息犹要快急,难以想象。 雷峰塔还是雷峰塔,但此刻的雷峰塔已在他的头顶,在空中高悬,像是有一尊肉眼未见的神祇,手托此塔。 “啊!” 大神官宛如意识到了什么,满面惊恐,目眦尽裂,口中爆出嘶声怪啸,忙运起双掌,做出托举之势,只因头顶雷峰塔已如天倾般朝他砸下,如山似岳,轰然而落,如雷霆一般,携天倾之势。 剩下三人,无不勃然变色,纷纷爆退,生怕受到波及,被震撼的无以复加,难以想象。 惨叫已散。 雷峰塔也已落,诡异的是却不见惊天动地的声响,反而轻如落羽,且已不在原来的位置,看的所有人心惊肉跳,头皮发麻。 但还未结束,苏青看着惊魂未定连连退开的三人,左手再轻轻一拂,原本刚落地的塔刹那间竟又生生解体,砖瓦木石,凭空翻滚,化作一股极为恐怖的斑驳洪流,不及三人反应,已将她们裹了进去。 那些砖瓦木石,本为寻常之物,然此刻却坚逾金石,难损丝毫,任凭她们如何动作,只像是随波逐流的飘叶,不受控制的被卷起,颠簸其中,任人股掌。 再见苏青抬手一引,这砖石洪流,已落向“雷峰塔”原来所在的地基上。 “镇!” 苏青开口轻吐。 洪流落地立变,砖瓦再塑,“雷峰塔”忽又凭空拔起,门窗紧闭,已将三人困在其中,挣扎难逃。 “若想战我,就让那所谓的神自行前来吧!” 苏青看着手中的神石,翻手一转,白光已是不见。 他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泥菩萨。 “走了!” 语罢,二人已是不见。 地上,只有一滩肉饼血泥。 正邪道。 第十一惊惶。 据传,这是一条存在于河北的狭长山道,江湖之上盛传,一入正邪道,从此魔满途。 更言但凡踏上正邪道的人必会成魔,虽能邪功盖世,最后却落得为世不容。 然,武林中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正邪道”的由来,乃是因此山道深处孕有一地穴,内里更是藏有一方魔池。一池之水,尽是乌红如血,深諳魔性,凡踏足此山道之中,必是身染魔气,天长日久,以致魔念深种,虽可令一身武功登峰造极,功力大增,可最后无不堕入邪道,化作嗜血残杀的恶徒,而后不得善终,数百年来,凡踏足此间者,无不如此。 这才为天下人所惧,化作世间禁地。 但,就在数载之前,谁知,这“正邪道”历经无数春秋寒暑之后,竟是又迎来一人。 此人天赋异禀,不但事事皆求第一,且自出生起,所作所为,便远超同辈,任何事都是第一;他复姓第一,亦是家中第一长子,自四岁开始,但凡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无一不通,皆是第一。 据传,此人六岁习武,可仅仅只是一年,便已不需师傅教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练刀比刀皇绝,练剑比剑皇好,早在那“武林神话”无名之前,便已名震武林,为刀中第一。 可此人为刀痴狂,声名如日中天之际,忽销声匿迹,江湖传闻,此人练刀成魔,只因为求世间第一且完美无缺的刀法,最后觅得那“正邪道”之所在,而后步入其中,从此绝迹江湖,难觅行踪。 但今天,又来人了。 446 铸剑 山道崎岖,虽正值草木繁茂时节,然一眼望去,“正邪道”内,却不见丁点绿意,更是难见生机,莫说草木,便是那飞鸟大雁,都不愿在此驻歇,甚至从高空飞掠都未曾见过,如此更别说什么走兽了,就连蛇虫鼠蚁的影子也没有。 山中多嶙峋怪石,凸凹不平,时有异峰突起,时有怪石林立,尽是些怪诞之形,再见水脉枯绝,地上土壤竟成诡异的黑色,像是受到了诅咒,充斥着不详。 说来也奇,头顶烈日当空,可这蜿蜒迂回的山道中却终年阴寒无比,弥漫着一股森然冷意,令步入者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来者已至。 “呵呵,好一处独一无二的绝地,水枯、木亡、火尽、土绝、金灭,不见天日的绝地,绝尽一切生机,合该供我铸剑之用!” 说话的是苏青,他落足阳光之下,却感受着山道间流淌蔓延的无形冷意,非但不惧,反而像是在享受,白发掠起,背后但见四剑虚悬,沉浮不定,尤为神异。 “此等绝地,怕是整个神州也就独这一处!” “传说不是魔池么?” 一旁的颜盈好奇发问,她身旁还跟着个妇人,却是骆仙的母亲,以及泥菩萨。 苏青也不搭话,他反倒笑问泥菩萨。 “你觉得呢?” 泥菩萨闻言不禁叹了口气,方才娓娓道来:“传而说之,故事始终是故事,终归有真有假,阴阳有数,此地乃是神州阴煞地气汇聚之所在,极阴极凶,那魔池是因煞气太过浓郁,从而化作实质,积煞成池,方才汇聚如流!” 苏青眉心佛眼乍亮,视线一垂,似是已望穿了无尽山石,看到了这“正邪道”的本质。 “不错,此地不详,一切生灵步入此间,必要无形中受那地气侵体,久而久之,潜移默化之下,心性也必然受其影响,丧失理智,倘若武林高手闯进这里,时日逾长,功力虽能水涨船高,可也免不了化作嗜杀邪魔!” “不过,此处到也算是磨炼心性的绝佳所在,倘若有谁真能克服这股魔性,将这煞气化为己用,只怕一身势力不说旷古绝今,却也人间少有,可为绝顶!” 众人听的暗暗称奇。 “阿修罗,你如今已得万剑归宗,剑气自生,一身功力进境甚快,可心性却未曾变过,有害无益,往后便长居此处,打熬心性吧!” 颜盈怀中抱着唯一带来的琴,忙点头称是。 “走吧,咱们去会会此间主人,此人天分奇高,我正有打算让他归我八部之中!” 苏青说完,挥袖一卷,平地登时刮起一阵罡风,裹着几人,沿着狭长山道径直而入。 越往里走,所有人便越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不舒服起来,那地上土壤,更见表皮之下,仿佛乌红血泥,宛如泥沼一般,周遭土壤更是乌黑死寂,到了这里,当真再无一丝异响,就连风声都仿佛停了。 一行人一直到山道尽头,就见壁立万仞,奇峰峻险的万丈陡壁上,赫然露出了一个门户大小的窟窿,阵阵令人悚然的气机正从里面溢出,远望而去,只那洞中似有一团红光若隐若现,艳如鲜血,摄人眼目。 “你们在外面候着!” 苏青留下一句,人已飘然掠了进去。 但见洞中尽是怪状山石,更多的是一根根粗壮不一的石笋,石笋间,有一条被人临时劈出的蜿蜒小径,一直延伸到地穴腹地,而那红光,正是在地穴深处。 “可敢现身一会?” 苏青背负双手,步步落足,开口轻问。 话起话落。 地穴深处蓦然涌出一股骇人腥风,风尘过处,竟是乌红掺杂,如漫起一股血雾,委实好不骇人。 苏青神色如常,他抬手随意的扇了扇,脚下步伐飘忽,身形一闪,已立足于一方幽池前,但见池中水赫然乌红一片,弥散着一股浓郁腥气,几与血水无异,也就在他前脚迈入的同时,那原本平静的池水蓦然泛起涟漪。 一条人影轮廓,以平躺之势,正从魔池中徐徐浮现,直至浮出水面,还有一双睁开的血红眼眸。 “哗!” 水花惊起,那人已跃出魔池。 “一入正邪道,从此魔满途,此处不容生人,速速退去!” 腥风聚散,一个语调铿锵,沉厚非常的嗓音落在苏青面前。 苏青细细一瞧,就见眼前人年过四十,黑髯黑发,狭眸疏眉,眉头紧锁,然脸上却少见有什么变化,像是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冷寒刺骨,可他浑身上下却无一寸不在弥散着一股阴煞邪气,一双眼瞳更是在隐隐发颤,似是强行压制着什么,眼目中先前的血芒正飞快退散。 但等他看着苏青背后沉浮的四剑,表情终于罕见的露出一丝异样。 “外来者,你要如何?” 苏青眉眼一弯。 “你就是第一邪皇?此处于我有大用,可否让给我,当然,代价你可以随便提!” 第一邪皇却不为所动。 “若你是为这血池而来,就请自行离开吧!” 果然,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苏青也不急,他还是重复了一句之前的话。“我说了,代价你可以随便提,哪怕这世界最完美无缺的刀法,我都可以满足你!” 第一邪皇原本将要转过去的身子猝然一顿,而后又缓缓转了回来,一双眼目飞快漫上一层血色,眨也不眨的盯上苏青。 “我决不食言!” “狂妄!” 冷言方落,第一邪皇抬手一招,立见池边一柄寒芒宝刀落入手中,刀势一起,不由分说,便朝苏青当头罩来。 可他这刀光还未彻底落下,却戛然收功,停在空中,整个人如操线木偶,僵硬木讷的移动着身躯,一步步走到苏青面前。 “你既一心求无缺刀法,我这白骨道便传给你,断绝七情,湮灭六欲,比那魔道更甚,无念无求,无法无天,从今往后,你归我座下,世间再无第一邪皇,唯有护法紧那罗。” 四目相对,苏青眼中已映出第一邪皇的影子,然不过短短一息,那倒影赫然皮肉坠烂,血肉模糊,化作一副骷髅白骨,也映入了第一邪皇的眼中。 苏青没再多说,张嘴轻轻一吹,第一邪皇瞬间就像是风筝般倒飞出去,不待落地,他周身上下,立见寒霜凝结,寒冰满覆,再瞧去,已被一块巨大寒冰冰封其中,难以动弹,嵌入石壁之内,像是一尊石像。 做完这一切,苏青才淡淡舒了口气,背后四剑无由而震,翻飞一转,已悬于那血池之上,紧接着,四团晦暗光华,自他袖中缓缓飘出,正是这世间最非同寻常的四石,各择一剑,分流迎上。 他要重铸四剑。 池中乌红之水,亦在此刻起了极为可怕的变化,纷纷上涌,化作四道血色细流,接引四剑。 “自今日起,本座便要在此闭关铸剑!” 447 江湖奇景 剑。 何为剑? 天下剑客无算,用刀的、用枪的、用鞭的,可都不如用剑的多。 纵观江湖前后百载,武夫无数,可最出名的,却还是剑道高手为最。 昔年“剑宗”称霸江湖,贵为武林第一大势力,且位居“十二惊惶”之七,不止如此,开派祖师“大剑师”更是留下两柄绝世神兵“英雄剑”,同样位列十二惊惶,为世人传为佳话。 再有绝世剑者,先后名震天下,无敌江湖。 剑圣独孤剑,天剑无名,以及另一柄少有人知的“英雄剑”传人,乃是天生的剑中皇者,不弱于无名的绝顶高手,再往后,虽无无敌之资,却也创下不小的名头,诸如“南麟剑首”断帅,再有剑贪、剑魔…… 说完了剑者,再说神兵利器。 放眼江湖,剑道神兵却是最为人所熟知。 英雄剑、无双剑、火麟剑……以及那在拜剑山庄苦锻多年,犹未出世的绝世好剑。 谁不想占为己有。 奈何名剑难求。 春去秋来,时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江湖莫测,几番花开叶落,又能留下什么?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来我往,便似那过江之鲫,一个大浪打来,悉数死无葬身之地。 谁是大浪? 天下会。 终年不散的飘雪中,谁能想到,在这等世间绝地,竟崛起了当今天下第一大帮——“天下会”。 时至今日,短短不过十数载,又有谁会想到,“天下会”能称霸江湖。 放眼当今武林,也就唯有“无双城”能与之抗衡,然,后起之秀,却多有不足。 谁都知道,雄霸能如雨后春笋般,短短十数年打下这份偌大基业,有一大半的原因,要归功于他的四个弟子,分别是“天霜拳”秦霜,以及“排云掌”步惊云,和“风神腿”聂风,最后是雄霸最小的弟子,断浪。 “帮主雄踞万世,霸业千秋!” 天下会演武场上,文丑丑依旧是那副谄媚阿谀的口吻,这是他生存于世的手段和伎俩,十数载春秋,他那张滑稽的脸似是更白了,语气也更谄媚了。 而他奉承的对象,当然就是当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畏之如虎的“天下会”帮主雄霸了。 大椅之上。 雄霸侧身而坐,威严比昔年更甚,霸道亦是更胜当年,只是简简单单的坐着,便让观者惊觉一股无言的恐怖压迫,似龙盘虎踞,令人悚然。 岁月像是不曾在他那张霸道天成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肆意把玩着身上的披风,听着一旁文丑丑的奉承之言,尽管他已经听了很多年,也听的腻了,但既是霸者,身旁终归要有人来称赞他,他可真希望这种赞美之言永远都不要停,最好全天下的人都这么说。 而他面前,走过来了四个气质各异的身影。 “秦霜,拜见师傅!” “步惊云,拜见师傅” “聂风,拜见师傅!” “断浪,拜见师傅!” 雄霸面露笑意,眼前这四位弟子中,以秦霜最为年长,已过双十之数,接着是步惊云,然后是聂风,最后是断浪。 尽管他心比天高,但不可否认,这四个弟子确实各有远超常人的长处。 不过,看着下面跪着的断浪,雄霸眼露沉思,闪过一抹阴郁,四大弟子,三人已得了他的真传,分别习得拳、掌、腿三绝,他本意是想让断浪任挑三绝之一习练,可此子心性高傲,却是断言拒绝,终日练那“蚀日剑法”,惹人心烦。 对于一个霸者而言,自然是不喜欢有人违背自己的意愿,何况此子念念不忘断家剑法,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他会脱离“天下会”,另创势力,与他为敌。 但雄霸像是记起什么,阴郁一散,脸上笑意更甚。 “为师打算给你们个任务!” “还请师傅吩咐!” 四人齐齐开口。 雄霸沉声笑道:“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过泥菩萨?” 秦霜回道:“师傅所言,莫非是那名动江湖的相师泥菩萨,传闻此人可窥天机,但行踪却神龙见首不见尾!” 雄霸点头。 “不错,为师如今霸业初成,想要邀他来天下会一见,谁要是能将他找来,记大功一件!” “是,弟子领命!” 演武场上,一众帮众弟子更是在口呼帮主霸业千秋,声震天山。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众人却全都神色一变。 先疑后惊,而后面露骇色。 为何? 只因这些帮众手中所持剑器,便在某一时,某一刻,齐齐无由而鸣,无故脱手,而后长剑凌空翻落,坠地犹自震颤不止,看上去,那些剑器就好像一个个如活人一般,面朝北方,不住朝拜。 如此惊人一幕,看的所有人面面相觑,茫然骇然。 雄霸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望着演武场上遍地所插剑器,目露沉思。 “师傅,这是怎么怎么了?” 聂风吃惊不小。 雄霸眯眼细说道:“天生异象,看来这天底下,将要有一件极为可怕的神兵利器出世,寻找泥菩萨的事情暂缓,你们向北而去,看看究竟是何物!” 话刚说完。 已见山下弟子来报。 “启禀帮主,天荫城內惊现异象,无数长剑,不知何故纷纷挣脱剑鞘,坠地震颤不止!” 与此同时。 一座偏僻小镇中。 小小的一间客栈,坐落于此。 中华阁。 客栈之外,行人往来纷纷,然客栈之中,却听胡琴生起,呜咽如哭,低惆婉转,但随即曲调骤变,变得高亢动人。 可也就在曲将尽的刹那。 “叮!” 一声轻响,却是弦死已断。 原本街道上的江湖中人,此刻蓦然惊呼出口,却是手中佩剑离奇非常的纷纷自行离了剑鞘,而后翻转坠下,直插入地,剑身震颤不止,看上去,就好像遥拜东方,一时间剑鸣大作,充斥在整条长街。 直到客栈里走出一人。 此人灰发灰袍,模样落拓,手中整理着弦丝,他眼睛却遥遥看向东方,眉宇间露着一抹哀愁,随后挥袖一拂,满地长剑悉数重新归鞘。 “唉,浩劫啊,浩劫!” 几在同时。 无双城外的一间草庐里。 原本沉寂多年的剑庐,此刻突然绽出滔天锐旺剑气,剑光普照之下,那草庐便似春雪消融,寸寸凭空湮灭,化作虚无。 等再瞧去,就见一块青石之上,正盘坐着一位须发雪白的老者,此人浑身大方剑光,明灭之间,方圆二十余丈,连连炸起惊爆。 448 剑形 正邪道。 春去秋来,不知何故,这狭长山道,原本绝灭生机,不见绿意的人间绝地,竟然开出了花,山花烂漫,许是那些花种随风而来,飘到此处。 不说鸟语花香,却已是有了生机。 而在山道之中,隐听袅袅琴声。 琴声婉转悦耳,动听之余,随那弦丝震动,竟是引来不少飞鸟盘旋,叽叽喳喳,和着琴声。 弹琴的是个女人,一个风韵犹存,媚意入骨的女人,暴露的衣着下,是大片大片的如雪肌肤,落在一方石洞之内,如那羊乳白玉,隐隐泛光,红唇似火,媚眼如丝,好生旖旎。 她手中抚琴,眼露笑意,却是逗弄着那一只只歇来的鸟儿。 “教主,雄霸原本意欲找寻泥菩萨,不过却因那万剑朝拜之变,转而派遣门人弟子前来搜寻线索了!” 女人身旁还有个妇人,此时迈步而入,禀报道。 “铮!” 琴声立止,女人媚眼一变,多出几分复杂之色。 “派的是哪位弟子?” 妇人回道:“雄霸的四个徒弟都已在赶来的路上!” 女人叹了口气,她又问:“有聂人王的下落么?” 妇人摇头道:“不曾,自从当年他与断帅决斗于那凌云窟前,被那火兽摄入窟中,便、” 话到一半,妇人已见势退下。 女人却神色忧愁,但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媚态,目光闪烁,指下琴声又起。 自当年她得了“万剑归宗”的秘籍,又得蒙那位“主上”传下一门“天魔琴谱”,如今一身功力早已是今非昔比,武道更是日益精进,且她还以自身天生媚骨融以那天魔摄魂之法,独创了一门“天魔九变”,后又创立了“罗刹教”,摇身一变,化作罗刹教主,号令一方。 她虽明里归顺了“天下会”,可暗中却在不停扩大势力,只待以下犯上,取而代之。 这并非是那位“主上”的命令,这只是她自己的想法,既然要成名,那自然就要成大名,聚大势,手握生杀大权,主掌江湖浮沉。 人不就是这样,倘若你卑微无名的久了,可有一天突然得势,有了得势的根基还有底气,那自然不会安分守己,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喜好权势,喜欢名利的女人,而当她有野心,更有实力,自然就要做自己喜欢做的,和想做的事。 没人管她,甚至连那位“主上”也不会说什么,她明白,对于那般超凡入圣的存在,权力名利,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在那人眼里,就和路边的花草一样,甚至都懒得看上一眼,而她呢,只要依照那人的吩咐,做好自己的事,那便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有时候,甚至那人还会出言教授她一些培养心腹的手段,以及心计和谋略,使她能在短短十余年便御下有方,从而号令一方。 “琴声有些乱了!” 轻淡的嗓音忽的自一旁紧闭的山窟内传出。 女人立时娇躯一震,忙稳心神,收着琴音。 “聂人王命中虽有死劫,然死中求活,另有奇遇,你大可不必担忧,日后你夫妻二人,自会有再见之日!” 嗓音再起,那妩媚入骨的女人已目露慌张之色,她可真的害怕山窟中的人收回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忙要开口解释,但忽听。 “慌什么,我何时说过不准你一家再聚,本座传你手段,只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命数,是否也会因此而改变,你儿聂风如此,第一也是如此,还有泥菩萨,雄霸,断浪,我只是想看看,倘若命中注定的一切突然不再注定,这天又能有何变化!” 每听那人说出一个名字,女人的神色便要变上一分,但却不敢显露出来,只能将震撼藏在心底。 “轰隆!” 山窟门户倏而一分。 却见一道枯槁如鬼,干瘦似柴的身形慢步走了出来,背后白发拖地而行,在空中飘荡,看的人毛骨悚然,如那坟土中爬出的已死之人,尽管女人早已见过数次,却还是惊惧骇然,忙低下头,不敢直视。 “主上可是大功告成,已铸好神锋?” 女人忙行礼问道。 “不曾,剑胚虽成,剑却未成,那万剑朝拜之相,不过是我故意为之,想引江湖人来此!” 出来的,当然就是苏青,而那女人,赫然便是颜盈。 “嗯?主上何故如此?” 颜盈原以为数日前的惊天异象,是神兵出世的征兆呢,不想却是眼前人故意为之。 苏青并没立即回应她,而是长长吸了口气,如神魔吞吸,口中呼啸更似龙吟虎啸,声传天地,连那天上浮云,也跟着纷纷倒流,而他原本干瘪枯瘦的身躯,却在渐渐恢复,重焕生机,长青不老。 待到气息落下,才见他边舒展着身躯,边语气淡淡的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这四剑乃是合“天地人”三昧所铸,以那四颗天外神石为脊,以地脉煞气凝锋,可剑中尚缺神意,还需人身精粹融入剑中,可令神意自生,届时便可神锋功成,化作这世间至凶至邪之器!” 颜盈听的更是迷糊。 “人身精粹?”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人之所以迥异于万千生灵,只因人有七情六欲,又因气血而活,只要剑身饱饮热血,天长日久,自会补全神意。” 颜盈听的又是心头一惊,她下意识问道:“敢问主上,天长日久是多久?” 苏青沉声道:“不知,许是百年,许是千年,也许天荒地绝,又也许,转眼便成!” “如今此间煞脉已近枯竭,悉数归为铸剑之用,四石也已因沐我之血,尽数融尽,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他一抬手,那山窟中猝然掠出四道非凡奇光,或晦暗如夜,或青光大放,或剔透如冰,或似紫电蓝芒,神华闪烁,凝滞半空,隐露剑形。 不但神华各异,且这四道奇光大小亦是不同,便在颜盈目瞪口呆,震撼难言的注视下,四道奇光渐渐敛去神华,露出本来面目。 一股寒气,登时凭空而生,激的人肌肤起栗。 苏青抬指作剑,凌空连连斩出,转眼便已取那山中顽石,削出一方剑盒,四剑齐齐一颤,如四道流虹,翻飞一转已入盒中。 “拿着吧,明天起你便出山,寻得一空处,等那些想要夺剑的人悉数到齐,届时再将此四剑抛出,随他们去抢,此四剑虽说尚未功成,却已是绝世神兵,得之,少说也得成为一方霸主!” 苏青说完,竟是转身便已离开。 449 剑中之圣 沧海桑田,枯荣轮转,生死寿夭,俗世种种,皆有盛衰之变,肉眼可见,青丝化白发,红颜作白骨,肉眼难见的,却是生机衰亡,以及气数之变。 气数? 人当真有气数? 玄之又玄,可又有几人知晓此二字之真假。 说得出,看不见,也摸不到。 气数,若依那相书所言,无外乎气运,命数。 而自古以来,但凡命数不凡者,无不是背负惊人运势,最后成为绝顶高手,睥睨天下,成大名,做大事,名震江湖。 纵古观今,江湖上早已是豪杰辈出,天骄无数,浩若烟海,难以数清,可生来不凡者又有几人? 不多。 甚至是极少,星空浩瀚,星辰无数,可真正能耀眼璀璨的,却也不过廖廖数颗。 他便是其中之一。 天生的圣者,剑中之圣。 世人只知“圣灵剑法”独步江湖,只知“剑圣”之威名,却少有人知,他很少笑,不,应该说是不笑,自二十多年前,与那人一战之后,他便再也没笑过。 但他并非是因败而不笑,而是因没有对手,因为他从未真正的满足过,他的心不满足,他的剑也不满足,何况,无名已故,这个江湖,更令他不满足了。 他并非是什么贪婪的人,之所以变得难以满足,只因自出世起,他就已得到太多,而那些世人苦苦追求的东西,他生来就已拥有。 论身份,他乃“无双城”之少主,更是孤独家的长子,若无意外,他极有可能继承城主之位,成为一方霸主,别人想要的名利,在他眼中,与粪土无异。 论武功,他剑骨天成,体内生来便孕有一缕剑意,出世之日,更生异象,万剑齐鸣,更令人震惊的是,那在“无双城”宝库沉寂了数百年的“无双神剑”更是在其降生时大放璀璨光华,尚未握剑,已心意相通,多少剑客苦苦追寻的“人剑合一”,他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达到,何等的惊世骇俗。 有的人,生来就已屹立顶峰。 他便是这样的人。 他生来就不会笑,所见所学,唯“剑”之一字,看书要看剑谱,练字只写“剑”字,眼中也只有剑,心中更是只剩剑,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为习剑,他毅然放弃城主之位。 五岁握剑,只因遭遇凶险,竟引来“无双剑”自行护主,得剑无双。后七岁他已遍习天下剑谱,学无可学,无人可教,九岁成名,名震江湖,十三岁已至当世剑道顶峰,而悟无上剑道,自创“圣灵剑法”,剑道修为至此超凡入圣,真正超脱凡俗,自此无敌于天下。 他便是剑圣。 独孤剑。 何等剑道可为圣? 天下无双。 而现在,他便在一座古刹之前。 古刹破落,草木凋零,其实原本尚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可就在他来之后,无情的人,无情的剑,像是感受到他体内那股勃发的无情剑意,所有一切便在那肃杀的气机下,变得衰败起来。 “弥隐寺!” 斑驳的匾额上,落着字迹斑斑的三个字,金漆已是剥落,难看丑陋。 不过,看这寺庙的大小,不难想象,昔年这座古刹何等的香火鼎盛。 可惜,连天地都有春秋枯荣,区区一座俗世小庙,又怎会一成不变。 古刹门前冷清,天空下着微雨,满地的落叶,好在有一灰衣僧者,正拿着笤帚,低头专心的扫着地。 “是你!” 看见那僧人,剑圣狭眸立凝,满头银霜般的白发尽皆如狂蛇般激起。 他道了一声“好”,声如擂鼓,将那寺庙上空的雨氛都悉数碾散。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叫你师傅出来!” 灰袍僧人一停手中笤帚,抬眼说道:“独孤施主有所不知,自昔年一别,家师便已于寺中坐化,至今已快五十余载了!” 一听自己要寻的那人竟已圆寂坐化,剑圣瞬间瞪目立眉,宛如一只即将发怒的老狮子,但看到面前的和尚,他却又一变神色。 “看来,你是早就知我会来,特意在此侯我,莫非,是僧皇老和尚临终前吩咐你的?我记得你,你叫不虚!” 灰袍僧人肤色蜡黄,垂目合掌道:“正是小僧。小僧在此,也确实在等候独孤施主!” 剑圣目光如电,左右一睨“弥隐寺”,冷淡道:“你遣散了寺中弟子,莫非是要拦我?可知我所为何来?” 不虚叹道:“施主痴剑成狂,当年是为求敌而来,如今自然也是为求敌手而来,但小僧虽得“因果转业诀”,却也心知非你对手,故而,不敢阻挡,但却想以命相阻,阻施主求敌之心!” 剑圣白眉一皱。 “又是这套说辞,当年僧皇这般,如今连你也这般,不过,你却挡不了我,就是僧皇在世,也当不了我,当年如此,现在亦如此,此生,自我入世以来,除却无名,方知世间竟另有可与我匹敌之人,焉能无动于衷!” “我的时间不多了,自败于无名之后,我枯坐二十余载,等的便是在这最后的时间,能再遇一位敌手,让我酣畅一战的对手,现在,你却叫我罢手?” 不虚说道:“昔年施主与无名一战,虽败,却也可称未败,败的乃是剑,人却未败,酣战之下,倘若、” 怎料说到这里,却被剑圣不耐烦的打断了。 “输就输,败就是败,哪有什么倘若如果,你只需说出那人在何处,少说废话!” 不虚却还是不疾不徐的口吻。 “当年你与无名一战,虽败却未死,可与此人一战,你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 独孤剑口中爆出一阵狂笑,眼中却露杀意,森然冰冷。 “你是说我会败?” “不错!” 不虚语气郑重,不卑不亢的回道。 “因为你所挑对手,已是非人,而是一位盖世人魔,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也伤不得,乃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存在之一,亦是将来最匪夷所思的存在。而且,他已铸了四柄奇剑,得尽天地造化,但尚未功成,而你此去,会化作他铸剑之物,不但是你,那神,那魔,都会成为他祭剑之物,届时四剑出世,便预示着这世间灭世之战的开启,所以、” “呵呵,要不是知道你不会说妄言,我还以为你在夸我呢,但是,你觉得你能阻止他?还是能阻止我?原来如此,四剑之下,看来要以这世上那几位什么神魔来祭剑!” 不虚和尚悚然一惊,身躯一震,继而面露苦笑,神情惨然,他扭头望去,但见那如丝细雨中,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着青衣,拖着长长白发的人,但他却瞧不清对方的容貌,就见那人的面孔上像是罩着一团无形的晦涩黑洞,让人迷失其中,只有一双眼眸,以及眉心那冰魄似的寒星隐隐泛光。 雨氛之下,剑圣也已看见,或者说,他早已在来人开口前察觉,四目相对。 二人间的虚空,宛似凭空炸起阵阵惊雷,一团团奇花火焰,赫然在二人目光的相接处亮起。 450 剑圣战邪皇 “是你!” 看到眼前人,剑圣双目圆睁,满头银霜般的白发尽数根根立起,如焰升腾,眼中更见大放精光。 他从未见过眼前人,但他却见过这股锋芒气机。 就在前不久,万剑朝拜之奇景,便是此人。 “是我!” 苏青干脆道。 “剑二十一!” 不由分说,剑圣狂笑一声,双手并出剑指,气机一引,已出圣灵剑法。 二十一道璀璨剑气,霎时自其体内迸射而出,至绝至灭,甫一出现,便如雷霆般朝苏青细数落去。 剑气落下,却在苏青面前四尺之外,激出点点涟漪,雨霏爆散如沫。 苏青口中轻笑,足尖一点,双臂一展,已身如飞燕般飘然而起,更像是化作一缕青烟,自地上窜起,掠入迷蒙雨氛之中,凌空飘向远处。 “休走,且来与我一战!” 剑圣大喝一声,长身一纵,如箭矢般追上,剑指连连连变化,无穷无尽的剑气只像是不要命般,朝苏青铺天盖地的落去,层层剑影更是由虚化实,几快凝为实质,如那汪洋叠浪,分风破雨,劈山斩岳。 沿途过处,惊爆不绝。 二人一追一赶,如两道流星长虹,横贯天空,一前一后,转瞬竟已远去千百丈。 眼见苏青飘然掠走,独孤剑心头已怒火中烧。 正待剑势酝酿,欲出杀招之际。 不想一抹刀光异峰突起,自一旁斜斜劈至,截断二人,斩断风雨,直去十数丈,天地间的雨帘只似裂开一道豁口,而后消失在天际。 独孤剑心头一惊,一止势头,扭头看去。 但见那雨中正有一道难以言喻的身影沐雨提刀而来,一头发丝半黑半白,就连双眼亦是一黑一白,邪性炽盛,魔性难消,身上所落雨丝,纷纷化作缕缕青烟,蒸腾而起。 苏青飘然一转,立在远处,他面上露笑,忽又淡去,轻声道:“他才是你的对手!” 剑圣见多出一人,非但不惊,反倒大喜,等看清那人容貌,他更是“咦”了一声,奇道:“你是第一?” 第一邪皇。 苏青歇枝一落,好似轻若无物般坐在枝头,抚掌道:“妙的很,一个乃是剑中之圣,一个为刀中魁首,一个独孤,一个第一,怎得你二人就未曾争胜过?想不想知道谁输谁赢啊?” “嘎嘎嘎……” 雨中忽又起了琴声,胡琴声,简直难听极了,像极了锯木头似的,又像是刀砍斧剁,吱呀作响,干涩扎耳。 便是苏青听的也直翻双眼,只道这琴声当真难以入耳,但好在琴声曲调倏地一转,变得哀怨,凄凉,欲断又连。 苏青只得叹道:“无名啊无名,你岁数不老,可这琴却如那油尽灯枯的老人,曲子更是老掉牙了,亏你也好意思天天抱着那破琴拉的肝肠寸断!” 一条小径上,一灰衣灰发面容落拓的汉子正托琴拽弦而来,步履瞧着缓慢,可人影几闪,已到众人近前。 “无名,你果然还活在世上,哈哈哈,老天待我不薄啊,今日不但连遇两大绝顶高手,更能再见你无名,誓要战个痛快!” 独孤剑捋须而笑,他终于笑了,笑的好不开心,放声大笑。 无名终于放下了他手里那发黑开裂的胡琴,面露愁色,语带忧意。 “剑圣,须知凡事不可太尽,势尽,力尽,缘尽,命尽,今日你所遇敌手不同以往,此一战,虽能令你极尽巅峰,却也可能刹那芳华!” 独孤剑笑容一受,面容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漠。 “刹那就已足够!” “不过,我却要先战第一!” 第一邪皇双眼倏然一转。 “剑圣!” 生硬二字铿锵坠地,如金石抨击,令人心颤。 语出话落,他已扬刀,刀光一亮,刀身上宛似有一抹黑芒刷的迎风暴涨,似那昼夜交替时,彻底湮灭太阳最后一丝光明的黑暗,化作一道恐怖刀影,撕裂了雨幕,以劈山之势当空斩落。 刀势过处,风雨齐刷刷的逆流一分,地动山摇,一道裂隙鸿沟,已在第一邪皇和剑圣二者间轰隆裂开,绵延四五十丈。 名叫邪皇,那刀也是邪气森然,乃是苏青取“正邪道”内各种奇铁精金熔炼铸成,这些奇铁精金无数年来,早已为凶邪煞气所染,至阴至寒,又与第一邪皇日夜磨合,滋生出一股骇人邪气,故而谓之“邪刀”。 出刀之下,刀势掠过,可掀起一股鬼哭神嚎般的呼啸,寻常敌手莫说招架,出刀一瞬,只怕心神就已被夺,中刀之后,浑身气血更是尽数为邪刀所噬,以增邪气,非同小可。 “剑八!” “剑十九!” 独孤剑浑然无惧,以指代剑,连出惊世剑招,指尖剑气尽化缕缕白虹,剑指一立,脚下如见大日腾空,他整个人都似在发光,遂见无穷剑气爆射冲出,席卷天地八方,再见他忽又一敛剑势,万千剑气顿如百川归海,万流归江,在他面前汇聚出一道浩瀚剑气洪流,生生不息,往来反复,直面当头一刀。 刀剑相遇。 二人脚下裂隙“轰隆”一声,豁然再扩,当真地裂天崩,凭空多出一道巨大鸿沟。 可两人双脚一合,那裂缝竟又倏地合拢,原本垂落的风雨,眼下竟是在此碰撞前如一张巨大的帘布卷起,而后在空中与那下坠风雨相遇,天地间生出奇景,就好像一道巨大的水瀑横亘天际。 一场震古烁今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只是一刀,一刀落罢,独孤剑背后矮山,竟然凭空炸开,剑意弥散,无形气机掠过,那些飞溅的山石,顷刻间已是簌簌散落尘灰,化作一柄柄石剑,当空盘旋,堆叠如山,一座剑山。 剑圣眼露惊世剑光,口中长喝一声,剑指摇遥一指剑圣。 “剑二十二!” 背后漫天石剑,立如雨落,似箭雨急落,铺天盖地的朝着第一邪皇罩下。 那每一柄石剑看似单一,然轨迹变化却截然不同,囊括万千变化。 第一邪皇双眼沉冷如冰,掀刀一扬,已对着那无数石剑连劈带斩,每一刀都恰到好处,精妙绝伦,刀身一震,劈斩出千百道寒芒,脚下猛步一赶,步步朝剑圣逼近。 苏青在旁瞧的大为惊奇,就见剑圣体内剑气如今愈发凝实,浑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似溢出了竟然剑光,身体像是在发生某种非比寻常的变化。 “噗!” 一柄黑刀,径直贯穿独孤剑的身体,破背而出。 第一邪皇赢了? 无名却面露凝重,首见动容。 苏青也敛了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眯起双眼。 却见一道飘忽虚影竟自独孤剑的身躯上挣扎脱离,浑身大放金光。 “剑二十三!” 451 剑二十三 第一邪皇不动了,无名也不动了,就连苏青也不动了。 非是他们不想动,而是已不能动。 天地像是在这一刻成了一副画。 风停雨滞,一切宛若人间奇景,飘叶飞花,就那么顿在了空中,无数绵密雨点也像是一幅画般停住,以斜落之势,天空仍有未落尽的石剑,一团血花仍以绽放之势静止凝固。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时间停止了,空间凝固了。 但,有一物却能动,准确的说是一道虚影,一道几如梦幻,不甚真实的虚影,浑身绽放出千万道璀璨金光,就好像一颗如日中天的太阳,从剑圣的眉心挣脱了出来。 一道与剑圣几乎一模一样的虚影,身躯五官,面容四肢,全然没有一丝差别,然浑身剑意之澎湃,剑气之炽盛,却是古今罕见,毁天灭地。 剑道元神。 虚影甫一挣脱,便已穿过了“第一邪皇”的身体,无视了风雨,无视了空间,无视了那刀那人,而后平地腾飞直起,朝着那一缕细柳嫩枝上坐着的青衣人逼去。 那是苏青。 他竟然是要借此一剑,连战苏青。 苏青还保持着眯眼的模样,眼中好奇有之,惊讶有之,衣袂仍是随风飘动之状,雪白的发丝间,还沾染着点点滴滴的雨沫。 他也不能动了。 剑圣飞身似剑,瞬息便至。 “接剑,啊哈哈哈!” 沉压霸道的笑响彻在这片天地间,苏青能听到,无名能听到,第一邪皇也能听到, 他们也只能听到,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极尽升华,人间极巅的一剑。 剑圣手捏剑指,指尖如有星辰明灭亮起,如那黑夜中的一点明星,径直点向苏青眉心,无丝毫阻碍,摧枯拉朽。 但。 一切是否就要在这一剑之下,尘埃落定? 答案当然不是。 “静!” 一声低语,猝然响起,虽轻,却似千斤万钧,落地有声,也落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这个“字”是苏青说的,但却不是他用嘴说的。 原本像是成了石塑,凝固不动的苏青,此刻猝然有了非凡变化,他身体未动,变化的是他的眉心佛眼,连那声音,隐约也是从这里传出。 不但有声,更是有光。 一团晦涩光芒,便在剑圣一指之下,豁然亮起于苏青的眉心,光华由小渐大,由暗到明,就好像一团混沌的颜色,化作一股非凡奇力,瞬间如涟漪荡开,漫天凝滞的雨滴悉数点点滴滴的溃散炸开。 恍惚中,苏青眉心竟然也有一根纤秀白皙的食指伸了出来,如那剑圣一般虚幻如影,非是实质。 两指相遇,剑圣之势,戛然一住,可僵持不过刹那,他面前一指,已寸寸溃散。 眼看这灭天绝地的一剑就要落在苏青的眉心,却见剑圣神情忽变,竟露出一抹可惜。 “可惜、” 两字出口,却是出自苏青之口。 原本凝滞的一切,风雨、飞花飘叶、人、物,那些静止的种种,顷刻间便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而后归于寻常。 风雨依旧,苏青神情平静,看着面前剑圣的元神,二话不说,挥袖一拂,只见风雨横流,面前金光璀璨的虚影登时倒飞回那被第一邪皇贯穿心胸的躯体内。 几在同时。 “啊!” 第一邪皇抽刀而退,但见他胸膛上已多出一个血洞,血洞中竟有一缕缕璀璨剑气冲射而出,口中大口咳血,踉跄而退,以刀杵地才没倒。 无名长叹一声,他瞧的,是那仍凝立原地,胸前血水长流的剑圣。 人还立着,气息却无。 “他败了。” 他又看向苏青,但见眼中那出尘绝俗的身影,蓦然也起变故。 苏青原本垂落的右手,被那风雨吹淋,竟然簌簌散落成粉,血肉尽消,筋骨成泥,变作齑粉,只剩下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雨中摆动。 不光是手,一缕殷红血迹,赫然从苏青眉心佛眼中蜿蜒淌下,红的刺目,红的惊心。 像是不觉痛楚,苏青有些疑惑惊讶的眨了眨眼,面上神情未有任何变化,原本随风飘动的袖子里,转眼竟又多出轮廓,随后探出一只白皙右手。 断臂重生? 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无名瞳孔骤缩,满面惊容。 他手中托着胡琴,眼中眸光却渐渐凝重,五指一紧,像是要有所动作,不想一抹寒意陡生,眼中已见一道平静目光瞧来,与他对望个正着。 苏青舒展着右手,漫不经心的道:“你也想要一试本座能为?” “不错,我想试试!” 无名神情默然,但他还是说了,不得不说此刻确实是个好机会,剑圣拼死重创此人,倘若一战,无疑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就算不敌,也能一试此人手段,探探此人深浅。 可看到苏青那几在短短半息中便重新长好的右臂,无名有些迟疑。 苏青淡淡笑道:“心生迟疑?呵呵,看来这些年你这柄天剑的进境有些让人失望啊!” 无名心思一沉,转身就走。 “再见!” 待到胡琴声远去。 苏青这才收回目光,抿嘴一笑,但紧抿的薄唇里,却渗出一缕鲜红,眉心原本止住的血水,刹那似蚯蚓般沿着面颊蜿蜒爬下。 抬手一拭嘴角血迹,他走到第一邪皇身旁,掌心只在其胸膛的那个血洞上一抹而过,立见皮肉完好,伤势痊愈。 做完这一切,苏青才走到独孤剑的面前,看着剑圣犹有余温的身躯,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掌心于虚空一扣,双掌之中,立见两缕气机窜出,一阴一阳,一黑一白,在他掌心交融一合,化作一团浓郁生机,顺着剑圣胸前的刀伤被送了进去。 肉眼可见的,剑圣胸口被第一邪皇重创的刀伤立见血肉衍生,几个眨眼,竟已补全,完好无损,非但如此,剑圣那银霜般的白发,竟然也在发生某种惊人的蜕变;满头白发,竟开始转复青黑,连那沧桑的老态,竟然也渐渐重新焕发出活力,生机,褶皱的皮肉渐渐平整起来,衰败的气血,再回巅峰。 待到数息之后,苏青面前,已是站着个黑发英伟,剑眉星目的冷酷男子,胸膛内心跳声愈发澎湃,声声震颤,如同擂鼓。 苏青眼中放光,随即精光夺目而出,落于剑圣那已黯淡未合的眼眸里,再听他口中舌绽春雷般喝道: “醒来!” 霎时。 一股恐怖剑意,登时自他面前腾霄而起。 452 天哭 江湖,所为何求? 名利,女人,武功,以及利器。 兵器,手足之延伸。 然手足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刀劈剑砍之下,不还是得皮开肉绽,而一柄神锋利刃,却足以让一个武功平庸的武夫更上一层楼,乃至登峰造极。 想那聂家,名动天下,家传“傲寒六诀”辅以“雪饮刀”而横行一方,但熟知的都明白,那聂家刀法倘若有十成力,四成都得归功于雪饮之上,再有那断家的“火麟剑”,可令“蚀日剑法”威能倍添,方才铸就了赫赫威名。 再有无名的“英雄剑”,剑中所含“莫名剑诀”,乃是世间剑法之克星,何其恐怖。 如此,一柄神兵利器,带来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名利,而是难以想象的底蕴,根基,兴许一个无名小辈,也能鲤鱼化龙,跻身绝顶,开创一个偌大世家,将来或许称霸江湖也说不定。 欲壑难填,人心难测,倘若天底下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柄神兵利剑出世,试问能否动心?那四柄呢?又该如何? 江湖人已是为之癫狂。 不知何时,武林中多出个消息,有人在北方无尽群山之上,掘出了四柄盖世神剑,四剑甫一出世,便各生异象,忽而电闪雷鸣,忽而狂风大作,奇景重重,而半月前的万剑朝拜,亦是因四剑而起。 更有人传,神剑通灵,竟遁空而去,欲要自行择主,一时间,但凡有四剑的半点风吹草动,便是无数势力的厮杀抢夺。 当然,这一切,对苏青而言并不重要。 四剑通灵,且经他十数年以自身精血淬炼,又日夜以剑意温养,早已与他心神合一,就是相隔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回来,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如今四剑之下每杀一人,凶威便强上一分,他要的只是剑成的那一刻。 那他现在又在等什么? 天哭经。 传说中为上古仓颉所著的一本经书,内里藏着天地间的所有秘密,无论是古今过往,亦或是未来后世,都会被得到它的人所洞悉。 对于这本经书,苏青很感兴趣,只因“泥菩萨”就是目睹过此书,方才有了那神鬼莫测的卜算奇能,而且他更亲口说过,这“天哭经”真实存在。 不过,苏青却不相信这“天哭经”那般神乎其神的说法,至于预言未来,他更是不信。 想他此生,得见过多少非凡存在和超乎世俗所能理解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已超凡脱俗,至于那什么神、魔、圣,也就蒙骗一下世人罢了,不可否认他们是超越了苍生的人,但在他面前,仍是笑话。 苏青甚至对那所谓的“女娲”都不相信,还有这天,谁知道那湛蓝青天之后,是不是坐着一尊妄称为“天”的人俯瞰世间。 与其相信什么神魔之说,他更偏向于这漫长的岁月中,是否有某个人达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境界,超脱了生死,无视了古今往来。 但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还得看看这些线索。 小镇冷清。 往日本就不怎么热闹,可如今那四剑出世,一些人便已闻风而动,离了村子,想要去试一试,是否能得剑,而后名震江湖。 人多是冲动的,特别是年轻人,心气正盛,往往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兴许就能冲动的做下一件事,犯下某个错,或者丢了命。 看着冷清空荡的镇子,老人不禁叹了口气。 只因这些人来来去去,面相之上,留有生机者,不过十之一二,此一去,多是有去无回。 老人身旁还牵了个几岁大的女娃娃,祖孙两个,以占卜相面为生。 “这就是你的孙女?” 老人看着摊前的苏青,无奈苦笑,尽管苏青并没为难他,也没威胁他,但他无论怎么躲,怎么远逃,可总能和苏青再见,就像是梦魇一样,摆脱不了,挣脱不掉。 他是泥菩萨。 但他还没开口,身旁的孙女已天真懵懂的仰头瞧来,脆生生的说道:“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苏青也不恼,而是弯眉一笑,一伸手,柔声道:“来,咱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小女孩也不认生,蹦跳着跑了过来,任由苏青抱起。 “小梅,这座山叫什么名字?” 没有理会泥菩萨,苏青抱着小女娃,径直来到一座陡峰前。 “爷爷说这叫破日峰!” 小女孩乖巧应道。 “爷爷说很久以前,曾有一件奇物坠在此处,那奇物古怪的紧,像是破日而来,落入山中!” 苏青闻言笑笑。 但就在刚要上山的时候,山腰上,忽见凭空多出一团红云,鲜艳若血,云中更是隐有一道血红身影俯瞰而来,眼露可怕的邪光,居高临下,令人悚然。 “报上名来?” 苏青轻声道。 那血红身影嘎嘎一声怪笑,接着用一种极为特别的浑厚嗓音说:“小子,你记好了,本座就是茫茫众生千秋万代都应五体投地朝拜的……天!” 苏青眼神一亮。 “无道狂天!” 说完,他却随意散漫的重新低下视线。 那血色红影却是怒了,先是一怔,接着怒极,但还未出手,他便惊觉,只见山峦之上,不知何时,正屹立着两道身影,一人顶着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浑身散发着极为妖邪诡异的气机,睁着一黑一白的眼睛,背后背着一柄邪气凛然的刀,正看着他。 还有一人,黑发蓝袍,浑身剑意森然,机锋峻烈,宛似一柄人形剑器,目中剑光更是锐旺冲霄,好不骇人。 “他给你们了!” 留下一句话,苏青便再没去看那自称是“天”的妄人,而是望着面前的“破日峰”,步伐再动,却非沿着山路而上,而是那山体豁然如被一双无形大手分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之下,竟裂开一道巨大的裂隙,直通山腹深处。 身后厮杀已起,苏青头也不回的抱着女娃径直而入,裂开的山体也轰隆合住。 身形一晃,他已立在山腹中心,眉心佛眼便在此刻大放金光,宛如一层层涟漪荡开,一时间整座“破日峰”都似在震荡,遂见一处山壁中,倏然飞出一卷经书。 “天哭经!” 上书三个异常瞩目的字。 经书落在苏青手中。 “咦?” 但经书甫一入手,苏青的眼皮却轻颤了起来,他诧异的“咦”了一声,像是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但见手中经书,竟在他接过的一瞬开始融化,像是水银般,化作一团,在掌心的虚托下流动翻滚,闪烁着金属光泽,特别是苏青暗暗注入内力的同时,这团奇物扭动的更快了。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苏青的表情立时变得极为诡异古怪,就听那团水银里,忽的响起一个僵硬木讷的声音。 “身份信息符合,智脑启动!” 愣了好一会儿,苏青这才像是反应了过来。 “后世文明?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453 再闻小青九空无界 谁能想到,这传说中被称作天之经,地之义,无所不知的世间第一奇经,竟会是如此模样,犹如无形之物,像极了一团水银。 “苏先生,您回来了!” 听着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称呼与话语,苏青神情微妙。 “有趣,我们曾经见过?” 而那团水银则是在苏青的注视下,翻滚扭动变化,然后化作一串叮叮当当的银铃绕上了他的手腕,叮叮作响,就连那僵硬冰冷毫无生气的声音,也突的化作一个轻柔的女音。 “不是曾经,而是未来,是您创造了我,您是我唯一的主人,并为我取名小青,我是您千年之后亲手创造的智脑!” “小青!” 望着腕间的银铃,苏青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明了的事物,眼皮轻颤不止,脸色也在微变,不知为何,这铃声一起,他白骨道心竟隐隐浮动,似有不稳。 “未来?” “是的,先生,我遵照您的指令,等候您数千年了,只为传递千年后的您留下的一句话!” 女声来自于银铃内,可话里的意思,却极为惊人。 苏青眼神微变,脸色也在变,但他却沉默了,足足沉默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才在一旁小女娃的呼喊下回神。 他轻声问道:“什么话?” 而智脑的回答,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输了!” 苏青身躯一震,脑海中异样的思绪悉数一扫而空,他先是喃喃自道了一句。 “输了么!” 但他忽的又噗嗤一声,居然笑了出来,笑的开心极了,良久,才见他神情仍旧温和,波澜不惊的说道:“竟然输了,呵呵,输得好,输了才有意思,输又算得了什么,我怕的,是这世上,无人能让我赢!” 至于输给了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输就输,输给天是输,输给神也是输,输给人也是输,重要的是有人赢了他,有人竟然能赢他。 苏青也没再问那个千年后的自己是否给他留下了其他的东西,因为这一句话,两个字,便已胜过一切,也包含了所有,他只需要知道结局就够了,倘若知晓如何输的,岂非失了游戏的趣味,倘若知道如何能赢,岂非太无趣了。 要知道只有自己才是永远最了解自己的,相反,有时候,知道了太多,反而不好,故而,对他而言,一个结局,就已足够。 就像是突然听到自己会变得一无所有,有的人会恼,有的会怒,有的人会妒会恨,可若是苏青,他就会笑,因为,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若不失去,如何拥有,若不败,如何胜。 “果然是我啊!” 苏青好奇的问:“我的死相如何?” “粉身碎骨,神魂俱灭!” 智脑慢条斯理的回应着。 “啧啧啧,那确实有些惨!” 苏青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小青,会弹琴么?” “会的!” 但见那串银铃蓦的又脱离了苏青的手腕,而后在空中慢慢延伸开来,笼罩在一片刺眼的毫光之下,等到毫光散去,苏青的面前,已站着一具不着寸缕,缓缓凝聚的身躯,从一片银白色的金属光泽,飞快化出皮肉,化作一位婀娜曼妙,凹凸有致的女子。 “小青,见过先生!” 再见水银如涟漪荡过,女子身上,已多了件青花白的旗袍,怀中抱琴,弯腰施礼。 苏青眸光闪烁,也不说话,而是转身抱着小梅走出了破日峰。 山下,厮杀仍在继续。 面对第一邪皇,以及剑圣联手,无道狂天叫苦不迭,左右支拙,再见苏青走了出来,他登时怪叫一声,但旋即又哈哈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蠢货,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但凡看过天哭的人,必要深受诅咒折磨,生不如死么?泥菩萨,你说是不是?哈哈哈!” 泥菩萨不知何时已经赶了过来,他接过苏青怀里的孙女,面色愁苦,不禁叹了口气,等他忽又神情急变,却是瞧见了苏青身旁那抱琴而出,清秀柔美的女子,双眼渐渐瞪大,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你,你是天哭?” 他哑声颤抖的问道。 “啊,你说什么?她就是天哭?” 无道狂天也被这话吓了一跳。 这天哭竟然是活的,还是个女人? 但可惜,他未听到回答,就见苏青神情温和的开了口。 “静!” 一字吐出,只如菩萨降魔,一股非凡奇力,登时随字而出。 无道狂天话语之声倏地消失,不光是声音,就连他的气息以及体内运行的功力,都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下来,连他整个人都凝固在了空中,只剩下一双眼睛满是惊怖之色。 “啊!” 可仅仅只是一秒,他便惊呼出口,但就是这一秒,他已在苏青手中,被紧扣着喉咙,高高提起。 “无道狂天?我很好奇你的来历?” 苏青看着手中这个浑身被血红之气笼罩的人,目露好奇,天下高手,古今往来,他不说尽皆了如指掌,但也大致知晓个七七八八,唯独此人。 “这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人打败我!” 无道狂天就像是一条死蛇,垂挂在苏青的手中,只等到他浑身血红真气渐渐散去,这才露出了真容。 看见这人的面目,不但第一邪皇与剑圣都目露惊色,就连苏青也是双眼微微张了张,盖因他手中所握的无道狂天,眼下竟然只剩一具骷髅,不见血肉,只是一副白骨骷髅,且已没了任何异样,甚至不在动弹,唯有骷髅两颗空洞的眼窝里冒着两点正在飞快黯淡的光华。 看到如此诡异的存在,苏青不禁蹙眉,但看着那骷髅眼里的点点神华,他有些恍然。“原来是神念依附于白骨之上,果真无奇不有,让人意外!” 无道狂天见被窥破秘密,他嗓音阴冷的笑道:“你别妄想知道我的身份来历,我是杀不死的,嘿嘿,我一定会再来找你报仇的、” 光华越黯,无道狂天的声音便越小,但他正自发笑的时候,他就见那抱琴的女子眼中忽的散发出一团蓝光,将他整个身体笼罩其中,遂听。 “主人,他来自九空无界!” 无道狂天的笑声戛然而止。 就见苏青随手一抖,手中骷髅登时成灰,眼中光华亦是随之消散。 “九空无界?那是什么地方?” 剑圣皱眉奇道。 他虽说所遇对手无数,可这非人的存在,竟能和他斗得难分难解,且不落下风,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苏青摩挲着手里的骨粉,漫不经心的道: “一个神秘之地,说起来,我也正想去走上一遭!” 《武侠江湖大冒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 454 远去塞外 何为九空无界? 须知世间光怪陆离,无奇不有,人间所在,有天地万类,日月星辰,草木山河,可在人间之外,仍有不为人知,难以触及的空间。 九空无界,便是其一。 何为九空? 无天,无地,无人,无神,无佛,无太阳,无月亮,无星辰,最后,无岁月时间。 凡人难以触及,甚至闻所未闻。 此等空间之内,更是无穷无尽、无边无界,故而谓之九空无界。 据传,倘若世人真能步入九空无界之中,便能看见真正的自己,甚至是看见自己的过去与未来,非但如此,也有可能会遇上一些意想不到的奇遇。 如此,便不得不说三百年前的一人,此人名为血祖武慧,本身原是一和尚,可惜其师圆寂之际未将衣钵传予他,故而因妒生恨,一怒之下,竟击杀同门,后被佛门追杀之际,走投无路的武慧竟在机缘巧合之下误入异空间“九空无界”,并且半年后武慧竟从其中活着出来,并带出一柄足可吞天覆地名曰劫王的凶刀,屠戮武林,血洗江湖,一时间竟难逢抗手。 九空无界,至此方才传于江湖,为世人得知。 但,想要打开九空无界的却很难,要想进入其中,必须拥有“至善”或“至邪”其中一门力量。 众人听着小青娓娓道来,诉说着“九空无界”,俱是心头震撼,天大地大,不想天地之外,竟还有如此诡异空间。 当然,苏青除外。 这九空无界,他本就有意一行,但同时只怕其中也有不小的凶险,古今往来,多少天骄高手,尽在可在那九空无界之中与之一会。 但不是现在。 步入其中,恐多有变数,眼下他还得好好布置一番,无后顾之事,才会进入其中,但在此之前,他还打算前往塞外一行。 他对着剑圣和第一邪皇说道:“你们自去吧,我要离开中原一段时日,你们只需暗中保那四剑不损即可,不必理会落在何人手中,亦不可过多干涉江湖之争,最好匿在暗处,至于阿修罗,她既然权欲炽盛,就随她去,倘若我此去日久,届时别忘了接引雄霸入八部众,若遇大敌,暂时蛰伏,待我回来!” “是,菩萨!” 二人齐齐回应,等再抬头,面前已是空空如也。 …… 天山,茫茫飞雪之中,不知何时倏忽多出一道身影,来的飘忽,初见时尚在天边,然下一瞬,人已在近前,腕间银铃之声轻颤,清脆悦耳,像是一个曲子。 雪中还有人。 一个女子,大雪之中,穿着一袭黑裙,外罩披风,口呵热气,等看到来人身影,女子顿时欣喜无比的嚷道:“师傅!” “冷么?” 温和嗓音落下,苏青已到女子身旁。 “仙儿!” 眼前女子赫然就是骆仙。 十数年的光景,昔年那瘦弱的女孩,眼下已出落的亭亭玉立,貌美动人。 “师傅,那人传了我一部分圣心诀,我现在已算是江湖上绝顶高手了,才不会冷呢!” 苏青闻言哑然,他想了想,说道:“把手给我!” 骆仙弯眼一笑,伸出右手,就见苏青顺势接过,已飞快渡过一缕气机,检查起她体内的变化,连同“圣心诀”的行功之法,悉数探究了个清楚,许久,才见他松手,嘴上叮嘱道:“此功切莫修习太深,那人心机深重,恐留下钳制之法,为师近日要远行,索性便将那精神法传你!” “啊?远行?去哪儿?” 骆仙听的一瞪眼。 苏青笑道:“要去塞外,顺便会一会某位绝世高手,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绝世高手?很厉害么?师傅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骆仙听的神色一紧,能被苏青称之为绝世高手的人,又岂会普通寻常。 “哈哈,危险谈不上,不过,确实很厉害,以我现在的手段,对上此人,恐怕也不过五五之数,可惜四剑未成,不然,倒是把握颇大,但你也无需担心,时日尚久,变化未定,倒是你,注意小心行事,切莫被徐福发觉!” 叮嘱交代了一些事,才听苏青继续问道:“那雄霸如何了?” 骆仙脸上笑容不改。 “师傅果然料事如神,帝释天每隔月中月圆之时,都要去往“天下第一楼”趁那雄霸行功之际,于酒水中下药,真是好笑,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天,竟然会忌惮那雄霸!” “你不懂,他忌惮的可不是雄霸,而是雄霸所背负的天命,霸者之命,不同寻常,雄霸能从一无所有,短短二十余年打下这偌大江山,不说古今少有,也可称得上盖世枭雄了。何况,他的武功同样独步天下,一个矢志要称霸江湖的人,竟能将一身武功练到这般境界,连我也有些惊叹,你说他要是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的练功,将会是何等境界?” 经过苏青这么一说,骆仙才蓦然惊觉过来。 那雄霸为“天下会”之主,帮中大小事务缠身,不想竟然还能练成什么三绝神功,天资之高,如今细想,委实有些可怕。 苏青顿了顿,复又接着道:“至于帝释天,不必猜测他想什么,想做什么,当一个人长生了千百年,那这个人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生死与他已是无关,淡漠了苍生万类生死的他,已是超越了世人,他可以是神,可以是魔,也可以是天,但唯独不再是人,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入八部众,再加上塞外那人,还有断浪,八部便已聚齐!” “等到那个时候,我便可着手,坐观千秋大劫,寻天一战!” “断浪?” 骆仙一愣。 “师傅,我可比他厉害多了!” 苏青瞧着她,四目相对,他蓦然展颜笑道:“你和他们可不同,你是我的徒弟!” 闻听此言,骆仙一扫郁闷,反倒是笑的更开心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青眼中陡见精光,璀璨目光凝为两道光束,徐徐延伸出眼眶,落入骆仙的眼中。 “这里面有我不少武学精义,以及那精神凝练的法门,好好参悟,等为师归来!” 等到骆仙从入定中醒来,耳畔只闻余音,眼前身影却在随风散去。 455 无敌无敌 “吟!” 一声高亢的鹰鸣,自天穹而起。 大漠黄沙,塞外戈壁。 风尘扑过,却见那湛蓝青天下盘旋俯空的苍鹰忽眼泛冷芒,却是看见了那大地上的一个黑点,伴随着它俯空掠下,那个黑点也逐渐显露了真容。 一个人。 人又如何? 苍鹰浑然不惧,去势如箭,一双鹰爪在太阳下闪烁着金铁般的光华,探出了“嗤嗤”的破空声,朝那个人抓去。 可遂见一只白皙右手抬起于空中,五指随意招了招,那苍鹰便好似顷刻间化作温顺的绵羊,扇动着翅膀,歇在了那人的手上。 抚摸着苍鹰的黑羽,那人望着一望无际的辽阔天地,蓦然笑道:“尊驾从中原起便一直暗中跟着我,如今中原神州已远,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语出话落,轻淡的嗓音霎时似融在风中,传向天地八方。 他回身扭头,朝着来时路看去,但见远方的黄沙之上,正有一尊魁梧身形傲立于天地之间,此人头戴斗笠,骨架奇大,身着一袭灰衣,瞧着貌不惊人,可就见他身旁风沙如被一股无形气机牵引,如层层涟漪般荡开,沙海掀浪,那人稍稍一扬斗笠,粗犷的下巴上,已露出根根立起,似钢针般的胡髭。 “看来你早就发现我了!” “呵呵,果然不错,倒也不枉我亲自走上一遭,我原以为中原邪气狂飙,乃是大邪王出世,不想竟无意中发现了你这般惊世高手,不得不说,你当真是一个绝好的对手,我可以助你铸成那四柄凶剑,但作为条件你需得取那凶刀与我一战!” 那人浑厚的嗓音从远方传来,震的亿万颗沙砾似乎都在震颤。 “我为何要答应你?” 白发掠起,说话的正是苏青,他松开那苍鹰,背负双手,眺望着那道身影。 自他下了天山,看了眼那四柄剑的得主,便朝着塞外来了,为的是楼兰遗址中的一样东西,可谁会想到,还未出神州大地,竟已有人暗中跟着他,特别是发现了他,这让他好不意外诧异。 “因为你没得选择,更因为老子叫武无敌!” 那大汉语气沉杀,难掩激动。 果然,尽管心中早已有所猜测,但等听到此人自报姓名,苏青才算彻底肯定。 那人继续道:“我都记不清多少年了,为了解除我武家的诅咒,我一直搜寻着天下间能驾驭那柄刀的人,但是只有你,气机至邪至妖,让我满意,更因为,你铸造出了四柄世间至邪之器,无需再等,只待你那四剑一成,便可解封那柄刀,与我一战!” 苏青叹了口气。 “我原以为你会等不及,但没想到你是这般的等不及,不等我去找你,你自己先找了来!” “等?你知道我等了多少年么?” 那自称为“武无敌”的大汉闻言低叱了一字,而后放声怪笑了起来,可他笑声忽又一收,笠沿下双眼爆出一团精光。 “你要找我?你竟然知道我?你要找我做什么?” 听着武无敌那一连串的问题,苏青淡淡笑道:“你可真是可怜!” 此话一出,一团乌光已划破天地朝他射来,却是那武无敌头上的斗笠,可尽管只是斗笠,然却以摧枯拉朽,撼山摧岳之势射来。 “凭你也配可怜我!” 沿途过处,一座座数丈高的沙丘接连粉碎,无数沙砾尽数被扬起在空中。 苏青神情如旧,口中说道:“定!” 倏然,原本来势汹汹的斗笠,刹那便已顿住,停住,就停在他面前四五尺之外。 苏青再反手一弹,斗笠登时原路而回。 “好!” 武无敌爆喝一声,右手五指陡攥,拳势腾空而起。 “山海拳经!” 天地间原本飘散的沙砾,霎时间被肃清一空,原本高低起伏的大漠,更是顷刻被推平,斗笠当空化作齑粉。 “你若不答应与我一战,我便将你那几名心腹手下,连同你的徒弟,悉数杀尽!” 武无敌冷冷的说道。 苏青脸上原本随意且漫不经心的温和,便在对方这一句话下,渐渐敛去,亦或是粉碎,消失,无迹无踪,他变得面无表情,不光是神态,亦或是眼瞳,像是成了雪山上千万年冰封的寒石,又像是成了一尊佛,一尊厌离喜乐,无惊无怖的佛。 “可怜的血脉,悲哀的宿命!” 他彻底转过身。 “既然如此,本座便随你所愿,让你,输!” 不由多说,不由分说,眼见来人竟是为自己而来,眼下说再多也无用,倒不如不说,唯有酣畅淋漓一战。 “轰!” 话甫落,苏青眼前一花,面前已多出一道魁梧身影,正是武无敌,他抡拳便砸,一股澎湃拳势,直将苏青满头白发悉数掀起。 拳落声响,竟不偏不倚,砸在了苏青的胸膛之上,遂见胸骨塌陷,苏青已像是爆飞的石子般倒射出去,重重摔入一座沙丘之上。 武无敌却是神情怪异,见苏青这般不堪一击,他眼露懊恼,只像是生怕苏青死在这一拳之下,而且,他也实在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但他随即双眼陡凝,就见那沙海如浪翻滚,苏青已从中缓缓浮出。 看了眼塌陷的胸口,苏青浑然不为所动,但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惊叹。 “我不欺你,你既为绝顶剑客,焉能手中无剑,自去取一柄神锋来,再与我一战!” 武无敌皱眉说道。 苏青面上神情淡漠,边踱着步子,边轻声道:“这世间,可不止你一人将万千武学融汇于一身,我都已经忘了多少年未曾与人斗过拳脚了,剑道虽盛,但到底还要假以外物,你又怎知,我如今一身能为,皆是自拳脚为开端,既然你武道无敌,今日我便以武道败你!” 武无敌听的先怔后疑,接着眼中乍见凝重之色,满面郑重与肃然,但他还是心有自负,眼前人就算再强再厉害,还能比那个活了千年不死的老鬼要厉害不成。 他心中念头一闪,苏青那边眼皮微颤。 “千年不死很可贵么?我可不会和帝释天那样贪生怕死!” 但更让武无敌震惊的是,苏青原本凹陷的胸膛,这时竟又鼓了起来,恢复如初。 苏青看着终于正色凝重,如临大敌的武无敌,慢声道: “来,让我看看连帝释天那老鬼也要惧怕的存在,究竟有多少能耐!” “你,进招吧!” 456 不一样的武无敌 …… 青天白日。 “轰!” 陡闻一声巨爆,自大漠深处响起,似天崩地裂,山河倾覆。 余波掠至,恐怖尘浪滚滚,如见雷火相撞,爆发出万重涟漪。 风尘之间。 那重重涟漪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猛。 而那空旷辽阔的沙海上,原本一无所有,可便在声声震爆中,已见两道身影自天边飞快逼来,来的极快,二者且战且行,点尘而起,临风而飞,尚在空中,便已大打出手。 而那声声震爆,赫然是从两者之间惊起,轰隆隆似雷鸣滚动。 拳、掌、指、爪,连同腿脚功夫,乃至剑法、刀法、枪法、戟法…… 天下间的兵器武功,竟全然在这二人手中,信手拈来,不见约束,不见桎梏。 武无敌心中可谓震撼莫名,眼前之人,一身武道修为,当真盖世罕见,且这些武功哪怕是他,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然无一不是惊天动地,无一不是绝顶。 武夫所练最近三心二意,更忌贪得无厌,想要将一门绝学练至登峰造极何其难也,就连那雄霸,身负霸者之命,却也只得了三分神功,甚至尤为功成,天剑无名,一身所学,也尽归剑法,但他眼前之敌,实在难以想象。 一个想要练功很容易,哪怕就是练就四门绝学,十门神功,只要有功法,都很容易,但难的是练出成就,练到极致。 而他面前这个人,抬手便是诸般妙技,举手投足,奇功妙法层出不穷,而且,此人一招一式,竟像是能洞悉他所有变化,尽夺先机,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乍见武无敌双眼圆睁,眼前已有双掌拍来,双掌之中大放神华,一紫一黑,映照的他神情一片凝重。 不急不慌,武无敌提劲运功, “玄武神掌!” 脚下积累了千百年的黄沙,登时如沸水翻腾,浩浩荡荡。 双手四掌,刹那已在空中相遇,两两相对,二人掌心之间,就仿佛有星辰陨灭,日月崩碎,一团惊世涟漪,登时以二人为源头,席卷向大漠深处,天愁地惨。 一击甫落,双方立如两颗流星,纷纷射向两方。 “哈哈哈,好,好!” 见眼前强敌竟能将他一身手段悉数接下,斗得难分难解,武无敌难掩心头求敌之心,疯狂大笑了起来,一头墨发狂乱而动,像是一头正值壮年的狮子,搅得天翻地覆。 可他忽又一敛笑容,冷笑道:“你只以为你能比帝释天强?可笑!” “哦?” 苏青遥立远处,与之对峙相望,闻听对方言语,他很好奇对方能有什么说辞。 武无敌不住蜷缩伸展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恐怖骇人的劲力像是两团黑光,在手心中明灭。 “你是精通百般武道不错,但你却忘了,这些奇功本质,各有不同,驾驭时所需心境各异,然你眼中无情,心中也无情,以无情之心,妄想驾驭世间种种万相,简直大错特错,或以剑道与我争雄仍有胜算,但,想要以武道与我争,痴心妄想!” “曾几何时,那帝释天也这般说过,他会的,可比你还要多,可惜,若非他逃得快,千载之躯,早已是我拳下枯骨;他如此,如今你也如此,你只言与他不同,但在我看来,恰恰相反,你甚至不如他,或许你天资超绝不假,但你的身上,我未曾看出一个武者乃至剑者所该拥有的东西!” 苏青闻言微怔,似有好奇。 “什么?” 他问。 武无敌嘿嘿一笑,一双虎目大放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你没有心,道心!” 他脚下踱步,一身气势已层层强提。 苏青眼波闪烁,不为所动。 “本座之心,在于无情!” 武无敌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 “无情?哈哈哈,可笑!” “相信如你,必然也曾遭逢无数强敌,才到今天这般地步,可你扪心自问,这当真是你苦苦求的道心?是你想要走的路?” “哪怕是帝释天,他虽千年不死,可他还是有所求,有情欲,贪生怕死,到底还是凡人之躯,但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呢?哈哈哈,我听你自号菩萨,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么?” “如此,算得上什么道心?” “你所谓的无情,在老子眼中,不过就是一具承载着无数绝世奇功的行尸走肉罢了,就是和帝释天交手,你也败多胜少!” 苏青听完,莫名的看了看手腕上在风中叮叮当当作响的银铃,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对也好,错也罢,今日败你!”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苏青双眼微张,脸上神情露出几分愕然,惊讶,诧异。 “嘿嘿,就凭你!” 那武无敌嘿声一笑,身形未动,可双手之中,忽见爆出一紫一黑两团雄浑无匹的掌劲,非但如此,他身形一闪,已闪至近前,口中喝道:“定!” 苏青整个人登时如凝固成冰雕石塑,但几在瞬间,他便已挣脱了这精神禁锢,同时眼前赫然多了两团掌劲。 “退!” 他张口轻吐。 唇齿间乍见一道白芒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已穿过武无敌胸口,同时自己也生生受了两掌。 二人一撤即分。 苏青衣衫粉碎,凝立远处,身上两道凹陷数寸的掌印,正肉眼可见的完好。 但他脸上的神情仍显古怪,望着武无敌完好无伤的胸口,就好像遇到了什么猝不及防的事情,对方竟然能将他先前所施展的手段尽数重现,非但武功,就连自愈的功法也被其窥得。 武无敌也瞥了眼胸口恢复的伤势,眼露惊叹还有赞叹,接着大笑起来。 “你还有什么手段,都全部使出来吧,老子全都接着!” 苏青看的默然,瞧着眼前这个有些超出自己所知的武无敌,他心头倏地一动,像是想起什么,皱眉道:“你这是,万道森罗?” 武无敌笑声一住,他看着苏青竟能喝破他这机缘巧合的意外所得的不世奇功,不免心头讶异,但他并无隐瞒,仍旧沉声道:“不错,正是万道森罗,我闭关苦习多年,今日,正好由你首试!” 苏青闻言一声竟是长叹。 “我明白了!” 然后,他脱下了已经残破的青袍,轻声开口说道:“笑三笑,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必要血洗你笑氏一族,斩尽杀绝!” 他又看向面前的武无敌,一身气机如水波涟漪般荡出,背后白发随风狂动,紧接着,他漫不经心的抬手指了指天空。 “该起风了!” 语出话落,原本皓阳正盛的天空,立见黑云翻滚。 “雷电何在?” 下一刻,天空电闪雷鸣。 457 绝险一战 他说起风时,天地间霎时狂风大作。 再指天号“雷电”二字,声声雷鸣已自天空炸起,轰隆不绝,更见一道道闪电如虬龙般咆哮劈下,化作一条条神鞭抽在这大漠之上。 绝顶屹立,两道身影对峙相望。 苏青终现不世能为,面对这武道无敌且还练就了那“万道森罗”的绝顶强者,今日一战,势必前所未有的艰难。 但这并不意外着就是结束,相反,只是开始,兴许,此间所遇大敌,将会是他过往数百载从未见过的恐怖,绝强。 对于“武无敌”如何得来的“万道森罗”,苏青并不感兴趣,他只知道此功乃是一位长生四千多年的不死奇人所创,独有,但既然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出现在他面前,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就凭一门功夫,便想让我止步于此么?未免太小看我了!” 武无敌亦是望着漫天雷电眼露惊色,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求敌成狂的激动,和难以掩饰的嚣狂霸道。 “轰!” 身形乍动,立见武无敌脚下沙海倾塌,一颗拳头如携千山万海之势,迎着苏青面门当空砸来,拳罡之下,方圆十数丈的空气都都被悉数挤尽,化作真空,他既已得窥苏青肉身自愈的奇法,眼下,当然是奔着苏青人身要害而来。 拳势一落,正中苏青头颅,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却见苏青原本近在眼前,清晰无比的身形刹那间仿佛变得模糊遥远,一拳落下,虚空竟激起层层涟漪,只如镜花水月,极不真实。 苏青不见动作,脚未动,身未动,手也未动,可在这拳势下,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劲风掀起,摇摇晃晃,往后一飘,随即,不见了身影。 宛如鱼入水中,只见空中涟漪未散,人却无踪。 但几在同时,武无敌身侧,倏见一条身影,飞快自模糊变得清晰,自空中闪身而出,两指一探。 “啊!” 惨叫惊落,武无敌双眼变作两个血窟窿,身形急纵而退。 苏青眼皮一抬,两指一翻,指间一对染血的招子已落在沙尘里,而后目光微凝,天地间原本狂劈乱炸的雷电,悉数如受牵引,落在了武无敌的身上,电光闪烁,雷芒焦灼,天雷动地火,像是混乱了阴阳,搅乱了天地。 足足持续数息,再看去,不远处的沙漠上,已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浅坑,沙砾融化作无数晶体,正包裹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 不见犹豫,苏青张嘴一吐,一股惊天的寒气,登时化作霜雪,只绕着那身躯转了两转,极热化作骤寒,再看去,沙漠中,已伫立着一尊冰雕。 “嗤!” 指风破空,正中眉心。 冰雕应声四分五裂。 可望着那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武无敌,苏青脸上却没半点胜利的喜悦,反倒眼泊微动,接着一点点皱起了眉,连同那双好看的丹凤眸子也跟着眯了起来。脚下一动,他整个人仿佛遁入了虚空,身形骤变模糊,瞬息再现,已在那堆残肢断臂的近前,立掌如剑,于刹那间斩出了千百道流光匹练,似是要这堆残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 可诡异的是他的剑被接住了。 不但招式被接住了,那地上的残躯竟然还能还击,还手。 接住他招式的是一只断手,只是断手,自手肘而断,但却像是活了过来,变招层出不穷。 还手的当然也是手,另一只断手,自地上窜起,五指陡攥,变掌为爪,来的突兀,竟然直直没入了他的胸膛,待到再出来,手中已多出一团鲜红血肉。 饶是苏青已厌离喜乐,可这遭受取心之痛,他口中也不免发出一声惨叫,口鼻喷血,身受重创。 而他的面前,那已经四分五裂的尸体,现在突然动了,不但两条断裂的手在动,就连下半截身躯也在动,孤零零的头颅一翻,原本瞎掉的双眼赫然又长出了两颗眼珠子,人棍般的躯干豁然浮起在空中。 便在苏青的注视下,一个已经支离破碎的身躯,竟是在拼接手足,堆叠身躯,竟又合上了,长上了,不可思议。 苏青脸色微白,却不是因为惊怕,而是因为痛,心在痛,胸口空荡荡的窟窿,眼下正在长出新肉,观望着武无敌的变化,他眼中光华幽幽似两点寒火,用的还是那副不轻不重的口吻,他说:“小青,探查一下他身上的变化!” 一抹蓝色光华猝然从苏青腕间发出,落向正在恢复的武无敌身上,从头到尾,一扫而过。 智脑小青的声音跟着响起:“先生,他的生命层次正在进化蜕变,原因是服用了龙龟之血,加上得到了先生您的自愈功法,如今潜力极尽开发,正在适应,还有、” “够了!” 苏青淡淡说道。 但他忽又弯眼一笑。 “呵呵,你再说下去,我只怕就得跑了,楼兰王城的遗迹离我们远不远?” “先生稍等!” 智脑回应的同时,一层无形的涟漪悄然散开,如光一般,蔓延向远方天边,转瞬不见,很快,遂听智脑又道:“尚有四千里!” 便在说话的空档,那武无敌已舒展着筋骨,浑身关节噼啪作响,魁梧的身躯,眼下泛着一种异样的金属光泽,像是磐石般块块垒起,吐息之下,浑身筋络血管如蚯蚓般纷纷外扩,露于体表,散发出一种恐怖的压迫感,空气都似被那可怕的身躯层层迫开,如沸水一般。 连他自己似乎都在惊叹自身如今所蕴含的力量,神情狂热,沙漠中原本弥散了千百年的灼燥火气,竟然被其自行吸收,一头黑发,肉眼可见的化作赤红火色,随风掠起,就像是一团赤焰。 苏青心口的伤势也已完好,四目相对,虚空生电。 天空原本咆哮嘶吼的雷电,愈发猛烈了,黑云滚滚,可骤见武无敌仰天而啸。 “啊!” 吼啸之下,如神魔吐息,他眼中绽出一道赤色光华,那因苏青一念而聚出的风雷,登时溃散,浮云粉碎,二人周遭数百丈大漠,宛如狂涛掀起,在天地间飘摇而动。 毁天灭地的威能。 苏青瘦削单薄的身子,立在那狂沙之中如一夜扁舟,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脚脚尖离地,人已如乘风般倏然凌空飞起。 “想逃?” 武无敌狂笑扑至,宛如一尊赤焰神,又似一道雷霆当空落下,朝着苏青悍然而来。 却见苏青不慌不忙,眉心大方光华,双掌陡然合十,背后白发纷纷狂动,那武无敌尚在空中,黄沙之中,陡见两只遮天巨掌,为黄沙所聚,如苏青一般,合十一拢,将武无敌如苍蝇般拍在手心。 天地震颤,滚滚黄沙如万流归江,细数汇聚而来,化作一尊巨大轮廓,正缓缓自沙海中浮出。 再见那巨掌一震,武无敌已如崩飞的石子般,暴射向远方,如巨石入水,在大漠上炸出无数惊爆,久久不绝…… 458 无敌之敌 “啊!” 青天白日之下,乍闻一声巨吼。 像是夹杂着数不清的怒,惊怒,狂怒,定睛看去,无垠黄沙之上,武无敌正死死的瞪着面前的敌手。 尽管他求敌成狂,然,面对眼前的对手,他仍是心神震撼,瞳孔发颤。 对手非人,而是一尊佛。 一尊黄沙所聚的佛,百丈高低,屹立于天地之间,这尊佛两面四臂,正自那沙海中徐徐升起,更有万千沙流汇聚翻滚,化作四柄惊世神剑,被巨佛紧握手中,仿佛是从大地中抽出。 巨佛面目渐渐清晰,正是他先前所遇之敌,无数沙流自佛顶垂落,宛如发丝飞扬,又像是无数条神鞭,还有无数黄沙飞起,在巨佛脑后化作一面巨大的佛轮,其内风雷涌现,水火翻滚。 而在那佛顶,一道身影正眉心大放神光,静立不动,袒露的上身沐浴着天边余晖,映照之下,那一身血肉像是琉璃般剔透璀璨,不染尘埃,不落俗世,超越苍生。 不知不觉,太阳已是西落。 原本灼烫滚热的大漠,忽然开始凉了。 但武无敌浑身威势却愈发的澎湃,也愈发骇人,他浑身筋骨都在暴涨,本就魁梧的身形,恍若渐渐膨胀了起来,变得就好像一尊巨魔一般,满头赤发根根竖起如戟,浑身筋络血管就好像一条条虬龙般在他身体表面显露了出来。 苏青双眼微张。 “那老鬼可当真舍得下本钱,连这混天四绝都舍得传你,比对他那两个亲儿子还要好!” 不过,不对劲的是,武无敌的眼神渐渐陷入了一种异样的状态,惊怒嗜战的神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癫狂,他不由得一扬眉,又细一打量,好像瞧出了什么端倪。 “先生,他施展的不是混天四绝,似是而非,但却能在短时间内激发自身所有的潜力,威力不容小觑!” 智脑小青突然提醒道。 苏青啧啧一笑,笑的有些玩味,也有些冰冷。 “我说呢,吓我一跳,连笑家的那俩弟兄都未曾身兼这两种绝学。原来如此,功法上作了手脚么?看来,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啊,那老鬼为了阻我,居然这么不择手段,只怕武无敌无论是输是赢,此战过后,也难逃一死!” 他说着话,脚下巨佛已抡剑而刺。 刺剑之下,如一条沙河横贯于天地之间,势如奔雷,直冲那正在运劲发功致身形大变的武无敌。 “轰!” 不闪不避,武无敌一震胸膛,浑身弥漫出一股澎湃火劲罡气,粗壮双手做出承接之势,竟然将这一剑给生生接住了,拦住了,双手死死扣着那巨剑剑尖,肉身相抗,面目狰狞,如一尊魔神降世,那巨剑之下,他就宛若一只不起眼的蝼蚁,可眼下,这蝼蚁小小的身躯中却有翻天之力。 “到底是活了四千多年的老东西,创出来的武功果然不同凡响!” 苏青眸光闪烁,另三剑随之而动,三箭高高一举,下一刻,已如狂风骤雨般落下。 “啊!” 武无敌口发狂啸,竟不退反进,单凭肉身之力,硬撼四柄神锋,双拳震动间,隐泛雷光,大步狂奔而来,抡出漫天拳影,不落下风。 眼见暮色将至,他浑身威能似还未提到极限。 苏青似也打出了真火,脚下巨佛轰然动作,一脚扫出,那武无敌未及提防,登时倒飞而出,沿途过处,俱是惊爆连连。 可下一秒,武无敌远去的身影忽又掠回,如那凶兽一般,眼泛癫狂之色,目露凶光,浑身气血流淌如沸。 他跺脚一震,沙海翻腾,人已高高纵跃而上,竟生生拔起百丈高低,似箭矢流星般,朝着佛顶上的苏青袭去。 “十方皆杀!” 甫一到近前,骤见他身形虚晃一变,居然化作十道各自动作,俱是变化的身影,难辨虚实,又似皆为真实,澎湃气势,激的大漠沙浪滚滚掀动,似要淹没青天,气劲交加四溢,威力陡增十倍,好生了得。 苏青瞳孔一缩,目中陡现精光。 “白骨人间,杀!” 他眉心神华一明一灭,巨佛之上,陡见黄沙塑形,翻涌之下,化作十道黄沙所化身影,俱是与苏青一般无二,不由分说,直扑而上。 苏青双手再起,连连结印,指尖如有星光亮起。 “白骨无相,杀身成佛!” 刹那间,黄沙再起,一道道气机各异的身影纷纷凭空化出,有绝世剑客,有盖世高手,有无敌霸者,足足十余道身影,纷纷动作。 此刻在苏青意念加持之下,这些黄沙所化之人,几与活人无异,且还为绝顶高手,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刹那间,数道璀璨剑气,已朝武无敌杀去。 一时间,那百丈高空之上,无数人影翻飞窜动似鬼魅仙灵,看的人眼花缭乱。 但苏青的心却在一点点下沉,武无敌身怀“万道森罗”,眼下他除了精神念头能与之抗衡,其他的功夫,恐怕走不了几招都会被窥破,得尽快想到应敌之策。 只是心念电转,他却未曾想出应对的方法,这厮如今不但身兼绝顶内功和绝世外功,再有那武道极致的玄武真功,就连肉身也已因吞服了龙龟之血,超脱了生死,简直毫无破绽,要如何才能败他,或者杀他? 可就这分心的瞬间,那武无敌双拳紧握,眼若铜铃,气机陡凝,口中低沉一吼,一股难以想象的拳势登时如狂涛惊浪般碾向四面八方,无数雷霆更是凭空乍现,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方圆二十丈内的一切,无不是尽化齑粉。 沙尘扬起,苏青面色登时一白,嘴角立马溢出一缕殷红,一招之下,竟灭杀了他二十多个念头分身,果真可怖。 可猝然,他眸光一动,看着那身躯膨胀如魔神一般的武无敌,对方原本恐怖的身躯上,隐约间,竟然生出一条条裂隙,看着就好像那些碎裂的瓷器。 是了。 如此激发潜力,必然不能持久。 胜机有了。 苏青拂袖一挥,嘴角血迹瞬间无踪,更是掀起一股澎湃罡风,将那武无敌迫开。 他面目一冷,背后白发狂动如龙蛇,面上邪张毕露,如今既然退无可退,那就只有酣畅淋漓一战,战至对方气虚力劈,潜力耗尽,便是胜机。 巨佛口中似也爆出一声惊天巨吼,背后黄沙再聚,再生四臂,苏青低喝道: “白骨无生,杀杀杀!” 459 转战千里两败俱伤 夜尽天明。 天边,一缕朝阳攀起,如神剑般划破了黑夜,驱除了阴霾晦暗,也照亮了人间的一角。 茫茫大漠,狂沙千里。 却见轰隆惊爆不绝,两尊不世身影,骤然降临尘寰。 沉寂了不知几多岁月的大漠,此刻,在这两道惊世骇俗的身影脚下,宛似将要崩裂,抖颤不止。 山河粉碎,大地平尘。 暴乱的尘嚣中,两道身影仍在厮杀,彻夜未停,再看去,那巨佛已是残破,八臂折六,独余两臂握剑而战,原本栩栩如生的身躯,已多出无数豁口,坑洞。 而与之厮杀的那人,如今仍是满目癫狂,像是不知疲惫,有耗不完的精力,用不完的内力,浑身上下但凡有伤,不消片刻,便已重归完好,酣战至此,他仍是龙精虎猛,犹如狂魔在世,不断对着那佛首上苦苦支撑遍体鳞伤的身影发出狂啸,以及杀机。 而苏青此刻的状况不容乐观,他与这巨佛一体同念,他即是佛,佛即是他,这巨佛有损,他亦感同身受,就算他身怀不同凡俗的自愈奇功,然,战到如今这般地步,一次又一次的重伤恢复,强如他,也感觉到有了几分力竭之象。 对方之强,简直难以想象,不死之身,万法难破的外功,可窥万法的内功,以及那激发到极致,融以龙龟之血巅而又巅的盖世功力,像是没有缺点,亦没有破绽。 多少年了,他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落于下风,能被对手逼入这般绝境,苦苦挣扎的一天。 一次又一次的杀招绝招被挡下。 对方甚至不用挡,只用肉身硬抗,从开始的势均力敌,到最后的苦苦支撑,苏青此刻早已浑身是血。 一夜的时间,他们已转战了不知多远,以这天地为战场,厮杀至今。 “啊!” 最后两柄神剑,也终于在武无敌那悍勇绝伦,霸道无双的拳头下寸寸碎裂,苏青遭受重创,七窍都在溢血。 可惜。 他心中轻叹,倘若那四剑有成,必然不至他落到这般地步,以那四剑之利,武无敌便是肉身再强,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奈何,偏偏四剑未成。 但这些并非是他能想到的,笑三笑暗中布局,有那僧皇的“照心镜”在手,可洞悉世间一切,他又能躲到哪去,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终有一战。 兴许,那老鬼现在说不定就在某处观战呢,观他如何败亡于此。 百丈高低的巨佛,也终于在武无敌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骤然溃散,如指尖扬沙般随风散去。 苏青面色淡若金纸,苍白无血,每一口呼吸,他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喉咙内逆涌翻滚的腥甜。 猝然,一只筋骨毕露,狰狞可怖的大手倏地出现在苏青面前,五指一扣,已抓着苏青的头颅,往下重重一压,百丈高空,瞬间到底,如陨石天降,只闻“轰隆”一声,一个巨大的天坑已显现在无垠大漠之上,像是一个巨大的漏斗,数不尽的黄沙被那可怕的气机卷开,露出了沙漠之下的黑土,径阔几有八十余丈。 而苏青,深陷土中。 武无敌双拳雷芒大作,面露癫狂,一次又一次,疯狂的朝着面前的敌手砸下,血水四溅。 但也就在朝阳出来的刹那,彻底露了出来,月落日升,群星掩去。 武无敌身上那不可一世,无与伦比的可怕气机,仿佛像是后继无力般,泄了气一样,衰弱了下去。 原本沉如千山万海般重的拳头,也开始缓了下来,松了下来。 “退!”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面前那个血迹斑斑的坑洞中,传出了一声沙哑的低语。 “退”字一落,虚空中就好像生出一层无形壁垒,迫使着武无敌不停后退。 眼见苏青未死,武无敌眼中的癫狂凶光竟大有复燃的征兆,口中发出一声非人低吼,身形由一化十,疯狂冲击着面前的无形壁障。 猝然。 “咔嚓!” 一声冰裂般的异响,竟从虚空中生出,无数条裂痕一闪不见,壁垒已破。 武无敌作势便要再攻,猛步一扑,方至那浅坑之前,不料一根纤秀食指兀的探了出来,指风连连破空,凌空虚点数指,连中武无敌胸口数处大穴要穴。 不同于先前的无敌模样,此刻,就见武无敌中招的瞬间,便惨叫开口,暴怒非常,身形连连后退,胸口外扩的筋络血管只如活物一般不停扭动。 “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他人手中的棋子,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坑洞内,苏青徐徐凌空浮出,哪怕是到了这般生死险境,他的神情仍旧似没什么变化,但身上的伤势,却是前所未有的惨烈,半边身子几快化作肉饼,半张面目更是不翼而飞,头颅差点粉碎。 而且,伤势的恢复已大不如从前。 但是,他仅存的独目却在放出精光。 胜机已至。 “进!” 苏青没动,他只是对着武无敌轻声开口。 淡淡的话语,像是无形的挑衅,武无敌眼中杀机四溢,他意识似已恢复了几分,但眼下,却不能停,战到这般地步,无疑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尽管他也像明白了什么,但不能听。 “十方皆灭!” 杀招再起,武无敌目眦尽裂,所余劲力,而今再无一丝保留,雄浑澎湃,原本亮起的天色忽又暗下,天昏地暗,无数狂沙滔天而起,如要直上青天,淹没整个大地。 苏青还是未动,但他的眉心却在亮起前所未有的神华,光芒大盛,璀璨耀眼,几乎将脚下大漠染作一片金色汪洋。 须臾。 武无敌已至近前,他就像是那逆乱阴阳的黑暗,遮掩了天光,袭杀而来,十强武道借以那强横外功催动,足以翻天掀岳,以苏青如今惨烈的伤势,只怕这一击之下,必然难免一死。 但,就在武无敌离苏青越来越近的同时,他的速度也渐渐缓了下来,就如同陷入了一方泥沼,越陷越深,再难动作,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一声轻叹,从苏青的眉心发出,便在武无敌瞪大双眼,神情凝固的注视下,一道飘忽虚影,宛如清风般从苏青眉心挣脱显现,而后如一支利箭般穿过武无敌的眉心,复又转瞬而回,快的不可思议,像是无视了时间与空间。 “咳咳!” 看着武无敌瞬间黯淡的眸子,苏青缓缓吁了口气。 “小青,带上他的尸体,咱们走!” “好的,先生!” 倏地,苏青手腕间,忽见一团涟漪波纹的屏障满眼开来,包裹着苏青重伤的身躯,连同武无敌的尸体,缓缓沉入了沙漠之下。 末了,他瞥了眼头顶天空。 “笑三笑,今日之仇,苏某必报!” 460 神秘老者 …… 黑暗,死气沉沉的黑暗,像是一团浓墨,笼罩着一切。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团黑暗中突然有了光,一团模糊朦胧的光,光芒之下,映出了一个踉跄而行的男人,躬身驼背,弯腰慢行,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从那人垂下的口中发出,咳着一团团乌红的血泥,以及肉糜。 蓦然。 “噗!” 这人双膝一曲,口中更见一团浓稠血雾喷出,而后重重摔在了地上,胸腹上残漏的窟窿里,正发着粗重且刺耳的喘息。 此时此刻,他就像那病入膏肓,沉疴不起,几要濒死的病人,任他如何喘息呼吸,却永远也像是填不满自己的胸腹,就好像一个不停抽动的风箱。 痛,疼,痛彻心扉,疼入骨髓,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感觉,一场恶战,几让他身上再无一处完好之地,筋骨断裂撕裂,胸腹残破不堪,连头颅都快要碎了,眼也瞎了一只,似乎五脏六腑都碎了。 谁能想到,那包裹着雷芒的拳劲,竟然能磨灭他体内的生机,用以约束他的自愈之能,重伤难愈。 这不禁让他想起一门传闻中的可怕奇功,能运以五行雷殛之力,破灭世间一切。是了,他早该想到的,对方既然能这般不择手段,又怎会只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看来二者应该也有些关联。 “可惜!” 光照之下,他手脚像是已没了气力,只能凭借着脖颈的力道,艰难的扭转着视线。 他是苏青。 轻微的动作,瞬间便引来一股剧痛,剧烈的咳嗽声下,苏青贴着冰冷的地面,望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对手,看着对方已经死灰黯淡的双眼,神情不禁有些复杂。 武无敌。 确实可惜。 此人武道天赋无疑是当世绝顶,纵观他过往所遇之人,也算是凤毛麟角的天骄奇才,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凄惨境地,委实可惜。 他本意还想这将此人收入麾下,不想竟是这样的结局。 被那笑三笑窥得先机,先行动手。 “笑三笑!” 苏青收回了目光,喃喃自道。 如此重伤之躯,生机被磨灭大半,苏青甚至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变化,似是在衰老。 “好黑啊!” 目光望向头顶,只见黑暗无垠,像是坠入了一处深渊,深不见底。 他已记不清自己拖着重伤之躯,在这沙海下穿行了多久,一望无边的黑暗,一成不变的死寂,就是他那颗沉寂不动的心,也有一些厌倦。 但他不能上去,谁知道上面会不会有人在等他,亦或是要杀他。 只是,武无敌死了,他似乎也快了。 自他入世至今,他还第一次,如此凄惨,濒临死亡,从神佛之境,跌入凡尘,像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蝼蚁。 不过,即便是面对死亡,苏青似乎也没什么觉得恐惧的,甚至不觉得异样,如喝水吃饭般寻常,生死本就这般。 “先生!” 手腕上,忽见那团光飞快扭动变化,化作一团水银,在他身边变成一个女子。 “小青!” 苏青挣扎瞧去,独目之中,几多复杂的神情,他沉默片刻,语气虚弱的道:“我一直很好奇,千年之后的我,是怀着何种心态,创造出的你,莫非,真的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话!” “小青不知,但是先生曾让我将他记忆里最深处的东西收集了起来,他还说,人最擅长的就是忘记,但最可悲的不是忘了别人,而是忘了自己!” 小青真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人,明眸闪烁,可惜,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平静的望着倒在地上,重伤濒死的苏青。 “是啊,忘记!” 苏青长叹一声。 目光像是变得幽长深邃了起来。 “能不能让我看看,他记忆里那些被忘记的东西?” 小青点点头。 整个人忽然化作一团扭动的水银,将苏青包裹了进去。 …… 东海之上。 风吼如怒,波涛逆卷。 然汪洋碧波上,有一小小凸起,如礁石横立,三丈见方。 便在那凸起上,还有一人,是位老者,老者须髯雪白,身穿蓝袍,身形五短,正眯眼而笑,扬杆垂钓,好不怪异。 周遭四下,无船无物,独剩这老者一人,他是从何来的?又该如何归去? 鱼竿乃是一截手指粗细的翠竹,绿意盎然,枝叶仍在,在海风中簌簌发响。 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某一时,就在某一刻,老者面上笑容兀的一愣,神情微怔,而后睁开了他那双笑眯的双眼,瞥了眼西方,白眉微微皱起,像是察觉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胜了?败了?” “为何我忽然心绪不宁,冥冥中觉得似有什么极为惊人的变故因我而起?” 他愁眉不展,放下鱼竿,而后伸手自怀中取出一物。 掌心摊开,细一瞧去,就见那原是一面小镜,小小的一面圆镜,光可鉴人,尤为不凡。 “奇怪!” 老者喃喃低语了一句,旋即张口一吐,一滴殷红血水,登时溅落镜面之上,那血滴触镜即融,转眼不见。 但随后,原本明亮镜面之上,倏的发生了变化,像是笼罩着一团氤氲,模糊晦暗,但却在渐渐变得清晰,可就在镜子越来越清晰的时候。 猝然。 “轰隆!” 青天之上,竟是响起一声霹雳炸响,这惊雷来的突兀,不但雷声在响,老者手中那面小镜,便在惊雷响起的一刹,“咔咔”一颤,接着当空炸开。 如此变化,连老者似也措手不及。 他瞳孔一缩,脸色阴晴不定,右手五指飞快连连掐动,眼皮急颤,半阖的双眸竟明灭闪烁,良久,他身子猛的一僵,才又看向西方,双眼再也不眨,紧紧的盯着,瞧着,末了,才缓缓说道:“天数变了!” 说完,他心血来潮,似惊觉到这天地间的一股无形变化,腾然起身,嘎声道:“好可怕的魄力,好惊人的毅力,此子,竟然是自毁道心,他难道想要破道而出么?” 视线拉起,倘若此刻这青天之上若有人俯瞰那碧波汪洋,便不难看见,老者脚下,一团恐怖巨大的阴影正沉于海中,不露全貌,像是一座小岛,又像是一座大山,而那露出的凸起,不过是这阴影的一部分,只鳞半爪的一部分。 许久,海面上又归于平静,只是老人不见了,练那小小的凸起也不见了。 461 楼兰古城无求易诀 人世匆匆,黄沙滚滚,大漠之上,在这绝灭一切生机之地,一如既往的死寂,风吹日晒,终年不变,亘古长存,仿佛没有时间,不知何时而起,亦不知何时而终。 除了偶有路过的驼队,以及那叮叮当当响起的驼铃,便再无生气。 许是一月,一年,两年 突的一天,这片渺无人迹的茫茫沙海终于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它竟然开出了花。 沙漠中竟开出了花,这是何等稀奇的事情,而且不止一朵,似是在一夜之间,无数朵鲜艳花儿,就已经长在那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变化,宛若雨后春笋,不,比那春笋还要快,就好像这里本来就有花。 这里曾经确实有花,谁又知道,这片沙海中埋藏着什么,沧海桑田,川陆变更,无人知道。 直到一面石碑忽然慢慢从黄沙中显露了出来,斑驳残缺的碑面上,赫然落着楼兰两字。 并非是石碑自沙中冒出,而是黄沙自动,就像被一双无形大手拂去,抹去,露出了地下的真容,无数残垣断壁渐渐也显露了出来,高低错落的建筑诉说着昔日的辉煌,这是一个埋藏在大漠中的轮廓,一座庞大的旧城。 残垣断壁中,不乏白骨,亦有无数毒虫如受惊吓,纷纷逃窜。 好巧不巧,一个驼队途径此处,目睹如此非凡景象,只觉得天神显灵,无不拜倒在地,连连叩首,嘴里呼喊着天神保佑。 黄沙倒流,古城现世。 不止如此,还有那堆积的财宝,珠光宝气,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摄目的光,这些驼队的商人们瞬间便红了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试问谁又能对那富可敌国的财宝而无动于衷呢? 没了对天神的敬畏,这些人已神色激动的扑向了古城,扑向了那些财宝。 “哈哈,有了这些珠宝,咱们别说衣食不愁,就是裂土封王都不在话下,富可敌国,当真天大的造化啊!” “不错!” 众人全都似疯了一般,眼露癫狂之色,捧着那些金樽玉杯不住发笑,浑然忘记自身处境。 却说几人沿路走,沿路低头拾捡着地上的奇珍异宝,走了不知许久,忽见一人似发现了什么,瞧着不远处,然后惊奇诧异的步入一处残破的大殿,殿中有一石椅,椅上一副白骨静坐,身后墙壁更见两句话轻刻其上。 “楼破城傾解甲日,兰凋梅折断肠时!” 两句话,乃是竖向并列,横头二字,却见正是“楼兰”。 “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那座失落的古城?” 众人也都好奇不已。 但其中一人,猝然眼神一变,却是瞥见离石椅不远的地方,有一面石壁,这石壁半边内凹其中,半边翘出,竟内有洞天,是一方门户。 如此神秘之地,自然引得他们心中好奇愈发浓重,忍不住想要探究一二。 洞天之中,仍有洞天,视线尽头,那里竟然还有一扇暗门,门上落有一方剑印,内凹成形,仿佛缺了一块,像是开启的钥匙。 但这扇门,也被打开了。 几人面面相觑,彼此瞧了一眼,迟疑着,还是走了进去,特别是再往里瞧,他们却全都怔住了,眼神呆滞,神情痴迷的望着那洞天之中的情景,准确的来说,他们瞧的是那洞天内的人 一块巨大的龟甲,正充塞在所有人的视野中,而那龟甲上居然有人,不对,应该说是玉像,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尊玉像,美妙绝伦,不染纤尘,像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造物,更令人诧异的是,昏暗的空间内,那尊玉像居然在发光,他就那么站在龟甲上,低首垂目,如同在看着什么,一动不动,静如玉像。 “哗啦!” 看到这尊玉像,这群人连他们手里的金银财宝都不要了,只是呆滞的看着那玉像天人化生般的容貌,他们实在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所见的一切,看到这尊玉像,就好像其他一切都已不重要,看的忘生忘死,难以自拔。 “他一定就是天神!” 有人梦呓般喃喃说道。 其他人虽未开口,然那神情,却无疑是在符合,赞同。 更诡异的,是那玉像身旁,竟然凭空开出一朵朵花来,这些花不是扎根在土壤之中,而是开在空中,无根而生,无根而放,又无根而灭,花开花谢,周而复始,不曾停止。 便在这个过程中,众人眼中,那尊玉像忽然起了匪夷所思的变化,他像是变了,一点点由清晰变的模糊,由存在变得虚无,眼睁睁的消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不见了。 但下一刻,那玉像忽然又从虚无中显现出来,变得真实不虚,存在着。 但很快,他们眼中的玉像,正在发生着某种极为不同寻常的变化,一簇簇火焰猝然自玉像脚下升起,寸寸暴涨,焚烧着血与骨,筋与肉,接着将之整个笼罩其中,转眼,连那玉像竟也成为了火的一部分,或者说他就是火,一团无质焰火,无相无形。 可倏的一转,火焰散去,玉像竟然又化作了水,浑身溢出迷蒙水汽,接着化作一团在虚空翻涌扭动的水,亦是无相无形。 此时此刻,那尊玉像,就好像一个介乎于真实与虚幻间的存在,又如那镜中花,水中月般,只可见,却难以企及,近在咫尺,又仿佛相差千山万水之遥。 直到。 “唉!” 一声轻叹,蓦的自那玉像口中发出,所有人心头齐齐一震,他们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是个活人,一个比玉像更美的大活人。 那人抬头,剪水般的瞳扫过众人,原本平淡无情的眸光倏然一颤,嘴角登时溢出一缕鲜红,冥冥中,只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也裂了,平静无波的眸子更是如一池结冰的湖水,如今寒冰已裂,春水泛波,涟漪层层。 便在此刻,他背后雪白长发,刹那间,悉数转复青黑,青丝掠起,那人脚下未动,然整个人却已呼的化作一簇簇赤焰,就像是一尾尾赤红的游鱼,在空中四散急游,然后在十数丈外重聚,聚为一团,再凝身躯。 “我,悟了!” 一句话,轻轻三字,却像是包含糅杂了万千情绪,他沉默片刻,复又道:“原来,这便是你的破局之法么!” “看来,咱们忘得的东西,有些多啊!” 462 我叫苏青 悟了? 谁人悟了? 那些无意中闯入楼兰的商旅驼队,无不听的面面相觑,而后对着面前这个从玉像化作活人的人,倒头便拜,匍匐叩首,满脸尊崇,口中更是高呼着“天神显灵”的话。 但听那人面露笑意,轻声道:“呵呵,我可不是神,我是人,我叫苏青!” 他又看了看四下,提醒道:“这里就快要塌了,你们还不离去?” 言出语落,那些人如梦方醒,纷纷惊慌起身,却是一脸迷惘,而后仿若未曾看见一旁的苏青,亦或是他们已看不见苏青,就连记忆里也已没了苏青,嘴上说着“我怎么进来这里了”,便又匆匆出去。 暗室之中,只剩苏青。 他看了眼那面巨大的龟壳。 “妙哉,奇哉,不想这无求易诀竟有此奇能,令我对自身所学有了一番崭新的感悟,且融汇万千,悟出这门奇功,但愿我们所想是对的吧!” “你说呢?小青!” 苏青扭头问道。 “先生一定是对的!” 腕间银铃震颤,叮叮当当的脆响中,夹带着小青的声音。 苏青也跟着晃了晃腕间的铃铛,眼神中多了一抹复杂,但这抹复杂忽又敛去,他展颜眨眼一笑。 “嘴可真甜!”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我可是很期待看看这个世界!” 他走出了暗室,穿过了长廊,走到了尽头,却立在了一抹阴影下,便在他身前半尺外,朝阳正盛,阳光斜落,落在地上,晃眼、惹眼、滚烫。 苏青看着咫尺外的阳光,眼波流转,似有犹豫,又像是在迟疑,然后他还伸出手了,显得很缓很慢,仿佛要去触摸身前的阳光,就好像一个久未曾得见天日的人,突然有一天他在一望无际灰暗且不见色彩的世界里,看见了阳光。 他伸着手,一寸寸,终于落到了阳光里,蜷缩着五指,像是在攥住抓紧,而后又伸开手,缓缓抬起,对着天边的太阳,握紧了五指。 然后他踏出了阴影,走到了阳光下,仰头望着自指缝间透下的阳光,口中喃喃道:“真暖和啊,多少年了,我都已经忘记了面向阳光的感受了,道心似真金,人心似顽铁,人世如苦海浮沉,谁又能见本心?得到不难,放下难,舍弃不难,拾起难,难难难” 小青似有体会,它道:“先生曾说,人世境界无非三层,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先生如今是哪层?” 苏青哈哈一笑,他大踏步而行,脚下步步登空,朝着城外行去,待离地数丈,但见他双手一摊,掌心赫见各生出一团光华,一黑一白,流转不息,如阴阳两分,如昼夜两色。 “神魔非我,吾名苏青!” 他双手五指轻攥,脚下黄沙轰隆而流,宛若当真化作一片汪洋大海,惊涛掀起,大浪拍岸,原本显露于世的楼兰,不过廖廖十数息,便又长埋于不为人知的黄沙之下。 “终于能脚踏大地!” 苏青作势便要走,可末了,他又忽扭头笑道:“差点把你给忘了,还不出来!” 遂见那黄沙下陡然冲出一条人影,势如奔雷,嚣狂霸道,说是人,可等对方站定,虽外形似人,然到底还有差别,魁梧高壮的身躯上,多已不是血肉之躯,而是被无数枚大大小小的精巧机关所取代,五脏六腑,筋络骨骼,无不如此。 除了头颅未变,正是武无敌。 半张脸上,还覆着一层铁面,黑发狂乱,就像是一尊魔,只对苏青,唯命是从。 “走吧!” 抬脚,迈足。 中原神州,武林江湖。 林荫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厮杀打破了这里的寂静,对敌的有五方,江湖上的十大门派,这里已聚其三,而后便是如今声名如日中天的罗刹教。 而他们之所以相遇,却非因为仇怨,而是为了一柄剑。 一柄奇剑。 之所以奇,乃是因为此剑自出世起,便莫名遁出剑匣,远射千里之遥,自行择主。 此剑数年来一连易主三次,然每一位持有者皆不得善终,每每现世,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江湖浩劫,故为人所惧,起名“焚神”。 而这一次,正是那第三位持有者受到江湖各方势力的追杀而身死命亡,“焚神”沦为无主之物,引得天下人争相抢夺,方才惹起杀劫。 此剑长愈四尺,并无剑锷,剑柄青黑似墨玉,乌寒无光,然剑身却红,上宽下窄,厚脊薄刃,宽处五寸,窄处三寸,宽处无刃,上接剑柄,两侧走势起伏曲折,各有棱角凸起,窄处锋芒毕露,刃口奇深,其上隐透赤红,宛若红翡雕琢,此剑通体如玉,似浑然天成,似极了天地间自行生成的奇物。 江湖人已尽皆知晓,此剑之下,但凡中剑者,皆死状凄惨,哪怕只是划破一条口子,倘若不及时迫出剑上凶邪之气,一身精气生机也会日渐消弭,除此之外,此剑极寒,阴寒彻骨,寒气似焰,凡被剑气所伤者,俱会感受到一股寒火焚神之苦,一身血肉精气便似那火中柴木,转眼柴尽火灭,肉身变成枯骨,凶邪诡异,委实恐怖。 此剑初成,尚未见一缕红色,如今再看,剑身之上,已是血光冲天,邪煞满布,不详可怕。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们罗刹教,天底下的事儿你们怎么都想来凑个热闹,嘿嘿,莫不是你们那教主想男人了不成?” “放肆!” 四方人马你来我往,片刻间的刀光剑影,已是一地伏尸。 “嘶,快瞧那剑!” 不知谁猛的惊呼了一声,但见那插在血泊中的“焚神”,忽的发出一阵颤鸣,平地立见一股腥风掀起,飞沙走石,所过之处,地上一具具犹有余温的尸体,登时肉眼可见的干瘪了下来,腥风再一转,裹着焚神一动,凶剑当空飞旋,再落地,剑上红芒鲜艳欲滴,像是未干的血。 “传闻是真的,这剑果真能吞饮人血!” 所有人正看的惊奇,不想眼前凶剑倏然无由而震,而后腾空翻起,在空中一番变化,剑尖斜指长天,随即在众目睽睽下,竟然破空飞走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呆立当场,直到有人急声喝道:“发什么愣,快追啊!” 所有人这才如梦方醒。 不只是这一柄剑。 行至半途,他们只见那天空蓦然多出三道流光,自神州各处飞来,射向远方。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一般,要知道这数年来,江湖上有多少人因这四柄剑而死,有多少人因这四柄剑而名声大振,名动江湖。 如今四剑再聚,究竟是谁? 463 四剑 青山映翠。 山下有湖,湖上有舟,舟上有人,一个白衣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这是一个黑发青年,青年怀中抱剑,凝立如一,孤舟无桨,却能自行而动,朝着湖心小筑而去。 碧影清风,涟漪层层。 小筑中也有人。 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则是侧身倚着那朱红护栏,微眯着双眼,神情柔和,似在小憩。 见到那舟上来人,男子眼露好奇,只因此人怀中抱的是英雄剑,他眼波微动,而后仔细瞧瞧,似是恍然,道:“我记得你,当年你还是个娃娃,你叫什么来着?” 青年拱手施礼,朗声道:“晚辈剑晨,多年不见,不想前辈风采依旧!” 剑晨看着那湖心亭内的男子心头也是震撼,怎得这么多年过去,对方非但不见半点老态,且那一头白发更是尽数复归青黑,愈发年轻了,也愈发的惊心动魄了。 不过,当年此人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但如今再见,虽说仍是深不可测,但却已不像当初那般近乎妖邪。 这人是谁? 当然就是苏青。 他展了展腰身,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道:“你是来找事儿的?” 剑晨道:“家师特意让我来祝贺前辈心境圆满,更进一步!” 苏青撇了撇嘴。 “圆满?能圆满的那叫佛,人心执着,焉有圆满?小子,你敢试探我,莫不是活腻味儿了?” 却见那孤舟荡至亭前,剑晨不卑不亢的道:“晚辈受教了,家师曾言,前辈已有脱胎换骨之变,非是当年那人,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苏青闻言倒是来了兴致。“听你这话,看来无名的进境同样匪浅啊,说说吧,你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自觉剑道有成,想要来找我讨教讨教?对于别人,我都懒得瞧上一眼,不过对你,我倒是可以破例!” “前辈言重了,剑晨不敢!” 剑晨还是那副语气口吻。 苏青听的不耐,截然道:“这有什么不敢,剑者心中,焉能有不敢二字?上来吧!” 他说完,剑晨这才移步亭中。 “家师数日前曾言前辈心境有变,必要收回四剑再做打磨,故而让我在此静候多日,未免各势纷争,引起浩劫杀戮,还请前辈允许我在此旁观,届时也可劝退来敌!” 苏青听的莞尔一笑,颇有兴趣的多看了眼剑晨,道:“哈哈,你想做英雄?我明白了,无名当年败尽江湖十大门派,连剑宗也因他而消亡,中原武林因他而衰,看来,他心中有愧,是把守护神州的重任一肩扛下了!” “倒是你,天资超然,根骨不俗,可惜,命数早定,你做不成英雄,相反,还有可能化作乱世邪魔,为祸武林。呵呵,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底下总有人喜欢做英雄,这有什么好的,要知道英雄向来都没有好下场,要么不得善终,要么英年早逝,死的人,才会是英雄!” 剑晨闻言微怔,他虽心知此人妙参天理,精通占卜堪舆之术,但没想到对方只一见他,便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再听对方道破他以后的命数,脸色微变,心头一动,正欲开口相问,不想苏青却率先一步。 “等等吧,瞧!” 他一指天上,一道似火雨流星般的剑光已自天际坠下,来势极汹,瞬息便至眼前,那剑光倏然一敛,一柄赤红长剑已滞于空中,颤鸣不止。 苏青随手一拨,长剑嗡鸣一震,立时斜插入地。 “焚神!” 剑晨眼露精光,如今江湖武林中的腥风血雨,全赖这四柄凶剑所赐。 一剑方坠,天际又见三剑,自三方如电射来。 三剑齐至,虽说其形各异,剑意各异,然却同根同源,如今相遇,只似那孩童间的嬉笑追逐,你追我赶,在湖面兴风作浪,剑气交错之下,湖中游鱼却是遭了秧。 “还不过来!” 苏青掀指一勾。 三剑无由而震,纷纷发出一声颤鸣,朝湖心亭射来。 与那焚神一般,并列斜插在地。 四剑之一为焚神,之二乃是一柄狭长神锋,通体竟是剔透如冰,有若无形,若非阳光照射,水渍勾勒,眼前几如无物。 此剑长三尺九寸,宽不过两指,甚是狭长,乃是那冰魄融以蚩尤剑的余铁所铸,剑成便是这般,锻造锤炼之下,杂色竟悉数消散,有若无形,但也胜在无影无踪,便是剑光亦难得见,剑气亦是无形,锋芒盖世,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故而得名“寒影”。 四剑之三,乃是一柄淡青色的长剑,三尺七寸,剑脊泛青,剑刃雪亮,犹如明镜,但却并不光灿夺目,盖因刃上自泛水气,寒气森然,中此剑者,必是气凝血滞,伤口如结寒霜,可令敌手重伤难愈,却是那寒露所铸。 此剑之下,还自携一股死寂之意,剑意过处,万物枯绝,生机不存,且还能摄万物之生机,引天地死气为己用,甚是不详,几位持有者,无不是暴毙而死,生机尽绝。 此剑之形犹如古剑,名曰“照胆”。 最后一剑,有些不同,无锋无刃,通体剔透无暇,仿若寒冰所凝,剑长三尺九寸,其形如锥,剑锷处棱刺倒竖,化作护手,奇的是,这剑身本无色,然动辄之间,却透七彩神华,绚烂夺目,远看有若笼罩一团烟霞,乃是四剑之中,最为神异之剑。 此剑为神石所铸,且当初苏青炼化此石用的亦非赤焰熊火,而是精神念头。这神石之妙,在于能变化万般,持有者可凭借心意,使其改变自身,可化作刀剑枪戟等诸般兵器,苏青便是凭借自身恐怖的精神力,将此物塑造于一形,后融以蚩尤剑的余铁,日夜以心血沐剑,又以自身剑意千锤百炼,放才铸成此剑,改无可改,修无可修。 此剑与其余三剑不同,那三剑虽说剑性各异,然到底还未脱离实质,但此剑,已几乎要脱离金石范畴,化作精神念头的具现之物,乃是苏青以强大意念,融以剑意,凭空塑造出来的东西,这些年,此剑更是由实化虚,快要归于无形之物。 此剑无刃,故而并无锋芒一说,但却是四剑中最可怕的,盖因剑上意念无敌,倘若意念加持,剑尖所指,无物不穿,无物不破,更可杀念外放,斩的非是敌手身躯,而是杀人精神,犹如斩人灵魂,中剑者浑身无伤,但却意识消亡。 这剑方一出世,便被列为第十三惊惶,天下人不知其名,索性就以“十三惊惶”为名。 “四剑虽说尚未功成,但此去,却也够用!” 苏青笑道。 剑晨一惊。 “前辈何去?” 苏青面上带笑。 “东瀛!” 464 入主东瀛在即 “怎得要去东瀛?” 剑晨疑惑甚多。 苏青吁了口气,不答反问的道“你还记得,是谁把你送给你师父收养的么?” 剑晨摇头。 “师父曾言,我出生后是被一高人放在他的门前,此人高深莫测,连师父也未曾察觉!” “高人?呵呵!” 苏青意味深长的古怪一笑。 这所谓的高人,除了笑三笑又能是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他不是小人,更不是君子,但他若要报仇,绝不会等到十年,何况,这笑三笑高深莫测,总得先手试探一二,此去东瀛,就先拿他两个儿子开刀。 而且,他甚至怀疑,所谓的“千秋大劫”,幕后的推手就是笑三笑,之所以会这么说,那是因为对方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布置亦或是谋划,疑点太多。 起初,他并没打算与之交锋,至少不是现在,但直到对方布下死局,才让他开始正视此人,而后细思极恐。 连眼前的剑晨都是笑三笑送到无名面前的,无名天资超绝,高可比天,倘若不是自己收了破军,那按照原有的轨迹,拜这小子所赐,无名必是免不了武功尽废的下场,天剑之境毁于一旦,迫不得已练什么万剑归宗,中原武林神话,最后落得个谁都能来揉捏一把的结局。 还有那老鬼身怀四千多年的功力,旷古绝今都不为过,只怕比那神佛仙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却偏偏任由自己的两个儿子搞风搞雨,还无动于衷,以致江湖腥风血雨,不想父子相残么?笑话,徐福长生千年,便已漠视了他人生死,老神在在,自比作天,笑三笑活了四千多年,这样的存在,当真在乎什么血脉骨肉? 此人必有所图。 但这些都不重要,天下人的生死,与他无关,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更是与他无关,重要的是,这老鬼算计他,以致他差点重伤身死,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苏青本就睚眦必报,焉能放过。 这一刻,苏青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念头,前所未有的通达,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有的事,想做就去做,有的人,想杀就杀。 而且,对方既能窥得他的一切,他又岂能无动于衷,这样太过被动,与中原的布置相比,他现在,反倒想会一会这长生了四千多年的老鬼。 “既然来了,还不现身?” 便在这时,苏青看着面前的四剑,嘴上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一时间,湖上忽见数道人影挪移变化而来。 一人雄姿英发,怀抱无双神剑,一人负刀而至,冷面狭眉,一头长发半黑半白,邪气凛然,最后是一女子,人还未至,已闻香风,熏得人骨头都似快要酥了,再听妩媚娇笑,蓝影飘忽,已至亭中。 “你没死?” 说话的,是那怀抱无双神剑的人,这个人,当然便是剑圣,独孤剑。 他看着亭中的黑发苏青眼露震撼,此人虽近在眼前,望之寻常,然再细看,眼前却有若无物,而那人只好似虚幻不存,梦幻非真,好不古怪,再一看,又近在眼前,高深莫测。 “你这话,我可不喜欢听!” 苏青翻了翻眼皮。 “没死就好,我还等着打败你的那天!” 独孤剑冷言冷语,连神情都是冷的。 苏青听的叹了口气。“也好,此去东瀛,先让你见一个人,此人可令你的剑境脱胎换骨,化无情为有情,更上一层楼!” “什么人?” 剑圣一听此话,登时双眼陡张。 “去了便知!” 苏青淡淡回道。 他又看向一旁的颜盈。 “破军有什么消息么?” “有,东瀛探子传回密信,说他加入了无神绝宫,这个“无神绝宫”脱胎于东瀛的“拳门正宗”,二十年前就曾觊觎中原武林,被无名惊退,如今似是有意再度染指中原!” 颜盈一五一十的禀报着近些年来收集的消息。 “无神绝宫?嘁,既然破军不想回来,那咱们就只好去找他了,顺便会一会东瀛群雄!” “雄霸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苏青又问。 颜盈恭声道“不曾,不过,他已见过了泥菩萨!” 苏青扬了扬眉,他又打了个哈欠,大觉有趣的笑道“那看来他们师徒反目的日子不远了,泥菩萨死了?” “没有,被我救了!” 颜盈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有些忐忑,鬓角泌汗。 苏青一听,顿时面露可惜之色,见他这样,颜盈忙道“那我杀了他?” 苏青摆摆手,随意道“不用了,留着吧,他既然这么信命,那我就让他看看,所谓的命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要一点点改换所有人的命!” “另外,给你们介绍一下!” “摩呼罗迦,出来吧!” 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看向湖中,只因那里已泛起巨大涟漪波纹,一层又一层的荡向四面八方,仿若水底藏着什么不得了的洪荒猛兽,随着震耳沉重的机关声响,一个魁梧恐怖的身躯渐渐走出湖面,走到湖边,走到众人眼前。 看着那与血肉交融的金铁之身,所有人都眼皮狂跳,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除了天众帝释天、龙众断浪,以及乾达婆雄霸尚未归位,八部已齐!” 苏青施施然站起,他掸着身上的尘灰,仍是十分随意,不怎么用心的说“此番中原之事暂且搁置一旁,先行入主东瀛,我倒要看看,等我踏平了东瀛武林,那所谓的“千秋大劫”,还能玩出怎么个新鲜花样?我就不信那老鬼还能安心龟缩不出!” 末了,他半转过身子,瞥了眼几人。 “你们觉得如何?” “好!” 这是第一邪皇的回答。 “嗯!” 独孤剑淡淡应着。 “全凭尊主吩咐!” 颜盈也开口了。 至于最后动也不动,已停下的那具金铁身躯,已扭过脖颈,看向山林中无数随四剑而来的江湖众人,这些人来势极汹,风风火火,成群,大小帮会门派更是不计其数。 剑晨顾不得心头震撼,忙道“前辈,还请容我劝退他们,免了这场浩劫!” 苏青眯眼微笑,刚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下了,他抵着手肘,撑着脸颊,好整以暇的轻声道 “好,你去吧,我看着,要是你真能惊退他们,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你的命数!” 他说完,立出食指,对着那几近百丈的湖面轻轻往下一挥,原本平如镜面的湖水,便在无数江湖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霎时无声分开,直去百丈。 “倘若不能,那他们就留下祭我这四剑吧!” 465 履足东瀛 只说那湖面刚刚分开。 山野林中,忽听琴声,胡琴声。 剑圣原本冷漠无波的眸子,瞬间似有璀璨精光亮起。 这琴声一如既往的难听,听着好似锯木头一样,又像是哭伤了喉咙,莫名的散发出一股悲痛之意,刹那间,天地黯淡,日月同悲,原本明艳的天空仿佛都失了色彩,变得单调。 草木戚然,便是那些围来的江湖武夫,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止步,眼角泪水直流,心头悲痛莫名,浑然没了争剑夺剑之心,有的更是跪地嚎啕大哭,宛如想到什么伤心事。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莫名剑诀,悲痛莫名?琴发剑音,声融剑意,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说话的是第一邪皇。 他虽握刀,然剑道修为亦是不俗,此刻竟也心受震撼,黑白两色的眼瞳大有恢复寻常之势。 “无名!” 剑圣本要动作,眼中战意升腾。 “等!” 但却听苏青不紧不慢的道。 他说“等”,剑圣便果真息了战意。 遂听苏青又道:“他还未到极限,会有机会的,我可是很想见识一下,所谓的天剑若是成长到极致,又有何等威能,不过,既然他来了,咱们就走吧,没时间和他闲聊叙旧!” “至于你、” 他瞥了眼剑晨。 “姑且就当你做到了吧,将来有一天,你若是身中“舍心印”,亦或身不由己,行那叛师之举,可来寻我!” 此话却把剑晨听的茫然不解,眉头紧锁。 苏青也不细说,他跨出凉亭,背后四剑悬而不坠,挥袖一拂,亭前湖水霎时如浪掀起,越掀越高,越掀越远,不过短短几息,再看去,便如虹桥高挂,架向远方。 一行数人,踏桥而去,直至人影远离,那湖水方才又慢慢缩了回去,落入湖中。 神乎其技,留下一片惊呼。 …… 渤海之滨。 风恶浪急,波涛重重。 一层又一层的险浪掀起,拍打在林立的礁石上。 暝云低垂,冷风呼啸。 便在这一日,海边来了数道身影,来的极快,快的不可思议,让人难以形容,如仙魔飞至,化作数道虚影流光,自天边而来,落在一望无际的碧波汪洋之上。 苏青呵呵一笑,如孩童起了玩心般,他揣着双手,大袖飘飘,背后四剑起伏虚悬,远望着东瀛的方向。 “不如这样,咱们比比谁先上岸,谁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他一件事,谁要是输了,就去把破军抓回来,告诉你们个秘密,破军可是最擅长唱歌跳舞,到时不如罚他一罚!” 他说的话可当真有些不靠谱,此话一出,身旁几人除了那化作机关傀儡的武无敌,其他人俱是眼露异色,以往的苏青虽说言谈举止都透着股邪气,但却不似眼下这般轻浮。 但好在他身上总算多了股人味儿,不似以往不可触摸。 颜盈像是想到了当年的有趣一幕,妩媚笑了几声。 其他人虽说不曾说话,但显然有所意动,既是江湖高手,自然就要争名逐利,争胜求敌,若无好胜之心,还算什么江湖。 就见苏青打了个响指。 “轰隆~” 天空一声炸雷,三道人影已极速踏波掠出,去势极快。 “你还是跟着我吧,正好试试我最近新悟出的身法!” 反倒是苏青稍稍落后,他不紧不慢的裹起身旁的机关傀儡,脚下一步跨出,身形瞬间变得模糊,只像是遁入虚无,融于虚空,不见踪影。 此乃他之所悟,名曰“咫尺天涯,镜花水月”,可分为一攻一守。 咫尺天涯,乃是苏青驾驭天地万般气机变化之延伸,他可观天地之气,凭借着浩瀚精神念力,参天妙理,感悟阴阳,可寄身其中,融于虚空,气机与天地相合,届时御天地之力而行,早已超出俗世身法的范畴,取意千山万水,亦不过脚下咫尺之距。 镜花水月在守,当初与武无敌一战,此法初次施展,已是不俗。 此法与前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气机身形藏匿于天地间,若隐,如龙归大海,虎入山林,来去不可琢磨,防不胜防,杀人于措手不及。若显,便似那镜中花,水中月,可见而不可触,看似近在眼前,实则若未曾窥破其中玄妙,则万千手段难以加身,而个中变化,多是源自于对天地气机的驾驭控制,天地之气何等浩瀚博大,倘若身融其中,御之为盾,又焉能为人所撼动。 如今加之苏青再得“无求易诀”,武道有进,却不知这身法已精进到何等地步。 那三人先行动身,忽见眼前生出古怪一幕。 他们奔行极快,各施手段,身后都始终未见苏青追来,但一直过了小半炷香,三人脸色却各有变化,就在前面不远的海面上,一道模糊身影正携裹着机关傀儡,缓步而行。 三人紧追而上,赶到近前,却见苏青身形随风而散。 “走吧,不过是他路过此处,留下的气机显化成形罢了!” 剑圣目光灼灼的看着平静海面,脚下再动,又赶出一段距离,那海面上果真又有一道模糊身影,凌空踏足,然后消散。 如此也不知道追了多远,直至第二天清晨。 三人眼中,方见汪洋上有一道黑线横亘,赫然是一座岛屿。 东瀛近在眼前,那苏青呢? 眼看东瀛近在眼前,他们眼前倏地一花,就见空无一物的虚空忽然泛起一层涟漪,而后凭空落下来两个人,正是苏青与那机关傀儡,此刻的他,手中还拿捏着串糖葫芦,像是已在那岛上往返了一趟。 苏青立在一块礁石上,笑望几人。 “呵呵,你们来的也太慢了,我都在东瀛睡了一晚了!” 剑圣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说的那人在哪呢?” 苏青嘴里吃着山楂,含混的笑道:“你去找找看吧,那人名叫宫本雪灵,是个女子,不对,如今应该已是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但愿你能有所收获,不然,咱们可就只能去那九空无界,替你找寻更上一层楼的“剑二十三”!” 剑圣不发一言,身形一晃,便已登岛远去。 “尊主,他未免太过放肆了!” 颜盈见剑圣独来独往,有些不喜。 苏青不以为然的道:“随他去吧,时机一至,他会自己回来的,至于你们,先去会一会那所谓的无神绝宫吧!” “记住,不留活口!” “杀无赦!” …… 466 无神绝宫 亦如中原,东瀛亦有江湖。 虽说不过弹丸大小,然但凡有人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势力,明争暗斗,你争我夺。 要说如今东瀛最大的势力,那自然当属“无神绝宫”,便是那东瀛天皇,亦要稍逊一筹,至少明面上所见,这位东瀛之主,威名决然比不过“绝无神”。 昔年“无神绝宫”声名渐起之际,天皇就曾放言愿与之共掌东瀛天下,谁想这“绝无神”所图甚大,野望滔天,根本瞧不上这弹丸小国,而是意图染指中原,不想远渡汪洋的结局却是连神州大地都未能踏足,便被无名惊退。 要说这绝无神,当真心狠手辣,此人原本是东瀛大派“拳门正宗”的弟子,然其野心勃勃,竟弑师夺位,血洗师门,还彻底霸占了“拳门正宗”的偌大基业,改称“无神绝宫”。 此人之能有二,当年为无名所摄,归来后便闭关苦练,分别创出两门奇功。 其一,便是“不灭金身”。此功脱胎于少林达摩老祖留下的“金钟罩”,经由此人取其精髓,衍生新功,不但练就了一身绝俗的横练外功,且披千斤重甲,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其二,名曰“杀拳”,此拳本为“拳门正宗”不传之秘,绝无神只得零星碎片,倒也算天资不俗,竟被他生生练出了名堂,其补全其招,另辟蹊径,创出奇功。 正是仗之这一攻一守,绝无神横行东瀛,连老天皇见之也要退避三舍。 便在这一日,昔年“拳门正宗”旧地,如今的“无神绝宫”之中,忽起变化。 一座草庐内,一人满头白发,浑身邪张四溢,正闭目打坐,他身旁还搁了一对奇刀凶剑,其上所散发的不详之气,隐隐与之相合。 闭目良久,忽见这人双眼陡张,眼中凶芒乍现,飞身跃出草庐,已立在平地之上,他望着自己双拳上笼罩的两团凶邪杀机,不仅嘶声仰天大笑起来,笑如狼嗥。 “哈哈哈,练成了,老子终于练成了杀破狼!” 笑声未罢,他双拳乍动如雷霆,拳上杀机爆显,拳劲未落,院中花草已被这股凶戾恶气惊的纷纷枯萎,他双拳抡动向天,更是风云惊变,天愁地惨。 “哼哼,等我回到中原,必要一雪前耻,以报大仇!”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回想起一个近乎妖邪神魔般的可怕身影,仿佛在担心会被某个不可思议的存在听到。 因为那个人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严重了。 哪怕已过了十多年,他也未能忘记,相反,他的功力越来越强,进境越来越深,对那人的记忆反而是越来越清晰,就像是烙印心头的梦魇,挥之不去。 可怜这么一位当时绝顶高手,竟时常于梦中惊醒,只因那人带来的噩梦。 他越强,便越能体会那人的可怕,以及深不可测,所有人都说他凶邪无端,可谁又知道,那人才是真正的妖邪,匪夷所思的存在。 “报仇?你想要找谁报仇?” 兀的,一个带着几分笑意,几分轻飘的温和嗓音,冷不丁的在他身后响起,凭空冒出。 破军身躯瞬间僵住,像是抖了个激灵,额角肉眼可见的渗出了汗,脸色更是煞白,这个声音,真的来了。 “莫非,你对我心有怨恨?” 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这下不是身后,而是面前,破军睁大双眼,如青天白日见了鬼,黄狗飞上了天,他就见面前半丈外,一张但凡谁看上一眼,便再难忘记的脸,正慢慢的从虚空探了出来。只有一张脸,就那么毫无依托的在他面前浮现,而后是头颅,是身躯,是手足,这个他恐惧了半生的妖邪,正从空气中挤出身躯,然后活生生的立在他面前。 恍惚间,破军甚至想要狠狠掐自己一把,或者扇自己几个巴掌,来验证一下是他否又在做噩梦。 但随即,他神情已是惨然,只听面前那人手中握着他历经九死一生才得来的刀剑,漫不经心的低头笑道:“呵呵,放心,我不介意你自己扇自己几个巴掌,多说一句,梦中的我很可怕么?竟然被你当成妖邪!” 破军果然开始掌掴自己了,他掌掴的是自己的嘴,心头则是在慌忙散去所有念头,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这个人,更可怕了,竟能窥得他人心中所想。 “够了!” 直到破军听到这两个字,他才如释重负的停下。 “天刃刀,贪狼剑!” 破军面前的是谁? 当然是苏青,普天之下,也只有苏青,才能令破军如此恐惧,如此害怕。 “夜叉参见尊主!” 破军单膝跪下。 “不知尊主亲临,属下未能远迎,还请恕罪!” 苏青抬手搁下那一刀一剑,笑盈盈的瞥了破军一眼,轻声道:“你是真心的么?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见消息?还加入了无神绝宫,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想要背叛我?” 破军脸色苍白无血,不知为何,他只觉得眼前人似乎比当年还要可怕,至少当年那人不会这般说话,只言片语,便见心意,而非现在这般,城府深重。 “属下不敢,属下之所以如此,是想着给尊主一个惊喜!” 苏青听的抿嘴一笑,好像很有兴致。 “哦,有趣,我都已经忘了,多少年未曾有人送给过我东西了,说来听听,你能给我什么惊喜?” 破军忙道:“属下加入无神绝宫,是想着接近绝无神,好伺机而动,将其杀之,而后取代,将这无神绝宫献给尊主!” “哈哈,有意思!” 苏青微微颔首,他半伏下腰身,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垂着双眸看着破军,而后语气淡淡的道:“那我现在就想收下这份惊喜,你能给我么?” 破军闻言神情一凝,脸色微变,他拔起面前的一刀一剑,腾然起身,沉声道:“好,尊主稍候,我这便去杀了绝无神!” 苏青也没多说,摆了摆手。 那破军瞬间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掠出院落,转眼远去。 待到破军远去不见。 苏青这才好整以暇的瞥向院中一角,好奇道:“你藏了这么久,听了那么多,怎得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放心,大胆的问,我都可以回答你!” 人影一闪,院中已多出个长发青年,此人身穿东瀛武士服,脚踩木屐,肤色阴白,原本还算俊朗的模样,却被眉宇间的阴鸷毁了个干净,浑身透着股莫名阴邪之气。 “在下绝心,见过前辈!” 467 禁地 “绝心?” 苏青故作沉思,蹙了蹙眉,像是在认真思索,而后轻轻“哦”了一声,眉开眼笑的说:“我知道你,你是绝无神的儿子!” “你想要问什么?” 他有些好奇这个人能问出怎样的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前辈要什么?” 绝心尽量放低着姿态,只是言语间的生涩僵硬,还是能体现出他内心的恐惧,因为,他也不知道这问题之后,迎接他的会不会就是死亡,所以,他要保命,想方设法的保命。 苏青闻言笑的更开心了。 不得不说,这可真是个心思灵敏的聪明人,只因讨好一个人的最佳方式,那便是了解对方想要什么。 “难道,我说出来,你就能给我?” “前辈来自中原?” 绝心不答反问,但很快,他又道:“既然如此,以前辈超凡脱俗的手段,远渡东瀛,必然不会是为了这弹丸小国的权势,我不能保证能拿出前辈想要的东西,但我想,也许我能助前辈一臂之力!” 苏青倒是来了兴趣。 “你,接着说!” 绝心那张紧绷冷沉,乃至紧张的神情终于像是松懈了下来,他笑道:“倘若我父亲身死,无神绝宫势必成一盘散沙,我知前辈不会在意这小小的势力,更不会在意那些蝼蚁的生死,但若有能供您驱策的手下,想来也能替前辈解决很多微不足道的小事!” 提及“父亲身死”四字,此子竟能亦如常态,神情未变,语气未变,就好像说的是一个和自己绝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想要做无神绝宫之主?” 苏青听的很明白,也很清楚,此子心性,端是好生了得,心狠手辣,绝心绝心,果真是一颗绝情绝性的邪心。 却听绝心低声道:“您才是无神绝宫之主!” 他说完,已对着苏青单膝跪下。 这短短的一番对话,着实听的苏青心头赞叹,不错,他本意是没想留此人活着,但听到这几句话,他已经改变了主意。 绝无神真要一死,无神绝宫虽说会化作散沙,但凭他的手段,想要收拢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此一来,自己的行踪却得暴露,届时身陷被动境地,岂不落了下乘,何况他也没功夫理会那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他本想着由破军来主掌无神绝宫。 但眼下,似乎有了更好的人选,且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此人还心机深重,不然真要破军掌权握势,以其骄横狂妄的心性,只怕还惹来许多变数。 “不得不说,你有些打动我了,既然如此,那这无神绝宫就归你掌管!” 苏青面带微笑,缓步走到绝心面前,在其忐忑惊惧的注视下,他伸手轻按在了对方的天灵上,掌心内,两股阴阳二气霎时窜入绝心的体内,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化作一冷一热两缕劲气,最终流入双臂。 一刹那,绝心只觉得双手几要被撕裂,如烈火焚烧,似寒冰凝结,皮肉下的筋络纷纷显露了出来,而他的一双手,正在褪去老茧,脱下死皮,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变得剔透如玉,玄妙非常。 “我这人对待手下可是好处多多,既然你表明了忠心,那这就是我的赏赐,抬起你的双手瞧瞧!” 绝心本是心中惊惧万分,他实在后悔今天突然来找破军,更后悔偷看破军练功,不成想,看着看着,这院落里竟然凭空走出个人,而且还是绝世高手,不世强人。 但当他抬起自己的手,忽又怔住。 盖因他双手手心,如今各多出两枚古怪印记,一红一蓝,红印形似赤焰,蓝印宛若冰霜。 “这双手名叫天魔阴阳手,乃是我新悟的一门功夫,双掌运聚阴阳水火二气,天下万般入手,尽可化作烂泥齑粉,不但是世间所有神兵利刃的克星,更是连对手的劲力都能磨灭,无物不摧,哪怕是寻常拳掌功夫,由这一双手使出,也能威力莫大。本来我是打算留着和另一门手上功夫一争高低的,现在就让你先试试威力吧!” 绝心先惊后喜,而后狂喜,他下意识一握双手,而后轻触地面,未曾发力,只是一动拳势,双手下的地面便轰然龟裂爆碎,石板只如春雪消融般,在空中化作漫天齑粉。 “我不喜欢让人知道我的存在,你自去吧,知道要做什么吗?” 听的头顶的声音,绝心忙道:“属下知道!” 说罢,已飞快撤出了庭院。 苏青立在原地,瞥了眼绝心离去的方向,忽一扭头,转身迈足,一步便跨出了庭院,再等落脚,人已立在一片紫叶林外。 这无神绝宫占地甚广,此处也不知有何玄妙,就见鬼叉罗重重镇守,严阵以待,似是禁地。 “什么人?” 见有生人到此,那些头戴鬼面,背负双刀的鬼叉罗,纷纷欲要动作。 可他们刀还没拔出鞘,一个个便凝滞在原地,面具下的双眼已是黯淡,而紫竹林内,正有一背影缓缓步入。 直到行至林中深处,苏青才停在一个神秘山洞前,甫一踏入,但见洞中恶臭难闻,堆满了人头骷髅,颅骨上竟还能依稀瞧见几处啃食的痕迹。 苏青蹙着眉,有些嫌弃的挥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目光抬起,便见那骨海中,竟有一魁梧身影蹲坐其上,此人不但身形高壮非人,且生的膘肥体壮,乃是个光头虬髯,貌似中年的大汉,他怀中还抱着颗骷髅,啃的咔咔作响,嘴角滴落着唾液,面有痴态。 可一见到苏青,此人面露欣喜,手脚齐动,似婴儿般飞快爬来,面目狰狞,口中声如雷霆,含混嚷道:“吃的!吃的,快,好饿啊,让我吃了你吧!” 说话间,大手一探,便朝苏青头颅按下,张嘴扑咬而来,动辄间竟是暗藏章法。 只是他甫一触即到眼前人,就见苏青身形倏地一散,化作一簇簇赤火,如游鱼般飘散一转,落地瞬间,赤火再聚,重凝身形。 而那大汉,则是看着手上沾染的火星飞快燃起,似星火燎原般,转眼已蔓延到全身上下。 惨叫声中,忽听这大汉凄厉大喊了一声:“爹!” 而后在熊火中重重倒下,化作一地焦灰。 与此同时,一股森然压抑之感,猝然平地拔起,笼罩方圆周遭,如有恶兽惊醒,环伺在侧,令人极不舒服。 便在大汉倒下之时,紫叶林内,陡然暴起一声惊雷般的怒吼,可怕气势,如狂涛骇浪,席卷整个紫叶林,震的草木簌簌而颤,地动山摇。 “谁?是谁杀我爱儿?” 468 拳道神 “啊!” 爆吼之下,又听惊吼声连连。 整片紫叶林都似在这魔神般的吼声下跟着震颤,天惊地动,风云色变。 而在那山洞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坟,一座缠绕着无数锁链的大坟,便在这一刻轰然炸碎。 一只狰狞怪戾的大手,从坟中探出,那是怎样的一双手,难以形容,怪异的筋肉已常年的囚困而变得畸形偏位,自皮肉下高高鼓了出来,凸起扭曲,像是爬满一条条粗壮的蚯蚓。 这只手手掌奇大,五指粗壮似铁杵,拳眼上尽是一块块生铁般的硬黑厚茧,指节怪异突出,那些封锁的精铁长链,在这只手中,就好像泥捏的一样,瞬间支离破碎,寸寸而断。 而那吼声,便是来自这只手的主人。 拳道神。 昔年“拳门正宗”的第一高手,无敌东瀛的绝顶拳者,亦是绝无神的师兄,甚至连他们的师傅都难以与之抗衡。 此人真名叫什么已无人可知,只因醉心于拳道,便自称为“拳道神”,亦如中原神州的武林神话“无名”,只知其威名。 非但如此,此人天资之高,同样不弱于无名,天赋超绝,学拳仅是一年,便得尽“拳门正宗”的精髓,学无可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逢敌手。 可惜,此人却与师门反目,后遭其师傅连同师弟绝无神,二人合谋将其生擒,锁其经脉,困于这拳坟之中,直至今日。 但眼下,此人暴怒出手,脱困而出,由此可见,这拳坟显然并不能真正囚困他。 一只大手,摧枯拉朽,将那无数锁链悉数撕碎,而后才见拳道神自拳坟中走出。 定睛一瞧,这原是个老者,但人虽老,可那一身气机却决然不老,非但不见衰弱之意,反倒雄浑莫匹,夸张恐怖的躯体,宛若酝酿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就好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巨魔,白发白髯,毛发根根竖起如戟,一身气血宛似烘炉,面目狰狞,半伏着身躯,死死盯着他面前的人。 他面前有人,确实有人,就在前一刻,这个人就好像凭空出现在那,从模糊变得清晰,由虚到实,而且,这人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笑意,笑的拳道神心头杀意大增。 “就是你杀了我儿子?” 他声若洪钟,暴虐低沉的喝道。 苏青一点下巴,背后黑发半披半束,他笑道:“倘若你说的是那山洞里喜好食人的痴儿,那应该就是我杀的!” 拳道神更怒了,须发皆张,宛似一头暴怒的狮子,他一指苏青,满是杀机的怒道:“那你今天一定会生不如死!” 苏青不可置否的撇了撇嘴。 “吹牛!” 末了,他忽诧异的开口。 “可真有意思,我这一路走来,刀见过魔刀,还有剑中之圣,剑魔、剑贪,听说聂风那小子因腿法轻功而被称为风中之神,还有那不哭死神,不想眼下在这东瀛还能碰到你这拳道神,可惜,绝无神只怕来不了了,就你一人,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尽兴!” 他说到最后已是笑了起来。 “不过,你也可以有别的选择,念你痴迷拳道,天资不俗,你可以选择跪下,或者倒下!”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颗难以形容的拳头,阳光都在扭曲,空气都在被迫开,那拳上如有风雷涌动,一拳砸来,苏青的眼中天地瞬间被这颗拳头所充塞,像是成了唯一,难容其他。 拳道,唯拳一道。 平地飞沙走势,无数细小石子,纷纷跳脱到空中,便在这一拳之下,尽数爆开。 “我要你的命!” 便在拳道神爆喝声中。 苏青不急不慌,双手轻抬于半空,掌心上翻向天。 “神魔如我!” “轰隆隆~” 但见晴空万里,如有巨石碾过,震耳欲聋。 而苏青掌心,两团晦涩气机牵引暴乱,本是空无一物的虚空,蓦然凭空显现出一条条惊雷急电,水火同现,场面一时好不骇人。 此乃他仗之“无求易诀”所悟之功,不得不说,此诀着实玄妙,竟能让他以本心兼负神魔之力。 何为神? 白骨无情道,白骨菩萨,可为神。 何为魔? 盖世人魔。 这二者可为苏青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亦是两层境界,还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而如今,这两条路,竟然殊途同归,尽数为他所用,驭神魔之力在手。 若说那“咫尺天涯,镜花水月”的身法是御天地之力为用,那这门奇功,便是御自身自力,穷极人身极限,将之催发演化到世间极致。 所谓“神魔如我”,便是由自身本心,化神魔之力,须知神魔无相,皆如人相,乃是本心为尊。 只怕连那笑三笑也不曾想到,他苏青不但破道而出,更因那“无求易诀”而有此机缘,一身功力大进不说,且顿悟奇功。 不只是心境,厚积薄发,苏青毕生所学本就浩若烟海,时值本心回归,又有那“无求易诀”,两相结合,机缘巧合,他一身所学,就好像以另一种心境,角度去重新推演重悟了一遍,如此,他一身所学,自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座山,同样的人,不同的角度,自然能领略不同的风景,这便是局限,一样的武功,不同人练,练出来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不同的心境,感悟自然也不同。 而“无求易诀”的玄妙之处,便是能将每一个角度窥到的风景融为一体,达到真正的完美无缺,或者说,得尽一门武功的所有变化,就好像将那座山的每一处都尽收眼底,了如指掌。 “轰!” 拳势袭来,那拳头也已砸来。 拳道神目睹眼前不速之客,举手投足竟可摄风雷水火为己用,眸中登时爆出两团骇人精光,他口中沉气爆喝,不惊反怒,怒目圆睁,怒火中烧,浑身气血如沸,双拳之上,乍见两团气机陡现。 “拳凾虚空!” 正是其毕生绝学。 双拳一翻,他一拳转向苏青头颅,一拳砸向那天空雷电,口中长啸不止。 惊人一幕乍现,那雷火落下,竟然被这拳道神生生给砸碎了。 以一双肉拳,粉碎雷火闪电。 天崩地裂,鬼哭神嚎,拳罡之下,二人脚下地面宛如起伏的浪潮般,震颤不稳,起伏难定。 苏青却一翻眼皮,不急不慌,他招还未出,自然不慌。 眼中神华一闪,那水火雷电,刹那间交融化一,化作一团晦涩气机,从天而降,所落之处,一切事物,尽皆凭空消失,如被生生抹去…… 469 神魔一念一体双身 惊人,可怕。 拳道神眼露惊色。 他一拳轰落,分明砸在了面前强敌的头颅上,奈何对方身子虚晃一闪,就好像水中涟漪下的倒影,模糊难测,澎湃拳力居然直直穿过对方的身躯,毫无阻挡的宣泄于地上,只好似他面前这人不过一道虚影。 但下一秒,那模糊身影忽又清晰,好不真实,丝毫未损,毫发未伤。 “这是什么武功?” 拳道神惊退数丈,他双目若电,飞快一扫四周,一张老脸更见动容。 那些晦涩气机很是古怪,乃是风雷水火聚合之物,落在石上,屹立多年,饱受风雨的青石,霎时凭空消失,就像被一股恐怖之力抹去,地面转眼就只剩下一个坑洞;落在树上,草木俱无,挺拔翠木,豁然扭曲如绳,被摄入那团气机之中,登时不见,只剩一些断裂的根系;落在地上,定睛瞧去,一个又一个深坑圆洞,凭空显现了出来,像是生生少去一块。 要是落在人身上呢? 拳道神不敢去想,但他已见结果。 不少鬼叉罗闻声而来,可置身这气机下,哪怕稍稍触及,整个人登时便会被一股毁灭力量吸摄其中,筋骨断裂,血肉成泥,如那扭曲成绳的翠木般,瞬间收缩,渣也不剩。 气机下,连阳光都似在扭曲变化。 更骇人的是,不远处一座凉亭受到波及,只是触碰到了一团毫不起眼,拳头大小的气机,原本红漆绿瓦,壮丽凌云的亭子,登时少去大半,整个亭子仿佛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揉烂捏碎,支离破碎。 拳道神瞳孔陡缩,脸上怒意渐散,取而代之的是战意,警惕,凝重,以及热切。 他一身实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横绝东瀛,哪怕被绝无神囚困至今,被锁拳坟之中,不见天日数十载,一身武功也仍旧睥睨当世,堪称无敌。 且这么多年,他更能真正沉下心思,去感悟拳道,打熬拳意,成就自身所学,故而功力进境虽缓,然拳势拳意却更加无敌,千锤百炼。 但今日,本以为只是无神绝宫遭遇外敌来犯,不想这来敌竟深不可测,连他都暗暗心惊,再见对方举手投足轻描淡写,便知这不过初试手段,其后只怕仍有杀招。 念及于此,他喝道:“报上名来!” 苏青莞尔一笑,轻声笑道:“苏青!” “好!” 闻听回应,拳道神爆喝一声,双拳再运,体内气劲立如潮水般爆发,一股股骇人的狂风以他为源头,吹拂向四面八方,压的花草折腰,飞沙走石,整个紫叶林的树都仿佛在倾塌倒下,无数樱花震起于空中。 “老夫在这拳坟中苦悟多年,得无上拳道,今日,便由你首试! “拳殛无量!” 拳似翻天,其势无量。 拳道神再出绝学,双拳一起,澎湃拳意如大浪滔天,无量无尽,原本翻腾的空气,刹那忽又凝滞,凝滞如沼,无数花叶在空中纷纷被碾作粉尘,一切像是在凝固。 拳势之下,看来他是想约束苏青的动行,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硬撼此招。 拳罡如殛,那拳道神双拳一动,竟砸出了雷火,令虚空生电,他一挥拳,便将头顶一团团毁灭气机悉数砸散,而后宛若洪水猛兽般扑至苏青近前。 刹那间,天地间像是只剩下一颗颗拳头,暴乱无端,刚猛霸烈,无物难挡,无物不摧。 狂风骤雨般的拳势袭来,苏青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周遭三十余丈范围内的一切,在这股可怖的拳意下,无不如春雪消融,被那双拳所带雷殛之力,轰作齑粉,还有那些鬼叉罗,也在惨叫中化作血泥。 足足过去十数息, 拳道神这才停下拳势,凝着一双未能平息高昂战意的眸子,看向身前。 可遂后,他瞳孔一缩,双拳再动。 拳势雷殛向天一引,两道天雷已从天而降,助他声威,雷电伴拳神道而行,他提拳再攻,双眼却在渐渐瞪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待到拳落势尽,连番的爆发,强以拳道神也不免感到一阵气血翻腾,内息不稳,他起伏着胸膛,口中发着粗重的喘息,死死的看向面前。 但见那暴乱的尘嚣中,大地已塌陷数尺,焦痕满布,雷火未灭,但还有一道瘦削身影始终屹立。 “气势不错,就是力道差点,咳咳咳……还有就是灰大了些,呛人,不好!” 轻飘飘的话语响起,苏青拂袖挥了几挥,平地顿见狂风大作,尘嚣尽散,拳道神望着面前人,仿佛遭受到莫大的打击。 苏青只似水中倒影般在他面前虚空中踱步,伸手触及,涟漪层层。 拳神道在看他,他也在看着拳道神,心中同时暗暗思量,只要那笑氏弟兄不出,此人一身武功绝对是现如今东瀛的顶峰之一,论实力,犹在雄霸之上,几可比肩无名,还有第一邪皇他们。 而今“隐剑流”尚未崛起,皇影更未入世,除了寥寥数人,又有谁能与之争锋。 可惜,被困拳坟数十载,不然实力只怕不止这些,更为惊人,更可惜,若是遇到未曾破道的他,或许尚有几分看头,但现在…… “巧了,看在你也算拳道宗师的份上,我亦有一门武功由你一试,你若接得住,那就留你一命!” 拳道神闻言由惊转喜,对方的身法手段见之诡异莫名,他攻杀至今,束手无措,但如今要正面动手,焉能不喜。 “这本来是留给那两个弟兄的,但现在,作为对你的认可,留神了!” 苏青眼皮轻抬,他虽破道而出,然眉心佛眼却仍是长存,如一粒寒冰嵌入血肉,剔透耀眼,神华普照。 拳道神见状蓄势又起,双拳一握,虚空生电,一条条雷蛇电弧游走于周身间,一闪而逝,明灭不定。 但他突然不动了。 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面前人,瞠目结舌,目瞪口呆,就仿佛他一生倒流,回到了孩童时代,看到了某种吃惊,震撼,骇然的东西。 他双眼瞪圆,目眦尽裂,眼仁上多是一条条血丝,魁梧身躯竟也隐隐发颤。 “这、这是?” 只说他瞧见了什么? 恍惚间,苏青眉心那耀眼的神华中,隐约有两道虚影自其眉心钻出。 “人字两笔,神魔之间!” “神魔一念,一体双身!” 耳畔乍闻低语。 ( 470 碎天绝手 蓝天浩瀚,碧波汪洋。 一望无际的海域上,一艘巨船正顺水而行,巨船之上,人影屹立,戒备森严。 这时,忽听天穹乍起一声高亢鹰鸣,破空穿石,震慑九霄。 寻声望前,但见一只苍鹰正自天际盘旋而飞,待飞至巨船上空,忽急转直下,如箭矢般一般。 直到,它被一只手接住。 那是一只枯槁干瘦的右手,皮肉松垮,俨然出自一位老者。 确实是老者。 老人面容枯槁,正盘坐如一,静坐于船头,他安抚着苍鹰,而后取下鹰脚上绑着的信笺,等看清其上所言密信,原本风平浪静,祥和平淡的神情顿时起了变化。 “嗯?” “奇怪!” 老者身穿黑色和服,苍眉一皱,已松开苍鹰,定定的看着信笺上的内容。 “来自中原神州的高手?有趣,竟然看得上这弹丸小国,真是令我不胜荣幸!” 老者揉碎了信笺,听其言语,只似这东瀛岛国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他沉思片刻,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是否为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局,那无神绝宫尚有拳道神,加上绝无神,只怕当世也少有人及,除非是那中原的武林神话无名亲至,否则,又有谁人能敌?唉,中原物华天宝,奈何内乱不止,空有偌大疆土,然天骄之辈,却不如我东瀛,实乃暴殄天物” 老者说着,已施施然起身,背负双手。 “火狼,你们随我一行!” 他吩咐道。 “是!” 巨船内,立时闪出五道身影。 “咱们便去见识一下,这些所谓中原高手的份量!” 说罢,六人当即掠出巨船,凌波踏浪,丝毫不停歇的朝着无神绝宫赶去。 一行人奔掠如飞,尚未接近,却已觉远方传来令人心惊的悚然气机,等在数里之外,更见天空轰隆雷响,一个个心惊不已,面面相觑。 老者也眯眼凝神。 “你们不用深入了,此行,我亲去一会!” 他舒展着背后的双手,眼中意味莫名。 身后五人脸上虽有异色,却并未违背,纷纷散向各处。 只剩老者观望着那渐渐消散的雷鸣。 “谁赢了?” 有时候,时机往往是一件事情成败的关键,要成大事,那更要挑准时机,老人就一心想要成大事,亦如绝无神,他亦是瞧不上这弹丸之地,但与绝无神不同的是,他能忍,更是心知忍的好处,忍常人所能不忍之事,所以,他成了东瀛的天皇。 但现在他不能忍了,绝无神看不上东瀛,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忍,任其疯狂,疯狂又能如何,那般自大自负的人,眼高手低,尽管天赋惊人,但在他眼中却不过一介莽夫,不足道也。 而现在,这些中原人,却是为东瀛来的,尽管他再能忍,但也不想做一个丧家之犬,没人想做丧家之犬,更何况他还是不世枭雄,人间霸者,焉能做丧家之犬? 眼见雷鸣消散。 老天皇身形乍动,他心里盘算着谋划,倘若两败俱伤,那自然是最好,到时候便可趁机将双方一网打尽,更能一统东瀛,将无神绝宫纳入手中,但若不是两败俱伤,他可真要好好想想。 动行间,很快,老天皇已悄无声息的潜入无神绝宫。 一路过去,他惊讶的发现,无数鬼叉罗竟然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地上的血迹,处理着尸体。 “莫非已经结束了?他来晚了?” 但深处暴乱的气机,却让他心头乍动,闻声而去。 狼藉的庭院中。 一个面容阴鸷,狭眉细眸的男人正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人,他的血脉骨肉,亲生儿子。 “绝心,你想要杀我?” 这个男人貌有四十,留有微须,披头散发,神态狼狈,身着一袭漆黑重甲,双眼阴森,仿佛恨不得将绝心咬烂了,嚼碎了,咽下去。 绝心脸色微白,毕竟他这位父亲杀人如麻,生性残忍,所留下的威慑可是不小,今日正面相抗,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眼神晃动,神态却没太多变化,轻低的嗓音响起,不带一丝所谓的父子情。 “爹,你错了,我没想杀你,我充其量只是要背叛你!” 绝无神阴沉着脸,他甚至没有去听后面的话。 “你敢说我错?” 嚣狂如他,从不允许别人质疑他的对错,哪怕亲生儿子也不行。 但眼下,看来,就是所谓的父子相残了。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凭你,也配与我为敌?” 绝心却笑了。 “我记得你教过我,人总要留一些手段,藏一些后招,哪怕就是身边人,枕边人也要提防,我知道你练成了杀拳,但我练成了什么,你知道么?” 绝无神目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残忍,他眼神疏忽一动,望向了绝心身后的四个人,这四个人,各有古怪,除却他所熟知的破军以外,那金铁之躯的恐怖大汉竟然能生生接下他的杀拳而纹丝不动,丝毫不伤,简直强的可怕。 还有那妩媚勾人的女子,竟然能将他手下十大气忍转眼杀个精光。 最后是那双目一黑一白的怪人,到现在都没出手。 “不用看他们了,他们不会动手,要是你赢了,兴许还会放你走!” 绝心已慢慢适应了眼下的情况,更是适应了自己体内那股惊人的力量,以及适应了绝无神带来的威慑,他的心正在蜕变,想象着掌权握势,成就霸业。 绝无神已不再说话,而是目露杀意,舒展着筋骨,动行间如巨魔一样,步伐声沉闷炸耳,轰轰作响。 绝心也在动,他的脚步轻快,双手提起,身形一闪,已到绝无神面前。 “找死。” 绝无神冷哼一声,步伐陡止,跺脚之下,地动山摇,双拳运起,一股雄浑罡气登时撑开。 绝心兀自冷笑一声。 他双手虚提,掌心乍见两团晦涩气机涌现,攀附蔓延,如若两只狰狞怪戾的鬼手,只在绝无神豁然圆睁的双目中,绝心已与他一错而过。 待到停下。 “砰!” 闻听身后沉闷声响,绝心这才缓缓转过身子,手中紧攥着一团鲜红的血肉,那血肉犹在抽搐,赫然是一颗心。 绝无神的心。 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绝心欣喜若狂 而这一幕,不光是破军他们几人看见了,还有老天皇也看见了,他正立于一处绝顶之上,远眺此处,看的失神,骇然,最后沉阴着脸。 可突然。 “好看么?” 一声低语乍起于耳畔。 老者不由分说,举手便是一掌,而后想也不想,转身就逃。 身后遂听笑声又起。 “呵呵,碎天绝手!” 471 老天皇 乍听身后神秘来人居然一语就道破了他隐藏多年的手段。 老天皇心惊之余,更多的是诧异,但他却不曾过多停留,甚至都没回头看上一眼,身后神秘人武功高低暂且不说,但那下面的几人,身手只怕非是等闲,如今行踪暴露,自然要先行脱身。 他要逃,要跑。 身形纵飞似鸟,衣袂几番展动,已翔空远去。 只是他仍然不曾松懈,一口气又连奔了数里,这才长呼出一口气,回身而望,瞧向无神绝宫的地方。 “你在看什么?” 可他不瞧还好,只这回头一瞧,他骇然惊觉,便在几步开外,有一人正负手而立,微微前倾着上身,半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还是那个声音。 但这一次他并没逃,而是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定睛打量起眼前人。 他在看那人,那人却倏的一掀眸子看向天,等瞥了一眼,这才说道:“看来要下雨了!” 老天皇眉头一皱,他下意识看了看头顶的艳阳天,又看看面前这个人,这个但凡谁瞧上一眼便再难忘记的人,惊心动魄,叫人忘生忘死。 想他这辈子见过的人早已数不清,道不尽,他记性很好,只记得有资格让他记下的人,那些人,无不是当世少有的天骄奇才,武林高手,当然,也不乏风靡一时的俊俏男子,引无数女人为之疯狂。 但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记不得那些人了,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现在只看见一个人。 “你是何人?” 老天皇望着对方年轻到吓人的面容,这张脸,不过二十出头,然一身武功竟这般深不可测,如此年轻,竟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你想要什么?” 他忽然一改问题,像是起了爱才之心,满眼赞赏,仿佛有心要将此人收入麾下为己用。 “只要你能开出条件,我都能满足你,名利?女人?权势?” 可说完,他忽觉脸上一凉,抬眼再看,但见点点雨滴已自天空坠落,越来越稠,也越来越密。 老天皇不禁愣了愣,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也想不明白,但他望着点滴雨水,老脸渐渐绷起,双眼先缩后扩,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尊驾何人?” 他又问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但称呼已有所改变。 “你的中原话是和谁学的?” 淡淡的笑谈,却让老天皇吃了一惊。 饶是他城府深重,心机深沉,且拥权握势,但看见这么好看的一个男人,温和、孤漠、逸然出尘的年轻人,他也隐隐的生出一丝妒意。 不待他回答,他面前的人忽然又道:“东瀛,我要了!” 仍旧亦如之前,语轻话轻,嗓音轻低,却也很清晰,仿佛再低的声音,从这个人的嘴里说出来,都有一种无形的份量。 老天皇看着对方就那么立在雨中,像是个普通人,他没有迟疑,也没有犹豫,而是干脆道:“好,我给你,从今往后,但凡无神绝宫之所在,老夫退避三舍!” 但是,像是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那人摇了摇头,先是说道:“在下,苏青!” 而后,他又笑道:“看来你没听明白,地方就这么大,你又能退到哪去?退来退去,不始终在我的眼皮底下么,既然我说东瀛归我,那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自然都得归我,包括你在内!” 老天皇面颊紧绷,像是绷成了木头,成了石塑木雕,这个人,不但夺了“无神绝宫”的势力,竟然还想要将他收拢作手下,他万没想到,短短的几息,二人的身份语气竟然会发生调换。 他两腮早已干瘪的肌肉微微鼓动,眼神也渐渐变得阴沉,仿佛像是卸下伪装的野兽,死死的瞪着面前这个想要夺走他一切的人。 体内气机正待强提,不想老天皇就见苏青随手一抬,修长食指指向十数步开外的一颗小树,其上一根枝丫正横势长出,九片叶子正在雨中微微摇曳,发着簌簌声响。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似有着莫名的魔力,见苏青抬手,老天皇下意识的看去,耳边就听。 “三息之后,风吹叶落,叶落有四,一远三近!” 此言一出,老天皇额上见汗,他可不是绝无神那种阴险狡诈,有勇无谋的莽夫,也不似拳道神那种嗜武成痴,一心唯拳的武痴,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往往看得远,想的多。 他突然息了气机,整个人像是着了魔一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那几片叶子,屏气凝息,死死的盯着。 猝然,忽见风来,枝上九叶齐动,簌簌摇曳,然唯有四片树叶震脱了枝干,落在雨中,一叶随风翻飞而去,三叶落在他们面前。 老天皇脸色霎时一白,他嘴唇翕动数下,才道:“这是什么武功?” 苏青笑了笑。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老天皇神情又是一变,他眼神闪烁,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然后沉声说道:“见过主上!” 苏青面露赞赏。 “好,能屈能伸,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个机会,给你一个挑战我的机会!” 他弹指一拨,指尖立见一点殷红血滴飞出,没入老天皇的体内。 老天皇尚未反应过来,但他随即面露震撼,忙看向自己的双手,就见那枯瘦如柴的一双手,此刻,居然肉眼可见的在发生变化,血肉飞快充盈,褶皱也悉数消失。 不只是手,他又惊喜若狂的看看自己两肩的白发,现在已是转复青灰。 “你想要我做什么?” 他目光灼灼的看向苏青。 苏青仍微笑着。 “很简单,你如今返老还童,势必要引来某些人的留意,我要你好好活着,替我引他们出来,放心,事成之后,你不光能返老还童,还能得到长久的寿命!” 老天皇双眼陡张。 “长久的寿命?多长?” 苏青瞟着落在肩头的丝丝雨霏,漫不经心的道:“很长,也许到时候会长的让你想要求我杀了你!” 老天皇却不管不顾,他有雄心,得人心,更是练就了一身的绝学,能忍,还有权有势,可他最缺的就是生机,而眼下,这个人,却告诉他能让他长生不老,他焉能抗拒,无法抗拒。 “好,我做了!” 他掷地有声,郑重的说着。 “从今往后,你就是东瀛之主!” 苏青却笑道:“不,你说错了,你还是东瀛之主,而我,是你的主人!” 老天皇迎着那双眸子,心头莫名一颤。 “是!” 472 笑傲世现身 落幕了。 短短数日,绝心便坐上了他朝思暮想,觊觎多年的位置,此刻的他,当真容光焕发,不但换了身衣裳,连称呼都换了。 宫主。 他沉醉的听着这个称呼,不需要赞美之言,也不需要什么奉承的话,对他来说,这两个字,本身就独一无二,是一种赞美。 绝心真希望这个称呼能一直存在持续下去,尽管这是那人给予他的,但,谁又知道将来,以后,他达不到那人的高度呢?人就得有野心,他的野心很大,大到想要自己占为己有,而不是别人施舍给他。 然而。 “有野心是件好事,我很赞同你的想法!” 绝心瞳孔一缩,遂见他身旁空无一物的地方,一个人自虚空中走了出来。 这个虽是血肉之躯,却比妖魔更加可怕的男人。 “主人!” 他心头一慌,忙离座起身。 “主人这个称呼我不喜欢,以后还是叫我先生吧!” 苏青丝毫不为对方的野心而动怒,人嘛,身负七情六欲,总归是有想法的,情难自控,名利欲望,倘若没野心,他或许还瞧不上这个人。 何况,对方有没有野心,就是有吞天的野心,与他又有何干,有野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他还不巴不得有人敢与他对立,挑战他,也算增添一些趣味。 “是,先生,您怎么来了?” 绝心面色微白,心中却在惊惧,他心中所想竟全然为此人所知。 “你在想我,我便来了!” 苏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这个回答,可当真有些让人难以明白。 “不明白?” 见绝心茫然不知所措,苏青轻声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之精神,已通天彻地,妙参天理,百里内,可与天地之息相合,人心化天心,若有人心中念我,皆可为我所知,百里之外,若有人心中杀我,我能自警察觉,天地之内,若有凶险与我相关,我亦能提前感知!” 绝心听的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如此手段岂非已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苏青慢条斯理的道:“此乃我所悟精神法,名为天心通,通天达地,以人心窥天心之变!” “先生神功盖世,绝心拜服!” 绝心忙见机拍上马屁。 苏青却摇头,眼神晦涩,像是想到了一些事,他慢声道:“不败有些言重了,能否不败,还得看眼下此役,交代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绝心回道:“无神绝宫的人马已经全部收拢,正在扫荡东瀛各门各派,先生放心,不出半年,整个东瀛势必一统。” 苏青却有些不满足。 “不行,慢了!” 他打了个响指,但见一尊须发皆白,筋络外扩于体表的魁梧老者从虚空中落了出来,此人眼中灰暗死气一片,赫然已无生机,然浑身气息比之曾经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拳道神。 这是被机关术彻底改造的人形兵器。 事实上,不只是机关术,苏青这些时日以来,与智脑小青交流过不少东西,其所知的一切,简直浩若烟海。 这里面多是后世之学,包括了数千年后才会有的科学技术,机械文明,甚至,还涉及了一种名为“生命金属”的构成。 而这种生命金属创造出来的机械人,可以无休止、不间断、且无限的吸收地球能源,强大自己,还能接收一个人的智慧、性格、思想,这无疑是一种另类的永生。 这让苏青很感兴趣,就好像是机关术达到了某种非凡的进化,所以,拳道神的身上,他稍稍尝试了一下,当然,这肯定离不开小青的帮忙。 苏青朝拳道神扬了扬下颌。 “他会帮你的,连同我手底下的那几个人!” 绝心哪敢迟疑,忙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尽快办妥!” “好!” 语出话落,等绝心再抬头,面前身影就好像沉入幽水中,渐渐淡去。 看着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绝心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这样的一个人,他还有机会挑战么? 而此时此刻,另一个人与他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同样的念头。 这个人当然就是东瀛天皇。 老天皇返老还童的消息,丝毫不加掩饰,短短几日,便已传了出去,如此奇闻,自然惹人注意,就连百姓都议论纷纷,何况武林中人,江湖高手,一时之间,这个消息已成了东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非但如此,老天皇还现身于众人眼前,得见昔日须发雪白的老人如今变成了一个雄姿英发,正值壮年的魁梧男子,无数人都为之震惊。 长生不老,于苏青而言早已无特别之处,但对这些普通人来说,却无疑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间,谁人不想长生? 老天皇到现在仍是还在想着苏青,茶不思饭不想的想,这种想当然不会是贪恋爱慕,而是忌惮,震撼以及留下的无发抹去的恐惧。 他在想着苏青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也确实做了,不敢懈怠丝毫,到现在为止,他的船上,已暗中安排了足有五六十位高手好手,包括了皇族的精英子弟,还有招揽的一流高手,以及连同东瀛的七大刀客在内,他几乎是毫无保留的将这些人都安排在了身边。 因为,能让苏青认真对待,想要引出来的人,他实在不敢想象对方究竟有多强,强到何等地步,猛然间,老天皇才发觉,他这个东瀛之主当的真是名不副实啊,天下间竟然有这么多难以想象的存在,而且,如今还都在他东瀛。 而对于那些手下的死活,他已没有多想,甚至不曾想过,倘若他们能活下去,那自然算他们命大,可要是死了,那就是他们命短,只要能将对方引出来,只要他能完成那人交代的事情,长生不老就在等着他,到时候活个千秋百载还怕没有手下? 他甚至已不在乎天皇之位,脑子里全都在想苏青,在想他的许诺。 所以,他要等,一直等到把对方引出来为止。 一天、两天、三天……十天…… 然后是三十天,老天皇仍未察觉到异样,他已有些着急,因为苏青也已经三十天不曾现身了,他当真怕苏青离开这里,或者说对他失望,长生之念,烟消云散。 但就在第三十七天的时候。 老天皇忽然有了惊觉。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叶舟,那人立在舟上,未见动作,舟却如有目的的驶来。 那是个中年人,身形普通,面容普通,连穿着也普通,脸颊颇圆,脑后束着几条小辫,一袭蓝袍,背后衣带随风翻飞,神态自若,一副风轻云淡,不喜不悲之色。 来人背负双手,似有几分兴致的看向那船,然他的目光却有些飘忽,视线横空一掠,不见半点情绪波动,连老天皇都未曾让其目光有多半刻的停留。 “你故意让他在此苦等多日,想要引我出来?也罢,所幸今日闲来无事,便遂你所愿,现身吧!” 老天皇听的一惊,他正待动作,却听身旁有声音响起。 “唔,笑傲世?” 473 宣化号大当家 “哦,你竟然知道我!” 来者乍听有人竟能道破自己的名姓,平淡神情不由得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但他忽又说道:“笑傲世?当真是好生让人怀念的名字,久的我都快忘了,可惜,我不叫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了,你现在可以称呼我为宣化号大当家!” “你呢?如何称呼?” 笑傲世皮笑肉不笑的问着。 东瀛天皇忽然让过,遂见他身后有一人徐徐飞出。 确实是飞,苏青以打坐之姿双膝盘坐于虚空,背后黑发缕缕垂落,离地一尺有余,竟然就那么毫无凭依的浮在虚空,他甚至还没睁眼,而是闭着眼,层层无形涟漪如波纹般自他为源头荡开。 “你们退远些!” 他轻声道。 老天皇哪敢迟疑,见苏青飞出了船,飘到了海面,他已不假思索的吩咐着调转巨船,驶向天边,连停下的心思都没有,眼下只怕要有一场惊世大战,他可不会有什么留下观战的心思,天大地大,命最大。 盘膝一沉,双脚落定,苏青踏浪而立,一双眸子徐徐睁开,他轻声道:“好说,鄙人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苏青!” 笑傲世眸光多有变化,仅对方这现身的手段恐怕也非同凡俗,他淡淡的道:“名不见经传?有意思,难道,你是那老东西派来的?” 他口中的老东西,当然就是那个活了四千多年的老鬼,笑三笑。 不错,此人正是那笑三笑的血脉骨肉,家中次子。 可惜,那么一个长生不老,与世同存的恐怖人物,竟然也会生出父子反目的狗血戏码,简直是让人笑掉大牙,也大觉惊奇。 别看这东瀛是个弹丸小国,然所藏高手却无一不是独步天下,横绝人家的无敌货色,犹以这笑氏兄弟为最,分别是笑惊天与笑傲世兄弟二人。 这兄弟两个,乃是当年笑三笑与一俗世女子结合生出的骨肉,不但继承遗传了龙龟血脉,还分别得了笑三笑两大绝学,“混天四绝”与“万道森罗”,前者为当世最强横的外功,可汲取天地日月之力强大己身,后者则是当世最可怕的内功,此功不但能容天下万般武功为己用还能揣测敌手之心,得尽先机,包容天地。 当初那武无敌便是兼负这两门盖世绝学,不但如此,还身负龙龟之血,又得那手上功夫,差点将他打死,如今这弟兄两个绝然只强不弱,毕竟是正统传人,且苦习数百年,生来就有龙龟血脉,天资惊人,一身武功必定为当世罕有,无敌天下。 而这兄弟两个与笑三笑反目的原因也有些离奇古怪,当年此二人降生不久,笑三笑便感将来会有一场泼天劫难席卷神州,故而离家远行,临走前,留下了那两门武功,一去十五年,苦心研究劫数。 不想十五年后,等他回来,自己的夫人已思念成疾,早已离世多年,而他两个儿子,则是各自成就了一门绝学,且对他这个父亲心怀仇恨。 父子三人遂大打出手,不过,当爹的到底还是当爹的,笑三笑以一敌二,不但重伤这兄弟两个,还将之吓得远遁海外,藏匿在东瀛,至此不敢涉足中原神州一步,但也让这兄弟二人矢志要毁灭神州大地,一心想要推动千秋大劫。 关键是,谁信啊? 苏青就不信,他非但不信,还想笑。 长生四千多年,别说是人,就是头猪恐怕也得成为天下第一的猪,何况是人,笑三笑位列那第十二惊惶,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见所为,所知所想,必然已超出俗世所能理解的范畴,又岂会教不好自己的两个儿子,甚至连老婆死了都毫无所知。 一个已跻身神魔之境的绝世高手,竟能对身边挚爱的死孰若无睹,岂非可笑至极。 就生了这么两个,偏偏还父子反目,天底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不过,是真是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无论是笑三笑,还是这妄想推动千秋大劫的笑氏兄弟,他都免了与之一会。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当年他初入江湖,武功弱时,争名夺利,身不由己,免不了厮杀,而今他强的通天彻地,却又因这命数之顾,不得不遭遇强敌,与之相对。 身不由己。 境界越高,苏青看的也愈发透彻,走到今时今日,当真是身不由己么?还是他自己的选择? “唔,这你可猜错了,说起来,我与那老鬼还有仇呢,此番也只是想用你们,来试探他一下罢了,如果可以,我还想杀了他,当然,也想杀了你们!” 苏青直言不讳,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既然已是为敌,那自然不会说什么合作的话,要做那就做绝,斩草除根,杀无赦。 此话一出,笑傲世那张不喜不怒的神情隐约多了几分诧异,接着又好像听到个笑话,他蓦的咧开嘴角,无声而笑。 苏青忽然留意到,原来那木舟上不止笑傲世一人,还有人,此人年纪尚轻,竟然是个模样稚嫩阴鸷的青年,青年坐在笑傲世的身后,划船摇桨,无声无息,故而先前无人察觉。 “天隐,还不见过这位前辈!” 笑傲世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吩咐道,他眯眼细细的打量着苏青,仿佛已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青年当即起身,依言照做。 “隼人天隐,见过前辈!” 笑傲世又接着说:“你也退开吧!” “是,师傅!” 深深的看了眼苏青,青年已将船摇向远方。 笑傲世背着双手,脑后几条辫子微微摆动,他御气凌波,身形似浮云乍动,疏忽一闪,已踏浪而立,嘴上好奇道:“我听他说,这千秋大劫,乃是源于一位人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莫非说的就是你?” 苏青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不如,你来试试?” 他说试试,遂见他身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四柄剑影缓缓浮出,自模糊变得清晰,由幻到真,而后真实无比的出现在苏青背后一尺之地,高悬虚空,在空气中徐徐起伏,剑上时有寒芒吞吐,气机自现。 笑傲世见状眉头一耸,目光扫过苏青背后四剑,眼中立有璀璨精光一闪而过。 “数载以前,我便察觉神州之上,乍然多出四柄不详凶气,其势锐旺冲霄,至绝至杀,贯通天地,堪称震古烁今,想来便是这四剑了!” “莫非,你是为了对付我们才铸的这四剑?” 苏青也不废话,见那隼人天隐已远去,他轻声颔首道: “献丑了!” 说罢,抬手一拨,四剑齐震。 474 杀 “丑”字甫落。 苏青已动手,他抬手,翻腕,曲指,再弹指。 背后四剑,乍见一剑倏地翻飞一转,剑光如掣电,已落在他指下,不偏不倚,不快不慢,指弹剑身,“”两声,面前剑器已化飞虹射出,横于汪洋之上,直逼笑傲世。 “呵呵,好!” 笑傲世那副始终不见情绪变化,不见喜怒惊怖的脸上骤然变出笑来,眼角皱起,双眼眯起,负后双手未见动作,只单点足尖,人已唰的倒飞出孤舟,飘然而至空中,周身三尺之外,气机由虚化实,自无形化作有形,宛若被一团碧水蓝烟所罩,虚幻缥缈。 他直视着面前凶剑,剑器一闪一现,已在他气机之外,两者触及,那云烟碧水般的护身罡气,登时如星光流转,奇景惊人。 长剑如掣电,其色淡青,隐泛寒气,正是四剑之一的照胆,剑先至,然后方见一道冰痕,海水凝结,笔直而现,朝照胆追去。 苏青走上冰痕,脚下缓缓踱步,轻描淡写间,已再弹一指。 “叮!” 清脆剑鸣乍起,遂见空气中陡生清寒锋芒,然剑鸣犹在,却无剑影,更无剑气,连锋芒亦是未曾得见,奈何杀机却已悄然漫起。 笑傲世双眼微动。 “无形之剑?” 他终于动手,左手自后伸到前,不慌不忙,拂臂一挥,原本紧束的袖子,轻刻间只似膨胀了一圈,变大变粗,宛若内里有风云涌动,更有惊涛骇浪迭起。 “噌!” 照胆登时被磕飞出去,然只飞出不过数丈,剑身兀自震颤,凝空一滞,而后复又杀上。 瞧见这一幕,笑傲世右手再抬,看也不看,挥手已向身侧呼的劈出一掌,一道实质般的掌印,霎时飞出半丈距离,在空中消散,只如撞见什么无形之物。 涛浪惊起,海水溅落,却见一道模糊剑形隐约现出轮廓。 正是寒影。 然也只是一刹那,刹那过后,寒影再度掩去踪迹,消散不见。 苏青脚踏冰痕,再弹第三指。 陡听虚空嗡鸣大作,一柄乌红长剑,这便如电射出。 三剑齐出。 苏青面上带笑,伸着弹出的食指,仿似那挥毫泼墨,信笔狂书的儒生,食指在空中连连摆动,瞧着有些玩世不恭,有些放浪不羁,更有些漫不经心,随意随性,但见他指尖气机流淌如星辰明灭,勾动着三剑变化。 那食指时而横向划出,时而竖向指出,时而连划两指交叉而过,惊人的是,那三剑竟也随他指下所划痕迹变化,他若横指,剑器则横,他若竖指,剑器则竖,他若长驱直刺,三剑必然紧追不放,无穷变化,诸般奥妙,如今在他使来,竟已不过是区区的抬指放指,存于方寸之地的一指变化上。 不知不觉,他的境界,竟已到了如斯地步。 笑傲世眼中终见惊色,若说第一剑他只有小觑,第二剑是正视,那现在三剑同出,纵横驰骋于这九霄云外,汪洋大海之上,带给他的,只有惊,和骇。 笑傲世倒飞一撤,直去数十丈,这一切变化看似繁复多遍,然却也不过眨眼瞬息罢了;远处观战的隼人天隐就来得及望见自己的师傅化作一条道肉眼难见的急影,而后数道流光已自苏青身前飞出,快急如电,一时间目不暇接,已难看清,等再瞧去,笑傲世已在数十丈外,周身数道流光交错纵横,仿佛要将这大海撕裂,好不骇人。 隼人天隐双手暗自紧握,心神更是一沉,望着那遇到大敌劲敌的笑傲世,眼神阴沉如水,只好似瞧的不是师傅,而是一个仇人,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但他同样心知自己的这位师傅究竟强绝到了何等地步,而且,他可没忘自己还有一位师伯,那自称为“大魔神”的绝世狂魔。 眼下这人,又能否连抗两位超凡绝俗跻身神魔之境的存在? 答案又是如何? 冰痕已散,苏青漫步汪洋之上,宛若缩地成寸,身形一步一隐,一步一现,虚实变化间,已跨出三四十丈,食指轻飘飘的犹在变化。 而那笑傲世则是踏至虚空,双脚变化,脚下如踩实地,御气而行,当真如神仙中人。 苏青却没看他,而是看的水中倒影,指尖气机流转,三剑几乎穷尽世间极致变化,时而分化万千剑影,时而纵横来去,彼此同攻,时而三剑竟能相互配合,化作一式剑阵,如樊笼囚牢,将笑傲世困锁其中。 时至今日,他心中已无剑法刀法,更无掌法拳法,天下万般武功,入他眼中,几如无物,只因,他已是万道同归之尽头,同道殊途,然殊途同归,他气合天地,便是“道”之化身,举手投足,已穷尽武道之妙,哪怕信手拈来,信笔一挥,亦是绝世无双之剑法。 此境,便是他所悟“天心通”,世间万般皆重归唯一,融乎于道,他就是那个“一”,他就是道。 笑傲世眉梢皱起,双手双脚同运,如那大闹天宫的猴子,在天空中翻身变化,手脚尽施绝学,气劲包裹,只与那三剑杀的难分难解,激的风云色变。 可猝然。 他忽的朝海面上立足的苏青瞥了一眼,眸子一睨,一瞪,眼中如有灿亮精光一闪而过,须臾之间,苏青身躯,已自腰腹拦腰而断,断的极为突兀,让人措手不及。 但见一柄飘忽剑器,凭空而起,凭空而散,自苏青腰腹横斩而过,空中三剑攻势立时也随之滞缓。 笑傲世见一击得手,眉梢立时展开,此乃他所悟绝学,名为“心剑”,此剑能以意成型,随地而起,一念之间,化意为剑,杀人于无声无息。 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变生肘腋,那三柄原本已经滞缓的剑,却在这个时候陡然暴起,三剑纵横结阵,已穿身而过,带出一蓬血水。 笑傲世脸色微沉,没有呼痛,只好像察觉不到痛楚。 他看着海上仍旧凝立的苏青,望着那已经愈合的腰身,面露凝色。 “原来如此!” 苏青看着对方同样飞快愈合的身躯,左手一招,最后一柄无锋无刃的奇剑已然飞入手中。 “看来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苏某虽说活的不如你那死鬼老爹久,但生老病死,早已为我所摒弃!” 他手中提剑,剑尖斜斜竖起,遥指笑傲世。 不知为何,被苏青手中奇剑遥遥一指,笑傲世浑身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心头悸动,如有莫大凶险即将加身一般。 便在笑傲世凝重以对的注视下,长剑在手,苏青对着他,心发杀念,口中亦是吐出一字。 “杀!” 那仿若寒冰铸成的如锥奇剑,骤然漫起七彩神华。 “啊!” 光起一瞬,却见笑傲世惨叫一声,从空跌落。 475 大魔神现神魔双身 “得手了?” 远处观战的隼人天隐蓦然拳头一紧。 看着那从天空跌落的笑傲世满眼震撼,心头大动,笑傲世竟然败了,他的师傅居然败了,自己眼中强绝无匹,无法力敌的存在,此时正“噗通”一声坠入海中。 当真败了么? 还没。 苏青眸光一动,天空飞旋的三剑甫又落至他背后,脚下波澜迭起的海面刹那平如镜面,风平浪息,宛若一潭死水。 “啊!” 但这块镜面转眼又被人撕的粉碎,笑傲世浑身湿漉漉的自海中掠出,望着苏青,也望着苏青手中的剑,一双眼多见阴沉冷冽。 他又看了看自己中剑的地方,他是心口中剑,但心口却无伤,并非愈合,而是从始到终都没有伤口,然而他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一股剧痛,脑海中心念一转,望着那无锋无刃的奇剑,他嘎声道:“这是什么剑?” 苏青掂量着手里的剑,他淡淡道:“这是第十三惊惶,此剑奇异,可外放杀机,以念伤人,不伤血肉,先前你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铸此四剑确实为大敌准备,然而,并不是为了你们兄弟俩,如今,威能如何啊?” 笑傲世的脸上终于有了除冷漠之外的异色,难看,以及冰冷。 “想不到这世上除了那老东西,竟然还有你这般人物,千秋大劫因你而生,倒也能说得通!” 不知不觉,时近暮色。 天边的红日正徐徐坠入海中。 苏青面带微笑,也不知道是红日映着他的眸,还是他的眸映着红日,远远瞧去,他双眼似在发光,显得很是奇异妖邪,剔透的血肉愈发纯洁无瑕。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笑傲世淡淡道:“我觉得既然你与他有仇,又是千秋大劫的祸端,何不与我们联手,到时候,以你的手段,这苍生天下皆为咱们所掌,生杀予夺尽在手中!” 苏青却撇了撇嘴,他表情古怪,眨了眨眼,像是在听个笑话,微微一扬下颌,啧啧有声的道:“要不是知道你们兄弟俩的底细,兴许我就信了你的说辞!” 他说着话,可身体却已朝着左边移了半步,这半步并非是为了防备和躲避笑傲世的,而是用来躲避海中的人。 谁? “轰!” 一颗难以想象的拳头,携倒海翻山之势,自下而上,破开万顷海浪,自苏青先前所在之地冲出,眼见苏青竟是预先见机避开,这只拳头忽如灵蛇一转,已对着苏青砸去。 爆响之下,苏青就好像打水漂的石子,贴着汪洋海面直直飞了出去,而他脚下的海水,骤然塌陷下去一个百丈见方的骇人大坑,如有无形巨石砸下,顿见大浪掀起。 苏青手脚扭曲,身形在这刚猛无匹,霸道无俦的一拳下跟着扭曲,宛如一个破败不堪的草人,身形难以控制,一路撞出十数道水柱,这才堪堪停止。 他虽事先察觉杀机,提前避开,然那拳势却匪夷所思的惊人,如雷霆劈下,身受波及。 看着耷拉无力的手脚,苏青扬了扬眉,脸上笑容更甚,他一身的骨头,已碎了大半,嘴上却慢悠悠的,也轻飘飘的道:“好疼啊!” 试了试对方的力道,苏青心里也有了一定的把握,到底是生来背负龙龟血脉的存在,想来练就的武功与那“武无敌”得到的也大有不同,且毕生习练,所成境界必然非武无敌那初学乍练能相提并论。 若非他武道有进,今日一会,必然有死无生。 再说那出拳之人是谁? 但见笑傲世身侧百步,有一魔神般的恐怖身躯正一寸寸的自海水中浮出,此人生得一头披散赤发,袒露着上身,浑身肌肉块块垒起,宛如磐石般难以撼动,一条条细小扭曲的脉络的,则是如蚯蚓般爬满全身,筋脉暴涨,露于体表,猩红可怖, 远远瞧去,此人身形体魄几有八尺高低,只多不少,恐怖的筋肉,几乎令此人面目也跟着变化,拉扯扭曲,狰狞可怖,散发着非人的气息,宛若一只人形凶兽。 好可怖的外功,单凭肉身,竟能受那万顷海水压力,自海底行来。 这人,当然就是笑三笑的长子,笑傲世的兄长,继承了“混天四绝”的大魔神,笑惊天。 他双目灼灼的看着苏青,以一种沙哑刺耳,却又洪亮震耳的声音戏谑道:“小子,能接我一拳不死,放眼天下,你也足以自傲了!” 他又看了看笑傲世,见其脸色微白,顿时眼露杀机,回望苏青。 “我在万丈海底练功,怎想忽然感受到东瀛海面上暴起两股惊人气机,就赶了过来!” 原来如此,苏青顿时恍然。 果然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天边的夕阳慢慢已落到了尽头,只剩下一团黯淡余晖漫出,天色已昏,隐见星月,那笑惊天浑身的气机,似也伴随着太阳的沉下,变得愈发可怖,可怖身躯似乎又膨胀了几分,当真如一头屹立在人间的巨魔一样。 苏青不惊不惧,眼中神华湛然如水,他点点头,动了动已愈合无伤的手脚,颔首而笑。 “好,总算有些压力了!” 笑傲世闻言,面颊紧绷。 他嘴里居然也说了一字。 “好!” 说的面无表情,满眼杀机。 而后,身形如烟一晃,已是逼来。 苏青不急不慌,手中剑再提再指,然剑尖还未彻底抬起,面前已有一团毁灭气劲撕风而来,笑惊天后发先至,满脸狰狞,身躯开拳如弓,朝着苏青当胸砸来。 待他现身,他先前所站的地方,方才见轰隆惊爆,滔天水花溅起。 苏青念头一动,身后三剑齐齐颤鸣大作,化作万千剑影,斩出无穷剑气,与那笑惊天战于一处,暴起无数雷光火电,虚空都在颤抖。 “嘿嘿嘿,吃我一记心剑!” 笑傲世趁机出手,念起一动,化念为剑。 心剑一出,不过一念,他竟骇人的连出了十八剑,俱为无形之剑,剑形甫现,已在苏青咫尺之外,刹那间,虚空中尽是杀机。 苏青既要硬撼笑惊天那刚猛无俦的恐怖拳劲,此刻又要招架笑傲世的手段,饶是他有窥得先机之能,然腾挪辗转之下,他连避十七剑,唯独这最后一剑,笑傲世已跻身逼来,“万道森罗”同出,故而未能未能躲开,登时尸首两分,自脖颈断开,苏青整个人一分为二。 “我就不信,你还能无伤!” 笑傲世冷笑一声,挥手一拂,苏青头颅已飞抛出去,无头身子,亦是被笑惊天逼退。 “果然有些小觑你们了!” 头颅离题,苏青仍能开口,神色无恐,反倒咧嘴发笑。 “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苏某所悟奇能!” “我倒要看看,你、” 听到这句话,笑傲世满眼的不屑,他开口正要嘲讽,但话说一半,脸上神情先是一僵,继而一呆,接着身躯剧震,面露惊容,瞠目结舌,他往后退了半步,双眼直直的盯着面前苏青分开的尸首,哑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模样就仿佛活见了鬼。 他们看见了什么? 连笑惊天也收敛了脸上的狂傲自负,拧眉眯眼,一脸的诡异神情。 只因为,那一句话,尽管是同一个人说的,但却出自两张嘴,前半句,出自苏青的头颅,而后半句,则是出自苏青的身躯。 身躯原本无首,但现在,那断颈的衣领中,一颗与苏青一模一样的头颅竟然重新长了出来,血肉衍生,筋骨再续,不但身躯长出了头颅,那没身躯的脑袋也同样长出了躯干手足,无数筋络血管,如老树的根系般,瞬间成形。 须臾间的变化,他们眼前,竟然多出两个苏青来,不同的是,一人束黑发,一人却是披白发。 一人邪魅,一人面上平静如水,无喜无悲。 476 人字两笔神魔之间 诡异、古怪、妖邪,一个人,竟能长出两副身体? 笑傲世与笑惊天也是满目的诧异与震撼。 这世间古往今来有多少天骄奇才,数都数不清,天下奇功妙法更是浩如烟海,昔年“大剑师”创“剑道”于人间,后“达摩老祖”布武天下,世间武道中兴,而后能人奇才辈出,一代又一代,方才造就了如今浩瀚无尽的诸般奇功。 但眼前苏青的手段,却是已超出了武学的范畴。 “白骨菩萨!” “人魔苏青!” 两个苏青,两人同时说话,相同的嗓音,不同的口吻语气,一人语气无波无澜,平淡亦是平静,静立海面,如一尊无悲无喜的佛,一人邪张四溢,满目的桀骜狷狂,稍稍前倾着身子,歪了歪头,带着戏谑的笑。 二人仿佛心念想通,一左一右,踱步而行,一人直视大魔神,一人满是侵略性的看着笑傲世,眼中森然冰冷,尽是杀机。 笑氏兄弟彼此看了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各自挑了一人,神情凝重,如罩着一团阴霾。 “妙法莲华!” 白骨菩萨踏波而行,双手轻摊,脚下波浪顿如莲华绽放,一朵方开,遂见十朵百朵,遍布方圆百丈海域,莲叶自水中浮出,初时含苞待放,然甫一现世,立见莲华盛开,每一朵莲中,皆见一尊身影存身其中,像是一尊佛。 大魔神眯眼冷视,双拳紧握,他之所以如此,盖因这些身影全是苏青,或者说与苏青一模一样,真假难辨,唯一不同的是,这些苏青有的是坐,有的是卧,有的慈悲低眉,有的怒目立眉,有的笑,有的哭,仿若七情六欲,千面百态,尽在其中。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诸相加身!” 苏青手捏至善印,目若冷电,口中如雷喝道。 晴空霹雳,风云色变,那莲华之上的一尊尊身影顿时动作,似活了过来,口中低宣佛号,足踏莲华,宛如一道道虚影重叠般走入苏青的身体,化作唯一。 大魔神脸上震撼渐渐化作凝重,但见苏青空无一物的背后,猝然伸展出一条条手臂,如那大雄宝殿内的千手观音,诸般奇功妙法,尽皆齐现,化作无穷杀招。 而后,大魔神只觉面前白骨菩萨向他打出了千百道奇花火焰,又像是随手掷出了千颗太阳,毁天灭地,震古烁今。 远去百里之外。 人魔已与笑傲世各自踏浪腾挪,辗转如飞,飘忽莫测。 直到身后炸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爆,远远望前,天地间就仿佛升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映红了黑夜,照亮了天空。 “无情臻至有情居然这么猛!” 人魔苏青陡然止步,嘿然一笑,周身之外,早已得见一团氤氲水汽弥漫,聚散一幻,已化作一广领大氅的漆黑墨袍,邪张狂散,黑发狂舞。 笑傲世感受着那边的莫大震动,瞳孔不由缩了一缩。 余波袭来,随浪起伏,罡风一至,天昏地暗。 二人置身惊涛骇浪中,却是各自凝神,见人魔苏青竟敢赤手战他,笑傲世不免嗤笑连连。 “不自量力!” 他身怀“万道森罗”,可纳天下武功为己用,想以拳脚功夫与他分生死,岂非可笑。 “是么?待会等我把你脑袋拧下来,你就知道谁自不量力!” 语毕,人魔苏青已暴起出手。 确实是出手,四剑未曾在手,他只能出手。 五指一攥,当空一拳。 笑傲世抬手举掌,在胸前画出一圆,水波逆转,涛浪飞旋,笑傲世已悍然拍出。 “轰!” 可拳掌相遇刹那,笑傲世右袖竟当空粉碎,右臂则是筋络暴突,脚下海水陡然塌陷下去一个恐怖的拳印,大如屋盖,触目惊心。 “唔!” 口中一声异响,笑傲世身形往后腾挪一转,已闪身远在十余丈开外,喉头一鼓,一缕殷红逆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他吃惊不小,吃惊于苏青这一拳的威力,凝目望前,就见对方那双拳头正不停的伸展着五指,而后又握紧,每每握紧,掌心似有日月明灭,在光与暗间来回变化。 “如何?” 人魔苏青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笑傲世,双拳陡握,周遭百米内激起的浪花无不诡异的凝滞在空中,仿佛也被一双无形的拳头握住了一般,一股可怖的压迫感凭空生出,惊的空气如沼。 “万法归源,大道归一!” 人魔苏青双眼一瞪,眼中精光大放,恍惚间,笑傲世竟是看见那双眼中,乍现出无数飘忽身影变幻。 剑法、刀法、腿法、掌法,以及前所未见,难以想象的武功,繁复多变,每一个身影,都似是代表了一门奇功妙法,推演至极致,变化到极境,彻底的完美无缺。 可这千百种完美无缺的武功,却在某一时,某一刻,达到了共通,共鸣,原本各异的变化,竟然变得一致。 变成了什么? 变成了眼前的苏青。 就仿佛每一门武功练到最后,练到极致,都会走到同一个终点,而他,血肉之躯,万法共通,他就是世间万法的尽头,终点。 精光散去,刹那归一。 人魔苏青舒展着脖颈,拉扯着浑身筋骨,只闻一串“噼啪”雷鸣,他一步步朝着笑傲世走去,嘴上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一身所学,皆是自身躯而延伸,如今万法极致,重归自身,我就是道,我就是法。呵呵,都说人无完人,世间芸芸苍生有缺,日月有缺,无物不缺。” 话到这里,他双眼猝然陡张,语气一拔,背后黑发根根竖起如焰火激荡,他桀骜的狂笑道:“但现在,这天地间,已有了无缺,完美无缺之人!” 笑傲世瞳孔陡缩。 “无缺?谁?” 人魔苏青笑容一敛,他古怪一笑,幽幽的道:“自然是我!” 然后,他举手,挥拳。 拳势一过。 汪洋之上,骤然失声,风声浪声,悉数湮灭,面前虚空,竟是一阵剧烈颤晃,而后像龟裂的冰面般,裂开一条条模糊裂隙,但转眼便又消失不见。 与之对上的,也是一颗拳头。 “四大皆凶!” 笑傲世浑身煞气狂飙,竟是调动地、水、风、火之力,蕴于一拳之上,虚空生电,雷火乍现。 两拳一遇,二人脚下汪洋大海,轻刻间,如被撕裂开一道天堑鸿沟,自两者间横亘一现,分浪开海,震古烁今。 天空一道道雷电凭空陡现,如一条条雷龙般落在碧波惊涛之上。 当世,绝顶一战。 477 惊现 “挡?” “我看你能挡我多少招!” 眼见自己一拳竟能被笑傲世接下,人魔苏青神情乍变,浑身爆出一股惨烈气机,双拳一动,阴阳二气蕴积其上,又出一拳。 刹那间虚空塌陷,天地失声。 笑傲世只觉耳畔已无声响,唯有那可怕拳劲带起的风啸锐响,在天地间回荡。 这万道归一,千法归源,所千锤百炼铸成的一双拳头,简直恐怖到极致,武道极致,人之极致,肉身极致,精神极致,意志同样是极致,这已是世人生命层次进化的终点,最完美的呈现状态,最无缺的存在,倘若这世间真有真神,那他苏青,便毫无疑问是最近神的人。 就是凭借着这双拳头,当初那“拳道神”,连一招都未接下。 笑傲世像是穷途末路,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眼中露出狠色,杀意,以及歇斯底里的冷然。 他眸光闪动,刹那间,连起十三道念头,杀念,杀念成剑,在空中激起铿锵之声,如剑锋碰撞,杀向苏青。 可不同于先前,先前苏青有意试探,才被其所乘,如今他念头虽起,可人魔苏青却早像是有所察觉,或者是预见,警觉,身形自发而动,避开对方所有杀招。 “啊!” 更让人意外惊讶的,是笑傲世不退反进,竟然举拳杀来。 双拳再遇。 “噗!” 这一次,笑傲世右臂当场粉碎,先是彻底膨胀,鼓起,整个变粗,然后筋络血管齐齐炸裂,血肉飞散,齐根而断。 再看人魔苏青,他身形向后一仰,拳势不减,贯向远处汪洋,直去百丈,所过之处,海面只似被裁剪开的布帛,无声而开,多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裂隙,笔直延伸至天地尽头。 笑傲世踉跄而退,看也不看断臂,脸色阴沉如水。 但下一刻,那断口腥红的骨茬上,已见血肉筋络攀附而上,血肉衍生。 “嘿嘿!” 耳畔倏闻轻笑,笑傲世眼前一花,一只拳头已到面前。 “轰!” 他抬手抵挡,两相碰撞,整个人立如箭矢般射入海中,尚在空中,已大口咳血。 人魔苏青眉梢一扬,脚下一沉,已坠入汪洋大海,紧追而上,转眼便去数百米,然而,深邃浩瀚的海底,原本幽蓝晦暗的海水中,却在这个时候,陡然伸出一只恐怖的狰狞兽爪,满布青鳞,令人毛骨悚然,肌肤起栗。 太大了,这兽爪大如小山,自海底探出,横扫而过,掀起无边暗流,兴风作浪,哪怕是人魔苏青也不禁头皮一扎,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瞳孔微凝,顺着兽爪瞧去,但见一望无际的黑暗深处,仿佛盘踞着某个庞然大物,轮廓难窥全貌,仅是冰山一角也极为骇人,宛如一尊太古凶兽,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压迫感。 整片海域里,无数海中游鱼,这个时候,竟然全都纷纷不动,上浮出水,翻着肚皮。 “来了!” 那兽爪虽大,可来势极汹且快,非但如此,人魔苏青本来还想凭着身法之利,借海底水势,融于空间之中,避开这一击,不想这兽爪一过,苏青惊觉空间竟然都被扭曲了。 眼见避无可避,人魔苏青双拳一握,面露狷狂之色,已悍然迎上。 “哗!” 海上生明月,明月下,乍见一道人影自海水中破浪而出,半边身躯粉碎,呈一种撕裂状的可怖伤口。 望着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巨大兽爪,人魔苏青满是惊愕。 蓦的,他身旁又多一人。 白发苏青身后四剑高悬,也若有所思的望着海底,看来他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半晌。 “龙龟?” “弟兄两个都被救走了么?” 一个好奇的嗓音突然响起在海面。 竟然又是一个苏青。 他凌波踏浪而至,踱步慢行至此,天空两尊身影跟着坠下,然尚在空中,二人便已开始有了变化,身体扭曲,骨肉消融,化作两股精纯至极的气血之力,投入了苏青的体内。 感受着双身的记忆和先前发生的一切,苏青舒展着身躯,诧异道:“竟然这么厉害?我还以为区区一个畜生,没什么能耐呢,真不知道那活了四千多年的老东西又该厉害到何种地步?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啊!” “就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两个实验材料!” 苏青喃喃自道。 这时,他手腕上的银铃忽然一震,发出一串悦耳的响动。 “先生,不需要他们的身体,只要他们的鲜血就足矣,给我点时间,我能把他们完整的克隆出来,而且还可以完善他们的基因,让他们变得更厉害,还能提练出来他们体内的龙龟血脉!” 说话的当然是智脑小青。 苏青沉吟片刻,抬手一张,那四剑之上,已见两滴殷红血珠离了剑身,落到了他的手中,他咧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们准备一个大大的惊喜吧,我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们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好的,先生!” 小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语气。 苏青面露微笑,双手拢回袖中,步伐一转,已来到一座停靠在岸的孤舟前。 舟上的人已逃的没影了。 但这又岂能难倒他,感受着那人残留的气机,苏青闪身一转,已没入虚空,等再出现,就见一青年正大口喘着粗气,一脸的惊魂未定。 “跑什么?” 可等苏青自空气中走出,开口,青年先是身体一震,而后如临大敌的看来。 隼人天隐。 见苏青也在好奇的打量自己,隼人天隐双手一展,掌心雷火相激,已悍勇扑来。 “万道森罗?呵呵。” 苏青不闪不避,看着已扑到面前的人,唇齿一张,开口轻吐。 “定!” 他说定,隼人天隐登时不动,身在空中,却好像是凝固成了一幅画,连眼睛都不能动了,只如那神话奇谈中的“定身术”般。 “先生!” 不远处,东瀛天皇正率众飞快赶来,见到苏青,顿时喜上眉梢,两强相斗,苏青既然能出现在这里,那只能说明了一种结果。 “您胜了?” 苏青瞥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会败?” 不等天皇回应。 他已转身大步离开。 “去收拢东瀛的势力吧!” 478 中原之变 无神绝宫旧地。 “吾等拜见宫主,宫主天下无双,霸业千秋!” 看着座下的一众鬼叉罗,绝心淡淡的道:“都起来吧!” 他又看向身旁的人,那是一个黑发黑须,气血雄浑,体魄魁梧的中年男人,若非亲眼所见,只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是昔日那垂垂老矣,老态龙钟的老天皇。 而今,此人重返全盛时期,实力恐怕愈发登峰造极。 但他不惧,也不怕,甚至有些怨,但他又不敢怨,因为面对那能窥人心,感知他想什么的无上存在,绝心甚至不敢有一丝的异样念头,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享受,享受宫主之位带来的权与势,可惜,他的权势却要被这老天皇分去一半。 绝心如此想到,老天皇又何尝不是。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何德何能与他平起平坐,论实力,论心性,论权力,焉有资格? 但现在,他们两个彼此谁都不服的人,看不顺眼的人,却真真切切坐在了一起,至少表面上还会彼此微笑。 相较于绝心,老天皇的心里其实还有个念头,那就是怕,他怕的不光是苏青,还有这个世界,以及他所不了解,不知道的那些恐怖存在,而他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依仗着苏青这座大山,然后一点点的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还有一点点往上爬。 他一挥大手。 “收拢各方势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冬日的梅花开了。 时间流逝太快,转眼又一年末。 自从笑氏兄弟远遁而逃,整片东瀛的势力,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绝心与老天皇所收拢,没有过多的厮杀,相反,反倒是出奇的平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在无神绝宫的禁地内,当年困锁“拳道神”的拳坟中,不知何时,这里早已被挖出一个巨大的地穴,改造布置成了某种超出这个时代所能拥有的地方。 无数金属仪器林立其中,明灭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华。 而在这些仪器间,一个身穿白色大褂,身形曼妙,明眸皓齿的女子正看着面前五个巨大的营养仓。 这每一个圆柱形的仓室内,都填满了透明的营养液,以及她克隆出来的生命体,尽管还未彻底长成,但是已能看见轮廓雏形。 女子的身旁,苏青正好奇的观察着一切。 他看着小青提取出来的龙龟基因液,就这小小针筒中的东西,寻常人得到,便可瞬间跻身为当世一流高手,哪怕不通武功拳脚,但凭借着强悍肉身,以及恐怖的自愈能力,也足以碾压一众苦苦习练多年的武道高手。 这是一条与武道修行截然不同的路,便是所谓的科技文明,但与武道追求的东西却都是一样的,所追求的无外乎两个字,进化。 无论是精神的强大,还是肉体的强大,都不过是追求进化。 而培养仓里,则分别培养着笑傲世、笑惊天俩兄弟的克隆体,以及他们基因被重新排列优化后的生命体,还有二者结合所诞生的生命体,就像是几岁大且陷入熟睡的孩子。 小青不但控制着他们的基因,就连他们的意识精神,都悉数被控制在一个单纯由数据构建出来的虚拟世界,在那里面,他们就好像实实在在的活着,活在一个真实的梦中,不会被察觉,经历生老病死,一次又一次往复轮回。 而一旁的五个显示器上,则显示着他们彼此存活在虚拟世界中的身份,以及人生经历,种种变化,一览无余。 苏青看的真切。 望着五人虚拟世界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莫名的,他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嘴里幽幽一叹,有些怅然复杂。 他揉了揉眉心。 “哎呦,有的东西确实不该忘!” 这时候,地穴内,蓦然惊见一个红衣女子飘然而入,行至苏青面前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委身跪下。 “见过先生,中原传来消息了!” 颜盈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只因对她而言,这处地穴内的一切,委实太过惊世骇俗,也太可怕了,饶是她杀人不眨眼,但望着那些凭空捏造出的人,她内心的认知始终遭受着莫名且巨大的冲击。 苏青仍旧看着显示器,头也不回的笑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我猜一定是雄霸和风云师徒反目了吧,昨夜西方不但有两颗星辰大显光明,尚有一孤星陨落,是否雄霸已败?” 颜盈回道:“先生果真神机妙算,不错,雄霸为风云所败,但关键时候,却为断浪所阻,如今两败俱伤!” 听到这里,苏青瞥了眼面前的颜盈,奇怪道:“你就没有想过帮帮你那儿子?” 颜盈身子一颤。 “属下不敢,风儿虽说丢了雪饮,然却得先生真传,凭他的手段,自保足矣,还有,风儿机缘巧合,得了倾城之恋!” 苏青原本随漫不经心的神情蓦然生变,他诧异道:“无双城的倾城之恋?武圣关羽的刀法?有意思,一失一得,看来聂风果真天命所归,身负莫大大气运!” 他心头忽动。 “你这么一说,我倒另记起来一件事,中原可有关于“搜神宫”的消息?” 颜盈回禀道:“不曾,自从当年先生与之交手过后,这些年便再也不见他们的踪影,莫非先生是想要动手除去他们?” 苏青摇头。 “不是,你今日提到“倾城之恋”我才记起来,那“搜神宫”步氏一族里也有一样不同凡响的东西,传说中可号令四海之水的奇物,“无字天书”!” “另外,搜神宫内还有我安排的一颗暗子,你着手准备,将那奇物寻来,同时接引雄霸、断浪,顺便把骆仙也唤回来吧,如今绝无神一死,用不了多久,帝释天那老鬼就忍不住了,以防万一,让第一和武无敌与你同行!” “剑圣怎么样了?” 末了,他又问。 颜盈道:“正在东瀛宫本一族之中,还有,先生让我寻找的柳生一族也已有了线索,那隼人天隐便是昔年东瀛剑圣柳生无极的血脉!” 苏青闻言摆摆手。 “够了,去着手准备吧!” 等到颜盈退去,他这才若有所思。 “倘若无法找到六灭秘本,看来,我还得去那九空无界走上一遭,顺便会一会古往今来一众天骄豪杰!” 479 六灭秘本宫本雪灵 剑二十三。 传说乃是由三百年前剑圣“皇甫剑”初创,此人惊才绝艳,先败剑神,而后无敌中原,一手创建了雄霸江湖的“圣剑门”。 奈何,亦如当世剑圣独孤剑,此人求敌成狂,行遍天下,不惜远赴东瀛,盖因这小小的弹丸岛国,竟同样诞生了一位剑道圣者。 一山不容二虎,同一个时代又焉能有两位剑中圣者共存。 而这另一位圣者,便是东瀛剑圣,柳生无极。 二者俱是无敌天下的人物,相见之下,自然战意高昂,可不想此战结果,却是那皇甫剑落败,剑二十三,败了。 此时的他,所悟剑道,尽是至尽至绝之招,只求敌求胜,故而这剑二十三可为“灭天绝地剑二十三”。 这世上,有的人不怕输,有的人却只能赢,这一败,几近败掉了皇甫剑所有的锐气锋芒,是他生平唯一的一败,前所未有的挫败。 可更残酷的是,他求敌天下,离开中原日久,昔日的兄弟妻子,竟然联合起来背叛了他,更是趁他重伤偷袭,伤尽了心。 但也正是由此,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悲欢离合,至亲反目,不想皇甫剑竟然破而后立,使之“灭天绝地剑二十三”愈发登峰造极,此境可称“六灭无我剑二十三”,暗含轮回真意,灭尽六道,六灭无我,谓之剑道极境,无上剑法,弑神杀佛。 可惜的是,此剑却也耗尽了他所有生机,虽是悟出,然尚未来得及令之现于世间,与那东瀛剑圣一争高低,便溘然长逝。 但人虽死,他所成剑意却惊天动地,竟然与世同存,而后轮回转世,方有这剑圣独孤剑的降世。 拳坟内,小青娓娓道来着剑二十三的由来。 “转世轮回?呵呵,小青,你信么?” 苏青大觉有趣的问道。 小青摇头,她越来越人性化了,许是被苏青逗得久了,此刻僵硬冰冷的脸上隐约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笑。 “我听先生的!” 声音也越来越轻了。 苏青一翻眼皮。 “没事,你大胆的说!” 小青这才开口:“想来是那皇甫剑元神太过强横,身虽死,意识却未灭,这才借那孕妇肚中胎儿投生为人,这倒是和道家的“兵解”有些相似!” 苏青不可置否的一笑。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并没发现其中的关键要害!” 小青眨着明眸,不解其意。 “什么?” 苏青眼中似有精光闪过,他轻声笑道:“三百年啊,这漫长的岁月,倘若他意识未灭,如何只有一独孤剑现世?何况,你看他像是意识未灭的模样么?如此强者,真要投生转世,何须等上这么多年,便是我,如今想要转世重活,也不过一念之间,你猜他这段空缺的时间在干什么?” “先生的意思是,过去他转世过很多次?” 小青像是明白了过来。 苏青稍一沉吟。 “不知道,但我肯定他中间的这段时间,必然遇到了某种可怕的威胁!” “就譬如他当真转世过很多次,但为何江湖上却从未有过他的名字,除非,他在躲着什么,而且,还没有躲过,未等长成,便已夭折!” “他虽是转世身,肉身不及原有身躯那么千锤百炼,然意识之强横,也足以傲世天下,可还是夭折了,谁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夭折了多少次,最后才有独孤剑的出世!” “呵呵,兴许某一天,他会发现一个坟墓里,埋葬了数十具乃至数百具属于他的尸骨!” 这个说法一经出口,强以苏青,也不免有些不舒服,或者说浑身的不自在,现在的独孤剑,彻底遗失了过去,若是只有这样才能活,才能允许他活,那个中所遭遇的一切,苏青当真不敢细想。 一位凝出剑道元神的高手竟然落得个这么凄惨的下场,细思极恐,且后来的经历更是曲折多变,冥冥中,让苏青觉得这一切都似有一只无形的推手在背后推动。 “天么?” 他下意识的看向头顶,目光闪烁,仿佛洞穿了眼前的土壤,划过天空,看向了白云深处,而后身体一震,瞳孔收缩。 但苏青忽然又笑了。 “又也许,是笑三笑那个老鬼呢,那厮久不现江湖,东躲西藏,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莫非也在躲着什么?真要是这样,那可就太有趣了!” “呵呵,世事如棋,乾坤莫测,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胜负成败,尚未可知!”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真也好,假也罢,如今剑圣因我而活,倘若我再助他找到那皇甫剑遗留的六灭秘本,恐怕对他定能有所帮助,最好能彻底恢复意识,届时,不就彻底清楚了!” 小青这时眉眼一弯,笑道:“先生,无论您如何选择,小青都永远追随您!” 正说着,苏青却“哦”了一声,他起身叹道:“说曹操,曹操到!” 一步迈出,他已消失在原地,等再现身,已到了地面,但见一众鬼叉罗如临大敌,连同破军也满脸紧张,绝心则是快步赶来。 而他们所面对的敌人。 赫然就是独孤剑。 半年未见,此人那单一的神情终于似有了一丝改变,变得多了抹悲痛,戚然。 “都退下吧!” 苏青掀了掀眉,并无意外。 毕竟独孤剑虽活,可那宫本雪灵却已迟暮老矣,历经人世大悲大喜,只怕油尽灯枯不远了,以独孤剑的性子,势必要来找他出手。 果然,抬眼一瞧,独孤剑怀中赫然抱着一白发苍苍的老妪,气息虚弱,老态龙钟,一副生机枯绝之相。 他看着苏青,脸颊紧绷,像是在犹豫如何开口。 “呵呵,怎么,你想要求我?” 独孤剑眼神一沉,嘎声道:“只要你能救她,我就是求你也无妨!” 苏青眯眼笑道:“看来你的变化确实不小,一心唯剑的你,竟然也会为了别人求我!” 独孤剑沉声道:“这是我欠她的!” 却听苏青话锋一转,并未强求,而是说:“求我就不必了!” 他抬手一挥,平地立时荡起一股清风,落向独孤剑怀中的老妪,只绕着对方转了转,再看去,老妪已化作一黑发红唇的妙龄女子。 “反正我也正想找你,随我来吧!” 480 步入九空无界 地穴内。 摆在剑圣眼前的,是苏青所铸的四柄剑。 而这四柄剑,如今全然浸泡在一方血池内,池中乃是小青取自那笑氏兄弟克隆体的血液,还有龙龟之血,日夜滋养沐剑,使之四剑凶邪之意,日夜剧增,层层暴涨。 “说来也奇怪,这四剑我是以“天地人”三昧所铸,以四颗天外神石为脊,以那地脉煞气凝锋,但唯独这剑中神意难全,我本以为需得杀生人间,饱饮人血,可令其意自生,然而这么多年,这四剑也算是杀生无数,可却迟迟未能绽放锋芒!” 苏青环抱双手,饶有兴致的娓娓道来,但说到此处,他话语忽顿,眸光一凝。 “我本以为是时机未到,尚需等待,可前段时候,我与那笑氏兄弟一战,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独孤剑墨眉一皱,他实在不喜欢猜,不过,苏青已自顾自的说道:“我发现,我这四剑沾染了那兄弟二人的血液之后,竟然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其中一剑,更是发生了惊人变化!” 话音方落,一柄散发着滔天寒气的青色神锋已自血池中无由飞起,盘旋于苏青周身之外,似灵蛇游走。 但让剑圣吃了一惊的是,这剑上寒气凝结,竟然隐隐化作一龙首龟身的奇兽,模糊飘忽,时聚时散,随剑而飞,景象惊人。 “这是?” “此兽名为龙龟,许是这剑噬了笑氏兄弟体内的龙龟血脉,方才诞生出这般奇变,这便是剑中神意的雏形!” 苏青在旁解惑道。 “只是,四剑之中,唯有这“照胆”生此异变,其余三剑并无这般变化,然古怪的是,自此之后,另外三剑却隐隐与天底下三股凶邪之气有所共鸣!” 剑圣也是大觉惊奇的道:“什么?” 想他此生不说观尽天下神锋,但好歹也是剑中圣者,群剑拜伏,自然能觉察其中变化;放眼当世,神兵之所以谓之神兵,盖因兵刃之中藏有独一无二的神意,如那英雄剑,藏锋千载,只为觅得英雄为主,无双剑更是只求天下无双之主,火麟剑妖邪如魔怪,雪饮刀至寒至冷,至绝无生。 但眼前此剑神意,竟然由虚化实,简直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怎会如此?” 苏青抬手一招,照胆登时滑入手心。 “你一心唯剑,当世奇事自是少知,我就替你说个清楚,道个明白!” “此间天骄者,生来俱是不同凡响,只因他们生来背负莫大气运,不凡命数,你如此,无名如此,连那风云也如此!” 剑圣掀眉诧异道:“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气数?” 苏青把玩着手里的剑,说道:“不错,你是否有所怀疑?” 剑圣沉吟片刻,他沉声道:“我只知每个人的身上,气机各异,如你这般强者,莫非也相信那江湖术士的把戏?” 他看向苏青,像是要看个明白。 苏青神情略显平淡,不可置否的笑了笑。 “我原本也不信,可当我发现了一些事情的蛛丝马迹之后,我不得不信,但气数却不像那些风水相师口中说的那样,非是无迹可寻,而是有迹可循!” “哦?如何寻?” 剑圣追问着。 苏青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不远处正在医治宫本雪灵的小青,而后他轻叹了口气,温言道:“既然你如今与我同行,我便索性把我心中所想,悉数告知于你!” “你可知这世间有四大异兽?” 他问。 剑圣蹙眉沉思,嘴上应道:“我只听过那凌云窟内曾有过一只火麒麟肆虐人间,如今再听闻龙龟之名,莫非还有二兽不为人知?” 苏青走到一台金属仪器前,按动着上面的按钮,遂见显示屏上已呈现出超乎剑圣所能想象的东西。 “不错,尚有神龙,凤凰!” “但凤凰已死,昔年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药,曾派遣方士徐福,率领三十万秦军,寻得凤穴,得见不死神鸟,之,这一战,足足持续了月余,杀的是昏天黑地,日月无光,直到三十万大军死伤殆尽,这才将那凤凰斩杀!” “说起来,咱们很快就要见到徐福了,此人取凤血炼丹,私自吞服,长生至今,自命为天!” 独孤剑僵硬的面颊一抖,有些难以置信,但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已反应过来。 “便是你挑选的天众,帝释天?若他不来怎么办?” 苏青不以为然的慢声道:不妨告诉你,我这四剑之一所共鸣之物,就有他帝释天,或者说是他体内的凤血,他若识趣也就罢了,若不识趣,那就祭我的剑吧!” “其实,你或许还不知道,无名体内流淌的,就是凤凰血脉!” 这一句话可是石破天惊,彻底让剑圣傻了眼,但他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他是徐福的后嗣?” “然也!” 苏青点头。 “纵观当世绝顶者,亦或是后起之秀者,天骄奇才者,无不是与那四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断浪的火麟剑,步惊云的麒麟臂,聂家疯血,无名的凤血,还有这笑氏一族的龙龟血脉,除却尚未出世的神龙,三兽皆已现踪!” “所以,我才说气数非是无形之物,而是有迹可循,追根溯源,皆出自四兽,天地示警,我之宿敌已现,倘若这四柄凶剑想要彻底问世,便需斩杀这人间最可怕,也最凶邪的四大凶兽,噬其精魄,饮其精血,夺其气数,便可生出四兽神意,使之威力大增!” “宿敌?” 剑圣问。 苏青神秘一笑。 “我于人间无敌,欲要寻天一战,天,就是我的宿敌!” 他再无隐瞒,吐露心中所想,桀骜狷狂,满目邪张。 剑圣尚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再听苏青此言,不禁大为震撼,他虽求敌成狂,却从未敢有过与天一战的念想,眼前人竟是无法无天,狂妄至此。 但一想到对方的手段,他却沉默了。 “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苏青忽又笑了,玩世不恭的笑,仿佛想要询问一下他的想法。 “不要紧,这个答案你可以慢慢想,现在,我有一事叮嘱你!” 他握着照胆的手忽一紧,剑上顿见神华大胜,凶邪无端。 遂见苏青挥手一划,虚空竟然生出奇景,仿若裂开了一方门户,然却有阵阵邪风拂出,似鬼哭神嚎,直通幽冥黄泉。 “东瀛之事暂了,我要去九空无界一行,此间所有,事关重大,还望照料一二!” 他指了指地穴内的所有东西。 “好!” 剑圣重重的应承了下来。 苏青也没多说,招呼着小青,抬手一招血池中的其余三剑,已转身步入门户之中。 481 再遇无道狂天 静。 出奇的静。 静的似乎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 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伴随着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也有了光。 血光。 这人一来,难以想象的血煞之气便自其体内冲出,原本无形无质之物,在这黑暗中,竟然化作一条澎湃汹涌的血河。 河上一人踱步而至。 血光一现,黑暗便似乎也不再是黑暗。 “哈哈哈,又有人堕入这无边魔境了!” “来新人了!” “不对,是活人!” “多少年了,已无人能走入这其中了。” “吃了他!” 晦暗的虚无中,无数尖利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群魔乱舞,鬼魅妖邪齐至,比无间地狱还要恐怖万分。 “想不到,除了大邪王,人间竟然又诞生了一柄至凶至邪的神锋!” “闯入者,报上名来!” 声音越来越近。 原本空无一物的虚无,忽然多了两堵墙,两堵由无数挣扎纠缠的身躯所组成的墙。 凄厉的惨叫声,狂笑笑,恨声,怒声,骂声,这些身影就仿佛那地狱中不得轮回的孤魂厉鬼,魑魅魍魉般,面目狰狞可怖,发着怨毒的哀嚎,死死的瞪着这个陌生人,挣扎着像是要从那墙中脱出。 放眼望去,男女老幼皆有,像是长在了一起,伸出一条条恐怖的手臂则是不住朝着这个人探抓着,怪叫着。 这便是地狱的最幽深之处,也是天下邪功的根源,最摄人心魄之地,更是此间众生万类业障果报之所,世人最后的归宿。 九空无界。 但下一刻。 这些邪祟污秽之念,便在惨叫中被焚之一空,在凭空出现的烈焰中化作虚无。 苏青眼皮轻颤,背后四剑虚悬不坠。 “倒是一处用来磨剑的好地方。” 虚无,又是虚无。 九空无界,一无所有。 便是时间的流逝苏青都已察觉不到。 但也并非一无所有,他一路御气而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察觉到一股极端邪恶的气机,意识念头一经散开,遂见百里之外,竟然长着一棵树,扎根在昏暗的虚无中,树下坐了一人。 只一感受到此人的气机,苏青便笑了。 好巧不巧,竟然是那无道狂天。 很诡异的场面,一无所有的空间内,居然凭空长着一颗大树,这颗树极其粗壮,树干径阔几有两丈,恐怖的树冠就仿佛一座小山悬在虚无中,树杈上挂满了先前的那些魑魅魍魉,挣扎惨叫不停,场面简直骇人恐怖,言语难以形容。 而那人赫然就在树下。 可等苏青看到这人的真面后,他却神情古怪了起来。 这个人,居然长着一张和“帝释天”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更加阴森,也愈发可怖,满头红发,身形佝偻枯瘦,像是个皮包骨的骷髅。 “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么?” 苏青实在对这个不人不鬼的存在有些惊奇。 “嗯?是你!” 无道狂天似乎也惊讶于苏青的到来。 他旋即癫狂兴奋的大笑了起来。 “你竟然敢闯九空无界,真是太好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苏青却从始至终都打量着无道狂天的变化,此间诡异颇多,饶是他也难以尽数知晓所有。 “你是帝释天?不过,他不是在天山活得好好的么?那么,你就是与帝释天有某种联系了?” 苏青无视着无道狂天的话,莫说他不是帝释天,就算他真是帝释天当面,动起手来,也只有败亡一途。 “哈哈哈嘎” 无道狂天笑声一止,他死死的盯着苏青,说道:“居然被你发现了,不过,念你已是将死之人,索性就让你死个明白,吾乃帝释天的魔念之身,普天之下,敢妄称天者,除我帝释天外,试问又能有谁,啊哈哈哈!” 不得不说,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人意料,连苏青也掀起了眉,不禁诧异万分。 “魔念?有趣!” 他笑道:“看来帝释天这长生路也不好走啊!” “哼,就凭他?” 不想这无道狂天居然嗤笑了一声,他道:“他有今时今日的修为,不过是仗着长生不老罢了,千百年的光阴岁月,就是头猪也能惊天动地!” 但说着说着,无道狂天却突然不笑了,他面容扭曲,狰狞怪诞,双眼猩红一片,像是只恨不得择人而噬的厉鬼妖魔,而后腾然起身,身后大树上那无数挣扎的魑魅魍魉,诸般邪念,登时就宛如被大树吞噬了一样,大树似乎又长大了一些。 “你只知道他凭借着“圣心诀”雄霸天下,可你知道,这“圣心诀”以前的名字么?” 苏青略一沉思。 “你是说,他那圣心诀并非一蹴而就的?” 无道狂天冷哼一声。 “这是自然,天下奇功妙法,又怎是一开始就能顿悟,亦如神兵利器,皆需千锤百炼,万般琢磨,何况他资质平庸,虽说身兼百家之长,但还需层层摸索!” “不过,倒也算他侥幸,竟然真就融合百家之长,又辅以那不死之身,创出一门奇功,此功名为魔心诀!” “他虽能不死,却无法不老,但此功却可吞噬凡俗之人的精气血液,从而延缓他的衰老,更能令他功力大增!” 这娓娓道来的隐秘,倒是让苏青恍然明悟过来。 “看来,那圣心诀便是脱胎于这魔心诀了!” 无道狂天只恨恨的瞪着他,又好像想把心里所有憋着的怨与恨悉数说出来,他寒声道:“不错,魔心诀虽妙,但尚有缺陷,便是行功日久,会滋生魔念,堕入魔道,百多年前,他便走火入魔过,化身天池血魔,为祸天下!” 他的神情渐渐有些诡异,也更加怨毒了。“他倒也了得,竟然妄想以己心化天心,想要慑服魔念,由魔入圣!” 话到这里,苏青已是听明白了。 好家伙,搞了半天,原来是精神分裂啊。 想来便是由此,这魔念才得以深种,只怕这帝释天无法降服魔心,不得已将其摒弃,逼出体外,不想这魔念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在这九空无界存活了下来,还成了一奇异的存在。 可越听,苏青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圣心诀”由魔入圣的路子,怎么和他有些相似啊。 唯一不同的是,他能慑服神魔之力为己用,帝释天却功败垂成,未得全功。 奇了。 “既然你是他魔念之身、” “那就由我,会一会你!” 一道身影倏然自苏青体内闪身而出。 人魔再现。 482 第二副尸骨 “嗯?这怎可能?” 眼见苏青体内化出人魔之身,那无道狂天双眼陡张,吃惊不小。 苏青却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缄默片刻,问:“徐福那所谓的圣心诀,当真是由他首创?你确定没记错?” 无道狂天听的一怔,这不答反问的话实在是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便是他也一时沉默无言,而后神情渐渐古怪,他看着苏青喃喃自道:“这不可能啊,若真是圣心诀,你的境界,怎会比他还高?神魔一念,随心而驭,分明是、是、” 他忽的一震身子,有些惊疑的看向苏青。 “难道,你也去了那个地方?” 苏青眼波晃动。 “哪个地方?” 而无道狂天接下来的话却着实石破天惊,他阴恻恻的道:“自从他长生不老后,唯恐始皇大怒,曾远遁海外,行遍世间,在这个过程中,他去过很多地方,拜访过很多名师奇人,学得一身的本领,但直到在那个地方,才算是彻底的改变了他!” 苏青双眼一凝,沉声道:“什么?” 无道狂天怪笑道:“他曾机缘巧合误入一处地穴,在那里面,他发现了一副骸骨,你根本无法想象那副尸骨的模样,晶莹如玉,剔透似水晶,在黑暗中闪烁着亘古不变的神华,那是神的骸骨!” 说到最后,无道狂天的声音已是近乎呢喃,呻吟,他满脸的癫狂激动,宛如重现了当年的神情。 “便是从那副玉骨中,他得到了一缕神的残念,从中领悟了不死奇法,不但可生残补缺,更能起死回生,可惜,此法残缺,他这才取百家之长,不断通晓各门各派的武功,用以补全此法,另辟蹊径,取名为圣心诀!” 苏青的表情也渐渐古怪了起来,不但古怪,而且诡异,神情变得微妙,双眼渐渐眯起,他像是想到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手背上居然莫名的多了些鸡皮疙瘩。 “还有么?” “有!” 无道狂天哈哈一笑。 “他不但得到了不死奇法,还通过那缕神念知晓了这天地间的一些隐秘,知晓了龙的存在,这千百年来,他曾许多次试着屠龙,却全都功败垂成,实在可笑!” “哦?可笑在何处?” 苏青问。 “哈哈哈,他自比为天,却因为一个死人的残念纠结一生,岂非可笑?” 无道狂天讥诮回道。 “确实,不过、” 苏青话锋突转,嗓音轻轻压低,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他神神秘秘的对着无道说:“我好像猜到了那副玉骨的真实身份了!” 不等无道狂天发问,苏青抬手一指自己,张嘴无声开合。 说了个“我”字。 这个答案其实连他自己也有些猝不及防,没想到。 莫非,他在这世上,不止败了一次?还有两次?三次?这让他不禁想到了“独孤剑”的遭遇,那厮也不知道转世轮回了多少次,死了多少次,何其相似。 他可不想某一天发现他自己的坟墓尸骨。 “似乎,越来越有趣了,究竟是怎样的大敌,能让我几番止步于此!” “小青,你说呢!” “先生,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时空的奥秘哪怕是在未来,也仍然是不可轻易触及的禁忌,神秘莫测。” 小青的声音从他腕间响起。 无道狂天却是直勾勾的瞪着他,像是还没从那个“我”字之中回过神来,再听小青开口,更见震撼莫名,可不待他开口,一道身影已站在他面前。 “你的对手是我!” 人魔笑道。 苏青却看也不看他们的较量,而是走到一旁,皱眉沉思起来,无论是“圣心诀”的自愈之能,不死之能,连同其所悟元神的手段,都能找到他的一丝影子。 如此一想,苏青自然是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 “几千年后的我,真的灰飞烟灭,尸骨不存?” “是的先生!” 小青想也不想的回道。 “是彻底归于寂灭,天地间再无痕迹!” 苏青苦笑一声。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不必这么强调我的死状,好奇怪的感觉,自己听着自己的死状,这么说来,可能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此间重复着生与死的轮回了,逃不出去么?也许每一世的我,都尝试着同不同的方法去击败那个大敌,竟然全都功败垂成了!” “莫非,这就是我的宿命?天么?” 若说未来的他只是输了一次,苏青尚不会有这种压迫感。 但倘若他面对同样的对手,用了无数不同的手段,走了无数条截然不同的道,却仍然还是失败的话,那便有些可怕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 “先生,在未来、” 苏青却倏地打断了她的话,轻声道:“别说,千万不要说未来如何,就好像你现在正站在一个通向无数条路的岔口上,而之前的一百条路已经有人尝试过了,死路一条,可这并不代表下一条路就是正确的,更有可能是会要你命的陷阱。” “好的,先生!” 小青应了一句。 苏青紧皱的眉头慢慢又舒展开了。 “那看来咱们要在这九空无界多待一些时日了,此间容纳了江湖上无数古往今来绝顶高手的过去,达摩老祖、天剑无名、武无敌、皇甫剑、柳生无极我倒想和他们交手一番,但最让我期待的是谁你知道么?” 不等小青回答,他已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大剑师!” “笑三笑!” “关羽!” “如果此间当真能映照过往一切,我甚至想与女娲一战,乃至与那尊大敌一战,即便非是本身!” “这些神魔仙圣,皆为人间无敌,正好用来磨剑!” 不远处,大战已起。 苏青浑然没有半点观看的兴趣,用他的武功来与他一战,这岂非笑话一个,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何况那“帝释天”把他的武功已改的面目全非,关键是还没练成,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去会一会帝释天来了!”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人魔已拎着一颗头颅闪身掠来,不见迟疑,径直走入苏青的身体,二者归一,望着手里的脑袋,苏青五指一震,遂见无道狂天的头颅当场粉碎。 连同那颗扎根在虚无中的大树,也飞快枯萎,接着再无痕迹。 483 恐怖身影 九空无界, 一切皆空。 苏青置身其中,放眼所及,皆为虚无,偶有遇到非凡邪念,也都沦为了他磨剑之用,四剑汲取此间无边凶邪之气,剑上锋芒日益剧增,邪气越来越盛,四剑俨然已是不断蜕变 一无所有的虚无中,苏青都忘记了自己走了多久,只因此间好似已没了时间的流逝,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目标都没有,他只记得越来越久,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好在有小青的陪伴,才不至于在孤寂黑暗的虚无中迷失。 但凡能在此间映照出的存在,无不是古往今来江湖上的绝顶高手,盖世狂人,而他,正是想要借此,探寻一些真相,隐秘,以及那只鼓动一切,却又不为人知的手。 许是一月,许是一年,许是十年,连苏青都渐渐开始厌烦这不见天日的世界,太单调了,没有一丝鲜艳的色彩,所见所遇皆乃世间强者心中滋生的邪恶之念,只有遭遇,吞噬,无尽的杀戮,像是堕入无间,永难翻身。 更恐怖的是,这些凶邪之气无孔不入,同化着此间所有,让其沦为邪恶存在。 若非苏青悟得“天心通”,恐怕时日一久,连他的心性也免不了要受到影响,堕入无边邪道。 甚至他还遇到过一具尸骸,像是误入此间,已被那群魔众邪啃食的只剩累累白骨。 直到这一日。 苏青忽然止步,黯淡无光,死水般的眸子也再次亮了起来。 他看到了一条河,一条难以想象的大河,其势似可通天,横亘在虚无中。 而河上有一僧人,僧人凌波而立。 且老僧面相非是中土人世,肤色略黑,顶上无发,倒有几分西域的特征,手持木杖,脚踩步履,一身灰白色的僧衣似是被那浪花所激,如风云涌动,无声而起。 僧者垂目而立,看的是河。 苏青看的却是僧人,面露微笑,大踏步迎上。 “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走到河边,也看向大河。 河中无水,黄沙浊浪,烈火焚天,雷火交错,罡风凛冽,唯独无水。 除此之外,还有人。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无尽邪身,恶念。 传闻阴曹之中,有一河名为忘川,其中河水呈血黄色,坠入其中者皆是不得投胎之孤魂野鬼,饱受蛇虫噬咬,日夜煎熬,永世不得翻身。 苏青虽未得见过忘川之内是何情形,但眼下这条河中的场景,想来与忘川也不遑多让了,无数身影哀嚎挣扎其中,在烈火中煎熬,在罡风中哭嚎,放眼所及,尽是一只只挣扎向上,不住探抓的惨白手掌,抓扯着那僧人衣角,有的甚至已经爬到了僧人的身上,像是将其拽入无尽阿鼻,饱受煎熬。 “唉,你在看什么?” 苏青问。 “你又在看什么?” 那僧人却是不答反问。 苏青似是因为有生人与他聊天很开心,他咧嘴笑道:“我想看看这条河有多宽,有多深。” 僧人却轻叹了口气。 “河?有河么?我只看到了人!” “人?有人么?” 苏青有些讶异的眨眨眼,他只觉得自己要是不赶紧笑一笑,恐怕以后脸皮僵硬的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僧人终于抬眼瞧来,他望见苏青眉心佛眼,不禁一怔:“佛?” 却见苏青体外如有水波涟漪泛起,一尊白发青衣,面上神情古井无波的身影现身走出。 “非佛!” “小僧白骨,见过大僧!” 白骨菩萨手捏妙法莲华印,舌绽莲花,开口一刹,周身瓣瓣莲花飘散,他目光一扫,但凡入眼邪身恶念,悉数化作具具白骨,无声湮灭。 “敢问大僧法号?” 而后,抬脚落足,行于大河之上。 “达摩!” 果然,这僧人赫然是达摩老祖。 苏青却多有无奈,他坐在原地,好奇的瞧着眼前二者,一位乃是禅宗初祖,佛门至圣,一位则是人间菩萨,超凡入圣。 此二者,究竟孰强孰弱? “不可!” 达摩道。 苏青闻言一愣,却是明白这就开始了。 白骨菩萨问:“有何不可?” 达摩回道:“你眼中至绝至灭,只见自身,不见众生,不可!” 白骨菩萨却说:“你要渡它们?” 达摩点头说:“我想渡河!” 可他又问:“你要杀它们?” 白骨菩萨道:“我要渡河!” 听着二者互打机锋的话语,苏青有些不耐烦的一翻白眼,嘴里嘀咕道:“墨迹!” 明明几个字就能说清楚的话,非得长篇大论,婆婆妈妈。 渡人还是渡己。 这便是二者争辩的问题。 苏青原本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可他眼神却渐渐变化,眉头蹙起,脸上的嬉笑之色飞快敛去,变得凝重冷沉,带着一丝戏谑,以及邪张。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他目光如电,像是两道划破黑夜的光束,掠过了虚无,飞过了大河,遥遥投向大河的另一边。 让人没想到的是,大河的对岸,竟然同样有一道目光射来。 二人目光相遇,原本一无所有的虚无刹那间像多出一颗太阳。 苏青眼泊闪烁,已将对方收入眼底。 那是一道瘦削的身影,之所以说是身影,盖因此人的面目被一张怪诞的脸谱所覆,那脸谱画着戏妆,一半弯眼而笑,另一半却是笑眼颠倒,连那弯起的嘴角也跟着下坠,竟是哭容,半哭半笑,一头披散的发丝亦如那脸谱般,各有差别,半黑半白,激荡于空中。 此人环臂当胸,一袭灰色长袍,怀中抱着一刀一剑,傲然而立,同样隔空相望。 但见其面上脸谱倏忽一变,再看去,已是半喜半怒,再一变,又是哀乐交加,每变一次,那人身上气机便愈发凌厉森然。 “先生、” 小青这时开口。 却听苏青开口截然道:“小青,不用多说,看来事情果真如我所料的一样,没想到这么快便遇上了,还是活的,虽然只是过去的一个投影,呵呵,但在这九空无界之中,真假已不重要,想不到我苏青竟然也会有和自己交手的一天,不过,看他那架势,恐怕走的是另一条路,七情变化,极情于道么?兴许,他还能给我一丝惊喜!” 瞥了眼那河上论道的二人,苏青不见犹豫,一脚迈出,人已消失不见,而在大河对岸,乍见一只脚自虚空迈出。 484 那一世有人自号天魔 身后大河滔滔,双僧对峙。 而身前,那恐怖身影正平静瞧来。 他瞧的是谁?瞧的是苏青。 苏青也在看他。 二者何其相似,若只观身形轮廓,就好比那云中月,镜中映月,四目相对,身形对立。 他们的身上,有着太多相似的东西,恍惚间,就连气息也是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彼此的气机,绝然不同,只此一处,这便是两个人。 苏青现在可当真好奇的紧,他也从未有现在这么期待过,兴奋过。 过往敌手所遇万千,试问又有谁能比他自己了解自己,世人不是常说,一个人最可怕的敌人就是自己,而眼下这人,只怕已到了某个旷古绝今,匪夷所思的地位。 “呵呵哈哈” 苏青笑了笑,他很久没有笑的这么开心了,笑出了声,笑的很大声,如他现在这般境界,不怖生死,不为外物所动,能让他笑的事情已经很少了,能让他失态发笑,放声而笑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还有战意,他都忘了多少年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因为他很想知道,自己的道和对方的道,究竟孰强孰弱。 他轻声道:“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 对方的声音也很轻,言简意赅,仿佛不愿多说一字,可却很沙哑,也很尖锐,刺耳的就好似刃子刮过石头一样。 “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 苏青稍稍前倾着上身,好似已迫不及待的想要看清对方脸谱下的那张脸。 “你会失望的!” 对方说。 也就在说话的同时,对方脸上的面具无声无息的化作点点尘灰,坠入虚无。 这是一张和苏青不一样的脸,非是长得不一样,相反,这张脸与苏青一模一样,一样的是五官,天人化生般的容貌,男身女相,雌雄莫辨。 不一样的,是这张脸上满布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伤,伤口狭长,深刻在皮肉之中。 但苏青既无惊讶也无诧异,他眼中的好奇更浓了,好似瞧出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有趣,有趣,敢问如何称呼?” 相比之下,苏青的嗓子可当真好听极了,如和风旭日,似朝露欲滴,清透悦耳,说话的同时,他慢慢朝远方行去。 对方慢声道:“这一世,那个和尚称我为自在天魔!” 这个和尚,赫然指的就是“达摩”。 几在同时,此人也踱步朝远方行去,两人只似多年未见的故交好友,同行,却也同时不加掩饰的释放着自身战意。 “你既是后来者,想来,我也败了!” 自在天魔轻声慢语,像是说着一些寻常小事,不以为然。 不得不说,这“九空无界”当真匪夷所思,不但能照见过往,还能预见未来,贯通古今。 “不过,你也不一定能赢!” 苏青闻言哈哈一笑,他深深的看了眼面前人,说道:“不一定,那就意味着有很多可能性,你既已预见自己会败,莫非就没做出对策?” 自在天魔怀抱刀剑,满是伤疤的脸上僵硬无比的挤出一抹笑意,他颔首低眉,反问道:“有一天,你做了一个梦,梦见将来会遇到一个深坑拦路,然后你摔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但当梦醒的时候,你是否想过,将来要避开这个深坑,或是逃开?” 这便是他的回答,或者说他想要苏青回答这个问题。 苏青笑的更开心了。 “不,我只会更期待遇到那个拦路的深坑,因为我想验证一下,它是否真的有资格可以令我粉身碎骨!” 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道心已是坚不可摧,哪怕预见自己会败,但若不能亲身尝试一番,又岂能甘心,明知会败,但知晓和经历却是两码事,倘若只是一个梦就能慑服无敌的强者,哪还练什么武,修什么道,炼什么心,干脆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抹脖子算了。 武者就该抱着一颗“有我无敌,唯吾独尊”的道心,一往无前,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苏青如是,所以他的回答,就是自在天魔的回答,哪怕二人同道殊途,但殊途同归。 “然也!” “何况,我若不败,你焉有胜算!” 自在天魔沉声发笑,笑如金石抨击,摄人心神。 “但愿你能找到那条对的路,否则,我的过去就是你的将来,也许此去不远,你也会遇到另一个后来者,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的同时,怀中已见两道摄目流光遁空而起,遥射天际,如两道灿亮流星,拖着火尾在虚无中留下一道道轨迹。 “现在,就让我见识一下,后来者的你,究竟有几分资格,敢妄言胜机!” “噌!” 流光坠下,落入自在天魔的手中。 “我所行之道,谓之至情,至绝之情;我曾扬刀毁面,吞剑割喉,世人贪恋我的容貌,我便毁了我的容貌,他们喜爱我的嗓子,我就坏了我的嗓子。” “戏子一生,七情六欲,尽融一张脸谱之中,我之道,至绝至尽,先以忘情之念,忘乎所以,忘乎前尘,忘乎自身;而后以戏子之身深入红尘,化身七种不同人生,衍生七情之变,如七世感悟,待功成圆满,七世之情方聚于一身。” “只因七情非我本念所有,故而此境可为绝情,再彻底融七世之念于己身,如夺他人之念,补全自身,已算有情,却是至绝之情。” “我曾做过皇帝,登临九五,也曾做过乞丐,受人厌弃,我还读过书,得中榜首,名动京华,也曾沉疴不起,孤苦无依,我还做过和尚,常伴青灯古佛;到如今,我已不知我是谁,我若一念起,可掌世人,我若一念动,芸芸众生,皆听我号令,我若喜怒悲哀,天哭地笑人流泪,神佛见我尽低眉!” “吾名,自在天魔!” 他说了他的道,这就是他的道,好绝的人,好绝的情,好绝的道。 苏青悚然动容。 世人只知绝情,却不知无情之情方才是大大的绝情,但也是至情,也极于情。 “此一对刀剑,乃我七情圆满时,取自身骨肉铸成,剑名无生,刀名不救!” 话语落罢,二人止步。 自在天魔手握一刀一剑,脸上忽见怒容腾现,然转眼骤变,化作哀容,而后又弯眼抿嘴,一副笑意,接着却是悲意满目。 他低声道:“献丑了!” 485 七情斩六欲绝 惊惊惊,天魔对苏青,相同的起始,不同的终点,同道,却又殊途,只如那同根枝干,衍生出不同的分支,各结道果,孰强孰弱? “来,进招吧!” 苏青悠悠一叹。 战意高昂的同时,目光已热烈似火。 此人在他心中,已非自己,而是一个惊才绝艳,震古烁今的盖世天骄,是另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对手。 背后四剑刹那自现。 如四道通天彻地的神光,竖于虚无之中。 但他并无太多动作,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在天魔,像是要看清对方的招式,摸清对方所走之道,为何会败? 宛如感受到苏青所想,自在天魔道:“留神,请受我一刀!” 但见他的面目五官瞬间扭曲变化,仿佛化作一方黑洞,如能吞噬人的灵魂,模糊晦涩,肉眼难见。 苏青正在诧异,忽见一无所有的虚无飘散片片雪花,灰色的雪,丝丝凉意沁入皮肉,只若寒冬初临,风刀雪剑扑面。 “好惊人,竟然能将自身意志由虚化实!” 苏青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雪花,暗暗警惕。 但他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莫名变化,他眼前景象开始模糊,耳中声响渐渐消失,口不能言,鼻不能嗅,生机竟有枯绝之象,像是秋冬草木,由荣到枯,生机绝灭。 “吾意如刀!” 四目相对,自在天魔淡淡开口。 苏青直直倒地,生机已绝。 但转眼,他又活生生的从虚空中走出,看着地上的自己,眉头微蹙,并非不悦,而是有些困惑,如同遇到了某件出乎意料的事。 抬手一挥,地上已死的尸体瞬间像指间扬沙般飘散。 末了,苏青眼中精光一现,毫不吝啬的惊道:“嘶,竟能斩人六欲?好刀法!” 他无视着落下的灰色雪花,缓缓一合双眼,下一秒,但见他七窍内,已溢出缕缕血线,眼耳口鼻,竟然尽数毁去。 苏青自毁自伤,好在,他还有佛眼。 眉心印记大方光明,如一轮大日腾空。 但很快,他又伤了。 原本合上的双眼,忽见两行血泪流出,可转眼他又笑了,哈哈大笑,但随即又呜呜哭了起来,原本平淡温和,毫无波澜的一张脸,只像是疯癫魔怔了一样,时哭时笑,时悲是哀。 如此诡谲一幕,但凡要是被“破军”等人看见,只怕就算不被笑死,也要被吓死,吓得瞠目结舌,目瞪口呆。 但事情远不止于此。 七情源于何处? 需知七情源于五脏,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 如今苏青这般变化,喜怒还没多久,浑身气机已是乱窜,短短三两个呼吸,忽见他整个人从里到外,当空炸裂,粉身碎骨,五脏俱裂。 再次身亡。 头颅悬于虚空,苏青目光灼灼的看着那还没动手,就已灭杀他两次的恐怖存在。 “这次斩的是七情么?” 如此手段,恐怕“震古烁今”都有些贬低之嫌,但凡是人,便难逃情欲之念,此人以七情六欲为攻伐手段,天下苍生,试问有谁能与之抗衡?只要是人,便注定弱于此人一筹,先天立于败亡之地,难有胜算。 此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之前不曾遇到,想来从今往后,也再难遇到。 这样的存在,竟然输了。 究竟是何等大敌? 他心中困惑,然飞散炸裂的手脚身躯,又都飞了回来,重新愈合,重归晚好。 不过,若是别人遇到这尊魔,兴许胜算渺茫,但对他而言,一切都言之过早。 “轰!” 远方大河崩碎,两道身影交手激战,惊天动地,只将那河中无数邪念洗漱磨灭,碾碎。 却是双僧已然动手。 “摩柯无量么?” 恐怖威势连苏青也有些侧目。 但转眼之间,一道身影倏忽已至面前。 白骨菩萨。 他半边身躯粉碎,却是走出来的那人。 身体虚幻一闪,已如水一样,和苏青融为一体。 “领教了!” 他也终于出招,动手,双手虚提起势,漫天雪幕中乍见一条条虬龙般的闪电凭空出现,撕裂了虚无,风雷显现,水火浮出。 天地降雷火,苏青静立如一,摊开的十指,徐徐一攥。 “神魔如我!” 他还未动,但双身合一,他体内气机却已层层攀升,如潮水般溢出,似涟漪荡漾,掠向远处,一声声的惊爆齐齐炸响,天雷动地火,虚空都在那狂乱的气机中扭曲。 “我已斩情断欲,你要如何败我?” 苏青眼泊一动,抬手就是一拳,这霸绝天下的一拳,甫一砸下,面前虚空立如水波般颤晃,波纹荡过,一切尽数湮灭,灰寂的雪幕只好似多出一个径阔三两丈的黑洞。 “好,以人身之念,登临顶峰,人中之龙,至人之境,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人。” 自在天魔眼露赞叹,身形一闪,撤出了那拳势的范围。 “但你别太侥幸了,先前你也只是证明了有资格与我交手,但想要赢,你还得再等等。” 他抬手一指,好像在二人周身外画了个圈。 苏青只是看了一眼,眼神就跟着变了。 放眼所及,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数邪祟念头,邪魔化身,正如大军压境般滚滚袭来,充斥在苏青的视野中。 太多了,数都数不尽。 蜂拥而至,一眼望不到尽头。 “忘了告诉你,我掌七情六欲,故而此间一切邪祟,皆是我的奴仆,听我号令,或者,换个说法,我就是此间的主人,“九空无界”的创造者!” 自在天魔语出惊人,简直就是石破天惊。 这一无所有的虚无绝境,竟然是由此人所创。 而且,说话的不止他一个人,那无穷无尽的邪祟也跟着同时开口,同声同言,和“自在天魔”同样的声音,语气,就好像这所有邪祟,与他同为一体,亦或是他身化万千。 “你竟然能分出这么多精神念头?” 就是苏青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在天魔轻描淡写的道:“我以情欲为功,感受的情欲越多,自然精神境界越高,对我而言,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都好似轮回一世,到最后,天下苍生的情欲我已能尽皆了如指掌,哪怕精神念头脱离肉身我亦能长存不灭,借助他人身躯重生!” 苏青这下不光是惊,更有骇然。 不借以肉身,单凭精神就能长存不灭? 但他已来不及去想,因为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袭来。 那是个龙行虎步,白发苍苍的老人,背负双手,他不光来了,还出了杀招,像是收到自在天魔的牵引。 “剑二十三!” 486 惊变奇闻 “剑圣!” 来者赫然就是剑圣。 苏青扬了扬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环顾四周,不只是“独孤剑”,数不清的江湖高手,古往今来的绝顶高手,他们所遗留的投影化身,残存念头,邪念恶念,种种痕迹,如今竟然全都被“自在天魔”所驾驭控制。 仿若真的如其所言,他是这“九空无界”的创造者,掌控着一切。 未及细想,“剑二十三”已然杀来。 苏青冷哼一声,今时不同往日,凭昔日老剑圣之招,就想要败今天的他,简直痴人说梦。 虚无凝固的刹那,时间空间,一切具皆如寒冰凝结,难以动作,但苏青却在动,他抬手,握拳,拳之极境,拳下一个黑洞凭空出现,虚空粉碎,灭杀一切。 “剑二十三”所成空间,竟然被他一拳粉碎,老剑圣的身影更在同时消散。 一招甫落,那无数邪念人潮之中,却见两个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弟兄两个越众而出,朝他杀来。 “连笑氏兄弟也未能幸免?” 非但如此,更有一霸骨天成的中年汉子身穿紫衣,满目张狂杀来,还有一冰面怪人,上蹿下跳,张口一吐,一颗颗冰雷已铺天盖地的袭来。 “雄霸?帝释天?” 苏青的眉头越皱越深,更加如临大敌。他本以为已是高看了对方,但没想到还是低看了,纵观他过往所遇存在,虽说交手之际各有优劣,但唯独这个,让他首次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世间但凡身怀情欲之人,此间皆有其身形投影,过往痕迹!” 自在天魔缓声慢语的说着,同时挥手拂袖,身后立见一张巨大的骨座凭空浮现,他施施然坐下,横剑放刀,托着脸颊,似是从场中人变成旁观者,看着苏青,等着苏青,等他在这千千万万的邪念中杀出,走到自己的面前。 “虽说你我多有因果牵系,但你知道的,一个人寂寞的太久了,总想着能遇到和自己相同的存在,特别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你能在我意志之下不死,已是有资格与我交手,但想要看我的刀剑,还得走到我的面前!” “你,不介意吧?” 骨座悬空,自在天魔居高临下俯视瞧来。 苏青面露苦笑,但他嘴上却轻描淡写的笑道:“不介意,自然不介意!” 这是实话,对方越是倾尽手段,他才能摸个透彻清楚,从中找到对方为何会败的破绽,就好像他置身一条岔路口,面对无数未知的岔路,不需要亲自去走,有人已替他走过了那些错路,而他要做的,那就是去筛选,为何会错,错在何处,进而找到对的,以应大敌。 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在天魔”才肯慢条斯理的将自身手段一一施展出来,供他堪悟参解, 甚至于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在天魔”还有闲心雅致的和苏青聊天,闲谈。 而且他谈的话也很诡异吓人。 “其实,此间除我,还另有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苏青一面应对着那些各方高手的攻势,一面分出心思。 “什么?” “在你之前,我似乎还遇到了另一个与你我相似的存在,那人甚至还在我之前,唉,来来去去,古往今来,我都有些迷糊了!” 自在天魔的话听的苏青心头一凛,他忽然收回了拳头,身后四剑猝然一横,遁空而起,化作四道流光,悬于苏青百丈之外,四剑气机遥相呼应,竟然化作一方剑阵,剑身一颤,便是一缕剑气,剑身百震,便是百道锋芒,只将那无穷无尽的邪祟斩出一个四方豁口。 自在天魔仍旧坐在骨座上,自顾自的道:“可惜,那个存在有些特殊,我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一副白骨,就在“九空无界”的深处,但却格外惊人,身死魂灭,那副骨头里竟然还能自生剑气,剑意未灭,化作一方恐怖剑境,连我也有些忌惮,你若能去往深处,大可与之一见!” “谁?” 苏青腾出手来,只是随意的挥指驾驭着四剑变化,心思却都被“自在天魔”的话吸引了过去。 自在天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面具,他面上露笑,但语气却平淡的道:“这人我想你应该听过,千百载之前,曾有人创下无上剑道,开宗立派,并且铸造了两柄奇剑!” 苏青双眼陡凝。 “大剑师!” 话到这里,他哪还听不出来。 除了那“剑宗”的开山祖师,“英雄剑”的铸造者,又能有谁。 “此人之强,不弱于你我,乃是此间“剑道”之祖,可惜,还是败了,不过,想来他应该会留下一些东西,留给那个能赢的人!” 苏青听闻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我也知晓另外二人的存在,俱皆败亡!” 自在天魔眼底罕见的露出几分异色,他稍作沉吟:“那看来应该远远不止于此,此间天地隐秘不少,尚有‘剑界’未知,我曾窥得其中多有玄妙,隐约与你我相同,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又是另一人!” “如此看来,这大敌当真非同小可,吾等几世,诸般道之极境,竟然全都倒在这里,你是否想过,那大敌究竟是何等存在?” 他目光投下,与苏青四目相对,意有所指。 “你是说,他也是另一人?” 苏青问道。 尽管这个问题有些诡异,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甚至是匪夷所思,自己与自己为敌。 自在天魔笑了笑。 “我也只是猜测,但不无这种可能,修为如你我这般,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都非虚幻,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又也许,那九天苍穹之上,真有一尊佛俯瞰世间呢!” 说完,没理会苏青的反应,他眼中忽见一团光华射出。 “现在,给你看一个惊喜,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发现这个秘密,让我好不意外!” 但见他目光过处,那些邪祟化身,诸般恶念,蓦然粉碎,化作缕缕邪力,在空中汇聚。 “九空无界可映照人间一切邪念之身,但这其中不乏一些特殊的存在,那个‘大剑师’是其一,另一个,就是此人!” 虚无之中,一个身形渐渐现出轮廓。 这是一个极其魁梧的男人,短发根根竖起,穿着却是超出了俗世所认知,而是一身现代化的衣服。 “你猜猜他叫什么?” 望着苏青,自在天魔咧嘴笑道: “他叫笑三笑!” 487 剑阵 笑三笑? 苏青眸光闪烁,指尖乍见明光一动,四剑刹那自四方摄来,剑柄相扣,剑刃飞旋,化作一团摄目寒光,高悬虚空,像是一日不坠,寒光流转,立见一缕缕骇人剑气如雨点冲射四方八极,剑芒过处一切俱在消融。 便是雄霸等一众邪念投影,也无不溃散。 然尚有一人傲立不动。 笑三笑。 那剑气落下,溅在此人身上,只如和风细雨,寸功未建。 自在天魔扶着额头,他似乎很期待苏青的反应。 “如何?是不是很意外?” 苏青确实意外,他曾幻想过很多种可能,然对于笑三笑的来历,他却终究还是漏了一些东西。 望着那魁梧壮硕,正值鼎盛巅峰的年轻笑三笑,苏青已明白了很多东西。 这个人,这个活了四千多年的老鬼,他的来历,居然不是自上古长存至今,他根本就是来自未来的人,穿越时空,如此,方才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 不然,这样的人物,怎会一点记载都没有,除了那“十二惊惶”中的零星叙述,过去的几千年竟然无人得知。又或者,苏青都怀疑那“百晓狂生”本身就是“笑三笑”,帝释天活了千百年都换了无数个身份,笑三笑活了四千多年,谁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也说不定过去的无尽岁月,某些不得了的大人物就是他的化身呢。 哪怕那老鬼现在说他就是三皇五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回梦心经!” 苏青喟然长叹了一声,已恍然大悟。 若说那“混天四绝”与“万道森罗”,一个是当世绝顶,巅峰无敌的外功、内功,那这“回梦心经”便绝然是精神法了。 “传闻此人四千年来皆是以回梦心经塑造的化身现于世间,神秘莫测,呵呵,老早就听说他得了龙龟之血,怎得越活越贪生怕死了,现在莫不是真就是变成缩头乌龟了,你猜他会不会是躲着什么,才不敢以真身现世?” 自在天魔脸上化作笑容,弯眼咧嘴,笑的前仰后合。 苏青也笑了,抿嘴微笑,他轻声说:“贪生怕死,人之常情,有的人活得久了,兴许会厌生,但有的人会更加贪生。不过,是与不是,等见到时自然就清楚了,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这笑三笑的手段实力!” 自在天魔若有所思的一低下颌,然后倏地打了个响指。“此人手段不俗,更加有些特别,我感觉,你应该会很吃力!” 那一直静立不动的笑三笑也瞬间动了,他自己没动,但他身体里忽见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妇走了出来,手持木杖,紧接着又是个手拿冰糖葫芦蹦跳欢笑的孩童,接着是个渔夫,然后是个橹工、和尚、道士、剑客、刀客、乞丐、书生、女子 苏青越往后看,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双眼渐张。 前一刻刚被肃清的虚无,这会儿才十数息的功夫便已占满了人,天上地下,左右前后,全都是人,各种各样的人,而且这些人皆身怀不俗气机,竟然全都是笑三笑以“回梦心法”捏造出的化身。 众生万相,芸芸苍生,像是都成了笑三笑的化身,如此场面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感受其中的震撼之处。 “居然有这么多?” 一眼望去,没有五万也有三万,就这阵仗,估计“天剑无名”看见二胡都得拉断,“帝释天”对上只怕也得打哆嗦。 “这里的每一尊化身,都代表了昔年江湖上一位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再加上笑三笑的意识精神加持,就算不能发挥出他的十成功力,但仅是三四成,也足以碾压江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小神!” “以梦为引,轮回一梦,这回梦心经着实有些意思,精神感悟只怕少有人及!” 听着自在天魔的话,苏青心里罕见凝神,蚁多咬死象,何况这些人还不是蝼蚁,无一不是绝顶高手,盖世狂人。 “果然不愧是活了四千多年的老怪物,就这一手,想来已足以傲世古今未来了!” 非但如此,苏青眼神陡凝,他居然在这无数化身中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面生毒疮的枯瘦老者。 “泥菩萨!” 居然是泥菩萨。 连“屁菩萨”也是“笑三笑”的化身之一? 这可就让人大觉意外了。 苏青啧啧称奇。 “我说呢,原以为这老鬼会和那“天”有所关联,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搞了半天,居然是笑三笑的化身之一,真身不显,借助化身暗中鼓动江湖风雨,推波助澜,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精明老辣啊!” 不只是“泥菩萨”,他环顾一瞧,视线着重多看了眼其中的一个大汉。 “此人名叫云顶天!” 自在天魔似早有准备。 苏青只觉得此行当真不虚,他奇道:“便是那大邪王曾经的持有者?” 自在天魔饶有兴致的笑道:“错了,算起来,那大邪王其实是我炼就的,我在此间察觉到云顶天是他的化身之一,便想着试探一二,结果这具化身为我所控,心魔深种,堕入邪道!” 苏青听完是深吸了一口气啊,但他吸气的同时,突然伸手,将自己的一根食指折了下来,不见血水溅落,他抬手一抛,食指还没落地,已见血肉衍生,竟然长出一副新的身体。 “也好,那就试试此人深浅!” 说完他又折了一根拇指,亦如先前,断口血肉飞快衍生,他故技重施,轻描淡写,不觉痛楚。 却是神、魔双身齐现。 “人魔苏青!” “白骨菩萨!” 苏青本念再动,双身登时抬手一招,各自摄过一柄凶剑入手,行至一方,暗聚气机,结成阵势。 连苏青自己也顺势摘过一剑,三人各立三方,手持凶剑,彼此气机登时连为一体。 还剩一剑,倏忽飞远,化作第四方,无人驾驭,却是苏青分心二用,以念头驾驭,四剑一立,阵势顿成,本就同根同源,如今气机合为一处。 “雷风相薄!” “水火不射!” “四象生变!” “八卦相荡!” 刹那间,四剑之上,风雷水火乍现,剑光一亮,四剑三身齐齐凭空隐去行踪,消失不见。 可就听虚无中惊起一声低叱。 “剑阵成矣!” 再闻轻笑。 “呵呵,你这老魔,索性一齐入阵一试吧!” 下一刻。 万道人影齐齐尸首两分,头颅坠地。 488 天魔之败 “剑阵?” 自在天魔眼皮一颤,目光变幻,像是终于来了兴致。 “有意思!” 他挪移一闪,也就一前一后的空档,身下骨座已无声无息的从中一分为二,被劈开斩开。 可就是这一闪一动,自在天魔却已置身另一处空间,原本空荡的虚无霎时大变,只如混沌初开、天清地浊之时,阴阳二气流转其中,化作阴阳剑圈,无穷剑气充斥其内,如浩瀚汪洋,无量剑海。 他置身其中的刹那,便已遭万剑攒心之痛,身躯被斩成了三万三千五百片。 但他身形一闪,残破的躯体忽又重聚,感受着剑阵的威能,不禁目光如炬,赞叹不已。 “转!” 阵中忽听叱喝。 阵势旋即转换变幻。 如乾坤一定,天地初成,阴阳二气倏忽一变,已衍生作风、雷、水、火。 风吹、雷劈、水淹、火烧 更不同凡响的是这阵中变幻俱为剑意所化。 风为蚀骨之风,如那三尺绕指柔,无形无质,但凡挨上,便是再了得的外功高手,也得骨肉消弭,只剩白骨。 雷电如剑,不伤肉身,斩人元神。 水为至寒,凝人气血,断人生机。 火为极热,焚江煮海,以意伤人,血尽而亡,气尽而绝。 四势一成,自在天魔原本刚刚重愈的身躯,转眼又已支离破碎,但他再生再愈,看着此剑威能,愈发惊叹。 犹以那“水势”之威为最,隐约可见一只龙首龟身的模糊身影若隐若现,凶威骇人。 “可惜,此阵还未圆满,仍有三剑尚缺神意,不然四兽齐出,威能势必天翻地覆,我曾听闻,那摩柯无量有一类乃是聚齐龙、龟、麟三兽精元之力而成,极致时就能打破时空,逆乱古今未来,你这剑阵若成,必然犹胜那摩柯无量一筹,我当真很期待你将来能走到哪一步!” “七情斩!” “六欲绝!” 自在天魔刀剑在手,终于出手。 他的剑招刀招非是苏青过往所见,那些江湖武夫的刀剑招数,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哪怕臻至人剑合一,自有招而化无招,也终究没能脱离凡俗的范畴,可这自在天魔的剑法刀法,简直已非常理所能形容。 一刀劈出,未见刀光急影,但苏青却觉得自己平如静水的心绪忽又隐隐波动了起来,就好像有某种无形的丝线,挑拨着他的七情六欲,连带着气息内力都似是要受其牵引,原本并无刀芒加身的胸膛更是突然凭空冒出一道深长刀口,防不胜防。 苏青隐于虚空,心中已在暗暗思忖,当真好恐怖的精神力,这“刀意”落下,无论他避还是不避,只要对方意志不改,势要斩他,那必然身中一刀,出招即中,竟然已能以精神力影响一切事情发展的结果。 “这是什么招数?” 他问。 自在天魔竖剑横刀,淡然道:“为线,因果为刀,因在于我,果在于你,我若斩人,天上地下,念起刀落,无人能逃!” 如此手段,简直匪夷所思,几乎真的快要比拟那仙佛手段了,苏青听闻沉吟不语。 果然不愧是“天魔”,手段始终阴诡莫测。 正当苏青凝神以对,催动剑阵的同时,那自在天魔忽然做了个大胆的举动。 就见笑三笑忽然在阵中现身,自在天魔长啸一声,已与之合二为一。 立见笑三笑的容貌须臾生变,只是眨眼,已化作自在天魔,任凭风、雷、水、火四势加身,无动于衷,屹立不倒,岿然不动。 “我好像明白了你为何会败!” 苏青却已看出了一些端倪。 “哦?为何?” 自在天魔置身四势之中,一身气机层层暴涨,这是属于笑三笑的功力,但也是属于他的。 苏青幽幽道:“我想到了一个杀你的方法!” 他自虚空现身出来,手握长剑,看着自在天魔,手中剑却是一挑,沁寒泛青的剑身猝然一震,已将笑三笑那万千化身如割草般斩去一片,但他嘴上同时开口:“我若想要杀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能让你饮恨此间!” 自在天魔的脸谱忽然化作怒容,他就好像动了真怒。 苏青继续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精神虽强,但肉身尚有不足,而且你所谓的长存不灭,只能借以精神长存,身躯但凡损毁,便要寄于他人之身,可如果,我将这天下苍生都杀个干净呢?你又要寄身于谁?你所有的手段,最为依仗的能耐,已是无根之木,自折自断,我大可届时再杀你,不过弹指一念!” 自在天魔忽又笑了,他抚掌笑道:“哈哈,说的好,不错,这个结局我也曾想过,所以,我若败亡,必然天下苍生已死绝死尽,那尊大敌,要么是此间最后一人,要么,便是这世间古往今来第一人!” 他口中的第一人苏青明白是什么意思,结束往往伴随着重新的起始,对方倘若不是最后一个,那么极有可能逆反时空,回到过去。 “你要留神了,也许,它就在你身边也说不定,又或者,它强大的已无视光阴岁月,独立于时空之外,那就更可怕了” 说话间,自在天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只因他的身形渐渐模糊,就好像远去、飘散。 连同笑三笑那无数化身,也在这一刻悉数如风尘般散去,转眼,一切又重归寂静,除了苏青胸膛上没能愈合的刀伤证明过“自在天魔”的存在。 “唉,走就走吧,还砍我一刀!” 苏青轻叹了一口气。 剑阵一撤,双身再现,齐齐融入他的身躯中。 “如此人物竟然也败了,想来只要出了九空无界,他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以之念,控制此间一切苍生,既无退路,必然要放手一搏,举一界之力,与那大敌一战!” 苏青说着说着又摇摇头,长叹一声。 “可惜未能一睹此战,千人敌、万人敌、天下无敌,我皆已见过,也亲身经历过,灭帮灭派,灭人宗族,哪怕是灭一国,都也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倒是这关乎一界生死存亡之战,还是首遇,憾呐!” 他负手踱步,步入虚无深处。 “不过,好在还有另一人的无上风采尚未领教,咱们且去瞧瞧此人究竟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489 中原之变 天山,天下第一楼内。 往日不可一世的“天下会”帮主雄霸,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他捂着受伤的胸口,望着座椅上的那人,神情晦涩,眼神阴沉。 那人是谁? 但见此人满头赤发,怀抱一邪异赤剑,穿的是雄霸往日的衣裳,无论锦袍还是披风,全都未曾改变。 断浪。 但不得不说,这一身衣裳可当真不适合他,有些大了,穿在断浪的身上,多见塌瘪,如沐猴而冠,有些滑稽,也有些可怜。 “你也要背叛我?” 雄霸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藏于背后。 手心暗聚“三分归元气”,待势欲发。 断浪却不以为然的笑笑,他现在不但练就了断家祖传的“蚀日剑法”,更是身兼拳、掌、腿三绝神功,再有“火麟剑”助威,凭雄霸重伤之身,焉有胜算。 他手里还拿捏着一个酒杯,玉杯,把玩慢饮。 “背叛?这两字用的不妥,因为我从来都没效忠过你!” 雄霸的眉目更阴鸷了,多年不见,他鬓角见白,眼角也多出了细纹,但他的气势更加霸道也更加惊人了。 “为什么?若说聂风与步惊云与我有仇,我无话可说,可你,我授你武功,给你权力,也给你名利,你却想背叛我?” 断浪无所谓的道:“仇?有仇,当然有仇,自小我父亲便教诲我,这辈子一定要振兴断家,所以我矢志有朝一日一定要将断家发扬光大,威震江湖。但可惜,我却被你收入门墙,而且,天下会在的一天,断家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你在的一天,我也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你还说和我没仇?” “但我感激你,你确实传了我武功,但你还有保留,有保留就证明你对我有戒心防备,人一旦不相信另一个人,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变得恩断义绝,乃至生死仇敌,而且,你这种人,雄心万丈,不世枭雄,又怎会容忍别人背叛你!” “所以,我只能在咱们恩断义绝,反目成仇之前,先行下手,不然,指不定哪一天,我就要像聂风他们几个被你算计,常言道先下手为强,你可别怪我,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一定让你死的很痛快!” 雄霸听完居然没有一丝表现出来的怒气,反倒有些平淡,只是阴鸷的看着断浪,同时在心里把“泥菩萨”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当年他就是听了“泥菩萨”的话,才有今日之果,虽有警惕,但也还是大力栽培,不想今日养虎为患。 “呵呵,想我此生,便是连至爱亲朋、亲生骨肉都没信过,唯一相信的人还骗我,真是讽刺!” 断浪拧着酒杯,望着北中酒液荡漾,他头也不太的说:“我很好奇,步惊云、聂风、秦霜,都已与你反目成仇,你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拖延时间,是想找谁来救你?” “嘿嘿嘿,小子你猜对了,他在等我们!” 古怪的童声倏然自楼外响起。 像是记起什么,断浪淡淡道:“天池十二煞?哼,老子给你们个机会,现在跪下,我饶你们不死,还许你们权力,不然今日天池杀手就要死绝了。 “哈哈,多大的权力?我如今乃是天下会副帮主,莫非你的许诺会给我帮主之位坐坐。” 声至,人也至。 当先一人来势极快,定睛瞧去,那竟是个小童,手持拨浪鼓,正哈哈而笑,身后又见十一道身影一窝蜂的挤进来。 这便是江湖传闻中最可怕的杀手,天池杀手! 其实真要细说,曾经“天池杀手”共有一百零八位,只是被剑圣单枪匹马杀的只剩下这十二位。 为首之人名叫童皇,练就的是一门名为“童心真经”的邪门功夫,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招数,也不知道多少高手好手,命丧此招之下。 不想童皇话一出口,断浪率先笑了,他如同听到了某种笑话,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雄霸啊雄霸,看来想要杀你的可不止我啊,你到了今时今日这般众叛亲离的下场,实在让人意想不到!” 雄霸瞥了眼进来的“天池十二煞”,脸上并无任何喜悦,嘴上许下重诺,他沉声道:“好,你们若是能杀了他,帮主之位我拱手相让!” 可十二煞中,一体型浑圆肥胖如猪的人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楼中的师徒俩:“杀了你们,帮主之位照样是老大的,还轮得到你让!” 雄霸眉头一缩,两条粗重墨眉就宛若龙蛇一般,他已不再开口,而是凝气屏息,准备面接下来的较量。 可这时候,偏偏外面又来人了。 “呵呵呵,雄霸,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啊?” 妩媚动人的笑声飘进,雄霸连同断浪,以及童皇等人纷纷闻声看去。 那楼外,一红衣妩媚的飘忽身影正像是一抹红云般飘然而至。 来的无声无息。 而有声息的,是她身旁的一人,此人身形魁梧至极,如若熊虎,身罩宽大黑袍,一步一步,登山而至,然一步落下,地动山摇,连绵雪花无不粉碎,势头好不害人。 看着面前的女子,雄霸先是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才眼睛一亮,诧异道:“你是颜盈?昔年江湖第一美人?” 来人正是颜盈。 “雄霸,我奉尊主之命邀你共谋天下,你若今日臣服尊主,这几个不入流的小货色,我就替你摆平了,不只是你,还有断浪,你也不能例外,今天你们只有两条路可选,跪下,或者倒下!” 颜盈狡黠一笑,目光先是看看雄霸,而后又望向断浪,至于不远处的“天池十二煞”,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那童皇笑容立止,眼神阴沉,想他不说名震天下,但也算是凶名赫赫的人物,竟然被人如此轻视,手中拨浪鼓一阵,叮咚声响已现。 “雕虫小技!” 颜盈嗤笑一声,红袖一展,一架古筝翻飞而现,琴身一稳,她素手一掀,古筝立响,刹那间众人眼前仿若得见重重魅影魔身,群魔乱舞,乱人心智。 只在雄霸与断浪微变的眼神里,可怜那“天池十二煞”连话还没说上两句,已形如傀儡般木然的站在一旁,不再动作。 断浪惊疑之下,一按木椅,人已凌空飞起,直冲向天,他要跑、要逃。 可那魁梧人影忽然动了,不由分说,抬手一拳,“天下第一楼”瞬间如春雪笑容,顶上一层不翼而飞,抬头一望,已是暝云低垂,风声呼啸。 断浪惊骇欲绝,他低头一看,怀中火麟剑还没出鞘,就已寸寸断开,而他自己,浑身失了知觉,像是断线的风筝,怎么飞上去的,又怎么落了下来,口中狂喷血液。 被那魁梧人影单臂擒在空中。 490 天山变 “这怎么可能?” 断浪挣扎扭动,身悬半空,看着自家祖传的“火麟剑”竟然就这么断了,顿时惊骇欲绝。 就连雄霸也勃然色变,瞳孔骤缩,他望着头顶辽阔的天空,“天下第一楼”竟然被此人一拳便轰的粉碎,如此绝世高手,他怎得从未曾听闻过。 而颜盈嘴里的“尊主”又是何人? 望着死蛇一样被扼住咽喉的断浪,强以雄霸也只能暂息别样心思,更别说动手了。 面前这神秘人所散发的气势简直让人悚然,如神魔屹立当前,让他几乎窒息。 “饶、饶命!” 可怜断浪好歹也算当世少有的后起之秀,绝顶高手,此刻竟翻着白眼,无力的讨饶。 “哼,若无尊主当年之言,今日的你,就是一条臭虫!” 望着先前趾高气昂,如今挣扎求饶的断浪,颜盈多有不屑,她又瞥向雄霸,嫣然笑道:“说起来,雄帮主当年可是比我们所有人都先行见过尊主。” 雄霸人老成精,狡猾如狐,只着短短几句话那还能想不到其中关键,他已有猜测。 “莫非,你口中的尊主,就是当年的泥菩萨?” 断浪已被摔在地上,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却是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等着,既然对方说留他有用,那自然不会杀他,享受过权力的妙处,他现在可当真怕死极了。 也在一前一后的功夫,天山深处,忽见惊爆。 一抹隔世刀光,凌空乍现,贯入天际,而后在雄霸等人动容震撼中劈下,恍惚间,他们似听到了惊天怒吼。 “邪皇那边应该也动手了!” 颜盈若有所思的呢喃了一句,抬手一拂,两道气机已打入雄霸、断浪体内。 “跟上!” 留下一句话,她已破空朝惊爆源头掠去,身后魁梧身影紧随。 断浪脸色阴沉,望了眼雄霸,他冷哼一声,又看看“天池十二煞”,走到近前,抬手以断剑杀了个干净,然后才收起“火麟剑”的碎片,朝颜盈跟去。 雄霸面沉如水,他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想他嚣狂一世,到头来竟然要屈居他人之下,岂能舒服,但势必人若,也只得跟上。 震爆声中,整个天山都似剧烈震颤起来,无数千万年积雪坍塌崩陷,化作滚滚雪浪,呼啸于天地间。 一行人陆续赶至,眼前遂见骇人一幕,天空中竟有两道身影交锋搏杀,激斗正酣,一人黑袍冰面,一人披散着半黑半白的乱发,手持凶刀,邪张盖世。 “第一邪皇?” 雄霸一眼便认出此人,当年他初入江湖之际,第一邪皇已名震天下,不想如今再现竟这般强横,匪夷所思,且这容貌怎得这么年轻? 另一人又是谁? “帝释天!” 颜盈凤眸微凝,远远观望。 帝释天此刻的情况有些不容乐观,他身上竟然有伤,而且还是身受重伤,伤从何来? 一道倩影倏然飘至,她也戴了一张冰面。 骆仙。 “我师傅呢?” 她取下面具,环顾四周,见无苏青的身影,不由有些失望。 “尊主尚在东瀛,不过此次已吩咐邀你过去,你母亲也在东瀛!” 颜盈温言回答道。 见惯了明争暗斗,享受过权力,她早已不是那个等着依附别人的女人,她有自己的想法打算,心机深沉,而且她也是聪明人,她现在的一切都是苏青给予的,长春不老的容貌、绝顶的武功,所以她更在意自己的价值。 对于骆仙,颜盈的语气有些亲近、谦卑,毕竟手下和徒弟终归是两种身份,何况她也没见过苏青亲近过谁,那人只好似一颗不解风情的石头,独来独往,没了七情六欲,但好在还有一个徒弟。 “真的?那就好,这冰天雪地的破地方我都快待腻了!” 骆仙闻言欣喜若狂,她擦着沾了血迹的右手,见颜盈也在瞧自己的手,她眨眼狡黠笑道:“刚才趁那老鬼不注意,我劈了他一刀,可惜让他躲了,不然这一刀就能将他的心肺斩下!” 如果是寻常武功,自然伤不了帝释天,但她体内苏青可是留了不少手段,再有“第一邪皇”这等大敌当面,帝释天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全身而退。 果然是苏青能教出来的徒弟,心狠手辣。 颜盈心里暗暗思忖。 再说天上激战连连,两道身影已肉眼难见,只能隐隐听到虚空中一声声交手的碰撞,时见血水飞洒,时见惨呼痛哼,没人能窥见此战过程。 可倏然,忽见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竟是直逼骆仙而去。 赫然是帝释天。 他面具已碎,嘴角溢血,一张脸阴森可怖,现身的同时二话不说已朝骆仙逼去,看来他已露败象,如今是想要以骆仙为挡箭牌。 但帝释天忽见眼前一花,一道魁梧身影已如山似岳般横亘在骆仙身前,掀起的黑袍下,一张不见生机,死气沉沉的面容顿时暴露在帝释天的眼中。 原本来势汹汹的帝释天,突然神情大变,嘴里“啊呀”一声怪叫,竟然飞快退开,连连爆退,望着那张脸,脑海中已浮现出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他嘎声道:“是你,武无敌?” 但下一刻,一柄刀趁此空档,正朝他脖颈斩去。 第一邪皇满目邪张的走出,发丝乱舞,如盖世邪魔。 但就在这个时候,偏偏就在此时。 一道无形剑气猝然落在“第一邪皇”的面前,就那么凭空显现,来的突兀,让人猝不及防。 “噗!” 剑气消散,第一邪皇提刀急退,肩头血水滴落。 帝释天死里逃生,本以为大难得脱,可他瞳孔忽的外扩,眼前乍见一道剑气凭空出现,不偏不倚,径直贯入他的眉心。 “啊!” 惨叫惊起。 但旋即忽又戛然而止。 所有人望着眼前惊变,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但见帝释天颈上的六阳魁首,如今正被一只恐怖大手攥住,攥的粉碎,无头身体无力坠落。 帝释天死了,竟然就这么死了? 而激荡飘散的风雪中,取而代之的,是两道身影身影,屹立在他们面前,一高一矮,高者身躯魁梧似魔神,筋络血管外扩,体表之外一股难以言喻的可怕罡劲像是雷电般撕裂着雪幕,矮者背负双手,正淡漠的看着他们。 竟然是笑氏兄弟当面。 笑傲世眯眼一扫众人,笑问道: “苏青呢?” ( 491 苏青的后手 “就凭你们两个手下败将,也配找我师傅?” 骆仙冷哼一声。 笑傲世淡漠的神情稍有变化,脸颊一颤,嘴角一扯,他看着骆仙,眼眸红的像是两滴未干的血,那是恨,与怨。 更惊人的是笑惊天,他所习“混天四绝”,一身功力唯有于夜晚时方见全盛之功,但现在却能光明正大的在白天现身,俨然已弥补了缺陷,达至完美。 完美无缺的“混天四绝”、“万道森罗”,威能又该是何等的惊人? 强敌当面,大战一触即发。 “哼,看来他有事来不了了,那你们的命,我们就收下了!” 颜盈俏脸微白,此二人之强苏青就曾亲口说过,普天之下,唯有寥寥数人能敌,如今苏青却又不在,在场众人不知道又有几分胜算。 “危险人物出现,启动毁灭模式!” “主人命令,收取帝释天的尸身,然后撤离这里!” 不想那已非活人的“武无敌”突然开口说话,生硬的嗓音不带一丝情感,平静冰冷,他一把扯下了身上的黑袍,魁梧非人的身躯瞬间暴露在风雪中。 众人全都傻了眼,目瞪口呆,满脸骇然,只因他们眼中的武无敌已非血肉之躯,庞大的身躯上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胸口内还能依稀看见一团红光闪烁明灭,就连他浑身的骨骼皮肉,全都被金属取代,只剩一颗头颅未变,但那瞳孔中,也亮起了两点红光。 第一邪皇身形一闪,毫不拖泥带水,已拎着帝释天的无头身躯急速撤开,其他人见状纷纷反应过来,一个个紧随其后。 “想跑,跑得了么?” 笑傲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可他眼皮忽跳,就见那被金属包裹的怪人突然一抬双手,十根手指从中折断,继而十颗拖着火尾的奇物,呼啸着朝他们飞来,就好像长了眼睛,无论他们怎么闪避,那十颗飞行的奇物始终紧追不落,然后在触及他们的瞬间凭空爆炸。 雷火汹涌,滚滚浓烟在天山上蔓延。 不但如此,武无敌双眼中的红光猝然化作两道红色的光束,朝笑氏兄弟射去,所过之处,无不一分两半,惊爆不绝。 笑傲世看着自己断臂处焦糊的伤口,眼露凝重,脸色难看。 骄傲如他们怎会容忍自己一败再败,何况今时不同往日,那老头已经将他二人的功法缺陷补全,如今他们再无破绽可言,本以为能一雪前耻,不想现在还没看到仇家却被一个傀儡人偶所伤,奇耻大辱。 “心剑!” 念头一动,无数柄杀念所成之剑已出现在武无敌的身旁。 “能量屏障开启!” 怎料武无敌身体外忽然凭空多出一圈蓝色屏障,将那心剑悉数挡下。 笑傲世双眼陡张。 “这怎么可能?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但可惜的是,他们注定得不到回答。 “轰!” 笑惊天终于出手了,双拳一握,雷火炸裂,以摧枯拉朽之势,正中武无敌胸膛,恐怖拳劲甚至干脆贯入其身,当胸而过。 可让笑惊天脸色大变的是,武无敌胸口的窟窿并非是他砸出来的,而是自己裂开的,那些金属古怪至极,就像液体一样纷纷散开,变成了一个窟窿,将他的右臂包裹在其中。 不止如此,武无敌整个人忽然就好像成了水银,扭动着紧紧的攀附上笑惊天的身体,如同一条水银色的大蟒,胸膛里的那团红光倏忽一变,成了蓝色,且不停闪烁。 “启动自毁模式!” 笑傲世正要上前援手,不想武无敌忽然飞了起来,连带着笑惊天也飞了起来,直上青天,双方在空中纠缠的难分难解。 而正在不停远遁而逃的颜盈等人,只逃出不久,所有人忽然像是察觉到一丝异样,一股莫大的危机感突然从心底升起,非但是他们,就是那些飞禽走兽,一个个也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他们下意识的驻足停下,扭头眺望向天山,天上之上,原本万里无云的浩瀚碧空,就在他们心头异样危机攀升到顶点的时候,突然似是多了一团极为刺目耀眼的红光,就好像是多了一颗太阳,而后不断收缩聚拢,化作一点白光,所有人全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双眼刺痛无比,泪流不止,几快吓掉。 但随即,那团白光突然整个扩散开来,就好像一圈巨大且恐怖的波纹,在天地间荡开,而后,才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爆,立见山河倾覆,万物俱亡,涟漪荡过,所有一切,悉数化作齑粉尘埃,不存一点生机。 断浪瞠目结舌,干涩的吞咽着口水,随即口中吐血,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雄霸也好不到哪去。 颜盈与第一邪皇亦是在暴乱的气机中苦苦支撑。 “这是什么武功?这还是武功么?” 断浪悚然嘶声的怪叫道。 毕竟眼前这一幕,实在是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如此毁天灭地的威能,当真出自武功? 这当然不是武功。 “核弹?” 与此同时。 中原神州上,一个满脸毒疮的老人望着天边尽头升起的蘑菇云,脸色不可谓不难看,这千年之后的灭世杀器竟然提前出现在了这个时代,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苏青,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也是和我一样?” 若是苏青在这里,他一定不难认出此人是谁。 形势到了今时今日,泥菩萨也再无隐藏,他这化身已然梦醒。 “看来,大战在即,我觉不允许有人坏我计划!” 他摇身一变,化作一须发雪白的老人,已朝着天山赶去,似乎对于自己的那两个儿子,他并没什么担心或是忧虑,如他这般,天下苍生的生死都已漠视了四千多年,哪怕是他的亲生骨肉也难能例外。 他只是想看看结果。 结果就是 “啊!” 天山上终年不散的飘雪忽然散了,千万年的积雪也化了,一个形如恶鬼,血肉模糊的身影正从山石间爬出,浑身已一处完好之地,就像是被大火灼烧过一样,不,比那更惨,皮开肉绽,皮肉焦裂,无数血肉已经消失,深可见骨,甚至还能依稀看见跳动的心脏。 笑惊天,他竟然没死,但必死还要来的凄然,生不如死,从高空坠下,在生死间挣扎。 还有笑傲世,他浑身也是重伤惨烈,面目全非,不人不鬼,在雪地上嚎叫着。 “啊!” 492 神魔惊变天剑现身 “这、这难道就是那位尊主的手段?” 雄霸也瞪大了眼睛。 万里浮云俱散,整个天空都仿佛破了个大窟窿。 这还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手段? 颜盈俏脸微白,她也是首次目睹这等毁天灭地的情形,但嘴上仍自说道:“尊主的手段岂是尔等所能揣测,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众人尚在震撼中未曾回过神来,第一邪皇却一皱眉头。 “别高兴的太早,那二人还没死!” 他目光若电,远眺天山方向,那笑氏兄弟的气机虽说大减,却并未完全消失,俨然未死。 “嗯?又有高手过来了!” 事实上不用他说众人已能看见,且神情各异。 但见百丈之外数道身影腾挪而至,当先一人来势如风,未见其形,只能依稀看见一抹疾风腾空逼来,缥缈无影,犹如神圣,让人一惊。 颜盈脸色微变,想要遮掩面目已晚了一步,那团疾风掠至十步之外陡然坠下,闪身一变,竟变成一白衣长发,俊美无双的男子,这人看到颜盈,双眼陡张,惊呼出声道:“娘?” 来人正是聂风。 不同于往日,今日再见,聂风浑身上下俱是充斥着一股沛然刀意,双手上各戴着两只薄如蝉翼的冰寒手套,右手还倒拖着一柄六尺来长的青龙刀。 “倾城之恋?” 第一邪皇黑白双眸一凝,他既为刀中魁首,如何不知此刀之名,况且颜盈也有所透漏,自然知晓这聂风已得不世刀招。 而聂风身后,但见一披发冷面青年,手持绝世好剑,还有一人仪表堂堂,剑眉星目,气度不凡,手持英雄剑,却是步惊云与剑晨二人。 另有一女子,这人看见“第一邪皇”先是微怔,而后迟疑道:“第一伯伯?” “你是刀皇的女儿?” 第一邪皇看着那姑娘,也有些意外。 “你们可以走,但雄霸和断浪必须留下!” 步惊云干脆了当,沉声说道。 断浪眼露怒容,一紧“火麟剑”,冷哼道:“步惊云,真当我怕了你?” “呵呵!” 一个阴冷怨沉的沙哑笑声猝然自远处逼来。 声音未落,两道不人不鬼的人影已经跃入众人眼帘。 看到这二人,在场众人无不倒抽了一口凉气,满是惊容,纷纷一紧气息,如临大敌,如见鬼魅。 确实是鬼。 盖因这二人已不能称之为人。 丑陋难看的容貌比那恶鬼犹要难看三分,浑身上下几乎再难找出一块完好的地方,腐烂化血的皮肉不住坠烂,有的已能看见骨头,可偏偏这种恐怖的伤势却在不停愈合,又在不断恶化,不停变化,就好像两只爬出阴曹的恶鬼,顶着人形的轮廓,恶狠狠的看着所有人。 颜盈等人心头一沉,笑氏兄弟不但没死,竟然还追了上来。 “风儿,你们先离开这里,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到底是念及亲情,此时此刻,颜盈居然先担忧的是聂风的安危。 笑傲世冷笑一声。 “离开?今天谁也别想离开,都得死!” “你们是谁?” 剑晨见状开口。 可他迎来的却只有笑傲世的一瞥。 “碍手碍脚!” 只是一瞥,一抹无形剑气已凭空出现在剑晨面前,杀机毕露,等众人反应过来,想要援手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嗤!” 不料又有人来。 眼看剑晨就要命丧这心剑之下,不料胡琴声起,另有剑气横飞击来,险而又险的拦住此剑。 “师父!” 剑晨后怕之余又面露欣喜。 “尊驾何名?” 来人灰袍散发,手托胡琴,除了天剑无名,又能是谁。 “嘿嘿嘿,好好好,想不到我兄弟二人离开这中原神州后,竟然出了不少人杰,只要把你们这群人杀个干净,我就不信苏青那缩头乌龟不出来!” 笑傲世瞪着两只猩红的眼眸,光秃秃的头顶,缕缕发丝迎风飘乱,半边脸颊已露着骨头,狰狞可怖。 “轰!” 话已说尽。 一旁的笑惊天像是已安耐不住心头杀机,猝然暴起,他浑身皮肉不断坠烂,可又因龙龟血脉不听自愈,此刻一经出手,不知为何,威能竟然犹胜之前。 拳罡之下,虚空都是一阵扭曲。 一拳杀出,几乎将在场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 无法言喻的罡风登时如巨石般碾过大地,碾过众人。 等尘嚣一散,所有人俱是踉跄咳血,脚下大地已多出个惊人拳印,大如天坑,留下一道道龟裂的痕迹。 他像是真的成了魔神,背后溃烂的血肉竟然不停扭动变化,然后在所有人的动容中竟又长出了一对手臂,非但如此,一层层青黑的鳞片正从他们溃烂的皮肉内钻出,替换了凝结的血痂。 不只是笑惊天,就连笑傲世也在发生着某种极为可怕的变化,他的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没了黑白分明的瞳孔,而是两颗淡黄色的竖瞳,额头眉心居然也裂开了一颗眼睛,双手五指更加变成了一对满是青鳞的利爪,变得非人。 “哈哈哈,我感觉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让我体内的血脉得以激发!” 笑傲世看着自己的变化,非但不惊,反而狂喜。 感受着二人体内散发的恐怖气势,所有人的内心都跟着悸动不安,只觉得似是某种大凶出世,令人悚然。 无名看的皱眉,面露凝重,轻叹一声。 “罢了!” 他胡琴一放,抬手一招,“英雄剑”已飘然入手,一股沛然剑意登时自其体内拔起,浩瀚博大,难以企及,恍惚间众人似见有一柄神剑出窍,绽放万丈剑芒,屹立人间,上接青冥,下绝地际,难窥全貌。 青天激荡,风云色变,天剑之威,岂是等闲。 剑赋有云:“形而上剑,旷古无人,万剑敬仰,奉若天神。” “无上剑道!” 剑晨心神震撼,几乎剑心不稳,除他之外,在场如步惊云、断浪二人亦是同感体内剑气似是不受控制,就仿佛要脱离自身的掌控,投入无名的体内,纷纷骇然失色。 “晨儿,你们退开!” 无名提剑一展,剑意弥散而出,所去之处,根根草木,悉数自地面挣扎而起,宛如化作一柄柄神锋利剑,汇聚成一股剑刃洪流,似盘龙一般,绕那剑意攀天而上。 方圆周遭,无数柄神华各异的剑器,如受牵引,纷纷似飞蝗而至,已成奇景。 “无天剑境!” 无名再提剑一引,却见那无穷剑刃洪流已从天而落,笼罩方圆百里。 493 倾城之恋苏青再现 “雕虫小技!” 眼见无名施展出如此手段,笑惊天狂笑一声,仰头向天,张口竟对着天空疯狂吞吸了起来,口中骤添恐怖吸力,立见风云呼啸倒流,一股股暴乱回旋的气机自其口中吐出,远观之下,笑惊天的口中只似冒出一道巨大的风旋,节节暴涨攀升,如青龙吸水,将那无数草木剑器卷入其中,上抵青天,其势惊天。 “啊!” 再一吞。 风根飞转,青龙吸水之势已一股脑的落入了笑惊天的口中,连同无名所出剑招,竟然被这非人的怪物一口吞了。 众人相顾失色骇然,如此手段,莫非当真已跻身神魔之列。 就连无名亦是身躯一震,神色骤变,宛如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心底攀升起一股莫大的危机感,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里的“英雄剑”,待到剑中浩气勃发,方才抵御心头悸动。 “你们先退吧,能跑多远,就逃多远,放眼当世,只怕除了他已无人能制眼前二者,连我恐也难有胜算!” 说话的是第一邪皇,他浑身气势强提,却是一念遁入魔道至极,无情无我,满头发丝悉数染白,手中凶刀散出一股惨烈气机。 他是对颜盈他们说的,也是对那叫他“大伯”的姑娘说的。 颜盈却不迟疑,而是一点头,又看向不远处的聂风,眼露忧色,欲言又止。 不料聂风体内的气机却倏然生变,但见他那张白皙脸容居然肉眼可见的发红起来,非但脸在红,就连眼睛似也红了,殷红如血,似涂朱漆,脚下所踩的地面,如同被一座山岳砸下,轰然塌陷数尺,如龟裂蛛网,蔓延数十丈之外。 “你们先走!” 聂风手提青龙刀,眯眼狭眸,直迎笑氏兄弟。 他心知今日这一战恐怕是生平最惨烈艰难一战,竟然不留余地,再无保留。 步惊云置身一旁,紧握“绝世好剑”,虽心有不甘,但眼前大敌当前,他已心知非是敌手,此二人之强,简直震古烁今,难以想象,哪怕相隔甚远,他仍旧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栗,并非是怕,而是源自身体精神自发的反应。 “好,风师弟,你小心!” 步惊云说罢已与剑晨等人爆退而去,就连颜盈等人亦是相同的反应。 聂风、无名、第一邪皇,以三敌二,一会笑氏兄弟。 “前辈,便由我先行出招一试吧!” 聂风双眼骤寒,浑身气劲如火,手中青龙刀蓦然刀柄贯地,大地轰隆震颤,直如山河粉碎,澎湃劲力如涟漪层层荡开,遇山山摧,遇木木毁,所过之处,万物俱灭。 在场几人无不纵身腾空而上,在他们的眼中,聂风只似化作一团熊熊烈火,目中气势如渊,深不可测,难以想象。 他始终屹立未动,但就在笑氏兄弟也随之跃起的同时,那杵地立起的“青龙刀”上,恍惚似有刀光亮过,一闪而过。 正在所有人迟疑不解之际。 只见聂风手脚各处,猛然迸射出数道血箭,转眼已成了一个血人。 然令人动容悚然的却不是他,而是聂风的面前,刀锋所对的方向,一道巨大的鸿沟,如截断了天地,在无名的眼中裂开,凭空出现,一直延伸至而出,直至落到笑氏兄弟的面前,无声无息,悄无声息。 那是一个黑色的窟窿,碗口大小,自虚空破开,像是颗黑洞,却吞噬湮灭着一切。 笑傲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一道血线自其眉心冒出,笔直延伸而下,将他的身体从中破开,一分两半,一刀中分,身体裂开的同时,笑傲世的七窍内,连同浑身的毛孔居然都亮了起来,爆发出万丈强光,然后,彻底消失,片灰不存。 聂风浑身浴血,他杵着“青龙刀”仍旧屹立原地未动,但实则他已出刀,若未出刀,何来分陆开海,粉碎山河的刀光。他确实已出刀,肉眼之所以难见,是因他的刀已超越了光速,达至世间极快,哪怕是聂风如今的体魄,也难以承受施展出这一刀的后果。 聂风口中溢血,见一刀见功正要开口,不想眼前天光一暗,一尊巨塔般的非人身影已站在他面前,还砸出了雷霆万钧的一拳,天空狂风大作,雷电呼应,只像收到无形的吸引,化作神鞭从天空落下。 笑惊天。 手足兄弟惨死眼前,他似是彻底红了眼,失了智。 “小心!” 轻呼一起,无名已顺势抬剑、递剑、撩剑,剑身自下往上斜斜一挑,已砍向笑惊天的右臂,“英雄剑”清透澈寒的剑身更是漫上一层白芒,嗤嗤吞吐,就仿佛剑身长了一截。 那笑惊天眼露狰狞冷笑,见神锋袭来,却是不惊不惧,双臂沉沉砸下,誓要将聂风拍死当场。 无名怎会给他机会,只把剑身往上一撩,笑惊天的双拳登时与“英雄剑”碰撞在一起,但那剑刃并没深刺,而是落在体表之外,被一层乌黑青鳞所阻,依稀响起金铁交锋的声音。 竟然刀枪不入,金刚不坏。 “哼!” 再闻冷哼,笑惊天的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一人,趁着无名与之僵持的瞬间,这人扬刀就砍,出其不意,果然,那笑惊天的身体登时四分五裂,头颅翻飞,却还不死,非但没死,反而愈发生龙活虎。 第一邪皇虽早有准备,但看到眼前场景还是难免有些心悸。 如今苏青不在,这笑惊天又是不死之躯,试问谁人能敌? “咔!” 但意外惊变忽现。 无名脸色一变,聂风脸色也跟着一变,原来就在双方僵持了不到四五息,“英雄剑”竟然断了,笑惊天的头颅发声狂笑道:“给我死!” 受阻的拳势,旋即再起,沉沉砸向聂风,虚空震颤,必杀一招。 “啊,聂风?” 眼看着聂风就要命丧黄泉,可偏偏就在这时,异变陡生,变故突起。 这一拳被挡住了。 聂风身前的虚空中,一只白皙右手正轻描淡写的伸了出来,将那一拳接入手心,同时翻腕变化,那只神秘右手已拂了一拂,连拂笑惊天身上十数处要害大穴,身子登时一僵,已被那只手扫了出去。 横飞百丈,沿途撞毁数不清的山石草木,“轰隆”声不绝于耳。 “呦,这是怎么了?” 戏谑的笑声响起,一个人影从虚空中挤了出来。 494 提前到来的大战 来人现身,却是个黑发青袍的青年,眉心落有一神秘玄奥的印记,他大觉意外的看了看聂风,以及对方手里的“青龙刀”,嘴里啧啧称奇:“倾城之恋?不得了啊,果然不愧是天命所归之人,没了雪饮狂刀,却得了更强的倾城之恋,有意思!” 但他秋水般的双瞳倏忽又是一转,看向一旁的无名,似笑非笑,意味深长。 “你、嗯?” 正要开口,但他却诧异的轻咦了一声,望向远处那非人的怪物,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和讶异,等眯眼仔细瞧瞧,他才有些恍然的说道:“这两个妖精是从哪蹦出来的?” 他扭头问的无名。 “苏青!” 笑傲世看见来人双眼喷火,内心杀意再难遏制,更有一股极端暴虐的煞气,宛如无法控制的兽性从其体内悄然散开。 一时间方圆十数里的范围竟然死寂无声,鸟兽蛰伏,瑟瑟发抖。 “笑傲世?” 苏青不以为然的扬了扬眉,平淡的表情配着诧异的语气,好像现在才将他认出来一样。 “嘶,这才多久不见,你们弟兄两个怎么混成这模样了?” “先生,检测出他们体内的‘龙龟基因’发生了异变,正在朝某个未知的方向进化发展,而且他们体内含有大量的核物质!” 听到小青的分析,苏青颔首一笑。 “这么说来,一定就是‘武无敌’体内的核弹引起的了,咱们费尽心力,好不容易才弄了一颗,没成想反倒塑造出两个大敌,而且,不得不说,笑三笑,你可真够狠的,居然舍得用亲生骨肉化成棋子来对付我,今日若是再败,我很好奇你还有什么手段!” 他看着笑氏兄弟二人,话语却似浩瀚天音般席卷天地,荡过四面八方。 几句话的时间,笑惊天与傲世的变化更加吓人了,眉骨上纷纷长出了鳞片,蔓延向全身。眼瞳非人,一双手更是难见真容化作满布青黑鳞片的利爪,尾骨竟还突破了皮肉,变成一条粗壮的尾巴。 这下是彻底沦为不人不鬼的模样。 兄弟二人伸展着身躯,前一刻还能听得到他口中言语,但现在只剩嘶吼。 “唉,为什么很多人总喜欢在动手之前叫上两声呢?我一直觉得这种行为很傻,声音再大又有什么用,莫非他们以为这样做就能赢我?还是以为这样能吓唬我?” 苏青轻轻叹了口气。 “杀、” 笑惊天的嘴里依稀含混的冒出一个字来。 苏青笑迎而上。 “听见没,他说他想杀我!” 他笑着对身侧虚空说道。 没有人应声,也没有人回答,但却有一道身影自虚空中走了出来。 这人一出来,在场众人的脸色全都跟着变了。 这是个灰衣老者,年近花甲,满头银丝,然那眉目轮廓却与苏青有个五六分相似,倘若这人要是再年轻些,恐怕还要更像,乃至一模一样。 但这人只是一出来,原本跌宕起伏的天象竟然也为之变化,日月掩光,狂风大作,非但如此,更见江河逆流,缕缕死气自四面八方朝老者汇聚而来,无穷生机,亦是随之而来。 剑意,浩瀚莫测,无匹无敌的剑意,仅仅只是弥散而出的气机,已有惊天动地之势,眼前老者,毫无疑问,乃是以为绝顶剑者。 但这却是个死人。 已死之人。 盖因此人不言不语,双目死灰,体内全无半点生机,更无半点心跳,俨然非是活人。 但他体内剑意之烈,剑势之强,剑气之璀璨,无疑是当世绝顶,就是无名也自叹不如。 战圈外百里之地,一个正坐在山巅静静眺望战场方向的老者忽然双眼微张,似乎也吃惊于老者的出现,他眼神阴沉,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大剑师?” 但也就在他开口的同时,他面前已多出两尊身影,凭空出现,毫无征兆。 “终于找到你了。老鬼,亏你也算这天下登峰造极的人物了,怎得还这般贪生怕死,四千多年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笑三笑!” 老人轻轻吁了口气,像是轻叹。 他望向面前的人,说话的两人,一人白发,一人黑发,俱是与苏青一般无二的模样,但气机却大为迥异,或者说截然相反,以至于二人生出些许差别,白发者低眉垂目,满是平淡,黑发者却浑身邪张四溢,桀骜狷狂,森然无比的看着老人。 赫然正是神魔双身。 笑三笑不卑不亢的直起身,挺着圆圆的大肚,须髯如雪,再眯眼一笑,活像是一尊弥勒,他看着面前的两个苏青,目中泛着光亮,赞叹道:“不想天底下竟然有人能练出这么一门奇功,便是纵观我过往无尽春秋寒暑,也难有找到能与他匹敌的人物!”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 “好哇,非但以大决心破道而出,更是重拾本心,且大进一步,善恶之念么?看来,造化弄人果然不假!” “造化弄人?可笑!” 人魔嗤笑了一声。 笑三笑却一本正经,煞有其事的说:“为何不信?我想杀你,你非但没死,还有了奇遇,功力大进。亦如聂风,他几番遭难,险象环生,可却每每都能化险为夷,还奇遇连连;加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老师实说对他们现在的变化我也有些始料未及,但冥冥中他们有此异变,也是因你开始!” “其实,我想你应该能听懂我的话,这所有的一切,种种变化,皆因你而起,你扰乱了很多人的轨迹,而造化就像是一只拨乱反正的无形之手,正在弥补你犯下的错误,想要将这些人拨回原位。” “你越肆无忌惮,这种变化就越明显,有的事情,你越想这样做,它越要背离你,不会让你如愿,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中间却要生出很多波折!” 笑三笑侃侃而言:“你可听过顺天而行四字?你今时今日的所做所为,无一不是逆乱天地,终有一日,难逃天地难容,人神共弃的下场!” 白骨菩萨抬眼望天。 “天?” 人魔也咧嘴望向湛蓝天空,旋即狂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天地不容,人神共弃?” “我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吾等所要追寻之物,非是天地容不下我,而是我苏青,容不下这天地!” 话已说尽,势已尽。 白骨菩萨低宣一声佛号,结印双手忽如莲华当空掠过,遂见拖出的千百道残影肉眼可见的变成真实,宛如生出千手千臂。 “来战!” 495 战起神临 “既如此,献丑了!” 眼见避无可避,躲无可多,笑三笑心知此战难免,他颔首微笑。 “千百亿化佛!” 轻声开口,话音刚落,一道道难分真假虚幻的身影纷纷自其体内走了出来,男女老幼,贩夫走卒,这些往日他凭“回梦心经”创造的化身,悉数显现。 数十道身影齐齐出手,现身的刹那,已朝苏青打出各异的杀招,奇招;好家伙,那“九空无界”所见是一回事,如今亲身经历又是一回事,苏青不但从这些人的攻势中看见了莫名剑法、万剑归宗、炼铁手,还有邪王十劫、圣灵剑法,赫然是当世奇功妙法,仿佛笑三笑已无所不精,无所不通。 不惊,不慌。 白骨菩萨向前迈出一步,眸光一闪,唇齿间吐出一字。 “定!” 刹那间,一股无形之力如潮浪般席卷开来,笼罩方圆百米,所有一切,万物种种,悉数陷入静止凝固的画面,动也不动。 “散!” 而笑三笑那打出各自奇招绝技的数十道化身,就好像面粉捏的一样,接连在空中消散,转眼便被肃清一空。 但白骨菩萨的脸上却没半点得手开心的表情,而是变得面无表情,他轻声道:“可惜,你虽以‘回梦心经’化身众生万相,然万相始终是万相,未能归一圆满,也配妄言‘化佛’二字?” 笑三笑嘴唇翕动正要说话,不想狂笑声来,一颗拳头似翻天之势霸绝砸来,虚空塌陷,迎面就看见一张邪张四溢的面孔近在咫尺,人魔冷然笑道:“打完再说!” 话语顿止,笑三笑并没动手,可他面前陡见一团水汽凭空汇聚,如游龙般绕体盘旋,竟然拦下了这一拳,脚下再听“轰隆”有声,大地开裂,水脉上涌,一道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可转眼间,那水柱扭动一变,竟化作一条腾空盘旋的巨大水龙,发出震天龙吟,朝苏青当头咬下。 然而就在这时,远方乍见四道流光如电射来,如锥似枪般已钉在水龙身躯之上。 “哗!” 龙吟悲鸣之下,水龙当场解体。 四剑一现,人魔大步迎上,黑发狂乱如匹练,眼冒厉芒,双拳已悍然砸出,天地间登时充斥着重重拳影,打的是天翻地覆,日月无光,就连空气都被那恐怖拳势迫开,拳劲之下,已是真空。 二人且战且行。 “你两个儿子一人得了混天四绝,一人得了万道森罗,皆成绝顶高手,你呢?” 拳势愈狂,人魔浑身邪张层层暴涨,他见笑三笑举手投足施展出种种绝技,气机也愈发惨烈,一拳破万法,简直是挡者披靡,遇山山倒,遇江断流。 “砰!” 终于,拳劲砸下,正中笑三笑面门, 笑三笑就像是离弦之箭,倒飞出去百多丈,可不等落地,人魔已紧追而上,自上而下,又是一拳,将其生生砸入土中,半个身躯都深陷地下,粉碎破烂,惨不忍睹。 但人魔的脸上却没半点得手的喜悦,望着地上渐渐消散的身躯,他掸了掸身上的风尘,冷笑着扭头看向不远处,嘲道:“你变得这些化身一点都不好玩!” 那里正有一须发雪白的老人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而白骨菩萨正紧随而至。 可就在此时,他们全都身躯一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渤海之滨,碧波汪洋。 可原本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湛蓝青天,就在笑三笑与苏青相遇一刻居然有了变化,非同寻常的变化。 黑云骤聚,暴风旋转,天空上接连惊起滚滚雷鸣电闪,苍白森冷。 而前一刻阳光明媚的大海,下一秒已变得阴沉晦暗,天光顿掩,汪洋大海顷刻间犹如泼墨一般,惊涛骇浪迭起,怒涛回旋,在大海之上形成了一幅极为可怕的奇观。 远远望去,仿佛天水相连,黑压压的云层直像是一座绵延无尽的黑色山脉,横亘在汪洋海面。 爆裂的风声中,雷光电闪下,遂见那千万顷之重的海水如被一股无形巨力搅动,扭动成旋涡,越转越大,但无量海水并非向下沉,而是向上浮,好似一个巨大的漏斗正一点点自海中浮出,下接大海,上托青天,又仿佛是一座山岳倒悬于天地间。 带起的海水弥天而散,水中万千游鱼更是被这奇景搅向天空,然后又从天而落,砸成血泥。 太惊人了,那漩涡越升越高,越涨越大,径阔直从百丈涨到三百丈、五百丈、乃至千丈,像是不会停下,会一直这样变化。 但没人看见,那风暴雷电中心,忽然在某个时候裂开了一道豁口,虚空裂开了,像极了龟裂的冰面,大如盆口。 缺口中,一片虚无黑暗,隐有无数暴乱的飓风在内里回荡,时不时的传出呜呜怪响。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一只手,一只坚定却又难以言说的左手,从缺口内探出,又像好像这片虚空是由这只左手撕开的。 左手只是轻描淡写的往左拨了拨,缺口瞬间变大,变成了一方门户大小,无数龟裂的痕迹在虚空中蔓延,好恐怖的一只手。 直到这只手的主人缓缓自虚空裂缝中走出来。 “唔,灭世之战的开端么?这千年前的人间果然胜过那片废土的景色,既然如此,创世之行,便由此而始吧,新的进化史,也将从这里开始!” 说罢,他身后的豁口内竟然涌出了数不尽的身影,无数金属制造的生命体开始像蝗群般蜂拥而出,飞向神州大地。 远在天山之下,正在对峙的神魔双身与笑三笑几乎同一时间变了神色。 三人不约而同的轻咦了一声,扭头望向东边的天空,脸色凝重严峻,像是察觉到了某种极端可怕的气机。 “呵呵,老鬼,看来这片天地有很多连你也始料未及的存在啊!” 怪笑声中,苏青踱步而来,他抬手一招,双身齐齐入体归一,如今大敌再添,他也没了托大的心思,全力而为。 笑三笑没有应声,也没回答,因为他已经看见了。 远方的天边,无数流星正遁空飞来,拖着火尾,密密麻麻的,数都数不清。 “机器人?” 他皱着白眉,对于眼前的惊变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后世之敌!” “唔,可真是个大惊喜啊!” 苏青也望着天边的变化,笑盈盈的问:“如何称呼?” 他的话前脚刚落,后脚天空上就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不对,或者说这已不能算是人,对方浑身上下并无血肉,只有银色的金属,这竟然是一个通体由金属铸成的躯体。 “吾乃,半边神!” 496 终见如来 苏青听的噗嗤一笑。 他又一瞥不远处的笑三笑,说道:“半边神?老鬼,他这名字你有没有觉得太没水平了?” 笑三笑负手抬眼,望着漫天的机器人,又看看半边神,神情凝重出神,嘴上自顾自的回答道:“我如果是你,就肯定笑不出来,你看看那些机械人!” 苏青瞥了一眼,也慢慢收敛了笑容。 先前还是金属机械模样的机械人,现在它们忽然变了,眼中射出两道红光,不带一点实质性伤害,但却飞快的扫过了苏青和笑三笑的身体,而后纷纷化成液体,变化容貌,变动身形,居然变成了他们两个人。 “先生,这是金属生命体的最终形态,可以采集任何生命体的信息,同时进行模拟变化,不但能复制你的容貌身形,还能复制你的武功手段!” 小青及时开口提醒。 “这也可以?” 苏青闻言故作惊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无数机器人真要复制了他和笑三笑的武功,恐怕就是大罗神仙真的下凡,也只有饮恨败亡的下场了。 笑三笑眼中精光内敛,凝重无比,如临大敌。 “阁下所为何来?” 半边神一转视线,沉声道:“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人类如何进化,都始终改变不了他们骨子里的败坏基因以及生来就有的劣根性,自私、贪婪、愚昧、无知,千百年之后,世界因他们而毁灭,本神来此,便是为了灭绝人类,重新创世!” “同时,也为了你们,今日之后,你二人实为灭世之罪魁,特来一战!” 笑三笑听完,蓦然叹了口气,语气复杂的道:“看来藏不住了!” 他又一看苏青,眼中杀机终于不加掩饰的宣泄了出来,森然冰冷,狰狞可怖。 “索性,我一并收拾了你们,以绝后患!” 笑三笑语出惊人,他竟是妄言要独战苏青与横跨千百年至此的“半边神”。 “人间极境,人中之龙,只怕再给你千年时间,说不定此间真能出一位真神,可惜,你没机会了!” 他死死的盯着苏青。 苏青闻言却笑了起来,笑声由小渐大,咧嘴狂笑。 “哈哈哈,那我可真是求之不得,不过,这还得看看你的实力,来吧,尽展能为,取悦我吧!” “死!” 这时,天边乍听冷然嗓音,冰冷无情。 “死”字一落,天空那些“机械人”就好像炮仗一样纷纷在空中炸开,接二连三,响起一连串的惊爆。 暴乱的尘嚣中,一道魁梧壮硕的身影正步步逼来,步伐起落,如携天崩地裂之威,“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大地开裂,山河迭荡。 来了。 笑三笑的真身,全盛之身,绝强本尊,更是兼负“万道森罗”与“混天四绝”的无敌存在,亦如苏青在“九空无界”所见。 对方大步而来,不由分说,张口就把分身吞入口中。 苏青双眼渐渐瞪大,可脸上笑容并未散,他目露惊奇,笑道:“不愧是活了四千多年的老不死,出场方式就是不一样啊,可比我在‘九空无界’所见到的,要更为不同凡响!” 他又看看天空,那些“机械人”身躯炸乱的瞬间,又重新愈合,丝毫未损。 “一个比一个厉害,说实在的,我都有点害怕了,好吓人啊!” 说到害怕,他抬手擦了擦额头,像是在擦拭着看不见的冷汗。 “哈哈哈,你们不介意我也叫几个帮手吧?” 话音甫落,苏青眉心佛眼大放光明,普照十方,似是望穿天上地下,纯净剔透的血肉无暇无垢,近乎神圣。 “尽悟凡尘!” 苏青双手合十,口中叱道。 原本轻低的嗓音,离口一瞬,骤然变得浩大恢宏,轰传于天地间。 而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仿佛泛上某种迷离之色,如镜花水月,带着难以言说的神秘,和无尽的智慧像是超越了苍生。 “宿命通?” 笑三笑双眼乍见精芒爆显, 宿命通? 何为宿命通? 传说佛门之中,有“六神通”之力,谓之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以及最后的漏尽通。 这是六种超越苍生而自由无碍之力,拥有匪夷所思之能,而“宿命通”,便是能照见前世种种所有,极致者,甚至可知晓百千万世之轮回,囊括了天下苍生轮回过往。 苏青体内气机再涨。 “诸世加身!” 笑三笑一听此言,当机立断,已朝苏青杀来,却是一记手刀,惊天地泣鬼神的手刀,斩出一条黑线,破开空间,笔直落向苏青眉心。 那“半边神”亦是同时出手,他手心一翻,已见一柄奇异兵刃入手,飞身一纵,身后万千机械人从空扑下,诸般手段似狂风骤雨般落下,刹那间便爆出一团团摄目至极的奇花火焰,将笑三笑与苏青齐齐笼罩进去,瞬间淹没。 地脉崩裂,山河倾覆,不过转眼之间,屹立了千百年的天山,碎了。 大地层层塌陷,坍塌、下陷,地脉断裂,无数水柱接连冲天而起。 神州浩劫,终于拉开了序幕。 另一头,正与笑惊天交手厮杀的一行人,也已落幕罢手,望着被斩成千片万片的笑惊天,所有人心头悸动;特别是得知眼前恐怖老者竟然就是“大剑师”,更是心神剧震,难以自持。 可再见远方惊天大战,无名脸色大变。 “不好,我、” 然话语至此,他却陡然僵住,声音戛然而断。 不但他僵住了,在场众人无不愣在了原地,接着一个个口中咳血,那血水在空中汇聚扭动,最终化作人形。 面罩京剧脸谱,怀抱一刀一剑。 赫然是自在天魔。 现身一瞬,已朝战圈掠去。 大剑师亦是紧随其后。 天山深处,更见一具晶莹如玉的白骨骷髅,自雪地中爬出,像是被一股莫名气机牵引,朝着苏青所在之地赶去。 大战在即。 但是,也是在这个时候,无人察觉,那九天云霄上聚散无形的浮云悄然生变,自无形而化有形,翻滚涌动,渐生变化,汇聚之下,慢慢变成一个轮廓,恍惚间,就好像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孔,高居天外,俯瞰世界。 冥冥中,似是有一声轻声呢喃响起。 “俗世凡心,只见自我,无视界外,遑论如来!” ( 497 最后一步 宿命神通乍现。 苏青此刻已能照见过往前世种种,乃至前二世、前三世…… 红尘俗世,俱已似梦幻泡影般在他眼前依稀重现…… 有一世,他曾为魔,驭七情六欲之力为己用,化身“自在天魔”,不死难灭,练七情为刃,驱六欲为锋,纵横天上地下,难逢抗手,然终成一败。 有一世,他也曾化作绝代剑客,彻悟剑道极致,布法传道,为一方天地之剑祖,绝巅剑仙,横绝人间,奈何亦是唯遇一败。 还有佛,一世成佛,驰骋禅林,无敌天下,却还是一败而亡,然佛骨不灭,金身与世长存,名为“帝释天”。 三世过往,瞬间通悟,苏青似是看见那三世身过往种种,前尘往事,如若感同身受,不但记忆为自己所得、所见,便是三世能为,也同聚一身,尽为他所得。 非但如此,暴乱的尘嚣中,三股神异气机似冥冥中受到牵引,破开空间,搅碎了那铺天盖地的“机械人”,猝然落在苏青面前。 正是大剑师、自在天魔,连同“天门”内昔年为“帝释天”所得的白玉尸骨,三者行于苏青面前,不曾停顿,化作三道流光,纷纷投入他的体内。 感悟前世种种,苏青蓦然发出一声悠长的喟叹,叹的风云色变,人间起陆。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败!” 呢喃落下,苏青浑身气机狂乱暴涨,平淡神情忽见冷意,足下一踏,看似轻盈,却是大地难承其重。 以苏青为源头,一股湮灭一切的恐怖余劲涟漪,登时袭乱四面八方,神州震撼,地脉不稳。 千丈高山,在瞬息间拔地而起,又在瞬息间沉坠粉碎,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前一刻尚在眼前,下一秒已变成湖泊坑地,一条条裂隙自苏青脚下蔓延而出,蜿蜒如龙,直到地下水脉上涌,又变成一条条河流。 仿佛沧海桑田,不过一眼望尽。 “啊!” 这场灭世之战,终于首闻痛呼。 痛呼的是笑三笑,他就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节节后退,口中溢血,强以他,此刻亦是不得不暂避锋芒。 非但笑三笑在退,半边神也在退。 那漫天的机械人,在苏青爆发的强绝气机下,只如火中毫发,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一团团扭曲翻滚的液体金属在空中漂浮着,然后似万江归海,涌入“半边神”的身体。 他的身躯开始变得庞大,节节攀升暴涨,最后像是变成了一尊银色巨人,屹立在天地间,凝重无比的看向那只是一脚,便几乎跺碎了小半神州的恐怖身影。 笑三笑眉宇阴沉,虎视眈眈的凝望着那天翻地覆的存在。 只此一幕,他便心知此战难了。 “此子恐怖,断不能留!” 笑三笑甚至已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顾忌太多,而是亲自动手,不然眼下也不会树此不世强敌。 此人竟然能得尽佛门神通力,明悟“宿命通”,积几世之能于一身,惊才绝艳,匪夷所思。 半边神同样死死的盯着苏青,眼中红芒暴涨。 蓦然,笑三笑与半边神几乎不约而同,齐齐出手,而他们出手的目标当然就是苏青,也只能是苏青。 可苏青却不知道何时抬起了头,望着天空,脸色冷沉阴郁,至于其余二者的攻击,他视若无睹,身形飘忽一闪,遂见二人攻击落下,竟似触摸到虚影般径直透过了苏青的身体,彼此交手。 此时再看,“半边神”身高几有三十余丈,通体闪烁着金属冷光,拳如山巅,与笑三笑狠狠撞在了一起。 天崩地裂已难形容此战之惨烈,山走陆移,人间倾覆,只在二人倾力而为之下,眼前一幅末日景象。 而苏青呢? 他又如何。 眼见苏青足下迈动,竟能化实为虚,几乎将自身现世所存之痕迹抹去,笑三笑不由动容失声:“这是神足通?” 但旋即他便反应过来,嘶声道:“不好,他在参悟最后的神通力,几世感悟加身,他快要彻底脱离凡俗,跻身为这天地间唯一的真神了!” 何为神足通? 所谓的神足通,便是能随心游历极远处,或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不受时空限制,遨游古今未来,独立于岁月时间之外。 但苏青还尚未彻底功成,此刻三世身的感悟,仍需时间来化为己用,彻悟通达。 笑三笑再也顾不得其他,口中爆出一声撕天长啸,那东海之上,遂见惊涛巨浪掀起,无量大海,登时冲天而起直去千百丈,朝着神州压来,碾向一方世界。 而在那滔天巨浪中,一个难以言喻的恐怖轮廓,正从万丈海底徐徐升起,渐高渐大,如山似岳,仿佛大海之上浮出一片新的陆地。 却非死物,而是活物。 “嗷!” 一颗狰狞巨大的龙首,赫然自大浪中探出,向西发出恐怖的低嗥,与笑三笑遥相呼应。 龙龟。 这只世间最古老也最恐怖的凶兽,终于现身了。 “我把天下苍生屠尽,看你如何踏出那最后一步!” 笑三笑此举却是为了削弱“自在天魔”的存在,倘若众生不存,七情六欲自然也就烟消云散,那自在天魔也就难存。 到了这种地步,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争分夺秒,笑三笑再化万千化身,杀向天地四方,更有那龙龟掀万丈惊涛湮灭众生。 可不想这时,异变乍起。 神州之上,陡见涛浪聚涌,受人驾驭,自八方汇聚,化作一股逆浪,想要挡那东海之水。 水? 竟然是破军。 他身旁还有人。 便是当年“雷峰塔”中所见神将,连同剩下的几位“搜神宫”的高手,看来“无字天书”已是入手。 “九州多劫,无漏千神!千神齐哭,万里同亡!” 此书记载着可操控所谓“九天玄水,四海龙王”之力,能水漫万里神州,威能无穷。 笑三笑见之不由眼冒杀机,此时此刻,倘若多一分耽搁,那他的胜算便要少上一分,当下念头一起,数道化身登时朝着破军等人杀去。 “休想!” 乍听怒吼,却是无名、第一邪皇等人纷纷出手,更见东海深处,一团浩大剑光,袭灭天地而来。 “剑二十三!” 正是剑圣。 但这时,忽见惊变,一直未有动作的“半边神”突然暴起发难,却是掌中聚齐两股骇人奇力,竟将苏青自虚无中打了出来。 空间粉碎,摩柯无量。 . 498 三神斗 “嗷!” 天地惊变之下。 一声龙吟瞬间震惊了无边海域。 遂见一只狰狞凶戾的庞然大物,撕开了一座海岛,游腾冲天,发出恐怖的龙吟,像是也被神州的巨变所惊,满是兽性的瞳孔不停的眨动着,在天空盘旋遨游。 龙,这竟是一条龙,青黑色的鳞片覆满全身,摆尾、探爪,口吐熊火,毁天灭地。 与此同时。 凌云窟内,亦有一只窜跳的恐怖火兽,攀山而上,对着远方不停地发出震天咆哮,所过之处,俱是无边火海。 火麒麟。 但是,也就在它们现身不久,两方天空各自惊见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将其钉死当场,任其悲鸣惨叫,难免血尽而亡的下场。 另一头,骆仙手中还不忘拎着一具无头尸体,眼见其余人都已陷入苦战恶战,她正踌躇犹豫之际,不想那尸体居然有了异变,断颈处开始生出血肉,筋络再续,骨茬生长,大有重活之势。 帝释天居然没死,亦或是他想要借死脱身?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柄乌红邪剑,如电西来,不偏不倚,贯入其身,啥时间,那无头尸体竟然开始挣扎颤抖起来,依稀还能听到惨叫,并非口舌之声,而是精神元神。 帝释天果然还没死,但他先前没死不代表他就能活着。 剑上凶邪之气熊熊如火,焚其骨肉,噬其精血,灭其神魂,立见帝释天的无头尸体如熟透的柿子,开始干瘪下来。 直到那凶剑凌空一震,复又远遁而去。 而另一头。 “唔!” 一声轻哼,苏青当即便从虚空跌了出来,半个身子都几乎粉碎。 “你是快要成神,可你却忘了,吾已是神!” 半边神其声浩大,冷漠无情,金属所铸的巨大躯体,如今就仿佛一尊屹立于人间的神祇,散发着恐怖的神性,高高在上。 确实,半边神,哪怕半边称神,却也沾了个“神”字;而之所以是“半边神”,盖因它非血肉之躯,离那圆满之境尚有差距,可自身手段威能,连同精神,都已是“神”。 它是不完整的。 笑三笑见状冷漠道:“神通未得,看你如何踏出最后一步!” 他离“真神”亦是尚差半步,神的“肉身”,可精神却未圆满,只因他怕死,否则这几千年来,又怎会只敢以化身行走人间,从那千百世的化身便能看出,此人精神心境有缺,尚未圆满。 苏青残缺的躯体飞快恢复,他有些怜悯、嘲笑的看了眼“笑三笑”,而后整个人似是陷入了某种极为古怪的状态,幽幽一声叹息:“我明白了!” “任你巧舌如簧,堪悟天地,今日也难免一死!” 笑三笑不想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那半边神似乎也是欲要对他除之而后快,如今他二者皆是残缺,未能圆满,怎会允许苏青一步登天,倘若真的跻身为神,那他们必然难免陨落。 当然就是,杀。 苏青神情如旧,瞥了眼天边飞回的三剑,脚下一动,身形顿时融入虚空,如那镜花水月,模糊缥缈,不存现世。 他手中还有一剑,动身的刹那含笑抬剑,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在虚空一划。 原本正要出手的笑三笑猝然一震身躯,脖颈上竟然凭空莫名的多出一条血线,项上头颅已与身躯一分为二。 但那血线很快又愈合完好,消失不见,下意识摸了摸脖子,笑三笑眼露惊色,这一招他居然没看清楚,什么也不曾察觉,就被苏青斩了头颅,好诡异的手段。 “无视时空,举手投足,斩杀过去!” 半边神却已看出了其中的玄妙,无情冰冷的声音隐隐有一些波动,似乎也在因这样的可怕手段而感到震撼。 说罢,半边神抬手一拨,虚空顿时如冰面粉碎,杀向苏青,笑三笑惊怒之下,狂啸一声,也同样出手,他们都对着苏青出手。 “混天四绝!” 笑三笑一出手就是自己的绝招、杀招,到底是创造者,不同于自己的儿子,此招一出,那天空竟然现出日月同天之景。 但见日月之力凝为两道光束从天降下,化作纯粹无比的精元,如两条长河,投入笑三笑的体内。 到了此刻,这老鬼才算真正显露底气。 一股令人悚然的毁灭气机登时自其体内蔓延开来,风、雷、火、雨,四种天力,已是铺开。 这一刻,苏青就觉得空间像是凝固成了沼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一股极端诡异的力量在他们三者的交锋碰撞中悄然诞生,三人脚下大地未变,可周围一切,却忽快忽慢。 一株绿苗转眼长成参天大树,却又在瞬息间腐坏枯亡,远处大地更是飞快看见一点水洼汇聚而后化作池塘,变成湖泊,接着又很快干枯;平地上一座高山飞快拔起,而原本就存在的高山却又沉塌下陷,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诡异,然而天上的日月却像从未改变过,像是永恒的凝固了。 但唯独他们三人,独立于这种变化之外。 直到一座座不一样的建筑拔地而起,再到高楼林立,再到无数汽车穿行于纵横交错的马路上,快的就如同一道道穿梭的流光,但这一切,都无法影响苏青他们三人,或者说三神。 苏青以一敌二,头顶四剑高悬,自结阵势,无边剑气垂下,与笑三笑、半边神厮杀的难分难解,但更多的是拳脚之功,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诸般手段都已显得过于繁琐,何况三者几乎已是独立于时空之外,一招一式,已非言语所能形容。 当然,这一切的主导者自然是苏青。 他若出招,举手投足看似不过刹那,可对笑三笑与半边神而言却不能用肉眼判断,也许这一招出招是在眼前,落招却在十年之后,亦或是百年前,无视时空,可洞悉过去、未来,简直防不胜防。 但苏青也不好受,面对双神夹击谁能好受? 三者几乎是在破灭与重生中不断轮回,皆已是不死之身,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事实当真如此么? 一直左右支拙的苏青突然一稳身形,拂袖一挥,头顶四剑霎时化作四道流光,钉向四方,一直不停变化的时空瞬间稳固停住。 而他们此刻置身之所在,赫然是一片灯红酒绿的现代世界,遍地高楼大厦,还有往来不息的车辆人流,头顶还有轰鸣掠过。 但还有的,是一片火红的天空,星空深处,是无数朝着地球撞来的陨石群。 这是千百年之后的世界,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灭世天劫,地球上的生灵几乎灭绝。 “终于,胜机已至!” 苏青瞥了眼天际的流星火雨,轻声说道。 杀心终露。 原来,笑三笑的一身手段威能皆源于“混天四绝”,驾驭的乃是这片天地的自然之力,而“半边神”是“金属生命体”所聚,能无穷无尽的吸收地球能源。 可如果,一切都破灭了呢? 他就是要在此,一决胜负。 笑三笑心念一转,已察觉到苏青的打算,半边神同样也是如此,可却为时已晚,苏青体内立见闪出三道身影。 “本座自在天魔!” “吾乃帝释天!” “吾名大剑师!” 一位魔,二为佛,三为剑客,加上本尊苏青,四人现身一瞬,便抬手摇摇一指,立见天空有四剑生变,化作四道流光,落入四人手中。 四剑一立,阵势顿成,本就同根同源,如今非但四剑同源,四身更是同根,气机合为一处,立见虚空凝滞。 苏青目露冷意。 “既然你们自称为神,那我今日便诛神一试!” 叱喝落地,整个天地都似化作一方剑界,无边剑气铺天盖地…… ( 499 唯一真神大日如来 “倘若灭世天劫降临,受伤的可不光是我们,你也不能例外!” 笑三笑望着那拖着巨大火尾的陨石雨,脸色阴沉至极,惊怒交加,他万没想到苏青竟敢在此孤注一掷。 这天劫威力之甚,比那“千秋大劫”犹有过之,几乎毁灭地球,轰碎这方世界,尽管他们能无视时空,可却无法无视这灭世威能。 “杀你们,足矣!” 苏青冷冷一笑,笑的玩味古怪。 “何况,能无视这千载岁月的,可不光只有你们!” 天崩之际,也就在他话落的同时,笑三笑与半边神他们才惊觉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原来剑阵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几道身影。 赫然是剑圣独孤剑以及第一邪皇等人。 “你早就算计到了这一步!” 笑三笑人老成精,哪还想不到其中的关键。 他原本还对苏青此举嗤之以鼻,收揽一群蝼蚁便想逆转乾坤,当真可笑,自然也就不屑一顾,未曾上心,但现在他想明白了。 “非也,虽然他们确实是为了你们准备的,但我并没想到会这么快而已!” 苏青眼神平淡如水,好似智珠在握,他瞥了眼一言不发的半边神,淡淡道:“另外,这世间完美的金属生命体,可不是只有你一个!” “先生!” 话甫落,忽见一团液体金属从他血肉中钻出,化出身形轮廓,不只是他,但凡长存千年,静候此战的每一个人体内,都见一团水银般的液体钻出,汇聚一体,正是小青。 “现在,此战才算真的开始,千年之前他们不是你们的对手,你猜猜这千年的时间,他们又会成长到什么地步?” 西方一直盘坐不动的“自在天魔”眼中猝然迷爆出两团晦涩光华,同时一股无端诡异的奇力席卷人间,他口中冷冷叱道:“心魔乍动,魔障万重!” 此言一出,凡视线所及之处,众生无不陷入魔怔,口中附和,魔音震天,而后满目杀机的看向笑三笑与半边神。 “杀!” 不等笑三笑从动容中反应过来,杀声已铿锵落下。 “杀!” 连同剑圣、邪皇等人在内,喊杀声震天动地,扑入剑阵之中。 “果然是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想以一界苍生淬你四剑之锋么?” 半边神人性化的叹了口气,但它却已等不到回答了,剑阵豁然撑开,苏青连同他的三世身各居天地一方,彼此气机勾连,以剑阵封困天地,赫然是要破釜沉舟,舍命一战。 大战开始了。 末日天灾仿佛成了一张巨大的幕布,无数人在天魔的驾驭之下如无穷分身化身,再有剑圣等人率先打头阵,就像是一重重的潮浪,朝着双神杀去。 “死!” 仿佛动了真怒,笑三笑与半边神大开杀戒,所过之处已是泼天血水肉泥,残身断骨,他们不但要应付这世间苍生,还要面对那些长存千年的绝顶高手,以及剑阵威能。 苏青抬脚落步,立于天涯海角,身前横有一剑,看也不看,屈指一弹,立见剑身颤鸣一震,一抹光华随即悄然自刃口流淌飞过,那笑三笑的身上也随之多出一道剑伤。 天上地下,无一处不是充斥着纵横来去的剑气,湮灭万物,破灭苍生。 “轰!” 大地的尽头,一颗巨大的陨石拖着火尾终于坠落了。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漫天的火雨流星,铺天盖地的落向这方世界,无数生灵湮灭。 人类的文明,也随之化作尘埃焦土,火山喷发,地面龟裂,大海掀起滔天波澜,原本繁华的世界,瞬间被天劫撕的粉碎。 万灵喋血,人间末日。 连同苏青他们,也遭受了重创。 果然。 天地毁灭,笑三笑一身能为随之势弱,半边神的动作也跟着收敛了起来,不敢再肆意的宣泄自己的力量。 可是,末日下,所有活着的生灵,仍然悍不畏死,如同魔怔了一样,朝他们围杀过去,尸山血海已难形容眼前的惨烈情形,遍地的尸骨,放眼所及,是无边血色,如同给大地披上一层血色外衣。 浓郁的血气弥天而起,却被四方无形气机牵引,化作四道血气长河,注入四剑之中。 剑阵之威愈发的恐怖了,只因四剑凶威层层暴涨,惊天动地,几乎已能隔绝这方世界。阵中凶邪之气浓郁的几如实质,一入阵中,如堕黄泉血海,那些凶邪煞气飘忽莫测,仿佛阵中魔影,勾人心神,迷人魂魄,诡异无端。 “苏青,我承认了,你确实比我厉害,你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人魔,哈哈哈!” 眼见苏青竟然以天下苍生炼剑铸剑,笑三笑狂笑了起来,但笑的凄厉沙哑,又像是不甘的悲鸣,带着讥讽嘲弄。 如今此消彼长,他们愈弱,剑阵愈强,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变成这剑阵的一部分。 “想想也是可笑。” 笑三笑一边抵挡着无穷无尽的剑气,一边嗤笑道:“我这辈子,漠视苍生,视天下万物如脚下蝼蚁,本以为已是无情绝情,可与你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苏青眸光闪动,淡淡道:“你的话有些多了,我如果是你,现在就会想一想,等会儿是怎么个死法!” 笑三笑双眼猝然一红,不知是怒极还是恨极。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 手中风雷再现,已是不要命的轰击着虚空,他已经心生退意,想要逃,想要走。 不只是他,一直不曾开口的半边神,此刻也是运转着摩柯无量,一次又一次的想要轰开时空,但伴随着一声轻叹,他们所有的念想,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唉,且看我四凶诛神!” 天地四方,四剑齐震,立见那弥散而出的凶邪之气如云烟一涌,化作四只凶兽,盘踞于天地间,吼啸震天,惊神骇鬼。 半边神环顾天地,瞬间洞悉一切,他沉声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破阵出去,不然,此消彼长,必死无疑!” 笑三笑脸色铁青,他哪会不知,可现在后继无力,加上外力牵制,想要再退,无疑是为时已晚。 半边神一身盖世能为忽然不再克制压抑,灭杀苍生的同时,他说:“我有一个办法,不但能破阵,还能胜他!” “什么?” 笑三笑精神一振,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天地破碎在即,只能殊死一搏。 可等看见半边神那双冰冷的眼目时,他却神色微变,仿佛明白了什么。 …… “轰轰轰……” 一颗颗陨石还在坠下。 特别是最大的一颗,举目望去,就仿佛天上挂了颗火红的月亮,遮掩了天光,从天而降。 连苏青也有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忽然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多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就仿佛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物即将出现。 而此时此刻,除了阵中的双神,又能有什么可以伤他。 但离奇的是,剑阵中,笑三笑与半边神的气机却莫名的弱了,像是重伤垂死,若有若无。 “先生,我们赢了吗?” 小青始终跟着他,见此情形,不禁问道。 苏青却感觉那股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了。 他轻声道:“变数使然,看来,这世间有真神要降临了!” 普天之下,能让他心生莫大危机的也就只有真神了。 可他还差了一步。 他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千载光阴,几步行尽,沧海桑田,也不过身后梦幻泡影,所有一切,对他而言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天眼通、天耳通、他心痛、宿命通、神足通,佛门六通,他已得其五,唯剩最后一通,漏尽通不曾堪悟。 六通齐得,可得圣果,但就差那么一点。 如今真神快要降临,想来,这便是他前所未遇的大敌。 “是天么?” 小青问。 苏青一怔。 “什么?” 小青又问道:“先生不是曾言寻天一战么?” 苏青恍惚间正想摇头,可身体却陡然剧震。 “寻天一战?” 他蓦然扭头看向小青,眼中的某些困惑,似是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明悟,而后喟然一长叹。 “原来如此,昨日种种,不过今日因果,缘起缘灭,看来无非虚空梦一场,梦么?” 听他喃喃自道,小青立在一旁,有些不解的问:“先生,你怎么了?” 苏青摇头轻笑,口中自顾自的念道:“前世是何世?今生是何生?我是谁?谁又是我?” 他看向小青。 小青却好不茫然,她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这暗藏机锋,内含禅意的话她也有些不明白。 苏青却笑的更开心了。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他看着仍然不知所以的小青,笑道:“小青,你把我坑的好惨啊,原来,是你!” 小青歪着脑袋,睁着茫然的眼睛。 “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青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一如既往的温言道:“无妨,过去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很快就会去遇见他,带他来,带他来!” 他心血来潮,抬手一挥,虚空瞬间破碎,如打开一方门户,他对小青叮嘱道:“去吧!” 像是明白了什么,小青点头,转身走入未知的虚空。 只剩苏青立在原地,怅然久久。 猝然。 “轰!” 一只拳头,向天挥出,将那即将落向大地的陨石当空粉碎。 “来了!” 苏青眼皮一颤,抬手一招,三身登时回归,四剑悬于身后。 他抬眼往前,一尊言语难以形容的存在正屹立于天地间。 血肉之躯内,无数金属好似取代了血液,流淌在心肺百骸之中。 而这幅躯体,竟然有两张面目,或者说两颗头颅。 笑三笑,半边神。 他们竟然合二为一了。 借此踏出圆满一步,成就真神。 “呵呵呵,苏青,今天你必死无疑!” 笑三笑面目狰狞,在那巨大陨石的爆碎中,他缓缓离地浮起,体内爆出万丈神性光华。 神华过处,漫天陨石接连爆炸,在天际似绽放出无数朵绚烂烟花,目光一动,邪皇等人已被悉数被灭杀当场,就连剑圣也不例外。 “从现在起,我就是天!” “终于等到你了!” 并无意外,苏青好像已经料到了这一刻,他面无惊色,亦无恐色,反倒很平静,徐徐往前踏出一步,突然高声道:“放下,放下,放下……”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浩大。 “……执着!” 放下执着。 一念之间,漏尽通已得。 六通尽悟。 苏青足踏莲花,慢声道:“我是谁?谁是我?” 还是先前的问题,但现在,回答的是他自己。 苏青昂首望天,眉宇平和。 “俗世凡心,只见自我,无视界外,遑论如来!” 他又看向面前的天。 “我乃苏青,如实道来,吾为大日如来!” ( 500 见天地见众生见如来 “大日如来?呵呵,今天便是‘真佛’在此,也难免一死!” 笑三笑与半边神合二为一所化成的“天”登时四目怒张,看着那始终风平浪静站着的苏青,他们似有无尽的杀意,最后连两颗头颅也融合在了一起,血肉与金属纠缠,这是两个时代的极致,两位人间极境,彻底合二为一。 在陨石天坠,末日浩劫的烘托下,他们再也难分彼此。 再看去。 那是一个足有三米高低的躯体,已分不清是血肉之躯还是金属之躯,就连披散的长发都泛着金属光泽,通体满布着神秘的银色纹理,看似高大,却不会给人一种怪异感,相反,只会让人觉得,本就该如此。 完美无缺。 但恐怖的是,这个身影有着四条手臂,掌中各握风、雷、水、火四力,身后还悬着一面巨大的奇物。 那是一面暗黄色的齿轮,在其身后起伏跌宕,周遭虚空就宛如水面般泛着层层浅淡涟漪,散发着玄妙莫测的奇力,影响着这片天地的一切,如一轮大日高悬。 轮齿转动,涟漪过处,所有的一切,万物种种,全都凝固住了,定格不动。 时空之力。 这是“半边神”逆行时空的根本——“神武”。 这也是后世文明发展到极致的科技造物,通过接收分析颠峰摩诃无量运行数据,从而获得了掌握时空之力的秘密。 但不同的是,之前只是武器,而现在,它竟然融合了一部分半边神的躯体,发生了某种可怕的蜕变。 “神武之轮!” 真神之器。 不只是如此,这副躯体的头颅上还有四颗眼睛,只有眼睛,冷漠无情,不见口鼻双耳,甚至它的身上已无性别的特征,它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抹去了人的特征。 或许,此时此刻的它,确实如它所言,已是——“天。” 无所不能的天。 “死!” 望着面前的苏青,不由分说,天抬手便是一指,一根食指点出,指尖一缕极细的晦暗光华登时自天地间横斩而过。 所过之处,空间两分,万物一切,无不一分两半,天地都似是在这一指之下割裂,可到了苏青面前却是例外。 苏青此刻仿佛虚无不存,整个身体居然开始渐渐变淡,逐渐消失。 “哼!” 一声冷哼,那面“神轮”忽然飞转起来,苏青渐渐模糊的身体陡然一僵,瞬间便倒飞了出去,但他已不是局限于这末日世界,身畔无数光影逆流,等翻身一落,天地已然大变,脚下是无尽蛮荒大地,无数巨兽发着吼叫。 那是恐龙。 只是一招,竟将苏青打到了蛮荒世界。 苏青却仍旧面色平淡,眼中深邃晦暗,宛如藏着无垠星空,似是洞彻了这宇宙间的一切奥秘,深不可测。 “如今吾掌时空之力,天地造化,万物创灭,皆在我一念之间,你拿什么战我?” 背悬“神轮”,天自虚空走出,冷漠眸光乍亮,抬手又是一指,一指点落,落在苏青的眉心。 刹那间,苏青的身上开始发生极为惊人的变化,他体内浩瀚无穷的力量竟然开始衰弱、消失,这是时间之力作用在他身上的缘故,肉眼可见的,他长生不老的容貌已发生了变化。 并非变老,而是变得年轻,从青年模样变成了少年,接着是稚童,然后是婴孩,最后凭空消失,从根源上被彻底抹去,连同那四剑也一点点的消失,就仿佛这片天地从没有过他的存在。 时间在他身上倒流。 “哈哈哈,我成神了,我终于成神了,哈哈哈……” 眼见苏青死的这么干脆,半边神不禁狂笑起来,看来就连意识精神,二者也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可它的笑声很快戛然而止。 但见整个世界的气机忽然变得奇怪起来,万物种种,在这一刻竟然隐隐共鸣,天地之力汇聚,恍惚间,似有一道模糊虚影自人间大地升起,渐高渐大,节节攀升,如光影般扩散于天地间,笼罩着这方世界。 而后。 九天之上,风云乍动,一张遮天面孔渐成轮廓,变幻莫测,忽成老者、忽成孩童、忽成女子、忽成男子,忽成众生万相,最后化作苏青的模样。 这张脸高高在上,仿若天地之外真有一尊“佛”俯瞰世界,静看沧海桑田,观涛生云灭。 原本不可一世的“天”,此刻却沦为了他人俯瞰的蝼蚁,看着云端的那张脸。 “杀!” 一声怒吼,“天”四臂齐震,手心风、雷、水、火翻涌,已冲天而起,朝苏青杀去,背后“神轮”亦是绽放出滔天光芒,光照之处,一切静止,时空凝滞,恍若平镜。 “天”抡动着死臂,狞笑狂笑,它面上无口,但天地间却回荡着它古怪的笑声,就仿佛无数种声音重叠在一起,听的人不寒而栗,更像是要将那尊敢俯瞰自己的佛影,轰成齑粉。 它一出手,便是无穷粉碎时空的手段,只如日月破灭,天地崩碎,一团团充满毁灭气息的风暴,在天地间轰然炸开。 一个又一个恐怖绝伦的黑洞凭空生出,吞噬着一切,但又飞快愈合,周而复始。 直到将那张脸碾碎,“天”终于发出了属于胜利者的宣言。 “不足道也!” 可等它定睛再看,那张脸仍旧俯视着自己,像是未曾消失过,万法难灭。 “死!” 一念动作,“天”冲天飞起,飞出了天地,飞向那张面孔。 可诡异的,那张脸明明就在眼前,“天”却始终无法触及,更无法接近,就仿佛二者间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神武之轮”疯狂转动,时间之力作用在它的身上,令它的速度提升至了某个不可想象的地步,哪怕遨游星空也不过难事,但那张面孔,却始终高悬苍穹,俯瞰人间,难以触及。 “这不可能!” 这世间竟然还有它难以到达的地方? “吾为一切的起始,亦是一切的终点!” 像是在给它解惑,苏青的声音响起。 “你且看看脚下!” “天”闻言垂目一瞧,忽然怔住了,也僵住了,四颗冰冷眼眸陡然人性化的瞪大。 但见它的脚下,是一只手,一只难以言喻的手,江河化作掌纹,万物汇作血肉,掌托着一方世界,而它,竟然始终在这掌心之内,未曾逃脱,像是那如来手中的孙猴子。 天地也在变动。 原本青天白日的天空转眼变得阴沉下来,昼夜逆转。 天外,光影闪烁,是浩瀚无尽的星空,一根食指仿佛星辰所化,徐徐抬起,粗如撑天巨杵。 苏青平淡的神情随之变化,似金刚怒目,如明王睁眼,好似怒佛灭世,如来一指,朝着人间大地上那小小如蝼蚁般的身影按去。 “且受我一指!” “啊,这不可能!” 时空刹那凝结,“天”僵在原地,看着那根按下的食指,发出了不甘的嘶吼,它四目忽然齐张,目光过处,虚空粉碎。 可任凭它背后的“神武之轮”如何转动,原本随心所欲的时空却再难驾驭,就仿佛时间到此为止,空间至此局限,如同一个樊笼。 “你还不明白么?因果始终,在吾掌中!” 苏青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他轻声道: “你,败了!” 一指落下。 ( 501 旧的结束新的开始(本卷完) 瞳孔骤缩,眼中倒影着那无边无际的恐怖轮廓,“天”爆发出了最后的余力,也发出了不甘的呐喊与嘶吼。 “杀!” 它足踏大地,不退反进,已迎了上去,飞起数百丈,然后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余晖,极尽升华,像是一颗太阳,狠狠撞了上去,撞向了那根胆敢蔑视自己的食指。 可也只是如此。 这一切变化动作看着漫长,却是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昙花一现间落幕。 黯然落幕。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 只有一具残破的躯体从天空坠落,去的急,坠的慢,如同一片花叶,落向人间大地。 原本不死不伤的身体,如今像极了破裂的瓷器,体表满布无数蛛网般的细密纹理,原本闪烁的神性光华,也跟着暗淡了下来,如同断绝了生机的枯木,没了色彩。 “我自幼天赋绝顶,我创造了这世间最匪夷所思的奇功,我长生不老,我、” 原本古怪的嗓音,突然在这一刻反本回源,变成了笑三笑的声音,合二为一的躯体,也在此刻支离破碎,濒临瓦解。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他还是不甘心,极不甘心的看着天空。 “苏青,我……不甘……” 笑三笑嘶声喊着,可宛如用尽了所有余力,耗尽了最后的生机,他的身体已如灰烬一样,散落向人间,寸寸而飞。 “这个世上,从来只有四种人,死人、蝼蚁、弱者,以及……我!” 淡淡的声音,平静的话语,倏忽飘来,恰好是在笑三笑意识残存之际,来的飘忽。 天空中那尊巨大的佛影已经消失,站在他面前的,是苏青,从头到尾,始终就是苏青。 “你太肤浅了,你的超凡脱俗,承受不了我一指之重,天骄?不足道也!” 笑三笑的半个身躯都已经溃散了,他眨了眨眼睛,挣扎着似是要说话,但片刻的耽搁,他的嘴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半颗头颅。 苏青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说了,一切就都失去趣味了!” 他摇摇头,已没去理会面前即将败亡的敌手,而是抬手将那“神武之轮”摄到面前,伸手一抓,那“半边神”残存未灭的意识已经到了手中,像是一团扭动翻滚的水银,不及现身,已被苏青彻底抹去。 等苏青抬头,周围时空已经开始变幻,化成无数光影飞流,而他此刻就好像一个旁观者,旁观着所有的一切,自蛮荒上古,再到秦朝建立,再有徐福受命寻找凤巢屠凤,再到唐朝,而后剑圣出世…… 最后,他还看见了帝释天、拳道神、笑氏兄弟、无名、雄霸、笑三笑……以及,自己。 俯瞰着种种过往。 这种感觉很玄妙,仿佛自己已超脱了六道轮回,无视了光阴岁月,再见自己,就好似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如观前生后世。 “俗世凡心,只见自我,无视界外,遑论如来!” 他轻语了一句。 但见那飞快闪烁的光影中,一个个苏青如顿悟般,走出了岁月变幻,似万江归海一样,投入了他的体内。 天地大变,这个世界上所有与苏青有关的痕迹,悉数当然不存。 如来,如实而来,并非什么成佛做祖,而是一种境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若真要给个解释,那便是“唯吾独尊”。 悟了,眼前既是圣果,脚下便是大道。 此刻的苏青,哪怕他不是佛,但只要他心中一念有佛,也能成佛做祖,就如同这一方世界的主宰,或者准确的说,他的存在,就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意识。 人心方寸,甚微,只见眼前,难窥天地,痴于名利,疲于恩仇,刀光剑影,七情六欲,如陷苦海沉沦,不可自拔。 天心方丈,不足,只见苍生,不见界外,俯瞰天下,如观人间蝼蚁,高高在上。 唯有,“本心”为真。 人心见天地,天心见众生,本心见自己。 故而,如实而来,既为如来。 苏青此刻感悟良多。 就见没了他的这片天地,一切仿佛已经回到了原有的轨迹上。 但冥冥中,苏青似有所感,心念一动,时空变化,等他再停下,恰巧看见一片异域佛国中凭空多出一人,那人与他的模样一般无二,然却通体散发着皓白豪光,皮肤无暇无垢,满脸的慈悲意,低眉垂目,自虚空走出,腕间系有一串银铃,但凡其所过之处,莲华遍地,引得无数信徒参拜。 此人自号“帝释天”。 目光落在那串银铃上看了久久,苏青收回视线,转身对着虚空拂袖一挥,立见虚空撕裂,像是破开一方门户,背后神轮转动,只留一道孤漠瘦削的背影走入其中…… …… …… …… 《九龙天书》有记:神州有龙,其数为九,阴阳偶合,正气为分,鳞羽夹杂,圣邪并立,魔世居异,各据一隅,地气聚精,吐元为珠,得气者昌,失气者亡,化育万物,成其精英,五甲为周,循而不息…… 此处所说的九龙,说的乃是自“始界”之后,中土神州所诞生的九大势力,分以:中原、苗疆、佛国、道域、海境、魔世、妖界、仙岛等。 羽国。 九龙之一,名为平旭羽国。 据传开国先祖君王名为“大羿”,曾平定九个欲兴动乱的部族继承者,而后创立羽国,至此才流传出“羿射九日”的传说。 十几年前羽国九羽内乱,墨家钜子万军无兵策天凤辅佐雁王上官鸿信平定了羽国持续三年的内战,一统羽国。 而后,天下初定。 却说这一日。 羽国中,忽起惊变。 非但羽国,九界皆是震动,滚滚雷鸣,骇的天惊地动,九界迭荡,几乎不稳,一幅天愁地惨之况。 异变持续了足足三天三夜, 但就在所有人心惊不定之际,那异变忽又如潮水退去,也就在这一天,羽国内的一座农家小院中,却见产婆焦急出入,直到伴随着一声女子的疼呼,才见那产婆抱了个婴孩小跑出来。 说来也奇。 这孩子生来异相,眉心落有一记金印,像是胎记,好似金漆画上去的一样,形如雷纹,不哭不闹,更奇的是,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就这眨眼的功夫,方圆十多里的莲池内竟然开满了莲花。 清风拂来,都带有一丝奇香,摄人心脾。 只以为这孩子是个哑巴,那产婆还不忘照着婴孩的屁股上拍了几下。 等听到那孩子不咸不淡的哭声,才欢天喜地的笑了起来。 “是个男娃!” 7017k 502 墨家巨子策天凤 时值寒冬。 乡村林野,忽闻脚步声缓缓而至,迈雪踏霜。 如今羽国内乱未休,战祸肆虐,沿途而过,多是荒芜死寂。 像是在观望着路边的景色,那步伐有些轻慢,但步伐虽慢,不一定就意味着来人来的慢,相反,很快,一步迈出瞧着舒缓,却如风掠过,飘然而远。 “奇哉,怪哉,莲花冬开,如此异相委实奇怪!” 来人神情孤漠,气态冷寂,眉宇间自有一股冷冽机锋,眼中神华内敛,正诧异的看着沿途一方小小的莲池。 他原本只是巧合路过,怎料机缘巧合,目睹如此奇景。 果然,那池中正有朵朵莲花在冷风中摇曳生姿,开的好不鲜艳,红的出尘,白的无暇,引人惊叹。 “世生奇象,莫非与几日前的惊变有关?” 恰在此时,路旁有位老农走过,这人当下问道:“请问,可知这莲花为何冬日盛放么?” 那花甲老农一听,哈哈一笑:“哦,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听人说是因为乡里的一个孩子,那孩子降生时,方圆十多里地的莲花都跟着开了,奇怪的很,而且那孩子面相有异,算命的说此子将来必成大器,未来不可限量!” 来人一听更觉惊奇,想他巡视九界,所见所闻之广博,只怕放眼天下无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但眼前怪事却还是让他颇觉新鲜。 要知道世间奇事怪事可不少,甚至不少奇珍异宝出世都会生出异象,以体现其非凡之质,莫非这孩子也是如此? 念头一起,看了看天色,这人对老农道了声谢,问清了那还孩子所在之处,便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乡野深处,他抬眼瞧去,就见一间院子坐落在不远处,院旁更见一颗梧桐老树。 “便是这里了!” 行至院前,遂见院中正有一素衣妇人怀抱襁褓,脸上未改产子后的虚弱,坐在阳光底下逗弄着怀里熟睡的孩子,见有生人来,妇人不禁问道:“你是?” “多有叨扰,在下策天凤,路过此处,想讨碗水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这人自报姓名,目光却望向襁褓里的孩子,可只是一眼,他便移开了视线,原本孤漠无波的眼眸中似是生出些许波动。 妇人闻言点头,笑着起身,也没多说,只将怀中婴孩放在摇篮里,随后走进了屋子。 听着摇篮上坠着的风铃声响,策天凤又看向了那个孩子,然后用一种很平淡,却又好像不平淡的复杂语气喃喃道:“天人之姿?想不到眼下竟让我又遇此人,奈何铸心将至、” 话语一顿,他才缓且慢的说出四个字来。 “权衡?取舍?” “先生,喝水!” 妇人去而复返,捧着木瓢。 可等再瞧,院中已空无人影,那策天凤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离开了。 而襁褓中的婴孩也就在策天凤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透彻纯净的眸子像是若有所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冬去春来,春去秋来,已是两个年头。 这年秋。 梧桐树下,一群孩童正在嬉戏。 却是被那树上寒蝉惊扰,一个个拿着竹竿在树下敲敲打打,奔跑追逐。 可就是一群灰头土脸的毛孩子间,有个戴着虎头帽的娃娃特别惹眼,粉雕玉琢,肤色白净细嫩,跟在一群孩子后面小跑着,小手紧攥,像是拼尽了力。 许是跑的累了,才见这娃娃一撑双腿,额头冒汗的坐到一旁石阶上小喘着气。 时辰渐过,眼瞅着红日西斜,树下的孩童已都陆陆续续的散去,只剩那孩子坐在院门口,撑着下巴,迎着暮风,听着蝉声,出神久久。 “你在想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孩童一歪脑袋,好奇的看向梧桐树下,就见有一人正看着满地的蝉尸默然出神。 对方并没抬头看他,只是说道:“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看你一次,我很想知道,你本来天资聪慧,为何故意要表现的这么平庸?” 孩童还是没说话,像是听不懂,又好像懵懂无知,顺势还从地上拾起了一只未死透的寒蝉。 见他不答,来人也不以为意,仍然自顾自的道:“你家中尚有两个兄长,战祸虽平,可对你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短时间内仍旧难改困苦,但自你降生,他们的日子却越过越好,我见他们于市集上的经营手段,其中多有巧妙,绝非乡村农户所能想出的手段;还有,你的一举一动,看似和寻常孩童一般无二,很普通,但是,太普通了!” 来人容貌未改,非是旁人,正是当日误入此间的策天凤。 见孩童还是没说话,策天凤继续道:“我要走了,走之前我始终在想一件事,一件让我也感觉到有些困扰的事,究竟是带你走,还是杀了你!” “如你这般生来不凡的存在,未来的变数太大,如果步入正道,实乃九界幸事,可若行差踏错,堕入邪魔外道,必然掀起滔天祸劫。幸事与祸劫相比,我其实对杀掉你的这个选择有些意动,哪怕你只是个孩子,一视同仁的不忍,一视同仁的舍得,但是,我最后找到了第三个选择……” 迎着孩童懵懂的眸子,策天凤神情平静,不急不缓的说:“那就是由你自己选择!” “唉,复杂的问题,往往会有简单的回答,人有时候太过聪明了不好,因为你会发现你的认知已经和身旁的人天差地别,这样带来的只会是孤独与寂寞,以及疏远。” 孩童说话了,他果然如策天凤所愿说话了,稚嫩的嗓音有条不紊的说着,侃侃而谈,像是一个大人。 “你的选择,和我的选择有什么不同么?” “当然不同!” 策天凤回道。 “因为你的任何一次选择,都能让我对你的认知有所进展,以此来判断心中的决策!” 孩童拍了拍小手,眨巴着大眼:“总觉得这个场面好奇怪啊,一个大人,居然威逼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我是否理解为,你在忌惮我?” 策天凤看着他,看着那个满眼天真的孩童,注视良久,才语气冷淡的道:“错了,你之所以会有这个选择,是因为我原本对你的智慧很期待,但是等见了你几次之后,我突然发觉,你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智慧,未知的东西,很危险!” “而危险是不能放任成长的!” 7017k 503 孤鸿寄语默苍离 苏青叹了口气。 他叹的很轻,也很缓,稚嫩的嗓音从小小的嘴里发出。 轻拍着屁股上的尘灰,他站了起来,看向梧桐树下的那人。 可惜,此方世界对他本尊排斥,不能以真身直接降临,如今一念化身投下,没成想一出生就被人给盯上了,该说是天意,还是巧合? 对方话里话外明里并没什么异样,只是对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异禀有些好奇。 这很正常,任谁看见了超乎常理的异象,自然而然的都有这种想法。 可过去一年多的时间,此人也只是远远的在暗中观望,谨小慎微,往往也就停留片刻,如同路人,仅此而已。 苏青能感受到,对方起初只是好奇他的成长变化,对他很感兴趣,但如今,却现身一见,不惜以身相试。想来对方的心里已有了针对他的盘算,或者早已经布好了局,等他招架呢,而现在的一句话,乃至一个举动,都有可能让对方将那份盘算填补的更加完美。 “你过去的很多年都只是旁观,为何现在要现身?你说你要走了,是否遇到了某些事情?” 策天凤却没看他,而是看着地上的蝉。 就在方才,又有一只蝉尸坠落,落在他的脚边。 “你的问题太多余了,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现不现身何来区别,记住,一个智者,从不会在无谓的问题上浪费时间!” 苏青呐呐道:“原来我是智者么?” 策天凤突然问:“什么是智者?” 苏青睁着双眼,茫然懵懂的想了想:“聪明人?” 策天凤淡漠道:“还不够!” 苏青继续说:“比聪明人更聪明?” 清风忽起,他忽见迎风而立的策天凤,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背后的梧桐树似乎也变了,变得殷红剔透,宛如血色浸染,枝丫上坠着东西,迎风有声,清脆极了。 “以你现在的年纪,已有如此的智慧,不可否认,你确实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并非一定就是智者,其实成为智者也很简单,只需要比对手更聪明就足够了!” 但转眼,他背后的树又不见了,但手中还是拿捏着那个铜镜。 苏青闻言顿时露出困惑的神态。 “对手?你的意思是说,智者就是利用和挖掘对手的缺陷弱点,从而比他们更厉害的人么?那如果他们没有缺陷和弱点呢?” 策天凤擦拭着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镜外的孩子,他轻声道:“每个人的弱点并非是生来就有的,只有懂得如何制造弱点,才能勉强算是一位智者,因为对手每多一个弱点,你就会多一丝胜机,而这种创造弱点以及利用弱点的手段,它们都有一个名字,叫做‘计谋’。” 苏青小脸苦巴巴的皱着,他想了想,问:“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 策天凤慢条斯理的说:“因为,这是对你第二个问题的回答,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替你解惑,而他正是这个问题的引发者之一!” 苏青奇道:“他是智者?” 策天凤却说:“他会成为智者!” 而后,他又慢条斯理的说:“我其实很想看看你要如何应对他,但可惜,你虽心智早慧,可到底还是个凡胎肉体的孩子,你现在除了智慧以外,一无所有,你觉得你有何资格让我忌惮?” 苏青扶了扶头顶的虎头帽,稚声稚气的说:“一无所有有何不好?我喜欢一无所有,因为一无所有,往往才是拥有的第一步!” 策天凤终于抬起了头,也抬起了眼,看向说出“拥有”二字的孩子。 人有欲望是常态,但如果太早拥有欲望,或者拥有了太多的欲望,不好。 这样的人,最后不是被欲望吞噬,就是吞噬了欲望,前者那便是随心所欲,为达目的,为满足欲望,而不择手段,后者,那就更怕了,一个连欲望都没有的人,还能算人么?无欲无求的佛?漠视苍生的神?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有些困扰。 一个人的欲望,多是源于智慧,懂得越多,欲望便越多,起初他虽奇于此子的降生,但有的也只是好奇和期待,期待对方的成长,毕竟只是个孩子,还不足以让他有落子乃至警惕的兴趣。 可当他渐渐发现此子竟然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智慧,甚至开始运用与驾驭,这种变化,他怎么可能视作平常。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不到两岁。 不可否认,他起初本有引导之意,甚至还曾想过为其铸智、铸计,只因稚子懵懂,犹如白纸,试问世间还有比这更适合选作弟子的人选么,哪怕未能功成,也可防范此子他日行差踏错,但眼下,此子生来早慧,智、计天成,生而知之,让人意外。 此等妖孽,若不尽早牵制,将来谁人能敌?他的弟子能么? 他心中暗思,面上却无任何变化,只是多看了苏青两眼,又瞥向了地上。 苏青实在有些忍不住的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策天凤头也不抬的轻声道:“我在听树上的蝉鸣,寒蝉凄切,从我出现在这里,到目前为止,树上的蝉鸣少了许多!” 他们就好像先前什么也没问过,什么也没说过,突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换了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策天凤忽问:“少了几只?” 苏青抬眼望天,稍作沉思。 “三只!” 可他马上又变话道:“不对,是四只!” 话音一落,陡见一抹蝉影从树冠中坠下,落在策天凤的脚畔。 策天凤瞧的出神,他蓦的问道:“我见你从入夏时望蝉,入秋时听蝉,不知在你眼中,树下寒蝉,世间苍生,可有区别?” 苏青不答反问的笑了起来:“你是在考校我么?我从入夏看到入秋,而你只看了短短两盏茶的功夫,不知道你又看出了什么?” 策天凤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说:“树下寒蝉,于土泥中蛰伏,深眠数载,不鸣则已,一鸣之下,如天发杀机,万物凋零,生机俱亡!” 可他随即就见面前的娃娃灵活如猴,一个小跑攀上梧桐树,然后趴在树杈上动也不动。 策天凤看的无言,半晌,他才打破沉默,问:“你在做什么?” 苏青搂着树枝,仰起小脸:“我在学蝉!” 策天凤看着眼前稚童的玩闹举动没有半点异样,而是深深地看了苏青一眼,随后收起了镜子,转身离开。 “喂,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苏青望着那人背影吆喝道。 人虽远,声却飘来。 “孤鸿寄语默苍离!” 504 年少初成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春去冬来,岁月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羽国内乱平定之后,盛世再来,国泰民安,然这其中还是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原本为羽国臣民拥护推崇的“圣君”上官鸿信,竟禅让退位,消失无踪,化作市井坊间的谈资,引人诧异。 要知道那可是羽国之主啊,掌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且以“雁王”的功绩,更是足以成为名传千古的“仁君”,如此如日中天之际,竟然甘愿急流勇退,舍弃这大好天下,谁能想的到? 苏青就没想到,他其实根本就没想。 一个十岁的孩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就算想,想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何况当年那人虽然离开,可说不定在外面已经悄然布下了“惊天之局”,就等他自己进去呢。 与其这么麻烦,他还不如图个清净。 十年又能如何呢? 还是那颗梧桐树下,正值盛春,微雨未过,杏花未谢,那树杈上,却见晃晃悠悠的躺着个少年。 少年布衣墨发,枕着双手,倚着树杆,似在合目小憩,只是这张脸实在一言难以道尽,皮肉白皙剔透,泛着一股莹莹玉色,隐约都能瞧见底下的骨头,嘴里衔着截草梗,合目小憩,眉心间,还有一记奇印,除了苏青又能是谁。 随着年岁增长,尽管他只是容貌初成,却已有了几分昔日的天人之姿,何况从小到大,他乃是以天地之气洗刷己身,肉身无垢,纯净非凡,为的是铸下根基,接引本尊。 树外雨氛迷蒙,树下苏青看似未醒,右手食指却在轻轻转动变势。 院中冷清,少了往日的一些热闹。 时间在变,人也在变。 随着他一点点长大,家中的父母兄长似乎对他愈发的疏远了,尽管他平日里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非凡不同,但仅仅这一张脸,也足以让人生出隔阂,生出疏远和间隙。 这是源于本质上的不同,神与人焉能相同,哪怕只是一念分身,哪怕他刻意的收敛自身神性,但朝夕相处之下,他渐渐长大,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也就越拉越大,最后化作某种精神灵魂上的压迫感,并非苏青有意为之,而是因为彼此生命层次的高低,与生俱来的差距。 这样也好,苏青反倒乐于眼前的一切,羽国既已国泰民安,他们安稳一生有何不好。 却说他正梦中演剑,雨中却生出一个脚步声,亦如当年默苍离来时,相似极了。 不但步伐起落几乎一样,就连抬脚落脚的力道似乎也是一样的,若非气机不同,苏青都以为是默苍离再至。 看来,这就是当年默苍离口中的那人。 苏青其实并不想见这个人,但对方既然敢来,那便说明这已是一位智者,相比于城府、心计的交锋,老实说他更喜欢动手。 来了。 人还未至,冷冽气机却已先行扑来,化作一股骤风狂袭,掀碎了雨帘,惊的树枝簌簌摇曳,骇的飞沙走石。 如此,方见一道孤高冷漠的挺拔身影穿过了杏林春雨,步步行来。 来人浑身上下仿佛不见一丝明艳色彩,暗沉沉的衣裳,暗沉沉的发色,还有那一双晦暗幽深的眸,全都透着一抹红,暗红阴沉,像是浸染上了一团未干的血色。 “久等了!” 没有过多言语,来人好不直接,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 苏青睁开眼,吐掉了嘴里的草梗,淡淡道:“无妨,反正我无处来去,也只能待在这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可不好,藏匿于一群俗物之间,说不定时间久了,再聪明的人也会变成俗物。” 来人的嗓音微哑,微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质感,说的风轻云淡,轻描淡写。 “你是在说我么?!” 苏青看向那人。 那人背负双手,走到树下,雨氛看似绵绸不断,奈何落到此人身上,那长袍忽的一卷,宛若内里有风云涌动,立见雨氛顷刻被肃清一空。 “他死了!” 看着苏青,对方蓦然道。 苏青一挑浅淡细眉,对方口中的他,自然便是那“默苍离”,他并没什么意外之色,问道:“所以你才来见我?”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能让他三番五次留心的人,会是何等不凡!” 苏青叹了口气。 “你是雁王!” 来人赫然就是羽国前任之主,上官鸿信。 同时苏青的心里也有些无奈,看来,他清闲的日子就要到此结束了。 “按理来说,我身在羽国,更是羽国臣民,对你应该心存尊崇,可惜,今天之后便不是了!” 上官鸿信淡然道:“规矩,永远只是用来约束弱者的,当然,前提是,你是否是强者?” 苏青跳下了树,他看着对方身畔骤然悬起的几颗奇石,不禁面露无奈苦恼之色。 此为羽国镇国神功,寰羽诏空神卷。 唯有王族血脉才能修炼,心随意发,乃是操纵“断云石”而达到随心所欲,神物任化的境界,可演化为诸般兵器,与人对敌。 看来,今天这会是一件麻烦事,对方的目的不言而喻,对付目前一无所有的他,现在也就唯有自身的实力值得眼前人一试。 果然,上官鸿信缓缓垂下双手:“我始终认为,单纯的运用武力会是一个智者的耻辱,但若是你,我倒是不介意一试,他试了你的智慧,我今日便一试你的能为!” 很快,苏青脸上的各种神已态消失不见,但同时他脚下飞快在退,足见轻点,人如飞鸟翔空般飘出了树下,飘入了雨中。 飘然而退。 可雨幕里却陡然惊起八字。 “寰羽诏空,神物任化!” 上官鸿信果然出手,如雷霆霹雳,一出手便尽展实力,以杀招相迎。 据传这“断云石”驾驭三颗已算绝顶高手,此刻上官鸿信一经出手,赫然是六颗。 可就在他动手出招的刹那,远去如飞的小小身影方向,陡然传来一个字。 “定!” 一字落下,如有莫名奇力,如涟漪荡来,所过之处,风雨静止,化作瑰丽奇景。 上官鸿信眼神轻动,拂袖一挥,“断云石”悉数不见。 他瞥了眼很快又恢复正常的雨氛,喃喃道:“看来,是时候该去尚贤宫了,墨家九算,俏如来,以及你……越来越有趣味了!” 505 履足中原变故横生 “正气山庄!” 浮云之下,四个银钩铁画,入木三分的大字正镌刻在一方门匾之上,笔势刚硬,暗含一股凛然浩气。 奈何,却已蒙尘暗淡,少了往日的明艳色彩,许是风吹日晒的久了,连字迹都有几分模糊,斑驳陆离,显得有些难看。 胜春之下,掩不住的是萧条破落。 谁能想到,昔年威震中土,名动江湖的天下第一庄,而今竟是门可罗雀,遍地杂草,落到了无人问津的下场。 人多是善忘的,时间一长,仿佛已无人记得,便是在这里,中原群雄屡抗苗疆,而后又有“西剑流”之祸,再有“九龙天书”之局,直至“魔世”入侵…… 轻慢的脚步飘然而来,并非由远而近,而是突兀出现,凭空显现,乍见庄门外,那虚空忽如涟漪一颤,一道少年身影已走了出来。 来的飘忽,仿似足不沾地,随风一荡,少年已掠入山庄之内。 也并非漫无目的,待到顿足,少年来到萧条冷清的院中一角,走到了一座坟前。 “身虽死,然剑气弥留未散!” 少年脸遮怪诞冰面,呢喃自语的同时,双手五指箕张,只在面前往外轻轻一拂,那坟土登时似被两只无形大手拨开,不多时,便露出了土中棺椁。 少年五指再握,立见棺木炸裂,一具冰冷尸体飞出,落足面前。 “走!” 少年开口,五指一引,那尸体闻声而动,宛若重活。 片刻过后,只剩墓碑斜立,上书有字。 “恩师宫本总司之墓!” …… 皓月当空,云收万岳。 却见有群山屹立,峭拔高耸,似可摩云接月,尤为壮观。 群山有名,名为“天擎峡”。 人善忘,但痕迹不会,魔世入侵之浩劫,此处亦遭战祸,刀光剑影所留痕迹,仍旧清晰,更甚者,还能看见发黑血迹,可见战况之惨烈。 可惜,伴随着帝鬼身亡,魔祸平息,已少有人再踏足这里。 但今夜,有人来了。 月华下,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少年迈步而行,一步迈出,飘然而上,直去数丈。 沿途过处,依稀可见不少坟土起伏,埋葬着命陨此地的亡者。 一直到少年停下,停在了一座孤坟前,孤零零的,仿佛诉说着它的与众不同。 “默苍离之墓!” “唉!” 少年幽幽一叹,叹的无悲无喜,叹的意味莫名。 抬手一招,顿见坟土倒流,遂见一方木盒飞出,其内却是盛放着一颗头颅。 谁的头颅? 自然是默苍离的头颅。 少年食指探出,指尖顿见一点浓郁生机透体而出,如璀璨星辰,点入头颅的眉心。 而后伸手一抓,径直消失在山道上。 …… 中原,古岳峰。 青天万里,古岳高耸。 便在这座山上,昔日名满江湖的“古岳剑派”已成过往云烟。 为抗魔祸,古岳派掌门李沉渊力竭战死,一众门人亦是纷纷战死,虽仍有少数门人幸免于难,然却难改灭亡事实。 放眼所及,遍地坟土,尽插残剑,无言的诉说着那一战之惨烈。 静,死一般寂静。 魔族大军过处,仿佛再无一片完好,满目疮痍狼藉,依稀还可得见几副未能掩尽的残骨。 但是,这一日,一声脚步踏破了寂静,碾碎了冷清,行于无数坟冢之间,来的飘忽,径直到了众坟之前。 “李沉渊之墓!” 少年脸遮冰面,一手挥拂,故技重施,顿见那坟土无声无息的被拨开,露出了土中的棺椁,棺盖自启,遂见棺中静躺着一位蓄发如雪的老者,这老者满身血污已干,看着乌红似墨,观其年岁,已是过百之貌,身旁唯有一柄长剑陪葬。 可眼看棺中尸体已然立起,不料变故横生。 古岳峰上,陡见一股惊人剑意如巍峨巨岳平地拔起,直如青冥,沛然浩瀚。 遂听一声暗藏愠怒的诗号响起:“星耀自古晦明时,不持太阿误剑诗!” “放下,恕你不死!” “旻月?” 少年眼神微动,似是对来人的出现有些惊讶,亦有些措不及防,只是他却不曾犹豫,抬手一探,李沉渊的尸体已在手中。 “呵呵,不过一副白骨骷髅,借我一用有又何妨!” “哼!” 对方闻言更怒,人还未至,剑招已现,漫天剑影冲天而起,如飞蝗过境,似箭雨漫天,朝那挖坟掘尸的少年落去。 可令人惊诧万分的是,那已身死的李沉渊猝然动了,动如疾风,手中摄剑入手,剑光一转,顿见相同的剑招直面来人。 “怎么可能?” 惊疑话语已至近前,来人终现真容,却是一乌发雪肤,凤眼朱唇的翠衣女子。 “祖父?” 眼见李沉渊死而重活,持剑而立,女子似惊似疑,可她随即眼神一定,却见李沉渊身后少年十指箕张,指尖似有缕缕无形丝线延伸而出,一端在手,一端没入李沉渊体内,顿时恍然。 她虽不知祖父何故再动,但浑身全然不见半点生机,料想一定是出自这神秘人的手笔,顿时恼怒再添。 “祖父尸骨未寒,焉能容你如此冒犯!” 剑势再起,便要再战。 不想她眼神忽然又变。 那少年分出一手,五指朝一侧虚抓伸出,就见一道剑气沛然身影步步逼来。 “嗯?又是一具剑道强者的尸体?” 但见这人虬髯披发,身形魁梧手中无剑,然指尖剑意冲霄,剑气凌厉惊人,赫然亦非凡俗。 “你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女子眼露凝重,但更多的是对眼前少年所施展出的手段很是惊异,如此控尸而行,简直闻所未闻,但是,先祖遗骨,岂能遭人轻辱,何况对方目的不明,更加不能罢手。 手中剑锋一立。 “诗仙剑序、太白行!” 甫一出手,竟是自身至强剑招,毫无保留。 “飞剑诀浮云!” 剑势一起,剑气沛然,但见万千剑气如影随行,直逼神秘少年。 “麻烦!” 一声无奈轻叹。 少年双手十指齐动,面前两具尸体同时各起不凡剑招,末了,还不忘出口问道:“遥星何在?” 他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忽听山腰处传来清朗回应。 “沉刀埋霜小楼庭,回首江湖风云轻。君有才能纵捭阖,清溪仰望有遥星。” “别小楼在此!” “足下何人?如此作为,有何目的?” 山道上,但见一道白衣身影正慢步拾阶而上。 少年眼珠一转。 “在下上官鸿信,至于目的、” 不待语毕,趁着李剑诗起剑空隙,他双手一撤,已带着两具尸体隐入虚空不见踪影。 ( 506 鬼玺到手天魔驾临 …… “总算摆脱了,麻烦!” 空无一人的林中,忽听轻语声起,却不见人影。 但下一刻,虚空一晃,苏青走了出来。 见摆脱了遥星旻月的追击,他缓下脚步,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没想到在古岳峰居然能遇到他们,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好在遇到的不是‘天剑慕容府’的那一位,不然就有些棘手了,没想到挖坟掘尸还有这么大的风险,看来下次要注意了!” 但又像是想起什么,苏青瞧着面前的两具尸体,目露沉思。 以遥星旻月二人的心思,想来用不了多久他的存在便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况这两具尸体,再加上“默苍离”,此三者可是牵扯到不少人,免不了招来事端。 但苏青对这些并没太多在乎,他好奇的是,默苍离是否有留下对付他的手段,或者是钳制他的后手,如果有,又会是什么呢?俏如来?雁王? “不过,当务之急,还得去魔世走一遭!” 他心中似有定计,脚步一动,去势极快。 …… 与此同时。 黑水城外,大战将起。 修罗国度无数魔众正将黑水城团团围困。 放眼所去,遍地尸骸,血腥冲天,多是中原豪杰义士与“胜邪封盾”众人,奈何魔众势大,交锋不多时,已死伤惨重,遍地伏尸。 “杀啊!” “杀!” 喊杀声起,已分不清是哪一方势力呐喊嘶吼,只因眼前一战中原再无退路,自魔祸之后,黑水城无疑是成了最后庇护中原百姓与群侠之所在,若是城破,必然涂炭生灵。 而这对修罗国度来说同样也意味着最后一战,此战过后,中原必然唾手可得,新任帝尊戮世摩罗焉能放过,携魔世双尊炽阎天、曼邪音,欲要摧毁他父亲、大哥苦苦守护的中原。 战火如荼,眼见魔世大势所趋,一众中原群侠已是死伤殆尽,正待尘埃落定,不料。 “唏律律……” 马蹄声至,来如惊雷,沿途过处掀起阵阵气爆,一浪盖过一浪,如流星箭矢,直入战场,留下无数魔众残躯。 “啊哈哈哈……哈哈哈……” 幽灵马车承不可一世的狂笑而至。 既有笑声,自然有人。 “你便是戮世摩罗?” 马车骤停,难以掩饰的嚣狂话语从内传出。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 来人赫然便是天下第一狂人,黑白郎君,南宫恨。 纵横九界的威名,名响尘寰的威能,带着难以想象的压迫。 “黑白郎君,现身罢!” 戮世摩罗手中“逆神”剑一转,足下轻点,顿时化作一道急影,掠入马车中,几在同时,气劲爆冲,双方已然交手。 戮世摩罗进去的快,退出来的更快,步伐连连后退,步步生印。 倏然。 幽灵马车忽见帘动,如狂风掀过。 “轰!” 大地震动,尘嚣四起。 再看去,戮世摩罗身前,暴乱的尘嚣中,一道身影已屹立当前。 来人手中摇扇,面分阴阳,发色黑白两分,冷狂睥睨,直面戮世摩罗。 “哈哈哈,今日黑白郎君就要以你的失败,成就我的快乐!” 笑声忽顿,黑白郎君沉声道:“来,让我见识一下,当今修罗帝王的能耐!” 眼见战局横生变故,戮世摩罗心中多有无奈,此人现身,大势去矣,更何况,眼下他已无心他顾,面对这等不世狂人,当务之急,还是暂想脱身之策,已无心求胜,他怪声道:“这么爱打,应该投胎去做斗鸡!” 话甫落,戮世摩罗抢先出手,逆神一提,已然出招。 双方根基相差悬殊,武技更是差的太多,他率先出手,就是想要争夺先机。 黑白郎君却是一笑,抬掌相迎,短暂刹那,双方已交手数招。 “嗯?又是这件护身气甲!” 掌势之下,见戮世摩罗丝毫不损,黑白郎君顿时恍然。 他却不惊反笑。 “不堪一击!” “阴阳一气!” 仿佛动真火,起了战心,黑白郎君手中阴阳扇一横,掌劲骤聚,气势强提,已摇摇劈出一掌。 戮世摩罗眼神微动,剑锋一横。 “修罗诀,万鬼魔焰!” 霎时魔气纵横,转眼之间,已斩向与来势凶猛的掌劲。 但见气劲爆散,戮世摩罗连连后退,他尚未站稳,却见。 “怒马凌关!” 黑白郎君体内气机一提再提,双拳抡动,直逼而上。 双方斗招斗技,斗根基能为,奈何戮世摩罗无一得占上风,左支右绌,连番吃亏,眼见对手来势极汹,戮世摩罗心一横,干脆仗着魔之甲,弃守化攻。 可正在这时,他眼神微变,攻势亦变,修罗诀猝然变化,变作一式无名剑招,逆神一扬,千百道剑气霎时破空穿云,而后如飞羽坠落,化作一股剑气洪流,朝黑白郎君罩去。 “嗯?这剑招?” 突如其来的变化,似是连黑白郎君也未曾料到。 想要变招却是不及,只能以硬碰硬,掌中阴阳二气汹涌汇聚,连连出掌。 只是那剑气连绵无尽,须臾片刻,黑白郎君已后退数步,身上多出数道剑伤,血水外溢。 “哈哈哈,你的剑招,让我久违的感到一丝刺激,但是,今天黑白郎君定要以你的失败,来成就我的快乐!” 眼见敌手剑招出奇,黑白郎君再无保留,手中阴阳扇离手而起,双掌一提,纳阴阳二气灌入百骸,雄浑气劲袭荡八方,惊天动地,绝世之招已见端倪。 “一气……化九百!” 惊神骇鬼的一招,一气化九百,化大千之力。 戮世摩罗提剑欲挡,奈何迎面就见双掌隔空拍来,如天倾地覆,似山塌海倒,哪怕他有魔之甲护体,此刻也显得苍白无力。 “哇……” 电光火石之间。 戮世摩罗就好似断线的风筝,口中呕红,重重倒摔出去。 然而,还没落地,他身上鬼玺猝然离体飞出,如受一根无形丝线牵引,稳稳落入一只从虚空探出的左手中。 “谁?” 黑白郎君双眼陡张,单掌一提,毫不迟疑,已朝虚空拍出一掌。 不想又一只手探出,一只晶莹剔透,宛如冰魄般的右手,不偏不倚,当空正对一掌。 “退!” 一字落下,黑白郎君登时踉跄而退,每步踏下,俱是地动山摇。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际。 一道满是邪张的身影手托鬼玺,走出虚空,他环顾众人,说了一句让所有人连同魔众都为之色变的话。 “吾乃自在天魔,魔世,我要了!” ( 507 夺势 平淡的话语,没有太复杂的口吻,说的轻描淡写,但话语之下,有的是无法言说的霸道,宛如吐出来的是金铁,落在地上,清晰入耳。 神秘身影,漫步而出。 黑发、冰面、雪肤…… 鲜明的对比,又像是混沌的融合体,黑的纯粹,白的彻底,甫一出现,便宛若带着一种难言的魔力,吸引了所有目光,又好像,他就是光。 手托鬼玺,原本焦灼的局势瞬间一顿,中原魔世各自惊疑罢手。 “凭你,也配觊觎帝尊之位?” 冷哼乍起,幽灵马车内,忽见几缕穿心飞丝如箭射来。 遂见一道魔影冲出马车,傲立当场。 “邪神将!” “网中人!” 黑白郎君双眼精光大放,但他目光横移一转,望向了一旁的神秘人。 似掸花拂尘般一抬手,拨开了射来的夺命飞丝,苏青才看向地上的戮世摩罗。 “你意下如何呢?我觉得,做什么事都要讲道理,如果能得到你这位前任帝尊的同意,我还是很开心的!” 戮世摩罗先前硬抗一气化九百,便是魔之甲也遭损毁,此刻正想诈死脱身,却没曾想被苏青一语道破,他脸色苍白,原本死不瞑目的双眼蓦的一转,望着面前的神秘人。 “来的好突然,一不留神就变成前任了,你是哪家的小娃儿,你问我,莫非是我说了算?” 见对方是少年模样,戮世摩罗难改轻浮之言,眼中却凝神以对,暗暗警惕,先前他身体不受控制,想来那剑招也是出自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苏青也不恼,微笑道:“当然不算!” 他又环顾众魔。 “你们意下如何?” 苏青之所以如此,盖是因为魔世之中,但凡谁掌握鬼玺,便能号令群魔,引得众邪共拜,如今魔世、苗疆、中原,三境征战之际,鬼玺却是易主,战局又该如何? 横生变故。 一番算计成空,不知是惊是怒,本就重伤的戮世摩罗,闻言脸色微变,踉跄身形一震,口中又是一口血来,但他倏然瞥向黑白郎君,意有所指的道:“我想知道你是否对你的新对手有兴趣?” “何为魔?本座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何为真魔!” 不慌不忙,苏青莞尔一笑。 “心魔乍动!” 他口吐“心魔”二字,立生无上魔威,在场所有,无论中原群侠,魔世众魔,顿遭心魔之祸,耳边如闻靡靡之音,眼前顿生无尽幻想,七情尽受勾动,六欲皆遭挑拨。 哪怕黑白郎君也勃然色变,“心魔”二字入耳,他体内气机乱窜四溢,俨然已遭蛊惑,面上神情喜怒无常,却是在稳固心神。 “啊哈哈哈,如此手段,便妄想钳制黑白郎君,一气……化九百!” 但黑白郎君到底还是黑白郎君啊,强稳心神,他已出招,一气化九百再现尘寰,直逼苏青。 然而,忽有剑气西来,横剑于前,遂见骇人剑影,一位须发雪白的绝俗剑者现身走出,不发一言,已与黑白郎君展开惊天大战。 而同时,网中人亦难幸免心魔之祸,哪怕魔者,亦难断绝七情六欲,苦苦压制。 但戮世摩罗例外,他看看黑白郎君,又看看网中人,再看看身边魔众与中原群侠,眼皮一跳,嘴里怪声道:“啊呀呀,世道变了,连一个小娃儿都这么厉害!” 正在这时,忽闻破空风声,又有身影赶至。 “啊,这是?” 来人惊疑不定,却非别人,正是修罗国度,灭世三尊之二,炼狱尊炽阎天、闼婆尊曼邪音。 苏青诧道:“怎么缺了一个?” 双尊在先,其后一道红衣身影紧随而至,见场中情况万分诡异,亦是警惕观望。 苏青瞥了那人一眼,但见对方红衣赤发,手中提剑,他好奇道:“如何称呼?” 那人也打量着苏青,闻言回道:“赤羽信之介!” 苏青似是恍然道:“西剑流军师?久仰大名,不介意我处理一些私事吧?” 赤羽信之介沉吟片刻。 “你便是适才声传八方的天魔?” 那边双尊各自视线交汇,不明所以,但看见苏青手中握着鬼玺,却又像明白了什么,不由分说,暴起出手。 不但他们出手,网中人也在出手,就连戮世摩罗也没闲着,眼下局势关键,鬼玺却落入他人之手,若不小心应对,恐一切布置,前功尽弃。 瞬息万变,不过眨眼,在场高手竟是不约而同,齐齐对着眼前自称“自在天魔”的神秘魔者出手。 但事实上,不但他们再动,那些地上倒下的尸体也再动,就如同死而复生,纷纷从地上掠起,手中刀剑齐出,围向出手众人。 不同于先前的是,每一具尸体,每一个死人,此刻施展的手段武技,俱是妙到毫巅非同小可的奇招绝技,虽根基不足,然也不能小觑,何况众人还另受心魔蛊惑之苦。 眼见少年近在眼前,众人却已身陷刀光剑影之中,不得不退,而后震撼莫名的看着如此诡异一幕。 “快看他的手!” 曼邪音提醒道。 但见苏青十指箕张,指肚中竟然散出千百根细丝,没入每一具尸体之中。 只是,事情还远远未曾结束。 死人受制的同时,活人竟也跟着受制,有人难遏心魔,双眼癫狂,如同疯魔。 “曼邪音,炽阎天,见到本座,还不见礼?莫非你们已忘了魔世制度,想要背叛修罗国度?” 苏青此刻真就如同化作一尊真魔,轻描淡写的话语,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带着一股深深的魔力,感染着所有人,如混沌未知的存在,哪怕看上一眼,也能勾起魔性。 只与苏青目光交汇,魔世双尊立时为之震动,面露迟疑挣扎,但终究还是拜在苏青面前。 “曼邪音见过帝尊!” “炽阎天参见帝尊!” 苏青笑吟吟的望着戮世摩罗。 “就差你和网中人了,你是和我走,还是在这中原和你几个弟兄叙叙手足情深,亦或是被他们满天下的追着跑?史仗义。” 他抬手指了指一个个面露癫狂的中原群侠。 戮世摩罗却不说话,干脆口中咳血,仰天就倒。 “又想诈死,老玩不腻!” 苏青看的无言,末了,他对双尊吩咐道:“带上他们,我们去鬼祭贪魔殿!” “嗯?且慢。” 赤羽信之介却蓦的开口。 他亦是留意到在场众人的情况不妙,如同陷入魔怔,但更重要的, 可苏青却未理会他,转身就走。 赤羽信之介见状便追,不想还没迈出两步,他陡住身形,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拦路身影,待看见对方相貌真容,登时变色,身体剧震。 “啊,你是,萧无名!” 来人赫然就是宫本总司。 同为西剑流四大天王,更是好友,赤羽信之介焉能忘记这张脸。 可回应他的,只有捏指一剑,森然剑势,瞬间将一干欲要追击众人尽数笼罩。 “一剑无悔!” ( 508 回归魔世 …… 却说鬼祭贪魔殿内,灭世三尊荡神灭正警惕把守,凝神应对,看守着魔世入口。 不想乍见天昏地暗,无数魔兵纷纷回撤,众魔将亦是随之现身,不由一愣。 “如何?莫非,帝尊败了?” 曼邪音与炽阎天见状神色微变,急忙现身提醒道:“荡神灭,新任帝尊驾临,你行礼罢!” “什么?新任帝尊?” 同为修罗国度灭世三尊,三者情分匪浅,此刻听闻,荡神灭哪还不晓话中之意,但他神色冷沉如冰,只因已见到了昏迷不醒的旧主,戮世摩罗。 自帝鬼踏足人世以来,这才几多光景,帝尊之位便几经更迭,如今,竟然又冒出来一位新帝尊。 “既然如此,帝尊何不现身一见!” 荡神灭沉声道。 苏青面覆冰面,自虚空走出。 “灭世三尊齐聚,再加上戮世摩罗、网中人以及已经叛离的邪神将梁皇无忌,看来,这就是如今修罗帝国的顶峰战力了!” 见荡神灭眼神变化,似有动作,苏青干脆了当的道:“你若拜我座下,戮世摩罗我饶他一命,过往所有,一概不究,如何?” 荡神灭神色大变,盖因这正是他心中所想,此时所想,竟然被人一语道破。 “至于你,戮世摩罗,你这一路上心里想的,我可都知晓的清清楚楚,想要黑瞳来钳制我?呵呵,他不来还好,若是敢来,从今以后,你们可就是同僚了!” 苏青说着话,不急不缓,不紧不慢的走了上去,坐上了王座。 戮世摩罗终于不装睡了,他睁开眼,神情古怪至极。 “你究竟是谁?” 他问出了众魔心中所想,这么一个深不可测,极端恐怖的存在,为何过去他们全无耳闻。 苏青摩挲着扶手,温言笑道:“我不是曾说过,吾乃自在天魔,我存于众生心间,心魔不绝,本座不死,情欲不断,本座不灭,吾乃世间唯一真魔。” 这个回答,却让众魔愈发摸不着头脑。 “不要紧,很快你们就会明白,何为真魔。你们也别怕,对九界而言,对你们而言,本座无非只是个匆匆过客罢了!” 戮世摩罗无言以对。 “敢问帝尊,现在如何布置?眼下中原唾手可得,只剩‘黑水城’中一众余孽苟延残喘,只待城破,则大事成矣!” 一魔将忽然越众而出,谄媚问询。 苏青一歪脑袋,好奇笑道:“你是谁?” “回禀帝尊,在下杀生鬼言!” 那魔将忙回道。 苏青哈哈笑道:“有前途,本座十分看好你。不过,眼下情况有些特殊,魔世即将有变,吾等暂且退回修罗国度,养精蓄锐,以应大变!” “大变?敢问帝尊,如何大变?” 闻听魔世有变,灭世三尊最先坐不住,曼邪音率先开口询问。 苏青轻声道:“先回去吧,中原并非这般简单,苗疆亦有变故,留在此处,只会徒劳无功,况且,这个变数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到来,不要急;而且,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有些肤浅!” 他一瞥众魔,沉吟片刻。 “此番,先行一统魔世,再另做打算!” 一言出口,语惊群魔。 九界共存,这魔世亦属九界之一。 然而,自千年前元邪皇一统魔世之后,曾率领魔军入侵人世,后被高僧诛杀,此后人魔两界不通,魔世遂分为三大势力。 修罗国度、幽暗联盟、凶岳疆朝。 呈三足鼎立之势,势力七分,修罗国度也只得其二。 其中,又以“凶岳疆朝”最为庞大,乃是魔世第一势力,由东云武象“应龙师”率领,当年便是“帝鬼”都遭逢惨败,困于“沉沦海”,这才有了入侵中原之行。 但现在,苏青竟然想要一统魔世,只怕其中困难,要比眼下夺取中原更加艰险。 “帝尊,此事还请三思,当年沉沦海之战,三方鼎立,倘若此时妄动战事,如若再败,修罗国度只怕、” 曼邪音迟疑道。 苏青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着:“传令下去,退回修罗国度,再做图谋!” “是!” 一干魔将虽说仍有些迷惘,然却不得不从。 特别是当苏青的身旁走出来两道人影后,众魔心头又是一凛。 灭世三尊望着面前的李沉渊,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要知道前不久,此人可是被他们生生耗死,力竭而亡,如今怎得又出现了? 还有另一人,西剑流四大天王之一的山本总司。 这二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但联想到前不久苏青驭尸的手段,又都心中恍然。 “帝尊,那魔世通道怎么办?倘若再遭封印,下一次开启又不知是何时了!” 炽阎天似是心有不岔,此番入主中原,死伤无数,不想眼下眼看即将功成之际,竟然要收兵,焉能甘心。 苏青右手扶着面具,两指轻扣,摘了下来嘴上漫不经心的道:“让他们封好了,本座已在中原群侠体内种下心魔,想要开启通道,不过一念之间罢了,此番收兵,我心中早有定计,无需多言!” 他露出真容,望向三尊,以及戮世摩罗和网中人。 “明白吗?” 稚嫩的容貌,委实让人吃惊不小。 可但凡苏青目光扫过,所有人却又不自觉的避开视线,盖因那杀生鬼言就多看了一眼,已经面露傻笑,就地翻起了跟斗,场面诡异无比。 “属下明白!” 苏青点头,但他身上忽见黑气缭绕,化作一袭黑袍,便是幼小的身体,也肉眼可见的飞快长成,不过短短十数息,王座上的少年,已变成一尊挺拔瘦削身形。黑发如瀑披散,眉心奇印放光,仿佛浑身上下,每一寸每一毫都充斥着摄魂的魔性,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无形的魔力。 久违的舒展着手脚,苏青起身朝魔世入口行去,头也不回的说道:“走吧,用不了多久,恐怕咱们就要再临人世,到时候,兴许就会是另一番风景境况,我可是十分的期待!” “你们呢?期待么?” 三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面前那散发着纯粹黑暗的身影,心头莫名的生出一股悸动悚然。 “灭世三尊愿追随帝尊左右!” 509 修罗国度 魔世与人间两隔,那自然也各有差别。 其中一个蓝月便相当于人世七天,再有三方势力被“沉沦海”所阻,三足鼎立,除却“凶岳疆朝”之外,另一方势力也不容小觑,那便是幽暗联盟。 不同于“修罗国度”与“凶岳疆朝”,这最后一方势力乃是由众多组织、小国联盟而成,其中不乏当世绝顶高手,以圣弦主“长琴无焰”为尊,实为火神祝融之子太子长琴的后代,一介女流,却能跻身绝巅,可见何等不俗。 修罗国度中。 众魔将纷纷叩见新主。 “公子开明,见过帝尊!” 一道身影率先越众而出,举止轻浮,神情搞怪,蹦跳一闪,已在殿前。 “啊呀,这才短短一年,没想到,没想到!” 此人盯着王座上的那尊陌生身影,左瞧右看,似叹非叹,不住摇头晃脑。 “你就是策君,沉沦海首智?我很好奇,你没想到的是什么?” 苏青问。 对方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对方。 但见此人黑发黑袍,额坠配饰,明眸墨眉,外表看似寻常,然内里却隐约藏着一股佛门气机。 “没想到,这天底下竟有帝尊这般倾世容颜,真叫公子开明好生羡慕,惨了,惨了,以后魔世的女子要倒霉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帝尊就会成为那些女子的梦中情郎,我在想、” 听见对方的话,苏青轻声问:“你在想什么?” 公子开明当即回道:“我在想,不知道圣弦主见过帝尊,会不会产生别的想法!” “是极,是极,像帝尊这般长相,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想法是正常的,呃,策君你看我作甚?” 杀生鬼言见机忙奉承讨好,可一扭头,就见公子开明看着他,一脸奇怪。 “你说的想法是什么想法?” 杀生鬼言想也没想,直接道:“策君说的不就是女人和男人间的那种想法!” 公子开明神情有些诧异。“我何时说过那种想法?” “啊,那策君?” 杀生鬼言一愣。 公子开明故作叹息的一捂额头:“帝尊登位,以我来看,自然免不了要和‘幽暗联盟’熟悉熟悉,交好自然是难免的!” 他又扭头看向杀生鬼言。 “你这个想法实在很危险,要是落入圣弦主的耳中,你猜她会是何反应?何况,你这个想法也不对,你说魔世的女子都会对帝尊有想法,你有考虑过闼婆尊的感受么?” 杀生鬼言傻眼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前方面无表情的曼邪音,然后又看看揉着眉心的苏青,顿时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的说:“我、这、这、” 苏青一抬眼。 “够了!” 他看向公子开明。 “既然你现身见我,那沉沦海就暂且放任不管了,从现在起,以应大变!” “大变?不知帝尊口中的大变究竟指的是什么?” 一旁的灭世三尊像是忍不住了,又似乎怕公子开明再开口。 苏青按椅端坐,淡淡的瞥了眼殿前众将,不以为然的慢声道:“小事而已!” 可还没等众人缓过一口气,怎料苏青又轻描淡写的接着说:“元邪皇,快要重临魔世了!” “哗!” 众将闻言,无不神色大变。 魔殿中,先是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后一个个双眼瞪大,满脸震撼。 千年一魔,元邪皇。 古今往来,唯一一位统一魔世的霸主,不世邪魔…… 就连公子开明也是眼底神情骤凝。 “此番浩劫泼天,暂存余力!” 公子开明稍作沉思,才说:“如此,沉沦海确实不用去了,但是,不知帝尊作何布置?是否有应对之策?” “等!”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让所有人心都凉了一截,这个回答和没回答并无区别。 面对那尽管过去千百年,仍然流传着恐怖威名的邪魔,所有人的内心都在悸动。 “我明白了,原来,你的办法,就是等死,好办法!” 一直未曾开口的戮世摩罗说话了。 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嘲弄,苏青轻扣扶手,微笑着反问道:“等有何不好?你莫不是不知道时机都是等出来的?但光等也不行,想要绝妙的时机,还得亲手布置、创造,如此,才能顺心应手!” 公子开明眼神闪烁。 “帝尊说的是极,眼下形势未明,贸然举措,只怕会生波折,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苏青颔首低眉,稍稍沉吟,道:“另外,本座登位,如你所言,确实该见见幽暗联盟的人,况且大劫将至,他们说不得会是盟友也不一定,此次正好一改三足鼎立的局势,策君,那就由你走一趟,去请他们过来了!” 公子开明闻言神情又有变化,尽管灭世三尊已私下告知了眼前人的能耐手段,以及雄心图谋,可现在亲耳听到,却是两码事。 元邪皇降临在即,新任帝尊又另有心思,只怕此番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但他并没多说,眼下他对苏青知之甚少,更觉有种深不可测之感。 “既如此,公子开明领命!” 话落,便退出了魔殿。 苏青这时才又吩咐道:“曼邪音,我这里也有一件事让你们去办!” “请帝尊吩咐!” 曼邪音越众走出。 苏青抬指一点,指尖一缕黑光霎时射入虚空,遂见黑气弥散,虚空中隐隐浮出一尊难言身影。 “去找最好的工匠,将此影雕塑凿刻出来,吩咐修罗国度所有魔兵魔众,日夜叩拜,尊为自在天魔,越快越好。” 三尊心中虽有诧异,但并没迟疑,而后领命退下。 大殿之上,更冷清了。 苏青静坐不动,看着虚空中的身影渐渐模糊消散。 直到网中人再现。 但见网中人来势汹汹,快步踏入殿中,他之前有伤在身,如今经过一番恢复,哪能甘愿受人摆布,双眼冷冽,直面苏青。 “想要网中人臣服,很简单,打败我!” 戮世摩罗幸灾乐祸的说道:“看来,你这个位置坐的并不稳啊!” 苏青摇头。 “你错了,坐的稳不稳,可不是你说了算!” 他说着话,却是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挥袖一拂,却见一面一人高低的冰镜凭空化出。 正对昔日的邪神将,今日的网中人。 镜中有影。 但就在冰镜幻化出现的刹那,那镜中影倏然咧嘴发笑,仿佛挣脱了镜子的束缚,从镜中徐徐走出,抬脚落地,由虚化实。 一旁的戮世摩罗正自心惊,不想那镜子猝然一转,对着他直直一映。 “这是对你的惩戒!” 镜中影一面说着,一面自镜中走出。 ( 510 胜弦主长琴无焰 当然,若是杨开有意隐匿了身形,这么远的距离上,摩那耶自忖是看不出痕迹的。 可是大战都已数日,杨开依然不见踪影,他在干什么呢?站在摩那耶的立场上,越是见不到杨开的踪影,越是容易多想。 值此之时,杨开已经由那一座座空间法阵的传送,返回了纯阳关。 米经纶身边不远处,他隐匿了身形,将这一趟探知的情报和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 听罢,米经纶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无比。 根据杨开探查到的情报来看,那一支堪称精锐的墨族援军一旦抵达战场,与不回关的墨族形成配合之后,人族大军是万万不能抵挡的,到时候,被两方墨族夹击,人族必将进退两难。 所幸那支援军距离此地甚远,想要抵达这里最起码也要十几年时间。 更让米经纶庆幸的是,墨族援军中没有真正的王主,如此一来,杨开那关于初天大禁没有完全崩溃的推测就是正确的。 但谁也说不准,初天大禁会什么时候崩溃…… 原本针对不回关的攻势一片大好,然而此刻,米经纶却感觉到了暗潮汹涌。 抬手揉了揉额头,米经纶传音道“师弟有什么想法?” 杨开眺望着不回关那边彼此双方在不断拉扯的战线,徐徐吐出几个字眼“速战速决!” 米经纶不禁眼皮子一跳“那样的话……死的人可不会太少。” 杨开垂下眼帘“这边的战事多拖延一分,初天大禁的隐患便更甚一分,况且这么多年来,战死的将士们……还少吗?” 米经纶默然不语,眼下的情况他清楚,什么样的决策是才是最明智的他也清楚,但他心中依然不忍,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下达那个命令,那么必将有很多将士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 所谓慈不掌兵,米经纶自忖并非什么仁慈之辈,这些年来,也有许多次不得不下达一些狠心的命令,但那些命令,无不能以最小的代价创造出最大的战果,在战场上战死的将士们,每一个都死得其所。 作为下达那些命令的大军统帅,米经纶对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有愧,但对整个人族无愧。 可眼下的情况毕竟不同。 这一道命令若真传达下去,人族可能要多战死数百万将士! 这是何等庞大的数字,沉重到连米经纶这样的老帅也有些难以承受。 墨患的根本不在不回关,而是初天大禁! 人族固然还可以继续维持这种攻势,以最小的代价花费十几年时间将不回关拿下,可是这十几年时间,谁又说得准初天大禁那边会发生什么? 若是在这十几年时间内,初天大禁那边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变故,那么人族就算拿下了不回关也会毫无意义,到那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 道理他都懂,可是……明明只需要十几年时间而已! 两族战事已经进行了数千年了,在这数千年的漫长跨度中,十几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偏偏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测的变故。 纵是素来以温文尔雅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米经纶,也忍不住在心中骂娘,来疏解心中的烦闷。 眼下对人族大军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便是经历这十年来的六次大战,墨族的力量削弱了不少,别的不说,单是伪王主级的强者,这十年间战死差不多上百位,那些域主领主陨落的数量只会更多。 主要是前两次大战让墨族损失不小,后面的大战,墨族一直采取完全防御的策略,损失都不算太大。 但总还是有一些战损的。 所以如果人族真的不顾一切发起强攻的话,拿下不回关应该没什么问题。 “墨色巨神灵如何解决?”米经纶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开口问道。 想要拿下不回关,始终绕不开墨色巨神灵这道坎,十年大战,无论是人族还是墨族,都在克制战事的惨烈程度。 墨族需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抵达,人族是要尽量减少损失,同样也不愿将战事扩大到巨神灵参战的程度,有了这种种默契,自然谁都不会轻易出动这最强的杀手锏。 因为占据地利的缘故,墨色巨神灵偶尔还会对墨族施以有限的援手,阿大和阿二那是纯粹在隔着域门看戏了。 “我跟阿大阿二他们配合,不敢说一定能够斩杀,压制它们还是可以做到的。”杨开回了一句。 米经纶闻言,暗暗颔首,若杨开真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人族拿下不回关势必要减少很多损失,待到拿下不回关,人族抽出手来,便可从容解决墨色巨神灵了。 “师兄……有决定了吗?”杨开问道。 米经纶凝视着战场,好久才涩声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杨开默然不语。 片刻后,米经纶沉声道“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了!” 好在这些年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一个合格的统帅,在战争之中,势必要对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局势做出种种推测和应对部署。 米经纶固然没想到会有一支墨族援军自初天大禁杀过来,但也曾推演过,若人族逼不得已需要在短时间内拿下不回关的时候该怎么做。 眼下被逼至这一步,只需将之前的种种设想化作实际行动,倒也不是毫无把握。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人族针对不回关的进攻,最终的决战会以这种方式打响! 杨开道“既如此,那我就上了,我会尽量斩杀墨族的伪王主,师兄还请见机行事!” 米经纶微不可查地颔首。 下一刻,杨开的气息自身边消失不见,米经纶微微抬手,一直站在他身后的传令官上前一步,恭声道“米帅!” 米经纶低沉的声音传来“传令各部……” 传令官神色一正,仔细聆听,可是好半晌米经纶都没有往下说,又过得许久,传令官才听到米经纶那艰难而又坚决的声音“准备强攻不回关!” 作为一直跟在米经纶身边,将种种命令传达各大军团的亲信,传令官自然知道这个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顿时表情凛然起来,虽然满心震惊,可还是没有丝毫迟疑地将一道道命令传向战场各处。 作为一个合格的传令官,他不需要去质疑统帅的决定,只需要将统帅的命令传达出去,让所有人族高层准确无误地接收到这道命令…… 做完这一切,这位有七品开天修为的传令官抬头眺望战场深处,印入眼帘的是一艘艘在战场中灵活穿梭游弋的人族战舰还有漫天的秘术秘宝光辉。 他抱拳行礼,凝声道“米帅,我想参战!” 一直以来,他都负责在米经纶身边传递命令,他亲眼看到因为自己传达的一道道命令,人族将士们舍生忘死地在战场拼杀,多有陨落,而他却是无能为力。 他也知道,将士们的陨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传令官而已,他传递的是米帅的命令,至于这样的命令会造成什么伤亡和后果,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难以算计清楚的,比如……人心。 在这即将开始的最惨烈的大战前夕,这位传令官决定遵从本心,对面前这位人族统帅提出了自己的唯一请求。 米经纶头也不回,只吐出一个字眼“准!” 传令官躬身致谢。 不回关中,摩那耶皱眉观望着战场,他修为强大,神念浩瀚,一念之间,整个战场的局势都能感知的清清楚楚,这些年来他很少会下场拼杀,也正是依靠他的统筹调度,墨族大军才能在一次次大战中,在付出最小代价的前提下击退人族。 这一次大战与前几次并没有任何区别,人族的进攻不温不火,摆明了要逐步蚕食墨族实力的立场,所以虽然开战已有数日功夫,墨族的损失都在可以接受范围之内,至于人族……自从第三次大战开始,人族每一次战役中付出的代价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因为墨族一方就没想过要把人族怎么样,在摩那耶的调度下,墨族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防守上面,这般局势下,自然很难对人族造成多大的打击。 唯一不正常的只有两点,人族这一次大战发起的时间有些急促,距离上次大战只有四个月而已,这打破了一直以来的规律。 另外一点就是,杨开不见了。 自他从空之域杀出至今,依然没有显露踪影,这件事就很离奇,而且也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前几次大战,杨开每次都会跑出来偷袭那些伪王主,逼的迪亚罗和他率领的伪王主们奔波救援,烦不胜烦。 可是这一次,这么多天也不见他出手。 摩那耶甚至猜不透,他此刻到底在干什么。这种未知让摩那耶心中焦虑不安,毕竟那是素来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的杨开!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战场某处,忽然爆发出强大的气息,摩那耶心头一凛,转头便朝那边望去,只见得那边一条滔滔大河横亘虚空,如长鞭一般朝一处战场席卷而去。 。阅址 511 墨家九算 尤其是以前喜欢陆景尧的时候,收藏了很多已经绝版了的周边,她大多都是收藏了好几份,正好可以给她寄一点。 那个女孩应该会喜欢吧。 徐司点点头开口“我等会就把地址发给薛明安。” 苏夏朝他道了声谢,然后就转身准备去找陆景尧,她往后台的方向走了几步之后,正好的就瞧见了朝着她走来的男人。 陆景尧身上还都是在舞台上时的装束,白色的衬衫驼色的西裤,黑发因为汗水所以被浸湿了的搭在额头上,喉结凸起,性感且诱人。 苏夏看着他漫不经心的拿着纸巾擦拭着汗水的样子,眼睛眨也不眨,视线里全部都是他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喟叹出声。 这样的男人竟然是她男朋友! 这也太棒了吧! 她跑了过去,笑眯眯的站在了陆景尧的面前,歪着脑袋甜甜的轻唤出声“哥哥!” 陆景尧的目光随即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漆黑的瞳孔顷刻间就被宠溺占据,听着小姑娘开心的声音继续传了过来“今天的这场演唱会太完美啦!” 陆景尧摸摸她的脑袋“喜欢就好。” 这本来就是为了她才开的演唱会。 所以她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陆景尧继续道“在这坐着等我,我去换衣服,然后回家。” 苏夏点头嗯了声,老老实实听话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面,就在这时,徐司安排出去拿奶茶饮料等东西的工作人员回来了,大家涌了过来,一人拿了一杯,看着苏夏狡黠的笑着道“谢谢嫂子!” “谢谢弟妹,我们会好好喝的。” 苏夏不好意思的笑着,玩了会手机,陆景尧就换好了衣服走了出来,然后和工作人员们打了招呼之后,牵着苏夏的手就一块的走出了会场。 外面的鲸鱼们还没有散去,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激动的和身边的人说着话,似乎是在交流在演唱会上面的事情,陆景尧开着车悄然的离开了现场,磁性的嗓音随即也传了过来“饿吗?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 苏夏摇头“不用了,我不饿,徐司哥在演唱会开始之前给我拿东西吃了。” 她侧目瞧了眼明显的有点累了的陆景尧,轻声的开口“我们回家吧。” 整场演唱会,他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要一直在舞台上面活动着,还要跳舞,两个小时下来,是很累的,虽然在看的时候很开心,不过还是很心疼他的。 没多久,两个人就回到了文星雅苑,洗完了澡之后,苏夏老老实实的掀开被子上床,抱住了陆景尧的腰,他也伸了手过来,紧紧的箍住了她的腰,低低的笑声从头顶传了过来。 “今天怎么这么乖。” 苏夏的小脸蹭了蹭男人胸前的衣服,小声的道“我每天都很乖。” 陆景尧捏了捏她的脸颊上面的软肉,愉悦的弯起了唇角“那是谁每天睡觉的时候都非要我喊?然后才磨蹭着过来的?” “不知道。” 苏夏面不改色。 之前那不是因为第二天还有工作,她担心自己羊入虎口,所以才那样的嘛。 陆景尧挑眉,了然过来的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 苏夏微微的扬起了脑袋“知道什么了?” 下一秒的男人突然的倾身压了过来,嗓音低哑的在她的耳畔开口,炽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垂上,让她的心都有些颤栗。 “千千,哥哥就算开完演唱会,也有体力。” 苏夏的瞳孔猛然的放大,张了张嘴都没来得及说,剩下的话就都被吞噬在了两个人的唇舌之中。 苏夏哭唧唧。 没想到原来还是躲不过去。 万籁俱寂的凌晨,丝丝的幽暗的光透过窗帘照进了房间内,苏夏也被陆景尧成功的整累了,她的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趴在男人的胸脯上,噘着嘴的控诉。 “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知道我明天有行程还这样!你根本就是一点都不关心我。” 黑暗之中,男人带着浅笑的嗓音响起“明天你是下午有工作,上午可以在家里休息睡觉。” 苏夏“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这人是早有预谋的对她虎视眈眈呢! 她还傻兮兮的觉得他很累了,然后自己主动的送上门来了。 苏夏哼了声,片刻又软软的伸手抱住了男人精壮的腰,脑海中回想起了演唱会最后一首歌,他改词的事情,眉眼柔和了些“我问你件事。” “嗯,问吧。” 夜色幽幽,即便是昨晚再怎么热闹此刻也全都归于平静。 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一般。 她心里就突然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有种他们真的一起经历了好多的感觉。 事实却也是如此。 她垂着眸,眼底一片的柔和。 苏夏道“你最后一首歌是不是改词了呀。” 陆景尧阖着眼睛,鼻息间溢出了些许的笑意“我还以为你没发现。” 苏夏不满的开口“我哪有那么迟钝啊,而且我是你的铁粉哎!铁粉!你所有的歌的歌词我全都会背的,改词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耳畔传来了男人宠溺的声音“千千最厉害了。” 让她一瞬间的心悸不已。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要拥有的宠爱吧。 苏夏老实了下来,食指戳了戳他的腹肌“你为什么要改词啊。” “想改就改了。” “真的吗?” 苏夏昂头“没有一点别的意思?” “” 陆景尧微顿,片刻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嗯?” 他有点意识到了什么,喉间蓦然的有点干涩,漆黑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苏夏“你想要有什么意思?” 心仿佛都提到了嗓子眼似的,从未有过的紧张感轻咳间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苏夏软趴趴的“哥哥。” 她弯起了唇“你最后一首歌改的歌词是什么呀。” 房间内突然的就安静了下来。 静的仿佛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够听到,陆景尧的手臂蓦然的收紧,漆黑的眼眸凝视着自己怀里的人,嗓音微哑。 “arry 。” 。阅址 512 身份显露 阵阵涟漪虚空波动,一道道如水韵波浪一般的玄光从晓梦身上流淌而出,进而乾坤运转,道合阴阳。 一手之力驾驭妙法,顷刻间感知召水体内的阴阳咒印。 对于阴阳咒印,师兄和自己说过,天下间无论什么禁术,大都逃脱不了人身五行、阴阳二气。 此外,还有一些是根据人身筋骨百脉弄出的禁术,那般就更不足为虑了,只要对于道阴阳参悟的足够。 己身便可拥有纯阳之体,无垢之身,避退诸般外在侵扰。 阴阳咒印不过是阴阳家对于阴阳二气的驾驭操纵而已,之所以令百家畏惧,觉得棘手,一则是阴阳二气自身的复杂。 二则是他们自身的修为实力低下,不足以化解体内阴阳之气。 心随意转,清静守心,召水身上的阴阳咒印之力被引动,丝丝斑斓玄光透体而出,本能抵抗磨灭之力。 “这道咒印……似乎不难。” 晓梦低语,银眸深处,青色玄光豁然涌动,单手成印,直接将召水身上散发的咒印之力尽皆磨灭。 从咒印的力量上来看,当初施展这道咒印的人,实力应该也是玄关,因为组成咒印的阴阳二气不算很复杂。 嗡!嗡!嗡! 召水体内的咒印之力震颤,一股股阴阳逆转的狂暴之力倾斜而出,咒印本源的力量滚滚四溢,对抗晓梦的化解之力。 奇异之力碰触,整个厅内的虚空隐隐抖动,一丝丝银色华光隐现,天地元气剧烈紊乱,微风骤起,旋风随生。 “化!” 这道咒印的力量并不算很强,晓梦一力压下,从咒印之上迸出的阴阳逆乱之力很快被镇压,四散的气息也被快速剿灭,溃散于无形之中。 “这道咒印落在召水的身上应该很久了,和召水体内的本源有些牵动,果然祛除咒印,怕是本源有损,须得好生修养了。” 弄玉早已起身,待在白芊红身侧,眸含秋水,静静的看向不远处晓梦施为,灵觉有感,清脆语落。 看向纪嫣然。 进而看向公子。 “这道咒印的麻烦之处并不在此,而在于另外一股力量!” 晓梦的实力的确超出自己很多,一力阴阳,磨灭召水身上咒印散发的阴阳逆乱之力。 进而玄力汇聚,将欲要作乱的咒印之力压缩一隅,以为直接拔除。 这也是自己当初想要解决咒印的办法。 而且自己现在的修为也可以做到那一步,尽管没有晓梦的这般随心所欲,闻弄玉姑娘之言,纪嫣然缓缓解释着。 “另外一股力量?” 弄玉略有不解,召水身上不就只有一股阴阳咒印之力吗? 纪嫣然出身于阴阳家智者一脉,对于阴阳五行也有极高的造诣,这般的咒印之力应该不难。 以自己对纪嫣然的了解,她应该无心捣乱,难道另有缘由。 “咒印的力量和这个小丫头本源连通的很深。” 火魅柔光若隐若现,双眸剪水,点染弯弯细眉,焰灵姬手中持一酒樽,天魔力场扩散,牢牢笼罩召水身上。 晓梦在以道阴阳之力化解咒印之力的同时,还催动玄牝之力修复召水身上的伤势,否则,以召水此刻先天的修为,怕是已然受创。 “嗯?” 厅内诸人低语,静观晓梦施为。 此刻周身道青色玄光护体的晓梦,已然将召水身上的咒印之力压缩至脖颈一隅,那里……一道扎根筋骨百脉,贯通阴阳二气的咒印显化。 火红色的玄光、暗蓝色的玄光交替闪耀,一条条因阴阳二气逆乱导致的经络凸显也是浮现。 看上去,颇有些骇人。 周清亦是自顾的在上首饮酒,神通运转,直视召水,看着那道阴阳咒印,不为奇异,将紊乱的阴阳二气魔灭之后,就会恢复正常的。 只是,随着晓梦再次一力压下,欲要将咒印本源磨灭的同时,一丝丝奇异的力量滋生。 周清双眸豁然眯起。 这股力量……怪不得刚才自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嗯?” 玄功虽不为全部催动,可那咒印本身也不算很强,将召水浑身的咒印之力压缩至一处,将其剿灭,便可功成。 道阴阳落下,清静守心,细细感知阴阳逆乱之力,将其一一扶正,未几,银眸掠过一丝奇异的光芒。 阴阳咒印本身的力量虽说在不住的对抗,终究在徐徐的被压制,被磨灭,然则,此刻却有另外一股力量滋生于咒印之内。 汇合咒印之力,抗衡自己的磨灭之力。 那股力量……很强! 刚从咒印之内滋生,便是牢牢的护持一隅,不为进攻,就是坚守,任凭自己施加的道阴阳之力如何强大,都不能够将其避退万分。 “这是什么力量?”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转眼多了一个强有力的拦阻,娥眉挑动,体内玄功调动的力量提升一个层次。 再次压下去。 玄牝跟随,以为护持召水的脏腑百脉,防止受损。 灵觉与之跟随,汇入玄力,三元归一,印诀变化,更强的磨灭之力绽放,属于玄关修者的气息化入天地,震荡开来。 厅内,翁鸣一片。 突如其来的动静,使得更是道道明眸之光落在召水身上,落在晓梦身上,这是……施展全力了? 一念之觉,道道紫色光华拦在在道阴阳演化的三元面前,感知这股力量的存在,晓梦直接冲击上去。 顷刻间,道道紫色光华溃散,演化万千星辰、浩然虚空,三元之力陡然间充斥这处太虚,力量通向不知处。 “这是……什么力量?” 还真是第一次接触这般的力量,好端端的阴阳咒印之力,怎么会有另外的一股力量出现。 还这般的诡异、难缠。 四周上下,尽皆点点星辰沉浮,紫色光芒化作流星光束,随心飘散,无论自己催动何等力量,都很难撼动这处区域的本源。 无疑,这是阴阳咒印的拦阻。 也是令纪嫣然觉得甚为棘手所在。 不能够破开这道奇异的星辰封锁,就不可能将阴阳咒印磨灭。 细眉紧蹙,调动三元,演化纯阳,师兄所创的《纯阳真经》自己还是略有修行的,灵觉相随,纯阳迸发。 一掌击出,这道奇异之力演化的星辰封锁只是轻微颤动,仿佛没有太大的感觉,再次细细感知一二。 俄而,万般玄力归体。 “以我之力,纵然虚空一体,怕也是不能够将这道咒印之力磨灭。” 抬手间,又是一道玄牝之力打入召水体内,弥补其本源的消耗,无论是咒印之力,还是那股奇异之力,都是从召水身上汲取力量的。 看向纪嫣然,干脆的摇摇头。 单单的阴阳咒印之力,不值一提。 可是加上那道诡异之力,就相当棘手了。 “这……,诸夏间,踏足玄关的已然极少极少,谁可有这般的手段布下这等阴阳咒印?” “是东君她们?” “还是东皇太一?” 柳眉如烟,星眸眯起,闻晓梦之言,弄玉惊讶一语。 能够在召水身上施加阴阳咒印,非有阴阳家之人不可,而能够有这个能力的,也就唯有踏足玄关者。 根据自己的了解,阴阳家内,踏足玄关境界的人,也就东君焱妃、东皇太一,是他们两个下的手? “应该是楚南公!” “召水……的身份应当也不简单吧。” “如果本侯没有猜错的话,娥皇这些年一直拜托本侯寻找的女儿,就是你了。” “至于你身上的这股奇异之力,本侯也不陌生,阴阳东君,看来她对本侯隐瞒了什么。” “实在是有趣。” 紫色流光一闪,周清已然出现在厅中。 看向那此刻正在催动玄功,熔炼晓梦玄牝之力,极力恢复己身状态的召水。 看向此刻那立于一侧,神容颇有担忧之意的纪嫣然。 熟悉的力量! 熟悉的感觉! 晓梦的一切手段,自己都可以清晰感觉,那处浩瀚无垠的星辰封锁,自己不陌生,近年来……为娥皇推演她子嗣所在的时候。 就碰到过。 错不了。 一模一样的气息。 还有前段时间,阴阳东君言语所修阴阳秘术,引动自己灵觉的数次,自己也有推演,那股力量也和它极为相似。 综合自己所得讯息,那么……召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娥皇的子嗣。 燕丹之女。 燕国传承八百年社稷最为纯正的血脉。 召水! 阴阳咒印,的确只有阴阳家术者一脉的长老可以修行,可是,这并不代表其他人不能够修炼。 以楚南公和术者一脉的关系,修炼阴阳咒印,并不算难,他的境界被自己打落,手段还在。 却是出现两股相似的星辰封锁之力。 不知道那是什么力量? 占星之力? 星辰之力? 苍龙七宿之力? …… 不可得。 “什么?” 因晓梦收拢浑身异象而略有寂静的厅内,随着周清的轻缓语落,刹那间,宁静不存,一道道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召水身上。 她……是娥皇的女儿? 公子既然这般说,肯定不会有错的。 这些年,公子一直在推演她的下落,却不能够锁定她真正下落,只能够推演她在南郡以东千里之外。 若是强行推演,或许会对娥皇的女儿造成损伤,历经娥皇抉择,还是稳妥为上。 舆图而观,那里岂非就是……就是兰陵城所在。 焦点所在,那正快速催动玄功恢复三元状态的召水闻此,陡然间,那张明丽如桃李,灿烂如烟霞的精致容颜上。 ——苍白一片! 。阅址 513 摧枯拉朽 眼见苏青起身欲要亲自动手,灭世三尊眼底神色各有变化。 荡神灭一稳身形,还想再次开口,却被炽阎天与曼邪音投来的眼神制止了。 仿佛窥见了他的心思,苏青淡淡瞥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见荡神灭退下,才看向殿内的梁皇无忌。这昔日邪神将,原本为修罗国度第三十三代帝尊的左右手之一,奈何被“灵尊”所感化,叛离魔世,前番“胜邪封盾”便是他创造的势力。 便在此时,梁皇无忌悍然出招,既是为了“鬼玺”而来,他一经出手,便再无保留。 “乾坤无忌,风雷受命,法焰梵印!” 手中印诀连连掐动,一股极端不同寻常的奇力豁然凭空出现,化作团团焚身法焰,笼罩苏青周身。 可换来的却是。 “退!” 乍见苏青背后黑发无风自动,他说的话是“退”,他一说退,口中一字只若化作一抹绝世无匹的锋芒剑气,皓白缥缈,宛若一道白虹飞出,一隐一现,无视二者距离,直指梁皇无忌的眉心。 他果然退了。 足尖一点,飘然而退,手中捏印的同时,双眼陡凝,如临大敌的望着从法焰中缓缓踱步走出的身影。 苏青挥袖拂了拂肩头的一簇焰苗,笑道:“就这点本事?” “魔灵并济,混元双极掌!” 梁皇无忌不由分说,双掌一运,后撤之时,忽又脚下借力,闪身避开那抹剑气的同时,翻飞腾挪一闪,已掠至苏青身前,双掌势如推山,不偏不倚,正中苏青胸膛。 可令殿内旁观众人动容失色的是,苏青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非但不闪不避,更加全无抵抗,甚至,他还笑了出来。 没人比梁皇无忌更加感受深刻了,他双掌落下,只觉自己的雄浑掌劲竟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眼前身影非但不曾动摇一丝,反倒气机乍变,如巍峨奇峰瞬间在他面前拔地而起,高耸入云,难窥顶峰。 丝毫未损。 苏青低眉望了眼面前对手,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徐徐张开,同时更见一团晦涩力量从他体内蔓延溢出,衣袂如被大风掀起,及臀黑发豁然如缕缕黑焰飘飞狂动。 “轰!” 他双手复又紧握,恐怖气劲余波立时化作惊涛骇浪,席卷八方。 梁皇无忌登时爆射倒翻飞出,殿内众人一个个也是凝神以对,纷纷暗运自身之力。 苏青缓步而行,走出魔殿,看着笼罩在阴霾下的修罗国度,望着不远处正震撼失惊的梁皇无忌。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两道身影猝然逼近,一人直逼他而来,一人脚下急赶,赫然朝着殿内鬼玺而去。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停了没多久的戮世摩罗与网中人。 梁皇无忌见状哪肯错失良机,眼下兴许便是关键时刻,当下提气再至,竟与那网中人成掎角之势,力敌苏青。 昔年“帝鬼”的左右手,不想如今再聚。 而殿内的灭世三尊见此情形反应却很微妙,既像在冷眼旁观,又有几分迟疑欲试,毕竟,再怎么说,在场众人除了苏青,其余皆乃修罗国度旧部,如今由一个外人横空出世继任帝尊之位,难免人心不服。 倒是“公子开明”毫无动作,反倒脸上挂笑,眼底却见精光显露,与那胜弦主静立一旁,旁观眼前内乱。 “呵呵,邪神将与妖神将再度联手么?也罢,便让你们让你们心服口服!” 不慌,不忙,苏青眼皮微颤,双手掌心轻托,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陡见两股骇人气机汇聚,阴阳齐聚,天地色变。 但那阴阳二气倏忽再变,竟是风、雷、水、火齐现,化作四团恐怖无端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落向网中人与梁皇无忌。 “千蛛万丝!” “天地逆轮!” 不约而同,大敌当面,二者已是顾不得太多,各施绝技,各现奇招。 只听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巨响,尘嚣激起,三道身影彼此对立。 殷红溅落,梁皇无忌与网中人俱是口角呕红。 而那跃入殿内的戮世摩罗,他进去的快,退出来的更快,眼露惊色,脸色苍白,爆退如飞。 但见那“鬼玺”四方,空无一物的虚空中,陡见数柄剑影凭空出现,哪怕戮世摩罗身负“魔之甲”,竟也有种心悸悚然之感。 那是四柄剑,四柄难以形容的剑,高挂虚空,晦涩模糊,四剑之中的天地更是一片漆黑,光线扭曲,如同禁地。 便在戮世摩罗爆退的瞬间,那四剑猝然一震,剑身之上,立见无量剑气无由自生,仿佛洪流一般,朝他冲射碾压而来。 瞳孔骤缩,戮世摩罗手中逆神一立。 “修罗魔诀,万鬼魔焰!” 魔气汇聚,魔力骤提,邪魔之招再现,两股极端之力在空中相遇,似天雷动地火,炸雷连连,大地震荡,结果却是。 “啊!” 戮世摩罗痛呼而退,他踉跄倒飞,杵剑而立,浑身如被万箭攒射而过,血水飞溅,但更让他不敢置信的是,身上的“魔之甲”,竟然碎了,全然粉碎。 原本各有心思的三尊,此刻全都神情紧绷,因为那四柄剑正缓缓在虚空中起伏,然后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在殿内显现,剑身颤鸣不止,仿佛出匣凶兽,确实是凶兽,四道恐怖兽影盘旋剑身之上,若隐若现,似要饮血夺命,凶邪可怖。 胜弦主看的一言不发,西经无缺望的似有意动,公子开明目光灼灼。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四柄剑,还有那个人。 “轰!” 惊爆再起。 却见网中人与梁皇无忌再迎而上,力敌之心不死。 然而。 “定!” 苏青眉心忽见一抹光华闪现,一股晦涩奇力霎时落在二者之上,二人身体瞬间如遭禁锢钳制,难以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青抬手一指,数道剑气登时破空而至。 一切,尘埃落定。 血水飞落,奇力消散,二人软倒在地。 此战落幕极快,不等殿内诸人反应过来,苏青化作一股黑气,如风一飘,已重新回到了王座之上,背后四剑虚悬不坠,在空中起伏跌宕,吞吐着邪光。 “你们说,他们要如何惩戒?” “大劫将至,正是用人之际,还望帝尊网开一面,留他们戴罪立功!” 公子开明率先开口。 苏青面无表情。 “准了!” 514 千年一魔邪皇降世 玄天阁的人,来了之后。 四周的人,纷纷后退,不敢与之对视。 可以想象,玄天阁是多么的强大。 这些玄天阁的成员,望向四方。 瞬间,他们便盯住了苏辰,眼中绽放着凛冽的杀意。 他们刚刚想说什么。 突然,这个时候,一股更加可怕的气息来了。 林寒见到这一幕的时候,挥了挥手。 让手下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长老来了。 果然,三道身影连手而来,他们从天而降。 他们就仿佛三尊战神一般,他们身上的气息,如烟似海。 拜见长老。 周围那些弟子,纷纷行礼。 三个长老降落下来之后,便望向四周。 其中一个长老,走出来说道这一次的内门试炼。 地方已经定好了。 地方就在九幽山。 关于九幽山,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那是太古时期的一个地方,里面倒是埋葬了,不少强者。 有不少强者陨落后,留下的传承。 还有一些天才地宝。 可以说,是一处造化之地。 当然,那里也非常的危险。 那里杀气冲天,还有各种陷阱。 甚至,还有各种白骨森林,稍有不慎,就会陨落。 所以,你们现在有一次机会,可以退出。 听到这话,周围的那些人,都惊呼起来。 竟然是在九幽山! 该死的,怎么会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有些人面色大变,立刻就退出了。 他们不想冒这个险,并不是他们胆小。 而是,九幽山真的非常可怕。 前方的长老,又问了一次还有人退出吗? 这一次,没有人退出。 了那长老说到现在,给你们发放令牌。 你们在里面击杀的妖兽,会被记录在令牌之上。 回来之后,会兑换成贡献点。 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们。 这一次,九幽山的试炼,不仅仅是我们至尊仙殿。 还有其他的一些门派,也会一同进行试炼。 其中,万魔殿的人,也会前往,你们要小心。 我们和万魔殿,可是死对头的。 一旦遇见他们,如果打不过,一定要跑。 如果能够打得过,就一定,要将那些魔头斩杀。 斩杀的魔头,也会算作贡献。 好啦,现在出发,跟我去乘坐传送。 三个长老,带着众人离开了大殿。 朝着远处的传送阵,走去。 一个巨大的传送阵,凝聚形成了一个空间之门。 众人进入到了空间之门之中,进行传送。 天旋地转。 这一次的传送距离,有点长。 因为,九幽山所在的地方,也有点远。 在传送的过程中,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们听好了,我是玄天阁的林寒。 我现在要说一件事情。 我们玄天阁,有一个敌人,苏辰。 参加了这一次的内门试炼。 如果,谁在九幽山,遇见对方,杀了这个家伙。 我们玄天阁有重赏。 我们会送给他一件,仙尊级别的中品仙器。 所有的人,头皮发麻。 苍天呀,这是林寒的声音,林寒要对苏辰动手了。 不但如此,他还想让所有人,都对苏辰动手。 这个苏辰死定了。 我就说了,他就不该来参加这个内门测试。 他得罪了玄天阁,内门根本就没有,他立足之地。 周围那些人,心头猛跳。 这个声音,苏辰也听到了。 苏辰顿时冷哼一声! 既然这些人找死,那他就成全这些人。 他也传音说道所有人听好了。 对我出手,下场会很惨,会下地狱。 所以,你们想清楚。 还有,玄天阁的人,你们也听着。 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我会亲手将你们,全部送下地狱的。 玄天阁的那些弟子,疯狂的咆哮。 而其他的那些弟子们,则是震惊。 苍天呀,这个苏辰,竟然还敢反击。 太嚣张了。 光芒一闪,众人终于到达了九幽山。 不过,这一次传送,是将他们。 随机放到九幽山,不同的地方。 为的就是,防止被一网打尽。 毕竟,他们也是有对手的。 想来,其他门派,应该也会随机传送的。 这也是,为什么玄天阁的人,会在传送的过程中,威胁苏辰。 因为,一旦传送完成,他们不一定能找到苏辰。 光芒一闪,苏辰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他发现,这是一道黑色的山脉,一望无际。 这里的气息,无比的冰冷。 就仿佛来到了九幽地狱一般。 这里的石头,是黑色的。 甚至,连一些树木植物,都是黑色的。 带着冰冷的力量。 苏辰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压抑。 阴阳的力量之中,就有这种冰冷的力量。 深吸一口气,他朝着前方走去。 没多久,一只巨蟒,从树上飞了下来。 朝他杀来。 愚蠢。 苏辰抬手,便将对方给拍成了碎片。 这只是一个,一品仙尊级别的巨蟒。 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令牌子上,多了一百个积分。 击杀一品仙尊级别的妖兽,是100积分。 二品的,是1000积分,三品的,就是1万积分。 苏辰刚来这里,最主要的就是辨别方向。 他在这个地方,有一个月的时间。 所以,他并不是多么着急, 又斩了几个一品仙尊级别的妖兽。 便引来了麻烦。 周围竟然出现了,很多黑影。 大量的妖兽,铺天盖地地冲了过来。 这九幽山,妖兽非常的多。 他们感受到,滔天的煞气。 立刻就冲了过来。 苏辰冷笑一声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苏辰召唤出来了小猫,说道可以随便出手。 小猫激动无比,爪子一挥。 血色的剑气,铺天盖地的冲向了前方。 苏辰也是快速的出手。 他召唤出了,妖神花的血脉。 开始吞噬,这些妖兽的血脉。 普通的血脉,很难提升妖神花的威力。 如果数量巨多的情况下。 也是有机会,让妖神花提升的。 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好机会。 两天之后,苏辰离开了,周围化成了一片白骨之地。 那些妖兽,全部被斩杀。 苏辰摇摇头,妖神花的血脉,确实提升了一点。 但是,太慢了。 这些一品的仙尊,很难达到他的要求。 看样子,得找一些非常厉害的妖兽。 他朝着远处继续飞去。 这一次,就去九幽山脉的深处吧。 飞了半天。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战袍的男子。 身上的气息,如汪洋大海一般。 滔天的魔气,席卷四方。 这竟然是万魔殿的人。 《超级兵王混都市》 。阅址 515 魔皇威能 沉杀的呢喃落下,一股无法抵挡,无可匹敌的浩荡魔气,登时席卷八方。 殃云高悬,骤见电闪雷鸣的异相,笼罩魔殿上空,像是一座巍峨黑山,又放佛无边黑海,压抑的让所有生灵难以喘过气来。 伴随着一尊伟岸魔影腾空而起,那股压抑感霎时节节攀升,一股与生俱来的恐怖威压,仿佛是源自于灵魂的差距,从上自下,碾过修罗国度,威压过处,魔兵魔众,一切魔族,悉数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 除了寥寥数位苦苦挣扎,余下者便是连招架之力都未能看见半分。 元邪皇,这位千百年前的禁忌存在,始界之后最后的烛龙,魔世之主,而今借着旧时遗物,竟然横跨时空,再临了。 巍峨宫殿深处,正在闭关的苏青似有所感,眼皮轻颤,秋水似的双瞳隐有涟漪荡过。 “来的好像有些早了!” 他不慌不急的站起,如今这位旧时魔皇再现,想来昔年的野心也会重现,非但重新,只怕更是日夜盼着这一日,再进中原,再次履足神州。 他拢着袖子,藏着双手,一步跨出了闭关之所在,落足在王殿之前,半抬着双眼,神色好奇的看向那殃云中的不世魔影。 元邪皇。 此间虽分九界,然此魔能成为魔世之主,可见其不凡之处。况且千年根基对他并非是什么稀罕事,但能有眼前这么恐怖威势的,苏青还是首见,到底是“烛龙一脉”,天赋异禀啊。 “啊,元邪皇?” 几在同时,灭世三尊已对这位不速之客齐齐出手,可换来的,却是那魔影霸绝天下的垂目一睨,刹那,冷冽漠然的眼神如冷电劈下,只是简简单单瞧了一眼,就一眼,三尊齐齐遭受重创,脸色苍白难看,踉跄而颤,身体摇摇欲坠,等强稳身形,脸上仍旧带着震撼悚然到极点的神态。 如他们这般,竟然换不来那人一招,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能承受,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然而,事情非他们所料,骤听那魔影忽“咦”的抬手一招,赫然是已出杀招。 “九霄魔动坠红尘!” 杀的是他们,试探的却是苏青。 没有杀心杀意的一招,更无杀机,就仿佛踩踏路边的蝼蚁花草般轻描淡写。 “献丑了,剑名‘寒影’。” 苏青哑然失笑,嘴上应着,袖中却听一声颤鸣如龙吟激起,他振臂一挥,陡见一抹无形锋芒吐露而出,可古怪的是众人只听剑鸣震耳,剑气逼人,唯独不见剑形,更不见剑影。 直到与那魔之招碰撞相对,溃散的魔力中,一柄无形无影的狭长神锋方才一闪即逝,隐见轮廓。 “无形之剑?” 元邪皇语露几分诧异,但他旋即目光直落,那剑影竟一闪不见,几如遁入虚空一般,可下一瞬,他方圆二十丈的范围内,赫然凭空多出数十上百道剑影,连同漫天剑气,弥天盖地的在空中铺开,像是一方无生剑界。 人影万千剑气加身,元邪皇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苏青。 “人族?” “元邪皇?” 苏青一抬目光,含笑说到。 元邪皇略有沉默,好一会儿,他才道:“想不到千年之后,竟有人族成为吾魔世的一方雄主!” 望着心有余悸退下的三尊,苏青一抬眼皮,手中握着那柄无形之剑,颇带了几分调笑的口吻说道:“你莫非忘了,千年以前的你是如何失败的?” “千年前的结果已不重要,不过,你说的很对,人魔无别,唯人心有别,达摩如此、墨家也如此。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你只需要做出一个选择,臣服我,或者,死!” 元邪皇缓缓从天空降下,看似无足轻重,如飞叶鸿毛一般,然而,双脚落地一刹,却是大地难承之重,磅礴魔气自脚下荡开,立见一副地龙翻身的巨大震动,尘飞土扬,整个修罗国度都宛如跟着抖了三抖。 殃云已散,元邪皇顿见真容。 殷红的甲胄,仿佛每一条纹理都浸满了血泥,裹挟着难以想象的压迫感和血腥气,乌红的赤发仿似一团赤焰般迎风而起。 而在这副甲胄中,还包裹着一具魁梧伟岸的躯体,冷眸狭眉,霸道自生。 “这个选择可真是有些强人所难啊!” 而苏青的反应正牵动着所有魔将的心,眼下魔皇降世,放眼整个修罗帝国,连灭世三尊联手仍旧不敌,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苏青了。 可苏青的反应也很简单。 他看向闻讯赶来的公子开明。“策君,不如,你来做这个选择?” 公子开明脸上罕见的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过多的话语,干脆利落的应道:“如此,以我之见,不如都臣服吧!” “呵呵!” 苏青笑了笑,如此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下,他笑道:“那便吩咐下去,咱们修罗国度,从现在开始就以魔皇马首是瞻了!” 就连这般足以天翻地覆的命令,他也说的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甚至还不望看看众魔将的反应。 “你们应该不会介意吧?” 元邪皇眼神晦暗,若有所思的望了眼苏青,并未多说什么,而是一步一步跨进了王殿,坐上了苏青还没稳,没坐多久的位子。 看到这一幕,苏青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他收好。手中剑,又拢着袖子站到一旁,和一众噤若寒蝉的魔将挤在一起。 “唉,屁股都没坐热呢,这下又换人了,我只希望他所谓的臣服,没有诸如下跪这样的俗礼!” 真可谓是多事之秋,修罗国度之主一换再换,眼下还是那“元邪皇”,众魔心绪,不可谓不复杂,当真是谁都能来揉捏一番。 “收起你们的心思,这个位置,吾并无兴趣,吾真正感兴趣的,是再临人世,一统九界!” 这位旧时魔皇如同看透了所有魔众的心思,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霸业宏图。 “但再次之前,魔世之力,首要一统,以绝后顾之忧!” 元邪皇又看向苏青,冷漠道:“你我兵分两路,分别迎战暗盟、凶岳疆朝,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一统魔世!” 苏青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前去暗盟吧!” 元邪皇深深地看了眼苏青,也不废话。 “准备重整大军,再临人世!” 516 天下风云碑 望着空荡荡的上座,魔皇余威仿佛犹未散去,先前的雄心霸业之言,依稀回荡在殿内。 “呵呵,不是烛龙之身就已有如此威能,你猜他全盛时期会是何等惊人?” 苏青慢步走出魔殿。 而在修罗国度中,放眼望去,但见此刻正有数不尽的魔兵如一团团黑矢,自大地上射起,然后排列纵横,结成阵势,以元邪皇为首,灭世三尊率领八万魔兵,意欲横渡“沉沦海”,进攻“凶岳疆朝”。 公子开明也看的出神,他又看看一旁风轻云淡的苏青,忍不住的问:“你莫非真能屈居于他人之下?” 他的语气很好奇,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好奇苏青的选择。 苏青薄唇一抿,故作神秘的将食指竖在唇齿前,小声道:“嘘,有的东西倘若说了,可就没有趣味了,于你们而言,我不过只是个稍作停留的过客罢了。” 望着无数魔兵集结远去,还有元邪皇的背影,他复又轻声道:“现在,轮到你去拜访暗盟了!” 公子开明目内光华隐晦闪过,也不多言,去的飘忽。 只剩苏青静静站着,不见动作,更是不为所动。 以那“元邪皇”重临之势,眼下魔世三大势力猝不及防之下,只怕就是一群土鸡瓦狗,难有抗手,不过,若是等这些魔世高手回过神来,胜负成败恐要两说。 但这些对他都不重要,他感觉到重要的,是如何步入下一方世界。 人生不见尽头,脚下的路又是否有尽头? “嗯?” 可猝然,乍见苏青一掀眉梢,神情隐有几分变化,心血来潮之下,他慢悠悠的将右手自袖中吐出,五指已飞快在指尖捻动起来,目光如水兴波澜,望着魔世暗空,奇道:“想不到此间竟有存在能令我心生自警,大敌么?妙得很!” 他说着话,立在原地的身形却渐渐淡去,如镜花水月,几圈涟漪荡过,已不见踪影。 …… 天允山。 “天下风云碑”所在之地。 此“碑”每一甲子现世,江湖之上必然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世间高手无不以留名其上为自身所求,争名夺势,以致浩劫遍地。 据传此碑存于中原已有数百年之久,无人知列榜之人,更不知如何排名,因为从来无人知晓或者说明,但是,他们唯一知道的,那便是成王败寇,败尽一切敌,成为新的第一。 世间高手无数,武功自然亦是百家争鸣,用剑的、用枪的、用刀的、拳法、箭法…… 诸类兵器高手,皆可角逐天下第一。 此碑每六十年一开,然若要提前打开,则需要四名天下第一联手共破之。 而自“西剑流”之后,“天下风云碑”已然沉寂,但今日,天允山上忽闻飘零碎散的步伐出现,由远及近。 来者为谁? 但见此人赤发红袍,赫然是西剑流之军师,赤羽先生。 只是,此刻的他,神情木讷,浑身气机四溢无端,如陷魔怔。 空洞无神的眼中,恍惚间似有一尊魔影若隐若现,若实若虚。 他足踏大地,一面漫无目的的踱步而行,双眼茫然的目视虚空,一面却在自说自话,仿佛是对虚空低语,又宛如和面前空气对话。 “叛天族?悲哀的宿命,可怜的种族,如今你身融地脉,不死不活,生不如死,残喘于土石之中,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人是鬼吧?” 赤羽信之介负手而来,说的很轻很轻,可他口中嗓音却十分沙哑,如刀剑刮石而过,与他往日的声音绝然不符,且十分突兀怪异。 他低眉垂目,看的是脚下的山,天允山。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花有百样,地分九界,如此世间自然也能孕育出万千异类。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有的种族在成长进化,有的自然也会转变退化;传说曾几何时有烛龙创世,可到如今,烛龙一脉早已因有悖天道,血脉退化,化作“畸眼族”,那“元邪皇”能成就一代盖世魔皇,便是因体内烛龙血脉返祖,方才有此横扫九界之威能。 而除此之外,尚有一些非凡种族因身怀奇异血脉而大放异彩,这“叛天族”便是其一。 此族中人,生来无不是天赋异禀,身怀异能,奈何与之相随的便是与生俱来都要背负不同的绝症恶疾,饱受折磨,且此族许是受上天诅咒之故,身怀血脉者极为罕见,放眼九界,也不过屈指可数。 “你便是那尊域外天魔?” 就在赤羽信之介话起话落的同时,忽见“天允山”土石震颤,一个虚弱微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惊异悄然落在了他的耳畔。 步伐一住。 赤羽信之介像木偶般一扭身体,僵硬的转动着脖子,沙哑开口,“嗯?你如何知道本座?” 遂见地上尘沙如浪聚散,幻化出一张模糊面孔,回道:“不知,许是天地示警,让吾冥冥之中觉查到了你的存在,不只是吾,世间一切非凡者只怕都已感受到了你存在,并且还有个声音同时在吾等心底响起!” “哦?它说了什么?” 赤羽信之介目中登时大放光华,黑光明灭闪烁,其内那尊身影几要现身一般。 “杀!” 一字回答。 “哈哈哈,那你为何现身?” 赤羽信之介轻声笑了笑,笑的不以为然。 那张面孔时聚时散,话语也是断断续续,它道:“你既来见我,想必已有令我心动的价码,若能助我脱离这无边炼狱,我便真行那叛天之举也无妨!” 简单的回答,更加果断干脆。 “聪明!” 赤羽信之介木然道。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展现一点你的诚心吧?我想天允山再现人间,如何?我要用它一钓九界高手,请群雄入瓮,顺便,会一会那个它!” 面孔闻言随风散去。 这一次不见回答,但就在四五个呼吸的功夫,整个天允山竟是轰然震动了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地脉震颤,江河翻腾,似是连带着整个中原也跟着不稳了起来,八方云动,世间各路高手无不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惊,纷纷遥望向天允山的方向。 就在惊天动地的震响声中,一面巨大的石碑,其形如山,在无数双震撼愕然中拔地而起,自“天允山”中直指苍穹,徐徐长出,耸入云霄。 “天下风云碑!” . 517 天魔会九界 “天下风云碑居然重新现世了?” …… 感受着天允山上传来的莫大变动,一众江湖高手无不勃然色变。 “你要如何救我脱困?” 却见那沙尘所汇面孔正满是希冀的望着来人。 赤羽信之介眼中魔气弥散,一张脸孔隐有变化,低哑道:“我能替你重塑身躯,并且让你长存不老!” “当真?”那面孔扭曲一变,语气似也生出几分急促,但它又问,“你到底是谁?我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话音一落,却见赤羽信之介眼中魔影已然随魔气现身,自其体内迈步走出,却是一道瘦削的灰袍身影,面罩戏妆脸谱,怪诞恐怖。 那脸谱一半弯眼而笑,另一半却是笑眼颠倒,连那弯起的嘴角也跟着下坠,半哭半笑,非哭非笑,一头披散的发丝亦如那脸谱般,各有差别,黑白两分。 此人一现,天地都似黯淡三分,虚空尽然魔性,邪张遍地,仿佛任谁瞧上一眼便要堕入欲界阿鼻,永世沉沦。 他步步踏空走出,话音沙哑,语气冷漠,浑身气机更是机锋峻烈如一方森然地狱。 “代价,奉我为主,供我驱策……当然,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时间可不多!” 说话间,此人拂袖一挥,一股骇人气劲登时自袖中吐出,而后似流星划破天际,一分为二,一为剑气,一为刀气,不偏不倚,正中“天下风云碑”。 但听“轰隆”一声震爆,两股雄浑气劲甫落,原本空无一字的碑面上,赫然就见。 “天下第一剑,自在天魔!” “天下第一刀,自在天魔!” 那些正闻声而来,只在天允山附近的江湖高手,见此情景,无不呆立当场,看的瞠目结舌,震撼莫名。 放眼古今,自“天下风云碑”出世,一人之名,独占刀剑第一,这还是首见,只怕不仅是前无古人,更是后无来者,从前不曾遇到,往后恐也遇不到了,简直是亘古未有之奇事。 “这自在天魔是谁?” “啊,莫非,这是魔界高手?” “是谁?” 群雄猜测之余,已纷纷加急步伐,欲要一窥那天魔真容。 但,有一个人却是最快的。 人影急行,翻飞纵跃无影。 “魔世之门已关,你竟还敢滞留中原,找死!” 待到来人止步顿足,身形一露,却见是一身材短小之人。 “只要杀了你,一切谋算尽可省去,一步登天!” 他语出话落,风云碑下乍见条条身影逐一浮现,朝那碑下邪张四溢的身影围去,至于一旁昏迷不醒的赤羽信之介,已被自动无视。 来人赫然是玄之玄。 他本为“墨家九算”之一,那日尚贤宫内一会此人,本以为赌约之下对方会暗中蛰伏,伺机谋划,不成想眼下竟是再遇,且还是魔世之门关闭之后。而今魔界“修罗国度”大军尽退,只此一人,焉能敌中原正道群雄,当然是杀。 只要杀了,他不但威望大涨,更是可以由暗化明,要权得势,岂不妙哉。 “天助我也!” 玄之玄一声长叹,可他眸光忽又一凝,却见那尊妖邪身影已转身瞧来,惊疑喝道:“嗯?不对?你不是那人,你是谁?” “自在天魔!” 轻轻的回答,冷冽的嗓音。 玄之玄闻言一惊,怎得这天底下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超出墨家所知的神秘高手,他问,“那他呢?他又是谁?” 自在天魔脸谱下的眸子骨碌一转,却是连回答的兴致也没了。 他只是看向西方,只因那里有一股沛然剑气锐旺冲霄,锋芒无匹,遥指而来,隐透迫人战意。 剑者。 盖世高手,绝世剑者。 “狂妄!” 玄之玄却是恼羞成怒,此人竟敢轻视乃至是无视他,实在是奇耻大辱。 他眼色一动,身畔一众身影已然出手,刀客、剑客、拳、掌、指、爪,诸般奇技,百般武学已然朝那屹立的身形尽数落下。 空气凝滞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可他们突然惊觉,面前那张脸谱不知何时已悄然无声的变成一个黑洞。 一刹那间,看着那个黑洞,所有人忽然身形剧震,僵在原地,如陷魔怔。 望着自在天魔慢慢从身畔走过,他们的脸上却逐一浮出不一样的神情,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怒火中烧,有的面露哀戚,但这些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就在玄之玄震撼惊惧的注视下,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悉数毙命。 不见痛苦之色,可每个人的体内像是刹那间被洞穿出千万剑,一缕缕晦涩剑气自其皮肉下贯穿钻出,前一刻都还鲜活的手下,下一刻已是千疮百孔,在那恐怖无端的剑气下被悉数磨灭成尘,如风中扬沙,簌簌散落。 玄之玄爆退,急退,不要命的退,像是要离那地狱远一些。 这等实力,在此这前,他墨家竟然毫无听闻,闻所未闻,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绝对不是他在“尚贤宫”遇到的那人。” 魔性,无法形容的魔性,此人举手投足,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难以想象的魔性,简直像看上一眼都会死去。 先前他的手下不就看了一眼么,死的干脆彻底,灰飞烟灭,无声无息,到死都没有一声惨叫。 但就在他惊骇而退的时候。 “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一个沙哑冷漠的嗓音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耳畔,像是催魂之音,玄之玄听到这个声音只觉自己的魂魄都快被吸走了,如临大敌,却又无计可施,只因对方的手段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难抗真魔。 “退吧!” 自在天魔又轻轻说了一句。 玄之玄登时如蒙大赦,满脸冷汗的转身飞逃,逃的当真是快。 但已无人在意他的去留生死,自在天魔还是望向西方。 远方天际,忽风云涌动,有一道璀璨剑光,横贯天地而起,遥遥指来。 “轰轰!” 剑气似长虹,倏忽已至,直逼天魔身前。 却见有一根纤秀食指,不急不慌,徐徐指出。 一指之下,如天堑鸿沟,转眼再看,剑气已如烟溃散。 “退走了?无趣!” 自在天魔收回目光,却是看向一个个正匆匆赶来的各路高手,双手一握,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赫然已多出一刀一剑。 剑名“无生”,刀名“不救”。 “天哭地笑人流泪,神佛见我尽低眉,本座自在天魔,在此一会九界群雄!” 魔音浩大,轰传天下。 518 魔界一统剑指中原 却说“天下风云碑”再现于世,中原震动之际,魔界反倒出奇的平静。 无他,皆因那“凶岳疆朝”之主“应龙师”不战而降,连同“闇盟”亦是随之尽数归降,三方势力,如今齐聚修罗国度,共拜“元邪皇”。 黑袍,玉骨,雪肤,墨发…… 轻缓的步伐伴随着一步步清晰入耳的起落从殿外走进了殿内。 此人一至,殿内所有明艳色彩仿佛刹那间尽数黯淡,像是成了地上任人践踏的枯叶烂壳,失了光,也丢了魂。 魔界之内,竟然有人? 这个人,非但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走进大殿,更是一步步坐上了为数不多的一张椅子上,俯视着一众魔族高手。 此人,赫然就是苏青。 他侧着身子,撑着下巴,有些困扰的揉了揉眉心,“世事难料啊,先前我还独一无二的坐在上面,没成想椅子还没坐热,现在又到了下面,偏偏身旁还多了个老泥鳅,实在是倒霉!” 说归说,但他眸子一动,似是在笑,可他口中的老头却不耐烦的闭上了眼。 这个人,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加身,色调阴暗诡异,头戴兜帽,手持古幡,帽檐下是一张苍老如枯树皮的老脸,听到身旁人的话,他握幡的右手似是紧了紧,筋骨毕露,沙哑阴沉的嗓音被平淡吐出,“还是太年轻了!” 这便是凶岳疆朝之主,号称“东云武象”的“应龙师”。 他只是一坐,周身便笼罩一团邪异诡氛,令一众魔界高手视如蛇蝎,忌惮非常。 此人居左,而在苏青右边的,当然就是圣弦主。 像是无视着二人明里暗里的交锋,她只是静静坐着。 “是啊,你倒是老,怎么说也是一方枭雄霸主,结果……呵呵,莫非老掉牙了?” 苏青笑的很轻,但却笑的很刺耳,笑的很漫不经心,但应龙师却是把古幡握的更紧了。 他睁开了眼,看向身旁的苏青,这位修罗国度的前任帝尊,先是横空出世,单凭一己之力竟夺得鬼玺,后又收服三尊,无论是于智于武,皆有不同寻常之处,若非魔皇降世,想来必是稳坐帝位。 大敌。 应龙师淡淡的说道:“谁不是?” 他只说了三个字,说的是三方仅皆不战而降,屈于魔皇之威。 说完,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长琴无焰,意味深长的说,“吾等在座,试问有谁能一抗魔皇威能,独斗不行,联手却是未知……” “够了!” 一声沉压的嗓音响起,盖过了所有声音,威严霸道,冷漠无匹。 上座帝椅,一尊端坐的魔影徐徐睁眼,刹那间像是天崩地裂,霸烈的气机伴随着两字席卷开来,如山倒海覆,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众魔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元邪皇。 苏青眸光闪烁,脸上的笑敛去几分,说实在的,对这条烛龙,他可当真好奇有趣的紧,传闻这天地便是由一条烛龙开辟,真不知那创世烛龙又该是何等实力,还有这天…… 他也算天,超脱了至人之境,跃过了人中之龙,成就一方世界的唯一真神,对那个世界的苍生而言,他就是天。 可对此间众生而言,他却是魔,域外天魔。 元邪皇看了座下为首的一人二魔,又看了看余下一众魔将魔兵。 “本皇决定,不日挥兵进攻人世,如何?” 此言一出,群魔皆有异色,特别是修罗国度众魔,只因他们才从人世退去不久,如今却要再临人世,而且,修罗国度更是短短时间三易帝位,心绪复杂难免。 “好主意!” 苏青轻声道。 “应龙师附议!” 应龙师也不多说。 “嗯!” 这是圣弦主的回应。 谁能想到,如此泼天浩劫,倾魔界之力的大举动,竟然是在这么寥寥数语中落定。 只言片语一落,元邪皇不再多说,身形一晃已消失不见,想是刚刚重聚神魂,再塑肉身,还需要恢复一些实力,恐怕再现之时,便是攻入人世之日。 望着上面空空的帝椅,苏青,应龙师,圣弦主,皆是若有所思,另有心思。 “你杀我座下魔将,此事我尚未与你计较呢!” 应龙师突然说。 苏青掸了掸袖子,收了几分先前的漫不经心,温言道:“小心,我连你也杀!” 这个不是回答的回答,瞬间让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三尊闻言会意,已是虎视眈眈的看向一旁的“凶岳疆朝”众魔。 将对将,王对王。 应龙师似也动了真怒,手中崩云古幡忽震。 可下一刻,苏青身后已多了二人,皆是黑袍罩身,浑身剑意冲霄,面部的阴影下,齐齐亮起一双眸子,死灰色的眸子。 绝顶剑者。 苏青拢着袖子,却是瞧也没瞧身后的应龙师,起身领着三尊离开了。 等他孤身一人来到一处静室。 却见有一道身影虚浮横躺于半空。 此人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俨然是一具尸体。 赫然正是昔日的墨家巨子,默苍离。 当日他寻其首级步入魔界,可是废了不少心思才将对方的肉身修补完整,眼下,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看来,只有等踏入人世,借自在天魔的七情六欲之功,让他重聚意识,重新开眼了!” 而在他身旁,先前的两道黑袍身影倏然再现,黑袍一撤,却见一人浓眉虎目,虬髯黄袍,胸口是一记致命剑伤,一人须发如雪,面相苍老,身上血迹斑斑,虽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体内仍旧充斥着难以想象的可怕剑意。 身虽死,意却未散。 正是宫本总司,李沉渊。 “既是天发杀机,当然越复杂越有意思!” …… 而在人世,天允山,风云碑下。 自在天魔问敌九界,却见尘寰之下,骤起马蹄声响。 “唏律律……” “黑夜穿梭幽灵影,白色骷髅形似马,郎唤南宫名带恨,君扬怒眉杀天下!” 人还未至,其声已至。 霸道之言携无法掩饰的澎湃战意,随幽灵马车飘然而至。 “凭你先前问敌之言,你的狂妄,我认可了,哈哈哈……” “轰!” 一道狂傲身影自马车中射出,落地一瞬,山石悚然,大地震动。 暴乱的尘嚣中,赫然就见一尊不世人影屹立于天允山上。 黑白郎君,南宫恨。 “来战!” 519 语出惊人 天允山上。 众人皆惊,大战将起。 一方乃是名震江湖久矣的“天下第一狂”,一方则是横空出世的盖世邪魔,两雄对峙,孰强孰弱? “战!” 话音甫落,黑白郎君率先出招,手中“阴阳扇”一收,既是难耐,亦是兴奋,更是试探,双手齐举,阴阳二气汇于掌心,雄浑劲力澎湃四溢,只在天惊地动间,已然呼的劈出一掌。 掌势沛然,撼山摧岳。 “阴阳合流!” 掌劲横推,所过之处,山石粉碎,群雄骇然,奈何,落到自在天魔面前,却见对方既不招架,也不躲避,而是任由掌力加身。 无声,无息,掌劲之下,竟然荡起涟漪,似泥牛入海,竟然未损自在天魔分毫。 “哈哈哈,别人的失败,就是我的快乐,你令我愈发欣喜了!” 狂笑声中,黑白郎君再提双掌,奇招迭出,正是。 “一气化九百!” 起手出招,狂飙劲气如惊涛骇浪,席卷天允山。 可只是起手,招还未出,面前魔影,一举长刀。 刀尖一指。 天地间竟是凭空飘雪,片片灰色雪花无声而落,仿佛不带一丝生机,死寂绝灭,令人悚然。 有人正要说话,可张嘴却口不能言,非但说不出话,就连耳中一切声响竟也在渐渐消失,眼中天地更在飞快黯淡,陷入永寂永灭的黑暗。 “六欲绝!” 沙哑之声轻轻落下,这是所有人听到的最后三个字。 耳不能闻,眼不能视,鼻不能嗅,舌不能说,而后是身,是意…… 是死亡。 恐怖无解的刀法之下,是最让人绝望的杀机。 没有惨叫,也没有挣扎,连死亡都无声无息。 恰在这一片死寂之下,乍闻。 “止戈流!” 一声愠怒高喝横插一足,天允山上,乍见浩瀚剑影,层层叠叠,无穷无尽,铺将开来,将漫天飞雪悉数卷散。 “啊,救命啊,这是什么魔功,太可怕了!” “快逃啊!” “中原要完了!” 一些侥幸未死之人瞬间恢复六识,惊骇欲绝,踉跄四逃。 “一气化九百!” 那将出未出之招,终于还是被黑白郎君施展出来。 诛魔之利在前,不世极招在后,自在天魔终有动作。 他抬脚,落足,身影竟是虚实一晃,黑白郎君全力一击,竟然如穿过一抹虚影,全然无功,落向远处。 “七情斩!” 长剑隔空一挥,未见璀璨剑气,未有强绝杀气,起落仍旧无声无息,似那孩童嬉闹提木枝一划,如那挥笔书生信手一落,剑落之下。 剑尖之前所有诸人无不脸色大变,他们乍觉体内气劲竟不受控制的左冲右撞,四溢暴乱,非但如此,自身情欲亦是难以控制,一个个忽而嚎啕痛哭,忽而满脸狰狞,忽而怒目圆睁,而后接连爆炸,粉碎当场。 强以黑白郎君也是呕红吐血,踉跄跪倒在地,眼中狂态再添,战意愈加炽盛。 可却有一柄剑遥指而来,须臾已至自在天魔面前。 来者手持“诛魔之利”,嘴角流出一缕鲜红,面色冷然,竟强自抵下这一剑威能。 “俏如来?” 自在天魔看着面前身影,身形已转,已走入虚空,自其身后走出。 “想不到,诛魔之利竟然对我亦有作用!” 他头也不回的抬手挥剑,手中剑已与背后斩来的墨狂撞在一起。 尘嚣四散,却见有一人影倒飞而出。 落地一刹,那人一声低喝。 “开阵!” 诛魔剑阵立开。 “阁下是谁?履足中原,意欲何为?” 说话之人手提墨狂,周身无穷剑影笼罩盘旋,暗结阵势,已将自身与自在天魔困于剑阵之中。 此人一头白发,身穿月白色佛衣,上绣黑白织锦,神情严肃凝重,如临大敌。 “呵呵!” 自在天魔罕见一笑,刺耳笑声从脸谱下响起。 “九界归一!” 他淡淡说出四个字,此言一出,却是把众人听的大惊失色。 俏如来亦是神色大变,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想一统九界?” 自在天魔脸谱下的眸子轻轻一动,“错了,我要的是九界合一,天地再无九分,尽归一体!” “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岂非要回归始界?此事万万不可,地分九界,各居其势,早已相安无事共存无数岁月,倘若九界归一,既无桎梏,又无约束,九界必起莫大灾劫,各方势力你争我夺,天下将永无宁日!” 俏如来开口说道,似是想要劝阻眼前神秘魔影停熄此念。 自在天魔瞥了眼漫天诛魔剑影,漫不经心的沙哑说道:“九界本就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杀戮可曾减少?相安无事?魔世与中原之战算什么?苗疆与中原之战又算什么?依我看,倒不如九界归一,彻底根除,分什么中原魔世,海境苗疆,届时九界不分你我,天下尽归一家,人间太平,岂不大善!” 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妄语,一字字,一句句,震撼着众人心肺。 “此人莫不是个疯子?” 有人不自禁的这般想到。 天下太平谁不想,可那九界势力各为其主,顶峰高手无数,岂是一言两语便能和平共处的。 说的简单,不过只言片语,但做起来却难如登天,稍有不慎,杀机死期,那便是一场浩劫。 “昔年,尚有不少天赋异禀的种族,可这无数年来,多是消亡殆尽,你可知为何?” 听闻自在天魔此言,俏如来一住剑气,沉声道:“愿闻其详!” 自在天魔一睨阵外群雄,嗓音孤漠冷寒的说,“那是因为天地变化的缘故,始界初开,天地元气浓郁沛然,故而诞生出无数非凡种族,生来天赋异禀,血脉得天独厚。可天地九分,便意味着本有的元气变得稀薄少缺,如此,那些种族为了适应天地的变化,便只能逐步退化,直至灭绝!” “九界归一,不但意味着重回始界,更是意味着,尔等有机会窥破更高的境界,天高地厚,你们可曾想过,这世间最极致的境界是什么么?” “九界?以我看来,倒不如说是九个囚笼,囚禁着你们这群井底之蛙,断绝了你们的前进之路!” 520 窥破 惊惊惊,端是惊世骇俗之言。 围观众人无不听傻了眼,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这九界为囚笼?谁敢如此设想。 就连俏如来也是心神一震,乍听此言,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可转念一想,脸色忽又变化,“地分九界,既是变化,便是道之所在,天有道,万物当顺道而行,岂可行逆天之举?” 自在天魔却笑了,“看来,你们师徒注定与我为敌!” “师徒?” 俏如来深吸了一口气啊。 他认真且凝重的看着自在天魔,看着这个面带脸谱,浑身充满着魔性令人望而生惧的身影。 “你果然是师尊口中的那人,不,或许,羽国的那个少年并非是你真身,我甚至有理由怀疑,我眼前的你,也不是那个人,还有已经退回魔世成了‘修罗国度’帝尊的那人,你们都代表了一个人?还是说,你们只是某位存在的一部分?他是谁?” 自在天魔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有了变化,起了涟漪,亮了光华,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事物,又仿佛是在赞许,“你很好,默苍离也不错,竟然能通过蛛丝马迹来得到一个无限于接近正确答案的推测,很好!” 俏如来瞳孔一缩,他似乎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我勉为其难的回答你一个问题吧,我们都只是他的一部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强如此魔,居然也只是某个存在的一部分? 那这个“他”究竟又是何等实力? 不可想象,不敢想象。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俏如来紧握墨狂,震撼却又凝重,嗓音已有些低哑。 自在天魔淡淡道:“因为,你太弱了,既然是为敌,当然要有匹配的实力,你一人不行,但倾九界之力,或可与我一战!” 他说的很轻,但落在所有人耳中却似石破天惊。 “尊驾何必这般苦苦相逼,以你的实力,九界是否归一已、” 俏如来本还想劝说,可他说到一半,却蓦然一住,像是明白了什么,如同窥破了某种真相,目光灼灼,智珠在握的道:“原来如此!” “你明白了?” 自在天魔有些好奇。 俏如来盯着他,“我曾好奇过你的身份,故而遍查古今典籍,却从未发现过属于你的痕迹,原本我还疑惑是否我猜测有误,但你适才曾言只是他的一部分,那我已能肯定,他的真身现在无法降临,加上你意欲九界归一,莫非,那个他,不属九界?而他降临的契机,便是九界合一?” 说到最后,连俏如来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但这个答案,无疑是最有可能,也最符合他猜测逻辑的。 一个不属于九界的恐怖存在,想要降临九界? 自在天魔不说话了。 只是看。 可这无疑是变相的默认。 “你很聪明!” 最后,他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一句,顺便说出了俏如来想知道的,“九界的元气太稀薄了,无法承载他的降临!” 果然。 “既然如此,哪怕粉身碎骨,俏如来也誓要阻你,不,阻他!” 俏如来像是下了莫大决心。 自在天魔却不为所动,“其实,你们还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凭我之力,九界归一,易如反掌,并且,我还能任由你墨家挑选出来一位王,掌管各族,一统人间!” “道不同,不相为谋,九界苍生事关重大,恕我无法苟同!” 俏如来像是铁了心一样。 猝然。 “唔!” 有一声轻喃幽幽响起,像是从某个未知的高处,落到了九界苍生的耳畔。 而自在天魔的眼神也在悄然生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刹那间,似有星空流转,如有天地崩灭,就如同有个难以言说的存在正隔着千山万水透过这双眸子看向俏如来。 俏如来迎着那双眼眸,心神跌宕,几要沉沦失守,他强忍惊惧,问道:“你是谁?” “吾名苏青,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大日如来!” 自在天魔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变得平淡寻常,变得无悲无喜。 但他很快又叹了一声,“可惜!” 俏如来连忙追问,“可惜什么?” 自在天魔的身体却在慢慢散去,“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但在此之前,你要做好准备……” “且慢!” 俏如来手中墨狂一起,剑阵一开,漫天剑影直冲霄汉,欲要留下此魔。 可任凭他全力而为,面前身影却似泡影般随风散去,化作缕缕魔气消散于天地间。 “准备什么?” 俏如来脸色苍白,只是面前已空空如也,无人回应他的问题。 可就在所有人都松口气的时候,中原大地,轰然发起可怕震颤,好似天惊地动,骇得人心惶惶,俱是神色大变。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霸道的言语,响彻天机。 “人世,吾再度降临了!” 魔世通道开启,邪皇降临人间。 “杀!” “杀啊!” …… 喊杀声震天。 鬼祭贪狼殿外,数不清的魔兵魔将蜂拥而出,一尊尊令人悚然的魔影履足人世,魔世高手竟是一夕尽出,欲要荡平人世。 横跨千年,这位昔年魔界霸主,终于再临尘寰。 “帝尊,吾等如何行事?” 灭世三尊面前,苏青负手走出,眉心印记闪烁,却见虚空有缕缕黑气凭空显现,落入他的体内,细一体会,天允山上所发生的一切,已尽收眼底。 “被猜到了么?也罢,你们……嗯?呵呵,看来有人比咱们还要等不及。” 恰在魔世大军降临一刻,远方忽闻诗号。 “千年共修,缺舟一帆,无边沉沦,法海渡航!” 漫天遍地的魔军中,但见一抹白色身影不知何时飘忽而至,手持拂尘,背后负剑,出尘绝俗,一阻众魔前路。 “魔祸!” 缺舟一帆渡。 “地门也现世了么?看来这事态走向有点出乎意料啊,算了,反正也正要去找你们呢!” 感受着对方投来的目光,苏青抿嘴微笑,慢慢垂下了双手,背后虚空乍见四柄凶邪无端的剑影逐一浮现,吞吐着滔天煞气,悬而不坠,在天地间沉浮跌宕。 大战一触即发。 521 魔世战佛国 “如何称呼?” 说话的,是那神秘修者,缺舟一帆渡。 他问的是苏青,看的也是苏青,眼中似乎无视了众魔,只剩下苏青,自现身一刻,便已盯了上来,就仿佛是为他而来。 “苏青!” 苏青既无意外,也无吃惊,温言应道。 末了,他反问道:“你为我而来?” 缺舟一帆渡点点头,“若你是域外天魔,我便为你而来,非但是我,佛国上下,天门、地门,一切佛门徒众,皆为你而来!” 他话语甫落,身后赫然得见漫天浩瀚佛光,无边梵音禅唱之声席卷开来,压过了群魔的喊杀声,震天动地,驱逐着魔气。 而伴随着重重佛光梵音一齐现世的,还有一位又一位佛门僧者,皆逐一现身。 苏青闻言恍然,“有趣,你们竟能摒弃间隙,因我达成共识?” 缺舟一帆渡终于开始扫视起了众魔,嘴上不悲不喜的说着,“吾等已无路可退!” 苏青点头,“有魄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短短几句,却已有魔兵魔将安耐不住,各择战场,自选对手,厮杀起来。 可正此时,殃云天降,魔威入世。 元邪皇落足中原。 苏青颇为无奈的对着缺舟一帆渡笑笑,“看来,你们挑选的时间似乎有些不对!” 果然,前脚话音一落,后脚元邪皇已是虎视眈眈的望向佛国一众佛徒僧者。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举界动作的“魔世”,倾一界之力的“佛国”,竟在此刻,全然遭遇,两界之战,再加上中原,九界动荡,天地浩劫,似是由此拉开序幕。 “这熟悉的氛围,是镇压我许久的僧者气味,达摩……看来,这便是你的信徒……千年的恨,让你的徒众代你偿还!” “邪皇,且慢,还望听吾一言,你可知他身份来历,眼下事关九界存亡,吾等可否摒弃前嫌、” 有佛门高僧开口劝道。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冷漠无情的言语。 “正邪难并存,佛魔两不立!” “灭佛,就由此开始” 元邪皇已然拔刀,反手一握背后脊柱,却见鲜红喷吐,魔气四溢,正是幽灵魔刀。 一股恐怖的压迫力,瞬间席卷漫山遍野,直冲佛国众僧。 刀尖一指。 “杀!” 一字落地。 漫天魔影纷纷动作。 如飞蝗过境,尽朝无数佛徒铺天盖地的扑去。 喊杀声、佛号声、念经声、惨叫声,以及刀剑交鸣的碰撞声,一切的一切,都似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血海浮沉,众生争渡。 腥风血雨之中,骤闻,“文殊,起剑!” 缺舟一帆渡,这位神秘修者,终露能为。 不曾犹豫,只见他手中文殊剑刹那离手化作无穷剑影。 “六道尽灭,千魔降服,如来紧剑……梦幻泡影!” 一出手便是绝招杀招,无生之招。 圣光冲天,剑气刹那弥散于天地间,原本正在厮杀的十数万魔兵,猝然身形一僵,只被那股惊天动地的剑意罩住,立时不动,而后缓缓升空,如梦幻泡影被一团恐怖气机包裹。 伴随着“影”字出口,漫天剑影,如箭雨而落,笼罩八方,泡影之中的无数魔兵,瞬息之间,尽数灰飞烟灭。 然而,此剑尚未结束。 那缺舟一帆渡运剑而起,剑尖遥指,指的却非是千年一魔元邪皇,而是苏青。 天地间,宛若多出一条圣光长河,横贯天地而至,声势浩大,朝苏青落去。 元邪皇看在眼中,却未阻止,只是看着,看来他嘴上不服输,心中也还是想试试苏青,他不是聋子,更不是傻子,一个令“佛国”举界应战的人,想让人无视都难啊。 何况,此人来历不明,亦非魔世中人,且举止古怪,元邪皇免不了要上几分心。 眼下,对方的目的,身份,手段,都足以让他上心。 苏青似是早就料到这一幕。 但他却没动手,他只是动剑,背后四剑无由而震,霎时间,无穷剑气条条垂下,像是化作一道水帘,将缺舟一帆渡的杀招和他给隔开了。 爆冲的气劲化作一股恐怖的涟漪荡向四面八方,虚空都在扭曲,光影闪烁,涟漪过处,万物都已化作齑粉。 挥手拂去面前荡起的烟尘,感受着这一剑的威能,苏青目光泛起奇光,“不得不承认,你已有近神的实力,可惜,你的修为并非你原有之物,加上肉身有缺,不然,倘若再给你一些时间,说不定你真能跻身真神之列!” 然他话锋忽又一转,“但更可惜的是,哪怕就是达摩重活于世,亲至我面前,也只有一成的胜算!” 缺舟一帆渡提剑在手,神情却还是平静如水,嘴里却道:“莫说一成,哪怕只有半成,吾等也不会放弃,摩诃五趣,人众归老境。” “嗤!” 剑光一过,苏青已是自脖颈断开。 但他脸上神情未变,反倒是那些魔众僧众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们面前居然站着两个苏青。 就在前一刻,被劈成两半的苏青,突然尸首一分,断颈之上居然重新长出头颅,头颅之下复又长出身躯,血肉衍生,一切发生的极快,转眼,就多了个苏青出来。 二人不但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气机也是一模一样,难辨真假,难分虚实。 如此一幕,只看的人心惊胆颤,瞠目结舌。 就连苏青身后的灭世三尊眼下也是心中剧震,就连元邪皇也是不可察的一变脸色。 如此妙法,非但中剑不死,反而由一化二,实在 匪夷所思,更是闻所未闻。 两个苏青,他们先是对望了一眼,然后才似笑非笑的看向缺舟一帆渡,看向在场的每一人,每个魔,每个和尚。 “既然你这么等不及了,那我便只好献丑了!” 两个苏青几乎同声开口。 也就在话落的瞬间,只见他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叠合在一起,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舒展着筋骨,苏青抬手一引,背后的四柄凶剑登时凌空一变,震颤不休,只在无数惊呼声中,剑光一亮,却见天光一暗,苏青的身旁已然多出四只狰狞凶兽。 赫然正是那四兽。 龙、凤凰、玄龟、火麒麟…… 522 大智慧 四兽现世,并非实体,而是气机,亦是剑中之魂,以一界生灵滋养而生的剑魂。 这不是剑法,亦非剑招,而是阵法。 剑阵。 四兽一现,各居四方,水火风雷齐现,天地间顿生日月同天的奇景,似是乾坤颠倒,昼夜并存。 放眼望去,无论是僧者还是魔众,皆已难窥天地,难见山河,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剑气,生生不息,像是隔绝出了一方剑界,连同此间万物,都被那骇人气机染作剑气,化作剑阵的一部分,湮灭一切生机。 佛国众僧,苦苦支撑。 苏青叹了口气,“怎么会闹到这般境地呢,本座并无恶意,为何苦苦相逼,尔等佛门不也是追求天下大同之局么,九界归一,岂非是最好的结局!” “不生不灭,无德无功,一念缘起,一步禅空!” 忽闻佛号。 众僧之中,一温文尔雅的僧者开口道:“阁下既非九界众生,恕吾等无法苟同!” 缺舟一帆渡眸光一动,未见喜悲,但同样也叹了口气,“仅见如此凶剑,便知域外天魔实非等闲,但现在的你,想凭一己之力独抗一界,未免太过自信了!” 他意念一动,气机已沟通地门,竖剑一运。 “萨埵十二恶皆空。” 圣光冲天,竟然化作一方天幕,将一众佛徒笼罩其中。 也在此时。 “咣!” “咣!” “咣!” …… 天地间竟然起了钟声,一声声,催人意识,荡人神魂,层层有若实质的涟漪自佛国荡出,浩大至圣。 “无我梵音!” “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追随大智慧,救世广慈悲!” …… 钟声之外,是阵阵诵念之声,非但有佛,还有人声,最后是魔众,他们是魔,此刻反倒魔怔了起来,闻听钟声,竟然齐齐调转矛头,直面苏青。 “好庞大的的精神力!” 莫说他们,就连苏青都有种意识被撕扯的恍惚错觉,“纵观我过往所遇之人,唯你最是不同凡响,竟然想要度化我?妙得很!” “你太过非凡,若入佛门,必然功德无量!” 说话的不是缺舟一帆渡,而是无数僧者、魔众,齐齐开口,不同的嗓音,相同的言语。 苏青却似动了真怒,似笑非笑,右手剑指一转,四方凶兽霎时复又化作四柄凶剑,交旋一转,如化一方灭世大磨,剑气急落,未闻惨叫哀嚎,剑阵之中,无数围来的和尚已被剑气磨灭成齑粉,体内生机尽数为剑阵所夺。 “哼!” 恰在此时。 一直旁观多时的元邪皇也动手了。 他一动手,不但将一众佛国弟子罩了进去,连同苏青也罩了进去。 但见元邪皇释放雄浑魔力,抬脚纵入云端,天空殃云汇聚,不过刹那,竟出现一颗巨大的邪眼。 传说烛龙有目,视为昼,瞑为夜,可创世开天,此刻,邪眼之下,仿佛正印证了这句话。 “暝晦视明,天地双沉!” 剑阵之中,未分的昼夜,因这邪眼,还有暴动的魔力,有了变化。 伴随着元邪皇语落,一抹晦暗神华已自邪眼中洞穿而出,穿过苍穹,落向大地。 苏青竟然首当其冲。 不说,不言。 四剑如被无形之线牵引,转瞬已重回苏青背后,无边剑气如浩瀚汪洋涌泻而出。 “轰轰轰……” 两股极端之利在此碰撞,惊爆之声下,大地如洪流掀起,僵持不过一息,却见苏青脚下踉跄一退,嘴角首见一缕殷红无声滑落。 “凭这副身体催动四剑还是有些太吃力了!” 苏青神色平静的拭去血迹。 先前硬接缺舟一帆渡的一剑已耗去他不少的真元,如今又是元邪皇的一击,再有那催命似的钟声,想不吃力都难啊。 元邪皇从天而降,看着苏青,冷然说道:“看来,你的路已到尽头,拜我座下,奉我为尊,我允你活着!” 闻听此话,苏青淡淡一笑,他抬手指了指身旁。 众目睽睽之下,缕缕黑气自虚空钻出,化作一道身影。 正是自在天魔。 “天哭地笑人流泪,神佛见我尽低眉!” 现身一瞬,他遥望钟声方向,面具下陡然发出几声低语,“心魔、心魔、心魔!” 三声心魔低语,出口之时仍显微弱,然出口之后,心魔二字却在天地间化作靡靡魔音,其声如吼,似能勾人魂魄,回荡久久,与那钟声抗衡。 闻听此二字者,无不陷入重重魔障,如身在地狱,难以自拔。 “变数!” 自在天魔望向一众佛国僧者,连同那震耳钟声,这钟声不但响彻佛国,更是出了佛国,大有席卷中原之势,欲要强度九界众生与他为敌。 “若无变数,岂不无趣!” 苏青不以为然。 “不过,这种变数,只会加快九界的失败,既然这背后的存在有心与吾一战,索性陪它耍耍吧!” 自在天魔不再多言,遂见脚下朵朵白莲盛放,却又顷刻染黑,手中结印,翻身已凌空端坐,一股磅礴的精神念头霎时间扩散向天地四极。 “魔渡众生,魔障万重!” 他本就依七情六欲而存,此刻“自在天魔”之名几乎已是传遍中原,凡这世间每多一人知晓他的存在,便能增添一丝情欲,知他的人越多,他的威能便越强。 钟声,魔音,刹那间以中原为战场,碰撞连连,如此一来,可是苦了场中的佛魔双方,人世群雄,当真死去活来,连意念都不受控制,身不由己,任人摆布。 唯有一些修行高深者勉强在夹缝中求存,挣扎煎熬。 元邪皇冷哼一声,他凭借着自身修为不受约束,见苏青再出手段,幽灵魔刀一扬,便要再次动手。 “还来?我可没工夫陪你玩了!” 苏青蹙了蹙眉,挥袖一拂,面前登时多出两道身影来,死气沉沉,不见动作。 可自在天魔却趁机向二者体内注入了一丝奇力。 刹那间,二者如被勾动了七情六欲,身形乍动,自死物活了过来。 只见二人身躯齐齐一震,空洞的眼中乍见点点光华亮起。 “我没死?” “我还活着?” 523 天剑烟雨 …… 已死之人,已葬之身,而今再现。 “萧无名!” “李沉渊!” 非但如此,更见一人缓缓走出,轻声一叹,“看来,你的来历我并没猜错,只是我有些意外还能再见这人间!” “默苍离!” 但他们三人,却只能说话,也只可以说话,而控制权,在苏青手中。 苏青拢袖抬手,十指气机如丝,霎时间投入三人体内,嘴上说道:“死了多无趣,活着吧,本座让你看看九界归一的世界是何等壮阔!” “魔世?佛国?元邪皇?看来你此刻不是举世皆敌也已腹背受敌,但还不够,九界若动,就算你为真神,想来也要头痛一番!” 默苍离果然是默苍离,只凭眼前所见,已将苏青的处境猜了个大半。 苏青却轻声道:“错了,我还有你们!” “断尔阳峰,侵尔、” 李沉渊突然开口,谁能想到,这位一派之主,绝顶高人,竟然出口成脏,但马上又开不了口,双眼只在眼眶中骨碌乱转。 唯有萧无名长叹一声,闭目不言。 生时身不由己,死后更加身不由己,天底下最无奈的事莫过于此。 便在此时,元邪皇已有动作,但他的动作不是进,而是退,非但一人退去,连带着身后一众魔兵魔将也尽数退去,也不是退回魔世,而是散向中原,亦或是等着两败俱伤,再图出手。 苏青见状哈哈一笑,“如此,咱们也退,让这群和尚自己玩吧!” 说罢,闪身一转,并不再与佛国纠缠,而是遁入虚空,去的快疾。 苏青一去,自在天魔当即一撤魔音,散作一团黑气,消失不见,独余钟声孤鸣。 天允山。 群山耸立,峭拔险峻。 却说顶天巨碑之下,中原群雄尚未尽去。 武夫所争不过名利,风云碑下,无人能例外。 待到苏青赶至,已是暮色苍茫,夕阳已尽,天边皎月东升,皓白如霜的月光映照着一片人间大地。 他找了一块僻静无人的山石坐下,远远看着一群人斗得你来我往,反倒来了几分兴致,翻手取出一副琴,迎着月色掀指拨弹。 而他身旁,那三人只好似三个听客。 “当一个人开始注视脚下蝼蚁的时候,那么便是这些蝼蚁死期将至的开始!” 许是死过一次,默苍离的话反倒多了起来,又像是,他想要寻找苏青的破绽。 苏青也很直接的承认了,温言轻声道:“不错,过了今夜,便是六绝禁地毁灭的开始,也是九界归一的起始!” 此话一出,饶是这三人皆为当世罕见的天骄奇才,也免不了神情各异。 “你所图为何?” 萧无名开口了。 “我该如何说呢?九界之外,如同一方汪洋大海,哪怕是我,想要横渡也十分凶险,而且终有力竭之时,便需要庞大的元气填补自身,唯有九界归一,才能于我有益!” 苏青将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 默苍离道:“只此一事,你便与吾等九界之人注定为敌!” “不过是一部分元气,作为回报,本座可传下大法,布道世间,届时天地晋升都不无可能,何况,即便无我,这九界不也遍地劫祸么?”苏青指下弹着悦耳琴声,嘴上突然笑道:“你刚才那话说的倒是和你那徒弟极为相似。诶,你们听,佛国的钟声似乎停了,八成又在想着如何阻我,可惜,这天地间的诸多隐秘连他们也不知!” 他弹着琴,望着月,忽又话锋一转,隐晦说道:“事实上,本座真正的对手可不是你们,而是、” 说到一半,苏青话语一止,抬手指了指头顶。 “天!” “逆天而行!” 李沉渊终于开口了,也终于没有口吐秽语。 苏青摇头一叹,“逆天?顺应天命本就有错,修行一途,谁不是逆流而上,与天下群雄争渡,若你生来卑微,难不成也要顺应天命?输了也是天命?不过妄想罢了!” “况且,九界一隔,分的可不是天地,而是地气,是元气,元气九分,九界众生的境界便多出一道枷锁,再难登峰造极,这也是对的?只怕是那老天有心约束你们,元邪皇倒是比你们聪明!” “给我一个心动的理由!” 默苍离静静地听着,言简意赅的说了句话。 他要的理由,是如何相信他,或是倒戈于他的理由。 苏青弯眼微笑道:“九界归一之后,这世间的归属,由你墨家抉择,至于九界的安稳,本座帮你镇压苍生,是否足够?” 默苍离身躯一震,已被苏青解开了束缚,他伸手习惯性的想要取出自己的铜镜,只是伸到半空却又落下,而后慢条斯理的说,“兴衰成败,天下分合,终究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轮回,既然能提前终结这乱世轮回,那就让这世间,重新开始吧!” 他又看看苏青。 “可惜,以你的实力,似乎我的智慧已全无作用!” “无妨,你的存在,就已经是大用!” “你要对付俏如来?” “不,只是防止他对付我,亦或是,他会成为我的大敌!” 二人一问一答,萧无名却在听到俏如来的时候一动眸子,“看来,九界倘若归一,元气融合之下,整个世界都会发生某些不可思议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你也感到忌惮!” 苏青并没拒绝回答,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九界合一,便犹如天地晋升,连同你们对武道的感悟,以及自身的境界都会随之提升,或许,有人会一步登天呢,至于忌惮,唔,我有的只是期待!” “我甚至已在怀疑元邪皇连同缺舟一帆渡如今也都在想着是否要九界归一,毕竟只有如此,他们的胜算才会更大,修为登峰造极,再上一层楼!” 一旁的李沉渊此刻突然眼神一变,身体不受控制的站起,而后拔地纵身而起,似一道流光,撞向“天下风云碑”。 “轰!” 惊爆之下,但见风云碑上,那天下第一剑的榜单之下,赫然又多出一个名字。 “李沉渊!” “嗯?老鬼,你是人是鬼?” 三字一落,乍见远方群山之间射出一道璀璨剑光,一柄木剑,横空袭至,霸烈非常。 再闻“轰隆”一声巨爆。 碑上再多一人。 “慕容烟雨!” 524 齐天寿甲 剑光一现,人却先至。 但见来者竟是位年岁过百,须发皆白的威严老者,面带惊异,手中握着一柄宽身木剑,正紧皱眉梢,看着李沉渊。 来人赫然便是当今武林中盛传已久的神话,天剑,慕容烟雨。 故友相逢,却无寒暄,只有茫然、惊异、迟疑。 若他所记不差,当初魔世入侵中原之时,眼前这位好友已随“古岳派”一同覆灭,眼下却为何又重现面前。 “别看了,老子已经死了!” 李沉渊没好气的说道,但脸上却是笑意,能见故友,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只要如此,已是无憾。 但他很快又想起什么,“老匹夫,你认错人了,快些离开!” 慕容烟雨却没动作,“我早已从闵月那里得知你尸体被盗,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李沉渊心知自己背后之人是何等手段,自然不愿故友以身犯险,只得骂道:“婆婆妈妈,都说你认错人了,快些离开!” 慕容烟雨闻言眸光一闪,手握木剑斜阳,“断你阳峰,这么多年还是不改臭脾气,来来来,且来与我先战过一场,我可是苦等多年了!” 李沉渊正欲再言,不想耳畔飘来一句轻淡话语,“既是故友相邀,何不随他心愿!” 一语落罢,李沉渊已提剑出招,毫不犹豫。 反观苏青这边,他抚着琴,琴声幽幽,不想身下山石乍动,转眼功夫,已悄无声息的裂开一道门户,像是直达幽冥地府一般。 “来吧,我带你们瞧瞧天允山的真面目。凡人看山是山,可肉眼凡胎又怎能窥破沧海桑田,九霄之上有天,殊不知九幽之下亦有地,若有人跻身为天,你们猜猜这脚下的山脉是否也是活人所化?” 瞥了眼天边正在激斗酣战的慕容烟雨和李沉渊,苏青收了古琴,长身而起,领着默苍离,萧无名步入门户之内。 却说眼前光影乍变,不知行了多久才到尽头。 原来,这天允山下,竟然另有洞天,是一处偌大地穴,幽深晦暗,一颗颗发光的奇石忽明忽灭,点缀在山壁上,而那地穴深处,但见一张言语难以形容的面孔正看着他们,这脸上的血肉多已石化,像是与山石融为一体,又仿佛这山就是他。 就连默苍离初见之下也不禁眼露异色。 “天?” “这世间当真有天?” 三人尚未开口,那石化怪人却已嘶声问道,原来之前几人的谈话皆被他听的一清二楚清楚。 苏青缓缓踱步过去,“若有呢?” “若有?” 那怪人先是一怔,而后整个地穴,连同他们脚下的大山都跟着纷纷震动起来。 “若真有天,我定要问问它,我这一族究竟何错之有,为何被安上‘叛天’之名,人人不得善终,生不如死……” 恨怒交加,群山悚然。 苏青又问,“只是如此?” “不,不够,我要偿还这千年来饱受的痛苦折磨!” 怪人凄厉的低吼道。 苏青止步,看着这个和山石地脉合为一体的身躯,轻声道:“既如此,何不成魔?” “成魔?” 怪人气息一窒。 苏青眼中似有晦涩奇光一闪而过,他摩挲着自己的双手十指,说话的语气更轻了,“苍天弃吾,吾宁成魔!” 八字魔音,回荡在这地穴之中,如泣如诉,若有若无,飘忽不定。 怪人沉默良久,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不错,天地凡人,皆无情,既然如此,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善恶之名,倒不如……成魔,以证‘叛天’之名!” “然也然也,现在,我便助你逃脱这千年束缚!” 苏青右手并指一立,左手掌心立见多出一道血痕,鲜血渗出,竟飘散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异香,仿佛是这世上最精纯的造物。 那竟是一团淡金色的血水,再仔细一看,原来金色的并非是血水,而是这血水泛着金光。 神血。 这副身躯原本是为了接引苏青降临准备的,但如今九界归一,兴许,他能直接以本尊踏足这一方世间。 不说不言,苏青抬手便按在了怪物的天灵之上,血水缓缓淌下,那些早已与地脉山石合一的躯干,而今居然渐渐重回生机,自石壳变成血肉之躯,重塑肉身,尽夺天地造化。 “你若想与天一会,还需再做一件事!” 怪人沉声道:“什么?” 苏青慢慢收回了左手,伴随着食指一拭而过,掌心的血痕转瞬消失,他道:“你既然为这人间地脉的一部分,应当知晓六绝禁地的妙处,毁去六绝,九界归一,便能一会苍天!” 怪人闻言,眼中精光大盛,而后缓缓从那禁锢他千年的地脉中挣脱出来,走了出来,他看着自己重新恢复的血肉之身,伸展着四肢手臂,蓦然狂笑起来,癫了起来,也疯了起来,最后更是掩面嚎啕大哭。 若非为了延长寿命,他又怎会散尽肉躯,与地脉相连,化作“天允山”,千年来不人不鬼的活着,生不如死的煎熬与折磨。事实上这些都不重要,但直到他听到“天”这个字,这世上竟然有“天”,如此,千年光阴所经受的一切,都在此刻化作一种无名的恨怒。 “叛天族?悲哀的宿命!” 默苍离似是知道些什么。 “宿命?从现在开始,我觉不相信命,更不相信天,我只信我自己,齐天寿甲!” 先前的石人,如今已化作一个青袍瘦削的冷冽中年人,面上神情像是有道不尽的怒意。 说罢,转身一晃,已消失不见。 苏青眼皮一颤,沉吟片刻才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救错人了?” 默苍离却道:“我突然觉得和你同行有些不明智!” 苏青笑了笑,也不说话,却是看向面前的地脉,抬手一划,左臂立断,可那断臂没等落地竟然飞快的衍生着血肉,化作一副完好之躯,刹那间,地穴中便多出另一个苏青。 “你要如何?” 默苍离像是察觉到什么。 却见断臂长成的苏青古怪一笑,竟然朝着先前齐天寿甲所在地方,躺了下去,一时间地动山摇,地脉中的气机猝然涌出,刚刚躺下的苏青,转眼间化作一具石人。 “待九界归一,若九霄有天,那我,便是这个人间大地!” 525 六绝尽毁九界归一(一) 也就在苏青以分身念头身融地脉的刹那,“天允山”以及“天下风云碑”皆出惊天变故。 却说武林中人正为留名风云碑而争相较量,彼此厮杀,不想一声“轰隆”炸响,那风云碑先是一震,而后在一众惊呼声中层层暴涨,非但风云碑如此,就连“天允山”亦是如此。 惊天动地的变故之下,却见有一人,正拾阶而上。 徐徐的脚步,一步一步,起时瞧着舒缓,然落下却又稳固如山,阴沉的气机仿似混沌深渊,难窥半分光明。 “唔,这个世界,似要迎来大变!” “看来,这一切,皆是拜那自在天魔所为!” 前者声音低哑震耳,后者却是妩媚惑人,原来上山的是两人。 “哦,你已经见过他了?” 前者问。 “尚贤宫中,一见此魔!” 后者答。 前者闻言一笑,他虽在笑,却没有半点笑意,“魔?或许,他比魔还要来的可怕!” 月华无垠,普照大地。 但见来者一男一女,一者当然便是昔日羽国旧主,雁王上官鸿信,一者风姿绰约,却是位黑裙女子,正是墨家九算老五,凰后。 “看来,不光是大变,更是一场浩劫,还是一场机缘!” 震动已停,天下风云碑此刻高抵苍穹,如山似岳,巍峨雄浑。 不止如此,就连天允山也变大变高,惊的众人瞠目结舌,满目震撼。 上官鸿信若有所思的看着脚下的大山,“这一段路,原本不过百步,现在却走了三百零九步!” 他说着话,又若有所思的瞥了眼那面巨碑,淡淡的道:“这世间苍生若要长成,不说百年,也得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山石若变花费的时间更是漫长久远,然这‘天允山’却在短短几息扩张数倍,还有那风云碑!” 他望着碑上留名之人,特别是“自在天魔”四个字,注视久久。 凰后尽管面上不见喜怒,媚态十足,可眼底也同样惊于眼前的莫大变故。 “何故?” 上官鸿信想也不想的回道:“若这世上有我不知的事情,那么始作俑者必然便是他了!” 便在二人言谈之际,上官鸿信的眼神乍变,变得古怪诡异,意味难明,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绝不该还活在世上的人,更不可在此时出现的人。 那是一抹青影,冷漠孤寂,正神情平静的看向他。 默苍离。 上官鸿信突然叹了口气,听不出喜怒,不含任何情绪,只是一声轻叹的说,“师尊,你要与他同行了?” 默苍离擦试着铜镜,“千百年来,墨家一直潜在阳光下的阴影中纠正着九界的过错,而现在,不,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个世间将不再需要墨家的存在!” 他说的很慢,慢条斯理。 上官鸿信一垂眼皮,轻叩着食指,有些漫不经心的说,“这么说来,连俏如来也被你放弃了么?” “重要么?” 默苍离不答反问的说。 “或许在他的心里,这个答案很重要呢!” 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横插了进来。 遂见山石开裂,一道人影慢慢走出。 “又或者,你也可以选择与我同行!” 正是苏青。 他双手揣袖,眸光一闪,已瞟向了上官鸿信,以及他身旁的凰后。 “当然,你也可以!” 凰后的气息先是莫名一紧,但一听这句话,却又缓了下来,“代价?” 苏青微微一笑,“无需代价,毕竟九界归一,所需要的人才还是非常多的,你有资格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凰后没说话,但一旁的上官鸿信却在此时开口,“九界归一?与九界为敌么,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不可思议,不过,这个想法我很喜欢,但在此之前,我想要试一试!” 他忽然退到一旁,“托你之福,让我遇到了两个人,算起来,他们已快要到了!” 话音甫落,乍闻诗号。 “星耀自古晦明时,不持太阿误剑诗!” “沉刀埋霜小楼庭,回首江湖风云轻。君有才能纵捭阖,清溪仰望有遥星。” 山峦沟壑之间,两道出尘绝俗的身影正踏月而至。 遥星,闵月。 苏青好奇道:“你是怎么遇见他们的?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 他看向逼来的李剑诗与别小楼二人,忽然做了个古怪的举动,抬手,指了指风云碑上,又朝着远方剑气纵横的战场招了招手。 立见一抹流光破空而至,落到苏青身边,赫然是李沉渊。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不知道你有你祖父的几分实力?” 望着面前须发雪白的老者,李剑诗眼神骤凝,身体剧震。“怎么会?” 李沉渊正要说话,却见苏青抬指一引,指尖流光飞舞,画出缕缕玄奥晦涩的轨迹,李沉渊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僵,不见了变化,木然不动。 “小心,老鬼已被这小子以奇术复活了,但却为他所控!”慕容烟雨紧随而至,语气凝重的提醒着二人。“此人手段叵测诡谲,今日且先留下他再说!” 苏青也不说话,抬指再引,身旁已见宫本总司现身走出。 “你说了可不算!” 不想,就在此时。 “是么?那么再加上吾呢!” “踏烽火,折兵锋,正邪无用。斩敌颅,杀魍魉,天地不容。” 远方乍见霸气低吼。 山石粉碎,尘嚣四起。 月华之下,一道嚣狂身影带着沉杀的脚步徐徐逼近。 然此人还未到近前,远方再起一声诗号。 “功名爵禄尽迷津,贝叶菩提不受尘。久住青山无白眼,巢禽穴兽四时驯。” 肃杀之气弥漫四野,来势极汹,暴乱的尘嚣中,赫然再见一人,摇扇而至,来的飘忽。 不止如此。 苏青回身一望,但见身后亦有一人 此人白袍束发,气宇轩昂,眉间英气逼人,周身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说的纯阳之气,似是连月光都被隔绝在外。 “阁下妄图九界归一,此事关乎无数人的存亡,还请恕史艳文冒犯了!” “呵呵,除了黑白郎君,居然到齐了!” 苏青揉着眉心,“也罢,反正迟早要交手一战,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你们,败!” “轰!” 一缕剑气猝然袭至,落在苏青身前消失无踪。 那摇扇之人浑身气机倏忽一变。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526 六绝尽毁九界归一(二) “那我却要见证一番,你是如何令我败!” 诗号甫落,人影已现。 赫然便是秋水浮萍,任飘渺。 “哼!” 一声冷哼,那嚣狂霸道的身影猝然出手,似是不愿太多废话,手中神兵已然飞出,似流星直坠,直袭苏青。 此人一身黑金宝甲,面遮黑甲,掷出的兵器乃是一面盾牌。 “天地不容客面前,无人能例外!” 天地不容客。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人出招在先,一众来人却都在观望,蓄势,挑着时机。 “雕虫小技!” 苏青瞧也不瞧,看也不看,反手敲了个响指,轻飘飘的落在了盾牌上。 “砰”的一声,盾牌来的快,倒飞回去的更快,可就在天地不容客欲要接回的时候,史艳文忙道:“小心!” 惊呼在前,但见那烽火神兵竟然“咔咔”两声脆响,当空寸寸裂开,如漫天飞星般朝天地不容客罩去。 一招在前,也就在苏青抬指出招一瞬,其余众人纷纷动作,几在刹那间便有数道剑气逼来,不知是剑气,还有人。 慕容烟雨与李剑诗不由分说,几在同时已窥得苏青破绽,抬手出招,任飘渺也在出招,还有刀招,那是别小楼,而后是掌法,史艳文。 几在一刹那间,这些中原的绝顶高手,不约而同,仿佛心照不宣一般,齐齐出手,似是要在惊雷霹雳间,擒下苏青,或是以绝后患,杀了他。 不慌,不急,苏青挥手一抛,十指箕张,指肚中顿见缕缕细如发的剑丝没入了来势最快,也最近的别小楼体内。非是他不想躲,而是根本就躲不了,任他刀艺如何惊才绝艳,此刻刀身甫一与剑丝碰撞,登时似咬钩的鱼儿,已然中招。 只在一众愕然与惊呼中,别小楼居然刀锋一转,挥向了李剑诗。 刀剑碰撞,一人惊愕,一人错愕。 慕容烟雨正想开口,不料李沉渊倏然动作,提剑迎来,任飘渺同样眼神乍变,却见自己与苏青之间突然多出一人,宫本总司,萧无名。 这位昔日死在他剑下的不世大敌,绝强剑者,此刻又和他对峙了。 苏青十指轻动,忽又一挥手,避过漫天寒星正欲再次出手的天地不容客突然也不动了,而后身形腾挪一转,径直扑向了史艳文。 片刻之间,这一切的变化可是叫人眼花缭乱。 “如何?” 苏青看向场外神情沉凝的雁王。 只这短短几个呼息,场中局势已然翻天覆地。 凰后一直波澜不惊的表情也变了,变得默然不语,或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是智者,而且都是聪明绝顶,不可一世且更不会屈居于人下的智者,但现在,他们都看到了另一种智。 这种智,不是诡计多端的智谋,不是城府更不是心思,也不是世事如棋,苍生如子的智珠在握,而是另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智。 计谋大多都是见不得光的,只能暗着来,背地里,但现在,苏青的一举一动,却都能改变着局势,以一种以势压人的霸道,堂而皇之,无需遮掩, 看着几人似提线木偶般在苏青的指下挣扎,凰后仿佛下定了决心。 无需开口,苏青已洞悉她心中所想,这也是聪明人的有点之一。 绝对的力量面前,总归有人是看得清现实的,而不是像一些天真的人,总以为靠着一些计策谋略,便能扭转战局,改变结果。 然而,战场终归是瞬息万变,也就在双方开战不就,却是变故陡生。 天允山上,已见不速之客。 来者有三,而且其中的两人,前不久还和苏青见过。 “玉律惊声动幽冥,风起榣山舞凤鸣,抚驭烽火无焰色,长琴响彻胜弦名。” 诗号方起,一缕剑气悄然出招,斜飞而至,斩断了苏青手中剑丝。 拂袖,转身。 苏青看向来人。 “胜弦主,你也要阻我?” 墨眉一蹙,苏青眼中多有不耐,但他眼神忽又一动,似有所感,看向一旁的史艳文,“原来是你把他带来的,想必你们已经结盟了吧!” “掌声鼓励!” 跳脱的身影倏然出现,正是公子开明。 苏青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服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公子开明面带微笑,可眼中却没半分笑意,他说,“我知你另有所图,但没想到会是九界合一这么大的志向,哎呀,没办法,与凶岳疆朝为敌已经够让我焦头烂额,我可不想有太多不必要的杀戮!” “元邪皇呢?怎么不去找他麻烦,偏偏和我过不去!” 苏青颇为无奈。 公子开明也多有可惜的回道:“元邪皇虽强,然并非不可战胜,千载之前他既然功败垂成,如今也不过时间长短罢了,和他相比,我反倒觉得你更危险,这种危险源于对你的不了解,当然要先行消除隐患!”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我如今并非以修罗国度策君的身份与你为敌,而是……” 他手中忽变出一根宝杖。 “算下来,这样也不算违背修罗国度的规则吧!” 苏青见他气机乍变,不禁笑了笑,“迦谛圣者!” 他又看看胜弦主身旁俩人,一人浑身尸气弥漫,死气沉沉,一人身披斗篷,剑气锐旺冲霄。 西经无缺,玄狐。 “有那群和尚的前车之鉴,你们还敢如此,是有了什么手段么?还是以为本座功力有损,受了伤?” 苏青问。 “不敢,不过拼死一行,全力一阻罢了!” 回答他的是史艳文。 “飞瀑行左,纯阳走右,哈!” 掌劲一提,已然出招。 苏青五指一握,指缝间顿见紫芒大盛,提臂抬掌,双掌已在空中相遇。 立见地动山摇,天地震颤,恐怖的气浪之下掀起滚滚尘浪,风云色变,众人亦是为之色变,但下一刻,所有人再次出手。 苏青神情平静,不惊不惧,双手五指一扣,结了个古怪手印,口中叱道:“定!” 霎时间风消云散,人间死寂,天地失声。 原本的来势汹汹的攻势,顷刻间似也凝固了。 他再一指脚下石山,顿见山石滚动,“轰隆”巨响,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竟然被一股奇力牵引聚拢,离地浮起,悬而不坠。 “顽石化佛!” 苏青口中再又一喝。 但见那些纷乱的山石顷刻间严丝合缝,再无空隙,轮廓渐成,不过眨眼,等一众高手自束缚中挣脱出来,但见面前天地间已虚悬着一尊百丈高低的巨佛。 苏青抬脚走入虚空,再出现已在石佛头顶,食指只落在石上轻轻一点,遂见这死物竟然得活,佛眼怒睁,一只佛掌已似天倾般当空按下,口发怒吼,如灭世明王。 527 六绝尽毁九界归一(三) “啊! “那是?” 天允山上,乍起惊呼,而今天下风云碑再现,自然是各路武林好手齐聚于此。 然。 夜尽天明之际,朝阳东升之时,所有人却都目睹惊世骇俗的一幕,天允山上,惊见无数顽石浮空而起,而后倏忽一变,竟再无间隙,难分彼此,化作一尊百丈高低的石佛,俯瞰着脚下苍生。 那石佛如寺庙中的佛像并无区别,眼耳口舌俱全,结跏跌坐于虚空。 而后,在他们惊骇欲绝中,石佛怒目,一掌拍下。 “退!” 众人亡魂皆冒,纷纷爆退。 “轰隆!” 一前一后,已闻震耳惊爆。 恐怖的气劲席卷开来,不少人惨遭波及,轻者吐血而飞,重者化作一地血泥。 待到余响散去,却见石佛之上有人。 那人一袭黑金长袍,墨发披肩,眉心落有一记金印,一双澈净的瞳正在抬起,看向四面八方一条条跃空而起的人影。 电光火石之间,已有数十道剑气、刀气席卷而来。 “剑十,天葬!” “纵横诀!” “白骨横千霜!” …… 苏青翻手取出一琴,抬手一掀,立见琴弦铮动,铿锵有力,隐带杀伐之音,如万军冲阵,金戈铁马。 琴声一响,但见那逼来的漫天刀气、剑气、掌劲,尽如春风化雪,无声消融。 但他这琴声方起,后脚另有琴音穿插而至,扰人心神,诡谲多变。 瞥了眼山巅抚琴的胜弦主,苏青淡淡一笑,“请!” 时值昼夜交替,山间有雾,雾海茫茫,然那浩若烟海的雾气却在琴声起的刹那生出种种奇幻瑰丽的变化,波澜迭起,时如游龙,时如猛虎。 只见苏青掀指拨弦,随着琴音变动,那游龙猛虎,竟然悉数离了云海,向着任飘渺他们扑去。 非但有龙虎,还有各类百兽,以及人,一个个气机各异却都是绝顶高手的人,如鱼跃池水,云雾涌动之下,一条条人影接连冲出,化作千百种杀招。 却说就在众人色变之际,脚下的天允山地脉却在发生着某种匪夷所思的变化。 山体开裂,万物枯绝,地泉上涌,俨然一副末日景象,更有一股恐怖无端的气机自众人脚下悄然而生,愈演愈烈。 非但如此,天允山方圆之外,千里之地,而今尽皆有变。 原本是草木繁盛的时节,眼下却好似由荣转枯,宛如顷刻步入暮秋隆冬,天地间尽是肃杀枯绝之意,大地震颤,人间不稳。 “嗯?” “天允山有变!” 史艳文最先反应过来,他目光一挪,望向脚下大地,但见方圆千里的地气竟然全都无形中汇聚于此,委实古怪。 奈何琴音入耳,勾魂夺魄,犹如靡靡魔音,无孔不入,加之琴声还能引动天地之气攻击,实在让他无法分心他顾,只是一分神,立见一道缥缈身影,由云气所化,提剑杀来。 他虽不惧,可这云雾所化身影竟好似无穷无尽,任他如何出招总是难以尽灭,想到此处,史艳文又看向石佛,以及石佛上抚琴的苏青。 “你要来战?” 一声浩大天音轰传天允山,石佛开口,双掌一握,立见滚滚云气如长河飞泄,流入手中,化作两柄斩天神锋。 此剑方一入手,本就震撼仰视的江湖中人这下彻底没了胆气,眼皮狂跳,扭头就跑,亡命奔逃,恨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而在他们身后,石佛握剑,凌空斩出。 “轰隆隆……” 那数十丈长短的神剑甫一斩出,虚空顿起雷鸣之声,震耳欲聋,似海啸天崩,两道长虹般的剑气已然割裂了天地,劈山斩海,所过之处,万物无不一分为二,遥落向天边,掀起重重尘浪。 苏青望着狼狈急退,呕血失惊的众人,却是再出奇招,但见他双手一扬,五指托天,脚下石佛立时如受牵引,做出与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双手握剑而起。 霎时,头顶的原本晴空浮云顷刻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边黑云,以及雷霆降世。 风雷齐现,水火俱动, 绵亘厚重的黑云中,一条条状似虬龙般的闪电咆哮挣扎,若隐若现。 遂听。 “天意!” 一声轻叹自苏青口中吐出。 刹那间,条条闪电如神鞭抽下,湮灭着一切生机,化作一方恐怖雷狱。 “再退!” 出手众人神情骤变,攻势一撤,纷纷避逃,哪还敢正面交锋。 但有人未退。 “剑十一,涅槃!” 璀璨剑气斩破天光,直迎雷霆,只斩苏青。 一剑刚落,再起一剑。 “剑十二!” 不只是他,李剑诗,别小楼,连同玄狐,天地不容客,还有史艳文,此刻竟然都强悍雷霆之威,硬抗灭世之能。 紧随其后,忽有一柄木剑西来,横空而至,直刺苏青背门,剑锋所指,雷火俱消,风消云散。 “噗嗤!” 前者破开雷霆,后者一剑重伤。 但见那木剑竟是自苏青胸口贯穿而过,化作一抹急影,落入嘴角呕红的慕容烟雨手中。 “成功了?” 眼见此景,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凝目以对,只待战果。 然而,苏青脸上非但不见怒气,更是连一丝痛苦都不见,视若平常,而他胸口致命的剑伤,不过眨眼竟然已消失不见。 “真正的绝望,永远都是在希望破灭之后,越接近希望,功败垂成的同时便越绝望!” 也不知是苏青的话震撼了所有人,还是他这非人的体魄惊骇了所有人,场中尽剩死寂。 “这副身躯越来越虚弱了啊,也不知能不能硬撑到九界归一!” 连番恶战在前,又以神血替齐天寿甲重塑身躯,再分出血肉塑造石胎,他自然难免虚弱,往后的这段时间,恐怕乱战更会不休,这些九界中人更不会放过他。 “怎么会?” 史艳文几人还停留苏青伤势转眼愈合的刹那,满脸不敢置信。 “很意外么?若我告诉你们本座不老不死,长存不灭,你们是否会更惊讶?” “天地有缺,众生有缺,日月有缺…… “何为无缺?” “吾!” “何为无暇?” “吾!” “何为道?” “吾即是道!” 轻轻的话语,缓缓的步伐,苏青说话间浑身上下,皮肉内外,忽隐放光芒,忽明忽灭,晦涩异常, “剑二十三!” 528 六绝尽毁九界归一(四) 一声低语。 原本如临大敌,凝重以待的众人起初尚未有所反应,可随即却都动容失色,尽皆骇然。 “剑二十三!” 余音未散,然在史艳文等人的眼中,佛首上的身影骤然似那初升的朝阳,每一寸血肉竟散出吞吐不定的神华,由内而外,像是一颗发光的太阳,便是眼耳口鼻都冲射出灿烂之光,夺人心魄,骇人心神。 但更让他们措手不及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突然发觉自己似是陷入了泥沼,动不了,虚空宛如凝固的冰面,连同他们在内的一切尽数冻结。 倏然,便在所有人的震撼中,一道金色身影自苏青体内走出,一步跨出,便如横空大日般悬于天际,仿若天生二日,然那佛首上的身影犹在。 “遭了!” 就在公子开明心道要遭的同时,他却瞧见那金色身影瞧也不瞧他们,化作一道金色长虹,遥射向天边。 可整个“天允山”周遭的时空却仿佛禁锢住了一般,众人全难动弹一丝。 “他剑锋调转,必有图谋!” 胜弦主眼露萎靡,保持着弹琴的姿势。 眼见长虹消失在天边,众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却又忧心忡忡,只因此人手段层出不穷,此刻施展奇术,却不知目的为何? 但他们很快就知晓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突然自远方传来,震爆之下,大地不稳,宛若整个人间都在人发颤。 一声才落不就久,就在所有人惊疑不定地时候,另一方再起巨爆,恐怖的声威,四溢的地气,席卷天下。 “看来他已在动手了!” 默苍离此刻开口,他也不能动,连同凰后与雁王,悉数被冻结在这片天地。 “动手?动什么手?” 公子开明眼神狂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六绝尽毁,九界归一!” 默苍离说完缓缓合上了眼,似乎,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能说的。 只一听他的话,所有人眼神大变,全都似是想明白了。 “六绝禁地?九界地脉的关隘处?原来如此!” “不可,一定要阻止他!” 天边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一连响了四次,史艳文眼露焦急之色,奈何此刻这天允山周遭天地尽为苏青所禁锢,难有破解之法。 “看那佛首之上!” 公子开明忽然望向佛首上的苏青,那身影恍若石塑,眼无光华,不动不言,如同死物。 但在场众人皆乃当世绝顶人物,又岂会不明他心中所想,俱是眼神一动,体内气机四溢澎湃,欲要调动,遥击那道身影。 任飘渺挣扎着,却见他眼皮猝然一颤,眸中惊见两缕剑气破空而去,落在佛顶的身躯上。 剑气无声而落,却似泥牛入海。 所有人心头一沉,并非是这一击未能建功,而是一剑落下伤口转瞬愈合,快的都不容他们眨眼。 但就在这时,他们忽然精神一震,只因这天允山上的禁锢之力不知何故竟然有所消减,几人皆是强提体内劲力,朝那人影打去。 “齐出手!” 剑气破空,掌风催动,饶是他们身体受制,然挣扎之下也都相继打出了一击,劲力倾泻之下,却见结果竟是。 佛首之上,一道身影岿然屹立,丝毫不伤。 但就在众人心神跌宕之际,一柄木剑猝然似流星飞过,竟直直没入了那副身躯之中,而后剑身长鸣一震,只将其斩作数十块,肢解当场。 原本禁锢的空间,突然松动,连同那尊石佛也瓦解碎散,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这便死了?” 可有人却神情凝重。 “高兴的太早了!” 公子开明看向了仍旧似提线木偶般的李沉渊与宫本总司,默苍离沉默不语,上官鸿信若有所思。 “肉身被斩,他还未死?” “轰!” 便在此时,天边赫然再起一声巨爆,这一声,仿佛洞穿人间,轰传九界,惊天动地。 与此同时,整个中原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山崩地裂,海啸风起。 一条条巨大的沟壑裂向天地四方,龟裂如蛛网,无数山岳倾倒塌陷,却又有无数高山平地拔起,分陆开海,地换山移…… “遭了!” 所有人神色一变,既有震惊,又有惨然。 因为,远方虚空之中,忽见一个个巨大的虚影轮廓逐一现出,有山有水,有天有地。 看着其中一团魔气缭绕的虚影,史艳文哑声道:“魔世?” 这赫然是中原之外的其他诸界,而今仿佛突破了彼此的壁垒屏障,彼此接壤碰撞,正在融合,四溢地气也在逐步混为一体,正是九界归一。 “太快了! 确实太快了,快的所有人都不及反应,而且,也太轻易了,他们高手尽出,尽管斩了苏青的肉身,然还是没能避免九界归一。 “轰轰轰……” 天允山上,亦有惊变。 山体从中开裂,却是露出一股惊世骇俗的恐怖气机。 九界地气更是不受控制的从四面八方被吸引而来,投入裂缝之下。 天地不容客眼神微动,纵身一跃,已直直跳了下去。 但还没落地,黑暗中乍见一团混沌色的精光自下而上往来,破开了黑暗,直射长空。 那竟是一对匪夷所思的眸子。 四目相对,天地不容客口吐鲜血,如遭重击,一张脸也苍白如纸,幸得史艳文援手施救。 等退至山顶,他才嘎声道:“ 然而,变故才刚刚开始。 天崩地裂间,耸立在人间无数岁月的天允山居然寸寸低矮了下去,前一刻他们还屹立绝顶,眺望群峰,一览天下小,但下一刻,脚下的沟壑已然平坦,天更高,地更阔,峭拔陡峰悉数塌下,再看去,他们居然已站在了大地上。 天允山,没了,环顾四望,一马平川,确实没了。 山是没了,可那天下风云碑犹在,非但如此,碑前还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石人,半身长在地下,半身露于地表,无数地气如同腾动的脉络从四面八方勾连而来,没入石人的体内。 再定睛一起,却见这石人居然和苏青一般无二,宛如玉像。 眼见如此,众人哪还不明白,恐怕这石人才是苏青的根本,先前的血肉之躯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顿时纷纷再次出手。 可石人却无反应,而是抬头望天。 却见有一道神光贯穿天地,从虚无未知处降下,落在石人的身上,九天之上,风云乍动,更见一张面孔汇聚而出,口吐天音。 “俗世凡心,只见自我,无视界外,遑论如来!” 529 如来天降举界迎战 …… “来了,这便是那域外天魔的真面目?” 这一刻,不光是中原,九界苍生,众生万类,无不内心悸动,仰望苍天,望着那张巨大面孔。 也就在这一刻,所有此间生灵内心深处突然多出一个无法形容的念头,恍惚间像是有某位不可名状的存在在他们心底说了句话,又好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玄之又玄,那是,“斩杀此魔。” 一刹那,无论正邪群魔,无论人族异族,乃至死敌对头,全都摒弃所有,似是只剩这一个念想,只为杀那域外天魔。 而且,他们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只要杀了此魔,便会得到天大的好处,莫大的造化,那是上天许给他们的,只要能杀苏青,不惜一切代价。 何为天意? 这便是天意。 天发杀机。 天边,一道光束仿若贯通了九天幽冥,落在了人间大地之上。 望着那道光束,所有高手心有所感,蜂拥而至。 但还是有清醒的人。 默苍离此刻就很清醒,他本是已死之人,重活乃是苏青所为,尽管也感受到了那个念头,但并未像所有人那般不管不顾,着魔一般。 连同李沉渊,萧无名,他们也都神色有异,先前那一刻,他们分明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念头席卷九界大地,落到众生心里。 “举界一战么?” 但惊变还不止于此,几在同时,连同史艳文在内的几人,突然之间浑身气机层层拔高,一身实力竟然也因九界合一而水涨船高,不只是他们,天底下的高手几乎多多少少都有变化,武道境界连连攀升。 感受着自身实力的变化,默苍离心神一动。 “果然!” 这无疑是证实了苏青先前所言,这九界归一,归的不光是地界,还有底气元气,天地之气,如破樊笼,皆有变化。 “轰!” 暴动的地气之下,地泉外泄,地火汹涌,大地之上尽是无数骇人景象。 也就在这时,有人已经按耐不住,向那生根在大地之上的石人出手,更是向着天上的巨大面孔出招。 远方似有武道大进的高手,信心暴涨,向天一跃,手持长剑,已人剑合一如箭矢般斩向那高高在上的面孔。 可他刚一出招,便如扑火的飞蛾般,在空中寸寸溃散,化作无数尘埃,如扬沙散去。 “定!” 一个嗓音兀的响起。 难以形容,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又像是千万人的呐喊,但下一刻他们又觉得自己似乎没听到声音,只有风吹草动,白云万里。 再定睛一看,原本暴动的地火风水,竟然稳定了下来。 天空的面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难以言说的身影自苍穹虚空徐徐降下,散发着滔天的神性,背后神轮轻缓缓转动,似虚似实,如梦幻不存,却又好像真实不虚。 更诡异的是,所有人都吃惊的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无法看清这个身影的脸,不止是脸,就连身形轮廓都看不清,或者说记不住,前一刻入眼,下一刻竟然想不起来这身影是高是矮,或者是胖是瘦,无法留于记忆,混沌晦涩,恐怖无端。 “吾名苏青,吾乃大日如来!” 淡淡的话语,终于清晰入耳。 伴随着双足落定,风消云散,日月掩光,独剩神影屹立于风云碑上,直面一界苍生。 苏青显露真容,只是轻轻的吐出一字。。 “进!” 无需多言,已是开战之言。 “杀!” 九界苍生,皆起刀剑,誓杀苏青。 此时此刻,若有人居高临下自上空俯瞰而下,便不难发现,无数身影,正铺天盖地的自四面八方朝此处汇聚,多如繁星烟海,早已非数目可以估量。 “千百亿化佛,杀!” 苏青就在居高临下,但他看的却非苍生,而是瞥了眼天空,若有所思。与此同时,他体内忽见走出一道道身影,男女老少,贩夫走卒,似是无穷无尽,甫一离体,便化作一道道流光,遁向四方八面,原本的湛蓝天空上骤然多出无数身影,气机各异,迎战此间苍生。 “奇怪!” 他立于风云碑上,双目之中射出两道神光,望穿九界,但似乎遇到某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如何奇怪?” 默苍离三人原本尚在远方,可忽觉眼前一花,再定身,居然已站在风云碑上。 说话的也是默苍离。 “我找不到天之所在!” 苏青轻声道。 他又看向地上的石人化身,“如何?” 石人说道:“未曾发觉,但先去确实有一个非同凡响的念头出现!” 苏青念头一动,背后神轮猝然逆转,时空岁月竟也跟着逆流而回。 默苍离他们只觉眼前人忽然模糊一变,再清晰,已听其淡淡说道:“不必找了,它就在眼前!” “眼前?” “这世间苍生便是它,或者说是它的一部分!” 苏青望向无穷无尽冲杀的人潮,平静似水的面容上依稀多出一丝笑意,“看来,不会太无趣!” 值此时,六绝禁地一去,九方地界便如同阴阳相吸的磁石,彼此牵引,便在这个空档,九界彻底归一。 地上的石人却在此时突然说道:“我似乎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哦?说来听听!” 苏青笑道。 但他突然心念一转,抬手虚握,天地间霎时涌来九团云气,在空中化作九界的地域疆土,在空中融合碰撞,而后所成之形,赫然是…… “烛龙?” 饶是默苍离再波澜不惊,但望着九界归一后的轮廓也不免吃了一惊。 赫然形似一条伏龙。 那元邪皇就是烛龙一脉,九界一分,退化为畸眼族,已到了灭族绝种的地步,可这天地间却始终流传着烛龙创世的传说,可烛龙一族又为何沦落到这种地步? 一瞬间,众人联想到太多的东西。 “你认为天是创世烛龙?” 默苍离表情复杂,到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复杂。 苏青不为所动的淡然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连那位创世烛龙也死了,你要明白,所谓的天终究不过是超越了苍生的存在罢了,并非生来为天,而是一步一步,攀至顶峰,我如此,这位深藏不露的也如此!” 但他忽一转话锋,微笑道:“不过,都不重要,等它现身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罢,苏青背后神轮飞转,一股恐怖的时空之力霎时化作层层波纹涟漪荡开。 所过之处,沧海桑田,原本冲杀的人潮,前一眼还是生龙活虎的人,下一眼,皮消肉坠,如同发丝成灰,化作一地枯骨…… 530 创世烛龙(新年快乐) 这是极其恐怖的一幕。 原本还喊杀声震天的九界众人,下一刻居然化作一地枯骨残灰,宛如他们在瞬间经历了百年岁月,成了坟中老鬼,棺中枯骨。 天地间顷刻死寂一片。 那些受天意蛊惑的人,此刻一个激灵,赫然被吓醒了。 面前大敌竟掌握着时空之力,如此手段,焉是人力所能抗衡? 但可惜的是,他们已来不及逃跑,即便他们未死,周围的空间却宛如一方泥沼,众人动行缓慢似龟速,仿佛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最后干脆连动弹都不能动弹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但变故也在这一刻发生。 远方天际,乍闻浩瀚梵音,响天动地,天边更见无量佛光普照人间,光华过处,凝滞的空间顿如春雪消融,恢复如初。 西方白云之间,有一白衣修者负剑而至,如入神仙之境。 缺舟一帆渡。 非但如此,他浑身气机绝非先前所见,而是…… 苏青目露好奇的说道:“将地门大智慧的毕生修为都融于一身了么?但仅凭这些,与我一战,犹是未有胜算!” “你,太狂妄了!” 沉杀之语惊落,大地沉浮,不世魔影再现尘寰,魔威如熊熊焚天之焰,一步一步,自东而来。 元邪皇。 而今九界归一,连同这一圣一魔亦是境界高涨,威能大增,不可同日而语,那元邪皇浑身上下的皮肉间更有猩红鳞片生出,几快化作龙形,恢复烛龙之身。 苏青漫不经心的笑道:“你们一个是叛天族,一个是烛龙一脉,一个是佛,一个是魔,皆受天妒,背负诅咒,而今却要顺从天意,摒弃前嫌,与我为敌?呵呵,有趣!” 元邪皇反手一握,幽灵魔刀已然在手,浩瀚魔气霎时席卷天地,直冲云霄,他说,“败了你,我再战苍天,再灭佛国!” 缺舟一帆渡亦是随之起剑,不言不语。 “你呢?作何感想?” 苏青目光一移,望向另一处,但见远方还有一尊魔影屹立,却是齐天寿甲。 闻言,齐天寿甲魔威盖世,本就是千年根基,而今水涨船高,威能再添,更非凡俗。 苏青仿佛看出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轻声一叹,“你已成魔,弃天弃道,人间不容,也要叛我?” “不敢!” 齐天寿甲百感交集的说道:“我恨天恨地,只与天为敌,与那些百姓凡人无关,而今九界浩劫,苍生俱亡,我、我心有愧!” 苏青一摇头,“你做人不行,天弃地厌,做鬼又不成,最后做了个不人不鬼,如今脱困而出,做魔却又满心纠结,你却还瞧不出来,此间苍生,不过是某位的亿万化身罢了,这一战,再没无辜者能置身事外!” 他说着,体内乍见涌出一股黑气落于身旁,化作自在天魔,天魔一现,远处的齐天寿甲眼中瞬间再无半点光彩,只剩木然木讷。 再见自在天魔抬手一招,那齐天寿甲竟如牵线风筝般飘起,在空中飘飘荡荡,最后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泥偶人像,被苏青收入手中。 风云碑下的一众高手,尽是瞧的毛骨悚然,瞠目结舌。 如此高手,转眼之间竟被化作泥偶,遭人玩弄掌中。 “上穷下达斩曦月!” 魔气翻涌,天地色变,元邪皇终于承受不住眼前真神所带来的恐怖压迫,悍然出招。 刀光一现,本是阴阳两色的天地间,骤然多出一抹肉眼不可察的红线,笔直而过,延伸无尽,上至青天,下至黄泉,所过之处,无不一分两半。 “也罢,且试我一剑!” 苏青眸光一收,眼皮低垂,却是瞧也不瞧元邪皇来势汹汹的一击,只风轻云淡的挥袖弹指,自虚空弹出四柄凶剑,化作流光掣电,落向天地四方,以这九界地域为图,布下灭世剑阵。 灭世之战,就此而始。 却说元邪皇斩出的那一丝红线,斩断了万物,分开了天地,唯独落在苏青身上不见涟漪。 天空浩瀚浮云猝然分散,现出无垠星空,四剑虚影摇身一变,化作四只灭世凶兽,仰天咆哮,自结阵势,剑意弥散,气机过处,阵中万物尽皆生出杀机,诞出锋芒。 草木为剑,风云为剑,江河为剑,山海为剑,连天地似是也在这一刻散出滔天剑意,化作无形神剑,众人眼中一切,已尽数被炼成神剑,衍出剑气。 “啊!” …… 不及惨叫,已有人被那骇人气机波及,一经沾染,顷刻血肉消融,被充斥的无穷剑气斩作三万三千块,一身血肉精气尽数为四剑所夺,眨眼间,虚空已多出四条血气长河。 “此战险恶,可敢一观?” 苏青头也不回的对着身旁默苍离说道。 “你且尽展能为!” 默苍离手持铜镜,轻声道。 苏青不再言语,而是望向元邪皇连同缺舟,他看的很认真,也很平静,无悲无喜,俯瞰苍生。 “再试我一刀!” 语出话落,苏青眉心大放光明,尽展神性,发丝飞扬,黑袍激荡,无边念力随之涌出,整个人宛如由实化虚,融入虚空。 陡然。 所有人突觉头顶天空一暗,低头一瞧,一片巨大的阴影正不断在他们脚下扩张,像是想到什么,所有人再心惊胆颤的抬头,但见星空之中,一颗颗大如山岳的星辰正拖着火尾,朝人间砸来。 苏青竟凭借着无量念力从星空摄来星辰,以此为刀。 “诸位,齐出手!” 史艳文等人,眼见如此灭世灾劫,纷纷纵身如电,射到空中,欲要一阻陨落星辰之威。 苏青却没在意他们,眉心神光愈发炽盛浓郁,如大日悬空,横扫天上地下,看遍九天九地,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便在这一刻,一道剑光猝然而至眼前,幻出漫天剑影,直指苏青眉心。 缺舟一帆渡。 “你,狂妄了!” 说话的的是缺舟一帆渡,倒下的也是缺舟一帆渡。 咫尺之遥,他竟感觉二者间隔了千山万海,难以触及,更诡异的是缺舟一帆渡的功力在匪夷所思的衰退,不但功力衰退,连同他的身形也在变化,竟然在变年轻,变小,最后变成一个孩童,乃至消失不见。 “终于,找到你了!” 苏青陡眼眼冒精光,背后“神武之轮”轰隆转动,周遭天地已在疯狂变化,脚下沧海桑田,头顶斗转星移,身边一切在这一刻化作无穷光影,时间竟在飞速倒流,他逆行岁月,欲寻苍天一战。 “阿弥陀佛,域外天魔驾临,老僧已静候千年!” 时空乱流中,陡闻一声佛号,却见一个虬髯灰衣僧人手持禅杖,拦他去路。 赫然是达摩祖师。 “杀!” 不止这一人,古往今来,此间天骄人杰,竟然悉数在这一刻出现在苏青逆行岁月光阴的路上,墨家祖师,纵横先贤,始帝,徐福,人影如山,天意浩瀚。 苏青终于有所意动,他没动手,也没说话,可本是独行的身旁骤然多出四柄凶剑,四剑凶芒贯穿古今,连连灭世,剑气剿灭无边世界,竟将此间古今岁月,逆流磨灭。 好比他为终,天为始,而两者间的距离便是此间诞生之初从古至今的岁月,可如今苏青逆流往上,灭世而行,始终相遇,一切都将归为原点。 苏青背后神轮急转,万法不侵,超脱岁月,身后是一个又一个时空的消亡毁灭。 恍惚间,他看见时空的起始有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眸俯视而下,横断千古岁月,与他在混沌中对视相望。 “且来一战!” 听到这个声音,苏青心中久违的压抑感终于再起。 他微微而笑,拂袖一挥,面前所有拦路身影无不是顷刻间消散无形。 一步跨出,人间不见,已至千古之前。 却见无垠虚空之中,一条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正横亘其中,无根无缘,亦无始无终,片片堆叠的鳞片似山壑纵横,如江河蜿蜒,周身风雷相随,水火相击,难以想象的大。 这巨物盘身而起,不知其高,唯有一只混沌色的独目高高望下,像是悬着的太阳。 相比之下,它眼前的苏青小若尘埃,几可不见,但所散发的神性却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汪洋,自虚无中映出了二者的身形轮廓。 创世烛龙? 这一刻,苏青周身每一寸血肉似是都在散发出神辉,他说。 “如你所愿,战!” 531 大结局(新年快乐) 虚无。 何为虚无? 一无所有。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日月雷电,没有江山湖海,哪怕是时间似乎也不存在,只有冰冷死寂,亘古不变的黑暗,永寂永暗。 但现在。 这虚空中赫然多出两道身影,两道难以言说,不可形容的身影。 恐怖无端的气机在虚无中碰撞交锋,化作无数足以毁灭万物的神雷,在二者周身间粉碎炸裂。 原本一无所有之地,在这一刻似是生出了一切,空间粉碎,竟化出阴阳二气,交融汇聚,而后衍生出地水火风,化出生机死气,各自演变出轮廓,这竟是一方世界的雏形。 这一刻,苏青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和眼前的烛龙是天生死敌,非战不可。 只因二者所悟大道竟相辅相成,为互补之道。 他领悟了阴阳造化,而烛龙却身负创世之能,唯有两者合一,才是真正的大圆满。 但既是相辅相成,却又水火不容,不容的是彼此。 谁会成就谁呢? 猝然,面前足可比肩一方世界的烛龙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子,不着寸缕,裸露在外的皮肉上满布着无数晦涩的金色纹路,散发着古老的神性,背后是一条条雪白的发丝,在虚无中蔓延而起,不知尽头,像是一条白色的长河,落到虚无深处。 金光闪过,女人已换上一身淡金色的华贵长袍,赤足傲立虚无,展现出了娇艳到不可方物的容貌,白皙的额头上,一枚竖眼仿佛金纹般烙印其上。 但看着是人,她紫色的眼瞳中却绝无半点属于人的情感,冰冷淡漠,高高在上。 这也是一尊真神,并且,比苏青还要古老久远,不可思议。 不曾多言,几在苏青明悟一切的瞬间,面前这烛龙亦是感知了一切,她眸光一动,苏青所在的位置陡然多出一个黑洞,将其吞噬,转眼化作漫天血雾。 可神轮一转,苏青却又完好无缺的立在原地,仿佛先前死掉的是另一个人。 苏青一言不发,抬手挥指,如那书生信笔一划,看似风轻云淡,可相隔甚远的烛龙却已然被腰斩当场。 “原来是时空之力?” 烛龙幽幽说道。 “可惜,本尊自虚无中诞生的那一刻便已是真神,你这时空杀伐之术对我无用!” 第一句出自她口,可第二句竟是从另一个方向响起,虚无再见一名一模一样的女子走出,对着面前已经被一分为二的身躯轻轻一吹,前者立时散落成尘。 “原来是先天神祇!” 苏青眼中亦有光华闪过。 女人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苏青,嘴里戏谑一笑,“修成神的人?不如拜我座下,咱们两个互补相成,共参大法,岂不妙哉!” “妙哉?不妙!” 苏青轻轻一笑,背后虚空如水一颤,四柄凶剑如影浮出。 也就在说话的刹那,四剑齐震,剑身之上,凶邪锋芒大盛,更见无边剑气浩荡垂下,充斥在每一寸虚空之中,那些先前刚刚诞生出的世界雏形,纷纷如泡影破碎。 “雕虫小技!” 创世烛龙冷艳一笑,眉心目悄然一动,金纹扭转,而后启出一条微不足道的缝隙,可就是这一眼,苏青恍惚间只觉自己身前有一方世界虚影撞了过来,其内无数人影浮现,尽是九界苍生,一界大愿,只为杀他。 “杀!” 口中喊杀,苏青体内骤然走出两道身影,一者面露慈悲,青袍白发,如菩萨低眉,一者浑身尽是不可一世的邪张凶性,黑袍墨发,面带恶笑,两者如善恶之念,似阴阳两分。 “白骨菩萨!” “人魔!” 正是苏青的善恶化身。 “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白骨菩萨口宣佛号,周身佛光大作,舌绽莲花,口吐梵音。 他竟是要度化那一方世界中的无数生灵,以消大愿。 人魔冷冷一笑,不退反进,对着面前的一方世界虚影砸出双拳,霎时拳影翻天,攻势如狂风骤雨,倾泻而下,尽是毁天灭地之势,一拳之下,杀机万重,忽见风雷,忽见水火,变如四时,势如阴阳。 “化身?” 只在烛龙一声闷哼中,她眉心目缓缓淌下一缕金色神血。 面前世界虚影已然消散。 “死!” 仿佛动了真怒,起了杀心,烛龙眉心目猝然再亮,金纹一开,先前裂开的缝隙如今更大了,那是一只竖眼,其内流淌着混沌之色,晦暗迷蒙。 苏青刚一迎上,只觉有一股莫大吸力凭空而起。 刹那间,他心神一震,体内元神竟不受控制的被其摄出体外,飘飘荡荡的朝着烛龙飞去。 可就在这分神之际,烛龙眉心竖眼豁然大开,自半开半阖又张开一些,遂见一缕混沌色的光束登时射出,洞穿了苏青的元神,更加落在他的身上。 “噗!” 血肉飞散,散发着淡金色神光的血液如点滴星辰般在虚无中飘散。 再看苏青,他右半边身躯已被彻底粉碎,筋骨外露,血肉模糊。 只是神武之轮逆行一转,他身上伤势已然无踪,可肉身可以痊愈,元神受损岂是顷刻就能愈合的。 况且烛龙眉心的那颗竖眼尚未彻底睁开,想来应该是大杀器。 苏青脸色苍白,嘴角溢血,无视自身伤势,他忽抬指一引,虚无控制所布无穷剑气霎时层层结合,仿佛一个樊笼囚牢,更像是层层枷锁,将他与烛龙裹在其中。 “去!” 白骨菩萨忽抬手一引,自虚空摘下一剑,坐镇一方,以固剑气。 “来也!” 人魔亦是大吼一声另取一剑,盘踞于虚无之中。 自在天魔悄然现身,再取一剑镇于第三方。 苏青抬手取剑,目露杀机,剑尖一指,无边无际的剑气汪洋顿受牵引,其余三者纷纷同行,剑海立时一分为四,化作四股剑气洪流,转向创世烛龙。 “阵法?本尊烛龙之身,能奈我何?” 创世烛龙狂笑不止,背后发丝像极了凭空结茧,只绕着它转了一圈,剑阵中登时多出一个白色大茧,万法不侵,将这足以湮灭一切的无边剑气悉数抵挡在外。 不止如此,她眉心竖眼再起神光,但见原本消失的九界,赫然再次被塑造了出来,世界如盾,将其罩在其中,更有亿万生灵之力的加持。 “我看你能坚持多久,此阵一破,便是你的死期!” 苏青却不言语,缓缓合上双眼,不停催动着剑阵。 二者犹如盾矛相击,陷入僵持。 虚无无岁月,转眼已不知过了百年千年。 却说这一日,忽见烛龙塑造的世界被一股恐怖奇力从内打破。 一尊石人缓缓走出,甫一现身,二话不说已打出恐怖杀招,拳势之下,是无尽绵延的山岳奇峰,一座座庞博巍峨的山影携带着霸道无双的拳意朝烛龙化成的巨茧砸去。 那石人与苏青的模样一般无二,却是风云碑下以地气所凝分身,而今修成气候,欲要一破此局。 “这便是你的后手?异想天开!” 烛龙仿佛受尽了这样不胜不败的僵持,漫头白发一卷,已如万千白龙将苏青的石人化身碾碎成齑粉。 苏青顿遭重创。 “区区人族,也配为神?” 烛龙眉心滴下神血,竖眼酝酿灭神之招,混沌之光愈发浓郁,仿佛虚无都在此刻震颤了起来,虚空中生出层层异相,如要开天创世。 苏青睁开了眼,运转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剑阵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面带笑意。 “你笑什么?” 烛龙喝问道。 “自然在笑你!” 一个声音冷不丁的从虚无中冒出。 创世烛龙闻声望去,不禁双眼陡张,但见那虚无深处竟然又走来一个苏青,含笑而至,更是真神之境,非同凡俗。 望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四目相对,苏青不禁与之相视一笑。 他原以为自己已猜到了所有,明悟了一切,不想还漏了一个,千百世归身,尚余其一,好在殊途同归,那风云世界中的后来者,而今追上来了。 “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既是始,亦是终!” 另一个他微笑道,旋即走入苏青的身体。 二者合一,霎时间,白骨菩萨,人魔,自在天魔,悉数再归本身。 “受死!” 烛龙竖眼已然彻底睁开,一股无法形容的伟力充斥于虚无之中。 “开天创世!” 这一次,非是一方世界虚影撞来,而是苏青已置身于这世界雏形之中,烛龙现出恐怖真身,欲以一界生灭之力斩他。 苏青也在这一刻睁眼,却见他不慌不忙,抬手一抓,那一方世界竟被他轻描淡写的托在掌中。 “不可能!” 烛龙见状满眼震撼,身躯翻滚,巨尾一动,霎时天崩地裂,重重落在苏青的身上。 但随即它便发觉,面前的苏青不知何时已悄然不见,再一抬头,头顶赫然多出一张面孔,一尊巨大的身影正结跏跌坐于虚无之中,掌托世界,俯瞰着自己。 “且看我掌中世界!” …… …… …… 光影飞转,山走陆移。 天下风云碑上。 却说默苍离等人只见苏青突然朝虚空迈出一步,只是下一刻他又退了回来。 “如何?” 默苍离问。 苏青笑了笑,一指脚下,“你看如何?” 默苍离眸光闪烁,再回头一瞧,不由怔住,先前的九界群雄,正邪两道,如今居然已消失无踪,满地枯骨亦是无影。 却是胜了。 等他再转头,便是身旁的苏青也消失不见,脚下风云碑同样不见,周围尽是鼎沸之声,脚下是百官群臣,身旁是端坐帝椅的雁王。 殿外百姓安居,天下太平,九界归一。 …… …… …… 民国初年。 京城,龙凤楼。 却说那人声鼎沸的戏楼子里,一些个看客正探头探脑的朝着戏台上正开嗓起调的戏魁鼓掌叫好。 “好!” 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头戴宽檐帽,穿着青袍的身影正磕着瓜子也混迹在人群中,瞧着热闹,不住叫好,只是这帽檐下的一张脸偏生长的是惊心动魄,好似天人化生一般。 偏偏周围的人浑然不觉,唯独戏台上的角儿似有所感,鬼使神差的瞧了来,四目相对,不由心头大震。 嘿,这厮居然和他一个模样,瞧这眼睛鼻子,像极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再定睛,眼前人已没了踪影,仿佛先前不过眼花。 也是这一天。 佛山的金楼里,走进来位爷…… …… …… 长安。 暮春的长安。 时值杏花微雨。 西郊外的一间道观里,正在敲着木鱼念经的女冠缓缓睁眼,面前门扇大开,直通山门,山下有路,青石小路笔直而上,传来了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直到雨中多出一顶纸伞,一袭青袍,一道身影。 女冠的念经声忽然顿住,眼皮一垂,已合上双目。 “那间客栈我修好了!” 轻柔的嗓音缓缓落下,像是珠玉滚落。 女冠仍旧自顾自的敲着木鱼,只是脸色微白,红唇紧咬,齿间是点点殷红。 来人撑伞立在门口,站在雨中,半散的发丝下,是一张叫人瞧一眼便绝难忘记的脸,眼角泪痣如血,面露笑意。 “只是一人太过冷清,跟我走吧,咱们做对贼公贼婆,天高皇帝远,快活似神仙!” 女冠气息一颤,手里的木锤一顿,她看向雨幕里站着的人,目中登时泛出一层雾气,依稀生出一丝薄怨。 四目相对,男子弯眼笑道: “掌柜的,跟我去大漠吧!” …… …… …… 只是,谁也没看到,九天之上,一张面孔正俯视着一切种种,而后隐去不见。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