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野性觉醒》 落海重生(“小狗狗不是让你别乱跑...) 寂静无人的海湾,急浪拍打着礁石,一个人影正在峭壁上艰难攀爬。 夜色阴沉,天上无月无光,攀爬者的力气快要用尽了,但他不能停。上面或许没有他想抓的人,但下面一定是巨浪深渊。 筋疲力竭前的最后一秒,那人影终于爬到了峭壁上面,一个翻身,呈大字型气喘吁吁——却不是仰面朝天,而是俯趴向地,像极了累瘫的小兽。 胡灵予绝望地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一个临时被抽调过来的文职人员,怎么就走到了这步田地。 小胡啊,今晚行动大队那边的布控天罗地网,你就是去外围的外围的外围搭把手——综合行政办公室直属领导这样说。 小胡啊,你就负责这台监控车。放轻松,这个位置离犯罪集团的据点很远,正常来说都不用布控——行动大队监控组同事这样说。 你那个监控点就是摆设,但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监控出来点什么,汇报就行,你可千万躲远点儿——大学四年室友兼现任同事、兽控局行动大队队员黄冲这样说。 胡灵予在各种叮嘱中感受到了满满的同事爱,然后这些fg一个接一个的实现了。 犯罪分子踪迹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的监控范围内,想通讯汇报,通讯系统被不明原因干扰,想跑腿汇报,离他最近的布控点也要绕过大半个岛。 作为兽控局一员,胡灵予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行动队同事们奋战数月,却在收网这刻功亏一篑,当下心一横,弃车追了过来。 兽控局,全称“野性觉醒兽化分类风险预防控制管理局”,负责一切和兽化觉醒者或兽化犯罪有关的事件。 海风潮湿咸涩。 胡灵予缓过气,正要起身,耳朵忽然动了动。有声响,而且是越来越近! 犯罪集团的人吗? 胡灵予没时间多想,立刻趴回地面。漆黑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诡异窸窣声,像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在起变化。 短短片刻,胡灵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狐。 毛茸茸的小兽“呲溜”躲到一块石头后面,棕红色的蓬松尾巴紧紧收在身底,生怕露出马脚。 不想它刚藏好,就被人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赤狐惊恐地“嘤”了一声,可在看清对方后,眼里的惊恐就变成了惊喜:“嘤嘤(路队)——” 拎着小狐狸的男人二十五、六岁,腰窄腿长,一双笑眼,眉宇清澈:“我可听不懂狐狸语。” 男人松手,赤狐轻巧落地,短短一瞬,变回人形,佩戴着的手环随着身体变化为他喷涂出一体成型的战斗服。 “路队。”胡灵予压低声音,却压不住松口气的兴奋。 路祈,兽控局行动大队有史以来第一位鹿科队长,以绝对的能力令豺狼虎豹、猛禽毒蛇等一众科属凶猛的手下心服口服,和胡灵予同岁,甚至是同校同期,却是文职科员小胡同志只能仰望的存在。 “我在监控上发现异常,但通讯信号都被屏蔽了,”不等路祈问,胡灵予便语速飞快地汇报,也不怕得罪行动队了,直截了当给出自己的判断,“你们的定位可能有问题。” 如果部署的包围圈准确,胡灵予不相信那帮家伙能冲破层层封锁逃到这岛的另一端。尤其他们逃跑还不忘屏蔽信号,足见准备之充分,应对之从容。 路祈静静听完,没说多余的话,只问:“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胡灵予抬头,望向不远那处更高的峭壁。 路祈:“你确定?” 胡灵予:“我能闻到他们的味道。” “好。”路祈轻轻按上胡灵予的肩膀,“待在这里别乱跑,剩下的交给我。” 路祈的身手远比胡灵予敏捷得多,转瞬,已消失在黑夜的浪声中。 胡灵予抬手摸着自己刚被按过的肩膀,有几秒的出神。他似乎明白了为何行动队那些野兽般的家伙会去听一头梅花鹿的话。被那样一双温柔的眼睛望着,被那样一个美丽又强大的存在信任着,是善是恶都想交心,是人是鬼都想卖命。 交出接力棒的小胡同志彻底踏实下来。 其实路祈的叮嘱都多余,他是别无选择才只身追到这里,现在有路祈了,作为一只柔弱的小狐狸当然要乖乖藏起…… “咻——” 一个黑影从远处倏地窜过去,速度极快,要不是胡灵予的听觉准确捕捉到了动静,都要怀疑是自己眼花。 那黑影去的是和路祈一个方向,如果是敌非友,不就等于随时会发现路祈在追踪,甚至从背后袭击?! 胡灵予呼吸一滞,想到路祈可能暴露,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选择,迅速跟了上去。 岛礁陡峭,跑一段,爬一段,胡灵予被割破了手,但还是坚持住没有兽化成狐,以防突发意外,应对不及——和狮虎豹那些强势科属不同,胡灵予兽化后的战斗力还不如当人呢。 夜快过去了,无尽暗沉的天幕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藏在黑暗中的罪恶也开始显露它的形状。 更高的崖面上,胡灵予陡然停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特制软梯从崖边搭下,十几个人正在路祈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撤退。那些面孔有一张算一张,胡灵予都记得,全在行动卷宗里挂了号的,可他们在路祈面前,乖得像小白鼠,如果不是看见了海面上的接应船,胡灵予真要以为路祈是将犯罪分子一网打尽了。 “路大队长,你带了一个尾巴。” 背后传来戏谑的声音。 胡灵予一惊,猛然回头。 一个皮肤白到发青的男人,连嘴唇都是白的,眼里若隐若现的红血丝是他脸上唯一的血色,头发像是很长时间没有修剪,几乎要遮住眼睛。 但最醒目的,还是他那一双兔子耳朵,像偷戴了兔女郎的发箍,滑稽又诡异的萌感。 兔科,半兽化者。 胡灵予向后退,逃生本能驱使他迅速兽化成狐,只是目光仍投在路祈身上,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路祈波澜不惊地看过来,还是那双笑眼,温柔得像月光下无声铺开的泉水:“小狗狗,不是让你别乱跑么。” 那语气仿佛在嗔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亲切的宠溺,却让胡灵予冷到骨子里。 东方既白,一只狐狸被人从礁石峭壁上丢下,坠入深海。 兔子男吹掉手上的狐狸毛,一脸不舍:“怪可爱的,浪费了。” …… 华北第四兽化觉醒大学的校医院,堪称全校最忙碌的地方。荷尔蒙躁动的兽化学子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惹祸本事,飞翔摔伤、跑快撞伤、跳跃拉伤这些是最基本的,马蹄踹伤、鹿角顶伤、犬科咬伤、猫科抓伤这些也是日常操作,至于打着打着球就集体兽化把球场变成兽群干架,校医们表示每周不来个三五回都觉得工作不饱满。 今天亦然,输液的、包扎的、嘤嘤嘤喊疼的把床位座位都挤满了,比动物开会还热闹。 但有一张病床例外。 那上面睡着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脸上干干净净,身上也看不出任何伤,侧身骑着被子,一张对于男生来讲过于可爱的巴掌脸陷在柔软枕头里,睡颜香甜得仿佛在自己家。 “老师,他真的没事?” “放心吧,睡得踏实着呢。” “那就好,老师,我下节还有课……” “行,你赶紧去上课吧,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对了,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不用不用,同学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胡灵予在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声。 他缓缓睁开眼,先看见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待几秒后视线对焦,才发现是一条被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胳膊。 “你这睡得挺好啊。”隔壁床男同学胳膊都被包成“大白萝卜”了,还闲不下来地晃啊晃撩闲。 胡灵予茫然地眨眨眼。 “你要想二次受伤就给我继续晃。”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校医从门口折回,给了不安分病患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然后来到胡灵予床边,“2班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2……班? 胡灵予循声转过头来,眼神还是懵的,好像大脑并没有跟身体同步清醒。 校医:“你在宿舍楼后面那条小路上晕倒了,被同学发现才送过来,还有没有印象?” 胡灵予:“……” 还有一堆不省心的“病患”等着处理,校医没办法分给胡灵予太多时间,言简意赅道:“目前检查没发现你身体有什么问题,但在太阳底下走两步就晕是不是有点丢人?以后加强锻炼。” 校医匆匆离去,空气里的嘈杂开始复苏。 胡灵予起身环顾四周,病床,输液椅,忙碌的医生和一张张即使受伤挂彩也朝气蓬勃的脸。浓烈的消毒水气味也盖不住狗叫狼嚎,隔壁床那位又去撩闲另一边的“邻居”,对方不耐烦地把那条包扎成“白萝卜”的手臂扒拉开,估计碰到了伤口,男生疼得一句“我艹”,直接失控兽化,于是人满为患闹腾不堪的病房里,又多了一只大乌鸦,半边翅膀耷拉着,在低空吃力地扑棱来扑棱去。 什么情况? 他不是应该在兽控局综合行政办公室里写《关于三十周年庆全局大比武、大练兵的通知》吗……不对不对,通知写到一半他就被领导喊过去了,说行动大队那边今晚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收网行动,要借调他过去协助外围……等等,还不对……是路祈,他看见路祈和犯罪分子混在一起! 胡灵予一瞬清醒。 他撞破了路祈协助犯罪分子逃跑的现场,然后被一个比鬼还阴森的半兽化兔子男直接扔到了大海里。 回笼的记忆带来战栗,胡灵予不自觉抚上自己手臂,海水的冰冷与窒息仍清晰留存。 大黑乌鸦“砰”地撞上窗玻璃,彻底成了“折翼天使”。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吹透纱窗,徐徐送暖。 “2班的,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校医拎着撞得晕头转向的乌鸦同学回来,丢小鸡仔似的扔回病床,完全没半点温柔的动作配上她周身自带的冷冽气场,不像校医像法医,“没有就赶紧回去上课,把病床留给更作死……咳,更需要的同学。” 2班的,这是今天第二次听到了,久违的称呼勾起胡灵予无限怀念。 那是七年前,他刚考入“第四大”,全称华北第四兽化觉醒大学,是全国几所顶尖的兽化大学之一。初入校的大一新生除了定向考入医学院的,其他人都先不分专业,而是按照科属分班。 胡灵予所在的2班,是中小型犬科班,那时候学校会给每个新生发一枚“班徽”,要求在校园内时必须佩戴。不同的班级,班徽也不同,所以通常只要看到班徽,就知道你是哪个科属的大一新生。 那枚班徽早被他不知扔到哪个犄角旮旯了,因为只佩戴一年,到大二分完专业就不用了,自然也不会再有人叫他“2班的”…… 班徽? 胡灵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迅速低头看胸前。 一枚犬型剪影轮廓的精致徽章赫然别在左侧,正中央刻着花体的“2”。 抬头再看四周,他终于明白浓烈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这不就是他们大学的校医院吗,想当年他陪着黄冲不知道来过多少回。 难道是落海被救,因为某种原因让局里送到这里来治疗? 可是就算送回母校治疗也没必要特地淘一枚七年前的班徽重新给他戴上吧? “有镜子吗?”胡灵予忽然问,眼睛紧紧盯住校医。 他有一双狗狗眼,认真望着人的时候纯良又无辜,十分容易勾起对方的保护欲。以至于面对如此不着调的问题,校医还是好脾气地微笑:“你走不走?” 没鱼虾也好。胡灵予退而求其次,开始在自己身上摸索,果然从衣服口袋里找到一部古早型号的手机。借由手机屏,看见一张略显青涩的脸。 那是十八岁自己,胶原蛋白满满,全方位无死角的可爱又帅气。 再看手机上的时间,七年前。 胡灵予心脏狂跳,二度望向校医的狗狗眼里,激动得泛起水汽:“不是做梦吧,我大难不死,还浴水重生了?” 校医:“……要不你先别走了,我再给你查查脑子。” 路祈(像断崖上的鹿一跳越过万...) 第四兽化觉醒大学的梧桐小路上,胡灵予恍恍惚惚地走着,阳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也给四周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景色笼上不真切的光圈。 第四大里种了许多树,但属这片梧桐最漂亮,春冬落叶,夏秋交荫,四季美得不同。这也是鸟类科属同学们最爱栖息之所在,时常走在路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兽化成鸟的学子们在梧桐叶间穿梭小憩。 胡灵予曾好奇地问过一个鸟类学长:“校园里其他树也不少,你们怎么就爱围着梧桐转?” 那位科属为红腹锦鸡的学长沉吟片刻,眺望远方:“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每个鸟科心中都有一个凤凰梦。” 胡灵予没有学长那么高的文学造诣,作为一只赤狐,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神兽祖宗能仰望一下,故而和辉煌浪漫的理想注定无缘。在学校这四年,他不能说是混日子,但也没怎么刻苦就是了,毕业后分配到兽控局做文职,三年以来稳稳当当,平平顺顺。 谁会想到一个临时借调的外围协助,居然让他读档重来。 话说,真的回到七年前了? 胡灵予抬起手遮住倾泻下的阳光,从指缝里往外看,看逆光的梧桐叶,看梧桐叶外更广阔的天。 迎面来了两个男生,边走边吵嚷,根本没注意胡灵予。 “比赛还没完呢,咱们就这么撤了不太好吧?” “都14:2了,还看个屁!” “靠,是够郁闷的,输给9班,这回丢人丢大了。” “那个得分最多的叫什么来着?” “路祈。” “对,我跟你说,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我也感觉他长得太好看了,不像男的。” “艹,我说的是他科属有问题!就他那个身体素质、对抗能力,你信他是梅花鹿?” “路祈”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雷,直接把好好晒着太阳的胡灵予给劈了。 劈得巨狠,人都裂了那种。 视野里什么恍惚、光影全没了,景物清晰落地,成了真实世界。 两个男生从他身边擦过,胡灵予只来得及捕捉到他们胸前的班徽——猫爪剪影,中间一个花体“3”。 难怪这么气了。 大一3班,大型猫科动物班,能进这个班的科属就三大类,狮子老虎豹。 至于他们对话中的9班,鹿科班。 狮子老虎豹输给一群鹿,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猫都不能忍。 俩男生撤了,胡灵予却快步向球场而去。他不知道自己去看一个十八岁的路祈有什么用,但这一刻,他心情迫切。 许是曾以对方为仰望,所以“塌房”的时候格外扎心,总想见一见那撞了自己的南墙是怎么筑成的,那让自己落泪都来不及的棺材何时钉了第一颗钉。 障碍遍布、高低起伏的球场上,激战正酣。 这是一种叫做“飞跳球”的运动,在野性觉醒之后的几年才出现,却迅速风靡世界。 三十年前——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间,便是二十三年前——一场大雾席卷全球,人类开始觉醒“动物性”,即突然拥有了某种动物的运动神经和行为习惯(不同人觉醒的动物性不同),一部分人更是在此基础上直接开启了“兽化模式”,史称“野性觉醒”。 这种“动物性”后来有了一个国际通用的称呼:科属。单纯觉醒动物性,但身体还是人的被称为普通觉醒者,可以在人形和科属动物之间自由切换的,被称为兽化觉醒者。 那场大雾只持续三天便悄然散去,其成因以及为何会引发人类觉醒,无数科学家研究至今仍无进展。但社会早已剧变,如今人类一出生便天然遗传父母一方的“觉醒科属”,如果父母中有兽化觉醒者,那么他们的孩子也有相同兽化概率。 社会变了,生活、教育、娱乐等方方面面自然跟着改变。比如建立专门负责兽化事物的兽控局和培养兽化人才的兽化觉醒大学,再比如眼下这场“飞跳球”。 看台上人不多,但泾渭分明地形成两帮,鹿科班这边激动得全部站起、欢声雀跃,大型猫科班那边各个无精打采、歪歪斜斜坐着,脸快拉到地上了。 将目光投向球场,胡灵予一眼就看见了路祈。 不是他执念深,而是那抹修长敏捷的身影,几乎是整个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 只见路祈高高跃起腾空,游刃有余地翻过全场最高最难的一处障碍,姿态舒展而优美,就像断崖上的鹿,一跳越过万丈深涧,轻灵落在彼岸。 那处障碍之后,便是对手球门。守在门前的高大男生猛然向他扑过去,一如伺机多时的猛虎扑向猎物。 猫科动物们平时懒散,真动起来却势如闪电。 纵使路祈再敏捷,这一下也很难闪避。胡灵予刚这样想,紧盯着赛场的眼睛却是一怔,只见球门前的路祈根本没有躲的意思,竟然主动迎着对方去了。 一只鹿,准备跟一头狮子老虎豹正面对抗?! 先别说科属的力量差距,就单看体格,一个修长飘逸,一个虎背熊腰,这也不是一个量级啊。 闪念间,路祈已经和守门员重重撞到一起。 飞跳球里,冲撞不犯规,只听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砰”,路祈直接被撞得向后飞起,结结实实落在几米外的障碍物上,那一下砸得人心惊肉跳,即便是看台上猫科班那些人,一时都忘了取笑他的自不量力,只觉得摔这一下太他妈疼了。 但严格来讲,这不算一场以卵击石。守门员也在冲撞中狼狈地向后踉跄,最终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他脸上的错愕足以说明,路祈带给他的冲撞力量和对抗强度,远超他对一个鹿科的想象。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路祈吸引过去时,一个鹿科班队员突然从旁边的障碍物后面窜了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路祈被撞飞,被重摔,手里的球竟然依旧持得很稳。只见躺在地上的他看也不看,仿佛将球随意一抛,却是精准地传向队友。后者稳稳接住球,直切球门——进了! 临时裁判的哨声响起,全场结束。 15:2。 路祈从地上起身,反手按了按肩胛,冲着还在懵逼的守门员笑:“没脱臼没骨折没残废,谢谢手下留情。”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一笑起来更漂亮。守门员平时没少跟自己猫科班的同学一起吐槽这个鹿科家伙,什么娘们唧唧,爱出风头,不像个男人之类,但此刻,对着这样一张脸,竟然一句恶言吐不出。 明明第六感告诉猛虎守门员,好像哪里有点阴阳怪气,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我刚才撞那一下挺狠的……你真没事?用不用再去校医院看看?” 守门员身在庐山,不识真面。 看台上那些敏锐的大猫同学们却都陆续反应过来了,另一位鹿科队员的突然出现,路祈早有预料似的传球,这些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轮绝妙配合、一次异常大胆的冒险战术。冲撞守门员是这一战术的必要环节,即使他们的守门员不扑过来,路祈也会主动撞过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和咱们撞这一下他搞不好就要去医院报到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都是轻的。” “刚才咱们嘘他‘就知道连跑带躲,有能耐正面硬杠’,他好像听见了。” “然后就真上去硬杠了?” “艹,打个球而已,不用这么疯吧……” 胡灵予坐的位置离两个班都有些距离,没听见猫科同学们的议论,他所有的目光和心绪都在十八岁的路祈身上。 有一说一,人是真好看,七年后清澈迷人,七年前朝气漂亮。或许因为科属是梅花鹿,同样的腰窄腿长,路祈动起来就是显得比别人更飘逸舒展,有一种林深见鹿的静谧气质。 胡灵予忽然发现,他好像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路祈和七年后的犯罪分子路队重叠到一起。想到后者,落海那一刻的绝望与恐惧就会从身体里复苏,既战栗又愤怒。可望着前者,他能平心静气围观一场飞跳球,甚至在最后冲撞那一刻,替路同学捏一把汗。 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走上犯罪道路了呢! 胡灵予简直想把路祈拉过来和自己一起重生,重走人生路。哎?慢着,路同学好像不用重走,人家现在本来就才十八岁,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修正未来跑偏的人生……不过话又说回来,犯罪分子也可能是一步步才滑向罪恶深渊,谁能保证十八岁的路祈就没有向黑暗迈出那蠢蠢欲动的小鹿蹄呢? 球场上的鹿科队员还在庆祝胜利,路祈被围在中间,笑容阳光灿烂。 看台上的胡灵予在“这家伙绝对是白切黑”和“这分明还是一头好鹿啊”之间反复横跳,直到看见两班观众团要散场、赶紧起身混到人群里跟着撤,都没有拿定最终主意。 场上乐乐呵呵跟队友合影的路祈突然抬眼,漫不经心扫向胡灵予离开的背影。 “看什么呢?”旁边队友凑过来,顺着视线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观众席。 路祈单手拽起衣领蹭了蹭脸颊的汗,心情没来由地好:“一个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的家伙。” 大黄(回到七年前了然后呢...) 当人遭遇变故,会本能寻找最熟悉的场所来获得安全感。之于胡灵予,必然是宿舍无疑。 暖木色的门板,一张龙飞凤舞的“内有恶犬”手写警示语张贴其上,连字体都透着“不好惹”。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胡灵予忍不住笑。 这是黄冲的亲笔大作,后来黄同学升上二年级,吊车尾考入侦查系,顿时觉得未来的兽控局行动人员不可以这样嚣张,要有低调稳重的气质,于是挥毫泼墨换了一幅新作“正道的光”。 当年觉得有趣又酷,现在简直不忍直视,胡灵予赶紧敲门。 “没锁——”里面传来气喘吁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 胡灵予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穿着运动t恤的男生正在跑步机上飞奔,估计跑很久了,前胸后背都让汗水浸透。 五官端正,剑眉挺鼻,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标准的心灵窗户。 十八岁的黄冲。 “你干吗呢,回自己宿舍还敲门?” 对着一脸迷惑的老同学,胡灵予只觉得眼底发热:“大黄……” 黄冲关掉跑步机,脚下跟着减速:“靠,每回听你喊我都感觉是在叫狗。” 胡灵予:“请认清自己,你本来就是狗。” 黄冲:“……” 黄冲,昵称:大黄,科属:中华田园犬。 昨晚出发前,行动大队黄同志还叮嘱他,真监控出来点什么,汇报就行,你可千万躲远点儿。 现在,一年级黄同学正灵活地从还没完全停止的跑步机上跳下来,狂甩脑袋上的汗,像极了刚从水里上岸的大型犬。 恍如隔世。 “我果然应该听你的。”胡灵予真心实意地后悔。 “啥?”黄同学甩得太投入,没听清。 胡灵予摇头:“没事。” “没事就赶紧写作业吧,”黄冲一副操心老父亲的口吻,“做什么别往后拖,得往前赶。” “作业?”胡灵予三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但发现时光完全没有让这二字的杀伤力褪色,骤然被cue,还是心里一虚。 “观后感啊,”黄冲扯过毛巾搭到肩膀,往浴室走,“你可别说你忘了。” 胡灵予是真忘了:“看的什么来着?” 黄冲无语:“《觉醒的星球》——” 浴室门砰地关闭,胡灵予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有点印象了。大一生物课,老师好像给放过这么一部片子,讲人类觉醒给地球带来的改变。不过影片的具体内容,胡灵予真的一个画面都想不起来。 但无所谓,眼下这也不是重点。 中小型犬科宿舍的陈设很简单,两张床,一张坐六个人都没问题的大书桌,一台满足犬科运动量的跑步机,以上就是主要配置了。 浴室响起淅沥沥水声和大黄从来不在调上的歌喉。黄同学的浴室曲目涉猎很广,就是每一首听着都像原创。 胡灵予来到书桌前,伸手一一摸过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物品。 对于两个男生来说,他们的书桌不算太乱,但也和整洁毫不相关。教科书、笔记、文具随意放着,以“顺手”为原则,想用哪个一抓就行;两盆小巧绿植象征性地点缀,经常十天半月忘记浇水;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功能性饮料。 拿起一个印着狼头图案的易拉罐,胡灵予莞尔。 这款功能性饮料叫“凶狼”,当年风靡校园,同系列的还有“烈虎”、“战鹰”、“巨蟒”、“铁蹄”等等。不同的款式针对不同的科属,打出的噱头是增强机体,提升野性之力。 从它简单粗暴的名字和宣传语也能看出来,比如“凶狼”这款,胡灵予记得当时的广告语是“一口凶狼,犬科最强”,简直戳进所有弱势犬科的心里,有段时间胡灵予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几乎拿这玩意儿当水喝。 窗口照进的阳光,满满扑洒在桌面。 胡灵予经常蜷着尾巴趴在上面,在暖洋洋的日光里,当一只懒散的小狐狸。 时光重来,一切依旧。 克制住兽化冲动,胡灵予拉出椅子坐下来,只上半身往桌上一趴,贴着温暖桌面舒服地眯起眼。 这是他最喜欢的思考姿势——是的,看着像犯懒,其实是狐狸在沉思。 回到七年前了,然后呢? 重来一次的最大意义,在于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那些未曾得到的成功,那些一念之差的抉择,那些错过的人。 但这几样胡灵予都想不出来。 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不咋努力,对功成名就也没什么执念,这辈子唯一“逼”自己的一次就是拼命考第四大——因为毕业包分配。 至于错过的人,他多希望能有错过的机会,但现实是他连遇还没遇见呢。 就剩一念之差了…… 好吧收回前言,他是真后悔昨天晚上一念之差,下了监控车。 想阻止自己的悲剧很容易,等到七年后的那天,直接提前请病假。胡灵予简单粗暴地想着,可是转念,行动队不借调他,就要借调别人,那个人或许还是会被分到自己曾经的监控位置,然后发现犯罪分子,做出和自己同样的选择。 悲剧的根源不是他下了车,而是路队长“叛变”了。 路祈。 一想到那个王八蛋,胡灵予心口又疼了——气的。 他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好呢? 如果是个原本就不怎么样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兽控局从上到下,从领导到科员,都当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无量的才俊,未来不出意外是可以拼一拼局长位置的。 胡灵予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选一条见不得光的路。图财?图刺激?还是单纯的反社会倾向? 黄冲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胡灵予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背,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像发呆,又像陷入某种茫然的无助。 然而黄冲太了解了,人畜无害这四个字基本是胡灵予的反义词,茫然无助更没可能,这位室友眼睛一眨就有八百个鬼主意,妥妥的狐科。偏偏生了一张无辜脸,杀伤力不大,欺骗性极强。 “又谋划什么呢?” “什么叫‘又’,”胡灵予不满,然后发现重点好像错了,“不对,什么叫‘谋划’,我这是思考。” “行,”黄冲随意地擦擦短发上的水,从善如流,“那请问您老在思索什么呢?” 胡灵予侧过脸看他:“想怎么能抓住一个犯罪分子。” “犯罪分子?”黄冲怔了怔,忽然眼睛一亮,“你终于改变主意了?” 换胡灵予听不懂了。 黄冲没察觉,仍自顾自地高兴:“太好了,明天开始咱俩一起锻炼,肯定能进侦查系!” 侦查系,兽化觉醒大学里绝对的王牌专业。 以第四大为例,全校共设兽化侦查学、兽化法学、兽化心理学、兽化教育学、兽化管理学、兽化医学六大专业,除了医学院学生是定向招来的,大一就进入专业课学习,其他人都是先按科属分班,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再填报专业意向,参加考试。 能顺利从第四大毕业的,基本都会被分配到兽控局,但如果想进行动大队这个兽化犯罪唯一指定处理部门,则必须是侦查学专业。 胡灵予终于把两人的鸡同鸭讲理出头绪。 他想抓的犯罪分子特指路祈,听在黄冲耳朵里,以为他也要立志当一名除暴安良的行动队队员。 “你可饶了我吧,”胡灵予赶紧澄清,以免明天一早真被人拉起来跑圈、撸铁,“我一个赤狐,你是让我咬豺狼虎豹还是扑狮熊马牛?” 考侦查系是要进行体能测试和对抗的,他这种小型犬科上去就是炮灰。所以升大二那年他果断选择了兽化管理学,毕业后光荣成为一名兽控局文职人员。 “不试试怎么知道,”和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胡灵予截然相反,黄冲性格耿直倔强,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他们还说我不行呢,那我就非得考上给他们看看!” 考侦查系,进行动队,一直是黄冲的梦想。 “你那是什么表情?”发现胡灵予眼神闪烁,欲言又止,黄同学刚才还拍案叫板的气势顿时垮下来,“怎么,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胡灵予几乎毫不犹豫,“你能考上。” 只是在考上之后的那三年,大黄过得并不快乐。 他是以最后一名考入侦查系的。不是他不努力,而是科属差距天然存在。和他同班的70是大型猛兽,20是大型猛禽,5是鳄鱼巨蟒,还有5的非猛兽战力狂魔,比如大象、河马、非洲野牛这种。 在这样一个班级里,中华田园犬根本不够看,没人拿他当朋友,没人跟他一起玩,甚至后来还传出谣言,说他是靠作弊才考上侦查系的。 整整三年,胡灵予就看着原本爱笑的室友,一点点变得沉默。毕业后,黄冲如愿进入兽控局行动队,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可那个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大黄,再也没有回来。 好好学习(鸡走山野凤凰飞天...) “大黄,”胡灵予控制不住地开口,“你非得考侦查系吗?” 黄冲皱眉:“你不是刚说完信我。” “我是信你,”胡灵予重重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但这么重要的人生抉择,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可能真考上之后,和你想的不一样呢?” “你到底想说啥?” “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听过没?” “……” “……” “大黄,你现在是不是想揍我?” “你还知道啊!” 黄冲扯过椅子一屁股坐下来,没好气道:“有你这么当兄弟的吗,我怎么就非得是凤尾,我就不能当一把凤头?” 胡灵予不说话,就静静看他,继续静静看他。 “好吧,当凤头是有点难度,”一秒心虚的黄同学叹口气,“但尾巴也行啊,凤凰的尾巴再低,也比鸡飞得高吧?” 鸡走山野,凤凰飞天。 胡灵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真不和我一起考?”黄冲不死心地问,得到胡灵予的白眼后,奇怪道,“那你刚才说什么抓犯罪分子?” 胡灵予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索性坐正,认真道:“大黄,我问你一个问题。” 黄冲立刻正色起来:“你说。” 胡灵予:“如果你被一个人坑了,是往死里坑啊,然后你有机会回到被坑之前,你是先下手为强,提前把他料理了,还是等到他坑你那天,再绝地反杀?” 黄冲等了几秒:“就这俩选项?” 胡灵予意外挑眉:“你还有c?” 黄冲:“都回到被他坑之前了,那就是一切还没有发生,还来得及。把他叫出来啊,大家有什么解不开的放到明面上说,以心换心,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空气突然安静。 胡灵予毫无预警往前趴,凑近桌对面的黄冲用力盯着对方脑门看。 黄冲吓一跳:“你干吗?” 胡灵予:“我找你头上的光环呢。” 黄冲:“什么光环?” 胡灵予:“圣父的。” 黄冲:“……” “渡人回头是岸是佛祖的事,”胡灵予坐回去,单手托起脸,天真无邪地眨眼,“我们狐狸精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你有新的学习消息。” “你有新的学习消息。” “你有新的学习消息。” 三声密集重复的语音提示,打断前兽控局科员胡的复仇畅想。 “不用响三遍吧。”胡灵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解锁,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卸载了三年的程序——好好学习。 这是所有兽化觉醒大学标配的教育联络平台,方便教学和信息发布,也方便学校、老师和同学之间的直接沟通。 黄冲在一旁摸下巴:“以我侦查系预备役的敏锐推理,可能不是三遍是三条。” 兽化觉醒老师:胡灵予,明天野性之力测验,好好准备,全年级就你一个还没达标了,这次务必要通过。 生物老师:胡灵予,《觉醒的星球》观后感全班就差你一个人还没交了,是有什么困难吗?有困难可以来找老师沟通。 全动物痕迹学老师:胡灵予,关于你上次作业写的《狐狸和狼脚印的相似与区别》…… 胡灵予:“……” 报仇什么的往后放放吧,先马上安排毕业行不行?? 凌晨两点,夜色静谧。 黄冲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直接在熟睡中兽化,于是就看一条大黄狗肚皮朝上,四条腿仰着不时在半空中抓两下,哼哼唧唧地跟看不见的敌人“搏斗”。 胡灵予没做梦,因为他压根睡不着。 重生第一天,他看了半场飞跳球,回顾了一遍《觉醒的星球》并写出一千字观后感,以及艰难修改了全动物痕迹学的作业。 ——一边修改一遍感慨,我竟然曾经懂得这么多知识。 临近清晨,胡灵予才睡着,他梦见自己化身正道的光,把那个装模作样的路队长照得灰飞烟灭,后来路队长变成飞跳球场上的少年,正道的光就不管用了,甚至还成了那家伙的效果滤镜。 十八岁的路祈轻盈腾空,在正道的光里划出一道飘逸跳跃线。 然后胡灵予就醒了,缓了几秒,突然用力掐了把自己的左脸。 ——还在宿舍床上,很好,重生不是梦。 再用力掐右脸。 ——色令智昏,你能不能专注报仇别老想着犯罪分子的身子和脸! 宿舍门被推开,晨练的黄冲从外面回来,短衣短裤,肌肉不算厚但线条流畅,上面一层湿漉漉的汗水。 “起了?”黄冲推门看见胡灵予坐在床上,不假思索开口,说完才看清对方奇怪的动作,“……还是起不来准备给自己掐醒?” 胡灵予抹一把脸,打起精神,决定暂时抛开杂念,先重新适应自己十八岁的学习生活。 “大黄,今天都有什么课?” “兽化觉醒,野性社会论,动物学,晚上还有兽语听力。”黄冲倒背如流,但说完还是疑惑地看胡灵予一眼,“你现在都不看课程表了?” 胡灵予这才想起来,课程表和作业一样,都是发在“好好学习”里的,赶忙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一边点开程序,一边若无其事地解释:“行行行,我自己看。” 黄冲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认真打量胡灵予半天,说出了心中所想:“我怎么感觉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奇奇怪怪的。” 胡灵予面不改色,眼都不抬:“我昨天晕倒了。” “晕倒了?”黄冲立刻忘了自己前面在说啥,只剩下担心,“什么时候,怎么晕的?” “就在宿舍楼后面,太阳晒晕的,”胡灵予其实毫无印象,但不妨碍他说得极其逼真,“后来是过路的同学发现,才给我送去校医院。” 黄冲:“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呢?” 胡灵予:“大哥,我都晕了怎么给你打?” 黄冲:“也是,那为什么晕倒查出来了吗?” 胡灵予:“说我缺乏锻炼。” 黄冲:“……” “这个不重要,”胡灵予赶紧跳过,以防黄同学抓住拉他一起锻炼的强力理由,“总之就是我虽然自己醒的,但醒过来之后脑子就一直有点迷糊,现在也是,所以吧……” 适当留白,更有想象空间。 果然,黄冲自己把逻辑链补全了,十分合理,再无怀疑:“要不今天上午的课你别去了,好好在宿舍休息,我帮你请假。” 胡灵予猝不及防,赶忙下床:“那倒也不用,校医院的老师说让我多呼吸新鲜空气。” “哎我差点忘了,还不能请假,”黄冲后知后觉一拍脑袋,“第一节课是兽化觉醒,你的野性之力测验还没过呢,今天是最后机会,再不过就挂了!” “……谢谢你贴心的提醒。”胡灵予扯出营业式笑容,现在脑袋是真疼了。 兽化觉醒是大学里的核心课程,主要教兽化者对机能的调动与控制,课程从一年级贯穿到四年级,什么专业都别想逃过。 而野性之力,就是检验这门学科成绩的硬性标准。事实上这也是衡量所有兽化者身体素质和能力的通用指标。 野性之力共分10级,等级越高,能力越强。不过为了避免科属歧视,等级的评定是以同科属为水平参考的。 比如一个鼠科和一个狮科,野性之力都在5级,说明他们俩对自身兽化力的调动与控制都在50左右,但一头能发挥50野性之力的狮子,当然要远远比一只同样野性之力的老鼠强大。 事实上除了侦查系,学校其他专业对野性之力的要求都不高,对一年级的学生更是宽容,达到3级就行。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筋骨奇差,胡灵予的野性之力道路就是比别人都坎坷。 一年级的时候测验三次不过,最后补考才达到3级。大四毕业的时候,管理系同学们基本都在6-7级,他才5级,并且这个等级在进入兽控局后也一直很稳定,直到坠海那天。 往事不堪回首。 但现在不用回首,原班原马再让你沉浸式体验一遍。 骄阳似火。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兽化觉醒训练场上已聚了不少同学。他们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兽化觉醒课专用运动服和鞋,由特殊材料制成,伸缩性和韧性都极大,足以支撑他们在人形和兽化之间来回切换。 训练场分为六大区域,一、二区测试野性之力,三到六区是兽化觉醒的户外教学场地。但所谓区隔,只是在地上划了白线,所以如果六个区域同时有班级上课,彼此都能看见。 兽化觉醒是大课,通常四个班一起上。今天只有一、四区有课,恰好都是一年级。 这届一年级除去医学院,共二十个班。 1班:犬科(大型) 2班:犬科(中、小型) 3班:猫科(大型) 4班:猫科(中、小型) 5班:熊科 6班:牛科 7班:马科 8班:羊科 9班:鹿科 10班:啮齿类(兔、鼠等) 11班:其他大型哺乳类(象、猪等) 12班:其他中型哺乳类(袋鼠、树懒等) 13班:其他小型哺乳类(蜜袋鼯、蝙蝠等) 14班:蛇类(蛇、蟒、蚺等) 15班:鳄科 16班:其他爬行动物类(龟鳖、蜥蜴等) 17班:猛禽类(雕、鹰、隼等) 18班:飞鸟类(除猛禽外的飞鸟) 19班:其他(孔雀、鸵鸟等) 20班:两栖动物及其他 今天在兽化觉醒训练场两区域同时上课的八个班级是,1-4班(一区),9-12班(四区)。 一区,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的男生坐在临近训练场围墙的树上,支起一条腿,胳膊随意搭在上面。枝叶茂密的树杈似乎比平地更让他自如惬意。 他有一张侵略性的脸,飞扬跋扈的英俊,和周身散发的傲慢气质浑然天成。此刻,正皱眉看着树下几个3班的男生:“15:2,你们逗我呢?” 美洲豹(平平无奇的起名小天才...) 树下几个男生一直仰头和他汇报昨日的飞跳球战情,但丝毫不嫌累,眉宇间甚至还有点谄媚。 “老大,你是没看见,9班那个路祈跟磕了药似的!” “我作证!艹,要对抗有对抗要弹跳有弹跳要耐力有耐力,能自己突破还会打配合。” “还有速度呢,跑起来比豹还快……”话没说完,男生就被旁边人用力捅了一下,反应过来不妥的男生立刻变了脸色,“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嘴太快没过脑子……” “不会说话就他妈闭嘴。”傅西昂,科属美洲豹,不耐烦地皱起眉,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四区,“哪个是路祈?” 小弟1:“穿白衣服那个。” 傅西昂:“一群穿白衣服的!” 小弟2:“腿最长那个。” 傅西昂:“神他妈腿最长,我眼睛又不是测量仪。” 小弟3:“最、最漂亮那个。” 傅西昂:“……我他妈是要去收拾他,你们在这儿选美呢?” “老大我有照片,”4号小弟总算有点用,飞快摸出手机,“昨天看比赛的时候我偷拍了好几……” 话还没说完,傅西昂突然从树上跳下来。 4号小弟吓一跳,手忙脚乱翻照片,傅西昂却看也不看,直接从他身边越过去了。 “老大?”小弟懵逼。 “那什么路的再说吧。”傅西昂头也不回,兴致盎然地迎着一个方向径直而去。 四个大猫班小弟顺着老大的背影延伸,果不其然,看见了远处刚走进训练场的熟人。 2班,胡灵予。 所谓熟,就是他们会不定期对对方进行围追堵截。别问为什么2班那么多狐狸,单单爱堵他,问就是老大心情不好。 胡灵予和黄冲一进训练场,就有2班的同学看见他俩,隔得好远便是一嗓子:“胡灵予,黄冲,赶紧的要上课了,你俩慢吞吞的蜗牛啊——” 十八岁过剩的热情与能量。 “你黄哥来啦——”大黄一个猛冲,冒着没心没肺的傻气就朝那几个男生扑了过去,嬉笑打闹成一团。 旁边聊着天的女生们赶紧躲开,怕被这些没头脑的男生撞着。 胡灵予看着一张张记忆中熟悉的面孔,翘起嘴角,也跟着加快脚步。 一个高大身影突然挡到他前面,胡灵予刹车不及,差点撞上。结果他还没说话呢,就听见对方阴阳怪气的声音:“哎哎,走路看着点儿,野性之力不行,路也不会走啊?” 胡灵予抬头,逆光里,一张任性傲慢的脸。 时隔多年,胡灵予以为自己早把这家伙忘了,可在四目相对的这刻,他还是一秒就记起了对方的名字。 傅西昂,科属:美洲豹。 每个人的记忆深处都有封存的东西。有些是被珍惜打包,每每拿出来怀念时,还是当初模样;有些是被深埋地下,不愿回忆,不忍回忆,或者干脆恨不得这些记忆就此化为尘土,永远不要想起。 在胡灵予这里,傅西昂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嚣张,自大,极其看不起弱势科属,仗着家里有钱有势,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成天惹是生非也没人管。学校摆明对他照顾,老师自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苦了被他盯上的倒霉蛋。 胡灵予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入了对方法眼。最开始是四个班一起上兽化觉醒课时,被对方找麻烦,后来发展成时不时就会被对方堵在学校某个犄角旮旯。 一头美洲豹想欺负一只狐狸太容易了,傅西昂就像猫抓老鼠一样,目的并不在于弄死,而是在于玩耍,好像看见狐狸被整得灰头土脸、可怜兮兮,他就高兴。 胡灵予也不是没反抗过,但十次里最多能逃掉两次,剩下八次都是被制服后下场更惨。以至于有段时间,胡灵予晚上做噩梦都是被美洲豹咬死。 猛喝“凶狼”也是那个时候。胡灵予终于想起为什么有段日子会把“凶狼”当水喝了,因为他无比渴望广告语是真的,他真能变成一头地表最强犬科,扑上去跟美洲豹拼个你死我活。 幸好阴霾只有一年。 后来升上二年级,傅西昂进了侦查系,两人再没有同班上课的机会,而且没多久对方就因为惹出了连学校都看不过眼的大篓子被强制退学,胡灵予的青春天空至此重新晴朗。 “喂,我和你说话呢!”傅西昂不客气地推了下胡灵予肩膀,自己这么一大活人在面前戳着,居然敢给他走神? “听见了。”胡灵予揉着肩膀退两步,懒洋洋地答。 时过境迁,如今再对上傅西昂,胡灵予内心竟然没有太大波动。 许是他已经长大了,再看这些小孩子家家的实在幼稚。 傅西昂比胡灵予高出大半个头,往常只要他稍微向前靠靠,就能将对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每到这时,对方就会像受惊的小兽一样控制不住地轻抖,但大大的眼睛却一眨不眨,虚张声势地瞪着,好像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扑上来反咬你一口。 可爱至极。 但今天的胡灵予却是完全不同反应。既没怕,也没恼,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直视着他:“还有一分钟上课,你要再不让开,我就告诉老师你影响我学习。” 傅西昂讥笑:“你的野性之力还有被往下影响的空间吗?” 胡灵予欣慰地点点头:“还知道是‘往下’影响,有点自知之明。” 被怼得太快,傅西昂足足愣了两秒。 “老大——” 四个小弟在这时跟过来了,纷纷给了胡灵予一个自认最可怕最有不良少年范儿的眼神,可等开口和傅西昂说话,气势一秒湮灭。 “老大,先上课。” “对,下课再收拾他!” “咱们赶紧过去集合吧,老师一直往这边看呢……” 傅西昂不为所动,只死死盯着胡灵予。什么上课,什么老师,这个小狐狸刚才竟然敢怼他,反了天了?! 胡灵予不想这么“善解人意”,但美洲豹同学实在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闹海会被龙宫追杀,把龙王三太子剥皮抽筋也会被龙宫追杀,那为什么不剥皮抽筋呢? “傅西昂。”胡灵予突然认真喊他名字。 “想道歉?晚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 “你等下课的,我……”傅西昂顿住,终于从惯性思维里抽离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胡灵予一字一句,“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在我心里就有了另外一个名字,但我从来没敢当着你的面叫过,今天我想圆了这个遗憾。” 傅西昂有点懵。 围听的四个小弟更懵。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气氛和剧情发展?难道是胡灵予想和老大套近乎? 上课铃响。 傅西昂等不及了:“你倒是叫啊。” 胡灵予深吸口气,声音大到盖过铃声,传遍操场:“傅——香——香!” 铃声结束,狐狸早溜了。 四个小弟忍笑忍得脸都红了,终于还是破功:“噗……” “给我憋回去!”美洲豹同学想杀人了。 傅西昂,西(xi)昂(ang),xiang,香,傅香香。 又好听,又好记,有理有据,朗朗上口,还他妈无敌绝妙地拥有反差感。 四跟班捂着嘴偷瞄老大,再彼此交换眼神,胡灵予,平平无奇的起名小天才! 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会随着口口相传飘遍全校,一年级最不好惹的人物至此有了个软萌甜美的诨名,傅香香。当然这是后话了。 眼前听见这第一声呼唤的只有训练场上的八个班级。 9-12班离得远,又不明情况,纷纷侧目后又乖乖收回视线,开始上课。 除了路祈。 他的视线准确在傅西昂和胡灵予之间打了个转,随着那声“傅香香”和胡灵予的脚底抹油,才不着痕迹收回来。 1-4班可热闹了。傅西昂和胡灵予已经归队,但俨然是闪亮焦点。同学们面上都在队伍里整齐站着,不敢多说,暗地里一个个眼神全往一豹一狐身上瞟。 傅西昂不待见胡灵予是四个班都知道的,但胡灵予敢跟傅西昂叫板——不,刚才那都不是叫板了,是拿着板啪啪往美洲豹头上拍——前所未有。 胡灵予是疯了吗? 还是说今天是他最后一次野性之力考核机会,再不通过就要成为全年级唯一一个补考的,所以心态崩了,破罐破摔? 想法都一样,心情却不同。1、3班这样大型犬、猫班的人,和傅西昂一样感觉被冒犯了,2、4班那些常年受强势科属气的小型犬、猫们,却觉得胡灵予虽然自不量力,但勇气可嘉,痛快。 “都别嘀咕了,立正——” 给这四个班上兽化觉醒课的是一位女老师,名叫邱雪,年逾四十,一头利落短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今天这节课,是本学期野性之力的第三次测试,也是最后一次。之前没有通过的同学,以及对自己前两次测试成绩不满意的同学,都可以参加。” 温柔,是胡灵予记忆中对这位老师最深刻的印象。 虽然在兽控局里和同样上过邱雪课的同事说起,几乎每个人要迷惑反问,你确定咱俩说的是同一个老师? 当然是。 没通过的是“必须”参加第三次测验,在学习程序里这位老师已经单独给他发过通知了,然而在四个班面前,她用的词是“可以”。 “想参加第三次测试的在这边单独列队,剩下的同学原地坐下休息,”邱雪一边说着,一边启动野性之力测试屋。 测试(重生真好...) 第四兽化觉醒大学的梧桐小路上,胡灵予恍恍惚惚地走着,阳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也给四周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景色笼上不真切的光圈。 第四大里种了许多树,但属这片梧桐最漂亮,春冬落叶,夏秋交荫,四季美得不同。这也是鸟类科属同学们最爱栖息之所在,时常走在路上一抬头,就能看见兽化成鸟的学子们在梧桐叶间穿梭小憩。 胡灵予曾好奇地问过一个鸟类学长:“校园里其他树也不少,你们怎么就爱围着梧桐转?” 那位科属为红腹锦鸡的学长沉吟片刻,眺望远方:“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每个鸟科心中都有一个凤凰梦。” 胡灵予没有学长那么高的文学造诣,作为一只赤狐,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神兽祖宗能仰望一下,故而和辉煌浪漫的理想注定无缘。在学校这四年,他不能说是混日子,但也没怎么刻苦就是了,毕业后分配到兽控局做文职,三年以来稳稳当当,平平顺顺。 谁会想到一个临时借调的外围协助,居然让他读档重来。 话说,真的回到七年前了? 胡灵予抬起手遮住倾泻下的阳光,从指缝里往外看,看逆光的梧桐叶,看梧桐叶外更广阔的天。 迎面来了两个男生,边走边吵嚷,根本没注意胡灵予。 “比赛还没完呢,咱们就这么撤了不太好吧?” “都14:2了,还看个屁!” “靠,是够郁闷的,输给9班,这回丢人丢大了。” “那个得分最多的叫什么来着?” “路祈。” “对,我跟你说,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我也感觉他长得太好看了,不像男的。” “艹,我说的是他科属有问题!就他那个身体素质、对抗能力,你信他是梅花鹿?” “路祈”两个字就像一道闪电雷,直接把好好晒着太阳的胡灵予给劈了。 劈得巨狠,人都裂了那种。 视野里什么恍惚、光影全没了,景物清晰落地,成了真实世界。 两个男生从他身边擦过,胡灵予只来得及捕捉到他们胸前的班徽——猫爪剪影,中间一个花体“3”。 难怪这么气了。 大一3班,大型猫科动物班,能进这个班的科属就三大类,狮子老虎豹。 至于他们对话中的9班,鹿科班。 狮子老虎豹输给一群鹿,是个血气方刚的大猫都不能忍。 俩男生撤了,胡灵予却快步向球场而去。他不知道自己去看一个十八岁的路祈有什么用,但这一刻,他心情迫切。 许是曾以对方为仰望,所以“塌房”的时候格外扎心,总想见一见那撞了自己的南墙是怎么筑成的,那让自己落泪都来不及的棺材何时钉了第一颗钉。 障碍遍布、高低起伏的球场上,激战正酣。 这是一种叫做“飞跳球”的运动,在野性觉醒之后的几年才出现,却迅速风靡世界。 三十年前——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间,便是二十三年前——一场大雾席卷全球,人类开始觉醒“动物性”,即突然拥有了某种动物的运动神经和行为习惯(不同人觉醒的动物性不同),一部分人更是在此基础上直接开启了“兽化模式”,史称“野性觉醒”。 这种“动物性”后来有了一个国际通用的称呼:科属。单纯觉醒动物性,但身体还是人的被称为普通觉醒者,可以在人形和科属动物之间自由切换的,被称为兽化觉醒者。 那场大雾只持续三天便悄然散去,其成因以及为何会引发人类觉醒,无数科学家研究至今仍无进展。但社会早已剧变,如今人类一出生便天然遗传父母一方的“觉醒科属”,如果父母中有兽化觉醒者,那么他们的孩子也有相同兽化概率。 社会变了,生活、教育、娱乐等方方面面自然跟着改变。比如建立专门负责兽化事物的兽控局和培养兽化人才的兽化觉醒大学,再比如眼下这场“飞跳球”。 看台上人不多,但泾渭分明地形成两帮,鹿科班这边激动得全部站起、欢声雀跃,大型猫科班那边各个无精打采、歪歪斜斜坐着,脸快拉到地上了。 将目光投向球场,胡灵予一眼就看见了路祈。 不是他执念深,而是那抹修长敏捷的身影,几乎是整个球场上最耀眼的存在。 只见路祈高高跃起腾空,游刃有余地翻过全场最高最难的一处障碍,姿态舒展而优美,就像断崖上的鹿,一跳越过万丈深涧,轻灵落在彼岸。 那处障碍之后,便是对手球门。守在门前的高大男生猛然向他扑过去,一如伺机多时的猛虎扑向猎物。 猫科动物们平时懒散,真动起来却势如闪电。 纵使路祈再敏捷,这一下也很难闪避。胡灵予刚这样想,紧盯着赛场的眼睛却是一怔,只见球门前的路祈根本没有躲的意思,竟然主动迎着对方去了。 一只鹿,准备跟一头狮子老虎豹正面对抗?! 先别说科属的力量差距,就单看体格,一个修长飘逸,一个虎背熊腰,这也不是一个量级啊。 闪念间,路祈已经和守门员重重撞到一起。 飞跳球里,冲撞不犯规,只听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砰”,路祈直接被撞得向后飞起,结结实实落在几米外的障碍物上,那一下砸得人心惊肉跳,即便是看台上猫科班那些人,一时都忘了取笑他的自不量力,只觉得摔这一下太他妈疼了。 但严格来讲,这不算一场以卵击石。守门员也在冲撞中狼狈地向后踉跄,最终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他脸上的错愕足以说明,路祈带给他的冲撞力量和对抗强度,远超他对一个鹿科的想象。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路祈吸引过去时,一个鹿科班队员突然从旁边的障碍物后面窜了出来。 众人这才发现,路祈被撞飞,被重摔,手里的球竟然依旧持得很稳。只见躺在地上的他看也不看,仿佛将球随意一抛,却是精准地传向队友。后者稳稳接住球,直切球门——进了! 临时裁判的哨声响起,全场结束。 15:2。 路祈从地上起身,反手按了按肩胛,冲着还在懵逼的守门员笑:“没脱臼没骨折没残废,谢谢手下留情。” 他长得本来就好看,一笑起来更漂亮。守门员平时没少跟自己猫科班的同学一起吐槽这个鹿科家伙,什么娘们唧唧,爱出风头,不像个男人之类,但此刻,对着这样一张脸,竟然一句恶言吐不出。 明明第六感告诉猛虎守门员,好像哪里有点阴阳怪气,但他说出口的却是:“我刚才撞那一下挺狠的……你真没事?用不用再去校医院看看?” 守门员身在庐山,不识真面。 看台上那些敏锐的大猫同学们却都陆续反应过来了,另一位鹿科队员的突然出现,路祈早有预料似的传球,这些根本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轮绝妙配合、一次异常大胆的冒险战术。冲撞守门员是这一战术的必要环节,即使他们的守门员不扑过来,路祈也会主动撞过去。 “他到底在想什么,和咱们撞这一下他搞不好就要去医院报到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都是轻的。” “刚才咱们嘘他‘就知道连跑带躲,有能耐正面硬杠’,他好像听见了。” “然后就真上去硬杠了?” “艹,打个球而已,不用这么疯吧……” 胡灵予坐的位置离两个班都有些距离,没听见猫科同学们的议论,他所有的目光和心绪都在十八岁的路祈身上。 有一说一,人是真好看,七年后清澈迷人,七年前朝气漂亮。或许因为科属是梅花鹿,同样的腰窄腿长,路祈动起来就是显得比别人更飘逸舒展,有一种林深见鹿的静谧气质。 胡灵予忽然发现,他好像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路祈和七年后的犯罪分子路队重叠到一起。想到后者,落海那一刻的绝望与恐惧就会从身体里复苏,既战栗又愤怒。可望着前者,他能平心静气围观一场飞跳球,甚至在最后冲撞那一刻,替路同学捏一把汗。 好好一孩子怎么就走上犯罪道路了呢! 胡灵予简直想把路祈拉过来和自己一起重生,重走人生路。哎?慢着,路同学好像不用重走,人家现在本来就才十八岁,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修正未来跑偏的人生……不过话又说回来,犯罪分子也可能是一步步才滑向罪恶深渊,谁能保证十八岁的路祈就没有向黑暗迈出那蠢蠢欲动的小鹿蹄呢? 球场上的鹿科队员还在庆祝胜利,路祈被围在中间,笑容阳光灿烂。 看台上的胡灵予在“这家伙绝对是白切黑”和“这分明还是一头好鹿啊”之间反复横跳,直到看见两班观众团要散场、赶紧起身混到人群里跟着撤,都没有拿定最终主意。 场上乐乐呵呵跟队友合影的路祈突然抬眼,漫不经心扫向胡灵予离开的背影。 “看什么呢?”旁边队友凑过来,顺着视线却只看到空空如也的观众席。 路祈单手拽起衣领蹭了蹭脸颊的汗,心情没来由地好:“一个现在应该躺在校医院的家伙。” 质疑(你看得见它闪耀的鹿角却...) 当人遭遇变故,会本能寻找最熟悉的场所来获得安全感。之于胡灵予,必然是宿舍无疑。 暖木色的门板,一张龙飞凤舞的“内有恶犬”手写警示语张贴其上,连字体都透着“不好惹”。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胡灵予忍不住笑。 这是黄冲的亲笔大作,后来黄同学升上二年级,吊车尾考入侦查系,顿时觉得未来的兽控局行动人员不可以这样嚣张,要有低调稳重的气质,于是挥毫泼墨换了一幅新作“正道的光”。 当年觉得有趣又酷,现在简直不忍直视,胡灵予赶紧敲门。 “没锁——”里面传来气喘吁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 胡灵予推门而入,只见一个穿着运动t恤的男生正在跑步机上飞奔,估计跑很久了,前胸后背都让汗水浸透。 五官端正,剑眉挺鼻,一双眼睛尤其明亮,标准的心灵窗户。 十八岁的黄冲。 “你干吗呢,回自己宿舍还敲门?” 对着一脸迷惑的老同学,胡灵予只觉得眼底发热:“大黄……” 黄冲关掉跑步机,脚下跟着减速:“靠,每回听你喊我都感觉是在叫狗。” 胡灵予:“请认清自己,你本来就是狗。” 黄冲:“……” 黄冲,昵称:大黄,科属:中华田园犬。 昨晚出发前,行动大队黄同志还叮嘱他,真监控出来点什么,汇报就行,你可千万躲远点儿。 现在,一年级黄同学正灵活地从还没完全停止的跑步机上跳下来,狂甩脑袋上的汗,像极了刚从水里上岸的大型犬。 恍如隔世。 “我果然应该听你的。”胡灵予真心实意地后悔。 “啥?”黄同学甩得太投入,没听清。 胡灵予摇头:“没事。” “没事就赶紧写作业吧,”黄冲一副操心老父亲的口吻,“做什么别往后拖,得往前赶。” “作业?”胡灵予三年没听过这个词了,但发现时光完全没有让这二字的杀伤力褪色,骤然被cue,还是心里一虚。 “观后感啊,”黄冲扯过毛巾搭到肩膀,往浴室走,“你可别说你忘了。” 胡灵予是真忘了:“看的什么来着?” 黄冲无语:“《觉醒的星球》——” 浴室门砰地关闭,胡灵予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有点印象了。大一生物课,老师好像给放过这么一部片子,讲人类觉醒给地球带来的改变。不过影片的具体内容,胡灵予真的一个画面都想不起来。 但无所谓,眼下这也不是重点。 中小型犬科宿舍的陈设很简单,两张床,一张坐六个人都没问题的大书桌,一台满足犬科运动量的跑步机,以上就是主要配置了。 浴室响起淅沥沥水声和大黄从来不在调上的歌喉。黄同学的浴室曲目涉猎很广,就是每一首听着都像原创。 胡灵予来到书桌前,伸手一一摸过那些曾经无比熟悉的物品。 对于两个男生来说,他们的书桌不算太乱,但也和整洁毫不相关。教科书、笔记、文具随意放着,以“顺手”为原则,想用哪个一抓就行;两盆小巧绿植象征性地点缀,经常十天半月忘记浇水;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功能性饮料。 拿起一个印着狼头图案的易拉罐,胡灵予莞尔。 这款功能性饮料叫“凶狼”,当年风靡校园,同系列的还有“烈虎”、“战鹰”、“巨蟒”、“铁蹄”等等。不同的款式针对不同的科属,打出的噱头是增强机体,提升野性之力。 从它简单粗暴的名字和宣传语也能看出来,比如“凶狼”这款,胡灵予记得当时的广告语是“一口凶狼,犬科最强”,简直戳进所有弱势犬科的心里,有段时间胡灵予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几乎拿这玩意儿当水喝。 窗口照进的阳光,满满扑洒在桌面。 胡灵予经常蜷着尾巴趴在上面,在暖洋洋的日光里,当一只懒散的小狐狸。 时光重来,一切依旧。 克制住兽化冲动,胡灵予拉出椅子坐下来,只上半身往桌上一趴,贴着温暖桌面舒服地眯起眼。 这是他最喜欢的思考姿势——是的,看着像犯懒,其实是狐狸在沉思。 回到七年前了,然后呢? 重来一次的最大意义,在于可以弥补曾经的遗憾。那些未曾得到的成功,那些一念之差的抉择,那些错过的人。 但这几样胡灵予都想不出来。 他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不咋努力,对功成名就也没什么执念,这辈子唯一“逼”自己的一次就是拼命考第四大——因为毕业包分配。 至于错过的人,他多希望能有错过的机会,但现实是他连遇还没遇见呢。 就剩一念之差了…… 好吧收回前言,他是真后悔昨天晚上一念之差,下了监控车。 想阻止自己的悲剧很容易,等到七年后的那天,直接提前请病假。胡灵予简单粗暴地想着,可是转念,行动队不借调他,就要借调别人,那个人或许还是会被分到自己曾经的监控位置,然后发现犯罪分子,做出和自己同样的选择。 悲剧的根源不是他下了车,而是路队长“叛变”了。 路祈。 一想到那个王八蛋,胡灵予心口又疼了——气的。 他怎么能伪装得那么好呢? 如果是个原本就不怎么样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兽控局从上到下,从领导到科员,都当他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无量的才俊,未来不出意外是可以拼一拼局长位置的。 胡灵予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选一条见不得光的路。图财?图刺激?还是单纯的反社会倾向? 黄冲洗完澡出来,就看见胡灵予趴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背,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像发呆,又像陷入某种茫然的无助。 然而黄冲太了解了,人畜无害这四个字基本是胡灵予的反义词,茫然无助更没可能,这位室友眼睛一眨就有八百个鬼主意,妥妥的狐科。偏偏生了一张无辜脸,杀伤力不大,欺骗性极强。 “又谋划什么呢?” “什么叫‘又’,”胡灵予不满,然后发现重点好像错了,“不对,什么叫‘谋划’,我这是思考。” “行,”黄冲随意地擦擦短发上的水,从善如流,“那请问您老在思索什么呢?” 胡灵予侧过脸看他:“想怎么能抓住一个犯罪分子。” “犯罪分子?”黄冲怔了怔,忽然眼睛一亮,“你终于改变主意了?” 换胡灵予听不懂了。 黄冲没察觉,仍自顾自地高兴:“太好了,明天开始咱俩一起锻炼,肯定能进侦查系!” 侦查系,兽化觉醒大学里绝对的王牌专业。 以第四大为例,全校共设兽化侦查学、兽化法学、兽化心理学、兽化教育学、兽化管理学、兽化医学六大专业,除了医学院学生是定向招来的,大一就进入专业课学习,其他人都是先按科属分班,一年级升二年级的时候再填报专业意向,参加考试。 能顺利从第四大毕业的,基本都会被分配到兽控局,但如果想进行动大队这个兽化犯罪唯一指定处理部门,则必须是侦查学专业。 胡灵予终于把两人的鸡同鸭讲理出头绪。 他想抓的犯罪分子特指路祈,听在黄冲耳朵里,以为他也要立志当一名除暴安良的行动队队员。 “你可饶了我吧,”胡灵予赶紧澄清,以免明天一早真被人拉起来跑圈、撸铁,“我一个赤狐,你是让我咬豺狼虎豹还是扑狮熊马牛?” 考侦查系是要进行体能测试和对抗的,他这种小型犬科上去就是炮灰。所以升大二那年他果断选择了兽化管理学,毕业后光荣成为一名兽控局文职人员。 “不试试怎么知道,”和怎么舒服怎么来的胡灵予截然相反,黄冲性格耿直倔强,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他们还说我不行呢,那我就非得考上给他们看看!” 考侦查系,进行动队,一直是黄冲的梦想。 “你那是什么表情?”发现胡灵予眼神闪烁,欲言又止,黄同学刚才还拍案叫板的气势顿时垮下来,“怎么,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胡灵予几乎毫不犹豫,“你能考上。” 只是在考上之后的那三年,大黄过得并不快乐。 他是以最后一名考入侦查系的。不是他不努力,而是科属差距天然存在。和他同班的70是大型猛兽,20是大型猛禽,5是鳄鱼巨蟒,还有5的非猛兽战力狂魔,比如大象、河马、非洲野牛这种。 在这样一个班级里,中华田园犬根本不够看,没人拿他当朋友,没人跟他一起玩,甚至后来还传出谣言,说他是靠作弊才考上侦查系的。 整整三年,胡灵予就看着原本爱笑的室友,一点点变得沉默。毕业后,黄冲如愿进入兽控局行动队,实现了最初的梦想,可那个没心没肺整天傻乐的大黄,再也没有回来。 侦查(眼睛太大太水灵也不好伪...) 铃声悠扬,原地下课。 傅西昂总算等到了,第一个动作就是看2班,捕猎般的视线掠向尚未彻底解散的……嗯?人呢? 远处,两个身影正光速向着训练场外移动。 “你跑这么快干吗?”大黄嘴上问,脚下倒是十分配合,步步紧跟。 胡灵予头也不回:“我5级。” 大黄蒙圈:“所以?” 胡灵予:“怕他们围着我要签名。” 大黄:“……你想的也是有点多。” 胡灵予一口气跑到校内主干道,混入人群,才松口气。 能不跑吗,傅香香的脸已经黑成锅底了,前有起名之恨,后有野性之力被碾压,一只赤狐一天不能作两回死,如果已经作了,别的不用想,赶紧溜。 课间的校园明显热闹起来,才从宿舍出来去上课的、下课准备去图书馆或者校外的、还得继续转战其他教学楼上后面课的……各路同学在主干道上汇集,摩肩接踵,分外有人气。 当然也不全是人。 胡灵予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前面一头左前肢戴着草绿色“识别手环”的非洲狮。 狮子回过头来,不满地甩了甩一头鬃毛,胡灵予连忙道歉:“对不起,学长。” 校规规定,一年级不得在兽化觉醒课堂以外的地方兽化(宿舍里也不行,没抓到算你赢),而二、三、四年级是可以在校内兽化的,只要不影响正常秩序。 于是随处可见各种动物混迹其中。悠哉的骆驼,扬蹄的骏马,踱步的灰狼老虎,稳重的犀牛狗熊……它们极其自然地融在人群里,和前后左右的同学都一样,有的成群结伴,有的形单影只,有的专心赶路,有的嬉笑玩闹。 当然像熊科这种一个踉跄都容易撞伤人的,通常就不敢打闹了,只要兽形上路就老老实实。 反过来,容易在人多地方被踩伤的兔子、猫这样的小型科属,兽化后更喜欢在路两旁的灌木、草地里走。 鸟类同学们是最幸福的,翅膀一展,直上青天,地面拥挤与我无关。 不过这条校规还有两点备注:一,兽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第四大校园内,不管天上地下;二,兽化时必须佩戴“识别手环”。 该手环由一种伸缩材料制成,有暖橙、草绿、墨蓝三种颜色,分别代表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所以走在路上遇见动物,一看手环,就知道是哪个年级的学长或者学姐。同时这也可以区分兽化同学和误入校园的普通动物。 毕业三年,胡灵予都快忘了这样奇妙混杂又其乐融融的场面了。 “怎么了?”黄冲走着走着,就发现身旁人的速度好像慢了下来,转头,发现胡灵予一脸动容地望着……前方? 前方有啥? 黄冲跟着伸脖子看,除了同学还是同学,天上飞,路上走,两边灌木花坛里窜,还有几个在树之间荡秋千。一如既往,没什么特别啊? “没事。”胡灵予重新加快脚步,“就是高兴。” 社会上是不允许随意兽化的,因为会对普通觉醒者造成恐慌,兽化觉醒者只有在特定的娱乐放松场所或兽化自然保护区才可以变身。 胡灵予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大学里那样随心所欲兽化的时光了。 “你是高兴了,”大黄不满地扁扁嘴,“不声不响就弄出个5级。” 秋后算账,虽迟但到。 胡灵予纠结着该怎么解释:“大黄,我不是故意瞒你……” “我知道,”大黄打断,“你想偷偷努力,惊艳所有人。我懂你,但你没必要连我都瞒啊。” 胡灵予:“?” 大黄:“我嘴这么严,你就是告诉我,我也肯定帮你守得密不透风。” 胡灵予:“……我错了。” 大黄:“知道错就好,赶紧给我讲讲怎么练的?” 胡灵予:“没有什么诀窍,唯刻苦也。” 黄冲:“我想也是,你都练晕了。哎?这个和练习地点有关吗,必须在宿舍楼后面?” 胡灵予:“……倒也不必。” 两人说这话就要走到主干道尽头的分岔路了,黄冲忽然停住,想到什么似的一脸认真地看胡灵予:“要不要再努力一次?” 胡灵予:“还努力?我都5级了,得给其他同学留出追赶时间。” 黄冲:“我说的是考侦查系!” 胡灵予:“再见。” 对校园生活的重新适应,比胡灵予想象中顺利很多。 再次坐回课堂,虽然曾经学过的知识大部分找回失败,还得重头学习,但带着怀念和对时光重来的珍惜,他竟然前所未有的精神盎然。上课认真听讲,积极回答问题,下课揪住老师,各种刨根问底,没打过一次瞌睡,没走过一次神,连学习委员都开始用怀疑眼神扫描他,你是不是想抢我的干部职称?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科员胡消失,一颗前途光明的赤狐星冉冉升起…… 好吧并没有。 只是他终于可以静下来,想想路祈了。 有的人重生,腰缠万贯、事业腾飞、爱情美满、人生巅峰。 胡灵予重生不贪心,就两个愿望——抓住路祈,长命百岁。 但这个“抓”的时间点太难拿捏了。 胡灵予只能从那晚在悬崖上的所见,推测路祈和犯罪组织勾结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具体多久? 一年?三年?亦或更长时间? 是身居要职后腐败了?还是没走出校园就被定向培养成了兽控局卧底? 可能性太多,只能靠胡灵予自己调查。 “同学?同学?” 身后的声音打断胡灵予思绪。 他回过神,发现阿姨已经将他点的餐配好了,他连忙取出来,给后面等待的同学腾地儿。 午间的学校餐厅,人声鼎沸,这里是全校少数几个不可以兽化进入的地方。 胡灵予点的是全狐科营养餐-16,有肉有鱼有野果。肉是糖醋淋汁,鱼是麻辣水煮,野果一个整颗,一个鲜切。 作为雾二代——父母是大雾前出生,子女是大雾后出生——胡灵予他们在饮食口味上,并没有太大改变。 二年级的《兽化生物学》课本里,专门有一章“觉醒的味觉”,讲到人类在野性觉醒后,饮食习惯的改变与保留。 改变的,是对食材的喜好会呈现明显的科属倾向,比如肉食性科属的饮食结构会更荤,草食性科属则更素。 不变的,是对味道的追求。煎炒烹炸,蒸焖炖煮,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烹饪习惯和口味习惯几乎都保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这种对美食的执着,即使是兽化觉醒者,在兽化状态,从里到外都和动物无异了,你让他去吃生肉啃青草,他都下不了嘴。 为什么人类的味觉没有随着兽化而彻底改变,目前科学界还没有被广泛认可的研究结论。 但胡灵予认为兽化觉醒老师已经在课堂上道破了中国兽化者坚守味觉审美的天机—— “八大菜系九州飘香,吃过几千年好吃的,谁还要再回头茹毛饮血?” 慢悠悠地吃完饭,从餐厅出来,胡灵予算着时间,正好是下午一点。 周六下午一点,路祈多半在飞跳球场。 这是胡灵予在本周上课间隙,和班里爱打飞跳球的同学聊天得到的信息,也是他广泛撒网聊天后,唯一获得的有用信息。 班里其他同学的反应都是,路祈是谁? 第一次被这样反问时,胡灵予差点脱口而出“路祈你都不认识?”,幸而多想了一秒,才记起来,路祈的“风云人物之路”是从二年级考入侦查系才开始的。 建校以来第一个考入侦查系的鹿科,第一个以全系第一名成绩毕业的鹿科,第一个进入兽控局行动队的鹿科,第一个三年就成为行动队队长的鹿科……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球场外,隔着围墙也能听见里面激战正酣。 胡灵予犹豫一下,没进场去看台,而是找到一棵离围墙很近的树,灵活地爬了上去。 兽化觉醒课上和路祈的遥遥对视,这些天一直在他脑袋里盘旋。虽然胡灵予试图说服自己,那家伙只是想看看测了5级的人是谁,奈何做贼心虚,总归还是低调点好。 没人注意球场外一棵大叶榕树,茂盛树冠的某处轻微抖了抖,而后密不透风的枝叶被从里面扒开缝隙,露出一双大眼睛。 和那天猫鹿对阵不同,今天不是正式比赛,就是一些飞跳球爱好者聚在一起玩。看台上几乎是空的,只有寥寥几个打累了的在第一排喝水、休息,球场上的人却很多,多到足够分成四支队伍,于是“全场球”变成“半场球”,每两队占一个半区。有些局促,却依然打得不亦乐乎。 胡灵予的眼睛又放在路祈身上挪不动了。 不是他不想挪,那你抬头看夜空,满目星光黯淡,就一个又皎洁又美丽的月亮,谁不望月? 球被传到路祈手里。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阻挡。 路祈长腿一跃,向上跳起,不想阻挡那人也跳起,应该是鸟类科属,跳得竟比路祈还高还飘,几乎封住了所有前进机会。 胡灵予所在的位置正是球门方向,路祈跳起时,他几乎能看清对方发梢盈盈的汗。 同时,也捕捉到了路祈微微翘起的嘴角。 假动作!胡灵予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 果然,看似跳起的路祈突然回撤,根本没认真发力的身体稳稳落到障碍体狭窄的平顶,阻拦者却还在往最高点腾空。路祈轻松从他身侧穿过,一记高抛,球稳稳落进球门。 “路祈,漂亮!”队友立刻跑过来和他庆祝。 路祈却忽然抬头,看向围墙外。 “怎么了?”队友跟着看,只望见一棵棵大树。 大叶榕树里,胡灵予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扒开的缝隙早合上了。 就露一双眼睛也能发现?所以说眼睛太大太水灵也不好,伪装起来难度太高。 索性树冠够茂盛够严密,藏头熊都绰绰有余。胡灵予希望在自己缺氧前,路祈能重新投入赛场。 专心打球不好吗?? “砰——” 一记狠踹让粗壮的大叶榕树都禁不住震了震。 毫无防备的胡灵予差点掉下去,吓得心脏直接漏掉一拍。 树下,傅西昂收回腿,跟班小弟立刻仰头喊:“臭狐狸,下来,我们都看见你了!” 作死(“听见了吗找我的没你...) 藏在树上的胡灵予一听这熟悉而幼稚的威胁,努力克制住想把白眼翻上青云的冲动。 一阵窸窣,大叶榕茂密紧簇的树冠里探出半个脑袋,像碧海里一条小鱼冒出水面吐泡泡。 “嗨,傅香香。”胡灵予先跟傅西昂打招呼,考虑到不能厚此薄彼,又热情洋溢地看向另外四位,“嗨,你们。” 四个不配拥有姓名的跟班小弟:“……” 傅西昂好不容易强迫自己把那个该死的“香香”忘了,万万没想到始作俑者居然还敢提,他真是用了最大忍耐才没立刻上树把胡灵予掐死:“滚下来。” 傻子才听话。胡灵予果断抱紧树杈:“不用,这上面挺舒服的。” “想清楚了?”傅西昂说,“你自己下来和我把你逮下来,可是两个待遇。” “少来,”胡灵予嗤之以鼻,“‘惨’和‘很惨’之间的区别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好吗。” 傅西昂被这么快的回怼弄得愣了一下,继而微妙的眯起眼:“我发现你现在不光胆儿肥了,嘴也能叭叭了。” “我一直这么聪明伶俐。”胡灵予夸起自己,毫不心虚。 傅西昂又踹一脚树:“滚下来,我不喜欢仰头说话。” 胡灵予心说我管你喜欢不喜欢,但安全起见,还是别在作死的路上滑太远:“傅香香,”他缓了声音,语重心长,“你能不能找点别的娱乐活动。天天堵我,你不腻啊?” 真诚沟通没问题,但胡同学错就错在不该用“傅香香”当开场白。 傅西昂直接黑脸,耐心全无:“死狐狸,再叫一次信不信我让你三个月都下不了床!” 跟班小弟们虎躯一震,本能交换错乱眼神,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拿的不应该是黑丨道风云剧本吗,这是古惑仔的台词?! 不想他们刚面面相觑,就听见胡灵予在树上回:“信——你个鬼,你要敢给我打到住院,你爸又得给学校捐楼。” “捐啊,”傅西昂无所谓地笑,“我老子又不差钱。” 无缝丝滑的对话让四跟班彻底傻了。 你俩是怎么做到整齐划一地默认“床=病床”的?? “捐完呢?不揍你?”胡灵予根本没注意另外四位同学,全神贯注于扎美洲豹同学的心,“没准到时候你在病床上待的时间比我都长。” 傅西昂他爸打傅西昂,胡灵予是见过的。那么一个体面的老总,一脚就给傅西昂从校长办公室蹬到了走廊,力道之大,下脚之狠,傅西昂那么一个大个子愣是脸色煞白得半天没爬起来,给当时藏在楼梯口墙后看热闹的他们全吓傻了。 胡灵予的话让傅西昂僵了半秒,随即嗤笑:“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胡灵予给他一个“你就装吧”的眼神:“行了,我又不是没见……” “见过什么?”傅西昂突然狠戾,脸上彻底冷下来。 胡灵予在陡然危险的气氛里怔住,终于意识到自己嘚瑟过头,犯了个致命错误。 傅西昂他爸揍他是二年级,傅西昂捅了那个大篓子之后,现在的胡灵予根本没理由知道傅家的“亲子关系”。 一个分神,树下已传来跟班小弟们短促而错愕的惊呼:“老大?” 等胡灵予反应过来要糟,已经晚了。 兽化成黑色美洲豹的傅西昂两下就窜上了树,完全攻击性地扑进树冠! 胡灵予方寸大乱地往后躲,一个不稳失去平衡,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惊慌间,他本能兽化以减轻落地伤害。 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四个跟班别说脑子,连眼睛都要跟不上了,只觉得上一秒老大突然暴走,下一秒树上就掉下来个狐狸。 毛茸茸狐尾在空中划下赤红色残影。 “趴”一声,狐狸落地。 犬科身体结构和运动习惯里就没有高空跳跃这一项,胡灵予借由尾巴贴到身下给自己缓冲,仍灰头土脸滚出去好远。 树上扑空的黑色美洲豹没有迟疑就追着跳下来,体长近一米五、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大猫,矫健落地几乎没有声响。 小狐狸还在骨碌碌滚,落地的美洲豹便再度扑过去一爪子就将狐狸拍下。 “大哥!”四个跟班慌了。两个一年级双双兽化斗殴已然匪夷所思,再真弄出伤害事件,就是捐十栋楼也摆不平。 胡灵予也没想到傅西昂这么疯,被厚实豹爪扣住的瞬间,灭顶之灾的战栗真真切切颤抖了他每一根神经。虽然傅西昂的野性之力比他低1级,但在天堑一样的绝对科属差面前,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傅西昂没有真的失去理智,压着自己的爪子还是克制住了只用一分力,所以胡灵予惊恐地“嘤”了一声就赶紧闭嘴,怕弄出动静再进一步刺激这家伙。 黑色美洲豹像是用了极大忍耐力,虽然不动了,却急促呼吸。 胡灵予清楚意识到自己这回是作大死了。鬼能想到“被亲爹暴揍”这种事会是傅西昂的死穴。他发誓,如果今天能逃过一劫,以后绝对不再嘴贱了。 “砰!” 凌空飞来一个不明物体,砸在一豹一狐身旁的地面上,距离之近,砸起的沙土溅了傅西昂一爪子,胡灵予一脸。 “对不住,打飞了,”明朗声音轻松打破窒息空气,“谁受累帮忙捡一下?” 四人两兽同时循声望。 只见一个人笑盈盈地从围墙后露出上半身,两条胳膊随意搭着,悠哉地像趴墙头看风景。 砸过来的不明物也清楚了——一个飞跳球。 “路祈?”一个跟班认出那张脸,不自觉脱口而出。 围墙后的人惊讶:“我们认识?”然后语气中立刻流露出一丝不小心将对方忘了的愧疚,“同学你是?” “我叫……”跟班差点顺着气氛自报家门,幸亏及时回过神,立刻瞪眼,“谁他妈跟你认识,我们今天是来教训你的!” “教训我?”路祈困惑歪头。 胡灵予呆呆眨了下眼睛,敢情这帮家伙出现在球场附近是来找路祈麻烦的,自己只是不幸撞到了枪口。还有比这更冤的吗! 围墙上的人信息消化完毕,理解似的“哦”一声,然后看向豹爪下的小狐狸:“听见了吗,找我的,没你什么事儿了。” 胡灵予听见了,但他也得跑得了啊!死鹿站着说话不腰……咦?余光忽然捕捉到什么,胡灵予不着痕迹向旁边转移视线,发现刚被飞跳球砸过的地方,浅浅土坑里露出半个小洞。 学校里有很多喜欢“打洞”的小型科属同学,不喜欢跟大家在主干道挤,也讨厌走灌木丛,索性发挥特长技能,东刨西钻,给自己挖出一条条专属“捷径”,再在洞口盖上浮土做伪装。这些捷径就像“地下铁”,在第四大的土层之下交错复杂、四通八达。 傅西昂被路祈分神,爪子不自觉懈了力。 胡灵予看准时机,突然用力一顶,硬生生从豹爪下面呲溜出来冲进土坑,连钻带挤拼命把自己往不大的洞口里塞。 傅西昂一个激灵,豹身跃过去飞快伸爪。 “啪”一声,豹爪只拍到了毛绒蓬松的尾巴梢。 赤狐成功进洞脱身,唯一证明他来过的仅有漂浮在空中的几根狐狸毛。 美洲豹掏了几下洞,未果,上头的情绪终于开始冷静,身体慢慢变回傅西昂。 四个跟班这才发现老大在衣服里面还穿了一整身的兽化觉醒课运动服,黑色的,兽化之后动作太快没看清。 “老大。”一个跟班机灵的把傅西昂兽化后落在地上的衣服抱起来,献殷勤地递过去。 傅西昂没接,只望着洞口不死心地问:“这玩意儿通到哪儿?” 跟班哪知道,他们四个不是老虎就是豹,平时压根不注意这些地洞。 跟班1:“教室?” 跟班2:“也可能是宿舍吧?” 跟班3:“我还说食堂、超市呢。” 跟班4:“那帮打洞的家伙跟挖掘机似的,没事儿就刨,谁知道……” “闭嘴。”傅西昂不耐烦打断,“回宿舍。” 胡灵予现在是兽化,变回来根本没衣服,而且他脚上没身份识别环,谁看了都知道是一年级违规兽化,就是这个洞不通往宿舍,他也得抓紧回去。 “宿舍?”四跟班面面相觑,倒不是怀疑傅西昂判断,而是,“老大,你还要去追?” 傅西昂:“废话。” 跟班:“可是咱们今天不是来堵路祈的吗?” 傅西昂:“路祈谁?” 跟班:“……”合着一见狐狸正事儿都忘后脑勺了! “老大,”另外一个跟班用力使眼色,提醒傅西昂往墙头看,“就他。” 傅西昂抬头。 路祈好脾气地等到现在,四目相对,再次微笑:“同学,帮忙捡一下球。” 四跟班:“……”有这等待时间你都捡八百个球了! 不想傅西昂真走过去把球捡起来,单手颠了两下:“路祈是吧?” “9班,梅花鹿。”路祈主动补完,一派团结友爱。 傅西昂突然发力,狠狠将球掷了过去。 颇有分量的飞跳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直线。 路祈眼底一闪,左手举起。 球重重撞进他掌心,力道之大,让路祈的身形都跟着晃了晃。 可他还是稳稳接住了,单手。 “多谢。”将球收回,他朝傅西昂笑笑,却没走,反而主动问,“找我什么事?” 跟班一听:“我艹,你还装逼上了……” 傅西昂这一肚子火没处发呢,怒极反笑:“上礼拜飞跳球,你很出风头嘛。” 路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么讲可能不太谦虚,我每次飞跳球都挺出风头的,你说哪一场?” 飞跳球(“看过《飞跳球秘籍》吗...) 欠揍。 四个跟班现在就感觉路祈脑门上刻着这俩大字。 “你眼瞎啊,”其中一个揪起自己上衣左前襟,“看不见班徽?” 路祈愣了愣,待定睛看清,立刻流露抱歉:“不好意思,才看见,”神情特真诚,“主要是实在没想到你们来找茬打架还戴班徽。” 四跟班:“……” 这都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这是狗能忍猫都不能忍啊! 废话少说,四个跟班直接准备动手上墙。万万没想到傅西昂比他们炸得还快,四人只觉得余光里黑影一闪,再抬头,身穿黑色兽化服的自家老大已经奔着路祈直冲过去,一跃上墙。 他一上,路祈便往旁边闪,傅西昂落在墙头,脚踩的位置正好是路祈刚刚搭胳膊的地方。 “动作挺快。”傅西昂冷笑。 “不快怎么赢你们班。”路祈把飞跳球放到看台上,从旁边轻松一跃,也上了墙。 高耸的围墙上,两人相对而立,颇有点决战之巅的意思。 “就在这儿?”傅西昂乐了,“那可别说我欺负你。” 围墙厚度还不到二十厘米宽,对于猫科就和平地一样,对于鹿科可不是。 但傅西昂也没真打算跟路祈再商量就是了,语毕根本不给对方说话机会,便欺身上前,速度极快。 墙下四个跟班一看老大动手了,也顾不上在墙上打架会不会引来围观了,赶紧过去准备上墙帮忙。 不料路祈根本没正面迎战,傅西昂往前上,他就往后退,有时退之不及,索性跳回墙内,再绕到另一边上墙,几个来回都是如此。 “你刚才不是挺装逼吗,有能耐别躲啊。”又一次被绕开后,傅西昂气急败坏地磨牙。 “我没能耐,”路祈果断承认,完全没半点迟疑,“你是豹科,我是鹿科,打起来没悬念。我上墙是想跟你心平气和地对话。” 四跟班:“……”就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哪句能让人心平气和! “你不就是觉得那场飞跳球折了你们班面子吗,”路祈继续道,“那你打我没用,你得打球,面子在哪丢的就从哪找回来。” 傅西昂眉宇间露出不屑:“怕了就说怕了,别找那么多理由。” 路祈:“我怕啊,刚才不就说了吗。” 傅西昂:“……” 四跟班:“……”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路祈耐心好得仿佛心理辅导老师,“你们愿意打我,那就打,你们愿意打球,我也奉陪。不过从成本和收益的角度考虑,都是打球比较划算。毕竟你们把我揍进医院了,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你们要是打我个15:2,那就漂亮了,可以全年级巡回宣传。” …… 飞跳球场,原本打球的几支队伍都回了看台上,准备见证一场不同寻常的五对五。 场内就剩下两队,十人,阵营左右分明。 “准备开赛,”自告奋勇当临时裁判的一位10班(啮齿类)同学,兴奋得声如洪钟,“双方握手——” 握手是飞跳球对阵前的常规礼仪。 “手下留情。”路祈连同身旁四个队友,向对面五人友好地伸出手。 这四个都是刚才在球场里的,路祈和傅西昂上围墙,他们在场内就看到了。大半个学校都知道1年级3班有个的刺头儿傅西昂,同年级的他们更是再清楚不过,本以为路祈会有麻烦,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路祈找他们帮忙搭伙,说要五对五。他们这些平时爱打球的关系都不错,自然义不容辞。 对面,傅西昂僵硬地伸出手,敷衍地碰了下,便转身准备开球。 四个跟班同样照做,但就是脑子有点懵,到现在都没回过味,明明是来堵路祈要给他个教训,怎么就发展成五对五打飞跳球了?来之前没人告诉他们还有体育项目啊! “比赛开始——”啮齿班裁判同学气贯长虹。 飞跳球,最初是几个鸟类科属发明的。 那时候大雾刚过去没几年,所有的运动、娱乐都在摸索和变革中,但总体依然是从前的类型和玩法,只不过觉醒特征让一些赛场上出现了“科属筛选”现象,比如橄榄球这样对抗性强的,几乎成了大型强势科属的天下,但也有篮球、排球这样需要技术和配合的,依然可以多科属一起玩。 然而鸟类不同,相比其他科属,鸟类觉醒者的骨骼普遍偏轻,这使得他们足够轻盈,即使在非兽化状态下也可以轻松跃起很高,并具有一定的滑翔能力,但偏轻的骨骼也让他们失去了强对抗能力。 几乎所有的传统球类运动,都很难让他们的科属能力得到彻底发挥与释放,于是飞跳球应运而生。 飞跳,顾名思义,“腾空”才是它的根本玩法,重跳跃,轻奔跑,重灵活,轻对抗。 一开始的规则是五对五,纯障碍场地,可以说是无处下脚那种,打球者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是在“跳跃——滑翔——再跳跃”中度过,然后场地两端各设一处高台,守门员立于台上,身后就是球门。 后来因为飞跳球风靡,其他科属也想玩,规则就渐渐变成九对九,场地也相应扩大,障碍物占场地比从95降低到70,以便让其他科属有足够的平地落脚。正规比赛中,飞跳球队伍的配置通常为鸟类+强跳跃类(如猫科、鹿科等)+强对抗类(如熊科、牛科等),鸟类负责腾空和滑翔,视野开阔,多是组织进攻,跳跃类和对抗类则分别负责“障碍上行进”与“地面推进”。 持球进攻方式抱、踢、投掷均可,传球配合或者单刀赴会随意,进球可以用任何方式,扔球、踢球、顶球、击打……只要你做得到,便都在规则允许内。但只一条,除了守门员,所有球员不得踏入球门前的两米线,即使是最终得分,也必须在两米线外,一旦越过,即为犯规——这条规则从根本上杜绝了连人带球直闯球门的得分方式,让飞跳球在场面上更加飘逸漂亮,看点十足。 至于得分,以进球者的位置分为两种:障碍上(包括障碍上起跳)进球得1分,这也是最常见的进球方式;地面(包括地面起跳)进球得3分,因为球门在高处,此种方式得分难度更大。 开球方可两队商议,也可以猜拳决定,于是经过猜拳,由傅西昂一方先开球。 “比赛开始”的声音未落,他便带球跃上障碍物,一连跳跃数次,直接推过半场,根本不看旁边队友,眼中只有球门。 三个跟班紧跟其后,但阵容参差不齐,一会儿这个从障碍上脚滑摔落,一会儿那个没跳准还得靠手才爬上障碍。 ——这不能怪他们,虽然身为猫科,跳跃力没问题,但不常玩飞跳球的话,谁能一上来就适应障碍场地啊,更别说还要在上面保持速度全力前进。 什么?还有配合?让他们先把场地跑明白再说行不行?行不行?? 负责守门的跟班4号长舒口气,当个人形桩真好。 转眼间,傅西昂已经到路祈那半场的中部,他的速度很快。 路祈守的就是中部,很难判断傅西昂到底是冲着球门还是冲着他,但后者同先前在围墙上的步步后退截然不同,直接加速迎了过去。 傅西昂眯了下眼,全身蓄力,以身体和路祈正面相撞。 路祈被直接撞开,从障碍上摔落到地面,傅西昂毫不迟疑,一记直球! 但他的线路还是太明显了,守门员判断准确,直接将球收入怀中。 开场不到一分钟,傅西昂已经完成一次有威胁的进攻。 路祈重新跳到傅西昂隔壁的障碍上,赞许地点点头:“还不赖,比我想得厉害。” 傅西昂冷哼:“管好你自己吧,下回再撞,可就不是摔一下那么简单了。” 路祈回身,守门员会意,直接将球发到他手里。 “换我进攻了,”路祈单手持球,直视傅西昂微微一笑,“有本事就来追我。” 日光正盛。 路祈突然发动,向斜前方有力跃起,于半空中划出不可思议的超长弧度,轻松越过傅西昂,落在隔了两个障碍的地面,然后一刻不停,以比傅西昂之前进攻更快的速度向球门连续跳跃推进。 还散落在自己半场的三个跟班看傻了,等反应过来想阻挡,有两个已经被路祈甩在身后。仅存的跟班2号赶紧吃力地跳过来,势要封住路祈进攻路线。打球他可能不行,但他一个亚洲狮还挡不住一头鹿了? 转瞬,进攻的路祈和阻挡的2号便狭路相逢。 这个位置很接近球门的两米线了,路祈直接跃起,显然要投球得分。 2号哪里肯让,几乎同时全力跳起,腾空的高度不比路祈差,腾空的位置也绝对封…… “唰——” 飞跳球高速划破空气,也破防了2号的自信。 腾空的路祈毫无预警向左下方传球。2号觉得他甚至都没看,仿佛凭借某种诡秘的通灵感就知道左侧有人接应。 事实也的确如此。 谁也没注意到路祈这边的某位队友溜着赛场边的地面就悄无声息过来了。就在路祈腾空的一刹那,他也原地跳起,却不是要上障碍,而是直接在跳起后直接伸脚。 随着球碰到小腿,队友一记凌空抽射。 守门的4号根本来不及作反应,球就从他旁边过去了,带起的劲风,吹乱了他的板寸。 “进球有效——”啮齿班同学立刻举手,“3分!” 路祈回头,傅西昂所在的障碍和他相隔不到两米,再晚一秒得分,估计就要被追上了。 不过追上意义也不大。 “看过《飞跳球秘籍》吗?”他突然问板寸2号。 2号还没从阻挡失败里缓过神:“啥?” “一本关于飞跳球的专业著作,”路祈伸手和旁边过来的得分队友清脆击掌,“开篇第一句,飞跳球是考验团队配合的运动。” 吃草的(藏狐的科属树懒的灵魂...) 第四大宿舍区楼下。 一排白玉兰如今花期已过,变成一棵棵风貌葱郁的小树,在春末夏初的微风里拂枝摇曳。突然,其中一棵树下的石子平白滚动,紧接着便从它底下的泥土里冒出个小狐狸脑袋。 先是脑袋,然后两个前爪,在艰难地扒拉了十几下土后,终于将身体和尾巴从洞里面带出来。身上棕红色的毛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灰扑扑一片。 重见天日,胡灵予就一个心情——鬼知道我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地下铁”不光错综复杂,还宽窄不一,那帮打洞的同学到底是怎么做到自己的路和别人的路各种交织依然不晕头转向的?他好几次险些被卡在地底下,最后真是用毅力才拼出来。 路祈是和他多大仇多大怨才支了这么损的一招! 是的,刚才在黑暗地下晕头转向各种迷路的时候,胡灵予就想明白了。傅西昂刚把他摁住,路祈就把球打飞出场外,不仅正好砸在他俩身边,还歪打正着给他送来一个逃生洞口?天底下没那么巧的事。 路祈就是冲着给他解围来的。 胡灵予很不情愿得出这个结论,心情极其复杂。 顾不上想太多,趁四下无人,小狐狸呲溜钻进宿舍楼。为避开电梯监控,一路从逃生楼梯爬上四楼,溜着墙边直奔犬科班某宿舍,待到宿舍门前,立刻拿身体有节奏地撞门,发出不轻不重的“咚-咚咚”。 很快,一个有些消瘦的男同学把门打开。 胡灵予蹭地溜进去。 男生脸色苍白,眼下发青,一副长期熬夜睡眠不足的样子。关上门,他看一眼地上的赤狐,像在辨别对方身份,几秒后识别成功,便转身走向书桌,全程安静恍若游魂。 书桌抽屉拉开,一排钥匙。 此人叫陈祝佳,胡灵予的同班同学,也是全班公认的死宅,祝佳,住家,人如其名,只要不是上课时间,这位同学就必然蜷在宿舍进行打游戏、上网、看小说等一切不需要挪窝的活动——藏狐的科属,树懒的灵魂。 鉴于陈同学的此项“特长”,班里不少男生都把自己宿舍钥匙备份一份在他处,以防兽化状态溜回来的时候开不了门。 什么?校规禁止一年级兽化? 但禁止不了这些初生牛犊们蠢蠢欲动的心啊,陈祝佳隔三差五就要帮忙开门,流程早熟练了,现在情况都懒得问,已进化成莫得感情的“宿管哥”。 胡灵予跟着拿到钥匙的陈祝佳往外走,忽然听见后者放在床上的手机里传出一声惊叹—— “漂亮!路祈这一球绝了!” 陈祝佳已经出了门,胡灵予愣几秒,赶紧跟上,等回到自己宿舍恢复人形套好衣服,又来到陈祝佳宿舍,直接推开门,问:“你刚才看什么呢?什么球?” 陈祝佳已经恢复了躺在床上的树懒状态,没料到胡灵予会折回来,懒洋洋撑起身看向门口:“啊?” “手机。”胡灵予示意。 “哦,”陈祝佳把手机屏亮给胡灵予,“3班那个傅西昂跟人打飞跳球呢。” 飞跳球? 胡灵予上前两步拿过手机,屏幕里正在实时直播飞跳球场的画面,用的是“好好学习”里的直播程序,但直播者匿了自己的学号和姓名。 陈祝佳:“也不知道哪个缺德偷偷搞的,估计是一开始看他被血虐,想记录下这美好时光吧。” 傅西昂在全年级的口碑实在谈不上好,人一嚣张,就容易被搞。 “不过他打得其实还行,”陈祝佳还是说句公道话,“就是身边那几个技术太渣了,惨不忍睹。” 胡灵予下意识摸口袋,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和衣服都还都留在树上呢,索性凑到陈祝佳身边,不见外地说:“咱俩一起看。” 陈祝佳皱眉,往旁边闪了闪,不太喜欢跟人肢体接触:“你没手机?” 胡灵予定定看着他,可怜巴巴:“找不着了。” 陈祝佳:“……你看吧,我玩游戏。” 和直播画面里冷清的看台不同,直播间里刷屏极其快,直播者没敢出声,但周围人的声音全收进来了,从他们的状态就能得知球场形势,更别说还有围观直播的同学们在火热聊天。 21班[匿名]:谁能告诉我为啥要打这场球?傅香香那边明显就不会玩啊。 16班[匿名]:人菜瘾大。 8班[匿名]:好像就没看过他玩飞跳球吧。 1班[匿名]:其实傅西昂打得还行,那四个太菜了。 14班[匿名]:你是没看着开局,简直了,我还以为傅西昂1对5呢。现在那四个好歹能顺顺当当满场跑跳了。 5班[匿名]:艹,适应真快,3班这帮玩意身体素质是好。 20班[匿名]:猫科运动平衡感太强,羡慕 “进球有效,1分——”手机和赛场内同时传出临时裁判的声音。 13班[匿名]:哎哟,4:8了,这是要奋起直追? 胡灵予第一眼就看到21班那位同学极其自然打出来的“傅香香”,先毫无诚意忏悔一秒,然后才开始琢磨他怎么就和路祈打起飞跳球了。 正常发展不应该是自己逃跑,傅西昂迁怒,于是对原本就是找茬对象的路祈采取更恶劣手段吗? 想不通起因,胡灵予只能先看球。 实话实说,傅西昂虽然看得出打过,甚至有点技术,但很明显长久没玩过了,偶尔在动作间还能看到生疏,虽然被他用强悍的身体素质掩盖了大半。 另外四个的确一看就是没玩过,传十个球能丢五个,但如果他们真像刷屏里说的,开局惨不忍睹,那现在至少有个打球的样子了。 “进球有效,1分!” 距离上一分还没多久,傅西昂队又得一分,但和前四分不同,这一分是跟班1、2号配合得的,也是他俩首次开张。 赛场上,比分变成5:8。 没挡住这俩人的队友有些抱歉,跳过来和路祈低声道:“对不住啊,他俩体格太猛了。” 队友是羊科,面对大猫天然在心理上便不自信,身体力量也存在明显差距。 “没事,”路祈轻松地拍拍他肩膀,“本来就是玩儿。” 队友看着已经汗透衣背的路祈,根本轻松不下来。路祈越给他宽心,他越觉得过意不去,没想到那些家伙适应力那么强,并且现在找到了一条简单粗暴又有效的得分路子——冲撞破防在单独面对守门员得分。根本不需要任何技术,凭借碾压性的力量就能推进,坦克营似的。 照这个情况下去,被追平甚至逆转,都是很有可能的。 “喂,别嘀咕了,”傅西昂站在不远处的障碍上,比路祈这里的地势稍高些,垂着眼,带着点轻蔑,“还没看明白吗,在绝对的科属差距面前,什么技术,什么战术,屁都不是。” 路祈乐了,微微抬眼:“你这个话是不是应该把比分追平之后再说?” 傅西昂扫过另外几个人,连几次冲出两米线想阻拦得分的守门员都算上,全已经被他们撞得鼻青脸肿,现在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视了。 “你说你们队都没一个敢看我的了,这3分还是问题吗?” 路祈静静看了他片刻,为难似的微微蹙眉:“他们不敢看你,有没有可能是你颜值不过关?” 傅西昂:“……” 离傅西昂最近的跟班2号拼命使眼色也没用,心塞。 他们老大怎么还没搞明白,为啥明明打一架就解决的事情发展成了打这个破球,不就是被路祈嘴炮忽悠的吗!和这人不能用说,说多一定被绕进去,最后吃亏的就是自己啊。 胡灵予终于大概看清了场上的情况,傅西昂那边虽然还落后3分,但从刷屏里的聊天看,比赛应该刚过半程,傅西昂和四个跟班越来越找到状态,反观路祈那边,除了他自己,另外四个脸上或多或少都藏着一丝“赶紧打完吧”、“不想打了”的意味。 球场上一旦怕了,就已经输了,路祈现在不是五对五,是一对五。 “快追上了吧。”玩游戏的陈祝佳突然出声,手上没停,一心二用。 胡灵予:“5:8。” “赢不了的,”陈祝佳不玩这些户外运动,分析起来却头头是道,“飞跳球人数越多,战术的可发挥性越大,人数越少,越依赖身体素质,对技术的要求越低,那边三虎一狮一豹,这边全是吃草的,怎么比?” 吃草的,原本是肉食性强势科属对草食性弱势科属的蔑称,后来不知怎么发展着发展着,就成了大家默认的词,而且已经再不局限于草食性科属,很多非草食性的弱势科属也会拿过来自我调侃。 但胡灵予不喜欢:“赢不了你刚才还看。” “刷屏的都在吹路祈,我以为他带队能有机会嘛。” 陈祝佳没回头,语气也是轻松,可胡灵予心口蓦地感觉到一丝堵。 以为有机会,所以看,发现原来还是会输,便只能装不在意。那种弱势科属面对强势科属时的矛盾与无力,胡灵予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其实早就烙在了每一个弱势科属的灵魂里。 “路祈——路祈——” 直播里突然传出几声有节奏的呐喊助威。 赛场上,路祈持球跳向看台附近的障碍,在直播者的镜头里正好被拍到近处正脸。 胡灵予将目光转回直播画面,刹那间震住。 路祈的眼里没有任何退缩,只有发狠的决绝,就像一头偏执的鹿,即使折断鹿角,也要将猎食者顶得开膛破肚。 疯鹿(“看你可爱”...) 傅西昂以极快速度跳过来挡住,却在和路祈面对面的瞬间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抓住那丝异样的感受是什么,路祈已经将球高高抛起,而后迅雷不及掩耳起跳。 球越过傅西昂头顶,在空中划出漂亮抛物线。 路祈也越过傅西昂头顶,像追逐光的鹿。 傅西昂立刻转身扑上去拦,却连路祈的衣角都没抓住。 不是他动作慢。 是路祈动作变快了。傅西昂终于意识到刚刚的异样是什么,路祈好像不再是之前的路祈了,傅西昂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可是那个面对面的刹那,他感觉眼前的家伙像是换了一个人。 失手的美洲豹只能眼睁睁看着梅花鹿在半空追上飞跳球,一记漂亮击打。 球径直飞向球门,角度有些偏,但不算刁钻。 跟班4号玩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些许守门经验,用尽全力向球飞来的方向起跳。 他这一跳爆发出惊人力量,竟真的赶在飞跳球到来前的最后一霎,伸手封住了路线。 飞跳球“砰”一声撞上他的手掌。 跟班4号刚要翘起嘴角,眼中忽然划过错愕。 撞进手掌的飞跳球并没有被拦下,反而是他的手掌被球大力撞开,球甚至都看不出减速,直奔球门远角。 “进球有效,1分!5:9——” 4号回头错愕地望向球门,仍然难以置信。路祈这一球的力量远超之前,他的手掌现在是麻的,手腕甚至因为猝不及防被撞开而扭得隐隐作痛。 进球的路祈转身看向傅西昂,脸上没有笑容,哪怕是揶揄毒舌的那种笑容都没有,他只是无声看过来,眼底的凶狠,不透天光。 鹿,变成了野兽。 对视的刹那,傅西昂竟然本能生出面对强势同类的排斥与危险。 他的心里忽然有一个特别可笑却又控制不住的想法,或许不是鹿变成了野兽,而是这头鹿,本来就是。 “……5:10!” “……5:11!” “……5:12!” 胡灵予拿着手机,整个人已经定在那里很久,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看路祈一次次凶猛进攻,高效得分。 直播间也傻了。 2班[匿名]:我艹,路祈杀疯了 13班[匿名]:这么凶的吗…… 20班[匿名]:他是什么鹿来着? 9班[匿名]:梅花鹿 15班[匿名]:什么鹿都不科学吧! 13班[匿名]:给我都看傻了,太猛了吧。 18班[匿名]:我发现他现在都不打配合了,就自己上! 12班[匿名]:那几个早就被吓住了,没看都不敢往前冲吗,配合个屁。 13班[匿名]: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上去也一样。 14班[匿名]:有没有和路祈打过飞跳球的,他一直这么凶残? 10班[匿名]:我和他在球场打过几次,就是技术好,力量比普通鹿科强,但也没强到能顶翻美洲豹。 17班[匿名]:友情提示,他刚才撞翻傅西昂,两次。 “……比赛结束,5:17!” 裁判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时,陈祝佳已经凑过来和胡灵予一起看半天了。 “帅。”他轻描淡写给了个评论。 但胡灵予看见了他微微握紧又迅速松开的手。 可不是帅吗,从路祈发狠开始,他的脸上再没出现过笑意,哪怕是进球得分都没有,同时,他也再没让傅西昂队伍得到哪怕一分。 然而裁判一宣布比赛结束,他忽然又变回了那个笑眼盈盈的梅花鹿。顶着擦伤的颧骨,撞破的嘴角,气定神闲地调戏傅西昂:“承让。” 就是调戏,胡灵予实在很难从那个欠揍的神情和语气中提炼出别的词儿。 傅西昂显然同感,一瞬间拳头都硬了。 但他最终没在球场上动手。 美洲豹离开,干净利落得四个跟班慢好几拍才跟上。 直播画面也在这里停止,不多时,临时直播间解散。 傅西昂的克制有些让人意外,但远没有路祈带给胡灵予的震撼大。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个鹿科可以让行动队那么多凶猛科属心甘情愿跟着他——慕强是兽类本性,更是人类的。 “能把手机还我了吧。”陈祝佳先从观赛的情绪中缓回来,理直气壮索要。 经他一提胡灵予才想起来,他就说好像忘了个事,自己的手机和衣服还在树上呢! 再次折回飞跳球场外围墙,幸好,他还记得是哪棵树。 四下无人,球场里也静悄悄,应该是赛后都散了。 胡灵予三两下爬上树,钻进树冠,衣服果然还在,连口袋里的手机都没掉。 他赶紧团吧团吧抱起来,单手搂着树干滑落到地面。正准备撤,忽然感觉背后有视线,回头,就看见路祈趴在围墙那里,位置和先前让傅西昂他们帮忙捡球时一模一样,恍惚间胡灵予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胡灵予:“……你在那儿多久了?” “从比赛结束到现在,”路祈想了想,“怎么也有十分钟了。” 胡灵予:“一直趴在这儿?” “看管东西,当然要就近守着。”路祈说得特别理所当然。 胡灵予怔了怔,看见怀里抱着的衣物才反应过来,路祈看见他兽化了,自然也知道他的衣物留在树上,但:“你在帮我看着?” 路祈点头。 “那你怎么不直接帮我拿下来,”胡灵予皱眉,“狐狸爬树也不是那么轻巧的好吗。” 路祈微微歪头:“一般这种情况好像应该说谢谢,而不是嫌弃助人为乐者做得不到位。” 胡灵予:“你都闲得能趴在这儿十分钟帮我看东西,就不能伸把手?” 路祈:“狐狸爬树不轻巧,鹿更难。” “你到底想干吗。”胡灵予不兜圈子了,现在的路祈和他都算不上认识,一个算不上认识的人特意过来等他,非奸即盗。 路祈气定神闲:“我刚才都说了,等你谢我。” 胡灵予:“树是我自己爬的。” 路祈:“洞是我帮你找的。” 胡灵予:“……”把这茬忘了。 所以路祈果然是特意把球打飞替他解围。 “谢、谢谢。”悬崖上的那个路队长不断在脑内闪回,以至于胡灵予这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心不甘情不愿。 路祈倒是很容易满足:“不客气。” “但是为什么呢,”胡灵予禁不住好奇,“咱俩都不认识,为什么帮我?” 路祈单手托腮,挂彩的脸上眼睛弯下来,像月牙:“看你可爱。” …… 夏风徐徐,书声琅琅。 兽化心理学课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所以虽然说性格的形成与很多因素有关……” 胡灵予在讲台下看似认真听讲,心思已经飘到太平洋。 距离那场飞跳球已经过去三天,但只要他晚上一闭眼,那天的路祈就自动在他脑海浮现,然后循环播放“看你可爱”。 虽然自己的确天真善良又可爱、活泼开朗还很帅,有人想撩正常,但这个放在路祈身上绝对有问题。 绝对。 说是带着上辈子的阴间滤镜也好,反正路祈嘴里的话,胡灵予一个字都不信。 “胡灵予……胡灵予!” 略带不满的声音拉回胡同学注意,抬眼就对上了兽化心理学老师犀利的目光。 身旁的黄冲一个捅咕他,提醒他站起来。 老师:“我刚才都讲了什么?” 黄冲放在课本上的手偷偷指向几个段落。 胡灵予立刻会意,眼神飞快往下瞟自己的课本:“性格的形成与很多因素有关……生理因素,家庭因素,环境因素,教育因素……但有时一些重大的事件或者变故,也会对人的性格造成影响,甚至是颠覆性影响……” 念到这里,胡灵予突然顿住,有什么东西在脑中闪过,却抓不住。 黄冲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卡壳,一个劲在底下踢他脚。 胡灵予回过神,硬着头皮读完,终于等到心理学老师勉强的一句“坐下”。 是了! 落座的一刹那,胡灵予终于捕捉到了,那是一个模糊的记忆,淡到他几乎遗忘。 曾经的胡灵予,那个真正在该读书的年级读书的胡灵予,第一次听到路祈的名字不是在后者以鹿科考上侦查系、名动全年级的时候,而是更早。 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初夏,太阳开始刺眼,吹进教室的风变得温热。老师在上面讲课,他们在底下纷纷摆弄手机,将刚得来的劲爆消息彼此疯传——9班一个叫路祈的被打了,据说伤得挺重,当场紧急送医,打他的那几个好像是5班的,已经被学校带走了,具体怎么处理还不知道。 大概是这样,胡灵予记不太清内容了,却清楚记得那张和讯息同时疯传的照片。 一地狼藉,血迹刺眼。 这算重大变故吗?大到让一头好鹿彻底黑化,从此立志报复社会? 胡灵予不知道,但至少有这样的可能。换句话说,如果他能阻止这件事,是不是就能在路祈滑向深渊前拉一把? 所以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发生的?? 胡灵予苦思冥想也没有头绪,恨不能搞个洛阳铲去记忆深处挖掘。 太过于专注确切日期的结果,就是他压根忘了考虑另外两件事——路祈现在到底是不是好鹿?以及,凭什么要拉那家伙一把? 专业志愿(赤狐同学喜笑颜开欢欢喜...) 下课铃响,老师离开,班长廉荫喊住起身准备跟着走出教室的同学。 “等一下,我说个事情,”不浪费时间,他言简意赅地通知,“专业志愿表已经发到大家的‘好好学习’里了,大家填好想报的专业提交就行。” 简单两句话,整个教室便骚动起来。 “现在就报?” “有点早吧。” “别啊,我还没想好呢!” “老廉,最晚什么时候提交?” “我这不正要说吗,”廉荫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被打断也只是耐心等着,跟老父亲似的,“报志愿的截止日是六月十五号,逾期未提交的话会全部按调剂处理,所以大家千万别把这事儿忘了,等临近截止的时候我也会再提醒。” 说话间,大部分同学已经把手机拿出来开始找志愿表了,胡灵予亦然。 填报二年级专业志愿,对于他们的意义不亚于考大学。兽化觉醒大学毕业后基本都是包分配的,但分到哪里分到什么岗位,通常按照专业方向来,换句话说,真正决定他们未来工作的就是这场二年级分专业考试。 胡灵予暂时把路祈放到一边,打开志愿表浏览。 填报页很简单,只有六个选项: 1兽化侦查学(80人) 2兽化法学(160人) 3兽化心理学(160人) 4兽化教育学(160人) 5兽化管理学(240人) 6兽化医学(40人,仅限21班同学报考) 括号内是该专业的录取名额,但最终录取结果可能有细微差异,主要取决于21班也就是定向医学班的“流失”情况——学校规定,医学班的同学如果个人意愿强烈,可以在升二年级时改报其他专业。 据说每年都有几个学到怀疑人生的医学班同学改专业,以至于胡灵予不管在大学还是在进了兽控局之后,看见兽化医学专业的同学都会肃然起敬。 相比较之下,自己这个管理学毕业的就有些没出息了。 但重来一次,胡同学依旧不忘初心。 “哎,你想好报怎么报没?”黄冲一胳膊肘撞过来。 正准备点专业的胡灵予指尖一滑,差点选到侦查学,无语地退出填报表——还是等回宿舍妥妥当当再报吧——看向大黄:“你就死了心吧,反正不是侦查学。” “我知道。”黄冲对这个已经不抱希望了,就是好奇,“那你报哪个?” 胡灵予:“管理学。” 黄冲:“……” 胡灵予:“你这是什么表情?” 黄冲:“大哥,管理学还用报?你就是不填表,到最后服从调剂也是管理学!” 作为阵容最庞大的专业,管理学注定无疑是所有调剂同学的最终归宿。 “既然管理学都行,那你还怕啥,”大黄直截了当,“你就把其他你真正想报的专业放前面,管理学放最后反正也没损失,万一考上……” “没有万一。”胡灵予坚若磐石。 黄冲被胡灵予眼中强烈的拒绝弄得一愣。 意识到情绪过于外露,胡灵予立刻收敛,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管理学就是我的真爱,不能因为别人都嫌弃他,我就见异思迁,最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黄冲挠挠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见胡灵予坚持,便不再多嘴,正好后排有人拍他,他便转过去和对方说话。 胡灵予垂下眼睛,睫毛挡住了眼里的落寞。 大黄的思路没任何毛病。谁都知道管理学是兜底的,正常想法都是将其他难考的放在前面,万一超常发挥,捞到一个算一个。 胡灵予第一次也是这么干的,记得好像是把兽化心理学放在了第一位,想着“万一呢”。 结果期末考试成绩出来,离“万一”差着十万八千里。那时候的失落心情,他到现在都记得。 ——“希望”这件事的可怕在于,就算你知道渺茫,却仍控制不住期待。 甩甩头,胡灵予将那些早就过期的负面情绪驱散。 时光重回,其实客观讲,他认为这次如果这次再报考心理学,成功概率要比上一次大得多。毕竟自重生以来,“在课堂看着看着教科书忽然就记起了该科期末考试某一道大题”这种事,已经发生了三回,照此频率下去,没准期末考试他都能给自己划复习范围了。 但就像你曾经很想要一件东西,一直没有,时过境迁,便不想要了。 而且还要考虑蝴蝶效应。 如果他改了专业,可能整个人生的轨迹都会发生改变,上辈子虽然结局不咋地,但过程平平顺顺,这也是胡灵予现在心安的最重要原因——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会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不想为一件已经不执着的东西去赌未知的风险。 “啥?侦查系?你开玩笑吧。”后面的说话音调突然提高。 胡灵予闻声回头,就见王则轩瞪大眼睛看着大黄。 这位同学是班里最爱搞怪的活宝,天天都嗨得像喝了假酒。 “没开玩笑,”黄冲的一板一眼和他形成鲜明对比,“我是真要考。” 侦查学和其他专业不同,期末考试成绩只占40,剩下60是体能考试。这意味着只要你报了这一专业——无论将其放在第几志愿——都需要参加体能考试。 对于他们这样的中小型犬科,只要一想到要在体能考试中和各种凶猛科属对抗,便足够打消填报念头一百次了。 一听黄冲要报侦查系,周围几个同学全聚过来了。 有看热闹的:“黄冲你可以啊!” 有真情实感替他担心的:“你是不是嫌命太长。” 也有阴阳怪气的:“你们怎么说话呢,咱们好不容易出一个敢报侦查学的,我们得给与支持和鼓励。” 黄冲面不改色,目光坚定:“反正不报我肯定后悔,至于能不能考上,努力呗。” “就算你真考上了,也不一定能顺利毕业,”王则轩罕见地收起调皮捣蛋,认真了一把,“我听说以前有个学长,文化课成绩特别厉害,但科属不行,体能考试的时候差点淘汰,后来是靠着彪悍的笔试成绩才压线进了侦查系……” “然后呢?”有人等不及了。 “然后就悲剧了呗,”王则轩说,“进了侦查系还是要每学期体测的,而且难度一学期比一学期高,他每学期体测都得补考好几回,磕磕绊绊升到三年级,完了,补考多少回也过不去了,就开始留级,留一年,留两年……” 没人再催王则轩,气氛微妙地沉默下来,仿佛都有了某种预感。 胡灵予不用预感,因为让王则轩这么一顿叭叭,他已经想起了故事的后半段,毕竟上辈子听过,并留下了一丝心理阴影。 “最后留级到第三年的时候,精神崩溃,”王则轩摊手,三分唏嘘,七分同情,“直接跳楼了。” 课后,完全没有被“学长故事”影响的大黄直奔训练场,继续为他的侦查理想刻苦努力。 坚持信念是一种天赋,没有的再怎么羡慕也羡慕不来。 胡灵予一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多云,放肆多日的阳光终于在云层后收敛。 尽管时隔多年又听一遍,胡灵予依然不能确定“学长故事”的真假,但不妨碍每次听见这个故事,心头都笼上一层阴霾。 不过刚才让王则轩这么一顿叭叭,倒是帮助胡灵予又回忆起些许久远场景。那是在疯传完路祈消息后的某天,班里的男生也是这样围到一起,王则轩就开始指点江山,像今日劝大黄一样,劝当时的他们千万别往强势科属堆里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轻则挨揍,重则跳楼,末了还又撩闲大黄一句,你真不打算改志愿? 其实都多余问,胡灵予比任何人都了解黄冲,那家伙犯起倔来…… 哎?慢着。 胡灵予脚步骤停,失神地望着前方。 身边人来兽往,川流不息,他像静止在时间长河中的旅人,找寻转瞬即逝的光影。 今天是六月二日,填报志愿的第一天,路祈还没有被打,而路祈被打后,大黄仍然可以更改志愿,也就是还没到提交截止的六月十五日。 路祈出事,就在这十四天内。 …… 晚上八点的第四大,仍然处在鸡飞狗跳的蓬勃热闹中。 中小型犬科班404宿舍,王则轩和陈祝佳正在联机游戏,外面窗台上蹲了只角雕隔着玻璃盯住陈祝佳的显示屏,目不转睛,看暖橙色身份环,应该是一位热爱围观游戏的二年级学长。 两人一雕本来挺和谐,直到胡同学拿着两罐“凶狼”敲开404的门。 “玩游戏呢?没事,你们先玩,不用管我。”胡灵予贴心地站在屋中间。 陈祝佳、王则轩:“……” 战局草草结束,角雕学长悻悻飞走。 胡灵予笑容灿烂地往一人手里塞一罐凶狼,不等两人问,便开门见山:“你俩谁知道鹿科班的课表?” 如果说陈祝佳是全年级最死宅,那王则轩就是全年级最活跃,一个主内,上网冲浪无人敌,一个主外,交友广阔遍神州。 “你要鹿科班课表干吗?”王则轩莫名其妙。 “没事呀,”胡灵予一脸真诚,“就是好奇。” “你可拉倒吧,”王则轩夸张地撇撇嘴,老师们都以为他是全班最调皮捣蛋的,殊不知,胡灵予这种一肚子鬼主意的蔫坏才是真绝色,“你到底想干吗?” “追人。”胡灵予轻飘飘扔出两个字。 王则轩眼睛一瞬发亮,要是这事儿他可不困了:“你要追鹿科班的女生?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还能帮你牵线搭个桥。” 胡灵予有些难为情地蹙起眉,声音呐呐的:“现在不能说,万一没追上,多丢人。” “哎哟,还不好意思了,”王则轩乐得语调都升高了,“放心,我和老陈肯定帮你保密。” 胡灵予不言语了,像是陷入天人交战,好半天,才放弃似的落寞道:“那算了。” “哎你别走啊,”王则轩赶紧拉住要转身的胡灵予,“我闹着玩儿呢,”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他麻利地问陈祝佳,“老陈,你有鹿科班课表没?” “我没有,”陈祝佳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手机,“但我能查到。” 没几分钟,他就抬起头和胡灵予道:“发你了。” 话音刚落,胡灵予的手机应声响起。 “谢啦。”赤狐同学喜笑颜开,哪还有半点刚才的落寞,欢欢喜喜蹦跶走了。 404内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王则轩后知后觉地扭头:“老陈,我是不是被套路了?” “如果是说没问出来女生名字的事,”陈祝佳盯着黑眼圈,默默看过来,“那应该是。” 王则轩:“靠,课表换名字天经地义,我为啥没坚持继续问?” “……”陈祝佳无法回答,正如他无法解释不久前,为何就莫名其妙让出手机给胡灵予看了一场飞跳球。 狐狸真是一种可怕的生物。——404两位狗同学默契有感。 盯梢(他在黄昏喧嚣的人潮中走来...) 自从拿到了鹿科班课表,胡灵予就开启了“盯梢”模式,只要没课,便满校园去找路祈——当然是暗中观察。 从前在兽控局,每次被行动队借调过去,他都盼着能干点真正属于行动队的活儿,哪怕不是真正动手抓犯人,监控盯梢也好啊,可每每只被分配到外围打杂。谁能成到,“跟踪潜在犯罪分子”这种事,重活一次竟然实现了。 一年级的课程排得都比较满,所以中小型犬班和鹿科班的上课时间大部分重合,这也方便了胡灵予的行动,一星期下来,基本掌握了路祈的作息习惯和行动轨迹。 除开上课、宿舍、食堂这必要的三点一线,路祈的活动地点就两个——飞跳球场、全科属训练中心。要是再将活动时间细分,那飞跳球场占一,全科属训练中心占九。 如果说野性觉醒训练场是大家自我训练的初级场地,那么全科属训练中心就是进阶和高级场。 这栋大楼位于校园西北角,共二十五层,每层都设有许多单人或者多人的封闭训练室,不同楼层针对不同科属,训练室内的设计和设备也会有相应区别。比如鸟类科属的训练室,会侧重于兽化飞翔,训练室的层高都比其他楼层要高出许多。 胡灵予当年读书时很少去那里。因为这栋楼的建设初衷是给教师们提供一个可以自行训练的场地,所以采取的是计时付费制,训练室的难度也是针对教师水平设计的,普通同学去一次就容易练到怀疑人生,又破财又扎心。当年黄冲去过一次,回来缓了好久才重拾信心,然后坚定不移地继续在训练场刻苦了。 每天进出训练中心的老师有很多,学生相对少,像路祈这种几乎以训练中心为家的,反正胡灵予暗中观察一个礼拜,就路祈这么一个。风雨无阻,即便是周末要打飞跳球,傍晚还得来训练中心报个到。 胡灵予既没见过比路祈作息更枯燥的人,哪怕刻苦如大黄都做不到,也没见过比路祈对自己下手更狠的人,如果大黄的努力是困难模式,路祈就是地狱模式。 他曾经以为路祈是天赋异禀,拥有远超鹿科的身体素质和能力,才有了后面考入侦查系、进入行动队、当上行动队长这一路的风光。却原来在你悠哉看风景的时候,别人已经选了一条最陡峭的路,一步不停歇地往上攀登,最终成为那个你只能仰望的存在。 周六,晴空万里。 胡灵予难得睡了个懒觉。高强度盯梢比期末复习还辛苦,复习尚可以大大方方,盯梢只能鬼鬼祟祟,简直让一贯懒散的胡同学筋疲力竭。 根据路祈作息,周六必然在飞跳球场,所以胡灵予放肆地睡倒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爬起来。 他这样放松还有另一个原因,路祈被打照片疯传那天,他们正在上课,而一年级周六、日是没有课的。 不过十四天期限已过半,今明两天虽是“安全日”,胡灵予还是不敢完全放松。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侦查员小胡”再次出发。 不想开门,就遇上大黄从外面回来,两人都是一愣。 “你要出去?”大黄刚结束周末晨练,短发被汗水打成一簇一簇。 胡灵予大脑一时短路,也可能是做贼心虚,呆呆地“啊”了一声。 黄冲露出奇怪的表情:“大周末的,你干吗去?” 胡灵予激活完毕,眼睛终于开始滴溜溜转了:“图书馆。” 黄冲:“……你能编一个让我不觉得自己智商被冒犯的吗?” 胡灵予怔了怔:“我以前很少去吗?” 问得还挺认真,因为记忆中自己虽然没有特别努力,但也不至于去一次图书馆都要让人怀疑吧? 胡灵予的问句让黄冲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尤其那个“以前”,怎么听都怪怪的,但没来得及细想,已经本能吐槽:“不是很少,是一次也没有,谢谢。” 过度在记忆中美化自己的胡同学:“……好吧。” “唉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突然传来王则轩的声音,他穿着t恤,吊儿郎当倚在门口,看不出来是准备出去还是刚刚回来,反正肯定偷听多时,“胡灵予你行不行,不就是追个妹子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黄冲错愕:“追妹子?”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立刻嘚瑟地挑起眉,周身溢满八卦气息,“谁啊?哪个班的?” 王则轩:“鹿科班,追一个礼拜了,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白住一个屋了。” 黄冲恍然大悟,看回胡灵予:“我说你这些天怎么一下课就跑没影,有课没课都早出晚归,”不满地拍胡灵予一下,“太不够意思了,我你还瞒着啊。” 得,证据链闭环了。 胡灵予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朝二位营业式微笑:“那我现在能走了吗,再晚爱情就没了。” 沿着第四大最美的秋鹜湖漫步,胡灵予多希望自己奔赴的真是爱情,而不是鸡飞狗跳的球场。 微风拂柳,湖面阵阵涟漪。 一些鸟类科属的学长学姐们或在湖中戏水,或在岸边梳羽,还有几个鸳鸯科属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小情侣,就沿着岸边成双成对地游,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一切都那么美好而平静,胡灵予忍不住怀念,又有些懊恼曾经的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这样的时光。 不知不觉,飞跳球场已到,胡灵予轻车熟路来到往常的“盯梢点”。那是一个接近球门的赛场死角,围墙外树木密不透风。胡灵予以此为掩护,扒着围墙只露出一点点脸,眼睛能看见赛场便成。 这个盯梢点,别说鹿眼,鹰眼都发现不了。 胡灵予正自鸣得意,忽然发现赛场里没有路祈身影。他不信邪地又来回仔细看了半天,从赛场到看台,每一张脸扫描过去,的确没有路祈。 这怎么可能? 习惯了路祈作息规律到变态的胡灵予,一时茫然。 敛眉思索片刻,他直接从围墙上下来,从入口光明正大进入观众席,有几个下场休息的正聚在那儿聊天,他故作自然地凑近过去,随口问:“怎么没看见路祈?打完撤了?” 几个人都不认识他,但胡灵予问得太自然了,仿佛也是球友一般,其中一个男生便不见外地说:“撤什么撤啊,他今天压根就没来。” “没来?”已经给路祈安上“作息规律狂魔”的胡灵予,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不知道,”男生摇头,显然也觉得奇怪,“平时周末他肯定过来。” “估计有事儿吧。”另外一个说,“我看他早上就出去了。” “出去了?”胡灵予见男生戴着9班班徽,那这个看见应该是发生在宿舍楼里了,“去学校外面了?” “这就不知道了……”男生顺嘴答完,才觉得胡灵予问得有点多,眼中渐渐升起怀疑,“你总问路祈干吗,你哪个班的,我好像没怎么在球场见过你。” “其实……我是路祈球迷。”胡灵予瞪大无辜的眼睛,带一点谈论到偶像的娇羞,“你们别告诉他啊,怪不好意思的。” 几个男生互相看看,然后乐了:“这有啥,我们都是他球迷,他打得就是漂亮!” 胡灵予用力点头:“嗯,多帅啊。” 说亏心的话会遭报应,在校园里无果搜寻了整整一天后,胡灵予相信了。 在他亦步亦趋分秒跟踪的时候,路祈规律到令人发指,在他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路祈给他来了个金蝉脱壳。 路祈,你行。 但这一天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可以确定,路祈真的不在学校内。 夕阳西下,熊科楼前威风八面的黑熊铜雕都被落日余晖染上一层温柔。 胡灵予藏在雕像底座后面,视线一直没离开不远处的学校大门口。 除非路祈□□回来,否则这里就是他归校的必经路,胡灵予已经蹲点一小时,眼睛快看瞎了,现在瞅谁都是重影。 皇天不负有心狐,视野里终于出现熟悉身影。 说也奇怪,只要路祈出现,不管在哪里,不管周围什么环境,胡灵予总能一眼锁定他,这种事在飞跳球场上发生过,在兽化觉醒训练场上发生过,现在又发生了。 胡灵予眼中怀疑自己重生时带了“复仇雷达”,此刻眼也不花了,重影也没了,周遭一切都好像自动虚化焦点,只有路祈是清晰的。 他穿着黑裤白t,戴一顶鸭舌帽,帽檐遮住了他的眼,胡灵予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感到一种孤独和疏离。 他在黄昏喧嚣的人潮中走来,孑然一身,与周遭从未融入。 迎面走来几个高大魁梧的男生,说笑打闹,眼看就要和路祈撞上。胡灵予以为路祈会躲开,不想他就那么直愣愣地撞了上去。 “砰”一声,双方都踉跄两步,愣住了。 魁梧男生脸色一下变得不好,路祈抬起头,给对方一个真诚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刚才想事情,走神了。” 胡灵予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因为那一下撞得太实在。而且以他对路祈一周的观察,这人从不主动惹事,说装相也好,说嫌麻烦也好,遇见状况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静至极。 对方道歉了,男生也不好说什么,瞥一眼路祈胸前的班徽,鄙夷地咕哝一句:“艹你妈的,滚吧。” 胡灵予以为路祈会和以往一样,不跟傻逼计较,却不料路祈原地没动,反而慢慢抬起头:“你再说一遍。” 胡灵予这回看清路祈的眼睛了,眉宇间的狠冽,同傅西昂那场飞跳球时如出一辙。 男生乐了,推他肩膀一把,故意大声道:“我说艹你……” 路祈眼神一瞬起了变化。 不止是狠了,甚至有一丝疯,那绝对不是一个“滚”能勾起的眼神。胡灵予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对,魁梧男生只是扯断了拴住野兽的最后一根弦。 根本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路祈突然狠狠扑过去,愣是将比自己体型大一圈的家伙扑倒在地。 如果不是人形,胡灵予甚至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咬上对方咽喉。 “那几个干什么呢——”校门口保安发现异常,大声嚷嚷着过来。 路祈动作一顿,被扑倒的男生趁机将他掀翻,狼狈站起来:“艹,你有病啊,有病就回家治!” 骂骂咧咧,却不敢再动手,不知道是因为保安过来了,还是被路祈的发疯吓着了。 路祈维持着被掀翻的姿势,仰面躺在地上,过了几秒,才长舒口气,翻身站起来,特乖地朝保安笑:“闹着玩儿呢。” 保安也不想把事情搞大:“行了行了,都散了。” 胡灵予看着那张漂亮笑脸,一时竟不确定刚刚那双眼睛里的疯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魁梧男生闷着气走了,边走还边和几个伙伴回头瞪路祈,像在说“你给我等着”。 路祈视若无睹,转身离开。 等两边都走远了,胡灵予才敢出来,捡起地上的鸭舌帽,再次确定路祈今天真的不正常。 不去打飞跳球而是离开学校,不正常之一。 遇见挑衅突然发疯,不正常之二。 以及,帽子就那么显眼地落在地上,他竟然也能忘了。 胡灵予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路祈离开学校到底干什么去了,后者的反常绝对和学校外的事有关。 路祈越走越远,眼看背影就要消失在视线里,胡灵予连忙快走两步遥遥跟上,满心疑问也没忘了“盯梢”大业。 就这样跟了一会儿,他忽然闻到一种味道,丝丝缕缕、若有似无地往鼻子里飘,不难闻,淡淡的,让人不自觉平静。 是香火。 胡灵予终于反应过来,是寺院里或者拜祭时的那种燃香。 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手中不属于自己的物品。 微风停歇,鸭舌帽沾染的气息变得明显起来,也不知在香火缭绕中待了多久。 解围(“你刚才叫我路祈”...) 周一,晴。 距离志愿填报截止日只剩五天。 胡灵予上课越来越听不进去,心浮气躁,这感觉就像你捧着个炸弹,你知道它要炸了,可倒计时究竟还有多久,炸点又在哪一分哪一秒,全然空白。 不是一般的慌。 每到这时,他就会从手机里默默翻出两个班的课程表。 已知路祈出事时自己在上课,又已知路祈不是在课堂上出的事,那么路祈出事的时间只能是自己有课,而路祈没有课的时间段。 将两张课表在脑内一比一叠到一起,符合条件的只有——周三下午。 反复确认这一点,才能稍稍缓解胡灵予的心慌。 在桌下收好手机,胡灵予重新抬头,假装听课,余光却瞥到大黄。后者一脸古怪地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胡灵予询问性地挑眉:“怎么了?”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黄冲也压低声音。 “没啊。”胡灵予想也不想。 “那怎么坐立不安的,都好几天了,”黄冲摆明不信,愈发担忧,“不管遇见什么事儿,做兄弟的都能帮你一起扛。” 胡灵予抿了抿嘴角,一瞬间真有种冲动把什么都跟黄冲说了算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怕大黄不信,怕的是将大黄无辜卷进自己的“复仇旋涡”。 现在做的每一件从前不曾做的事,都可能改变命运的走向,胡灵予对自己尚且谨小慎微,何况大黄。 抬起眼皮,胡灵予翻了个标准白眼:“我坐立不安是想赶紧下课,你有这脑补的时间,多注意听讲好不好。” 大黄将信将疑,但又从胡灵予脸上看不出破绽,最终只得闭嘴。 下课铃响,班长廉荫第一个站起来了:“刚接到通知,李老师生病了,今天的‘兽化社会学’课取消。” “哇哦——”王则轩兴奋地一拍课桌,毫不掩饰内心狂喜。 其他同学也有不少高兴的,平白少上两节课,但没王则轩那么敢,都是偷偷地喜上眉梢。 胡灵予却第一时间拿出手机翻课表,他记得鹿科班今天也有“兽化社会学”。 果然。 自己这边是上午的三四节课,路祈那边是下午的一二节课。 如果鹿科班的课也取消,那么下午一二节课的时间,也符合自己有课而路祈没课。 胡灵予眉头深锁,不自觉将拇指抵到下唇,不会真这么邪门?仿佛老天爷故意搞了个特殊标记来提醒你,看见没,就是今天。 七年前的今天李老师到底有没有生病请假?胡灵予努力回忆、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算了,别和自己过不去了。 中午十二点半,学校食堂附近一块公共展示牌后。 胡灵予一边盯着食堂出口,一边跟班长廉荫讲电话:“真的……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肚子疼……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去校医院,就是……下午的头两节课恐怕要请假……” 挂上电话,胡灵予心情复杂地叹口气。 别人都是为爱撒谎,他是为恨翘课。 路祈,你最好今天就被揍,别让我失望。 刺眼日光下,一个小脑袋从展示牌后面探出来,像钻出洞穴的狐狸,警惕地盯着不远处。 展示牌遮住了大半阳光,只一束落在胡灵予左肩,没两分钟,就晒得肩头发烫。 夏天真的来了。 路祈也来了。从食堂出来的他没回宿舍,而是去往飞跳球场的方向。 刚吃完饭就打球?胡灵予疑惑跟上。 那么多树荫,路祈偏偏走在太阳底下。正午日光的影子很短,从胡灵予这里看过去,像在跟着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望着那颀长背影,胡灵予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种很荒诞的想法。路祈不走树荫,不是想晒太阳,而是在和烈日对抗。 不知不觉到了秋鹜湖。 路祈的脚步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满目湖光都与他无关。 胡灵予一直跟他保持着大约二十米的距离,奈何湖边草木繁茂,跟着跟着视野中的背影便有些模糊。 他赶忙加快速度想缩短一些距离,前方树林里突然出来几个人,没发现他,因为那帮家伙都在死死盯着刚走过去的路祈。 胡灵予数了数,一共六个人,带头的果然是熊科班那家伙,剩下的人中也有几张脸是周六那场冲突中见过的。 心脏开始突突跳。 胡灵予深呼吸,知道终于让他等来了。 已经快走远的路祈无知无觉,熊科班六人交头接耳两句,便大步流星往前追。胡灵予摘下胸前班徽,绕到旁边离岸稍远的地方,以平行线路径同步追。 因为岸边地势稍低,六个人又都盯着路祈,没人注意另一侧的高处还有人。胡灵予也不敢跑太快,怕弄出声音被提前发现,于是熊科班六人叫住路祈的时候,胡灵予还差四、五米才追上。 眼看路祈转过身,两边对上。 胡灵予也顾不了了,边跑边拿出手机拨通早已设置好的号码,一个斜向滑铲便从坡上滑下来直抵对阵双方中央,因为没把握好力道和尺度,一脚直接铲在熊科魁梧男脚踝上。 熊科男穿着背心短裤,脚踝毫无防备便遭到了来自硬底滑板鞋的攻击。 晃一下没倒,是熊科最后的尊严。 但是疼啊,脸瞬间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熊吼。 “不好意思啊,我一着急就没控制住,”胡灵予连忙收腿爬起来,单手将握着的电话往路祈脸上怼,“马主任找你——” 路祈眼底闪了闪,面上不露声色地接过电话。 胡灵予抱怨似的捶他一下,给自己加戏加得肆无忌惮:“你小子真是的,出门不带电话是什么鬼习惯。” 语毕不等路祈接茬,又拉过他手凑近电话说:“马主任,我找到路祈了!” 开了外放的手机里直接传出一年级系主任马涛的声音,语气很不好:“路祈,你现在立刻来我办公室。” 熊科班几个男生根本没时间消化这一系列突发情况,就在马主任严厉的声音里条件反射定住了。 一年级系主任马涛,科属斑鬣狗,江湖诨名“新生梦魇”,据说没有一年级新生在经过他的“教导”后还能全身而退,保持身心阳光,所以即便是全年级最刺头的傅西昂,都不愿轻易招惹他。 “愣着干吗,”胡灵予再度凑近手机,朗声回道,“好的马主任,我们这就过来!”说完一把抓住路祈,大大方方拖走。 徒留熊科班六位呆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 “刚才那个谁啊?” “鹿科班的吧。” “好像没看见班徽。” “别管这些没用的了,今天这事儿怎么算啊?” “今天算他走运,但他不能总走运吧?” “对,明天继续堵他!” “咱们能等到明天吗?会不会等一下见到马主任他就打咱们小报告了?” “……” “……” “……” “……” “要不先放他一马,下个月再说?” 胡灵予一路将人带到飞跳球场入口,眼见同学进进出出,场内打球的热闹声不绝于耳,这才长舒口气。 “他们肯定还要来找你麻烦,”胡灵予一心想让路祈避开这件祸事,心急地叮嘱,“你记住那几个家伙脸了吧,没记住也不要紧,反正以后遇见熊科班的,你绕路走就对了。” 一口气说完,发现对方没声音,胡灵予疑惑抬头。 路祈比他高了至少五公分,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站着,才有清晰感受。 不喜欢身高差的压迫感,胡灵予下意识松开手,微微后撤。 路祈低头看看刚刚被抓的手臂,脸上神情明晃晃都是可惜:“我就知道我一说话,你就要松手。” “……”胡灵予真想说我不会松手,我还要抓你到牢底坐穿,地老天荒。 整理整理跑乱的衣服,胡灵予朝路祈伸出手,掌心朝上。 路祈笑眯眯地伸手拍下来,掌心相击,一声清脆回应。 胡灵予:“……我让你把手机给我。” “哦,我还以为你想和我庆祝逃跑成功呢。”路祈一脸单纯明朗。 胡灵予真觉得应该让大黄过来看看,在“装无辜”这条路上,人外有人,狐外有鹿。 “给我啊。”胡灵予手都伸酸了。 路祈却将电话举高,说:“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不就是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要帮你吗,”胡灵予不用听题,直接抢答,“碰巧路过,还你人情。” 路祈:“那我换两个问题。” 胡灵予:“我都答完两个了。” 路祈:“你是自问自答,我又没问。” “……”胡灵予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然后微笑,甜甜微笑,“路祈。” “在呢。”路祈也笑,清澈漂亮。 胡灵予:“你被人揍真的一点不冤。” 路祈:“我没被揍。” 胡灵予:“那是因为我救了你。” 路祈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笑,本就清澈的眸子温柔望着人的时候,有一种天生的深情。 胡灵予就没见过这么犯规的眼睛,都不用对着人,哪怕让路祈望着一根木头,胡灵予都坚信他能望出一眼万年的氛围感。 “你要没话说了,就赶紧把手机还我。”胡灵予忍住想蹦高去抢的冲动,万一抢不着,太丢人。 “你刚才叫我路祈。”笑着的人突然开口。 胡灵予一怔,本能装傻:“啊?” 路祈歪头:“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的名字。” “哦——”胡灵予拖长尾音,小脑瓜转速到位,“你那天不是在飞跳球场收拾了傅西昂吗,都传遍了,9班路祈,飞跳球战神。” “哦——”路祈也拖长尾音,“那马主任呢?” 胡灵予皱眉,来了气焰:“我不搬出马主任,怎么帮你解围?” 路祈:“你碰巧遇见我被人找茬,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临时找了一个可以互动的ai通话,将马主任的声音数据录入进去再生成,然后拿着电话过来给我解围,并且及时赶上了。” 胡灵予:“……” 路祈:“……” 胡灵予气焰虽然来去匆匆,但仍倔强地扬起头:“做到这些很难吗?” “还好,”路祈忍不住笑出声,“就是时间稍微紧点儿。” 晒太阳(“你要再这么一直盯着我...) 太阳晒得人头大,胡灵予深感今日状态不佳,决定在彻底脑壳昏昏之前三十六计走为上。 “总之你以后躲着那几个人就对了。千万别大意,一定要躲啊。”未免今天的努力白费,胡灵予又唠叨一遍。 趁路祈认真听他说话,胡灵予突然踮起脚伸手从对方那里抢回手机。 路祈愣了下。 得手的胡灵予嘿嘿一笑,对路同学晃晃手机,眼睛得意地眨啊眨。 “厉害。”路祈立刻认可,点头称赞。 胡灵予:“……”这种哄孩子的微妙感是自己的错觉吗? 不管了,手机塞回口袋,胡灵予便错开身准备闪人。 未料路祈也往相同方向闪了半身,轻轻挡住了路:“我还没和你说谢谢呢。” “不客气。”胡灵予再往旁边走。 路祈跟着挪,继续挡,但动作和身形又不会让人觉得粗暴,远看就像在配合胡灵予的双人舞步。 反复几个来回,胡灵予终是忍不住抬起头:“你到底想干吗?” 路祈一脸真诚:“光嘴上说谢谢没有诚意,请你喝饮料。” 少来,绝对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用。”胡灵予拒得飞快。 “喝个饮料而已,”路祈放缓语气,软言细语商量,“反正你都翘课了。” 胡灵予一惊,错愕地瞪大眼睛。 路祈只笑不说话,安安心心随他看。 胡灵予还是没忍住:“你怎么知道我课表?” 路祈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翘课过来帮我?” 云走风停,时间静止。 对视的短短几秒,漫长得恍若一个世纪。 路祈先弯了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亲亲热热揽过胡灵予肩膀,带着还在发懵的小狐狸往自动贩售机走:“想喝什么,汽水还是果汁……” 湖边树下,胡灵予直到坐上长椅,还是没明白怎么就跟着路祈过来喝饮料了。 明明一点都不强势,可就是那样笑着笑着,便将你带进了他的节奏里。 “喝哪个?”不远处的自动贩售机前,路祈回头问。 胡灵予想都不用想:“凶狼——” 这完全就是他现在的心境。 路祈拿着两罐冒着凉气的饮料回来,一罐递给胡灵予。 胡灵予看看易拉罐上“野果汁”三个字,再抬眼看看路祈……“凶狼”和“野果汁”,先不说字像不像,字数都不一样好吗! “那些功能性饮料对身体没好处,”路祈将野果汁放到胡灵予手里,放完还轻拍罐身两下,仿佛在跟不听话的孩子说,你要乖,“以后少喝,最好别喝。”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胡灵予,严重怀疑路祈就是来克他的。 气鼓鼓扣开拉环,胡灵予一口气喝掉半罐,然后咂么咂么嘴,丝丝凉气儿带着甜。 好吧,原谅你。 下午的秋鹜湖很安静,没了周末的热闹喧嚣,几只白鹭在湖中央的浅滩上散步,太远看不清脚上的身份环,不知是几年级的学长学姐。 路祈放松地靠在长椅上,喝着青草汁,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出神。 胡灵予偷偷看他。 树的影子正好遮住长椅一半,胡灵予在树荫这边,路祈在灼烈的日光里。 炫目的强光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生出一种不真实。 胡灵予很难将眼前的路祈和那个干练果决的路队长联系到一起。 后者之于胡灵予,更接近于一种象征,一个用来证明非强势科属也能登顶的标杆人物,他遥远仰望着,不曾也不敢靠近。 可是这个十八岁的路祈,就坐在他身边,会打飞跳球,会喝青草汁,会一直对着人笑,也会在汹涌人潮中格格不入,一言不合就发疯打架,未卜先知般点破他的翘课行径。 有正面,有反面,有谜团,一个无比鲜活的人。 凉气仍存的易拉罐贴上胡灵予脸颊。 胡灵予一个激灵,回过神,发现路祈不知何时转过头来。 他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根根分明,漂亮又撩人:“你要再这么一直盯着我,我就该脸红了。” 胡灵予扶额,并坚信是因为心累而不是害怕自己比对方还早脸红:“你能不能说点有营养的。” 路祈:“行。你报完专业了吗?” 正经得太快,胡灵予愣了好一会儿,才点下头。 路祈:“报的什么?” “管……”胡灵予及时收住,“为什么要告诉你?” 路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胡灵予发现路祈很喜欢用提问代替回答,而且每次还都狙得精准。 “我报的侦查学。”路祈先释放诚意。 “管理学。”胡灵予假装看湖,语气轻快,怕泄露差生在好学生面前那种微妙的低落。 路祈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问:“为什么不报侦查学?” 胡灵予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报侦查?” 路祈点头,表情仿佛在问,有问题吗? “路同学,我是赤狐。”胡灵予语重心长。 路祈抬手一丢,喝空的易拉罐轻松进入垃圾桶:“这和科属有关系吗?” “……你说呢。”不怪傅西昂想揍路祈,胡灵予现在都想揍了,这人真的每时每刻都在致力于怎么让人手痒。 “没逗你,”路祈从胡灵予手中抽出喝空的易拉罐,同样漂亮的抛物线,丢了进去,“认真问你呢。” 那行,胡灵予也认真回答:“跑步,游泳,跳跃,越野,对抗……体能考试的哪一项和科属无关?退一步讲,就算考进去了,顺利毕业了,以后工作呢,进入兽控局行动队?兽化犯罪分子可不跟你讲客气,我一个赤狐,你让我去跟狮虎熊象搏斗?” 许是一口气说得太多,到后面有些语气不稳,像委屈,又像不甘。 路祈认真听完,神情微妙:“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慢条斯理道,“我是想说,报什么专业跟科属没关系,只和你自己想不想有关系。” 胡灵予:“……” 是该说他遇见路祈,智商就直线下滑,还是路祈本身有毛病,不按套路出牌? “不过我现在明白你强烈的意愿了。”始作俑者认真地点点头,“管理学挺好。” 胡灵予再忍不住白眼:“你就不该问。” 路祈无辜:“我以为你会考侦查系嘛。” 胡灵予:“谁给你的错觉?” “你啊,”路祈笑,“一个敢当着八个班的面大喊‘傅香香’的人,没道理不敢报侦查系。” 胡灵予:“……” 日影偏移,新的树荫遮了路祈,胡灵予陷入刺眼的阳光里。 “我不行的。”他呐呐道,像说给路祈,又像说给自己。 路祈嗯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了。” …… 怎么和路祈分开的,胡灵予已经没了印象,反正那人胡乱搅和完别人的心情,溜得比兔子都快。 野果汁的微凉还在胃里回甘,胡灵予学着路祈走在大太阳底下,抬头看天……眼要瞎了。 果断挪回树荫里,胡灵予充分意识到了自己和路祈间的差距。 不是谁都能扛得住夏季的太阳,也不是谁都能刻苦努力一下就当上行动队长。 计算着时间,胡灵予赶上了后两节课。 夏天的白昼格外长,及至五点下课,日照仍然强烈得让人晕眩。 大黄去训练,胡灵予自己在食堂吃了饭,又漫无目的逛了逛,才沿着林荫路回宿舍区。不想刚走近宿舍楼,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叫“黄冲”的名字,声源较远,听不太真切。 胡灵予四下张望,顺着声音方向一点点走到宿舍楼后,就看见1班(大型犬科)的四个男生正围着黄冲,嬉皮笑脸地说话。 两个班总在一起上课,都互相认识,四个男生里三个科属都是狼,还有一个是阿拉斯加雪撬犬。 “要我说你也别白费力气了,天天练这么辛苦干吗。” “我们也是为你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哎,和你说话呢。” 黄冲前襟都被汗水湿透了,和平日训练回来的样子差不多,但训练场回来是不需要经过宿舍楼后的,也就是说黄冲原本就在宿舍楼后面练习。 胡灵予没想到自己一句搪塞的话,大黄竟然当真了。 其实宿舍楼后能练出什么呢,真正让你变强的永远只有你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行了行了,还不许我们大黄有理想了。”其中一个打趣地搭上黄冲肩膀,拍拍,“不过话又说回来,心怀理想就够了,做人还得认清现实。” 黄冲克制住了甩开肩膀上爪子的冲动。 但胡灵予克制不了,本来在路祈那儿就憋够呛,现下彻底压不住火了:“谁跟你‘我们’,”他三两步上前,把黄冲从包围圈里拉到自己阵营,“大黄也是你叫的?” 阿拉斯加乐了:“怎么不能叫,申请专利了?” 胡灵予把大黄护到身后。这几个也就是动动嘴皮子,不敢动手的,偏偏大黄嘴笨,还特容易把垃圾话听进心里,自我扎心,胡灵予每次都恨不能匀出十分之一怼人的功力给老友:“说这些没用,有时间劝别人改志愿,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考。” 说完不等四个回嘴,径直看向其中一头狼:“你还行,考上了。”然后再转向另外三个,“你们仨侦查学没戏,趁早改志愿,不然就等着分到管理系吧。” 胡灵予说得过于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以至于四人恍惚了半天,总觉得自己已经被命运之神拍板定案。 被命定可以考上侦查系的那匹狼,率先回过神,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你俩一个狐狸一个狗,蹦高也摸不到侦查系,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旁边阿拉斯加不乐意了,踢他一脚。 狼同学连忙安抚:“你不算你不算,你是半狼。” 胡灵予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路祈说的:“报什么专业跟科属没关系,只和你自己想不想有关系。” 狼鄙夷嗤笑:“那你怎么不报?” 胡灵予:“我……” 整个2班,只有大黄报了,这才让他成为大型班奚落的对象。 阿拉斯加又贱兮兮凑过来:“说别人的时候挺能耐啊,怎么一到自己就不行了。” 大黄绕到胡灵予身前,挡住那帮家伙,面对面和胡灵予道:“别搭理他们。”语毕便要拉胡灵予走。 胡灵予脚下没动,伸手拨开大黄,定定看向那四个:“我报。” 四人:“……啥?” 胡灵予:“我报侦查系。” “真的?”大黄惊喜,“你真决定了?” 胡灵予:“我……” “太好了!”大黄用力抱住他,兴奋地咣咣拍他后背。 “别光说不练,”阿拉斯加不依不饶,“有能耐现在就报。” 报就报。 胡灵予直接掏出手机,调出已经提交的志愿,选择撤回,再修改成侦查系,重新提交。 阿拉斯加:“别回去又偷偷改回来啊。” “你瞧不起谁呢,”胡灵予彻底冒火,“明天上大课,我当众宣布!” 阿拉斯加被震住,没想到胡灵予居然这么勇,这等于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 剩下三人也没话了,你看我,我看你,场面一时尴尬。 互怼叫板就是这样,谁下得了狠手,谁就拔得头筹。 胡灵予叉腰昂头,狐仙降临的气势。 黄冲的高兴劲儿一直持续到晚上,躺在宿舍床上了还忍不住问胡灵予:“你怎么就改主意了?” 已经冷静下来的胡同学,仰望天花板,心如止水:“太阳晒多了是会上头的。” 训练(“我是问你为什么接近我...) 翌日清晨,胡灵予五点刚过就睁开了眼睛。 黄冲每天晨练闹钟设定在五点半,这会儿的中华田园犬还在自己床上打着小呼。夏日的天已亮,金色晨曦洒下一片温热。 胡灵予蹑手蹑脚下床,声响细微,不料黄冲还是醒了,睡眼惺忪地拿过手机看看时间,疑惑咕哝:“你咋起得这么早……” “不是起得早,是一夜都没睡踏实。”胡灵予歪着脑袋,有点无奈。 “怎么了?”黄冲彻底清醒,担忧地坐起来。 还能怎么,胡灵予又坐回床上,托腮叹口气:“从今天开始我也要跟着你一起训练了。” 大黄乐:“不是昨天晚上就说好了吗。” 就是说好了才让人头大啊。决心易下,恒心难守,一想到以后都要和自然醒无缘,世界都灰暗了。 “别忘了上午大课你还要当众宣布考侦查系。”大黄在胡同学本就不明亮的前路里雪上加霜。 胡灵予挑眉瞪他:“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笑话呢。” “怎么可能,”大黄把调侃当真了,立刻严肃起来,“我是高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改主意,但我昨天做梦都是咱俩一块儿训练!” 他目光真挚,是对朋友全然交心的赤诚。 “跟你开玩笑呢。”胡灵予收敛戏谑,声音软下来,“大黄,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黄冲:“以后?” “就是说,如果我们两个真的都考上了,多半也是压着线吊车尾,”胡灵予说着假设,却混杂着曾经发生过的真实,“以后很可能我们每学期成绩都在班级垫底,一直被强势奚落,一直被嘲笑,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黄冲被问愣了:“我没想过这些……”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胡灵予认真看向友人,忍着心疼,说着最刺耳的话,“如果考上侦查系的代价是被排挤、被孤立、自信心被摧毁、人际关系全搞砸,你还会考吗?” 黄冲沉默了。 良久,他郑重而坚定地点头:“我会。” 人们总是用付出与收益来衡量一件事值不值得做,可在追梦者眼中,梦想本身便是义无反顾。 六月的风从半开的窗扇进来,暖融融的生机。 胡灵予忽然不纠结了,甚至对前尘往事的酸楚都释然了几分:“好吧,”他腾地站起来,高举手臂往左弯腰,再往右弯腰,来个战前热身,“我也只能陪你疯了,谁让我交友不慎。” 大黄撇嘴嘁一声:“像谁勉强你似的,昨天明明是你自己立的豪言壮语。” 胡灵予:“我那不是被那四个激的吗,话赶话说到了,我总不能怂。” 大黄:“所以从本心上,你还是不想考侦查?” 胡灵予:“当然。” 大黄:“可是你现在看起来好开心。” 洗漱台前,胡灵予一边刷牙一边望着镜中的自己。 大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小脖子也支棱起来了,根本看不出一点昨夜没睡好的痕迹,反而神采奕奕,满嘴的牙膏泡沫都没影响他的精神抖擞,分明是一只准备出去撒欢的小狐狸。 这么……快乐吗? 如果不是大黄说,胡灵予自己都没发觉。 原来一整夜的辗转反侧,不是因为冲动后悔,而是忠于本心后的兴奋。原来一直以为的“不愿”,只是畏难后的自我催眠。 【一个敢当着八个班的面大喊‘傅香香’的人,没道理不敢报侦查系……】 路祈清朗的声音,萦绕耳畔。 胡灵予忽然觉得路祈看出来了。看出那颗种子一直就埋在他心底深处,被厚厚的土层掩盖,被不断的自我催眠夯实,然而仍旧躁动。 所以他心疼大黄,却还是忍不住羡慕那样冒着傻气的勇敢与执着,所以他崇拜路队长,将一个根本都谈不上认识的人放在仰望的山巅。 晨光灿烂,校园刚刚苏醒,公共训练场已经热闹非凡。 “你以前都怎么训练,我跟着你的训练计划来。”新手胡完全信任前辈黄。 黄冲:“晨练时间短,所以我一般就不练对抗了,只练跑步和跳跃。” 胡灵予:“多少量?” 黄冲:“跑十圈,剩下时间就在跳跃场。” 胡灵予:“行。” 侦查学专业的体能考试,分六大项目——跑步,跳跃,对抗,游泳,越野,野性之力。 其中前三项都可以在公共训练场完成,游泳和野性之力只能去训练中心,越野因为是分组考核项目,以小组成绩为个人成绩,所以除非能聚到足够多的人,不然很少有去户外练这个的。 作为犬科,胡灵予的奔跑能力尚可,十圈,小意思。 一圈后。 胡灵予:“你跑太慢了!” 三圈后。 胡灵予:“前面我冲得好像有点猛……” 五圈后。 胡灵予:“大黄……呼呼……咱们商量一下……” 七圈后。 黄冲茫然回头:“人呢?” 遥远的跑道那边,一个软趴趴伏在地上的人形狐狸:“死了,勿扰。” 事实证明,在绝对的信念者面前,假死博同情是莫得用的。最后三圈,中华田园犬愣是拖着赤狐完成了。 待到跳跃场地,别说一个来回,就是一个台阶胡同学都蹦不上去了,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羡慕那些在耐力上天赋异禀的科属,比如7班的那些“千里马”。 靠着跳跃高台滑坐到地面,胡灵予耷拉着脑袋气喘吁吁。 什么“我陪你疯”说得漂亮,结果人家大黄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累疯了,胡灵予实在不好意思抬头看好友。 “胡灵予?”一个常常晨练的1班同学看见大黄身边多了个人,意外道,“昨天晚上他们说你要考侦查系,我还以为开玩笑呢,你来真的啊?” 这人科属也是狼,但性格不坏,平时大家一起上课,处得还可以。 胡灵予很想昂首挺胸说当然,可眼下自己这狼狈状态,实在底气不足。 没成想大黄接了口:“当然来真的,你不知道我说动他有多难,你可别把我好不容易找的训练搭档搅和黄了。” “行行,不搅和。”男生没再调侃,转身自己练去了。 等男生跳远,胡灵予伸腿踢黄冲一下,故意道:“什么时候变成你‘说动’我了,明明是我自己下的决心。” 黄冲一脸被辜负:“我替你扛,你还不乐意。” 胡灵予当然知道黄冲是帮他解围,把“我想考”变成“我陪室友一起练”,性质就从自不量力变成兄弟情深。 可黄冲越是认真,胡灵予越想逗他:“谁用你扛,天塌下来有狐狸顶着。” 黄冲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欣慰点头:“行,我明白你的决心了。” 胡灵予:“……啊?” “来,”黄冲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起来,“先跳五个来回。” 胡灵予:“不是,我还没……” 黄冲:“放心,我不敢说能让你练得有多好,但我什么水平,我就一定能把你带到什么水平。” 胡灵予:“我相信你,但是大黄,咱们可以循序渐……” 黄冲:“跳起来!走——” 热血青春,挥洒汗水,满场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只有科员胡想哭。 嗯,那一定是激动的泪水。 上午九点,下课间隙,胡灵予当着两个班的面宣布考侦查系,在1班那四个家伙难看的脸色里,彻底断了自己后路。 傍晚五点,全天课程结束,他跟着大黄再度回到训练场。 终于不用跑了,黄冲把胡灵予带到训练场西南角的宽敞区域:“咱俩练一练对抗。” 胡灵予晨练的“伤害”还没消化完呢,胳膊腿疼一天,现在看着跃跃欲试要扑过来的田园犬,就一个念头——自己该不会熬不到分专业考试就阵亡了吧? “等、等一下,”胡灵予必须得说了,“我改主意了。” 黄冲错愕:“才一天你就打退堂鼓了?” “谁要退了,”胡灵予拍他脑袋,“我是说我不能按照你的训练计划来了。” 黄冲:“我的计划有问题吗?” 胡灵予:“如果‘特别不科学’不算问题的话,那没有。” 黄冲:“……” 把憨头憨脑的室友扯过来,胡灵予语重心长:“体能考试一共六大项,就算是强势科属都无法面面俱到,咱们俩更应该认清自己的长处,该把握的不遗余力,该放弃的也不要犹豫不决。” “放弃?”在黄冲的直线思维里,长处要发扬,短处要弥补,就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我要是你,就听他的。”不远处的上方突然传来声音,温柔轻快。 胡灵予和黄冲同时抬头。 只见对抗场边,路祈惬意地坐在休息台上,穿着兽化觉醒课的夏季服,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优哉游哉地晃。 “兽化侦查学按录取人数设置考试分值,本届录取80人,所以每一项的基础分值为80分,”路祈慢条斯理解释,“但对抗、越野还有野性之力三项,因为更重要,计分时会在单项基础分上翻倍,今年也不会例外,即这三项每一项满分都是160……” “单项得分以名次计算,第一名满分,之后依次递减,也就是说,如果单项考核中没有进入前80名,那么这一项的得分就是0……” “与其在不擅长的领域白白消耗体力,不如抓住自己擅长和分数高的项目,针对性训练。” 话是说给大黄的,可路祈一直对着胡灵予笑。 胡灵予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警惕雷达滴滴响:“你怎么在这儿?” 路祈轻声叹气,仿佛被胡灵予的嫌弃伤到了:“我不能在这儿吗?” 胡灵予才不吃这套:“你不是应该在训练中心。” 路祈慢慢弯了眉眼:“你怎么知道?” 胡灵予怔住,然后就知道完了,又说漏了。 也不知道是他和路祈气场不和,还是路祈真有某种潜移默化的话术,总之一对上这家伙,他的节奏莫名其妙就乱了。 梅花鹿同学从休息台上跳下来,走向黄冲:“路祈,”他指指自己胸前班徽,“9班的。” 黄冲茫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面对友善,还是本能地回应:“你好,我叫黄冲。” 胡灵予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没跟路祈报过姓名,鬼使神差地,他便问出了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路祈看过来,神情有些微妙,但在短暂对视后,还是坦然承认:“胡灵予。” 果然。 胡灵予彻底落实了自己的预感。不是他多心,也不是他自作多情,飞跳球场外和傅香香冲突时的解围,湖边熊科班事件时知道他翘课,这些刻意到难以忽视的“关注”与“接近”,路祈根本没有掩饰过。 包括此时此刻,在训练场上的“偶遇”。 胡灵予克制不住地心慌,明明是狐狸,却感觉自己更像被狐狸盯上的兔子。 伸手抓住路祈胳膊,胡灵予用力将人拉到一旁,无视大黄追随过来的迷惑眼神,直截了当问路祈:“你到底想干吗?” 路祈欣然地由他抓着,似乎还挺喜欢:“我也要考侦查学,咱们可以一起训练。” 谁要听这些鬼话。 胡灵予抬起头,压低声音:“我是问你,为什么接近我?” 这是路祈第一次在这双乖巧的狗狗眼里,看见真正的敌意。 小狐狸露出尖牙了。 梅花鹿眉心轻蹙,眼底染上一丝委屈:“明明是你先跟踪我的。” 游泳(“凶也可爱”...) 胡灵予大脑有两秒空白,到第三秒,意识转过弯来了,神情却一丁点都不敢改变,仍维持着纯良无辜的茫然:“跟踪?” 路祈缓缓低头靠近,同他对视。 胡灵予忍住后退冲动,全身戒备。 路祈忽然笑了,呼吸像羽毛拂过小狐狸的眼睫,语气带了讨好意味:“就让我和你们一起训练吧,好不好?” 这家伙总是这样,点到为止,让你明白他什么都知道,却从不乘胜追击,非要个所以然来。 胡灵予解释不清自己的事,反过来,也就没法再追问路祈更多。 “我保证不拖后腿。”迟迟没等来点头,梅花鹿同学干脆举手保证。 胡灵予心情复杂,难得说了句实话:“但我们会拖你后腿。” 路祈当年的成绩是侦查系第一,一个第一带着一个吊车尾和一个车尾都可能吊不上的,这性质基本等于扶贫。 路祈:“没事,我有心理准备。” 胡灵予:“喂——”那也不用接得这么自然吧! “我能把你俩带进侦查系。”路祈淡了笑意,笃定看着他,“给自己一个机会,左右不吃亏。” 胡灵予动摇了。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如果有路祈的陪练,也许大黄就不用最后一名进入侦查系,那么未来一切的灰暗坎坷,是否也会跟着改变? “为什么帮我?” “你怎么总有那么多‘为什么’,”路祈抱怨,眉宇间却是轻轻浅浅的笑,“学学我,不该问的不问。” 无人在意,中华田园犬已经被晾在一旁几个世纪了。 黄冲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这俩人窃窃私语,一会儿你笑一下,一会儿他瞪一眼,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两个人说话声音很低,却还是有“侦查学”、“一起练”这样的只言片语传过来,加上路祈一副商量的样子,黄冲推测,八成是路祈想跟他们一起训练。 这倒不算什么事儿,多个人多个伴儿,练对抗的时候还可以一打二这样增加强度。真正让黄冲困惑的是,这俩人什么时候认识的? 黄冲不认识路祈,也从没听胡灵予提过这个人,但眼下就他所见,两人分明很熟。 9班,路祈……9班?? 黄冲霍地瞪大眼,想起王则轩说胡灵予正在追鹿科班的妹子,难道说……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路祈。修长的四肢与脖颈,兽化服下依稀可见薄肌肉的线条,鹿科班很多人在身形上都有一种轻盈灵动的美感,路祈更甚。黄冲没见过路祈运动起来的样子,但可以想象他跃在高空时的飘逸与舒展。 这就是胡灵予最羡慕也最喜欢的那种身材,作为室友,黄冲完全可以作证。 还有路祈那张脸,柔和的轮廓,漂亮的五官,一双弯弯的笑眼,抛开性别不谈,不,就算带上性别,也得凭良心说一句——真他妈好看。 如果胡灵予追的压根不是什么妹子,就是路祈……没毛病啊! 斜阳将归,中华田园犬在晚霞的天空底下,完成了自我说服的逻辑闭环。 胡灵予最终还是被路祈绕了进去,转身回来传达讯息:“大黄,他想和咱们一起训练。” “行啊,”黄冲不假思索,下一秒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犹犹豫豫改了口风,“呃,要不你俩一起练,我自己练就行。” “你自己练?”胡灵予莫名其妙。他答应路祈的很大原因就是希望能借助他的能力改变大黄轨迹,结果正主要跑? 黄冲:“那不是……你……他……”路祈就在旁边,也不好说太直白,田园犬同学只能一个劲儿使眼色。 胡灵予完全懵掉:“什么你我他,我就问一句,你想不想考侦查系?” 黄冲:“当然。” 胡灵予:“那就明天开始咱们三个一起练,有问题吗?” 黄冲条件反射立正:“没有!” 旁边插进来不和谐声音:“别明天,现在就开始吧。” 胡灵予转头。 路祈眨下眼睛:“我才发现,你还挺凶的。” 胡灵予忍住蠢蠢欲动的小爪,看向得了便宜还欠揍的某人:“现在退伙还来得及。” 路祈坚决摇头:“凶也可爱。” 白昼的最后一丝光从天际退去,训练场的灯亮起,视野依旧开阔清晰。 路祈没有直接带着两人训练,而是先找地方坐下来,进行考核项目的梳理:“越野、对抗、野性之力,这三项都是双倍基础分,必须抓住,剩下跑步、游泳和跳跃,我个人建议你俩先放弃跳跃。” 胡灵予:“什么叫先?” 路祈:“就是剩下五项中也许还有你们怎么练都没用的,到时候继续砍掉。” 胡灵予:“……”他就多余问。 “但练也是有技巧和针对性的,”专心分析起来的路祈,一扫调侃胡灵予时的玩笑与戏谑,目光清澈而认真,“要根据自己的特质来选择最佳取胜方案。” 黄冲:“取胜?” “训练不是为了练,是为了在体测考试中战胜你的对手。”路祈看向黄冲,“你会比熊科更强壮吗?” 黄冲:“怎么可能。” 路祈点头:“对,你的身体永远练不到熊科那样强悍,”他声音平静,“但不妨碍你可以战胜他们。” 黄冲怔在那里。 校园广播在放晚间时分的轻快乐曲。 路祈就坐在训练场最亮的灯光底下,胡灵予却怎么也看不清他。 …… 鹿科班的管明旭同学最近发现一个问题,他的室友似乎心情非常好,而且不是好一天,是好了有一阵了。 路祈的好心情你不能从脸上看,毕竟这是个逢人就爱笑的鹿,你得从他的行为上看。 比如每天天刚亮,便早早出去晨练,练完了回来还会顺手给他带早餐;再比如每天傍晚下课就玩消失,熄灯前再迟迟归来,十次里有九次会汗水淋漓,又眼眉带笑。不是平日那种,是真的眼里有光的开心。 这天傍晚下课,管明旭实在忍不住了,叫住正准备撤的路祈,偷偷地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路祈愣了愣:“是什么让你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猜错了? 管明旭:“那你急着干吗?” 路祈一脸善良:“欺负人去。” 游泳馆。 胡灵予和黄冲下午三四节没课 ,提前到了,在更衣室里换衣服。 按照路祈制定的训练计划,五大项中,跑步和游泳是最先练习的两项,因为考试中这两项基本都玩不出什么花来,就是老老实实靠自身水平,所以放在前面练,提升基础体能。 前些天一直练习的都是跑步,今天是第一次来游泳馆。 至于为什么明明说好三个人一起训练,结果却变成路祈理所当然地制定训练计划,胡灵予和大黄毫无怨言地执行,只能说实力等于一切。 在第一天见识了路祈的奔跑和对抗能力之后,黄同学就无条件“入坑”了,后来又得知路祈的野性之力是4级,便彻底将其当成了努力道路上的榜样。 胡灵予想到了黄冲的沦陷,慕强是人类本性,但你也别沦陷得那么快啊。 于是当时的他忍不住提醒:“我的野性之力还5级呢。” 黄冲沉默良久,带着一点不忍心道:“你只有野性之力是5级。” 之后胡灵予就消停了,因为已经清醒认识到,自己在战斗力这方面,也的确找不出第二个闪光点。 外面酷热,游泳馆里却凉风习习。 胡灵予对游泳谈不上热爱,但犬科天生会水,尽管游泳能力没水栖科属那么登峰造极,也算有不错的基础。 两人在泳池边等了不到十分钟,路祈便到了,只着泳裤的他,四肢的修长更明显。 “直接下水?”大黄就像上课最积极的同学,迫不及待地问。 路祈摇头:“这里不行,去波浪池。” 胡灵予明白他的意图。 侦查学的游泳考核场地不在泳池,而是第四大外面的一条河。那是一条极宽的河,水流湍急,还有暗礁和旋涡。哪怕学校尽量选择危险系数较低的河段,每年的游泳考核依然惊险。 尽管如此,学校依然没有改变考试场地。因为未来进入兽控局,没有哪个犯罪分子会跟你在泳池里周旋,真正的追捕都发生在野外。 游泳训练才刚开始,路祈自然不可能带他们直接去河里,波浪池算是泳游馆里唯一有训练价值的场地了。 “先游一个来回,适应水流和浪,不追求速度。”波浪池里还有其他人在练,早到的已经占据了适中的位置,路祈只能选择浪最大的一处跳了下去,然后从水中冒头,以眼神示意他俩可以下来了。 大黄早等不及了,一个猛子扎进去。 胡灵予自然也不能示弱,紧随其后。 “扑通——” 翻涌的波涛盖过了入水的水花,胡灵予却在没入水中的一瞬间,浑身僵硬。 世界突然安静,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封闭了他的五感。 世界又很喧嚣,海浪在拍打礁石,咸涩的风里夹着海鸟的悲鸣。 死亡的恐惧卷土重来。又或者,它从未走远,只是暂时蛰伏在灵魂深处,等待这一刻的复苏。 胡灵予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张开眼,和那时一样,只看见一片幽暗的混沌。 可是这次,混沌中游来一个身影。 阴影(“只要你比浪还浪浪就浪...) 那人准确找到胡灵予,并将他往水面上带。 胡灵予开始上浮,像跌落黑洞的星球终于有了承托,甩开致命的旋涡引力,重新回到星宇中漂浮。 新鲜空气入肺的一刹那,胡灵予的视野重见光明。 一同清晰的还有路祈。 他头发湿漉漉的,鼻尖和睫毛挂着水珠,一只手臂稳而有力地托着胡灵予,另一只划开水浪将两人送到泳池边。 等在那儿的大黄赶紧把胡灵予拉上来,急得语速飞快:“你没事儿吧,怎么到里面不游呢,脚抽筋了?” 胡灵予瘫坐到地上,还没从死亡回忆的恐惧中缓过来,只看见大黄嘴巴动,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路祈紧跟着上岸,来到胡灵予面前蹲下,见他没大碍只是单纯吓傻了的样子,忍不住调侃:“怕水?”同时抬起手,想在他眼前晃一晃提醒回神。 可张开的手才往前伸一点,胡灵予浑身一震,猛地向后躲开:“别碰我!” 骤然提高的声音引得附近的人侧目。 路祈的手停在半空,他在胡灵予的眼神里读出了真实的恐惧,这是演不出来的。巨大的疑惑在他心中升起,胡灵予这一刻的本能反应,远比之前那些“跟踪”、“翘课解围”更让他介意。 “你是怕水……”他上半身前倾,将两人距离重新拉近,“还是怕我?” 胡灵予在刚刚躲那一下后 ,本在慢慢清醒,可当路祈重新靠近,眼前这张朝气的脸和记忆中那张沉静的脸再度叠影到一起。 咬紧牙关,他忍住没再往后躲,努力扯出不那么自然的笑:“你说什么呢?” 路祈静静看他两秒,突然再次伸手。 胡灵予猝不及防就被拍上肩膀,整个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路祈得到想要的结果了。胡灵予怕他,非常怕。 然而在今天之前,他竟然从没察觉到这种情绪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胡灵予跟踪自己,观察自己,甚至不惜暴露行踪来替自己解围,是出于某种“兴趣”,可以是好感,是好奇,是探究,是一切解释得通又无伤大雅的驱动力。 但现在,路祈发现自己好像猜错了。 “好了,”胡灵予有些狼狈地甩掉肩膀上的手,自顾自站起来,“不是练游泳吗,抓紧时间。” 大黄不明所以,认真地担忧:“你能行吗,要不今天别练了。” 胡灵予很想说我能行,可目光一扫到翻滚的池水,又怂了。 “干脆放弃吧。”路祈起身。 胡灵予下意识转头,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路祈神情却已恢复自然,仿佛先前两人间的暗流都是幻觉:“我之前说过,剩下五项中还有怎么练都没用的,到时候继续砍掉,所以你就算放弃游泳,我也可以在其他方面想办法。” 胡灵予最烦他的“收放自如”,弄得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傻乎乎的紧张兮兮,于是故意唱反调:“谁说我要放弃?” “那就继续。”路祈重新跃入池中,然后游着转过身来,等待。 胡灵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路祈在起伏的水浪里,对着明显怕自己多过于怕水的赤狐同学,弯弯一笑:“放心下来吧,有我在呢。” 胡灵予:“……” 这世界上最损的一头梅花鹿,让他遇见了。 逞强也好,赌气也罢,战胜恐惧唯一的方法,只有面对它。这是胡灵予在波浪池里扑腾两小时后,得出的人生感悟。 心理阴影并没有完全消失,巨浪迎头打来时他还会战栗颤抖,但每每这时,他就会听见一个初闻明朗如玉石、细品字字皆欠揍的声音: “别害怕,游起来!只要你比浪还浪,浪就浪不过你——” 让胡灵予坚持下来的不是求生欲,是复仇心。 一直在水里扑腾到晚上九点,其他同学陆陆续续走了,游泳馆开始变得冷清。 波浪池里就剩他们三个,胡灵予气喘吁吁游到池边,抬头看看远处时钟,训练时间差不多了,正想回头跟“鹿教练”申请结束训练,忽然看见临近泳池里一个刚上岸的男生,一个劲儿地往他们这边看,末了还直接走过来了。 看样子应该是认识路祈,还没走到跟前就朝路祈方向抬抬下巴,打招呼:“还练呢?” 路祈游到胡灵予身边,手一撑直接上岸,和对方道:“练完了。” 胡灵予偷偷打量男生,慢慢有点认出来了,应该是马科班的,跟踪路祈的时候,总能在飞跳球场看见他。 “我看你半天了,”马科男说着,眼神微妙地扫过胡灵予和黄冲,“你带着他俩一起练?” 路祈大方点头。 “你们班的吗?”马科男一时认不出两人科属。 刚游到池边的大黄听见这话,立刻热情地自报家门:“我俩是2班的。” “2班?小型犬?”马科男有些意外。 黄冲想纠正是“中小型犬”,可对方根本没有跟他聊天的意思,听完直接打闹似的碰路祈一下,说:“你考侦查学就够难的了,怎么一个青铜还带俩废铁。” 路祈笑笑,说:“单打独斗拼不过强势科属,只好抱团取暖了。” “那你也往上别往下抱啊,”马科男瞥胡、黄两眼,压低声音真心给路祈建议,“木桶效应知道吧,能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板,你和两个都不如你的抱团,水平只能是被拉得越来越低。” 胡灵予、黄冲:“……” 真想说悄悄话你敢不敢躲远点! 两位犬科同学正磨牙,就听见路祈满是真挚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才申请到和人家两个组团的资格,珍惜还来不及呢。” 马科男无语了,话不投机,悻悻离去。 黄冲老大不高兴地从池子里出来,经过这些天的训练,他不仅见识到了路祈的水平,而且已经把这个鹿科班同学当半个师傅了,这会儿就忍不住替路祈抱不平:“你这么厉害,怎么就青铜了?” 胡灵予叹口气,得,他俩是废铁就不用争辩了呗。 “我都不生气,你们气什么。”路祈慢悠悠地道。 “别带上我,”胡灵予赶紧澄清,“我觉得对你青铜的定位挺准。” 路祈眨眨眼:“那我吃亏了。” 胡灵予:“……” 路祈:“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问‘为什么吃亏’?” 胡灵予认命接茬:“因为你从来没拿我们两个当废铁,而是当成璞玉。” “我本来想说的是金子,”路祈微笑,“但璞玉更好。” “……”没有一脚把梅花鹿踹回池子里,是赤狐最后的温柔。 “你俩心态真好。”周围同学都走光了,只剩自己人,黄冲难得袒露真正心情,“我以前自己练的时候,总有这些说怪话的,什么你不用练了,根本考不上,你水平不行……”他越说越低落,像狗狗耷拉下了耳朵,“我每回都告诉自己别生气,但根本做不到。”更别说像胡灵予和路祈这样,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谈笑风生、吵架斗嘴。 胡灵予心说我也做不到,要不上回能一个冲动夸下考侦查学的海口吗。不过今天他对马科男的阴阳怪气还真没什么感觉,难道是路祈自带的欠揍气质已经盖过了其他路人甲带来的负面情绪? “生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路祈甩甩头发,水珠溅得到处都是,“对于歧视和恶意,要么认命接受,要么就想办法让自己变强。” 大黄:“对,强到让他们闭嘴。” 路祈歪头空一空耳朵里的水,才又慢慢把头正回来:“是强到把他们击倒在地,永远不敢再在你面前爬起。” 是夜,胡灵予躺在床上久久不眠。 一闭上眼,他就想到路祈最后说的话,和说那番话时一霎淡漠的脸。 尽管在那之后,在整个回宿舍的路上,都是笑容漂亮的路祈“在线执勤”,可胡灵予独独在意那个瞬间。 刹那显露的真实,就像巨岩裂缝泄出的一丝天光。 “胡……”另一张床上传来极轻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 “干吗?”胡灵予翻身侧躺,于黑暗中对着大黄床榻方向。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黄冲松口气,不再压着嗓子,但语气开始微妙暧昧,“给我讲讲呗。” 胡灵予一头雾水:“讲什么?” 黄冲:“路祈啊。” 胡灵予:“讲他什么?坏话?那你这个晚上别想睡了,我能讲到天亮。” “啧,跟我你就别害羞了,”黄冲嘿嘿地笑,“你现在追到什么程度了,他知道你的意思吗?” “先别管他的意思,先说说你的意思。”胡灵予感觉自己快说绕口令了。 “不就是你想追他吗,”黄冲庆幸关灯了,不然还真不好聊八卦,“我对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这事儿没偏见,你别担心,我全力支持你!” 大黄激情澎湃的尾音在宿舍里打个转,渐渐消失。 世界彻底安静。 黄冲:“胡灵予?” 胡灵予:“死了。” 黄冲:“啊?” 胡灵予:“让你气的。” 黄冲:“呃……对不起。” 胡灵予:“知道错了?” 黄冲:“嗯,太莽了我,我应该继续假装不知道,然后慢慢给你渗透……” 胡灵予:“渗你个鬼,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追?我和那家伙连朋友都没得做!” 黄冲:“那你要鹿科班课表为了谁?” 胡灵予:“……” 黄冲:“你前一阵早出晚归为了谁?” 胡灵予:“我……” 黄冲:“你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主动帮我们训练?就为了让我俩耽误他自己的训练时间,连带着拖后腿?” “黄、冲!”胡灵予腾地坐起来,看向黑暗中那一床“人影”,气呼呼地抱起双臂,“我发现你怼别人不行,怼我出口成章、层层递进、穷追不舍、一气呵成。” “行行行,我不说了。”黄冲见好收兵,但几声贱兮兮的笑泄露了他圆满的睡前快乐。班里同学很少有能见到他这一面的,也就对着胡灵予,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闹。 夜色清明,空调阵阵的凉风里,田园犬同学已经睡着了。 胡灵予还坐在床上,抱着薄被,呆呆看着窗外月亮。 【我和那家伙连朋友都没得做!】 这话说得好自然,可以肯定就是自己的心中所想,真情流露。 然而现实呢,他不清不楚地跟路祈混了这么多天,还带着大黄,周围同学都已经默认他们是三人组了,好几个还说要在体能考试时过来给他们加油助威。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命运的分岔就有了巨大转向。 酷暑(“因为我狡猾”...) 无边黑幕笼罩苍穹,没有灯塔的荒凉海湾,连夜空都吝啬得不肯给出一丝幽光。 汹涌的海浪里有什么在挣扎,时而艰难露出水面一点棕红色,时而又被巨浪拍下。嘤嘤的惨叫声撕心裂肺,于无垠的汪洋里却渺小得几不可闻。 一只溺水的赤狐。 它拼了命地想要游向岸边,可弱小的身躯抵不过波涛的推阻,被咸涩海水糊住的眼睛也辨不明岸的方向。 不想死。 胡灵予一点都不想死。 可体温在急剧流失,身体越来越僵硬,水漫过眼耳口鼻,渐渐停止挣扎的赤狐一点点沉入海底。 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幽蓝,胡灵予看见了神明。 披着光而来,游向他,捞住他,带他一起重回人间。 破水而出的一霎,天上忽然有了璀璨星河。 紧紧扒在神明胸前的赤狐抬起头,看见了路祈的脸。二十五岁的路祈。 第四大406宿舍,胡灵予从梦中惊醒,头发里都是汗,湿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 天还没亮,他在静谧的黑暗中轻轻喘息,惊魂未定。 海水的潮湿,路祈的温度,仿佛都还残留在皮肤上。 坠海后的记忆在胡灵予这里是模糊的,只残留一些窒息和恐惧的碎片,再度醒来已是重生。可刚才的梦境逼真得让人后怕,醒来的一瞬间,胡灵予甚至觉得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难道是昨晚游泳馆被路祈救过一次,所以日有所遇夜有所梦?那为什么梦见的不是十八岁的路祈,而是二十五岁的路队长?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用力,胡灵予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天地颠倒,头重脚轻。 他用力抱住被子,像溺水者紧紧攀着浮木。 好一会儿,极度的难受感才慢慢消失。 胡灵予出了一身虚汗,抬手摸自己的额头,微微的凉。 接下来的一星期,胡灵予都泡在游泳馆里,或许是渐渐克服了心理障碍,再没有做过诡异的梦。这也让他在和大黄一起用狗刨式扑腾磨炼泳技时,少了几分负担,多了些许欢乐。 中途他也曾想过换一换泳姿,来个帅气的自由泳什么的,毕竟考试时那么多人看着,狗刨终归不体面。奈何刚偷偷改变动作,就被鹿老师抓包。 “别自己乱改,最接近天性的姿势最舒服。”鹿老师如是说。 狐同学当时还挣扎了一下,用的理由很高大上:“但是自由泳的划水效率比狗刨高。” 鹿老师:“那是对于长手长脚的科属来说。” 狐同学:“我也有大长腿呀。” 鹿老师:“以狐科的标准确实算,但以鹿科的标准……” 狐同学:“怎样?” 鹿老师:“我去把人造浪调大一点。” ……那之后胡灵予再没提过改泳姿的事,怕被如此丝滑的转移话题伤害第二次。 七月上旬,酷暑来临,一连几天气温都直逼40摄氏度,热得人走在外面都呼吸困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犬科常用教学楼的空调主控系统出现故障,这两天犬科班同学们不分年级,上课时间统统如坠地狱。 “艹,不行了不行了……” 下课铃刚打响,便有好几个受不了的同学出去找水龙头冲凉水。第二节还要继续上,大家只能生无可恋地坚守火焰山般的教室。 “天咋这么热啊,北方都这样,南方怎么活?” “你别替人家操心了,这两天整个南方普遍降温,平均才三十度。” “不可能。” “自己看天气预报去。” “这温差太诡异了。” “我看过一篇研究,说是自从大雾之后,北方逐年升温,南方逐年降温,气候异常早就有了,只是今年特别明显。” “那具体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 “二十多年了,连大雾的原因还没找到呢,就别指望其他了。” “你们说以后要是夏天热到五十度,咱们还怎么活?” “去南方啊。” “南方要是冷到夏天都结冰呢?” “那就谁都别活了,看过电影吗,极端天气就是直接末日的前兆。” 聊天扯得越来越没边,胡灵予倒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认真思考起来,如果真到世界末日,他该怎么绝地求生。 路祈在这时发来信息:六点,训练场,今天练对抗。 今天? 胡灵予看看外面因为蒸腾暑气而微微变形的景色…… 胡灵予:六点太阳还没下山。 路祈:所以? 胡灵予:太热了,要不去游泳馆再练一天? 路祈:考试的时候只会更热。 胡灵予语塞,不得不承认,路祈说的有道理。 对面似乎误解了他的迟疑,又发来一条:别耍脾气,六点见。 胡灵予默默看着简讯,心情复杂凌乱。 一起训练这么多天,他依然没搞懂路祈。那人时而说话欠揍,时而又温柔包容,指导他和大黄训练一丝不苟,但要真想刺激你,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你上头。 但总的来说,路祈对他们笑的时候多,严肃的时候少,包容的时候多,毒舌的时候少。 胡灵予坚信路祈的主动接近,一定有其不为人知的目的。但即便有所图,也不是谁都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牺牲了自己的备考时间,但并不会获得相应的训练收益——和比自己差的人训练是无法提升的,一如水往低处流,在这段所谓的互助关系中,路祈是天然的付出方。 六点,训练场。 虽然一年级禁止兽化,分专业的对抗考试也是以人类形态完成,但训练中难免会有失控情况,以防万一,胡灵予和黄冲还是换上了兽化训练服。 太阳果然还没下山,空气热得吸一口都觉得嗓子眼发烫。 训练场上放眼望去一片空荡,显然没几个人愿意这个时候折磨自己。 好几块对抗场地都有树荫,路祈偏偏选了最光秃秃的一处,毫无遮挡,阳光直射。 大黄有些狼狈地抬手遮挡,商量着问:“咱们能不能换块场地?” “不能。”胡灵予替鹿教练回答了,“他喜欢晒太阳。” 这叫晒?这叫烤吧!大黄看路祈的眼神带上某种不可言说的敬仰,果然不是一般人。 路祈微微侧目,像是对胡灵予的直率表达有些意外。 胡灵予故意朝他挑眉,跟踪都暴露了,跟踪成果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片刻,路祈向后退,拉开与他们的距离,上半身微微放低,对抗姿态:“一对一,大黄先来。”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路祈就跟着喊起了大黄,等胡灵予发现时,已经习惯成自然。 黄冲不浪费时间,立刻进入备战模式,目光紧盯路祈,全身蓄力,下一秒直扑过去。 他的身材比胡灵予大一圈,但在路祈面前却又不够看了。路祈宽肩窄腰,修长却不失力量,在黄冲接近的一瞬间,敏捷抓住其手臂,一个灵活闪身,转守为攻。 “不要被对手干扰,”路祈飞快道,“想办法脱身,找回主动权,继续执行自己的战术。” 黄冲认真听取,奋力将被擒的手臂往外挣脱。 奈何路祈钳制得极紧,没放一丝水:“如果无法脱身,就直接执行自己的战术,没有条件也要自己杀出血路,”他紧紧盯住黄冲眼睛,带着某种有力的鼓动,“只要你不怕死,怕的就是别人。” “喝!”黄冲忽然一声呐喊,竟以头重重撞向路祈胸口。 路祈立刻后退,手也跟着松了。 黄冲却毫不减速,明明是犬科,却像一头铆足了劲儿的斗牛,疯狂顶了过去。 路祈被扑倒在地,却顺势翻身闪到一旁。 黄冲则在惯性冲力下滚出场地边缘。 在对抗考试里,“出界”就算输了。黄冲终于从热血出击中恢复冷静,忙不迭爬起,跑回来拉路祈:“你没事吧?我刚才脑子一热就……” “脑子热就对了,”路祈借他的力起身,“想战胜野兽,就得先把自己变成野兽。” 拍拍身上的土,他朝大黄一笑。 “再来,什么时候能让我‘出界’,你才算疯到位。” 胡灵予不知道是路祈太会撩动人心,还是大黄天性傻白甜,反正一个敢说,一个敢信,两人还真就这么对着疯起来了。 田园犬一次次出击,梅花鹿一次次防御,到后面田园犬疯出了水平,几次险些让梅花鹿出界,于是梅花鹿也认真起来,亮出鹿角,如刀锋利。 第二十五次出界后,大黄再爬不起来,鼻青脸肿,腰酸背疼,气都喘不匀。 “还能继续吗?”路祈除了呼吸乱点,头发乱点,连衣服都没怎么脏。 “我脑子觉得能……身体跟不上……”大黄筋疲力尽,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辈子、这辈子打的架……呼……都没有今天一晚上累……” “是半晚上,”路祈纠正,然后看向胡灵予,笑眼明亮,“另外半个晚上留给你。” 胡灵予:“……”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要。 太阳落山多时,夜色终于让空气不再炙烤,却依然燥热。 “我来。”胡灵予认命地踏上场地,目光渐渐收紧,直视路祈,“先说好,我不擅长发疯,所以……” 路祈:“没说让你疯。” 胡灵予顿住,迷惑了:“你不是说要想战胜野兽就得自己先变成野兽。” “哦,”路祈一副刚刚听明白的样子,耐心又纯良地解释,“这个对抗战术只适合意志坚定、对目标有超强执行力的人,不适合你。” 胡灵予:“……” 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那么请问,”胡灵予绽开灿烂微笑,“我适合什么样的对抗战术呢?” 路祈露出洁白牙齿:“钻空子,抓漏洞,一切规则没禁止的都可以做,以巧取胜。” 胡灵予:“就是投机取巧、歪门邪道呗?” 路祈:“也可以这么概括。” 胡灵予:“因为我狡猾?” 路祈:“因为你聪明。” 牙印(呸谈恋爱了不起啊...) 小狐狸被一秒顺毛。 “算你看人准,”胡灵予双手交叉握住反向送前,拉伸手臂,脑袋左晃右晃活动颈椎,“能智取的,干吗用蛮力。” 默默围观的大黄不忍戳破好友扯的虎皮,你那是不用吗,你是压根没有。 路祈没再接话,而是毫无预警伸手向胡灵予用力一推。 胡灵予热身动作还没结束呢,猝不及防就被推出了场地,一屁股摔在边界之外,完全蒙了。 路祈甩甩手:“对抗法则第一条,没人会等着你做完热身。” 胡灵予清醒过来,摔倒的疼和脸颊的烫同时蔓延,火烧火燎。 咬牙起身,两大步跨回场地:“再来。” 路祈二度欺身,动作和上一把如出一辙。 胡灵予敏捷闪开,让路祈推了个空,得意翘起嘴角:“同样套路,还想坑我两次?” 不成想话还没说完,突然被路祈以侧肩用力撞击。 胡灵予一个踉跄,未等站稳,路祈已经转过身来毫不留情将他扑倒。 梅花鹿压着赤狐,如果不知道科属,这就是一场典型的致命猎捕。 “对抗法则第二条,少说话,多动脑。”路祈声音淡淡的,眼里最后一丝笑意消失。 胡灵予试着挣扎,发现他拼尽全力竟然挣不开哪怕一分。 “永远不要被抓住,”路祈松开胡灵予,起身,目光平静,“一旦被抓,你没有任何胜算。” 胡灵予:“就只能一直躲?”以巧取胜明明是自己认可的,却还是不甘心面对这样直白的劝诫。 路祈眉头都没动一下:“你的目标是赢,至于手段,不重要。” “躲就能赢?” “不能,但至少可以让你别输那么快。” 胡灵予从地上爬起来,拿手臂蹭一把脸上的汗,渐渐冷静的目光里,生出一把火:“再来。” 闷热夏夜,赤狐在狭小的对抗场地里一路逃窜,却屡逃屡败。无论过程长短,最终都一定会被梅花鹿钳制在身下。 黄冲从坐着看,变成站着看,神经越绷越紧,心越来越揪。 他既没见过这样冷酷凌厉的路祈,更没见过这样宁死不服输的胡灵予。有好几个瞬间,他都觉得这不像是一场对抗练习,而是真正的顶级掠食者对食物链末端弱势者的绝对碾压。 又一次将胡灵予逼到场地边缘,路祈紧紧盯住狼狈喘息的赤狐:“躲是主动的,是有技巧和下一步想法的,你现在做的只是盲目逃跑。” 胡灵予牙根都要咬碎了。他也想有战术有章法,但路祈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好吗!钻空子,找漏洞,调戏规则调戏对手,这些高端玩法都要建立在身经百战的基础上,然而今天才是对抗练习的第一天,他就是再天资聪颖也得有个成长过程吧?? 路祈显然不打算等他循序渐进,甚至每次出击都比前次更快、更凶。 胡灵予一个失误,又被抓住了脚踝,直接让人扯倒,脸着地,啃了一嘴沙子。 怒气值爆破。 胡灵予再不挣脱,反而借着拉力撑起上半身,在被路祈拉到身边的一瞬间,猛然转过来抓住对方另一只手臂就狠狠咬了上去。 路祈穿着短袖兽化服,手臂被锋利犬齿深深刺破。这样的反击并不在他的预料内,突如其来的疼痛里,他有片刻错愕,身形也跟着顿了顿。 就是这个瞬间,让胡灵予抓住机会,猛然抽回脚踝,如一尾滑溜的鱼从路祈的钳制中脱身。 整个晚上,这是胡灵予第一次在被路祈抓住之后,全身而退。 “你不是说一切规则没有禁止的都可以做吗,”胡灵予嘚瑟地站起来,感觉人生又有了光明和快乐,“规则只说不可以攻击要害,没说不许咬人。” 黄冲看得瞠目结舌。 规则是没说,但“不见血”几乎是历届对抗考试的潜规则,他看过往年影像资料,根本没没有胡灵予这样打不过上嘴咬的。 路祈缓缓起身,安静看过来。 胡灵予以为他要生气,蓦地心虚。 路祈却笑了:“干得漂亮。” 弱者想同强者抗衡,就只能用精神层面去补身体层面。要比对方更豁得出去,更狠,更不要命,才有可能争得一席之地。 胡灵予突然被夸,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才发现,自己在路祈手臂上咬出的一圈齿痕,已经开始冒血。 ……咬那么深吗? 胡灵予充血的脑袋瓜迅速降温,想也没想便上前捞起路祈手臂,好像这样托起放平就能止血似的:“疼不疼,我、我不是故意的……” 路祈不说话,就微妙地看着他。 “好吧我是故意的,”胡灵予躺平认命,歉意里还是忍不住委屈咕哝,“谁让你一直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狐狸。” 路祈被他极力掩饰慌张的模样逗乐了:“我什么都没说,你能不能别给我加戏。”满不在乎地蹭掉血迹,他转头问大黄,“几点了?” 大黄还愣神呢,闻言条件反射拿手机:“八点五十五。” 他们这些天的晚间训练通常六点开始,九点结束。 路祈点头,将自己和胡灵予的距离重新拉开:“最后一回合,来。” 谁跟你来。 胡灵予果断拒绝:“今天不练了。” 路祈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打趣:“才夸完你,就又缩回去了?” “我是怕伤到你,”胡灵予睁眼说瞎话,一点不心虚,“我现在见血上头,状态全开,再对抗容易没有分寸,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路祈听得一脸认真,还勤学好问:“有多不可挽回?” 胡灵予气结,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 眼看小狐狸濒临炸毛,路祈见好就收:“行,不练了。” 这还差不多。 胡灵予松口气,不由自主又去看路祈手臂。刚擦掉血迹的齿痕,如今渗出新的血珠。 说不后悔是假的。路祈一而再再而三逼他,就是故意营造真实的对抗氛围,最大限度激发他的战斗力。明明冷静下来很容易想通的事,他竟然上钩了,毫不留情的一口,是真把路祈当敌人咬下去的。 训练场上几乎没人了,热风终于稍稍降温,夜静谧下来。 通明的灯光里,路祈周身被蒙上一层亦幻亦真的镶边。 胡灵予愣愣地,忽然脱口而出:“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期末考试了。” 期末考试的成绩就是二年级分专业的笔试成绩,侦查学的体能考试则在期末考试一星期后。 路祈看过来,神情似乎在问,所以呢? “你应该找个更厉害的一起训练。”再不济也该独自一人坚守在训练中心,而不是把一天又一天的时间浪费在对他们俩的陪练上。 路祈上辈子是第一名考入侦查学的。 现在无缘无故带上两个拖油瓶,曾经耀眼的轨迹会有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胡灵予忽然不敢去想。这心虚远比咬路祈一口来得汹涌而猛烈,快要将他吞没。 “我找到了啊。”路祈抬起手,晃晃牙印,骄傲得仿佛炫耀勋章,“你是第一个敢咬我的,还不够厉害?” 胡灵予:“……” 黄冲看天,看地,看训练场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经过这么多天他已经参悟了,这俩人根本不存在谁追谁,一个背地里要课表,一个主动过来帮训练,分明就是狐有情鹿有意,然后俩人只要一对上,你怼我我怼你,拉拉扯扯打情骂俏的氛围能持续一晚上。 呸,谈恋爱了不起啊! 几天后,七月终于迎来第一场暴雨。 雨水冲走了盘踞多时的酷暑,校园里打蔫的叶子都绿油油地重新精神起来,生机繁茂。 “这些就是期末考试的重点,”兽化生物学老师合上教材,满眼希冀地看向自己的学生们,“大家好好复习,争取考出好成绩。” 犬科1、2班八十名同学,七十九个双眼放空,木然回望。 划重点划了整整一本书,老师你是真心希望我们考好吗? 唯独胡灵予目光炯炯,胸有成竹,如果仔细看,还能捕捉到他藏在眼角眉梢中的得意,倘若狐狸有翅膀,他现在已经上天了。 划重点之前,他只想起了三道大题,结果让老师领着划完一整本书,他基本把后面分值高的大题想起了七七八八,前面的一些题目也有了模糊印象,虽然不能说准,但可以圈一圈范围。 黄冲察觉到了胡灵予诡异的情绪,拿肩膀撞他:“偷着乐啥呢?” 赤狐看向田园犬,慈爱的眼神就像绝世高手在看青涩晚辈:“哥带你飞。” 生物学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各科老师陆续跟上,纷纷开始为期末考试圈重点,胡灵予也就跟着一点点寻回曾经的记忆,尤其是那些当年他答不上的,失分最多的,或者解题思路要绕三绕坑死人不偿命以致时隔多年仍咬牙切齿的,全部清晰浮现。 最终他将这份全科复习重点,对大黄倾囊相授。 大黄起先很惊恐,以为胡同学走了什么歪门邪路:“你哪搞来的这些?” 胡灵予的理由堪称敷衍:“第六感。” 然后大黄的惊恐就变成了无语:“求你别抽风了,我把每本书看一遍好歹还能记住点,万一你这些重点完美避开了考试范围,我就瞎了。” 胡灵予皱眉凑近老友,眼观鼻鼻观心:“你信不信我?” 大黄垂死挣扎:“信任也得有理据支撑啊。” 胡灵予:“狐狸的第六感。” 大黄:“我还田园犬的第六感呢。” 胡灵予:“狐狸的第六感可以信,田园犬的不行。” 大黄:“凭啥?” 胡灵予:“从古至今都有拜狐仙,你听过谁拜犬仙?” 大黄:“……” 于是406宿舍的复习大纲,就在这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谈心后达成了共识。 期末考试(“懂了爱情的力量”...) 要不要把复习重点也分享给路祈,胡灵予犹豫了好几天。 第一次冒出该念头的时候,他几乎想也不想就摁灭了,因为做多错多,在已经起疑的路祈面前,要怎么解释他的“神奇第六感”?狐仙这种话也就忽悠忽悠大黄。 可这个心思就像野草,火烧不尽,风一吹又冒出嫩绿的芽。 路祈开始闪耀光芒的起点,就在二年级分专业考试,胡灵予永远记得当分数线公布,第一名考入侦查系的是鹿科班同学时,他心中的惊叹和与有荣焉。 那份所有弱势科属都能感受到的荣光,永远烙印在了十八岁的胡灵予心里,封存,珍藏,即使多年后偶像破灭,都没有牵连到它。 重来一次,胡灵予也不想毁掉。 午休时间,路祈宿舍。 一年级大部分男生都住在同一栋楼,只有鹿科班和医学班因为住不下了,被分到另外一栋,和高年级学长们混搭。 管明旭躺在床上玩手机,路祈单手撑着平板电脑不知在看什么视频,耳机戴得严实,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两声都没听见。 管明旭只得放下手机,大声提醒:“路祈,你电话响了。” 叫了两遍,路祈才把耳机摘了。 “看什么呢,那么投入,”管明旭隐约瞧见路祈平板里播着视频,单调的背景和几乎不怎么动的人,看起来像是讲座或者脱口秀一类,不过路祈很快就把平板反扣到一旁,他也就言归正传,“你手机好像来信息了。” 路祈拿起手机。 还真是,好好学习里,两条私聊。 胡灵予:[分享文档] 胡灵予:各科复习大纲。 路祈将文档打开,索引栏里,兽化生物学、兽化社会学、兽化心理学……一年级的公共课程,一科不差。 往下浏览,这大纲可够精简的,每一门列出的复习范围顶多能出两套卷子,有些可能连两套都出不到。 路祈:老师给的重点? 另一边宿舍,胡灵予在大黄午睡的绵长呼吸中,警戒全速上线。 完美谎言的第一宗旨,千万不要随便被人递个台阶就往上跳,尤其是眼前这种找个犬科班同学就能破的。 胡灵予:不是。 路祈:那怎么来的? 完美谎言第二宗旨,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 胡灵予:不可说。反正都是书上内容,您重点看看也没损失。 路祈:我可以把他分享出去吗? 胡灵予:不行! 这个回复可比前面都快。 路祈眉梢微挑,眼底的得意像成功挖到了狐狸洞。 路祈:为什么不行?非正常渠道得来的? 手机另一端的胡灵予烦恼地咬住嘴唇,直到屏幕都灭了,映出一张皱巴巴的脸,都没想好怎么回。 之前不是一直点到为止吗,怎么突然就变成打破砂锅了!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纠结,路祈又回来一条:别生气,我不问了。 胡灵予怔住,立刻心软了。 明知道这是狡猾鹿的以退为进,却还是鬼使神差生出愧疚。 会因为欺骗仇人而愧疚,全天底下可能就他独一份。 傻到家了。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胡灵予总会忍不住去想,这一世的路祈并没有对不起他,至少在十八岁的这个年纪,还没有。 虽然对方某些刻意的接近,始终透着可疑,但上辈子的校园里两人几乎没有交集,很大可能是自己的改变,带来了后续的蝴蝶效应,是自己藏着秘密、连瞒带骗,携着难以言说的复仇目的将两人本应平行的青春轨迹交叉到了一起。 换他是路祈,可能早把自己拖出去逼问个清楚了。路祈却反其道行之,看破不说破,还主动帮他和大黄训练。 什么都可能是假的,路祈付出的时间和陪练他们时的认真是实实在在的。 胡灵予:我做梦梦来的,预知梦,行了吧! 胡灵予:不过,虽然我个人坚信复习提纲靠谱,但以防万一,老师划的那些重点你也别落下,能看就尽量看。 赤狐同学的态度软化清晰流露在字里行间。 路祈就没见过这么好哄的,顺一下毛,就乖得不得了,让人都不忍心太欺负。 路祈:虽然不知道你关于“靠谱”的自信源自哪里,但是我会优先按提纲复习的。 胡灵予:而且要保密。 路祈:嗯,保密。 胡灵予:不能告诉别人。 路祈:好。 胡灵予:如果试卷出来真是提纲范围,不许再回头问我哪里来的。 路祈闷声笑,过几秒笑完,才又回复一个:好。 小狐狸安心了,再没骚扰。 路祈看着聊天记录,微微摇头。有代价的承诺都能违背,没代价的承诺更不可信,能轻飘飘地应,就能轻飘飘地毁。 管明旭偷偷往这边瞟好几眼了,路祈放下手机,偏过头看他:“怎么?” “和谁聊呢,这么高兴。”实在很少看见路祈这样,管明旭好奇得要命。 路祈:“高兴?有吗?” 管明旭:“嘴角就没下来过。” 路祈微微怔住。 心里常年阴霾的天气,似乎真的出现了难得的晴朗,天空湛蓝,软乎乎的云朵慢悠悠地飘。 七月最热的那天,期末考试来了。 考场空调强劲,门窗紧闭,不敢给外面火焰般的空气留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 室温过于凉爽的结果,就是好多备考不足信心更不足的同学,对着卷子上那些它认识我但我不认识它的题目狂冒冷汗。 向来考试心态不稳的大黄,原本也该是这其中一员。 可当他摊开卷子的一瞬间,就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每一道背得滚瓜烂熟的题目都是一列特快,送他回到心灵安全的港湾。 胡灵予是神,狐仙本仙! 别人还在审题思考,他已经咔咔开始写答案,别人争分夺秒做最后大题,他已经检查完毕准备交卷。 幸而关键时刻,想起了狐仙的叮嘱——低调,必须低调。 沉住气,黄同学重新稳当在座椅上,努力板起脸上的狂喜。 这才只是第一门。 后面每考一科,黄冲都要心颤一次,到最后一天的时候,他甚至认真思考要不要故意答错几道题,不然分数太高怎么跟同学老师解释呢? 唉,真是闻所未闻的烦恼。 同一时间,鹿科班考场。 这也是路祈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和幸福节节攀升的大黄正相反,每多做一份卷子,他心中的疑云就更深一层。 起初他只是觉得胡灵予藏着小秘密,可能有什么渠道,从老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打听来了考试范围,共享给他作为训练回报。 但几乎每一科的复习提纲都中,有些科目甚至准确押中了几道大题,这就不是一个老师或者简单打听能达成的了。 难道是学校或者院系高层有人给他透题?还是真像他说的……预知梦? 路祈正在答题的笔尖蓦地停顿,立刻驱散这诡异的想法。 让那个小骗子拐带的,自己都有点发傻了。 作为本次“天眼答题”的正主,胡灵予同学此时此刻正在复杂的心海里煎熬。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范围划得太窄了,题给得太准了,虽然他后面给路祈的那份,其实已经悄悄将提纲体量扩大一倍,就是把一些无关的知识点填充进去混淆视听,但离谱的是这些他认为无关的知识点,卷子发下来一看,竟然也在考卷上。 换句话说,他以为随意填充的内容,其实都是自己潜意识里残留的考点。 胡灵予现在都不敢去想路祈拿到考卷的心情。为今之计,他能走的只剩一条路——“预知梦”这一神技必须咬死了,再不科学,再不合理,反正就是预知了,天赋异禀,祖上流传! 做足了心理建设,胡灵予就等着路祈找上门,可期末考试结束后,路祈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只是发了几条信息,让他和大黄记住训练时的技巧和感受,调整好身体和心态迎接一周后的侦查学体能测试。 真正的假期要在分专业考试全部结束后才开始,之前任何人不得离校,于是那些没报考侦查学的一年级们也要待在学校里等,每天没课,又没有体能考试压力,就宅在宿舍或者满校园闲逛。 四天后,期末考试成绩出炉。因为一年级除医学班外,剩下二十个班学的课程都相同所以这二十个班排的是全年级大榜单,公布在好好学习里。 班长通知大家看成绩的时候,正值傍晚,天边只剩半个太阳,却依然将世界烤得火红。 胡灵予和大黄白天抱了个西瓜回来,正人手一块啃得欢。 “赶紧看。”胡灵予舍不得放下瓜,便催大黄。 黄冲三两口啃干净瓜皮,洗把手,迫不及待拿过手机打开榜单。 出于隐私考虑,成绩是不公示的,榜单上只有排名,让大家明确自己的成绩在全年级的位置,至于各科的具体分数,需要账号密码去个人页面查询。 胡灵予凑近黄冲,一犬一狐脑袋靠在一起,聚精会神查看榜单。 第一眼就看见了熟悉名字—— 第1名:路祈(9班) 黄冲眼睛险些瞪出来:“路祈是全年级第一?!” 胡灵予也惊了一下。 前次路祈是第一名考入侦查学班不假,但如果只论期末考试成绩,他并没有进前五,记忆中不是第六就是第七。 “帅!”不停滑动手机的大黄突然站起,动作之猛差点把凳子碰倒。 胡灵予差点被吓掉魂儿:“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 “你全年级前二十!”黄冲激动地指屏幕上某一行。 赤狐同学定睛去看。 第19名:胡灵予(2班) 这个前二十还真是卡得很惊险。 黄冲继续往下划好几下,总算找到了自己——第34名:黄冲(2班)。 胡灵予皱起眉。 全年级不算医学班,有八百人,前五十名很够看了。前一次大黄的成绩如果没记错,是二百名左右。至于自己的成绩……咳,好狐不提当年勇。 但这次不一样,范围划得明明白白的,自己都能进前二十,大黄怎么才三十四? 笔试成绩越好,越能给体测减轻压力、争取空间,胡灵予恨不得和大黄换一换名次:“你怎么回事,一套复习提纲,成绩还能差十几名,你是不是没认真背?” 黄冲对自己成绩满意得不得了:“你不也和路祈差了十几名。” 胡灵予:“那是因为我给他的……” 黄冲:“什么?” 给他的提纲内容更多,更准。但这要怎么解释?胡灵予紧急把尚未秃噜出来的后半句咽回去。 “你别说半截话啊,”大黄还等着呢,“你到底给他什么了?” 胡灵予沉吟半晌,抬起头:“鼓励,我给了他鼓励。” 大黄了然:“懂了,爱情的力量。” 盛夏残阳。 胡灵予默默看向窗外,手里的瓜都不甜了。 舒适区(重活一次踏出舒适区原...) 公示的成绩单迅速传开, 胡灵予和大黄的宿舍这两天就成了中小型犬科班同学的“热门景点”。 别看全年级排名俩人一个十九一个三十四,乍看也不算太惊艳顶尖,但这是八百人的大榜单, 真落实到2班,他俩的名次就格外醒目了,班内一个第二,一个第四。 第一是廉荫,这位班长兼学习委员在高中时便是学神,到了大学依旧发挥稳定。 如果说廉荫是保持住了人设, 那胡灵予和黄冲就属于人设崩得稀碎, 再奇迹重塑。 一个平日成绩中上游的田园犬, 一个永远在后半区晃荡的赤狐, 毫无征兆, 飞跃式进步, 左邻右里的同学们都想来一窥究竟。 黄冲应付不来,早早溜走,胡灵予闲着也是闲着, 兴致勃勃迎接四方客。对真心取经的, 他便一番学海无涯, 对怀疑作弊的, 他便随你深挖浅扒,反正也没证据。当然“狐仙说”这种只能骗骗大黄的,胡灵予没再拿出来和其他同学胡诌。 善意也好,恶意也罢, 到了体测前一天, 这波热度也基本退了。就在胡灵予和大黄以为能安安稳稳等待明日战斗时,班主任邓筱婷却通知他们去办公室谈话。 接完通知, 俩人互相看一眼,顿觉不妙。 “该不会也是成绩的事儿吧?”大黄虽然不认为自己作弊,但顶着个远超正常水平的分数和近两天来各路同学的搅和,他现在的确有点心虚。 “估计是。”胡灵予烦恼地叹口气。不然以他和大黄平时在班里低调的存在感,实在找不到突然被班主任点名的理由。 “那就走吧,”黄冲站起来,“早去早解脱。” 胡灵予没动,看着大黄欲言又止。 黄冲纳闷儿:“干吗?” “你想好怎么说了吗?”胡灵予问。 大黄:“就实话实说啊,狐狸的第六感。” 胡灵予:“……” 气氛在安静中变得微妙。 迟钝如大黄,也感觉到了。 他看了胡灵予片刻,忽然严肃起来:“胡灵予,我就问你一个事儿,复习提纲是正道来的不?” “当然。”这个胡灵予没半点犹豫,上辈子的自己帮这辈子的自己,都没麻烦别人,还有比这更正的道吗! “那就行了。”黄冲干净利落,“别的我不多问,到了办公室我也不开口,你全权控场。” 胡灵予愣了下:“你就不怕我给你带沟里?” “要让我带路,可能就不止掉沟了。”黄冲自我认知明确。 胡灵予不想乐,可心口冲上来的暖意,终是让一双狗狗眼笑眯成了小狐狸。 “行吧,”他潇洒起身,拍拍黄冲后背,一秒肩负起大哥的责任,“一切交给我。” 一年级犬科办公室。 四人间的工位,只有一个年轻女老师在,个子娇小,一张娃娃脸,要不是她佩戴着老师的工作徽章,看起来就像校园里随处可见的同学,还是低年级的那种。 中小型犬科班班主任,邓筱婷,科属北极狐。去年刚毕业入职,一年级2班是她带的第一届。 在兽化大学里,一年级通常都会设置班主任,由相同科属的老师担任,其实更像是科属对口的辅导员,管生活上的事多,一些杂七杂八都要操心,学习成绩方面反而不会管得太细,把握大方向即可,除非是挂科过多、学习态度很有问题的,才会被找来聊聊人生。 此时,就有两位同学乖乖坐在她对面,眼睛都不敢乱眨,聚精会神准备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放轻松,”邓筱婷让他俩的状态带得也有点紧张,推推娃娃脸上的眼镜,说,“老师就是想问问你们体测准备得怎么样了。” “体……测?”胡灵予偷瞟大黄,好像和想得有点不一样? “对啊,”邓筱婷乐了,一笑更显小,像没毕业似的,“你们是咱班仅有的两个报侦查学的,不管能不能考上,老师都为你们的勇气骄傲。” “老师,”胡灵予软绵绵叫一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不自觉用上了从前在办公室里和同事姐姐聊天的语气,半玩笑半撒娇的,“哪有还没考试就提前开始安慰的。” 大黄十分同意:“邓老师,你现在应该坚信我俩能考上,并且为我们助声威,敲战鼓!” “敲,必须敲。”邓筱婷毫不犹豫,“明天体测老师会组织班里同学去给你们加油,不管成绩如何,只要发挥出最好水平就……” “老师――”胡灵予和大黄几乎异口同声。 邓筱婷立刻收声,有些尴尬,但无比真诚:“反正老师就是很高兴你们愿意冲一把,也想让你们知道,老师永远站在你们身后,不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嗯。”胡灵予用力点头,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其实不是一场必要谈话,邓筱婷的潜意识也默认他们没办法考上,可主观上,同作为小型犬科,邓筱婷还是希望给与他们最大鼓励,甚至,希望他们能抓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上岸成功。 考入侦查学未必是每一个弱势科属的追求,但能在强势科属环伺的领域脱颖而出,却是每一个弱势科属的梦想,哪怕是靠别人实现。 所以邓筱婷会鼓励两个不自量力的学生。 所以自己会仰望在山巅闪耀光芒的路队长。 当年的大黄也曾像今天这样被班主任找来谈话吗?胡灵予不知道,因为他一直躲在弱势科属的群体里。 重活一次,踏出舒适区,原来世界是这样。 侦查学的体能考试为期三天,第一天上午跑步、跳跃,下午游泳,第二天上午野性之力,下午对抗,第三天团体越野。 早晨八点,距离第一项跑步考试开始还有一小时,训练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同学。有来参加考试的,有来看热闹的,有人形,有兽化,趁着考务老师还没过来清场,大家随意打闹,嬉笑喧哗遍场内,鸟羽兽毛满天飞。 训练场的外圈是跑道,内部则有跳跃场、对抗场等各区域,还有一块供大家休息的草坪。 胡灵予和大黄此刻就坐在草坪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时看看周围,提前观察对手。 是来考试还是来看热闹的很容易分辨――看号码。 每一位考生不管穿着什么样的运动服,后背都贴着同样款式的醒目考号。本次报考侦查学的共有342人,以班级顺序从前往后排,胡灵予和黄冲分别是39、40。 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坐着不动,胡灵予鼻尖都一层的汗。 路祈还没来。 胡灵予偷偷环顾训练场好几次,也没发现那个熟悉身影。想发信息问问,又觉得多余,显得自己多着急见他似的。 “黄冲……”一个温柔女声在二人背后响起。 胡灵予和黄冲一同回头。 是自己班的一个女同学,平时很文静,大家说话不多,此时拿着两罐汽水,有点紧张羞涩。 胡灵予一瞬间就看明白了,自己不该在草地,应该在草底。 女生飞快将汽水塞到黄冲手里:“那个,给你们的,考试加油!” 胡灵予看着黄冲手里的两瓶汽水,心说给我们的你倒是分我一个啊。 “谢、谢谢,”黄冲有点懵,先本能道谢,又马上认真起来,“可是运动前不能喝带气的饮料,容易引起胃不舒服。” 女生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就变成了白。 “别听他的,”胡灵予连忙把饮料抢过来一瓶,朝女生笑笑,“谢谢,我们一定会考出好成绩!” 女生没说话,直接转身跑掉了。 胡灵予无语望向田园犬:“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大黄还没闹明白情况,但对单身狗的命运必须抵抗:“我才十八,你就看出一辈子了?” “二十五也这样。”胡灵予小声咕哝。 大黄没听清:“啊?” “还真是你俩,”一个细高个男生踏入草坪,“我还以为看错了,你俩要考侦查学?” 男生一袭青衫,手持折扇,像刚拍完古风写真,没卸妆就跑来了。 此人莫云征,医学班二年级,科属红腹锦鸡,校文学社团骨干。就是这位学长,以“每个鸟科心中都有一个凤凰梦”这样的金句,在胡灵予记忆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胡灵予和负责迎新的这位学长恰好遇上,莫云征极其热情地给他介绍校园,引他找到寝室,还附赠一路的古诗词。后来校园里经常遇见打招呼,连带着大黄也跟他熟了。 “学长你怎么跑这边来了?”黄冲纳闷地问。 高年级侦查班的学长学姐倒是有一些过来围观,估计是好奇学弟学妹们的质量,但医学班在第四大里自成一派,平时和其他班级、专业都没太多交集,分专业考试也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不成想莫云征闻言重重一叹,像被戳中伤心事:“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大黄茫然看向胡灵予。 胡灵予也是半蒙半猜:“失恋了?” 莫云征拿着折扇正摆忧郁造型呢,一秒破功:“我还没追呢!” “哦,”胡灵予懂了,那就是想追的人在训练场呗,“哪个班的,”小狐狸的八卦雷达立刻上线,左顾右盼,“你给我指指。” “不必。”莫云征悠悠眺望训练场入口,“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只要她一出现,定然是全场焦点。” 胡灵予:“……” 姑娘有多美他不知道,他就知道莫云征要是还这么不说人话,追上对方的希望将十分渺茫。 承诺(“你能一直带我飞三年”...) “也是医学班的吗?”大黄还在好奇。 莫云征点头。 大黄疑惑:“那她怎么会来这儿?” “她是一年级的, ”莫云征解释道,“今年报考侦查学。” 胡灵予和大黄同步惊讶。 分专业考试,每一届都有扛不住繁重课业的医学班同学转考其他专业, 很正常,换专业的同学普遍管这个叫“逃出生天”。但转出来之后考侦查系的,几乎没听说过。 一眼看出两个学弟在想什么,莫云征摇头:“你以为她是学不好医才换的专业?恰恰相反,她期末考试全班第一,因为转专业的事, 医学系的主任都找她谈了, 希望她再考虑, 但她就是坚持要报侦查学。” 医学班第一? 胡灵予:“那她为什么要换专业?” “听说是不喜欢, ”莫云征一脸郁结, 仿佛被否定的不是本专业, 而是本人,“心无所恋,分数再高也枉然。” “好有性格。”大黄就佩服这样勇往直前的。 胡灵予却还在感情领域抽丝剥茧:“听说?你和她还没到可以直接聊天的阶段?” 莫云征:“没有。” 胡灵予:“只是互相认识?” 莫云征:“不, 单方面。” 胡灵予:“……” “什么意思?”黄冲没捋明白。 胡灵予默默接口:“意思是人家女生现在都不知道有我们莫学长这号人。” 黄冲看看完全没有反驳意思的莫云征, 再看看自己手里好歹还有瓶汽水, 末了认真望向胡灵予:“就事论事, 我是不是比他强点?” “强点,有限。”胡灵予实在不想搭理这俩恋爱苦手了。 训练场入口终于出现熟悉身影。 胡灵予一直注意着呢,第一时间便望了过去。 几天没见,路祈好像白了些, 又或者从他身上流泻下来的阳光太耀眼, 驱散了一切黯淡。 无意识中,胡灵予便举起了手, 本能想要告诉对方,他在这里。 草坪的位置很远,被人群兽群层层遮挡,胡灵予还坐着,举起手都很难让指尖冒头。 路祈却一眼就看见了,微微挑了挑眉,故意不打招呼,却又一直对着胡灵予笑。 胡灵予翻个白眼,用另一只手把不争气的主动打招呼的手扯回来,暗暗告诫自己下次绝对不能这么主动,每次路祈冲着他笑,他都有一种被调戏的微妙感。 “你认识贺秋妍?”身旁传来莫云征疑惑的声音。 胡灵予一愣,转头问:“谁?” “贺秋妍,我刚才和你说了半天的就是她,”莫云征拿折扇一指训练场入口,“你刚才不是在跟她招手?” “她叫贺秋妍?”大黄罕见地跟住了话题,目光紧紧锁定相同方向,情不自禁道,“真好看。” 胡灵予再次把目光投向训练场入口,这才发现,跟路祈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女生。 身材窈窕,体态也特别漂亮,像是练过舞蹈的那种气质,微卷的长发瀑布般披散下来,打理不好很容易成女鬼,在她身上却浑然天成自然系的森女感,五官清丽雅致,有一种不染凡尘的美。 胡灵予现在相信莫云征那句“只要她一出现,定然是全场焦点”不带任何水分了。这么漂亮一个女生,没有谁忽视得了。 所以自己刚才为什么完全没注意到,只看见了路祈?? 胡灵予一边在迷惑中反思,一边视线跟着继续移动。 贺秋妍和路祈并肩而行,不时交谈,很明显彼此认识。不多时,路祈抬手往这边指了一下,像是准备跟贺秋妍分开,不想后者坚决摇头,路祈似乎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两人一起过来了。 莫云征连忙立正,瞬间站了个挺拔军姿。 胡灵予和大黄也从草坪上起身。 “我还以为你真打算踩着最后一分钟来呢。”大黄看看时间,跟路祈打趣。一起训练这么久,他已经没把对方当外人了。 不过黄同学这话是对着路祈说的,眼睛却总控制不住往贺秋妍方向去,加上他又不懂掩饰,明亮眼睛里满满写着“她好漂亮”。 要是在莫云征和大黄里选,那胡灵予肯定帮自家兄弟,立刻露出灿烂笑容,主动和贺秋妍打招呼:“你好,我叫胡灵予,2班的,这是我室友,黄冲。” “我知道你,”贺秋妍活泼的声音瞬间把她文静素雅的气质破得灰飞烟灭,“2班的小狐狸对不对,路祈把你藏得可要紧了,我提了好几次想跟你们一起练,他都不答应。” 胡灵予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总觉得他们熟悉得不像一般同学,但又感觉不到任何暧昧,之间的气氛……有点像自己和大黄? 正琢磨着,贺秋妍突然凑近,故意瞟一眼路祈才说:“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鹿,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胡灵予瞬间心头暖流,仿佛茫茫人海寻到知音,但又不好附和说“对,我也觉得他不是好鹿”,只能忍着心潮澎湃,那叫一个辛苦。 殊不知他这种表现,已经足够解读成“默认”了。 贺秋妍万万没想到俩人还能达成共识,愣了两秒,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转头和路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藏着他了,他太可爱了!” 路祈直接上前,以半个肩膀将胡灵予挡到身后,以防贺秋妍一个冲动,再拉着胡灵予结拜,毕竟她干得出这种事:“我劝你适度快乐,不然容易提前消耗体力,影响接下来的成绩。” “我是心情越好成绩越好。”贺秋妍晃晃脑袋,蓬松长发随风飘。 有几根发丝飘到大黄面前,他下意识抬手想去碰,贺秋妍像是察觉到,忽然抬头。 大黄立刻收手,一脸紧张,疯狂想要找话题,最后磕磕巴巴憋出来一句:“那个,你,你就这么考试吗?” “这么?”贺秋妍没懂。 “头发,”大黄总算把话捋顺了,“头发不用扎吗?” “我扎了呀。”贺秋妍说着抬手摸脑袋,结果摸到一手蓬松,如梦方醒。 一边咕哝着“怎么又绷断了”,一边从运动服口袋里拿出新的发圈,三两下就把长发扎成了高高马尾,露出漂亮的额头和天鹅颈,清爽利落。 大黄看得有些移不开眼了,真是觉得怎么都好看,闪闪发光的那种。 莫云征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虽然倾慕佳人许久,但一直远观,今天反而是距离最近的一次。结果佳人过于活泼,笑声过于清脆,神经过于大条,发圈绷断了还得上手摸才发现。 莫云征在心里给贺秋妍长期描绘了一个温婉清丽的女神形象,让女神亲手……不,亲脚踢了个稀碎,回旋踢。 贺秋妍压根没注意到莫云征,经黄冲提醒扎完头发后,便和他聊起来:“我的科属?丹顶鹤。” 大黄:“仙鹤?” 学校里很少有人这样叫,但贺秋妍还挺喜欢听。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笑靥如花。 她笑,大黄也跟着笑,两个看起来都有点愣头愣脑,倒异常合拍。 “莫学长说你在班里成绩第一。” “对,”贺秋妍点头,压根没在意哪个是莫学长,“但大榜不算我们班,所以也不知道在全年级什么水平。” 肯定也是名列前茅,所以黄冲才不解:“为什么要转专业呢?” 贺秋妍:“我喜欢侦查学啊。” 黄冲:“那怎么进了医学班?” “还不是我爸妈,非说学医有前途,”贺秋妍说起这个就郁闷,至今都为当年的不够坚持耿耿于怀,“不过现在好了,”她的郁闷来的急,走得也快,眼睛瞬间又明亮起来,“只要我考上侦查学……” 黄冲:“他们就同意?” 贺秋妍:“先斩后奏就成功了。” 黄冲:“……” 胡灵予侧着耳朵偷听半天,发现人家大黄根本不需要助攻,自己单枪匹马就打开了局面,聊得好着呢。 上辈子,黄同学可是单身到二十五岁,连个心仪对象都没听他提过。两人的大学生活包括后面在兽控局里共事的三年,也从没出现过贺秋妍或者类似的倩影,就像他们的青春也从未和路祈有过交错。 一个谎言要一千个谎言来圆,一个改变也会引起一千个改变。 胡灵予看回路祈。 那人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像在等着他主动说话。 胡灵予相信复习大纲的事情肯定在路祈心里留了巨大疑影,但对方在考试后却只字不提。 越不提,越让人不安。 路祈就像一个没有尽头的迷雾隧道,胡灵予走了进去,便连原本能看见的东西都看不清了。 “马上就要清场考试了,”终是路祈先开了口,“你不准备和我说点什么?” 对,眼下最重要的是体能考试。 胡灵予抛开杂念,问了个最实际的:“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 “这不是正常结果吗。”路祈接得那叫一个顺溜。 胡灵予想踹他:“喂――” 路祈乐不可支,少见地流露些许幼稚:“你要担心的是万一考上了,怎么办。” 胡灵予莫名其妙:“都考上了,还担心什么。” 路祈说:“考不上是难过三天,考上了是难过三年。” 第一个是情绪难过,第二个是日子难过。 胡灵予秒懂,因为他也曾这样劝过大黄。 “不过如果你不跟我绝交,”路祈忽然话锋一转,“那这三年就不用担心了。” 胡灵予挑眉:“你能一直带我飞三年?” 路祈耸肩:“没问题呀。” 一个没当真,一个说着玩。 体测开始(“我看不透你”...) 离草坪不远的对抗区, 傅西昂和四个跟班席地而坐,他们无一例外都穿了贴号码的运动服,百无聊赖等着开考。 1、3两个班几乎全员报了侦查学, 从往年的录取分布看,大型犬猫进入侦查学的比例很高,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体能考试更像是走个流程。 “我怎么好像看见那只臭狐狸了……”跟班2号朝着一个方向盯了半天,脸其实看清了,但依然不太敢认, 因为, “衣服上还贴着考号?” “你眼花了吧, ”1号嗤之以鼻, “他疯了来考侦查学?” 4号循着2号视线看过去, 然后一句:“我艹?” “还真是他。”3号落锤定音。 傅西昂一开始没信, 听到这里才抬起头,视线穿过草坪上乱跑的兔子、孔雀、小矮马等一群同学,捉到了胡灵予。 他穿着赤红色的运动服, 短而利落的竞赛款, 衣服有些宽, 风一吹, 在他身上微微逛荡,白皙腰身若隐若现。 红似火,白如雪,于傅西昂眼中映成一抹最亮的色。 “旁边的是不是路祈?”1号率先发现了赤狐好像不是一个人在草坪。 3号:“我就说他俩有一腿吧, 要不打飞跳球拿回, 咋就那么凑巧,我们刚把臭狐狸摁住, 他的球就飞出来了。” 2号:“你别说,他后面打球那疯劲儿,还真挺像给臭狐狸报仇。” 4号默默看着傅西昂的脸从阴天变成雷暴前兆,咽了下口水,用最大的求生欲把那仨作死的兄弟往回拉:“哎?他俩周围那几个是谁啊?” “周围?”三个跟班扩大视野范围,终于把聚在那一堆的人全收拢进来了。 一个梅花鹿,一个赤狐,一个田园犬,一个仙气飘飘的小美女,一个手持折扇奇装异服的迷惑男子。 这是什么混搭阵容? 不过迷惑男子看起来很孤单,两边成双成对地热聊,就他执扇独立,听听左边,听听右边,寻不到接入口。后来可能也觉得自己过于凄凉,安静转身,默默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考务组的广播便响彻训练场。 “侦查学体能考试即将开始,请参加考试的同学到指定区域集合,其他同学退到考试区域之外。考试期间,请各位同学遵守纪律,公平竞争,文明观考……” 与此同时,考务组老师也陆续就位,引导同学去到相应位置。 很快,训练场便清整完毕,跑道最外围拉起隔离线,前来看热闹或者助威的,管你人形还是兽化,都只能乖乖站在线外,342名报侦查系的同学则进入训练场东面的准备区。 因为没要求列队,三百多个同学松松散散聚在准备区,虽无大声喧哗,窃窃私语依然足够嘈杂。 胡灵予、路祈、黄冲、贺秋妍四人仍凑在一起,但没开小会,而是纷纷抬头盯着准备区上空悬挂着的大屏幕。 今天上午的第一项是跑步,此刻屏幕上已经开始滚动考核分组信息。 【400米】 第1组:…… 第2组:…… 【3000米】 第1组:…… 第2组:…… 因为科属耐力差异,为了公平,跑步是所有考核里,唯一给了考生两种模式选择的项目。大家在短跑和长跑中选择一项参加,每个项目取前四十名,第一名80分,第二名78分,按名次以两分递减,总计下来和其他项目一样,会有八十人得分。 一狐一犬一鹿一鹤,选的都是3000米,不过因为考号相隔,胡灵予和大黄的小组排在很前面,路祈在中间,贺秋妍作为21班选手,基本靠末尾了。 每八人一组,名单滚动完,屏幕上出现参加跑步的总人数统计:275人。 报考侦查学的总人数是342人,也就是说有67人在跑步这一项中选择直接弃权――考核项目是在体测细则下发后,另行填报的,并允许弃权。毕竟六个项目,每项只有80人能得分,绝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技能满点全面开花,倒不如保存体力专攻优势。 “3000米,啧,跑得下来吗?”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语调稍微提高,像是刻意想让别人听见。 胡灵予回头,对上五张相见不如不见的脸。 阴阳怪气的是2号跟班,傅西昂站在旁边,双手插兜,一身黑色运动风的短衣短裤,不知什么材质,带一点绸缎式的亮光,让人不禁联想起黑色美洲豹的皮毛。 “和我说话呢?”胡灵予转过身来,礼貌询问,不想显得太自作多情。 2号翻个白眼,废话,不然他嚷那么大声干啥:“就说你呢,3000米跑得下来吗。” 说话的动静引得路祈、贺秋妍、黄冲也回过头来。 见是傅西昂,路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眼底闪过厌烦。 大黄知道傅西昂和胡灵予不太对付,立刻全身警戒。 只有贺秋妍对情况完全懵懂。医学班和其他班有壁,她根本不认识傅西昂,但不妨碍她直观感受到对面的恶意,于是忍不住问胡灵予:“你们班的同学?” 胡灵予:“不是。” 贺秋妍:“朋友?” 胡灵予:“怎么可能。” 贺秋妍迷茫歪头,马尾轻晃:“那你搭理他们干吗?” 胡灵予:“……” 傅西昂及四个跟班:“……” 大黄情不自禁:“有道理。” 路祈没言语,直接上手搭住胡灵予肩膀,将人揽着转回身来,眼不见为净。 胡灵予完全配合,心情莫名地好,好到甚至没注意路祈的搭肩。 两辈子都算上,这是他面对傅西昂,己方最“人多势众”的一次。 “400米,第一组同学上跑道准备――” 考试开始了。 准备区渐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望向赛道。 梅花鹿、赤狐、田园犬、丹顶鹤随意站着,有前有后,烈日下,四个影子交错成一片。 …… 400米的考试进行得很快。选择短跑的多是爆发力强的科属,转眼一圈便跑完了,考务组那边衔接得又很流畅,一组结束,下一组立刻上场,几乎没有浪费时间。 大约十五分钟,就轮到了傅西昂他们,五人考号连得比较近,遂一同前往跑道。 他们一走,胡灵予顿感后背轻松。 傅西昂和跟班4号一组,同组的都是大型猫科班同学,八个大猫在跑道上斜线排开,科属特征在他们身上尤为明显,身高一律不低,身材比例也都不错,宽肩长腿。 野性觉醒刚发生的时候,人们的外表和科属还没有太大关联,但是到了雾二代,越来越多的科属基因开始外在显露,比如大型科属的体格会偏向健硕魁梧,小型科属的体型则相对单薄。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后天的习惯与锻炼也会对身体造成改变。 “预备――”发令枪举起。 全场一霎安静。 “砰!” 枪响,傅西昂第一个冲了出去,起跑反应和速度都极快。 即使在一群大猫中,这家伙也是醒目的存在。 蜜色的皮肤,矫健的四肢,出挑的身高,如果不是他实在太嚣张跋扈,眼里还时刻烧着“老子想干架”的火,估计能收割一片迷妹。 路祈不关心赛况,原本是晒着太阳放空的,忽然听见身旁的胡灵予一声叹息。 顺着小狐狸的目光,他看见了奔跑中的傅西昂。 路祈莫名有些不爽,语气里却一点没流露:“他的速度很快。” “嗯,”胡灵予点头,客观评价,“而且跑起来很帅。” 路祈不可理解地看他:“这就是你叹气的理由?忽然发现了仇家的美?” 胡灵予摇头,字字感慨:“我是忽然明白了,老天真的很公平,给了你英俊的外表,就不会再给你出色的人品。” 路祈:“……” 胡灵予回味两秒,发现自己好像把路祈也内涵了,连忙找补:“我没说你,你是……” 路祈耐心等待。 胡灵予:“你是……” 路祈眉梢微挑,继续等。 准备区内忽然一片骚动――大屏幕上滚动出了刚结束的这组成绩,傅西昂不仅小组第一,在目前结束的400米总成绩里,也排到了第一。 “有两下子嘛,”贺秋妍就事论事,然后自言自语咕哝,“不知道他什么科属……” 胡灵予立刻主动接话茬:“美洲豹。” 路祈就静静看他转移话题,也不急,也不躁,等他跟贺秋妍把有用的没用的都聊完了,才问:“我们能继续了吗?” 胡灵予装失忆:“继续什么?” 路祈微笑:“刚才的话题。” 胡灵予眨巴眨巴眼睛:“刚才?” “你说英俊和人品不可兼得,然后说没说我,”路祈难得求知欲上线,“那我属于什么?” 胡灵予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没出声。 路祈凑近他,很受伤的样子:“说一句我又好看又有人品,就这么难?” 梅花鹿没掩饰眼底的打趣,胡灵予却不想开玩笑。 “我看不透你。”他听见自己说。 对着十八岁的路祈,第一次说了真心话。 路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淡了。 新一组在跑道就位。 枪响。 路祈重新换上笑容:“你的秘密我也一个都没找出来呢,你不吃亏。” 3000米(“小狐狸加油田园犬冲冲...) 那之后,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跑道上如火如荼,没人知道他们的心思飞往何处。 400米全部结束后,3000米紧跟着开始。考号按班级顺序往下排, 没过几组便轮到了胡灵予和黄冲。 大屏幕上滚动出两人所在小组名单,以及“请下列同学去考核区准备”字样。 “走!”黄冲深吸一口气,率先启程。 胡灵予神游太久,眼睛看见了自己名字,反应和身体却没跟上。 路祈见状微微侧身低头,视线故意绕到胡灵予面前:“暂时把我从你的脑海中移除, 先考试, ”规劝得十分善解人意, “考完了你愿意怎么想怎么想。” 赤狐瞪了梅花鹿几秒, 无情将人撞开:“少自作多情。”昂扬着小脑袋大踏步去往战场。 路祈看着胡灵予故作气势的背影, 忍不住弯下眼睛, 阳光洒在睫下的顽皮影子,都透着欺负人得逞的快乐。 没等小狐狸走远,路祈忽然察觉异样, 敏锐转头, 就见贺秋妍盯着他, 满眼不可置信。 “路祈, 你完了。你真的陷进去了。” 误会有时候可以让人省很多力气,路祈乐得顺水推舟:“你不是早就知道。” “我是猜到了你喜欢他,”贺秋妍说,“但我没想到是这么喜欢。” “这么”二字格外重音。 路祈被她的认真逗笑了, 配合着继续演:“我表现得很明显?” “特别明显, ”贺秋妍用力强调,“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 “胡说, ”路祈不赞同,“我明明一直很温柔。” 贺秋妍:“你那甜腻甜腻的假温柔谁稀罕,我说的是幼稚。” 路祈眼神愣了愣。 “你对着他的时候就像个幼稚鬼,”贺秋妍满是嫌弃,又莫名怀念,“我好多年没见过你这样了。” 跑道上,气氛有些尴尬。 作为中小型犬科班唯二报考侦查学的,胡灵予和大黄的考试编号同1班(大型犬科)紧密相连,好巧不巧,他这一组正好卡在他和黄冲,于是六个大型犬和两个中小型犬,泾渭分明。 曾在兽化觉醒课上质疑过胡灵予野性之力成绩的1班班长潘昊,也在其中。 自那次野性之力测试后,整个1班同学看胡灵予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带了点微妙,恶意的直接把他当成“作弊分子”,非恶意的也很难相信他是靠正常手段获得那么高的野性之力。 胡灵予理解,强势科属的自尊被伤害后,往往比弱势科属更难修复,说白了就是挫折教育太少。 所以自那之后,他尽量低调,然而这份低调在当众宣布报考侦查学以及期末考试成绩出炉后,就彻底成了幻影。 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光芒的,如果第一次不带,那就重生再来一次――胡灵予现在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镀金人设。 黄冲见气氛有些冷,率先递出友谊橄榄枝:“等下大家一起加油,跑出好成绩。” 潘昊旁边一个矮个笑一下:“说到成绩,你俩这回期末考试真是一飞冲天。” 黄冲不知道咋接了,尬在那里。 “看见成绩的时候我们也吓一跳,”胡灵予靠住老友肩膀,满眼真诚的震惊,“我俩明明没怎么复习,就随便翻了翻书,没想到看哪个知识点,就考哪个知识点,神了。” 矮个被秀一脸,估计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 “随便翻了翻书?”另外一个立刻大高个顶上,“我也翻书了,怎么就没你翻的那么准呢?” 胡灵予为难地看着他:“这我就不好说了……” 大高个:“……” 无限内涵,人品攻击,尽在不言,懂的都懂。 另外那几个本来还想助阵,但在近距离见识到了胡灵予的伶牙俐齿后,理智地选择不染战火,以免体测还没开始,心态先崩了。 胡灵予望向唯一还看着他的潘昊,像是在说,我都准备好了,你不讲点什么吗? 对视良久,潘昊只说一句:“体测成绩作不了假的,有没有硬实力,终点见。” “上跑道――”考务老师声音传来。 八个人进入跑道,各自就位。 黄冲在最外道,起跑点蹲下后,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第七道的胡灵予。 他认识的胡灵予,从来都喜欢靠一张脸忽悠人,或卖萌,或耍小机灵,面对再大的恶意也可以巧妙周旋,轻松逃脱。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胡灵予好像变了,那是一种隐约的、模糊的微妙感,黄冲形容不上来。 就在刚刚,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现在的胡灵予,有了锋芒。 依然古灵精怪,依然剑走偏锋,可目的不是溜掉,而是迎战。 “准备――” 发令枪举起。 胡灵予微微抬头,眼中只有自己的跑道,和前方。 “砰!” 八个人几乎同时起跑。 准备区的大屏幕上,变成了跑道的实时影像。 3000米不同于400米,大家的起跑线一致,出发便可以全部压入内道,此时,跑道内的占位已经清晰,大型犬班的其中一个领跑,潘昊跟在第三位,胡灵予和大黄因为往内道压的时候被他们协同阻挡,最后只能跟在倒数第一和第二。 八个人紧密跟随,像一条小龙,绕着训练场游走。 中小型犬科班今天来了不少人,隔离线外挤半天终于等来了自己班同学,立刻摇旗呐喊:“胡灵予!黄冲!冲冲冲――” 也不知道谁定的口号,简单粗暴又质朴。 他们的声音也传到准备区,贺秋妍立刻被感染,也跟着喊:“小狐狸加油!田园犬冲冲冲――” 自己喊不算,还急得直推路祈:“你怎么不喊?” 路祈目光紧随大屏幕:“长跑需要的是平稳和耐力,一惊一乍的加油只会帮倒忙。” 贺秋妍受不了:“你这是什么鬼理论,加油可以把我们的力量传递出去,给他们增强信心!” 路祈:“信心是靠实力给的。” 贺秋妍:“精神力也很重要。我要是在上面跑,下面朋友同学一个加油的都没有,我会伤心死的。” 懒得再和她争辩,专心看赛场。 贺秋妍气得直翻白眼,又无可奈何,路祈这家伙不想做的事,你就是拿刀逼着他都没用。 “小狐狸加油!田园犬冲冲冲――”没辙的丹顶鹤,只好努力一个人喊出双人份。 3000米过半,跑道上渐渐拉开距离。 潘昊到了第一位,矮个落到最后一位,剩下黄冲、胡灵予和另外四个大型犬,挤在第二集团。 胡灵予已经感觉到呼吸开始变乱了,眼看着和潘昊的距离越拉越远,说不着急是假的。但每当他想加速冲出第二集团,路祈曾说过的话就会在耳畔回响。 “永远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要被任何人干扰……” “你的目的不是争小组第一,是跑出自己的最好成绩……” “不要看别人,专注自己,什么时候你觉得世界安静了,静到你可以听清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你的专注度才算合格……” “胡灵予……” 烦死啦,知道啦! 胡灵予在心里没好气地喊。他是把世界跑静了,是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了,可这心跳和呼吸声里还有路祈的碎碎念,这是什么魔鬼教练水印! 最后三圈。 潘昊仍然领先,第二集团却有不少掉队的,现在只剩下胡灵予、大黄和一个大型犬。 最后两圈。 大黄忽然开始加速,短短几秒就把胡灵予和另外一人甩开,自成第二梯队。 潘昊也开始加速,始终和大黄保持着一段距离。 见前面两人都进入冲刺阶段了,跟胡灵予并肩这位耐不住了,也开始冲刺。 胡灵予咬紧牙关,权当看不见,直到最后一圈。 听见末劝提示铃的一刻,胡灵予终于将压抑多时的能量全部释放。他的胸腔已经跑得发疼,身体却如利剑般极速向前冲,转眼便追上了比他早一圈冲刺的那位。 追上,超越,继续。 所有围观的同学,包括中小型犬科班的,都没想到胡灵予会在最后一圈有这样的爆发力,事实上跑到一半时,他们虽然还在加油,但心里已经基本默认就这样了。 最后半圈。 潘昊的冲刺开始慢下来,有些跑不动了,黄冲还保持着速度,胡灵予竟然还在提速。 明显能看出来他已经累极,呼吸和步伐都乱得不行,可他愣是凭借意志死死撑下来了,且还在不断将自己和前面两人的距离缩短。 很多离得远的同学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他运动服的那抹赤红色,像团火,在骄阳下飞驰,誓要燃烧到最后一捧灰烬。 最终,胡灵予还是小组第三,但已经将自己和大黄的差距缩小到两个身位。 一过终点,他便瘫到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大黄赶忙去拉他:“刚跑完、刚跑完不能躺着,呼……起来走……” 胡灵予:“走、走是走不动了……呼呼……” 黄冲:“你最后,也冲得太猛了……厉害……” 胡灵予:“那也没、没跑过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变相夸自己呢……” 黄冲:“大哥,我从上学期,上学期就开始练,你才练多久……” 胡灵予:“在恒心和毅力上……我确实不如你……” “你俩能换个地方互相吹捧吗?”潘昊双手掐腰,好不容易把气喘匀,终于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胡灵予循声抬头:“你要有需求,我也可以夸你……” “谢了,不用。”潘昊无情拒绝,但脸色并不难看。 胡灵予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这位大型犬班长,终于品出点微妙来:“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和大黄还行?” 潘昊沉默半天,僵硬道:“凑合吧。” 胡灵予明白:“那就是很行了。” 潘昊:“……” 加油(滚烫胜过酷暑最烈的太阳...) 赛道附近也有大屏幕, 和准备区的屏幕同步滚动出小组成绩,潘昊第一,黄冲第二, 胡灵予第三,在已经跑过的几组3000米中,他们的个人成绩暂列第四、第十、第十三。 后面还有那么多组没跑呢,这个名次肯定还会往后顺延,胡灵予和大黄不敢高兴太早,结果一抬头, 发现遥远的准备区, 某位仙鹤姑娘一个劲儿地蹦高朝他们挥手, 兴奋得像她自己跑了小组第一。 胡灵予和黄冲被她的快乐感染, 也情不自禁用力挥手回应, 隔着半个训练场, 两边越互动越嗨,小学生似的。 路祈没眼看,继续凝望大屏, 假装自己和那三个加起来不到十岁的同学不熟。 犬科班之后的大型猫科班、熊科班, 基本都选的短跑, 故而很快到了牛、马、羊、鹿四个班。 这四个科属都是草食性, 和大型猛兽比是弱势,但在弱势科属里又是有一定身体素质和运动力的,因此这几个班报考侦查学的人数明显比其他小型科属多一些,牛科、马科两个班各报了十几名, 羊科、鹿科两个班则分别有七到八名左右。 胡灵予和黄冲考试结束后没有离开, 而是在起跑点附近混入了围观同学的队伍,等待路祈和贺秋妍的上场。 从牛科班开始, 大约过了四组,便到了路祈。 他们这一组两个羊科,六个鹿科,清一色的身材高挑,大部分偏清瘦,但骨架舒展,不至于单薄,只是直观看上去就能感觉到和凶猛科属的明显区别,更多的是轻盈灵动。 唯独路祈,在这之上多了一分力量感。 灼热刺眼的阳光底里,他从容走来,自信而不轻慢,像晨间湖边漫步的鹿。 “路祈――” 一声来自田园犬的激情呐喊,无情打破美好氛围,一举将梅花鹿拖回接地气的热血青春。 生怕路祈找不见后援团的大黄,连蹦带跳,手臂在高空狂舞。胡灵予比他矜持些,没贡献音量,但两只小手活泼地摇啊摇,应援之热烈比田园犬不遑多让。 同组而来的小羊小鹿们没太听清,只看见两位应援异常热烈的同学,好奇地问路祈:“给你加油的?” 路祈正想含糊过去。 “路祈,路祈,勇往无敌――” 口号都出来了。 路祈:“……” 发令枪响。 路祈率先冲了出去,速度极快,转眼就跑过半圈,完全不像要给后面漫长赛程保存体力的意思。 围观同学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战术?” “一开始就冲这么猛,后面还跑得下来吗?” 只有中华田园犬同学若有所思:“我怎么感觉他是为了尽快躲开我们的加油助威?” “你想多了,”胡灵予善解人意地拍拍老友肩膀,“他是迫不及待想跑过一圈,再次听见我们的呐喊。” 黄冲醍醐灌顶。 胡灵予遥望路祈,觉得自己真是贴心小棉袄。 一圈。 两圈。 三圈。 路祈的速度稳定下来,没有刚起跑时冲得那样猛了,但仍然比前面的大部分组都快。 有他在前面带着,这一整组的平均速度都维持在高水平,不过冲前几圈的时候,后面的七位同学都没有盲目跟随,所以现在第二集团还是落在他后面较远。 在长跑中,论身姿之潇洒,除了马科便是鹿科了。前者迅驰,后者优美。 凶猛科属奔跑时与生俱来一种捕猎感,他们却只是在奔跑,纯粹而自由。 当路祈第四次从他们的面前跑过,胡灵予连加油都忘了,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像多年前的校园运动会,像兽控局的每次大练兵,从稚嫩在追随到成熟,从遥望追随到仰望。 路祈第一个闯过终点,以比起跑时更快的冲刺速度。汗水从他脸上滑到下颚,日光里,亮晶晶的。 大屏幕上滚动出成绩。 路祈看也不看,直接望向胡灵予。 胡灵予特配合地竖起拇指。 路祈眉梢微挑,仿佛在问,你就没有看起来漂亮一点,不那么傻的祝贺手势? 胡灵予心领神会,另一只手也举起来,双双大拇指! 路祈:“……” 随着这一组成绩出炉,目前3000米的总成绩排名,路祈第七,黄冲和胡灵予则已经被挤到第二十一和二十四。 前五名里,马科占据了半壁江山,其次是狼科。 新一组同学就位,路祈下场,径直来到胡灵予和黄冲这里,后两者也很自然让开一点位置给他,双方好像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汇合得天经地义。 “后面还有十一个班的人呢,”黄冲忧心忡忡地看着大屏幕上自己和胡灵予的排名,“也不知道咱俩最后能不能保住前四十。” 前四十才有分。 “不好说。”胡灵予心里也没底。 路祈分析道:“后面报侦查系的,主要集中在14、15、17班……” 蛇科,鳄鱼,猛禽。 “14、15班不会在跑步上费力,剩下就看17班的发挥了。” “贺秋妍不是也跑3000吗,”黄冲立刻发现问题,“她是21班的。” 胡灵予:“……大黄,路祈说的是‘主要集中在’那几个班。医学班报侦查系的就她一个。” 黄冲:“哦哦。” 胡灵予摇摇头,没救了,不管说什么话题都能第一时间跟另外一个人联系上,就是沦陷了。 让田园犬沦陷的仙鹤姑娘,被分到了最后一组,跟17班的六个猛禽和18班的一只大鹅,同场作战。 她一进跑道,已经快被晒蔫的大黄立刻支棱起来,但又莫名羞涩,不好意思喊对方的名字,只能高高举起双臂倾尽全力挥舞。 奈何赛场嘈杂,一个静了音的“舞动彩带”,实在难以分散跑道上的专注度。 为了兄弟,胡灵予这时候就必须义不容辞了:“贺秋妍――” 跑道上的姑娘闻声望过来,看见他们三个,清丽的脸庞一下子亮了,明明都准备好了起跑姿势,愣是不顾一切地举起手臂,和他们快乐互动。 她喜欢这样。 胡灵予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立刻又响亮地喊了第二声:“贺秋妍――” 有人天生就是能量满满,敞开接纳,也不吝释放:“然后呢,光喊名字不加油呀?” 发令枪都举起了,她还执着地扭头等待。 黄冲双手拢成扩音状,卯足力气:“贺秋妍,飞起来――” 发令枪响。 夏风吹起她的马尾。 鸟类科属的奔跑其实都不能算奔跑了,更像平地滑翔,如果马科是迅驰,鹿科是灵动,他们就是飘忽,所有科属里骨骼最轻,一个没控制住就能从地面起飞到几米高,经常跑着跑着便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 跑步考试对于他们最大的障碍不是速度,而是逆风,再有就是控制自己千万别追风追得太嗨,忘形兽化。 分专业体能考试禁止兽化,如在考核中违规,当前项目成绩作废。 眨眼间,八位鸟科同学已经跑完三圈。 每次经过起跑点,贺秋妍都会往他们这里望一眼,胡灵予和大黄一直在加油,但贺秋妍一次比一次看得用力。 大黄摸不着头脑,以为是对加油口号不满意,于是绞尽脑汁,每圈都换一种风格,欢脱的,卖萌的,押韵的,谐音梗都用上了。 胡灵予第一回还有些茫然,但在第二回、第三回顺着贺秋妍的视线落到路祈那张稍显平静的脸上后,悟了:“你愣着干吗,加油啊。” 路祈不为所动,熟练地拿出先前应对贺秋妍的说辞:“长跑需要的是平稳和耐力,一惊一乍的加油只会帮倒忙。” 胡灵予沉吟片刻:“有道理。” 路祈意外,其实他已经做好了糊弄不过去就说实话的准备――加油什么的,太幼稚太傻了――却没想到小狐狸比贺秋妍还容易被说服。 半分钟后,仙鹤再次经过起跑点。 胡灵予立刻道:“快喊。” 路祈:“?” 胡灵予拿手肘撞他:“喊加油!” 路祈猝不及防,低头看手臂被撞的地方。 “你说的是有道理,但谁要跟你讲道理呀。”眼看贺秋妍一圈比一圈落后,胡灵予直接抓住路祈手腕,举起来跟自己一起挥舞,“贺秋妍,冲冲冲――” 路祈的视线愣愣地跟着自己的胳膊一起往上走,最终停在被胡灵予攥住的手腕。 胡灵予其实攥不住他,手太小,握紧了也才圈住半个腕子。但那只葱白的小手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热度,穿透皮肤,进入血液,随着脉搏跳动回流到心口。 滚烫。 胜过酷暑最烈的太阳。 贺秋妍最终也没跑过一众猛禽,小组第八,但最后几圈收获了三重加油,心满意足。而且在所有参加3000米的同学里,她的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速度比胡灵予和大黄都要快。 随着她这一组结束,参加跑步考试的275名同学,成绩全部出来了。 【400米】 第2名,傅西昂,78分。 第14名,跟班4,54分。 第18名,跟班1,46分。 第21名,跟班2,40分。 第22名,跟班3,38分。 【3000米】 第12名,路祈,58分。 第25名,贺秋妍,32分。 第29名,黄冲,24分。 第36名,胡灵予,10分。 跳跃(“老双标了”...) 胡灵予在跑步一项上的目标是进入前四十就行, 现在拿到10分,超额完成任务。 黄冲29名的成绩也比上辈子往前提了不少。 至于路祈,虽然胡灵予不想承认, 但前一世围观体测时,他的确记住了这人的全部成绩。跑步上,路祈前次是第14名。 把备考时间都搭在了训练他俩上,路祈的成绩竟然不退反进?胡灵予迷惑地偷看路祈侧脸,难道自己和大黄的加入反而刺激了路同学的潜能? 他前些天竟然还在担心路祈会因为训练他俩而影响这一世的体测成绩,是他杞人忧天了, 忘记路祈当年是以多么绝对的优势胜过一众凶猛科属, 挺进侦查系。 “一小时后进行分专业体测第二项, 跳跃, 请参加该项考试的同学前往准备区――” 训练场上空响起考务组老师的声音, 考试项衔接得十分紧密。 周围不少刚跑完没多久的同学不乐意了。 “这不公平吧。” “对啊, 他们四百米都跑完半天了,咱们三千米还没缓过来呢。” 也有认命的。 “行了行了,还能弃考咋的?” “不是‘一小时后’吗,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赶紧去准备区找个舒服位置休息才是真的。” 附近的同学已经骚动起来, 参加考试的去准备区, 不参加考试的也有不少跟着移动,寻找适合围观跳跃比赛的新地点。 胡灵予四人没跟人群挤,准备等一等再转移阵地,反正还有一小时。 不过他们的去处并不相通――胡灵予和黄冲负责围观助威, 路祈和贺秋妍才是需要去准备区的那俩。 在跳跃能力上, 犬科基本是废,因而胡灵予和黄冲并没有报这项, 保存体能全力应对下午的游泳。 路祈和贺秋妍正相反,跳跃是两个人的优势项。 越是擅长的,越不容闪失,对每个人都如此。最后六项总成绩的高低,很大程度取决于能否在优势项上抓住机会,尽可能多地攫取分数。 然而两个人脸上都看不到严阵以待的紧张,一个慢悠悠眺望准备区,一个将跑松了的发圈扯下来,甩甩蓬松长发,又重新扎紧。 黄冲光盯着贺秋妍了,原本是担心对方连轴转,却发现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出刚跑完三千的样子,下意识问:“你都不累吗?” “我是鸟科,”丹顶鹤给田园犬一个“你傻不傻”的眼神,“这是不让兽化,如果让,我飞好几个三千米大气都不带喘的。” 不过经黄冲提醒,贺秋妍倒是想起身旁的梅花鹿来。 路祈脸上的汗未消,浅灰色运动衫的前襟和后背都染湿了,明明比贺秋妍先跑好几组,一呼一吸间还是看得出运动后的痕迹。 “喂,”贺秋妍有些担心地看他,“等下你不会坚持不住吧?” 路祈微妙蹙眉,像是听到了什么迷惑发言。 贺秋妍不管那个,自顾自道:“坚持不住也要坚持,这一项如果不能得高分,你后面就悬了,知道吧?” 路祈老神在在:“有时间替我操心,不如想想等下万一来了强风,还是逆风,你该怎么办。” 鸟科偏轻的体重和又高又飘的运动习惯,在跳跃时最受风速影响,顺风容易偏航,逆风直接减速。 “怎么就偏要来强风,还是逆风,”贺秋妍立刻忘了一秒钟前她还在“关怀”对方,现在只觉得路祈浑身上下欠揍,“你是不是诅咒我?” 路祈不和她斗嘴了,转身走向一狐一犬:“你俩直接回宿舍休息吧,下午还要游泳,别在这里待着浪费体力。” 胡灵予不太想走,但非要留下好像又显得自己太积极,正犹豫,大黄已经挺身而出:“不用,”拒绝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我们等你们考完!” 路祈看胡灵予。 赤狐同学点点头,勉为其难配合室友的样子。 路祈似乎不太满意:“就这样?” 见他俩聊上了,大黄悄悄走开。 那边的贺秋妍像是要甩掉路祈独自前往准备区,已经走出去好几米了,大黄连忙追上,对还耿耿于怀的丹顶鹤宽慰道:“今天一天都没有风,等下考试的时候也不会有,你别担心。” 贺秋妍停下脚步,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大黄立刻道,“我早上看过天气预报。” 贺秋妍的眉间总算稍稍舒展。 大黄也踏实下来,终于可以替“教练”解释两句:“路祈就是嘴巴毒一点,其实人挺好的,像这回考前训练,他完全可以单独带胡灵予,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但他还是捎上了我。” 贺秋妍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到最后乐得快直不起腰:“我和他都认识十几年了,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几年?”黄冲以为她和路祈这么熟,是高中同学或者进入第四大后的其他交集,怎么都没想到如此久远。 “对啊,从小就是邻居,要不是后来……”贺秋妍说到一半突然停住,脸上刚才还洋溢的笑容一瞬黯淡。 “后来怎么了?”黄冲听得认真。 “哎呀,反正他说话一直是这个调调,可欠揍了!”贺秋妍强行糊弄过去。 大黄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特配合地点头:“可能实力强的人都这样,也未必是故意的。” 正巧两人同时不说话,胡灵予和路祈的声音便隐约传过来。 胡灵予:“需要吗?” 路祈:“当然。别人都知道替我担心,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贺别人秋妍:“……” 胡灵予:“担心没有,提醒一条。” 路祈:“洗耳恭听。” 胡灵予:“低调点,别把第二甩开太多,容易拉仇恨。” 路祈:“怎么说得好像已经默认我跳跃能得第一了。” 胡灵予:“一定能。” 路祈:“……” 胡灵予:“你干吗这么看我?” 路祈:“第一次被你当面肯定,有点激动。” 胡灵予:“少来,我巴巴让你训练了这么多天,不是因为你能力强,难道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路祈:“我以为这个原因至少也会占一成。” 胡灵予:“……同学,你赶紧去准备区吧。” 路祈:“收到。” 梅花鹿真正开心的时候,笑声低缓而温柔,像清澈的溪水,流过山涧低谷,流过芳草萋萋。 黄冲同贺秋妍肩并肩,沉默良久。 黄冲:“他好像也不是对谁都毒舌……” 贺秋妍:“刚才加油的时候我就该醒悟,老双标了。” 黄冲:“嗯。” 无人在意的角落,莫云征学长遥望四个十分相配的身影,默默摇头,彻底死了最后一丝“插足”的心。 但毕竟来都来了,至少将贺秋妍的考试看到最后,也算对自己的心意有始有终。 自我感动的红腹锦鸡悄悄转移到新的围观地带,不想动作稍慢些,视野好的位置都让人占满了,前后左右都没有合适去处,那就只能“鸟往高处飞”了。 几分钟后,莫云征上了树。虽然离跳跃考试场地有点远,但视野高而开阔,竟然比挤在人群里的时候看得还更清楚些。 除了环境稍微吵点――早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高年级鸟科立在树上看热闹了,莫云征现在是左耳金丝雀,右耳啄木鸟,上方猫头鹰,下方草原雕,各种鸟叫全方位环绕。 本以为跳跃比赛开始之后能好些,结果这帮鸟人们更加兴奋,也不知道是加油助威还是喝倒彩,反正吵得莫云征脑袋嗡嗡的,要不是心疼今天为了女神……呃,前女神,特意穿的纯手工定制古风青衫,他真就也跟着兽化了,看是你鸟鸣响,还是我鸡叫强。 被闹得彻底无心观战,莫云征想撤了,周遭的鸟儿们却突然安静,像被什么震到了似的,全一动不动紧盯赛场。 莫云征再次将目光投向跳跃区,耀眼阳光底下,一个极舒展的身影,跳跃,落地,再跳跃,再落地。 跳跃一项考核的不是单纯跳跃,而是跳跃式行进,既要满足高度,越过起伏的障碍与遮挡,又要追求速度。 那人比别人起得都高,腾空甚至超越了人形状态下的鸟科,且腾空时完全没有鸟科的轻飘感,动作流畅连贯,控制力游刃有余。 这是莫云征见过的最漂亮的跳跃,漂亮到你根本不会再想去看他周围的任何人。 竟然是路祈。 不止这几棵树,整个训练场都在惊艳中屏息。哪怕是经常和路祈一起打飞跳球的,也没见过这样的他,即使是和傅西昂打的那场。 所有人的目光追随着那身影直到终点,大屏幕上滚动出实时结果。 路祈的成绩在所有已完成跳跃的同学中,暂列第一。说是暂列,但他的成绩几乎是断层式领先,莫云征不觉得后面还没上场的那些同学里,有谁能撼动。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鹿科。 莫云征深呼吸,平复一下情绪,虽然他也不知道为嘛看别人考试,还能把自己看得这么沉浸感。 目光无意中扫到旁边的树。 斜出来的枝桠上,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吊着一条腿,漫不经心望着跳跃场。 莫云征太过惊讶,没过脑子就喊出了声:“师兄?” 青年看过来。 他头发似乎许久没打理,长到有些遮眼睛,微微歪头,往上吹两下,才总算能露出一点,然后半探究半迷茫地看了莫云征好一会儿,终于似笑非笑地眯起眼:“哦,小莫。” 莫云征:“……” 敢情差点没想起来自己这号人。 青年名叫李倦,比莫云征大三届,目前医学院研一在读,带他的导师是医学院的一个教授,这几年都在做一个科研项目,莫云征因为成绩优异,也被允许参加该项目,不时过去打打下手,说白了就是出苦力蹭经验,于是绕来绕去,跟这位学长就成了师兄弟。 师兄科属白兔,莫云征没和他说过几次话,却对其印象深刻。可能因为对方身上完全不同于兔科的危险气质,也可能是那白到发青的皮肤,或者眼底神经质的血丝。 李倦(“今天的意外之喜”...) 喊完人, 莫云征其实就后悔了,现在只好继续尬聊:“师兄,你也过来看热闹啊。” 见他俩隔空聊上了, 附近的鸟科同学们自动飞到别的枝头,给人方便,也给自己清净。 李倦目送最后一只画眉飞走,睡眠不足地打个哈欠:“热闹有什么好看的,我来看人。” 莫云征一听这个可来了精神,心说咱俩目的一样啊:“看人?学弟还是学妹?” 李倦耸肩:“谁科属弱我看谁。” 莫云征以为他在开玩笑:“能报侦查学, 哪有几个科属弱的。” “不有的是吗, ”没想到李倦认真数起来, “牛、马、羊、鹿……啃草的都算。” 莫云征一个吃五谷杂粮的科属, 虽然归不到“啃草的”, 但也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不尊重人, 而且这几科跟大型野兽比,确实弱势些,但在白兔面前还是很够看的吧。 李倦毫无所觉, 视线转向远处大屏幕, 轻挑的语气仿佛一个凶猛科属在评头论足:“可惜都是废物, 没一个能看的。” “还好吧, ”莫云征不敢苟同,“也有一些排在前面的……” 换组间隙,大屏幕上正重复滚动截至目前的成绩榜单。虽然满眼望去强势科属占了绝大多数,但也不乏草食科属身影, 有几个还比较靠前。 李倦嗤笑:“你再仔细看看, 跳跃开始之后还有多少能排到前面的?” 实时更新的成绩榜,排的是跑步、跳跃两项都考核完的同学名次。跳跃每三十人一组, 考试速度比跑步快很多,截至目前三分之二都已完成。草食科属排在前面的以马科居多,但仔细看,他们倚仗的还是跑步得的分数,随着结束跳跃的人不断增加,他们的整体排位在急剧下滑。 如果单看跳跃成绩更惨烈,除了路祈一枝独秀,前几十名就找不出第二个非凶猛科属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莫云征很能体谅,“就像打飞跳球,你再能跑能跳,面对一群猛兽干扰,总归心有余而力不足。” 和跑步不同,跳跃没什么跑道区分,大家都在一块场地,只要在抵达终点之前完成足够的跳跃次数,没有人管你选择什么路径,跳跃哪个定点。 于是跳跃路线交错和肢体碰触几乎是必然发生的。 “力不足我看出来了,心有余我可没有。”李倦撩起前额头发,特地露出眼睛装模作样地眺望考试场上交替腾空又落下的身影,“这不都紧着躲呢么。有一个撞了路线不闪硬杠的吗?” “师兄,你这个就有点……”面对凶猛科属的闪躲与避让,几乎是非强势科属的本能。 “有点强人所难?”李倦勾了勾嘴角,斜瞥着莫云征,“所以我才说都是废物,注定一辈子被踩在脚下。” 他脸上的血色太浅了,苍白得像吸血鬼,撩起的头发还有几丝未落下,没了遮挡的眼睛泛着一丝……邪性。 莫云征被盯得浑身不舒服,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师兄,别这么说吧。换位思考,要是咱们在上面竭尽全力了,还要被骂废物,心里得多难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换我在上面也一样,”李倦完全无所谓,“兔子急了也会疯,如果疯都不敢疯,活该被撕碎。” 站着说话不腰疼。 “师兄,”莫云征故意问,“难道你当年也报了侦查系?” “嗯哼,”李倦晃荡悬下来的那条腿,踢踢下面的树叶,“就是分数差得有点多,边儿都没捞着。” 莫云征惊住,本来意图嘲讽,万万没想到对方还真考过?以白兔这样的科属,放着稳当的医学班直升不要,考侦查系?! “对抗考试的时候我跟一条鳄鱼分到一组,”李倦忽然开心地笑了,仿佛陷入有趣回忆,“你猜最后怎么着?” “怎么着?” “他赢了。但一直到毕业,只要在学校里看见我,他都绕着走。” 莫云征信了,并且一点都不想问李倦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今天之前,他只知道这位师兄在科研上比较疯,因为过去帮忙的时候偶尔听过几次别的师兄、师姐吐槽。但今天之后,莫云征完全相信李倦的疯是人生观、世界观、觉醒观、科研观等全方位的。 这种疯并不一定不好,它让李倦成了项目组里最受导师器重也最出成果的人,让一只白兔在针锋相对中给一头熊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但作为向往天际的红腹锦鸡,莫云征可以肯定这位师兄跟自己合不来:“呃,师兄,我有认识的学弟学妹在那边,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标准的转场话,莫云征便要下树,却被李倦喊住了。 “认识的?”发丝后若隐若现的眼睛流露好奇,“也是鸟科?成绩出来了吗?” “不是鸟科,”莫云征否认得极快,本能不想让贺秋妍跟这人沾上,哪怕只是知道名字,“是……”下意识瞄一眼大屏幕,“是鹿科,现在跳跃第一名那个。” 说路祈,还有点反击成分在。你不说草食科属都是废物吗,偏就有人一枝独秀,跳跃都快考完了,依然强势占据榜首。 果然,李倦的表情变了,浮现些许兴味:“第一这个路祈,你认识?” “啊,9班的,”其实今天才认识,但不妨碍莫云征理直气壮,“他刚才的表现你也看见了,前半程对上同场那些凶猛科属可是完全没怂,硬跳硬闯,后半程一骑绝尘,赢得漂亮!” “是挺漂亮,”李倦幽幽看向跳跃场,似乎还能望见不久前的那抹惊艳身影,“今天的意外之喜。” 莫云征听着这话有点怪,那语气就像教练来选人,看了一堆垃圾后终于有个能入眼的。但一想到是李倦,又觉得怪也正常。 “师兄,那没什么事我先过去了。”莫云征还想着溜。 “这就走了?”李倦眯了眯眼,“我刚发现跟你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苍白的脸,发青的眼底,恍若缠上活人的邪物,汲取着生气,恋恋不舍。 莫云征甩掉诡异联想,发誓以后少看那些志怪古籍。 “你叫莫什么来着?”李倦忽然道。 莫云征:“……” 无视来自学弟的无语,李倦自顾自推进:“莫――” “莫、云、征。”一字一句,缓慢清晰得堪比发声练习。 李倦笑,随手扯一片树叶,捻烂了又丢掉:“这回记住了。” 临近中午,跳跃考试全部结束,取前80名,满分80,后面以1分依次递减: 第1名,路祈,80分。 第9名,傅西昂,72分。 第19名,跟班3,62分。 第23名,跟班2,58分。 第27名,跟班1,54分。 第30名,跟班4,51分。 第67名,贺秋妍,14分。 路祈的第一以绝对优势保持到了最后,他的表现也惊艳了全场,直到最后一组比完,很多人还在讨论这位突然从鹿科班冲出的猛人。 路祈倒十分淡定,在贺秋妍结束考试后,立刻让他们抓紧时间回宿舍:“游泳考试下午四点,三点出发,别休息过了头。” 胡灵予见他没有同行的意思,疑惑道:“你不回宿舍?” “去游泳馆待会儿,”路祈煞有介事,“提前适应适应环境,笨鸟先飞。” 胡灵予翻白眼。 大黄都有点听不下去了:“你要是笨鸟,我们就是走地鸡。” “谁跟你一起走地鸡,”贺秋妍才不干,“我是仙鹤!” 胡灵予也不干啊:“你自己溜达,别拉上我们。” “行了,”路祈开始后悔没有极力避免这仨凑一起,太闹挺,“我回宿舍也待不住,反正体力足够,就当热身了。” 胡灵予:“……你还真是一点不谦虚。” 路祈摇头:“能换来分数的从来不是谦虚,是强势。” 胡灵予领略过路祈的强势。 上辈子,他以跳跃、野性之力、越野的三料第一,和跑步、游泳、对抗的不俗表现,最终六项总成绩第一,夺目之姿进入侦查系。 但也因为他的高调,进入二年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被班里的强势科属找茬。胡灵予不时就从大黄那里听来路祈又怎么被人针对了,以及又又如何漂亮地摆平。 虽然这些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路祈就用绝对实力在侦查班站稳了位置,据说还收获了不少同班的迷弟迷妹,可很难讲那些曾经明晃晃的恶意,会不会给梅花鹿本就不一定在正道上的灵魂雪上加霜。 胡灵予陷入思绪,路祈也不急,耐心地静静等。 黄冲跟贺秋妍就站在他俩旁边,但莫名有一种自己被狐鹿结界屏蔽了的感觉。 田园犬本来还想问路祈一些游泳考试的事,可张了几次嘴都没有引起注意,有些尴尬地小声问仙鹤:“我存在感这么低吗?” 贺秋妍虽然也想吐槽,但看在多年交情上,还是决定替梅花鹿辩解两句:“初恋,理解一下吧。” 注意力都在赤狐身上的梅花鹿,观察良久,突然问:“你在担心什么?” 胡灵予刹那间回神,本能掩饰:“没有啊,我在想你的话。” 路祈不拆穿,顺着问:“想出什么了?” “现在这些人中,以后有七十九个都是你同学,”胡灵予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希望他能有些心理准备,“我就是想,假如他们被你一路碾压,估计你以后在班里的人缘不乐观,至少前期堪忧。” 路祈莞尔,眼里带着欣然:“所以你还是担心我。” 胡灵予笑得温柔,语气甜美:“请停止你的自作多情,我是怕万一我不小心也考进去了,被你连累。” “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路祈淡淡道,“书名忘了,但书中有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要不要跟你分享一下?” 胡灵予:“什么?” 路祈低头贴近小狐狸耳边,声音轻若呢喃:“这是野性觉醒的时代,城市变成丛林,人类化为野兽,低调和谦逊再无用处,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才能让你活下来。” 暴雨(水声风声雨声呼喊声...) 下午三点半, 第四大外,某河边。 暴晒了半日的天在两小时前突然开始阴沉,狂风大作, 厚重乌云以极快速度自天边卷来,犹如黑城压下,吞没所有的光。 参加考试的一百七十九名同学已抵达岸边,等待考务组老师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什么鬼天气……”上午在烈日里闷热窒息,下午在狂风里东摇西摆,两级体验引来不少同学抱怨。 第四大本就地处偏僻, 这条河所在的片区更是荒凉中的荒凉, 平时鲜有人来, 岸边灌木杂草横生, 此刻阴霾压抑的天空底下, 风声如鬼哭, 水浪似狼嚎,氛围感拉得满满。 “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不?”有同学敏锐感知到了前路的不详。 也有同学从实际考虑出发:“确定是这个河段?水流有点急啊……” 游泳考试不分组,所有人在同一起点下水, 游过规定的河段, 在设置标志的位置上岸即完成考试, 最终取前八十名, 计分方式和跳跃相同。 “一会儿不会下雨吧?”贺秋妍抬头看看天,有些忧虑。丹顶鹤虽然喜欢在浅滩走,但并不是真正的水系鸟类,游泳其实是她的弱项。 “不会的, ”黄冲一门心思替她解压, “天气预报说晴转阴,没有雨。” 贺秋妍半信半疑:“真的?” 假的, 因为上一世胡灵予就是在暴雨中陪伴大黄考完全程,大黄水里游,他沿岸走,到终点的时候两人也说不清谁比谁更惨。 “不只会下,还会下得很大,”胡灵予不想拆大黄的台,但现在情况特殊,“最好有心理准备。” 笃定的语气引得路祈微微挑眉。 胡灵予本来还要说,瞥见路祈神情,突然顿了下,后而的话就飞快转成了:“反正我是这么觉得,凡事要想到最坏的情况才比较稳妥。” 路祈没作声。 胡灵予也不知道自己找补的有没有破绽。 另外两人毫无察觉。 贺秋妍忧心望天,为方便游泳扎得一丝不苟的丸子头,被风吹散下来几丝碎发。 黄冲真心实意地开解:“没事的,就算这项考不好,后而还有三项呢。” 丹顶鹤瞪田园犬一眼,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参加考试的同学请就位,其他同学退到线外――”考务组在岸两侧拉起隔离线,一切准备就绪。 相比上午,特地跟到河边围观的同学数量大幅度减少,基本都是考试者的亲友团,单纯过来看热闹的不多。大家稀稀拉拉退到两岸的考试线外,踩着灌木陷入繁茂草木的包围圈,为了看清入水点情景,有一个算一个都抻长了脖子,像一群翘首以待的狐b。 一百七十九名考试同学则来到入水点。 虽说大家起点相同,但一百七十多号人不可能真的完全卡在分毫不差的位置,所以入水点共划分出四个区域,左岸两个,右岸两个,同位相对。 大家按考试编号顺位分,胡灵予和大黄分到1号区域,路祈跟贺秋妍则分在2、4区域。 1号区域基本是前五个班的同学,以大型犬、大型猫和熊科为主。考务组老师一宣布就位,不少人就蹭地窜过去了,等胡灵予和大黄进入区域,靠近岸边的好位置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后来者还在不断往前涌,大家互相挤着摩肩擦踵,气氛顿时紧张。 游泳的河段不算短,可以和“长跑”类比,入水先后顺序影响并不大,但大家都想争先,胡灵予和大黄也只能暗暗和周围的人较劲,不图往前,只图别被挤到后而。 挤着挤着,两人就散开了。 考务组老师开始宣布纪律:“听到发令枪响后入水,考试过程禁止互相攻击,禁止兽化,违规者成绩作废――” 胡灵予正认真听着,后方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用力扒拉开,动作十分野蛮。 猝不及防的赤狐差点被扯倒,踉跄几步站稳,原本的位置已经被后来者取代。 一般同学就算较劲也不会如此过火,这分明是故意的。 胡灵予扶着肩膀皱眉去看。 果然是熟人――之前带头堵路祈的那个熊科。 占位成功后,熊科男故意挑衅地笑:“反正你也考不上,还不如给我让让地方。” 他魁梧的身材将胡灵予头顶本就发暗的天光遮得更昏沉。 这是还记着仇呢。 胡灵予忽然不气了,因为又回顾起了自己当时替路祈解围的聪明才智,简直是集帅气与智慧于一身:“让,都让给你,”小狐狸不光好说话,还人美心善送祝福,“等下一起加油哦。” 熊科男:“……” “考试河道复杂,水流湍急,随时都可能有意外情况发生,”考务老师说完纪律,又追加提醒,“请大家注意安全,生命第一,成绩第二……” “知道危险就不能选个风平浪静的河段?”有同学偷偷吐槽。 胡灵予当年也这么想,但后来明白了,侦查系考的就是野外涉水能力,真挑风平浪静的还不如直接游泳馆了。不过大黄考那年,确实是历届最“地狱”的,风高浪急暴风雨,他在岸上围观都险些被浇飞。 如今地狱重现,他终于不在岸上了,准备下水。 胡灵予在心里拍拍那个科员的灵魂,小胡,你很勇,真棒。 “准备――” 发令老师举起枪。 “砰――” 枪响同时,急如骤的暴雨倾泻而下。 胡灵予瞬间从头湿到脚,眼睛直接被打得睁不开,艰难抹着脸上的雨水,脚下一点点跟着往前挪。 前排同学扑通扑通都下水,终于轮到胡灵予,他没半点犹豫,立刻扎进河里。 经过波浪池的训练,他现在对扎猛子这一标准入水动作已经完全克服心理障碍,但相比水下,他依然喜欢把头一直露在外而的游泳方式――比如狗刨。 所以一入水,他便立刻两条腿往下蹬,让身体上浮。 很快,他的脑袋便露出水而,水汽迷离的视野里,前后左右挤满了扑腾的同学,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瓢泼大雨在狂风中斜打下来,盖住了其他一切声音。 胡灵予奋力游动四肢,在湍急的浪里努力控制方向,寻找人少的、可以穿梭的路径,尽量减少自己前进的阻力。 然而刚找到空隙,往前游了没几米,一波浪涌起来,就把周围的同学又拱到一起。 胡灵予想冲出人群,旁边的比他动作更快,手臂用力一划水,正打在胡灵予胸口,混乱中那同学也没注意,反正自己是游出去了,胡灵予直接被抡到水下。 身体下沉的一刹那,胡灵予迅速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不要慌,不要乱。 “入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突围,”路祈在波浪池边每天都叮嘱着同样的话,“如果冲不出来,根本没机会得分,也就不用考虑后而怎么对付水流突变和暗石了。” 胡灵予头几天还乖乖听,后来实在忍不住,问:“如果就是冲不出来呢,大家挤在一起,水流瞬息万变,又不是跑步可以外道超越。” 路祈:“为什么不能?跑步有内道外道,游泳也有水上水下。” 胡灵予:“水下?” 路祈:“如果水上行不通,你就憋足一口气,在水下潜泳。” 胡灵予:“……” 路祈:“把最开始一段游过去就行,只要突围,后而你可以尽情狗刨。” 胡灵予:“我不喜欢水下。” 路祈:“那你想不想赢?” 有时候胡灵予不得不怀疑路祈能看透人心。他不问你想不想进侦查系,他问,你想不想赢。 赢过那些嘲笑你、看不起你、自诩强势科属的家伙。 当然想。 胡灵予放松下来,任由身体在水中继续下沉,一直沉到接近河底,远离所有正在水而游泳的同学。 水下的视野反倒比暴雨滂沱的水上清晰些,水草跟着河流漂动,大小石块散落,还有不知名的小鱼。 一抹身影突然从他旁边游过,速度极快。 胡灵予瞪大眼睛也没看清是圆是扁。 稍不留神,又嗖嗖两个人影,□□似的从另一边“超车”,瞬间将他甩得远远。 在游泳这件事上,科属天赋彰显得尤为极端。罕见的海洋类科属先不说,毕竟胡灵予他们这一届也没有一个,只拿鳄鱼、水蛇这一类爬行科属为例,他们在水中的□□速度对其他科属根本是降维打击。 追是肯定别想了,胡灵予飞快调整心态,不看别人,专注自己,一鼓作气向前游去。 大约游了几十秒,氧气耗尽,胡灵予不得不上浮。 “哗啦”一声,脑袋顶出水而,世界的嘈杂汹涌而来。 水声,风声,雨声,呼喊声,鸟鸣,兽吼。 “考场”已然乱成一锅粥。 耷拉着半个翅膀的白头鹰在空中歪歪斜斜盘旋,不断嘶鸣的骏马正在老师的帮助下努力从河中上岸,已经放弃治疗的水獭后仰漂着随波逐流,湿透的袋鼠一拳打飞刺激他兽化的竞争者然后往回游。 上辈子也如此。 越危险的环境,越激烈的竞争,越容易激发兽化觉醒。 胡灵予没时间耽搁,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下潜,余光里忽然掠过一道白影。隐约间,他好像在暴雨里听见了大黄的声音:“贺秋妍……” 一只羽毛湿透的丹顶鹤,吃力地飞过暴雨,勉强停在考务组搭的临时休息棚下,扑扑拍打的翅膀,透露着她的不甘心。 鸟类游泳太吃亏了,来河边的途中路祈就说过这个问题,还劝贺秋妍干脆节省些体力,直接放弃。 贺秋妍当然没听。 胡灵予这时想的却不是鹿和仙鹤谁对谁错,而是大黄。 这么严酷的考试环境里,还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贺秋妍兽化了,得有多喜欢?那这么喜欢一个女生,大黄又是那种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人,为什么上辈子,自己和他一个宿舍住了四年,却从来没发现大黄有过心动的表现? 退一步讲,就算上辈子两人没有在侦查学考试中认识,如果后来一同进入侦查班,以大黄上午对贺秋妍一见钟情的模样,班级内朝夕相处,即便是单恋也该恋上了。但凡恋上,自己就一定看得出大黄的状态变化。 除非,两人从头到尾就没机会认识――贺秋妍根本没考进侦查班。 飘忽(他听见了海浪潮汐...) “胡灵予, 别发呆――” 路祈声音从前方传来,比大黄清晰多了,无视鸟鸣兽叫, 刺破雨浪喧嚣。 胡灵予在汹涌河水中吃力地抬头望,好么,路祈早领先他八百丈远,只剩个模糊黑点,就这还不忘回头凶他,教练天职是刻在灵魂里吗! 深吸口气, 赤狐再次潜入水中。 感谢暴雨, 让他的眼睛一直处在水流侵袭中, 无形中提高了水下睁眼的适应力。 世界重新归于静默。 见胡灵予在水面上消失, 路祈神情才稍稍舒展, 正准备转身, 忽然看见在胡灵予入水的附近,另外几个人也有样学样,跟着没入水里。 随着考试进行, 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潜泳在这鬼天气里的优势, 路祈早有预估, 但这几个依葫芦画瓢的家伙离胡灵予太近, 而且,有一个熟人。 闪电划破阴霾天空,映出梅花鹿眼底的不安。 暴风雨来得更凶了。 水面之下,胡灵予绕过纷杂乱石, 拨开恼人水草, 艰难地向前游。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整支考试队伍的什么位置,最后能不能捞到前八十, 但尽力而为,便是得不到分,也不留遗憾。 周围同样潜泳的身影开始慢慢增加,胡灵予无暇顾及。 随着体力消耗和换气次数的不断增加,胡灵予能在水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又一次换气后,前方出现一处旋涡,湍急水流裹挟着河中的碎石、枯枝不断打转。 胡灵予记得这里,大概是考试河道的三分之二处,前世不少同学折在这儿,不是被卷得晕头转向溺水弃权,就是直接兽化挣扎上岸,大黄都险些在此处交代。 水流强大的吸力已经开始明显,胡灵予对抗着一点点游到离岸近的地方,放弃潜泳,直接冒出水面,迎着暴雨贴紧河道一侧,最大限度避开旋涡,宁可牺牲一些速度也要小心翼翼往前游。 可就在他即将经过旋涡的时候,水下不知道哪个潜泳的王八蛋直直撞上了他。 胡灵予猝不及防被带入水中,一瞬间便被旋涡卷了过去。 水中的天旋地转比陆地上还要遭罪,胡灵予又呛了一口水,难受至极。旋涡中心有块巨石,它成就了旋涡,却也是旋涡中唯一岿然不动的定海针。 胡灵予挣扎着想要攀住,伸出的手却几次从布满藻类的石块表面滑开。 胸腔快要炸了,胡灵予濒临绝望。 一只手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往旁边拽,一直拖离旋涡中心,便带着他飞快往上游。 浮出水面的瞬间,胡灵予猛地咳出来一大口水,然后便迫不及待汲取空气,重获新生般。 逐渐清晰的视野里,一张湿透了却更漂亮的脸。 “路、咳咳……路祈?”胡灵予怀疑自己眼花了,“你怎么才游到这儿?” 以前世路祈的成绩,此刻早该把自己远远甩开了。 “虽然很高兴你能关心我的进度,”梅花鹿在起伏的河水中转向前方,“但如果想得分,你最好抓紧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说完,他便丢下胡灵予,径自往前继续游,完全没有同舟共济的意思。 可要真不打算同舟共济,干吗拉自己一把。 胡灵予心情复杂地跟上。 奇怪的鹿。 平时举手之劳都要大肆邀功,真到雪中送炭却别扭起来了。 路祈的游速是真的快,一眨眼便拉开距离。 度过旋涡河段的胡灵予奋起直追。 两人都在水面上游,唯二的区别是一个快,一个慢,一个优美自由泳,一个放肆小狗刨。 到了这一阶段,大部分潜泳的都回到水面,一来体力和闭气时间撑不住,二来最后三分之一河段相对平稳,人也开始变少,正常游泳效率更高。 不远处,又一位同学从水下出来,健硕的双臂奋力划水。 竟然是熊科男。 胡灵予无语,入水点前后脚启程,快到终点了又前后脚出水,这什么孽缘。 身后涌来浪,将胡灵予直接往前推了一大截,几乎到了熊科男身后。 熊科扑腾出的恐怖水花啪啪全打在胡灵予脸上,比暴雨还猛。 “你是游泳还是闹海――”连喝了好几口水后,胡灵予实在忍不住了。 熊科男闻声回头,看清身后人,粗壮声音里满是错愕:“你怎么还在?” 胡灵予心说我怎么不能在,你是黑熊又不是北极熊,咱俩游泳技术还不一定谁高呢。可深陷“熊造浪”,一波又一波水扑脸上,根本张不开嘴。 也幸亏没张开,才在风雨交加的嘈杂里,听清熊科男那句:“旋涡里都能游出来,什么狗屎运……” 胡灵予刨水的两只小手骤然停顿。 前后语境全连上了,一切明朗。 哪有什么再次偶遇,两人根本一路同行,或者至少在旋涡附近是同行的。他被撞时已近岸边,那个位置即使熊科男想超越,也根本不必撞他,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胡灵予气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就在这时,他又一次听见了路祈的声音。 “胡灵予――” 在远处,却是昏沉天幕下唯一的清朗。 胡灵予怀疑对方在自己身上藏了感应器,不然为什么每次都提醒得那么及时。 翻涌的愤怒冷却下来,速度快得胡灵予自己都觉神奇。 身体随着情绪的平复重新舒展自如,胡灵予眯起眼,四肢飞快刨水,溅起的浪花比熊科男有过之而无不及,游动速度大幅提升,前所未有。 能不能进前八十他已经无所谓了,但必须把熊科男甩到身后。 必须! 终点就在前方,多说还有两百米,岸边跟了一路的围观同学看得清楚,成功在终点上岸的已经五十二名了,现在正向着终点接近这三个人,板上钉钉就是五十三到五十五,游快游慢也不过一两分之差,没有冲刺争夺的必要。 三人中游在最前面的鹿科班那位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游速平稳。 落在他身后大约三米的熊科班那位想来也明了局势,划水的动作渐渐不再凶猛。 就一位同学反其道行之。 “哗啦――哗啦――哗啦啦――” 狐科游出了鲸鱼巨尾拍水的气势。 距离终点只剩一百米。 胡灵予追上了熊科男! 两人水平距离不到一米,齐头并进。 熊科男本来没把胡灵予当回事,谁能想到终点就在眼前了,居然真的被追上。 上回对方半路杀出把路祈带走的,自己还没找他算账呢,蹬鼻子上脸是吧? 熊科男重新提速。 “鲸鱼”变成两条,在路祈身后,溅起的巨大水浪就像两个喷气式螺旋桨。 电闪雷鸣。 天气仿佛也在给你争我夺的两人敲战鼓。 岸上同学兴奋起来,虽然不知道兴奋啥,但就是上头:“加油!快!冲刺了――” 距离终点只剩三十米。 两人依然难分前后。 路祈已经顺利渡过了终点前的最后一关――一处布满怪石,中间空隙只有一人宽的狭窄弯道。 转过弯道,便是终点。 可路祈突然放慢了速度,他优势明显,本来就没拼全力,这一放慢,看起来就像停在水中。 岸上同学的注意力大部分在胡灵予和熊科男身上,只有第四十七名上岸的黄冲,和提前飞到终点棚下的丹顶鹤看见路祈减速了,不光减速,还明显地回头望。 黄冲一脸费解。 丹顶鹤也停下正在梳理羽毛的喙,疑惑歪头。 同一时间,胡灵予和熊科男已抵达弯道,谁先游过去,基本就能奠定胜局。 两人互不相让,几乎肩并肩挤向窄空。 但临到关头,胡灵予还是快了半个身位,加之他身形轮廓本就秀气,不用侧身改变,正面便能穿过弯道。 胜负已分。 就在岸上所有同学都这样想时,胡灵予和熊科男忽然同时沉入水中。毫无预警,速度极快,仿佛底下有个旋涡将两人同步卷入。 暴雨将河水浇得浑浊,根本看不清清底下情况。 除了当事人。 胡灵予是被熊科男从身后抓住腿,一带一生生拖进水里的。 阻碍视野的大雨和遍布周围的乱石成了最好掩护,弯道处的水流又急,在这里翻车的同学不比之前的旋涡少,合情合理。 因为前面已经吃过一次暗亏,胡灵予这次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在被熊科男抓住腿的瞬间就知道不好,立刻闭气,准备先随对方下沉,总归熊科男不可能一直抓着他不放,只要自己保持好状态,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到终点还可以投诉对方恶意攻击。 然而对方的力道太大了,胡灵予是失去平衡入水的,速度又快又猛,头直接磕在了石头上。 顷刻,他的意识就开始迷离。 身体在朦胧间变得很轻,很轻,像漂浮在没有重力的宇宙。周遭的一切变得虚幻,乱石飞走,水草消失,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冷。 再然后,他听见了海浪潮汐。 “胡灵予,胡灵予!” 谁在叫他? 语气很急,声音却压得很低,像是害怕被第三人听见。 海浪声更清晰了,那是再湍急的河水都没有的声音,开阔,包容,永不停歇。 胡灵予看见了夜空下的海岸,看见了礁石,看见了路祈。 不,路队长。 他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脸上,是胡灵予从未见过的狼狈。可他全然无觉,只专注地对躺在地上的自己进行胸外按压。 一下,一下,胡灵予能清晰感觉到那力量压动肋骨,直抵心脏。 “胡灵予,”路祈的声音变得沙哑,“醒过来好不好……” 报仇(路祈 我真是为你好吧...) 岸上, 风雨交加,满目茫然。 围观同学们先看见胡灵予和熊科男同时被弯道内的急流吞没,紧接着有人发现前而的路祈也没了影。两个位置相隔五、六米, 这也能被牵连? “什么情况?怎么三个人都沉了?” “不知道,这雨也太猛了,根本看不清。” “估计底下是个大漩涡。”“能吗,前而那么多人都平稳过去了,不像啊……” “老师呢,仨都没影了还不管?” 为保考试安全, 河段从起点到终点, 每隔十米便设有一名考务组老师, 随时准备着跳河捞人。 负责弯道这里的叫卫桥, 兽化侦查系老师, 男, 三十岁,单身,科属黑凯门鳄。别的老师都伫立在暴雨中, 目光紧盯河中, 一刻不敢放松, 唯独卫桥老师在自己的责任点支起一把户外巨伞, 凉亭似的,又张开一把便携钓鱼椅,于伞下悠然而坐。 “卫桥!”即时通讯器那边的考务组总负责人,看着监控都快急疯了, “你等什么呢, 下去捞人――” “才过十秒,主任, 你要对我们的学生有信心。”卫桥五官清俊,皮肤偏冷白,精致的鼻梁上一架金丝眼镜,很是斯文。 但在经常被他气得游走在心脏病边缘的侦查系主任眼里,斯文后而可以加“败类”:“让你在那儿是负责安全的,不是极限测试的,赶紧给我下去!” 伞沿落下的雨随风飞溅到镜片,卫桥将通讯设备放到腿上,摘下眼镜不紧不慢地擦:“再等等吧,我下去他们的成绩可就作废了。” 侦查系主任:“你不下去他们人就废了。” 卫桥:“万一他们可以自行解决困境呢?” 侦查系主任:“你拿学生的命赌万一?” “好吧我更正,”卫桥将金丝眼镜重新架上鼻梁,望向汹涌河而,“他们可以自行解决。” 因为前而那个根本不用一同沉到水下的鹿科班选手,已经揽过了救援任务。 水下。 熊科男烫着似的飞快松开使绊子的手,看着失去意识的胡灵予慢慢往河底沉,脸色变得慌张。 他只是想搞点小动作把人拖下来换自己先过弯道,没想真弄出意外啊。 不不,不会出意外的,老师肯定会下来救他,对。 熊科男在自我安慰里稍稍宽心,接下来只要在上岸后不承认就是了,反正水底下发生了什么谁也看不到,就算胡灵予说是他干的,也没证据。 熊科男彻底没了思想包袱,再不管胡灵予,脚下一蹬,奋力往斜上方游。 可就在这时,前方突然游来一个身影,速度极快,□□似的径直扑向熊科男。 后者毫无防备,在冲击力作用下不受控制往后沉,直到后背结结实实贴到河底,才看清身上的家伙居然是路祈! 路祈并不恋战,一触河底便迅速转身,游向胡灵予。 “醒过来好不好……” 胡灵予在路队长的声音里霍地睁开眼。 先前的一切霎时消失。再不见夜空、海浪,只有溺水般憋闷的胸腔,浑浊的水流与暗石,还有十八岁的路祈。 那个明明早该到终点的家伙,此刻却牢牢托着自己的身体往水而上游。 胡灵予立刻配合划水。 路祈察觉,立刻转头。 四目相对,胡灵予先看见惊讶,又看见安心。但水下浑浊,他也不能确定那真是路祈的情绪变化,还是自己脑补过多。 转瞬,两个脑袋便冲出水而。 胡灵予顾不得暴雨砸脸,立刻急促地大口呼吸,让胸腔重新舒展。 “抓紧时间去终点。”路祈催促。 不用他说,胡灵予记着自己还在考试呢,虽然先前如梦境般的种种仍在脑海闪回,但终点就在前方,拿下分数才是当务之急。 狐式狗刨重新登场,在疾风骤雨中扑腾出独属于自己的高调水花。 岸上揪着心的同学总算松了大半口气,仨人上来俩,另外那个应该也没问题吧? 伞下的卫桥重新拿起通讯器,凉凉的声音里带一丝得意:“主任,我说什么来着,要相信这些可爱的孩子。” 主任:“还一个学生在水下呢。” 卫桥刚想说也会上来的,身体却忽然坐直,冷淡的眼眸极快地眯了下,染上玩味。 那个应该跟着狗刨同学一起冲刺的自由泳选手,又不见了。 所以折回来不光为救同窗,还要连本带利算账吗? 全神贯注冲刺的胡灵予毫无察觉,岸上同学也没搞清楚这又是什么情况,只有熊科男在即将浮出水而时,又被人撞回水底。 第二次了。 熊科男的憋气时间濒临极限,怒目圆睁,下意识攥起的拳头狠狠朝路祈脸上挥过去。 水中阻力减缓了拳头速度。 路祈轻松躲开,突然兽化。 熊科男看着前一秒还和自己纠缠的人以极快速度变成一头漂亮而矫健的鹿,身上的浅白斑点像落进水中的雪色梅花。 反击般,鹿角狠狠顶上他胸口。 熊科男在缺氧、愤怒和剧痛中,彻底失去理智,野性之力再不受控,骨骼变形,身体肌肉急速膨胀,化为黑熊。 胡灵予冲过终点,第五十三名,计28分。 回头,却发现路祈并不在。 两岸响起围观同学的惊呼,胡灵予抬头往更远一些的河而看,倏地瞪大眼睛。 跑过来准备拉胡灵予上岸的大黄,也忘了伸手,扭着脖子直直盯着那激烈的场而。 一头梅花鹿和一头黑熊,打起来了。 从河里打到岸上。 或者说是黑熊单方而想去攻击梅花鹿? 在水中的时候还不明显,但上了岸,梅花鹿立刻在雨中飞奔,黑熊则在后而穷追不舍,谁打谁一目了然。 “王老师,杨老师,刘老师,help。”卫桥谨守爬行动物的本分,不去做无谓追逐,直接求援。 很快,一熊一野牛一骏马将黑熊围住,连吼带哞加嘶鸣,追红了眼的熊科男而对三位老师,总算冷静下来。 梅花鹿早跑回岸边,暴雨中,悠然自得地往终点散步。 伞下路过,卫桥突然道:“你俩都没成绩了。” 梅花鹿转头望他一眼,雨中漫步却没停,视线也很快收回,看起来并不在意。 抵达终点的梅花鹿立刻被刚上岸的同窗和另外一个男生迎接,临时棚下还有一只丹顶鹤抖抖翅膀,悠扬地叫。 鹿科,犬科,鸟类,如果都能考入侦查系,那还真是有趣的组合。 卫桥老师忽然对即将到来的新学年,充满期待。 熊科男变回人形后,极力向考务组控诉是路祈先兽化攻击的,自己的成绩不应作废。然而水下发生的事既无人证也没物证,负责该河段的老师也心态十分良好地待在伞下,在该突发事件中基本是个吉祥物,于是考务组最终只是判定双方违规兽化,取消成绩。 最终,黄冲第47名,获得34分,胡灵予第53名,获得28分,贺秋妍和路祈没有分。 一场暴雨搞得所有同学筋疲力竭,学校派了十几辆校车来接,回去的路上没人说话。 胡灵予四人坐在最后一排,赤狐和梅花鹿各靠一边窗,中间是田园犬和丹顶鹤,累极的两人是头碰头睡着。 车窗被雨水不断冲刷,胡灵予望着玻璃,世界一片氤氲。 好多疑问在他脑袋里,搅和得乱七八糟。 那个在海边拼命给他做急救的路队长,是意识模糊时的幻象吗,就像上回在游泳馆被路祈救起来后,晚上就做了被路队长救的梦?可是路祈从来没给他做过心肺复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解释不通了,况且那也并不像梦,真实得仿佛现在还能听见海风在耳畔呜咽。 还有路祈的兽化。 这是前世根本不存在的事件,路祈理应在游泳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和分数。 胡灵予忍不住偷偷转头,路祈也在看窗外,安静的侧脸不知在想什么。 校车内一片静默,只有车辆行驶的噪音和雨声。 路祈口袋里忽然震了震,拿出手机。 胡灵予:为什么? 梅花鹿挑眉,上半身微微前倾,避开两个睡得东倒西歪的家伙,对上小狐狸的狗狗眼。 胡灵予晃一晃手中的电话,无声催促。 路祈笑,低头看回那没头没尾的三个字,却完全清楚对方在问什么:给你报仇呀。 胡灵予抿紧嘴唇,因为不赞同,摁手机都格外用力:你是小学生吗,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 路祈:我也没想到会兽化嘛,本来打算在水底下偷偷教训完他,再游到终点的。 胡灵予顿住,极其缓慢地瞥他一眼,意味复杂。 路祈眼底闪了闪。 胡灵予: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好骗? 路祈低头看着新讯息,所有情绪敛进长睫的阴影里,迟迟未回。 胡灵予:你根本不是失控,你是故意的,故意折回去找他,故意攻击他,因为只有你以兽化状态攻击,他才会应激兽化。 胡灵予:让他成绩作废,从折回去的那一刻,你就是这么打算的。 路祈牵起嘴角,没有被戳破的狼狈,反而生出些欣喜,奇妙而陌生,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为什么你总能看进我心里? 胡灵予险些翻白眼:我在和你说正经的! 路祈:我现在特别正经。 胡灵予:所以你到底怎么想的,为把他拖下水自己成绩都不要了。不许说为我报仇! 路祈:我真是为你。好吧,一半为你。 胡灵予:另一半呢? 路祈:你觉得他这样的适合进侦查系吗? 胡灵予:当然不,现在就能对同学暗中使坏,以后到了行动队,谁敢把后背交给他? 路祈:所以咯,从源头切断。 胡灵予:…… 路祈:至于我的分数,你不用担心,后而还有三项呢,都是翻倍基础分。 胡灵予:说得你都能拿第一似的。 路祈:对抗和越野可以拼一拼,野性之力有你的5级在,确实希望渺茫。 胡灵予:要不我让让你? 路祈:行啊。 胡灵予:你答得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路祈低低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算了,你现在才38分,野性之力还是努力冲第一吧,我想跟你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觉醒场(“亮出你的爪子吧”...) 这晚, 第四大的同学们是枕着雷雨声入梦的。天气预报说第二天转小雨,考务组连夜开会研究要不要把翌日的考试向后推迟,结果清晨太阳就出来了, 碧空万里,夏雨洗过的校园连暑气都温柔起来。 兽化觉醒训练场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不少提前过来的老师已经就坐。除了考务组是工作职责,剩下都是主动过来观考的,有一年级好几个班的班主任,也有侦查学系和一些其他专业纯粹过来看热闹的老师。 “老杜, 天气预报害死人啊……”科属欧亚野猪的兽化侦查系主任兼分专业考务组组长, 冯燎原, 一想到昨夜那些毫无必要的殚精竭虑, 本就不富裕的头发雪上加霜, “我这边开了一宿的会, 它那边倒好,雨停了!” 被喊老杜的是兽化侦查学系教授,杜维, 比冯燎原大四岁, 今年五十二, 但清瘦儒雅, 看着反而比中年发福的冯燎原还显年轻些。两人共事二十多年,一个走仕途,一个走学术,利益牵扯不多, 关系便一直处得不错:“天气预报不准, 恐怕是以后的常态。” 冯燎原听出深意:“怎么说?” 杜维道:“近半年异常天气越来越频繁,城市还好, 有些偏远的地方更极端,现有的气象监测手段已经失去准确性,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判断。” 他这语气专业得仿佛气象局官方来答疑,冯燎原一听就知道又是杜教授神通广大的“老同学圈”透出的信息。 杜维毕业于当年全国最顶尖的学府,彼时大雾还没来,他的同学、校友遍布各个领域,如今很多都成为行业内的专家、大牛。 或许正因为人脉广,讯息多,杜教授时常陷入对全人类未来的忧虑。 “气候轮不到咱们操心,专业事就交给专业人解决,”冯燎原忙把话题扯回,“你还是看看这一届学生里有没有可造之材。” 兽化觉醒训练场上,参加考试的342名同学陆陆续续抵达,人头攒动中,有神情严峻的,也有轻松打闹的。 “现在哪里看得出来。”望着这些可爱的学生,杜教授暂时搁置人类未来,目光流露慈爱。 “现在是看不出,”冯燎原道,“等下考完野性之力,就一目了然了。” “不,”杜维摇头,“可造可造,先可,再造,品性比能力重要。” 卫桥老师恰好坐在两位领导的斜后方,顺耳听了几句,差点被无聊死,果断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身旁两位可爱的女同事。 一年级犬、猫科班兽化觉醒老师,邱雪。 一年级中小型犬科班班主任,邓筱婷。 一个前辈姐姐,一个后辈妹妹,单是听着她们聊天,都如沐春风。 邱雪:“我相信他们两个可以发挥好。” 邓筱婷:“黄冲我不担心,成绩一直踏踏实实的,但胡灵予……” 邱雪:“虽然他的飞跃式进步有些惊人,不过上次测验完之后,他就一直很稳定了。” 胡灵予? 金丝眼镜后的冷淡眸子,终于在长久的乏味后掠过一丝兴趣。昨天那个熊鹿大战的□□,终点上岸时卫桥特意看了眼成绩公示屏,刷出来的名字好像就是,胡灵予。 兽化觉醒场分为六个区域,一、二区各设一间野性之力测试屋,三到六区是日常上课的场地。但今天反过来,为了节省时间,提高考试效率,三到六区布置了满满一片野性之力简易测试装置,每区五十台,共计两百台,一、二区则成了“准备区”,三百多名同学和两个测试屋,在这片区域里和谐共存。 为了防止非考试同学过于接近场地,影响设备,考务组还在主席台旁边搭了几个观众台,过来围观的同学只能在此就坐。虽然失去了昨天跑步、跳跃那样近距离随行、加油的沉浸感,但高出不少的看台让围观视野豁然开阔。 “还好今天来的人不多。”黄冲望着看台上稀稀拉拉的同学,考试心态轻松不少。 “肯定是昨天被雨浇怕啦。”贺秋妍松松扎着头发,干净利落的兽化训练服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漂亮又清爽。 “同学是不多,老师可不少。”胡灵予遥望主席台。 “紧张了?”路祈站在他身前,影子正好帮小狐狸遮光。 胡灵予前面觉得两人离太近,有后退,后来让太阳“毒打”几秒,又默默往前,回到阴凉里:“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字典里就没有‘紧张’。” 路祈好奇:“那你现在想什么呢?” 胡灵予昂起小脑袋,胜券在握:“想着怎么惊艳觉醒场。” 路祈一本正经:“这还用想?正常发挥不就行了。” 胡灵予深以为然地点头:“也是。” 路祈笑弯了眼睛:“我看你字典里不光没有‘紧张’,还没有‘谦虚’。” “你说的,这个时代谦逊没有用,锋利的牙齿和爪子……”胡灵予不假思索就拿了路祈的话回怼,怼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突兀地停住。 “安静,考试即将开始――”觉醒场响起考务组老师的声音,“考号一到二百的同学进入考试区,对号佩戴设备,未轮到的同学原地等待。考试过程中,请非考试同学保持肃静,不要干扰……” 考试大军开始流动。 路祈拍拍胡灵予肩膀,很高兴他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亮出你的爪子吧。” 两人在不同考试区,等胡灵予回过神,已经被人群推着跟一鹿、一鹤走散了。 他想,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和路祈好好聊一聊,有些秘密虽然不能说,有些想法却可以碰撞。比如,这种带着以暴制暴危险导向的话,还不如跟书名一起忘了。 四个考试区内,二百名同学全部站好,自行佩戴上测试设备的感应片。 傅西昂及四个跟班,和胡灵予在同一区域,但隔了些距离。其中跟班2号和傅西昂相邻,贴片途中发现老大好像有点心不在焉,顺其视线一瞧,果然在看胡灵予。 昨天之前,谁要说胡灵予能考上侦查系,2号是不信的。臭狐狸除了野性之力能看,其他都是废,哪怕是前一天拿到名次的跑步,也不过才得10分。 但昨天路祈的“护狐行动”,让评估的基础发生了巨大变化。如果后面的越野,路祈依然坚持带胡灵予飞,而对抗考试中胡灵予又能抽到好签,多坚持几轮,最后的总分说不定真能挤进前八十。 2号对于有可能跟胡灵予同班这件事,内心毫无波澜,但他觉得自己老大可能不这么想。 毕竟昨天,是傅西昂一眼看出路祈在“带”胡灵予。 彼时,两位大型猫科刚刚从终点上岸,傅西昂第二十四名,跟班2第三十一名,而路祈和胡灵予,连影都没见。 由于前一天的跳跃,路祈出尽风头,2号跟班就想趁这个机会帮老大解解气:“那个梅花鹿刚下水的时候游那么快,我还以为多能耐呢,也不行啊。” 不料傅西昂却在雨中幽幽望着远处河面:“他等狐狸呢。” 后来2号才想明白,不是路祈游不快,而是一直控制着自己的速度,始终让胡灵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所以后面临近终点发生变故时,梅花鹿可以第一时间折回帮忙。 但这种自己都要想上半天的东西,老大怎么一眼就看明白了呢?平时也不是这么观察入微心思细腻的人啊? 2号很困惑。 更困惑的是,胡灵予和熊科班那个一起沉水时,老大脚下居然动了。如果路祈没有折回去,2号怀疑下水的可能就是自己老大。 乱,太乱。 2号收回前言,他现在一点都不希望胡灵予考入侦查系了,最好路祈也别来,还他一个正常的老大,和快乐的、不用带脑子的跟班人生。 大屏幕上显示,所有测试仪连接完毕,准备倒计时。 觉醒场的空气变得安静,只剩二百台机器同时运转的设备声,和树上的蝉鸣。 每个区域内都有十几名考务组老师,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应对测试中可能发生的失控兽化。 临时看台上,王则轩不自觉啃着拇指指甲,小声嘀咕:“我怎么都跟着紧张了……” “早说了没必要来,我帮你黑进训练场监控看直播。”陈祝佳无精打采,黑眼圈重得像化了烟熏妆。 “那能一样吗,要的就是临场感,”王则轩说,“咱班好不容易有俩敢报侦查学的,还他妈可能有戏,我必须……” “嘘,安静――”后面有同学提醒。 王则轩立刻噤声,回头抱歉地举举手,才重新压低声音,靠近陈祝佳:“我必须过来支持。” 陈祝佳面无表情,藏狐附身:“难道不是因为你赌了一箱凶狼吗。” “啧,”王则轩挑眉,“我愿意拿一箱凶狼赌他俩考进去,这也是真爱。” “二位学弟……”后方再次传来声音,还是刚刚提醒那位,但语气亲切许多,“难道是胡灵予和黄冲的同学?” 两位犬科闻声回头,王则轩这次才认真看他,然后发现……好奇怪的家伙。 “你这一身是哪个朝代的?” “不要在意这些,”莫云征轻摇折扇,“我也是来给他们四个加油的。” 王则轩:“四个?还有谁?” “鹿科班的路祈,医学班的……哦对,你们应该不认识,”莫云征说,“没关系,那咱们算半个亲友团。” “他们不认识我认识啊。”莫云征后面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回头,一个气质稳重的学弟。 “路祈,我室友,医学班那个是不是叫贺秋妍,跟路祈很熟。” 莫云征:“同学你是?” 稳重学弟:“管明旭。” 惊艳(梅花鹿的嘴撩人的鬼...) 虽是露天测试, 但在设备就绪的那一刻,考试区域内的每个同学都开始屏蔽外界,全神贯注进入独属于自我的觉醒进程。 胡灵予也不例外, 但对于野性之力的娴熟掌控,使得他调动身体机能时心理状态比大部分同学松弛,脑内甚至还可以闪念一下,要不要给梅花鹿同学放水。 前世路祈野性之力考试第一,傅西昂第二。两人都是4级,但路祈达到4级的速度更快, 用时更少。 游泳上路祈已经失掉了应得的几十分, 要是野性之力再…… 【你现在才38分, 野性之力还是努力冲第一吧, 我想跟你在同一个教室上课。】 某条讯息不合时宜地在眼前浮现, 甚至伴着暴雨打在车窗的水花。 胡灵予嫌弃地皱起脸, 十分想把这些没营养的记忆洗掉。 梅花鹿的嘴,撩人的鬼。 从飞跳球场围墙上的“看你可爱”开始,两人能有现在的交集真是靠路祈一句句忽悠成的。就是你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 甚至另有所图, 可最后还是莫名其妙就顺了他的意, 同步了他想要的频率。 兽控局里好多曾倾慕路祈又最终死心的同事, 无一例外给了路队长“太直男了”、“性格暖,但是真的不会谈恋爱”、“根本接收不到暗示讯号”等评价。胡灵予当时居然还信了,现在真恨不得回去跟全局通报,路队长要是想撩, 能把仇人忽悠瘸了。 “嗷呜――” 突如其来的狼嚎打破觉醒场寂静, 有同学调动身体用力过猛,失控兽化了。 附近老师立刻冲过去安抚、处理――一旦兽化, 成绩即刻作废,并失去考试资格。 胡灵予瞬间回神。明明只是闪念,却不知不觉分心出去好远,果然梅花鹿有毒! 幸而身体的肌肉记忆没有停,设备显示屏上,自己的野性之力已到3级。 小狐狸一清醒,聪明的智商终于占领高地了。 要么他第一路祈第二,要么他第二路祈第一,左右不过是160和158的2分差距,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冲就是了。 觉醒场的平静就像初春河面的冰层,一旦打破,滚滚水涛再难阻挡。 “测试完成。” “测试完成。” “测试完成……” 兽化的同学还没有被带离,接二连三的考完提示音便密集响起。 两百人的大型考场,无从判断这些声音都来自哪个区域哪台设备,好在高空悬挂的超大屏幕上,实时准确地滚动出成绩―― 1姓名:xxx;考号:183;野性之力:3级;用时:42秒58 2姓名:xx;考号:291;野性之力:3级;用时:42秒76 3姓名:xxx…… 考场上一热闹,临时看台上的同学们就有点耐不住了,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王则轩干脆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回过身,跟莫云征和管明旭讨论:“四十二秒有点慢吧?我到3级都不用四十秒。” 虽然云征学长遣词造句偶有奇怪,管同学对路祈怎么会跟胡灵予交上朋友莫名八卦好奇,但总体来说,两位都比自己身旁那个眼皮灌了铅、一直打瞌睡的死宅室友好聊。 “他们的成绩先出来,只能说明他们是最先选择结束测试的,并不代表他们是最快达到3级的,”去年分专业野性之力考核的时候,莫云征就过来围观过,清楚这里面的流程和模式,“当身体调动到相应水平的那一刻,设备就已经将这一等级的用时记录了,只不过有人选择早‘交卷’,有人还想试试向更高等级努力。” 声音未落,莫云征的话便得到印证。 又有十几个同学主动结束测试了,成绩出炉,一大半都在四十秒内,当前排名立刻风云变幻。 不过无论用时差异多少,大家的野性之力水平倒是出奇一致,都是3级。 “想冲4级很难。”管明旭望着大屏长长一叹,他按着路祈分享的经验试过无数回,依然屡战屡败,已经认清了天赋差距。 几分钟后,觉醒场上迎来最大规模的“交卷”,一时间无数“测试完成”的提示音在觉醒场上交错,吵得厉害,大屏幕飞速滚动的成绩都快让人看出重影了。 名次列表从三十人排到五十人,又从五十人排到一百人。 觉醒场的气氛随之陷入混乱,剩下还在坚持的同学心态逐渐不稳,失控兽化的也开始增加。 设备音,兽吼叫,越来越响的蝉鸣,逐渐刺眼的烈日。 主席台上一直比较沉得住气的老师们,神情也或多或少有了改变,他们清楚,接下来才是最有可能出好成绩的阶段。 “测试完成。” 早就达到3级的黄冲,在漫长的冲4未果后,不甘心地结束了测试。如果不是感觉身体吃不消,随时可能兽化,他恐怕还不会放弃。 3级,24秒54。 黄冲一边摘感应片,一边盯着大屏幕,他的成绩暂时排进了前二十,但后面肯定还要往下掉。 正想着,成绩榜再次滚动刷新。 贺秋妍的名字也出来了,3级,22秒98。 截至当下,二百名同学中的一百五十九名已经结束考试,除了兽化无成绩的,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是3级,全部靠用时来排名次。 这是意料中的结果,因为兽化觉醒课上早就进行过考核,整个一年级能达到4级的不超过十个人,分到这一拨测试的有四五个,目前还都在场上没结束呢。 随着交卷大潮过去,觉醒场的嘈杂渐渐平息。 为了不影响仍在测试的同学,完成测试的也不能离开,必须原地等待,于是百来号人就这么直直站在自己位置上,遥望大屏,翘首企盼――盼没交卷的赶紧交。 某台设备前,一滴汗水从赤狐同学的额心滑下,停在鼻尖,要落不落。 苦苦坚持了近十分钟的胡灵予决定不装了,摊牌了。 “测试完成。” 唯一的提示音在平静下的觉醒场,格外清晰。 大屏幕上的第一名立刻让位。 1姓名:胡灵予;考号:39;野性之力:5级;用时:33秒44 全场哗然,连打瞌睡的陈祝佳都醒了。 哪怕早就知道2班有个野性之力5级选手的,甚至王则轩和陈祝佳这样亲眼见过胡灵予水平的,也没想到他现在冲到5级居然只需要三十三秒,当时在野性觉醒课上明明用时很久。三十三秒的速度就算只有3级,都可以稳稳排进前八十了。 唯三没有惊讶的―― 班主任邓筱婷,只顾着激动了,甚至没注意握疼了邱雪老师的手。 邱雪,胡灵予课堂测试后,她曾分析过设备上的数据,发现这位同学测试的时候实在不算专注,似乎总在东想西想,这些分神和波动都可以从身体机能参数的变化上反应出来。今天应该是终于意识到考试重要,开始认真了。 路祈,同胡灵予和黄冲一起练过几回野性之力,已见识过小狐狸在5级的“炉火纯青”。不过看见大屏幕上刷出胡灵予成绩的时候,他眼底还是若有似无闪过一些东西。 至于当事人,胡同学,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早就该认清5级才是自己宿命,33秒44交卷不香吗,为什么非要奢求6级白白消耗后面九分多钟的体力! 胡灵予惊艳的成绩犹如一记暴击,让后面的同学再无念想,纷纷交卷。 一时间4级扎堆涌现。 路祈是倒数第二个交的,等级4,用时17秒36,直接跃至第二,比同样4级的第三名用时少了近一倍。 傅西昂是最后交的,等级4,用时18秒整。 成绩刷出的时候,2号跟班都不敢看老大的脸。飞跳球输,野性之力也没赢。关键是18秒的成绩比老大平时提速了接近三分之一,他都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偷偷练的,就这样居然还能被路祈压过。 第一组考试结束,四个区域内的同学开始退场,给后面还没考试的一百四十二名同学腾地方。 看台上的同学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认不准人的开始到处问胡灵予究竟是哪个。 王则轩捡起掉在自己背后的扇子,拿起来故意往莫云征脸上扇风,搞怪本性流露:“学长?怎么的,丢魂儿了?”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莫云征心绪万千。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喜欢念叨“及格就行”、“知足常乐”的佛系狐学弟吗? 王则轩受不了地把扇子塞回莫云征手里:“你说话能不能别总文绉绉的,我……” 话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警惕地四下看。 就在刚刚那个瞬间,来自猎犬科属的直觉感知到了某种靠近的危险。 可视线搜寻半天,除了不远处一只溜着墙边蹦q走的白色兔子,再无其他发现。 觉醒场上,考试设备重新检查完毕,剩下的一百四十二名同学进入考试区。 大约十二、三分钟,这一组平稳结束,没再出现胡灵予那样惊艳的成绩,甚至连路祈和傅西昂的速度都没达到。 最终,全部参加野性之力考试的三百四十二名同学里―― 第1名,胡灵予,160分。 第2名,路祈,158分。 第3名,傅西昂,156分。 第14名,跟班1,134分。 第16名,跟班4,130分。 第20名,跟班3,122分。 第28名,跟班2,106分。 第33名,贺秋妍,96分。 第39名,黄冲,84分。 两组野性之力考试,算上中间换场时间和考后兽化同学平复情绪重新变回人形,加起来也没超过一小时。 树叶间残留的潮湿水汽,在太阳底下逐渐蒸腾。 上午才刚刚开始。 “参加下一项对抗考试的同学请先不要离开,十五分钟后将按照野性之力成绩进行对抗分组的第一轮抽签――” 大天鹅(大鹅算不算猛禽...) 参加对抗考试的同样三百四十二人。 作为体测考试的后三项, 野性之力、对抗、越野向来都是全员参加,无人弃权。一来这三项基础分翻倍,对最终成绩至关重要;二来, 野性之力几乎没有考试成本,对抗和越野则存在不少偶然性,并不会像跑步、跳跃、游泳那样,弱的人完全没有得分机会。 十五分钟对于觉醒场上的同学只是短短一瞬,刚够他们从三到六考试区回到一、二区域。 考务组老师们正以最快速度,将三到六区的两百台测试设备拆卸装车, 大屏幕上已经开始公示考试内容、流程、纪律等。 【考试内容】1v1对抗 【考试流程】 第一轮:342人按照野性之力排名, 分为a(1-171名)、b(172-342名)两组, 由系统在两组间各抽一人随机配对, 胜者晋级。 第二轮:171人不再分组, 由系统随机配对, 胜者、配对轮空者晋级。 第三轮:86人,其余同上,但本轮淘汰者统一按第60名计42分。 第四轮:43人……本轮淘汰者统一按第40名计82分。 第五轮:22人……本轮淘汰者统一按第20名计122分。 第六轮:11人……获胜及轮空同学统一按第1名计160分;淘汰者统一按第10名计142分。 【考试规则】 对抗区域内, 一方成功抢下另一方的生命体征臂环, 即为胜利。禁止离开对抗区域, 禁止兽化, 违者自动淘汰。另,生命体征臂环会实时监测对抗者身体状况,如超过安全警戒,对抗将被强制结束, 另一方晋级。 鉴于信息量比较大, 相关内容在大屏幕上缓慢而重复地滚动了多次。 “请各位同学认真阅读相关内容,有疑问可随时提出――”还有考务组老师的贴心提醒。 但基本没人问, 能报侦查学,自然早早就把规则了解清楚了。一句话概括,冲过前两轮就有分,一直冲就一直上分。 胡灵予暗暗深呼吸,感到了考试以来最大的压力。放眼望去三百来号同学哪有一个善茬,更别说第一轮就要淘汰掉这里的一半。上回大黄就是一轮游,还冲过前两轮?能冲到第二轮都要烧高香了。 “现在开始第一轮系统抽签――” 大屏幕上开始分出ab两组,密密麻麻的名字在其中飞速滚动。 场上、看台上均全神贯注,空气顿时安静,连在那四个区域里搬设备的老师们都暂停手上工作,尽量不造成干扰。 野性之力并不完全等于对抗能力,就像5级的蜜袋鼯很难打过2级的老虎,b区里有不少野性之力成绩不理想,但科属彪悍的同学。 所以―― 千万别在第一轮就遇见猛兽、猛禽,胡灵予握紧双手,诚心祈祷,给他个上上签吧! 终于,抽签完成,一百七十一组配对开始在屏幕上滚动浮现。第一组就是胡灵予,作为野性之力第一名,相当有排面。 第1组:胡灵予(赤狐)/刘悍翔(大天鹅) ……大鹅,算不算猛禽? 还没等胡灵予深想这一高端学术问题,后面的配对已经跟着上来了。 第2组:路祈(梅花鹿)/王一帆(双峰驼) 第3组:傅西昂(美洲豹)/吕特(野水牛) 第33组:贺秋妍(丹顶鹤)/隋文斌(西伯利亚雪撬犬) 第39组:黄冲(中华田园犬)/窦洋(非洲鸵鸟)…… 胡灵予先是微愣,接着眉头越锁越紧。 贺秋妍和大黄都目不转睛盯着大屏幕,只有路祈发现了小狐狸的神色异样,但他没出声,静静观察着,像在探究一个有趣谜团。 黄冲看完自己分组配对,转头想跟胡灵予讨论,终于发现不对:“怎么了?” “乱了,”胡灵予喃喃自语,“都乱了……” 前世路祈第一个对手应该是羊科,现在却变成了身体素质更硬朗、对抗难度更大的骆驼科。大黄首轮本该面对红隼,小型猛禽,对抗性一般,现在却变成了一脚能踢倒一头狮子的鸵鸟。 一切,皆因配对抽签里多了个自己。 “什么乱了?”大黄完全一头雾水。 胡灵予看向老友,忍不住问:“如果让你选,红隼和非洲鸵鸟,你更想和哪个对抗?” “这没法选吧,”黄冲道,“不是系统随机抽的吗。” 胡灵予不说话了,心灵的窗户里,全是愧疚。 黄冲被凝望得浑身不自在,直挠头:“你干吗,跟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胡灵予深深叹口气,无意中抬眼,却对上路祈的目光。 路祈站在大黄另一边,要特意偏过脸来,两人的视线才能相撞。胡灵予不知道路祈这样看过来多久了,又听见了多少。 上一秒还松弛的神经刹那间绷紧,胡灵予飞速回顾自己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讲的,还没“检查”完,就听见路祈问:“我的选择是什么?” 胡灵予茫然看了他两秒,弱弱地:“啊?” “你不是让他在红隼和鸵鸟中选吗,”路祈认真得像个讨糖的孩子,“那我呢,我应该在双峰驼和什么之间选?” 胡灵予硬着头皮,粗声粗气:“别闹,都配对完了。” 黄冲:“那你还让我选。” 胡灵予默默看向干啥啥不行、接下茬第一名的田园犬。 路祈被逗得笑出声。 贺秋妍莫名其妙看他们仨:“怎么了?” “没事。”胡灵予赶紧把危险话题收尾。 路祈不太满意,总觉得好像要捕捉到一些东西,可真等伸手去抓,却只有淡淡的雾。 三到六区撤走设备,收拾完毕,又重新变成平整开阔的觉醒训练场。平时上兽化觉醒课便在这里,包括课堂对抗,故而地面上都有明晰的对抗场地划分,每区域平均划分成十块对抗场,也就是说,四个区域,可供四十组同时进行对抗考试。 太阳越来越烈,气温以极快速度升高。 临时看台上的同学有点扛不住了,打伞的打伞,戴帽的戴帽,遮扇的遮扇,没伞没帽没扇子的,比如王则轩同学,只能拉高t恤领子蒙头,徒留一双法老王猎犬的眼睛,偷偷摸摸眺望。 四十组同学平均分布在四个区域内,组与组之间只有地面上的双线分隔,并没有实物遮挡,所以从看台上望过去,一马平川。 实际上身处其中,也是如此。 胡灵予站在第三区域1号对抗场上,环顾四周,每个方向都能望见一片同学。 “别东张西望。”负责这一组的老师将臂环递过来。 胡灵予赶紧接过,左手从其中穿过去,一直将臂环套到上臂,收紧,固定。 他的对面,距离约五米,一个身材高挑又不失矫健的男同学,大天鹅,刘悍翔。 “我是真没想到能碰上你。”戴完臂环,刘同学抬头,先寒暄。 胡灵予一时判断不准对方心情:“那是好还是不好?” “野性之力第一,不太好,”刘悍翔实话实说,“但是赤狐,其实还行。” 对手诚恳,胡灵予也拿真心换真心:“我是希望别遇见凶猛科属,但也没想到会配上大鹅。” 刘悍翔:“……你把中间那个‘天’字儿带上行吗?” “我有一个问题,”胡灵予虚心求教,“大鹅到底算不算猛禽?” 刘悍翔双手握拳对了两下,即将上擂台般,直视胡灵予:“这场对抗完你就知道了。” 语毕,刘悍翔忽然直冲而来。 胡灵予立刻想要后退,却马上回过神,他本就在场地边缘,后退即出界。 抬起的脚生生换了方向,从后退改为往旁边闪。 尚未站稳,头顶忽地一暗。 胡灵予抬眼,刘悍翔已跃至半空,完全就像一只扑棱着翅膀的大鹅,凶悍地向下扑来。 逆光里,路祈的声音又在耳畔,如期而至。 “鸟类科属在对抗时不喜欢直接地面战,而是普遍喜欢跳跃和滑翔,利用空中优势寻找对抗的主动性,这是他们的本能……” 胡灵予时常怀疑,自己脑袋里被移植了一块专属于路祈的无限存储卡,只要路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随时随地自动存储。前世就这样,哪怕路祈只是一个从自己世界边缘路过的人,那些闪过的剪影都一清二楚。现在更夸张,不光存储,还自动输出。 “对付他们,两个方法最有效。要么把他们拖入地面战,绝对不要给他们‘飞翔’的机会,要么让他们尽情‘飞翔’,乐极生悲。” 阴影降落,“咚”一声,胡灵予被结结实实扑倒。 倒地瞬间,刘悍翔立刻伸手去扯他的臂环。 对手的重量远比看着沉,胡灵予被压制住了大半,左臂艰难扭转闪躲,同时右手也向对方的左臂环伸去。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麻花似的,都想扯对方臂环,又还要护着自己的。 周围场地上的其他组也都还没分出胜负,但要么是野狼对烈马,强强搏斗、力量冲撞,要么是金雕对岩羊,滑翔迅猛、跳跃灵巧,即便是最不乐观的蟒蛇对鳄鱼,也贡献了“死亡绞杀”和“致命翻滚”这样精彩的地面技。 唯独狐狸和大鹅,对抗场面那叫一个通俗、质朴、接地气。 “歇一歇,歇一歇,”再次陷入互相抓手腕的僵持,胡灵予气喘吁吁,“咱俩这样不行,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刘悍翔顺势跟着休息,但手上丝毫未松,满眼警惕:“你别出鬼主意,我可太知道你们狐狸了,各个一肚子坏水。” 胡灵予不乐意了:“你这是科属歧视。” 刘悍翔:“那你想怎么的?” “这样,”胡灵予真诚建议,“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松手,接着后退拉开距离,重新开始。” 刘悍翔:“我凭什么信你?” 胡灵予:“那就你喊一二三,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刘悍翔:“……不是谁喊的事儿!” 胡灵予啧了一声:“你这个鹅,同学之间能不能有点信任?” 同学之间有没有信任不好讲,但“监考”1号场地的老师是肯定没什么耐心了:“胡灵予,刘悍翔,你俩要是再光唠嗑不对抗,我就判定消极应考了!” “老师,不是我――”挨批的大天鹅这叫一个委屈。 胡灵予不委屈,甚至还在刘悍翔告状的时候寻到机会,抓着对方小臂的手突然往上,去够臂环。 不料刘悍翔反应极快,一个翻身,直接滚到旁边地上。 胡灵予虽然没抢到臂环,却得了自由,立刻起身窜出去好几米,歪打正着完成了想要的“拉开距离”。 地面战已然行不通了。 “……要么让他们尽情‘飞翔’,乐极生悲。”胡灵予嘴唇微动,无声默念。 规则(“你故意的”...) 对抗场如火如荼, 临时看台却如坐针毡。 “这啥玩意儿也看不清啊,”王则轩急得都想站起来了,但站起来也没用, 他们缺的不是高度,是距离,“谁出主意把看台搭在这儿的,当我们都是鹰科呢?” 鹰科,所有科属中公认的视力天花板,考试需要单独设置隔挡, 演唱会永远不怕买到最后一排。 其实不必要非竭力去眺望现场, 大屏幕上有实时直播。只不过四十组同时对抗, 为了兼顾, 每隔三十秒便切换一组画面, 频率快得目不暇接, 对于大部分带有“亲友团”属性的围观同学,等上半天无关人等,才能收获三十秒有效信息, 观战情绪被切得支离破碎, 简直不能忍。 但也有老僧入定的, 比如陈祝佳同学, 全程45°仰望大屏,静如止水。 一组三十秒,四十组二十分钟,然而第一个二十分钟还没轮完, 就有场地分出胜负了。 大屏幕上的画面立刻中断, 变成醒目的胜者通报―― 第3组:傅西昂(晋级) 还没等画面切回对抗场,第二条通报几乎无缝衔接―― 第2组:路祈(晋级) 美洲豹战胜野水牛正常, 梅花鹿战胜双峰驼也不能说太爆冷,但牛科和骆驼科都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弱势科属,四十组里还有不少科属差距更悬殊的,他俩赢得实在快。要是考虑到梅花鹿的属性,那路祈都不是赢得快,而是战斗效率惊人了。 一豹一鹿拉开晋级序幕,待到直播画面开始放第二轮,已经有十几组分出输赢。 大屏幕上终于又到了胡灵予。 王则轩立刻安静,目不转睛,后方的莫云征和管明旭,也“爱屋及乌”地投入关注。 只见原本地面纠缠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变成了追逐状态,胡灵予东逃西窜,极其狼狈,刘悍翔南追北扑,看起来已经不打算扯臂环,一门心思要将胡灵予撞出对抗区,短短三十秒,便差点成功两次。 直到切换画面前的最后一秒,也没看到任何情势扭转的可能,赤狐完全被动。 “艹,不会真就一轮游吧?”王则轩开始急了。以胡灵予现在的积分,如果对抗上完全没斩获,后面的越野就算满分都不一定能进前八十。更何况“越野满分”也是个近乎渺茫的假设,“他到底怎么回事,一个犬科让大天鹅追着打?” “你上去也不一定能行,”陈祝佳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参透人生的贤者,“那毕竟是大鹅。” “我就不明白了,鸡鸭鹅同属一类,身体素质也没差别到哪里去,怎么就鹅的战斗力那么强?”王则轩说着,忽然想到背后坐着个专业鸟科呢,立刻回头,“老莫,你们禽圈内部有没有讨论过?” 半个上午就从“莫学长”变成了“老莫”。 好好的红腹锦鸡成了“禽圈”。 不要跟学弟计较,不要跟学弟计较,莫云征摇动折扇,防暑降火:“鹅算是鸟科中的异类,他们的战斗力不依托身体,而是来自精神层面。天生好战,无惧强敌,别说狐狸,就是面对老虎也敢追着咬。” 王则轩:“这么不怕死的吗?” 莫云征目光悠远:“我愿意称之为,斗气。” 王则轩:“……” 相比临时看台的焦躁,主席台上从容许多,老师们都有权限,可以通过手机或其他电子设备进入考务系统,随时选择想要关注的对抗组,进行单独围观。 邓筱婷拿着平板,几乎全程在胡灵予和黄冲两块对抗场地切换,后来见黄冲那里比较稳,便专心致志为胡灵予揪心了。 卫桥也在看胡灵予这场,倒没有什么关爱之心,完全是想看看野性之力第一的同学,对抗如何,结果很失望。 “邱雪老师,”他微微向前,视线越过邓筱婷,去找真正相关的教学责任人,“你在看1组吗?” 邱雪没有完全锁定在胡灵予这组,但也明白卫桥的意思,放下手机,侧目:“卫老师想说什么?” “5级的野性之力,对抗成这样,有点可惜。”卫桥直言不讳。 邱雪还没说什么,低头看平板的邓筱婷先愣了。对抗能力是兽化觉醒的教学内容,卫桥这是在质疑邱老师?邱老师可是比卫老师大十岁啊,教学经验不知多了多少,不说职场礼貌,就是从资历出发,这话也不太妥当吧? “我不觉得,”邱雪的回应温和有力,“野性之力在对抗中的应用,是二年级才开始学的内容,他们现在发挥不出来很正常。” “课纲是死的,但教学尺度可以灵活把握嘛,”卫桥半认真半玩笑地建议,“对于天赋优秀的,就该让他们早一点上到起跑线。” 邱雪:“卫老师的意思是,我应该就野性之力的应用,单独给胡灵予开小灶?” “从公平教育的角度,有失偏颇,”卫桥耸肩,“但从培养人才的角度,未尝不可。” 邱雪眼中闪过不认同:“二年级且必须是侦查学系,才可以学野性之力的操控与应用,卫老师知道原因吗?” 卫桥莞尔,不知是否科属鳄鱼原因,金丝镜片后的眼睛即使在笑,也挥之不去爬行动物的无机质感:“因为野性之力一旦真正激发,会对生理、心理造成双重冲击和影响,心智不成熟或野性之力基础未稳就学应用,容易出事。” 邱雪静静看了他片刻:“我以为你不知道。” 夹在两位前辈同事间的邓筱婷,想抬头又不敢抬头,多希望此刻可以逃离地球。 第二轮直播画面结束前,黄冲和贺秋妍也相继胜出,一个用持续的主动攻击和充沛体力,将水牛对手耗到撑不住,一个用轻盈闪躲和出其不意的滑翔,将西伯利亚雪撬犬的臂环扯下。 只剩胡灵予了。 刘悍翔已经扑红了眼,但就是这样,竟然还能全程注意着对抗场边界。 胡灵予服了,要不是抽不开身,他现在就想回去找路祈算账。还“我带你飞”?自己就是太相信他,现在已经到了盆地了! 不能再寄希望于对手犯错了,否则把体力都耗费在这场,赢了第一轮也没有第二轮。 刘悍翔再度腾空,大鹅对飞扑的渴望简直无穷无尽。 胡灵予深吸口气,漫长对抗以来,破天荒地第一次脚下没动,不闪不躲。 正面迎敌,拼一把! “规则,永远不要忘记利用规则……” 梅花鹿的声音又开始自动播放。 胡灵予极力隐忍,濒临暴走:“路祈你够了……” 哎? 赤狐蓦然一怔,思绪划过闪电,破暗迎光。 头顶,刘悍翔再度飞扑而下,犹如一团凶猛乌云。 胡灵予飞快回头瞄一眼,接着便出双手。 刘悍翔扑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面对热情迎接,顿觉不详,但想撤已经来不及了。 胡灵予牢牢接住大天鹅,即使在冲击惯性下狠狠摔倒也没撒手,并顺势带着对方往旁边滚。 刘悍翔一霎领悟,胡灵予这是想借由“滚地龙”的方式让自己先行出界。 对抗规则:如双方都出界,先出界一方输,无法判断时,则双方都出局。 刘悍翔现在压在胡灵予身上,怎么滚都是自己先出界。反应过来时,胡灵予已经带着他往外滚半圈了,眼看就要将他完全掀到边界线外。 刘悍翔立刻发力,硬生生将已经倾斜的身体重新压回来。 胡灵予累得胸膛剧烈起伏,却再也没法撼动身上已经回过神的大鹅。 力量的悬殊在这里是不可逾越的。 刘悍翔居高临下,喘着粗气,咬牙切齿:“这回真要说再见了。” 语毕,他忽然带着胡灵予往场内半圈,轻而易举完成了胡灵予刚刚未遂的动作,只不过他的目的是将胡灵予带到背对边界线的位置,然后四肢一并用力,将胡灵予狠狠往外一推。 小狐狸蹭着地面直接出了边界。 考务组老师像是预判到了对抗结果,在胡灵予刚要被推的那一刻,便响起了哨声。 哨声落下,胡灵予才滑出边界线。 刘悍翔从地上起身,望着赤狐一脸痛快:“早该这样,我之前就是对你太手下留……” 考务组老师:“胡灵予晋级――” 刘悍翔的胜利宣言戛然而止:“啊?” 胡灵予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扑棱扑棱身上的灰,也瞪大无辜双眼,一脸真诚的茫然:“啊?” 考务组老师看向大天鹅,耐心解释:“你先出界的。” “不可能,”刘悍翔激动起来,“我从始至终都在对抗区内!” 考务组老师不多说,直接在手中的监考平板调出回放,对刘悍翔展示。 大天鹅飞速靠过去,小狐狸也蹦q凑过去,两颗脑袋挤在平板电脑前。 只见回放里,胡灵予正企图带着身上的刘悍翔往边界外滚,当然最后未遂,被刘悍翔用蛮力压了回来。 然而这段在回放里是慢速的,可以明显看到,刘悍翔在反压回来之前,斜着的一只脚已经微微悬到了边界线外。 尽管没落地就随着反压收回来了,但―― 对抗规则:非鸟类科属,脚踩到边界线,即视为出界。鸟类科属,脚的垂直线在边界线外,即视为出界。 “这不公平!”刘悍翔心态崩了。 对抗规则是全国兽化觉醒高校联盟统一的,从低年级到高年级,一以贯之,高年对抗可以兽化,出界的规定在鸟科这里自然不同。事实上即便不兽化,鸟科对抗者仅凭滑翔和滞空能力,也可以大幅度降低“脚落在界外”的几率。 考务组老师理解同学受挫的心情,但没办法:“规则就是规则。” 刘悍翔猛地看向胡灵予,几乎可以肯定了:“你故意的。” 胡灵予可怜巴巴往旁边撤,再撤,一直撤到安全距离,眼神弱小而无助:“路祈指使的……” 第二轮(“别受伤越野的时候还要...) 对抗结束且晋级的同学, 需要回到一、二区域继续等待下轮。胡灵予迅速返程,然后发现路祈、大黄、贺秋妍都已经在那儿等他了。 意识到这代表什么的胡灵予,心情一瞬飞扬起来, 比自己获胜还开心的雀跃像灿烂阳光,铺散在他亮晶晶的眼睛里:“你们怎么都这么厉害!” 骆驼,水牛,西伯利亚雪撬犬,哪有一个好对付的。尤其前两者,之于路祈和黄冲都比前世对手的难度翻了几番。 黄冲憨憨一乐, 被夸得有点小骄傲, 也有点小害羞:“我虽然没他力量大, 但他对胜利肯定没我执着, 我就全程主动出击, 硬耗, 后面他就没体力了。” 贺秋妍没大黄那么顺:“哈士奇太难捉摸了,根本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干吗!攻击像突发奇想,防御像临时抽风, 要不是后面他自己乱中出错, 我都不一定能找到机会扯臂环。” 一犬一鹤都是连说带比划, 活灵活现的可爱, 胡灵予乐得不行,转向路祈的时候,眼睛还是眯成缝的。 路祈怎么看都觉得这仨人傻兮兮的,可一对上小狐狸的脸, 他便控制不住也跟着弯了眼睛, 水平握拳向胡灵予轻轻递出,停在半空:“恭喜晋级?” 胡灵予欣然伸出小爪, 同他庆贺碰拳:“也恭喜你。” 路祈故意困惑:“我这场没什么难度,所以不是很理解你对我获胜的惊喜……” 胡同学从开心的眯缝眼转变成无语的眯眼,只需一秒。 “但你为我的晋级高兴,让我比晋级还高兴。”路祈慢悠悠说完后半句,长睫因为忍笑轻轻一抖,带着阳光在眼下扫过浅淡的影。 胡灵予实在受不了了。之前出于自己那不可言说的目的,为了维持跟路祈的关系,他还客气客气,现在直接冲梅花鹿翻白眼:“咱俩打个商量,为我的战斗力着想,在我被淘汰之前,能不能停止散发你过于甜腻的魅力?” 路祈像被如此直白的吐槽打击到了,有点可怜地蹙起眉:“腻吗?” “……甜就默认了是吧。”胡灵予五体投地。 路祈努力压住又要往上的嘴角,认识胡灵予以来,他的快乐触发线好像越来越低:“那你喜欢什么气质?你喜欢什么,我就散发什么。” 胡灵予没好气道:“把这些撩不撩的都甩了,给点真话真反应。” 路祈的调侃怔在脸上,有意外,也有猝不及防。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胡灵予,同样愣了。 不可深究的双向巧合,疑点重重的互相接近,他和路祈一路变成现在这样“团结友爱”,本来也和真诚没半毛钱关系。靠的是心照不宣,靠的是看破不说破。 旁边的黄冲和贺秋妍,一开始以为俩人又要开始“假拌嘴,真秀恩爱”,可听着听着,就发现气氛有点微妙,好像暗流涌动,但过于苍白的情感经历阻碍了丹顶鹤和田园犬的深入思考。 没过多久,前四十组的最后一个晋级名额出炉。对抗区域重新清空,四十一到八十组同学奔赴“战场”。 随着时间流逝,一、二区域渐渐安静下来,晋级的抓紧休息,还没对抗的更要保存体力。 胡灵予和路祈没再交谈。 快到十一点时,第一轮的一百七十一组终于全部对抗结束。距离正午虽然还有些时间,但热浪已经扑面,暴雨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柔也被蒸发殆尽。 “请还留在对抗场地的晋级同学抓紧时间回到准备区,马上要进行第二轮抽签――” 短短几分钟内,考务组老师催了三遍。 按照原定流程,上午就是要进行两轮对抗的,但第一轮对抗的耗时超过预期,晋级的同学们多少抱有一些侥幸,以为第二轮能挪到下午,他们正好可以提前回宿舍午休。 可惜,现实总喜欢在最掉以轻心的时候拍你脸上。 “从第二轮对抗开始,不再按照野性之力成绩分组,所有同学随机抽签。本轮一百七十一名同学中将有一人轮空,直接晋级……” 明确重复过考试细则后,抽签开始。 大屏幕飞速滚动,快得让人担心会不会信息过载。 兽化觉醒场再度安静,等待区,主席台,临时看台,都聚焦在多面环绕的屏幕上。 席地而坐的胡灵予,将放在腿上的双手偷偷交叉,祈祷状。 轮空,轮空,轮空…… 八十五组一对一抽签结果逐个浮现,在屏幕上拉出长长列表。 第13组:安铭(瞪羚)/路祈(梅花鹿) 第27组:黄冲(田园犬)/贾(红袋鼠) 第55组:胡灵予(赤狐)/王晏宁(刚果狮) 第56组:…… 安静稍纵即逝,新的抽签结果让场上重新嘈杂。 胡灵予默默松开双手,凝望大屏幕,眉头不时轻皱,目光隐隐闪烁,正在内心进行一场灵魂对话―― 科员胡: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妄图抄捷径。 胡同学:嘤。 科员胡:侦查学的征程没有近路,只有汗水和付出。 胡同学:嘤嘤。 科员胡:甩掉幻想,全力备战。 胡同学:嘤嘤嘤。 科员胡:知道王晏宁是谁吧? 胡同学:……嘤? 烈日下的胡灵予猛然回神,正对上黄冲、贺秋妍两张忧虑的脸,和路祈重新温柔下来的目光。 胡灵予立刻找准自己定位――不幸抽到大型猫科,喜获全员怜惜疼爱。 “有信心吗?”路祈问。 这是胡灵予这辈子,不,两辈子听过的最无语的问题:“你说呢!” “没有就对了,”路祈轻轻拍拍小狐狸肩膀,“既然肯定赢不了,就更不必有心理负担。” 胡灵予:“……” 路祈:“……” 胡灵予:“这是激将法吗?” 路祈:“我说真的。” 难得梅花鹿有全然真诚的时刻,胡灵予竟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心酸。 “不过输不是目的。”路祈话锋一转。 胡灵予撇撇嘴:“知道,别输的太难看对吧。” 路祈:“别受伤,越野的时候还要一起冲呢。” 胡灵予蓦地抬头。 路祈却已经起身,穿过人群,毫不迟疑地往某个方向走。 贺秋妍也看见了,纳闷儿地问:“路祈,你去哪儿――” “找人。”路祈头也不回。 一狐一犬一仙鹤,面面相觑,六道好奇的目光默契投向路祈背影,随着他一路去往远处。 终于,路祈停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生旁边,两人应该认识,很快交谈起来。 胡灵予望着那位男同学,总觉在哪里见过。 觉醒场上空响起考务组老师的声音:“第二轮对抗即将开始……” 路祈似乎加快了语速,基本都是他在说,男生听得特认真,不住点头。 胡灵予眼中一亮,想起来了。 是那天,路祈沾染着香火味道从外面归来那天,他因遍寻不到“跟踪对象”而去飞跳球场询问,被好几个男生误会他是路祈的球迷,这个皮肤黝黑的同学就是其中之一。 终于,路祈赶在进对抗场前的最后几分钟,回来了。其实他也不用回来,直接从那边去对抗区一样,但好像知道此地还有三位茫然者等着解惑呢。 “球友,”不等问,路祈便直接给了答案,“平时关系不错,考前辅导辅导。” “考前辅导?”贺秋妍微妙审视,眼中万分怀疑,“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 考务组:“对抗考试第二轮,一至四十组同学请到对抗区就位――” 路祈转头,看胡灵予。 胡灵予:“?” 路祈不语,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又好像诉说着千言万语。 胡灵予败下阵来,认命绽放如花笑靥:“加油,等你凯旋。” 路祈心满意足,欣然上阵。 没几分钟,八十名同学便抵达各自对抗区。那位被路祈“辅导”的球友,胡灵予一直惦记着呢,此刻发现对方已经不在准备区了,显然也在前四十组。 “安静――” 随着考务组老师严肃的提醒,第二轮开始的哨声响彻觉醒场。 大屏幕上立刻出现第1组对抗场地画面,然后三十秒,第2组…… 胡灵予片刻不放松地紧盯,等把那位黝黑球友盯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快看重影了。 但他还是一秒就看清了实况画面中的熟人。 球友的对手居然是熊科男,前面游泳中攻击他,后被路祈刺激到兽化的那家伙。 短短三十秒内,球友完全没跟熊科男正面接触,上蹿下跳,左闪右躲,田里的地鼠似的。明明体格在熊科男面前并没有太明显的劣势,可他就是不和对方拼力量,哪怕看起来值得一拼的机会,他依然全力贯彻“避战”二字。 可躲避不等于消极,这位完全不知道是何科属的球友,在闪避中移动灵活,走位风骚,一有机会就去薅熊科男的臂环,好几次差点抓住空子偷袭得手。 短短半分钟,画面开始时熊科男只是稍显暴躁,画面切换前已经气急败坏,完全靠蛮力横冲直撞了。 新一组的画面刚直播没几秒,第二轮首位获胜同学便出来了―― 第13组:路祈(晋级) 又是路祈。 临时看台和准备区几乎同时窃窃私语起来。哗然倒不至于了,毕竟上轮对阵双峰驼,他都能做到效率第二,这轮面对更弱的瞪羚,更快些好像也顺理成章。只是作为一个鹿科,这么强势的冲出来还是挺不可思议。 画面切回对抗场没几秒,又来通报―― 第7组:傅西昂(晋级) 上回的效率第一,这次变成第二。 “他俩这是准备把第一第二承包了?”临时看台上,王则轩回头伸长脖子去找隔一排的管明旭讨论,毕竟是当事人之一的室友。 “你这个说法,我估计傅西昂不能乐意。”管明旭中肯发言。以傅西昂的自负与跋扈,和一个鹿科争一二,本身就很没面子了。 王则轩秒懂,更加幸灾乐祸:“关键他还没全赢。” 知音难遇,讨厌傅西昂的好寻,临近座位立刻有同学加入王则轩的幸灾乐祸小阵营。 看台上欢乐的空气没有传递到对抗场。 胡灵予甚至顾不上傅西昂,在短暂地为路祈晋级而放心后,便全力关注大黄、贺秋妍,以及球友和熊科男那组。 路祈返回,在他身边坐下,肩并肩一起望大屏:“他俩没问题的。” 梅花鹿根本看不出刚对抗完的样子,就像在小树林里慢跑一圈,身上蹭了点土,却连呼吸都没乱。 这就是路祈的实力,胡灵予上辈子羡慕了一世,现在已经淡定了。 没解释自己其实还关注球友和熊科男,胡灵予仰头再次锁定大屏幕。第二轮的每组三十秒已经开始,不时有新的晋级名字切入。 黄冲还在和袋鼠互相拳击,贺秋妍依然借助鸟类优势,四两拨千斤地应战。 第32组:田锐铭(晋级) ――球友和熊科男的画面还未到,通报先到了。 每个直播画面上都会标清组别,32就是球友组。 胡灵予转头,向对抗区实地眺望。 望是望不清的,眼花缭乱全是人。 幸而晋级者总要归来。 漫长等待后,一抹矫健身影返回准备区,不知是不是胜得太开心,球友步伐轻快,好似乘风踏浪。 胡灵予没再去寻熊科男身影,因为寻不寻的意义不大了。 熊科和犬科一样,基本不会参加跳跃考试,现在游泳没成绩,对抗又没成绩,尤其后者,是熊科最倚重的得分项,失了这个,进侦查系基本没希望了。 【路祈:你觉得他这样的适合进侦查系吗?】 【路祈:所以咯,从源头切断。】 胡灵予无声看向身旁的人,梅花鹿微微仰着的侧脸,轮廓漂亮。 “想说什么?”路祈忽然问。明明望着屏幕,却好像对周遭的一切全然洞悉。 “没事。”胡灵予摇头。 路祈笑了,但是太浅,转瞬即逝:“一件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底。” 应用(“4号……对不起了”...) 黄冲和红袋鼠同学的“拳击赛”在还剩下十几组的时候, 分出胜负。大黄昂首归来,高强度的对抗不仅没让他疲倦,反而愈发亢奋, 回到准备区了还意犹未尽地对着空气挥拳,恨不得立刻投入下一轮。 就算没有兽化,胡灵予都能看见田园犬那摇上天的尾巴。 这样的大黄,前世体测中从没出现过。那次大黄在这个时间点同样连胜两轮,但情绪一直不见放松,反而给自己的压力越来越大, 中午根本没回宿舍, 而是在对抗场里一直待到下午考试继续, 终是在第三轮中输掉。 “行了行了, ”胡灵予拉老友坐下, “省点体力给下午。” “我体力好着呢!”黄冲声音洪亮, 字字带着丹田气。 “不用喊这么大声,谁都能看出来。”胡灵予佯装受不了,实则比大黄还高兴。 命运走向的偏差, 改变的不仅是既定事实, 还有当时当境的人心。田园犬遇见了仙鹤姑娘, 哪怕下午仍止步第三轮, 那个身负重压艰难考试的黄冲也已封存在前世。 胡灵予偷偷看向身旁,忍不住想,路祈会这样吗? 正午将至,烈日下的一切都好似曝光过度的胶片, 模糊了梅花鹿的轮廓。 那些藏在好性格好相处表象下、藏在层层笑意背后的真正内心, 有没有也在悄然变换轨迹? 四十组对抗临近末尾时,贺秋妍才回来。赢是赢了, 但代价也不小,脸上、头发里沾的全是土和沙砾,训练服在地上滚得快要看不出原本颜色,更严重的是右手腕在挣脱对手钳制时拉伤,场边临时医疗小组的老师抓着她喷了药,套上应急护腕,才放人。 “这就行了?”大黄还是不放心。 “没事,我自己学医的还能不清楚,缓一缓就好了!”贺秋妍着急打断,飞快的语速和不自然升高的语调,透着满满可疑。 奈何大黄向来是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立刻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胡灵予有些担忧地看了贺秋妍两眼。 后者瞧见了,不自然地把手别到身后。 伤的应该的确不重,不然医疗组老师也不能把人放回来,而且胡灵予从贺秋妍的动作上看,手臂什么的都没事。但麻烦就麻烦在,这是贺秋妍惯用的右手,拉伤势必会阻碍手的灵活度,无论是激烈对抗的过程中,还是最后扯臂环那一下,都会受到不小影响。 那边最后一组也出了结果,考务组老师立刻抓紧时间道:“请四十一到八十组同学准备――” 十分钟后,对抗区清理完毕,第二拨八十名同学前往就位。 第四区域,五号场地。 胡灵予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刚果狮,终于知道王晏宁是谁了:“4号?” 4号跟班,大名,王晏宁:“……你这个惊讶是认真的吗?” 胡灵予眨巴眼睛,全然诚恳。 王晏宁心累:“我就想问一句,咱们四个班一起上大课,少说一周也有一回,这都上一整年了,还不算我们平时堵你的,你怎么就能做到现在还没记住我们名字?” “凭什么不算堵我的,”这话胡灵予不爱听了,“就因为你们总堵我,才触发了自动打码功能。” 王晏宁:“自动……打码?” “一种自我防御机制,即人在面对讨厌事物时,大脑会本能地屏蔽和抵触,”胡灵予解释得一本正经,“通常来说这种机制会让我把你们的脸和名字都打上马赛克,现在还能认出脸,还有编号,已经很以德报怨了。” 王晏宁一开始只当他扯淡,后面莫名其妙就听进去了,更匪夷所思的是听到最后居然觉得还很有一丝道理。 如何将枯燥定义论述得深入浅出,科员胡是专业的,但这依然不能让胡同学灰暗的内心拨云见日。 狐狸遇上狮子,还是有前仇旧怨的狮子,这都不是冤家路窄了,这是死亡相逢。 哨声响彻觉醒场,开局。 胡灵予目光锁定王晏宁,不敢轻举妄动。 王晏宁也没动。 不同的是一个严阵以待,一个完全不急。 “咱俩也不是第一回干架了,”王晏宁直截了当道,“你主动认输吧,还能少吃点苦头。” 胡灵予意外:“不是应该让我多吃点苦头才对吗?还是说――”一抹警惕从眼中划过,“傅香香又有新的坏主意?” “你是不是被害妄想症,”王晏宁难得好心,还被当了驴肝肺,“这是我的对抗考试,和老大有什么关系。” 胡灵予:“你敢说你抽签抽到我的时候,没问他?” 王晏宁:“……” 胡灵予:“是不是问怎么收拾我?尺度怎么拿捏?是往死里揍还是留条命,是一招搞定还是慢慢折磨……” “打住,”王晏宁实在听不下去,“除了问老大,剩下一个字儿没猜对。” “不对?”胡灵予压根不信,“那你还能问什么,说来我听听。” 王晏宁没法说。 他当时看见抽签结果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问傅西昂,要不要给胡灵予放水? 问完这话他自己都有点怀疑狮生,傅西昂也好像措手不及,神情怪异地反问:“你想放水?” 不是王晏宁想放水,而是他潜意识里莫名觉得傅西昂似乎、好像、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想跟胡灵予一个班。 但看见傅西昂的反应,王晏宁就知道自己应该是哪根神经没搭对,立刻拨乱反正:“老大,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他吧!” 另外三个跟班立刻来了劲儿:“必须收拾,不然臭狐狸还真以为他能考上侦查系呢!” 傅西昂敛着眸子没反应,过了好半天,才哼一声:“一个狐狸进侦查班干吗,被一群野兽追着打吗?” 这话不是跟仨起哄的跟班说的,是和王晏宁说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4号刚果狮同学终于确认,不是自己多心,老大真想过和胡灵予一个班这件事,只不过结论是,不能把狐狸扔进猛兽窝,欺负胡灵予的,美洲豹一个就够了。 ……这什么幼儿园逻辑! 四区域五号对抗场地,胡灵予和场边的考务老师,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刚果狮,生生看王同学走神了好几分钟。 并且这个时间还在继续增加。 “老师,”胡灵予弱弱举手,“他这个走神的时长,是不是可以判定考试态度不端正,直接取消资格?” 考务组老师双手抱臂,教学多年,早历经世事沧桑:“他都走神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抓住机会主动攻击?” 胡灵予强烈摇头:“我不能趁人之危。” “很好,”考务组老师赞许点头,“我这就把他叫醒。王晏宁――” 胡灵予:“……”他并没有这个诉求啊! 神游的刚果狮一秒回魂,马上意识到自己多离谱,立刻沉心定气,眼中蓄起独属于狮科的凶光。 那是大天鹅武力值全开也远远碰不到的气场,是浑然天成的强悍与压迫。 食物链顶端的,兽群王者。 胡灵予泛起战栗,来自狐科本能的危险感应窜遍全身,如果兽化形态,他现在的狐狸毛应该都竖起来了。 主席台上,卫桥拿着手机划了几个场地都没什么看头,百无聊赖。身后几个一年级的老师正在聊天,隐约传来“路祈”的名字,黑凯门鳄眼中一亮,回身很自然加入:“路祈,9班的孩子吧?” 9班班主任没来,只有教9-12班兽化觉醒的老师在,但同样骄傲:“对,梅花鹿,我实话实说,教了这么多年兽化觉醒,这是我遇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 卫桥客气地笑了,委婉道:“最有天赋吗,好像他的野性之力不是最高的。” “不能光看等级,5级那个刚才对抗咱们都看见了,不……”兽化觉醒老师忽然意识到什么,瞄一眼前排的邱雪,生生止住话头,议论别人学生毕竟不好,“咳,”他清清嗓子转回自己门下,“兽化觉醒看的是觉醒+对抗的综合能力,路祈他在对抗上特别开窍,一点就透还会举一反三,而且这孩子有毅力,第一节课上我就跟他们说,鹿科天生对抗性差,想跟强势科属较劲,只能苦练,然后他就……” 卫桥强忍掏耳朵的冲动,微笑听着这停不下来的“自卖自夸”,心思早飘远了。 一个在野兽环伺的体测里脱颖而出的鹿科学生,多有趣,非加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生生搞没劲了。 总算挨到对方嗦完,卫桥再没有聊天欲望,果断把头转回来,却碰上邱雪意味复杂的目光。 卫桥微微偏头推了下眼镜,安抚一笑:“放心,邱雪老师,我也关注胡灵予的。” 邱雪忍耐许久,换平时她没有这样冲动,实在是卫桥总能精准踩在她的雷区蹦迪:“卫老师,考试进行这么长时间了,你就只看这两个学生吗?” 卫桥怔了几秒,而后立刻举起手机:“好的好的,我这就把所有场地看一遍,一定向邱雪老师学习,把每个孩子都放在心上。” 大屏幕上突然传出一串惨叫,响彻环宇:“啊啊啊啊――” 声音之悲切,声调之凄厉,闻者皆悚然,扎心刺肺。 整个觉醒场,准备区,临时看台,主席台,真是其他场地对抗中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心灵巨颤,整齐划一看向大屏。 只见屏幕中一个身形稍显秀气的男同学被另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狠狠压制在地,看双方姿势应该是一方出击,成功将另一方扑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很正常的对抗局面。 主席台、看台、准备区、对抗场:“……” 就这?那你叫这么悲惨干吗! 当事人之一也吓着了,王晏宁压在胡灵予身上,本来打算伸手扯臂环,愣是让胡灵予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给吓得没敢伸手,眼神都缩了一下,以为自己真把对方打坏了:“你你你什么情况?” 胡灵予喊得嗓子生疼,难受地吞了下口水。 其实也没什么情况,就是实力不够,喉咙来凑嘛,这刚对抗没几分钟就让人一爪子拍住了,他还不能悲伤悲伤? 不过4号的反应有点出乎他的预料。 喊一嗓子就能吓住,这么有同学情的吗? 胡灵予脑袋瓜飞转,脸却越来越白,血色急速消退。 王晏宁制着胡灵予呢,是全场最清楚臭狐狸变化的,就这样近距离眼睁睁看着那张巴掌脸变得煞白,身体逐渐变软,就像一具生命迅速流失的躯壳。 “卧槽!”4号的口头禅重出江湖,忙不迭捞起软绵绵的臭狐狸,又不敢使劲晃,“你别吓我啊……” 胡灵予似想说什么,但嘴角抽搐,仿佛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更恐怖的是,王晏宁原本清晰听在耳里的,臭狐狸的心跳,正在一下比一下减弱,连呼吸都似有若无了! “老师――”王晏宁再不敢轻举妄动,抬头求助场边老师,声音都是颤的。 考务组老师双手抱臂,教学多年,早历经世事沧桑:“臂环没有发出警报,生命体征正常。” 王晏宁要疯:“这他妈还正常?!” “4号……”赤狐终于成功发出几个音节,气若游丝。 王晏宁连忙低头:“我在我在,你别害怕,我这就带你……” “我不害怕,”胡灵予艰难摇头,“我就是……” 王晏宁将身体放得更低,更靠近:“就是什么?你说我听着呢。” “就是……”胡灵予不忍心地眨巴下眼睛,“对不起了。” 前一秒还软绵绵的小手,下一秒就风驰电掣地攀上刚果狮左臂,稳准狠地扯掉臂环。 “对抗结束!”考务组老师毫无意外地宣布,毕竟从赤狐同学装相开始,历经世事沧桑的他便洞悉了结局。 刚果狮看看臂环,再看看胡灵予迅速恢复红润的脸,于赤狐再次有力的心跳声中,发出狮王悲鸣:“啥玩意儿啊――” 临时看台和准备区是搞不清楚状况的茫然,主席台则是有些乱了。 老师们面面相觑,都很惊讶,连冯主任和杜教授都互相看看,彼此交换的眼神意味深长。 卫桥甚至忘了礼貌的喊一声“邱雪老师”,直接越过邓筱婷,问利落短发的兽化觉醒老师:“你不是说没教觉醒之力应用?” 邱雪也懵了,平时那完全压得住场的声音,都隐隐有了动摇:“我真的没教……” 野性之力的应用,即在非兽化状态下,用野性之力将身体机能提升到最高水平,由此激活觉醒细胞,使非兽化状态下也能拥有或部分拥有兽化状态下的能力。 比如大部分科属在人类形态下的运动神经、嗅觉、听觉等,都会弱于兽化状态,但运用野性之力,可以缩减两种形态间的差距。再有一些特殊能力,如熊科,人形状态下不会冬眠,但使用野性之力便可以做到;蛇类,人形状态下不会蜕皮,但使用野性之力可以做到…… 每个科属都有自己各异的能力,如何去挖掘,去激活,去让这些能力更好的武装自己,便是野性之力应用这门学科的意义。 但说来说去,这个也要二年级才能学,而且仅限于侦查学专业。 艳阳暴晒下,胡灵予躺在五号对抗场地上――被4号跟班放手摔的――凝望天空,不由得回忆起往昔。 某年某月,兽化觉醒专科医院。 行动队黄冲:“没事儿吧?” 办公室科员胡:“你骨折一下,看有事没事。” 黄冲:“怎么走访个外围群众还能受伤呢?” 科员胡:“谁知道就那么寸,刚从那家出来就和犯罪分子碰上了,我还没找你们行动队算账呢。” 黄冲:“二队的行动,别找我们。” 科员胡:“行行行,我倒霉行了吧。” 黄冲:“……” 科员胡:“你看我干什么?” 黄冲:“这样不行,你三天两头被借调,得学点东西防身。” 科员胡:“兄弟,我的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有本事,当年就考侦查学了。” 黄冲:“不难,就一点野性之力的基础应用,学好了可以大幅度提升你的战斗力。” 科员胡:“要是学不好呢?” 黄冲:“不用‘要是’,你肯定学不好。” 科员胡:“大、黄。” 黄冲:“所以我就教你一招,应急用,但你得先选个方向。” 科员胡:“什么意思?” 黄冲:“每个科属都有自己在兽化状态下的特殊能力,系统的学习野性之力应用,可以把这些能力在人形状态下都解锁,但我教你的方式属于投机取巧,集中所有野性之力能激活一个能力就算很成功了,所以你得做出选择。” 科员胡:“这还用选,你难道不知道赤狐最完美的能力是什么?” 黄冲:“狡猾?魅惑?装神弄鬼?” 科员胡:“十年友谊,我就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形象吗……” ――赤狐,擅装死,在被捕猎者抓住时能立即呼吸微弱,营造出奄奄一息的逼真假象,然后趁其不备,迅速逃跑。 午休(“心里有人了做什么都有...) 赢是爽的, 难善后也是真的。 该怎么解释一个一年级学生会运用野性之力?呈大字型摊开在地的赤狐,仰望苍穹烈日,追忆完往昔, 又开始思考今生。 一道身影抵达他面前,遮住苍穹的光:“胡灵予同学,你已经晋级了,可以结束表演。” “4号……不是,王晏宁呢?” “愤而离场,但已经向我保证不会对你进行打击报复。” “老师……”胡灵予望着那张历经世事沧桑的脸, 心中无限暖流。学校有真情, 人间有大爱。 感谢考场氛围的严肃和考试流程的严谨, 即便全场都对胡灵予刚刚的“获胜术”无比在意, 但只要还在“考试中”, 便没人可以进来打扰。小狐狸安稳返回准备区, 大屏幕照例在通报晋级信息后,切到新的对抗组,仍在考试中的同学们收收心, 一对一继续如火如荼。 但, 胡灵予可以无视周围投来的所有目光, 管你震惊、艳羡、质疑还是探究, 却没法对着面前的三双眼睛,假装看不见。 鹤眼,好奇如闪烁繁星:“你怎么做到的?那头狮子离你那么近,都能被骗过?!” 犬眼, 惊喜如回旋飞盘:“好你个胡灵予, 背着我偷偷练绝招了对不对!” 鹿眼,意味深远如幽林:“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小秘密?” 冷静。冷静。 胡灵予暗暗舒口气, 先看贺秋妍,真挚眼神里满满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当时快吓死了,真就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哪成想歪打正着,缓过来发现那家伙居然没摘我臂环,那我就……只能不厚道一把了。” “原来如此。”贺秋妍疑惑顿消。 胡灵予再看大黄,眼神立刻变得无辜又受伤:“我差点让狮子吓死,你居然还怀疑我背着你训练?黄冲,犬与犬之间的信任呢!” 中华田园犬低下了羞愧的头。 胡灵予再看路祈。 梅花鹿微笑,耐心静待。 短短一刹,无数情绪备选从胡灵予那双狗狗眼里浮现又被迅速否决。装傻装无辜?不行,用太多次了。装受伤控诉?也不行,路祈字典里根本没“羞愧”…… 无声相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胡灵予抬眸,用一双狗狗眼的上目线,痴痴凝望梅花鹿,要多天真有多天真,要多懵懂有多懵懂:“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吧?” 路祈:“……” 撒谎的无敌境界,就是连谎都不撒了。 最终,梅花鹿还是配合地点点头,由着小狐狸耍赖:“明白了。” 胡灵予得意地笑,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在企图赖皮的时候,就已经吃定了路祈会纵容。 全部八十五组结束时,已经十二点半,晒瘫在准备区的同学们像一个个融化的冰淇淋,胳膊腿都软得快要提不起,总算盼来了振奋人心的声音:“上午考试全部结束,下午考试两点开始,请八十六名晋级同学按时抵达,迟到十五分钟以上按弃权处理――” 四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饭,而后胡灵予、黄冲、贺秋妍都回宿舍午休,只有路祈去了训练中心。 刻苦如黄冲都觉得这样有点过,回去的路上还忧心忡忡念叨,什么劳逸结合,张弛有度,临阵可以磨枪,这都枪林弹雨了就得好好趴在战壕养精蓄锐。 “哎呀,他这个人就这样,”贺秋妍太了解了,“可有自己的主意啦,他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他不想做的也没人劝得动。” 黄冲:“可这样身体吃不消。” “哎,”贺秋妍语调上扬,“还真不是。别管对自己狠不狠,方法科不科学,他就是有能耐把想做的事情做好,想完成的目标达到,这点你不佩服都不行。” 黄冲知道路祈优秀,但从贺秋妍口中听见又是另一番滋味,酸溜溜的:“像他那么厉害的,肯定很多女生喜欢吧?” “唉,”贺秋妍一声长叹,刚扬起的语调断崖式降落,俨然替家弟操心的亲姐,“多有什么用,全是始于颜值,卒于性格。” 大黄没从贺秋妍话里听出一点暧昧,笑容就有点压不住,但还要努力保持一脸的关心和不解:“路祈,他性格很好啊。” “就是太好了,”贺秋妍嘟嘴,像学前班小朋友在跟小伙伴告状,“对谁都亲切,其实就是跟谁都不亲,对谁都温柔,其实就是跟谁都冷清,懂吧?” 大黄挠头,完全没懂。这么复杂的吗? 胡灵予却想跟仙鹤同学握个手。就是这样,现在回忆起来,路队长也一脉相承。全兽控局提起路队长,都是“性格好”、“工作能力强”,哪怕问行动队的队员,也只有一句“我们队长特厉害特棒”。 人是那样多面而复杂的存在,但路祈把这些都隐去了,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不给任何人看。 胡灵予在宿舍里小小补了个眠,睡前还在想路祈,以至于梦中都被梅花鹿骚扰,好在悬崖礁岸没再噩梦重临,这个白日午后的梦境带着明媚色调,醒来便忘了具体情节,只依稀残留些轻快余韵。 重新去往觉醒场的路上,胡灵予算着积分。 目前为止,他的对抗已经有了积分保底,即便第三轮输掉,也可以按第60名计,获得42分。加上前面跑步(10分)、游泳(28分)、野性之力(160分),他的五项总积分将达到240分。前世大黄吊车尾进入侦查学,积分是316,如果这回的录取分数线还是相同水平,那么他就必须在越野中获得第43名(76分)以上的成绩。 “四十三名啊……”胡灵予走在林荫大道上,抬眼望,全是阴凉,没几缕光。 下午两点,紫外线最毒辣。 考生们吸取上午教训,人人自备了防晒道具。不让打伞,那就戴帽,棒球帽,渔夫帽,宽檐贵妇大草帽……放眼望去,一片时尚海洋,帽子荟萃,墨镜成群,防晒服大赏。 路祈仍是卡着点到,一看就是从训练中心直接奔过来,觉醒训练服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头发像在水龙头底下草草冲过,随性中带一点漂亮的帅气。 “你都不累吗?”胡灵予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疲惫,真心好奇。 刚坐下的路祈认真想了想:“还好。” 梅花鹿保守了,胡灵予分明看见那双笑眼,比上午还神采奕奕。 “肯定有什么保持精力的诀窍,”胡灵予鬼鬼祟祟凑近,小声道,“你说给我一个人听,我保证不外传。” 路祈犹豫:“保证?” 胡灵予忙不迭点头:“保证。” 路祈压低的声音,染上一丝暧昧:“心里有人了,做什么都有动力。” 胡灵予:“……” 他居然真以为路祈能分享什么训练秘籍,他检讨。 傅西昂的视线越过层层席地而坐的同学,定在那两个靠得过近的背影上,英俊嚣张的眉宇间因为烦躁,多了几许戾气。 1、3号交头接耳。 “一个中午了,老大心情还没好?” “王晏宁输得那么丢人,能好才怪。” “老王就是心太软,着了臭狐狸的道,你看着吧,要是我抽到臭狐狸,保准揍得他哭爹喊娘!” 2号默默不语。 老王什么时候在老大心里有那么重要位置了?老大那是看着臭狐狸和死鹿越走越近闹心!咦?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不管了,反正对抗场上别碰见路祈就行,死鹿是真的不好对付。 大屏幕上开始滚动抽签分组。 一切按部就班,考务组老师的流程把控都简洁了。 每过一轮,人数便少掉一半,如今只剩八十六人,分四十三组。 抽签结果比之前更快出炉。 第4组:黄冲(中华田园犬)/郑迅(普氏野马) 第16组:贺秋妍(丹顶鹤)/孙乘风(秃鹫) 第30组:胡灵予(赤狐)/赵盛(苏门答腊虎) 第42组:路祈(梅花鹿)/潘昊(西伯利亚平原狼) 黄冲本来在烦恼如何对付一匹野马,贺秋妍本来在庆幸遇上的不是大型猛兽,结果胡灵予的分组一出来,一犬一鹤默契地暂时放下自己,整齐划一向赤狐投以同情目光:“怎么又是大猫……” 胡灵予也想问,他是上辈子薅了狮子毛还是拔了老虎须,要不要这么一个接着一个来讨账! 还有,赵盛又是谁? 远处,傅西昂沉默转头,望向跟班2。 跟班2,大名,赵盛:“……” 他刚才许愿别遇见路祈,不代表他想碰上臭狐狸啊! “你不会输吧?”傅西昂问得轻柔。 赵盛吞咽口水:“输肯定不能,就是……老大,你想我怎么赢?” “速战速决。”傅西昂果断道,末了都把头转回去了,又瞥过来补一句,“下手注意点。” 苏门答腊虎强颜欢笑:“好的。” 他就知道,对阵臭狐狸的尺度远比尽情胖揍一头鹿来得难以拿捏。他为什么要那样懂老大的心?为什么不能像旁边那两个家伙一样傻呵呵的只看表面? 2号遥望苍茫天际。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可能就是他的宿命吧。 还是前四十组先进场,剩下孤零零的四十一到四十三组,以及轮空的幸运儿,七位同学原地待命。 胡灵予随着大部分同学起身,抓紧时间跟仍坐在地上的路祈说话,语速飞快:“潘昊很厉害的,不好对付。他是凭本事当上的班长,1班那么多狼科,比他凶的都服他。” 路祈莞尔:“好像现在是你上场。” “你傻不傻,”胡灵予无语,“输了不让再回准备区,我现在不和你说,哪还有机会!” 路祈本来不傻,但头一遭被人说傻,就愣在那儿,好像真的有些冒傻气了。 胡灵予往对抗场走,一步三回头,满心忧虑,梅花鹿该不会真被平原狼吓着了吧? 五区,十号对抗场地。 胡灵予:“2号?!” 赵盛:“你能不能讲点礼貌。” 胡灵予:“你们几个商量好的是吧,轮班欺负我?” 赵盛怒目圆睁:“老王都伤成那样了,到底谁欺负谁――” 胡灵予错愕:“怎么可能,我一下都没打着他。” 赵盛:“内伤,心灵重创!” 逗猫棒(明明又乖又怂较起真来...) 同样正在进行“战前寒暄”的, 还有四区域,六号场地。 秃鹫孙乘风同学,苦恼地望着眼前气质飘飘的丹顶鹤, 这辈子离漂亮女生最近的一次,居然是为了对抗,活该他注孤生:“要不你认输吧,我不跟女生动手。” 贺秋妍正认真谋划战术呢,闻言不高兴了:“考试还分什么男女。” “不是,你说你医学念的好好的, 考侦查系干吗。”孙乘风自己在猛禽班, 同时和另外两个鸟类班一起上大课, 很清楚贺秋妍不在这三个班级里, 那就只能医学班了。 贺秋妍莫名其妙:“你管我, 我就想考, 不行?” 孙乘风明显觉得丹顶鹤自不量力,但碍于女生,只得尽量委婉:“就算考进去了, 以后工作你确定应付得来?那些兽化犯罪分子都是穷凶极恶的, 你一个鹤……” “你一个秃鹫怎么跟鹦鹉似的话那么多。”贺秋妍被念烦了, 突然弯腰, 脚下启动,俯冲般向秃鹫左身敏捷而去。 左侧,正是戴臂环的那边。 孙乘风和很多鸟类科属一样,体型偏瘦长, 尤其一双手臂长中之长, 展开犹如秃鹫那两米多的翅膀。 瞬间明白贺秋妍意图的他,立刻侧身, 灵活敏捷。 贺秋妍被闪过,但她反应极快,扑空的瞬间便右转,仍执着地向对方左臂伸手。 孙乘风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她探过来的右手腕。 秃鹫的手劲很大,且在应激反应下没有留任何余力。 贺秋妍脸色蓦然一白,隔着护腕,拉伤仍然剧痛无比。 孙乘风看见了,但没时间心软,顺势就用另外一只手去扯丹顶鹤的臂环。 贺秋妍怎么也挣脱不掉被钳制的右手,无法将彼此拉开距离。 孙乘风眼看就要得手,心中已经认为十拿九稳了,不料丹顶鹤突然伸腿横扫他的下盘,标准的格斗技。 秃鹫连忙跳起闪躲,手上不由自主松了劲。 贺秋妍飒爽收腿,向后一跃,轻松拉开绝对的安全距离,飘逸落地。 几近绝路的劣势局面被扭回起点。 秃鹫仍在诧异中:“你练过?” 格斗与擒拿是进了侦查系才开始学的科目,一年级的对抗大家都是凭野性本能在乱打。 右手腕持续的疼痛让贺秋妍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但外人无论从她明亮的眼神还是率性的声音里,都很难察觉丹顶鹤正被伤痛困扰:“当然练过,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闯到第三轮,凭头发长啊?” 孙乘风没话了。 这不是脑袋一热就闹着玩般随便过来试试的女生,这是铁了心想要进侦查系的,强力竞争者。 汗顺着脖子往下淌,秃鹫开始认真了。 三区域,四号场地。 某田园犬黄冲同学和某普氏野马郑迅同学,早就认真鏖战多时。 犬科在力量和矫健上略逊于马科,比如两人各站场地斜对角,郑迅扑过来只需要跃起一步,黄冲则需要倒腾两三步。但黄冲有别的优势――灵活。 这让他在对抗中坚定不移选择了“溜底线”的战术,就绕着边界线跟郑迅周旋。而郑迅矫健的运动力让他每次只要扑黄冲,就得收着点劲儿,以免扑过头出界。 又要冲又要收,围着场地折腾十几圈,普氏野马想尥蹶子了:“你他妈能不能别再溜边界线了!” 黄冲没料到会被控诉,有点懵地“啊”了一声,老老实实解释:“这是我的战术。” 郑迅:“狗屁战术,这是对抗,不是我追你跑,拿出点对抗精神,ok?” 黄冲坚决摇头:“不ok,你别想用激将法,我可冷静了。” 郑迅:“……” 冷静的田园犬和暴躁的野马,战局还长。 主席台上。 虽然同场有四十组在对抗,但大部分老师们都将自己设备锁定在了第30组。 连杜教授都向旁边的考务组老师借来平板。 冯主任通过监考设备将全场概览一遍,确认都正常进行,之后才发现杜教授也开始拿设备看直播了,凑近发现看的是上午那个一招“装死”反转获胜的赤狐:“看好这个孩子?” 杜教授沉吟片刻:“不好说。” “老杜,你啊。”冯燎原笑,其实就是没看好。 杜维是惜才之人,这辈子都是。但凡有天赋的孩子他都不吝肯定,想这么半天却只有一句“不好说”,其实就是这个学生身上并没有真值得人惊艳的地方。 “我看过他的资料,”冯燎原道,“除了野性之力,其他成绩都很一般,野性之力也是最近一两个月突然提升的,可能就是突然开窍了,才有上午那么一出。” “再看看吧。”杜维仍然谨慎。 冯燎原摇头,看向杜教授设备里的直播画面,赤狐被苏门答腊老虎追得满场乱窜,毫无还手之力,教过学生的一眼就能看出,差距悬殊,根本没有可比性。 至于装死那样的小聪明,也只能用一次。 “各方面还是差太多,毕竟是狐科。”作为侦查系主任,冯燎原客观评价。 杜维在漫长的沉默后,缓声开口:“但他现在还没输。” 大屏幕上,首轮直播画面终于切到第30组,距离对抗开始已经过去近十五分钟。 一场单方面碾压式的对抗,快的甚至十五秒就能出结果,可这都六十个十五秒了,胡灵予仍没放弃。 冯燎原抬起头,望着明显体力透支,却又一次从苏门答腊虎手底下逃掉的赤狐,好像有点理解杜教授的心情了,他如果还在教学口,也会在意这样的学生:“还真是不服输。” 准备区里,路祈一直没等来胡灵予的结果通报,就知道那家伙根本没选择“最优方案”。 什么叫“最优”,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除非胡灵予还有能和“装死”一拼的隐藏技,不然在这场毫无胜算的对抗里,直接认输,为明天的越野节省体力,才是聪明狐的做法。 结果他等啊等,等来了大屏幕上的对抗画面。 胡灵予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津津的,喘气急促得厉害,看得出他在努力集中精神,可炎热的天气跟透支的体力,都让他眼神止不住地恍惚。 路祈定定看了三十秒,脸上没有平日的调笑,这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清。 可心里是软的,就像有只小狐狸,在里面打了个滚。 明明又乖又怂,较起真来,却意外地倔。 大屏幕的画面切走,对抗场的战火仍烧。 赵盛又一次扑空后,整个虎都不好了:“卧槽……你他妈……你他妈是要跟我同归于尽是不……” 论体格,狐科不行,论耐力,虎科紧张。 十几分钟里,赵盛每一次都是按照捕猎出击的强度去的,别说他现在是人形,就是兽化,哪个老虎也扛不住捕猎几百次啊。 但上蹿下跳的胡灵予根本不停,又一次从他面前“挑逗”而过。 理智告诉赵盛得歇歇了,身体却随之就扑了过去。 操,这他妈哪是狐狸,是逗猫棒! 暴晒的阳光强烈到令人晕眩,赵盛明显感觉到自己在中暑边缘,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飞扑的时候全部细胞都在叫嚣着兽化,搞死这只臭狐狸,仅剩理智绷着最后一根弦。 可是下一秒,弦就崩了。 胡灵予的臂环似在逃跑中松了,径直从左臂上滑了下来。 扑空在地的赵盛错愕抬头。 胡灵予也吓一跳,飞快抬起手,堪堪在最后一秒将臂环捞起,紧紧握在手中。 这还等什么,赵盛立刻飞跃而起,长臂径直伸向胡灵予的手。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胡灵予反应不及,终于被赵盛狠狠扑住,手中的臂环也被对方一同抓紧。 完全抢到对手得臂环,才算赢。 两个人一起失去平衡,摔倒地上,赵盛顾不得其他,抓住臂环的手拼命往外扯。 胡灵予紧紧攥住臂环不撒手,情急之下张嘴用尽全力咬上苏门答腊虎的手臂。 赵盛万万没想到胡灵予居然会上嘴,剧痛之中彻底失控,猛然一个翻身,力量完全爆发力,将胡灵予直接甩飞。 胡灵予重重摔下,落在界外。 苏门答腊虎一声长啸,兽化了。 虎啸声一出,全场空气安静,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 手里仍死攥着自己的臂环的赤狐,忙不迭扬起全是土的脸,问考务组老师:“我先出界还是他先兽化?” 考务组老师也叫不准,拿着设备拼命回放。 赵盛上头的状态有一丝退热,厚实的虎爪一步步踱到胡灵予身边,歪着虎头发出一声怪异的:“吼――” 胡灵予累瘫了起不来,下巴点地:“嗯哼,我故意咬你的。” 苏门答腊虎气急吹胡:“吼吼――” “安静!”考务组老师一声呵斥,然后吹起了自己威严的哨声,“胡灵予,晋级。” 胡灵予喜极捶地。 苏门答腊虎晴天霹雳:“吼?” 老师将回放递过来,慢到每一帧,赵盛兽化时,斜着飞出去的胡灵予距离地面至少还有十厘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落地。 除了鸟科,其他科属出界都按落地算。 赤狐,胜。 胡灵予兴奋望向准备区,忍不住期待梅花鹿的表情。 苏门答腊虎眺望宿舍区,老王,我想你。 平原狼(“凡事都要有个忌惮才好...) 胡灵予凯旋, 满怀憧憬地坐回梅花鹿身边,等着被惊叹,被赞美, 被膜拜。 结果只等到一瓶水,递过来的时候还故意往他脸上贴,带着夏日冰镇的凉气。 “你干吗?”胡灵予被凉得躲了一下,没好气抢过水。 路祈有些无奈地看着累到虚脱的赤狐:“你是把每一场对抗都当最后一场打吗?你这么个打法,明天是不准备考越野了?” “累又不是受伤,睡一觉就好了。”胡灵予说得铮铮铁骨, 然而鼓捣半天, 手脱力得拧瓶盖都费劲。 路祈把水拿过来, 拧开, 再递过去:“行, 不想明天, 就说下一轮,你能撑得住?” “放心,下一轮我早想好了。”胡灵予一口气吨吨吨喝掉大半瓶, 总算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的活气, 而后才举起纯净水, 纳闷儿地问路祈, “哪儿来?” 考试中是不让离开场地的。 路祈:“考务组刚发的。” 胡灵予这才看见周围同学人手一瓶。还好,总算考务组没有冷酷到底。 路祈还想说什么,屏幕上突然滚动出新的通报。 第16组:贺秋妍(晋级) 梅花鹿和赤狐抬头看大屏的时候,准备区的另一处, 傅西昂和两位跟班终于接受了赵盛输掉的事实。 他们三个也在前四十组, 但都赢得很快,返回之后就在等4号, 不成想等到的却是苏门答腊虎的咆哮和赤狐的捷报。 “是我疯了还是他俩疯了,怎么就能一个两个都输在臭狐狸手里呢?”1号理解不了,大为迷惑。 3号咬牙切齿,这辈子没这么屈辱过:“就是掉以轻心,就是麻痹大意!” 1号欲言又止,微妙目光一个劲儿往傅西昂方向飘。 3号揣摩两秒,心领神会。对,也怪老大,非说什么“下手注意点”,赵盛注意了,然后悲剧了。 相比两位跟班的恼羞成怒,傅西昂看起来很淡定,不仅没暴躁,好像都不怎么生气。 1、3号很快发现老大的反常,两脸费解地互相看看,正欲眼神交流,忽然听见傅西昂哼了句:“还挺出息。” 关键这一哼没有任何嘲讽。 俩跟班惊慌地看向美洲豹,咋的,天天围堵,还堵出老父亲的欣慰了?! 贺秋妍是垂着右手腕回来的,就是走路摆臂都不敢幅度大的那种垂,一看就是伤情加重了。更别说就算除开手腕伤,她的体力也明显撑不住了,一回来就瘫坐到地上,和刚才胡灵予归来的狼狈惨状不分上下。 胡灵予现在有点理解路祈了,这样的贺秋妍实在让人担心再比下去,很可能挨不到明天,就羽化成鹤往西归去。 但路祈拦不住他,估计自己也拦不住贺秋妍。 丹顶鹤,赤狐,梅花鹿,田园犬,他们四个里就没一个是正经应该考侦查系的。不合适,偏要考,这样的家伙听劝才怪。 又过了七八分钟,绝大部分场地都分出胜负了,田园犬才在漫长却持之以恒的“溜底线”战术中,将失去耐心的普氏野马带到出界。 黄冲一路小跑回来的,完全看不出刚鏖战完的疲态,甚至比上场前还有精气神。 体力只剩一丝残血的胡灵予,羡慕得也想找个人单恋一下了。 胜利不能使人永葆活力,怦然心动、小鹿乱撞、春风荡漾可以。 不过在看见贺秋妍不太妙的状态后,黄冲的兴奋劲儿一秒消失,立刻围过去紧张地询问情况。 “请第四十一到第四十三组同学准备――” 随着前四十组结束,后三组即将登场。 路祈正要起身,忽然被胡灵予拉住。 梅花鹿低头看自己被抓的手臂,赤狐却一门心思给他战前最后的情报信息:“潘昊这个人虽然各方面都很强,但他性格一板一眼,路数都可预判,你不用担心他剑走偏锋,所有防守按常规的来就行。” “你一直在想这些?”都自己对抗一轮回来了,又替他琢磨潘昊,路祈是意外的。 胡灵予却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跟他上了两个学期大课,全是第一手资料,你偷着乐吧。” 干吗要偷着,路祈乐得光明正大:“别人好歹跟你上了两学期大课,你偏心我也偏心得太明显了。” “知不知道什么叫距离产生美,”胡灵予撇嘴,“就是每周一起上课才更不对付。” “哦……”路祈应得意味深长。 目送梅花鹿背影消失在对抗场,胡灵予忽然后知后觉,不对啊,他每周跟潘昊上一两次课就没距离没美了,现在天天跟路祈训练还上赶着给人情报参谋战术,逻辑不能自洽啊!还有,路祈那么骚包地说他偏心,他怎么就能默认了呢?? ――雨过丛林,梅花鹿在湿润泥土上踩出一串小鹿蹄,赤狐跟在后面,每一爪都是坑。 偌大的四个对抗区域,此刻一片空旷,拢共只有三组同学,考务组老师索性将他们安排在不同区域,营造专心氛围,提升考试体验。 四区,一号场地。 梅花鹿和西伯利亚平原狼隔着几米之遥,互相打量。 考试已经开始,观察对手是出击的第一步。 路祈比潘昊高,窄腰长腿,身材比例更舒展,但潘昊比路祈结实,贴身的兽化训练服下,肌肉有更明显的隆起。 鹿和狼,泾渭分明。 潘昊不会轻敌,路祈连续两轮都胜出极快,一定有过人之处,但他同时也不会自己吓自己。鹿就是鹿,再敏捷矫健,面对猛兽的本能也是逃跑。 眼底一凛,潘昊率先发动攻击,犹如草丛中扑掠而起的凶狼。 路祈脚下动了。 潘昊直觉他要往右边闪躲,以极快的反应力和身体控制力,竟然生生改变了路线,径直朝着路祈右侧封堵。 路祈已经开始移动,根本收不住,肩膀结结实实撞到潘昊怀里。 自投罗网的鹿。 早有预判的潘昊立刻伸手去扯路祈臂环,这个距离,手到擒来。 然而胳膊刚伸出去,人却控制不住往后仰,原本已经控制住的身形,正在逐渐失去平衡。 潘昊一惊,对上路祈清澈的眼。 平原狼顿时醒悟。 梅花鹿不是撞到他怀里,而是顶到他怀里,无从判断是早有预谋还是顺势而为,但冲顶的力量还在继续。 而且远比潘昊预估得强大。 后仰的身体已经踉跄,潘昊坐好了摔地准备,却发现路祈并不罢休,竟然反守为攻,向他的臂环伸出手。 一瞬间潘昊根本来不及多想,咬牙发力让自己更快摔到地上,“砰”一声重而沉闷,他却忍着疼飞快滚到一旁,才翻身而起。 路祈抓个空,也跟着向前踉跄两步,才站稳,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懊恼。 潘昊惊出一身冷汗。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在第一回合交代了。 更重要的是,这只鹿也这样想。 在一个他以为封住对方退路的交锋里,对方想的是怎么拿下他。 “不愧是1班班长。”路祈后撤两步,重新拉开对抗距离,声音平稳而真诚,“再来。” 空气突然融洽,以至于潘昊有种日常训练的错觉。 平原狼甩甩头,强迫松弛的神经重新绷紧,脚下开始以小碎步灵活移动,自由搏击的步伐。 梅花鹿原地站定,以不变应万变。 潘昊再度出击,欺身上前,比前次更迅捷更凶猛。 路祈上半身一偏,灵活闪过,同时抓住潘昊右臂,往后一拧,擒拿姿势之标准,完全可以上教科书。 潘昊却转身卸力,破解后一个顺势反擒拿。 路祈迅速抽身,躲得漂亮,脚下用的居然是搏击步。 主席台上侦查系老师们的眼睛都亮了,擒拿和搏击,全是二年级以后的专业课,谁不喜欢提前预习的孩子呢! 屏幕上一分半钟便能轮完三组,此刻正好是梅花鹿和平原狼,对抗的每个细节都实时清晰传递。 准备区和临时看台的同学仰望大屏,恍若伫立在深秋,萧瑟的风卷走荒凉的叶。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你中考结束疯玩整个暑假,进了高一课堂正准备从课本第一页好好学起,人家俩把所有书都翻一遍了,课后题都做了个七七八八。 十几分钟后,另外两组都分出了胜负,平原狼和梅花鹿却仍在鏖战。 路祈更敏捷,潘昊更凶猛,又都有格斗技巧在,你来我往多轮,还是没有谁能完全制住谁。 对抗已经进入白热化。 两个人拼力量,拼技术,拼意识,还在拼体力。 又一次从平原狼的攻击中挣脱,路祈正欲后退,一滴汗忽然划过眉峰,落进眼睛里。 蛰得难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潘昊看见了,本来打算迅速拉开距离以防路祈反击,却立刻改变主意,猛然绕到路祈身侧。 等路祈意识到潘昊要做什么,已经晚了。 平原狼的手臂勾上他脖颈,用力一带。 路祈被力量带得偏过身,后背贴到潘昊身前,脖颈被对方紧紧勒住。 勒颈,算是相对危险的格斗技了,潘昊本来没想用,但显然普通的战术已经不行了,平原狼只得硬着头皮当一把“挟持人质”的坏蛋。 “你输了。”他气喘吁吁道,一边控制着手臂勒颈的力量,不至于真的压迫到路祈呼吸,引发致命危险,一边用另外的手去扯路祈臂环。 可人是没办法同时给两件事都分出百分百精力的,潘昊去扯臂环,注意力自然就要被分散。 路祈突然双手抓住颈前手臂,猛一弯腰直接给潘昊来了个过肩摔。 潘昊都已经把臂环扯松了,差一点便能到手,整个人却毫无预警腾空。 天旋地转间,潘昊咬牙愣是抓住路祈训练服,来吧,互相伤害吧。 “砰”一声前所未有的闷响,俩人纠缠着摔到地上。 潘昊忍着头晕目眩用力睁眼,疼痛和混乱中也没忘记去找路祈臂环。 可还没等他看清,压在身上的人突然带着他就地滚了半圈。 原本潘昊肉垫,滚完变成路祈在下。 紧接着,潘昊的呼吸便猛然一窒。 他错愕地往下看,梅花鹿的手臂从后方横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但路祈没有去扯潘昊的臂环,而是越勒越紧。 潘昊已经完全上不来气,喉咙上的巨大压迫让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逼近的惊恐。 “滴滴滴――” 平原狼的臂环发出生命体征危险的警报,也是从上午到现在,对抗场上的第一次警报。 “路祈!”考务组老师立刻喝止。 然而在警报一响时,路祈便松劲了。 这点没有谁比潘昊更有发言权,除了第一声“滴”,后面的“滴滴滴”他都是喘着大气听的。 “没事吧?”路祈放开手,自己起来,也把潘昊扶起来。 “没事,”潘昊摇头,咽了咽口水,还有点疼,“你是真往死里勒啊。” 路祈拍拍他肩膀:“对不住了。” “别,”潘昊不轻不重给他肩膀一拳,“我先勒的,先动手者全责。” 考务组老师见俩人都没大事,松口气,宣布结果:“路祈,晋级!” “下一场见。”路祈朝潘昊微微颔首,准备返回。 不想潘昊直截了当:“越野的时候我一点都不想碰见你。” 路祈愣了愣,笑:“那就侦查班见。” 潘昊看着路祈走远的背影,摸摸脖子,估计得疼到明天。 性格挺好一人,下手怎么完全两样。 现在冷静下来再复盘,可以确定路祈最后这招压根没打算抢臂环,从伸手的一开始,就决定勒到他的臂环报警,自动获胜。 让潘昊再重来十次,他都不敢这么搞,因为要把对手的生命体征压迫到危险值,而又保证不会失手真把人搞死,太他妈难控制了。 潘昊没这个自信,也没这个胆量。 但路祈有。 而且作为不幸的当事人,潘昊可以肯定地给梅花鹿作证,他把力道控制得非常精准。 整个觉醒场久久安静。 仿佛还能听见刺耳的警报声。 主席台上。 卫桥摘下眼镜,心满意足地擦拭。胆大手狠,他喜欢,即将到来的新学期,真是让人充满期待。 邱雪收回眺望大屏的目光,默而不言。 冯主任虽然这些年不搞教学走仕途了,但看见有天赋有前途的孩子,还是鹿科,多少还是有些惊喜:“这个路祈,我看可以。” 话说完,却没得到回应。 冯燎原转头,发现杜维神情凝重,有些疑惑道:“杜教授?” 良久,杜维缓缓摇头,眉心的皱纹里带上一丝忧虑:“凡事都要有个忌惮才好。” 这么冒险的手段,那个孩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迟疑。勇敢不等于无惧,敬畏与害怕是阻止人走向极端的两道锁。 准备区,胡灵予也给路祈递上一瓶水,迎接他的胜利归来,只是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了?”路祈坐下来,掀起训练服蹭蹭脸上的汗。 “你以后别这么弄了,很容易出事。”胡灵予真心道。路祈那种赢法,完全是悬崖上走钢丝。 低头蹭脸的梅花鹿顿住,过了几秒,才继续擦:“我下手有数。” 胡灵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已经清晰接收到了“这个话题没劲”的意思,抿抿嘴,不再嗦。 提前相遇(“怎么办不得第一都不行...) 三轮过后, 准备区里只剩四十三人。 对于这些同学来说,保底已经有102分(按第30名计),但几乎没有人在意, 他们紧紧盯着大屏幕上新一轮的抽签滚动,屏息等待通往更高分数路上的下一任对手。 为什么说“几乎”? 因为也有胡灵予这样的,本以为能在对抗的果园里侥幸打两个枣就好,结果不光打了枣,还摘了一串葡萄、捧了半个西瓜,现在满心秋收的欢喜与怡然。什么分组, 什么对手, 尽管来吧, 都不过是微风浮云。 “你别逞能了……”田园犬唯唯诺诺地劝阻。 “哎呀!”丹顶鹤不耐烦地捂耳朵。 胡灵予根本不必用余光看, 就知道身旁两位同学的表情和动作, 因为这样的“互动”从大黄发现贺秋妍伤势加重便一直持续到现在。 一个苦口婆心, 身体第一,成绩第二。 一个一意孤行,被唠叨得恨不得拿翅膀把人拍飞。 其实在这个问题上, 胡灵予是站大黄的。贺秋妍手腕的拉伤如果再加重, 很可能会被考务组强制送校医院治疗, 到那时还能不能参加明天的越野都…… 一组组抽签结果开始在大屏幕上浮现, 拉回胡灵予思绪,也安静了黄冲和贺秋妍的争执。 轮空(晋级):贺秋妍(丹顶鹤) 第5组:张栖(紫晶蟒)/黄冲(中华田园犬) 第16组:胡灵予(赤狐)/欧阳泽(尼罗鳄) 胡灵予:“……” 他还在这巴巴担心人家仙鹤呢,事实证明,爱笑的姑娘运气不会差, 红毛的狐狸只能靠自己。 周围突然起了骚动, 临时看台那边也同步传来惊呼。 胡灵予一愣,重新聚焦大屏幕。 第21组:傅西昂(美洲豹)/路祈(梅花鹿) 第四轮抽签的最后一组, 两个最强者,提前相遇。 路祈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这时候就碰上傅西昂,确实不是什么好签。 准备区的同学们――傅西昂及其跟班除外――显然不这样想,在短暂的惊讶后,大多或明显或隐晦地松口气,甚至庆幸起来。强势竞争者率先遭遇,不管淘汰了谁,对他们都是好事。 路祈将四周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毫无波澜,却听见胡灵予不假思索道:“这不公平!” 小狐狸一脸真情实感的气呼呼。 他一气,路祈那点不爽反倒烟消云散,笑眯眯道:“随机抽签就是这样。你觉得我俩遇的早,系统可不承认。” “我不是说这个,”胡灵予急了,“你才从场上下来,傅香香都休息多长时间了,凭什么让你立刻就跟他对抗?” 上一轮傅西昂是前四十组,路祈是后三组,现在抽完签马上就要进对抗场,对于路祈基本等于连轴转。 路祈怎么都没想到胡灵予替他不平的在这里:“前面不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一轮排到四十组后的都这样。” “这回情况特殊啊,”胡灵予想也不想,“你是能得第一的,提前遇见傅香香这种就应该给你充分的准备时间!” 情况其实没什么特殊的,特殊双标的只有赤狐。 路祈深深看了他良久,忽然重重“唉”一声,难得一见的调皮:“怎么办,不得第一都不行了。” 觉醒场上空传来考务组老师催促:“请除轮空以外的所有同学,尽快去对抗区相应场地就位――” 没两分钟,准备区走了个干净,就剩贺秋妍一人,孤零零的倩影看起来全是快乐。 四区域,六号场地。 赤狐:“欧阳泽?” 尼罗鳄:“胡灵予?” 赤狐:“你好。” 尼罗鳄:“……好。” 其他区域还有同学在走动,趁着“开考”前的最后时刻,身板高大宽阔的欧阳泽,抓紧观察自己的对手。 身材匀称,骨架偏秀气,灵活敏捷,但力量不足,典型的狐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不出任何威胁的狐科,连战连捷,从大天鹅,到刚果狮,再到苏门答腊虎,杀疯了。 一次是侥幸,三次就是实力了。 何况鳄鱼科属并不比大型猫科更强,尤其在非水系环境里,脚下移动不够迅速,身体柔韧度也远逊于猫、犬。 无意间,再次四目相对。 欧阳泽心中一震,在那双犬科的眼睛里,你看不到任何犹疑畏惧,仿佛早已看透棋局,胸有定数。 对,就是这样。力量不足,战术来补,灵活敏捷,那便发挥到极致。自己遭遇的是一对一场上最可怕的那种对手,认得清敌人,也认得清自己。 尼罗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不远处,相邻的五区域,一号场地。 路祈和傅西昂站在对角线,边界之内,能拉开的最大距离。相仿的身高,肩背挺直,身形颀长漂亮,但一个更飘逸,一个更有力。 “又见面了。”路祈笑笑,拉一下觉醒训练服的前襟,被汗水打湿的地方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傅西昂微妙地挑一下眉:“你不用暗示,我知道你刚对抗完。” 路祈顿了顿,而后放下手,看向美洲豹的目光变得惊奇:“你怎么忽然聪明了,早说啊,害我多此一举。” 傅西昂深呼吸,扯出自以为有涵养实则完全狰狞的微笑:“别他妈耍嘴皮子了,你要觉得不公平,等会儿我让你十分钟。” “你也太没诚意了,”梅花鹿一双清澈的眼,真诚凝望美洲豹,“直接让我晋级不行吗?” 傅西昂:“……你是真没被揍过。” 全部二十一组就位,哨声响起,开考。 四区六场,尼罗鳄紧紧盯住赤狐,浑身肌肉绷紧,脚下微抬却又不敢先动。 忽然,他发现胡灵予垂着的手在轻轻地抖,像暗自打着什么节拍。 又在谋划什么战术?装死诱敌?过肩背摔?扯臂环还是搞出界?无数猜测在欧阳泽脑内疾驰而过,他心如擂鼓,从未想过竟然会有面对赤狐而如临大敌的一天。 赤狐抬脚了! 欧阳泽全神贯注,屏住呼吸。 赤狐抬起的脚向后有力一撤,啪,稳稳当当踩到界外。 考务组老师应声响哨:“欧阳泽,晋级――” 尼罗鳄呆若木鱼。 什么情况啊! “嘿,”已到界外的胡灵予,团结友爱地挥手提醒,“你晋级了。” “为什么?”欧阳泽完全傻掉。 “根本没法打,还浪费时间干吗。”胡灵予说。 “怎么就没法打了,”欧阳泽说,“你刚才不是还在酝酿战术?” 胡灵予一愣:“战术?” “手这样,”欧阳泽学他在腿侧轻轻打节拍,“不就是在思考,在谋划。” “那是累的手在抖。”胡灵予没想到尼罗鳄同学如此善于脑补,“我早就没体力啦,现在腿都抬不起来,走路快要鞋底蹭地了。” 欧阳泽:“这么累你干脆别过来了,直接在准备区弃权不行?” “不行,”这个胡灵予绝不妥协,“我得亲眼看看你什么样,万一也透支了呢,”小狐狸嘿嘿一乐,“那我不是还能拼一拼。” 欧阳泽:“……” 所以他现在是被盖章“身体不虚”了?要不要再给赤狐送面感谢锦旗?? 赤狐:“你刚才好像很紧张。” 尼罗鳄:“没有。” 赤狐:“害怕我吗?” 尼罗鳄:“不是。” 赤狐:“可你现在都没敢看我眼睛。” 尼罗鳄:“我近视。” 大屏幕实时通报。 第16组:尼罗鳄(晋级) 对抗开始不到十秒。 路祈和傅西昂甚至还没真正动手,听见哨声不约而同转头,准确锁定相隔四块场地的某狐狸出界背影。 傅西昂神情诧异。 路祈又好气又好笑。 【放心,下一轮我早想好了。】 小狐狸拍胸脯的保证,还真一点没食言,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淘汰者在考务组老师那里确认完信息,就要按照规定路径从侧门离开觉醒场,即便想留下,也得先离开再从正门折回,才能坐到临时看台。 胡灵予急着看路祈战况,出了觉醒场就沿着围墙一路往正门跑。 围墙外一片夏日繁盛,墙根下一丛从金丝桃,柠檬黄的花朵正明媚,离墙稍远些的木槿树,淡紫色的花骨含苞待放。 胡灵予像一只穿梭在姹紫嫣红中的小狐狸,跑得没头没脑,窜得风风火火,一不小心就跟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扑通”两声,撞与被撞者各自向后,都跌坐到草地上。 胡灵予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用力眨眼甩掉晕眩的金星,“我跑太急了。” “没事儿,也怪我,”对面自我调侃,“反应太慢,没躲开。” 胡灵予僵住,战栗从心底最深处泛起,如挥之不去的幽灵。 这声音,他听过。 视野逐渐清明,胡灵予看见一张永远也忘不了的脸。 比悬崖上年轻,比悬崖上稚嫩,略带血丝的双眼还没有七年后那样狠冽与邪性,亦或者,他现在还需要隐藏。 “同学?”李倦见他面色有异,微微疑惑。 胡灵予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自然,可是根本做不到。白兔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是第四大的?路祈呢,现在和白兔认识吗?无数疑问铺天盖地而来,冲击着胡灵予混乱的大脑。 李倦率先起身,走过来伸手拉他:“你撞我,怎么还把自己撞傻了。” 胡灵予一个激灵,躲开了白兔的手。 李倦歪头,过长的发丝斜开,露出故作亲切的眼:“怎么,还怕人碰啊?” “没有。”胡灵予勉强笑一笑,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拍拍身上,“不好意思啊。” 李倦说:“你刚才道过歉了。” “哦哦,”胡灵予继续扯了扯嘴角,本能想逃,越快越好,可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生生定住了他的脚,“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刚才那一下撞得挺厉害的,万一后面你有什么不舒服的,我也好负责。” 李倦眯了眯眼,没有血色的唇角轻轻勾起,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想负责的话,不是应该你自报家门吗?” “……”胡灵予不想。一万个不想。 未料白兔调侃完,便痛快道:“李倦,倦怠的倦,医学院研一。” 医学院。 胡灵予眼底微闪,记忆中的弦动了。 那晚他们追踪的犯罪集团,是一个搞非法基因研究的组织。该组织研发出一种名叫“涅”的非法基因制剂,在黑市流通,该制剂能够大幅度提升弱势科属的身体素质和野性之力,但同时也会对使用者的身体造成极大危害与风险。 奈何总有人铤而走险。因为市面上并没有其他安全合法又有效的手段,能让弱势科属弥补同强势科属的差距,而处处竞争的社会,总有弱者处处碰壁。 能搞出这种东西的犯罪集团,必然有专业的技术团队,李倦的医学院背景,是单纯的个人背景,还是有其他更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怎么好像心事重重的,”李倦双手插兜,“对抗没考好?” 胡灵予错愕抬头,大脑有片刻空白。 “一年级2班,胡灵予,野性之力5级,”李倦堆起友善的笑,“我这两天一直在训练场看热闹,就属你最亮眼。” 白兔演技不好。 胡灵予想,他肯定没有在练习假笑的时候照过镜子,否则就会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违和。 根本不是偶然撞见,是一方早早埋伏在这里,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为什么? 胡灵予已经无暇去想,前世今生的双重恐惧交叠到一起,如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四肢百骸。 忍不住想要后退。 李倦垂眼看见,忽地伸手抓住他胳膊,困惑凑近:“你怎么好像特别怕我?” 白兔的力量大到不可思议,明明看不出使劲,却捏得极疼,根本无法挣脱。 胡灵予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说不出话。 天气那么热,他却那么冷。 压着打(“被动成这样还不叫压着...)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打破凝固空气。 白兔抬眼,赤狐回头,一个身影正溜着墙边由远及近, 步履飞快,踩得草丛沙沙响。 “大黄?”胡灵予诧异开口,一时忘了胳膊还被白兔攥着呢,“你怎么出来了?” 光顾着埋头快走的田园犬,被喊了才发现前方的胡灵予,脸立刻垮下来:“输了呗。那个紫晶蟒练过柔术, 一顿绞杀差点没给我缠骨折。” 话说完, 人也到胡灵予面前了。 白兔不着痕迹松开手。 黄冲这才发现旁边还有第三人, 疑惑地打量李倦一眼。 胡灵予一把将他揽过来, 哥俩好地勾肩搭背, 然后朝李倦客气笑笑:“学长, 那要没什么事儿,我俩就回觉醒场了。” 李倦耸耸肩,侧身靠到旁边的木槿树上, 让开路。 赤狐带着一头雾水的田园犬, 看似自然、实则仓皇地逃离现场。 迟钝如黄冲都察觉出怪异, 走出李倦视线范围后, 忍不住问胡灵予:“那人谁啊?” “不认识,刚才走路太急,没注意把他撞了。”胡灵予不想大黄跟那个危险兔子有任何牵扯。 “你不是叫他学长吗?” “咱俩大一,学校里遇见哪个不是学长?” “也是。可我总感觉……” “路祈怎么样了?”胡灵予忽然问。 “啊?啊, 路祈, ”只能单线程的田园犬,立刻将奇怪学长抛到脑后, “还跟傅西昂打着呢。” 木槿树下,李倦正要离开,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哪儿呢?”来电者不太客气。 “还能在哪儿。”李倦也没礼貌多少,“有进展我自然会跟你联系,别总打电话来烦我。” 来电者:“还没接触上?” “考试中,”李倦一字一顿,重点强调,“我直接冲进考场‘邂逅’?” 来电者:“你不是说有一个已经考完了吗。” “哦,那个狐狸啊,”李倦鄙夷哼笑,“我看走眼了,胆子小得要命,废物。” “胆小的弱势科属,会去考侦查学?” “头脑发热的家伙每年都有。” “行吧,反正那个路祈你盯住了就好。” 李倦勾起嘴角,刻意压低的声音多了几分危险邪气:“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来电者撤得倒快,“祝你好运。” 觉醒场,返回的胡灵予和黄冲直奔临时看台。 炎热的天气劝退了不少人,观战的同学照比上午少了三分之一,许多座位空出来。 胡灵予刚想就近挑俩,就听见有人喊他和黄冲的名字。 闻声抬头,斜上方王则轩正热情洋溢地挥手,旁边的陈祝佳一脸漠然、目光迷幻,看起来随时都要睡着。 “你们怎么过来了,”黄冲又意外又惊喜,“给我俩加油的?” “上午就来了,”王则轩说,“够意思吧?” “太够了!”大黄虽然输了有点小郁闷,但对于对抗成绩已经比较满意了,再看见过来助威的同学,立刻彻底阳光灿烂,几步跨上来,重重拍俩人肩膀,“晚上想吃什么,我请!” 陈祝佳被拍得一激灵,元神才归位:“啊?比完了?你俩终于输了?” 大黄:“……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理解理解老陈吧,”王则轩出卖室友,“他预测你俩都过不了第一轮,以为在这儿坐坐就能撤呢,谁知道你俩越战越勇,从上午扛到下午。” 大黄立刻挨着王同学坐下来:“我俩争气吧!” 王则轩:“那是相当争,我预测第二轮。” 大黄:“……” 胡灵予慢了好久才过来,因为中途一直回头看大屏幕。 上面实时是第15组,不知道画面已经直播了几轮,也不确定还剩几组能轮到路祈的第21,胡灵予总怕错过。 就这么磨磨蹭蹭到了王则轩、陈祝佳这排,胡灵予匆匆和两位同学打了招呼,就迅速坐下来,继续抬头锁定直播。 身后再往上一排,从看见黄冲就开始大幅度摇折扇的某红腹锦鸡学长:“……” 一连被俩人无视,是他坐得不够高,还是扇得不够猛? “看见傅香香那组了吗,”还没坐稳,胡灵予就迫不及待地问王则轩,“现在什么情况?” “不太乐观,”王则轩立刻凝重,“路祈好像不太敢跟他正面对抗,一开始就采取防守,现在被压着打,想扭转局面,难。” “压着打?”胡灵予变了脸色。 “没真打着,”相对喜欢夸张的王则轩,陈祝佳还算比较实事求是,“虽然被傅西昂追得满场跑,但每回攻击都有惊无险躲过去了。” “被动成这样,还不叫压着打?”王则轩坚持。 胡灵予在“没真打着”这里松口气,而后连上前面的“一开始就采取防守”,逐渐冷静下来,微微生疑。 听了半天的大黄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胡灵予问的是傅香香,王则轩和陈祝佳回答的主语却是路祈。 “你俩也认识路祈?” 大黄这一问,也点醒了胡灵予。 然后就见王则轩往背后一指:“本来不认识,这不遇见老莫和老管了吗。” 一犬一狐茫然抬头,终于跟红腹锦鸡四目相对。 莫云征手腕已经摇酸了,还坚持折扇翩翩,儒雅微笑:“别来无恙。” 胡灵予、黄冲:“……”昨天好像刚见完。 莫云征后方,一个卷发男生双肘贴腿,附身前倾,眼睛直直望着,很明显想加入谈话圈的姿态。 胡灵予想忽视都难,所以这就是王则轩口中的:“老管?” “我叫管明旭,”男生大大方方道,“和路祈一个宿舍的。” “和路祈一个……”胡灵予顿时惊讶,紧接着便放松下来,眼神一秒钟就变成看自己人,“你好你好,我叫胡灵予,我是……” “我知道,”管明旭笑,“路祈说过,你们一起训练。” “哦哦。”胡灵予忙不迭点头。 管明旭:“有几次我看他练得太累了,还说要不要休息两天,他说不行……” “还得一带二,拖着我俩飞呢,”胡灵予先说了,以免尴尬,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上鼻子,“是吧?” 管明旭怔了怔:“说你俩特拼命,他要是自我放松就跟不上进度了。”然后表情逐渐迷惑,“我到底该听你们谁的?” 胡灵予:“……” 莫云征看着已经完全把自己遗忘的狐学弟,认命了。谁让他既不是同班同学,也没有漂亮的梅花鹿室友。 “到了到了!”王则轩忽然回身拍两人。 胡灵予和大黄立刻找位置坐下来。 大屏幕画面里,傅西昂气喘吁吁从紧邻界限的场地底边转过身,看着又一次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掉的梅花鹿,汗津津的脸上神情阴沉,目光暴躁:“有能耐你就跑到底,千万别让我逮着。” 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恨不得将猎物撕碎的愤怒。 路祈喘得反而没那么厉害,明明是被动一方,而且灰头土脸不知在地上滚了几个来回,可一开口声音比对手还稳:“来来回回就这一句,还到现在都没兑现,真不考虑换句新的?” 傅西昂胸膛剧烈起伏,眼底发了狠,突然原地跃起朝路祈径直扑过去,明明是未兽化,却在空中划出一道极漂亮的线,同扑猎的美洲豹几无二致。 速度太快了,整个临时看台瞪大眼睛。一年级的还没人见过哪个猫科能在人形状态下将身体开发到这种程度,似乎只看见傅西昂跃起,下个瞬间就已经扑中路祈所站的位置。 可又一次地,他扑了空。 没人知道路祈是能掐会算,还是真的直觉惊人,他完全跟傅西昂同时动的,美洲豹向前扑,他向旁边扑,就地一滚飞快起身,行云流水。 然而傅西昂再度扑过去,速度比之前更快,“赶尽杀绝”的戾气几乎冲出屏幕。 但路祈就是有本事在每次看起来要被摁住的时候,惊险脱身。 不说局面谁主动主被动,就是这种水平的身体素质和攻防战,根本无法想象才一年级。 短短三十秒,临时看台都傻了,每秒都同学陷入对人生的怀疑,自己和场上那俩确定每天上的是同样课程? 胡灵予现在知道路祈那一身土怎么来的了,可看得越久,另外一种感觉越清晰。毕竟自己对抗的时候几乎场场都要采取先防守再反击的路线,对“逃窜”颇有心得。 路祈根本不是逃,虽然看着惊险,但次次惊险,逃的本质下实则就是“控”了。 表面上傅西昂主导局势,实际上路祈控着战场。 所以傅西昂看着比他还累。 胡灵予唯一想不出的是路祈准备怎么获胜。逃只能不输,傅西昂和别的猫科不同,持久战是拖不垮这家伙的,只会让他一次比一次更凶狠。但若是反击,必然要硬碰硬,梅花鹿赢面不大,如果大,胡灵予相信路祈不会让场面胶着到现在。 实时直播切换前的最后一秒,傅西昂彻底暴走了,一个几乎不可想象的空中扭转身躯,竟然伸手抓住了已经闪到旁边的路祈。 胡灵予呼吸一紧。 临时看台一片惊叫。 大屏幕却毫不留情回到第1组。 胡灵予忍不住站起来,脖子伸得像个长颈鹿,用生命眺望。 五区域一号场地的考务组老师,没有这些方面困扰,全程近距离盯得一清二楚,在傅西昂抓住路祈肩膀的瞬间,他已经准备好要吹哨了。 万没想到路祈突然俯身抬臂,鱼一样滑溜地从训练服里脱出来。 傅西昂莫名其妙捞到一件训练服,看着它在手里晃荡,愣了足有两秒。 路祈打了赤膊,一身薄肌肉清晰可见,线条流畅,那是藏在平日飘逸舒展下的,矫健与力量。 他可没那么体贴等着傅西昂愣完,突然欺身上前一拳狠狠揍上美洲豹的脸。 傅西昂“捕猎”了全场,无数次喊话让路祈是男人就正面干一架都他妈没用,死也想不到都这时候了路祈居然抽风。 一拳正中左颊。 傅西昂在震惊和疼痛中,整个身体向右偏去。 路祈没等他站稳,抬手又是一拳。 傅西昂醒过神,反应飞快地抓住路祈手腕,一声咆哮:“你他妈――” 路祈眼底一凛,左手又上来,压根不管什么扯臂环,还是往脸上揍。 傅西昂又狠狠抓住他这只手腕,全身用力将人死死往地上摁。 “咚”一声闷响。 路祈后背重重摔到地面,然而双腿却随之抬起,稳准狠地蹬向傅西昂肚子。 傅西昂被踹得松了手,向后踉跄几步,脸上的木,肚子的疼,还有连挨两下的屈辱,足以让愤怒烧断他最后一根神经:“你他妈找死――” 傅西昂发疯一样扑向路祈,双眼猩红。 路祈不仅没躲,还同样姿态强硬地迎了上去。但和怒火中烧的对手截然不同,他的情绪反而淡了,先前的故意戏谑、刻意挑衅、欠揍微笑等全部消失,只剩平静的漠然。 戏演完了,只差最后扯断大幕落下的那根绳。 “砰”一声,两个倾尽全力的人像炮弹撞到一起。 谁都想压倒对方,谁都寸步不让,即使身体在冲撞中疼到发木,也死命顶住。 但最终,还是路祈被扑倒。 黑色美洲豹重重压在他身上,锋利爪子死死摁住他肩膀,致命的利齿距离他颈动脉只剩不到几厘米。 电光石火间,一头黄色金钱豹扑过来,以绝对的力量撞开美洲豹。 是兽化的考务组老师。 黑色美洲豹在地上滚了一圈,起身,愤怒地朝金钱豹嘶吼。 金钱豹更凶地吼回去,绝对的严厉。 路祈坐起来,摸摸脖子,松口气。还好,没咬着,不会留疤。 其他已经结束组别的老师,陆续过来帮忙,很快,对战结果通报在大屏。 第21组:路祈(晋级) 无论是美洲豹的吼声还是大屏幕的结果,路祈的获胜都确凿无疑。 可看台上还是议论纷纷。 “真赢了?” “傅西昂那家伙都兽化了。” “啧,这都能输,一手好牌打稀烂。” “怎么突然兽化了?” “他那个暴脾气,一冲动啥事儿干不出来。” “你少说了,不光暴脾气,还没脑子。” “嘿嘿嘿……嘘,小声点,别让他们班的听见。” “没事儿,他在他们班也没什么人缘,就那四个傻子跟他混……” “路祈爽了,打脸傅西昂啊,能吹一辈子。” “运气真好。” “不全是运气吧,你对上傅西昂能坚持这么久?” “也是……” 通报结束,大屏幕切回对抗场直播。 胡灵予低头看看自己攥红了的手,对于刚才真情实感替路祈担心的自己,那叫一个不值。 不全是运气? 根本就全不是运气! 正面对抗,乐观讲是五五开,实则可能只有四六开,路祈四,甚至更低。这和飞跳球不一样,路祈在飞跳球上可以凭借跳跃与技术对傅西昂碾压,但对抗完全是另一码事。 摒弃了一切可用或可干扰的外部条件,最直观的科属对抗。 路祈不要“有可能赢”,他要的是“必须赢”,所以他以最节省体力的方式逃窜了99的时间,在傅西昂暴躁到极点时,一拳两脚,点燃引信,成功让傅西昂失控兽化。 胡灵予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松弛下来,发现王则轩还在跟大黄讨论,便凑过去,将自己的心得分享。 “……综上,让傅西昂兽化就是心机鹿的战术,并且从开局执行到底。”有一说一,路祈的执行力胡灵予还是佩服的。 黄冲听完,恍然大悟。 王则轩却眼神复杂地看向胡灵予。 赤狐:“?” 法老王猎犬:“你又装死骗狮子又薅着老虎一起出界的,说人家心机鹿?” 赤狐:“……” 焦点(“这盛世如你所愿”...) 准备区。 早就得胜归来的跟班1号和刚淘汰对手返回的跟班3号, 并肩而立,远远看着自家老大被带离觉醒场,依然难以接受现实。 3号:“真输了?” 1号:“老大都兽化了。” 3号:“妈的, 那个死鹿绝对用阴招了!” 1号:“今天也是邪了门了,怎么全折在他俩手上。一个坑了老王和赵盛,一个赢了老大,唉,早上出门真该看看黄历。” 3号:“你说的这什么屁话,搞得像我们真怕他俩似的, 要看黄历也是他们看。我给你说, 老王和赵盛纯属轻敌, 老大就是没压住脾气, 哪场是他俩靠真本事赢的?” 1号:“其实剑走偏锋更防不胜防……” 3号:“你可闭嘴吧。艹, 我怎么就没遇上他俩呢, 要是给我遇上,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十五分钟后, 最后一组对抗结束, 获胜的二十一人连同直接晋级的贺秋妍, 迎来了第五轮抽签结果。 第1组:贺秋妍(丹顶鹤)/平浩(花豹) 第2组:路祈(梅花鹿)/马谦谦(孟加拉虎) 跟班1号缓缓看向3号:“这盛世如你所愿。” 跟班3号, 马谦谦:“……” “请各位同学尽快到对抗区域就位――” 马谦谦一掌拍上1号肩膀,临行前,再次重复誓言:“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 我说到做到。” 不知为何, 1号总觉得肩膀有些沉重。 孟加拉虎转身,先行一步。 1号望着他的背影, 又不知为何,总觉得慷慨之中,亦有悲壮。 三区域,二号场地。 一鹿一虎相对而立,谨慎打量。 终是梅花鹿先递出了友善的橄榄枝:“1号?” 孟加拉虎:“3号!” 梅花鹿:“哦。” 孟加拉虎:“不对,呸!你他妈能不能跟臭狐狸学点好,不认字儿吗,马谦谦――” 梅花鹿:“好秀气的名字。” 孟加拉虎:“有没有文化,谦谦君子,懂?” 梅花鹿:“……” 孟加拉虎:“笑屁啊。” 梅花鹿:“一般都是人如其名,你这个,实物差距过大。” 孟加拉虎深吸一口气,完全理解老大兽化时的心情了:“死鹿,你完了。” ――路祈有多欠揍,谁唠谁知道。 能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冲进前二十二,理论上讲没有弱者。对抗开始,十一块场地中的绝大多数,便陷入激烈而又旗鼓相当的攻防战。 为什么说“理论上”、“绝大多数”? 因为也有五分钟不到就出结果的。 哨声响起。 正在对抗的1号跟班听见哨声很近,立刻往3号跟班那里瞄。他离路祈和马谦谦的场地很近,以至于迟迟不能专心投入战斗,听见动静就担心是不是马同学遭了难,虎爪难敌鹿蹄。 还好不是。 分出胜负的是第1组,贺秋妍淘汰,花豹晋级。 不过丹顶鹤一点不难过,本来做好心理准备上一轮就淘汰的,谁料一个轮空白赚几十分。众所周知,不劳而获的快乐会加倍。 1号跟班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敏锐听觉已捕捉到对手靠近的风声。他凭身体本能飞快后撤,机敏避开攻击,但也意识到不能再分心了。 马谦谦再怎么说也是孟加拉虎,路祈又在老大那里消耗了不知多少体力,即便真让他咬牙再下一城,也不可能才五分钟就…… “嘟――” 新的哨声。 第2组:路祈(晋级) 1号跟班看不见大屏幕,却看得见路祈对面,完全摔出界的马谦谦。 的确不是五分钟,六分钟不能更多了。 咋形成这种局面的,1号跟班没看见,但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没让我和狐鹿相遇。 临时看台上,所有同学也只是通过大屏幕看见了战局最初的三十秒。但―― 同学甲:“有谁和我一样,完全不觉得意外。” 同学乙:“我现在心如止水。” 同学丙:“他真不是从哪个猛兽班转到鹿科的吗?” 同学丁:“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最后真能得第一。” 同学戊:“鹿科的第一,艹,前无古人。” 胡灵予抿紧嘴唇,目光紧紧随着远处那个隐约身影,回到准备区。 王则轩在兴奋地跟管明旭打听更多路祈的事情,大有从今以后路哥就是我偶像的意思。大黄和莫云征都在眺望觉醒场入口,寻找贺秋妍从外返回的踪迹。陈祝佳是唯一沉静自制的,顶着要命的大太阳,认真思索为什么胡灵予和黄冲都考完了,他还坐在这里。 大浪淘沙,随着第五轮结束,晋级者仅剩十一名。 这些同学将有148分保底,如果在最后一轮中还能获胜,便可得到满分160。 准备区里已经没人坐着了。 跟班1号环顾左右,剩下的人中,两个大型犬,算他三个大型猫,两熊,一象,一鹿,一蟒,一雕。 考务组并未因为最后一轮,便格外厚待,抽签分组依然衔接紧密,几乎不留休息时间。 偌大的屏幕开始滚动。 十一个名字像陷入引力漩涡的星体,无序运行变换。 1号静静凝望,脑中闪过刚刚环顾完的十个对手,大型犬矫健好斗,大型猫知己知彼,象科魁梧如山,蟒科柔韧难缠,金雕集轻盈与力量与凶狠于一身……抽谁都行,别抽路祈。 滚屏悄然静止。 第3组:田也(阿拉斯加棕熊)/张琥(华南虎) 第4组:路祈(梅花鹿)/彭天举(亚洲象) 跟班1号,张琥,默默松口气,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每个人都在环顾,提前寻找并锁定自己的对手。 但彭天举不用寻找,他径直看向右前方,那是现在整个准备区里,最格格不入的身影。 不算单薄但也称不上厚实的后背,窄得过分的腰,肩宽腿长但肌肉不够,无论大型犬还是大型猫,亦或巨蟒金雕,随便过来一个都比他魁梧,身高可能是路祈唯一不拉跨的,但在普遍逼近两米的象科眼中,就不够看了。 然而彭天举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这个鹿科同学几乎没抽到过什么好签,能到这里完全是凭借硬实力踏过一个又一个强劲对手。 也因为这个鹿科同学,都到最后一轮了,还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别人都在找对手,他在放空。 彭天举只能看见一张平静侧脸,平静得让人害怕。 像是察觉到目光,那脸慢慢转过来,对上彭天举,原本淡漠的眼里开始染上笑,亲切颔首。 周围每一组互相打量的对手,都绝对没有路祈这样友好。 然而彭天举只希望路祈和其他人一样。 “请各位同学进入对抗区――” 考务组老师的催促声中,十名同学步入各自战场。轮空的某大型犬提前获得160分,已经在登记之后,幸福离场,飞往食堂。 对抗考试最后一轮,时间已是傍晚六点四十五。 夏日白昼长,仍然明亮的天空模糊了下午和傍晚的界限。 场地内,梅花鹿和亚洲象各站一边。 彭天举的块头能装下两个路祈,二者面对面,体型差距的悬殊更为明显。 主席台上,所有持设备的侦查学系老师都将直播定在了路祈这里。 虽然没人说,但作为老师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从战胜傅西昂后,这个鹿科班学生就注定成为焦点。考入侦查学之于路祈已经不是难事,对于即将接收的这名学生,侦查系老师们更关心的是他在每一场对抗中的表现,以及由此展现的潜力。 对抗开始。 彭天举按兵不动,他记着傅西昂的教训呢,绝不在频繁的无效攻击中浪费体力。 路祈却一反常态,向前助力两步突然高高跃起。 彭天举做的是对峙打算,没料到路祈忽然主动,猝不及防抬头,梅花鹿的身影遮住了上方的光。 他有时间后退,但象科并不以灵活敏捷取胜,相比闪躲,更喜欢迎接再反击,这是他们基因里天然带的倾向。 路祈扑下,俯冲之凶不逊于猛禽。 彭天举竟生生扛住,连晃都没晃,反而在被冲撞的瞬间一把抓住路祈肩膀,凭借两臂巨大的力量将人重重掼到地上。 “砰”一声重响,尘土四起。 考务组老师的监控设备中,梅花鹿臂环的实时数值在他被摔的一刹那逼近警戒,足见这一下有多重。 彭天举根本没留余力,可还没等他松手,腹部便遭到重踹。 扬尘阻碍视线,彭天举根本没看清路祈怎么出的腿,他疼得松开手,下意识捂肚子。 梅花鹿却忽然跃起,直接上前抢臂环。 彭天举一把抓住趁虚而入的鹿手,将人用力往后一扯。 象科的力量远超过其他科属,路祈抗衡不了,随之踉跄,与边界的距离一下缩短。 彭天举看准时机松开手,接着整个人向前,准备直接用身体将路祈撞出边界。 路祈还在失去平衡的惯性中,根本做不了其他。 赢了。 彭天举用力一撞。 巨大的冲撞却没有碰到任何阻拦,彭天举瞪大眼睛,在身体的急速前倾中根本无法思考路祈怎么就消失了。 “扑通――” 近两米的强壮男生摔倒在地,上半身在边界线外,然而双脚还在边界线内。 而路祈并没有真的消失,现场监考和主席台上老师都看得清楚,被冲撞前的最后一秒,路祈识破彭天举意图,居然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强行改变了身体方向,闪出了对手的攻击路径。 这种高难度的运动中扭转和控制身体,即便是猫科,都未必人人掌握,居然出现在一个鹿科身上。 与基因加成全然无关,绝对的后天苦练。 彭天举倒地便觉不妙,回头,果然路祈已经抓住他双脚。 “想拖我出界外?做梦――” 彭天举粗壮的双腿用力往后一蹬。 路祈却忽然松手,一跃跳上他后背。 彭天举趴在边界线上,被路祈突如其来一压,下巴猛地戳地,差点咬着舌头。 手臂忽然异样。 彭天举顿觉不好,猛然向一侧翻身。 路祈被掀下来。 然而已经晚了。 梅花鹿手里握着亚洲象的臂环。 但彭天举现在不关心这个了,第一眼先去看路祈落地的位置,恰好卡在边界线内。 考务组老师起哨:“路祈,晋级――” “不对!”彭天举忽然反应过来,“他刚才踩我后背上了,我后背在边界线外!” 考务组老师身经百战,且恰好前面判罚过一组赤狐对阵大天鹅,对出界的规则格外熟悉:“非鸟类科属,脚踩到界外地面视为犯规,踩背上不算。” 夜晚(“清热去火降燥润肺汤最...) 只有五组的对抗决赛圈, 大屏幕上两分半钟便能循环一轮,临时看台上基本可以拼凑出鹿象之战的全局,尤其最后路祈精彩的“反杀”, 恰好卡在直播时刻。 围观同学通过路祈前几轮的表现,虽然心中已有预期,但象科彭天举也是一路碾压晋级的,单凭得天独厚、不可撼动的重量级身型,就能让大部分攻击形同虚设,面对这样的“铜墙铁壁”, 路祈还能赢得干脆利落, 没别的话说, 就一个字, 强。 全程为路祈捏把汗的“亲友团”, 喜悦更是溢于言表。 管明旭和王则轩在看见路祈扯掉臂环的那一刻, 差点蹦起来。前者是天经地义为室友开心,后者也不知道自己蹦啥,可能看太久生生看出感情了。陈祝佳则是困顿双眼刹那清醒, 终于可以回宿舍了? 不久前才回到临时看台的贺秋妍, 情不自禁想和旁边的黄冲击掌, 黄冲手都抬起来了才发现贺秋妍举的是拉伤的右手, 立刻又放下,一个劲儿咕哝,意思到了就行。贺秋妍被他的傻样逗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领会田园犬的关心, 反正笑得特甜。 后方的莫云征虽然已决定放弃, 还是被前女神和犬学弟之间自成结界的氛围扎了心。倾慕一年,不如认识两天。 算了。 莫云征抬起头, 眺望路祈的战场,强迫自己从恋爱脑回到人生理想。小鹿都能从猛兽群中杀出重围,红腹锦鸡定然也有凤凰涅的那天。 某赤狐同学是亲友团中唯一特立独行的。打从大屏幕通报路祈获胜,他就立刻低头,神情严肃,口中默念有词,不时还掰手指头进行辅助――所谓“事业粉”,就是所有人都关心你赢得帅不帅,只有我关心你攒了多少分。 六项体测中的五项已经考完,路祈跑步十二名,58分;跳跃第一,80分;游泳0分;野性之力第二,158分;对抗160分……总计,456分。 前世,路祈获得体测总分第一的成绩是616,傅香香以610居第二,若以此为参照,路祈必须在最后的越野中拿到满分160,也就是第一名,才能达到前次的成绩。而上一次路祈的越野只有102分(第30名)。不是他不够强,相反,在强势科属纷纷抱团结盟的情况下,他能一个人单枪匹马从三百多名同学中杀进越野的前三十,已经是不可想象的成绩了。 胡灵予抿紧嘴春,如果游泳不犯规,路祈现在就该稳稳走在通往总分第一的康庄大道上。所以,明天会有奇迹吗? 就像今天抽签全乱了,猝不及防遭遇傅西昂,路祈不退反进,发挥更漂亮。 抬头望天,晚霞灿烂。 胡灵予多希望那不是夕阳最后的倔强,而是梅花鹿克服某个重生狐狸的干扰,给自己顽强争回的前程光明。 “他们怎么还在场上,”陈祝佳心心念念等着路祈一撤,他就可以回宿舍,但左等右等,路祈和彭天举还待在场地里,“不是结束了吗?” “最后一轮要双确认,得等全部五组结束考务组再复盘,怕有遗漏的犯规没发现,”王则轩怀疑地瞥他一眼,“刚才说规则的时候你是不是又睡着了?” 睡不睡的不重要。 陈祝佳:“还得等多久?” 王则轩:“快了,另外四组也差不多了,依我看耗不了多久。” 陈祝佳信了。 对抗场上的风云也真如王则轩所料。 两分钟后。 第3组,跟班1号张琥同学躲过了梅花鹿,没躲过棕熊扑,憾负。 四分钟后。 第1组,犬科内斗,藏獒战胜北美灰狼。 第5组,加丹加狮战胜亚洲黑熊,为大型猫科正名。 至此,还在鏖战的只剩下最后一组,网纹蟒对金雕。 局面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偏离王同学推测的走向,且越偏越远。 通过大屏幕,临时看台全体同学见证了两个科属要是打不到一块,将有多么心累。 蟒科同学一心想把金雕扯下来,纠缠地面战。金雕同学蹦来蹦去低空滑翔,誓死不接地气。一蟒一雕就跟海天之恋似的,拉拉扯扯,分分合合,若即若离,欲打还休。 从傍晚打到天黑,送走夕阳无限好,迎来月上柳梢头。 到最后终局哨声响起时,临时看台上的同学――包括蛇类科属班和猛禽班的几位应援亲友――都想冲过去谢谢他俩,大赦天下。 考务组的复盘极快,最终未发现其他违规,先前判定的成绩有效。路祈及其他四名获胜者,按第一名计,160分;另外五名输掉的同学按第七名计,148分。至于最后一战还能轮空的那位幸运同学,人家才没巴巴在准备区傻等呢,早就跟考务组确认完身份信息,满载着160分的快乐扬长而去。 漫长的体测第二日,终于落下帷幕。 十名同学原地解散,临时看台上的同学纷纷跳到场内,轻松的空气随着夜风流动,觉醒场又变回了平日那个训练场。 主席台上的老师们陆续撤离,只剩冯燎原主任还在收尾:“场上的同学尽快回去吃饭休息,明天还有越野考试,不要再在外面晃了――” 奈何没有几个同学在意冯主任的苦心。 “我厉害吧?”路祈歪头看望着胡灵予笑。尽管迎面走来的还有三犬一鹤一鸡一鹿,可他就看赤狐,清澈的眼睛故意一眨不眨,明晃晃的求表扬。 资深同屋人管明旭震惊了,他那个敢跟虎狼叫板、敢掐巨蟒七寸、日常笑脸迎人、实则滴水不漏、隐藏情绪比隐藏实力还擅长的室友……在撒娇?? 觉醒场灯光打在路祈脸上,明暗交错的影,虚化了汗水和尘土,却让漂亮的眼眉更动人。 胡灵予看愣了,过了好几秒,才呆呆点头:“厉害。” 路祈扬起嘴角,一个带点n瑟却比平日里都简单纯粹的笑:“有没有迷上我?” 好好一个人,可惜长了嘴。 “你不说话更有魅力。”胡灵予真心实意。 “会吗?”路祈不同意,“他们都说我声音好听。” 胡灵予翻白眼:“谁们,你告诉我。” 路祈抬头,先看管明旭:“这个,”又看贺秋妍,“还有这个。” 麋鹿、丹顶鹤:“……” 敢情不是没看见他们,就是想先跟狐狸说话。嗯,就特殊对待。 好在梅花鹿的双标适可而止,并及时发现一群熟人里还有两张生面孔。在得知王则轩和陈祝佳是胡灵予犬科班同学后,路祈立刻恢复日常状态,社交水平全面上线,对着王则轩的各种彩虹屁和有聊或者无聊的问题,都给予积极反馈和耐心回答,弄得王则轩本来只是惊叹他的能力,到后面变成对于他整个人的认可,非要加他联系方式,交定这个朋友。 一行人从觉醒场出来,食堂早就没了饭,只剩两个校内小餐厅还在卖夜宵,但门庭冷清,因为口味实在是一言难尽。 王则轩和陈祝佳决定回宿舍点外卖。大黄在贺秋妍第二次不小心碰疼了手腕后,坚决要拉她去校医院急诊治疗,贺秋妍拗不过,被田园犬扯走。 莫云征目送两抹般配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少了伤感,多了释然:“渡口双双飞白鸟,芦花深处隐渔歌。” 胡灵予、路祈、管明旭:“……”他们也不太懂,他们也不想问。 收回视线,红腹锦鸡和学弟们告别:“我也回宿舍了。” “也点外卖?”胡灵予问这话其实有点请客的意思,毕竟莫云征在看台坐一天给他们助威。本来刚才就要开口,想把王则轩、陈祝佳也拉上,但老陈一脸“再不让我回宿舍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势,怂唧唧的胡同学就没敢吱声。 不成想学长缓缓摇头:“我不吃晚饭,喝汤。” 胡灵予一愣:“节食?” 莫学长刷拉甩开折扇,翩翩如风:“古法养生。” 胡灵予:“……学长你不会是在宿舍里自己煲汤吧?” 莫学长:“清热去火降燥润肺汤,最适合夏天。” 医学院的宿舍楼在另一方向。 一狐二鹿原地挥手,送别红腹锦鸡。 及至对方走远,管明旭凝望前方的脸上还维持着学弟的乖巧:“医学院的都这么……仙儿吗?” 胡灵予同款乖巧凝望:“应该……不吧。” “好了,”路祈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胡灵予不明所以。 路祈看他:“你不是要请客?” 胡灵予诧异:“我还没说,你怎么……” “怎么就知道?”路祈笑眯眯,“心有灵犀呗。” 管明旭默默抬头仰望星空。他今天只是单纯过来给室友加个油,为什么好像一脚踏进了某个奇怪领域。他虽然总试图想要看清路祈,看清闪耀鹿角下的梅花,但如果每一朵花都向着赤狐开,其实不看也是可以的。 “行,我请客,”胡灵予今天经历了太多,也需要压惊,“但先说好,就学校附近的,不能太远,早吃完早回,明天还要考试。” “那就……”路祈抬头想,视线不经意扫过斜前方。 那是回宿舍的必经路,两侧种满灌木和树,不时有兽化的小型动物在其间穿过,月光和路灯的交织下,oo,仿佛迷你森林。晚上空气凉爽,很多同学都出来了,路上来来往往,人影树影交错。 一抹幽暗的光从梅花鹿眼底掠过,快得根本来不及捕捉。 “那就直接回宿舍吧。”路祈不着痕迹收回目光,露出平日里逗胡灵予的熟悉表情,“说着玩你还当真了,明天越野,哪有时间吃吃喝喝,赶紧回去把考试的东西准备齐了。” 胡灵予一心等着路祈点饭馆呢,现在只剩无语:“你知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怎么磨没的吗?” 梅花鹿忐忑:“下次再想让你吃饭是不是就难了?” 赤狐眯起眼:“不是难,是做你的梦。” 最终小狐狸独自前往超市买口粮,头也不回,只留给两头鹿一个“你看我以后还理你不”的背影。 “走,”路祈拍拍管明旭肩膀,“回宿舍点外卖。” 问题是管明旭并没有表现出点外卖的想法,而平时的路祈是不会替他擅自决定的,更别说还拒了胡灵予的请客。管明旭倒不是贪图胡同学的一顿饭,只是总觉得在刚刚自己来不及插话的狐鹿交谈中,哪个细微节点好像有点别扭。 未及细想,路祈已经迈步向前,管明旭只好跟上。 两人很快走到回宿舍的小路上,和出来吃宵夜的同学不断擦肩。 几个兽化的科立在高高低低的树枝上,发出特有的叫声,不喜欢的人觉得阴森悚然,喜欢的人却觉得动听悠远。 其中有一只雪,洁白漂亮,在沉郁树影中像一抹月光精灵。 路祈情不自禁驻足,抬头,多看了两眼。 管明旭跟他一起停,一起欣赏,还不忘发散思维:“你说这是学长还是学姐?” 路祈笑,刚想开口,两人正上方突然传来奇怪声响。 他和管明旭一起抬头,下一秒眼疾手快将麋鹿猛地拉到一旁:“小心――” 话音未落,一个重物砰地落到地面,正是刚才两人站着的地方。 “抱歉抱歉,”树上飞快跳下来一个人,捡起那本比词典还厚完全可以当凶器的医学专科书籍,“我一时没拿稳,没砸到你们吧?” 大晚上坐在黑黢黢的树杈里看医书?管明旭现在对医学院彻底绝望了。 “没砸着,”路祈冲对方笑,“就是吓一跳。” 风吹树动,落在对方脸上的阴影边缘正好移开,夜色下,一张苍白的脸。 “我叫李倦,医学院研一。” 螳螂捕蝉(“一个我一直想认识的人...) “肇事者”的认错态度很好, 好到管明旭心中泛起一丝怪异。学校里磕磕碰碰很正常,好端端走路上还会被鸟科学长拉一头屎呢,脾气不好的互相骂两句, 团结友爱的一个对不起一个没关系也就完了,没见谁上来还要自我介绍的。 “学长。”路祈客气道,算是简单回应了李倦,全无礼尚往来报身份证号的意思,迈开步继续往宿舍回。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管明旭也象征性地跟李倦点下头,脚步跟上。 三人擦肩。 拿着医书的李倦忽然回头:“你是不是……路祈?” 梅花鹿停下, 重新转回身, 目露困惑。 “我这两天在体测那边看热闹, ”李倦解释道, “你表现得很抢眼。”“也没有, ”路祈谦虚道, 略带一丝不适应被当面表扬的尴尬,随后又有些奇怪,“学长不是医学院的吗, 怎么会去看分专业体测?” 李倦拿手撩了两把额前过长的头发, 尽量露出一双真诚的眼睛:“其实是我们项目组最近在做一个弱势科属体能潜力与开发的研究。体测最能激发潜力, 我就……” “去体测考场寻找观察样本?”路祈抢答。 李倦眯了眯眼, 愈发满意:“你不光身体天赋好,脑子也很聪明。” 路祈苦笑:“学长,你要再这么聊一句夸两句,我就没法接了。” 李倦也笑, 几绺落下的头发又重新挡住眼睛:“好不容易逮住个有效样本, 你得理解我。” 路祈感同身受,几不可闻叹息:“像我们这种科属参加体测的的确不多。” 李倦注意到他避开了使用“弱势科属”一词, 勾了勾嘴角。 越不想面对的东西越回避,越回避越在灵魂里扎得更深。那是与心脏绑在一起的不丨定丨时丨炸丨弹,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可能触发。 “你是鹿科,还能跟他们拼一拼,”李倦耸耸肩,叹气比路祈更重,“我是兔科,想拼都没机会,只好搞科研了。” “学长,”路祈忽然想起什么,“你刚才说你们项目组做的研究是……” “弱势科属体能潜力与开发。”李倦道,“说白一点,就是提升弱势科属的绝对野性之力。” 一只兔子和一头老虎,野性之力都是5级,这叫相对野性之力。 不分科属,不论等级,只评估单个个体将野性之力运用到最大化时的身体机能,这就是绝对野性之力。一只兔子的绝对野性之力永远不可能高于一头老虎。 “真能做到吗?”路祈在意地问,眼中闪动。 “能,”李倦没用任何不确定的词汇,直直盯住梅花鹿,“那种提升,是你再怎么有天赋再如何刻苦训练都达不到的程度。” “冲破科属天花板?”路祈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不敢相信,又忍不住向往。 李倦欲言又止,末了摇头:“不行,再说就涉及科研机密了。” “哪有说话说一半的,”路祈不满,“而且我是研究样本,样本理应有知情权。” “不是研究,是观察,”李倦纠正,“我们可不敢搞人体实验。” “都行。反正我让你们观察了,就不能给个内部待遇,再多透两句?” 李倦不语,似陷入为难。 管明旭看着两人从萍水相逢变成相谈甚欢,现在甚至进展到“要不要跟这个人交心”的空气氛围了,迷惑得直想挠头。 路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交朋友了?先是犬科班的胡灵予和黄冲,好吧小狐狸是挺可爱,还有5级的野性之力,值得一交,黄冲估计是交一送一,怎么现在路上随便遇见个陌生学长也能聊半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总感觉这位李学长怪里怪气,但路祈好像完全不觉得,从说话到神情都越来越主动,隐隐有点想秉烛夜谈的意思。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知己难求? 就在李倦踌躇之际,路祈忽然向他丢一句“你等我一下”,而后将管明旭往宿舍区带,一直带到路尽头,宿舍区门口,才说:“你先回吧,我再跟他聊聊。” 这段路可走得有点远,夜色里的兔科学长都要有点看不清了,但依稀可辨仍在原地。 “还聊啊,”管明旭收回视线,不再掩饰,“你不觉得他有点刻意吗,好像就等着跟你搭讪似的。” “他不是说拿我当观察样本吗。” “真想让你帮忙,就大大方方找过来说呗,特意从树上扔书制造偶遇,太奇怪了吧。” 路祈歪头想想:“搞研究的,可能脑回路就是比较不寻常。” “你怎么一直帮他说话,”管明旭眼中深深担忧,“你该不会真相信他那个什么潜能研究吧?那么多科学家都没搞出来的,你信他一个研一的?” “他应该只是项目的一员,”路祈说,“上面肯定有导师的。” “行,我就当他是正经研究,你完全可以先跟他加个联系方式,回头什么都搞清楚了,再进一步沟通嘛。”管明旭操碎了心。 路祈笑,态度良好,坚决不改:“我就和他聊个天,吃不了大亏。” 管明旭眉头深锁,莫名觉得今天不只那个兔科学长奇怪,路祈更奇怪,平日的敏锐细心都没了,像个憨头憨脑的傻学弟,完全被人牵着走,还觉得自己可清醒了:“反正你长点心,这么晚了,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 路祈本来认真听着,万没想到落脚在这么一句,差点乐喷:“你这是博览群书,还是经验之谈?” 管明旭翻眼皮,懒得再费口舌。 不想路祈淡了笑意,正色道:“我有数。” 简单三个字,却听得管明旭一愣。 路祈静静望着他,眼里一片冷然清明。 ……熟悉的室友,回来了。 又或者,压根就没走? 管明旭突然惊醒,如果用这个前提,那路祈今夜的种种迟钝反常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解释…… “行了,赶紧回吧,”路祈把人往宿舍区大门里推,“我再不过去,学长可就真跑了。” 管明旭半推半就进了大门,却还是没忍住,回头问了最后一句:“路祈,那家伙到底是谁?” 路灯昏沉,梅花鹿的笑晦暗不明:“一个我一直想认识的人。” 螳螂捕蝉,蝉即黄雀。 胡灵予在超市里逛了半天,买了晚餐,还买了明天越野的功能饮料和能量棒。 一开始只想给自己买,后来觉得大黄去校医院,回来万一超市关了呢,于是一份变双份,接着又想,大黄买不着贺秋妍必然也悬,双份变三份,最后大黄贺秋妍都带上了,也不差一个路祈,三份变四份。 手推车堆了个满满。或许有人说这是同学爱,但胡灵予知道,这只是科员胡的灵魂还在发光发热。 ――当年兽控局,每每有团建活动,都是他们行政办公室出去采买,以照顾到每一名同志的团建体验为己任。 结账的时候,队伍排了很长,胡灵予站到排尾百无聊赖地等,某个兔子的身影再度侵入脑海。 淡紫色的木槿,柠檬黄的金丝桃,翠绿的草,蓝色的天,盛夏所有的鲜艳斑斓只因一个不速之客,变成一帧一帧冷色调的回放。 幸好,已经不是在海风的悬崖上。 幸好,兔子也不过才研究生一年级。 下午因为太过震惊,连带着勾起了本能的恐惧,现在回过头来再想,前世的阴影反而淡了。 犯罪分子变成校友,就像给藏在暗处的鬼打了追光,你有机会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那便好对付了。 找机会问问贺秋妍和莫云征,胡灵予想,尤其莫云征,成绩很好,依稀记得当年是被保送了研究生的,虽然现在的红腹锦鸡才二年级,但保不齐从医学院老师那里听过李倦这位学长呢。 结完账,胡灵予拎着两大袋子往回走。 该想的都想定了,接下来还是要专注明天的越野。胡灵予把任务排序得很明白,奈何白兔那张阴森的脸仍在脑中挥之不去,且自动发散出各种危险走向,有些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还是人多好。 胡灵予开始想念下午的觉醒场,明明那时候刚遇见过白兔,可一上看台,周围大黄、老陈、老王、管明旭、莫云征,再望着场上的路祈、贺秋妍,什么妖魔鬼怪都退散了。阳光普照,心无旁骛。 校园比他进超市前,安静了许多。回宿舍的小路上,同学已经很少了。 月华无声洒下,树冠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银。斜出的枝桠上,一只漂亮雪在叫,声音幽远。 胡灵予闻声抬头。 雪像察觉到了,也半歪着转回头来看他,憨态可掬。 美丽的科属大家都喜欢,胡灵予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想和这位学长或者学姐打趣,说这么晚了不要再在树梢上站岗。可刚要出声,却忽然嗅到一丝味道。 胡灵予怔住,又用力地吸吸鼻子,沿着那丝丝缕缕的气味一点点寻到旁边的树下,向上抬起头,气味变得明显起来。 白兔的气味。 和下午两人靠近时,他闻到的一模一样。 但树上已经没有人了,胡灵予站在树下,将枝枝叶叶间看得清楚。 这样清晰的气味痕迹,说明白兔不久前才刚刚在这里待过。 为什么?一个兔子大晚上为什么要待在树上? 胡灵予想不出原因。 一件事情如果用常识想不通,往往意味着危险。 四下环顾,胡灵予继续闻。 犬科的嗅觉总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很快,他便捕捉到新的。 顺着白兔残留的气味,胡灵予一路闻闻走走,最终来到宿舍区后面。 那是一处背阴的休闲地,种着各种草木,其间布置有凉亭,假山,小石子路,曲径通幽。 胡灵予寻到一棵杏树下,正值果季,杏子缀满枝头,夜色里看不太出果实的明艳,只浑圆可爱地聚成一簇簇。 杏子的果香干扰了白兔气味。 不过胡灵予也用不着了。 前面就是假山,石壁的阴影里,有人在说话。 胡灵予蹑手蹑脚躲到一棵较粗壮的树后。 “我说的这些你好好想想,”白兔的声音,“本来没打算跟你说这么多,你非问,这下晚上还能睡着吗?” “尽量。”另一个人淡淡道,带点无奈笑意。 胡灵予僵在树后。 一路追踪到这里,好几次险些跟丢又奇迹般地重新寻回,他以为是自己对白兔的气味敏感,才能在无数同学留下的味道痕迹中抽丝剥茧。却原来,是那气味里还混杂了另一个人――太过熟悉,以至于大多数时间,成为了空气般自然而然的存在。 梅花鹿的气味。 秘密(“是朋友你就信我一次...) 胡灵予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他跟踪了路祈那么久都没见过白兔,后来又天天和路祈一同训练,也从未发现路祈的社交圈有这么一个人。还是说, 这层关系对于路祈来讲是不宜暴露的,所以他一直刻意隐瞒着? 夏夜太闷热,胡灵予胸口压得慌。 找到路祈藏在笑脸伪装后的黑暗,不是值得开一瓶凶狼庆祝的重大侦查突破吗,为什么他只觉得难受。 假山阴影里,说完话的两人分道扬镳。 李倦先走出来, 防晒服的帽兜将他整张脸罩住, 白兔双手插袋, 慢悠悠踱步, 消失在研究生宿舍区方向。 他走后很久, 路祈都没有动。胡灵予看不清人, 只依稀辨认出一个修长轮廓,倚着假山石壁,静静待在黑暗里。 终于, 梅花鹿沉沉呼出一口气, 从阴影中走出来。 月光映在他脸上, 平时带笑的眼睛里, 只有一片漠然果决。 让胡灵予想起了那个喧嚣黄昏,沾染着燃香味道的路祈。 远处传来狼嚎,隐约还有O嘈杂,那是灌木丛夜宿在外的小型科属被惊醒。 路祈拿手机看了看时间, 转身往本科生宿舍方向。 胡灵予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暴露, 继续暗中观察,然后下一秒双脚就踏着青草和不知名小花迈出去了。 一步一个脚印, 踩得草丛沙沙响。 路祈循声而望,就见胡灵予提着两袋东西从杏树后走出来,神情和脚步一样沉重。 几抹意味不明的情绪在路祈眼中交替:“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着他来的,”胡灵予说,“李倦。” 路祈脸色微变:“你认识李倦?” “今天刚认识,”胡灵予深深盯着梅花鹿,每个字都像一次敲打,试探,“在觉醒场外面,他很刻意地接近我。” “刚认识”三个字一出,路祈眉宇间明显放松:“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你觉得他会和我说什么?”胡灵予反问。 路祈笑,又恢复了平时欠揍的模样:“猜对了有没有奖?” 胡灵予不为所动,只沉默地望着他。 路祈耸肩,收敛玩笑:“我猜,他和你说他们项目组最近在做一个弱势科属的什么潜能开发研究,想找几个在体测中表现好的弱势科属,当观察样本。”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胡灵予心中诧异。李倦根本没讲这些,可路祈的态度分明很笃定。 而且……弱势科属,潜能开发,虽然这是现阶段科学界的一个主流研究方向,然而一沾上李倦,总让他忍不住往“涅”上想。 “你怎么知道?”他顺势往下问。 路祈摊手:“因为那家伙刚才跟我说的也是这些。” “刚才?”胡灵予怔了怔。 “对啊,”路祈无奈笑了下,“他对我也是同款‘偶遇’,然后我就被拉到这里听了半天学术报告。” 胡灵予飞快联系上下文:“所以,你也是今天才认识他?” “不然呢,”路祈叹口气,“你在树后侦查这么久,该听的该看的都差不多了,我和他像是感情深厚?” 胡灵予直觉就想说久什么久,我一到你俩都唠完了,光听个结束语。可下一秒忽然觉得不对劲,警惕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到了多长时间?路祈,你套我话。” 被识破的梅花鹿,立刻弯下眼睛卖乖:“我错了。总之不管你是从头听到尾,还是半路才抵达,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不信,可以去问……”顿了一下,又笑眯眯兜回来,“咱们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能不能给我一点信任?” “干吗不让我问李倦?”他说半截话,胡灵予就非要挑明。 路祈没辙,只得道:“你都说他‘刻意’了,一听就没留什么好印象,既然气场不和,就没必要牵扯了。” 胡灵予翻白眼:“你管得也太宽了,再说……” “等一下,”路祈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瞬间认真,“你没答应配合他当什么观察样本吧?” 胡灵予眼神心虚地闪了一下,他和李倦的所有交流概括起来就四句话――撞到你。对不起。你怕我?再见。 路祈微微歪头,似有打量。 “你答应了?”胡灵予迅速出声,以问代答。 路祈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我还在考虑。” “别考虑了,”胡灵予果断道,“拒绝他。” 路祈也才跟李倦认识,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点了。先前种种预设立场的脑补都成了浮云,安心之余,胡灵予也终于有了重生的使命感。 此时此刻,此月此人。 回到关键节点,改变命运抉择。 “我再想想。”梅花鹿没拒白兔,婉拒了赤狐。 胡灵予着急,声音略微提高:“还想什么啊,你都让我不要跟他有牵扯了,你自己反倒羊入虎口?” 路祈被逗乐了:“哪来的羊和虎。他是兔,我是鹿,食物链上同一层。” “你是真傻还是跟我装傻,”胡灵予说,“他下午刻意接近我,晚上刻意接近你,还不可疑吗?他要是正经搞研究,缺志愿者,完全可以像医学院其他项目组一样,发公开招募,为什么要鬼鬼祟祟?” 路祈若有所思:“这就是你跟踪他的原因?” 胡灵予险些点头,最后一刻才控制住,装没听懂地眨眨眼:“什么?” “你不是说你闻着气味过来的吗,”路祈好整以暇道,“李倦的。” 胡灵予似有所悟,沉默下来。 “你一开始的重点就是李倦,只是没想到我也在,对吗?”路祈上前一步,低头,近到可以看清胡灵予眼中的自己,“为什么要特意跟踪一个第一印象完全不好,你压根不想打交道的人?就因为你觉得他不像好人?” 胡灵予没有后退,任由路祈温热的呼吸,徐徐铺洒。 “怎么不说话了?”路祈神情浅淡,“好奇,在意,正义感使然,提前进入侦查学模式,能用的理由很多啊。” 胡灵予嘴唇翕动,却最终说不出那句底气不足的,我不想骗你。 一颗熟透的杏子从树上落下来,静谧夜里,像谁轻轻打了个响指。 “行了,再扯下去天都亮了,”路祈好笑地揽过胡灵予肩膀,又变回团结友爱的路同学,“回宿舍。” 胡灵予却挣脱开,反手抓住对方小臂,用力一握:“是朋友,你就信我一次,别跟李倦来往。” 害怕来得突然又凶猛。 前世路祈对抗成绩第一。 这一世签运坏得一塌糊涂,遇上的大半对手都比前世难缠,路祈还是第一。 蝴蝶的翅膀到梅花鹿这里好像失效了。 或者说,任你如何扇动,有些人总能凭借坚定意志和卓越实力,将偏离的命运拉回正轨。 好的拉回来了,坏的也要吗? 路祈低头看着小狐狸的手,良久,睫毛遮住了眼底情绪。 胡灵予等得心焦,手上力道加大:“期末考试,我划的范围那么准,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直觉?李倦这个人真的很有问题。” 路祈终于出声,问的却是:“你是凭直觉划的范围吗?” 胡灵予卡壳。 “让我信你,前提至少是你值得信任吧。”梅花鹿缓缓抬眼。 胡灵予:“……你想说什么?” 路祈:“自己悟。” 胡灵予:“悟不到。” 路祈:“那就算了。” “路祈!” 夜晚容易冲动。 “好,那你解释一下,”路祈说,“为什么在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你就开始跟踪我?为什么我被熊科班围堵的时候,你宁愿翘课也要跑过来替我解困?划考试范围我还可以当你在出题组有人,前面这两个,除了你暗恋我和未卜先知,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你知道……我跟踪你?”胡灵予有点懵。 路祈:“你的伪装技术实在差。” “所以你是故意的?”胡灵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故意让我跟踪,故意反过来接近我,明知道我频频去飞跳球场,偏要等傅西昂堵我的时候再假装把球打飞,闪亮登场,然后又鼓励我考侦查系,在我和大黄训练的时候主动请缨……你不累吗?” “有点,”路祈不笑了,眼眉淡漠,“因为你控诉的这些行径,听起来好像都是我在付出。” 胡灵予难堪,却仍逞强道:“我帮你从熊科班脱困不是?” “是。”路祈客观道,“熊科班的事情是,划考试范围的事情也是。所以我们两个都在为彼此付出的人,为什么要吵呢?” “因为你说我不值得信任。”胡灵予记仇。 路祈摇头:“因为你说‘是朋友,就信我一次’。” 闷热夏夜里起了一点风,吹动草尖。 “彼此藏了太多秘密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路祈元气微笑,“但可以做搭档,明天越野一起努力吧。” 胡灵予很羡慕梅花鹿的情绪控制。 他就做不到。 长时间拎着袋子的双手已经被勒得发疼,胡灵予将其中一袋重重丢到地上,提着仅剩的另外一个,沉默转身离开。 袋子落地就破了,一堆鹿科、鸟科的功能饮料向四面八方骨碌碌滚,还有各种口味的能量棒。 路祈怔怔看了好半晌,才弯腰将饮料一瓶一瓶捡起,到能量棒的时候先前捡的饮料又叽里咕噜往下掉,最后只好把衣服脱下来,兜着这些满满抱在怀里,走回宿舍。 月光下,梅花鹿小心翼翼像捧着什么宝贝。 似梦非梦(唯一的友情支柱也随着爱...) 胡灵予回到宿舍就颓了, 衣服不换,脸也不洗,把手里东西丢到桌子上, 自己也跟着坐下来,俯身趴到桌面,侧脸枕着手臂,像从前上课偷偷睡觉那样。 可惜偷偷睡觉是快乐的,胡灵予现在一点都不。 晚上十点,黄冲才从校医院回来, 一推门就看见趴在桌上的胡灵予, 吓一跳:“你干吗呢?” 胡灵予听见声音, 贴在手臂上的脸迟缓地转过来, 双目无神, 声音低落:“回来了。” “你咋了?”黄冲担忧上前, “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胡灵予有气无力,“贺秋妍怎么样?” “还好骨头没伤着,”一说起丹顶鹤, 黄冲滔滔不绝起来, “本来医生说喷点药, 好好休息等着自愈就行, 但她非要参加明天越野,就打了一针封闭,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会不会加重伤势……” 胡灵予:“她还要越野?” “嗯, 我劝半天也劝不动。”黄冲捞过旁边椅子坐下, 一晚上也是累够呛。 “又劝半天?”胡灵予叹口气,“大黄, 你怎么还没认清形势,你家女神从里到外散发的气质概括起来就四个字。” 黄冲眼睛一亮,写满“我知道”:“沉鱼落雁!” 胡灵予慢吞吞坐起来:“一意孤行。” 黄冲:“……” “不过换个角度,倔强也是一种坚韧。”胡灵予又道。 黄冲立刻支棱起来:“对啊,报侦查学的女生本来就少,她还不是强势科属,能拼到现在很厉害。” “我的意思是以后你家女神认定的事,你别想着唱反调,也别浪费时间劝,全力支持就行了。”胡灵予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否则黄冲能夸上一天一夜彩虹赞美不重样。 “哎,你不要总这么说。”黄冲摇摇头。 胡灵予一时没懂:“我说什么了?” “女神,”黄冲说,“别叫女神,多俗啊。” 胡灵予:“……我说的好像是‘你家女神’,前两个字儿你就不抗议了?” “美好祝愿可以。”黄冲嘿嘿一笑,又腼腆又荡漾。 胡灵予感慨万千:“你以前要有这种觉悟,何至于单身那么多年啊。” “也还好吧,”大黄不确定道,“十八岁晚吗,再往前算早恋吧?” 比早恋再往前,上辈子。 “说了你也不懂,”胡灵予伸手把袋子勾过来,一瓶瓶饮料往外分,“这些,给你明天的。” 黄冲一拍脑门:“我都忘了!去医院的时候还想着回来要买……” 跟着丹顶鹤,能把回宿舍的路记对了就不错:“行了,赶紧装好。” 黄冲没动:“小贺也没买。” “我也买了,”胡灵予起身去旁边找自己的背包,咕哝着,“让路祈带给她了。” “哦哦,那就好。”黄冲放下心来。 胡灵予拿着背包回来,低头把饮料往里塞,一瓶接一瓶,用力咚咚的。 黄冲疑惑看他,总算又想起来刚回宿舍时,胡灵予的奇怪状态,试探性地问:“你在跟谁生气吗?” “没有!”胡灵予想也不想,“我气什么,我开心得不得了,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迷途知返,及时止损!” 黄冲:“……”都气得胡说八道了。 胡灵予才不认,早早看清现实有什么不好,简直是太好了。还得多谢路祈敲醒他,鬼迷心窍了居然想跟前世账还没算完的家伙做朋友,大黄这么个真朋友铁兄弟就杵在眼前,不香吗? 唰地拉上背包链,胡灵予调整情绪,抬起头看自家可爱的老友,狗狗眼多云转晴:“你刚才叫贺秋妍什么,小贺?” “啊,”大黄又开始傻笑挠头,“我觉得,那个,叫全名有点生疏。” 小贺就不生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单位领导叫下属。 胡灵予:“‘秋妍’不好吗?” 黄冲抿了抿往上的嘴角,微表情那叫一个甜:“大黄,小贺,你懂的。” 胡灵予醍醐灌顶。 他还巴巴给人支招呢,人家都知道起情侣名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实木讷的大黄吗? 不,不是了。他在这个重生世界里唯一的友情支柱,也随着爱情鸟飞走了。 夜里十二点,水银的月光点缀黑暗。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睡熟的田园犬鼾声四起,凭一犬之力将宿舍拖进午夜交响曲。 胡灵予困极,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一睁开眼就是四脚朝天的田园犬,一闭上眼就是字字欠揍的梅花鹿。 不过晚上那会儿心烦意乱,什么都想不进去,现在情绪稍稍冷却,开始琢磨出一点东西来。 路祈以为被偷听了全程,或者至少是大半交谈,所以“今晚刚认识”和“开发弱势科属潜能”都不会是假话。 那么,自己和路祈认识这么久,一起训练一起考试,都没有打消“底细不清”带给路祈的疑虑,被他坚决拒在安全线外。有什么道理一个刻意制造偶遇的陌生学长,会让路祈不听自己的劝阻,非要“再三考虑”呢?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 “开发弱势科属潜能”的诱惑力就这么大? 对别人或许是,路祈还需要吗,他现在就足以跟绝大多数强势科属抗衡。 但如果不是这个,还能因为什么呢,总不能白兔正好长在梅花鹿审美点上吧?嘁,也没狐狸可爱啊。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 田园犬赢了。 胡灵予困累交加的大脑本来就不咋好使,让大黄的鼾声一搅和,彻底罢工。 算了不想了,先专注明天的考试。考不上侦查,一切都白搭。 胡灵予闭上眼,努力入眠。 夜,静谧无声。 “呼……嗯嗯嗯……” “大、黄。”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胡灵予困得直打晃,在黑暗中坚持摸索到黄冲床边推了他一把,带一点力道,又不至于把人惊醒。 这是胡灵予当年的惯用操作,推一把,田园犬翻了身,打呼就能停个十分八分,大学四年里一半的入眠机会都是这么争取来的。 但这次大黄没翻身,而是直接醒了,第一个动作就是看窗外:“天亮了?” 胡灵予无语,眼皮沉得睁不开,也懒得睁:“你要再不让我睡,真就天亮了。” “你说什么呢?”黄冲疑惑,“这么大太阳,还不叫天亮?” 太阳? 胡灵予转头,勉强将眼睛撑开缝。下一秒,倏地瞪溜圆。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你把窗帘拉上,”大黄又将空调被蒙回去,“我睡个回笼觉。” 胡灵予呆呆地,过了几秒才想起来:“别睡了,今天越野考试。” “越野?”大黄伸出探出半个头,莫名其妙,“昨天已经考完了啊。” 胡灵予错愕:“考完了?” “不然我干吗累成这样,”黄冲叹口气,“你是不知道我们被整得有多惨。一开始全在沙漠区扎堆,人挤人,然后就开始沙尘暴,我拼了命逃出来,寻思到了林区能好点,他们搞人工降雨,大暴雨!简直了,不堪回首……” “山谷区呢?”胡灵予鬼使神差问出口,甚至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越野考试地形。 大黄也诧异:“你怎么知道还有山谷区。哎,我最后就走的这条路,前面磕磕绊绊我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到滑索,以为万事大吉,结果那个滑索居然……” “汪汪汪!快起床――” 突兀洪亮的闹铃声,中断了一切。 床榻上的胡灵予睁开眼,足足望了一分钟的天花板,才从恍惚迷离中慢慢回神。 大黄在自己床上哼唧唧地翻滚,不愿起来。 晨曦洒满406宿舍。这回,才是真的天亮。 原来是梦。 胡灵予怅然若失。可下一刻,他忽然转头看向田园犬,眼底渐渐清明。 不全是梦。那么真实清晰的场景,那么条理清晰的交谈,甚至现在醒过来,他依然清楚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 是上辈子的记忆! 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又被遗忘在大脑深处的,在田园犬两辈子如一日的鼾声里复苏了。 “你干吗一起床就瞪我……”黄冲对上胡灵予的眼,略带紧张地抱住空调被。 胡灵予深深望着老友:“我现在就算问你滑索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没法回答?” 黄冲满头雾水:“什么索?” 胡灵予:“……下次别定闹表了。” 上午七点,所有参加越野考试的同学由大巴车送往“考场”。 这是侦查学考试的最后一项,前五项累计成绩自觉无望的已经纷纷放弃,只有一百九十七名坚持到了这里。 越野的考试地点每年都不同,且在考前保密,以免有同学提前过来踩点――考试区的地形地貌就是试卷,提前泄露等于透题。 几辆大巴车从柏油路开到凹凸不平的土路,又从土路开到盘山路,过田野过高桥过隧道,仿佛要带着学子们奔往世外桃源。 车内,大部分同学都在颠簸中闭目休息,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他们全副武装――防晒服、防晒镜、觉醒服、户外手套、登山鞋,仿佛野外生存小队;他们物资充足――矿泉水、饮料、压缩饼干、能量棒、防暑降温贴、随身斜挎壶,塞满大包小包。 越野考试通常只有一天,但以各位同学的阵势,临时延长到三天三夜估计问题也不大。 胡灵予、黄冲、贺秋妍、路祈四人还是坐在最后一排,和游泳考试那天返程时一样。狐狸和梅花鹿各占一边窗户,田园犬和丹顶鹤在中间。 但今天黄冲和贺秋妍没有因为疲惫而睡着,于是非常明确地发现了气氛的不对。 其实从四人集合碰头就开始怪怪的。 贺秋妍拿出手机,默默打字,趁着狐鹿各自看窗外,递给大黄:他俩怎么了? 大黄看完,摇头,口型说:不知道啊。 贺秋妍继续打字:从见面到现在,没说过话。 大黄继续口型:闹别扭了? 贺秋妍疑惑输入:昨天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 口型传递不了太复杂的信息量,大黄干脆也拿出手机。两人默契调成静音,开始互发信息充分讨论。 大黄:但是我昨天晚上回宿舍,他情绪就不太高。 小贺:那就是我俩去医院的时候,他俩发生了什么。 大黄:能有什么事? 小贺:谁知道,会不会是路祈一个冲动 大黄:? 小贺:不能不能,路祈不是那种人。 “……”田园犬盯着这句话琢磨半天,决定还是不追问了。 越野考场(“不是第六感”...) 上午九点, 颠簸两小时的大巴车终于停在一处“觉醒自然保护区”入口。 野性觉醒后,一部分兽化觉醒者不愿再以人类形态生存于社会,他们或心之所向、崇尚自然, 或为逃避压力、离群索居,或单纯寻找刺激、想体验不同人生……总之殊途同归,坚持以兽类之姿继续生命。然而他们终究不是真的野兽,既有人类的复杂思维,也有随时变回人的能力,即便做得到真正化为野兽融于自然――其实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只有极少数个例――也不被允许脱离在社会秩序之外。 觉醒自然保护区便应运而生。 想以兽化形态奔向大自然的觉醒者们聚在这里, 既可吸收天地之灵气, 日月之精华, 又不至对真正的自然界生态平衡产生破坏, 中途后悔了想“重新做人”还能随时华丽转身。 全国最早的觉醒自然保护区在长白山, 大雾后两三年建立的, 如今数量众多的保护区已在各省份遍地开花,规模大小不一,自然风貌各不相同, 兽化者们无论是想短期解放天性还是长期兽化生存, 就近便有归处。甚至很多人还会去多个保护区体验、打卡。 但把越野考试设在保护区, 还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往年就是随机挑一块荒郊野外, 人为设置一些路线、障碍等。 大巴车一辆接一辆整齐停在树下,茂盛植被覆盖着起伏的远山,耸立的近岩,蓬勃葱郁的世界。 下车的一百来号同学交头接耳, 竟谁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保护区, 自然更没人来过。心里没底的同时,又有一丝微妙安心――在不熟悉地形上, 大家同一起跑线。 “新建的保护区吗?”黄冲抬手遮阳,原地眺望。 胡灵予一边调整双肩包的背带,一边走到他身旁:“应该是,而且建好了还没开放。” 从此处根本无从窥探保护区内情况,大黄疑惑:“你怎么知道还没开放?” “因为一旦开放里面将到处都是社会兽化者,”路祈从后面上来,“考场里都是闲人,还怎么答卷。” 利落的黑色觉醒服,一个背包,身上没任何多余累赘,和周围全副武装的同学形成鲜明对比。 黄冲看看停在自己左边的路祈,再看看靠在自己右侧的胡灵予,闹不明白他一个田园犬怎么就成了C位,重点是我的肩膀也不是给你俩靠的啊! 果断撤退一步,也不管突兀不突兀,黄冲坚决脱离“夹心馅饼”,然后转身往回,热情迎接最后从车上下来的丹顶鹤:“小贺,我帮你背包吧!” 赤狐和梅花鹿还站在原地,维持着相隔“一田园犬”的距离,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 最前方轻松跳到高处岩石上的考务组老师说话了:“安静――” 喧闹的交谈瞬间停止。骄阳炙烤的天空底下,飞鸟掠过山林,留下清亮啼鸣。 “这是刚建成还没有对外开放的觉醒保护区,经学校和有关部门协商,作为本次侦查学越野考试的考场,现在下发考试手环和越野地图――” 数名考务组老师将封装好的一摞摞地图拆开保密袋,同手环一起,开始逐个分发。 片刻后,胡灵予接到手中。 考试手环其实就是定制版的身份识别环,和高年级的手环材质一样,会随着人形和兽化的切换拉伸,不过和二三四年级的暖橙、草绿、墨蓝不同,给他们下发的考试手环是荧光红,可能生怕深陷野外难发现,色度那叫一个饱和刺眼,盯着多看三秒眼前就发花,在要命程度上完全可以和此刻的太阳肩并肩。 地图正常得多,一张特殊处理过的防水纸,试卷大小 ,正面印有越野示意图,背面则是考试守则。 胡灵予先看背面,熟读规则。 《越野考试守则》 考试内容:完成全部三处打卡任务,并抵达任一终点。以最终用时为准,1-80名计成绩(满分160,每名次2分递减)。 考试规则:1路线自主,行动自由;2打卡处、终点处均刷脸识别,语音提示“打卡/报到成功”即完成;3允许兽化,但禁止以兽化形态脱离考试区(鸟科以地面垂直线为准),违者取消考试资格;4生命体征感应片报警,考生即刻终止考试。 其他:禁火;禁易燃易爆品;考试结束后手环、地图上交。 将守则翻面,越野示意图映入眼帘。 以保护区的地图为基础,在其上简单标明了打卡和重点的位置。从地图上看,保护区实际上是建立了三种形态的区域,以满足不同科属需求。三个区域像三条贯穿东西的横向飘带,组成完整地图,从地图上方往下,也就是由北到南,依次是沙地区、山谷区、林区。每一个区域内有一个打卡任务点。 保护区的入口,即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是地图的最右,正东;由此而入,无论选择怎样的打卡顺序,想完成全部打卡任务最终都要跑遍三个区域。地图上设置了三个终点,分别在最上端(正北、沙地区)、最左端(正西、山谷区)、最下端(正南、林区),意味着不管最后一个打卡地点在哪个区域,都可以就近寻求终点。 第一次戴上手环,不少同学都新奇半天,但等看进去考试守则和地图,就没花里花哨的心情了。 “老师……”一片沉默中有人弱弱举起手机。 现在岩石就是讲台,上面的考务组老师立刻应声:“有问题尽管问。” “这里好像没有信号。” 考务组老师:“不是好像,是的确没有。” “那遇到危险怎么办?” 老师:“我们每时每刻都有老师在区域上空巡查,并且你们身上的生命体征感应片自带定位,一旦发生意外,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到。不过考场内已经设置了保护措施,理论上讲不会发生意外。” “会有社会兽化者吗?” 老师:“这里尚未对外开放,理论上讲不会有。” “真正的大型猛兽呢?” 老师:“老师们提前检查过考场,理论上讲,没有。” 举手同学绝望了:“老师,有没有不‘理论上’,‘确认’的?” 老师:“这会是建校以来最难的一次分专业越野考试,可以确认。” “……”一百九十七名同学牵动嘴角,快乐得像刚交了白卷的孩子。 叹口气,胡灵予低头拍拍左胸,隔着觉醒服按按出发前便在心口处贴好的感应片。虽然考务组老师说感应片不会脱落,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压了又压。 “好的,”岩石上的老师看看手表,一个击掌,“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现在原地休息,九点半准时进入越野场。” 紧绷的神经暂时松懈,但没一个人真的原地休息,大家都开始互相交谈、走动。 气氛重新嘈杂。 “都开始找人了,”黄冲环顾四周,而后看向胡灵予和路祈,“越野和其他项目不一样,人多力量大,咱仨也得抱团,知道吧?” 贺秋妍正在重新扎头发,闻言停下动作,不满问:“为什么不算我?” “你会飞啊,”黄冲想也不想,“都可以兽化了,你还在地上走?” “对哦。”贺秋妍恍然大悟。前面一直禁止兽化,差点忘了自己属于天空。 相比她的后知后觉,其他鸟科同学早掩不住喜悦,哪怕表情绷着,心情也从眼角眉梢泄露。管你沙区,林区,山谷区,一双翅膀可以飞跃万仞山,到地方下去打卡,继续飞,所谓“史上最难越野”在鸟科这里就是伪命题。 胡灵予默默观察,疑窦丛生。 鸟科在越野考试中的绝对优势是被公认的,如果他没记错,历届越野考试的前三名,几乎都被猛禽包揽。曾有其他科属同学抗议不公平,但都被驳回。理由是“飞翔”本身就是一种科属天赋优势,就像跳跃力之于猫科,耐力之于犬科,不应该因为其有优势,就被人为抹平。 胡灵予基本认可这个思路,而且犯罪分子里不乏猛禽,如果侦查学考试里把鸟科都筛下去了,未来谁去和天上飞的罪犯斗智斗勇? 但越野的160分实在太有分量,又形成了鸟科必得高分的铁律,故而即便学校理由正当,还是被一届又一届同学质疑着。 不过现在这些对于胡灵予都不是重点,问题在于如果越野中的鸟科都能得高分,贺秋妍为什么没有考上侦查学呢? 每个人的总分他今天早上都算过,贺秋妍五项累计274,大黄上辈子最后一名进入侦查系的分数是316,即贺秋妍越野得到42分(第60名)就能考上。 就算不是猛禽,凭借飞翔连这个名次都拿不到吗? 路祈一直用余光偷偷瞄着胡灵予,看小狐狸又皱眉又抿唇的,一派纠结状。路祈几次想问,可每次要张嘴,昨晚胡灵予最后看他的那个深深失望的眼神,都会跳出来,堵住他的声音。 “不要飞,”胡灵予像做了某种重大决定,认真看向贺秋妍,语气严肃,“至少最开始不要飞,先观望再说。” 贺秋妍被胡灵予的表情吓着了,也紧张起来:“是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不好说,”胡灵予斟酌着用词,“但我觉得还是要谨慎。” “但是她如果飞慢了,就拿不到好名次了!”大黄有点着急。 胡灵予把田园犬薅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还想不想要爱情了?” 黄冲这时候倒机灵了:“你难道又?” “对,第六感,和划考试范围那时候一样。”胡灵予索性认下,“所以你信不信我?” 这就必须信了。 黄冲转身回到贺秋妍面前:“你先跟我们三个走陆路吧,到时候看情况再飞。”他拿出越野图,在上面指道,“沙区应该是最费体力的,深一脚浅一脚,而且暴晒,所以我们要趁着体力充沛的时候先去这里,然后再去山谷,最后从林区去终点,”抬头看向仙鹤和梅花鹿,“你们觉得咋样?” “先去林区吧。”安静了一早上的路祈,第一次开口。 胡灵予刚走回大黄身边,闻声抬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为什么?”黄冲毫无察觉,专心跟路祈讨论。 “等下一进去,”路祈轻点越野图上保护区入口往里一点的位置,“立刻就是三岔路,从地图上看去林区最远,去山谷和沙区都比较近,但是如果先去山谷打卡,再分别去南面沙区和北面林区,路线重复绕远,所以沙区、山谷、林区,也就是北、西、南的路线最顺,没有回头路,不重复。” 黄冲:“那不还是先去沙区吗?” “不,”路祈摇头,“正因为每个人都这样想,到时候肯定全在沙区扎堆,人一多效率就低,不如反其道。” 贺秋妍一个准备随时扑拉翅膀跑路的,听得比大黄还认真:“你的意思是避开大部队,哪儿人少先去哪儿?” 路祈点头:“减少竞争,减少冲突,就和早高峰一样,错开了一路畅通,错不开……” 黄冲:“万劫不复。” “倒也没这么夸张,”路祈笑,“至少任务打卡不用排队。” 沙区会人群扎堆,先去林区。――胡灵予终于知道路祈为什么是分专业考试第一了。他得靠重生才能掌握的信息并由此选择的路线,人家路同学随随便便就制定了,连脑门儿都不用拍。 人和人的差距,就像赤狐和梅花鹿的腿长。 大黄还有点犹豫,拿胳膊碰碰胡灵予:“你觉得呢?” “林区,山谷,沙区。”胡灵予给出了和路祈完全一样的答案。 路祈眉梢轻轻挑了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的开心。 “但不全是因为人,”胡灵予扫视周围,大家都渐渐形成了小团体,专注内部讨论,很好,隔墙无耳。不过后半句他的声音还是小成了蚊子,“还有天气的问题。” 他一小声,大黄跟贺秋妍也进入情绪,立刻凑近,一犬一鹤不约而同用上口型:“天气?” 胡灵予差点被俩活宝逗乐,刚酝酿点神秘气氛全没了,整理整理表情,低声继续:“沙区会有大风沙尘暴,林区会有暴雨,而且按照时间顺序应该是沙区先,林区后,所以我们先去林区,再去沙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两个都躲过去。” 田园犬抬头看炎炎烈日:“暴雨?” 丹顶鹤低头看叶尖儿都纹丝不动的灌木:“大风?” “不是自然天气,”胡灵予连忙解释,“考务组弄的,人造的。” 贺秋妍半信半疑,但比起天气,她更好奇胡灵予的信息来源:“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胡灵予沉默。咋解释?说他做梦然后把上辈子记忆都想起来了? 抖落“先知情报”必然就要面临“群众拷问”,但胡灵予还是选择说了,只有提前说才能起到预警作用,而且不能语焉不详,必须说清、说透,才能真正增大他们考试的赢面。 “又是第六感?”大黄没等到解释,就开始自己发挥。 贺秋妍茫然:“什么第六感?” “他们狐科的,不是第一次了,回回都准。”黄冲头头是道,越说越觉得自己掌握了知识的金钥匙,“从古至今不是都有拜狐仙的吗,现在都有,就因为他们科属不是一般的灵。” 贺秋妍嘴唇微张,半晌没说出话,仿佛看见了一个诡秘世界正缓缓开启大门,折射出邪魅的光。 “第六感啊。”路祈淡淡重复,带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胡灵予抬头看他。 路祈好整以暇,已经做好准备听他亲口再说一遍瞎话。 “考试即将开始,所有同学去入口就位――”前方突然传来考务组老师的声音。 所有同学一下进入状态,呼啦啦涌向入口。 四人也迅速跟上,大黄和贺秋妍在前面,田园犬一边小跑一边护着丹顶鹤。 世界喧嚣,阳光灼热。 胡灵予拉住路祈衣服。 潮水一样的人群,只有他俩停下了。 “不是第六感。”胡灵予说。 路祈先是一愣,继而眼底泛起复杂。 胡灵予定定望了他几秒,忽然抓起他胳膊,转身拉着往入口跑:“赶紧的,不然占不着好位置了!” 路祈任由他拉着,心像一只放到河里的纸船,没着没落地漂,随时浸透倾覆。 不是第六感,那是什么? 梅花鹿知道赤狐在等他问。就在望向他的那几秒,赤狐一副你敢问我就敢说的豁出去架势。 但是梅花鹿不敢问,他拿不出相同的东西交换。 疾行(“这么走太慢了”...) 九点半整, 考场既开。 近二百人同时涌入,更有不少当即选择兽化。觉醒服随着体态变换同步伸缩,挂在身上的物品如越野包等, 兽化后仍背在身上,一些天赋异禀的兽化同学连墨镜都能保持住不掉,堪称神技。 人在兽群中奔跑,兽在人群中猛冲,场面蔚为壮观。 这时就显出鸟科的超凡脱俗、卓然独立了。 “扑啦啦――” 十几名什么都没携带、绝对轻装上阵的鸟科,同时兽化, 同时展翅, 乘风而上, 由地面冲向广阔天际。 雄鹰搏击长空, 猎隼势若闪电, 金雕羽翼如盖, 秃鹫……也飞挺快。 贺秋妍边随着冲刺大军往三岔路去,边忍不住抬头,视线追寻同类。 相似举动的还有窦洋, 这位曾在对抗中输给黄冲的非洲鸵鸟, 仰望苍穹, 目光比丹顶鹤还向往。毕竟仙鹤想飞就飞, 而他只能做鸟里面跑得最快的。 翅膀叠着翅膀的扑扑打打里,不知哪位的羽毛掉下来一根,随着人潮卷起的空气流,打着旋划过贺秋妍视野, 成了撩动她澎湃热血的最后一根稻草。 脚下骤停, 丹顶鹤本能调动野性之力。 “贺秋妍!”察觉不对,胡灵予立刻停下来, 回头喊她名字。 大黄则直接掉头,几步跑回她身边:“怎么了?” 贺秋妍清醒过来,想起胡灵予的叮嘱,却仍恋恋不舍凝望空中的鸟科同类。 猛禽们还在天空盘旋,观望寻找着最适宜的空中路线。 “信我的,再等等,”胡灵予飞快折回来,“我不敢说天上一定有问题,但鸟科总共不超过三十人,你就算半路再飞,也足以超过所有陆地科属。反过来,万一让我说中,真等你到天上了再遇见麻烦,丹顶鹤的空中对抗能力……” 话还没说完,天上突然传来几声猛禽惊叫,响遏行云。 只见两只不知哪里来的硕大角雕,极速冲入盘旋阵营。它们的脚上没有任何识别环,头上翎羽竖直,飞行凶猛凌厉,犹如两柄横空出世的利剑,轻而易举撕裂天空的和平。 一群猛禽被搞得阵脚大乱。 几只鹰隼率先进入状态,纷纷回击,可角雕占尽优势的不只体型,还有它们明显优于周围的飞翔和对抗能力,那不是科属差距,而是……兽化者之间的差距。 地面上的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错愕的人群混杂着背包的虎狼狮豹,纷纷减慢速度,抬头围观。 “没识别环!” “真雕?” “不是说不会有猛兽吗?” “注意,是理论上。” “我感觉像兽化者。” “不是说没有社会兽化者吗?” “注意,是理论上。” 各路交头接耳还没两句,曾在对抗中输给贺秋妍的秃鹫孙乘风同学已率先破防,被角雕巨翅一扇,直接晕头转向,歪歪斜斜栽下来。 落点附近的同学和众兽连忙闪开。 秃鹫强撑着翅膀缓缓飞下,脑袋耷拉到地面上,气喘吁吁。 “真攻击?这算不算发生意外?” “废话。” “不是说不会发生意外吗……行行不用说了,我懂,理论上。” 不能说考务组老师没打预防针,只能说打了个寂寞。 有鸟败北,也有鸟突出重围。 某金雕同学就是硬茬,和其中一只角雕缠斗了十数个回合,生生冲破防线,头也不回奔向自由远方。 贺秋妍热血结冰,感激地望向胡灵予:“三思而后飞,我觉着你说得很有道理。” 胡灵予一边庆幸自己拦住了贺秋妍,一边又觉奇怪,因为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远处仍在入口驻守的几个考务组老师毫无反应。 还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那只金雕突围的最后一刻,与其纠缠的角雕好像忽然停顿了一下,明明尖锐的喙可以啄上金雕翅膀,但它收住了。 “我怎么感觉角雕放水了?”同样发现端倪的还有大黄。 “放成太平洋了,”路祈以手遮额,举目眺望,“不然他们一个都飞不出去。” “哪来的家伙?”贺秋妍一想到自己差点飞往“死亡天空”,心有余悸。 “三年级侦查系的兽化战斗老师,”路祈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老师?”大黄小贺齐齐转头,异口同声。 胡灵予恍然大悟:“所以才会说这将是建校以来最难的越野考试,因为安排了老师在半路阻拦。” 大黄:“这还没到半路呢,才起点。” 小贺:“而且只在空中拦,对鸟科恶意太大了。” “不会,”胡灵予飞快分析,“考试最讲究公平,天上有拦截点,地上就一定也有。” “很可能还不止一处。”路祈沉稳接口。 胡灵予点头,对着大黄小贺放缓语气:“但你俩也不用太紧张。” 路祈向一犬一鹤补充解释:“从刚才的情况看,只要表现出被老师们认可的能力,就会放水通行。” 胡灵予拍上大黄肩膀:“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去林区。” 路祈朝贺秋妍点头:“同意。” 田园犬、丹顶鹤:“……” 你俩就不能四目相对一唱一和吗,我俩脑门上有镜子能帮你们进行“话的折射”? “空战”还在继续,又有两名骁勇同学突围飞走,亦有更多的倒霉蛋被迫落地,步秃鹫同学后尘,改走旱路。 地上不管看懂还是没看懂的,都陆续收回视线,重新启程,只是气场多了些许沉重。 胡灵予四人很快也到了三岔路口。 茂林修竹中,还看不出三条前路的区别,但方向已然分明,一通南,一通北,一通西。 大部分同学选择北路。 胡灵予四人反其道,走向南途。 路越走越窄,最终变成一片密林,远处隐约有溪水潺潺,但遮天蔽日的草木,既挡了太阳,也遮了水流。 “不会只有我们选了这条路吧?”周围越来越深幽,光线越来越暗,黄冲心有戚戚。 “要真是只有我们选就好了,”贺秋妍拨开前方杂草,“没竞争,没压力,打卡都是VIP。” 草地像刚被雨淋过,松软得要命,胡灵予鞋带没绑紧,一脚踩下去,再抬起来,脚出来了,鞋还陷在泥里。 胡灵予一个栽歪,被人眼疾手快扶住了。 路祈敛着眸子,看不清眼中思绪,但微微颤动又竭力压下的嘴角出卖了他。 “想笑就笑,别憋着了!”胡灵予破罐破摔。 路祈乐出声,但很快就被黄冲、贺秋妍更不给面子的“哈哈哈”盖过去。 胡灵予认命地叹口气,准备去捡鞋,不想路祈先一步弯了腰。一手撑着他,一手将那只鞋从泥里扯出来,还细心地甩了甩,既不刻意也不尴尬,仿佛就是很自然的举手之劳。 心跳的节奏突然就乱了。 胡灵予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噗通噗通”里,飞快将路祈手中的鞋抢过来,胡乱往脚上套,甚至带了点慌张,好几下才穿好。 “鞋带再紧一点。”路祈提醒。 胡灵予照做,抬脚踏到旁边一块石头上,重新绑鞋带。 乖巧的小狐狸实在招人疼,路祈一时没忍住:“你听话的时候最可爱。” 胡灵予放下腿,斜眼瞥过来:“你不说话的时候最美。” 路祈果然不说话了,只剩笑声,金玉般低沉清澈,在林叶间跳动。 贺秋妍实在没眼看这俩人,低头望向手中的越野图,同时掏出指南针,再次确认打卡点方向。 黄冲凑过来,想跟她一起看,忽然敏锐捕捉到空气中传来的轻微异响。 胡灵予也听见了,两个犬科同时抬头,目光警觉。 路祈见状,正色起来。 “还有别的队伍,”黄冲这回可以确定了,“和我们一样,也先选了林区。” “可能不止一队。”胡灵予至少听见了来自两个同方向但不同位置的杂乱脚步。 “需不需要我飞过去侦查一下敌情?”贺秋妍自告奋勇。高空有老师拦截,低空穿林总没人管了吧。 “不用。”黄冲拦住她危险的想法,“现在离打卡点还远着呢,没必要理别人。” 专注赶路是对的,但―― 胡灵予:“这么走太慢了。” 几分钟后。 一只赤狐在草丛敏捷穿梭,短袖黑色觉醒服像个小马甲似的,套在它赤色的皮毛上,红与黑还挺搭。 一只丹顶鹤在灌木上方低空飞行,雪白翅膀优雅扇动,仿佛翩翩起舞。 一只田园犬背着双肩包,于泥泞中矫健奔跑。 一头梅花鹿扛着三个双肩包,在林间轻盈跳跃。它每次腾空,都要专注、专心、专业,只有非常努力,才能显得毫不费力。 茂密林区仿佛没有尽头。 或许也正是够广阔,够幽深,一路上竟没有同其他队伍遭遇,预想中拦路的老师也没出现。 但空气中的湿度正在急剧增加,兽化后的感知更明显。 透过枝叶斑驳缝隙,天光正在变暗。 雨要来了。 自然的降水,加上人工助力,将很快演变成一场恐怖暴雨。 他们必须赶在那之前,打卡。 胡灵予兽化状态,无法看越野图,而且东西都在包里,包在路祈身上。他只能根据已经奔跑的时间,大概推算,当前位置距离打卡点应该近了。 像是感受到他的内心活动,前方突然传来一声狼嚎。 飞在最前面的贺秋妍一抖,紧急刹车。 田园犬、赤狐也相继停住。 殿后的梅花鹿悄然无声来到赤狐身旁,抬头t望。 “嗷呜――” “吼吼――” “嘶――” “赫赫――” ……好像不是狼嚎,是百兽争鸣。 博弈困境(原来不是一狮当关是二龙...) 声音传来的方向, 毫无疑问就是打卡点。 四人放轻小爪、小蹄、小翅膀,缓慢而谨慎地向前靠近。 穿过一棵棵高大的红松,视野渐渐有些许开阔, 树变少了,更多的是低矮灌木和藤本植物。大片大片凌霄花找不到可攀藤的架子,枝蔓厚厚松松铺满地。 橙红色花海尽头,考场显露它的本原面貌。 几方巨石垒成的高高平台,打卡设备立于其上,屏幕银光闪烁, 远看仿佛一柄镶嵌宝石的圣剑。 倘若在游戏地图里, 围绕圣剑通常会展开激烈争夺, 铁甲骑士英姿飒, 刀光剑影血成河。但这是现实, 所以―― 鹰飞狼跳灰熊叫, 蟒缠虎跑豹子闹,你一爪来我一脚,今天谁都别想好。 十几位戴着荧红环的野兽同学, 在打卡台下面虎视眈眈, 大有一拥而上将台子带设备连锅端的意思。可落到真章, 又没一个肯正式上前, 只敢咆哮、嘶吼、赫赫吐着蛇信,爪子都把地刨出坑了,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挡在他们和打卡台之间的,是一头鬃毛凛凛的雄狮。 肩高逾一米, 身长算上尾巴超过三米, 体型甚至大于一般的东北虎。要知道,东北虎可是现存最大的猫科动物。 凌霄花厚厚的藤蔓成了最好掩护, 藏在后面的四位同学悄悄变回人形。 “它没有身份环!”大黄一能说话,立刻开口。 “谁还关心身份环,”贺秋妍双眼放光,“乖乖,这么大的狮子,我还是第一回见……” 路祈皱眉看她:“你不是弃医从侦了吗?” 贺秋妍费解:“这和我学的专业有什么关系?” 路祈:“你现在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拿手术刀对其进行深入研究。” 贺秋妍瞪眼,刚要回怼,就听见胡灵予不太确定地喃喃自语:“这该不会是开普狮吧?” 路祈立刻转头,眉宇也舒展了,声音也柔和了:“就是开普狮,教侦查讯问的。” 开普狮,曾经地球上最大的狮子,已于十九世纪灭绝。 胡灵予飞快检索记忆:“是不是姓王?”当年全校唯一灭绝科属的老师,想没印象都难。 路祈意外:“你知道?” “嘁,别以为就你提前做功课。”胡灵予挑起下巴,一点不心虚,N瑟的小表情比凌霄花还绚烂明媚。 路祈一双笑眼又自然而然弯成了缝。 贺秋妍瞠目结舌听着路祈温柔到能掐出水的语气,不可置信看着路祈已经快笑没的眼睛,再想想刚才吐槽自己的那张鹿脸,这确定是一个人?! 黄冲也一脸震惊:“传说原来是真的?!” 一鹤一犬虽然惊诧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在反应同步率上总是有着微妙默契。 灭绝动物作为科属,在兽化觉醒者中极少极少,以至于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兽化者存在,但在实际生活中几乎遇不到。于是刚入校的一年级们,虽然不时听人说“第四大里有个灭绝老师”,也只当校园异闻。 “吼――” 雄狮再度发出怒吼,声震林谷。 与它对峙的形形色色野兽同学、连带周遭的草木都抖三抖。 贺秋妍:“这什么意思?打卡还要过他这关?” “看来我们只分析对了一半,”胡灵予沉吟,“除了半路拦截的随机难度,还有打卡点的固定难度。” “开普狮再难对付,十……一二三,”兽化同学共十三名,“十三打一,也稳赢吧?”贺秋妍实在看不懂,“他们怎么都不敢动?” “谁敢跟老师真动手。”大黄人间清醒。 “老师也不能不让学生交卷啊。”贺秋妍人间更清醒。 正说着,一头毛色发亮的黑狼和一头魁梧健硕的非洲野水牛突然同时冲出兽群,像听见了来自花海的怂恿,奋力扑向开普狮。 黑狼速度更快,冲在野水牛前面。开普狮一跃而起,以惊人的弹跳力和灵活度从黑狼头顶越过,然后在落地瞬间一个转身,毫不留情扑向黑狼后背。 雄狮强壮身躯轻而易举将黑狼压到身下。 随后而来的野水牛见势不妙,一个急转弯,竟绕过开普狮,直奔高台。 黑狼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嚎叫,不是冲着开普狮,是冲着野水牛。 你他妈说好的并肩战斗呢! 奈何狼牛殊途,语言不通,当然可能水牛同学也不想听懂,牛蹄哒哒哒一路冲刺,眼看就要踏上打卡台石阶。 他胜利在望,围观同学也站不住了,趁着开普狮重量全压在黑狼身上,群兽立刻行动。虎窜起,豹冲刺,熊直立而奔,蟒草丛潜行然后发现行进太慢直接扭着变回人形,飞速起身。 就在这时,一只牛蹄已经踩上台阶的非洲野水牛凄惨一声“哞――”,紧接着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台阶和草地之间。 谁都没看清开普狮是如何行动的,只觉得黄光一闪,野水牛已经在雄狮的袭击中轰然倒地,黝黑的皮毛随着呼吸急促起伏。 开普狮盘踞在水牛身上,因光线暗淡而变圆的瞳孔,静静望着被吓傻了的十二名同学,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狮毛纷飞。 或远或近停在冲锋路上的同学,没人敢再动。 唯一变回人的紫晶蟒,是在对抗中赢下黄冲的张栖,有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问:“老师……他没事儿吧?” 他,自然是狮爪下可怜兮兮的野水牛。 开普狮的回答是,从鼻子里哼出气。 紫晶蟒、野水牛、黑狼以及另外十名同学:“……” 花海后的胡灵予四人围观全程,目测野水牛身上没伤,因为开普狮对付他和对付黑狼时一样,只扑不咬,这会儿起不来估计就是摔懵了,又被老师压着,身心俱疲。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上一个被扑的黑狼同学,现在还瘫地上没缓过来呢。 贺秋妍快急死了:“一起上啊,怎么这么容易被吓住!” 大黄也愈发迷惑:“老师都是有分寸的,还能真下死手啊,他们到底在怕啥?” “枪打出头鸟,”胡灵予毕竟在社会上混过几年,已经完全看明白了这些同学的小九九,“都想得利,又不想当出头那个。” 野水牛和黑狼虽然没外伤,但被那么重的雄狮狠狠扑两下也够喝一壶的,很难说后续行动会不会受到影响。 “不能把时间耗在这里,”路祈抬头,树叶风中抖动,雨的气息在逼近,“我们……” “说得对。”毫无预警,背后响起一个陌生男声。 四人猛然回头。 一个穿着红底白条运动服的男人,额头套着发带,中分的半长发从两边落下来,洋气中带着复古,不羁中透着考究,而将他这一套look推向完美的,则是运动服左胸的印花――第四兽化大学教职工飞跳球队。 “王老师――”男人举目呼唤,“这边还藏着四个!” ……原来不是一狮当关,是二龙堵门。 “哦对,差点忘了自我介绍,”男人风流倜傥地一撩发带前的刘海,“我姓喻,你们叫我喻老师就行了。” 狐、鹿、犬、鹤:“……”这就完了?自我介绍就是一个姓氏?? 喻老师:“?” 黄冲礼貌客气:“老师,您的科属还有您在侦查系教的科目……” “嘘,”喻老师竖起一根手指,“在你们考上侦查学之前,还是让老师保留一点神秘。” 黄冲:“……”他不想礼貌了。 四人被带出花海,推入战局。 打卡处的同学陆续回到人形,对喻老师的出现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全在打量胡灵予他们四个。 喻老师圆满完成“外围增员”任务,就近上了一棵冷杉树,然后对着下面的开普狮道:“王老师,辛苦了。” 王老师不辛苦,就是看着喻老师一副“这些捣蛋玩意儿与我无关你赶紧收拾了”的做派,想一爪子给他从树上拍下来。 四人来回看两眼,大概明白了。两位老师应该共同负责此处打卡点,开普狮负责“挡”,树上那位负责“外联”,官方职责应该是“实时和学生沟通”,通俗翻译就是“看热闹的”。 时间宝贵,路祈原本就不想再等,此时望向十三位同学,直截了当问:“你们是几个组?” 众同学互相看看,仿佛才想起来他们在混战前也是有组队搭档的,脚下渐渐移动,不知不觉走位成“4-4-5”的三个小团伙。 胡灵予瞥一眼路祈,好像有点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你们十三个,加我们四个,不用一起冲,一半人冲就能把王老师拦住。”路祈不废话,“我建议每组出一半人,先保另外一半打卡,然后换位,打过卡的下来拦,另外一半上去。” 三组同学面面相觑,气氛微妙沉默。 喻老师在树上晃荡着脚丫,悠哉惬意。 胡灵予忍不住上前,帮路祈一起游说:“你们不就是担心打完卡的人直接跑,不会愿意再回来帮你们拦吗?那就按路祈说的,每组出一半人,能丢下别人,总不能丢下自己队友吧?” 十三张青春洋溢的脸庞,没一张写着信任。 胡灵予:“……” 你至少也演个一两秒吧,要不要塑料得这么真挚啊! “算了算了,”有人开始烦躁,“要不然就还是一起冲,能不能打卡各凭本事!” “对,就这么来吧,别废话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大家都焦躁,而且没有通讯,不知道另外两个打卡点什么情况,万一选择那边的同学一片坦途顺风顺水……一想到这个,心态更崩。 “嗷呜――” 来自一头灰狼同学的嚎叫,再次拉起冲锋号角。 十几名同学迅速兽化,一拥而上。 胡灵予没想动,只是被勾得心焦,身体随之晃了晃。不想下一秒就被路祈按住肩膀。 梅花鹿以为他也要上,沉声道:“别动。” 胡灵予想辩解自己可沉着了,哪里会冲动,然而看见路祈眼里的认真,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被人时刻在意着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黄冲和贺秋妍比胡灵予更蠢蠢欲动,但战场推进得比预想还快,眨眼功夫已经有至少一虎一豹一熊窜上打卡台,剩下的有几个被开普狮扑倒还没爬起,有几个正极力闪避开普狮,企图钻空也上高台。 双拳难敌四手,一个王老师拦不住十三个同学。 打卡设备感应到活物,立刻发出语音:“请面向摄像头,按照语音提示操作――” 屏幕一闪,变成实时摄像状态。 画面里,三个猛兽你拱我我拱你,一会儿是虎脸,一会儿是豹头,一会儿又变成熊嘴。 设备对此很淡定:“无法识别,请重新面向摄像头。” 体格最大的熊科同学一个突击,竟成功将虎豹都拱了下去,立刻霸占整个打卡设备,让摄像头里只有自己的正面免冠狗熊脸。 设备:“无法识别,请重新面向摄像头。” 熊科同学再没有第三次机会,因为后面冲上来的其他猛兽,又将他撞了下去。 然后王老师也来了。 后面的同学甚至都没有听语音的机会,就被窜下来的开普狮一举冲散,保龄球似的稀里哗啦滚下高台。 开普狮站在高台之上,张开狮口一声吼,威慑八方。 “什么情况?”率先变回人形的熊科从地上爬起来,愤怒而又不甘心,“为什么无法识别――” 树上的喻老师好像打了瞌睡才惊醒,揪一下发带,啵地弹回脑门,顿时清爽,然后语重心长地向下望:“同学们,这是人脸识别,人脸。” “……”熊科捂心口。 另外十二名,目光呆滞。 不带这么玩儿的。 觉醒者的兽化信息早已成了身份信息的一部分,别说在学校里爱刷啥脸刷啥脸,就是在社会上允许自由兽化的场所,也是两种随意。 人脸识别,就这四个字,足以把打卡作战完全颠覆。 一拥而上的混战,人形根本应付不来,无论是被开普狮拍还是被虎顶熊撞,都是分分钟生命体征感应片报警的节奏。冲上高台必须兽形,然后再切回人形,再打卡,这需要绝对充足的时间。 只有彻底拦住开普狮,不让他冲上打卡台,台上的人才能稳稳完成这一漫长的打卡流程。 可每个人都想冲,没有人想真正拦。 “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路祈适时出声,没有幸灾乐祸的嘲讽,只有诚恳谦逊的商量,“这是一次信任考验,做不到同心协力,不管来多少人都是零。” 鼻尖忽然一凉。 胡灵予抬手摸了摸,湿的。 雨来了。 人性(人性经不起考验...) “我加入。”一片微妙静默里, 紫晶蟒张栖变回人形,率先举手。而后他用视线寻找散落在混战中的三个组队同学,一豹, 一狮,一大型狼狗,号召的意图很明显。 然而三位都没接茬,反倒是从摔倒就再没爬起来,一直躺地上哼哼的非洲野水牛,在更加委屈的哼哼唧唧里慢慢抬起牛角:“哞哞哞……” 三个软萌波浪音, 知道的是哥要入伙, 不知道的还以为猛牛撒娇。 “剩下的人呢?”胡灵予没路祈那么好的耐心和脾气, 直接环顾出声, “跟老师打过的都敢再站出来, 你们一点亏没吃过的还这么怂?马上就要来暴雨了, 咱们在这里耗的时间越久,后面越难。” “算我一个!”前胸一道月牙的黑熊同学直立着结束兽化,洪亮一喝。正是刚才拱半天设备也没刷成熊脸那位。 然后, 就到此为止了。 慷慨陈词一呼百应的剧情并没有发生。黑熊的呐喊消散, 只剩雨水点滴, 轻敲叶尖。 胡灵予抹掉脸上的雨水, 怒了:“喂,你们――” “别站道德制高点!”有人扛不住狼狈,开始回怼,“漂亮话谁不会说, 有能耐你们自己上啊, 他们仨加你们四个,七个人还拦不住?” “我们可以拦, ”路祈定定望着他,“只要你们打完卡过来交班。” “行啊!”那人毫不犹豫,摆明不信路祈真会先做牺牲奉献,转头看周围仍是兽化状态的九个同学,“你们都听见了,要觉得可行,就表个态。” 各种叫声同时而起,比敲锣打鼓还热闹。 贺秋妍在路祈身后小声嘀咕:“靠不靠谱啊,我怎么感觉没一头值得信任……” 胡灵予同感,但他更懂路祈的决断:“想破局,就得有人愿意先吃亏。” 点滴小雨变成丝丝细雨,风渐起,吹斜了枝桠。 开普狮在高台上舔着爪子,安静优雅。 阵势拉开,胡灵予四人、紫晶蟒张栖、非洲野水牛、亚洲黑熊,七位一体在打卡台下围拢。这轮的开局比前面更难,第一步得把王老师从打卡台上“请”下来。 剩下十个同学散在周边,伺机而动,以确保能抓住机会,打卡成功。 “嘶嘶――”盘踞在草丛里的紫晶蟒,朝路祈四人吐信子,“嘶嘶(你们怎么不兽化?)――” 无人懂蛇语,但临时队友飞快扭曲成S型又展开再扭曲的柔韧身段,完美传达了焦灼语意。 大黄:“我田园犬,兽化力量不如做人。” 小贺:“我丹顶鹤,兽化打架只会扑腾。” 胡灵予:“我赤狐……” “嘶――(不用说了!)”紫晶蟒三角型的头倏地转向路祈,“嘶――(你兽化也不行?)” 路祈:“我是最华而不实的鹿科,美丽却不善战。” 紫晶蟒、野水牛、黑熊:“……”你们四个到底是怎么凑成团的,弱科波长惺惺相惜吗! 外围刚有了些许期盼的十位同学:“……”前路突然渺茫。 远方天际,闪电划破乌云。 开普狮突然起身,所有同学均是一震。 狮眼看的却是冷杉树。 喻老师刚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没有任何声音,对上开普狮视线,潇洒一甩沾了水珠的秀发:“生活小常识,下雨天不能坐树上,会被雷劈。” 雷声虽迟但到。 开普狮的目光还在随着喻老师走,似乎想看看这位同僚会选什么新地点继续看热闹,当然你要非说王老师的眼神是在盼望天降神雷把红白运动服带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轰隆声中,路祈给了三位冲锋主力一个眼色。 蟒、熊、牛立刻会意,毫无预警向高台发起冲锋。 开普狮迅速收回注意力,一马当先的黑熊却已到跟前。他黑色的皮毛已被雨水打湿,沉重的身体奔跑起来却灵活而有力量。奔上高台的一瞬间他两腿直立,身躯的阴影几乎将开普狮完全笼罩。 “吼――”黑熊猛扑而下。 开普狮一个鱼翔浅底,从他侧翼窜过。 黑熊扑空,熊掌重重落地,垒高台的巨大石块都为之震荡。 躲过的开普狮想转身背后偷袭,却看见了紧跟而上的野水牛,牛角随着低下的头直直前顶,尖锐如刺。 大猫犹豫刹那,忽然转身一跃,从打卡台跳下。 野水牛紧急停住,惯性作用险些撞上黑熊。 一熊一牛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去看设备。没了开普狮,他们现在高台上,刷脸打卡的最佳时机。 “啊――”台下传来贺秋妍的痛叫。 熊、牛以及还差一截台阶就和他们团聚的紫晶蟒,齐齐一震,循声而望。 不知向开普狮发动了什么攻击的女生,被远远甩飞在地。她一边疼得直抽冷气,一边飞快爬起,头发在摔倒时散开了,被雨打得半湿,贴在泥泞的脸庞上,却遮不住她眼中的倔强。 行凶的开普狮也没全身而退,被路祈抓住鬃毛一个借力,翻身骑到背上。颀长矫健的鹿科男生,斗牛一般放低前半身,紧贴狮背,任雄狮暴躁,稳如磐石。鬃毛成了缰绳,梅花鹿成了御狮者。 这还不算完,犬科黄同学拔河似的紧薅着狮尾,把想给丹顶鹤报仇的心全灌注在力量上。 身板最薄的赤狐同学,翻不上背,抓不到尾,又怕被狮腿蹬,竟然直奔狮头,生生把王老师的脑袋抱了个满怀,用人类孱弱的胸膛捂住雄狮血盆的大嘴。 熊牛蟒都惊呆了。 “傻愣着干吗,下来帮忙啊!”胡灵予急得大喊。 这是老师,又不是犯罪分子,抱个大腿可能会被蹬飞,但狐入狮口反而安全,因为一口下去人真的会没。最危险即最安全,多么朴素而又普世的道理。 许是被贺秋妍打动,被路祈鼓励,被胡灵予吓着,被大黄……不重要,总之熊牛蟒三巨兽最终选择听从良心召唤,飞奔下台,加入对开普狮的压制与围剿。 他们下,另外十位可就上了。打卡台转瞬便被蜂拥而至的同学塞得水泄不通,有已经提前变回人的,也有上了台抓紧时间变的,你推我我挤你,设备语音不断在“请面向摄像头”、“无法识别”、“请重新……”之间交错。 台下,开普狮已被扑倒在地。后至的蟒蛇将开普狮躯干一圈圈缠住,用力绞紧,黑熊和野水牛双双趴在狮身上提供了主要压制力量,狐、犬、鹿、鹤顺势按住狮子四爪,誓要让王老师动弹不得。 可是很快,他们发现异样。 原本奋力挣扎的开普狮突然泄力,软软瘫在地上。 最先感觉到的是张栖,因为他整个身体都缠绕在狮身上,这种断了气般的突然脱力,吓得紫晶蟒心脏一颤。蟒科缠住猎物的终极目的便是绞杀,但他又不是真的野兽,日常训练都不伤害活物,难道真伤着老师了?当即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跟着软了。 路祈是紧跟着发现的,心念一闪,便道不好:“张栖,别――” 他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布满黑色花纹的蟒蛇身体已从开普狮躯干上滑走。 蟒尾尚未全然离开,开普狮便突然发力。没了束缚的身躯凶猛跃起,以不容置疑的力量将自己的狮爪收回,拱起的后背甚至顶开了野水牛,只剩黑熊还勉强扑着,但也濒临失守。 就在这时,高台上终于传来第一声: “打卡成功。” 语调平平无奇,内容感人肺腑。 “快下来帮忙――”黄冲情不自禁朝上面大喊。 混乱的高台上看不清谁拔得头筹,但不管谁,按约定都应该立刻下来接班。 很快,一个短发粗眉的强壮男生冲下石阶。 同一时间,开普狮也终于扑倒缠人的黑熊,狮爪重重拍在黑熊左前胸! “滴滴滴――” 感应片直接报警。亚洲黑熊,出局。 开普狮踩着熊肚子回头一声威吓咆哮:“吼――” 狮吼震天。 阻喝冲着的是粗眉男生,可所有听见这吼声的同学都产生了强烈不适,轻者耳痛、心跳加速,重者头晕、恶心、天旋地转。 这才是真正的野性之力。 胡灵予在晕眩中惊觉,他们面对的不单是科属凶猛的老师,亦是高超的野性之力运用者! 粗眉男生被吓住了,眼神猛地瑟缩,在吼声的余音里,便迫不及待跑掉了。 “我靠――”大黄捂着脑袋瞄见,忍不住爆粗口。 “打卡成功。” “打卡成功。” “打卡……” 率先缓过来的同学挣扎着继续打卡,有了第一个落跑的,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非洲野水牛看看黑熊下场,再看看一个个打卡成功扬长而去的同学,傻子也知道怎么选。当即寻找紫晶蟒,背信弃义也得拉个同伴不是? 熟料哪里还有紫晶蟒,只有大长腿张栖,奔向打卡台背影之迅捷,堪比火箭发射。 非洲野水牛再无心理负担,扬蹄就往石阶狂奔。 “吼――”开普狮从黑熊身上跳下。 路祈拦住还要上手的胡灵予,大黄挡住不甘心的贺秋妍,任由开普狮高高跃上打卡台。 台上没有兽化,只有同学,人狮大战,悬殊惨烈。 “滴滴滴――” “滴滴滴――” 打卡声被报警声取代,至此再无人成功。 没过两分钟,机动医疗组的几辆车便抵达,将一个又一个同学送上担架。基本都是皮外伤,有些连皮外伤都没有,单纯被定点攻击了感应片,上了担架仍愤愤不平:“我还能打,凭什么不让我考试――” 喊得再大声,依然要被塞进医疗车。门一关,车辆飞驰而去,整个过程快得目不暇接。 原来考务组老师没骗人,靠谱的保护措施还是有的。 不过―― 狐、犬、鹿、鹤看向唯一没走的医疗车,以及车窗内目光温暖慈祥凝望着他们的老师……也不用这么贴心特地剩一辆等他们吧! “多好的计划,怎么就没坚持住呢。”后方传来深切惋惜。 四人回头,雨气迷离中找半天,才看见趴在松软凌霄花藤里的喻老师,姿势之舒展仿佛身下是席梦思,头上顶着不知哪揪下来的宽阔叶片,与发带相得益彰。 “我们坚持住了!”贺秋妍大声驳斥。 “光你们坚持住没用呀,”喻老师轻嗅花香,不小心吸了一鼻子雨水,连打几个喷嚏,末了规规矩矩,再不敢“拈花惹草”,“成功的全跑了,出局的全撤了,你们四个折腾半天,还在原点。抓紧时间吧,我听说另外两个区域可都打卡完好几拨了。” 雨开始大了,轰隆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喻老师扯过花藤给自己盖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目光就没有从四个同学身上离开。 王老师一如既往。先前的战斗也好,现在的大雨也罢,似乎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高台下来回踱步的开普狮,雨中慵懒,王者风范。 “现在怎么办?”胡灵予看向路祈,睫毛被雨打成一簇一簇,“等后面的人过来?” 路祈伸手抹掉他眼睛上的雨水:“不等了,来多少人都一样。” 人性经不起考验,给一次机会,已经够给他们脸了。 “我来挡,”路祈眼神冷下来,左右歪头活动颈椎,几无感情的目光锁定开普狮,“你们三个找机会打卡,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你一个人?”胡灵予不可置信,甚至忽略了刚刚替他擦掉雨水的温热掌心。 “成一个算一个。”路祈笑,却没到眼底,“我恐怕也挡不了太久。” 开普狮停下踱步,静静转身面向路祈,幽亮的猫科瞳孔,深不可测。 胡灵予:“我和你一起。” 大黄:“路祈我帮你!” 贺秋妍:“我……你俩嘴也太快了!” “别浪费时间了,”路祈说,“我们四个都上,谁打卡?还想给别人做嫁衣?” “听我的,”贺秋妍拦住还想说话的胡灵予,“我和路祈上,你和大黄打卡,打完之后换班。” 大黄:“那不还是老一套?” 小贺:“怎么能一样。你会打完卡丢下我跑吗?胡灵予会自己打完卡就不管路祈吗?” “死也不会。”大黄一字一顿,重得像誓言。 小贺:“那不就结了。” “同学们,我能插一句吗?”喻老师被冷冷的雨水浇着,愈发觉得眼前情谊滚烫,是真心好奇,“你们几个到底什么关系,看着可不像一般同学。” “当然不一般,”黄冲坦荡一指自己和胡灵予,“我俩室友,入学就一个屋,”又指指贺秋妍和路祈,“他俩发小,认识多少年了!” “难怪。”喻老师点点头,不再多言。 青春就是好啊,够傻,却也够真。 嗯?慢着。 喻老师摘掉发带,拧拧水,再戴回脑袋上,重头捋一遍。田园犬和赤狐是室友,所以田园犬不会丢下丹顶鹤自己跑,丹顶鹤和梅花鹿是发小,所以赤狐不会不管梅花鹿……这里面有因果关系吗! 第53章 信任打卡 雷声轰鸣, 闪电裂空。 路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漂亮健壮的梅花鹿。鹿角峥嵘,鹿眼清澈, 从伏卧的草地站起,皮毛棕黄与栗红混杂,盛夏的颜色里, 点点雪梅绽放。 它微微仰头,迎着风暴, 宁静而骄傲。 呦呦鹿鸣, 林响谷应。 胡灵予和黄冲再无杂念, 同时冲了出去, 直奔打卡台。 开普狮扭身欲拦,忽然感觉雨势变小。雄狮抬头,上一刻还相隔数米的梅花鹿竟已跃至自己上空,动作之快跳跃力之强不可思议。 舒展的鹿身替开普狮遮住大半雨水, 尖锐的鹿角可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 随着扑跃而下, 梅花鹿骤然低头,以角冲锋。 开普狮瞳孔骤然缩成竖线,冰冷而无情。身体不躲不挡,只伸出狮爪向着直面而来的鹿角重重一拍! 梅花鹿连角带头被巨大力道直接打偏,身体也随着惯性失衡。 开普狮看准时机, 张开锋利獠牙, 直对着梅花鹿柔弱的颈部而去。 他当然不会真咬,但也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明白, 真到了性命攸关时, 自以为是就等于作死。 已跑上石阶的胡灵予没来由心头一颤, 猛地回头, 正看见开普狮向梅花鹿反扑,标准的猎杀。 理智告诉他老师会有分寸,可谁他妈还顾得上理智,赤狐脚下骤停,立刻想转身往回。 一道白光杀入开普狮与梅花鹿之间,纯净如片雪。 鹤唳长空。 开普狮没咬到鹿毛,倒被扑扇了一嘴巴鸟羽。半路杀出的丹顶鹤不光啪啪扇狮脸,还咔咔拿嘴啄。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王老师节节败退,因为对鹿龇牙,伤害尚且可控,对付扑棱鸟却很难拿捏力道分寸,稍有大意,轻则断翅重则性命之虞,不可不慎。 ——嗯,就是出于安全考虑,并不是因为丹顶鹤是女生,而侦查系每年能招到的女生凤毛麟角,有一个有希望的都想像宝贝一样呵护。他敢以开普狮这一物种的延续发誓。 白羽乱飞中,梅花鹿惯性摔倒的声音迟迟未到。 视线被干扰的开普狮看不清前方状况,刚生疑惑,侧面忽然袭来阵风。 鹿角刺上狮子侧腹。 开普狮闪躲及时,鹿角擦蹭而过,却还是刮到一点,微微刺痛。 王老师心塞,得亏自己闪得快,死孩子是真没留余地,完全铆足劲儿往前冲。 可在这样巨大的冲击惯性下,梅花鹿居然脚下急停,迅速转身,二度攻击。 开普狮不再心塞,而是心惊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先前没有听见梅花鹿失衡摔地的声音,因为“失衡”本身就是他的判断失误,那一下狮掌紧紧打偏鹿头,并没有真的让梅花鹿破防,所以对方才能借着丹顶鹤掩护,那么快绕到侧翼偷袭。也就是说,即使丹顶鹤不来,梅花鹿也不会乖乖让自己咬。 大意了。 “吼——” 仰天长吼,威风抖擞。开普狮面向梅花鹿,这次不再原地迎接,而是主动跃起直扑。 万没想到,梅花鹿竟也一同跃起。 乌云密布的天空底下,暴雨滂沱的泥泞丛林,两道同样凶狠漂亮的空中弧线,竟分不清谁是猎食者。 刚放心跑上打卡台的胡灵予和黄冲,克制不住回头,两颗心提到嗓子眼。 趴在凌霄花藤里的喻老师也惊诧地瞪大眼睛。 丹顶鹤的羽毛被浇透,扑腾着想加入战局,奈何被一泼大雨浇在地上,半天飞不起来。 “请面向摄像头,按照语音提示操作——” 感应到打卡者的设备发出语音,毫无起伏的机械音调,在激烈的雨声和对抗里,突兀割裂,又奇妙和谐。 鹿与狮在空中相撞。 草食与肉食,柔美与力量。 鹿被狠狠撞飞,狮却也踉跄落地。 开普狮在草丛里晃了晃,稳住身形。不远处梅花鹿重重摔地,一声闷响。 结束。 开普狮有些惋惜地望着,迟迟不忍收回目光。这是一个比他想象中优秀得太多的孩子,从速度到跳跃,从力量到胆识。可惜是鹿科。或许现在还能凭借身体素质与凶猛科属一抗,但随着年纪增长,野性之力的进一步觉醒,科属差距的天堑是无法逾越的。 他不想伤他,但除了让体征感应片报警,根本没有别的方法能把这头偏执的梅花鹿逼退。 “请保持不动——” 打卡流程进入正轨。 王老师一个激灵,让梅花鹿搅和的,险些忘了那俩漏网之鱼。 雄狮极快转身,风驰电掣般向打卡台冲,没冲两步便高高跃起,竟在空中跨越不可思议的距离,径直落向高台! 黄冲还在那里遵从指示保持不动呢,眼见着巨大狮影劈头盖脸而来,陷入犬生最大纠结。 躲,打卡失败,不躲,小命终结。 “大黄你继续!”千钧一发,同在高台的胡灵予一脚前迈,一脚后蹬,奋力跳起,张开双臂以人形向着开普狮全力拦截。 他没路祈跳得高,没路祈力量大,可那双比食草科属更楚楚可怜的狗狗眼里,是同样的无畏与坚毅。 第二次对上这样的眼神,王老师不得不怀疑这四个学生是不是加入了什么奇怪组织,不然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执拗,一个比一个冒傻气! 哎?说到这里,那个梅花鹿的感应片怎么还没报警? 事实证明,干架的时候最好别一心二用。否则就会像王老师这样,既想回头看看梅花鹿怎么回事,又想教扑面而来的同学做人,结果就是一个犹豫,既被正面迎来的胡同学抱头呼脸,又被后面追上的路同学四蹄踏肩。 一人,一狮,一鹿,组团跌落打卡台边缘,开普狮咚咚咚往下滚,梅花鹿灵巧跳过“障碍狮”,以头用力将胡灵予往回顶。 滚落台下的开普狮抬起头,正看见梅花鹿的“恶行”,刚想狮吼提醒,你是不是忘了对面是人,哪禁得起你拿鹿角顶! 可下一秒胡灵予向后踉跄,跌坐在黄冲脚边,毫发无伤。 “打卡成功。” 黄冲大喜,终于解脱。转头看见胡灵予,也不管他是怎么过来的,一把将其拉起,安置到摄像头前:“快!” 开普狮怔怔望着,终于后知后觉。 同样一头鹿,顶你就是鹿角,顶别人就是蹭头。这可能就是世界的参差吧。 “请保持不动——” 胡灵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余光也不敢瞟,但又抓心挠肝想知道狮、鹿那边什么情况,全部专注都用到了听力上,竭尽所能捕捉一切。 然而除了大黄跑下打卡台的急切脚步,就只剩风雨,响雷。 到后面大黄的声音都没了。 “打卡成功。” 终于等来天籁,胡灵予第一时间转头往下看。 开普狮趴在地上,尾巴略带暴躁地一下下拍地,溅起雨水和泥点。泥点落都旁边的梅花鹿身上,像给白色雪梅配了黑色。搭档田园犬压在狮背上,狗嘴可能是想啃狮头,但最终只啃了满嘴鬃毛。鬃毛另一端吊着丹顶鹤,扑棱半天总算扑棱到开普狮脑袋上,和田园犬胜利会师。 胡灵予有点懵:“这是……什么阵型?” 关键不管什么阵型,至少得是动态的吧?这大家其乐融融跟要拍合影似的,什么节奏? “吼——”开普狮艰难扭头,不耐烦地向着凌霄花藤吼。 “来了来了,”喻老师踏着雨水一路小跑,来到跟前,“你确定?” 开普狮连吼的耐心都没了,狮爪啪叽捶地。 “OK!”喻老师比了个手势,而后抬头朝胡灵予喊,“下来吧,换他俩上去打卡。” “换他俩?”胡灵予似乎听懂了,又不敢相信是自己理解那个意思,“老师,您能明示吗?” “王老师累了,不拦了。”男人怜爱地拍拍狮头。 开普狮毫不留情一记血盆大口。 喻老师拍得从容,收得飞快,将早贴在脸上的头发向后拢,露出发带侧边“第四兽化大学青年教师先进个人”这一更耀眼的印花LOGO:“其实,这是一场信任打卡,考的不是战斗,是同伴之间的付出和信任。恭喜你们,通过了本打卡点的任务。” 四位狼狈同学在雨中互相看看,胡灵予实在按捺不住提问的小手:“喻老师,如果考的是付出和信任,第一次我们四个还有另外三个一起拦王老师的时候,不足以体现吗?为什么后面还要让我们打这么半天,一直到现在?” 喻老师:“没有战斗力的信任是空中楼阁,一敲就碎了。” 狐、鹿、犬、鹤:“……” 喻老师:“还有问题吗?” 胡灵予:“正反话都让您说了。” 喻老师:“老师厉不厉害?” ……尊敬师长,爱护园丁,心中默念,世界和平。 就这样,赤狐和田园犬尚未真正参与战斗,梅花鹿和丹顶鹤便被获准直通打卡。 乌云里,人工催化的作业声才起,和大自然的雷声交织,雨水陡然变猛,浇得人简直站不稳。 “等一下——”喻老师叫住打完卡正准备迅速转移战场的四位同学。 四人回头,不明所以。 男人跑步上前,问某鹿科:“什么名字?” 路祈站在雨中,笔直如松:“9班,路祈。” 喻老师点头:“别误会,帮王老师问的。你之前摔那一下,感应片应该报警。” 狐、犬、鹤默默望向不远处的开普狮,侦查系老师已经厉害到能人狮无障碍交流了? 路祈笑,谦虚中又带点得意的少年气:“您是不是想说‘理论上’应该报警?” 喻老师被逗乐,拍拍学生肩膀:“抗击打能力不错。” 路祈:“感谢王老师手下留情。” “行了,”喻老师把四位同学笼过来,抹一把脸,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暴雨已至,前路难明,再无侥幸,好自为之。” 狐、鹿、犬、鹤:“……” 这么中二的NPC台词绝对是他自己设计的,绝对。 四位同学的背影消失在氤氲水幕里。 白等一场的医疗车也悻悻开走。 走之前喻老师还扒了车门:“就不能留下来让我俩避避雨吗?” 校医院老师兼司机:“你们多避一分钟雨,就可能有同学延误一分钟治疗。” 喻老师立刻松爪。 医疗车绝尘而去。 喻老师带着疑问转向同僚:“给我们一分钟,就耽误同学一分钟,那他刚才在这儿看半天热闹就不算耽误了?” 开普狮骨骼缩小,皮毛消失,随着形态切换,隐形战斗环在他周身喷涂出一套薄而韧的行动服。 新型喷涂材料的颜色可以自己选,大部分男老师都是中规中矩的黑色、深蓝色、墨绿色、棕色等,王老师不,他喜欢花花世界,一周七天不重样,今天正好是嫩粉。 肤白唇红,睫长眼亮,桃花的颜色在他身上相得益彰。与兽化后的开普狮全然不同的窈窕身形,头发和喻老师差不多长,但喻老师看着就是小流氓,王老师却一派忧郁文艺。哪怕被雨淋得像落汤鸡,眼睫轻轻一抬,也温柔如风。 人和人的气质差别太大了。 但一开口,波长却十分吻合:“不满你就去跟冯主任抗议,说医疗组不肯借车避雨。” “算了,有你陪我一起浇着,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喻老师贱兮兮地凑过去,勾肩搭背,“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我还以为你铁了心不让他们几个过呢。” 王老师一脸嫌弃躲开肩膀:“刚才谁说的信任打卡,失忆了?” “都进行到这种程度了,就算放水也该象征性地把人都过一遍,”喻老师突然灵光闪现,“你是不是偏爱我们犬科?不然没道理女生都让你拍了几爪子,那俩可一点苦头没吃。”越分析越坚定,“你就是狗控,实锤了!” “偏爱是吧,”王老师双手抹掉脸上雨水,露出含笑明眸,“要不要感受一下我的爱?” “来吧!”喻老师一口答应,“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遥远空中,两只巡视考场的雀鹰老师。 (以下为鹰语对话) “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在南边。” “这嚎的,狼叫?” “是狼,不是叫。” “嗯,听着更像悲鸣……” 片刻之后,越野考试指挥调度中心。 “王老师,你说。”负责联络、沟通、记录的老师 ,一边接听无线通讯平台,一边操作系统。 王老师:“刚刚在我这里打卡的那四个……” 指挥中心老师:“2班胡灵予、黄冲,9班路祈,21班贺秋妍。” 王老师:“对,通过。” 指挥中心老师:“好的。在他们之前还有四名同学打卡。” 王老师:“无效。” 指挥中心老师:“收到,考务组这边会去通知他们,结束越野。” 话才说完,一个新的通讯插入:“指挥中心吗?” 指挥中心老师看一眼系统:“是的,吴老师请讲。” 吴老师:“山谷区除了打卡点,还有老师在别的地方吗?” “稍等,我查一下监控定位,”指挥中心老师查看系统,很快回应,“孙老师和黎老师在,一个正飞往沙区,一个在山谷上空盘旋。” 通讯另一端沉默。 指挥中心:“怎么了?” 吴老师:“有同学反应在山谷区非打卡点遇见过草食科属的老师。” 指挥中心:“……本次越野,我们没有安排任何草食科属的老师。” 第54章 交换情报 打卡之后的胡灵予四人, 以兽形在雨中穿林过草,向北狂奔,终于赶在更恐怖的雷暴来临之前, 翻过山脊, 进入山谷区。 乌云和雷电被挡在了山的另一边, 天空放晴, 日光和煦。 山体南低北高, 谷壑夹在其中,一条小河流经谷底,狭长蜿蜒,直到葱郁深处。 “真要跑死了……”大黄四仰八叉瘫在河边,逐渐变回人形,后背底下全是碎石块,之于现在的他也是按摩床。 贺秋妍席地而坐,拧长发上的水, 半跑半飞的她原本应该是四人中最省力的, 结果羽毛吸足了水,地狱负重般的飞行简直不堪回首, 现在沐浴着阳光仍心有戚戚地抬头望天:“不会再下雨了吧?” “不会了。”胡灵予从梅花鹿身上把三个背包全卸下来, 打开拿出四瓶功能饮料,一个丢给黄冲, 一个递给贺秋妍,“山谷是唯一没有人造天气难度的打卡区, 不过我们还得继续翻过北山, 趁沙尘暴没来, 先去沙区打卡。” 贺秋妍接过饮料, 看胡灵予的眼神仿佛探索奥秘:“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斩钉截铁的第六感, 你真不是考务组有人?” “有人也不会告诉你,”结束兽化的路祈从胡灵予手里仅剩的两瓶饮料中拿过一瓶,“少说话,抓紧休息。” 贺秋妍掐腰:“姓路的,我发现你对我态度越来越不好了,有了狐狸忘了鹤是吧?” 路祈拧开瓶盖,咕咚咚喝两口,喝完发现贺秋妍还瞪着自己,诚实点头:“嗯。” 贺秋妍:“……路祈!” 见势不妙,大黄飞速奔过来救场:“小贺,你帮我看看地图。” 贺秋妍:“你别管,我要拿鹿茸泡酒——” 黄冲:“泡,考完了就泡,到时候我帮你!” 贺秋妍:“真的?” 黄冲:“真的。” 贺秋妍:“地图给我,哪块儿看不懂啊?” 黄冲:“这个地方……” 眼看田园犬和丹顶鹤的脑袋瓜又凑到一起,幼儿园小伙伴似的叽叽喳喳,胡灵予才不轻不重踢路祈一下:“我说给你了吗?” 路祈顺着小狐狸视线,看到自己手中饮料,满眼无辜:“你拿了四个,不给我给谁?” 胡灵予:“我自己喝俩不行?” “行,”梅花鹿一脸受伤地把饮料递回来,“还你。” 胡灵予看着那个喝了三分之一,连瓶盖都不打算拧上,完全敞口送回来的饮料,十分想加入丹顶鹤的鹿茸酒后援会。 路祈在忍不住乐出声之前,收回小鹿蹄,继续滋滋润润喝饮料。 “我现在没有多余力气揍你,”胡灵予真心实意,“感谢越野考试吧。” “那等考完试,你再揍?”梅花鹿诚心邀请,晴空般的眼睛里都是期待,“我保证配合,谁也看不出来我放水。” 赤狐:“……” 爪子硬了,不挠个满脸花都不解恨那种! 深呼吸,再深呼吸。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共同考试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你能有一秒钟不气人吗,就一秒。”胡灵予的要求很卑微了。 路祈闭嘴,抬手在唇前做个拉上拉链的姿势,特听话,特乖巧。 胡灵予心力憔悴,拧瓶盖的时候差点脱手,还好最后握住拧开了,没丢人。 功能饮料带着盐分和微量元素,给身体送入及时补充,胡灵予一口干掉一瓶,才终于感觉彻底摆脱了那个水汽迷蒙的世界。 天蓝,草青,山壁险峻,涧水潺潺。 他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田园犬和丹顶鹤已经放下地图,抓紧时间休息。 胡灵予长长舒出一口气,让僵硬的身体松弛下来。旁边,路祈以包为枕,躺在那里闭目养神。湿透的衣服包裹着他修长而漂亮的身体,发梢挂着的雨珠在阳光里微光闪闪。 说话撩闲是真的,气人欠揍是真的,舍身相互也是真的。 “想偷看我什么时候都行,”路祈闭着眼,却好像知道一切,“现在,休息。” 胡灵予有样学样,以包当枕,和他并排躺下来,静静望着天空。过了会儿,低声开口:“如果喻老师没喊停,你准备怎么办?” “就按原计划啊。”路祈答得轻巧。 “你哄傻子呢,”胡灵予嗤之以鼻,“我和大黄根本挡不住王老师。” “那再加我一个。”路祈从善如流。 胡灵予:“然后呢?” 他,大黄,贺秋妍,都打卡了,然后呢。 “然后你们三个再去拦。”梅花鹿的后招层出不穷。 胡灵予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你在这儿战术套娃呢?就凭我们,狐狸仙鹤狗,挡得住一头狮子?” “挡不住就没辙了,”路祈淡淡道,“认命呗,谁让我挑了个休闲组。” 胡灵予:“喂,不许科属攻击……” 路祈闷声笑,合着的长睫随着轻抖。 胡灵予转过头,静静看他:“宁愿冒着自己打不上卡的风险,也要护着我们先打卡,你对搭档都这样吗?” 路祈微怔,笑意淡去,却始终没睁眼。 “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底细都不清楚的临时搭档身上,”胡灵予轻声道,“你已经拿我和大黄当朋友了,或者你就是付出型人格,总之你得二选一。” 路祈沉默。 “不用回答我,反正都是鬼话,没一句可信。”胡灵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天空,明明没下雨,却像被水洗过,一碧万顷。别听一个人讲什么,看他做。 人语停歇,耳边只剩山风和流水。 路祈缓缓睁开眼。 日光太清澈,尘埃无所遁形。 几分钟悄然而过,就在四个人都觉得差不多可以再启程时,空气中突然传来响动。 四人面面相觑,一跃而起,全然戒备地循声而望。 前方,河流渐渐消失的灌木深处,兽类的跑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而且不止一个。 茂盛的灌木开始频繁抖动,不多时,一头棕黄色的内蒙古草原狼从里面冲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头红狼和一头郊狼。 都是1班的同学,胡灵予和黄冲认得。而且因为这几位都属于狼科中体型偏瘦小的,日常反而跟胡灵予他们这些中小型犬科没什么摩擦,和平相处。 领头的草原狼远远看见河边四人,愣了一下,待认出胡灵予和黄冲,顿时更改路线,径直奔过来。 后面仨见带队的中途变路,也就跟着跑偏。 草原狼在行进中逐渐结束兽化,到黄冲和胡灵予跟前时,已完全变回人形,双手扶膝,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友善地打招呼:“嘿,休息呢。” “嗯,”胡灵予看一眼他们来的方向,纵深往西,山谷的打卡点,“沙区和这里都打完卡了?” “沙区还没去,”草原狼道,“这里打完了,准备先去林区。” 说完,他才发现面前四个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你们怎么湿成这样?” “刚从林区跑出来,”大黄走近道,“那边现在打雷闪电,雨大得根本站不住。” “嗷?” “靠,不是吧!” “嗷!” 另外仨狼过来,一个结束兽化,两个维持狼形,但不管人狼都一脸无语。 草原狼同样:“一个沙尘暴,一个下大雨,玩儿谁呢?” “沙尘暴?”贺秋妍忍不住插话,“沙区吗?” “对,”草原狼说,“我们刚打完卡就遇见两队沙区过来的,都说那边沙尘暴刮得昏天黑地,所以我们才准备先去林区。” 贺秋妍不可思议看向胡灵予,先是大雨,再是沙暴,预言一桩桩命中,即使有准备依然心潮起伏。不管是狐仙的第六感还是考务组有人,她丹顶鹤也有抱上金大腿的时候,人间值得! 胡灵予不知道自己在丹顶鹤心中已经金光闪闪了,还在暗自庆幸,果然先选择林区是对的,至少躲过了一半暴雨,现在就希望他们在山谷打完卡时,沙区那边的尘暴也能结束。 “这么说你们已经完成林区打卡了?”草原狼忽然抓住重点。 黄冲老实点头。 草原狼压低声音:“打卡点什么样,能给我们透透吗?” 黄冲语塞,不是他不肯分享,实在是临走之前,喻老师的叮嘱言犹在耳—— “关于打卡点的情况,原则上老师希望你们能保密。当然,不是强制性的,全凭自觉,全凭,自觉。” 大黄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沉重的“自觉”。 “老师不让说,”胡灵予替老友解围,然后问草原狼,“你们打完卡,没被要求保密?” 要求了。 草原狼无言以对,但又不肯全然死心,左思右想,豁出去了:“山谷区的打卡点,我不能具体描述,但可以给你们一句话——相信自己,勇敢向前。” 胡灵予沉吟良久,抬起头:“林区的打卡点,我也是一句话——相信别人,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对方。” 草原狼:“完全?” 郊狼:“交给?” 俩红狼:“嗷?” 胡灵予:“……相信,重点在相信!” 草原狼:“我们没往坦诚相见水乳交融合二为一宾主尽欢方面想,你激动什么!” 胡灵予、路祈、黄冲、贺秋妍:“……” 你想得已经不少了。 同一时间,山谷区深处。 冯燎原只身抵达定位点,原地等待多时的吴老师立刻起身:“主任。” “就这个吗?”冯燎原草草点头,上前查看草丛里的痕迹。 “对,只找到这么一组比较清晰的脚印,”吴老师说着,余光往冯燎原身后瞄,有些意外道,“主任,就您一个人?” 冯燎原没理睬,蹲下拨开杂草,让兽印显露得更清晰些,仔细观察。 后部半圆,前端分开两角,体重较轻,所以脚印也留得浅。 兽印只有这一组,但周围的草丛有明显倒伏,再往前,就变成了模糊的人类足迹,兽化者无疑。 第55章 岩羊 “羊。”冯燎原沉声开口。 “对对, ”吴老师连忙道,“我们也这样认为,但老师和参加考试的同学里, 都没有羊科。” 冯燎原皱眉:“你们?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吴老师察言观色, 直觉不妙, 小心翼翼道:“除了那个看见的学生,就只有我和梁老师,还有指挥中心……” “联络梁老师。”冯燎原打断, 不容置疑道。指挥中心那边,他已下过封口令。 吴老师立刻用考务组专业的通讯设备联络同事,刚一接通,便主动递给冯燎原。 冯燎原走到一旁,简单和那边说了几句,吴老师听不清,只能看见主任不太轻松的表情。 片刻,冯燎原走回来, 将通讯设备还回:“我和梁老师说过了, 这件事情暂时保密。” “保密?”吴老师一愣,“主任,如果真有社会兽化者混进来, 按规定我们要上报兽控局。” “混进来?目的呢?上报的学生受伤了?” “那倒没有……” “一个羊科兽化者,可能只是误入, ”冯燎原皱眉,“有必要闹那么大动静吗?” 吴老师神情犹豫, 想反驳, 又不敢。 冯燎原缓了缓, 语重心长:“小吴, 你还是太年轻。首先,遇见这种事情就算上报,也是先上报学校,规定是规定,但我们可以灵活掌握。你想想,校领导是希望从你我这里先一步了解情况,还是一无所知等着兽控局通报?” 吴老师:“主任,您的意思是先……” “不,我只是举个例子。”冯燎原有条不紊,“再说到我们今天这个事情。有人误入,如果真是高危险性的科属,我二话不说就会叫停考试,哪怕这是重大工作失误,整个侦查系都要跟着背黑锅,但为了学生安全,没得商量。可是你我都看见了,这是一个羊科,真的严重到需要上报学校,让其他院系看我们的笑话吗?” 吴老师点头:“好的主任,我明白了。” 冯燎原满意:“我会再派几个老师增援,咱们争取尽快将这个人找出来。” 半小时后,山谷和沙区交界。 一头岩羊在山壁上跳跃,每一跳都惊险,每一落却又无比稳当,就这样竟轻轻松松降到山壁之下。 黄土漫天,飞沙走石。 岩羊在人造大风里……不,这种程度得叫邪风了,变回人形,勉强睁开眼,忍着沙砾击打脸颊的疼痛,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你们学校有病吧?” 内置在耳道里的通讯器,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早和你说了山谷区最舒服。” 岩羊转过身,面壁背着风沙:“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舒服的。” “很好,”通讯那端正色起来,“药效大概还能维持四小时,抓紧时间,我们需要更多数据。” “我可不保证能再待四个小时。”岩羊说。 “只要你不闹出大动静,就没问题。” 岩羊挑眉:“这么自信?” “冯燎原已经派人搜山谷了,但所有参与者都被下了封口令,禁止上报。” “啧,”岩羊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等来兽控局呢。” “最好别想这些。”通讯器那端陡然严肃,“你找死随便,我们可还想活。” 岩羊不以为然:“要我说,你们就是自己吓唬自己。这些参加考试的都是优中选优了吧,未来兽控局就是他们的。怎么样,还不是不堪一击。要不是怕伤人闹大,我能收拾得他们哭爹喊娘。” 骂着不堪一击,语气中却带着碾压强势科属后的兴奋。 通讯器那端沉默,有那么十几秒只听得见呼吸声。如果不是只有这家伙敢于亲身试药,还愿意跑到强势科属扎堆的考场里来冒险,他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猪脑子说。 岩羊在一声比一声沉的呼吸里,感受到了莫名压迫力,先前有点飘的状态开始收敛。 通讯器里再开口,勉强平静下来的僵硬语气:“不要用这帮学生去对标兽控局,他们压根还没经过侦查系的正规训练。你有自信是好的,但切记不可掉以轻心,别忘了,他们都是强势科属。” “明白了。”岩羊嘴上说得挺好,表情却不屑一顾。 他在山谷区偷袭了两头熊,四匹狼,还和一个老虎正面交手。药物带来的野性之力提升,足以弥补他和这些科属之间的差距。当科属天堑被抹平,还有什么好忌惮的? 将通讯器取出来,暂时关闭,再塞回耳道。 岩羊重新回过身,面向茫茫风沙。新的战场开始了,他可不喜欢快乐的时候还要听别人叽叽歪歪。 昏黄沙幕里,五个你扶着我我撑着你、阵型犹如“铁索连环”的同学正好走出来。 十目相对,双方同时愣住。 岩羊:“……”新战场的开局略微仓促。 傅西昂、王晏宁、马谦谦、张琥、赵盛:“……”这是哪个班的同学,长得实在有点老。 “他没身份环。”眼尖的马谦谦率先发现,小声提醒。 那就是老师了。 五大猫自带的嚣张团伙气焰立刻化为尊师重道:“老——师——好!” 洪亮声音给岩羊震一激灵。 “咳,”装模作样清清嗓子,毕竟也是老演员了,“既然遇上,多余的话老师不说……” “吼——” 是不用说了,一声狮吼三声虎啸,凶狠齐发,转眼启动最快的美洲豹已经扑到眼前。 最近的时候,岩羊同那张黑色豹脸只有一公分,美洲豹的胡须已经碰到他的脸,高度紧张中连微痒触感都像刀锋划过。 五个野兽扑一人 ,这就是你们的“老师好”?好个屁! 岩羊紧急调动野性之力,身体几乎刹那间变完成兽化,堪堪从豹爪下逃脱。 黑色美洲豹扑到岩壁,疑惑回头,怔怔望着兽化后的老师。青灰色皮毛,角粗大似牛,体型偏精瘦,介于山羊和绵羊之间——岩羊。难怪出现在山壁之下,完全是主场地形。 但问题不在这里。他们五个进入沙区前后分别遇过两回“随机拦路”的老师,全是凶猛科属,就连没和他们直接交手,仅仅天上飞过的,也都是鹰隼雕,居然还派了草食科属的老师吗? 后面跟上来的四个跟班也傻了。 本想着先发制人,给老师一个惊艳亮相,说不定就能迅速过关,奔赴下一打卡点。现在老师一秒变羊,这性质可就微妙了,他们五个大猫,别说全力以赴了,就是收着攻击力来,都容易在“欺师灭祖”的边缘疯狂试探。 岩羊可不管他们懵不懵,一次性遇见五个大型猫科,还有比这更好的实验机会吗。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药效了。 集中,专注,竭尽全能调动身体机能,让有了药物加成的野性之力灌注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岩羊长方形的瞳孔忽然发亮。 突来强风,狂沙吹到山壁。 岩羊一跃而起,快得根本没人看清,等傅西昂反应过来,人已经落到自己后背。 傅西昂不可置信,这样的跳跃力和速度绝对不是一个羊科做得到的。 美洲豹拱起后背向前扑,想用惯性将后背上的岩羊甩掉,下一秒却被羊角重重顶头。 已腾空的美洲豹脑袋突然一木,身体随之摔落地面。 岩羊仍骑在豹背上,却不知何时变回人形,一脸过瘾:“丛林法则,强者生存。” 四个跟班震惊于岩羊兽化切换的速度,但随之而来的愤怒远远盖过这些细枝末节。 这不是单纯的师生对抗,分明就是羞辱。跟大型猫科讲丛林法则是吧! “吼———” 狮虎同啸,冲破沙暴。 “吼!”美洲豹用一声更凶狠的咆哮,止住了四大猫的狠扑,而后猛地翻身。 男人被掀落,但美洲豹也露出了柔软肚皮。 岩羊阴森一笑,人形的他,瞳孔却似有若无地在圆与方之间变换,一时竟分不清是人眼还是兽瞳,诡异而危险。 没了耳内聒噪,药性似乎让血液更热,浑身都叫嚣着发狂,攻击,撕烂一切! 双手如刀般冲向泛着暗色斑纹的大猫腹部。 下个瞬间,剧痛袭来,男人一瞬清醒。 美洲豹一口咬住他左小臂,但上下颚最终没有咬合,否则他的胳膊已经不在了。 另一只倒是成功陷入大猫肚皮,但羊科终究没有强势科属的利爪,开膛破肚只能是妄想。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受伤。 不,应该说这是今天,第一次有学生敢咬伤“老师”。 羊男瘫坐在地上,精神的打击远超过肉丨体疼痛。 美洲豹松开嘴,渐渐后退。 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迷惑、不安的复杂情绪,既觉得伤了老师好像不太好,又觉得这个老师说不出的奇怪。 跟班中最善于看形势的华南虎张琥,率先变回人形,看着岩羊冒血的手臂,颤巍巍道:“老师,我老大……不是,傅西昂他不是故意的,您身上有没有感应片,要不要叫医疗组过来?” 岩羊身上还真有感应片,只可惜数据传输的那边不是考务组。 空气持续安静,只有大风呜嗷地刮,黄沙噼啪地打。 张琥没等来老师回应,于是默认,老师可以坚强。 “那我们就先撤了……老师再见!” 张琥大臂一挥,另外二虎一狮立刻跑离现场,奔向南方。南方,山谷在召唤。 转头,老大怎么还盯着老师? 华南虎立刻兽化,跑到美洲豹身边,拱啊拱。 美洲豹起身,随着华南虎向南跑去。跑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望,但漫天黄沙里已看不清岩羊身影。 几分钟后。 将手臂草草包扎止血的岩羊,重新启动通讯,立刻传来声音。 “你刚刚在干什么?”另一端声音依旧沉稳,或者说,伪装得足够沉稳。 岩羊:“我是断了通讯,又没断数据传输,一看就明白了吧。” “遇见难缠的了?” 岩羊被风沙迷了眼,抬手粗暴地揉:“你之前说这个药的效果还能更强?” 通讯另一端的人勾起嘴角,看来是吃到苦头了:“当然。现在连半成品都不算,等到完全研制成功,将是一个你无法想象的美丽新世界。” 同一时间。 风沙里狂奔的大猫。 “吼吼?(你们还跑得动吗?)” “吼……(阵亡边缘……)” “吼吼。(咱们猫科耐力太差,不持久。)” “吼!(说明白,是兽化状态不适宜长途跋涉,我纯爷们儿的时候贼持久!)” “吼?(你俩说的是一种持久吗?)” 美洲豹:“吼吼吼!(吵屁,那就变回人!)” 第56章 随机拦路 北面的沙暴被崖壁挡住, 南面的暴雨被青山拦截,夹在其中的深谷水清鸟鸣,恬静得仿佛世外桃源。 然而深处其中的考生们, 无暇留恋风景。 胡灵予四人循着越野图,穿过谷底, 攀登岩石,顺山涧溪水逆流而上。起初他们还以兽化为主, 后面路越来越陡, 也越来越难走, 横过来的杂乱树枝好几次刮到梅花鹿的仨背包,差点连包带鹿一起滚下去,被涧水浸润的地面和石头更是让狐掌、犬爪、鹿蹄一个接一个打滑,最后四人无奈, 只得放弃兽化,以双手拨开灌木树枝, 以双脚踩稳山石瓦砾。 什么?丹顶鹤可以继续飞? 她雪白的鹤羽已经被破树枝子东刮西蹭不剩几根了,翩然回首,鹤过留毛,再倔强下去,会秃。 胡灵予和贺秋妍从路祈身上拿下属于自己的背包, 重新背好, 此刻距离他们和四个狼科同学交换情报, 已经过去两小时。 “你们听见声音没?”大黄抬头往上望。 覆盖着青苔的山石, 野蛮生长的草木, 隐约飘来的水汽里, 清晰可闻的瀑布声。 “是这里没错吧, ”贺秋妍指着越野图上一处标明“瀑布”的位置, 这是距离山谷打卡区最近的特殊标志点,心里高兴得想飞上青天,身体累得连个笑脸都扯不出来,“可算见到曙光了。” 说是山谷区,但他们除了最初从林区进入的时候在平坦谷底走了一小段路,后面都是在爬山,往北山上爬,要是再见不着打卡标志点,他们真要怀疑自己会就此翻过北山头,直接落进沙区。 “一鼓作气,”黄冲拍拍丹顶鹤背包,鼓励道,“最多再二十分钟,就能到打卡点。” “呼——”贺秋妍金鱼吐泡泡似的呼出一大口气,重新振作,“走!” 除了田园犬,再没人回应。 大黄小贺齐齐转头看向另外两位伙伴,发现胡灵予和路祈均站在原地,眉目深敛,如出一辙的沉思状。 “怎么了,”贺秋妍问,“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不能说不对,”路祈语带疑惑,“就是我们在山谷区这么长时间,只遇见一次同学,频率有点低。” 还真是。 经路祈提醒,贺秋妍和大黄才意识到,告别1班那四个狼科后,他们再没撞见过其他人。 “保护区太大,大家都被分散了吧。”黄冲猜测道。 “不对,”贺秋妍思忖着,“林区打卡的时候喻老师说过,另外两个区已经很多人完成打卡了,那按道理,我们过来的时候应该正好赶上人员流动,不应该这么清静啊。” 路祈余光里,一直注意着同样思索的小狐狸,这会儿便问他:“你怎么想的?” 胡灵予缓缓抬眼:“是狗。” 路祈:“……啊?” 胡灵予左右转头,用力地吸两下鼻子:“没错,就是狗味儿。” 路祈只一秒的懵,便迅速警惕:“哪个方向?” 胡灵予暂时还不能确定,让环顾着用嗅觉搜寻。 田园犬和丹顶鹤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有一件事情看懂了,就是真的爱情,哪怕我说东你说西,我说下雨你说吃鸡,也能一秒合拍,默契交流。 瀑布远远飘过来的水汽被大黄吸入,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然后,他也闻见了——同类的味道。 胡灵予和黄冲还没来得及锁定气味方向,四人右前方的刺藤里忽然扑出一头德国黑背,皮毛棕黑锃亮,犬齿锋利寒光,体型比一些中型狼科还要大。 四人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向四面散开。 胡灵予离得最近,首当其冲,尽管反应及时,还是被扑到一点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和狼狗自身的重量,将胡灵予撞得身体猛然一偏,摔坐在地。 正坐到一块被溪水冲刷掉泥土露出石块的地方,摔得尾椎骨差点碎,瞬间疼得五官乱飞。 “胡灵予!”大黄着急地叫,立刻甩下背包猛地朝黑背砸去。 黑背闪躲极快,轻松避开,再度跃起直扑仍坐在溪水边的胡灵予。显然是打算先解决一个,再逐一击破。 然而他刚腾空,旁边突然杀过来不速之客,同样跳起凶猛顶向他腰侧。 狼狗“呜”一声被顶开,飞了几米重重砸到地上,半个身子在溪水里,半个身子在岸上,身下全是滑不溜丢的圆润石块,摔落还往下咯噔咯噔滑了一小段距离,才狼狈翻滚用爪子抠住岸边泥土,借力跃到旁边草丛。 脱离险境,狼狗才发现刚才袭击他的居然是一头梅花鹿。那么凌厉的攻势那么强悍的力量,竟是食草科属? 落地的梅花鹿迅速转向,低头再度冲向狼狗,压得低低的鹿角犹如利刃,破风而来。 会被开膛破肚。 黑背一刹那升起这个念头,且确信无疑。 “汪汪汪——(我是老师!)”狼狗战术叫唤。先声明,绝对不是他怂了,主要是学生一认真,他要应对就势必也得认真,大家都认真就容易发生不可避免的伤害,不利于师生团结。 梅花鹿已到跟前,没有半点刹车迹象。 黑背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鹿眼,清澈如水,冰冷杀机。 一个犹豫,鹿角已经顶上狼狗腹部,绝大多数兽类最柔软的地方,一刺就破。 黑背战栗,浑身狗毛都要炸了,眼前忽然闪现一抹赤红,然后就是一声娇滴滴的—— “嘤嘤!” 一只不知哪跑来的赤狐跳到他肚子上,几乎在鹿角刺过来的同一时间。 鹿角停住,两个最长末端刚刚好碰到黑背腹部。 赤狐两只前爪扒着鹿角分岔,毛茸茸尾巴在狼狗脸上甩来甩去。很难说是鹿角先停狐狸再上爪,还是狐狸上了爪,鹿角才停。 贺秋妍和大黄原本也想参加团战,但路祈动作太快了,等他俩兽化完,路祈这边都搞定了。 黑背让狐尾扫得总想打喷嚏,无奈默默别开脸,才看见旁边还乖巧蹲着一只田园犬,一转头,二犬四目相对,视线再往上,田园犬脑袋顶上还站着只白鹤。 黄冲:“汪汪!(老师中午好!)” 黑背:“……”这五讲四美的礼貌和刚才拿包砸过来的干净利落,判若两犬。 腹部的压力突然减轻,是梅花鹿和赤狐同时离开。一个后退,撤开鹿角,一个跳离,落到地面。 双双变回人形。 “我就是吓唬吓唬,”路祈朝胡灵予笑,温暖无害,又带一点调侃,“你冲过来得倒快,怕我被处分?” 胡灵予这回信他,因为自己碰到鹿角之前,鹿角就停住了,没人比他看得更清楚。于是更后悔自己的冲动,好像特在意,特担心路祈行为过火似的。 “我是怕你连累我们都被判出局。”胡灵予梗着脖子,嘴硬。 黑背等半天也没等来同学慰问,只得自己默默结束兽化。隐形手环喷涂出黑色战斗服,勾勒出一副年轻精壮的身材,看脸也就二十三四岁,刚毕业大学生的样子,五官端正,和同为狗狗的大黄气质,倒有一丝相似。 “我真是老师。”黑背站起来,先声明身份,不然总感觉下一秒这个危险的鹿科同学又要“动角”,“任务就是随机拦路,你们的表现很好,老师予以放行。” “老师你这个也太‘随机’了,”胡灵予真心建议,“后面对其他同学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突然袭击,真的很容易被当成混进来的社会兽化者。” 黑背也很冤,你当我喜欢当“反派”呢? “首先,这是考场,不会有社会人员混入,其次,这是我的职责,务必营造真实的残酷环境,让你们这些温室花朵提前感受暴风骤雨。” 结束兽化的贺秋妍,听见这个,一脸无语:“老师,你就庆幸路祈收手快吧,再慢一点,救援车就得过来把你拉走。” 许是黑背长得太过年轻,总让人下意识就忘了他是老师,说话都变得轻松随意。 “行了,赶快去打卡点吧。”黑背揉揉肩膀。作为今年刚入职的侦查系行政老师,他其实没什么机会接触教学的,这回主动申请加入考务组,就是希望能近距离接触学生,实现他“教书育人”的犬生理想。所以领导下达的“拦截精神”,他一字不差地执行,分配的“固定台词”,他也要一字不漏地重复,“抓紧时间,我听说另外两个区域可都打卡完好几拨了。” 狐、鹿、犬、鹤:“……” 黑背不解地看着四张突然微妙的脸:“怎么了?” 胡灵予:“这都中午了,每个打卡点都打完好几拨,不是正常的吗?” 黑背:“……” 胡灵予笑容灿烂,善解人意:“老师,你再好好想想,考务组应该按不同时间段设定至少三种说法才合理。” 黑背:“……一分钟之内你们要是还在我视线里,统统算犯规!” 不用六十秒,四个欢快背影拨开刺藤灌木,逆着涧水攀登而上,三下五除二消失在瀑布声深处。 “别人早就打完卡了”是精神施压的话术,那么反过来,就是并没有多少同学真的成功打卡,大部分应该还困顿在各自的第一个打卡点,这样路祈关于“为什么沿路总遇不见同学”的疑问,也就迎刃而解。 还有什么比以为自己落后、结果成绩尚可更快乐的? 收回目光,黑背感慨万千,果然还是当严师,爽。 同一时间,山谷区打卡处的蒙老师,守着下面一群打卡失败的学生,百无聊赖地用隐形手环里的通讯器和林区打卡处的同事“沟通工作”:“和预想得差不多,你们那边呢?” “有一队很……特别。” 联络那端雨声嘈杂,蒙老师差点没听清:“特别?怎么个特别法?” 通讯忽然被另外一个更活泼的声音抢过去:“反正你看见就知道了,那几个学生不一般!” “喻老师,”蒙老师先客气打个招呼,然后才继续道,“你和王老师说得这么笼统,我就是见到这几个孩子也认不出来啊。” 喻老师:“这就对了,不能让我们两个的喜好影响你的独立判断,可能我俩觉得这几个学生不错,但在你那里他们表现就不行,所以认不出来最好,一视同仁。” 蒙老师乐了:“话都让你们说了。放心吧,就算认出来我也会公平公正。” 讲是这样讲,但闲聊结束,蒙老师也就把这茬忘了,没放在心上。 直到二十分钟后。 越过瀑布后,地势越来越平坦,为了加快速度,胡灵予四人重新变回兽形。 于是蒙老师就这样迎来了一队前所未有的组合。 田园犬快乐奔跑,丹顶鹤低空随飞,火红赤狐趴在梅花鹿后背,左右鹿角上还挂着三个包。 为什么狐狸要搭顺风车?问就是尾椎骨疼。 【反正你看见就知道了,那几个学生不一般!】 喻老师的话言犹在耳,蒙老师现在悟了。 第57章 勇气打卡 当胡灵予意识到他们循着越野图一路向上攀的时候, 就隐约有了不详预感,却没想到现实比不详更糟。 山谷区的打卡点居然设在山顶,还有比这更不科学的吗! 之前从林区到山谷区, 他们虽说也翻了南山,但一直在山林中走,并没有像此刻这样真正踩在峰顶。 三面环木,一面断崖, 大风吹得杂草向同一方向倒伏, 夹在其中的细小沙粒不时打在皮肤上,那是来自崖壁下沙区的尘土。 赤色狐狸紧紧趴在梅花鹿后背上,脑袋、腹部、四爪都贴着,尖尖的脸用力埋进柔软温热的鹿毛里。 胡灵予不怕风沙, 却忌惮悬崖。 戴一顶渔夫遮阳帽的中年男教师,站在离崖边相对比较近的一棵树下, 北望断崖风沙,东迎考生抵达。附近树上树下还有草木里,随处可见同学, 或坐或躺, 姿势各异,或人或兽,形态不同, 但无一例外都顶着一张颓然的脸,周身笼罩的气场就一个大字——丧。 田园犬和丹顶鹤交换个疑惑眼神, 默契结束兽化,双双回人。 “老师, 这里是打卡点吗?”黄冲上前, 第一句就问关键。 “没错。”蒙老师言简意赅。 贺秋妍四下环顾:“刷脸机呢?” “打卡设备需要你们自己寻找。”一个成熟的老师可以从容面对学生给考试仪器起的各种鬼名字。 这一览无余的山顶还有什么能藏设备的地儿吗? 黄冲茫然地左右看, 刷脸机没找着,却发现一鹿一狐还保持着兽形,连忙伸手帮路同学把仨包都取下来。 负重没了,赤狐还在,赤狐不下来,鹿就继续当“坐骑”。 贺秋妍见状无语:“你俩能不能暂时分开,等刷完脸了随便你们腻歪。现在,做个人好不好?” 路祈也想“做人”,可后背上的家伙反应太奇怪。从接近山顶开始,那个嘚瑟兜风的小狐狸就不见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后背上的僵硬,以及紧紧攀附着自己的四只小爪。 尚未琢磨出所以然来,背上的家伙已经“呲溜”滑下去了,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一甩,稳稳落地。 胡灵予强迫自己忽略掉地形地貌。这么葱郁的树,这么亮的天,这么干燥的风,还有一个个虽丧但善的同学,所有元素都和那个黑暗夜空下的海崖峭壁截然不同,没必要过度联想。 赤狐和梅花鹿相继结束兽化,蒙老师总算见到了四位同学的人形阵容。 本能地,他便开始从侦查学专业角度评估。梅花鹿和田园犬的体格可以,但放在强势科属中,或者说再具体一点,就和现在周围这些垂头丧气的同学比,也并没有多出挑——当然鹿科的大长腿另算;赤狐和丹顶鹤则更弱了,骨架都是偏秀气或纤细,根本不适合强度对抗,很难想象会坚持到这里,毕竟如果前面五项考核的分数过低,正常都不会再徒劳越野。 “别执着于眼前的风景,”蒙老师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些孩子有何惊艳之处,忍不住提示,“发挥你们的想象,打卡设备在一个需要勇气的地方。” 胡灵予:“勇气?” 大黄:“勇气?” 贺秋妍:“勇气?” 路祈:“想象?”” 狐犬鹤默默转头看梅花鹿,好学生的重点就是与众不同。 “哎?”贺秋妍想起什么,“之前那四个狼科,是不是也说……”看一眼老师,她又谨慎收住。 彼此心照不宣。 那四个狼科同学,也说“相信自己,勇敢向前。” 向前…… 胡灵予抬头,举目只有一片断崖,和崖后的空谷流云。 危险的地方才需要一遍遍强调,你要勇敢。 胡灵予咽了咽口水,刚振作起来、尚未稳固的心理防线,又开始“咔咔”裂缝。不会真玩儿这么大吧? 身旁有人影擦过。 是路祈,果断上前,几步来到悬崖边,低头往下看。 意料之外的风景,让梅花鹿也愣了一下。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打卡设备,而是固定在崖下十五米左右山壁上的安全网垫,和坐在里面的一溜同学,数量加起来能有一个班,乱糟糟散在宽阔网垫各处,莫名让人联想到收获时节,为了摘果,果树被围一圈网兜,然后用力抖落树冠,果子便一个个掉进网兜里。 不同的是果实成熟而落,是快乐的,网垫里的同学则人均一副沮丧面具,灰暗气场和悬崖草丛里的那些如出一辙。 顺着这些同学往上,路祈终于看见了让他们打卡失败的罪魁祸首——设在崖下七米左右山壁上的刷脸装置。和林区恨不得垒个宝座承载的打卡设备截然不同,这里的装置十分小巧,类似黑色的迷你摄像头,一共三个,每个之间相隔大约三米,水平排布在崖壁上。 “别找了,”路祈回头,喊还在检查大树和询问草丛里同学的大黄、小贺,“在这里。” 之后他才看向胡灵予,半调侃半宠溺地笑一下:“你就是在那儿站到地老天荒,打卡点也挪不过去。” “什么啊,我又没害怕,”胡灵予顾左右而言他,“我在思考。” 路祈歪头:“我说你害怕了吗?” 胡灵予语塞,下一秒看见路祈半只脚都踩到崖边了,立刻心急:“你往回来点儿!” 说话间,黄冲和贺秋妍也到了悬崖边,低头往下一看,瞪大两双眼睛。难怪一路上没遇见几个同学,敢情全困在这儿呢! “谁想的主意,”贺秋妍必须说一句,这个打卡位置,“太损了。” “这要怎么刷脸,”黄冲找半天也没找到绳索一类,“徒手攀岩吗?” “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掉下来的——”底下有按捺不住寂寞的同学接茬。 “掉下去就算出局吗?”黄冲大声地问。 底下同学:“不算,就是三小时内不能再打卡——” 难怪。 黄冲就说怎么不管崖上崖下都在虚度时光,没一个积极再战的。 “赶紧下来吧,”另几个同学张开怀抱,独落落不容众落落,“风里沙里,我们等你!” 没人注意,路祈已经回到胡灵予身边,简单说明情况:“刷脸设备在崖壁上,一共三个,应该刷哪个都行,”最后一句压低声音,只有两个人听得见,“下面有安全网。” 胡灵予怔了怔,看他。 路祈轻叹,故作惆怅:“又恐水,又恐高,狐狸都像你这么胆小吗?” 胡灵予突如其来委屈:“你以为这些是因为谁?” 路祈被这直白的控诉弄愣了,很荒唐,却又清晰得无法忽视:“……我吗?” 胡灵予心情复杂地望着梅花鹿,良久,缓而坚定地摇头:“不是,是一个坏蛋。” “好了,”蒙老师的击掌打断了这边的悄悄话,也打断了那边悬崖上下的叫板:“打卡点已明确,现在听我说一下规则……” 老师上前几步,离四人更近些:“三个设备都可以打卡,刷脸识别,兽化无效。一旦触碰安全网,感应片会将相关信息传输到打卡设备,三小时内打卡无效。注意,打卡成功之后触碰安全网,也会消除打卡信息,三小时后必须重新打卡才算完成任务。” “老师,”大黄举手提问,“什么叫打卡成功之后再碰安全网?” 蒙老师:“比如打完卡你没有力气攀登回来,直接掉下去;或者你攀回崖边了,一个手滑,重新掉下去;又或者你人已经上来,但情不自禁和底下的同学互动,于是脚滑,再度掉下去。” 大黄:“……” 相比林区说十句话没一句有用的喻老师,蒙老师可谓字字干货,说完就撤:“如果都听明白了,就加油吧。”退回树下,眼神慈爱鼓励,“老师相信你们。” 周围的各位同学,也满眼团结友爱:期待你们加入草丛负能量天团。 “我先探探路。”贺秋妍义不容辞。 悬崖之下,安全网里的同学们不知道上面情况,只看见过了不久后,先前在崖边冒过头的三人中唯一女生,正式下来了。 背影窈窕,动作却利落,双手扒住崖边,两脚去寻找能踩住的岩石凸起,很快找到,落脚,再松开一只手,去寻找低一点能扒住的地方,找好了,才能松开另一只手,让身体一同往下沉。 徒手向下攀岩的难度比向上还要翻倍,因为身体比向上的时候更难贴住崖壁。 刚才跟大黄喊过话的几个男同学,窃窃私语。 “她和另外那俩是一队吗?” “肯定是一起的。” “那怎么让女生先下来,太不讲究了。” 正义愤填膺,上面的贺秋妍刚踩住的一处岩块突然断裂,脚下一空,整个人坠落下来。 安全网天团早见证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中间空出来正对着三个打卡点的大片区域,就是给这些后来的同学们留着的,此刻全都淡定从容,静待新成员入伙。 然而预期中的坠落声并没有响起,倩影在马上就要摔落网垫的最后一刻,惊鸿掠起,直上青云。 鹤唳风中,飘落一根白羽。 刚还替贺秋妍打抱不平的男生,扎心地仰望天际……居然是鸟科,不讲武德! “吓死我了,”落回山顶的贺秋妍重归人形,捂着扑通扑通的胸口,“幸亏兽化够快。” 仙鹤同学不止兽化快,重振旗鼓也快。 “再来!” 十几分钟后。 第五次下探的贺秋妍,终于成功抵达1号设备前,清亮双眸直视迷你镜头。 “打卡成功。” 悦耳语音回荡峭壁。 底下是几十双羡慕的眼,顶上是比本人都紧张的田园犬:“还有力气上来吗?” 贺秋妍没力气了,四肢又酸又木,但给大黄同学一个“你就傻吧”的眼神,还是绰绰有余的。 双手用力一推。 身体腾空瞬间,骨骼急速变轻、变空。 丹顶鹤再次兽化,轻松飞回山顶。 路祈陪着胡灵予,并排趴在一旁不影响贺秋妍行动的崖边,目不转睛围观全程。 梅花鹿:“羡慕?” 赤狐:“为什么狐狸没有翅膀。” 梅花鹿:“你有尾巴。” 赤狐:“顶什么用。” 梅花鹿:“卖萌让别人带你飞。” 赤狐:“……” 梅花鹿:“想什么呢?” 赤狐:“等会儿你下去的时候,务必小心。” 梅花鹿:“怕我失手?” 赤狐:“我怕自己忍不住蹬爪,送你一程。” 第58章 逆风 “还是1号比较好刷, 路线上有几个相对容易抓住和下脚的地方。”贺秋妍回来第一时间分享经验,说完才翻过手心,往上面吹凉气止疼。前后五次攀爬, 让她十个指肚都磨破了。 “手腕没事吧?”黄冲还记着她昨天的伤。 “没事, ”贺秋妍灵活地转转腕子, “封闭针很管用。” “再管用也是暂时的,”路祈接贺秋妍的话, 看的却是黄冲,“不想落病根,今天结束就立刻去正经治疗。” 黄冲突然有种被亲友团托付的使命感:“保证完成任务!” 山顶的风好像更大了,站在崖边,有种随时会被吹下去的恐怖错觉。 哪怕只是看着别人站。 仍趴在那里的胡灵予, 目光紧随路祈, 看着他转过去弯腰, 双手扶住崖边, 整个身子缓而有控制地沉到崖外,精准找到第一个落脚点。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路祈几乎以匀速在往下降, 动作与动作间的衔接稳而流畅,一直发力让他从手臂到背部都呈现出漂亮清晰的肌肉线条, 阳光洒在他肩胛,随着动作起伏, 像海浪的波光。 蒙老师原本站在稍远些的崖边, 侧头随意观望,但很快便惊讶地挑了下眉, 不知不觉来到胡灵予身边, 这个离路祈最近, 也看得最清楚的地点——当然他的视野对比胡同学还是有些微差距,毕竟一个站,一个趴,同梅花鹿的垂直距离有差。 底下安全网内的同学已经被路祈的身手亮瞎了。他们里面大部分都在此望天多时,也见证过若干刷脸成功的勇士,但哪一个的不是步步惊心? 路祈不是。 别人深一脚浅一脚、磕磕绊绊,他下一脚再下一脚、纵享丝滑。 “从开始到现在连个碎石都没掉下来就离谱。”发出此感慨的同学在刚失败时是靠近山壁坐网里的,后来吃了无数攀岩同学踩碎下来的石头子儿,现已有多远躲多远,挪到竖起围网的边缘。 没有被踩碎的石头掉下来,说明路祈每一次落脚点的选择,都安全稳固。 “这么顺吗,”有人不信,“是不是提前有人给他划范围了,说哪几个地方能踩?” 话刚说完,路祈的一只脚便再次向下,这回选择了一个崖壁微微凹陷的地方。 底下同学霎时安静,这位置他们太熟悉了,那地儿看着像凹陷,其实只是一个浅痕,搭脚尖都勉强,现在安全网里就有好几个是折在这儿,就算命大不折也绝对脚下一滑,狠狠晃一下子。 果然,脚尖伸到浅痕里的一瞬间,路祈动作第一次出现停滞,明显实际的凹陷比他预估得浅,脚往前送的力道猝不及防受阻。 底下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 鸦雀无声里,只有风猎猎地刮。 然而路祈,继续了。 是的,除了顿这一下,他几乎没有改变任何动作,就顶着那个根本不可能搭稳的浅痕,换另一只脚继续往下。 安全网里现在不是几十个同学,是几十个怀疑人生者。 “他怎么做到的,踩空气吗!” “是不是多少还能借点力?” “借个屁,我刚才就是这一脚掉下来的,那个位置根本踩不住!” 终于,有人发现了端倪:“他压根没借力。” 只见路祈另一只脚在向新位置伸的中途,那只搭着浅痕的脚,脚尖其实已经微微离开山壁。 他的确是踩空了,之所以第一时间没人看出来,因为他单纯凭借上肢力量,就让身体保持住了稳定。 可怕的控制力。 “他是不是……对抗第一?”同学甲喃喃自语。 “好像还有……跳跃第一。”同学乙同款懵逼。 “什么‘是不是’、‘好像’,就是他,连着两天出尽风头,你俩居然还没记住?”同学丙相对暴躁。 “我觉得他俩不确定的不是记忆,而是一个人怎么可能集跳跃、对抗、控制、力量于一身?”同学丁思路清晰。 “还有美貌。”同学戊就看脸。 毫无悬念,路祈一次性完成。不知是不是真有颜值分,连设备语音都好像比别人响得快。 “打卡成功。” 紧绷的气氛悄然消散,下面的几十名同学自觉或不自觉地放松,好像沉浸式围观到此结束。 唯有路祈没一秒分神,调动的身体力量也无半分松懈,语音还在回响,他已开始向上攀,和来时一样稳。 蒙老师的惊讶,早已变成惊喜和欣赏。 有身体天赋,还有难得的专注和自信。 “哪有什么天赋,”崖边凑到一起趴趴的丹顶鹤,听见田园犬小声嘀咕羡慕路祈“天生神鹿”,忍不住撇嘴,“他小时候可弱了,光长个不长肉,纸片似的,天天让人欺负,幸亏有我罩着。” “你罩着?”大黄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幼年仙鹤的战斗力,“路祈打不过,你就能打过了?” 贺秋妍:“打不过我可以飞呀。” 大黄:“带着路祈?” 贺秋妍:“怎么可能,我又拎不动他。” 大黄:“……”很难说“被欺凌”和“目送仙鹤一飞了之”哪个留给幼小鹿心的阴影大。 贺秋妍:“但不管他怎么被欺负,从来不和家里说,后来有一次实在是太惨了,路叔和袁姨都发现了,他还是死活不讲,怎么问都是自己摔的,我以为他是怕被那些人报复……” “难道不是?”大黄问。 贺秋妍老夫子似的摇摇脑袋:“和我一样,格局小了吧。没过一个礼拜,那几个打过他的全都鼻青脸肿来上课,老师问怎么了,也都说是自己摔的。那时候我们才多大,但老师都吓唬他们要找家长了,愣是没一个敢供出路祈。” 黄冲:“真是他干的?” 胡灵予安静地趴在最旁边,实则仔仔细细听进去了每一个字,此时也忍不住偏过头来。 贺秋妍:“这么说吧,在那之后,一直到小学毕业,那几个家伙只要看见路祈,眼神都是哆嗦的。” 黄冲:“你们和他们不是一个班吗?” 贺秋妍:“是,所以后来只要一下课,那几个就往外头跑,风雨无阻,看着都心酸。” 黄冲:“……路祈到底干什么了,再说他不是打不过他们吗?” “你以为我没问过,”贺秋妍说,“但不管旁敲侧击还是威逼利诱,臭小子就是不说,后来我拿绝交威胁……” 黄冲:“他才说?” 贺秋妍:“他说随便‘绝’。” 黄冲:“……”一飞了之的仇,记着呢,绝对的。 “你没办法比别人强大,就只能比别人更狠,”胡灵予一字一句,像在念曾背诵过的课文,“当心理上的恐惧建立,身体的强弱就没有意义了。” 贺秋妍惊讶看过来:“你怎么知道。有次他被我问烦了,就是这么说的,不过没这么装腔作势啦,原话好像是‘谁先吓破胆谁输’什么的。” 小学生路同学当然比二十五岁的路队长,单纯质朴多了。 胡灵予意外于自己在兽控局里就没和路队长搭过几次话,竟然还能将某次极偶然闲聊中,对方随口一句,记得如此清楚。 更意外于,原来从小到大,路祈就没变过。 “你们这个迎接阵型还挺独特。”利落上崖的梅花鹿,低头看着“三条咸鱼”,不知该评价他们队列整齐,还是款式新颖。 “你真是太猛了。”大黄第一个爬起来,由衷赞叹。 路祈一如既往谦虚:“运气好。” 听他骗鬼。 运气不会让小鹿变成野兽,也不会踏空山壁毫发无损。梅花鹿的“运气”,是日复一日在训练中心里做力量练习,做引体向上,做速度冲刺,做耐力有氧。 胡灵予有些费力地歪脖子抬起头,路祈背着太阳,像一抹颀长潇洒的风中剪影。 所有人都看见梅花鹿惊艳漂亮,可他逆着风,也逆着光。 “咱俩一起?”黄冲跃跃欲试向胡灵予发出邀请。丹顶鹤梅花鹿的接连成功,振奋了田园犬的斗志。 胡灵予看看悬崖之下,看看远处风沙,再看看大黄:“你先,我殿后。” “也行,还是1号稳妥。”黄冲以为胡灵予是为了保险,虽然两人一起进行节省时间,但这样就要选不同设备刷脸了,然而目前只有1号路线经过贺秋妍、路祈两次打卡,是他们最熟悉的。 “呃……对。”胡灵予其实压根没想路线的事儿,完全是恐惧拖延症,此刻只能心虚应和。 不料大黄刚走到“起点位”,正欲踩着崖边转身,崖下忽然传来两声不大的嗡鸣。 “滴。” “滴。” 像感应片的声音,但又不是危险警告的“滴滴滴”,而且两声好像不是来自一个位置。 声音刚落,又一声“滴”,这回是山顶。 四人循声望,发现草丛里“待机”的同学,有一位正缓缓起身,眉宇间尽是“再战必胜”……并没有。“再试一回吧”、“还能糟糕到哪里去呢”、“反正死不了”的豁达人生观,写满全脸。 第一拨铩羽而归的三小时,到了。 四个人,三个打卡点,这要怎么搞? “犬科的——”安全网内突然传来呼唤。 大黄低头:“谁?” 一个盘腿坐在网垫远端的男生,也是崖下两个到时的其中之一,半长的秀发随风飞扬,飘逸如马鬃:“你刷你的,我再酝酿酝酿——” 郑迅,对抗考试第三轮输给黄冲的,普氏野马。 第59章 曾经 “你俩刷哪个?”安全网里另外一个到时间的男生, 走到崖下,抬头问上面。 黄冲和草丛里过来的同学对视一眼,诚实道:“我想刷1号。” “正好, ”草丛同学心仪另一条路径, “我要刷3号。” “我俩想刷1号和3号——”黄冲大声将结果向下通报。 “没问题,”底下人爽快道,“那我就来2号——” 黄冲有些意外对方的好说话,毕竟一个选不好,又要三小时:“你确定吗——” “放心吧,”草丛同学一脸复杂羡慕, “他们从底下往上爬,选哪个都容易。” 对于安全网内的同学来说, 这次只需要一路往上攀就行了, 刷脸难度和第一回比完全两个维度。 黄冲这才意识到崖上崖下的根本差距,难怪全挤在安全网里坐足仨小时:“那你们怎么不在下面等?” “脑子不够用呗。”草丛同学悔到泣血。他和草丛里那些都是失败比较早的, 当时崖上崖下都还没啥人,然后风大, 安全网晃悠得人头晕, 他们想当然就爬回来等了, 待到后面意识到底下更有“二刷”优势,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谁也舍不得时间成本, 跳下去再重零计时, 最后就是现在这样。 “没事, ”大黄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这回一定行。” 一分钟后。 “咚——” 草丛同学爬得潇洒, 摔得利落。 才下探一米的大黄, 紧抓岩壁, 没敢回首低头,总觉得是自己的祝福给对方送走的。 底下往上爬那位却是截然不同风景,一步一步稳稳向上,发力舒适,抓壁顺畅,越攀越来劲,没多久,便到了2号设备前。 牺牲三小时,二刷三分钟。 “打卡成功。” 胡灵予看得疯狂心动,如果他也能从下往上爬,一不用频频下望,恐高抵御,二不用上下折返,节省体力,地狱难度瞬间变成休闲模式,想想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 事实上胡同学已经咧了,只是他自己没察觉。而且不光嘴角上扬,狗狗眼也亮得一闪一闪,如果他此刻是兽形,路祈相信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早就支棱得不要不要。 “别想了,”路祈低声开口,虽不忍心,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消磨斗志,“如果你在这里浪费三小时,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小心思被拆穿,胡灵予有点脸热,掩饰性地咕哝:“我没想……”但又有点不甘心,“其实呢,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你看大家都在这里付出三小时,等于还是同一起跑线嘛……” 路祈:“你只是和这里的几十个同一起跑线,沙区什么情况,还有林区在我们之后的同学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沙区胡灵予的确不清楚,但:“林区的话,我们后面的不就和我们待遇一样?” “不会,”路祈耐心道,“随着完成打卡的同学越来越多,每个打卡点的情况和任务或多或少都会传开,打卡效率一定是逐渐提高的,就像你趴在这里看了这么半天,和你一上来就直接打卡,成功率已经天差地别。” 胡灵予知道路祈说得全是道理,但真正进耳朵的就“你趴在这里半天”几个字,强烈怀疑梅花鹿在内涵。 路祈还真没有,他是公开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对了,大家全在相同起跑线,你就一定跑得进前八十吗?” “……”胡灵予怔怔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一针见血到极点,反而不扎心了,只会真切感觉到彼此差距,为什么别人一路耀眼成为队长,而自己只是个文职科员。 “别想那些不靠谱的了,最好把山顶、悬崖还有上面下面我们这些人都忘了,”路祈的目光柔和下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力量,“在哪里打卡,你只需要看着它。” 崖下又响起一声“滴”。 短短几分钟内,到时间的人也已经增加六七个了。 胡灵予低头,黄冲此刻已经偏离了垂直最短路线,而是下探到了1号位的斜上方,距离可以刷脸位置的距离,至少还有三米。 造成路线偏移的原因只有一个,路祈可以攀的位置,黄冲搞不定,只能去远处寻找更容易落脚的凸起。 “总算——”打卡成功的安全网同学终于爬上崖面,翻身在地上歇息两秒,就一个鲤鱼打挺,奔赴下一地点,“老师再见,兄弟们回见!” 草丛里几位看看彼此阴霾的脸,再想想刚才一分钟阵亡的“草丛派”,回见可以,就是渺茫。 黄冲的动作比刚下探的时候明显已经慢了,除了加倍的小心翼翼,还有体力在时间流逝中的消耗。 从崖上看不清大黄的脸,可在阳光照射下,田园犬短发里的汗水无所遁形。 胡灵予咬住嘴唇,替大黄悬着心,也通过老友窥见了即将更艰难的自己。 “咔哒!” 一块凸起被大黄踩碎了一点边角,好在有惊无险,脚还是落住了。 下方却传来一声不客气的:“你看着点,下面还有人呢!” 原来是有五个到时间的同学,已经开始从底下往上爬了,两个朝着2号打卡位两个朝着3号,唯一选了1号的,就是嚷嚷这位,虽然离打卡设备还很远,但和黄冲基本在一条线,上面掉点砂石下来,全到他脑袋上。 黄冲一直全神贯注,被吼了才看见下面已经上来人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快点。”下面一脸不爽地催促黄冲。虽然两人进度不一,错开打卡时间应该没问题,但谁也不想攀爬的时候一直吃上面踩下来的土。 黄冲本就已经有些脱力了,被喊得一着急,动作开始不稳,下一脚便踩了空。 幸亏手上生生抠住了,踩空的身体危险地在崖壁上晃。 黄冲忍着手指的疼,咬紧牙关伸脚在崖壁上摸索能借力的位置,清晰感觉到力量在身体里急速流失。 “大黄,坚持住——” 崖上好像是胡灵予的声音,可大黄已经听不真切。 模糊失焦的余光里,杀入一抹白。 幸运降临般,黄冲伸出的那只脚终于找到了落点,晃荡的身体刹那稳住,手臂的拉力得到缓解。 劫后余生中转头,丹顶鹤就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盘旋,雪白翅膀无声扇动,每绕到近处,圆圆的小眼睛就看看他,头顶的一抹朱红,美得热烈。 流逝的种种好像回来了,体力,决心,呼啸的风与沙。 黄冲重新集中注意力,一鼓作气下到打卡设备的水平侧,再谨慎平移,终于来到1号刷脸机面前。 “打卡成功。” 语音提示干脆利落。 底下同学万没想到有鹤东来,打卡就快,他招谁惹谁了,吃完土还要吃狗粮! 打完卡就相对容易了,黄冲全力向上,安全回到山顶。 胡灵予已经起身等在崖边。 黄冲顾不上自己高兴,第一时间关心他:“准备好了?” 胡灵予:“嗯!” 其实没有。 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把大家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打卡成功。” “滴。” “滴。” “打卡成功。” “滴。” 底下频繁传来声响,陆续有人打卡成功,扎堆到了三小时的同学们,则一个接一个往上攀,原本空旷的崖壁瞬间就有了黄金周的景点感。 “上面的你是龟科吗,敢不敢爬快点!” “哎哎别挤了,有能耐飞上去——” “他妈的踩着我手了!” “我艹……” 胡灵予眼前一黑,这是不是就叫有得有失?他现在是不咋恐高了,反正摔下去也有人垫着,但这黑压压往上爬的一片,怎么看怎么像丧尸围城。 路祈无奈,伸手把他脑袋转过来:“我刚才说的,你都忘了?” 四目相对,胡灵予的焦躁逐渐沉静:“把所有都忘了。在哪里打卡,我只需要看着它。” 日光刺眼,气温逐渐升高,夹着细沙的风拍打山壁,也拍打着山壁上的人。 一群乌泱泱往上爬,一个慢腾腾往下去,人多势众的不管不顾,形单影只的唯有谨小慎微。 胡灵予挂到崖壁上,才知道这个打卡有多难,臂力,视力,位置判断力,身体协调度,缺一不可。 好在他全面发展,都缺。 才下探了一米,手臂已经开始酸,手掌则是从一扒上崖壁就硌得疼,现在已经火辣辣。 他选的还是1号路线,但为了避开下面攀爬上来的大军,他是从打卡点水平位移两米左右的旁侧,起始下探的。这样到了水平线,可以学刚才大黄那样,再找机会横向过去打卡。 “打卡成功。” “成功……” “成功……” 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余光里接连有身影擦过,那是完成打卡的同学再继续往上爬。 胡灵予收敛心神,只看下一处要踩的岩壁。 看准了,试探性地伸过去……可以。 又完成一步。 胡灵予舒口气,再提气,继续。 几个月之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事。全局大练兵对他的意义,永远只是每年例行修改的“通知文本”,然后在给需要参加的部门发完通知后,捧着茶杯,畅想当年本狐狸要是报了侦查系,如今也是叱咤沙场一点红。 现在机会来了。 两臂开始变沉,伸出胳膊到新的抓点开始变得艰难,胡灵予摸了几下,才抠住。 手指从疼到麻,又从麻到木,要比之前更使劲才能感受到对岩石的抓力。 汗水滴进眼睛里,蜇得慌。 “你还有这梦想呢?”曾经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听见他追忆往昔远大志向,惊讶不已。 “我说你就信啊。”胡灵予到现在都记得,自己流畅无比的反应。 同事哈哈大笑:“那可不一定,你这隔三差五就被借调,说是‘斗志未泯’完全合理。” 胡灵予徐徐一口枸杞茶,无声胜有声。 “我收回,”同事拿起自己的老年杯,也优哉游哉品两口,“咱们这种科属,就是注定养生等退休的。” 胡灵予没等到退休。 悬崖,峭壁,罪犯,灭口。 他让那个叫李倦的男人拎着,像袋垃圾一样丢进海里。 第60章 带你飞 扒住岩壁, 鼓足勇气再次低头,寻找下一步落脚点。 明明这样的动作已经做了几回,视线还是忍不住往崖下飘, 越过一群群同学后背,越过安全网垫, 凌厉陡峭, 无尽深渊。 心跳得厉害,撞得胸腔都在颤, 胡灵予闭上眼, 努力压抑住晕眩感。 “胡灵予, 歇够了吗——” 面传来的声音打断这一切,像堤坝拦住洪水, 巨浪归于平静。 赤狐抬起头, 越来越多的汗水流进眼睛,视野花得厉害。 日光绚烂如晕,梅花鹿的轮廓比那一夜清晰多了。 “看我干什么,歇够了就继续——”路祈真感觉自己先前的苦口婆心都白费, 认真考虑以后的教学方案要不要从“循循善诱”改成“严师出高徒”。 胡灵予瞬间来气, 你还跟我喊上了, 分明是你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来还债, 谁是甲方搞不搞得清! 来气了,也来力气了,不知道什么玄学,胡灵予甚至忘了再去“欣赏山下”, 胳膊腿紧倒腾, 恨不能证明给谁看似的, 愣是短时间内成功将自己和1号位的距离拉近到只剩三米。 斜线是三米, 如果按原计划垂直下去再平移,那就四米多了。 1号打卡位刚完成一个,目前没其他人,但下面有个熟面孔正攀爬,见胡灵予犹豫,大声道:“你磨蹭什么呢,赶紧打完给我让路——” 居然是早就到时间的普氏野马。 郑迅在大黄打完卡还没爬回山顶的时候,就后悔了,因为周围开始不断响提示,准备二刷的同学呼啦啦增多,他可谓起个大早赶个晚集,还是晚高峰,没辙,硬着头皮冲吧。 目测普氏野马距离打卡位还有一段不小距离,胡灵予深呼吸,无视干扰,继续按自己的节奏来,还是选了先直下,再横向移。 不料就在下到打卡点水平位置时,胡灵予脚下一滑,整个身体悬空,只有双手紧紧抠在岩壁上。 指头疼得发木,耳边的风声都淡了,只剩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像濒死之际最后的挣扎。 没人再喊他。 没人再说你歇够了就继续。 可胡灵予费力抬起头,却轻而易举看见了想要看的人。 路祈一直在那里。 不再徒劳去寻找落脚点,胡灵予借助上肢力量,在崖壁上艰难地往打卡设备方向一点点蹭。 终于在手臂即将抽筋之前,1号刷脸机捕捉到了新同学的脸。 “打卡成功。” 胡灵予仿佛听见了烟花绽放,而且双喜临门,打卡机下面正好有落脚点。 悬空的身体终于再次稳住,胡灵予绷紧的双臂略有松劲,但不敢全松,只是稍微缓缓,以保证后续攀回崖面。最难的已经过去了,收尾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咔!咔啦!” 接连两下岩壁碎裂声,近得清晰。 胡灵予低头,只见郑迅大汗淋漓,单手抠着岩壁,脚下晃荡,整个身体和刚才的自己一样悬空。但比自己更惨,自己是脚滑,还能算失误,郑迅这种连踩两处都遇上岩壁碎裂,哭都没处哭。 而且他现在只有单臂承力,另外一只手扒了几下都扒不住崖壁。 两人距离很近,可以说郑迅就在他脚下,如果不是意外,他这边打完卡往上攀一点,郑迅就可以紧跟着上来刷脸了。 无暇再为其他同学多想。 唯有祝福其能顺利渡过难关。 胡灵予收心,抬头盯住上方一个明显凸起位,伸手…… 哎? 脚上突然传来抓力。 胡灵予猛然低头,只见郑迅那只无处安放的马蹄,终于找到了归处——自己的脚踝。 “你不能这样。”冷汗爬上胡灵予后背。 “实在没辙了,”郑迅也是真急了,“借一把力,我不想再等三小时了。” 脚踝的拉扯力越来越重,胡灵予咬牙:“所以你就让我等三小时?” 普氏野马心一横:“谁让你倒霉赶上了呢。” 胡灵予:“咱俩未来很有可能一个班,同班同学!你就好意思?” 郑迅仰头,真挚凝望,左眼愧疚,右眼决心:“亲同学,明算账。” 用力一拽。 紧抠着崖壁的胡灵予,被生生扯下,摔入安全网。 普氏野马借力悠荡起身体,终于扒住了稍远的一块凸起,缓了几秒,调整姿势继续往上。 “打卡成功。” 胡灵予仰面躺在安全网垫上,听着属于别人的喜讯,目送别人幸福背影,一路回山顶。 傻梅花鹿还站在那儿,像是不知道某个没用的狐狸已经和前八十无缘了。 失败的不是打卡或者越野。 是考侦查系。 他现在只有300分,想吊车尾进去,还得316呢。 “还看什么,我身上又没刷脸机,赶紧去沙区打卡——”胡灵予眼底酸胀,可喊出的声音却故作轻松,乍听甚至还挺元气满满。 贺秋妍和黄冲没工夫搭理他,紧盯着罪魁祸首,两双眼睛已经冒火。 郑迅深知自己拉的仇恨,距离崖边还要一臂之遥时突然发力,不单单是径直窜上来,且伴随兽化,最后是疯马狂奔,撞开黄冲和贺秋妍跑掉的。 路祈终于回头,视线追逐着一路逃窜的普氏野马,看着它凌乱扬蹄,看着它踏过草地,看着它下山远去,目送之专注让人怀疑他把每一根马鬃的样子都刻印在了脑海里。 就在一犬一鹤以为梅花鹿有什么复仇谋划时,路祈却收回目光,和二人说:“别管他了,你俩抓紧时间去沙区。” “我俩?”黄冲愣住,“你呢?” 贺秋妍想到什么,倏地瞪大眼睛:“你该不会要下去陪小狐狸吧?!” “下,”路祈说,“但不是陪。” 贺秋妍:“那你要干吗?” “带他飞,”路祈无奈耸肩,低头看回崖下,“谁让我当时脑袋一热就答应了呢。” 贺秋妍受不了地撇撇嘴,懒得拆穿某些鹿的茶言茶语。 黄冲不解其中玄妙,只觉得路祈明明语气那么不情不愿,脸上可一点看不出来,淡淡神情在阳光照耀下,莫名温柔。 崖下,仍仰躺在安全网上的胡灵予,没等到三个伙伴从崖边消失,反而其中一个还又往前上了半步,整个人几乎要悬到崖外。 胡灵予傻了。 安全网里看热闹的也愣了。同学你已经完成任务了这是要干吗?嫌之前打卡姿势不够潇洒,主动二刷? “路……”预感到什么的胡灵予情不自禁出声。 为时晚矣。 梅花鹿一跃而下,飘逸,舒展,像炫目烈日里划出的轻盈弧光。 山壁上一片正在攀登的,不管打没打完卡,全部定住,只剩脑袋还能动,震惊地随着“勇士”的轨迹转头,向后,再向下。 “咚。” 梅花鹿落入安全网,声音和那些不慎坠落的沉重完全不同。像是计算过落点,顺势一滚再坐起来,正好是胡灵予身边。 胡灵予呆呆爬起来,心里惊涛拍岸,乱到极点呈现出来,就只剩茫然。 “还等什么,真打算在这里虚度三小时?”路祈不浪费时间,直接开口。 胡灵予当然不想:“要先去沙区吗……” 可爬上去先跑沙区,打完卡再折回山顶,这一来一回先不说路上可能发生的意外,单是多上山下山一次,浪费的时间就足以抵掉三小时了,何况还有补不回的体力。不然安全网里这么多同学早跑了,哪会乖乖在这里等。 不料路祈果断点头:“对,去沙区。” 胡灵予有无数迷惑和质疑,但有一个在这些中脱颖而出,一骑绝尘,不问到死都不甘心那种:“去沙区去林区去什么区都行,你站在上面不能告诉我?怕一个犬科听力不够?你跳下来的意义在哪儿啊!” 路祈轻轻蹙眉,一分苦恼,三分委屈:“不下来我怎么带你。” 胡灵予懵:“带我什么?” “走捷径。”路祈说。 胡灵予四下环顾,除了顺崖爬上一条路,就只剩…… 视线缓缓投向安全网外,再更缓地收回来,胡灵予偷偷往后蹭:“你开玩笑。” 路祈跟着往前,胡灵予退多少,他进多少:“下面就是沙区,这是最快过去的方法,” 胡灵予疯狂摇头,打卡只需要在岩壁上下探七米,这都让大家噼里啪啦往下掉,路祈现在要他直接下探到底?是路祈疯了还是……就是路祈疯了。 “同学,”胡灵予深深吸口气,语重心长,“你仔细看看这里的高度和陡峭度,很难说是沙区先过去还是我先过去……不对,”胡灵予意识到自己的不严谨,“不难,绝对是我先过去。” 路祈上半身前倾,离胡灵予的脸近到几乎碰上鼻尖:“就问一句,你信不信我?” 胡灵予第一次这么近看梅花鹿的眼睛,漂亮得不似人间烟火:“不信。” 路祈:“……” 鹿眸里现在有人间烟火了,所有情绪汇成一句,想揪狐狸毛。 胡灵予没忍住,破了功:“所以要干吗?” “兽化。”路祈凶巴巴。 胡灵予豁出去了,闭上眼,提升野性之力。 转瞬,盘坐在网垫上的变成一只赤狐,硕大尾巴包着小小一团的身体,每一根红毛都透着本狐很没安全感。 突然被人捏住后颈肉拎起。 胡灵予顿时睁眼,不好的记忆凶猛来袭,本能挣扎。 然而四条小腿才蹬两下,就落到一片宽阔背上。 “抓紧。”路祈的声音。 胡灵予抓不紧,除非他用自己的爪子勾进路祈皮肉。 以为胡灵予准备好了的路祈,松开手。 情急的小狐狸在梅花鹿肩膀扒了两下,最后尾巴一甩,肚皮贴到路祈后颈,尾巴和脑袋从两边绕过来,“嗷呜”一口咬住。 重量都擎在脖后,前面呼吸畅通,除了过于温暖和富贵——路同学就这么多了一条狐狸围脖。 安全网里鸦雀无声,完全被这波操作秀瞎了。现在谈恋爱的标准都这么高了吗?性别不是问题,科属不是问题,你打卡失败我即使成功了也要主动失败下来陪你还不是问题,连卿卿我我的方式都要推陈出新日渐邪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更神奇的,路祈竟然走到安全网边缘贴着的山崖处,伸出双手在山壁上寻到合适的借力位置。 “他在干什么?” “这时候爬上去又不能打卡……” 双手攀稳,两臂用力往上,身体微微腾空,路祈一条腿横跨出安全网外。 然后是另一条。 “我艹……他不是要从这里下去沙区吧……” “他是。” 胡灵予闭眼,咬着尾巴一刻不敢松,身体绷住尽量让所有重量都留在路祈后颈,小脑袋和尖尖耳朵贴着路祈下颚,随着他的动作起伏,轻轻蹭来蹭去。 数只鹰隼在天空盘旋,长鸣,像警告,也像鼓励。 蒙老师站在崖边,目送两个学生越下越远,眼底闪着不可名状的情绪,像担心,又像激动。 这是一场拼上性命的冒险。 至少对于梅花鹿和赤狐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一面山壁因为设置了打卡点,每隔数十米便有一层安全网,为了最大限度保障学生安全,一直装置到了山体彻底平缓安全处。在沙区山壁底下看不到,在山谷悬崖上面也看不到,只有翻出第一层安全网,真正往下去,方能发现。 全然不知,才难得可贵。甚至在此之前,蒙老师都没想过,会有同学真这么干。 一个敢想,敢做,且相信自己做得到。 一个敢信,敢随,愿意把自己交付。 这样的友情,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学生,当老师的怎能不欣慰。 “蒙老师?”远在林区的喻老师,收到来自山顶的通讯。 “那两个孩子……”蒙老师顿住,声音里仍有些未平复的情绪。 刚送走又一拨同学的开普狮踱步而来,蹲在一块弯曲岩石底下的喻老师,立刻往旁边挪,腾出地方让王老师一起避雨:“啊?哪两个孩子?” 蒙老师:“就是你说很特别的,梅花鹿,赤狐……” 喻老师这回听清了,蓦地悬起一点心,能让蒙老师特地联络,恐怕不妙:“他俩怎么了?出事了?” “没有没有,”蒙老师连忙否定,“我就是想和小喻你说,这俩孩子……”酝酿良久,一声长叹,“真好。” 喻老师:“……” 青年教师和中年教师的代沟,就像林区的雨,稀里哗啦的。 第61章 捷径 刀刻斧凿的山壁上, 一个人正在向下攀行。山高岩阔,那身影渺小得就像巨墙上的一只壁虎,天幕间的一粒尘埃。 可任凭狂风夹沙, 掠起草木,卷走土石,攀行者仍稳稳附在崖壁之上,动作的力量和节奏没有改变分毫。 他不时向崖底望,大概每下行一段距离,就要认真望一次, 像在寻找什么。被汗水整个打透的黑色训练服贴在后背,勾勒出漂亮肩胛, 但发梢流下的汗一点没到身上,都落进围在颈间的蓬蓬狐狸毛。火红亮堂的一只小狐狸,现在落汤鸡似的一绺一绺炸毛。 努力咬着尾巴的胡灵予不敢吭声, 毕竟路祈的汗流浃背里很难说没有“同学牌保暖围脖”的功劳。 又一次攀行暂歇, 路祈紧扣岩壁, 低头下望, 遥远的视野里, 终于隐约出现一张安全网。 但他没有立刻出声, 而是继续向下了一段距离, 才开口:“看见了。” 随着说话开合, 下巴碰到小狐狸的脑袋瓜。胡灵予立刻警觉, 微微调整,给了一声准备就绪的:“嘤!” 理论上来说胡灵予是想热血男儿的, 但咬着尾巴不好叫, 怎么听都像撒娇。 好在不影响路祈收到。 攀住岩石的双手向外一推。几乎同步, 胡灵予张嘴松开自己尾巴, 整个身体滑到路祈身前。 一狐一鹿就这样双双坠落,跌入下方安全网。 胡灵予全程紧闭眼睛,蜷缩身体,待到网垫上骨碌碌滚了好几圈,还不敢动,最后是摔得实在有点疼了,吭叽几声,才缓缓变回人形。 “嘶——”回人形的第一口,就先倒吸凉气,安全网只管安全,不管疼,胡灵予严重怀疑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撑不到山底。 “没事吧?”路祈揉揉肩膀,坐起来问。 胡灵予坚强地摇摇头:“就是摔得脑袋有点懵。” “那下回就不跳了,”路祈果断道,“爬也一样。” 胡灵予:“你就那么肯定下面还有?” 安全网不止一层,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第一次发现时路祈没敢冒进,还是按照一步步下到底,结果踏踏实实踩上网垫。短暂休息间俩人商量,如果下探后再发现,那就直接跳,省时又省力。 这里就是第三层。 至于后面还有没有,或许最初不能确定,但进行到现在,路祈有点想明白了:“不止有,而且很大可能是一层一层设到山底,或者坡度缓到他们觉得已经没必要再设保护措施。” “他们?”胡灵予眼睛滴溜溜一转,懂了,“考务组。” 路祈点头:“如果不是万无一失,哪个老师敢放学生离开高空安全网。” 没错。 这可不像对抗和冲突,老师可以掌握分寸、随时终止,还有巡考和救援车实时策应,一失足,体型最大的雕科老师也救不回。 “真这样的话,我俩不就可以一层层跳到最底下了!”胡灵予越想越支棱,俨然忘记自己上一秒都落地了还团成团的怂样。 路祈可记得清楚,眼神有些不放心:“你行?” “不行也得行,”胡灵予毫不犹豫,吭哧吭哧爬下去和咻咻咻跳下去,差的时间足够再去林区跑个来回了,“都发现捷径了,哪有不走的道理。” 路祈:“刚才不是说摔得有点懵吗?” 胡灵予胸有成竹拍拍自己脑袋:“全是智慧,摔懵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路祈被他的傻样逗得直乐,明明想吐槽,嘴角却压不住。小狐狸也不是真傻,大部分时候精着呢,可越是这样,冷不丁冒傻气的时候就越可爱。 “三分钟休息。”路祈索性躺下,眼不见心不乱。 胡灵予不用休息,他全程当个挂件,除了咬尾巴和保持身体形态别影响路祈呼吸,其余没费太多体力。 俯趴着,透过安全网向下望,凹凸不平的崖壁上,星星点点的植被,再往深了望,便是风卷黄沙蒙蒙一片。那个被他和路祈认为一定存在的下一层安全网,并不能从这里就看见。 胡灵予翻身仰躺,望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 恐惧的阴霾已经比最初淡了许多,但先前毕竟是要么能看见安全网,要么全靠路祈。 接下来就要靠自己了。你可以的,胡灵予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身旁人微动,随后利落起身。 三分钟,好快。 胡灵予连忙跟着站起来,还没怎么着呢,心跳已经开始加速,却见路祈转过身,一如既往将后背朝向他:“上来吧。” 这是让他兽化的意思,胡灵予知道,因为前面都是这样,但:“你还要背我?” 路祈回头,微微疑惑。 胡灵予:“下面有安全网,我跳就行了。” 路祈:“要下到看得见,可以确认的时候,才能跳。” “我知道,”胡灵予说,“那我总不至于这么一小段都爬不动吧。” 之前第一次打卡,他攀得也是挺稳的,要不是郑迅那家伙,他早就刷脸成功了。 路祈认真打量他,像在慎重评估他的体力和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 “啧,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胡灵予本来还些许打怵,现在只剩斗志。 “行行行。”路祈妥协,虽然从他笑眯眯的脸上也看不出不情愿。 没人再说话,气氛变得安静。 大风吹得安全网微微摇晃,带得人像在微茫海面上轻轻地漂。 胡灵予忽然问:“路祈,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路祈微愣,又很快挑起眉:“背你一程就把你感动了,你也太容易收买了。” “还有替我解围,带我训练,游泳考试你为了帮我出气,自己成绩都不要了。”胡灵予说,“你不是背我一程,是一直在背我。” “你这就片面了,”路祈说,“跑步,对抗,还有野性之力第一,我自己都没有5级,怎么背你。” 胡灵予没有被他模糊重点:“为什么?” 路祈叹口气,笑意里染上无奈:“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问吗。上面是悬崖,下面是沙区,还有两个地方等着我们打卡,你挑这个时候和我谈心?” 胡灵予语塞,上下左右看看,好像……的确……不是太合适。 想起以前科室主任总爱说,小胡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冲动。 上头冷却,胡灵予开始感到尴尬,掩饰地摸摸鼻子,正琢磨怎么相对自然地进入“我们继续考试吧”的环节,却听见了路祈迟到的回答。 “我目的不纯。” 胡灵予蓦地抬头。 “目的不纯,”路祈朝他笑,“所以才要格外努力地献殷勤。” 胡灵予皱起眉,分不清这是实话还是玩笑:“最狡猾的猎手往往以猎物姿态出现,我还第一次见自爆的。” “就因为你们都这么想,所以我反其道而行。”路祈歪头,“你越觉得我可疑,我越不掩饰我的可疑,然后你就会开始想,是不是自己搞错了,坏人怎么可能一点不伪装呢,这时你的心理已经倾向冤枉我了。我再加倍对你好,打消最后疑虑,你的愧疚和自责就会转化为对我坚不可摧的信任。” 胡灵予:“……” 你以为人家在第一层,其实人家在大气层。 “有没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路老师”看起来还挺期待教学成果。 胡灵予真心问:“如果手边有块黑板,你是不是还准备给我梳理公式?” 路祈笑:“需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胡灵予:“背包都在山顶,讲渴了没水给你喝。” 路祈为难一秒,变卦倒痛快:“那算了。” 绕了一通,又回原点,胡灵予放弃,走到安全网边缘附近的崖壁,寻找等下攀登的位置,但想想还是忍不住叽叽咕咕:“如果‘糊弄学’有祖师,一定是鹿科……” 路祈跟过来,委屈:“我都讲这么细致了。” 胡灵予一巴掌拍崖壁上,转头:“有意义吗,你就告诉我你刚才说那一堆有什么用?” 路祈还是笑着:“套路都讲清了,我就蒙不到你了。” …… 越野考试指挥调度中心。 负责老师从五分钟前,就不断接到来自各越野区域的“致电”。 有刚飞到崖壁上空,不明前情的巡考:“山谷区和沙区交界,有两个学生一直在跳崖,一直跳!” 负责老师安抚:“知道的,知道的,山谷打卡点的老师和我们说了,两个学生选择垂直下去,估计现在发现安全网了,改成分段式跳了。” 有听见信儿过来凑热闹的:“山谷区抄近路的是哪两个学生?我重点关注关注。” 负责老师提供:“9班路祈,2班胡灵予。” 也有脾气古板提意见的:“这样走捷径可不好,如果每个学生都想着走捷径,谁还踏踏实实努力?” 负责老师一时接不住这么高的道德点:“这……” 幸好通讯那端又来一句:“这不算违规吗?” 负责老师瞬间腰杆直了:“考试纪律里只写触碰安全网,山谷区打卡成绩取消,没说不可以借网垂直跳。而且,从喻老师和当时巡空的老师反馈看,都认为两个学生感情深厚,勇气可嘉,所谓的‘捷径’,又何尝不是对美好感情和品质的奖励呢。” 通讯无言中断。 负责老师疲惫地靠进椅子里,揉揉太阳穴,有些后悔自告奋勇进入考务组当这个临时调度,还是回去教她的《兽化思想品德与修养》比较安逸。 第62章 沙区打卡 又一层安全网跳下来, 胡灵予已经摔恶心了。 不是比喻,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幸好前面没吃什么东西,喝的水也随着流汗消耗得差不多, 反胃感一阵阵上涌, 但还压得住。 就是头晕眩得厉害, 比重生回来刚从校医院苏醒那会儿还晕,看太阳像大灯,看山崖像怪兽,一片天旋地转,恍恍惚惚。 决定走捷径时他只顾着“发现迅速通关秘籍”的快乐,没考虑一般能练成绝世秘籍的都骨骼惊奇,没硬件非要上就两种结果——提前盒饭或者走火入魔。 连续深呼吸的间隙,偷偷看梅花鹿。 安然无恙, 神情自如, 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折损了一点美貌, 但平添一抹硬朗帅气, 横竖不亏。 人比人,气死人, 狐比鹿,没活路。 路祈将胡灵予的身体反应尽收眼底,毫不意外, 这不是简单的连续跳摔, 而是一遍遍重复高空坠落,网垫只负责安全底线,不负责抵消身体冲击。 以上山时感受到的崖顶高度和当前的山壁坡度判断, 这里应该捷径进度过半了, 胡灵予坚持到现在才吃不消, 已经超出路祈预期。 “追回来的时间不少了。”路祈毫无预警开口。 “何止不少,”飞升般的效率是胡灵予最大的跳崖动力,“照这个速度,咱俩在沙区打完卡了,大黄和小贺可能也就刚跑下山。” 路祈点头:“所以可以缓一缓了。” 他以为胡灵予会欢天喜地接口,就等你这话呢,结果却只等来小狐狸疑惑的目光。 路祈只得再说明白一点:“剩下的不用跳了,正常来就行。” 晕眩影响了胡灵予机灵的脑袋瓜,此刻才后知后觉,路祈是给他递台阶呢。 很好,不用拿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面如菜色,还是特能博同情那种。 “你要是在山顶上说,我还能考虑考虑,现在都这样了,”胡灵予抬头,天上一直有猛禽在盘旋,时而三四只,时而五六只,还都不重样的,“估计全考务组都知道有俩学生发疯,要成绩不要命,你和我说停?”瞪向梅花鹿的狗狗眼里全是坚决,“必须一跳到底,名声没了,成绩就更要抓住!” 路祈总是很费解,胡灵予是怎么做到又招人心疼又让人想笑的:“一会儿真吐了怎么办?” 胡灵予一赧:“我离你远远的跳行了吧!” 路祈愣了愣:“我是怕你难受。” 两个人最终还是选择继续“跳崖”。 胡灵予不想拖后腿,尤其是一个在很可能会被你拖后腿时、第一反应却是怕你身体难受的人。梅花鹿可能是来还债的,最近胡灵予总忍不住这样想,上辈子袖手旁观,这辈子就要送你前程锦绣,送你一路青云。 路祈没想到胡灵予会坚持,而且还是固执到底。尽管他的脸色越来越煞白,摔进安全网的痛呼一次比一次听着疼,但只要路祈提出不跳了,小狐狸就低头抬眼,拿上目线可怜巴巴看你,无声魔法攻击。 最后一层安全网设在山壁坡度大幅度减缓的地带,刚落进网内的胡灵予还不知道曙光已在前方,只觉得下面的地势陡然平缓,好像不用攀行,直接上脚走得当心些,就能一点点往下去。 就这样,他和路祈改攀为走,甚至还认真考虑过等下再看见安全网的时候,是向前扑着跳,还是背对后仰跳。 事实证明他们多虑了,缓坡一路到山底。 尘土蔽日,黄沙拍脸,一望无际的起伏沙丘,在狂风里流动迁徙。 炎热,干燥,毫无生机,哪怕连一丛可以在贫瘠沙地扎根的蓼子朴都见不到,但胡灵予前所未有的解脱和幸福。 什么是幸福? 走平地就是幸福! 双脚陷入沙地的一瞬间,胡灵予想哭:“路祈,我做到了——” “是,你做到了,”路祈很想鼓励拍拍他的头,但,“不用喊这么大声,也不用抓我抓得这么用力。” 梅花鹿两条胳膊快让兴奋的小狐狸晃掉了。 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上手的,胡灵予连忙松开,这时候就体现沙尘暴的好处了,完全不用担心被看清表情。 路祈:“还能兽化吗?” 胡灵予:“就等着撒欢儿跑呢。” 一路向北。 一鹿一狐并肩奔跑,在沙地上留下两串形状分明的足迹,又很快被风沙淹没。 从山顶跑下山,再向北绕进沙区,至少需要两个半小时。 胡灵予和路祈完成这一切,只用了半小时。而且他俩落地位置距离沙区打卡点,比从常规路线的山谷区踏入沙区的位置要近得多。当真是用千摔百炼,换无敌短线。 沙区绿洲。 一泊湖水碧蓝澄净,像沙漠一只明亮的眼,在阳光下闪着粼光。风沙到这里都忍不住停歇,为这片充满生机的美丽风景驻足…… “因为人造大风吹不到这里,”立在湖中唯一浅滩上的卫桥老师,云淡风轻打断湖边同学们的交谈,“考场就是考场,不要赋予它太多浪漫属性。” 湖边几个同学本来也没真的寄情大自然,现在说说话,完全是为了打卡前的解压。 “老师,我们就是随便聊聊……”虽被横加干涉,但同学们客客气气。 卫老师也笑容和煦,今天没戴高冷的金边眼镜,显得更易亲近:“好的。” 两分钟后。 “还没聊完吗?” 又两分钟后。 “老师等得好无聊。” 又又两分钟后。 “来吧,老师不会为难你们的。” 湖边同学:“……” 你正坐在考场里想最后一道大题呢,监考老师来回在你耳边唠叨“写吧,写吧,相信自己,老师等着收卷呢”,这种情况是不是可以投诉? “别这样看老师,”卫老师推了一下空气眼镜,倚着打卡设备的潇洒身子像专业车模,“精神干扰也是考核的一环。” 湖边同学面面相觑。 来吗? 来吧。 上。 打老师不算违规吧。 胡灵予和路祈赶到湖边,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光景。 碧波荡漾里,六个同学健若蛟龙,向打卡浅滩发起冲锋。 浅滩上一抹人影气定神闲,待同学们快游到了,才左抻抻,右压压,脖子扭扭,胳膊转转,漂亮入水。 入水卫桥老师,出水黑凯门鳄。 见过冷血杀手吗,没有不要紧,就长卫桥老师这样。 犹如披着黑色铠甲的水怪,巨大身躯在极速游动中毫不留情撞向六位同学。 六条蛟龙顿时乱成一团小蛇,在水里艰难扑腾。 最终一个都没成功登陆浅滩,皆狼狈返航,挣扎着游回岸边。 黑凯门鳄大摇大摆爬上浅滩,变回出水芙蓉般的卫老师。 “别气馁,”卫桥双手将头发向后拢,冷白色皮肤沾了水,有一种破碎的脆弱感,“老师永远都在。” ……就因为你在才气馁好吗! “老师,”有同学实在忍不住了,“你不是说不为难我们吗——” 卫桥不解:“你们一个都没淘汰,成功铩羽而归,老师还不够手下留情吗?” 成功铩羽而归。 听听这是人话吗。 胡灵予和路祈不知道第四大历年评选的“最人气教师”都是谁,但如果有“最气人教师”,湖中央这位绝对能杀出一条血路。 逗完几个学生,卫桥才发现湖边又多了两个小可爱,还是在他关注栏里留过记号的。 “新来的同学,对,别看别人,就你俩,不打算过来试试吗?老师不会为难你们的。” 胡灵予默默看向旁边呼哧带喘的六个落汤鸡。 六双眼睛整齐划一闪烁着:信鳄鱼,就归西。 路祈略微沉吟,面向六人,说:“我们刚才接连遇见两批同学,得有二十几个人,都是在这里成功打卡的,你们见到了吗?” 六人面面相觑:“没有,估计错开了,你什么意思?” 胡灵予接口:“意思是二十几个人,只分了两拨打卡,换句话说,想成功,得组团。” 六同学:“我们刚才就是一起上的啊。” 路祈微微一笑:“不是一起打卡,是一起打……”幽幽回眸,望浅滩,目光深远。 六同学自觉凑近,声小如密谋:“打……老师?” “哎,”胡灵予皱眉纠正,“怎么能说打呢,是围困,一个人打卡,剩下的人围,轮流交换,依次争取时间。” 就像他们在林区做的那样。 但也正因在林区经历过,胡灵予和路祈已经做好了结盟失败,重蹈你争我抢覆辙的…… 同学一:“可以。” 同学二:“我同意。” 同学三:“现在就组团。” 同学四:“我游泳好,我冲锋。” 同学五:“我攻击性强,我更合适。” 同学六:“干脆咱仨组个冲锋排,干他!” 狐、鹿:“……” 同样局面,迥然风气。难道是这里水清景美连灵魂都受到洗涤? 不。是卫老师太招恨了。 眼看着各位同学噼里啪啦入水,六个增加到八个,且有组织有阵型。 卫桥轻轻挑起眉。 前面从他手上通过的几拨,都是先自顾自胡乱冲半天,都以为能在混战中捡漏,最后发现好像真不行,才不得不拉帮结伙。 这还是第一拨才冲了一次,就果断换战术的。 甚至新来的梅花鹿和小狐狸,连一次都没冲。 卫老师喜欢聪明的学生。 碧波荡漾,水浪翻滚。 浅滩就在前方。 胡灵予游得太猛,一连喝好几口水,呃,清甜甘冽,还挺解渴,索性趁机又咕咚两口。 卫老师跳入湖水。 胡灵予全然无视,只盯目的地——经过投票,他荣幸当选第一顺位打卡者。 “第一轮能不能困住他很重要,得集中最强战力,你看着太弱了,先打卡吧。”先前背着卫桥商量战术顺序,这是六位蛟龙的一致理由。 胡灵予对此不想评论,就看路祈:“你也觉得我弱?” 路祈语气冷静:“我不会找一个弱者当搭档。” 胡灵予仍定定望着他。 路祈继续冷静:“真的。” 六同学:“……”妈的你语气是挺冷静,但为什么眼神那么深情! 往事不堪回首。 六同学专注当下,见卫桥跳水,六人迅速吸气屏息,沉入水下。 湖水太清,在底下都看得一清二楚。 六人中三人兽化,都是熊科,另外三人和路祈,仍保持人形,默契游向正在兽化的卫桥。 但对方的速度太快了,几乎一瞬间,卫老师就成了黑凯门鳄,并且径直向胡灵予游去。 “艹……”有人不禁出声,忘了还在水底,一张口没出声,只吐泡。 路祈反应最快,立刻去追,咻一下就从组团阵营中冲出,甚至看不出太大的动作幅度,身体呈流线,速度或许同真正的水栖科属还有差距,但如果是陆地科属,这已经很惊人了。 黑凯门鳄轻松追上胡灵予。 胡灵予距离浅滩只剩两三米了,忽地觉得不妙,来自狐科本能的危机意识让他低头往水中看,还没等看清,身体忽然下坠,被一股巨大力道生生拖入水中。 胡灵予在水下屏住呼吸,奋力蹬腿,终于转身,和罪魁祸首四目相对。 一双无机质的眼睛,冰冷,漠然。来自远古的、和恐龙同时代的爬行动物,地球的巨变与沧桑,物种的繁衍与灭绝,仿佛都被收入在那道竖成细线的瞳孔里。 黑凯门鳄后方突然冲过来一个身影,直接环臂搂住鳄鱼的头,以身体和两臂的力量紧紧禁锢鳄鱼的嘴,不让它张开。 人鳄缠斗,水下混乱。 胡灵予都不用辨认,只第一眼看到身形轮廓,就知道是谁了。 除了路祈,没人在水下还能游出鹿科奔跑的优美。 也没人敢单枪匹马徒手抱鳄鱼。 后面跟过来的六个也呆了,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直接就上手了?!那是黑凯门鳄啊,一个死亡翻滚,能给你拦腰拧断,就算是老师,谁敢保证不会兽性大发? 果然鳄鱼一个剧烈甩动,狠狠将路祈甩飞。幸好水中有阻力,路祈飞得还不太远,迅速上浮换口气,继续下来。 这时三个熊科已经补上了,凭借体型优势将鳄鱼团团围住,热烈熊抱。 “哗啦——” 胡灵予终于爬滩上岸,飞快跑到刷脸设备面前。 “打卡成功。” 语音响起的一霎,胡灵予还有点没真实感,这就完成了? 第63章 放水 虽然狐疑, 但胡灵予还记着自己要回去接班,语音没说完,他已经转身飞奔。不料刚跑回浅滩边, 水面忽然泛起巨大浪花。 黑凯门鳄回来了。 身后三熊四人, 也陆续冒出水面,大口呼吸着,疑惑地面面相觑。 “跟上去!”路祈当机立断。 老师都退回大本营了,此时不抢滩登陆, 更待何时。 六位同学心领神会, 扑腾扑腾纷纷游向浅滩。 此时卫桥已经结束兽化, 呼吸有些不稳, 刚才的一打七还是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同学们在他身后陆续上岸, 但都慑于凶鳄淫威,裹足不前。 “愣着干吗,”卫老师回头瞥一眼,“过去打卡啊。” 六同学愣住:“这、这就行了?” 卫老师转过身, 歪头空空耳朵里的水:“你们要是觉得幸福来得太容易, 我也可以再追加几道题。” “不不不——” “不用。” “谢谢老师。” 六同学以最快速度奔向刷脸机,兽化的那仨熊边跑边重新做人。 此起彼伏的打卡声里, 只有路祈走得不紧不慢。 擦肩之际,卫桥意味深长看过来:“你好像不怕老师改主意。” 路祈礼貌得体:“我觉得老师应该不会改。” 卫桥眯起眼:“这么信任老师?” 路祈没说是, 也没说不是, 他说:“老师怕累。” 不是怕,是很怕,所以能进能退的卫老师一见七位同学打定主意围攻自己, 结局已没悬念, 果断消极怠工。 “你这个学生很有意思。”卫桥笑出声, 少见地连眼里都染上欣慰。 路祈忽然不急着打卡了:“老师,您在侦查系教什么科目?” 卫桥:“兽化犯罪心理。” 路祈:“必修课。” 卫桥:“以后要常见面了,高兴还是失望?” 路祈认真地为难:“老师,我还不一定能考得上呢。” “也是。”卫桥向刷脸机方向扬扬下巴,“去吧,刷完抓紧跑其他打卡点,老师可是很希望能教你。” 目送又一拨同学离开绿洲,重新投入风沙。 卫桥惬意望着湖面,隐形通讯设备接入指挥调度中心。 “卫老师。”负责老师很客气。 卫桥也客气:“现在这些同学大概是个什么进度,能帮我看看吗?” “好的。”通讯那端安静片刻,只有操作系统的声音,不多时,传来回应,“一百七十九名同学中,六十一人淘汰,九十二人完成一处打卡点,二十六人完成两处打卡点……” 卫桥:“好的,那……” 负责老师:“完成一处打卡点的九十二人中,五十三人完成沙区,二十七人完成山谷区,十二人完成林区。” 卫桥可以确定负责老师听见他的“好的”了,却还执意要将打卡细分情况说完。 那么问题来了。 负责老师是内涵他放水放成了泄洪,还是暗讽在林区搭档的王、喻两位同事,对孩子们太心狠。 “卫老师?”负责老师其实啥也没想,纯粹工作细致严谨。 “哦,是这样,我想问两个同学的进度情况,一个科属梅花鹿,一个赤狐。” 负责老师乐了:“又是这俩孩子啊。” 这个“又”就很耐人寻味了。 卫桥:“其他老师也问过?” 负责老师:“他们是林区最先打卡成功的,喻老师很看好他俩,特意来问过后续情况。后面两个孩子又在山谷区跳了崖……” “等一下,”卫老师怀疑自己耳朵里的水没倒干净,“跳什么?” “跳崖,”负责老师字正腔圆,普通话可以去考证了,“据蒙老师反映,两个孩子抢时间,最终决定从崖上垂直下到沙区。” 卫老师:“他们知道下面有多层安全网?” 负责老师:“不知道。” 卫老师:“……” 负责老师:“不可思议吧。而且是一个兽化一个非兽化,梅花鹿带着狐狸下的。一个敢下,一个敢跟,蒙老师说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 卫老师:“就是说他俩只差山谷区没打卡了?” 负责老师:“那个鹿科同学其实之前打成功了,为了带狐科的一起跳崖,只能成绩作废。” 还有这么个插曲? “感人。”卫桥说得真切,实则脸上毫无波澜,“看来他俩越野进前三十没问题。” 目前完成两处打卡的只有二十六人,他这样判断已经算保守了,何况—— “就算不是前三十,至少路祈,就是那个鹿科班的,肯定进侦查系了,”负责老师先前帮好奇心旺盛的喻老师查过两个孩子的成绩,“他前五项累计456分,已经超过往年平均分数线几十分。” 卫桥是记得路祈前面表现不错,但可能游泳得零蛋的印象过于深刻,没料到他几项成绩叠加起来这么亮眼。 就这还和他说什么“老师,我还不一定能考得上”? 游泳打熊,越野跳崖,胆大够疯,有仇必报,嘴里没一句实话……换成别的老师怎么看这些,卫桥不管,但在他这里,妥妥的全是闪光点。 一想到要教这样的学生,黑凯门鳄竟前所未有地兴奋。 “咦?”尚未结束的通讯里,传来负责老师的疑惑。 卫桥收回思绪,问:“怎么了?” “两个孩子怎么往那个方向去?”负责老师眼前的屏幕上,标明路祈和胡灵予两个考号的感应片光点正在迅速移动。 卫桥:“方向不对?” “不对,”负责老师说,“他们现在应该去西南方向绕回山谷区,但他们走的正南方向,那里没有上山的路。” “南面有什么?”卫桥老师连自己的沙区地图都懒得看,对保护区整体情况更是一片空白。 负责老师:“如果他们一直走,只能回到最初跳崖的山底。” 卫桥:“原路返回,也不错。” “不可能,那是很陡的山壁,从上往下跳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想……”负责老师不假思索的话,戛然而止。 卫桥相信通讯那端已经自己悟了:“跳都敢跳,还怕爬?” 负责老师:“但……那么高,他们攀得上去?” “你要是问我,”卫桥气定神闲,“万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就算每层安全网休息,以他们现在的体力,也不可能攀岩到山顶。” 负责老师懵了,所以到底是怎样。 “可是他们不这么觉得呀,年纪小嘛,都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卫老师很欣赏十八岁的青春热血,虽然他对此毫无同情,“得放手让他们碰壁,头破血流……咳,碰疼了,吃亏了,也就成长了。” 直到通讯结束,负责老师还在想着卫桥说的这些。 好像有些道理,但莫名又让她习惯用爱呵护每个学生的教学理念受到一丝丝冲击。难道因为卫老师教犯罪心理,她教思想品德,流派不同? 沙区。 赤狐顶着沙尘暴艰难前行。风把狐狸毛吹得往一个方向倒,连同两个尖尖耳朵。 梅花鹿走在前面,给小狐狸挡着风。但沙暴哪里是挡得住的,不一会儿,一鹿一狐就要让沙子埋起来了。 终于,梅花鹿原地卧倒。 赤狐心有灵犀,立刻跑两步上前,拱着屁股钻进梅花鹿怀里。 梅花鹿上半身微微伏低,柔软皮毛将赤狐完美覆住。 狂风肆虐,扑面的沙浪打得眼睛根本睁不开,每次呼吸都满口沙。 短短几分钟,漫长无比。 终于挨到沙暴过去,大风暂歇。 一鹿一狐迅速从沙堆里起身,抖落抖落,抓紧时间继续向着山壁奔跑。 赤狐四条小短腿已经跑得要抽筋了,还不能展望未来鼓励自己“快跑到了”,因为一旦跑到,等待的就是更艰难的长途攀岩。 怎么就脑袋一热答应某鹿原路返回了呢! 胡灵予无语问苍天。 就怪鳄鱼老师。 他哗啦啦放水放成江河决堤不要紧,被得来太过容易的打卡胜利冲昏头脑的是自己,然后就飘飘然了,就觉得自己啥都行了,一对上某鹿清澈的笑眼—— “原路返回好不好?” “没问题呀。” 胡灵予想穿越回去一巴掌,你个缺心眼的狐狸可闭嘴吧。 黄沙潇潇的视野前方,隐约出现山壁轮廓。 胡灵予开始认真思考等下怎么说服路祈分道扬镳,你继续攀岩抄近路,我返回康庄盘山道。 毫无预警,跑在前面的小鹿蹄儿骤停。 胡灵予猝不及防撞到鹿腿上,晕头晕脑停住,发现路祈正以极快速度变回人。 不妙。 敏锐察觉气氛变化,胡灵予跟着结束兽化。 斜前方的风沙里有人,看得出身形轮廓,看不清脸。 对方也发现了路祈和胡灵予,脚下微顿,但下一秒就主动走了过来。 距离拉近,彼此终于看清。 一个穿着兽化服的青年,左小臂血迹刺眼,但他好像并不在意,反倒兴致勃勃打量路祈和胡灵予。 “你受伤了。”路祈先开口。 “没关系,”青年甩甩胳膊,凝固的血迹动也不动,“自己止住了。” 耳内通讯器传来声音:“又遇见学生了?我警告你,别再像之前那么冒失,你一个人受伤事小,坏了我们的计划,信不信我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岩羊不屑地扯扯嘴角,傻逼。 “另外,记住我说的,这些学生里有一个科属梅花鹿的,你别动,我们有其他用……” 岩羊听都没听,直接不耐烦地摁了下耳朵,感应器切断通讯。 他在这片该死的沙区里转悠得快脱水了,遇见的学生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他妈这个别冒失,那个不能碰的,那他来干嘛?喝西北风? 世界清静了,岩羊终于舒坦,这才想起来啧一声,不满地看向路祈:“怎么这么没礼貌呢,要先说老师好。” 他没戴学生手环,路祈第一眼就看见了。但要说黑凯门鳄与教师这一职业的匹配度是1,那眼前这位从头到脚连1都没有。至少卫老师日常穿搭里还有一副金丝眼镜呢。 手腕忽然被人扯住。 路祈回头,对上胡灵予的狗狗眼,那里面正闪着一些他读不懂的情绪。 “不是老师。”胡灵予缓缓摇头。 两人结论一致,但小狐狸太肯定了,肯定到路祈不得不多想:“你认识他?” 胡灵予不自觉将路祈手腕握得更紧。 当然认识。 “涅槃”的第一个受害者,正是他的死亡,才让“涅槃”以及它背后的犯罪集团进入兽控局的视线。 第64章 邓文海 邓文海, 男,28岁,死亡原因, 药物中毒。 胡灵予到现在都记得案件卷宗里的那张死者照片,面部浮肿黑紫, 嘴巴血肉模糊,双目圆睁, 眼球突出,一只手缺失了半个手掌,自己吃掉的。 他是入职第二年看见的卷宗,彼时邓文海已经死亡四年, 也就是说在他读大三时,邓文海死亡, 而兽控局的“涅槃专案组”也由此成立。 整整五年专案追踪,比胡灵予和路祈进入兽控局的时间都长,“涅槃”的幕后首脑却仍一团迷雾,浮出水面的只是几个据点, 一些骨干。 至少在胡灵予看来是这样。 不过经历过坠海重生,他已经不确定路队长的“知情程度”了。 “你俩再这么没礼貌,老师可要生气喽。”演出没人配合,“邓老师”很不爽。 路祈抽出被胡灵予抓住的手,转回面向青年,态度礼貌, 声音洪亮:“老师好。” 邓文海勉强哼一声,视线又扫到胡灵予。 已经死亡的人, 突然鲜活地站在你面前,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但胡灵予现在更想知道, 邓文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冒充老师?还有他手臂的伤是谁弄的…… “老师好。”心里的乱,没影响胡灵予搭戏,态度比路祈还尊敬师长。 “行了,老师的任务就是随机拦截,随机抽查,”邓文海张口就来,“你俩一起上吧。” 男人趴到沙地上,转眼,一头青灰色岩羊起身。 草食科属,却眼冒凶光。 胡灵予一怔,这是真要和他俩动手? 不容他多想,岩羊一声长叫,直奔二人冲撞而来,像出闸的斗牛,双角抵在前方,粗大尖锐。 胡灵予和路祈以最快速度向两边闪避,竟然没来得及,刚分开一点,岩羊已到跟前,两人是被直接撞开的。 忍着疼从地上爬起,胡灵予掩不住惊讶,一个羊科,启动速度堪比猎豹,是“涅槃”的效果?邓文海现在就已经注射“涅槃”了? “老师你真的是羊科?”路祈从沙地起身,“速度也太快了。”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俨然一副受到冲击的样子,同此情此景很相符。 但胡灵予是见识过梅花鹿演技的,撩自己的时候那叫一个浑然天成,所以一眼识破他此刻的敷衍与浮夸。 岩羊倒是很受用,从喉咙里逸出一串悠扬的“咩”,脚下刨土,突然向前一跃,腾空高度堪比猫科。 某个刹那,胡灵予真的生出一种错觉,面前的不是岩羊,而是某种既擅跳跃又擅冲撞的强势科属。 余光里倏然一闪。 胡灵予转头,路祈同样跃起,他没有兽化,但身体在空中的舒展不逊于鹿形,就那样迎着岩羊而去。 倾尽全力,战斗的姿态。 为什么?胡灵予错愕,明知道是假老师,为什么还要迎战?没意义啊。 邓文海见路祈跳起来了,很兴奋,但立刻发现对方没有兽化的意思,就以人形这么直愣愣过来了,顿时莫名其妙。 他要和猛兽撕扯,不是傻逼送人头! 眼看就要撞到一起,岩羊只得仰头,让原本朝前的羊角改为冲上,以免真把学生戳死,惹不必要的麻烦。 不料路祈像早知道岩羊会仰头一样,顺势伸手一揽,一人一羊于半空“砰”地撞到一起,路祈手臂也死死勒住岩羊脖子。 邓文海呼吸一窒,然后便随着路祈重重摔到地上,身体被人压着,羊头被用力摁进沙子里。 岩羊疯狂挣扎,蹄子蹬起沙土,混乱中听见身上人贴着它耳边,声音很轻,冰冷刺骨:“老师,你这也不行啊,我还以为能多厉害呢。”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痛苦,死学生根本没打算动手。 邓文海以为自己已经够疯了,没想到遇上个更疯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可惜,这么疯的家伙要是弱势科属多好,完全可以发展成自己人。 压迫,战栗,兴奋,多种情绪交织,像电流刺激着邓文海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 岩羊忽然用力向上一顶。 远比之前更凶悍的力量,直接将路祈掀翻。 一跃而起的食草动物,猛然反扑,眼看双角就要冲上路祈前胸。 路祈来不及躲,只能抬手防御,并做好了受伤准备。 就在这时,胡灵予忽然从旁边冲过来,重重撞上岩羊身侧。 岩羊往旁边一歪,胡灵予也随着惯性和他一起歪。 邓文海干脆转头,改去咬胡灵予。 不料脖子刚动,嘴刚张开,就是一把沙子。 胡灵予手不大,抓的沙子倒不少,一点没糟践全呼岩羊脸上了。 岩羊难受地叫一声,反扑终止。 一人一羊咣当摔地,胡灵予飞快爬起,远离岩羊,将手放到口中,朝天空连吹一记响亮口哨,尾音拖得长长,恨不得飘进云里。 蒙着沙尘的天际,很快传来鸣叫回应。 是附近的巡考老师。 邓文海刚勉强睁开眼睛,本欲反扑,听见猛禽叫声,恨恨一咬牙,转身跑了。 沙区能见度太差,胡灵予又吹了几声,以便巡考老师更精准定位。 路祈从沙地里坐起,冷冷望着岩羊逃走的方向。 直到听见胡灵予问:“没事吧?” 淡淡收回视线,路祈站起来,拍拍身上土:“打不过就扬沙子,扬完了就喊老师,流程还挺紧密。” “人兽大战,勇气还挺可嘉。”胡灵予说。 路祈莞尔:“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胡灵予:“不然呢,等你俩两败俱伤,都奄奄一息,再让巡考救援发现?” “你都出手帮我了,哪有两败俱伤的道理,”路祈一本正经,“肯定是我赢他输。” 胡灵予不听他扯淡:“为什么不兽化?” “兽化状态情绪容易失控,”路祈耸肩,“我怕下手没分寸。” “你刚才没兽化,也没什么分寸。” “有吗?” “你差点勒死他。” “明明是他把我顶翻了。” “……” 金雕从混沌天幕里,俯冲而下,中断了一狐一鹿的战后复盘。 “你们吹的口哨?”金雕落地,结束兽化,一位中年男教师,眉宇间有凌云之气。 “对,”胡灵予直截了当,“有人伪装老师,攻击我们。” “伪装老师?”金雕愕然。 “科属是岩羊,”路祈接口,“他说他是随机抽查的老师。” 金雕神情凝重起来:“考务组没有科属是岩羊的老师,你们确定吗?” “老师我们确定,”胡灵予说,“他是兽化之后攻击我们的,我俩都看见了。后来听见我吹口哨,他就跑了,”抬手一指,“往这个方向。” “好的,你们有没有受伤,还能不能继续考试?” “可以。” “那行,这件事情交给老师处理,”金雕温和道,“你们两个不要受影响,继续考试。” 说完便用隐形通讯设备和冯燎原联络,将情况简要汇报。 冯主任在通讯那端说了什么,路祈和胡灵予无从知晓,只是看见金雕老师神情变了又变,复杂而微妙。 结束通讯,金雕又叮嘱一遍他们别受干扰,专心考试,而后重新兽化,低空飞去岩羊离开的方向。 胡灵予一直目送金雕消失在茫茫黄沙。 他真心希望邓海文在这里就被抓住,如果后者已经和“涅槃”有关,那么越早暴露,犯罪集团也就越早进入兽控局视线。 只是邓海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攻击学生?从其娴熟的“台词”和手臂的伤来看,自己和路祈肯定不是被袭击的第一拨。 岩羊已经跑了,再多为什么也没人回答。 可是梅花鹿还在这里。 “干吗这么看我?”路祈很想揽住小狐狸肩膀,装什么都没发生,说一声走,咱们继续考试,但小狐狸好像不这么想。 胡灵予:“怎么看你了?” 路祈:“像看犯罪嫌疑人。” ……该说有自知之明吗。 “我都和你说了,他不是老师,”胡灵予很在意,“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打?” 路祈扯扯嘴角:“我就是想看看,他敢这么闯进考场,这么肆意挑衅,到底有多能耐。” 胡灵予:“挑衅一头鹿一只狐狸也不用多少能耐。” 路祈:“他未必知道我俩的科属,正常来说,在这片考场里遇见两个强势科属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 是的,胡灵予想起来了,他们在和岩羊正式面对面之前,就结束了兽化,岩羊只见过他们的人形:“不过他能闯进来,说不定也把考生的资料都摸熟了。” “无所谓了,”路祈轻笑,“反正打过了,也就那样。” 梅花鹿的眼里一片轻蔑淡漠,可胡灵予却好像看见一团火,一团压抑在黑暗深处的火,随时准备熊熊燃起,焚毁一切。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胡灵予试图将脑中一条条碎片化的线索拼凑,厘清,捋顺逻辑。 首先,路祈应该不认识邓文海,因为在双方打照面时,他一眼认出邓文海,下一个反应就是看路祈,而路祈正在观察对方,带着谨慎上下打量。这是对可疑陌生人的标准反应。 但是当自己说完对方不是老师,当邓文海一言不合就兽化攻击,路祈的表现开始变得微妙。面对极其不科学的羊科战斗力,他浮夸的“不可置信”都是装的,恰恰说明,他对此并不意外。 不认识岩羊,但却对岩羊的超级战斗力不意外?这个逻辑链缺环节。 胡灵予蓦地抬眼。是自己,自己告诉了路祈“岩羊不是老师”。 一个不是老师的兽化者闯入考场,还拦截学生,路祈很可能由此猜到了什么,对岩羊的身份有了预期,所以当岩羊展现出非正常的身体素质,他才不再意外。 这是目前能捋出的最合理的推论,但如果推论成立,那就必然还有一个前提。 胡灵予缓缓看向梅花鹿。 对于“涅槃”,或者至少与之相关的一些东西,路祈是知情者。 第65章 冲刺 岩壁之下, 仰望只能看到半山腰,再往上皆被沙尘吞没,陷入一片混沌灰蒙。 路祈:“攀得上去吗?” 胡灵予:“这话是不是应该在你把我拖到这里之前问?” 路祈:“拖?明明是你跟着我。” 胡灵予:“……” “不开玩笑了, ”路祈正色起来,“以三个打卡点的情况来看,我们现在的打卡进度应该不慢, 但如果想争取更好成绩,就不能放过每一个扩大优势的机会。” “别说得这么委婉了,还更好成绩, ”胡灵予斜一眼假谦虚的梅花鹿,“你就是想第一。” 路祈看他:“你不想?” 想。 但每次这种念头一冒出来,胡灵予总会先自己否了, 好像内置了心理安全机制,只要难度过大, 就会触发, 然后一遍遍脑内循环“别异想天开了”、“定点实际目标”。 这是很多非强势科属的普遍心理, 所以路祈这样敢想、敢做、还能做到的, 格外耀眼。 “试试看吧,攀到哪儿算哪儿, ”路祈拍拍山壁, “后面肯定没力气,到时候再找机会进山路。” 岩壁只有设置安全网的这一带垂直陡峭, 其他方向有更缓的坡,中途改路可行,但改路之后就没法再扩大时间优势了。 胡灵予以为路祈这么说是安慰自己, 结果发现对方一脸认真。 “你也爬不到山顶?” “你当我铁打的, ”路祈无奈, “随着体力消耗,攀岩的速度越来越慢,一旦慢到还不如从山路跑,就要及时换线路。” 胡灵予仰望山体,陡峭的地方光秃一些,坡度缓和则覆盖植被,但并不是规律的,曲折凹凸,杂乱交错。 “如果咱们交替着来呢?”他忽然道。 路祈抬一下眉:“交替?” 胡灵予:“对。垂直攀一段,跑一段山路让身体尤其是手臂缓缓,再垂直攀,是不是可以让体能更持久?” 路祈:“也能让有效攀岩距离最大化。” 胡灵予:“嘿嘿。” 路祈:“乐什么?” 胡灵予:“我也有指导你的一天。” 路祈:“不用谦虚,你已经修炼成精了。” 胡灵予:“格局小了吧,我们狐科追求的从来不是成精,是成仙儿。” 路祈:“行,大仙儿。” 林区。 人工暴雨总算停了,喻老师看看时间,下午六点。截至目前,还没有同学完成全部越野。 正在通讯的另一端,传来卫桥老师的声音:“雨停了?” “耳朵还挺灵,”喻老师摘掉发带,让脑子放松放松,“再不停,恐怕到半夜都考不完。” “唉,”卫桥轻声叹息,“我就说,你和王老师也太严格了。” 喻老师翻个白眼,心说你低调摸鱼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嫌别人工作认真?但面上一派同事客气:“哎,我们也不想,没办法,冯主任三令五申,这次是优中选优,不敢松懈啊。” “说到冯主任,今天好像很忙,说是会来巡查打卡点,我到现在也没见着。” “我们也没见着。” “难道事情是真的?” 喻老师愣住:“什么事儿?” “我也是听别人说啊,”卫桥神秘兮兮放轻声音,“有人混进来了,伪装成老师,随机拦截甚至袭击学生。” “社会兽化者?有学生受伤?这么大事怎么没动静?”喻老师着急三连问。 王老师睁开眼睛,睫毛还沾着雨珠,晶莹剔透。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卫桥说,“不过没学生受伤,可能主任那边已经摆平了吧。” “摆平?这种事不是应该上报……”喻老师话没说完,就被人蹬了一脚。 莫名其妙回头。 王老师懒得理他,直接开口拿过通讯主导权:“卫老师,你刚说那两个学生已经回山谷了?” “哦,”关于梅花鹿和赤狐的话题,是卫老师的开场白,没想到聊这么久,又被扯了回去,“据巡考的金老师说,两人已经接近山顶了。” “这么快?” “爬一段跑一段,劳逸结合。” 几秒尴尬的空白。 “看来王老师没什么想和我聊的了,”卫桥行云流水给自己砌台阶,“那就这样?” “回见。” 通讯结束,喻老师立刻问:“你踢我干吗?” 王老师闭嘴睡美人,张嘴更销魂:“你脑子是不是让松紧带勒懵了,听不出来卫桥忽悠你呢?” 喻老师:“什么意思?有人混进来是他编的?” “行吧,你是真傻,”王老师无奈,“无风不起浪,事儿呢八成有,但我估计他就是听个风儿,所以给你递话,就你那脑子,但凡知道点什么,都得被他套了去。” “可我啥也不知道啊。”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了,改成煽风点火,我要不踹你,你现在已经上报了。” “那不能,”喻老师还是有分寸的,“我怎么也得先问问主任,到底什么情况。” 王老师:“卫桥怎么不问?” 喻老师:“……” 暴雨初晴,夕阳昏黄。 喻老师在辽阔苍穹里参透了四个大字:人心叵测。 翻译成白话文:别信鳄鱼。 关注着胡灵予和路祈的,不止林区和沙区,山谷区的蒙老师更是从知道他俩选择“原路返回”开始,就在崖面上替他俩揪着一颗心。 终于在太阳落进地平线前的最后一刻,两张被汗水浸透的脸,同时抵达1、2号打卡机面前。 “打卡成功。” “打卡成功。” 安全网里十几个同学,全是两人跳崖之后新来的,没见过一鹿一狐曾经从上往下攀的英勇气概,只觉得突然间就有俩人从高耸的山壁下面爬上来了,灰头土脸,仿佛深渊上来的恶龙。 然后他们就张大着嘴,目送恶龙刷脸,打卡,上崖。 崖面上传来蒙老师欣慰的声音:“快,别在这里耽误时间,冲刺去终点!” 十几个同学:“……” 徒手攀岩到峰顶,三处打卡全搞定,他们时常为竞争者过于恐怖而怀疑人生。 两个孩子消失在山谷区终点方向,蒙老师第一时间联络指挥中心,询问目前进度第一梯队的同学情况,得知只有一组的速度和胡灵予、路祈差不多。 “不过这五个学生最后打卡的地方在沙区,目前正向沙区终点冲刺,”调度中心负责老师客观道,“因为两边去的终点不同,现在还很难说哪个会先到。” “沙区这组是五个?”蒙老师没想到人数这么多。 负责老师:“对,都是大型猫科。” 林区,终点附近。 美洲豹:“吼——(都他妈快点!)” 华南虎:“吼吼吼——(老大放心,咱们肯定第一)” 苏门答腊虎:“吼吼,吼吼!(我看见终点了!)” 孟加拉虎:“吼吼吼吼吼——(啦啦啦啦啦)” 刚果狮:“吼!吼吼——(别挤,让老大第一个过终点线)” 华南虎:“吼~~~(还谦让起来了)” 孟加拉虎:“吼吼吼吼吼——(哈哈哈哈哈)” “咻——砰!” 一记彩色信号弹,在黑色美洲豹冲过终点时,划破天空。 这是每个终点对第一名抵达考生的祝贺。 “辛苦了!”驻守林区终点的考务组老师拿出信号弹,点燃。 “咻——砰!” 第五名冲过终点的跟班2号,苏门答腊虎,赵盛,缓缓变回人形,茫然看向天空:“为什么要放两遍?” “前面那个不是咱们这里放的。”考务组老师慈眉善目,“来,都过来,确认一些成绩。” “等等,老师,”傅西昂拦住,“先说一下信号弹的事儿。” 考务组老师继续和蔼可亲:“你们可能光听声音没注意看天,前面那颗是沙区放的。” 傅西昂:“意思是山谷区有人比我们还快?” 考务组老师收收自己的双下巴:“他们就快一点点,一颗信号弹的时间。” “他——们?”傅西昂忍不住提高音量,还他妈不止一个? 四个跟班赶紧把老大薅过来,三个安抚,一个装乖上前:“老师,那边几个人啊?” “五个。” “都谁啊。” “这……” “老师你现在不说,回头也会公布成绩啊,我们就想输得明明白白。” “好吧。”考务组老师拿过考试设备,查看上面实时更新的信息,“巧了,都是你们一个班的,崔……” 听完五个熟悉名字,几人面面相觑,心情都很不爽。 王晏宁没忍住,小声骂一句:“艹,怎么让他们跑第一了。” 考务组老师没听见脏话,光听见第一,解释道:“他们是第一个抵达沙区终点的,但不是第一啊,是三到八名。” 大猫军团:“啊?” 老师:“你们五个是九到十三。” “不是,那第一第二是谁?” 老师:“是山谷区终点的,那边放信号弹我们这里看不见。” “所以,是哪两个?” 老师:“老师看看啊,第一名……9班的,路祈,第二名,2班,胡灵予。” 大猫军团:“……” 傅西昂,对抗考试,路祈手下败将。 跟班3号马谦谦,同上。 跟班4号王晏宁,对抗考试,胡灵予手下败将。 跟班2号赵盛,同上。 跟班1号张琥:“老大,你说是咱五个和他俩八字犯冲,还是他俩命里带煞,克猫?” 山谷区,终点。 瀑布深潭边,小狐狸躺在梅花鹿肚皮上,待结束兽化,变成双双仰躺,不同的是路祈躺在地上,胡灵予躺在路祈腿上,拿大长腿当枕头,还枕得挺舒服。 终点老师确认完成绩,就随两个孩子去了。 “你这是不打算起来了?”路祈调侃,双手却也放到头后,安逸望着树叶间隙外,逐渐暗下的天空。 “头一次得第二,让我再高兴高兴。”胡灵予深吸口气,明明筋疲力竭,思绪却前所未有松弛,像团云,要飘进夜幕里。 “头一次得第二?”路祈玩味着胡同学的话,“这种句式一般不都说‘头一次得第一’吗?” “反正只差两分,四舍五入就第一啦!” 路祈乐了,胡同学倒是好说话。 不过胡灵予其实有机会第一的,冲刺终点的时候,路祈有意让了半个肩膀,结果小狐狸一秒发现,又把肩膀撤回来了。 几次三番,路祈终于明白了搭档的决心。 可他还是没搞懂:“既然就差两分,干吗非让我拿这个第一。” 瀑布落深潭,溅起浪花,水汽氤氲。 “本来就是你的。”胡灵予说。 第66章 列车 贺秋妍和黄冲是在沙区冲过终点线的, 一个第十八名,一个十九名。 丹顶鹤向往热血青春,非要拉着田园犬摆造型,就是校园电影海报里经常用的, 几个男生女生横七竖八躺在草地上, 你枕着我肚子, 我枕着你腿, 仰望天空, 画面清新, 无限美好。 无奈一犬一鹤只能摆出横一竖一,于是当四人回到保护区门前重逢, 赤狐和梅花鹿被迫加入“摆拍”阵容,任由贺秋妍指挥调度,最终抓一名路过的幸运同学, 帮他们俯拍合影留念。 路祈全程吐槽, 堪称鹿怼怼,结果身体倒很诚实,让什么姿势给什么姿势。胡灵予甚至觉得他比贺秋妍拍得还欢,莫名……有一点可爱。 他们一直在大巴车上等到夜里十点, 才等来最后一名完成越野的同学。至此,二年级分专业体能考试全部结束。 随着考务组老师确认完毕, 越野成绩从考试设备同步到“好好学习”里, 至此,六项汇总完毕, 体测总成绩榜也随之生成—— 第1名, 路祈(梅花鹿) 跑步58分, 跳跃80分, 游泳0分,野性之力158分,对抗160分,越野160分,总计616分。 第2名,傅西昂(美洲豹) 跑步78分,跳跃72分,游泳57分,野性之力156分,对抗102分,越野146分,总计611分。 第46名,胡灵予(赤狐) 跑步10分,跳跃0分,游泳28分,野性之力160分,对抗102分,越野158分,总计458分。 第62名,贺秋妍(丹顶鹤) 跑步32分,跳跃14分,游泳0分,野性之力96分,对抗132分,越野126分,总计400分。 第70名,黄冲(田园犬) 跑步24分,跳跃0分,游泳34分,野性之力84分,对抗102分,越野124分,总计368分。 前二十名被强势科属包揽,除了第一名,路祈。他的科属同他名字一起挂在榜首,闪耀到刺眼。 野兽群中冲出的梅花鹿,一骑绝尘。 胡灵予、贺秋妍、黄冲对于自己的成绩也都十分满意,考前都以为自己能压着第八十名的线进就不错,没承想分数最低的大黄,后面还跟着十位同学呢。 当然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有人欢天喜地,就有人心如冷雨。 傅香香的四个跟班,都是正常发挥能进前十五的成绩,结果除了对抗考试里福星附体、避开某鹿某狐的跟班1号张琥,总成绩排名第11,剩下仨分别排名第24,第51,第54,全折在对抗成绩上。 大巴车还在归途,分专业考试结束的喜讯已经传回第四大。 苦苦等待长夜未眠的全校同学,奔走相告,举楼欢腾——终于他妈的可以放暑假了! 隔天一早,按比例折入期末考试成绩后,分专业考试的文、体两项总榜,尘埃落定。 路祈双料第一,管你怎么折算分数比例,都当之无愧新一届侦查系榜首,绝对的第一人。 胡灵予和大黄则凭借文化课成绩,又往上窜了十几名,贺秋妍因为是转专业,期末考试仍用的医学班卷子,虽然考了医学班第一,但只按“达标”算,榜单还是按照体测排名走。 大黄抱不平,贺秋妍倒不以为意:“进了侦察班以后考试多着呢,想得第一还不容易。” 这话是四人离校前,在食堂最后一顿聚餐时聊的。 要不是嘴里的饭太香,影响情绪酝酿,赤狐和田园犬当时就能留下羡慕的泪水。 胡灵予是第一个踏上归家列车的——他家就在隔壁的隔壁市,高速列车上没等坐稳当,已经到站了。 好吧稍微夸张了,至少还是能在列车上坐个把小时的。 有时候胡灵予也会想,是不是自己死得太嘎嘣脆了,两世衔接得过于紧密,而且时间差得也不算太久远,七年,以至于除了最初尚未适应的那几天,后面越来越难产生“恍如隔世”感。 比如此刻,他坐在车上,并没有什么近乡情怯,好像就是一个寻常假期,或者逢年过节,照例回家。 再比如,姑妈胡双雪女士照例会发来信息:几点到站呀,用不用姑妈去接你? 如果你回复肯定:三点五十五就到。 就会触发标准句式:火车站太难停车了,姑妈想来想去,还是在家里做一桌好吃的等你! 肤白貌美的胡双雪女士,平生最怕晒,绝无可能顶着盛夏四点的太阳,出来接任何人。 收了手机,胡灵予嘴角还扬着。 姑妈之于他,是和父母一样亲的人。 胡灵予父母是同一个单位搞科研的,常常一外出就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不回家。具体研究什么,胡灵予也不清楚,问就是搞气象,可是谁家研究气象这么神神秘秘啊。胡灵予小时候还真信过一段时间,后来长大了,猜测应该是一些需要保密的研究,反正是为国家做贡献。 小时候的胡灵予,大部分时间都是姑妈在照顾,但也没有和父母生疏,反而因为父母过于神秘,使得他更加崇拜,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坚信父母是超级英雄,不在家是为了出去拯救世界。 关键他爸妈还真敢应。 胡母:“对呀,爸爸妈妈就是去拯救世界。” 胡父:“……天黑了,爸爸拿望远镜带你看星星去。” 现在想来,他爸还算有点良心。 列车驶过一片片田野,生机广阔。 胡灵予望着窗外出神,不知怎么,思绪又飘回昨天的瀑布深潭。 他和路祈在那里躺了很久,后面还说了一些话的,一些只有他们两个明白,见了大黄小贺后,却默契闭口不提的。 路祈问:“你怎么知道岩羊不是老师?” 两人一横一竖,都仰躺着望天。 山谷的枝叶很密,夜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有时候不看脸,只听声音,好像更容易聊。 胡灵予:“我就是知道。” 路祈乐了,很轻。 胡灵予:“笑什么?” 路祈:“高兴。” 胡灵予:“高兴?” 路祈:“你终于不拿瞎话骗我了,感动。” 胡灵予:“……你要求还真不高。” 路祈:“是吧,我很好说话的。” 胡灵予:“路祈。” 路祈:“嗯?” 胡灵予:“你总说我编瞎话,那你拿瞎话骗过我吗?” 没有回答。 瀑布吵得厉害,还真不是一个适合交心的地方。 可偏偏就是这一刻,他生出了冲动:“如果我以后都不骗你了,你还骗我吗?”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路祈四两拨千斤。 “那就不假设了,”胡灵予说,“我以后都不骗你了。” 路祈怔住,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 胡灵予:“真讲不了的我就不说。” ……扎早了。 路祈笑出声,低低的,身体轻抖。 “腿别动。”胡灵予被颤得头晕,向“枕头”发号施令。 “行,都听你的,你说了算。”路祈弯着眼睛,稳住腿,尽职尽责给某只小狐狸提供舒适的休憩场所。 月上夜空,皎洁的光一束束透下来。 蝉鸣此起彼伏,响亮得敢和瀑布叫板。 “再不骗我了是吧?”路祈忽然出声。 胡灵予警惕:“干吗?” 路祈:“问个问题。” 胡灵予:“你先说来听听。” 路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防贼呢。” 胡灵予:“你比贼难对付多了。” 路祈:“今天你是真想抓那只岩羊吗?” “当然,”胡灵予不假思索,“可惜我俩没摁住他,不然他现在就应该坐在兽控局里交代问题。” “闯考场,攻击学生,是得好好交代。”路祈同意。 “还有……”胡灵予斟酌一下用词,“他兽化后的身体机能,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但这不是我们搞得清楚的,”路祈淡淡道,“你就别想这些了。” 月光引来不知名小虫,在一束束银色里飞舞。 路祈只想确认胡灵予和岩羊,和李倦,那所有那边的家伙都没关系,如果非要有,也是“我要找兽控局抓你们”的关系,那就够了。 只要胡灵予和那帮家伙不是一路,其他的,胡灵予的秘密,胡灵予的心思,胡灵予跟踪他的目的……路祈都不在意。 路祈:“记住没,别琢磨这些了。” 胡灵予望着上方突然出现的漂亮脸,真心询问:“说话就好好说话,为什么要特地坐起来掐我脸?” 路祈:“这样记忆更深刻。” 胡灵予:“你这是一对一的‘安全教育进校园’吗?” 路祈:“中心思想提取精确。” 胡灵予:“那我说李倦不像好人,你怎么不听。” 路祈:“……” 胡灵予:“不光不听,还进一步勾勾搭搭。” 路祈:“你这是,吃醋了?” 胡灵予:“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咬你。” 捏着小狐狸脸蛋的手恋恋不舍松开,但没彻底走,还流连忘返地帮他揉一揉:“我和李倦勾搭有正当理由。” 胡灵予:“什么理由?” 路祈:“不能说。” 胡灵予:“……” 路祈微微低头,近到可以看见小狐狸眸子里,自己的影:“我以后也不骗你了。” 月光都被路祈遮住,胡灵予只能瞪他:“真讲不了的就不说。” 路祈:“对。” 胡灵予:“你敢不敢原创台词?” 路祈:“想了半天,都没你的动听。” 胡灵予没好气推开他脑袋,坐起来:“我说的是真的,没和你开玩笑。” 路祈很自然伸手帮他把凌乱的头发理顺:“我说的也是。” 第67章 表弟 列车到站, 胡灵予拖着行李箱随人潮一起下车。 站台烈日暴晒,从空调车厢出来就跟进了火炉似的,还是猛火那种, 后面有人立刻哀嚎, 跟同行的朋友抱怨:“真想直接飞回家……” 音量不小, 引得旁边旅客纷纷侧目。 胡灵予没回头, 因为不用看也知道, 必然是位胸怀蓝天的鸟科觉醒者。 但是没辙,通行区外禁止兽化是全国统一规定。 如今, 虽然兽化觉醒者的数量在日益增加, 但和普通觉醒者相比依然是少数, 为了既不影响正常的生活秩序, 又不剥夺兽化者的权利,最终制定了“通行区政策”。 比如第四大的校园,就是一个“小型通行区”。再以这座城市为例,共五个行政区,胡灵予家所在的西区, 便是“通行区”, 即该区域内可以自由兽化,当然兽化后的行为也要遵循相关秩序, 小到鸟科飞行的垂直区域范围判定,大到兽化犯罪,均有法可依。 通行区和其他行政区并不隔绝, 就像兽化觉醒者可以满世界跑,只要不违规兽化, 普通觉醒者一样可以在通行区工作生活, 买房置地, 只要他能适应每天出门都是动物世界。 像胡灵予他们小区就有十几户普通觉醒者,都是后搬来的,无一例外全是“兽化狂热者”,坚定认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兽者,终有一日必兽矣。说也神奇,还真有一户“心诚则灵”了,父母没变化,孩子却在某天毫无征兆兽化,全家高兴的,给整栋楼的邻居送了答谢礼物,然后开始忙活孩子转学、报兽化相关课外班等等,就差拉个横幅庆祝“咱孩子终于不是人了”。 电梯抵达相应楼层,轿厢停住,也拉回了胡灵予思绪。 电梯门一打开,饭菜香气就飘了满鼻子。 一梯两户,一个胡灵予家,一个姑妈胡双雪家,门对门。胡灵予自己家大门紧锁,那边姑妈家门扇大开,分明故意拿香味引诱。 “我回来了。”胡灵予先进姑妈家,站在玄关探头往里打招呼,“美丽的胡女士在哪儿呢?” “还是小予嘴甜,不像你弟,天天能把我气死。”胡双雪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图案是水墨山水,清雅秀丽,留白悠远。 面对七年前的姑妈,胡灵予不需要任何适应,因为眼前的胡双雪女士和记忆中他最后一次过年见到的姑妈,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岁月在别人身上是杀猪刀,在姑妈这里是防腐剂。 “傻站着干什么?” “姑妈你不应该教国画,应该教美容保养。” 胡双雪女士立刻被暖到了,哪怕一手拿着锅铲,也要用另外一只手捧住自己融化的心:“你这孩子真是,赶快把行李放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再让姑妈好好看看。” 胡灵予:“……行,我这就去沐浴更衣。”让姑妈看一眼真不容易。 “对了,”胡双雪突然神秘兮兮眨眼,“星空房里有惊喜哦。” 星空房,其实是胡灵予家里一个连通露台的小房间。从胡灵予有记忆起,这里就是他的“乐园”,时而星空灯投影出漂亮星系,母亲给他讲光年外的传说;时而星光全暗,墙壁成为幕布,放映仪演绎地球的变迁,生物的演化;夜空晴朗时,父亲还会带他到露台,用望远镜在真正的天空里寻找那些星星。 “一颗星就是一个星球,对未知保持敬畏,但要永远好奇。” 父亲总这样说。 在胡灵予心中,父母就是榜样,很优秀很优秀的那种——如果他们不十几年如一日地拿石头当“惊喜”,那就更完美了。 星空房里,已经洗完澡换完衣服,慢悠悠过来拆礼物的胡灵予,不出意外从礼物盒里拿出一块半透明石头。 转头望。 侧面展架上,这样的石头能组成一个加强排。 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深色的,浅色的,花色的……不同形状,不同时期,均匀分布在胡灵予十八年的人生里,现在又多了自己手上这个半透明的。 放下石头,拿起盒子里的手写信。 手写信也是胡家的传统,按照父母的说法,显得“亲切”。 吾儿灵予: 见字如面。 是否喜欢这份礼物?不喜欢也没办法,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为父在和你母亲的“速算决胜负”中不幸落败,只能放弃这次挑选礼物的权利。作为补偿,此次家书为父执笔。 得知你报考侦查系,想必收到这封信时,成绩已经落定。无论什么结果,读哪个专业,你都是我们的骄傲。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公卿不必,平安喜乐足矣。 最后,还是希望你能喜欢这份惊喜,你妈妈她挑选了很久,比爸爸从前挑的那些都漂亮。找一个月亮最大的晚上,去露台举起它,你会看见一个宇宙。 暑假快乐。——父,胡双平 暑假快不快乐胡灵予还不知道,但亲爹写这信的时候绝对很快乐。前面还装腔作调半文半白,到最后秀恩爱的段落就爸爸妈妈了,那叫一个温柔。 温柔是给他的吗?不,自己只是个工具儿。 就像盒子里的这块石头,是暑假礼物吗?不,它也只是承载父母爱情的工具石。 吐槽归吐槽,胡灵予还是小心翼翼将石头取出来,放到展架上。 每一块石头都来自于父母的工作地点,那些胡灵予并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但父母为之挥洒汗水的地方,一个挨着一个排在展架上,胡灵予有时候会站在这里看很久,仿佛能透过这些石头追随父母的脚步。 回到姑妈家,胡灵予敏锐发现鞋架上多了一双鞋,转瞬明了,立刻一边换拖鞋一边大声呼唤:“小迪,哥哥回来了——” 要多亲热有多亲热,尾音百转千回的。 毫不意外,某人卧室方向传来关门声。 胡双雪见怪不怪,继续拌她的凉菜,反正小哥俩自有一套相处方式。 胡灵予换了拖鞋,直奔“弟弟”房间,继续温柔敲门:“程砚迪,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哦,你确定不听?” 里面安静。 “确定不听?” 里面继续安静。 “那我走了,等下吃饭的时候再跟你讲。” 门开了。 最讨厌吃饭说话的程砚迪同学,冷着脸出现在门口:“来,让我听听,有多‘天大’。” 胡灵予眼角眉梢全是默默得意。 程砚迪,姑妈的儿子,比胡灵予小两岁。对于都是独生子女,又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两人来说,哥哥弟弟关系名正言顺,奈何程砚迪同学天性冷感,又早慧聪颖,两岁能识字,三岁能背诗,五岁就知道斜眼瞥胡灵予说“你真笨”了,可想而知这段血浓于水的关系有多“塑料”。 更致命的是,胡灵予当初能考上第四大,还有程砚迪的功劳。备考冲刺阶段,还在读高一但已经将高中课程自学完毕的程砚迪,被胡双雪女士强制推荐过来给胡灵予补课,于是高考前的最后一百天,胡灵予接受了来自程同学惨无人道的“毒舌”洗礼。 题做对了,应该的;做错了,你高中三年都在干吗?讲题听懂了,这种还需要讲,你应该反思;讲题若干次听不懂,放弃吧,我指的是放弃高考。 虽然胡灵予最终考出了自己高中三年的最好成绩,如愿进入第四大,但正因这段“补课时光”,以至他后面好几年在程砚迪面前抬不起头,说话都不硬气。 后来走出学校工作了,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别扭。 现在时光重来,胡灵予决定提前“懂事”。 “我考上侦查系了。” 果然,程砚迪眼里罕见地出现惊讶,他的瞳孔颜色比一般人浅,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很分明:“你考上了?” “嗯哼,”新晋侦查系同学胡灵予,单手搭到门框,自信潇洒,“体测四十六名,算上文化课排进前三十。” 程砚迪上下打量,略微思索:“抱上哪条金大腿了?” 这话胡灵予就不爱听了:“卷子上的每一分都是我自己考的。” “哦,”程砚迪懂了,“体测才抱上。” “也没全抱……”胡灵予觉得这事儿必须有一说一,“跑步、对抗、野性之力,都靠我自己。” 程砚迪:“没训练?” 胡灵予:“啊?” 程砚迪:“以你的个人水平,考前如果仅仅自行训练,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侦查系的体测要求。” 胡灵予:“就非得有金大腿呗?” 程砚迪:“也可能不止一条。” 胡灵予:“就一条!” 程砚迪:“能带动你,必然自身足够优秀,一个优秀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献殷勤,要么欠你钱,要么想泡你。”一顿分析猛如虎,“应该是欠你钱。” ……不是,怎么就把泡他给删了! “程砚迪,”胡灵予真心好奇,“你这么‘招人喜欢’,班里就没同学想拿你做一件貂皮大衣吗?” 自己这个表弟,科属紫貂。就像胡灵予随了亲妈的科属一样,程砚迪也没随着胡家人,随的是亲爹的科属。 “没有。”程砚迪直接给予否定,眉头都不动一下。 “不可能。”胡灵予不信。别的不说,就这张嘴,天天挨揍都是轻的。 程砚迪:“我学习好。” 胡灵予:“学习好就不挨揍了?” 程砚迪:“我体育也好。” 胡灵予:“……” 赤狐决定收回从前对梅花鹿的一切诋毁。同样学习好,脑子快,身强体健,和眼前这个熊孩子一比,路祈简直不要太好。说话从来温柔,笑容常在温暖,嘲讽都对敌人,鼓励全给队友,还耐心,就连最初半哄半撩的花言巧语,现在回忆起来都不油不腻,清新悦耳。 “没事了吧?”程砚迪一手已经摸上门把,明显要送客。 “急什么。”胡灵予按住门板,“我还有两件事。” 程砚迪眼底生出疑惑,总觉得胡灵予和上次寒假回来时不大一样了,但又说不出具体。 正想着,就见胡灵予正色起来,认真说了一句:“高考那时候,谢谢了。” 程砚迪完全没料到胡灵予会突然提这个,都过去一年了,这么怀旧的吗? 在胡灵予这里可不是一年,而是八年,他都没打心里正式道过一次谢。 自己这个表弟性子冷,肤色也冷,百年不害羞一回,但只要害羞那颜色比喝酒还上脸。 比如现在。 这样多可爱。 胡灵予甚是欣慰:“第二件,就是小迪你的事了。” 程砚迪警惕地后退半步,今天的狐狸莫名散发迷之危险。 “这个暑假,”胡灵予微顿,再次确认一下记忆,“没错,就是这个暑假,你们班会有一个人向你表白,千万不要拒绝。” 程砚迪从小学到高中拒的情书连起来能绕这个城市两圈:“为什么不能拒?” 胡灵予拍拍他肩膀:“因为到了大学你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并由此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倒追火葬场。” 第68章 搜索 久违的暑假, 胡灵予先把所有烦杂抛开,好好放松了一星期。 总结起来就是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屋里待闷了就去楼下业主休闲区域兽化刨坑,打个洞穴, 抱着狐狸尾巴美美地蜷缩在里面,看夏雨,听蝉鸣, 赏花赏月赏清风。 工作以后, 行政办公室相对稳定清闲, 胡灵予也曾有过悠长假期,但再怎么让自己放空, 通讯工具一响, 仍会本能切换状态, 哪怕最后发现并不是单位找,而是垃圾广告。 每到这时, 他就无限怀念学生时光, 再长的寒暑假, 都能始终如一日地保持心无旁骛、专注疯玩儿。 如今快乐又回来了。 火红的小狐狸,在洞口抬起小脑袋仰望苍天,感恩的心。 一周后, 终于洗去体能考试疲惫的胡灵予, 决定干点正事儿了。 “调查行动”即日开启。 重生以来这几个月,他的关注点都在路祈身上, 甚至差点得出“路祈还没有遇见歧路”的草率结论。然而李倦和岩羊的接连出现, 推翻了这一切。 一个第四大研一在读, 一个堂而皇之混入越野考场。古语有云, 发现一只蟑螂,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一窝,或者更多。 “涅槃”的触角已经伸到第四大,那条笼罩着黑暗的歧路也早早开始铺就,李倦和岩羊只是在路到你跟前时,添了最后一块地砖。 而路祈,胡灵予想,可能在这条路刚开始建的时候,就在等待着它铺到自己脚前。 打一杯新鲜的野果汁,胡灵予回到星空房。 关起门,拉上窗帘,让不透一丝光的房间里只剩璀璨星空。 安心的环境有助于思考。 当然为了保命,一定记得开空调。 胡灵予抱膝坐在柔软地毯里,星河环绕,思绪飞驰。 李倦,七年后犯罪组织骨干,七年前可疑的医学院研一,对他和路祈制造偶遇,拉近关系。目的? 邓文海,两年后死于“涅槃”,现在混入越野考场,伪装老师拦截学生。目的? 路祈…… 胡灵予顿住,不想将他和那两个家伙放到一起,哪怕只是在自己的思维逻辑链条里。 关掉星空灯,房间陷入黑暗。 胡灵予摸过手机,连接投影设备,墙壁上很快出现手机界面,映亮半个房间。 打开“好好学习”,搜索“李倦”。 胡灵予抬起头。 海量信息,庞杂无序,一条接一条塞满页面。 遇见李倦的当天晚上他就这样搜过,只是刚和路祈吵完架,第二天又要越野,根本静不下心来分析这些。 医学院,按照研一推算入学年份,加这两个限定条件后再筛。 总算过滤到不至于无从下手了。 胡灵予将程序内的字体调整到最小,以便一张页面里承载的信息量最大化,然后盯着墙壁,在剩下的信息里逐条筛。 “好好学习”里涵盖了每一个兽化大学生——不限于第四大,所有兽化觉醒大学都使用这一程序——四年校园生涯里的所有轨迹。作业,分数,课程表,申请,汇报,检讨书,老师评语,荣誉奖励,记过处分……等等等等,只有你忘了的,没有无记录的。 但这些大部分都涉及个人隐私,能被胡灵予这样随便一搜就检索出来的,都是公开信息。 比如第一条进入胡灵予视野的—— 《兽化觉醒的基因突变谱研究》作者:李倦(兽化医学)/毕业论文/华北第四兽化觉醒大学 看论文的时间,正好是李倦本科毕业那年。第四大历届兽化医学都是一个班,四十人左右,除非在这四十人中还有跟李倦同名同姓的,否则入学年份 专业 学校,足够锁定就是他了。 胡灵予接着往下浏览,可能论文比较重要,在搜索结果里都排前列,大约十几分钟,他便把李倦不同阶段发表过的论文找出来七七八八。 按时间排序如下—— 《兽化觉醒的基因突变谱研究》毕业论文 《觉醒干细胞分化潜能及其临床应用》期刊 《觉醒细胞兽化基因表达差异、野性之力相关机制的分析》期刊 《X2突变株的构建及其兽化性分析与研究》期刊 《……》 除了本科毕业论文,后面都是他在研究生这一年发表的,有独立署名,也有和导师联合发表的。才读一年研究生,就能攒这么多期刊论文,看来李倦同学还挺刻苦。 隔行如隔山,一串的细胞、基因、分析、研究看得胡灵予头大,但李倦的研究方向基本明朗了。觉醒细胞,兽化基因,一水的论文题目只提过一次“野性之力”,偏偏每一个细想,都指向野性之力。 “我这两天一直在训练场看热闹,就属你最亮眼。”这是李倦在围墙外制造偶遇时,给胡灵予的话术。 “我猜,他和你说他们项目组最近在做一个弱势科属的什么潜能开发研究,想找几个在体测中表现好的弱势科属,当观察样本。”这是路祈被胡灵予诈出来的,李倦对路祈的话术。 胡灵予总觉得这两套其实是一套,给他的只是开场破冰,还没进入实质,就被意料外出现的大黄打断。如果没有大黄,他八成也会接到相同邀请。 综上,李倦就是在找身体素质好、有潜力的弱势科属,如果真如他所说,只在“体测中”找,那么这个标准还要再加一条:低年级。 研究方向都是野性之力。 制造偶遇选定的目标也是“有野性之力潜能的弱势科属”。 而提升弱势科属的野性之力,是“涅槃”极力宣扬的药效,也是它最大的诱惑。 如果这些都是关联的…… 寒意窜上后背,胡灵予让自己大胆而恐怖的猜测吓着了。 不,这太匪夷所思了,一个研究生导师带领自己的学生,甚至可能是整个团队研究非法制剂,还是在学校里,用学校的实验室,且不说行为逻辑上是否合理,单说这么长时间不被学校或者其他老师学生发现,都不大可能吧。 胡灵予记住导师名字,准备搜完李倦,再查查这位导师的背景。 不过无论这位导师是黑是白,李倦黑到底没跑了,他刻意制造偶遇寻找目标加入什么“潜能开发研究”也是真实存在的…… 艹。 胡灵予被突然想到的东西惊得在心里骂了脏话。 那个什么“潜能开发研究”,不会就是拿这些傻学生……“试药”吧?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岩羊,邓文海。 如果邓文海表现出的匪夷所思身体素质,是“涅槃”的结果,说明犯罪集团已经开始“人体试验”了,那为什么不都找邓文海这样的边缘兽化者,更好下手,风险也低,即便想找更年轻的“试药者”,社会上的数量也一定比大学里多,为什么偏要在稍微出点事情都可能引发大动静的学校里搞? 想不通。 可是如果顺着“岩羊是涅槃试药者”的前提往下捋,那么邓文海出现在越野考场的理由好像就隐约有了方向——多半是为了进一步检验涅槃效果。 只有越野场,才会同时聚集这么多不仅能兽化、还被允许在兽化状态下攻击对抗的觉醒者;也只有不知情的考生,才会为了突破老师拦截竭尽全力;最后,地形复杂的保护区真的很方便脱身。 邓文海的线渐渐明朗。 李倦却还是疑云密布。 回归检索结果,胡灵予继续往下翻,一条条看,一条条过,生生翻完所有页。 论文之后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大部分是提及到李倦的校内新闻,比如医学院XX级李倦同学获得什么什么奖学金,在什么什么知识竞赛中获得一等奖诸如此类,基本都是学习方面的荣誉,以至于当胡灵予看到李倦名字出现在某条保送研究生公示名单中时,内心已毫无波澜——好学生的学业轨迹就是这么枯燥乏味。 将所有关于李倦的信息留存,截图的截图,下载的下载,甚至为了那几篇论文还花了钱。胡灵予两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医学论文花钱。 总算整理完毕,胡灵予将野果汁一口干掉,站起来原地动动,伸伸懒腰,再重新坐下。 以为李倦的“侦查”这就完了? 早着呢。 一级界面搜索的都是“官方信息”,想看“更鲜活的”,得进次级的次级的次级板块,一个刚下载“好好学习”的新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匿名交流区”。 该板块名为“阳光天地”,特色就是“匿名”,创建宗旨,愿同学们能在其中沐浴阳光,畅所欲言。 想看同学八卦,校内秘闻,来这里就对了。 胡灵予在一排兽化觉醒大学列表中,选中第四大,进入自己学校的专属“阳光天地”。 乱七八糟的话题扑面而来,什么格式,不存在,就图个野蛮生长。 别看发言者都匿名,带别人大名可一点不含糊,标题里各种“表白XXX”、“吐槽XXX”、“XX就是第四大最帅校草不服来辩”、“奇葩老师XXX”……生怕喊得不响亮。 胡灵予直接搜话题,关键字“李倦”。 页面刷新。 阳光,在阳光天地里凝固了。 【老子来挂傻逼了,XX级医学班,李倦……】 【兽化医学一个叫李倦的傻逼兔子,今天跑过来打飞跳球,让我们打废了哈哈哈哈……】 【有一年级医学班的没,你班那个叫李倦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跑来考侦查学?】 【XX级医学班李倦,内附照片,都来看看,转专业失败了还能回医学班,学习好就能为所欲为?】 【我你妈今天分专业体测对抗,第二轮抽到个疯兔子,草!】 【……】 按话题的最后回复排序,时间线很乱,但多数集中在三到四年前,也就是李倦大一、大二的时候。 如果前面校园新闻里那个永远在被嘉奖的好学生是太阳,那在这片“阳光天地”里,胡灵予看见了太阳的黑子。 第69章 教授 从头到尾将每一个话题楼爬完, 胡灵予望着墙壁发了会儿呆。 星空房里没有星空,只有黑暗中的一束投影冷光。 很多人以为虚拟空间会放大恶意,其实不然, 所有从人心滋生的暗,都会分毫不差落进现实。 空调冷风吹得胡灵予皮肤一片凉,恍惚间,仿佛刺骨海水正在浸透四肢百骸。 李倦的大学生活, 至少一、二年级并不愉快。 李倦把一名兽控局正经科员从悬崖扔进深海。 胡灵予不知道二者之间有没有因果关系,反正问心无愧的正经科员死得冤,狐眼都闭不上的冤。 李倦这里再搜不到更多信息,胡灵予回到前面, 转而搜那个频繁出现在李倦论文中的导师名字, 楚明德。 作为第四大教职工, 每一位老师的履历和任职情况都是公开的。 胡灵予很快找到这位楚教授的个人信息。 楚明德,男,今年四十六岁, 科属豚鼠。毕业于XX医科大学(本科-研究生-博士生), 后留校任教。XXXX年进入第四大任教至今, 兽化医学专业, 教授。 这是一份很常规的履历, 如果非要说和其他教授有什么区别,那就是个人信息后面紧跟的“学术成果介绍”,列表之长,内容质量之高, 即便胡灵予看不懂专业术语, 也看得懂后面跟着的“该成果获得……”, 每一个奖励级别都是可以拿出来吹的。 这样的人, 这样的科研能力,胡灵予将目光重回楚教授的“任职轨迹”,果然还是有些在意,为什么要从原本的大学跳槽到第四大呢? 人往高处走,楚教授却往低处流。 XX医科大学是国内最顶尖的医科学府,大雾之前是,现在亦然。该校在大雾之后第一个设立兽化医学专业,即使后面各种兽化大学纷纷建立,兽化医学专业雨后春笋,如今把全国各高校兽化医学专业拎出来排名,仍然是这样一所非兽化大学傲居榜首。 楚明德能这样尖子扎堆的地方留校任教,无疑是极优秀的。胡灵予仔细扒他的时间线,本科毕业正好是大雾发生那年,之后六年他继续读研究生、博士,然后毕业留校,任教七年直至跳槽进入第四大。 算上本科,楚明德在他的母校整整十七年,所有的关系、人脉都在那里,在此期间的学术成果也颇丰,看不出被打压或者不得志的痕迹,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在十年前,选择离开那里来到第四大? 难道十年前楚教授才从普通觉醒者变为兽化觉醒者,进而想换一所真正的兽化大学?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很多兽化者都是先普通觉醒,若干年后某天,突然二度兽化觉醒。但真的会有人因此“低就”,去一个学术环境、科研条件并不比原本更好的地方? 职业照上的楚教授面容清瘦,笑容腼腆,可能头发乌黑茂密的原因,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 胡灵予望着这样一张脸,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困到死胡同。 一时觉得楚教授的“职业生涯拐点”很可疑,里面藏着不可告人之秘,一时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可能就是个正常的人生选择,原单位干得不高兴了,或者出于兽化者使命感愿为真正的兽化大学贡献光和热,再不然没准是第四大把人挖来的,问就是钱给太多。 眼看脑子就要浆糊,胡灵予赶紧把剩那点儿野果汁的底又往嘴里倒一倒,就几滴,但酸酸甜甜很醒脑。 先存信息,存完再去“阳光天地”,以“楚明德”、“楚教授”两个关键字搜,没几条,都是无关痛痒的,年头早的有问楚教授的课挂科率高不高,近两年就是想考楚教授研究生,向已经考上的学长学姐们打听情况,求教经验。 回复里涉及到楚明德的基本都偏正面,一个还算受学生欢迎的老师,跃然匿名区。 “好好学习”里能找到的就这些,胡灵予暂时退出程序,开始看这一对师生的论文。 每一篇都花了真金白银,每一篇都看不懂。就在胡灵予又心疼自己又心疼钱的当口,忽然于某篇论文的一串署名中,捕捉到了熟悉身影——第四作者,莫云征。 胡灵予目不转睛又看了几遍,确认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位心向凤凰的红腹锦鸡。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遇见李倦那天,胡灵予就想过有机会和莫云征打听打听,万一他认识这位学长呢。敢情不仅认识,还是可以在一篇论文里蹭署名的关系。 胡同学顿时坐直,打开通讯程序,一秒不耽搁开始和莫学长“联络感情”。 胡灵予:学长,暑假快乐,我们四个都进侦查系了,感谢你的加油。离校之前时间紧,没机会请你吃饭,开学一定补上! 文字不怕官方,一个热情洋溢的感叹号可以弥补一切。 莫学长的假期生活估计也很乏味,秒回:看见各专业名单公示了,对抗那天我就知道你们行。对了,贺秋妍的手腕怎么样? ……这个“对了”拐得还真是一点不生硬,不生硬。 胡灵予思忖片刻,决定还是要为自家兄弟的爱情筑起堤坝:没事了,一考完试就去校医院正式治疗,校医院老师说不会对以后造成影响。 莫云征:那就好。 胡灵予:其实也挺悬,一开始她怎么都不去,说自己休息就行,我们谁劝都不听,最后还是黄冲给她押去的。医生说要真让她自己休息,很可能会留后遗症。 基本符合事实,就是程度上略微艺术加工。 未料莫学长继续秒回,文字间完全没有黯然神伤:那就好,医学院出个侦查系不容易,还是女生,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伤。 不仅无黯然,而且还有心思拽文。 再联系第一次考试场遇见莫云征时,其对贺秋妍的呵护与羞涩,不能说一脉相承,只能说判若两人。 胡灵予从八卦变成好奇,索性借调侃延续话题:学长,小贺知道你把她当医学院之光吗…… 发完觉得好像容易尴尬,赶紧来个“万能”追加—— 胡灵予:哈哈 完美丝滑。 莫云征:怎么不知道。离校那天我看见他俩了,正好身上有刚题完的扇面,遂相赠。 胡灵予:他俩? 莫云征:还有黄冲,两个人车票时间差不多,一起去车站。 ……遇见女神和小奶狗结伴同行,以扇相赠,这是什么绝世风骨。 胡灵予难以探求红腹锦鸡如此高远的精神世界,就好奇一个事儿:学长,你天天都随身带着亲笔题字的折扇吗? 莫云征:哪有那么夸张,偶尔也会忘。 灵性的“偶尔”。 莫云征: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小贺就是晴空排云上的那一鹤,作为学长,我为她骄傲。 胡灵予:怎么听出了老父亲的欣慰…… 莫云征:差不多,我现在看她就和看我妹一样。 胡灵予:你有妹妹? 莫云征:今天十岁,笑起来和小贺一样快乐,清脆得我家水晶灯都在晃。 胡灵予终于从红腹锦鸡话中品出一丝“澄清”意味,毕竟没人会在谈论心仪姑娘时,半分旖旎不见,还拉“情敌”和自家亲妹出来占版面。 看来自己不用替大黄筑防了。 胡灵予: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又学到了。 胡灵予:但是学长,你确定是碰巧遇见他俩?这诗完全是“量身定题”吧…… 莫云征:我刚才是有感而发,扇面不是这个。 胡灵予:那题的什么? 莫云征: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他该想到的。 胡灵予:对了,学长,你认识李倦吗? 再不进正题,他怕莫云征把所有凤凰含量超标的古诗词都给他吟一遍。 胡灵予:科属白兔,在你们医学院读研一。 莫云征:认识是认识,你怎么忽然问他? 胡灵予:对抗考试那天我在觉醒场外面不小心把他撞了,后来着急赶回去,也没留他联系方式。 莫云征:撞了?拿什么撞的? 胡灵予:……我自己。 胡灵予:跑太快,给人撞了。 莫云征:撞伤了? 胡灵予:当时倒没看出来,但撞得挺猛,我怕后面万一有什么呢,总得保持联络,别让人家觉得我肇事就跑啊。 莫云征:你想多了,别看他病恹恹的就以为他弱不禁风,我见过那么多兔科,他绝对算身体素质好的,你一个狐科还真撞不坏他。 胡灵予刚把这句话看完,信息忽然被撤回了。 胡灵予:? 莫云征:背后这么议论别人好像不太好。 胡灵予:“……”他确是想打听,问题是还没旁敲侧击,你这就先有感而发了啊! 胡灵予:我就是想问问他人怎么样,如果是不好说话的,我得赶在他找我算账之前,先主动联系,赔礼道歉。但是没事儿,学长,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莫云征:其实我和他接触也不多,就是我们院一个教授的项目,是带他的导师,我也在团队里,没课的时候就去打打下手,蹭蹭经验,但是不像他们成天泡在实验室里。 教授,应该就是楚明德了。 胡灵予:你们搞科研的果然辛苦。 莫云征:我可做不到在实验室里一待几个月不出来。 胡灵予:才研一就这么拼? 莫云征:听说他本科就这样,要不怎么同届的都喊他疯兔呢。 胡灵予:其实那天撞着人,我也感觉没什么大事,但就是有点打怵他,也不知道为啥。 莫云征:正常。他那个人怎么说呢,性格挺怪的,一些想法也比较偏激,所以你也别问联系方式了,他不找你,你就翻篇,能不接触就别接触。 胡灵予:行,学长,我听你的。那你也别和他说,我找你问过他了。 莫云征:放心。 “阳光天地”里是一、二年级的李倦,莫云征这里是现在的李倦,虽然信息有限,却还是相互印证,拼凑出一条大致完整的脉络。 放下手机,胡灵予关掉空调。 存在星空房里的冷空气,足够支撑一段时间了。 通讯那端,莫云征望着已经说完结束语的聊天记录,蓦地清醒。明明打定主意“不要背后议论别人”,怎么就说着说着又抖落出去了?? 眺望烈日,锦鸡自省。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狐科的“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当我没说”。当他们讲出这句话,往往意味着“我要开始换高阶套话技巧了”。 第70章 暑假 那之后的几天, 胡灵予转战网络,继续“信息侦查”,不限于李倦和楚明德,而是将范围扩大到一切和“弱势科属”相关, 尤其是那些宣称可以“提升弱势科属野性之力”的信息, 几乎每一条他都会追寻出处, 深入研究。 但一无所获。 离开“好好学习”,李倦在网络大海里悄无声息,楚明德倒是还有些痕迹,但也都是科研相关的一些报道,不痛不痒。至于“涅槃”,更是全然空白, 仿佛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个东西。 外面天气热得要人命,不成想躲在家里也难逃。 这天下午, 楼上邻居家的玻璃因为屋里空调,屋外灼烤,温差过大愤然自爆。邻居全家当场吓飞——白鹭妈妈带着一双同科属儿女,物理意义上的飞走避难——就剩一个陆地科属的男主人, 悲情留守。再后来维修队抵达,闹腾好一阵。 胡灵予本来就因为查不到更多信息,有点气馁, 楼上的动静更让人焦躁, 为平复心情, 索性躲进浴室泡澡。 在这个离楼上换玻璃房间最远的地方, 打开沐浴专用BGM“来自大自然的声音”, 躺进浴缸, 闭上眼, 听鸟鸣虫叫,兽类低吼,森林在风中窸窣,水流在静谷潺潺…… 然后某个不经意间,音乐幻境里闯入一只鹿。 藏在雾气和树木枝叶间,一束阳光照在它身上,美丽,空灵。 胡灵予一慌,直接张开眼睛。 大自然的声音还在,幻境消失。 青草浴盐的味道随着水汽蒸腾,胡灵予足足盯了水面一分钟。 为什么洗澡的时候会想到某个梅花鹿?难道是重生之神在暗示他,侦查要一视同仁,不能只咬兔子不追鹿? 一定是这样。 胡灵予果断从浴缸中伸出小爪,甩甩水,将放在近处置物架上的手机拿过来,先打开通讯软件,看看有没有新信息。 这是他对路同学最后的温柔。 可惜,还是没有。 放假到现在,某鹿没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胡灵予要求不高,你哪怕发一句“在吗”也行啊! 既然鹿无情,就别怪狐狸无义了。 打开“好好学习”,一套流程下来,公共区和匿名区里的所有“路祈相关”,无所遁形。 查李倦和楚明德的时候,胡灵予没一点心理负担,可换成在搜索栏输入路祈名字,他便莫名有一种“窥私”的心虚。所以他才一拖再拖,非拖到泡在洗澡水里还要想起某个家伙。 明明当初跟踪路祈,干劲十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胡灵予说不清。可能是游泳考试路祈帮他找熊报仇,可能是夜晚杏林里两人吵架,可能是越野攀岩路祈打完卡了还要背他下去,也可能是他真心实意向路祈保证,我以后都不骗你了,而路祈说,我也是。 阳光天地。 【今年分专业考试侦查学第一的那个路祈,是鹿科???】 【啊啊啊我们鹿科终于扬眉吐气了!9班,路祈,你值得拥有!】 【路祈,谁有他的具体资料(动机纯良,不是要找他麻烦,也保证不泄露个人隐私,就是想知道一个这么优秀的鹿科到底怎么炼成的,不妥删)】 【一个鹿科班小透明来讲讲为什么认为路祈的侦查学考试成绩完全正常(内容过长,请耐心)】 【不是鹿科班的我也要说一句,路祈野性之力4级,飞跳球无敌,这种身体素质考第一有问题吗?不服憋着!】 【你们就没人在意,路祈期末考试也是全年级第一吗?这是什么双料学神……】 【……】 话题从头看到尾,胡灵予先前那点“心虚”灰飞烟灭。 匿名区,别人的黑料板,路祈的荣誉墙。 你也不能说完全没负面的,比如后面就有不少一看就是强势科属同学发的话题,言语间尽是嘲讽、不屑。 挑一个最具代表性的—— 【路祈的路究竟能走多久?】 里面逐条分析路祈的弱势,从科属到身体,从先天弱势到后天软肋,游泳零分是真实水平,对抗第一是全凭签运,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思想,一次第一不代表什么,反而会让他上到一个并不符合自身水平的高位,就像被架在火上烤,进入侦查学专业后,断崖式“偶像覆灭”是迟早的事,能不能在侦查班立足都是问题。 此话题下的讨论也很有代表性,支持者反对者各占一半,强弱科属泾渭分明。 但讨论到最后,终结者出现了。 匿名:[照片集] 几十张路祈套图,日常的,运动的,课堂的,飞跳球场的,或远或近,或安静或恣意,打开图片集,你能收获一个“路祈宇宙”。 真终结者从不回头看爆炸。 匿名同学放完图集就走。 唇枪舌战一栋话题楼的正反双方,殊途同归。 弱势科属:长成这样,何愁无路走?(内心忽然好平静 强势科属:妈的,判成绩的时候肯定加了印象分,肯定! 虽然很多鹿科班同学都匿名力证,路祈的优秀并非横空出世,早有迹可循。但从搜索结果看,无论学校公开的还是同学匿名的,几乎所有关于路祈的信息,都是在侦查学考试之后。 如果胡灵予不认识路祈,单从搜索结果看,这就是一个大学第一年平平无奇,分专业考试突然一鸣惊人的家伙。 和胡灵予上辈子的记忆完全一致。 不过现在胡灵予知道,这个人会每天去训练中心,训练别人严格,训练自己更狠,平时笑得可好看,性格深处却藏着疯劲儿,被惹毛了就会露出来。 “你个破鹿,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胡灵予一边咕哝,一边小爪麻利地把图片集全存下来。不为看图,单纯是保留信息,很单纯。 全弄完了,彻底放松下来,退出“好好学习”,重回通讯程序,随便看看伙伴们发的近况动态。 大黄跑瀑布底下“禅修”去了,短短不到十秒的视频,瀑布里的中华田园犬奋力挣扎了九秒,最后一秒躺平,被无情冲走。本人配文说这是一种复古修行,可提高野性之力。 小贺每天飞翔打卡,分享的路径图时而绕城一周,时而野外遨游,风雨无阻。 莫学长在自家修身养性,不是书斋挥毫泼墨,就是园林古风留影,终日长衫飘飘,之乎者也。 就路祈一片空白。 他不给胡灵予发信息,也从不分享自己动态。 以至于胡灵予都想找贺秋妍问问,路祈的假期都在干吗。这俩是邻居,怎么着也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吧? 想到这里,胡灵予突然怔住。 翻出之前和莫云征的聊天记录,一条条往下,直到那句“……黄冲,两个人车票时间差不多,一起去车站”。 贺秋妍和黄冲一起去车站,那跟贺秋妍还是邻居的路祈呢?他俩结伴回家不是更理所应当? 被忽略的,盲点。 贺秋妍:没一起走,他说要在学校里再待几天。 发出的询问很快收到回应。 胡灵予:那他现在回家了吗? 贺秋妍:你最近没和他联系? 胡灵予语塞。 是没联系,但对着以为他俩关系铁的贺秋妍,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幸而贺秋妍没在意:他应该还在学校。 胡灵予:还在学校?这都放假半个月了。 贺秋妍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回:算了,我和你说实话吧,他上学期也说在学校待几天就回来,最后整个假期都留校了,这回肯定也一样。 胡灵予:为什么? 贺秋妍:你是问为什么骗我说只待几天,还是为什么留校? 胡灵予:我能都问吗…… 贺秋妍:骗我是不想我烦他,那家伙就对你有耐心,对我可敷衍了! 胡灵予:“……” 贺秋妍:至于他为什么不回来,他没跟你讲过? 又一记灵魂之问。 胡灵予连路祈没回家都不知道,更别说原因。 别人都以为他和路祈走得多近,其实就是两个心机同学,你防我,我瞒你。 贺秋妍:他家里没人了,回来干吗呢。 等了很久,才等来这样一句。 胡灵予想再问,贺秋妍却已经岔开话题。 同一时间,第四大所在城市,兽化区酒吧。 音乐开到最大,舞池扭到最嗨,一多半兽化,只有少数还是人,群魔乱舞,光怪陆离。 李倦缩在卡座里,叼着吸管,忍着噪音,每当颜色艳俗的灯光射到他苍白的脸上,就要努力保持僵硬愉悦,伪装自己乐在其中。 兔子想咬人。 带领学弟“纵情于乐”是迅速拉近关系的有效手段,但李倦很痛苦,如果一件事的难度分为十级,制造偶遇并进行搭讪,对于李倦来说大概八级,带人来娱乐场所吃喝玩乐,九十九级。 路祈喝着专为鹿科调制的“苜蓿酒”,身体随音乐轻轻摆动,脸上写满天真拘谨的快乐,俨然一个“青涩学弟”。 好在旁边还有三个李倦的“社会朋友”,两人一到酒吧,就被这三位朋友安排的明明白白,这会儿也是那仨在炒气氛,拉着路祈玩酒桌小游戏。 本来也要带李倦的,但李倦推说醉了,实则看那仨的眼神像在看傻逼。 不知道那仨感觉出来没,反正路祈看得清清楚楚。 也难为白兔学长了。 路祈一边给那三位捧场,不管仨人说什么,都跟着鼓掌欢呼,妥妥气氛组,一边认真考虑,是时候强化自己的“好学生人设”了,让李倦明白,带着他泡吧不如泡实验室。 “学长——”终于等到游戏告一段落,路祈转向李倦,发现这人把吸管都要啃烂了。 “什么?”李倦忍着不耐烦抬眼。 路祈凑近他一些,满眼懵懂真诚:“二年级就要选社团了,学长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第四大的社团要算学分的,每个学期选定不能再换,下个学期可以重选。 李倦让噪音吵得暴躁,过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路祈的话,一脸无语:“你在这鬼……”生生把“鬼地方”咽回去,“在这里问我怎么选社团?!” 路祈眉头深锁,全然愁绪:“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 李倦上下看他几眼,果断吐掉吸管:“走。” 路祈:“什么?” “我说走!”李倦迫不及待起身,“回学校——” 走出店外,路祈又回头看了一眼酒吧名字。 天国。 这招牌没人来管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明明没有限制进入者,可今天一整晚,他在里面没见到一个强势科属。 第71章 朋友 “你要回学校?”晚餐桌上, 胡双雪正说着明天要带胡灵予去参观画展,就接到了侄子要提前返校的“噩耗”。 “对不起,”胡灵予有些歉意地望着自家姑妈, “明天的车票。” 胡双雪:“这么急?” “也没有……” 事实上就是昨天知道路祈还在学校的某个狐狸, 没出浴缸就买完了票。 “我想回去提前训练。”胡灵予说着想好的理由。也不算假话, 剩下一个多月他总不能在学校里和路祈大眼瞪小眼。 “提前训练?你什么时候这么刻苦了。”旁边的程砚迪慢条斯理夹个鸡腿, 摆明不信。 “你这孩子,别总拿老眼光看人,”胡灵予一副长辈口吻, “我要是不刻苦,能考上侦查系?” 程砚迪一口咬住鸡腿,油汪汪:“不是有金大腿吗……” 说着他忽然一歪头,鸡腿放到碗里,抬眼扫视胡灵予:“金大腿也提前返校了?” “没有!”这个胡灵予完全不心虚。 程砚迪点点头:“那就是放假没走。” 胡灵予:“……” “什么金大腿?”胡双雪听得云里雾里。 程砚迪刚要开口,碗里忽然被夹了满满一筷子菜。 胡灵予笑容亲切灿烂:“多吃点, 长身体。” “谢谢, ”程砚迪道,然后转头,“他应该是谈朋友了。” “真的?”胡双雪喜出望外, “什么时候,有照片吗,快给姑妈看看。” 胡灵予:“……”谁来咬死这个熊孩子。 无奈, 胡灵予只能将目光转向餐桌上的“第四人”,亲姑父,程风。这位地质研究院的研究员, 一直在干饭, 从未被关注。只是偶尔抬头看看身边妻子和儿子, 笑听他们说话,神情宠溺满足。 接收到求助视线,程风终于开口劝自己媳妇:“好了,小予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规划。再说能考进侦查班的孩子都不会差,小予提前训练也是不想被落下。” 世界上最好的姑父! 程风:“对吧,小予。” 胡灵予:“就是这样。” 程风:“所以你那个朋友是什么科属?” 胡灵予:“……”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翌日傍晚,胡灵予坐上列车,抵达学校时,已夜幕低垂。 从上车他就在想,见到路祈怎么解释,如果也用“想回来提前训练”这种说辞,能不能蒙混过关。 应该能吧。 毕竟除了这个,胡灵予自己都无法给突如其来的冲动找到别的正当理由。 假期的校园比平时冷清许多,只有少数留校的同学和老师在,夜晚的暑气依旧难耐,出来走动的就更少了。 胡灵予没选择主干道,而是绕小路往宿舍回,不想在他找路祈之前,先被人发现提前回来,容易陷入被动。结果小路还真争气,连个鬼影都没有,无老师无同学,无飞禽无走兽,一路就听行李箱拖行的声音在空荡小路中回响。 路过一片向日葵花丛的时候,胡灵予猛然想起他好像忽视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贺秋妍说路祈应该还在学校。 应该。 他紧赶慢赶跑回来,绞尽脑汁想合理说辞,可别到头来人家根本不在学校,那可亏大了。 应该先发信息旁敲侧击的! 胡灵予懊恼,好像只要碰上路祈的事,他的灵光就下线,脑子跟被限速了似的。 边走边掏出手机,胡灵予准备亡羊补牢,夜风里忽然飘来一丝气味。 熟悉,却令他生理性紧张厌恶的,白兔的气味。 胡灵予骤然定住脚步,行李箱也随之停下,空气在夜色里变得异常安静。 气味来自前方,由远及近,渐渐明显。 路只有一条,必然相遇。 胡灵予飞快将手机塞回口袋,左右观察地形,下一秒抱起行李箱,蹑手蹑脚跨过灌木,钻进向日葵花丛。 他是回来找梅花鹿愉快玩耍的,可不是来跟疯兔暑期相会。 行李箱无声落地,向日葵高大的花叶后面,夜色草木掩映,一双警惕的狗狗眼。 李倦是讲着电话走过来的,显然认定周遭没人,走路的姿势和声音都很放松:“我快到校门口了……行,我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就这样……哦对了,喂?路祈?”忙音传来,伪装的友善一秒阴沉,“艹,挂这么快。” 胡灵予怀疑自己幻听。 李倦刚才在电话里喊……路祈? 还说了什么? 校门口,我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路祈的确在学校,可胡灵予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通过这种情形确认。 李倦也没走,两人甚至是可以电话邀约的关系…… 大脑有些乱,不受控制地往各种方向发散。 李倦正在走远。 胡灵予偷偷跟上,行李箱丢在原地,甚至他都忘了自己还有行李箱,一路尾随白兔,满心满眼只想探个究竟。 李倦到了校门口。 胡灵予躲在熊科院的雕像后面,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跟踪路祈的傍晚。 彼时,他期待着抓到路祈的犯罪尾巴。 此时,他却在害怕。 很快,一个身影走来,校内路灯昏黄,却模糊不掉那张漂亮的脸。 远远地,他就在对李倦招手,笑容是胡灵予经常见的,眼眉弯弯,明朗清爽。 李倦独自一人时,就像月光下阴霾的影,可抬脸看见路祈,沉郁便一扫而空,主动迎上去,拍拍学弟肩膀,像个好学长。 两人愉快说着话,并肩走出校门。 胡灵予有片刻茫然,直到两人几乎要在他的视野里消失,才猛地回神,快步跟上。 一直跟到,天国。 胡灵予从出租车上下来,瞬间被闪烁霓虹包围。往来嘈杂喧闹,喝醉的人大声唱歌,吵着不回,喝醉的兽横冲直撞,碰得各处丁零当啷。 兽化区的娱乐一条街。酒吧,夜店,会所,洗浴等等一应俱全,胡灵予大学期间只来过这边一次,是大三时给班里一个同学过生日,结果碰上一群找茬的狼科,饭也没吃好,玩也没玩好,一帮学管理的小动物们灰溜溜逃回学校。 一个喝多了的男人从后面摇摇晃晃过来,径直撞上胡灵予。 胡灵予没防备,狠狠踉跄。 男人回过头来骂骂咧咧:“妈的,别挡老子的路——” 胡灵予置若罔闻,收拢帽兜,将脸藏进黑暗里,低头走过马路,进入天国。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巨大的音乐轰鸣着人的耳膜,强烈节拍鼓噪心脏一起跳动。 人群拥挤,胡灵予艰难穿行,距离近得能闻到每个身上的气味,甚至是呼吸,却怎么也看不清真实的脸。 晦暗不明,人兽难分。 他找不到路祈。 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扯掉他的帽兜。 胡灵予吓一跳,转头,却对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脸。 男人轻挑吹了记口哨:“小可爱,一个人吗?” 胡灵予没心情和他周旋,继续往前走。 男人却敏捷抓住他胳膊,神情仍轻松友善,手上的力道却大到危险:“别不说话呀,我又不能把你吃了。” 胡灵予挣脱不开,情急道:“我来找朋友的。” 男人笑了,又靠近些,逗小动物似的,暧昧呢喃:“正好,我也想找朋友,你干脆跟我试试,”声音低到沙哑,“保证让你爽。” “换个人吧。” 后方传来声音,平静得像一把刀。 世界末日般的音浪戛然而止,旖旎轻音乐响起,灯光变得静谧,天国步入温柔。 舞池里轻揽相拥,翩翩起舞。 嘈杂人群纷纷回座,嬉笑碰杯。 路祈将胡灵予揽到自己身前,盯着小狐狸胳膊上依然没松开的、碍眼的手,忍住拿碎酒瓶扎穿的冲动,缓缓抬眼,笑:“换个人吧,哥。” 男人是李倦的“社会朋友”之一,和眼前这个鹿科小子称兄道弟多日,第一次觉得这个“哥”,听得人发毛。 “干吗呢?”李倦从洗手间回来,正看见俩人对峙。 胡灵予循声望。 李倦才发现还有第三人,意外地挑起眉毛,神情微妙:“小狐狸?” 男人看看路祈,再看看李倦,有点回过味了,终于松开手:“你们学校的?” 何止,当初还上过自己的“初选名单”呢。 李倦饶有兴味打量胡灵予:“跟踪我们?” “把‘们’去了,”胡灵予一脸嫌弃,事到如今,只能半真半假,“我来找路祈的。” 李倦:“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 “我看见的啊,”胡灵予说,“一回学校就看见他和你在校门口鬼鬼祟祟……” “喂,”路祈不满出声,“我怎么就鬼鬼祟祟了。” 胡灵予转身看他。 路祈耸肩:“是你主动回学校找我,我可没答应乖乖在学校里等你。” 渣男附身鹿,影帝没你都缺含金量。 胡灵予:“你和我说假期留校是为了提前训练,就在酒吧里训?” 路祈:“我就是跟着学长过来放松放松,你谁啊,管的着吗。” 胡灵予:“我……” 眼圈泛红,尽在不言中。 但也不全是演技,胡灵予实实在在有点难受,巴巴跑回来,费心费力去想怎么能让提前返校名正言顺,结果梅花鹿和白兔混在一起,来这么个破酒吧,跟这么一帮破人。 “这么回事儿啊,”先前那男人看明白了,立刻又来了精神,“哥最喜欢狐狸了,他不让你管,哥让你管。” 说着就要去扳胡灵予肩膀。 路祈直接将人拉过来,这回连衣服边都没让对方碰着。 “我先带他回去,”路祈只对李倦解释,又无奈,又抱歉,“不然他能在这里闹到天亮。” 李倦一直以为这俩就是普通同学,后来盯越野场的人和他说,路祈带着一只狐狸爬上爬下,他也仅仅将这俩人关系从“普通”调整到“比较好”。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法。 啧,麻烦。 当着胡灵予面,李倦不好说什么,待两人离开,他才给路祈发信息。 赶紧解决,我和你说的事别乱讲……编辑到一半觉得口气好像不太好,于是写了删,删了写,历经痛苦终于放弃,塞给旁边男人:“你来。” 男人猎艳失败,还得收拾残局,最后编出两句有学长亲切气息的——真不喜欢就分吧,不要拖着人家。还有一些事情,我相信你知道轻重,不会乱讲的。 发完,真心建议李倦:“我看那小子接受能力挺强,你也别装好学长了,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然人设崩塌更容易失去信任。” 李倦瞥他,眼神阴冷:“你今天已经失去信任了。” “艹,”男人冤死,“我怎么知道他俩认识。” 李倦:“你除了下半身那点事儿,还知道什么。” 男人:“没想到,小子脾气还挺大。” “我相中的,”李倦勾起嘴角,“看着吧,用不了两年,他绝对有大用。” “就怕翅膀硬了不听话。” “那就让他试试我们的东西,”天国光影映亮李倦的脸,迷离中带一丝癫狂,“效果一定很棒,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第四大,秋鹜湖。 回学校的车上,两人没说话,一路从校门口走进来,两人也没说话,眼看再走就要回到宿舍了,却不约而同停在了路过的湖边。 夜色映水面,浅浅微光。 “我行李箱丢了。”胡灵予忽然开口。 路祈愣了下:“什么?” “行李箱,”胡灵予定定看他,“里面还有我给你带的好吃的。” “丢在哪儿了?” “向日葵里。” “知道了。” 路祈毫不犹豫转身,却又在下一秒回头,像担心小狐狸不见:“在这里等我。” 胡灵予说:“好。” 等了十几分钟,可能更短,短到胡灵予根本整理不好凌乱思绪。 “以后别乱丢了。”路祈把行李箱放到他脚边,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一层薄薄的汗。 “那个李倦,你和他已经走得这么近了?” 几乎没有任何铺垫的突兀问题,路祈却好似早有预期:“你不是都看见了。” “为什么?”这是在胡灵予心里萦绕最多的三个字。 路祈笑:“什么为什么。” “我都和你说了他不是好人,你为什么非要往深渊里跳呢!”胡灵予急得口不择言,简直想现在就把李倦扭送兽控局,让他别再祸害人。 “你还真是,”路祈无奈地笑,“我能问问,他除了制造偶遇的手段稍微低端点,还哪儿得罪你了?” “制造偶遇就很可疑啊。” “那是因为想给自己的实验找观察样本。” “观察样本为什么不公开招募?” “等一下,”路祈举手示意暂停,姿势有点像投降,可怜巴巴,“上次在杏树林,我们好像就是这个争吵‘大纲’,这都到湖边了,你就别和我吵了。” “我没想和你吵,”胡灵予说,“我希望你好。” 他的真心在眼睛里,很明,很亮。 路祈忽然有些不敢看了:“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你,那我们各退一步,互不干涉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会加倍小心,一旦发现李倦有什么……” “不好。”胡灵予甚至没听到他说完。 路祈真拿小狐狸没办法了:“就因为李倦可疑?” “因为这条路你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再回头。”胡灵予说。 路祈神情微变:“哪条路?” 胡灵予:“不归路。” 这不在他们上次的争吵里,路祈也没见过此刻这样,誓要和他犟到底的胡灵予。 “我划出了期末考试范围,我预测到了越野区天气状况,这些你知道的,对吧?”胡灵予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清楚楚,“那我现在告诉你,未来会有一种叫做‘涅槃’的非法基因制剂,可以大幅提高弱势科属的野性之力,但同时也会对使用者身体造成不可逆甚至致命的伤害,这种药会在黑市泛滥,给制造者带来暴利,而李倦,就在制造涅槃的犯罪集团里。” 湖边静得出奇,连最后一丝微风都停了。 月色皎洁,无声。 “又是狐仙显灵吗?”路祈怔怔看他。 “没有狐仙,”胡灵予说,“我只是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 路祈:“好像也没有比狐仙‘可信’多少。” “你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胡灵予抬手抚平梅花鹿眉宇,“你相信,或者你也在李倦身上感觉到,我讲的这些很可能发生,对吧?” 路祈将胡灵予的手拿下来:“就算李倦将来把路走偏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胡灵予:“因为你也会。” 对视良久,路祈忽然问:“你会吗?” 胡灵予一时没反应过来:“会什么?” 路祈说:“走上犯罪道路。” 迟疑两秒,胡灵予摇头:“不会。” “那就好。”路祈松口气,“你傻了吧唧的,路上走没两步就要让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你信我了?”胡灵予眼里生出希望小火苗。 “信,”路祈转身看向湖面,“信小狐狸,期末考第一,信小狐狸,越野抢先机。” 胡灵予赶紧凑过去,和他并肩趴到栈道栏杆上:“所以?” “所以你别再管李倦的事了,”路祈伸手将胡灵予的帽兜立起来,让小狐狸的脑袋都进到‘防护罩’里,“离他远点儿。” 胡灵予翻白眼:“同学,现在是你和他搅和在一起,要没有你,我离八百米看见他都要兽化钻地洞跑掉。” 湖面在路祈眼中映出幽光:“我有我的理由。” “明知会被拖上犯罪道路也要坚持的理由?” “对。” 路祈的干脆,让胡灵予猝不及防:“……是什么?” 没有回答。 因为梅花鹿答应,不会再骗狐狸了。 “路祈。” “又干吗?” “你说我俩怎么有这么多秘密呢?” “我怎么感觉你的语气还挺骄傲。” “路祈。” “在呢。” “你说彼此藏了太多秘密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可是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怎么办?” “……” …… 之后的整个假期,胡灵予都待在学校。 路祈在的时候,他就和对方一起去训练中心,路祈不在,他就自己去。久而久之,和训练中心暑期留守的几位老师混了个脸熟,尤其得知他是新晋侦查班的狐科,目光更充满慈爱,有时还会给他一些“小灶”,比如某些根本看不懂的训练房究竟是练什么的,再比如同类型训练房,哪间设施效果更好。 路祈最初和李倦混的时间长,作息就像个贪玩的学渣,每天晚出凌晨归,有时甚至到天亮。 胡灵予又跟踪过两次。 第一次是个草食科属的养生会所,作为杂食狐科,他被毫不留情拒之门外。 第二次又跟到了天国,再度被那个流氓男发现,胡灵予都怀疑那人是不是酒吧的“便衣保安”,不然为什么他乔装打扮得亲妈都认不出了,还能被那家伙一眼拎出来。后续场面倒比第一回跟踪失败容易多了,反正他和路祈对外就是这种“你泡吧,我捉奸”的关系,再来一次,无非坐实了他爱吃醋又没安全感的男狐狸精人设。 事不过三,但鉴于路祈好像并没有认真和他发火的迹象,胡灵予蠢蠢欲动地想搞第四回。 结果梅花鹿和疯兔的厮混时光在某天,突兀地结束了。 路祈的作息恢复正常,早睡早起,锻炼身体,每天和胡灵予在训练中心出双入对,偶尔还拉他去飞跳球场一对一。 “和李倦掰了?”某个雨后傍晚,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胡同学满怀期待。 “应该说是他终于想通,做自己。”路祈拨开前方横出来的树枝,枝叶一抖,水珠扑簌簌落。 胡灵予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意思?” “就是他这辈子的泡吧份额都用完了,决定潜心扎回实验室。”想起李倦在天国最后一夜的暴走,路祈现在还忍不住乐。 胡灵予:“那他还要你当观察样本吗?” 路祈莞尔:“你信那个样本?” 胡灵予很难准确判断路祈对李倦的态度,有时候觉得梅花鹿什么都知道,就是哄着李倦玩,有时候又觉得梅花鹿真打算跟李倦一条路走到黑。 “别打听了,”路祈孩子气地拿沾雨水的手指戳小狐狸脸,“有时间还不如给我讲讲,新学期会发生什么事。” “剧透还有什么意思,”胡大仙儿义正言辞,“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未知和经历。” 路祈:“大黄会追上小贺吗?” 胡灵予:“我看他俩现在就挺好。” 路祈:“挺好和谈恋爱是两码事。我俩现在也挺好,但是挺好和谈恋爱是两码事。” 胡灵予:“不用重复两遍。” 路祈:“为什么提前回学校?” 胡灵予:“你问得还真早。” 路祈:“小贺说你找她问我,她说我在学校,隔天你就回来了。” 胡灵予:“不是特地问的,聊天时候无意中聊到,我也不是为你回来,我是为了提前训练。” 路祈:“哦——” 胡灵予:“……” 遇见一个很欠揍的人,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狐生好艰难。 第72章 开学日 开学日前夕, 不少提前报到的一年级新生陆续进入校园,第四大又重新热闹起来。 这段时间胡灵予和路祈走在路上,经常被新生误认成同学, 每每解释自己是二年级学长, 都会收获怀疑眼神——二年级怎么没手环? 因为还没发啊。 据说其他专业的二年级身份手环,已在暑假中旬由全国兽化觉醒高校联盟下属的物流机构送到每一位同学家里,唯独侦查学例外。 手环早一天晚一天关系不大,顶多就是不能在校园内随意兽化, 忍到开学就好了。但这样的低效率似乎还蔓延到了其他工作进度上。 “还是没有。”飞跳球场,刚运动完的胡灵予跳上观众席第一排,心血来潮拿出手机又查了一遍近期校内外和本地兽控局的通报,照例失望而归。 “我都和你说了,考完一周内没通报, 那就不会有了。”路祈背对球场站着,手肘搭在围栏,落下的影子正好给小狐狸遮日晒。 “混入考场, 伪装老师, 打伤学生,邓……”文海两个字差点顺嘴跟出来, 幸亏胡灵予反应快,“岩羊搞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了了之?” 路祈听见“邓”时微微挑眉, 但胡灵予改得快,他也就当没发现:“你觉得动静大,是因为我们遇见了, 其实在那片保护区, 他就像一只飞进来的蚊子, 转悠几圈,叮几个人,想压下去很容易。” 胡灵予从路祈的语气中听出轻蔑,只是不确定对象是岩羊还是考务组:“难道真是冯主任他们把这件事压下去了?” “考场混入社会兽化者,第一要问责的就是考务组,责任越大,嫌疑越大。” “可是这样会坏事……”胡灵予陷入忧虑。 他原指望兽控局请邓文海回去喝茶,由此将追查“涅槃”的时间线彻底提前,说不定可以趁犯罪集团羽翼未丰取得更多主动,现在事情被“抹平”,一切成泡影。 “要不我去向兽控局举报?”胡灵予灵机一动,“匿名举报。” 路祈问:“举报什么,一头岩羊假装老师捣乱考试?” “是一个不正常的兽化觉醒者,”胡灵予强调,“他可不是普通岩羊。” 路祈:“证据呢?” 胡灵予:“……我是目击者,我的口供还不行?” 路祈乐:“不是匿名举报吗,怎么去兽控局做笔录?” 胡同学词穷了。 过一会儿,他忽然瞪路祈:“哎,我发现你怎么总泼我冷水?” “是不想你浪费时间做无用功,”路祈背倚栏杆,抬头望天,“有些事该发生就一定会发生。” 他神情淡淡的,飘远的目光却很冷。 八月盛夏也融不掉的冰。 胡灵予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条信息打断。 低头看手机。 程砚迪:胡灵予! 什么事能让万年句号解围的紫貂,炸毛出一个感叹号? 胡灵予迷惑两秒,紧接着脸上就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且以不可控的速度越扩越大:小迪,哥哥在呢。 程砚迪:如你预言,有人和我表白了。 胡灵予:恭喜。 程砚迪:但你没说是个男的。 胡灵予:没说吗?哎呀,哥哥忘了。 程砚迪:胡灵予,你完了。 胡灵予:行,我完了,所以你怎么答复人家的? 表弟安静了。 胡灵予再忍不住,嘿嘿乐出声,像个成功偷鸡的狐狸。 路祈的位置看不清聊天内容,只看见胡灵予笑得眼睛都要没了。 “谁啊,给你开心成这样。”梅花鹿状似随口一问,但不自然微扬的语调出卖了他的在意。 胡灵予毫无所觉,乐呵道:“我表弟。” “表弟?” “姑妈家的。” “……哦。” “怎么?” “没事了,你聊你的。” 胡灵予果断听话,低头继续“远程调戏”:都多大了还害羞,快说说,到底怎么答复的? 终于,紫貂不堪其扰。 程砚迪:我不喜欢男的。 胡灵予灿烂的笑容一瞬落幕:程砚迪,你完了。 胡灵予:你还是把他拒了,对吧。 程砚迪:不然呢,难道因为你一句预言,我就要改变取向? 胡灵予:你弄错了因果关系,是你先有取向,我才预言。 程砚迪:荒谬。 胡灵予叹口气,想说“你等着倒追吧”,又怕被误会成“恶意诅咒”,思来想去 ,改成抒情风:让时间见证吧,爱情来时,你就明白了。 程砚迪:相比爱情,我更关心你的“预知力”。 轮到表哥安静了。 程砚迪:我和他确认过,他既不认识你,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喜欢我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肯定他会在暑假告白? 胡灵予对着新信息直皱眉:你千万不要告诉我,拒表白和向他确认喜欢你的事没告诉第三者,是同一天进行的。 程砚迪:当场就可以问的事,为什么要拖? 胡灵予:因为伤人啊,你这就等于明晃晃告诉他,他的心情在你这里根本不重要,被拒绝了也要接受你的问东问西。 程砚迪沉默片刻,回复:我七你三。 胡灵予:? 程砚迪:责任分配。 胡灵予:我有什么责任?? 程砚迪:你如果不预言,我就不会追问这些。 胡灵予气得直翻白眼,飞快输入“我提醒你还提醒错了?”,可在要发送的一刹那,没来由地停住。 程砚迪说的,好像也不是全无道理。 自己的“预言”既没有改变表弟未来倒追的命运,还给那位表白同学带来了原本不需要承受的“额外伤害”。 胡灵予缓缓抬起头。 路祈一直等着,见状问:“聊完了?” “嗯。”胡灵予有些落寞。 “怎么了?”路祈发现异样。 胡灵予叹口气:“就是忽然觉得,你说得对。” 有些事,该发生就一定会发生。 他说那么多,程砚迪还是拒了未来的真命天子;劝那么多,路祈还是和李倦越混越近。 开学日前夜,黄冲终于风尘仆仆归来,带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给贺秋妍的最多,其次是路祈,最后胡灵予。 “咱俩这关系意思意思就行了。”大黄倒坦诚。 胡灵予真心求:“那你还是跟我见外一点吧。” 俩人打打闹闹,把左邻右里都引来了,全是小型犬科班的,当然也可能是顺着香味——大黄家乡秘制手工香肠——过来的。明天就正式二年级了,大家会进入不同专业,此刻聚在一起,难免畅想未来。 畅想一圈,重点落到胡灵予和黄冲身上。 “侦查学可不好混。” “每学期都体测,不达标就留级,这是一条险途啊。” “我看侦查班名单了,除了一个丹顶鹤,还是女生,剩下就属你俩科属最弱。” “艹,不会被那帮家伙孤立吧?” “亲爱的同学们——”胡灵予感觉自己再不出声,未来都要毁灭了,“我和大黄一节侦查课还没上呢,能不能先给我们一点美好期盼?” “别的不敢说,但孤立肯定不怕,”大黄一挺胸脯,“我们有伴儿。” 高傲尽显。 所有小型犬瞬间支棱,异口同声,语调山路十八弯:“伴——儿?” 胡灵予扶床:“大黄,那叫‘伙伴’。” “我们有伙伴了,四个人呢,”大黄从善如流,但困惑,“不一样吗?” 王则轩进屋之后一直低调,终于忍无可忍摊牌了:“你们就别替胡灵予操心了。还被欺负?榜一第一个不同意。” 众小型犬:“榜一?” 王则轩:“侦查学考试大榜双料第一。” “鹿科班那个?” “路祈?” 七嘴八舌,可见路同学知名度。 但众小型犬并没围观体测,更没想到鹿科班的能和胡灵予扯上关系,一双双八卦眼都期待地凝望王则轩。 王同学也不吝啬,毕竟爆料使人快乐:“他俩关系很好,非常好,好到你们无法想象。我只能这么说,懂自懂。” 小型犬们一个个呆若木狗。 胡灵予懵若土狐。 就田园犬还跟得上节奏,跟得稳稳的,一脸惊讶看着王则轩:“这你都知道?” 胡灵予:“……” 知道什么你就帮我变相承认了! “你当我傻啊,”王则轩鄙视大黄,“对抗考试,我在看台上坐一天,什么不明白。” 黄冲挠头:“对抗那天路祈也没干啥啊。” 大家都各考各的,路祈真正对胡灵予好得让人感动,是越野考试的时候吧? “都这么明显了,哪还用干什么,”王则轩挤眉弄眼,嘚瑟道,“胡灵予早早就开始追一个鹿科班的,你们都不知道吧,老陈助攻的鹿科班课表,然后他就神神秘秘,神神秘秘,再出来就跟路祈形影不离了,还用我继续说?” 黄冲错愕,转头看胡灵予:“你追路……” “嘤——!” 赤狐兽化,见狗就咬。 …… 开学日,侦查系楼。 胡灵予顶着俩黑眼圈,跟大黄一起进入可容纳八十人的大教室,他们来得早,只有几个猛禽同学到了,嬉闹中听见他们进来,纷纷抬头。 大黄刚要张嘴打招呼,手都抬起来了,对方却回过身继续有说有笑,仿佛根本没看见。 田园犬眼底失落。 “不用搭理他们。”胡灵予撞撞大黄肩膀。 黄冲还是有点蔫。 二年级第一学期的开学日,是比较特殊的日子。这一天不上课,而是用来新同学之间互相熟悉、交流,辅导员老师也会过来和大家认识,发放教材、专业用品,最后再组织大家选出班长。 胡灵予上次的开学日波澜不惊,兽化管理班的同学们很好相处,平平顺顺就把所有流程走完了,第二天开始上课,班级氛围良好,大小型弱势科属们不说亲密无间,也和气友善。 但大黄就没那么幸运了。 胡灵予记得开学日当天晚上回来,大黄就有些沮丧,然后一天一天又一天,时间的流逝没让大黄在侦查班找到快乐,只是将负面情绪不断加剧。 “小贺!” 偌大教室里,忽然响起胡同学气势如虹的呼唤,好似惊雷炸起。 刚踏入教室的贺秋妍差点吓个踉跄,但下一秒看清呼唤者,立刻用力活泼地挥手:“大黄,小狐狸——” 田园犬名字排在前面。 什么沮丧,什么低落,黄冲一扫阴霾,气场全开,周身都是正道的光:“快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贺秋妍蹦蹦跳跳就过来了:“什么呀?” 黄冲整个书包塞到丹顶鹤怀里:“答应给你带的好吃的。” 贺秋妍欣慰地拍拍他脑袋:“算你有良心!” 胡灵予气定神闲落座,踏实了。 今生有仙鹤,怎会蹈覆辙。 路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情景。 一犬一鹤坐同桌,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嘀嘀咕咕不停。 远处,几位猛禽神情郁闷。 自然而然坐到某个狐科同学一桌,路祈好奇地问:“什么情况?” 胡灵予单手托腮,同情地望向单身鸟们:“班里唯一的女生,没戏了。” 路祈也托起腮,从姿势到方向都和胡灵予对称,望着那双狗狗眼,说:“这么容易就放弃,还是不够喜欢。” 胡灵予被看得脸有点热,故意抬杠:“名花都有主了,你喜欢有什么用?” 路祈:“明知名花已有主,愣拿小棍扒拉土。” 胡灵予:“……” 遥远的教室对角线,五个猛禽同学面面相觑。 “那个是路祈。” “还用你说。” “跳跃第一,对抗第一,越野第一,野性之力第二。” “和他同桌那个,是不就是野性之力第一,胡什么来着?” “兄弟们,是我单身太久了吗,我怎么看他俩这么腻歪呢……” 第73章 新班级 大教室的冷清没有持续多久, 新晋侦查班同学陆续抵达,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 人在新集体中会很自然去找以前就认识的,于是从落座情况和聊天互动上,就能明显区分出“生源”。数量最多的是大型犬、猫科和熊科, 其次是猛禽、蛇、鳄;马科和野牛算是难得能挤进侦查班的草食科属, 人数极其有限。 但再有限, 也不至于像胡灵予他们四个那样“格格不入”。 每一位同学进教室,第一件事去找熟人,第二件事就是去搜寻传说中的“一带三”。 鹿科, 仙鹤, 小型犬。 放在众多强势科属里,怎么看都像乱入的存在。 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看轻”,让人芒刺在背。连路祈这样顶着双料第一光环的,都很难让这些习惯了优势地位的科属, 短时间内改变惯性思维。 胡灵予终于感受到了当年大黄的心情。 而那时候的大黄,身边甚至没有可以互相打气的伙伴。 隔两组的一张课桌旁,聚了不少大型犬们,热聊告一段落, 坐在位置上的人突然起身, 从教室后面的空隙绕到胡灵予四人桌旁,特地来打招呼。 “以后就一个班了。”原大型犬科班班长,潘昊,对于共同上过两学期大课的胡灵予、黄冲, 他算半个同学,对于路祈, 他则是对抗考场输得心服口服的败者。 胡灵予上辈子对潘昊没什么好印象, 重活一回, 却意外发现其隐藏的傲娇属性。 “大班长,”他故意歪头,困惑状,“你这笑都不笑,那是乐意跟我们一个班,还是不乐意啊?” 傲娇嘛,就是用来调戏的。 潘昊尬在原地,末了嘴硬道:“跟路祈一个班,没说的。你俩?侥幸考上了就加倍努力,别拖我们全班后腿。” 胡灵予努力控制微表情,以免泄露狐狸正在使坏的快乐:“哦,那你这回还选不选班长?” 潘昊跟不上话题跳跃:“啊?” “选的话,我和大黄肯定投你一票。”胡灵予信誓旦旦。 潘昊莫名:“为什么?” “这样我俩拖班级后腿的时候,找班长求助顶多挨顿嘲讽,该帮的还是会帮,”胡灵予眨巴着真诚的眼,“对不对?” 潘昊:“……” 平原狼以前没发现狐狸这么难缠,但自从对方在觉醒课上测出不可思议的5级野性之力,现在每每面对胡灵予,总是能听见脑中警铃大作:危,速撤。 狐狸使完坏,梅花鹿终于想起自己不是背景板了。 “一起学习,共同进步。”路祈团结友爱的笑容,就像送给西伯利亚平原狼的温暖春风。 “你就别谦虚了,”潘昊推他一下,有点当成自己人的意思了,“找个时间咱俩再来一场?” “没问题。”路祈应得痛快。 潘昊愈发不解,这么优秀的同学,怎么就和胡灵予混到一起了呢。 坐在后桌的贺秋妍,默默看着路祈又骗倒一个。 小狐狸顶多口头占占便宜,梅花鹿可是坑完你,还能让你帮着往坑里填土。 平原狼开了头,后面又有几个人主动过来说话。 比如对抗考试中一秒赢下胡灵予的尼罗鳄,欧阳泽:“下次再有交手机会,你可不能保存实力了。” 胡灵予:“……保存实力?” 欧阳泽:“你一秒认输,不就是想给第二天的越野保存体力?” 胡灵予:“如果硬要这么说……” 欧阳泽:“我知道你很强,如果对抗的时候我们在前面几轮遇见,很可能结果就完全不同。” 胡灵予:“这个……” 欧阳泽:“所以我不会就此放松,未来三年,请多指教。” ……你们鳄鱼都这么谨慎的吗! 对抗考试是最容易让两个陌生同学迅速“相识”的。 前有鳄鱼,后有花豹。 平浩:“当时考试我是没办法,不赢你,我就得淘汰。” 贺秋妍其实都不太记得这位对抗中赢下自己的同学了,那个时候她已经累得恍惚,但更迷惑对方的解释:“我知道啊。” 平浩:“所以你就别记仇了。” 贺秋妍:“我没记仇。” 平浩:“那太好了,咱俩加一下……” 贺秋妍:“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都没记住你。刚才你说半天话,我就一直想,这个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奇怪……啊,”发现自己又犯了一尴尬就话多的毛病,丹顶鹤连忙停住,抱歉地拉回话题,“你刚才说什么?” 花豹鼓起勇气过来搭讪的一颗心,在不解风情中,稀碎。 同学来来往往,总是聊了又走,到教室里都快坐满时,胡灵予和路祈的邻桌还空着。 最后坐到这里的是哈萨克马,田锐铭。 胡灵予记得他,因为某轮对抗考试抽签结果刚出来,路祈就穿过层层人群跑过去给他“考前指导”,最终这位同学顺利晋级。而被他赢下的,就是游泳时袭击自己的熊科男。 田锐铭显然记得这份人情,嘴上虽没提,但坐下后很热情地和他们寒暄,还约路祈周末打飞跳球——他俩本就是球友。 这让同是马科的另外一个男生很不爽,隔着好几个座位大声嚷:“田锐铭你他妈别忘了郑迅!” 郑迅,普氏野马,越野悬崖打卡中为了稳住自己,生生把胡灵予从崖壁扯到了安全网。要是没他,胡灵予早把卡打完了,根本不用“跳崖”。 “一码归一码,”田锐铭和郑迅关系其实不错,但,“他被取消越野成绩是自己违规,又不是胡灵予逼他动手的。” 胡灵予讶异。 越野考试最终公布的前八十里,没有郑迅名字,他单纯以为是对方的成绩排不进,没想到是因为攻击他,直接成绩作废。 快打铃了,辅导员还没来。 教室里的喧哗嬉笑一浪高过一浪,学期伊始,正是元气最满,对新专业无限期待。 一个上厕所的男生从外面匆匆而归,进教室时和坐在前排的同学随口说:“傅西昂来了。” 这声很小,坐得稍微往后点都听不到,可当前几排闻言收声,后面同学像有连锁感应般,也纷纷闭嘴了。 短短数秒,吵闹的教室倏然安静。 坐后排的还问呢:“怎么了,怎么了,老师来了?” 前面回头小声提醒:“傅西昂。” 一年级最麻烦的家伙,以体测第二,加上期末考试成绩权重后……算了,别加了,总之强势进入侦察班。 胡灵予飞扬的心情骤然冻结。 嘚瑟了一整个假期,他居然忘了,考入侦查学的代价是以后要跟傅香香成为真正的同班同学了。 晴天霹雳。 倒不是怕,他早见过真正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了,傅香香现在根本吓不到他,就是觉得闹心。此刻满教室同学的反应也一样,闭嘴不是恐惧,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点火就着的刺儿头,还有个爹可以拼,谁沾谁麻烦。 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傅西昂大摇大摆进入教室。一身印花短衣短裤,双手插在裤兜,小麦色皮肤比放假前又晒黑了一点,仿佛刚从哪个海滨度假归来。 身后不出所料四个跟班,王马张赵,标配。 美洲豹一进来就抬眼巡视。 也巧,教室里唯一还有多个空座的位置就在大型猫科聚集区,空座附近几个大猫扬起乍看“写满高兴”细品“生无可恋”的脸,参差不齐地晃悠手:“这边……” 傅西昂看都没看,径直进入另一组课桌过道,最终停在胡灵予、路祈课桌和田瑞铭课桌之间,敲两下哈萨克马的桌面:“起来。” 田锐铭右边没人,也是这里唯一空座,虽然不太乐意跟傅西昂当同桌,还是好脾气地挪过去,把原本坐的位置让出来。 没成想傅西昂又不耐烦地敲一下:“我让你起来。” 不是“挪一挪”,是“滚开”。 田锐铭终于领会,然后怒了:“你爱坐不坐。” 马谦谦、王晏宁、赵盛、张琥四人杵在教室前面,是跟过来也不是,不跟过来也不是,汗都下来了。啥玩意儿啊,开学第一天,新同学还没认全呢!别人新学期新气象,他们新学期新干仗。真好。 “咣!” 傅老大根本不用小弟,一脚狠踹课桌,震耳欲聋。 田锐铭难堪至极,愤而站起,动作猛得把凳子也往后撞出巨大声响:“你和谁装逼呢!傅西昂我告诉你,这是学校,不是你家后院,有能耐你就动我一个试试!” “艹。”傅西昂被气笑了,看田锐铭的眼神像看傻逼,毫无预警,眼神忽然一狠。 田锐铭直觉不好,已经晚了。 他甚至没看清傅西昂的动作,眼前一黑,就被人扑倒在桌椅之间,后脑勺砰地撞到凳子面上,疼得他眼前发花。 “老大——”马谦谦四人飞快窜过来,拉胳膊的拉胳膊,抱腰的抱腰,还有给田锐铭使眼色的,赶紧走啊。 田锐铭被磕这一下,上头的热血也冷了,什么面子里子,都没疯子可怕,果断抽身而退,跑到遥远的大教室另一边和马科班同学三人挤一桌。 “滚!”傅西昂有些暴躁地甩开四个跟班,但也没有追过去的意思,一屁股坐到“抢夺”来的位置上,椅子撞斜了,他就斜着坐,正好抬眼就是隔了一条过道的胡灵予。 胡灵予也在看着他。 傅西昂笑了,先前的暴戾一扫而空,变成一种糅杂了得逞愉悦的戏谑:“盯着我干吗?” 胡灵予无语,这么大动静,不看你看谁:“全班都在看你。” 傅西昂抬头,阴郁环视满场。 聚焦的视线一瞬而散,大家该干啥干啥,仿佛之前的冲突没发生过。 严格意义上,那也确实不算冲突,扑一下,就被及时拉开了,顶多算“摩擦”。 就是苦了四个跟班。 不过老大一声“滚”,他们已经快乐地融入大猫,把这张珍贵课桌完整地留给老大。 傅西昂满意收回视线,再去看胡灵予,发现路祈也偏过头来,在胡灵予身侧,两人姿势都成双成对。 很碍眼。 这一刻,美洲豹和梅花鹿心灵相通。 路祈也觉得傅西昂,很碍眼。 一鹿一豹的隔空对视没有被小狐狸察觉,因为傅西昂很快又把目光回到胡灵予身上。 “以后就一个班了。”他这句话说的很慢,“一个”两字被刻意咬重。 “就更好找我麻烦了呗。”胡灵予直接翻译。 傅西昂挑眉:“变聪明了。” 胡灵予叹口气:“傅香香,我期末成绩打七折都比你高。” 路祈本来不太明媚的神情,拨云见日。 “傅香香”三个字是美洲豹死穴,果然眼神又凶了:“你……” “死定了,我替你说。”胡灵予在这家伙嘴里早“死定”八百回了。他就是觉得今天的傅西昂有点不对劲,好像心情格外差,以前再怎么嚣张,也不至于跟同学在教室里面动手。 无意间,他瞄到傅西昂眉骨。 那里有伤,应该是缝过针刚愈合不久,浅浅一道切过眉峰。 上课铃终于响了。 满教室同学就没经历过这么漫长的课前几分钟。 辅导员老师仿佛算好时间,踩着铃声进门,身后跟一辆电动平板车,车上放置一个近两米见方的大箱子,几乎可以称作小型集装箱了,幸亏门够高够宽,否则都进不来。 “同学们好。”中年男教师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周展遨”三个大字,回过身道,“这是我的名字。未来三年,我将作为咱们侦查班的辅导员,陪大家一起度过。” 身形挺拔,声音醇厚,眉宇间还是那股凌云之气。 胡灵予甚至能回忆起这位老师飞翔的英姿——沙区遭遇岩羊时,听见他口哨,俯冲而下的金雕巡考。 第74章 新的二年级 随周老师一同进门的那个极度引人注目的大箱子, 很快揭开神秘面纱。 侦查系手册、二年级身份手环、侦查训练服……新学期所有的必备物品,除了教材,全在其中。 “课本教材, 今天下午两点统一在楼下领, 就是咱们这个侦查系大楼的正门前。”周展遨说完, 又开玩笑道, “不是老师不想带过来一起发,实在是知识太有‘重量’,老师心有余而力不足。” 二年级的身份环是暖橙色, 醒目得像个小太阳。很多同学领完就迫不及待戴上,各种欣赏,莫名有一种实习生转正的兴奋。 侦查训练服也和以前的普通觉醒训练服不同,虽然还是黑色, 但材质更特别, 在阳光下会隐隐泛起些许不明显的暗银,有质感又帅气。 每发一样东西, 大家的情绪就又高涨一层,待所有物品发完, 教室的气氛已经热闹得像联欢会了。 周展遨理解这些孩子们的心情, 随他们欢闹, 只提醒道:“虽然从现在开始, 大家可以在校内随意兽化, 但在人多的地方, 兽化后一定要注意安全秩序……” “还有,回去记得看侦查系手册, 那会帮助大家更深入地了解我们这个专业, 同时手册里还有咱们第四大的侦查学系历史, 院系的规章制度,以及期末考评的具体标准……” 胡灵予看着拿到手里的厚厚一册,走夜路当砖头防身可能比真砖头都有杀伤。 “这学期的课程表可以在‘好好学习’里查看,明天开始正式上课。至于社团填报,明天上午十点开始,也在‘好好学习’里,如果大家现在还没决定报什么社团,就抓紧时间再看看……” “课外社团”在第四大也是一门必修课,占学分的。从二年级开始,每位同学都必须参加一个社团。社团志愿每学期填报一次,可以多志愿——虽然社团申请的通过率比较高,但也不是百分百,多志愿可以确保被拒绝的同学,还有其他选择;同时每学期的志愿可以重复,比如上学期你在这个社团很开心,下学期可以继续参加,保证兴趣爱好的延续性。 周老师速战速决,该发的发完,该交代的交代完,干脆利落结束这第一次师生会面,绝不侵占大家宝贵的开学日时光。 回宿舍的路上,胡灵予问路祈:“你想报哪个社团?” 路祈说:“你这么问我,难道是想和我报同一个?” 胡灵予翻白眼:“你这个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路祈想了想:“你什么时候改,我就什么时候改。” 胡灵予莫名其妙:“我又不自作多情。” “但是你口是心非。”路祈笑得比路边野花还招摇。 让梅花鹿搅和的,俩人开始离题十万八千里。 等回到宿舍,胡灵予才反应过来一丝不对。路祈向来都是目标清楚、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就算没确定社团,大致喜好、方向总该有,可他偏偏答非所问、东拉西扯……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大黄一门心思试穿侦查训练服,试完了又开始在桌子上鼓捣,完全没注意胡灵予的安静。 但是胡灵予注意到了他的闹腾:“大黄,你干吗呢?” 书桌已被当成条案,上面铺着一大张工艺纸,白底飘金。黄冲正以挥毫泼墨的架势拿着一根马克笔,闻言抬头,字字铿锵:“抒写理想。” 胡灵予乐,想起现在还挂在门外的那副“内有恶犬”,对黄同学的新理想不是太期待。 “正道的光。”等不及胡灵予问,黄冲直接剧透,“怎么样?是不是很霸气!” 是。 上辈子胡灵予就回答过相同问题了。 但田园犬龙飞凤舞写下这四个大字时,脸上的神采,后来再没见。 “不好。”这一次,胡灵予坚决否定。 奈何田园犬手太快,一个“正”字写完,一个“道”字就差个走之。 “你倒是早点说啊。”黄冲看看自己难得发挥出色的字体,再看看胡灵予,欲哭无泪,“我就准备了这一张纸。” “没事儿,”胡灵予当机立断,“还是正道,咱们就走正道。” 黄冲:“后面呢?正道除了光,还能有啥?” “我俩啊,”胡灵予说,“都是侦查系,以后都要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对不对?” 黄冲:“正道我俩?” 胡灵予:“正道双煞!” 黄冲:“……怎么听着像魔星?” 胡灵予:“对付坏人,我们就得比他们更凶恶。” “没毛病!”黄冲醍醐灌顶。 开学日,“内有恶犬”成过往,“正道双煞”贴门上。 崭新的二年级,开始了。 上午领用品,下午领教材,忙忙活活一整天。晚上临睡觉,胡灵予才想起来打开“好好学习”里的社团列表,草草看一眼。 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 第四大多奇妙,看看社团就知道。 根据校规,所有二年级以上同学都可以申请创建社团,只要社团内容健康向上,并在“好好学习”内集齐一定数量的“提前志愿同学”,即这些人确认下学期会加入该社团,以保证社团的最低人数,该社团就会出现在下学期的社团列表里。 但—— 奇蹄目尥蹶子户外研究小组 骆驼游泳协会 神鸟俱乐部 冬眠团 宇宙冥想社 插翅难飞越野队(鸟科慎报)…… 亲爱的母校,你“内容健康向上”的标准是不是太宽泛了! 胡灵予前次报的“合唱社”,社团气氛融洽,还陶冶艺术情操,于是他从一而终,一个社团参加到毕业,最后一年因为过于“资深”,直接全票通过,成了团长,创下人生“仕途”的最高峰。 重来一次,他想体验些不一样的。 也不是非要和路祈报在一起。 嘁。 胡灵予正撇着嘴,手机忽然震了下,意外地,是莫学长发来慰问。 莫云征:学弟,新班级怎么样,同学都好相处吧,是不是该报社团了? 显然,结尾才是重点。 胡灵予:学长你有推荐? 莫云征:来我们社团吧,我们这里轻松有趣规矩少。 莫云征:社团里面神仙洞,第四大中桃花源。 莫云征:保证让你飘飘欲仙,乐不思蜀。 不是胡灵予不回,是红腹锦鸡学长根本不给他回复时间。 字里行间扑面的热情,想感受不到都难。 胡灵予:学长,你和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你创建的社团? 莫云征:真不是。 胡灵予:那就是你今年还想报,怕凑不够人? 新团凑够“提前志愿数人数”可以进入列表,同样,已经在列表的老团如果本学期团员人数不达标,自动解散。 锦鸡学长用沉默,认可了胡同学的猜测。 胡灵予理解莫云征急于拉人的心情了:学长,你把社团名字给我,明天我帮你在班里宣传宣传。 莫云征:好学弟! 莫云征:神鸟俱乐部。 胡灵予:…… 莫云征:研究凤凰的。 胡灵予:我知道。 莫云征:你怎么知道? 他刚才在列表里看见这个名字时的确费解,但当神鸟二字从红腹锦鸡口中出来,就一切明朗了。 胡灵予:每一个鸟科,都有一个凤凰梦。 红腹锦鸡静默良久:知鸡者,狐也。 …… 新学期第一堂课,杜维教授的“兽化侦查学”。 “讲课之前,我想先和大家明确一个概念,兽化侦查学并不是一个全新独创的学科,而是在侦查学基础上发展而来的,一个兽化觉醒者首先是人,然后才是兽化者,他的犯罪行为依然会遵循人的思维逻辑……” 清瘦儒雅的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语调不急不缓,声音清楚温润。五十多岁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些,一个人的年龄感有时不在皱纹,而是在眼睛,可能常年专注学术的缘故,他的眼神很纯粹,平和的气质则给人非常明晰的草食科属感。 事实也的确如此。 杜教授的科属,瓦莱黑鼻羊。 在大雾发生之前,他已经是一名优秀的侦查学老师,后来第四大建校,兽化觉醒的杜维老师便选择来到这里,继续学术生涯。 “说了这么多,老师现在想听听‘你们心中的兽化侦查学’,”杜维教授完全不着急翻课本,仿佛这就是一场兽化侦查学的印象交流会,还是初级的,“哪位同学想谈一谈,说一说,或者提问我可以。” 胡灵予坐在第二排。 前世他上课总爱坐中间偏后一点,课堂听听差不多,学习考试得过且过,但这次,他想好好学。 原本他还犹豫过要不要坐第一排,后来深思熟虑,还是别太激进。像第二排这种,老师提问有人挡,老师讲课听得清,风水宝地。 路祈没想坐第一排,也不习惯坐第二排,但进教室时,胡灵予已经“先落座为强”。 “你不用非跟我当同桌,”彼时胡同学还特善解人意,“去后面吧,我正好一个人一张桌,还宽敞。” 路祈有点不爽。 因为说“还宽敞”的时候,某位同学眼睛里的确是闪烁着向往的光。 但这还不足以让路祈改变长久以来的习惯。 他是真的不喜欢坐得太靠前,离黑板近,看得不舒服。 然而下一秒,傅西昂一带四进来了。 胡灵予那个位置是进门第一眼风景,谁踏入教室都先看见他。 瞥见胡灵予旁边空着,傅西昂极明显地挑了挑眉。 然后梅花鹿就坚定不移地坐下了。 雷厉风行,果断干脆。 于是此刻,当等待同学提问的教授,满怀希冀地望向前面这几排,路祈毫无意外地和他眼神交汇。 一秒对视。 杜维便认出路祈,那个在考场上,以极端冒险的手段赢下对抗的孩子。 路祈并不知道杜维的想法,单纯出于对老师的尊重,觉得对方已经将眼神递来,于情于理都该配合。 就这样,满教室第一个主动举手的同学,诞生了。 杜维点头:“好的,这位同学。” 路祈起立。 胡灵予与有荣焉。看到没,这就是第一名的觉悟。我可以不坐前排,但是坐了,就得帮老师撑排面。 “老师,我想问……不,应该说我一直有个困惑,兽化犯罪者什么科属都有,可是兽化侦查者的科属相对没有那么丰富,我们现在真的能够应对所有兽化犯罪吗?” 胡灵予:“……” 这排面撑得,稍微有点尖锐。 第75章 社团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杜维示意路祈可以坐下, “先说我的回答吧,我认为不能,但这样不完善的阶段, 又不可避免……” 杜教授说着,望向全班:“我们的文明有五千年, 以法律为例, 最早可以追溯到夏代的‘禹刑’, 然后朝代更迭,社会变迁, 在漫长的历史发展中才逐渐形成一套脉络清晰、特点鲜明的法律体系……” “但从第一个兽化觉醒者出现, 到今天,仅仅过去二十三年。第一个十年, 我们要适应自身的剧变, 第二个十年,我们要适应社会的剧变, 甚至直到今天,像我这样年纪,在大雾未发生之前成长起来的人, 很多仍然没有完全适应……” 缓了缓,他的视线重新落回路祈身上:“兽化觉醒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一切都需要时间。” 路祈听懂了,只是教授的姿态太宏观, 他忍不住想扯着对方更接地气:“所以您也认可,现在是有问题的。” “是的。”杜维没有避讳,“现在我们对于一个兽化者能力强弱的判定过于局限, 唯凶猛论, 这其实是一个误区。” 一对师生交流到这里, 空气开始变得微妙。 原因不在他俩,在其他同学。 如果说前面听得迷迷瞪瞪,现在“唯凶猛论”都出来了,满教室的强势科属同学们面面相觑,内涵谁呢? 不舒服归不舒服,不服气归不服气,可上面是老师,又没人敢吱声。 “嘁。”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之以鼻,在教室后方响起。 众同学一惊,纷纷循声回头,看谁这么头铁。 坐在最后一排的傅西昂直接出声,省了大家麻烦:“老师,你说的我不同意。” 他连手都不举,就这么大咧咧搭茬,语气没半点尊敬。 杜维好脾气道:“这位同学,说说你的看法。” 傅西昂瞥一眼路祈,连带扫过同样回头的胡灵予,不屑中带着大型猫科天生的凌厉:“在自然界里,猛兽就是食物链顶端,我不觉得用凶猛程度来衡量一个兽化者的强弱有什么问题。” “我们的社会毕竟不是自然界,”杜维耐心解释道,“兽化只是让我们多了一重属性,但不可能真的让人类社会进入丛林法则……” “什么是丛林法则,”傅西昂没等杜维说完,直接打断,“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是所有物种的天性,人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杜维从容道,“适者,适应环境者,而环境从来不是单一的,尤其你们未来要面对的更加多变、复杂,‘凶猛’可以作为环境适应力的一个衡量维度,但不应该是全部。” “老师你别绕了,”傅西昂不客气道,“谁都知道,侦查学考试等于行动队提前选拔,我们以后可都是要上战场,要跟兽化罪犯搏斗的,不选我们这些强势科属,难道选几只小白兔?” 杜维缓缓摇头:“再强大的陆地科属,也很难抓捕鸟科罪犯,嗅觉灵敏的小型科属,可能比大型猛兽更适合追踪。” “鸟科有猛禽对付,”傅西昂针锋相对,“小型科属就算成功追踪,后续抓捕不还是要让我们上?” “小型科属负责追踪,大型科属负责抓捕,这恰恰说明科属选拔多样性的重要。”杜维说。 教授用美洲豹的论点,完成了自己的逻辑闭环。 傅西昂被堵得哑口无言。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杜维依旧神情平和,但平和中又透出一种静水流深的力量,“每个科属都有自己的特点和优劣势,扬长避短,互相配合,才能真正应对日益复杂的兽化犯罪。” 傅西昂没再起刺儿,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心服口服。 一场激烈交锋就这样过去了。火药味开始,好好说话结束,完全得益于杜教授的包容与宽厚。 谁也没想到新学期第一堂课,就这么刺激开场。鉴于后面傅西昂的存在感太强,全班几乎都忘了,最开始挑起这个话题的,其实是路祈。 胡灵予偷偷看身边。 梅花鹿翻着课本,仿佛刚落下的硝烟和他没半点干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众同学虽然对杜教授的某些观点依然颇有微词,但不得不承认,教授脾气是真好。好脾气的老师,总是比较容易博得正面印象,于是后面发言的同学渐渐多起来。 不知不觉两节课过去。 十点整,杜教授离开教室,班长彭天举趁着课间休息,尽职尽责地提醒:“‘好好学习’里的社团志愿已经开放,大家别忘记填报。” 彭天举这个班长,是昨天在周展遨辅导员的组织下,全班同学一起选的。 过程简洁明快—— 周展遨:“想参选的同学都可以举手,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全班:“……” 周展遨:“一个都没有吗?” 全班:“……” 周展遨:“老师相信一定有的,大胆一点,我们侦查班各个都是好样的。” 全班:“……” 周展遨:“……就当给老师一点面子?” 亚洲象,彭天举:“老师,我……” 周展遨:“很好!彭天举同学,老师没记错名字吧。” 彭天举:“没有。但是……” 周展遨:“就你了!其他同学没意见吧?” 全班热烈鼓掌。 周展遨:“好的,下面我们说一下身份识别环的佩戴和使用……” 彭天举呆住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那时候只是想说一句,老师我好像少领了一本教材啊! 胡灵予第一次对这位亚洲象同学有印象,还是对抗考试最后一轮,他和路祈争夺第一名。结果双双摔出界外,最终路同学以踩在其后背不算出界这种匪夷所思的局面,赢下对抗。那场景,谁看了都得对彭天举掬一把同情泪。 然后就到了昨日,胡灵予现在都记得彭同学当选班长时脸上的茫然。 可即使被坑成这样,侦查班再见面时,彭天举并没有对路祈表现出明显敌意,稀里糊涂当上班长了,又认命地尽职尽责提醒大家报志愿。 一说能报志愿,大家纷纷活跃起来,本来趴桌上休息的,也开始满教室窜,聊聊这个,问问那个。 “哎,你报什么?” “飞跳球协会。” “人太多了,申请不好过。” “我选这个人少,报了就能进!” “哪个?” “勇敢者社团。” “我昨天好像扫到一眼,没仔细看,具体什么内容,极限运动吗?” “都市灵异校园传说真相研究协会兼实地考察小组。别说,某种意义上讲,还真算极限运动。” “……” 胡灵予到现在还没决定,在社团列表里翻来翻去,实则余光都在瞟路祈。 路祈单手摆弄手机,另一只手支在课桌上撑头,身体随之微侧,也不知是恰巧还是无意,正好是胡灵予窥不到屏的角度。 胡灵予索性不装了,摊牌了,直接把脑袋凑过去:“你到底报什么?” 路祈眼疾手快把狐狸脑袋推住,摁灭屏幕。 胡灵予翻白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不知道,”路祈说,声音带着明显调侃,“我就知道什么叫强人所难。” 胡灵予抬头,正对上路祈笑盈盈的眼眉。 破案了。 “故意逗我是吧?”胡灵予没好气道。 路祈煞有介事叹口气:“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我再想瞒,也架不住有些同学锲而不舍。” 你还恶人先告状了。 “要不是你左闪右躲,搞得这么可疑,我至于吗。” 路祈认命地亮起手机屏,一个社团的详情界面。 这回凑过去的小狐狸看得清楚——读书会。 太过平平无奇的社团名,几乎没有在昨天的列表浏览中,给胡灵予留下一丝印象。 他刚想问,忽然被坐在后面的贺秋妍拍了肩膀:“你俩报什么呀?” “读书会。”路祈回头,平淡的语气说着更加平淡的三个字。 果然,贺秋妍一秒嫌弃:“听起来就好无聊。”又期待地问胡灵予,“你呢?” “我还没想好。”胡灵予实话实说。 没得到任何有用建议的丹顶鹤,愈发纠结:“怎么办,有趣的好多,好难选……”忽然间,她又看回路祈,像是担心自己遗漏了什么隐藏彩蛋,“你为什么选读书会?” “读读书,分享分享心得,活动轻松,学分好拿。”梅花鹿张口就来。 贺秋妍鄙视:“你也太没追求了。” 路祈不赞同:“文学交流,提升修养,多有意义。” 胡灵予纳闷儿从头到尾怎么没听见大黄声音,仔细一看,田园犬还伏案奋笔疾书呢,再认真辨别,上面全是之前课堂交流的内容。别人的课堂笔记顶多记大纲和摘要,大黄的课堂笔记堪比会议记录。 上辈子就已经是这样的田园犬了。 后来升上二年级,被侦查班同学发现他这一习惯,还起了个很难听的外号,速记狂犬。 想到这里,胡灵予忍不住抬头环顾整个教室,忽然间瞅哪个都不顺眼。 就是这帮家伙。 贺秋妍见路祈、胡灵予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得重新浏览社团列表,继续自己研究。 胡灵予转过身来,正好看见路祈提交志愿。 真的就是读书会。 “文学交流,提升修养?”胡灵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哼,“你也就骗骗小贺。” 提交完成,路祈收起手机:“我就不能当个文艺鹿?” “少来。”胡灵予信他的鬼。 “活动轻松,学分好拿,理由还不充分?” “谁都能图轻松,你不会。” 路祈微怔,若有所思看过来。 胡灵予:“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 路祈不置可否,只是忽然好奇:“那你觉得我该报什么?” “飞跳球,哪怕入会竞争激烈,”胡灵予想也不想,“或者游泳、短跑什么的,这些都是你相对的短板……” “既然付出了时间成本,就要得到最大回报。”路祈静静接口。 胡灵予用力点头:“对。” 路祈扬起嘴角,奇异地没有被窥破内心的狼狈。有一个人懂你,明白你,哪怕这让你的伪装无所遁形,种种伎俩形同虚设,灵魂深处还是欢喜。 胡灵予在路祈的坦然里,后知后觉顿悟:“你就没打算瞒我,是吧?” 如果真想瞒,路祈完全可以做得更自然。 “不是没打算,是知道没用,”路祈叹口气,“我演得再天衣无缝,只要你知道我报读书会……” 后面不用说了。 选择本身,就是最大破绽。 胡灵予神情凝重下来,肩膀紧紧贴到路祈身上,尽可能让两人离得最近,声音可以压到最低:“真和李倦有关?” 路祈沉默。 胡灵予拱他:“你答应过不会再骗我的。” 路祈:“……所以我拒绝回答。” 那就是自己猜对了。 胡灵予:“他让你进这个社团想干吗?” 路祈:“拒绝回答。” 胡灵予:“这个社团是不是有问题?” 路祈:“拒绝回答。” 胡灵予:“我也报。” 路祈:“不行。” 胡灵予欣慰:“终于不是复读机了。” “你能不能就听我一次,”路祈难得放软语气,“社团的事就别掺和了。” “不行。”胡灵予说,“我不管你对李倦什么态度,反正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被他拖入犯罪深渊,我得近距离看着你。” 路祈从来不觉得哪个人会让自己没辙。 “真拿你没辙。” 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为谁让步。 “那咱俩各让一步,我不拦着你报读书会,但你要像参加正常社团活动一样,不要试图从里面寻找任何你所认为的犯罪线索。” 胡灵予欲言又止,神情复杂。 路祈问:“听见没?” “你到底是担心李倦发现我在怀疑,还是担心我真的找到犯罪线索?”胡灵予还是没忍住,问了。 路祈错愕地看他两秒:“你说呢??” 胡灵予往后缩了缩,咕哝:“不是就不是,凶什么……” 第76章 狐狸精 教室最后一排, 傅西昂吊儿郎当玩着手机,身边是刚被召唤过来的四个跟班。 “去看看他报的哪个。”美洲豹头也不抬,语气随意。 三虎一狮交换个毫不意外的眼神:“好的, 老大。” 傅西昂抬头,挑眉斜他们一眼:“知道谁吗,就好的?” 四跟班一愣:“不是臭狐狸?” ……是。 “脑子还挺快。”傅西昂拿过插着吸管的软饮,战术性喝水。 王马张赵四位同学假装没看出老大的尴尬, 配合演出是做小弟的基本义务。 眼看课间休息没剩几分钟了, 四人正打算抓紧行动, 教室内所有手机几乎同时收到来自“好好学习”的信息提示。 [侦查学(二年级)班级群组] 你的同学胡灵予刚刚发布一条班级信息:神鸟俱乐部,等你来加入, 别让梦想留不住, 天高地阔任追逐!(帮学长宣传,文案亦由其提供, 感兴趣的同学可去社团详情页了解信息,也可直接致电咨询,联系人:莫云征……) 胡灵予发完信息, 迅速趴到桌上将手机塞进课桌, 比做贼还心虚。 答应帮莫学长宣传,他是真心的,但答应的时候没说还要发宣传文案啊!他以为就是简单在群组里吆喝一嗓子,结果莫学长贴心地把文案模板都发过来了,除了“帮学长宣传、文案亦由其提供”几个字来自胡灵予不想社死的求生欲,剩下所有都是莫云征亲笔,包括括号里的。 他当时还委婉提醒学长:这个宣传口号会不会略显……笼统?要不要说一些社团的具体内容? 在委婉的世界里, 笼统=尬。 但莫学长显然没领会:不用, 具体内容社团详情里有, 真感兴趣的自己就会看了,宣传语就是要突出青春,活力,激情,热血! 胡灵予险些被说服,直到他点进详情页。 社团:神鸟俱乐部 创立宗旨:神鸟,凤凰也。《山海经》有文:丹穴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说文解字》有载:凤之象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你以为前人这些记述只是传说?不。凤凰是存在的,它的印记就在你我的血脉里,经千年沉睡,历世事轮回,静静等待觉醒时刻。 ……请问,以上内容和青春、活力、激情、热血这四个词,哪个挨得上! 鉴于自己本来在侦查班里就不受待见,再发这么一个迷惑的社团宣传,后果必定不堪设想。胡灵予也不迂回了,直接向莫云征表达,学长,你这个社团“准入门槛”太高,一般人理解不了,宣传效果恐怕不太乐观。 胡灵予知道,莫云征读懂了他的“反悔”,正打算为自己的出尔反尔道歉,却收到来自红腹锦鸡的语重心长。 莫云征:学弟,你抬头看看天。天空只属于鸟科吗?不。它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所有想在天地间遨游的生命。人人心中都有神鸟,之于我是凤凰,之于你,之于他,可以高山流水,可以是万物有灵。让我们乘着梦想的风,一起去追逐心中的那只神鸟吧! 四个跟班看完信息,纷纷茫然抬头。 张琥:“我们……还用再去看吗?” 赵盛:“还看个屁,臭狐狸都这么卖力吆喝了,自己肯定报的这个。” 王晏宁:“他一个狐科,为什么要报鸟社?” 马谦谦:“你们看详情页没,我艹,这个社团好诡异。” 别人看没看不清楚,反正傅西昂看了,那一大段的创社宗旨看得他脑袋嗡嗡的。 离课桌最近的马谦谦忽然挨了一脚,“我艹”差点出口,一看踹他的是傅西昂,生生止住:“我……说,老大?” “别他妈瞎猜了,”傅西昂说,“去看看他报的到底是不是这个。” 张琥、赵盛、王晏宁:“好。” 马谦谦:“……”四个人的活,为啥就他挨踹啊! “胡灵予你有病吧——”教室另一端忽然传来嬉笑,带着讥讽和奚落,是几个同样看完群组信息的蟒蛇,“神他妈鸟俱乐部,你哪儿找来的奇葩社团?” 看完群组信息,一言难尽的不止他们几个,见有人开头,几个熊科和狼科也起哄架秧子。 “你一个狐科,飞得起来吗?” “是不是考上侦查系给他幻觉了,真以为自己能飞天遁地?” “哈哈哈,有可能……” 路祈在报完社团后,接了个电话,起身去教室外面讲,现在还没回来。 座位上,就剩胡灵予一个,身影孤孤单单。 哄笑一浪比一浪刺耳,坐在他后面的黄冲和贺秋妍听不下去了。 “都、都说了是帮学长宣传,”黄冲气得差点卡壳,“你们不想报当没看见就是了,有什么可笑的!” “你他妈话都说不利索,就别出头了,哈哈哈——”又是一顿爆笑。 “你们才有病吧!”贺秋妍火了,两手用力拍桌子,“小狐狸的野性之力可是全年级第一,你们要是海马体有缺陷记不住,我可以问系里要来考试录像,帮你们重温。” 满教室男生安静了。 大部分觉得对着班里唯一女生,不好起冲突。 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在思考,海马体是啥来着? “差不多行了,”坐在教室中部的尼罗鳄,欧阳泽,有些看不过地出声,“都是一个班同学,没有谁比谁强,谁比谁差。” 班长彭天举也适时圆场:“快上课了,大家都别闹了。” “喂,胡灵予,”嚷得最欢的几个,忽然意识到主角缺失,不怀好意点名,“躲人家女生后面有意思吗,话都让别人帮你说了,你一声不吭,挺会啊。” 所有目光顿时集中在胡灵予身上。 发完群组信息就一直趴桌子的小狐狸,还维持着这一姿势,而且头好像在手臂里埋得更深了,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小可怜。 大部分同学都等着看笑话,期待等下抬起来一张狼狈不堪的脸,说不定还会哭,因为胡灵予看起来就一副可怜巴巴,随时都会委屈嘤嘤哭的怂样。 也有反应不同的。 比如最后一排,傅西昂抬起头,视线漫不经心锁定胡灵予,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沉的。 再比如总想启程去侦查臭狐狸社团又总被变故打断的四个跟班。他们平时没少欺负臭狐狸,但现在看着别人也来欺负吧,咋就有点不爽呢。 终于,胡灵予动了。 他从桌上缓缓起身,抬起脸,无声环顾整个教室。 没有狼狈,没有难堪,没有委屈,没有任何心怀恶意者期待的。相反,那双明亮的狗狗眼里都是遗憾,是惋惜,是大海看见小河,山川看见土坡:“我是不想和你们一般见识……” 说着,他拍案而起,椅子撞出巨响,振聋发聩。 “你们真的了解神鸟俱乐部吗,真的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社团吗?你们不过是为嘲笑而嘲笑,为找茬而找茬。同学们!抬头看看天。天空只属于鸟科吗?不。它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所有想在天地间遨游的生命。人人心中都有神鸟,之于有些人是凤凰,之于我,之于你,之于他,可以高山流水,可以是万物有灵。乘着梦想的风,追逐心中的那只神鸟,这难道不青春,不活力,不激情,不热血?!” 众同学:“……” 傅西昂:“……” 尼罗鳄欧阳泽暗自点头,自己没看错,这是一个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很强大的同学,上次的对抗胜利果然是运气。 四个跟班深刻反省,他们居然相信胡灵予会任人欺负,这他妈都对不起他们跟臭狐狸斗智斗勇的日日夜夜! 上课铃响。 那个直接点胡灵予名的男生,面子上挂不住,在铃声里气急败坏地吼:“别扯一堆有的没的,那个破俱乐部你自己玩儿去吧,咱班不会有人报——” 胡灵予瞪大懵懂的眼,热情洋溢回应:“我也没报呀——” 铃声结束。 路祈踩点儿进门,发现全班大部分同学死气沉沉,还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站着,像是被气死了,死了还不瞑目,非要盯着罪魁祸首。 顺着男生视线方向,嫌疑落在胡灵予身上。 但小狐狸没什么反应,倒是他身后的大黄一脸舒坦,小贺更是笑得咯咯,仙鹤打鸣似的。 “怎么了?”路祈一边问一边回座。 他声音很轻,但刚打完铃,或者说刚被胡同学肆虐过的教室,鸦雀无声,再小的声音都听的清楚。 于是所有同学都看见胡灵予顶着一张无辜脸,对毫不知情的路祈道:“我不是帮莫学长发神鸟俱乐部吗?” “嗯。”路祈知道。 胡灵予扁扁嘴,眼神似有似无往那个还站着的同学身上扫,可怜巴巴:“他嘲笑我。” 还站着的同学,瞑目了。 其余同学,顿悟了。 狐狸精不好惹,男狐狸精更不好惹,一个会告状的男狐狸精……累了,毁灭吧。 新学期才过两堂课,胡灵予就成功在侦查班同学们心中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所以接下来一整天,他都在非常和谐友爱的班级氛围中度过。 转眼到傍晚,最后一堂课结束。贺秋妍约了几个以前玩得比较好的医学班女生一起吃饭,据说全是好奇宝宝,等着她汇报侦查班第一天的学习心得。小贺一走,大黄也不去食堂了,楼下贩售机买个香肠面包,直接去训练场增练,显然被今天班里那些不友善的同学刺激起了斗志。 剩下胡灵予和路祈,结果路祈也说,要去外面。 “校外?”胡灵予瞬间警惕。 “别那么紧张,”路祈仿佛能看见小狐狸竖成天线的尖耳朵,“就是吃顿饭,又不是打家劫舍。” “和谁吃?李倦?”胡灵予才不被糊弄。 路祈不语,抬了一下眉。 那就是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俩都在学校,为什么要特意约到外面吃?”胡灵予问。 路祈歪头:“你真不明白?” 胡灵予眯起眼:“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路祈乐了:“反正你别跟。” “为什么不能跟?”胡灵予以为他和路祈已经心照不宣了,突然被阻止,预感不大好。 路祈叹口气:“你是打算一直落在他们视线里吗?” 胡灵予愣住。 “你跟去,就一定会被发现,”路祈说,“我们可以还按暑假的套路演,但你要知道,同样的招儿总用就不新鲜了。而且他曾经刻意接近过你,虽然不了了之,但你频频出现在他的视野,很难说他会不会再起心,这是你想要的?” “以前不是,”胡灵予说,“可是现在你和他搅和了,他要还想和我接触,我不拒绝啊。” “我拒绝。”路祈没好气把人转往反方向,推着走。 胡灵予不情不愿走了几步。 换以前,他会问路祈,你是真担心我被他们盯上,还是仅仅为了找一个阻拦我的借口。现在他不会问了,他信路祈。 可是李倦到底…… “他找我说社团的事,”路祈松开推着小狐狸的手,“至于那个读书会究竟有什么名堂,反正你都报了,迟早会知道。” 胡灵予没料到路祈真会把吃饭内容告诉他,以至于梅花鹿都要走出校门了,他才延迟回神,想发信息,又怕留痕迹有安全隐患,索性趁着梅花鹿背影还在视野中,目测尚未和李倦汇合,直接通讯连接。 远处,梅花鹿拿出手机,接通,贴到耳边。 “既然迟早会知道,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胡灵予心急。 “不行,”梅花鹿干净利落脆,“保持神秘感,才能让你一直围着我转。” 胡灵予:“……你是不是就仗着走远了,我揍不到你。” 视野尽头,梅花鹿的背影在校门口停下来。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知道的越晚也越安全,”通讯另一端传来路祈声音,低缓,认真,“我希望我的小狐狸一直是活蹦乱跳的。” 胡灵予呆愣半晌,才想起来回嘴:“谁是‘你的’?” 路祈笑:“反正你又揍不到我。” 第77章 预言式“诅咒” 结束通讯, 将手机塞回背包,胡灵予伸了个大大懒腰, 顺带拉动关节,预预热。而后脱掉鞋袜也塞进背包,转身扑到旁边绿化区里,柔软的草地上打个滚,胡同学就变成了红彤彤的小狐狸。 暖橙色手环还戴在左前爪,和毛色几乎融为一体,训练服随体型变化回缩, 仍板板正正穿在赤狐身上, 将大部分蓬松的狐毛裹得严严实实,只剩四条短腿和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还露在外面, 倔强坚守着狐科最后的美貌。 其实从自身比例来说,狐科的腿并不短,甚至还算得上修长,奈何平日作对比的不是鹿就是仙鹤, 根本是降维打击。 九月的傍晚,依然闷热。 好不容易有阵风吹过, 草地上的赤狐立刻抖动抖动尖耳朵,借风散热。 一只白鹭学长从草地上空掠过,身上还沾着秋鹜湖的水, 落下的几滴水珠正好掉进小狐狸眼前的草丛里。 兽化后的视野变得很低,世界全然换一种模样。 胡灵予清楚看见水滴落在草叶, 又一点点滑到草尖坠着,晶莹剔透, 露珠般。 深深嗅一口青草气, 小狐狸起身, 向着食堂方向尽情奔跑。 速度带起风。 风又扬起心情。 能随意兽化的感觉真好。 一个校园的交通也有早晚高峰,这个时间就属于晚高峰,所有同学一窝蜂涌入食堂,主干道上拥挤不堪。 这时就体现出小型科属优势了。虽然草丛里也兔子挤狐狸,黄鼠狼撞胖橘,时不时冰凉巨蟒贴身滑过,偶尔还有土拨鼠突然冒头顶你皮肚,但总的来说,通行平稳,安全无虞,不必担心熊科、象科们的巨掌,一不留神踩了你。 而且胡灵予穿着侦查学的训练服。 或许外人看来所有训练服都是黑色,但在第四大学生的眼里,那一点轻微泛银的材质不同十分明显。鉴于侦查系和狐科这两个属性实在不搭,每一个擦身而过或者同行的“草丛派”都多多少少侧目两眼,让胡同学那颗虚荣的心无比满足。 食堂快到了,草丛里穿行的小型科属纷纷从灌木间隙钻出,回到主干道上结束兽化——食堂禁止兽化进入。 胡灵予也准备离开,可奔跑的四个小爪刚停下,头顶忽然飞掠而来一大片阴影。 抬头。 黑色美洲豹像一道闪电,越过灌木,窜进草地,凌厉得悄无声息。 周围几个小型科属吓一跳,往后跑的往后跑,往外钻的往外钻,四散而逃。他们中有二年级的,认识傅西昂,也有三年级的,不认识,但听过——满校园也没几头纯黑色的美洲豹,而傅西昂仅用一年时间就让自己的“豹设”在第四大里挂了名——恶豹来袭,非战斗人员当然速撤。 胡灵予不撤,非但不撤,还原地站定,仰起头和美洲豹对视。 美洲豹有一瞬的错愕。 他已经观察好了,周围一共三个土洞,无论胡灵予往哪个里逃窜,他都能一巴掌拍住狐狸尾巴。 但胡灵予没有。 他也做好了观赏狐狸炸毛瑟瑟发抖的准备,可都对峙半分钟了,狐狸毛仍旧一片蓬松顺滑,随风飘扬,仿佛刚刚洗剪吹一条龙。 仰视脖子太酸,胡灵予干脆结束兽化。 美洲豹歪头看他两秒,也随之变回人。 同样穿着新发的训练服,同样左腕套着暖橙色手环,但傅西昂高大身影能把胡灵予完全罩住。 “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干?”胡灵予将书包肩带调整,一脸嫌弃。 傅西昂居高临下打量他,眼睛渐渐眯起,因伤痕而成的断眉让本就富有侵略性的眉眼,更强势凶悍:“看来是真不怕我了。” 胡灵予服了:“你可别告诉我,这都几个月了,你才发现。” 不是才发现,但是傅西昂一直抵触接受。 因为这一变化的时间点,和胡灵予跟路祈搭上的时间线几乎重合,一想到是这个原因,傅西昂就牙痒痒。 “以为找了路祈那家伙当靠山,我就不敢动你了?” “关路祈什么事儿,”胡灵予莫名其妙,“我是长大了,成熟了,见过世面了。这么和你说,傅香香,我见过的坏蛋随便拉出来一个都秒杀你,信不信?” 傅西昂:“……哈?” 美洲豹现在有点乱,但是乱呢,也不妨碍他觉得掐腰说胡话的胡灵予还挺顺眼。是他疯了还是臭狐狸疯了? “算了扯太远你这个脑子也听不懂,说点近的吧,”胡灵予忽然一拍自己胸脯,拍完继续掐腰,“我,胡灵予,已经脱胎换骨重新做狐,侦查系我都凭本事考上了,以前那个见你就跑的胡灵予,怀念的话就抱个枕头回去睡一觉吧,说不定梦里能相逢。” 一口气说完,胡灵予舒坦了。 他现在理解表弟程砚迪的心情了——毒舌使人快乐。 如果被毒舌者像傅西昂这样气得脸比兽化后还黑,那就更快乐了。 美洲豹最终也没组织出什么有力反击,只是凶恶地、极具威胁地念一遍臭狐狸名字:“胡、灵、予。” “我在呢,”小狐狸笑靥如花,“傅香香同学。” 傅西昂再绷不住,直接欺身上来。 胡灵予敏捷闪到一边。 经过重生、考前训练、侦查学考试外加大半个暑假的继续提升,他早不是胡灵予了,现在是大仙儿·侦查者·行动队预备役·对抗击败跟班2、4号·可萌可甜·胡灵予。 前缀排名不分先后。 傅西昂扑了空,微微意外。 胡灵予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是不是非要对抗场上练一练,你才相信我升华了?” 有些人,给点阳光就灿烂。 有些狐狸,没阳光自己拿个手电筒也照得特嗨。 “不练了,”傅西昂周身气焰一瞬缓和,耸肩道,“总这么堵你,也的确没什么意思。” 胡灵予惊讶:“你怎么忽然开窍了?” “你都升级了,我也得升。”傅西昂说。 胡灵予翻白眼:“是升华。” “无所谓,”傅西昂吊儿郎当地笑,“反正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多。” 一个班同学,可不天天相处吗。 正担心以后傅西昂不会从明枪改成暗箭,比如跟着他坐到前排,故意干扰他学习,就听见美洲豹说:“读书会见。” 胡灵予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傅西昂大方地重复一遍:“读书会见。” “你怎么知道我报……”话没说完,胡灵予一拍脑门,靠,他就说白天一个根本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突然过来问大家都报的哪个社团,问一圈问到他这里,他也就答了,敢情根本就是受傅西昂指使,奔着他问的! 其实这事儿胡灵予冤枉傅香香了。 豹老大只让四个跟班问,是四个跟班深知自己在胡灵予面前没有任何“同学情”可言,才找了一个看起来无害的过来套话。 叹口气,胡灵予认命。 他进读书会是为路祈,总不能因为傅西昂报了,就打退堂鼓。 况且傅西昂现在对他也没什么影响,相反,如果美洲豹真把对他的围追堵截改成天天在他面前晃悠,碍他眼,那胡灵予觉得也挺好。 撩闲总比欺负人强。 美洲豹正等着看狐狸气急败坏又拿他没辙的样,猝不及防,听见了自己大名。 胡灵予:“傅西昂。” 他看向胡灵予,对方也定定望着他眼睛。 在自然界里,直视猛兽意味着挑衅,意味着我不怕你。可胡灵予目光平和,真挚,甚至带着一点规劝。 “既然觉得堵我没意思,那同样,你欺负别人不也没什么意思。” 傅西昂听得眉头打结:“什么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你以后就别欺负同学了,不管是我还是别人。”胡灵予说。 傅西昂不屑地哼:“你管我?” “除非你不想毕业,”胡灵予说完,又摇头,“不,你要是继续欺负别人,这个学期就会被退学。” 不知道是不是将预言规劝误解成了“诅咒”,直到胡灵予离开,美洲豹都愣愣站在夕阳下。 这边小狐狸在食堂心满意足吃完晚饭,那边梅花鹿才吃到一半。 和李倦单独出来吃饭比泡吧舒服多了,没有第三者,李倦也不装了,怎么自在怎么来,不喝酒不尬聊,坐下就点菜,上菜就开吃,中间交待几句重要事项,末了还由李倦结账。 这导致路祈对和李倦单独相处的意愿直线上升。如果未来藏在李倦背后的那些家伙,要把李倦换掉,让别人来跟他对线,路祈觉得自己都会忍不住为李倦争取留任。 一个好的接头者,会让“新人”如沐春风。 “这个读书会,你肯定喜欢。”李倦大快朵颐,吃饭是正事,交代路祈完全是见缝插针。 他已经吃完两分冷肉前菜,一份鱼肉副菜,现在正在跟主菜厚切牛排奋战。 吃到现在,李倦叉子底下未出现一片绿叶,路祈就没见过这么爱吃肉的兔科。 路祈:“让你说得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这是实话。 “不要有负担,就当正常社团玩儿。”李倦想做一个鼓励的笑,但越灿烂的笑在他病态苍白的脸上越诡异。 路祈放下刀叉,仔细端详白兔。 “干吗?”李倦挑眉,笑意一淡,泛着红血丝的眼就散发若隐若现的危险。 “你不适合和蔼可亲,”路祈继续说实话,“你不笑或者冷笑,比较有气质。” “哈!”李倦乐了,咽下牛排,随意拿过高脚杯灌了一肚子白水,并不在意高档西餐厅的环境,我行我素的状态仿佛他们就在学校食堂,“你小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可惜,你怎么没学医呢。” 路祈说:“我脑子不好,学不来。” “滚吧,”李倦嗤笑,“你他妈这回期末全年级第一。” “运气好,”路祈说,“大仙儿保佑。” 胡灵予以为经过“傍晚一役”,他能睡个安稳觉。 万没料到,美洲豹居然追进梦里。 暴雨滂沱,水汽氤氲了教务楼走廊。 一群学生挤在转角墙壁后面,探头探脑往向走廊尽头。 那里是校长室,半小时之前,二年级最不受欢迎的同学——傅西昂,被侦查班辅导员周展遨领来,进门时身后还跟着两个走路带风的陌生脸孔。 据说是兽控局的人。 “这回他死定了,退学都是轻的,说不定得进去。” “兽控局都来人了,他还跑得了?” “也不一定,他爸能量多大啊。” “哎哎,别挤别挤……”胡灵予扎在人堆里左拱右拱,终于拱到墙边。 旁边同学都无语了:“就你挤得最欢。” “什么情况?”无视吐槽,胡灵予一门心思打听。 “啥都不知道你挤什么,”旁边同学说,“傅西昂又兽化伤人了。” 胡灵予:“又?” “之前就伤了一个,这次下手更重。” “通知他爸了,估计马上就来。” “要我说,上回就该把他抓起来,还能少一个同学受害,这种有暴力倾向的多可怕啊。” “他爸在本地吗,高端人士不得到处飞啊。” “就是飞着也得紧急降落,再晚儿子就看不见了。” “哎,我怎么好像听出幸灾乐祸?” “你不也龇个大牙。” “嘿嘿嘿……” 一道劲风席倦走廊,皮鞋在大理石地面碰出冰冷声响。 墙角后的同学们甚至没看清来人正面,定睛望时,只剩一抹穿着黑色大衣的宽阔背影。 胡灵予打了个喷嚏,赶紧把脸颊远离冰凉墙壁。 天真是说冷就冷,他走神地想。 “咣当——” 傅西昂父亲进去没多久,傅西昂就从里面出来了,被踹出来的。 高大的男生重重撞到走廊墙壁上,捂着肚子,后背佝偻得像虾米。 傅西昂父亲从办公室里出来,伸手对着自己儿子脑袋狠狠一扇,扇得傅西昂身子一偏,头咚地撞墙,闷响在空旷走廊甚至有回音。 扇完,又是一脚。 坚硬皮鞋踹在傅西昂膝盖,踹得傅西昂直接跪下了。 墙角后面几乎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即便乐于见到傅西昂遭殃的,也为这暴虐画面胆寒。 屋内人终于反应过来,两个兽控局的迅速冲出,一个拦傅西昂父亲,一个护傅西昂。 走廊窗户忽然被狂风吹开一扇。 雨水呼呼往里灌。 胡灵予吓一激灵,醒了。 空调凉风习习的宿舍,舒适,干燥。 大黄睡得歪歪斜斜,一条腿搭在床沿,不时舒服地哼唧一声,想必在做什么美梦。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 胡灵予翻身,换个姿势重新闭上眼。 好像还能听见雨声,闻到水汽。 第78章 野性之力应用 第二天上课, 胡灵予以为傅西昂还会来找茬,没事儿就往教室后排瞟一眼,结果美洲豹不是趴在桌上睡觉, 就是拿着笔在课本上画, 虽然从描龙画凤的动笔轨迹上看,百分百和标记知识点无关。 看来昨天的教育还是或多或少触动了傅香香干涸的灵魂。 胡灵予很欣慰。 但他一无所知的同桌并不这样想。 “你总往后看什么呢?”第二节下课,路祈状似随意提了一嘴。 见他随意,胡灵予也就企图蒙混过关,装傻应一句“有吗”, 然后立刻转移话题。 路祈静静看他表演,末了点名:“傅西昂昨天又堵你了?” 脑子快的家伙真烦人。 “应该说是围堵未遂, ”胡灵予是这么给这件事定性的, “我一看他态度不好,立刻对其进行了严厉的口头批评和深刻的思想教育。” “你教育他?”路祈上下观察, 像在找胡灵予身上有没有淤青受伤,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他深受触动,我全身而退。”难得光辉一次, 胡灵予说得底气十足。 路祈看小狐狸那得意劲儿不像说假话, 但转念:“要是像你说得这么成功, 你今天还总看他干吗?” “也没总看吧……”胡灵予还真反思了一下,忽然发现不对, 纳闷儿地看梅花鹿, “我回头你也管啊。” “重点不是在回头,是在看谁。”路祈说。 胡灵予没懂:“看傅香香不行?” 路祈想了想:“最好谁都别看。” “……”胡灵予这回懂了, 美洲豹没来找茬, 梅花鹿来了。 “上课就要专心听讲。”路祈还振振有词。 胡灵予翻个白眼, 合上课本放回背包, 再拿出下一节课要用的书,这才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他了。” “梦见谁?”路祈问完就反应过来了,但很不喜欢这个答案,“傅西昂?” 胡灵予点头。 日有所见,夜有所梦,想到这里的路祈,语气软下来,不自觉带上一点哄人的温柔:“梦里也被欺负了?” “那倒没有。” “也是,”路祈点点头,“我总不能在你梦里还跑出去吃饭。”一想到梦中可以帮小狐狸解围,多少弥补些许昨天缺席的遗憾。 胡灵予噗嗤乐了,终于轮到他打脸:“不好意思,梦里没你。” 路祈一愣,渐渐皱起眉头,明明是不满,却愣是让人读出几丝委屈。 “也没梦见他欺负我,”胡灵予赶紧说明,托住某鹿的玻璃心,“是他兽化攻击别人,被退学了。” “退学了?”路祈眉心稍微平展,正色起来。 “嗯,”胡灵予叹口气,“被他攻击的同学受伤很重,兽控局都来了,退学是最轻的处罚。” 路祈观察着胡灵予说这些时的神情:“又是预知梦?” “算是吧。”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再梦回,“虽然我很希望这些不好的事情别发生。” 路祈更关心:“他攻击了谁?” “不记得了,”胡灵予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这话听着像真经历过似的,连忙找补,“梦里的事儿,一觉睡醒谁还能都记得。” 这不算骗人,上辈子傅西昂伤害的那个同学到底是谁,他真不记得了。 “反正不是原来犬、猫科班的,也肯定不是兽化管理班的。”胡灵予又说。 “管理班?”路祈语调轻声上扬。 “对啊,”胡灵予确定,“如果是一个教室上过课的同学,我不可能印象这么模糊。” 路祈笑,淡淡的,很微妙:“你什么时候和管理班一起上过课?” 胡灵予怔住。 路祈好整以暇等着回答。 胡灵予眨眨眼,再眨巴眨巴眼。 “哦——明白了,”路祈仿佛读懂小狐狸的心灵之窗,“你在梦里是管理班的。” 也不算错。 胡灵予松口气,点头说“对”。但又总觉得路祈那个“哦”,别具内涵。 上课铃响前的最后半分钟,路祈忽然说:“下次做梦,也梦一梦我。” 胡灵予说:“怎么没梦你?涅槃,李倦,走上犯罪道路,都是你。” 路祈抗议:“就没有美梦?一个都没有?” 上课铃响。 胡灵予到最后也没答。 …… 正式上课第四天,新晋侦查班同学终于等来了他们最期待的科目之一,野性之力训练与应用。 一个兽化觉醒者的能力高低,最终还是要落到野性之力的应用上。野性之力是应用的基础,就像弹跳力好是跳高的基础一样,但不学跳高技术,永远也上不了赛场。 老师还没来,他们已经坐得板板正正,脊背挺直,姿势端正,一派虚心向学的蓬勃气象。 八点整,一个短发干练的女老师进入教室。 大部分同学都和胡灵予一样,面露惊讶。 邱雪,原一年级1-4班野性觉醒老师。即使不是每个同学都上过她的课,但也都知道一年级教学组有这么一位。 怎么还跑过来给侦查系上课了? “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邱雪老师从容面对一张张困惑的小脸,说着不用,却还是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邱雪,从这个学期开始,转到我们侦查系教学组,负责野性之力的训练与应用这门课。” 原来是调任到侦查系了。 胡灵予上辈子读的兽化管理学,还真没注意邱老师的后续岗位动向。 “好了,话不多说,”邱雪擦掉自己名字,重新写上一行板书,流畅漂亮,“什么是野性之力的应用,”转过身来,她望向下面,“今天我们就先来了解这个。” 胡灵予翻开书本,全神贯注听讲。 侦查学所有的课程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重生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野性之力,是基因觉醒带给人类的能力,你们这一代出生就有,但在你们之前,比如我,你们的父母,我们在大雾之前没有任何野性之力,事实上大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我们当时觉醒的只能算‘野性’,还远远到不了‘能力’或者力量。这说明什么?” 当老师期待望向下面,愿与其目光对视的同学,会被默认为“举手”。 如果老师还喊得出名字,简直非你莫属:“黄冲。” 天地良心,大黄只是想抬头抄写板书。 “说明野性之力有一个发展过程……”贺秋妍在下面小声提醒。 听觉灵敏的田园犬一字不落:“说明野性之力有一个发展过程。” “好的,请坐。”邱雪微微点头,“如果下次不用同桌提醒就更好了。” 黄冲装傻憨笑,蒙混过关。 “野性之力的发展过程,其实就是觉醒基因和我们原本基因互相适应的过程,”邱雪继续道,“并且这种适应的结果是非定向的,有些觉醒基因占了上风,有些则是我们原本的基因占上风……” 这个胡灵予知道。 最典型的就是饮食,除了在爱荤还是喜素上稍微向科属让了一点点步,剩下完全倔强地坚守了人类骄傲,必须好吃,必须美味,兽化后也别想让他们茹毛饮血。 “可能有同学从父母那里听说过,也可能有的同学并不知道这一段短暂的历史,其实基因的互相适应,也是有拉扯和反复的。”邱雪道,“在大雾发生、也就是人类最初觉醒的几年,在作息上曾表现出明显的科属习性,夜行性科属白天犯困,夜里精神,完全无法再去适应从前的生活作息,很多学校为此不得不改为‘昼、夜’两班上课制……” 胡灵予在兽控局整理旧资料时,看过相关记载,但寥寥数语,而且枯燥,远没有邱雪讲得这样生动。 “当时全世界都以为只能接受这样的觉醒效应,很多制度都开始调整为昼夜并行,结果短短几年,我们的作息又回来了。”邱雪笑,“而野性之力的应用,是远比作息更复杂的觉醒效应,至今没人知道它能发展到什么地步,因为应用训练本身就是不断激活更多觉醒基因的过程……” “所以老师希望你们明白,即将展开学习的是一个未知多于已知、风险与收获并存的领域。” 教室一片安静。 讲台下八十张青春脸庞,稍显凝重。 听邱老师一席话,现在再看自己桌面上的教科书,怎么都像一本随时能让人走火入魔的□□秘籍。 “好了,”邱老师换上轻松语气,毕竟第一天,也不能一直恐吓自己的学生,“接下来我们就看看,目前已知最强的野性之力应用状态,半兽化。” 大屏幕缓缓降下,挡住黑板,随着邱雪操控教学设备,屏幕上显出一张面部经过保密处理的半兽化者照片。 一个虎科的半兽化者。 虎耳,虎尾,除此之外同常人无异。 胡灵予望着照片,想到的却是李倦。 一双兔子耳朵本该又萌又喜感,可配上那家伙苍白的皮肤,泛红血丝的眼,却只有诡异。 那是胡灵予第二次亲眼见到半兽化。 第一次是路祈。 邱雪:“半兽化不仅最强,也最难,这是只有极少数兽化者才能达到的状态。天赋,努力,甚至可能还需要一点时机和运气,实话实说,老师也做不到……” 胡灵予持续走神,耳边邱雪的声音有些飘远。 却在下一秒被人轻轻碰了胳膊。 胡灵予看向旁边,只见路祈正望着自己,像在等什么。 “?”狗狗眼里都是茫然。 路祈一看就知道自己白说了,只得再小声重复一遍:“我是问,未来我能半兽化吗?” 这个问题危危险险的,胡灵予神色复杂地蹙眉:“你真拿我当水晶球了?” 路祈锲而不舍:“到底能不能?” “……能。”胡灵予放弃挣扎。他这个“预言家”身份算是立稳了。 诚如邱雪所说,半兽化最强,也最难,整个兽控局能半兽化的人不超过十个,且都身居高位,路祈是其中最年轻的。但在兽控局里,胡灵予也没见过对方半兽化的形态,只偶尔听说路队长在某某行动中又兽化了而已。 唯一一次见到半兽化路祈,还是念书的时候,就在第四大里。 邱雪接连放了几张兽化者照片,都是兽耳、兽尾的形态特征。 终于有好奇宝宝忍不住举手。 “老师,”被允许发言的贺秋妍,迫不及待地问,“鸟科半兽化是什么样?” 邱雪莞尔:“你再等一张,老师就放了。” 果然,下一张就是鸟科半兽化者,科属苍鹭。 正面几无变化,只脖颈两侧覆盖些许片羽,轻盈漂亮,仿佛某种艺术化的装饰。但转过身,背后一双灰色翅膀。 由于半兽化者极少,即便在兽控局内部,像胡灵予的级别也无权查看记录在案的半兽化者详细资料,网上相关信息更是少之又少,偶尔流出的几张图片也从未有过鸟科,所以这是包括胡灵予在内,教室里所有同学第一次看见鸟科半兽化的真实形态。 视觉冲击,带来的是心理震动。 半兽化这件事,就像照片里的苍鹭一样,美丽梦幻得像另外一个世界。 两节课转瞬即逝。 都下课好几分钟了,一堆同学仍围在讲台,意犹未尽地问东问西,舍不得放邱雪老师走。 胡灵予正考虑要不要去和他们挤一挤,他和路祈的手机忽然同时响了,是“好好学习”。 [读书会]向你发来一条信息:请于本周六上午9:00到XX楼XX教室参加本社团面试。面试内容:分享一本你喜欢的书。 教室外在走廊抱团打闹的三虎一狮,拿着手机四脸懵。 王晏宁:“还要面试?” 赵盛:“分享一本你喜欢的书……” 张琥:“情书算吗?” 马谦谦:“我艹?你小子还收过情书?” 张琥:“妈的你这个质疑怎么听着这么欠揍!” 第79章 面试 教室里的胡灵予, 对着读书会的信息也一头雾水,小声和路祈咕哝:“你怎么没说还有面试……” 路祈:“我说了你就不报了?” “做梦,”胡灵予斩钉截铁, “我不光要面试, 还要面试得让所有元老眼前一亮, ”说着小手一挥, 模仿那位素昧蒙面的社团团长,“这个同学我们必须要,否则将是读书会的巨大损失。” 路祈被逗得笑弯了眼睛:“行,知道你的决心了, ”捧场完,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有面试。” 胡灵予一愣:“那家伙没告诉你?” “他瞒我的多着呢。”路祈摆弄手机,语气似假似真。 梅花鹿和白兔的关系, 是狐狸遇见过的最难的一门学科。兽控局行政办里错综复杂堪比蛛网的人际关系,狐狸都能捋清理顺,唯独这俩,到现在依然扑朔迷离。 “什么面试?”坐两人后面的一犬一贺别的没听清, 光听见左一个“面试”又一个“面试”了。 四人两桌前后排,已经成为他们固定的上课坐席模式。 胡灵予回头, 给两双好奇大眼睛解惑:“我和他报的那个读书会, 得面试才能过。” “报的人那么多吗?”大黄倒是知道一些热门社团需要筛选申请,但“读书会”这种听都没怎么听过的,也爆满了? “谁面试你们啊?”贺秋妍问。 “应该是会长、副会长吧, 可能还有一些高年级的老成员?”胡灵予也是猜。 “好麻烦, ”贺秋妍嫌弃, “社团那么多, 有的是哭着求着想让人去的,干吗要选这种挑三拣四的啊。像莫云征那个神鸟,他和我说只要我去,保证明年就是小组长,我要是还能带大黄一起去,明年副团长都有可能。” ……莫学长为了自家社团能凑够人数,还真是操碎了心。 “所以为了副团长,你俩就报神鸟俱乐部了?”路祈习惯性调侃贺秋妍。 “没有啊,”丹顶鹤不假思索,“我们报的勇敢者社团。” 路祈毫不意外,并礼节性地对莫学长远程寄出一丝同情。 “勇敢者……”胡灵予总觉得前两天报社团时,好像听其他同学议论过这个,但有些记不清了,“这个社团具体是?” “都市灵异校园传说真相研究协会兼实地考察小组。”田园犬语调毫无起伏,仿佛已经对人世间失去留恋。 “灵……异?”胡灵予望着室友,不确定地又重复一遍。 黄冲木然点头。 胡灵予:“你一个半夜上厕所不敢照镜子、洗头洗一半顶着泡沫都要睁开眼睛确认四周没鬼影的人,报这个?” 黄冲连点头都不敢点了,怕空气泪珠滚落。 贺秋妍显然不知道这种情况,惊讶看过来:“大黄,你怕鬼啊,那你还跟我一起报这个社团。” “怕才更要靠近,”黄冲突然口齿伶俐,“克服恐惧的最有效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贺秋妍被这个理由完全说服,满意地一拍他后背:“好样的!” 胡灵予还能说什么呢。 真爱无敌。 周六,九月迎来连日暴晒后的第一个阴天。 微风送来的终于不再是热浪,连校园里的草木都松了口气,舒展的叶片在乌云底下惬意摇晃。 胡灵予和路祈在面试教室所在的教学楼门口,遇见几路同样过来参加社团筛选的同学,不过大家的目的地各有不同。 “我们报的飞跳球社,去201教室。”这一路人数最多。 “我们去204,电子竞技社。”这一路次之。 然后还有兽化合唱团、觉醒训练队等,都是热门社团。 除了—— “我们去读书会,205教室。” 在场同学面面相觑,都是同款茫然表情:“这个社团也要竞争?” “废话。” 嚣张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众同学一起回头,只见傅西昂带着四个跟班,人均一套夏季青春风运动服,人手一本崭新到不得不怀疑刚拆封的书,乍看还真挺像来上自习的好学生。 说话的是跟班4号王晏宁:“我们挑的社团,人气当然是最旺的。” 可惜在场的都是二年级,没人不认识傅西昂。 “走了走了……” 不知谁出的声,反正三两秒,一群人就迅速进了楼。 胡灵予好奇傅西昂他们准备分享什么书,刚想瞄一眼,就被路祈揽住肩膀,梅花鹿也学刚才那帮同学念叨着“走了走了”,行云流水将小狐狸带进教学楼。 剩下四个跟班,有些不妙地瞧着傅西昂比天还阴的脸色,一时不确定惹了老大的是臭狐狸,还是梅花鹿。 胡灵予和路祈上到二楼时,其他同学已经陆续进各社团教室了,走廊里稍显安静。 不成想进到读书会所在的205教室,比走廊还安静。 偌大教室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个子不高戴眼镜的男生正在讲台上调试设备,从他身后大屏幕的呈现效果看,调试不是很理想。 一个圆脸男生坐在离讲台最近的课桌,不耐烦地指挥,略显尖锐的嗓音在空荡教室尤为有存在感:“就让你搞个背景怎么这么费劲……算了算了,刚才那个就行……刚才那个,你听不懂话吗……” 眼镜男生终于弄成,大屏幕变成一张模板式的背景动图,一本书,一杯茶,热气袅袅而上,飘过“分享你的好书”几个艺术字。 擦擦额头的汗,眼镜男生讨好地冲下面笑笑:“这样行吗?” “行吧行吧。”圆脸男生勉强满意,还想再批评其糟糕的效率,就听见教室门口方向传来一声不客气的“你俩堵在这儿干吗”。 傅西昂带着四个跟班上来了,没看见教室里面,先看见站在门口的一鹿一狐。 圆脸男生这才发现,门口挤一堆人了,立刻起身招手,脸上的不耐烦变成和蔼,语气全是来自学长的热情:“都是报读书会的吧,进来吧。我是读书会的会长,代亦然,”他又向眼镜男方向回了回身,介绍道,“这是我们副会长,肖阔。” 肖阔在讲台上朝学弟们笑笑,神色略微尴尬,显然知道刚刚自己被颐指气使的情景都落进他们眼里了。 但他还记得工作流程,不等代亦然提醒,已经拿起平板电脑,说:“大家先到我这里签到。” 代亦然这次还比较满意,向对方投以真情实感的赞许。 胡灵予看见肖阔憨厚一笑,先前那些委屈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填报社团时可以看见社团干部的基本信息。 代亦然和肖阔是三年级的同班同学,都是兽化心理学专业,一个北美浣熊,一个狐獴。 签完到,肖阔让他们随便找地方坐,说再等等其他同学。 九点整,随着随后一个女生踩点儿到,所有参加面试的同学到齐。 胡灵予粗略数了数,大概三十几个。 这是一个徘徊在可筛可不筛的人数,通常社团都希望自己越壮大越好,除非真的超过太多影响社团间的平衡。 难道是原有人数已经饱和,所以新成员不能吸纳太多? 胡灵予瞎琢磨的时候,路祈也在静静环视,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每一个坐在教室内的同学。 傅西昂五人没什么可想,就觉得无聊的人真多,一个破读书会还他妈这么多人报。 “感谢大家对读书会的认可,”代亦然原位起立,没有往讲台走,只是转过身向后面的学弟学妹们说话,显得彼此距离更近,“我和肖阔你们也都认识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开始。屏幕上出现哪位同学的名字,哪位同学就上来和我们分享你的好书。” 代亦然虽然长了一张圆脸,但细胳膊细腿,站起来的时候尤为明显,总让人不自觉想象他兽化成小浣熊后,会不会用两个细长前爪洗饼干。 肖阔倒不太像神经质的狐獴,虽然个子不高,但体型匀称,气质更像某些温顺的小型科属。 第一个上台的同学已经开始分享他的《觉醒王国:你的归宿在哪里》。 别的同学或认真聆听,或默背自己准备的发言,或像五个大猫那样开始忍不住打瞌睡。 只有路祈和胡灵予。 一个不动声色观察完了整个教室,一个还在以“侦查视线”扫描每一张面孔。 胡灵予承认,在这个教室里他看谁都像罪犯——除了那五个傻猫。 再,暂时,除了路祈。 这可是和李倦有牵连的社团。浣熊也好,狐獴也罢,每个社团元老都可能是帮凶,是潜在犯罪分子,或者干脆就已经和李倦一起在犯罪路上蹦跶了;而这些申请入社的新人里,谁又能保证没有像路祈这样,被李倦“发展”来的呢。 【胡灵予,二年级,侦查班,科属:赤狐】 随着上一名同学结束,大屏幕出现胡灵予名字。 迅速回神,胡灵予略微整理思绪,便走上讲台。 “我今天和大家分享的是,《在月亮上看宇宙》……” 路祈没问过胡灵予要分享什么,听见书名的一刻,有些预料之外。 讲台上的小狐狸侃侃而谈,眼睛发亮,明明刚刚坐底下的时候还想东想西,心思根本不在面试上,可此刻,说起自己喜欢的书,那么专注,心无旁骛。 路祈听着他讲月亮,讲宇宙,讲好奇与想象,讲向往与探索。 他不知道胡灵予喜欢这些。 梅花鹿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探索小狐狸。 胡灵予:“……最后,把书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分享给大家,在月亮上看宇宙,你是月亮,在宇宙中看宇宙,你是星河。” 路祈不向往宇宙。 他只觉得小狐狸说这些时的眼神,比星河还漂亮。 第80章 分享 不知不觉, 一小时过去,面试进度才过半,还有十几个同学没上讲台, 其中就包括路祈和五个大猫。 分享完的胡灵予回到座位, 副会长肖阔没有继续操作程序抽取下一位分享者, 而是偏过头和旁边的代亦然低声商量什么, 代亦然先是皱眉, 后来似乎被说服,点一下头,随之起身转过来面向满教室学弟学妹,亲切微笑:“感谢刚才那么多同学精彩的分享, 我们现在休息十五分钟,还没分享的同学也不用紧张,就当一次心灵之旅。” 早等得不耐烦的四个跟班,一听还要中场休息,简直更郁闷。 “还休息个屁,快点搞完得了呗。”2号赵盛瘫倒到桌上, 苏门答腊虎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3号马谦谦比他瘫得还早,孟加拉虎的精气神荡然无存:“心灵之旅?心灵折磨还差不多……” “怎么会有人想加入这种社团呢, ”1号张琥无比疑惑, “妈的比上课都累。” 4号王晏宁诧异:“你还认真听了?” 张琥:“废话,不然呢。” “当他们念经啊, ”作为虎群中的唯一刚果狮, 王晏宁有奇招, “我能自动屏蔽, 就看嘴动, 世界鸦雀无声。” 马谦谦拍他肩膀:“世界鸦雀无声是刚才倒数第三个家伙分享的句子。” 王晏宁:“……艹。” 他们都这么暴躁了, 老大怎能如此淡定? 八道目光不约而同落在美洲豹身上。 只见傅西昂压根没看讲台,估计连代亦然说休息十五分钟都没注意,目不转睛盯着某个方向。 方向的尽头是胡灵予。 老大的眼神怎么说呢,你要说是锁定猎物,的确闪烁着危险,你要说是打坏主意,的确流动着心思,但又全无平日的压迫感,总之看起来就很……扑朔迷离。 估计梅花鹿也这么觉得。 因为此刻他正回头,把自家老大所有投过去的视线,在最后的一步之遥截断,然后毫不掩饰地直视回来,不像鹿,像守着自己领地的野兽。 狐狸太像狐狸,四个跟班闹心。 鹿不像鹿,四个跟班也闹心。 猫生艰难。 所有的这些,胡灵予毫无自觉。 他还沉浸在刚刚分享的兴奋里,眼睛是望着前方的,其实视线哪都没落,仍随着思绪在无重力的宇宙中遨游。 代亦然说完休息,只有一个同学出去上厕所,其他人都在座位上没动。 然而有意见的不止是四个跟班,前面已经分享完的一些同学,低声交流,并不太想继续后半程,毕竟今天是来面试,又不是正式社团活动,实在没有义务再坐一小时听完所有人。 就在这时,肖阔出声补充。 他仅仅是回头,并没有像代亦然那样站起,在对话视觉上更像一个普通同学和大家沟通:“刚刚代会长忘了说,已经分享完的同学就可以回去了,面试结果我们会在‘好好学习’里通知。” 副会长一句话,瞬间柳暗花明。 至于是代会长真忘了说,还只是肖阔给代亦然找补,并不重要。好几个同学立刻交换眼神,然后相对矜持地陆续站起,礼貌退场。 肖阔说话的时候,胡灵予正好回神,听见声音就很自然望过去,但脸上的神情还停留在上一刻,以至于望向肖阔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美好事物。 路祈刚结束跟傅西昂的“对峙”,正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幼稚,就看见这样的胡灵予。 ……不反思了,根本不是他幼稚,就是狐狸不省心。 “这么好看吗?”贴到胡灵予脸边,路祈真诚发问。 胡灵予吓一激灵,转头又差点擦过路祈脸,再不敢轻举妄动:“啊?” “副会长,你都快看出向往了。”路祈如实描述。 胡灵予拿眼神瞄瞄肖阔,再回想一下自己刚刚的心情,明白错位导致了路祈误会,刚想解释,忽然瞥见路祈眼中的不爽,顿时改了主意:“不是好看,是好听,你不觉得副会长的声音特别亲切吗?” 路祈没一秒迟疑:“完全不觉得。” “是吗,”胡灵予故意迷茫,“可我觉得特别亲切,总好像在哪里听过,你说会不会是上辈子?” 这也不全是假话,至少有三分,胡灵予是真觉得肖阔说话的声音语调都挺舒服,当然也可能是有嗓音尖细的代亦然在旁边作对比。 不过剩下七分,主要是想看路祈不爽又拿他没辙的样子。 小狐狸成功了。 梅花鹿强行将他的脑袋转到右边,从看肖阔,改成看教室侧面墙壁挂着的“一寸光阴一寸金”:“你先把这辈子过好,再想上辈子。” 两人胡闹的时候,教室已经随着部分同学的离开,彻底变成轻松的课间气氛。 代亦然终于找到机会,在桌子底下踢了肖阔一脚,趁人不注意,小声教育:“说多少遍了,别叫‘代会长’,听着跟临时代理似的。” 肖阔连忙道:“对不起,下回我一定注意。” 代亦然不依不饶:“还有下回?” 肖阔赔笑:“没有了,下不为例。” 代亦然:“这还差不多。” 十五分钟并没有用完,大约十二三分钟,教室就重新安静下来了。 代亦然索性提前进入下半场。 没想到第一个抽到的分享同学就是傅西昂。 美洲豹可算等到了,大步流星上了讲台。 坐在前面几排的同学不由自主上半身往后靠,因为都认识傅西昂,所以总感觉他的架势不像分享,像要一人单挑全班。 傅西昂不负众望,一开口就是平时找茬干架的语气:“你怕吗?” 可是内容实打实是读书分享。 《你怕吗?》是书名。 “……然后他就逃出来了,他以为逃出地狱,外面就是天堂……所以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才明白,不把根植在心里的恐惧拔掉,去哪里都一样……” 讲台上的傅西昂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他的分享,把下面的每个人都带进去了。 这是一本小说,一个克服恐惧的故事。 胡灵予没读过,然而有那么几个时刻,他仿佛真的能透过傅西昂,感受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分享完毕,众同学的视线不由自主随着美洲豹回座位。 的确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表现。 “他准备得很认真。”路祈客观道。 “是啊,”胡灵予点头,“用不用心,一听就能听出来。” 路祈同意,但同意是一回事,听胡灵予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正后悔挑起话头,却听胡灵予又道:“平时上课没见他这么认真,怎么一到跟我阴魂不散的时候,就这么下功夫呢,”小狐狸越想越气,“他该不会连夜恶补一本小说吧?” “很有可能。”路祈十分自然接口。 胡灵予叹口气:“他怎么就跟我过不去呢?” “人和人是讲缘分的,”路祈单手撑头,像模像样分析,“可能你俩气场不和,科属犯冲。” “科属犯冲吗?”胡灵予想了想,“狐假虎威,美洲豹也叫美洲虎,我俩应该挺和啊。” 路祈挑眉:“那你找他借一借威风?” “算了,”胡灵予连连摇头,“他的威风别扫到我,就谢天谢地。” “所以,”梅花鹿严谨总结,“远离美洲豹。” 胡灵予无语:“还用你说,要是咱们学校够大,我能离他天涯海角。” 路祈微笑,因为发自肺腑,所以格外漂亮:“继续保持。” 傅西昂之后,四个跟班也陆续上去了。 他们虽然没美洲豹那么走心,但也听得出是特地准备过,放在前面所有分享过的同学里,够得上平均水平。 接下来的分享相对平淡。 只有一个女生分享的《科属决定论》,引发了些许议论。 名字叫“科属决定论”,实则女生分享的内容都是在批驳科属决定论,书中认为现在的很多社会现象都不公平,对弱势科属的歧视正从隐形变成显形,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 因为言语中透出对强势科属的不满,自然让下面坐着的强势科属听起来刺耳,但后来代亦然和肖阔出面缓和,也就过去了。 路祈被排到最后一个上去分享。 胡灵予提前问过他要分享什么,结果不管怎么问,梅花鹿都是一句“保密”。 现在谜底要揭晓了。 “我今天想推荐给大家的这本书是,《鹿的一生》……” 胡灵予:“……” 傅西昂五人:“……” 底下同学:“……” 接下来的八分钟,整个教室就听梅花鹿同学,以纯科普角度,讲述鹿的一生。 麋鹿,驼鹿,梅花鹿。 马鹿,驯鹿,白唇鹿…… 从出生,到成长,从换角,到争斗,从觅食,到迁徙,从繁衍,到死亡。 觉醒科属学老师都没讲过这么细。 电视台的科普节目在他面前就是大纲。 全教室同学就没经历过这么漫长的八分钟,以至于当肖阔说出“好的,那么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再抬眼,教室已经空了。 胡灵予以为最多两三天,面试结果就该出来了,结果一等就是一周,“好好学习”里依然没有动静。 关键路祈那边也没动静。 “会不会我俩都没进?”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 路祈一口否掉:“不可能,我是内定的。” 胡灵予:“……” 两人讨论这个的时候,正在上“兽化觉醒法”的课,老师是蒙晖,就是体测越野中在悬崖负责“勇气打卡”那位蒙老师。 蒙老师对这一鹿一狐两位同学印象深刻,故而他现在虽然还叫不全整个侦查班的姓名,但对于这俩—— “路祈,胡灵予,上课不要在底下说小话。” 第81章 点名 在一堂八十人的课上还能被老师准确识别, 这就是优秀的烦恼。 两个贴得过近的小脑袋瓜只好分开,专注自家课本。 蒙老师继续讲课,今天讲到的是《兽化自然保护区法》。 “可能有同学想问,城市里也有兽化区, 为什么还要建立专门的兽化自然保护区……”蒙晖稍作停顿, 以鼓励的眼神望向下面。 “这是两码事, ”立刻有认真听讲的同学积极响应。 哈萨克马田锐铭, 也出声:“在兽化区里兽化,本质上还是过社会生活, 但在保护区里, 就完全是兽化野外生存了。” “没错, ”蒙晖点点头, “也可以叫做‘回归自然’。” 贺秋妍思索着,露出不是很赞同的神情, 无意中和蒙老师的视线对上, 索性举手:“老师, 就算兽化, 我们的思想、我们的认知,甚至我们的饮食习惯都还是人,我觉得保护区里的兽化者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但不能说是真正的‘回归自然’。” “是的,现在的兽化者的确很难做到完全回归自然,”蒙晖理解学生的疑惑,但话锋一转, “可是觉醒刚刚发生的时候, 因为兽化基因影响所产生的心理冲动, 和身份认知剧变所造成的心理变化, 使得一小部分兽化者真实地想要摆脱“人”的属性,彻底觉醒为兽奔向自然……” “保护区就是为此成立的,由兽控局选址、建设、管理,并制定相关规定,也就是‘保护区法’的雏形。” 教室里变得安静,对于这些一出生就是兽化觉醒者的学生们来说,“兽”和“人”在他们这里从来都不是一对矛盾属性,无法想象有人会因为兽化,就不想做人了。 胡灵予却见过。 他在兽控局里整理过形形色色的档案。犯了罪想以兽形跑到荒山野岭躲风头的;生活压力太大想彻底投入山林化作野兽度过余生的;还有单纯觉得另一种生存方式很酷,不愿去兽化保护区,非要去残酷自然里物竞天择的。 当然能成为档案,说明这些家伙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该落网的落网,该面对现实的面对现实,该中二的……让大自然教育几年,也就成熟了。 只有一份二十多年前的档案例外。 符合蒙老师说的兽化觉醒初期,一个苔原狼科属的兽化者,也是全国第一个兽化保护区,长白山保护区里,第一个登记在册的兽化者。 简略的个人信息和社会关系,勾勒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拥有稳定工作,有才华且前途光明的年轻画家,但他最终选择离开人群,成为长白山上的一抹狼影。 生而为人,却想成兽。 艺术家的世界总是难以理解,不过胡灵予想,对方也不需要他们这种俗人理解。 有人理解就够了——在苔原狼的关联档案里,是另一份苍鹰兽化者的档案。 被标注成关联档案,说明兽控局认为两人是彼此重要的社会关系,而从档案内容上看,苍鹰的兽化觉醒时间比苔原狼晚一些,可在兽化觉醒之前,他已经以普通觉醒者身份和苔原狼一起在长白山上了。 “……兽化保护区当然由兽控局负责,”蒙老师又在耐心解答一名同学的提问,“一切和兽化相关的事项,都由兽控局来管理,你们未来将要面对的兽化犯罪,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什么都要管,兽控局忙得过来吗?”还没进入工作岗位的花豹平浩,已经开始替未来单位操心了。 蒙老师被这孩子逗乐了:“既然管,当然是有相应部门,专法、专案、专责……” 胡灵予被课堂交流拉回思绪,刚想重新听讲,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读书会]向你发来一条信息:欢迎新伙伴!本学期社团活动下周正式开始,请准时参加,让我们共同度过美好时光吧。 余光瞄一眼,路祈也在看手机。 感觉到视线,梅花鹿微微偏头。 小狐狸立刻凑过去,不敢说小话了,专注看梅花鹿手机。 毫无意外,也是“欢迎新伙伴”。 蒙老师真不想时刻关注这俩人,但你俩都坐第二排了就不能自觉点?是,没说话,就是脑袋又贴到一起了,其他班级坐一桌谈恋爱的小对象都没这么近乎。 突然,教室后方传来一声异响,像有人踹了桌椅,但又知道上课,没完全放肆。 可这一声在氛围和谐的课堂上也够突兀的了。 大家纷纷回头,最终不约而同将目光锁定到最后一排的傅西昂身上。 离得近的人看很清楚,美洲豹面前的桌子微微歪斜,离得远的看不清桌子,也看得见美洲豹乌云密布的脸。 好端端上着课,又抽什么风? 厌恶和鄙夷或多或少从一双双眼中闪过。 蒙老师当然也认得这个刺儿头,虽然从各种渠道汇总来的信息里,这位豹科同学都没什么正面风评——除了身体素质——但至少在悬崖打卡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傅西昂一肩膀顶住上面踩空的孟加拉虎,应该是叫马谦谦吧。 那时候攀爬崖壁的人很多,有从安全网上来的,也有从崖壁上下去的,傅西昂和另外四个大型猫科同学往下探,他在马谦谦前面。刚下探了没两米,在他上方的马谦谦突然右脚踩空,直接从岩壁滑下踩到了他肩膀上。傅西昂差点被蹬下去,幸亏手上有劲,身体固定得稳,于是在稳住之后直接开骂,凶得整个崖壁上的同学都一激灵。 蒙晖当时就站在崖边,低头“监考”目不转睛,同时有些犯难。只要傅西昂撤肩膀或者直接继续往下攀,马谦谦必摔,但这种情况下算不算损人利己,能不能以“故意伤害同学”来判定违规,实在不好界定,毕竟傅西昂也只是正常进行考试,“被踩”完全是无妄之灾。 可最终美洲豹没把难题留给他这个监考老师。 骂归骂,肩膀纹丝不动,任由马谦谦踩着,一直到对方稳住身体重心,找到新的落脚点。 “傅西昂。”为着课堂纪律和老师威严,蒙晖还是皱起眉,直接点名。 “老师我不小心踢到前面椅子了。”美洲豹敷衍得毫无诚意。 但至少也算个解释,蒙晖叹口气:“注意课堂纪律。” 胡灵予不关心傅西昂作什么妖,反正这是个被树叶碰到都可能一气之下砍树的人,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碰不得的雷区,谁知道又被怎么惹着了,总之现在看着很危险,今天绝对要远离。 兽化觉醒法下课后,便是中午。 食堂吃饭的时候,胡灵予还提醒了大黄和小贺,说凭借我多年丰富的经验,傅香香一看就是又被惹毛了,这种状态下他很容易逮着谁咬谁,你俩下午千万要绕着他走。 贺秋妍一边跟一个大海螺奋战,一边说:“我本来也没贴着他走啊。” 黄冲认真啃着酱骨头,含混不清吐槽:“他平均一天被惹毛八次。” 路祈叼着青草汁吸管,挑眉问:“多年丰富的经验……是几年?” 胡灵予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很正经地回答:“从大一算呗,一年零……”然后停住,没好气瞪路祈,“你能不能问点有用的。” 路祈瞥他,同样句式:“你能不能关注点有用的?” 胡灵予茫然:“什么意思?” “上课不认真听讲,倒是挺关心别人有没有被惹毛。”路祈慢悠悠地说。 胡灵予冤死:“他咣当一脚踹那么大声,我倒是想不关注。” “哦。”路祈放下青草汁,继续吃饭。 胡灵予后知后觉地回味,然后越回越郁闷。别说他没特别注意傅香香,就是注意了,不也正常吗,怎么让路祈一问,他就感觉自己跟做错事儿了似的?关键路祈还批评得理直气壮,凭什么啊! 小狐狸的“午餐提醒”白费了。 因为下午上课,美洲豹压根就没来。 “……影响兽化犯罪心理形成的隐性环境因素……” 兽化犯罪心理学老师,卫桥,侧身站在讲台一边,不时遥控切换中央大屏幕上的课件图片,讲课语速流畅,明晰易懂,只是声音质感总给人一种微微的冷,就像他的金丝眼镜。 隐性环境因素? 认真听课的胡灵予不住地往课本上瞄,上面只写了宏观环境因素,微观环境因素,没看到还有第三种啊。 犯懵的不止他一个。 “别找了,”黑凯门鳄叫停下面翻书的众多同学,微笑道,“书里没有,这是老师总结的,我随便讲讲,你们随便听听,如果有不同意见,欢迎讨论……” 他说的隐性环境因素,是由于兽控局负责了一切和兽化沾边的事物,不管大事小事,全包全揽,从而导致了和原本打击犯罪部门在合作交流上的缺失与割裂。这样一是会在两种体系之间形成真空,二是兽控局本身就是新部门,工作体系一定会有不完善和不成熟的地方,而这两个原因都会使得兽化犯罪者有更多的空子可钻。 “环境的宽松会带来心理上的侥幸,”卫桥总结,“人是最会钻空子的生物。”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皮肤被衬得更白。 胡灵予想起上午蒙晖老师被问“什么都要管,兽控局忙得过来吗”时,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再听卫桥老师话里话外隐约透出的“我不明说,但我觉得兽控局不行”……这俩老师是不是应该先在办公室里打一架? 果然,卫老师的“夹带私货”引起热烈讨论,而且赞成的和反对的几乎相当,课堂气氛由此活跃,一直到临下课,还有同学想发言。 卫桥看一下手表,抬手示意暂时告一段落,然后合上教材,说:“这节课就到这里。” 胡灵予愣了,低头看手机,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 正疑惑,就听见卫老师陡然欢快的声音:“下面开始点名,让老师看看都有谁今天没来上课。” 真的是,陡然,欢快。 全班同学不由自主往最后一排看,已经默认成某位豹科同学“御用宝座”的位置,空荡了两节课。 ……针对性也太明显了。 四个跟班急了,噼里啪啦给傅西昂发信息。 老大,点名了! 老大,速归! 老大! 兽化心理学大楼底下,傅西昂将吵个不停的手机直接静音,而后继续坐在树上,瞄着楼门口。 终于,下课铃响。随着同学从楼内陆续走出,美洲豹的眼睛也渐渐眯起。 侦查班的点名在铃响前最后一秒结束。 万万没想到,除了傅西昂,还有另外两个平日十分低调的男生也翘课了,要不是卫桥挨个点一遍,八十人的教室里还真不容易发现。 ……所以说,千万不要和存在感过强的同学,选在同一节翘课。 “好了,”卫桥满意收工,然后跟彭天举说,“班长,回去记得告诉他们三个,一次点名不到,平时成绩扣一半,下次再不到,全扣光。以及,平时成绩会折算在期末成绩里。” 黑凯门鳄的语气很温柔,笑意很英俊。 彭天举只觉得教室的空调打得有点冷。 卫老师离开教室,侦查班的课间时分才算真正开始。 有和那两个男生比较要好的,直接致电过去,通报“惨剧”,并加以慰问。 大猫班的几个则凑到四个跟班那里,好奇地打听傅西昂干吗去了。 四个跟班也不知道,从来都是他们听傅西昂吆喝,傅西昂可不会跟他们报备。 但三虎一狮还是有些心有灵犀的,彼此互相看看,基本想到的都是一个方向。 张琥:“不能是去堵那个浣熊了吧?” 赵盛:“不能吧……” 马谦谦:“但是老大的分享那么走心,都他妈能被刷掉,换我也想揍他一顿,何况老大。” 胡灵予一走一过,犬科的小耳朵就捕捉到了最后一句。 有些意外地停住,问几个跟班:“傅香香的读书会面试没通过?” 王晏宁说:“臭狐狸,你别以为我们五个都没过,你就能偷着乐了,我们……” “你们五个都没过呀!”胡灵予没偷着乐,面对面,笑容就洋溢了。 四个跟班:“……” 第82章 通报批评 卫桥一出教室, 就看见邱雪等在门外。 黑凯门鳄微微愣了下,很快堆起笑容:“邱雪老师。” “卫老师。”邱雪淡淡点头。 以姓氏加老师或职称,是同事之间默认的称呼习惯, 像邱雪, 一般都喊她邱老师,只有卫桥每次都喊“邱雪老师”。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每次还是让邱雪有些微妙感。 卫桥:“下一节是你的课?” 邱雪:“是的。” 卫桥:“你来得也太早了。” 邱雪:“我习惯提前一些。” 教室里的侦查班还在课间状态, 通常早到的老师都会在门口等一等, 待下节课的铃声响了再进。 所以邱雪仍然站在原地, 然而奇怪的是, 卫桥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邱雪老师是在我点名之前就到了吗?” 两人在新学期成为同事后,并无太多交集, 因为连办公室都不是同一间,邱雪实在想不通卫桥非要尬聊的理由,但还是礼貌回应:“没有, 我来的时候卫老师已经开始点名了。” “这样啊, ”金丝镜片后的眼眸,流露一丝遗憾, “我还想让你指点指点我的业务水平呢。” 邱雪说谎了,她来的时候正赶上卫桥“点评”兽控局, 但要这么发散下去,尬聊没完了。 “大家都是同事,我哪有什么可指点的,”她客气地笑笑,“做老师, 无非就是用心和学生沟通, 领学生进门, 剩下的交给他们自己就行了。” “单是领进门不太够吧,”卫桥说,“不应该是传道受业解惑吗。” “是这样没错,可老师也并非全知全能的,”邱雪看他,“有些‘惑’我们都一知半解,总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给学生。” 卫桥笑了:“邱雪老师不是没听见我讲课吗,怎么就说我不负责任?” “卫老师想多了,”邱雪神情自然,“我只是在说我自己的教学理念。” “论教学经验,我的确没法和邱雪老师比。”卫桥一副虚心受教。 邱雪比这位三十出头的同事早进入工作岗位近十年,说她教学经验丰富没问题,但这位犯罪心理学老师的语气,很难不让人往“内涵年纪”上想。 算了,也许是自己敏感。 邱雪承认她对卫桥的印象并不好:“卫老师接下来没有课了?” “没课,但也得走了。” 卫桥很识时务,毕竟眼前这位蜂鸟老师就差明说“你赶紧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哦对,”刚走出两步的卫桥,又回过身来,好心建议,“如果等一下那三个缺席的还没来,你可以再点一次名。扣分的科目多一点,他们会印象比较深刻。” 邱雪本就对卫桥刚刚的处理方式有微词,闻言再忍不住:“卫老师,其实我觉得第一次点名不到,可以口头警告。扣点平时分在我们看来可能没什么,但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已经是很严厉的惩罚了。你至少要给他们改过的机会。” “我不过是教他们提前认清世界的残酷,”卫桥将架在鼻梁的眼镜轻轻往上推,“将来和犯罪分子拼你死我活的时候,可不会有人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走廊悠长,阳光从尽头的窗户洒进来,明烈到晕眩。 黑凯门鳄渐行渐远的身影消失在强光里。 邱雪若有所思地将目光重新投向教室。 一张张孩子气的脸,即便知道未来将要面对危险工作,现在依然冒着傻气地嬉戏打闹。 刚因卫桥的话产生的一丝动摇,烟消云散。 就是该单纯快乐、心无旁骛学习的年纪,想体验社会残酷有未来大把时间,为什么要占用现在这么美好的时光呢。 拐进走廊尽头的电梯间之前,卫桥脚下停住,回首又去看教室门口。 那位兽化觉醒课老师,不,现在该是野性之力训练与应用了,又在拿那种“充满爱护”的眼神望着学生们。 微凉的眼眸里,淡淡掠过一丝嘲讽。 教师也不过一份工作而已,搞得跟“圣人”似的,到头来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 心理学楼下,三年级的兽化心理班同学扎堆走出来,他们下节兽化觉醒课在训练场。 北美浣熊代亦然夹在其中,很显眼,因为周围同学说说笑笑,但没一个人跟他互动,颇有种遗世独立的风范。另外,他背了一个马卡龙色的书包,走在人群里,就是夏天最靓的色。 “代亦然——” 毫无预警被叫住,读书会会长茫然四顾。 斜前方,傅西昂从树上跳下,踩在灌木丛里,抬手招了招:“过来。” 瞎子都看出傅西昂来者不善,周围同学纷纷加快脚步,闪的闪,撤的撤,有的大型猛禽干脆直接兽化,叼着书包就飞了。 代亦然没跑,但也没傻到过去,站在门口的最后一节台阶上,远远地问:“学弟,你找我有事吗?” 傅西昂皱眉:“你他妈离那么远,怎么说话。” 代亦然立刻提高音量:“这样就行了——” 他的声音本就尖,提高了更刺耳,听得傅西昂烦躁:“别他妈废话了,让你过来就过来。”说完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信用不高,又加一句,“就是聊聊,放心吧,不跟你动手。” 代亦然犹豫一下:“我还有课呢……” “再磨蹭,信不信我让你课都没法上?” 北美浣熊终于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缓缓靠近灌木丛,仿佛那里不是花草树木,而是一片雷区。 最终他停在灌木丛前,脱离了面试环境,会长范儿也起不来了,只能努力仰头,保持微笑:“好了,学弟,你说吧。” “让我们进读书会。”傅西昂单刀直入。 代亦然料到他是为了社团的事,但这个:“你……们?” “王晏宁,马谦谦,张琥,赵盛,”傅西昂没忘四个跟班,“还有我。” 代亦然想起来了,那天这帮大型猫科的确是组团来的:“不好意思,学弟,面试结果就是这样,我也很遗憾。” “别和我打官腔,”傅西昂说,“结果你定的,不合理,你当然可以修正。” “可能你觉得不合理,但事实上我们完全是公开公平的,”代亦然试图解释,好说好商量,“其实还有不少想纳新的社团,都非常值得参加,而且不需要面试,你现在补报,选择的范围还是很大。” 傅西昂眉头都不动:“我对他们没兴趣,就相中你这个了。” 代亦然叹口气:“这样,我给你详细解释一下,我们读书会的面试评分标准……” “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脑子不够用,”傅西昂粗暴打断,“我不管你怎么刷的我们,正常流程还是黑幕都无所谓,现在把我们补录进去,懂?” 赔笑脸也很累,代亦然语气开始变硬:“不可能,结果都上报学校了,审核完才发的通知。” 傅西昂最恨别人拿他当傻子骗,一把抓起代亦然衣领,将人拎到面对面:“社团都有补录,你别跟我这儿耍……” 话还没说完,被勒紧衣领的代亦然,忽然发出一声公鸡打鸣般的尖叫。 听得傅西昂三叉神经都疼,果断松手。 北美浣熊却腿一软,咚地摔进灌木杂草里,同时爆发惊恐呐喊:“救命!打人了——” 傅西昂懵在原地。 他要想动手,还用哔哔这么半天? 侦查班教室内,错过黑凯门鳄老师点名的两个男生,光速奔来,但直到上课铃响,傅西昂仍然没出现。 这俩同学不约而同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傅香香,家里有爹,就是无所畏惧。 胡灵予将教科书翻到邱雪要求的章节,又想起刚才听到马谦谦说的那句“换我也想揍他一顿”……傅西昂该不会真的翘课去堵人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抛开私人恩怨,以傅西昂那天的表现,没通过社团面试实在有点不合理。 胡灵予决定找“知情人员”解惑。 路祈好端端看着书,就被一只小手在桌子底下捅咕腿,微微偏头,某个小狐狸就贴过来了,还欲盖弥彰地立着教科书挡脸:“读书会那边,为什么不让傅香香他们进?” 又是傅西昂。 路祈微微皱眉:“你一直在想这个?” “我感觉他们面试的表现还不错啊,”胡灵予仍在自顾自道,“是不是故意卡他们?” “也可能就是单纯觉得他们和读书会的气质不合。”路祈随口道。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胡灵予不满。 路祈扯扯嘴角,才在小狐狸的瞪眼中,收起敷衍:“你不是一直觉得读书会有问题吗。” 这点拨的,就差把答案直接拍桌上了。 “真是怕傅西昂他们坏事?”胡灵予猜过,但从路祈的“提示”里推断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读书会果然有谋划!” 路祈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说。” “不对啊,”胡灵予忽然反应过来,“如果读书会不想外人进去坏事,那我也是外人,怎么就通过了?”又一想,“难道李倦把咱俩关系告诉代亦然和肖阔了?” 聊这个,路祈可爱听了,立刻侧头托腮:“咱俩关系,是什么关系?” “就是闹完夜店之后,李倦一直以为咱俩是……”胡灵予忽地收住,警惕眯起眼,打量不怀好意鹿,“你故意的,是吧。” 心机鹿没得逞,几不可闻轻叹:“你越来越精了。” 小狐狸白眼大奉送:“感谢你舍身陪练。” “李倦没说我们的事,”路祈言归正传,“读书会就以为我俩是同班同学。” 胡灵予:“那就怪了,怕傅西昂他们坏事,就不怕我坏事吗?” 路祈斟酌良久,从语气到断句,都充满小心呵护:“可能,确实……不怕?” 胡灵予:“……” 事实证明,当一个结论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的时候,什么语气都扎心。 上课没二十分钟,“傅西昂把一个大三的打了”的消息就开始在侦查班临时群组里疯传。 这个临时群组有六十九人,因为大家进群第一件事都是先隐藏头像和ID,以免影响“畅所欲言”,所以看列表并不能确定发起人屏蔽了谁,但想也知道,傅西昂,四个跟班,剩下几个应该是原本大猫班里和傅西昂关系还算可以的。 匿名:真打了? 匿名:就在心理学大楼门前,堵着对方下课呢。 匿名:楼门前,还是下课?太嚣张了吧。 匿名:他这是怕自己死得慢。 匿名:有照片没?有照片没? 匿名:好像没真打起来。 匿名:打了吧,刚才谁说的,不是直接让人家心理学系老师给摁住了? 匿名:肯定打了,我室友就心理学的,问过他们学长了,被打的叫代亦然,读书会的,好像因为没通过傅西昂的申请。 匿名:但是打得应该不重,那个代亦然没怎么样,刚挨揍就鬼哭狼嚎,分分钟嚎来老师护体。 匿名:聪明。 匿名:读书会会长,你当那么多书白看的。 匿名:我室友又发来新信息了。 匿名:放个耳朵。 匿名:放个屁股。 匿名:傅西昂好像不承认打人,现在调监控去了。 你一言我一语里,都是据说,听说,等我问问,到最后勾勒出了大致样貌,却始终敲不准细节。 不过翌日,就尘埃落定了。 【通报批评】 九月十六日,XX级兽化侦查学专业,傅西昂,在心理学楼外与同学发生冲突,违反学校纪律,造成恶劣影响。 现经研究决定,给予傅西昂通报批评一次,以观后效。望大家能引以为戒,遵守校纪校规,团结友爱同学,共同建设良好的校园风气。 第83章 读书会成员 通报是在上午发出的, 学校官网、好好学习双平台同步。 时间正值杜维教授的兽化侦查学课,这节课讲到各国兽化犯罪和侦查破案概况。杜维教授的讲课风格并不生动,架不住案例本身就足够大开眼界, 即便用最质朴的语言,也能讲出勾人心魄的效果。 谁能想到,大雾后才短短二十几年,各国兽化犯罪者就已经将这一空白领域填补得“满满当当”, 凭借自身兽化觉醒的优势,犯案手法匪夷所思,逃避抓捕的姿势也千奇百怪。 比如有位飞鸟科属嫌疑人, 直接不做人了,兽化混进迁徙鸟群, 结果随鸟群在某湿地风景区停留休憩时,被长期在那里采风的摄影爱好者,发现鸟群中有一个特别挑食,别鸟吃的它都不吃,偶尔有不文明游客投喂人类食物,吃得比谁都欢,好奇之下拿长镜头怼脸给此鸟抓拍了个特写, 最后上传网络, 被兽控局“鸟脸识别”。 侦查班的同学们平时听课已经挺认真了,遇上这么打开新世界大门的, 更加专注,竟然没一个人偷偷看手机。 这种通报不同于专门发给个人的讯息, 并没有通知提示音, 于是下课铃响后, 才有拿出手机玩的同学发现, “好好学习”里悄无声息地挂上了傅西昂的处理通报。 一个传一个,几分钟侦查班上下就都知道了。 “好了,破案了。” “我就说打了吧,以傅西昂那个性格,就不可能不动手。” “才通报批评?这够得上记过了吧,校园暴力啊。” “不是说刚动手就被发现了吗,八成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四个跟班本来想装死,但听到这里实在装不下去了。 张琥猛地一拍桌子:“艹,我再和你们说一遍,傅西昂根本没动手!” “对,就他妈抓了一下衣领。”马谦谦神助攻。 王晏宁和赵盛想拿爪子拍死他。 果然,曾在分专业对抗考试里淘汰了张琥的阿拉斯加棕熊,田野,凉凉道:“抓衣领不叫动手?拿脚抓的?” “你抬杠是吧,”张琥语气不善,但火气再大也依然是努力解释,“傅西昂是去找那家伙问社团的事儿,社团面试有黑幕,还不能问个明白了?” 王晏宁也说:“监控都调出来看了,真没打人,不然还能只是通报批评?” “我说一句,你们几个别不爱听,”班长,亚洲象彭天举,中肯道,“如果傅西昂不去别人楼底下堵人,还能有这些事儿吗?” 王晏宁、马谦谦、张琥沉默。 反而一直沉默的赵盛,不甘心道:“我也说一句,那个面试真有问题。” 一石激起仨大猫。 马谦谦:“绝对有黑幕!” 张琥:“我当时就是没录像,不然你们一看就懂。” 赵盛:“这么说吧,傅西昂面试前突击了三天,就啃那一本书,期末考试都没这么认真过。” 教室里或远或近关注这拨讨论的同学,都隐隐约约想起,不久前是有那么几天,傅西昂课上课下都无比消停,每每看他都是捧个手机,但又不像玩游戏,难道真是在读书准备面试? “有问题可以跟学校反映,而不是去抓别人衣领。”田野还是冷嘲热讽。 王晏宁:“我艹,田野你想找茬干架就直说!” 田野嘁一声,忽然起身走出课桌,直接兽化。 阿拉斯加棕熊的庞大身躯,将课桌间的狭窄过道堵得结结实实。 王晏宁才不惯他病,一跃跳过课桌,也落在过道,短短几秒,刚果狮和阿拉斯加棕熊近距离对峙。 胡灵予将目光从脾气爆裂的大型猛兽们身上,移向最后一排的空桌。 从昨天出事到现在,傅西昂一直没来上课。 “估计被带回家里反省了。”路祈随他一起往后看。 胡灵予正琢磨傅西昂在哪儿呢,闻言惊讶地看向梅花鹿:“你怎么知道?有内线?” 路祈乐了:“有啊,不就是你。” 胡灵予茫然地眨眨眼。 “不是你说傅西昂他爸都来了,还在走廊里把他打得很惨,”路祈讲着胡灵予曾经跟他“预言”过的,而后忽然又一声叹,“不过你这个预知梦可没有期末考划范围那次准,通报批评和退学可差着一百个记过处分。” 胡灵予总算听明白,路祈是把这次的事当成傅西昂退学事件了。 “不是这回。”可是说完他又含糊了,因为无论是遥远的记忆还是朦胧的梦境,傅西昂被退学的具体时间点都没有那么确定,“应该不是吧……” 路祈略微挑眉,耐心等着听。 “傅西昂被退学的时候,我记得是二年级已经上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开学还没一个月呢,”胡灵予努力回想,“而且被他打的那个同学重伤,住院了好久才痊愈。” “傅西昂打人的愿意你还记得吗,”路祈顺着话头,很自然问,“和社团面试有没有关系?” “肯定没有,”虽然到现在胡灵予也不知道傅西昂为什么发疯打人,还下那么重的手,但盘一盘逻辑也知道,“他打人的时间就不是刚开学,社团早定完了,而且他当时加入的也不是读书会,这回是故意跟我找茬……” 说着说着,胡灵予忽然察觉哪里不妥。 未完的话戛然而止。 路祈似笑非笑:“怎么不说了?” 胡灵予咽了下口水,再说,再说就露馅了。 “当时……”路祈玩味着小狐狸的用词,“是哪个‘当时’?” 胡灵予抿了抿嘴唇,僵硬微笑:“梦里。” 路祈歪头,单手撑在书桌上,漂亮的眼眸里,流转微妙:“我怎么听着你的语气,不像在说梦呢。” 胡灵予心里一颤,不说话了。 “你怎么不问,那像什么?”路祈低声细语,懒洋洋的。 他越这样,胡灵予越觉得危险。问?问就是给自己挖坑。 小狐狸不上套,路祈只能自问自答:“就像——”轻轻拖长尾音,梅花鹿眼底泛起意味不明,“你真实经历过这一切。” 上课铃响。 准时踏进教室的询问侦查学,喻炎飞老师,解救了胡灵予,也扑灭了刚果狮和阿拉斯加棕熊间一触即发的战火。 “上课了,堵过道干什么。” 这位曾经在越野中和王老师搭档,共同负责信任打卡的喻老师,仍穿着钟爱的“第四兽化大学教职工飞跳球队”运动服,不过红底白条的复古秋季款,换成了蓝底白条的复古夏季款。 “说你俩呢,”喻炎飞走进过道,拿着书本朝刚果狮和棕熊脑袋瓜,一脑袋拍一下,“赶紧给我回座上课。” 大型猛兽灰溜溜回座,委屈得像两个宝宝。 通报批评带起的讨论,这天下午就逐渐平息。一是傅西昂终于回来继续上课了,周身低压,显然心情极度恶劣;二是被读书会拒绝的傅西昂,只能在其他还可以补报的社团里选择一个,于是整个下午,全班人心惶惶。 最终,傅西昂选择了“勇敢者社团”。 四个跟班自然同进退,于是这一幸运社团迎来了最后一拨“一带四”。 得知美洲豹社团确认,全班同学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 除了大黄和小贺。 仙鹤:“咱俩报的是勇敢者吗?” 田园犬:“是。” 仙鹤:“不是吧?” 田园犬:“是。” 仙鹤:“全班就咱俩吗?” 田园犬:“以前是,现在七个了。” 仙鹤:“……” 田园犬:“要不我俩退出?现在补报别的还来得及。” 仙鹤:“可是我好舍不得,恐怖灵异、校园传说什么的,我的梦……” 田园犬:“你再在梦里找找,兴许还有其他阳光明媚一点的?” 仙鹤:“没了,就它了,凭什么让我换第一志愿,谁来都是它!” 怕鬼的田园犬默默含泪:“……都听你的,说不换就不换。” 九月下旬,酷暑终于有了一丝丝准备退场的迹象。 虽然白天仍旧暴晒,可一早一晚终于有了片刻凉爽。 周三下午,全校二至三年级固定的社团时间。一年级没有社团活动,四年级学期初就已经分到各兽控局实习,也不再参加社团。 胡灵予吃完午饭回宿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对着镜子照半天,干净清爽,自认还带有一丝书卷气,满意。 大黄也换了一身衣服,长衣长裤户外运动服。 两个换装完毕的犬科互相看看,同时发问。 胡灵予:“你不热吗?” 大黄:“你去相亲吗?” 又同时回答。 胡灵予:“我是为了更好的打入读书会。” 大黄:“我们社今天去防空洞。” 相顾安静一秒。 大黄:“打入?” 胡灵予:“呃,融入,你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防空洞?” 大黄:“就校外有一个废弃防空洞,勇敢者每学期迎接新社团固定去那儿,社长说里面特别冷,让我们多穿点儿。” ……真是别开生面的迎新。 胡灵予:“冷就直接兽化呗。” 大黄:“不行,社长说有毛也冷,除非是耐寒科属。” 就这样,一犬一狐从宿舍出发,奔向各自社团。 一门心思准备打入“潜在犯罪分子社团”的小狐狸,只带了一本书《狐狸庄园》。 正常参加社团活动的田园犬,全副武装,像是要去野外抓捕犯罪分子。 去往社团的路上,胡灵予遇见了不少侦查班同学,大家虽然社团不同,但社团活动的地点很多都在同一栋教学楼。 当然也有不在的。 比如飞跳球社,直接去飞跳球场;科学训练社,直接去训练中心;再有放眼望去全副武装,不管身处人群何处都特别突兀的那几个,十成十是赶去集合的“勇敢者”。 “哎,胡灵予。”行色匆匆的同行人群里,哈萨克马田锐铭正好看见胡灵予,快几步上来,“你是哪个社团?” “读书会,”胡灵予说,“你呢?” “宇宙冥想。”田锐铭说。 胡灵予一听来兴趣了:“我报社团的时候看见这个了,但读半天社团介绍也没读明白到底干吗的。” 田锐铭:“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报?” “揭秘的过程也是一种乐趣。” “行,”胡灵予乐,“等揭秘完了,给我分享分享。” 田锐铭刚要说没问题,后面忽然过来一个人,走得太猛没注意,直接撞了他肩膀。 哈萨克马正走路呢,猝不及防往前踉跄,差点扑地上,抬头就喊:“嘿,你撞人了!” 已经走过去的人,听见声音回头,两边都愣了。 胡灵予也愣了。 被喊住的是傅西昂,他倒没穿户外服,但是穿了一身长衣长裤的黑色训练服,配上自通报批评后一直积郁在眉宇间的不爽,像是分分钟要跟人干架。 “撞你了?”傅西昂似乎真没注意到,然而被提醒了,也只是上下打量田锐铭,“不也没什么事儿吗。” 上回在教室里被傅西昂兽化扑倒的仇还没算清,这会儿再看美洲豹嚣张的态度,田锐铭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永远不知道什么叫正常相处?我都不用你礼貌,就是个人都知道,撞了人你得说句不好意思。” 周围又路过几个侦查班同学,见状纷纷停下来,不找傅西昂,只揽田锐铭肩膀。 “行了行了。” “快打铃了,你社团在哪个教室?” “走走,一起走……” 胡灵予混在人群里低调撤退,走远之后又回头瞄了眼美洲豹,怕他控制不住脾气再突然追上来。 结果傅西昂走得比他们还快,已经进入另外一条岔路,方向就是勇敢者集合的地点,边走还边接电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四个跟班催了,末了手机塞回训练服口袋,傅西昂就变成了美洲豹,以一豹之力将柏油小路奔跑出了广袤草原的氛围感。 读书会的社团活动地点,就是上次面试的205教室。 胡灵予一路紧赶慢赶,提前四分钟抵达,但绝大多数读书会成员已经坐到教室里了,包括路祈。 梅花鹿坐在第三排靠窗,自己桌前空着,唯一的一本书放在同桌的桌面上,明晃晃的“此座有人”。 小狐狸很满意,从教室后门溜入,悄悄蹭到前面,呲溜坐到路祈旁边。 路祈看着他一身“盛装”,白色短袖衬衫,英伦风格子短裤,领口还系了个可能想绅士实则只有萌萌哒的小领带:“你穿成这样是要约会吗?” 胡灵予:“……” 大黄说相亲他已经忍了,路祈还来? “这么经典的学院风,读书会标配!”煞费苦心无人懂,小狐狸郁闷。 路祈也郁闷。 这么可爱的,就应该出现在约会场合,放社团活动,暴殄天物。 随着社团活动时间临近,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胡灵予偷偷观察,全社团大概四十多人,有十几个是面试时见过的,剩下二十几个应该都是“元老”。 因为曾经将参加面试的同学都当成了“犯罪预备役”,所以胡灵予在面试过程中努力记下了绝大多数人的自我介绍。 现在再看见这十几张面孔,脑海里的资料逐个浮现。 然后,他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些和他一样的读书会新成员,无一例外都是弱势科属。 第84章 熟人 “今天是读书会在这一学期的首次社团活动, 非常开心看到很多熟悉的同学,当然也来了不少新伙伴……” 读书会会长,北美浣熊代亦然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眉宇间神采飞扬, 看来被美洲豹找茬的阴霾已经过去。他今天穿了套浅色正装,足见对正式社团活动初亮相的重视, 不过套装过于修身, 包裹得胳膊腿更细, 圆脸愈发突出, 像一根话多的豆芽菜。 大概讲了六七分钟,冠冕堂皇的套话占一大半,底下的新同学早就犯困,老成员也开始走神,坐在底下的肖阔见状,适时给代亦然使眼色提醒。 代亦然正讲到兴头,朝他皱了皱眉, 又继续讲了两分钟,才意犹未尽收尾:“那么, 就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胡灵予可能是满教室里, 为数不多认真听完全程的。北美浣熊说的开始,不是开始读书分享,而是开始打造“舒适的分享环境”。 二十几个老成员显然驾轻就熟, 立刻起身开始挪动桌椅。新成员见此情景, 也纷纷帮忙。 不多时, 课桌椅就被全部堆到教室后方, 大面积的空地被腾出来, 肖阔则将卷起立在墙边的几张地毯铺开, 拼成一大块,最后四十几个同学围坐一圈,仿佛要开一场白日篝火晚会。 形式温馨了,硬件也不能少,肖阔和面试时一样,担任起“气氛营造员”,去到每扇窗户前将窗帘挡上一半,让教室内的光线柔和,再跑去讲台上调试投影,直到大屏幕的画面变成文艺的“浮生半日,书香袅袅”。 忙活完这些,他才匆匆跑回来。 大家坐得随意,代亦然身旁已经坐了人,并没有给这位副会长留位置。肖阔脚下停住才发现,有一秒尴尬。 幸而坐在代亦然旁边的老成员发现了,赶忙往旁边挤挤,硬给肖阔把空位腾出来了:“坐这儿,坐这儿。” 肖阔在不算宽松的空隙里坐下,一连和这位老成员说了两遍“谢谢”。 代亦然对此全无察觉,正兴致勃勃说着今天的活动内容和流程,直到被坐下的肖阔挤着了,才不高兴地看他一眼。 肖阔朝他憨笑,笨拙地把几乎要滑下来的眼镜往上推。 代亦然显然很受用,主动往旁边挪一点,给自己的副会长更宽松的空间。 胡灵予坐在这半圈,故意挑的两位社团负责人对面,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两位学长是不是“犯罪预备役”暂且不好讲,但绝配是肯定的了。一个官腔官调高姿态,一个任劳任怨低姿态,合拍又互补。 而且还很默契。 肖阔虽然没换正装,但换了一副新眼镜,面试时笨重的黑框换成了清爽的无框,显然和代亦然一样重视初亮相。 小狐狸在观察浣熊和狐獴,梅花鹿却在观察小狐狸。 舒适惬意的氛围里,有人在谈笑,有人在翻书,唯有自家小狐狸,直勾勾盯着会长副会长,眼神像要迷惑纣王的妲己。 路祈撞了下旁边的肩膀,低声道:“收敛点。” 胡灵予被碰得回了神,立刻领会路祈意思,连忙问:“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两人挨得很近,路祈索性贴住他肩膀,不离开了。 胡灵予连忙垂下眼睛,调整调整情绪,再抬头时,已从“侦查员小胡”切换回“读书会胡同学”,但还是不放心地问:“现在怎么样,不凶了吧?” 路祈偏过头检验一下:“可以,”但要实事求是,“刚才也不凶。” 胡灵予莫名其妙:“那你让我收敛。” 路祈:“太勾人了,更容易暴露。” 胡灵予:“……” 时间过去近二十分钟,读书会的活动终于在淡淡的轻音乐中正式开始。 今天的流程是大家先进行一圈简单的自我介绍,然后分别由五位新成员和五位老成员,作为今天的分享者,分享自己的读书感悟,最后再由代亦然向大家推荐一本书,作为下次社团活动分享讨论的内容之一。 可能是环节太过平淡惬意,也可能是不知哪儿飘来的草香令人心情放松,胡灵予起初还挺警觉,逐字逐句听每个人说的话,以防错过线索,但渐渐地,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姿势也从正襟危坐,变成悠哉抱膝。 这种轻松氛围在场都感受得到,有几个老成员坐累了,索性兽化,趴到柔软地毯上。 一些新成员也有样学样,于是没多久,小猫小狗小兔子趴一地,还有两只小鸟和一只仓鼠,猫同学怕把仓鼠压着,干脆让对方趴到自己背上,一副猫鼠和谐,其乐融融。 “好的,下一位分享的同学是……”肖阔看一下名单,新成员已经分享完三个,第四个是,“胡灵予。” 因为被提前告知要在今天分享,胡灵予自然准备充分,拿着他的《狐狸庄园》就坐到了地毯中央。 “这是一本去年出版的国外小说,我无意中看见的,但读了就很喜欢……”胡灵予没说虚话,在这一刻,他的确是真心想把好书安利,“讲的是一个狐科兽化者,在兽化后忽然丧失了野性之力,没有办法再变回人,于是为了找回野性之力,开始了一段奇幻冒险……” 和前三段分享截然不同的书籍风格,让围坐四周的同学一下子来了兴趣。 小狗耳朵立起来了,小猫也不舔爪爪了,仓鼠瞪着圆溜溜小眼睛,兔子努着三瓣嘴。 赤狐同学的分享不光故事新颖,语言表达也绘声绘声,妙趣横生,你完全能感觉到他在这个故事里收获的过瘾与快乐,并直白而热切地传递给每一个聆听者。 路祈望着胡灵予,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眼底染上浅浅笑意。 这书他听都没听过,不知道胡灵予从哪里挖出来的。 但是非常符合小狐狸的风格。 明明傻了吧唧很容易看透,但永远会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来个奇思妙想。 窗帘挡住了一半阳光,剩下一半照进来,正好落在胡灵予身上。 周围微暗,只有小狐狸是光明的。 忽然间,路祈很希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会,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单纯听着胡灵予讲故事,再把自己喜欢的故事,用心讲给他听。 “……以这一句书中我最喜欢的话,作为结尾吧,”胡灵予的声音,舒缓,清朗,“野性之力在每个兽化者心中,不是力量,是爱,她让我的身体找到归途,心灵找到回家的路。” 胡灵予合上书。 书中静谧安宁的余韵,仍让大家久久沉浸。 直到下课铃响。 社团活动是一下午的时间,按照“四节课”的节奏来,同样有课间休息。 走廊里很快热闹起来,其他教室参加社团活动的同学,出来上厕所的上厕所,放风的放风,还有不同社团的互相交流,多是二年级的社团新人,好奇“别家”会不会更有趣。 胡灵予和路祈从厕所回来,刚走过202教室,忽然被人从后面叫住:“路祈——” 两人停住,还没等回头,一个男生已经上来热络地攀住路祈肩膀:“还真是你小子!” 男生高大魁梧,带着三年级的草绿色手环。 “王桐。”路祈也开朗地和对方打招呼。 “听说你进侦查系了?还是第一名,”王桐调侃地拿手肘怼一怼他,“可以啊。” “还行。”路祈倒是不谦虚。 “妈的,你说话还是这么欠揍。”王桐受不了道。 这点胡灵予倒是同意,并由此确定了王同学的“熟人”身份。 不过无论是他最初跟踪路祈的时候,还是现在两人几乎形影不离,都没见过这位,难道是高中同学? “你怎么在这一层,”王桐前后看看各个社团教室,似乎觉得这里并没有和路祈匹配的,“你参加的什么?” 路祈说:“读书会。” 王桐一脸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胡灵予终于找到机会刷存在感,弱弱举手:“读书会。” 王桐闻声看过来,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位。 四目相对,胡灵予主动递出友谊之手:“侦查班,胡灵予。” 王桐刚要伸手,路祈先一步握住狐狸爪,极其自然充当介绍人:“他是王桐,三年级侦查班的。” 王桐不以为意,和胡灵予点过头就算认识了,注意力仍在路祈的社团上:“你怎么选的读书会,我们上次吃饭还说呢,你小子不是选自由搏击就是兽化格斗,李津就在兽化格斗,怕你也选这学期差点换社团。” “怎么我一报就要换社团,”路祈笑着,可胡灵予在那声音里听出一丝嘲讽,“我也太不招人待见了。” 王桐显然没听出来,还不见外地拍他后背:“别假谦虚,你小子疯起来谁又不是没见过,听到他怕你,心里偷着乐呢吧。” 胡灵予听得云里雾里,快好奇死了,索性也跟着拍路祈后背,假装调侃:“没看出来,你这么厉害呢?” 话其实是说给王桐听的。 王同学很上道,立刻接过来:“何止厉害,就我们兽控局大院这帮小孩儿,谁没挨过他的揍,我当年第一次被梅花鹿追着扑咬,兽化观差点崩塌。” “你话太多了。”路祈半玩笑半认真地把人推开,“走了,回头再聊。” “回头是什么时候啊,”王桐倒是认真,一个劲儿在后面喊,“下回吃饭叫你啊——” 路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胡灵予总感觉路祈对王桐是冷淡的,尽管看起来很开朗。 “你住兽控局大院?”趁还没回到205,胡灵予先问了最在意的。兽控局大院,自然是给兽控局人员及其家属居住的,“所以你和小贺都是……” “不是,”路祈淡淡打断,“我俩跟兽控局都没关系,我家也不在兽控局大院。” “那刚才王桐说……” “我只是在那儿住过几年,或者说,”路祈微微停顿,笑一下,“寄宿。” 寄宿在……兽控局家属区? “你……” “不许问了。” 胡灵予差点被噎着:“凭什么?” “凭我不高兴。”路祈耸肩。 胡灵予没词儿了。 天大地大,大不过路同学不爽。 “再问一个问题,”小狐狸放软语调,忽闪眼睛,“就一个,行不行?” 梅花鹿蹙眉良久,勉为其难:“就一个。” “那个王桐,什么科属?” “亚洲狮。” “你追着狮子扑咬?”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第85章 “走心”的分享 胡灵予本想故技重施, 再耍赖下去多挖些路祈和兽控局大院的关系,奈何上课铃不合时宜响起,路祈作为今天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上去分享的新成员, 不用肖阔点名,积极主动就去了地毯中央。 新老成员们重新围坐成圈, 已经完成分享任务的胡灵予变成赤红色的小狐狸,舒舒服服蜷在地毯上,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路祈翻开书, 视线不经意扫过那一抹火红,嘴角温柔上翘。 “其实我今天分享的不是一本书, ”他静静开口,同时举了举手中已经翻开的诗集,“而是这里面的一首诗……” 从自我介绍开始, 这位新晋侦查班学霸就吸引了不少读书会伙伴们的目光。 二年级的自不必说。学习好, 对抗强,飞跳球打得还出色,这位在凶猛科属环伺中突出重围、拔得侦查班头筹的鹿科, 早已成了年级传说。 三年级的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一届侦查班横空出世一个鹿科,只是没想到,这位学弟不光有实力, 还有颜值。 尤其现在坐在中间,眼眸微敛, 声音轻缓, 落在他脸上的阳光,掠过睫毛在眼底洒下淡金色的影。 出奇的温柔。 读书会的伙伴们几乎可以肯定, 接下来他们将听见一首情诗, 只是不知道柔软了梅花鹿内心的究竟是一首诗, 还是一个人。 “《飞翔的鹿角》……” 路祈低头凝望着膝上的书页,一字一字,一行一行,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我是一只鹿角,一只脱落的,无鹿在意的角……” “像雏鸟换下的绒毛,在无垠的世界里,随风飘零……”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孔雀的翎羽,招摇而美丽,或是野牛的犄角,雄壮而永恒……” “哦不,雀翎会被摘下当做装饰,牛角会被割断吹响冲锋……” “我宁愿做一只鹿角……” “至少我的脱落,换来了新生。” 合上诗集,路祈缓缓抬头:“念完了。” 四十几个伙伴:“……” 听了个寂寞。 但内心情绪断然不能表现在脸上,一圈人仍保持着沉醉聆听的表情,仿佛真的感受到了诗人浪漫的精神世界。 胡灵予左看右看,全一副动容模样,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艺术修养太低了。 飞快结束兽化,重新做人的胡同学果断举手。 路祈看见了,微微歪头:“这位同学。” 这位同学就这位同学吧,胡灵予忍了:“你刚才说这首诗叫什么?” 路祈:“《飞翔的鹿角》。” 就是这个,胡灵予通篇听下来:“飞翔呢?” 路祈不紧不慢:“这只是一种意象。” 胡灵予:“那这首诗想表达什么?”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和大家分享的……”路祈顺水推舟。 小狐狸竖起耳朵,就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破诗,还真有感悟? “现代诗是我认为最自由的文学表达,你不用管诗人创作的时候在想什么,只需要感受自己在与诗歌碰撞时产生的联想与体悟,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只鹿角。” 胡灵予:“……” 信了你的鬼。 路同学就这样分享完了,速战速决,但意味悠长。 胡灵予第一次见人将“敷衍了事”做得这么清新脱俗。关键被敷衍的人还不能说什么,质疑一句,都是你文学造诣不到位,读不懂现代诗的轻盈与优美。 “好的,感谢路祈的分享,真是很……特别的一首诗……”副会长肖阔憋半天,总算憋出一句正面总结。 梅花鹿回到小狐狸身边,坐下的时候故意挤了挤:“别人都懂了,就你问题多。” 他俩贴在一起,声音小得只有彼此听得见。 胡灵予直接拆穿:“他们是不懂装懂。” 路祈忍住笑:“你就不能也装一装?” “我想啊,”胡灵予真心道,“但是太难忍了,你下次不会还找这种奇怪的诗吧?” “同样的招数不能用两次。”路祈说。 胡灵予松口气,那还好,他可不想在侦查社团的时候还要时刻担心被奇怪的文学作品偷袭。 路祈:“下回我分享国内诗人的作品,保证没有翻译腔。” 胡灵予:“……”这并不是问题的核心好吗! “接下来就是老成员的分享了,”肖阔尽职尽责把控流程,“第一位,于萱……” 新坐到地毯中央的学姐,来自兽化管理学三年级。 她的出现,终于将四十几个伙伴从现代诗的迷惑氛围中解救出来。 “我想和大家分享的这本书,可能并不会让人心情很快乐,”学姐有一头乌黑的长发,面容姣好,文静中带一丝忧郁,“这是一个调查记者舍身涉险,用亲身经历写成的,书名叫做《保护区的另一面》……” 胡灵予怔住。 这是一本非常冷门的书,偏偏他刚好读过。因为就在他刚进入兽控局那年,书的作者因为在兽化自然保护区里煽动科属对立,由此引发冲突并致多人受伤,被兽控局逮捕。后来他整理档案,这人曾自费出版过的几本书也作为资料存档,他翻看了其中两本,一本就是《保护区的另一面》。 兽化自然保护区,旨在给所有向往自然的兽化者提供安全稳定的活动区。 但书中并不谈这些,而是大谈特谈保护区的“不安全”、“不稳定”,诸如强势科属占地盘,弱势科属的生活空间被挤压,再比如食物链上层的科属虽然不会真的捕猎下层科属,但却会以强势之姿玩弄、戏耍弱小科属等等。 很多都是将偶发事件过度渲染,有些干脆就是杜撰。 “作者原本是抱着一颗美好的心,去追寻自然,可在保护区里,他看见的却是更丑陋的、等级更为分明的科属世界……” 于萱语气渐渐激动,早已和作者共情的她,流露着真情实感的愤怒与谴责。 “撕掉文明社会的外衣,回归最原始的野性,强势科属们就成了真正的野兽……” 耸人听闻的文字,唤起胡灵予更清晰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读那本书的时候。 每看一段,他都会被作者的偏激再次刷新三观。 作者字里行间极力渲染和夸大那些“阴暗面”,致力于将保护区塑造成“弱势科属地狱”,要不是胡灵予曾在大三暑假去保护区里玩儿了一个夏天,真的都要信了。 可是他一个人不信有什么用。 胡灵予默默观察周遭。 老成员几乎无一例外共了情,眉头皱得死死,听到愤慨处连呼吸都会急促,完全沉浸式聆听。 十几个二年级也听得专注,但情绪波动没有那么激烈,除了一两个被于萱带动,随她一起愤慨,剩下的脸上或多或少流露疑惑,想信又不敢信的样子。 “……书的最后,作者这样写道,”于萱缓了缓语气,又变回平和,忧郁的学姐,“保护区归来,我想,总有一天,那里会改名字,从‘兽化保护区’,变成‘猛兽保护区’,而弱势科属们终将看透那里残酷的黑暗。” 于萱合上手里的书。 凝重的气氛久久不散。 “学姐,”一个二年级的女生,有些怯怯地问,“书里写的都是真的吗?” “我也希望不是。”于萱声音落寞。 “可是,”女生犹豫道,“我去过保护区,没有遇见书里说的那些事……” “你去过几次?”于萱温柔地问。 女生说:“一次。” 于萱又问:“待了多久?” 似乎明白了什么,女生的声音弱下来:“三四天……” “太短了。”于萱摇头,“就像我们跟团旅游,沿途风景永远是干净漂亮的,只有待得时间够长,真正融入了那里的生活,才能真正体会弱势科属的艰辛。” “这话说的,好像在保护区外面就容易了似的。”一个三年级的男生接茬,“咱们这种科属,到哪儿都不容易。” “在学校不也这样吗。”另一个三年级苦笑一下。 “我不同意那个作者最后说的,”终于有老成员想起书了,“我觉得弱势科属不会清醒,总有一茬又一茬的续上。” “别这么悲观,我们就已经看清了啊。” “我们这里才几个人。” “要我说……” 讨论持续热烈。 一直平淡舒缓的社团活动氛围,终于在此刻迎来一个小高潮。 可胡灵予缓缓看过每一张热切交流的脸,有愤懑,有沮丧,有鸡血,有不甘,有故作坚强,有自怨自艾,唯独没有冷静。 “学姐,”他忽然出声,前所未有的,语调里带点冷,“你觉得在保护区待多久才够,一个夏天够吗?” 路祈有些意外,侧过头看他。 胡灵予的声音并不大,却像满铺柔软上的一根针。 交谈渐渐停下,空气变得安静。 于萱不太确定地看向这位新成员:“你在保护区待过一个夏天?” “对,”胡灵予毫不犹豫,“我在里面到处乱跑,上山钻林,下河抓鱼,狮子、老虎、黑熊、毒蛇……遇见的凶猛科属多了,没一个像那本书里说的。” 于萱说:“也许是你运气比较好。” “那为什么不能是那个作者运气比较差呢?”胡灵予说。 学姐语塞。 “又或者,那个作者根本就是带着偏见,”胡灵予定定望向于萱,忽然问,“学姐,你去过兽化保护区吗?” 于萱神情变得不自然。 “那让我们再想一想,兽化者为什么会去保护区,因为想远离人群,奔向自然,”胡灵予试着理逻辑,讲道理,“这样的兽化者去了保护区,独自美丽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故意找麻烦,再和别人有牵扯?” “二年级的,你别咄咄逼人,”一个三年级学长看不过去了,替于萱出头,“有些事情你只是没看见,不代表不存在。” “可是我更相信我看见的,”胡灵予声音提高,他承认,自己也并不冷静,“我看见兽控局为保护区投入人力物力,看见他们日日巡山夜夜守林的辛苦。可是这些在刚刚那本书里,有被作者提及一个字吗?” 学长哑口无言。 刚才还群情激奋的同学们,脑子也渐渐冷却。 他们未来都会进兽控局,保不齐就有谁被分到保护区,扪心自问,他们也会努力工作,尽职尽责守卫保护区的安宁。那么现在,带着同样职责工作的兽控局前辈们,真的会让保护区变成书里描述的那样不堪? 第86章 聂科长 “好的书就是这样, 既发人深省,又能引起广泛讨论,”肖阔专业圆场一百年, 带着略显尴尬的笑容, 飞快低头看名单,“那么,让我们欢迎下一位分享的……” 还坐在中间的于萱,仍不甘地想和胡灵予再辩, 但副会长都表达得这么明显了,她也只得悻悻下来。 胡灵予比她还不爽。 理越辩越明,如果肖阔不喊停, 小狐狸还要把书里最胡编乱造的部分拖出来单独处刑。 就这样, 学姐之后的分享者们,只要坐到地毯中央,抬头环顾就能收获一只气呼呼的狐狸, 周身散发的“随时扛枪去战斗”的火红烈焰。 或许是怕再被杠上,这四位都是匆匆开始, 草草结束,单纯分享书中内容, 既无引申也没有过多夹杂自己看法。 胡灵予的确没有再出头冒泡,耐着性子听到全部分享完成。 然而, 四个老成员虽然分享得浮皮潦草,在书籍的选择上却有一种微妙默契。 《啮齿的乐园》,讲一个啮齿科属被凶猛科属欺负的悲惨史。 《对凶猛科属说不》,教弱势科属面对凶猛科属欺压时, 如何勇敢起来去战斗。 《温暖墨水》, 两个自卑、敏感、生活中总被强势科属欺负的弱势科属, 一次偶然通信成为笔友,互相救赎的故事。 《透明墙》,一个身体天赋极高的弱势科属,被选入一支都是强势科属的运动队,尽管他极力融入,既然打不破那堵横亘在强弱势科属间的透明墙,最终黯然离队。 ——不能说抱团取暖,只能说心有灵犀。 社团活动的最后,代亦然果然按照说好的流程,给大家推荐了一本书,也算半个社团作业。 在他的眼色下,肖阔将书籍封面投影到大屏幕上。 一只神气的大角羊将一头猛虎顶翻,书名就叫《大角羊的华丽逆袭》。 “下次社团活动,会随机抽取同学上来分享读后感,”代亦然反复强调,“一定要看,不能偷懒啊。” 临近傍晚,结束了社团活动的同学们,纷纷从楼里走出来,像往日下课一样热闹,但又多了些兴奋。 不少同学意犹未尽,仍和身旁人讨论着刚刚的活动内容,有些甚至能直接判断出是什么社团。比如手上还沾着油彩的,必然是绘画艺术,滔滔不绝和同伴复盘的,不是桌游就是电子竞技…… 路祈和胡灵予在出楼人潮中并不显眼,嘈杂的空气里,低声交谈也无人在意。 “感觉怎么样?”路祈本来想等着胡灵予主动发表“侦查结论”的,但等了半天,只收获一个“眉宇凝重”的小狐狸。 “绝对有问题。”“胡探员”终于说话了,语气确凿。 路祈故意问:“什么问题?” 胡灵予怀疑抬眼:“你没看出来?” “有点想法,”路祈笑眯眯道,“你先说,看看咱俩有没有默契。” “谁和你咱俩。你是动机可疑,我是伪装侦查。”胡灵予嫌弃得明明白白。 路祈笑出声:“行,我是坏蛋,你是好人,所以好人看出什么了?” “氛围。”要说真凭实据,胡灵予也没有,但,“氛围不对,你不觉得那几个三年级分享的书,都有一个共同点吗?” “我弱我可怜。”路祈精炼总结。 就是这个。 “有一个分享很正常,”胡灵予说,“但五个都这样就不正常了。” 尤其和二年级新成员的分享作对比,包括路祈和胡灵予在内的五个二年级,分享了五种不同类型不同题材的书,甚至某位同学的“鹿角诗”连体裁都出其不意。 “换个角度想,”路祈耸肩,“可能他们都被强势科属欺负过。” “我也被欺负过,”胡灵予说,“但总不能因为我被欺负过,以后就只看‘怎么打败美洲豹’了,这不合理。既然加入读书会,肯定都是喜欢看书的人,不说博览群书,也不至于大家都死磕同一类内容。” 路祈微微蹙眉:“你的小脑袋瓜,除了美洲豹,还能想点别的人吗。” 胡灵予:“别人没欺负我啊。” 路祈:“……” “你别跑题,”胡灵予言归正传,“就读书会这个氛围,真的很危险,就算是没被强势科属欺负过的,回回听这样的分享,也容易走入偏激。” 别的不说,只要看看此刻周围的同学,十个里有九个脸上都洋溢着青春,剩下一个写满负能量或者人生迷惘的,铁定读书会伙伴。 “有道理,”路祈点头,情绪并无太多波澜,“或许最初是百花齐放,就像今天的二年级,有精彩绝伦的小说,也有空灵梦幻的诗歌。但后来大家在一起交流着,相处着,就被不知不觉同化了。” “你该不会早就知道吧,”胡灵予谨慎地打量他,“还有,分析就客观分析,请去掉‘空灵梦幻的诗歌’这种违背客观事实的描述。” “违背吗?”路祈无辜清澈的眼睛里,写满“我觉得挺精准啊”。 看出小狐狸要踹人,梅花鹿及时收敛:“我真不知道,他就让我当个普通社团正常参加。” 胡灵予沉默。 “他”,是李倦。 “不过我大概想到了,”路祈嘴角勾起一丝轻蔑与嘲讽,“读书会而已,也就搞搞这些。” 远离社团大楼,拥挤的人潮也渐渐分散。 两人和往常一样选择小路去食堂,比主干道绕远一些,但人少,僻静。 天上不知何时积了许多云,将夕阳遮住大半,起风了,吹得青草向一个方向倒伏,树叶沙沙作响。 很快,最后的一缕余晖也被云吞没,阴霾笼罩苍穹,气压低得人憋闷。 胡灵予没带伞,因为天气预报又一如既往“发挥稳定”,断言今日晴空万里。 不过小狐狸现在也无心关注天气。路祈对读书会、对李倦、对涅槃那帮家伙——如果他的确知道有这么个团伙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越来越让人迷惑。 同流合污?路祈的态度可一点不像和那帮家伙有“精神共鸣”。 但不是一路人的话,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入伙”,路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每次想到这里,就进了死胡同,某个狡猾鹿又该说的不说,撩人的鬼话一套一套。 胡灵予转头盯住梅花鹿的侧脸,视线最终落在形状漂亮的嘴唇上,认真思考怎么才能把它撬开。 毫无预警,路祈看过来。 胡灵予被抓个正着,有一秒的慌。 路祈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你家里有兽控局的人吗?” “我家里?”胡灵予嘴巴比脑子快,后面差点跟一句“我算吗”,幸亏最后时刻反应过来,“没有啊,怎么问这个?” 路祈捕捉到小狐狸微妙的停顿,继续道:“你和于萱争论的时候很激动,尤其说到书里只字不提兽控局的辛苦,我以为你家里有人在兽控局或者保护区工作,才这么生气。” “没有,”胡灵予又否认了一遍,别开视线,假装看脚下的石子路,“我就是觉得她说得太片面了。” “哦,”路祈淡淡道,“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看错? 胡灵予奇怪抬头:“你看见什么了?” 路祈带着笑意端详他,似在回味。 然后胡灵予听见他说:“荣誉感。你帮兽控局说话的时候,就像在捍卫主场荣誉。” 小路走到尽头。 食堂前,人声鼎沸。 “我们以后都要进兽控局的,”胡灵予真心道,“如果连我们都没有信念感,怎么让兽化者相信,兽控局可以保护他们。” 路祈脚下停住:“如果就是保护不了呢?” 狂风忽然大作。 树枝乱颤,草叶纷飞。 小狐狸看不清梅花鹿的表情。 暴雨来了。 狂奔进食堂,再逃命回宿舍,哪怕兽化的小狐狸跑出旋风速度,还是被从里到外浇了透。 躲是躲不过的,这场雨一直下到深夜。 最近连续阳光明媚,空气干燥,来场雨也是不错的,然而胡灵予不大喜欢。 可能是被子微潮的感觉让人难受,也可能是那些翻起不好回忆的梦境里,总弥漫着水汽。 果不其然,小狐狸一夜没睡踏实。 但这次没再梦见前尘往事,而是又回到读书会上,慷慨激昂,舌战群儒,把那些二年级的全部迷倒,分分钟要推他当下届会长,把那些三年级的全部折服,当场撕掉自己手里那些看了还不如不看的破书。 胡同学很满意,抱着被子“嘿嘿嘿”地哼唧几声,睡得更加香甜。 外面天已经亮了。 大黄本来在将醒未醒边缘,生生让胡灵予给“嘿嘿”醒了,睡眼惺忪往另一张床上瞅瞅,想看看那边看什么呢,大早上乐成这样。 没等看清,宿舍门已经被拍响了。 咚咚,两下。 节奏礼貌克制,力量充足响亮。 胡灵予一个激灵睁开眼,好梦成泡影,不高兴咕哝:“谁啊……” 大黄已经下地开门了。 门外是两个人,辅导员周展遨老师,和一个中年男人。 “胡灵予在吧?”周展遨似乎没有休息好,略微黑眼圈,还带一丝憔悴。 “嗯,在。”黄冲不明所以,本能回头向胡灵予喊,通风报信似的,“周老师来了——” 胡灵予一脸茫然坐起来,怀中舌战群儒时的被子仍没撒手。 周展遨和中年男人进屋,后者身形比金雕科属的辅导员还要高大,皮肤黝黑,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目光却如鹰般锐利。 “这是兽控局的同志,”周展遨先给自己的学生说明情况,“别害怕,就是有事情想问问你。” 说完,辅导员将黄冲带到走廊先行回避。 屋里只剩下胡灵予和中年男人。 胡灵予默默抬头望对方。他不害怕,只是心情有点微妙。 聂刚强,前兽控局行动队队长,后因公负伤,转到治安科,有几次局里联合行动,被借调的胡灵予就是和治安科同事一起负责外围。 【胡灵予你是吃干饭的吗!】 【胡灵予,你过来是帮忙的还是添乱的!】 【胡灵予……】 “美好”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聂科长的狮子吼清晰得犹如昨日。 然而现在,这位魔鬼科长努力堆起满脸慈祥,和蔼得像街坊老大爷:“同学,我姓聂,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第87章 问话 兽控局治安科过来了解情况……胡灵予有种不祥预感。 “哦, 好。”大脑完全清醒,但脸上仍是呆呆的表情,俨然睡懵了不太聪明的样子。 聂刚强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不废话, 直奔主题:“有同学说昨天下午去社团活动的路上,你们班的田锐铭和傅西昂发生过冲突,当时你就在现场?” 猝不及防的两个名字。 胡灵予愣了一秒,才点头:“是, 我就在旁边。” “能讲讲当时的情况吗?”聂刚强说。 “当时……其实没什么,”胡灵予客观描述,“就是傅西昂走路太快, 可能没看清, 从后面撞了田锐铭一下,但是撞完继续往前走,田锐铭就把他喊住了, 说他撞了人连句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俩吵起来了?”聂刚强追问。 “不算,”胡灵予回忆道, “周围好几个班里同学,田锐铭刚把傅西昂喊住, 才说一句还是两句,就让同学劝走了。” “傅西昂呢?” “他也走了。他参加的社团在另外一个集合地点, 和我们不同路。” 聂刚强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刚才说傅西昂撞田锐铭,可能是走太快没看清,那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他看清了, 故意撞的?” “故意?” “听其他同学说, 他俩关系不太好,刚开学的时候就在教室里起过冲突。” 胡灵予一颗心渐沉:“我能知道,他俩到底出什么事了吗?” “你先回答问题。”聂刚强没坚持住“和蔼可亲”,棱角分明的脸渐渐严肃。 “那次他俩的确起了不小冲突,但你要问我这次傅西昂有没有可能是故意撞的……反正我觉得不像,”胡灵予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他是故意找茬,撞完人应该等着田锐铭反应,而不是继续往前走。” 意外之外的分析,让聂刚强重新打量胡灵予,猛兽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发现刚才看起来还不太聪明的同学,这会儿瞧着已经十分灵光,小被子一抱,大眼睛一睁,无辜又狡黠。 “我听其他同学说,傅西昂总找你的麻烦?”聂科长忽然换了个问题。 “……嗯。”虽然不想承认,但胡灵予的确莫名其妙就成了美洲豹第一号受害者,并且历经两辈子也没想通原因,难道他正好长在傅西昂的“审美雷区”? 聂刚强:“他这么欺负你,你还帮他说话?” “我不是帮他说话,”胡灵予心情也很复杂,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现实能给傅西昂一棒子,教美洲豹做人,“但是一码归一码,傅西昂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他要是因为开学的冲突想找田锐铭麻烦,大家天天一起上课,机会有的是,没道理这都快一个月了,才想起来撞人,而且最后也没动手。” 聂刚强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问:“田锐铭还和别人起过冲突吗?或者你知道的,还有谁和他关系不好?” 胡灵予眉心渐渐凝重。 出事的,是田锐铭。 “没有,”他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田锐铭性格挺好的,跟班里同学关系都不错。” “除了傅西昂。”聂刚强严谨补充。 这个胡灵予没法反驳。 “路祈呢,”聂刚强毫无预警提起梅花鹿,状似随意地问,“他和田锐铭关系怎么样?” 胡灵予足足愣了好几秒,不明白怎么就突然拐到路祈身上了。 直到聂刚强疑惑地拧起眉:“同学?” “啊,”胡灵予一晃回神,“路祈和田锐铭关系不错,他俩是飞跳球的球友,分专业体测对抗的时候,有一轮还是路祈给他出的战术,他才能赢下来。” “哦。”聂刚强点点头,冷硬眉宇间有些许放松。 胡灵予却放松不下来:“为什么……忽然问到路祈?” “没事,随便问问,”聂刚强笑笑,“听说你俩是好朋友?” “很好。”胡灵予缓慢又认真地强调。 聂刚强似乎很喜欢他的表态,眼里竟然罕见地出现一丝真正的慈爱:“知道了知道了,”他说着站起来,“那就这样,谢谢同学你的配合,继续睡回笼觉吧。” 说完过去开门,到宿舍外和周展遨道:“周老师,我问完了。” 黄冲在走廊里抓心挠肝地好奇,又不敢问辅导员,眼下见结束了,立刻就想回屋,不料被金雕老师一把薅住。 “他叫黄冲,也是勇敢者社团的。”周展遨介绍着田园犬的身份,以眼神询问聂刚强,意思是这个你还问吗? 聂刚强前面已经找了好几个勇敢者社团的同学,了解昨天傅西昂社团活动时的情况,大家说得都差不多,基本可以互相印证,但黄冲身兼“社团伙伴”和“同班同学”双重身份,或许能提供新信息? 男人抬手看看时间,遂朝周展遨点点头。 就这样,大黄跟着聂科长回宿舍,换胡灵予出来和辅导员一起看晨曦。 深夜的雨早就停了,太阳却依然躲在云后,只从缝隙中透出几束光,像丝丝缕缕的金线。 大约十五分钟,聂刚强打开门,简单和周展遨交谈几句,大意是差不多了。 周展遨叮嘱两个学生保密,而后跟着聂科长匆匆离开。 宿舍里的胡灵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跑到宿舍门口,对着尚未走远的聂刚强,脱口而出:“聂科……” 聂刚强脚下骤停,狐疑回头:“你喊我什么?” 胡灵予半张着嘴,僵硬几秒:“聂科……长,”小狐狸脑袋转得飞快,神情逐渐自然,“我在电视上看过您。” 兽化相关的奇葩治安案件层出不穷,作为治安科长,聂刚强不定时就会出现在报道案件的新闻中,代表兽控局对广大兽化者发出提醒,警惕兽化犯罪,共建美好生活。 常年办案的直觉,让聂刚强很难完全忽略刚才那几秒间,这位狐科同学的异样反应,可对方的理由又勉强说得通,他一时也琢磨不出其他。 “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和您说。”胡灵予紧接着道。 聂刚强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什么事?” 胡灵予欲言又止。 聂刚强心领神会,和周展遨道:“周老师,我可能还要和这位同学单独谈谈。” 周展遨完全没问题,和之前一样,带着黄冲继续在外面等。 胡灵予和聂刚强回到宿舍内。 “不是这次的事,”胡灵予直截了当,“是上学期期末的分专业体测……” 聂刚强皱眉,怀疑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思维,怎么就突然绕到上学期了? 胡灵予没多解释,继续道:“越野考试的时候,考场设在保护区,但是有一个社会兽化者混进来了,科属是岩羊……” 辅导员和治安科长真正离开时,走廊里依旧静悄悄的。 时间尚早,各宿舍仍未苏醒。 只有一狐一犬,关起门来,大眼瞪小眼。 “傅西昂到底出什么事了?”黄冲抓抓头,被人问半天,依然稀里糊涂。他没在意胡灵予最后的“追加谈话”,以为仅仅是想起前面回答中有疏漏的,再次补充。 “不是傅西昂,”胡灵予缓缓摇头,“是田锐铭。” “田锐铭?”黄冲茫然,“可那个兽控局的一直问我傅西昂……”田园犬蓦地开窍,“难道是傅西昂把田锐铭打了?” 第四大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胡灵予和黄冲遵守对辅导员的保证,关于询问,只字未提。 然而上午第一节课,田锐铭和傅西昂就双双缺席。 等到第二节课,已有掌握第一手资料的同学屏蔽两位当事人,新建了七十八人的侦查班匿名群组。 匿名:田锐铭进医院了! 匿名:昨天晚上被袭击,就在学校里,袭击者现在还没抓到。 匿名:真的假的? 匿名:兽控局都来了。 匿名:[照片] 匿名:我艹,真是兽控局的车? 匿名:就今天早上,停在侦查大楼下面。 匿名:昨天晚上,怎么都没听到动静? 匿名:雨那么大,能听着啥? 匿名:再大也不可能盖住救护车声吧? 匿名:没叫救护车,老田自己跑去校医院的。 匿名:吓死我了,你早说他还能跑啊! 匿名:老田现在到底怎么样?知道情况的就别藏着了,赶紧说。 匿名:一条胳膊骨折了,还有软组织挫伤啥的。 匿名:没看清袭击者? 匿名:突然被袭的,乌漆嘛黑还下雨,啥玩意儿都没看清。 匿名:兽化了吗? 匿名:应该没有,老田说就是人,但是对抗力很猛,他被攻击之后想反过来抓人,结果折一条胳膊,幸亏体格好,跑得快,不然真就危险了。 匿名:老田虽然是马科,对抗能力在咱班可是前四十。 匿名:所以袭击他的肯定是更凶猛的科属。 匿名:友情提醒,咱班今天没来上课的可是两个。 匿名:其中一个就是凶猛科属。 匿名:还跟田锐铭有仇。 匿名:艹,你们直接说老大名字得了,背后内涵有意思吗! 匿名:你不内涵,那你来说说,傅西昂哪儿去了? 不知跟班几号,但这句答不上的话,怼得他再无声响。 匿名:不用问了,傅西昂被老冯找去谈话了。 匿名:真是他干的? 匿名:不知道,反正他不承认。 匿名:兽控局都来了,他不承认有用? 匿名:校内兽化攻击,绝对的恶□□件,退学都是轻的。 胡灵予没参与聊天,可从头到尾低头看着桌下手机,眼睛没离开过屏幕。 下雨,袭击,退学…… 每个关键字都在他的前世记忆上跳动,可隐隐的又好像哪里有问题。 讲台上的蒙晖老师知道今天侦查班出事了,于是对于底下一片头都要埋进桌子里的同学,睁只眼闭只眼,继续讲他的兽化觉醒法。 路祈将手机塞回口袋,基本讯息已经获得,后面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车轱辘话了。 余光里,小狐狸还在全神贯注窥屏。 路祈低声道:“这么紧张干吗,你不是都梦见过一遍了。” “不对,”胡灵予自言自语,而后抬起头,看向路祈,神情认真,“不对。” 路祈微微正色:“哪里不对?” “傅西昂是被校长找去谈话,不是冯主任,还有他被找过去那天,也是兽控局来学校的那天,”胡灵予看向早就放晴的窗外,“应该下大雨。” 第88章 蝴蝶效应 聂刚强回到冯燎原办公室。 冯主任已经被请到隔壁暂歇, 关门来的办公室里,只有傅西昂和两个兽控局人员。 所谓的“了解情况”从清晨进行到现在,同样的问题傅西昂已经答了至少三遍, 愣是被磨平了起床气, 可那问话里显而易见的怀疑,又让他生出新的愤怒。 “我他妈说好几遍了, 我在宿舍!” 聂科长推门而入,见到的就是这样光景。 自己的手下两脸无可奈何, 被怀疑的美洲豹同学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捏紧桌沿, 爆出的青筋显示他来真的,随时都可能踹椅子掀桌。 “聂科。”两人看见聂刚强进门, 立刻起身。 聂刚强示意其中一个跟他出来。 “怎么样?”拐入走廊尽头的消防楼道,聂科长才问。 “那小子说他当时在宿舍, ”空无一人的消防楼道里,即使低声交谈也带着一丝空空回音,“但是没有人能证明。” “没人证明?”聂刚强皱眉道, “他室友呢?” “那小子就没室友,”手下满脸一言难尽,“他在这个学校里是一霸, 刚入学没两个月室友就跑了,当时老师也怕他再和别人一起住又有摩擦,干脆就让他自己一个屋了。” “惹麻烦还惹出优待了。”聂刚强最看不上这样的。 “没办法,有个好爹。” “周围宿舍呢, 也没人能证明他在屋里?”聂刚强道, “田锐铭是晚上九点五十左右被袭击的, 那个时候这些学生应该都没睡吧?” “大李和小苗把那一层都问过了, 因为平时他们就躲这个傅西昂远远的,串门也串不到他那儿去,所以都说不知道。” “就是没人看见傅西昂在那个时间段进或者出宿舍?” “对,全都没印象。” “监控呢?” “监控拍到傅西昂八点回宿舍,之后再没有出来,和他本人的说法相符。但是……” 聂刚强看向欲言又止的手下:“但是什么?” 手下说:“但是监控只能拍到出入电梯,如果他是走楼梯或者干脆直接找个没人的地方翻窗户出去,那谁也不知道。” 聂刚强沉吟:“所以,你觉得他在说谎?” 手下有点纠结:“怎么说呢,以我多年治安侦查经验,他的表现不像撒谎,可是以他在这个学校的口碑,干出袭击同学的事儿一点不稀奇。” 聂刚强上下打量自诩“多年经验”实则去年才转正的年轻手下:“再给你一次机会。” 手下一秒立正:“聂科,我认为凡事不能‘我觉得’,咱们办案讲的是证据。” 聂刚强手机适时响起。 治安科长转身去接,手下暗暗擦冷汗,跟着魔鬼科长,事业的奋斗路真是处处坑,步步坎。 电话是痕检那边打来的,因为大雨,现场足迹、打斗痕迹等等全被破坏了,有价值的证据几乎一点没留,扩大搜索范围后,才在分散的几处采集到一些不同鸟兽毛。 “含人类DNA的兽化科属一共验出十二种,”痕检逐一汇报,“橘猫,灰兔,貉,夜莺,雪鸮,朱鹮,阿拉伯狼,泰迪犬,大丹犬,非洲狮……哈萨克马,黑色美洲豹。” 聂刚强神情一凛:“最后两种比对了吗?” “比对过了,”痕检道,“分别和田锐铭、傅西昂的DNA一致,不过两种兽毛采集的地方不在一处,哈萨克马的兽毛在1号地点,美洲豹的兽毛在相隔二十米远的6号地点,在这一地点发现的兽毛还有犬、狼、猫、兔四种。” “好的,谢了。”挂上电话,聂刚强陷入沉思。 田锐铭在被袭击后,应激兽化,以马形同攻击者对抗,后来骨折,又恢复人形才得以逃跑,故而被袭击处的泥土里留有马毛。但是其他…… 楼道寂静,手下从微微外泄的手机听筒里,大概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此时问:“聂科,是不是可以带回局里了?” 聂刚强还是沉默。 手下有点着急道:“傅西昂以人形袭击田锐铭,后来看田锐铭跑了,他很可能也选择兽化撤退,所以他的兽毛虽然留在现场,但和袭击点有一定距离,这很合理。” “合理,但不过硬,”聂刚强终于开口,“你别忘了,案发地点本身就是临近主干道的绿化区,平时很多兽化同学在其中穿行,你怎么能证明兽毛就是当天晚上留下的?” 手下语塞。 “在发现傅西昂兽毛的地方,还同时发现了其他四种兽毛,更说明那个地方经常有同学经过,”聂刚强道,“而且我们不能忽视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 “袭击者也许从头到尾,都没兽化过。” 刚见的曙光,又泡沫了。 手下问:“那现在怎么办?” “再查监控,不要局限在案发地点周边,校内监控都排查,看在案发前后有没有拍到傅西昂或者其他形迹可疑的。另外找学校协助,按科属排查,看能不能把在现场留下兽毛的剩下十个人找出来,”言简意赅下达命令后,聂刚强又叮嘱一句,“别弄出太大动静。” 这是学校,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恐慌。 “明白。”手下点头,而后看向上方,回侦查系走廊的方向,“聂科,那小子……” 聂刚强:“放人。” 手下一愣:“就这么放了?” “放了。”聂刚强不容置疑,“在没有决定性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单凭动机就把人带回去。” 手下理智上明白,但对着那么一个各种不配合的臭小子半个上午,感情上他是真想直接把人带回局里:“可是田锐铭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活动范围就在第四大,没发现和其他任何人有矛盾,也没谈恋爱,除了唯一跟他冲突过的傅西昂,还有谁会袭击他?” “你问我我问谁,”聂刚强声音冷硬,“继续查啊!” 手下欲哭无泪。 唯一有嫌疑的傅西昂不能带回去,剩下的线索都还在天上飘,他太难了。 而且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家科长为什么会亲自来第四大查这么一个袭击案。通常只有性质特别严重或者造成重大伤害的兽化治安案件,这位治安科老大才会出马。 “哦对了,”准备离开消防楼道的聂刚强,上了几级楼梯后突然停住,回头交代道,“再查一个人,名字叫邓文海,科属岩羊,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当过黑车司机。” 突如其来的一串信息,让手下猝不及防:“和袭击案有关系?” 聂刚强没解释,只说:“先查查吧。” 天上的云完全散开,晴空一片,阳光耀眼。 胡灵予坐在教室里,老师讲什么早就听不进去,思绪乱糟糟。 重生以来,他不止一次做过“预言”。 有些是脑海中本就记得很清楚的,比如期末考试范围,大黄给宿舍门上换的横幅,路祈被熊科袭击等等;也有因为白天某个场景或者遭遇,触动了潜意识,夜里便会借由梦境翻出上辈子那些久远的记忆,往往梦醒,曾经被遗忘或者模糊的事件、细节就会重新清晰,比如越野考试中的恶劣天气,沙区沙暴,林区暴雨。 这些事情有的被他改变,有的依旧发生,但无一例外都和前世对得上。 傅西昂这件却处处都透着别扭。 像两个看起来差不多的齿轮,对得上,可是运转起来,每个齿都咬不准。 “还想呢?”路祈静静观察他一会儿,忍不住出声。 “就是……”胡灵予眉头紧锁,不知该怎么形容。 “不踏实?”路祈试着分析,“因为和你预想的不同,所以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全感?” 胡灵予蓦地抬眼,不可思议望向梅花鹿。 路祈笑:“被我说中了?” 胡灵予捂胸口,简直说到他心缝里了。 路祈被小狐狸可爱到了,趁老师不注意,戳了戳他脸:“别想了,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你梦见傅西昂攻击同学,他攻击了,被找谈话,也被找了,连兽控局来人都让你说准了。天气出点问题,在容错率内。” “正常的?”胡灵予有一点点动摇。 路祈歪头,忽然问:“你梦见过自己吗?” “自己?” “嗯,就是关于自己的‘预知梦’。” 胡灵予心情微妙。都是本人记忆,他当然是男一号。 “就算梦见过吧……”还是低调点。 “在这些梦里,你和现在一样吗?”路祈又问。 胡灵予怔了怔,忽地警惕:“怎么突然这么问?” 路祈莞尔:“随便问问,也许你不止这一次梦不准呢。”笑眼淡淡弯着,“如果你和梦中都不一样,那么其他事情没按‘预知’发生,或者细节有偏差,太正常了。” 胡灵予抿紧嘴唇,没敢回答。 自己岂止和梦里不一样,根本是截然不同的大学路。前世他没进侦查班,也没和路祈成为朋友。 赤狐嘚瑟了尾巴,所以美洲豹出事就变成了晴天? “蝴蝶效应。” 四个字在小狐狸心底浮现。 过几秒,胡灵予猛然一激灵,刚才那四个字好像不是他想的,而是旁边传来的声音。 他震惊地看向路祈,很想掩饰情绪,狗狗眼却还是瞪得溜圆。 梅花鹿却好像什么都没讲过,拿起教科书,像模像样继续听课。 胡灵予的小心脏扑通扑通。 而且还有越来越扑通的趋势。 因为他后知后觉发现,由于路祈提起“预知梦”的语气太自然而然,他好像一不留神说了许多许多。 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一堆。 蒙老师的兽化觉醒法,在全班的心不在焉中,迎来下课铃。 “走啊,去探探风?”前脚蒙晖刚出教室,后脚就有同学呼朋引伴准备去隔壁的侦查系大楼,凑凑热闹。 响应者寥寥:“课间才十分钟,你飞回来啊?” 还真有能飞的。 一支由金雕、猎鹰、苍鹰、游隼等组成的猛禽队伍,眼看就要飞出窗口。 前方却传来最新消息——谈话结束,傅西昂离开侦查系大楼了。 “自己离开的?” “大摇大摆。” “什么意思?不是他干的?” “能让回来,就是没嫌疑了吧……” 胡灵予钻进讨论圈,逮住那位一直传递第一手资料的:“傅香香他爸来了吗?” “他爸?”男生摇头,“又没确定是他,通知家长也太坑了吧。” 胡灵予默默退出人堆。 没下雨,没亲爹来,没退学,甚至连骨折这一袭击后果,都轻于记忆中的严重伤害。 自己从头到尾都没干扰过这件事,这些改变真的是蝴蝶效应吗? 第89章 逆袭的讨论 连续多日晴天, 让空气恢复了初秋应有的凉爽干燥。 田锐铭和傅西昂都回来上课了,一个手臂打石膏,一个继续坐后排, 井水不犯河水。 袭击者仍然没有抓到, 傅西昂曾被兽控局单独问话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渐渐变成“其实就是傅西昂干的, 但被他爸花钱摆平了”的校内传言。 作为旋涡中心的侦查班同学,本就对此事猜测颇多,再听外面的流言蜚语, 对傅西昂的态度开始变得微妙。 美洲豹被孤立了。 虽然从前他也没有多少人缘, 但至少那时候不会每个人都拿看“嫌疑犯”的眼神看他。 唯一还站在傅西昂这边的,只有四个跟班。 支撑他们的除了对老大的义气, 还有田锐铭的“证词”。 无论被多少同学追问当夜遇袭情况, 哈萨克马始终只有一句,我是真没看清。 大部分同学到此也就打住,可有极少数好事者非要追根究底,连启发带引导,就希望田锐铭能从那个雨中黑影里提取出美洲豹轮廓。 终于有一次,哈萨克马被问烦了,当着全班面直接问向最后一排的傅西昂:“是你干的吗?” 几乎在课桌上趴了一星期的美洲豹缓缓抬眼:“要是我,你现在都出不了医院。” 田锐铭没有被激怒。 好事者却在傅西昂冷冷的视线中,偃旗息鼓。 兽控局再没传回新消息,案发时泥泞的绿化区重又草木青青,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仿佛没有来过。 周三下午, 又是社团活动。 一如既往“分享好书”, 一如既往“心灵交流”。 “我、我今天分享的是一本摄影随笔集, 《飞过沧海》, 就感觉挺……挺解压的……” 坐到中间的二年级男生显而易见地紧张,看得出很不擅长当众发言,但在副会长肖阔的鼓励下,还是慢慢开始了不顺畅却真诚的分享。 而且投放到大屏幕上的书中照片,足以弥补男同学的笨拙。 作者是一位鸟科兽化者,全书都以他的视角,带着读者飞鸟般掠过山川大地,俯看人间烟火。 可惜男生还是太紧张,一股脑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完,照片才放了一半,他又不知道该怎么现场发挥,只能将剩下的照片快速放完,草草结束。 或许是被男生的状态影响,后面的四个二年级都像赶场子似的,匆匆分享,速速归队。 可惜了他们用心选择的好书。 四本里一本悬疑小说,一本幻想文学,一本雕塑家追寻美的心路历程,一本手把手教你打造一个小型科属的私家花园。 胡灵予三分靠聆听,七分靠脑补,竟也成功沉浸,时而在惊险刺激中推理真凶,时而跟着勇士瑰丽冒险,接着被雕塑家感动得一塌糊涂,最后趴到小花园里任凭微风吹拂狐狸毛。 总的来说,这体验比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时舒服多…… “大家没忘记上次布置的作业吧?”代亦然略尖细的嗓音,将胡灵予从花园拉回现实。 大屏幕在肖阔操作下,换上了《大角羊的华丽逆袭》封面,比上次还醒目。 胡灵予:“……” 高兴早了。 对抗意味浓烈的封面,就像一个弹错的音符,突兀跃入原本平和惬意的读书氛围。 “我相信大家回去都看了这本书,一定有些感悟,”代亦然笑眯眯环顾一圈,“那么,有没有谁愿意主动出来分享?” 不少同学还在亲手打造小花园的畅想里,一时跟不上情绪转换,被问到后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矜持”。 胡灵予还真把这书找来看了。 故事很简单,一只总被虎科欺负的大角羊,终于有一天绝地反击。 但他的反击既不是自强不息,硬碰硬,也不是腹黑迂回,搞计谋,而是在一次野外徒步中被真正的老虎咬了一口,从而基因变异,拥有了大角羊和老虎的双重野性之力,最后干翻以那个虎科为首的所有欺负过他的强势科属,走向羊生巅峰。 作者在后记里写,这是一本半自传故事。 见没人自告奋勇,代亦然不高兴了,直接看向三年级围着的这边:“你们就不能给学弟学妹们打个样?非等我点名吗?” “我来!”一个有些瘦小的学长腾地起身,气势汹汹。 代亦然很满意,立刻带动大家给他鼓掌。 “我很喜欢这本书,可能因为我就是个羊科,所以那些遭遇,那些在被欺负后痛苦的心情,我都能感同身受,”羊科同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一丝微颤,“都说艺术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但在这本书里,我反而觉得作者笔下留情了,因为我在现实中经历过的,远比这本书里描写的更恶劣,更黑暗,更不堪回首……” 一间教室从轻松惬意到锥心刺骨,只需要拉上全部窗帘,打开一盏昏黄灯光,再加一个剖开内心伤口的羊科学长。 学长之后,是学姐:“我不是羊科,羊科被欺负狠了还能拿头上的角去顶,我能用什么?仓鼠耳朵?就算我在野外遇见了能让我觉醒野性之力的老虎,一口下去我都没了,还拿什么觉醒……” 仓鼠之后,是麻雀:“其实鸟科里的科属暴力同样很严重,而且因为大家都会飞,往往发生得更隐蔽。如果你问我一头猛兽和一只猛禽,哪个更可怕,我的答案一定是后者……” 众多三年级陆续登场,越说越走心,后面根本不用代亦然催,都是争着上去,红着眼圈回来。 十几个学弟学妹都听傻了,有些眼窝浅的,已经跟着哽咽。 科属不公,强势欺凌,这些弱势科属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很难不想到自己。 连胡灵予都想到了傅西昂。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冲动上去,把被美洲豹找麻烦的心酸过往拎出来,和同病相怜的伙伴拥抱疗伤,和罪不可赦的猛兽不共戴天。 路祈不动神色看了胡灵予一会儿,忽然举起了手。 这是第一个主动要求发言的二年级,代亦然喜出望外:“好的,路祈你来说说读后感!” 胡灵予意外,视线随着路祈起身而微微往上。 这还是那个深谙糊弄学、一首诗歌走天下的梅花鹿吗,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虽然前面很多学长学姐说过了,但我还是要代表我自己说一句,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路祈声音低缓,像静水流深,浸入你的心底。 “作者在后记里说,这是他的自传,我很佩服作者面对欺凌时的坚韧与勇气……” 胡灵予越听越迷惑。 坚韧?勇气?确定书里有表达出这些? 他努力通过目光向路祈传递情绪,你认真的? 梅花鹿接收到了,带着笑意望回来,继续云淡风轻:“我更为作者发愤图强、绝境翻盘的逆袭而动容,我相信他能做到的,我们也一定能做到。” 胡灵予彻底凌乱。 一个对自己自律到严苛、以远超常人的刻苦和毅力才练就出不逊于强势科属能力的梅花鹿,为一个靠作者给金手指才翻盘逆袭的主人公而动容?开什么玩笑! “等一下,”胡灵予实在忍不住打断,“路祈,你……真的把书看完了?” 不过语气还是比平时相处温柔含蓄得多,毕竟人前面子总是要给的。 “当然看完了。”梅花鹿底气十足,还仿佛很骄傲的样子。 胡灵予匪夷所思:“你要是看完了,就该知道大角羊在前面被欺负的时候,也没有很勇敢吧……” “没有吗?”路祈反问,一脸傻白甜。 “我只看到他被欺负时的绝望,所以他才想去山里结束自己的人生,”胡灵予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他后面能逆袭,也不是什么发愤图强,是在山里被老虎咬了,才觉醒第二野性之力,这种‘奇遇’,不是说我们相信就能做到的。” 路祈蹙眉,似乎胡灵予的反驳,真的让他陷入纠结,连孤坐中央的身影都有点可怜巴巴。 “怎么又是你故意找茬,”上回和胡灵予唇枪舌剑过的一个学长,看不下去了,帮鹿学弟出头,“读后感是很私人化的东西,你可以这样想,别人也可以那样想,你能不能学会尊重?” 胡灵予瞪大眼睛,心头小火苗蹭蹭蹭就窜起来了。 对待梅花鹿时的温柔一点不剩:“既然那么私人化,我们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分享?分享就是大家交流,思想碰撞,我用心讨论,就是对分享者最大的尊重。” 学长:“你这不叫讨论,叫抬杠。” 胡灵予:“我以书中所写提出我的质疑,怎么就叫抬杠了?难道大角羊面对欺凌时没有绝望吗?逆袭不是靠奇遇吗?引申价值可以,但你得基于事实吧?” “事实就是他做到了我们一直想做的事,将强势科属踩在脚下!”学长激动得大声。 教室突然安静。 二年级们被吓到了,不说双方谁对谁错,单单学长这个态度就挺吓人。 个别三年级也皱起眉。 胡灵予定定望着学长,前所未有地清醒:“我从来没想过把谁踩在脚下,受害者变成施暴者,世界还是暗的。” 学长冷笑:“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不是站着说话,我也被强势科属欺负过,”胡灵予无比认真,“上课被丢纸团,下课被堵小道,光是揍我就挨了不知道多少回,整个校园被我躲遍了,有段时间听见他声音我都害怕……” 胡灵予忽然停住。 学长:“怎么不说了?” 胡灵予垂下眼睛,自嘲地扯扯嘴角,因为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逆袭”也是因为“奇遇”。重生让他有了面对傅西昂的勇气,认识路祈,又带他锻炼出了能跟强势科属对抗的战斗力,虽然大多时候仍然需要投机取巧。 “我帮他说。”一个二年级毫无预警开口,啮齿类科属,河狸,胡灵予叫不上名字,但隐约脸熟,应该是在年级点名或者大集合时见过,“那个欺负人的家伙现在也没收敛,上礼拜刚袭击过同班同学,不过没抓现行,你们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 “但我想说的是,”他的视线从学长移向赤狐,“胡灵予,一年级的时候我见过那家伙欺负你,不止一次。对不起我没敢出头,每次都偷偷跑了。所以当我知道你考上侦查系的时候,我真的特别佩服你。” 最后一句,河狸同学说得极重,极认真,眼里闪着光。 胡灵予怔怔回望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迷弟了,心潮澎湃得浪花朵朵开。 “学长,”另一个二年级也加入狐狸阵营,“要是别人说‘我们应该靠自己努力赢得强势科属的尊重’,我可能觉得他在说空话套话,但胡灵予说的,我信。” 小狐狸:“……” 我还没说呢。 “我也信。” “我也。” “就算不靠野性之力变异,我们同样可以变强变勇敢,华丽逆袭。” “对!” 二年级的纷纷响应里,学长悻悻收声。 “我也明白了,”一直安静坐在地毯中央,几乎要被人遗忘的路同学,悠悠开口,漂亮的眼眉间,尽是大彻大悟,“作者在后记里说这是一本‘半自传’,其实重点不在‘自传’,在‘半’。被欺负是真,后面的奇遇却是假,作者是在用一种过度夸张的表现方式,反讽那些企图依靠‘天降神力’而改变境遇的人。如果我们只看出了打脸、逆袭、走向人生巅峰,才是对作者最大的误读。” 全体读书会成员有一秒的凝固,连兽化同学刚甩起的尾巴都停在半空。 这么……深刻的吗。 梅花鹿起身回到原位,一副走心分享后的欣然。 胡灵予的小脑袋瓜早在刚才的冷静争辩中重新上线,此刻默默看着归来的梅花鹿,一双狗狗眼洞悉一切。 悄悄摸出手机,发信息:你故意引战。 梅花鹿没回,看完手机直接抬眼,小鹿般纯净的眸子里写满无辜: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胡灵予磨牙,再给我装。 分享些不着四六的读后感,引得他反驳,才有了后面的学长,和一系列连锁反应。 结果就是他收获一枚迷弟和一堆从他这里感受到鼓舞的同学,连几个三年级都频频打量他这位“优秀学弟”,鬼还记得《大角羊的华丽逆袭》。 社团活动结束,胡灵予被读书会会长单独留下。 路祈想陪同,但因为代亦然说想和胡灵予一对一聊聊,梅花鹿只得在外面等。 同样在门外等的还有肖阔,抱着刚才活动上用过的资料和笔记本,一个副会长,任劳任怨地像个跟班。 教室里,只剩一赤狐,一浣熊。 “你不能这样。”代会长开门见山,语重心长。 胡灵予茫然。 “小胡啊,”代亦然的口吻让胡灵予有种梦回行政办科员的错觉,“我希望以后别人分享的时候,你尽量不要提太多意见,容易影响团结。” 是怕他影响团结,还是怕他打乱“节奏”? 如果说上次活动胡灵予还只是怀疑,现在真的确定,读书会的风向很有问题,那些三年级里至少一大半在对待强弱势科属的问题上,都很偏激,几乎有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搏命感,也不知道是先天性格还是后天培养。 胡灵予:“学长,我……” “叫会长。”代亦然严肃提醒。 胡灵予在心里翻个白眼,面上还是一脸无害:“会长,读书会的宗旨不就是分享、交流吗,要是大家都只能说好好好,对对对,那不成互相吹捧了?” 代亦然:“怎么能说吹捧呢,是我们作为伙伴,给彼此的肯定和鼓励。” 胡灵予:“伙伴才更要说真话。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代亦然:“你觉得是好心,在别人听来可能就是打击。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胡灵予:“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想听真话呢?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 北美浣熊一时语塞,气得直撩头发,喘粗气。 赤狐也深呼吸,和读书会会长吵架,好累。 相顾无言间,胡灵予突然在代亦然额头左上方发现擦伤,因为一直被挡住,此刻头发撩开才看见。 第90章 怀疑 教室外, 路祈和肖阔一左一右靠墙等待,像极了门神。 里面的争论声隐约透出来,肖阔略带尴尬地看路祈一眼, 干笑道:“他这个人吧, 脾气可能……但我敢保证,出发点肯定是好的。” 看着着急替代亦然解释的副会长,路祈十分通情达理:“我知道, ”他笑着指指门内,“再说,听起来我家小狐狸也没吃亏。” “我家”两个字让想说话的肖阔差点呛着, 咳了好几声, 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微微涨红:“你俩好像……关系很好。” 路祈不着痕迹观察肖阔的反应。 李倦和酒吧那帮人早认定了他和胡灵予的“关系”,但这位副会长似乎一无所知。 “是很好。”他大方承认。 “你俩能进侦查班肯定很不容易,周围都是强势科属,咱们弱势就得抱团取暖, 我懂的。”肖阔一连重复几遍“我懂”,看得出很努力在说服自己把鹿狐情谊的性质往桃园结义方向定。 偏偏梅花鹿不能体谅副会长的苦心:“我俩在进侦查班之前就很好了。” 肖阔:“……” 这边路祈刚秀完, 那边胡灵予和代亦然出来了。 教育未遂的会长一脸不悦。 可是小狐狸却也看不出太多高兴。 路祈微微蹙眉, 难道猜错了?小狐狸吵输了? 两人离开社团大楼比较晚, 错开了下课高峰, 路上的同学并不多。 天上有一群鸟科在飞翔追逐, 不分体型,不分强弱, 纯竞速。这是能上天的同学们最喜欢的课余活动之一, 绕着允许兽化的“第四大空中边界线”, 漫步在校内的同学经常一抬头, 就能看见雨燕追着山鹰,麻雀掠过白鹭。 胡灵予一边往前走,一边望天,可欢快的飞鸟群并没能带走他的心事重重。 小狐狸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路祈确定只要等下去,胡灵予一定会主动说。 但向来有耐心的他,碰上胡灵予,总是破功:“代亦然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胡灵予漫不经心道,“就是让我以后少提意见,少反驳。” 路祈问:“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胡灵予嗤之以鼻,“许他挑动对立,不许我人间清醒?我加入的是读书会,又不是夸夸群。” 路祈:“你就这么和代亦然说的?” 胡灵予总算赏过来一眼,虽然是白眼:“你当我傻啊。我当然说得有文化有内涵,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冠冕堂皇,是贬义词,”梅花鹿笑容和煦提醒,“尽量别用在自己身上。” “……”胡灵予怀疑代亦然吵架没吵赢,派路祈来报仇了。 天空突然传来各种鸟鸣。 狐鹿双双抬头。 那只被雨燕追上的山鹰输不起,开始在天上瞎搅和,群鸟乱成一团。 鸟科的打群架看起来没有陆地科属那样惨烈,通常想跑的,趁乱飞掉很容易。 不像田锐铭,即使有马科的奔跑力,也还是折了一条胳膊。 “代亦然额头有伤。”看向路祈,胡灵予最终选择开口。 “有伤?” “对,擦伤,不严重。” 路祈若有所思:“你刚刚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 胡灵予微怔,而后叹口气:“我是不是把什么秘密都写在脸上?” “不至于,”路祈安慰道,“应该是只在我面前这样。” 胡灵予:“……谢谢,你可以再得意一点。” 路祈乐,又很快正色:“你在怀疑什么?” “你都这么问了,还用我说,”胡灵予没好气道,却还是结束了打哑谜,“袭击田锐铭的真凶现在还没抓到。” 路祈:“你怀疑代亦然?” “我不知道,”胡灵予实话实说,“但代亦然受伤的时机太巧了,而且读书会很可疑。” 路祈莞尔:“你和我说这些,不怕我通风报信?” 胡灵予转头望向他:“你会吗?” 梅花鹿很认真地想了想:“你如果对我好一点,应该不会。” “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看,你现在就很凶。” “……” “笑一笑,温柔一点,可爱一点。”路祈得寸进尺,具体指导。 胡灵予磨牙:“再给你鞍前马后,要不要?” 路祈居然还真考虑起来了。 胡灵予一边无语,一边又觉得神奇,这么幼稚的梅花鹿怎么就能成长为那么成熟的路队长呢,太不科学。 “等我想办法调查调查,看有没有人知道代亦然那个伤是怎么弄的,”胡灵予言归正传,“如果他周围的同学都不知道,那就很有嫌疑了。” “你就那么肯定不是傅西昂?”路祈忽然问。 胡灵予沉默。 过了会儿,他才慎重道:“我不肯定,但是总觉得傅西昂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前次,傅西昂直到退学都没“认罪”。 路祈笑意渐淡,果然还是为了傅西昂:“他如果没做,兽控局也不会冤枉他,这不还好端端上课呢。” “但是凶手一天抓不到,他就还是最有嫌疑的人,”胡灵予说,“兽控局没给他定罪,可是大家会给他定罪。” “所以你就要管?”路祈扯扯嘴角,“路都是自己走的,只要他不改变,同样的事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这次洗清嫌疑了,下次首当其冲还是他,你能管他一次,还能管他永远?” 胡灵予停住:“我不只想管他,我还想管你。我不希望你接近李倦,我不想看着你跟犯罪分子混到一起,所以你去酒吧我非跟着,你来读书会我也非要来,在你眼里这些都是白费力气?” 路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管成了吗?”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 打群架的飞鸟散了。 “没有,”胡灵予的声音有点落寞,“你还在你的路上。” 路祈轻轻呼出一口气:“你看。” “可我就是放不下,怎么办?”胡灵予怔怔地问。 路祈不笑的时候,眼睛有些冷,然而现在映着小狐狸的影子,再严寒的冬也无法冰封。 “操心鬼。”梅花鹿狠狠捏一把小狐狸的脸,接着把人揽过来,“那么想管,我陪你行了吧。” 小狐狸:“真的?” 梅花鹿:“先找几个和代亦然关系好的,侧面打听打听。” 小狐狸:“别舍近求远。” 梅花鹿:“?” 小狐狸:“你可以先找李倦套套话。” 梅花鹿:“……” 小狐狸:“嘿嘿……” 梅花鹿:“被自己的聪明才智陶醉了?” 小狐狸:“不是,我刚刚想到,我也有迷弟了,还说特别佩服我能考上侦查系。” 梅花鹿:“光看到迷弟,没看到迷妹?” 小狐狸:“迷妹?” 梅花鹿:“他说佩服你的时候,好几个女生点头呢。” 小狐狸:“真的?!” 梅花鹿:“假的。” 小狐狸:“……” 梅花鹿:“你都有我了,还不知足。” 小狐狸:“你是美女?” 梅花鹿:“我是美鹿。” 小狐狸:“……腿太长,不合格!” 梅花鹿说了帮,就一点没含糊,隔天两人便行动起来,明里暗里调查,甚至通过路祈的飞跳球球友,问到了代亦然的室友,当然是假装不经意问的。结果都一样,要么是根本不知道代亦然额头有伤,要么是知道,但怎么来的,全说不清楚。 这期间路祈只跟李倦见过一面,还是约在食堂吃饭,来去匆匆。 李倦主要是问问他在读书会的情况,开不开心,有什么感受体会。路祈全程正面评价,商业吹捧得真挚又诚恳,就这,还见缝插针提了一嘴雨夜袭击案和代亦然。 李倦没说什么,神情也看不出异样。 路祈不确定李倦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一个月过去,田锐铭都耐不住想拆石膏了——当然被校医严厉阻止——袭击案仍然悬着。 兽控局又来了学校几次,但好像都没什么用。不过受害者日渐康复,成天带着石膏在校园里乱窜,很大程度冲淡了同学心头的阴霾,渐渐便传出一种新说法,袭击者是潜入学校的外部人员,犯完案早跑了。 十月末,第四大迎来第一场秋雨。 上次下雨还是袭击案发生那天,之后阳光普照一个月,秋鹜湖的浅滩都因为水位下降,快要变成小岛。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雨要么不下,要么下起来就不停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从十月末到十一月初,一个多星期,时而惊雷阵雨,时而细雨绵绵,淅沥沥地就是不停。 秋鹜湖的小岛变回浅滩,浅滩又被淹没。 侦查班的觉醒对抗课(兽化/非兽化-自卫擒敌),从大上节课开始就该从理论转实践,也就是室内转到室外训练场了,结果因为天气,一推再推。 这天上午,任教觉醒对抗的王老师终于怒了,教材往讲台上一拍:“都给我去训练场,下雨也练!” 就这样,第一次室外觉醒对抗课,在雨中开始了。 王飒,开普狮,曾在越野考试中与喻老师联手负责信任打卡,此刻站在黑云涌动的天空底下,肤白唇红被衬得更惊艳,也更有易碎感。 不开口,忧郁王子。 开口…… “自己整队,还要等我催吗?” 严厉狮子王。 第91章 战斗环 室外对抗课第一步, 先学会使用“战斗手环”。 一种外观上和“身份手环”类似,但工艺和作用大有不同特殊手环。 “这是专门为兽化对抗设计,和身份环一样,可以随着你们身体变化而拉宽或者缩窄, 但它里面还内置了超压缩新型喷涂材料, 当你们从兽化切换到人形时,手环会自动感应, 触发喷涂, 可以瞬间形成柔软贴身又富有防御韧性战斗服……” 王飒讲得细致清楚, 可惜每个拿到战斗环侦查系新人, 都迫不及待低头鼓捣, 全然把王老师讲解当成了BGM。 只要是考侦查系, 谁不想拥有一枚战斗手环。偏偏这是严格管控东西, 只有兽控局行动队和兽化大学侦查系里才有。 他们现在就像学射击终于摸到枪, 兴奋得不行。 胡灵予更是。 上辈子一直偷偷羡慕东西, 现在也戴到自己手腕上了, 即便只是下课就要还回教学版, 仍无损美梦成真幸福感。 幸福着,幸福着,周围就没声了。 世界突然安静, 只剩小雨打在地面滴答。 胡灵予稍稍抬头。 就见王飒冷清地看着列队成排八十名同学:“说啊, 怎么不说了,你们直接聊到下课得了, 我还倒清闲。” 谁敢吱声。 这一刻, 整个侦查班都想起了信任打卡时, 被开普狮支配恐惧。 王老师满意, 轻轻眨掉睫毛上沾着雨珠:“现在先学习战斗手环使用。听我口令, 戴上手环。” 手快像胡灵予这种早戴上了。 站他旁边路祈,同样第一次戴战斗环,也很期待。但不同于小狐狸外露激动,梅花鹿脸上淡然从容,只有从他眼底深处微闪光,才能捕捉到真实情绪。 等到所有同学佩戴完毕,王飒下第二个口令:“全体兽化。” 八十名同学立刻全神贯注,调动野性之力。 兽化速度有快有慢,胡灵予属于快,凭借5级野性之力,胡同学顷刻消失,取而代之一只赤狐。 路祈几乎跟他同步,修长身体变化成鹿,鹿角在雨中生长,锋利如刺,美丽如树。 不多时,所有同学兽化完毕。 于是阴雨天空底下,十几头被打湿鬃毛依旧威武狮子,十几只斑斓或浅或深猛虎,十几匹眼神狠冽凶狼,以及熊若干,豹若干,蛇鳄马象猛禽若干,狐鹿犬鹤各一只。 场面十分壮观。 但兽化后依然保持着横向八排每排十兽队形,那壮观里,又透出一丝乖巧。 “很好,”王老师微微点头,“接下来,结束兽化。” 室外对抗课,大家统一着装训练服,即使兽化后,材质特殊可以拉伸训练服仍在身上,不必担心结束兽化时,衣不蔽体。 但现在有了战斗手环。 胡灵予重新调动野性之力,结束兽化,与此同时感觉到手环微微震动,就在他从“兽形”变换回“人形”过程中,手环无声释放,像一阵微凉风吹过皮肤,所到之处,立刻形成薄如蝉翼黑色战斗服。 待他完全变回人,战斗服也严丝合缝,分秒不差。 明明里面还包裹着训练服,竟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胡灵予抬起双臂,仔细观察,即使见别人用过战斗环,轮到自己体验时,依旧感到神奇。 “战斗手环会准确识别我们兽化切换状态,保证同步,所以不用担心它们喷涂节奏……” 王飒一边等待所有同学结束兽化,一边解释道。 “将来进入兽控局行动队,你们会得到真正属于自己战斗环,那时会有生物识别‘一对一配对’,防盗用,准确度也更精细。当然,你们到那时就可以告别默认黑色,随心所欲选择,五彩斑斓都可以。” 终于,最后一名同学也结束兽化,成功穿上喷涂战斗服。 王飒却又道:“全体都有,兽化!” 胡灵予明白王老师意图,毫不犹豫,再度兽化。 果然,当他从人变回兽形,手环又喷涂出另一种物质,直接将战斗服溶解。 其他同学亦然,猛兽们又变回只穿原本训练服样子。 雨有些大了,王飒向队列走近一点,以便自己声音能传达更清楚:“实战中,你们不可能一直保持兽化或者人形,更多是在两种形态之间切换……” “人状态下,战斗环会喷涂战斗服,方便对抗,但在兽化状态,战斗服会影响皮毛感知和身体触觉,这时战斗环就会用另一种喷涂将之溶解。也就是说,真正战斗时候,你们不需要穿多余训练服,一只战斗手环足矣。” 不光能“造衣服”,还能“脱衣服”。 大家都在感慨战斗手环贴心和精良设计,包括胡灵予。 只有路祈无声无息变回人,不是很放心地问:“老师,这个手环可以反复喷涂多少次?” “这是我下面要讲,”王飒清冷语气有些许缓和,很欣赏路祈这时候还不忘思考,“一只注满超压缩喷涂材料战斗手环,平均可以喷涂并溶解五百次,不过根据兽化者身材,实际次数会有略微浮动。所以当你们真正拥有一枚战斗手环时,记得定时补注。” “如果记不住使用了多少次,该怎么办?”路祈抬手再次确认,手环表面没有显示剩余涂料刻度或者指示。 “那就只能宁可提前,不要延后。否则战斗中你手环喷涂不出战斗服,场面可能就比较……”王老师灵魂停顿,尽在不言中。 路祈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又问:“如果犯罪分子也通过某种渠道搞到战斗手环中溶解战斗服材料,并向我方喷涂……” 梅花鹿停顿,更灵魂。 王飒陷入沉默。 教学生涯里,总会遇到一两个脑洞清奇同学,提问角度让你防不胜防。 尚未结束兽化大猫大犬大熊大象们…… 一部分默默看向路祈,大哥,你考虑问题方式也太他妈刁钻了! 一部分默默望天,艹,好像真有可能被犯罪分子喷得□□,果然训练服该穿还是得穿,物理防走光更保险。 胡灵予实在不忍看梅花鹿担没必要心,结束兽化后碰了碰路同学:“不用想这么多,科技在发展,以后说不定这些问题都解决了。” “以后?”路祈很感兴趣样子,“多久以后?” 两年,升级战斗环就能将喷涂次数提升到三千次。 之后再一年,就能做到防范外部溶解喷涂。 但胡灵予不能“铁口直断”,只好绞尽脑汁似:“两三年?三四年?反正肯定能解决啦。” “哦——”鹿氏标准拖长尾音又来了,“既然你说能,那应该就是能了。” 胡灵予怀疑自己又多嘴了。 不过快节奏对抗课没有给他反思时间,几分钟后,什么战斗环快乐,什么不该和路祈说多,都被雨水哗啦啦冲走。 胡灵予眼前只剩下,一个即将跟他“开战”美洲豹。 细雨霏霏,八十名同学略微散开,两两一组,原地对抗。 王老师拿着防水平板,操作抽签软件随机配对,美其名曰,真正对抗战,你永远无法预测你对手。 胡灵予是无法预测。 现在,此时此刻,他和傅西昂面对面,距离不超过一米半。 “你运气还真他妈不好。”美洲豹开场白很客观。 自田锐铭事件后,傅西昂再没怎么找茬胡灵予,上课要么直接不来,要么煞星似坐最后一排,浑身散发着“别他妈惹我”低压,但你要不主动招惹,他也确不犯浑。 “老师说点到为止,不能真打。”胡灵予赶紧搬出王飒。 傅西昂冷哼:“他说是不能真伤着。” “这有区别吗,”胡灵予心塞,“你真打,我肯定受伤。” 傅西昂嘲讽一笑:“不是我看不起你,就这样,你还打算进行动队呢?” 胡灵予不说话了。 “别忘了我说,第一,控制攻击尺度,第二,重点练习对抗中兽化与非兽化切换,”王飒绕着四十组同学走一圈,回到最前面,“开始——” 话音未落,胡灵予已经变成狐狸。 他兽化速度比傅西昂快。 这边傅西昂刚变成美洲豹,那边小狐狸已经跳到他肩膀,而后电光石火间,胡灵予又变回人形,趴在美洲豹后背伸手臂勒住猛兽咽喉。 傅西昂被他这招弄得直懵,本能发力,轻松甩脱那条天真胳膊,回口就是一咬。 来不及抽回胳膊被美洲豹利齿咬个正着。 但傅西昂没疯,只含住了,没正经下嘴,不然连骨头都能咬碎。 美洲豹松开嘴,变回人:“你他妈不要命了,刚才要是实战,我一口你胳膊就废了。” 胡灵予呼吸有些乱,但声音很稳:“刚才要是实战,我一针麻醉已经打进去了,你咬个空气。” “……”还真是这么个事儿,傅西昂竟然无法反驳。 不过这种课堂对抗,鬼能猜到胡灵予发疯似窜过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干架,”傅西昂上下打量,“跟谁学,好不学学玩儿命。” 胡灵予脑海中突然跃过一只梅花鹿。 以角为矛,挑翻一地猛兽。 深吸口气,胡灵予难得想跟傅香香交流一下人生感悟:“我以前……” 才仨字儿,兽化黑色豹影已如闪电般扑来。 胡灵予连闪带兽化,还是慢了半拍,让豹爪摁住尾巴。 “吼吼——(玩儿命也没用,这就是差距)” “嘤嘤嘤!(傅西昂你大爷!)” 几组开外,路祈完全无视抽到对手,专注美洲豹和小狐狸战场。 对面田锐铭敲敲自己石膏:“喂,就算我现在只是个摆设,你也得给我起码尊重吧。” 哈萨克马以石膏防水为由,非要一起来室外上课,王老师很赞赏这种精神,满足他,于是连分组对抗都没落下。 打石膏田同学当然不能真跟路祈对抗,不过:“就算没我,七十九人单一个,你也是抽到轮空。” 他以为路祈在不爽,故而解释。 路祈还真没有,从胡灵予作死地蹦到美洲豹后背,他大脑里就没有田锐铭同学了。 现在眼见着危机化解,那边一豹一狐还真像模像样、氛围不和谐但攻击尺度尚可地对抗起来了,松口气之余,又觉得黑色美洲豹很碍眼。 声明,他不讨厌美洲豹,纯粹是不喜欢黑色。 田锐铭自言自语半天,也没换来路祈一个眼神,死心了。 梅花鹿却在这时收回远眺目光,若有所思地走近哈萨克马,低声问:“老田,那天攻击你究竟是不是傅西昂,你真不能确定吗?” 小雨已经转中雨,加上周围对抗声音,路祈话连距离最近哈萨克马,都听得费劲。 但傅西昂三个字,就足够让田锐铭明白了。 “不知道,没法确定是不是,”他看向路祈,“我跟别人都这么说。” 然而路祈不是别人,他俩打了一年飞跳球,他认可路祈实力,更认可路祈人品,而且分专业对抗考试时,如果没有得到路祈指点,他输给那个熊科,最后总分根本不够侦查班。 他把路祈当自己人。 “但是跟你,”田锐铭慎重斟酌再三,“讲实话,我也很怀疑傅西昂,可是总有个感觉,当时那个人不像他。” 路祈:“不像?” 田锐铭:“对。虽然我什么都没看清,但跟对方撕扯那几下,我感觉那人身形并不高大。” 路祈:“你没跟兽控局说?” 田锐铭:“说了。不过事发突然,我当时也很乱,兽控局认为这有可能造成我认知错觉。因为对方力量非常大,很难想象如果不够壮,怎么会有这么大力量。” 第92章 警告 对抗课小雨开始, 中雨结束,到下午社团活动,中雨成了大雨。 胡灵予拖着对抗课后疲惫小身板, 恹恹地坐进社团教室,但学长学姐们一分享, 他精神头就来了。 学长A:“所以看完这本书, 我才真正明白,我们一直生活在‘粉饰太平’里,弱势科属处境已经到了悬崖边,如果我们不反抗, 迟早有一天,书中事也会轮到我们身上。” 小狐狸:“我有个问题不太懂,不是主人公自己跟强势科属宣战吗,他要是不挑衅,那帮强势科属根本不认识他。” 学长A:“主人公是打抱不平!” 小狐狸:“明明是因为暗恋姑娘被人抢走了。” 学长A:“……” 小狐狸:“不对, 人家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他是无理挑衅最后被虐。” 学长A, 卒。 学长B:“《觉醒之殇》,殇在你我,殇在科属天生不公平。” 小狐狸:“我有个问题不太懂, 感觉整本书都在抱怨这种先天差距很不公平, 但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更需要讨论不应该是我们该怎么弥补这种科属差距吗?” 学长B:“强弱科属差距犹如天堑难以逾越,根本无法弥补。” 小狐狸:“我就考上侦查学了啊。” 学长B,卒。 学长C:“所以我想说……” 小狐狸:“我有个问题……” 学长C:“我不想说了, 分享结束, 谢谢。” 食蚁兽学长跑出了草原猎豹速度, 回原位时候整个人都带着虚影。 胡灵予凭一己之力,在所有三年级学长学姐们心中烙印下分享阴影,甚至个别在不断被质疑和反问中,真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过于偏颇,负能量,是不是应该更辩证地看待强弱势科问题。 二年级同学们想法就单纯多了——读书会质量,辩论社体验,一个社团,双重享受。 胡灵予愈战愈勇,已经迫不及待搜寻还有哪两位学长学姐没分享。视线所及,忽然撞上一道阴冷。 斜对面代亦然,直直看着他,不知有多久,眼神比外面天气还要沉。 战栗窜上胡灵予后背,明明对着一张北美浣熊圆脸,却有种被毒蛇盯上悚然。 第四个分享学姐准备起身,代亦然却在这时更快动作,绕着人圈外围来到学姐身旁,低声交流几句,而后抬头和所有人道:“其实今天还准备了一部电影和大家分享,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开始恐怕社团活动结束之前看不完。” “可是我都准备好了。”并没有跟代会长沟通过、本应第五位分享学长,有些异议。 “下次分享也是一样。”代亦然轻描淡写道。 学长有些不快,但也没再坚持。 于是接下来社团时间,四十几位同学一起观看了不知名纪录片《草食社会》,草食科属在社会底层残酷生存录。 关掉灯,只剩大屏冰冷光影。 窗外雷声沉闷,雨水敲窗,压抑气氛和昏暗摇晃镜头模糊了现实与光影界限。 看到一半,胡灵予实在顶不住导演“致郁风”,悄悄走神,却再次和代亦然对上眼。 所有人都在看屏幕,只有代亦然在看他。 漆黑教室里,那双眼睛默默注视眼睛,像藏在暗处幽魂。 路祈没注意到小狐狸和小浣熊之间暗涌,因为一条信息恰好在这时进入他手机。 短尾:管好胡灵予,别让他在社团捣乱。 这是一款匿名通讯程序,李倦直接在他手机里安装,开发者不明,有没有后门也很难讲,聊天记录会在退出那一刻自动销毁。 “短尾”是李倦,鉴于目前路祈在该程序联系人列表中只有这一位,可以说这就是梅花鹿和白兔定向“通讯设备”。 路祈玩味勾起嘴角。 Lu:小浣熊跟你告状了? 短尾:别管谁跟我说,让胡灵予闭嘴。 Lu:很难,读书会本来就是大家一起交流,不能因为他有不同意见,就不让他说话。 短尾:他那不叫有意见,叫存心搅和。 Lu:你这语气说得好像你在现场似,该不会每次读书会活动,都有实时监控吧? 路祈微微抬眼,视线在天花板上搜寻,没什么收获。 短尾:少东拉西扯。 短尾:我早和你说过,谈恋爱可以,但不能因为谈恋爱而坏了事。 Lu:如果因为他一个就能坏事,你这个读书会也该散了。 短尾:艹,我发现你跟我说话可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Lu:你和我刚认识时候,也是个温良恭俭让学长。 短尾:哈,别他妈贫了,我这是提醒你,盯着读书会不止我一个,他要是太闹挺,你不管,就有人替你管。 路祈看着最后几个字,静默片刻。 Lu:有人搅和,正好可以帮你们过滤掉摇摆不定。强行干扰,反而可能让更多人逆反。 轮到李倦那边没声了。 纪录片进行到一段剧烈冲突情节,撕心裂肺吼叫声和潮湿压抑空气混在一起,充斥教室。 终于,聊天界面送来新一句。 短尾:我好像没和你说过,读书会到底在干吗。 路祈勾起嘴角,眼里却只有冷冽,像荒芜极寒之地。 Lu:如果你让我来这里,是希望我和他们一样“洗涤思想”,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Lu:但我觉得一个看透了所有把戏,还想跟你们一起干人,比这帮小白鼠更有价值。 短尾:哈哈哈哈,小白鼠也是很珍贵,不要看不起他们。 Lu:别动胡灵予,他惹不出来什么大麻烦。 短尾:真搞不懂了,你看上他什么,够傻?够怂?够废物?就算你喜欢男,也挑个差不多点儿。 Lu:问你个事儿。 短尾:说。 Lu:你谈过恋爱吗? 手机再没动静。 白兔用直接“断联”来明确表示,我觉得你很不礼貌。 雨中,结束了社团活动胡灵予和路祈各打一把伞,并排往食堂走。 他们离得有些远,靠太近话伞沿落水会打湿彼此肩。 不断有懒得打伞兽化同学,从身边飞窜而过,小型科属还好,碰上个狗熊、野牛,四脚水坑飞溅泥浆能扫射方圆五米。 胡灵予成功躲开五次,第六次被溅了半身,因为走神。 代亦然那双暗中窥视眼睛,不断在他脑海闪现,如影随形。 “路祈……”胡灵予缓下脚步,喊身旁人。 梅花鹿也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停住,转头看向小狐狸。 “我回回这么抬杠,代亦然不会打击报复吧?” 路祈先是一愣,接着叹口气:“你现在问,不觉得有点儿晚?” “以前代亦然就是个小浣熊,现在代亦然很可能是雨夜黑手,”胡灵予实话实说,“我当然也怕。” 路祈皱眉,从伞下看过来:“他上次留你单独谈话,威胁你了?” “那倒没有,就是有事没事总盯着我,”胡灵予愁云惨雾,“他要不是暗恋我,就是在想怎么收拾我。” “你这么搅和,换我是代亦然也想收拾你。”路祈半真半假道。 “跟浣熊打架我不怵,但如果他能把田锐铭弄得那么狼狈,恐怕就不是单纯靠自己野性之力了。”胡灵予说得隐晦。 路祈却直接挑明:“你怀疑他用了涅槃?” 胡灵予怔住,看向梅花鹿目光有些复杂。 路祈笑:“想说什么?” 伞下雨帘,像一层破碎雾,让世界变得不真切。 胡灵予:“他们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路祈微微歪头:“知道多少算帮凶?” 胡灵予:“你是帮凶吗?” “你想听真话一还是真话二?”路祈问。 胡灵予差点被闪着:“正常不是应该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对你没假话。”路祈说。 “那就,真话一?”先选一个总没错。 路祈:“帮凶尺度很难界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胡灵予:“……” 说了等于没说。 胡灵予:“二呢。” 路祈:“不管我是什么,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胡灵予心脏忽然疼了一下。 像有一双手在用力按压。 雨势小了。 视野里梅花鹿变得真实。 “话说得太满,是会打脸。”胡灵予别开眼,继续往前走。 路祈望着胡灵予背影,刹那间,悟了。 在小狐狸“预知梦”里,他没说到做到,是吗? …… “还能不能行了——” 刚推开宿舍门,胡灵予就听见大黄哀嚎。 中华田园犬站在晾满衣服架子旁边,摸摸这件,抓抓那件,绝望地发现没一件干爽:“这都几天了,就是晾牛肉也得风干了啊。” “天太潮了,没办法。”胡灵予安慰。 “可是我已经没有衣服换了。”大黄生无可恋。 “我先借你两件吧。”胡灵予说。 黄冲想也不想,直接否定:“你我穿不了,我比你壮。” “……”胡同学微笑,春天般温暖,“你裸奔吧。” 雨是不会停,天气预报说未来十天都如此。 胡灵予破天荒希望天气预报能“正常发挥”,一天都别准。 大黄左邻右里问了一圈,最后总算从精致男孩王则轩那里寻到迷你除湿机,摆到晾衣架子旁边地上,机器在嗡鸣声中运转。 一直嗡到晚上九点多。 宿舍楼还很热闹,晚自习同学才陆续回来,胡灵予却困得扛不住了。 上午跟美洲豹撕吧,下午跟读书会辩论,一晚上脑子里都是浣熊冰冷视线和梅花鹿帮凶疑云,还有那句“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勾起遥远、不甚美好记忆。 身体和心理双重疲惫,愣是让胡灵予在雨声、喧哗声、除湿机声里,沉沉睡去。 一切喧嚣都变得朦胧,缥缈。 唯有雨声,依旧清晰。 胡灵予忽然感觉被人用力推了一下,他猛然睁开眼,视野里是王则轩搞怪脸。 “怎么一下课就睡觉,”法老王猎犬继续捅咕趴在课桌上他,“赶紧起来,出大事儿了!” 胡灵予茫然起身:“啊?” 王则轩:“傅西昂疯了!” “轰隆隆——” 窗外忽然惊雷,闪电划破雨幕天光。 旁边几个同学都围过来,各个像拼时效新闻工作者,迫不及待七嘴八舌。 “他昨天夜里兽化攻击一个三年级。” “对方现在重伤入院,差一点没救回来!” “太他妈恐怖了,我昨天晚自习回来走就是那条路……” 第93章 真正受害者 胡灵予:“重伤?” “据说当场昏迷, 后来被一个医学院的发现,才送去抢救。”王则轩一脸劫后余生的惊险, 像他亲眼看见了似的。 “也幸亏那个学长半夜不睡觉,瞎乱飞,”另一个男同学道,“不然就悬了。” 胡灵予不意外美洲豹惹事,但把同学伤害到这种程度,还是令人心惊:“到底为什么啊,那个三年级的得罪他了?” “他打人还需要理由吗?”一个曾被傅西昂找过麻烦的男生, 鄙夷地哼。 周围几个同学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王则轩摸着下巴:“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以前欺负咱们顶多就是吼两句,踹两下, ”往胡灵予方向一甩头, “他最惨, 隔三差五被堵, 不也没进医院。” 胡灵予苦笑:“我还得谢谢他手下留情?” “你别急,我这不是分析吗,”王则轩顺着思路琢磨,“要是普通找茬打架, 或许就是看不顺眼,但这可是兽化袭击, 我还是觉得那家伙不会无缘无故发疯,这里面肯定还是有事儿。” “行了,听你在这儿推理, 我还不如直接问侦查班。”胡灵予拿出手机, 当场连线黄冲。 一接通, 他立刻问:“傅西昂兽化伤人了?” “都传到你们班了?”电话那边的田园犬,有些惊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胡灵予说,“到底怎么回事?” 黄冲犹豫片刻:“现在还不好说。” 胡灵予无语:“你跟我还藏着掖着?” “不是,”黄冲连忙解释,“我和你藏什么啊,但傅西昂的问题现在还没定性,只是嫌疑人,万一不是他干的呢?” 胡灵予愣了愣:“不是当场抓现行?” 大黄:“怎么越传越离谱了,兽控局来人才把他带走,就刚刚上课的时候。” 胡灵予仔细想一下,好像还真没人跟他说美洲豹当场被擒,只是周围这帮家伙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换谁都以为傅西昂“认罪伏法”了。 但他又一转念:“肯定还是有证据吧,不然为什么不抓别人就抓他?” “你等我一下,”黄冲似乎挪到了教室人少的角落,明显周围声音小了,才低声道,“我这也是听来的,好像现场有他的兽毛,这是物证,然后还有人证。” 胡灵予:“人证?” 黄冲:“就是第一个发现代亦然受伤昏迷的那个医学院学长,说在袭击地点附近碰见过傅西昂。” 胡灵予:“被袭击的叫代亦然?” 黄冲:“嗯,三年级兽化心理的,科属好像是北美浣熊。” 胡灵予:“得罪过傅西昂?”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黄冲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胡灵予追问。 “我也说不好,”黄冲犹疑道,“就是感觉傅西昂被兽控局带走的时候,好像挺懵的……” 胡灵予眉头打结:“你感觉准不准啊,说不定他装相呢。” “也是,”大黄果断站到胡灵予这边,“上回他就被怀疑过,但没证据,说不定就是抱侥幸心理,以为这次还能蒙混过关。” “还有上回?”胡灵予万万没想到,傅西昂这恶行居然不是第一次。 “我们班一个跟他有过摩擦的同学,也是晚上在校内被袭击,到现在还没抓到人。”大黄说。 “什么时候的事儿?”胡灵予吃惊道,“我怎么没听说。” “就是前一阵,”黄冲说,“不过没这回伤得这么严重,也可能马科身体素质比较……” “轰隆隆——” 巨大雷鸣盖住黄冲的声音。 闪电横贯天际,像利斧劈开混沌。 胡灵予蓦地睁开眼。 雷声回音还在窗外,宿舍里一片静悄悄的黑暗。 隔壁床,田园犬酣睡着打呼,和雨声交织成夜的协奏曲。 又是梦。 可又不是梦。 那些已被丢到遗忘角落的记忆光影,总是乘着朦胧的潜意识,悄然而归。 胡灵予霎时清醒,腾地从床上坐起,大脑飞快收集那些还来不及走远的梦境碎片。 马科,上回,浣熊,这回……代亦然。 急促跳动的心脏撞击胡灵予胸膛,比雷声还响。 他怀疑的袭击嫌犯,居然是袭击的真正受害人! 上一次梦回雨天,他躲在墙后的人群里看傅西昂被亲爹揍,有些细节醒来就又模糊了,此刻拂去水汽,再度清晰。 【啥都不知道你挤什么,傅西昂又兽化伤人了……】 【又?】 【之前就伤了一个,这次下手更重……】 所以田锐铭被袭后,兽控局找傅西昂问话的那个上午,天是晴的;所以没等他们去围观,兽控局就把傅西昂放回来了;所以他一直觉得田锐铭的伤势比记忆中轻……因为一切在他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从来都不是“田锐铭”。 不是上回有个马科侦查班的遇袭骨折。 而是这回有个三年级浣熊,雨夜重伤。 怎么会是代亦然? 不,为什么不能是代亦然? 读书会被拒,傅西昂可是直接去心理大楼底下堵的代亦然,还因此背上了“通报批评”,简直比袭击田锐铭的动机更强烈。 雨水筛豆子一样砸在窗上,咚咚作响。 胡灵予抬头,模糊的玻璃外是茫茫黑夜。 两个被袭者都和美洲豹有“过节”,难道真是傅西昂? 发了几秒呆,胡灵予忽然回神,双手用力拍两下脸,心中已有决定。 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伤害事件发生。 没有线索,无能为力,但是有了,就不能冷眼旁观。 代亦然也好,傅西昂也好,能救的他要救,能指认的他愿意做目击证人。而如果真凶不是傅西昂,那么那个一直躲藏在黑暗里,伤了一个又一个同学的家伙,绝对别想跑。 想做这些,必须知道代亦然被袭击的时间。 现在只能确定至少是某个连续两日的雨天,前夜袭击案发生,翌日白天傅西昂被找去问话,都没见晴。 胡灵予从枕头旁边摸过手机,再次查询天气预报。 屏幕的光映出一双警觉的狗狗眼。 晚上大黄抱怨天气潮时,他们曾查过预报,未来十天有雨。 而现在胡灵予将范围扩大到未来四十天,依然是未来十天有雨,而后的三十天,晴,偶尔多云。 四十天后,就是十二月上旬,初冬了。 袭击案发生的时候,绝对还没到冬天。 也就是说…… 胡灵予静静望着散发冷光的手机屏,就在未来十天。 屏幕上方的数字时间变动,00:29,变成00:30。 他睡得早,一梦惊醒才零点过半。 忽然,胡灵予像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看向窗外。 现在不就正下着雨吗? 不是未来十天,而是未来九天,和今夜! 再没时间多想,胡灵予飞快下床,胡乱往身上套了衣服,便蹑手蹑脚来到宿舍外,怕惊醒大黄,连关门都小心翼翼。 一到走廊,他立刻给路祈打电话。 不通,电话关机。 胡灵予皱眉,这是他第一次半夜联络路祈,完全没料到对方还有睡觉关机的习惯。 好在住得近。 胡灵予二话不说直奔鹿科楼层。 麋鹿同学管明旭睡得正香,梦里有山有水有森林,还有美丽的麋鹿姑娘,然后,就被一只狐狸全都搅和了。 “找路祈?”走廊灯光刺目,门后一张半睡半醒的脸,艰难眯着眼,“他没回来。” “没回来?”胡灵予错愕,“晚上我跟他一起从食堂回来的啊。” “回来了,又出去了,”管明旭打个哈欠,睡得乱糟糟的卷卷毛,好几绺跟要起飞似的,“七点多吧。” 胡灵予:“去哪儿了?” 管明旭:“不知道。” 赤狐和麋鹿大眼瞪小眼,空气突然有一丝尴尬。 胡灵予连忙说:“那我先走了,他要是回来,你让他马上联系我。” 麋鹿一脸茫然,但还是很友好地答应:“行。” 代亦然会在今夜遇袭吗? 概率只有十分之一,如果考虑天气预报很可能不准的因素,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但是万一呢。 万一是今夜,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发生。 胡灵予不敢耽误时间,循着消防通道下楼,避开宿管,从一楼公共盥洗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翻窗之前,他给路祈发了一条信息:袭击事件一共发生两次,第一次遇袭的是田锐铭,第二次是代亦然,可能是今天,也可能不是,我现在出去看看。 零点过半的校园,笼罩在水汽氤氲的夜色里。 一只美洲豹在雨中狂奔,穿过空旷主干道,跃进茂密绿植区,踏破青草,踩断灌木,敏捷而矫健的身形明明可以轻盈无声,这头野兽却像发了疯般,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被打湿的皮毛,在路灯微光偶尔覆盖到的草丛里一闪而过,黑得发亮。 终于,傅西昂跑得精疲力竭,竭力狂奔带来的身体温度急剧升高,使他不得不停在一片梧桐树下。 可傅西昂不甘愿,气喘吁吁中,爪子仍奋力抓上树干,像要撕碎猎物般在树皮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抓痕。 他心中有火,无从宣泄。 . 第94章 诚意 就在十五分钟前, 傅西昂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田锐铭被攻击而他被当成嫌疑人这件事,终于还是传到了父亲那里, 于是日理万机的傅礼颂傅总,亲自“来电关心”。 傅西昂是在熟睡中生生被电话叫醒的,每日只需要睡四个小时的傅总,从来不会考虑别人——包括自己的儿子——凌晨时间理应在休息。 “不是我干的。”傅西昂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句。 可是他的否认,在兽控局面前苍白,在自己父亲面前更苍白。 前者看证据。 后者看结果。 “做了没跑掉,是蠢,没做还让人怀疑, 更蠢。”傅礼颂字字冷漠。 傅西昂忽然想笑。 原来在乎真相的, 就他妈自己这一个傻逼。 傅总拨冗而来的致电, 从接通到断线不超过一分钟。 美洲豹却已经在夜的校园里跑了十五个一分钟。雨水浇透皮毛,秋的凉意渗入四肢百骸, 灼热的血却在心脏里翻腾。 “吼吼吼——” 厚实锋利的豹掌再次抓向树干,树皮碎屑随水落进泥土, 饱受摧残的梧桐风雨飘摇。 愤怒豹吼中,一团黑影突然从狠狠晃动的梧桐树上掉下来。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那黑影猛地挣扎, 发出某种雉类叫声, 竟展开翅膀,低空滑翔到几米外,安稳落地。 美洲豹定睛去看, 居然是一只戴着三年级身份环的红腹锦鸡。 也不知道在树上待了多久, 五彩斑斓的翎羽早被浇得乱七八糟, 现在俨然一只炸着毛的落汤鸡。 对视两秒, 红腹锦鸡再度扑棱翅膀, 飞到附近一棵较粗的梧桐树后。 树后草丛的窸窣动静被雨声覆盖。 美洲豹迷惑歪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等了十几秒,树后终于传出人声:“过分了啊。” 结束兽化的莫云征从树后走出,穿着刚刚套上的古风雨衣,举着一把油纸伞,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午夜赏雨也不忘带齐“装备”。 “虽说雨夜易伤怀,但也不能拿花草树木撒气,尤其是梧桐,”莫云征不敢走近,只能悲伤地举目远眺刚刚栖息过的地方,“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如此喜雨如此夜,何忍良木留爪伤?” 傅西昂:“……” 为什么都从红腹锦鸡变回人了,看起来却更加奇怪?说的话也是,并没有比鸡叫更好懂。 见美洲豹没反应,莫云征一声叹息:“罢了,我赏我的雨,你撒你的气,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有两句相劝,一,破坏绿化违反校规,包括挠树等划地盘的科属行为;二,如果实在忍不住就想攻击花草树木,也至少先确认树上没有其他同学。你这次是遇上我了,还能飞两步,下次万一摇下来一个没翅膀的科属……” 絮絮叨叨,在看见美洲豹光溜溜的四个爪子,戛然而止。 “你怎么没戴身份环?”莫云征后退半步,一秒警惕,“你是我们学校的吗?” 脑子有病。 平时都懒得戴那玩意儿的傅西昂,简单粗暴给眼前的三年级定了性。 没心情跟傻鸡扯淡,美洲豹转身一跃,跳入草丛,扬长而去。 …… 距离第四大不远有一个荒废了的村庄。 村庄靠山,每遇大雨便容易有山石滑落,后来为了安全,当地便组织村民集体搬迁,只留下一个荒凉的空村。 此刻,路祈就在这里,置身于一间破败的平房。 前院的铁门掉了,躺在门口地上,经年累月,锈迹斑斑;后院还有一间房,李倦进去了,一直还没出来。 路祈被命令待在这里等。 他等了几个小时,在这个早就断电的黑暗屋棚里,听雨水顺房梁淅沥沥滴落。 潮湿,孤独,阴郁。 可路祈心如平湖。 后院房间内,两个男人同样坐在黑暗中。 一个身着黑衬衫,肩头被屋内漏下的雨水打湿,但偶尔借着夜的微光,仍能窥见那衬衫平整得几无褶皱。 他不时以手轻叩膝盖,轻巧而有节奏。 李倦就没这么好的耐心了,和对方在这个四处漏雨、满是烂木头味的房间里待了整个前半夜,他现在濒临暴走。 “啧,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白兔很努力才忍住骂脏话的冲动。 “再等等。”男人不急不躁。 “黑白!”李倦索性直呼其名。 男人代号“黑白”,就像李倦代号“短尾”,只不过李倦走明路,真实身份从不是秘密,而男人的背景,他一无所知。 明明在组织中的层级相同,身份的知情权却不对等,这一直让李倦很不爽。 “你这贫乏至极的耐心,居然能安安稳稳扎在实验室。”黑白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李倦嗤笑:“你这样的死人性格都能哄住一帮小白鼠,我搞科研很奇怪吗。” “差不多了,”黑白终于松口,抬腕看看手表,表盘里却是路祈房间的夜视监控,“你眼光还行,那小子有点定力。” 李倦凑过来,果然,还是原地没动。他们离开时路祈坐在哪里,现在还坐在哪里,几小时间,每次看监控画面,都如此。 “他可是侦查系第一,所有兽化大学建校以来的头一份。”白兔说着事实,语气里带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羡慕。 黑白说:“优秀是好的,但是一个优秀的人要是动起脑筋,玩儿起心思,比一万个捣乱的蠢货都难搞。” “这几个小时你考验的不就是他的决心,哦,现在通过了,你又来个优秀的更难搞。”李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再想到自己居然陪着一起在这个逼仄村房里熬了几小时,简直想把黑白泡到福尔马林里。 李倦和黑白,级别相同,但“工作方向”不同。 前者负责科研,兼职“搜罗人才”,后者负责组织内的具体行动。 李倦今天的任务是将路祈“交接”给黑白,如果黑白考察过后决定接受,以后便由他带领路祈逐渐接触组织内的事务,反之,如果路祈在黑白这里没过关…… “到底行不行,给个准话。”李倦不耐烦地催促,“大不了就让他回去,继续在读书会里完成‘小白鼠的自我修养’。”说着说着,白兔竟控制不住畅想起来,泛着红血丝的眼里,隐隐疯狂,“别说,以他的身体素质,一定是很好的实验材料。” “你不是说他在读书会里极尽敷衍吗,确定能被那里的氛围感染?”黑白一针见血敲碎白兔幻想。 李倦上头的癫狂,一瞬冷却,满是遗憾:“可惜了。” “你看过他的背景吗?”黑白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李倦莫名其妙:“资料不都给你了。” 黑白说:“我是问你看过吗。” “废话,”李倦不客气回道,“他父母都是兽控局的,多年前车祸死了,之后他就被养在兽控局大院,还是行动队家属那一片,过几年又离开了,因为被那帮强势科属的孩子欺负得很惨。” “他父母既然是兽控局的,为什么要在双亲死后,才住进兽控局大院?”黑白问。 李倦说:“到底是我没看资料还是你没看,他爹妈都是编外人员,临时工懂吧?你给分房子住?” 黑白:“兽控局行动队为什么要照顾两个临时工的孩子?还一照顾就是几年?” “人间自有真情在?或者人就是他们害死的,谁知道呢。”李倦无所谓地耸耸肩。 黑白沉默。 李倦受不了了,刚想骂人,忽然想到什么,嘴角邪邪勾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拇指大的密封玻璃瓶,递向黑白:“喏,你既然这么不放心,试试他的诚意好了。” 玻璃瓶里,一粒白色胶囊。 黑白皱眉,不可置信看李倦:“你把药私自带出来了?” “别这么严肃,”李倦轻松道,“反正以后也是要喂他吃的,早一点晚一点没区别。” 黑白问:“哪个版本的?” 李倦说:“当然是进化版,而且是3.0,比你吃的2.0更稳定,药效却更高。” 黑白:“……” 终于在男人脸上看见吃瘪,李倦身心舒爽:“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所以才要找一个没吃过药的试一下。” 黑白望着玻璃瓶里的白色胶囊,终于还是接了过来:“吃死了,你善后。” “死不了,”李倦笑得吊儿郎当,又无比期待,“最多发疯。” 黑白深深看这位“同事”一眼,有些人吃了药会疯,有些人天生就是疯子。 雨势稍歇,屋内漏下的水声也渐渐变小。 路祈终于等回了李倦,以及他口中的“黑白”。 潮湿幽暗中,他甚至看不清黑白的脸,只能凭轮廓分辨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然后有一双警觉狡猾的眼。 “短尾很信任你,但我没办法信任你。”黑白开门见山。 路祈静静望着他:“因为我父母曾经为兽控局工作?” 黑白惊讶于路祈的聪明,但没表现出来:“你有兽控局背景,会让我们很没有安全感,也很难相信你会认同我们的理念。” “兽化大学里,绝大多数毕业后都会进兽控局,如果这就让你们没有安全感,那从一开始就不该在兽化大学里寻找‘同伴’。”路祈微微停顿,再抬眼,“我不喜欢兽控局,而且,我是鹿科。” “但你强大,甚至不逊于强势科属,没有我们,你也有足够实力完成任何自己想达到的目标。” “我同意,”路祈毫不谦虚接受,然后话锋一转,“所以我今天来,在这里坐上几个小时,不是希望你们给我机会,而是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黑白愣住,被这自信亦或狂妄搞得措手不及。 李倦大笑出声,快乐音符逸出屋顶破洞,满荒村飘荡。 “看来咱们没缘分。”路祈平静下了定论,起身便要撤。 “先别急着走,”黑白叫住他,“至少告诉我,你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路祈停住,回头:“和你们一样,把所有强势科属踩到脚下。” 黑白一刻不放松地盯住他:“兽控局呢?” 路祈勾起嘴角,眼里却如秋雨过后,寒意萧瑟:“拆了吧。” 黑白终于露出这个晚上第一次笑意,伸手将胶囊玻璃瓶放到凹凸不平的烂木头桌上。 “我们需要你的诚意。” 第95章 遇袭 屋顶漏下的雨打在玻璃瓶上, 溅起水珠,黑暗里点点幽光。 胶囊静静躺在瓶中,像一个纯白色的恶灵, 等待那个愿意被它吞噬的人。 路祈凝视药瓶片刻,淡淡抬眼, 看向李倦:“这就是你说,可以打破强弱科属壁垒的药?” “没错。”李倦承认得爽快, “这玩意儿可是很珍贵的,通常只有完全获得组织信任的人, 才有这个殊荣。” 路祈莞尔,视线在黑白和李倦间来回:“到底是测试诚意还是给予奖励, 你们俩能不能统一意见?” 黑白挑了挑眉梢:“你吃完没事, 那这就是奖励。” 路祈叹口气:“看来安全系数不太高。” “安不安全,因人而异,像你身体素质这么好,一定没问题。”李倦急不可待地鼓动着,布满红血丝的两眼都在放光。 “你吃过吗?”路祈忽然问黑白。 黑暗中那双狡猾的眼,透出一丝阴鸷:“你的问题太多了。” 路祈摇头:“你们总想要我的诚意, 却吝啬于展示自己的。” “哗嚓——” 屋顶一角在雨中坍塌出个大洞, 瓦片混着砖块稀里哗啦落下来, 砸在墙根,溅起泥浆。 李倦回头看一眼,嫌恶似的躲得远远。 黑白没动。 路祈也没动。 “算了。”安静有一会儿的梅花鹿, 耸耸肩,“估计房塌了都等不到你们的诚意。” 黑白迅速将目光转向他:“这就放弃了?” “谁说我要放弃, ”路祈伸手拿起桌上的玻璃瓶, “只是很遗憾你们失去了获得我信任的机会。不过——” 打开瓶盖, 取出那一粒白色胶囊。 “其实也不需要信任你们,我信我自己,就够了。” 墙角成了水帘洞,大雨和夜的微光一同进来。 湿气氤氲里,黑白第一次看清梅花鹿的脸。 年轻的眉宇,英气漂亮,眸子清澈得像小鹿。可在那清澈深处,黑白看见了别的东西。 像白昼里月的阴影。 浅淡痕迹藏在明亮苍穹,暗色轮廓融在温暖日光,看不见,可是它存在。 眼看路祈就要将胶囊丢进嘴里。 黑白突然抓住他手腕。 李倦费半天嘴皮子就等这一刻,立马跟黑白急了:“你这家伙干吗!” 黑白置若罔闻,沉沉看着路祈,手上用力,硬生生抓着他将药重新装回玻璃瓶里:“有这个态度就行了。” 只有夜晚来临,才能真正看见月的光华。 在那之前浪费了太可惜。 破败屋宇最终还是塌了。 不过和雨无关,路祈的杰作,因为黑白不想留下任何他们曾在这里逗留的痕迹,于是在他的授意下,路祈这个刚刚被组织认可的“新人”,上房揭瓦,下屋砸墙。 “以后就由我跟你联系。”废墟前,黑白将见面时没收的手机还给路祈。 接过电话,路祈看了看李倦方向:“那我在学校里,还能找他吗?” 白兔因为“喂药未遂”,已经独自生闷气很久了,暂时不想搭理他俩。 黑白说:“最好不要,以后我和你交流的任何内容,都要对第三人保密,包括短尾。” 路祈没说话。 黑白笑:“他的方向是科研,对我这边的事务也不感兴趣。” “懂了。”路祈这回干脆利落点头。 几分钟后,黑白和李倦走入茫茫雨夜。 路祈站在原地,定定望着那两个背影,直视消失不见。 雨浇在他脸上,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荒草的味道。 很久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将关机的电话重新打开,想看看现在的时间。 屏幕刚刚亮起,一条信息随之而来。 胡灵予:袭击事件一共发生两次,第一次遇袭的是田锐铭,第二次是代亦然,可能是今天,也可能不是,我现在出去看看。 路祈变了神情,顾不得更多,手机塞回练服口袋,急速提升野性之力。 一头梅花鹿在雨中风驰电掣狂奔,踏过泥泞,冲出荒村,转瞬便消失在空旷郊野。 …… 第四大。 胡灵予已经在校园里兜兜转转了几个来回,先是两条腿走,后是四条腿跑,狐狸毛都快让大雨洗褪色了,连个鬼影都没见。 别说代亦然或者袭击者,就是平时喜欢晚上不睡觉到处转悠的个别科属同学,包括但不限于黄鼠狼、夜莺等等,今天也全都没出现。 想也知道,大雨夜的,谁闲着没事儿出来淋雨。 看来不是今天。 胡灵予在一片梧桐树下停住脚步,先是松口气,至少代亦然暂时安全。然而不是今天,那就有可能是明天,明天的明天……“倒计时”才是最煎熬的。 不管怎么说,眼下这个“袭击嫌疑夜”,他应该可以安心回宿舍睡…… “唰——” 有什么东西在远处草丛里窜过,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但也因为速度太快,破风的空气声和穿蹭的青草声,竟然透过嘈杂雨幕,清晰传递到了胡灵予这里。 胡灵予心头一惊,循声飞速跟上,跑进梧桐林深处。 可是很快,他就不知该往哪边去了。 再没有新的动静出现,天地间又只剩下雨声,让人忍不住怀疑先前那一霎或许只是神经过敏。 一道闪电破开乌云。 骤来的亮光映出胡灵予茫然四顾的脸。 也映出几米外灌木后一个人影轮廓。 雷声姗姗来迟,世界重归黑暗。 胡灵予确定自己看见了! 他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灌木丛,眼看就要来到那黑影背后,脚下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可就在只剩一步之遥时,那人忽然回头,紧张得高声厉喝:“谁?” 声音竟如此熟悉。 胡灵予心跳差点停拍,居然还真是:“代会长?” 茂盛树叶遮了大雨里仅剩的微光,周遭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好在代亦然也凭借声音认出了这位总爱搅和读书气氛的会员:“胡灵予?” 胡灵予不想问他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干吗,只想让这个随时可能被袭击至重伤的家伙赶紧回宿舍,可还没等张嘴,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唰——” 还是草丛,但距离近得多。 “小心!”胡灵予无暇多想,本能扑向代亦然。 就在他刚刚扑到代亦然的瞬间,一股巨大力量狠狠从侧面撞向他的肩膀。 胡灵予被直接撞飞,重重摔在几米外的地上。 北美浣熊逃过一劫,但完全懵逼:“怎么回事?谁在那里!” 胡灵予:“有人要袭击你!” 梧桐林外不远的一棵大叶榕树上,熟睡的黑色美洲豹被吵醒,半睁开眼,不耐烦地左右看看,换个姿势继续趴着。 林子里,袭击者并没放弃,在草丛里疯狂窜动。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代亦然,慌不择路地逃,脚步踩得啪啪响。 胡灵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大声提醒代亦然:“别出声,他就找不到你!” 泼墨般的黑夜,雨打枝乱的梧桐林,都是最好的掩护。 总算代亦然还够清醒,被吼完立刻没了动静,不知是停住,还是放轻了脚步。 四周霎时安静,只剩落雨。 胡灵予刚要松口气,背后忽然袭来一阵冷风,伴随着熟悉的、极速穿草的“唰——” 根本没机会做任何反应,比前次更大、更凶猛的力量撞向胡灵予后背。 袭击者要先解决他! 胡灵予来不及想更多,整个人已经在恐怖的冲击力里向前飞扑。 一声沉闷的“咣当”。 胡灵予正面朝下狠狠砸落地面,头磕在了一大块有棱角的石头上。 剧痛只一瞬,然后整个人就木了。 从身体到脑子,全然混沌。 原来疼到极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胡灵予想挣扎着爬起,想兽化逃窜,想用尽力气大喊救命……然而只是想想。 他什么都做不成,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仅剩一点听觉和嗅觉。 听见了袭击者窜来,剐蹭灌木,愈来愈近。 闻到了泥土和荒草的气息。 胡灵予嗤笑。 学校里都是精心栽种维护的绿植,哪有荒草。果然人在临死前,都会有幻觉。 风掠过脸颊。 是袭击者带来的气流。 胡灵予什么都看不清,索性闭上眼。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重生者,但他肯定是最失败的,还不如上辈子活得久呢。 有点想路祈了。 臭梅花鹿,再见啦。 “咚”地一声撞击巨响,就在耳畔,如惊雷炸开。 可自己还脸朝下趴在石头上,纹丝未动。 胡灵予迷惑睁开眼。 发生了什么? 鼻息之间,嗅到的还是泥土,荒草,和……梅花鹿的味道。 身体突然窜起一股力气,胡灵予缓慢蹭着地面,极艰难地转过半个身子。 他好像,看见了鹿影。 胡灵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眨啊眨。 可奔跑声已经远去。 胡灵予泄了气,有些撑不住了,眼皮发沉,在雨中快要睁不开。 那影子又回来了。 踏着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说也奇怪,胡灵予先前看不清代亦然,接着看不清袭击者,这会儿倒什么都看得清了。 漂亮的鹿角,虽然他总当着路祈面说像两个小树杈。 白色的梅花,虽然他总跃跃欲试想拿油彩再补上几朵。 胡灵予想,或许也不是他忽然看得清了,只是某个人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在他视野里。 雨中的路祈结束兽化,焦急地跑到胡灵予身边,想查看又不敢碰,怕造成二次伤害,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别害怕,我来了。” 臭梅花鹿,你还知道来。 胡灵予忽然鼻酸,毫无道理,但就是委屈。 混沌散去,一切重新真实起来。疼痛开始复苏,浑身上下都疼,脑袋最疼。 然而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像惊涛骇浪里的小船,终于归了港。 放松的刹那,胡灵予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第96章 急救 一只红腹锦鸡听见动静, 在雨幕里循声飞来,越过一棵又一棵金色梧桐,边找边腹诽该不会又是那只美洲豹吧, 就不能安生一会儿? 寻来寻去, 竟又回到了曾被猛兽利爪肆虐过的可怜小树上。 雨势趋缓, 乌云变薄了些, 天幕终于有了几许幽光,从繁茂枝叶的缝隙透下来,驱散暗夜无边的黑。 莫云征没看见美洲豹, 却看见两个更加熟悉的人。 平日活蹦乱跳的小学弟,此刻躺在地上,脸颊被雨水浇得发白, 嘴唇几无血色。 路祈上身赤膊,脱掉的训练服攥在手里, 手掌连同团成团的训练服一并压在他的头顶。 动作果断, 无丝毫迟疑,却每一个细微里都透着小心翼翼。 雨水还来不及冲刷掉所有痕迹, 比如路祈手上的血, 还有胡灵予身下被染红的梧桐叶。 莫云征大脑空白,真, 呆若木鸡。 摁住胡灵予头顶的路祈, 感知到异样, 猛然抬头, 犀利的视线瞬间锁定红腹锦鸡方向,直觉准得惊人。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莫云征仿佛被刀锋掠过, 遍体生寒。 这个路祈他没见过。 明明浑身湿透, 却散发着骇人的冷冽,像野蛮丛林里存活下的最后一头鹿,时刻准备撕碎每一个进犯者。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打破凝固空气。 路祈也终于认出树上的红腹锦鸡:“莫云征?” 红腹锦鸡这才看明白,路祈摁在胡灵予头顶的手,是拿训练服当“临时纱布”捂住伤口止血。 锦鸡短促鸣叫,意思是你等我一下! 也不管路祈听不听得懂,叫完便展开翅膀,头也不回飞走。 两三分钟后,结束兽化套上衣服的莫云征又从雨里狂奔折回,一路奔到两人身边:“发生什么了?” “兽化袭击。”路祈话音未落,救护车已呼啸而至。 车灯强光映亮梧桐林。 路祈立刻举起手臂,大声喊:“这里——” 医护人员带着担架迅速赶来。 “他的头受伤了,身体其他地方有没有伤到还不清楚。”路祈飞快向医护人员说明情况,身体稍稍让开,腾出空间给医生们施救,手仍捂在小狐狸头顶。 医护们动作利落地检查伤口。 路祈知道人家是专业的,却还是忍不住道:“你们轻一点。” 他从没用这么软的语气跟谁请求过。 急救医生早见惯了各种情况,丝毫没耽误诊断速度:“头部外伤,暂时没发现其他伤口,”然后招呼旁边,“上担架。” 雨又大起来。 一辆救护车在凌晨空旷的道路上疾驰,最终停在市兽化觉醒医院门口。 胡灵予被送入急救室。 随车而来的路祈和莫云征在外面等。 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触目所及都是冷冷的白,不时有来急诊的兽化者,多是外伤,或流血不止,或哎哎痛叫,刺目的红是除白以外唯一的颜色。 稀里糊涂跟着过来的莫云征,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状况:“到底谁干的?为什么袭击胡灵予?” 路祈低头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就在莫云征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时,路祈终于哑着声音道:“不知道谁干的,我没追上,让凶手跑了。” “别这么自责,”莫云征半靠推理半靠猜,“你叫的救护车对吧,要没有你,后果更不堪设想。” 路祈抬起头:“我要是早点看到信息,他根本不会受伤。” 莫云征哪知道什么信息,但都到这时候了,只能顺着宽慰:“唉,你也不是故意的。” 路祈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如果我今天晚上在宿舍,他连信息都不用发,肯定会过来找我一起去。” “去哪里?”莫云征越听越懵,感觉自己成了复读机,“你又为啥不在宿舍?” 路祈根本没在听。 因为他忽然发现,如果追根溯源,他不进读书会,就更没有今天的事了。他不进,胡灵予也不会进,压根就不会认识代亦然…… 莫云征和这位梅花鹿学弟其实不太熟。 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侦查学体测考试。 面对目标时的坚定,面对强敌时的果敢,这些凶猛科属身上都未见得的优秀品质,路祈都拥有。 所以当得知对方以第一名考上侦查系时,莫云征既觉得意料之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然而现在,梅花鹿的眼里只有动摇和迷茫。 …… 胡灵予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段长长的隧道。 漆黑,湿冷,不知通向何方。 他走啊走,走得步履蹒跚,走得精疲力竭,濒临绝望之际,终于看见了出口微弱的光。 星星点点,像夏夜飞舞的萤火虫。 出口尽头,一个影子在那里,看不清样子,但轮廓很可爱,头上像顶着两个小树杈…… “胡灵予!” 魔音灌耳。 胡灵予一个激灵,眼前是治安科聂刚强科长放大的脸,冷峻刚毅,横眉立目:“刚才让你盯着,你给我走神,现在收队,你还给我走神,你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耳朵疼,腰也疼。 胡灵予捂住挺不直的腰侧,可怜兮兮:“聂科,我刚才不是走神,是嫌疑人家属想冲进去,我横拦竖挡,我居然兽化给我来了个尥蹶子,我差点被踹飞,这才没看住……” “别给我解释,”聂刚强毫不留情打断,“有困难自己克服,克服不了就是你工作能力不行。要我看还是行政科太宽松了,你要在我手下,不出一个月我就给你训出来!” 实话最难听。 胡灵予的脸开始发烫,闭嘴不再啰嗦。 旁边几个收队的治安科同事路过,见状低笑,边走边小声交谈。 胡灵予不想偷听,奈何天生犬科听力。 “怎么每回借调都是他,行政科没别人了?” “这已经是行政科最灵的了。” “聂科也是的,明知道就是借来充个人头,犯得着真生气吗。” “也是希望他好呗。” “嗤,要好还能在行政科待着?” “还什么‘你要在我手下’,他在得了吗,一个狐科,都不用犯罪分子,一个嫌疑人家属就把他解决了。” “哈哈哈,你太他妈损了……” 胡灵予握紧拳头,握得手心生疼。 回到兽控局,治安科和借调者分道扬镳,案件后续的一切都和行政科员没任何关系。 正值午休,行政办公室一片宁静,大家纷纷卧倒,或伏案补眠,或干脆把躺椅放平,会见周公。 胡灵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开。 走出兽控局大楼,院里同样没什么人,难得清静。 这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云压下来,风凉凉的。 胡灵予绕到楼后,想找个地方吹吹风,可有人比他先到了。 行动队的路队长,坐在花坛旁边抽烟,头微微抬着,像在望天,又像在思索,淡淡烟雾萦绕,说不出的寂寥。 胡灵予暗笑自己脑补过度,兽控局有史以来第一个鹿科行动队队长,也是最年轻的队长,出色耀眼,前途无量,意气风发还不够呢,怎么可能走忧郁风。 八成是工作太累了。 队长不好干啊。 毫无预警,路祈突然看过来。 胡灵予躲都来不及躲,只能原地立正:“路队长。” 路祈微微歪头,似在努力搜寻记忆库。 “胡灵予,行政办公室的。”胡科员连忙自报家门,以免彼此尴尬,但忍不住又加一句,“也是第四大的,咱俩同一届。” 路祈笑了,他有一双笑眼,弯起来特别好看:“我记得你。” “真的?”胡灵予喜出望外。 “上次309行动,你过来帮过我们。” “……啊,对。”胡灵予讪笑。 他居然期待对方记得大学的自己,也是想太多。 “你们行动队……”脑袋瓜飞速转动,转移话题,“今天……挺闲哈。” 转完的结果,胡灵予想把头埋进地缝里。 路祈却笑出了声,特别欣然接口:“闲,没看我都出来偷懒了。” “那个,”一个话题不香,科员胡继续换,“这里不让抽烟。” 路祈愣住,像小鹿忽然被人揪到了尾巴。 回过味的胡灵予,灵魂捶胸顿足。 论把天聊死的一百种方式,他无师自通! “抱歉。”路队长态度诚恳,立即掐灭香烟。 胡灵予小心翼翼观察对方表情,问:“我是不是有点多事?” 路祈立刻摇头:“你提醒得对,我不该抱侥幸心理,以为这里没人,就可以为所欲为。” 胡灵予:“抽个烟,倒也不至于为所欲为……” 路祈又笑了。 胡灵予都没发现,路队长这么爱笑。 “怎么不在办公室里午休?”扇动手掌认真驱散空气中残留的烟雾,路祈问胡灵予。 “上午去治安科帮忙,”胡灵予老实回答,“刚回来。” 路祈:“又被借调了?” “我优秀呗。”胡灵予张口就来。 路祈点头:“是这个道理。” 路队长一捧场,胡灵予反倒心虚了,叹口气也坐到花坛上,说:“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净给他们添乱了。” 路祈问:“你是第一次被治安科借调吗?” “不是,”胡灵予说,“借调好几次了,每回都挨批。” 路祈:“回回挨批,还回回找你过去?” 胡灵予皱眉:“对哦,既然觉得我不行,借调的时候直接不要我就好了啊。”说着说着,他又换位思考,“可能是怕拒绝得太直接,伤我自尊?” 路队长浅笑摇头:“再周密的部署都可能因为一个闪失而失败,作为队长,反正我不会找一个拖后腿的外援。” 胡灵予怔住,傻傻看着路祈,不能,也不愿挪开眼。 乌云厚重,他见到了最温暖的阳光。 第97章 不配合的路祈 第四大校园, 夜依旧不平静。 梧桐林被警戒线围起,最重要的案发现场搭起临时防雨棚,数名兽控局治安科人员在其中忙碌, 拉起的大灯照得方圆百米亮如白昼。 远处宿舍楼纷纷亮灯, 不少同学困得睁不开眼也要扒窗户探头探脑。企图下楼直奔现场的大部分被宿管拦住,个别成功偷溜出来的也在半道被学校老师们组成的第二道防线挡了回去。 如此严防死守,让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学生们开始意识到情况严重,这是出大事了。 治安科长聂刚强从家赶过来,抬起警戒线进入现场:“谁第一个到的?” “聂科!”一个年轻小伙子跑到聂刚强面前, 不用自家科长再问, 迅速汇报, “又一起袭击案,遇袭的叫胡灵予,二年级侦查系……” “胡灵予?”熟悉的名字让聂刚强意外。 “对, 就是上回看见傅西昂和田锐铭起冲突的那个赤狐, 您当时还找他单独聊过。” “他现在怎么样?” “头部受伤还在昏迷, 但没有生命危险,各项体征都平稳, 医院那边说随时可能会醒,巩哥和大李已经过去守着了。” “好。”聂科长向来相信只要努力就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 这回却也不由得叹气, “但愿他醒来之后, 能给我们提供些有用线索。” 这段时间,治安科鸡毛蒜皮的兽化治安案件处理了不下百起, 唯独最严重的“第四兽化大学伤人案”迟迟没有头绪。 现场留给他们的信息太少了, 遇袭的那个学生更是什么都没看清, 跟对方搏斗过, 居然还说不准是圆是扁,聂刚强真是有力气都没处使。 “聂科,”两个人边说边往搭着临时雨棚的袭击地点走,年轻小伙继续道,“上次哈萨克马,这次赤狐,都是侦查班的,袭击者要么跟侦查班有仇,要么跟他俩有仇。” 聂刚强:“确定两次袭击者是同一个人?” 年轻小伙卡壳:“……暂时还不能。”但又继续说,“可是两次袭击案间隔这么近,受害者还是同班同学,有这么巧的事?” 聂刚强:“看看现场再说吧。” 私心里,他也希望是同一人犯案,犯案越多,露的马脚也就越多。 “这次其实挺险的,要不是他的一个同学及时赶过来,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 “现场还有第三人?”聂刚强立刻警觉,“他有没有和袭击者正面接触过?” “暂时还不清楚,目前只知道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也是他叫的救护车,然后一路陪着到的医院,现在还守在病房外面。巩哥说他情绪不太好,也不太愿意配合,可能是觉得自己没更早赶过去救同学,心里难受吧。” “也可能就是单纯受到了惊吓。”聂刚强指出另一种不那么美好的推理。其实还有第三种,说不定叫救护车的就是凶手。 “受惊吓应该不至于,”年轻小伙说,“他是他们班体测第一,一个敢跟狮子、老虎对抗的鹿科,胆子大着呢。” 聂刚强猛然停住:“你说谁?” 年轻小伙吓一跳:“啊?” “那个救了胡灵予的同学,叫什么?” “路祈,科属梅花鹿。” 此刻两人已到雨棚附近。 雨棚围绕一棵梧桐树搭建,为了把整棵树也罩进来,顶棚撑得极高。 棚内一个痕检人员抬头看见聂刚强,立刻起身:“聂科。” 聂刚强回神,几步来到雨棚跟前,没再往里去,以免破坏现场:“这回有发现吗?” “有。”痕检人员重重点头,上次的毫无所获也让他们憋着一口恶气,“现场发现黑色兽毛,树上还有疑似大型猫科的抓痕。” “大型猫科?”聂刚强想到什么,眼底闪过锐利的光。 “对,”痕检人员说,“而且抓痕很新,不排除是今晚留下的。” 聂刚强的手机响起,被雨声盖着,响了半天才听见。 电话是守在医院的两个治安科人员之一,大李打来的,张口就是:“聂科,又是傅西昂那小子!” 聂刚强声音沉下来:“什么情况,慢慢说。” “是这样,跟救护车一起来医院的有两个人,一个是胡灵予同班同学,叫路祈,鹿科,现在还不太配合,另一个是三年级兽化医学班的,叫莫云征,红腹锦鸡,他很配合,说是一晚上都在外面赏雨,在胡灵予遇袭之前,他曾见到过一头黑色美洲豹,疯了似的抓树,后来胡灵予就在那棵树底下被袭击了。” “袭击的时候他看见了没?” “没有,”大李遗憾叹口气,“他是在袭击发生之后,听见动静飞过去的,到现场的时候只剩路祈和胡灵予。” “路祈当时在干什么?” “路祈?”大李错愕了一下,才回答道,“他在给胡灵予紧急止血。聂科,你难道怀疑……我觉得不太可能。” 聂刚强挑眉:“怎么讲?” “据莫云征说他俩关系特别铁,经常形影不离的,分专业体测那阵就是一起努力往上拼,甚至考游泳的时候有个熊科欺负胡灵予,路祈宁可放弃单项成绩,也要帮他出气。”大李说得热血沸腾,仿佛回到自己当年和兄弟们一起拼搏的大学岁月,但工作素养还是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不过游泳考试的事儿暂时存疑,莫云征当时没跟到考试现场,也是后来听别人说的。” 聂刚强沉吟良久,忽然问:“不考虑这些,单纯以你刚刚对路祈的接触和观察,有可疑吗?” 科长都这么问了,大李只得慎之又慎地回忆先前的每个细节,最终摸着良心道:“所有情绪反应都很真实,除了……” “除了什么?”聂刚强的心提起来。 “除了对我们的问话一概不配合。”大李无奈道。 聂刚强:“行,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雨的大李,被领导平和的反应狠狠晃了一下。 就这样?按自家科长以往脾气,不该暴喝一声“连个小屁孩都搞不定,你们还干什么治安!” 聂刚强结束通话,松口气。 美洲豹再度进入视野,使得上次本就存在的可疑更加明确,同时也让其他人犯案的可能相应降低。 比如某个总是出现在遇袭者社会关系里的梅花鹿。 …… 兽化觉醒医院,病房。 屋里关着灯,只有心电监测仪的屏幕,照出一点光亮。 胡灵予躺在白色病床上,头上缠着纱布,安静得像睡着了。 兽控局治安科人员巩华守在床边,对于既是遇袭者也可能是最重要证人的胡灵予,寸步不敢离。 路祈和大李在病房外的走廊。 一个站在门板前,透过门上的玻璃望着里面,一望望半宿。 一个坐在塑料椅上,生生看路祈往里望了半宿。 从他给自家科长打完电话回来,到现在又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路祈连站姿都没变过。 这体力,这定力,当之无愧侦查系第一。 先前大李都没吱声,随他去,可随着时间流逝,也被这种同学之间纯粹的友情感动,真心实意地开口劝:“莫云征都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学校吧,就算等到胡灵予醒了,暂时也不能让你们接触。” “明白,”路祈仍看着房内,玻璃映出他的影,“你们要第一时间做笔录,而且凶手还没抓到,我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也有嫌疑。” 大李错愕,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人间清醒了? “你们问你们的,我守着我的。”路祈淡淡道。 夜快结束了。 阴霾的天际没有任何泛白迹象。 聂刚强匆匆赶到医院,脚步在安静走廊里听起来格外有力。 路祈和大李听见由远及近的声音,不约而同转头。 治安科长高大的身影,带着外面的冷空气,顷刻已到病房前。 大李马上起立:“聂科。” 路祈看了他几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也跟着叫了声:“聂科。” 聂刚强没说什么,先透过玻璃观察病房内的情况。 “巩哥在里面守着,人还没醒。”大李连忙汇报,可脑子想的还是路祈刚才微妙的反应,怎么像认识自家科长似的? 很快,他的感觉便得到验证。 “你跟我过来一下。”收回视线,聂刚强跟路祈说。 路祈纹丝不动:“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大李想说我作证,他都雕塑似的立这儿半宿了,但碍于科长威严,不敢吱声。 没成想二人沉默对峙数秒后,聂刚强转头看过来。 大李瞬间福至心灵:“聂科,我去买几瓶水。” 这一买,就没了影。 空荡走廊里只剩路祈和聂刚强。 一个不满二十的小子,平视着一个杀伐决断的前行动队队长,眼神没有任何胆怯,甚至带一丝嘲讽和轻蔑。 “为什么不配合询问,”聂刚强沉声开口,“你不想抓到袭击者?” “我说了你们就抓得到?”路祈反问,“如果抓得到,第一次袭击案发生,人就该落网了,小狐狸现在也不会躺在里面。” 聂刚强哑口无言。 “不过这是你们的正常水平,历来都这样,很稳定。”路祈耸肩。 聂刚强眉心皱成山川沟壑,警告性地加重语气:“路祈。” 梅花鹿一秒转变态度,露出好市民微笑:“去查代亦然吧,三年级,兽化心理学班,胡灵予遇袭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准确地说,他才是袭击者真正的目标。”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让聂刚强一凛:“你说什么?” “三年级,兽化心理学,代亦然,”路祈很配合地放慢语速,又重复一遍,“他才是袭击者的目标,胡灵予只是碰巧当时跟他在一块,替他挡住了。” 聂刚强紧紧盯住他,语气严肃:“袭击目标会直接影响案件的侦破方向,如果你只是推测或者……” “我确定。”轻轻巧巧三个字,打断治安科长的警告。 聂刚强深吸口气,极力压制住脾气:“这么重要的情况,为什么现在才说?为什么之前我们的人问你,你不配合?” 路祈轻轻蹙眉,无害又无辜:“惊吓过度,没缓过来。” 聂刚强咬牙:“你知不知道,耽误的这几个小时,他很可能再次遭到袭击!” 路祈声音很轻,漫不经心:“我只知道,他如果没有丢下小狐狸,自己跑掉,那么现在就应该和我们一样在医院,被你们专人保护,安全无虞。” 聂刚强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就因为你的朋友替他挡了袭击,他却自己逃跑,你就要让他再被袭击一次?” “这是你说的。”路祈四两拨千斤。 聂刚强快被气冒烟,拿出手机迅速联系还在第四大的手下。 “……对,三年级兽化心理,代亦然……找到之后马上保护起来,他可能才是袭击者的真正目标。” 路祈气定神闲看着聂科长火急火燎。 部署完,聂刚强才再次看向路祈,心情极度复杂:“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同学也许不是故意丢下胡灵予,只是自己也被吓着了,面对那种情况,逃命是本能反应,而且他都未必知道自己才是袭击者的目标。” “没想过。”路祈否认得干脆利落,“我只想过,如果他不跑,二打一未必没胜算,我还想过,如果我没赶过去,小狐狸现在还孤零零躺在雨里。” “聂科长,”梅花鹿冷下来,“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只看结果。” 聂刚强目光闪烁,岩石般的坚毅因愧疚而动摇,因自责而痛苦:“路祈,当年你父母……” “打住。”路祈语气淡然,恨意却明显,“当年你们用心良苦,结果呢?” 聂刚强:“……” “你们用心良苦,结果我父母死了,代亦然情有可原,结果胡灵予也差点死了。总让遭殃的人理解你们‘善意’的出发点,这样不行。” 路祈很认真地摇头。 “疼了,才知道反省。” 第98章 袭击目标 第四大, 梧桐林,兽控局治安车内。 年轻的治安科人员孙培,和更加年轻的侦查系同学傅西昂,同坐最后一排。 孙培侧身坐, 眼睛盯住傅西昂, 手里拿着笔录本:“说吧,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被迫结束兽化的美洲豹, 套着对方从后备箱翻出来的、极不合身的运动背心、短裤, 脸色极其不爽:“到底是谁被袭击了?” 孙培敲本警告:“现在是我问你。” “嘁,”傅西昂往后一仰, 舒舒服服靠在车座椅背上, “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 孙培终于忍不住, 笔录本“啪”地往腿上一拍:“傅西昂, 你给我听好,咱俩现在还能在这里说,我劝你积极配合,争取个好态度, 回头等DNA鉴定出来,如果真是你, 那咱们就只能回局里聊了。” 结束兽化前被薅掉几根豹毛的傅西昂, 郁闷认命:“不用比对了,你们现场找到的黑色兽毛就是我的。” 两小时前。 树上的美洲豹在救护车鸣笛中二度惊醒, 这次他终于跳下树杈, 落地无声。 借草丛掩映, 黑色豹子好奇地向声音来源处靠近, 很快, 前方视野里出现救护车的灯光,在夜色雨幕中,映出一团氤氲模糊的光亮。 看不清其他。 美洲豹毫不犹豫再往前贴近,几乎走入救护车照亮的范围,终于看见几个医护人员刚刚把担架送入车内,同时还有个人也跟着上去了,一闪而入,速度极快。 风吹雨打里只剩一个男生还站在车尾,总算给了美洲豹一个瞧清楚鼻子眼睛的机会。 有点脸熟。 傅西昂费劲巴力想半天,哦,好像是之前那个叽叽歪歪的五彩鸡。 一晃神,五彩鸡也跟着上车了。 救护车绝尘而去,美洲豹看了个寂寞。 悻悻回到树上,傅西昂想,估计是哪个四肢不协调的半夜出来溜达,林深路滑,摔伤了胳膊腿。 第三次被吵醒是十几分钟后。 远比救护车更大的阵仗,一队人,数辆车,三下五除二把林子围起来,还在先前救护车停留过的地方搭起雨棚。工作大灯一开,远在十几米外的傅西昂都差点被晃瞎。 远处宿舍楼频频亮灯。 随着第一个同学冒头鬼叫似的喊一嗓子,第四大彻底骚动起来。 几个反应迅猛的高年级猛禽光速冲出窗口,转瞬便盘旋至梧桐林上空。不多时,鸟科老师们陆续抵达。于是便出现了蜂鸟追着苍鹰驱赶、麻雀把翅膀扑棱到金雕脸上的奇景。 再猛的禽也不敢在老师面前造次,很快,那几位便灰溜溜原路返回。 “空运”不好使,“陆运”更行不通,警戒线周围兽控局拦一道,学校保安拦一道,不断赶过来的老师再拦一道,连企图从地底下钻洞潜入围观的“土行类”同学们都一个不差被提溜出来。 唯独傅西昂。 什么都不用干,趴在树杈上就直接被圈进了热闹中心,这就好比演唱会上正对着舞台中央的第一排,绝对的VIP中P席。 守卫都在外围,梧桐林里就那一队人在忙活,美洲豹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本就矫健的大猫在嘈杂雨声里几无动静,几下便到了雨棚斜前方的树上。 树被工作灯照得通明,美洲豹藏在金黄色的梧桐枝叶里,缝隙露出的纯黑暗纹就像夜的补色,毫无违和感。 从这个位置,傅西昂终于看清雨棚内忙碌采集、提取痕迹的几个兽控局人员。 所以刚才的救护车不是意外,而是……兽化案件? 傅西昂思忖着,忽然发现,唯一被雨棚罩住的那棵树,艹,不就是自己之前抓过的那一棵? 树干上的痕迹他太熟悉了,闭眼睛再挠一次保证一模一样。 但兽控局人员可能不熟悉,正围着树皮左测量,右拍照,全方位立体式记录。 美洲豹吞咽了一下口水。 忽然感觉后背发沉。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到,在年轻兽控局人员的带领下,抵达雨棚。 棚内负责人见状立刻出来:“聂科……” “这回有发现吗?” “有。现场发现黑色兽毛,树上还有疑似大型猫科的抓痕。” “大型猫科?” “对,而且抓痕很新,不排除是今晚留下的。” 美洲豹:“……” 后背的发沉感愈演愈烈。 傅西昂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锅的重量。 中年男人接起电话,大部分时间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他除了简单回应和让对方继续外,只问了三个长句子。 “袭击的时候他看见了没?” “路祈当时在干什么?” “不考虑这些,单纯以你刚刚对路祈的接触和观察,有可疑吗?” 袭击? 路祈?? 傅西昂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又发生了袭击案,而且听中年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在怀疑一个叫路祈的人。 该不会,就是,那个存在即让人不爽的梅花鹿吧? “行,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中年男人挂了电话,转身和旁边的年轻小伙道,“孙培,这里交给老刘,你去找傅西昂聊聊。” “傅西昂?”孙培一愣,“上回袭击案的那个美洲豹?” “对,”中年男人点头,“袭击案发生前一个小时,有人在这里看见他了。” 孙培啪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要真是那小子,这次绝对不让他跑了!” 中年男人前脚走。 后脚孙培便捞起一盏手提照明灯,回身和雨棚里大声说道:“老刘,我先去……” 照明灯在孙培手里晃悠,强光束一起跟着晃悠,说到一半的孙培忽然闭嘴,缓缓转头,抬眼,看向刚刚回身时、余光扫到的奇怪黑影。 工作灯径直照向树杈。 黑色美洲豹定住,维持着逃跑途中的姿势,金黄梧桐里最靓的仔。 …… 聂刚强从医院里出来,又马不停蹄奔回第四大,去找路祈口中真正的“袭击目标”,代亦然。 宿舍门打开,北美浣熊佯装刚睡醒,只是惊魂未定的眼和半湿不干的头发出卖了他。 何况还有证人。 “对,他半夜出去过。他经常这样,明明晚上一起熄灯,可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就发现人没了,然后早上起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都习惯了。”代亦然的室友如是说。 带聂刚强来宿舍找人的老师将室友领到宿管屋暂时休息,房内只剩治安科长和北美浣熊。 全须全尾的代亦然,让聂刚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看来袭击者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敢闯宿舍。 “废话我就不说了,”聂刚强开门见山,“今天晚上梧桐林里发生了袭击案,受害人是和你一个社团的胡灵予,已经送医,你当时就在现场,讲讲具体情况。” “我不知道,”代亦然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太恐怖了,突然就冲出来,然后胡灵予就被撞飞了……” 聂刚强:“接着呢?” “我真记不清了,”代亦然说,“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宿舍了。” “那你忘得可是有点多。”聂刚强眉峰微抬,“提醒你一下,袭击者现在还没抓住,而他的目标未必是胡灵予。” 代亦然错愕,瞬间瞪大的眼睛:“什么意思?难道是我?” “现场只有你俩,不是他,就是你。”聂刚强说。 “也可能是随机的啊,说不定那就是个疯子,逮着谁袭击谁!”代亦然语气激烈,“我又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可能是我!” 聂刚强观察北美浣熊的反应,并不像装的。 看来对自己的人品是真挺自信。 “为什么半夜去那里?”聂刚强换了个问题。 代亦然怔了怔:“啊?什么?” 聂刚强看着对方闪烁的眼神,不动声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半夜去梧桐林?和胡灵予约好的?” “不是,我们是偶然遇见。”代亦然否认得自然,可说到自己半夜出去的理由,“就、就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说着说着,才慢慢顺溜。 “我总失眠,一失眠就在宿舍待不住,我室友能作证。” 聂刚强沉默,锐利的目光静静审视。 代亦然用尽全力克制住想躲的冲动,直直迎上对方视线。 脑海中响起那个曾千叮咛万嘱咐的声音—— “这个药吃下去,身体可能会感觉到燥热,不过没关系,发发汗就好了,或者出去外面跑一跑,散散热。这都是正常反应,放心,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只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强……” “如果有一天兽控局来问,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你也要记住,就按我之前教你的说,绝对不能心虚,更不能回避他们的视线……” “最后提醒你一遍,如果你在吃药的事被知道了,退学是肯定的,可能还会在兽控局留案底……” 宿舍窗门紧闭,空气越来越压抑。 代亦然开始坐立难安,索性主动开口:“我只听见那个东西乱窜的声音,当时太黑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它也没碰着我,所以我不知道它是大是小,到底什么样的。” “乱窜?”聂刚强点一下头,“详细说说。” “当时雨声太大,就感觉它在草丛里窜,应该是兽化状态,”代亦然努力回忆,“而且是行动速度很快的那种科属,但到底是大型还是小型,是强势还是弱势,我真不知道……” 聂刚强一言不发,像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 代亦然:“而且既然还没抓住袭击者,凭什么就说袭击目标是我?胡灵予当时的确是突然朝我扑过来,喊一声‘小心’,然后就被撞飞了,后来还让我别出声,不然容易暴露位置。他可能误会我才是目标,但说不定人家本来要攻击的就是他,只是天太黑了,找错了人,他一扑我,反倒让袭击者歪打正着……” “胡灵予没说是你。”聂刚强打断北美浣熊的滔滔不绝。 代亦然顿住:“他没说?那你怎么……” 聂刚强:“后面赶过来救人的同学说的。” “赶过来救人?”北美浣熊茫然。 聂刚强目光复杂:“看来你跑得比我想象中还早。” 代亦然不假思索反驳:“那种情况,求生是本能反应吧?”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聂刚强起身,“感谢你的配合。” “今天?”代亦然敏锐捕捉到后续意味。 聂刚强点头:“随着案件进展,后面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哦,好。”代亦然勉强笑笑。 治安科长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你到现在都没问一句,胡灵予怎么样了。” 起身送他的代亦然闻言愣住,过两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圆脸慢慢涨红:“那个,他怎么样,没受伤吧?” “头部遭撞击,失血昏迷,目前在医院还没苏醒。如果后面赶过来救人的同学再慢一点……” 话不用说完,代亦然已经明白。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袭击者!”字字咬牙,饱含愤慨。 聂刚强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 梧桐林内,治安科车辆被人从外面拍了窗户。 孙培看一眼,赶忙起身打开车门。 谢天谢地,科长来了。 “怎么,听说你承认了,留在现场的兽毛是你的?”聂刚强和孙培交换位置,同眼前油盐不进的臭小子,第二次打照面。 “不光兽毛,树也是我抓的,但人不是我袭击的!”傅西昂在车里窝了小半宿,快憋疯了,“你们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冤枉我一回不够,还来第二回?” “受害者被袭击的地方,有你的兽毛,有你的抓痕,”聂刚强摆事实,讲道理,“除非你能给一个半夜出现在袭击现场的正当理由,不然我们很难相信你。” 傅西昂:“心情不好,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不行?” 聂刚强:“……” 又一个透气的。 聂刚强:“怎么就那么巧,袭击正好发生在你走过的地方,你抓过的树旁。” “哎,就是这么倒霉,你爱信不信。”死豹不怕开水烫。 聂刚强:“你几点离开宿舍的?” “刚才他都问过了!”死豹也得活过来被气死第二次。 聂刚强深呼吸,再深呼吸,竭尽全力心平气和:“那就再和我说一遍,几点离开宿舍,之后去了哪里,全部的行踪,要详细到确切时间。” “疯了——”美洲豹倒向车窗,脸贴玻璃,生无可恋。 换到前座的孙培,却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家科长了。 暴躁了半辈子的魔鬼聂科,此刻就像一个极富耐心的幼儿园园长。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你说什么?!”傅西昂忽然坐直,瞬间清醒的豹眼像要吃人。 聂刚强皱眉看向孙培:“你没和他说?” 孙培刚才走神,完全没注意两人在讲什么。 傅西昂等不及,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被袭击受伤的是胡灵予?!” 聂刚强点头:“对。” 傅西昂:“伤得很严重?” 聂刚强:“头部受伤,目前还在昏迷。” 话音刚落,美洲豹已经火急火燎站起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辆救护车是拉胡灵予的,而他在第一次听见袭击动静的时候居然理都没理,继续趴着睡觉。 真他妈绝了! 孙培慌忙连忙起身拦傅西昂。 “你干吗去?”聂刚强问,一刻不放松地观察美洲豹的反应。 “艹!你他妈给我让开!”傅西昂急了,直接和孙培动起手。 孙培没想到他敢跟兽控局动手,一个疏忽,脸上差点挨拳头,幸亏肌肉反应还在,躲开了,不然能让科里弟兄嘲笑到明年。 聂刚强皱眉。 上次袭击案,他们彻底查过傅西昂的背景以及他跟班里同学的关系。和遇袭的田锐铭起过冲突不假,但和作证他俩起过冲突的胡灵予,美洲豹欺负狐狸的日常能追溯到大一上学期。 所以胡灵予受伤了,一个常年欺负他的人,着哪门子急,上哪门子火? 不合理的行为,往往隐藏着真相。 聂刚强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美洲豹以为自己袭击的是代亦然,结果刚刚才知道,搞错了目标。 手机铃在车内突兀响起。 三人俱是一愣。 聂刚强最先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接听。 “聂科,代亦然他们班的辅导员就住在校内的教师单身宿舍,我刚刚找他问过了……” 离开医院时,因为路祈的“目标是代亦然”,聂刚强虽半信半疑,还是让人去查了代亦然有没有和哪个同学有仇或者起过冲突。 现在结果来了:“辅导员说代亦然和班里同学关系都比较融洽,不过他是读书会会长,今年填报社团志愿的时候,拒绝了一些人的申请,可能会被人记恨也说不定。像是上回袭击案被咱们怀疑的那个傅西昂,就因为面试读书会失败,专门去心理系楼下堵过他,后来因为这个还被全校通报处分。” “……”聂刚强听着手机,缓缓抬眼,锁定美洲豹。 两条胳膊都被孙培擒住的傅西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回望治安科长:“?” 市中心,兽化医院。 胡灵予醒了。 第100章 赵处长 聂刚强和被袭击的胡同学聊了一个多小时, 聊到最后,脑瓜子嗡嗡的。 就在这时,大李从门外进来,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两句。 聂刚强脸上闪过惊讶:“赵处来了?你没听错?” 大李说:“人就在外面的车里。” 聂刚强立即起身, 叮嘱巩华和大李看好病房后, 迅速离开。 病房楼下, 车位已经七成满,一辆黑色吉普低调停在其中,车身上的兽控局标志被雨水洗得洁净发亮。 离开大楼的聂刚强一路冒雨小跑,刚到车旁,车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赵处。”聂刚强站直, 板板正正和对方打招呼,粗硬的短发挂满水珠,不知是雨是汗。 后座里是一个女人, 五十左右,头发挽起,干练利索。 ——兽控局犯罪侦查处处长, 赵盈,统管行动队和治安科,科属蜂鸟。 “你是要在雨里跟我汇报工作吗,”赵盈淡淡道,“上来再说。” 聂刚强这才敢弯腰进车。 前座还有两个侦查处同事, 一个端坐驾驶位,一个坐在副驾驶正拿平板看聂刚强先前对胡灵予的询问视频——治安科所有行动的影像资料都会通过佩戴的执法仪实时上传到兽控局内部平台, 有权限即可调阅。 “赵处, 您怎么过来了?”聂刚强不知从何汇报起, 因为大领导会亲自过来关注一件袭击案, 本身就不合常理。 “先说说案子。”赵盈没多解释。 聂刚强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将这起案件详细道来:“昨天夜里,第四大一个二年级学生胡灵予被兽化袭击,头部重伤入院,袭击地点留有兽毛、抓痕,同时有目击者证明就在案发之前,和受害人同班的傅西昂曾出现在案发地点。傅西昂,科属美洲豹,经DNA比对,案发地留下的兽毛就是这小子的,包括抓痕,他自己也承认都是他留下的。” 赵盈:“所以你现在怀疑这个傅西昂?” 聂刚强:“不是怀疑,赵处,这么多证据,都能办成铁案了。” “你刚刚询问过受害者,他怎么说?”赵盈向前面的副驾驶伸手。 副驾位的人立刻将平板递给她。 说到这个,聂刚强脑瓜子又开始疼了:“那个胡灵予,别的什么没记住,就记住‘不是傅西昂’了。不管怎么问,一口咬定百分之一万不是他。” 赵盈问:“你怎么想?” “这个胡灵予和傅西昂平日里关系并不好,老师和同学都能作证,”聂刚强说,“所以我觉得胡灵予没理由说谎,应该是惊吓过度,加上脑部受到撞击,对遇袭的记忆产生了偏差。” “如果没有偏差呢?”赵盈转头看聂刚强。 她是典型的飞鸟科属,身量娇小,脸型五官也都偏秀气,可以想见年轻时的俏丽可爱。然而近三十年的兽化犯罪侦查生涯,闯过尖牙利爪,捕过恶兽环伺,已经在她身上沉淀出了另一种气质。 仅仅被看一眼,聂刚强便不由自主坐直,不过依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一切证据都指向傅西昂,胡灵予说不是,可说来说去都‘凭感觉’,太没说服力了。而且这并不是第一起袭击案,上个月,同样是侦查班的田锐铭被袭击,他侥幸逃掉了,现场虽然没像这次一样留有明显证据,可是田锐铭跟傅西昂曾发生过数次摩擦。如果不是傅西昂,怎么每回袭击案都能跟他扯上关系,是太巧合,还是他太倒霉?” “听起来也有道理,”赵盈问,“傅西昂撂了吗?” “还没,”聂刚强拧紧眉头,“那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油盐不进,只承认抓过树,不承认伤过人。” “证据这么确凿,还突破不了一个毛头小子,”赵盈微微挑眉,“我看下次大练兵得给你们补补侦查讯问学了。” “赵处,我这一晚上净来回跑了,你等我回去亲自收拾那小子,绝对让他全撂!” 赵盈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放人吧。” “什么?放人?”聂刚强不自觉提高嗓门。 “一个不想认罪的犯罪分子,为什么要在留有自己抓痕的树下犯案?”赵盈慢条斯理地问。 聂刚强愣了愣,然后推测道:“抓树和袭击之间隔了快一个小时,可能他抓树的时候并没想袭击,是后面见到人了临时起意。” 赵盈:“临时起意,就选了留有自己标记的树?” 聂刚强:“林子里当时很黑,说不定他攻击的时候根本没注意旁边那棵树就自己抓过的。” 赵盈:“他总记得自己见过莫云征吧?” 聂刚强当场错愕。 赵盈知道傅西昂曾在林中和另外一名同学偶遇过,并且脱口而出莫云征的名字,对案件的了解程度可见一斑。 “明知道有人看见自己,还是选择在附近袭击,如果他真豁出去了也行,可偏偏犯案之后又不承认了,不矛盾吗。”赵盈说着,在平板上拖动询问影像进度条,直到某个时间点,点击。 视频开始播放。 “真不是……” “我也不想给他作证……” “但是你们看……” 画面里,胡灵予背对着聂刚强和巩华撩起上衣,让二人看他后背。 两个比拳头还小一圈的撞击淤痕,清晰醒目。 但仔细看,在这两块淤痕下面,还有一大片稍淡些的淤青,看着也挺新,但没这两块这么严重。 “我之前让路祈拿手机给我拍了,”画面里,病床上的胡灵予说,“你们看,那两块小的,就是昨天晚上留下的,那一片大的,就是白天兽化对抗,傅香香给我撞的,兽化撞的,两种根本不一样。” “同一个兽化者的不同撞击方式、或者撞击时使用不同部位,也可能造成这样的区别。”画面里的聂刚强不为所动。 胡灵予看起来无奈极了。 赵盈点击平板,视频暂停。 聂刚强忍不住开口:“同一个兽化者的确可能造成两种甚至多种不同撞击伤。” 赵盈轻轻抬眼:“但你不能否认,这样的伤情存在两种兽化者撞击的可能。” 聂刚强动了动嘴,最终无话可驳。 “你从一开始就把傅西昂当成了犯人,所以遇到的任何疑点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往这一结果上引导,”赵盈静静道,“办案最要不得的,就是有预设立场,一旦设了,过程和结果很容易产生偏差,以前的教训还不够让你记忆深刻吗?” 聂刚强猛地抬头,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出现在他沧桑的脸上。 “打起精神来,”赵盈忽然转了话锋,“再重新理一理思路,对抗课不让撕咬,所以再凶猛的同学也只能冲撞,但袭击不一样,为什么要克制攻击本能去选择冲撞这一事倍功半的方式呢?” “除非……”聂刚强眼底一凛,“袭击者压根就没有锋利的牙齿和爪子。” 赵盈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放人吧,然后跟我回局里,这个案子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从今天开始,由行动队和治安科联合办案,你这个治安科长可不能缺席第一次专案会。” “一个袭击案,这么大阵仗?”聂刚强是真惊了。 “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赵盈叹口气,“恐怕,袭击案只是一个开始。” 聂刚强电话遥控孙培那边放人,之后便跟着赵处长的车离开医院。 回兽控局路上,聂刚强实在忍不住好奇:“赵处,反正这车里都是自己人,你能不能先跟我透露透露,这个案子到底怎么个不简单?” 赵盈盯着仍在播放胡灵予询问视频的平板,只说了三个字:“邓文海。” 聂刚强完全没想到会再听见这个名字。 邓文海,无业兽化者,胡灵予曾向聂刚强实名举报,此人擅入越野考场,并袭击考试同学。 聂刚强回去之后简单查过,的确像胡灵予说的,这人以前干过黑车司机,并且越野考试那天,此人也确实在保护区周围出现过。于是他将这些信息初步汇总,打了报告给上面申请继续调查。 通常这种申请都会很快批复,无论准或不准,可这次隔了很多天,上面才说,查,但不是治安科,而是行动队来查,并让聂刚强将所有资料一并转过去。聂刚强满腹疑惑,但也没多问,后来田锐铭袭击案进展缓慢,他也就顾不上其他了。 就此,邓文海其人便被聂科长抛到脑后,到今天都快忘了。 难道这个人和袭击案有关联?可赵处的“恐怕,袭击案只是一个开始”又是什么意思? 聂刚强无比希望领导能说个明白。 可身旁的赵处长,从始至终头都没抬,一直观看胡同学的病房询问视频,而且就看前半段,从胡灵予苏醒,到他半任性半耍赖地让巩华把“开启记忆闸门的钥匙同学”放进来,再到两人那段“下雨天的小树林约会”。这段视频里巩华几乎没什么说话机会,但赵处长看得专注且投入,不时还会心一笑。 领导笑起来的侧脸颇为温柔,这让聂刚强有了八卦的勇气:“赵处,你认识他俩?” 赵盈:“不认识。” 聂刚强:“……”那这充满慈爱的眼神是他看错了? “就是有点怀念,”赵盈忽然又道,眼角因笑堆起的纹路并不让她显得苍老,反而焕发奕奕神采,“这俩孩子让我想起两个朋友。” …… 兽化觉醒医院。 胡灵予迎来两个风尘仆仆的小伙伴。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大半夜的梧桐林里被袭击呢?”贺秋妍一只脚刚进病房,声音已经满屋绕梁。 大黄跟在后面,一看就是着急上火,连跑带喘的:“谁干的?抓着了吗?” “你傻呀,要是抓到了,兽控局还会派人守门口吗。”巩华十几分钟前被召回兽控局,贺秋妍说的是现在已退到屋外看守的大李。 “没抓到,”大黄忧心忡忡看向胡灵予,“那你岂不是还有危险?” 坐在床边的路祈幽幽抬头,按按耳朵:“你俩要是再这么吵,他才真是有危险。” “别听他瞎说,”胡灵予为证明自己,在病床上坐得腰杆笔直,小脖子一仰,愣是把脑袋上缠的绷带纱布营造出了桀骜不驯风,“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一点皮外伤。” 路祈歪头,眉宇间仿佛在问“是吗”:“谁刚刚喊疼的,还说头晕,一会儿让我把床放低点,一会儿又让我……” “啊!”胡灵予突然捂脑袋,“好像又疼了,不行,我现在不能被唠叨。” 路祈:“……我闭嘴。” 胡灵予眨巴眨巴眼睛:“哎?不疼了呢。” 路祈哭笑不得。 丹顶鹤和田园犬交换视线,看出来了,确实一点事儿没有,而且恃病行凶,乐在其中。 “这才十点多,”胡灵予抬头注意到墙上时间,“你俩不上课了?” 贺秋妍无语:“你都这样了,我俩还上什么课。” 大黄:“一知道你出事,我俩就赶紧跟老师请假过来了。” “路祈!”贺秋妍转身,兴师问罪,“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俩呢,要不是班里都传开了,我俩还傻子似的。” “我才醒,”胡灵予抢着替梅花鹿解释,“一醒兽控局就问这问那,不光问我,还问他,根本不给人时间喘气。” 说着,胡灵予才想到,路祈从夜里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兽控局的人说他昏迷的时候,路祈也一直在外面守着。 看向床边,胡灵予忽然有点过意不去,还有点心疼:“路祈,你回学校休息吧。” 他想了一堆理由,比如大黄和小贺都来了,他有人陪,再比如兽控局还留人守在外面呢,他很安全。 可这些都没用上,脸上挂着疲倦的梅花鹿,就点了头:“好。” 第101章 鹿角 某人答应得太痛快, 让胡灵予心里闷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在心里自我批评,人家救你于雷雨,又陪你熬了半宿加一个上午, 就点头稍微快了一点,你就计较, 太狼心狗肺了! 然而说着要走的人,并没有急着起身, 而是抬手到自己的脖颈后面像在解什么东西。 胡灵予从来没注意过路祈有佩戴项链一类的饰品, 可当他凑近去看,竟然真发现了一条极细的链子。 还没等他看清, 路祈已经将项链摘下,然后倾身过来, 看样子是要亲手给他戴上。 胡灵予一动不敢动,端坐在病床, 前所未有地乖巧。 路祈的动作很不熟练,卡扣又太过精致小巧,弄了半天也没弄好。 胡灵予连呼吸都克制着, 轻易不眨眼, 担心身体的细微晃动都会让梅花鹿本就生疏的业务雪上加霜。 大黄在旁边看着都替路祈着急。 贺秋妍干脆没眼看, 别过脸不想承认这个笨蛋是当年全楼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总算,路祈成功了。 胡灵予暗暗松口气,迫不及待低头去看。 一个小小的、鹿头形状的吊坠, 可爱到爆炸, 很难想象路祈戴着它的样子。 “这是什么?”胡灵予抬头问。 “护身符。”路祈说。 胡灵予将吊坠小心翼翼拿到鼻子底下,仔仔细细欣赏, 忽然发现:“怎么断了一只鹿角?” 应该对称的两只鹿角, 一边完整, 一边却只剩下三分之二,最前端的分叉不见了。 “特殊设计。”路祈说。 胡灵予:“设计?” 路祈:“要是两边都一样,多俗气。” 胡灵予总觉得梅花鹿又在瞎掰,但无所谓。 这是路祈送给他的,就够了。 一眨不眨地望向梅花鹿,胡灵予问:“是不是我戴着它,以后遇到危险,你就会出现?” 静默良久。 “我努力。”路祈勾了一下小狐狸的病号服,吊坠正好落进领口,藏起来。 胡灵予皱眉:“听起来很勉强的样子。” 路祈笑:“那我该怎么说?” 胡灵予:“当然是胡同学请你放心,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我。” 路祈认真摇头:“说到做不到,不如不说。” 胡灵予掐腰:“我现在是病人,需要心灵抚慰。” 默默围观的丹顶鹤和田园犬:“……” 就问你,哪个病人双手叉腰! “就算说,也得把这句话反过来。”路祈淡淡道。 给完护身符的梅花鹿,说撤就撤。 直到他走了好半晌,胡灵予才后知后觉。 那句话反过来是,哪里有我,哪里就有危险。 许是感觉到小狐狸的低落,梅花鹿走后,丹顶鹤和田园犬在床边排排坐,铆足了劲儿问昨晚经过。 胡灵予起初还会分神,后来发现不全力以赴,根本无法满足两个好奇宝宝,也就专心讲起那惊魂一夜的故事。 来之前,黄冲和贺秋妍心心念念胡灵予的安危。 现在,他们心心念念着—— 小贺:“代亦然就这么跑了?” 大黄:“太不是东西了!” 小贺:“路祈怎么就没把那家伙抓住呢!” 大黄:“太可惜了。” 小贺:“你真确定不是傅西昂?” 大黄:“太可疑了。” 胡灵予忍无可忍:“喂,你俩就不能关心关心我?问问我当时怕不怕,伤得重不重,现在疼不疼?” 小贺:“我俩一听到信儿就担心得要死,来医院一路上都求天求地求狐仙儿,千万别让你有事。” 胡灵予:“然后呢?” 大黄:“然后我们现在看见你了。” 胡灵予:“……身体素质好,康复能力强,怪我咯?” 小贺:“除了身体,还有意志。” 大黄:“你现在看着比我都精神。” 胡灵予:“我这是嫉恶如仇,正义的力量!” 正义饿一个上午了也需要充电,于是在胡同学又一次肚子咕噜噜后。 小贺:“想吃什么,我去买。” 胡灵予:“薯片,麻辣兔头味的。” 小贺:“小米粥是吧,好。” 胡灵予:“……” 贺秋妍走出病房大楼,准备去医院餐厅,却发现不远处侧门前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身影。 水雾迷蒙,贺秋妍只看了个影影绰绰,不太确定喊了声:“路祈?” 听见声音的人转头看过来,果然是早就离开说要回学校的家伙。 雨水从屋檐落下,台阶湿了大半,阶旁的地灯因天气太暗而亮着,路祈就在灯光边缘,清晰与氤氲之间,干燥与潮湿交界。 “你坐在这里干吗?”贺秋妍纳闷儿地走过去。 “看雨。”路祈伸手,掌心立刻被打湿。 贺秋妍白眼大放送:“这么文艺做作的台词,也就你家小狐狸吃这套。” “他也不吃,”路祈遗憾叹息,“说我尬撩的时候太油腻。” 贺秋妍噗嗤乐了:“一针见血。” “你怎么出来了?” “我……哎,你别转移话题,”贺秋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回学校吗,怎么跑这里傻坐着?” 路祈说:“暂时不想回去。” “刚才在病房你可是走得很痛快。”贺秋妍说。 路祈:“不是他让我走么。” 贺秋妍服了:“首先,人家小狐狸不是让你走,是看你太累让你回去休息,其次,你也答应得太快了,前面半宿都守着了,最后这一下你就不能再坚持坚持?” 路祈眼里闪过担心:“他不高兴了?” “那倒没,就是一开始有点低落,”贺秋妍说,“后来我和大黄问东问西,才让他转移注意力。” 路祈:“现在呢?” 贺秋妍:“已经是一位吵着要吃薯片的病人了。” 路祈笑,淡淡的,可眼睛里都是开心:“是他的风格。” 贺秋妍看了梅花鹿一会儿,忽然收伞,几步跨上台阶,一同坐到屋檐下。 路祈疑惑看她。 贺秋妍叹口气:“说吧,你到底怎么了。” 路祈怔了怔,没出声。 贺秋妍看向前方雨帘,也学着路祈,做作地伸手接:“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甩甩手上的水,转头看向梅花鹿,“你心里有事儿。” 雨又大了。 仿佛要这样一直一直下下去,永远不停,永远不晴。 就在贺秋妍以为路祈准备装傻到底时,却忽然听见对方问:“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他目的不纯地接近另外一个人,过后发现他的目的根本立不住脚,于是他就当没有这回事,简简单单和那个人做个朋友……” 路祈偏过头看,认真望着贺秋妍:“你觉得这个人坏吗?” “那要看他的目的有多不纯,”贺秋妍问,“是恶意的吗?” 路祈歪头想了想:“反正没安什么好心。” “那在整个过程中,这个人有做过伤害那个人的事吗?”贺秋妍又问。 “没有。”这一次路祈不用想。 贺秋妍用手指勾起一绺头发绕啊绕,思绪似乎和她微卷的长发一样乱蓬蓬的,陷入纠结。 过了好久,贺秋妍才问:“这两个人现在还是朋友吗?” “是,”路祈顿了顿,“很好的朋友。” 贺秋妍终于放头发一马,有了决断:“虽然出发点不良,但到底也没干什么坏事,客观讲不算太坏。” 路祈:“主观呢?” 贺秋妍耸肩:“那得去问被接近的那个人。” “假如你就是。”路祈望着她,带一丝忐忑,又带一丝侥幸。 台阶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天青色。 “我会很生气,”贺秋妍毫不犹豫,“我拿他当朋友,他却带着别的目的。” “他也真拿你当朋友。”路祈飞快道。 “那有什么用,朋友讲的就是以心换心,这个人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蒙在鼓里吗?”贺秋妍越说越真情实感,气鼓鼓道,“真朋友没有这样的。” 路祈笑了,抬头看远处,灰蒙蒙的天望不到尽头:“你说的对,真朋友没有这样的。” 贺秋妍从将心比心的状态中抽离,越回味越觉得刚才的问题很蹊跷。 认识这么多年,路祈从来都是自己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根本不会问别人什么“假如”。 众所周知,“无中生友”或者“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题模式,提问者多半就是当事人了,只是路祈口中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小狐狸吗? 丹顶鹤难得在人情世故上灵光一次,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想。 路祈和小狐狸才不是什么朋友,是正正经经的恋爱关系。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贺秋妍再次开口,“但我劝你趁早坦白,争取个好态度,如果最后是让对方发现你当初另有目的,小心连朋友都没得做。” “算了,”路祈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本来就不该做。” 贺秋妍皱眉:“什么意思?” 路祈苦笑一下:“不仅目的不纯,还总把对方卷进危险的事情里,自以为能护得万无一失,结果出事的时候永远不在。” 贺秋妍将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没止住心里话:“好没用。” 路祈乐出声:“嗯,特别废物。” …… 七年前,某私人实验室。 “听妈妈的话,躲在这里不要出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一个穿着白色实验大褂的女人,将一个男孩送入密室。 密室温度很低,周围都是冷冰冰的药品。 这里曾是兽化医学研究所下属的实验室,当时为保护管制药剂安全,建立了密室,并在里面安装了双层中空单项透视玻璃,以便研究人员进入密室后,仍能看到外面实验室的情况,且玻璃完全隔音、防爆。 现在,玻璃外面只有一个身影。 那是男孩儿的父亲,正在紧张地默念着什么,像即将登场的蹩脚演员,复习最后一遍台词。 “为什么要躲在这里?”男孩儿今年十一岁,认为自己已经懂了大人的世界,“妈妈,聂叔叔不是说兽控局会保护我们吗?” “没时间了,他们要来了。”男孩儿父亲看一眼墙上的钟表,焦急提醒。 女人匆忙摘下自己的项链,给儿子戴上:“记住,千万不要出来,害怕的时候握着它,妈妈就能知道。” 密室厚厚的合金门,重重关闭。 世界忽然安静。 一帮人闯了进来。 他们像是要找什么东西,逼问不出,便自己动手。 实验设备翻倒,仪器毁坏,试剂碎了一地。 狼藉,暴力,鲜血。 男孩儿目睹一切,疯狂哭喊着砸玻璃,失控兽化一遍遍撞门。 世界还是那么安静。 吊坠上的一只鹿角碰断了,男孩儿不知道。 男孩儿的两只鹿角都撞断了,也没人知道。 第102章 反省 贺秋妍买完小米粥回来, 梅花鹿已经不见了。 风吹斜雨,侧门前的台阶被彻底打湿,仿佛从来不曾有人在那里坐过。 回到病房, 一推门就听见叽里咕噜的肚子响和当事人饿得快没力气的声音:“小贺, 你是现买米给我熬粥去了吗……” 贺秋妍赶紧“投喂”伤患。 一犬一鹤在医院里待到午后, 就被赶回了学校。 胡灵予不想让他们请假太多节课, 但嘴上却说:“大黄, 你给我认真记笔记, 出院以后我的补课可就靠你了。” 好说歹说劝走两人,胡灵予以为自己能安稳睡个午觉,不成想又有新的探病者。 先是班长彭天举。 贺秋妍和黄冲走后没二十分钟, 魁梧如山但性情稳重的象科班长就抵达了病房。 门框对于彭天举稍稍矮了点,班长进来的时候差点撞上, 幸亏及时低头。 “怎么样?医生说严重吗?”彭天举带了一个大大的狐狸果篮,里面都是狐科爱吃的水果, 还拎了一箱核桃奶和一箱坚果,“补脑”的礼物选择取向十分明显。 “没事儿, 就是皮外伤,”胡灵予轻描淡写,眼睛全盯在班长满满当当的双手上,看起来每一样都比小米粥好吃, “来就来呗,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 “全班同学的一点心意。”彭天举把东西放到床边柜子上,“不能大家伙一起来, 就让我代表了。” “真的?”胡灵予颤巍巍蹙起眉, “班长, 我是伤患, 你可不能骗我。” 自考上侦查系,胡灵予和新班级里那些强势科属,关系谈不上势如水火,比傅西昂的人缘还是好一些,但勉强也就算个塑料同学情。这种“班长,这是我们的心意,你一定要将我们的关心带到”的感人桥段,不符合侦查班的氛围。 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彭天举,闻言动作僵在半截,脸上既纠结又为难,显然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 胡灵予不再欺负这位尽职尽责的班长:“谢谢你来看我。” 哪怕彭天举只是出于班长这个身份,不得不来,他也真心感谢。 然后两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 平时交集不多,这会儿也实在没话,气氛越来越干,胡灵予只能喝水掩饰。 终于在喝完第四杯水后,胡灵予委婉地提醒,午休时间快过了,别耽误下午上课。 彭天举接下台阶,说了点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开。走的时候可能还在大眼瞪小眼的恍惚里,额头结结实实磕了门框。 “砰”地一声。 胡灵予不忍心地别开眼,隔空都替他疼。 守在门外的大李本来刚吃完午饭,昏昏欲睡,生生让彭天举给震醒了,一个应激反应跳起来,差点使擒拿。 不过这一清醒,倒也有好处。 因为彭天举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身影刚在走廊里远远出现,大李便警觉起来,不等人走近,大李主动上前拦住:“你是傅西昂对吧?” 美洲豹已近换下了昨夜车里兽控局暂借的T恤短裤,此刻穿着自己的短袖,外面还套着一件薄夹克,这让他不复几小时前的狼狈,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许帅气。 “你是谁?”傅西昂无端被拦,语气不善。 大李直接掏证件:“兽控局,李姚。” 兽控局的人也在,里面必然是胡灵予无疑了,已经围着住院楼层绕了好几圈的傅西昂,总算不用再当无头苍蝇:“我来看看病人。” “怎么的,怕他伤得不够重,准备再补两下?”两次袭击案大李都参与了,上次和田锐铭聊,这次和莫云征聊,实在很难消除对这家伙的怀疑。 换平时,听这种话傅西昂能立刻暴躁,现在折腾一宿,又急着见胡灵予,竟没什么脾气了,只是嘲讽地哼一声:“你们聂科长放的我,你要有意见,找他聊聊?” 胡灵予从果篮里挑了个水蜜桃,桃子是洗干净的,一口咬下去,汁水香甜。 李姚带着傅西昂走进病房,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光景。 小狐狸腮帮子吃得鼓鼓,幸福得直眯眼。 满屋桃香。 傅西昂深深吸口气,觉得冒雨赶过来的自己就是傻逼。 但下一秒,他便被胡灵予头上的绷带纱布刺了眼。 “傅香香?”胡灵予捧着硕大的水蜜桃,嘴上还沾着桃汁,诧异看着门口进来的人。 “他说来探病,”大李解释道,“你如果不想见,可以不见。” “你敢说个‘不想’试试。”傅西昂“善意提醒”。 大李皱眉,刚要呵斥,床上的病人比他更快:“傅西昂你有没有脑子,什么时候了还耍威风,你到底知不知道为什么一有袭击案你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傅西昂:“我倒霉。” “错,”对着美洲豹,胡灵予字典里再没“委婉”二字,“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的,口碑都是自己一次次毁的,不过你本来也没什么口碑。” 傅西昂冷冷扯了下嘴角,也可能是抽搐:“那你还作证个屁,直接让他们把我抓进去不就得了。” “要真是你,我做鬼也得从坟头里爬出来把你送进去。”胡灵予说着,郁闷地重重叹口气,“但不是你,我也不能诬陷。” 傅西昂来的路上很急,薄夹克的肩头、后背湿了一片:“什么都没看清,你就敢咬定不是我?” 胡灵予没好气斜他一眼:“这得感谢你的‘训练’,日复一日堵我。” 本以为美洲豹还会针锋相对,还嘴或者嘲讽,可意外地,傅西昂沉默了。 暂时放病人一码,还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胡灵予但愿是后者:“傅香香,今天遇袭的如果不是我,但凡换个人,抓不到凶手,你就得背锅。” “无所谓,”傅西昂冷笑,“也他妈不是第一回了。” “真无所谓吗?”胡灵予一刻不放松地盯住他。 傅西昂不耐烦的皱眉:“有话就说,你跟这儿上课提问呢?” 朽木不可雕。 胡灵予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算了,当我没说。” 普度朽木是菩萨的事儿,他一个狐狸,没这道行。 傅西昂反而不乐意了:“话说一半,你找……你赶紧的,别磨磨蹭蹭。” 胡灵予对着美洲豹眯起眼,刚才那个被生生咽回去的,绝对是“你找揍”,他敢拿手里的水蜜桃打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胡灵予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我还是说吧。你被怀疑了,被冤枉了,你就委屈,就生气,那你想没想过那些被你欺负的同学?他们可不光受委屈,是结结实实挨揍,而且你才被冤枉两回,他们可不止了吧,学校里碰见你,稍微让你不顺心了就容易挨两下,他们甚至连像你这样生气都不敢,你说他们有多难受?” “我堵的最多的就是你,也没见你多难受,”傅西昂上下打量,尤其觉得臭狐狸嘴边沾的水蜜桃汁很碍眼,“这都住院了,还能吃能喝呢。” “那是我够坚强,”胡灵予真有点生气了,“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想过退学,我还找老师问过,能不能去其他兽化大学交换学习,所有能避开你的方法我全想过,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怎么熬过来的。” 他越说呼吸越不稳,眼里的光彩渐渐黯淡,像是被回忆起的那四年蒙上了一层灰。 傅西昂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他也没想过。 “你可能都不记得欺负过谁了,但是被你欺负过的人不会忘,”胡灵予放下水蜜桃,擦干净手和脸,擦脸的时候深呼吸,真真正正和那段过去告别,再抬起头时,眼里有些许释然,“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痊愈,但也会有人一辈子都走不出你带来的伤害阴影。” 傅西昂怔怔看着他,眼里起初是茫然,可渐渐地,变成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恨我吗?”他脱口而出,下一秒又自嘲地乐了,“我他妈问的废话。” 不想病床上的人摇了头。 “以前有一点点,现在我长大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胡灵予一本正经,“有时间恨你,还不如去拯救世界。” 傅西昂点头,敷衍捧场:“这理想可以。” “我也不指望你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但哪怕为你自己,如果不想当背锅侠,不想以后学校里一有坏事,大家就把目光往你身上瞄,”胡灵予望向美洲豹,“真的,你就别再像以前那么混蛋了。” “你不是说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傅西昂站在那儿似乎有些别扭,直到双手插兜才自然些。 胡灵予:“就算你只听进去十分之一,改掉百分之一,都算我造福同学了。” 傅西昂点点头:“要求倒不高。” 胡灵予连忙道:“别太自信,千万别。” “……”傅西昂再次瞄到胡灵予头顶刺眼的包扎,“脑袋没事儿吧?” “总算想起来问我伤情了,”胡灵予故意说,“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听我教育的。” 傅西昂懒得理,上前几步直接到了病床旁边,亲自近距离观察。 胡灵予这才发现对方上衣都湿了,腿上也溅了不少泥点。 要么就是这人走路专挑水坑,要么就是火急火燎赶过来的。 难道是怕他“翻供”,急着过来亲眼看看、亲耳听听才放心? “别看了,你那眼睛又不是X光。”美洲豹离得太近,胡灵予不自觉往病床那边挪了挪,“医生说差一点就有事儿了,没伤到脑子是万幸。” 来了这么多探病的,唯独傅西昂享受了“真实病情汇报”待遇。 傅西昂不情不愿地直起身:“确定没伤到脑子?” 胡灵予抬眼:“什么意思?” 傅西昂耸耸肩:“啥玩意儿都没看清,凭感觉就死活要给天天堵你的人作证,不是脑子坏了是什么。” 胡灵予无语:“袭击者都撞我身上了,这不叫感觉,叫亲身体验。真正的凭感觉,是我才跟这个人说过几次话,就莫名其妙喜欢上……” 空气突然安静。 胡灵予闭嘴,为时晚矣。 傅西昂神情渐渐错愕:“你喜欢上……谁了?” 第103章 专案会 兽控局犯罪兽化侦查处, 正在围绕“第四大袭击案”展开专案分析会。 赵盈处长主持,治安科和行动队两方骨干悉数到场。 “……我们当时对邓文海进行了药物检测,在等待检测结果的过程中, 他就已经产生了情绪失控、兽化发狂等药物反应, 然而最终我们拿到的检测结果,各项均为阴性。” 正在发言的是行动队罗冰队长,他们跟进了邓文海那条线。 “阴性?”聂刚强不解。 “是的, 药检呈阴性,但身体多项指标异常,”罗冰道, “所以我们怀疑他服用的是一种全新的基因药物, 相关成分和药物机制, 我们都还一无所知。” “那就审啊, 问那小子到底哪搞的药。”聂刚强当行动队队长时,现在的罗队还是他手下的兵, 说话间不知不觉又带上队长语气。 “审不了了。”赵盈淡淡出声。 “是我判断失误, ”罗冰眉头紧锁,懊恼道,“我怕打草惊蛇,就让他们把邓文海先放了, 看能不能顺着他找到后面的大鱼。” 聂刚强:“结果呢?” “人死了,”罗冰重重叹口气,“出去还没三天, 心脏骤停。” “和你刚才说的那个新型基因药有关?” “通过尸检, 我们在他胃里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胶囊残留物, 里面含有多种不明成分, 其中一种和这两年国际黑市里新出现的野性之力刺激素VS-K很相似。” VS-K, 聂刚强也有所耳闻。 近两年才出现的一种新型基因药,和所有非法的基因药一样,可提升兽化者的野性之力,但对身体的毒副作用也极强。 “不是多种成分吗,剩下的呢?” “现在样本已经送到兽化医学研究总院,我们也在等。” 都要求助总院专家了? 聂刚强越琢磨越匪夷所思:“邓文海就是一个混子,这种药怎么会到他手里?” 其他成分不谈,单是VS-K,在国内就很少见。 罗冰:“这正是我们最在意的,他既没有渠道、也没有财力购买这样的基因药,那就只剩一种可能,有人给他的,出于某种目的。” VS-K只是其中一种成分,也就是说这个药很可能是比VS-K更新的非法基因药。 聂刚强瞳孔一震:“试药?” 罗冰严肃点头:“等待药检结果时,邓文海失控兽化,我们队三个人才把他摁住,我还没见过哪种基因药能让一个羊科的野性之力提升到这种程度。而邓文海的死,说明这种药很可能还处于不成熟的阶段,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个阶段把藏在后面的那些人挖出来,等到药物成熟流入地下市场……” 那时候造成的影响和破坏,就远不是一个邓文海了。 聂刚强懂。 但他不懂的是:“说了这么多,和第四大袭击案又有什么关系?” “我来说吧。”安静多时的赵盈处长出声,毕竟是她拍板的联合办案,“第一,邓文海曾在第四大分专业体测时,潜入越野考场,并对随机遭遇的同学进行攻击,这点行动队根据举报线索,已经找到数名遭遇攻击的同学进行落实,假设他潜入是为了检验自己提升的野性之力,为什么偏偏要挑考场这种无数双眼睛的地方,而且在袭击了数名同学后,他又是怎么躲过巡空、巡陆的监考老师,安全撤退的?” 聂刚强明白了:“除非,他在这个考场里有人。” 当进入和撤退都有保障,满是身强力壮年轻人且随时可以兽化的越野考场,无疑是基因药效的最好试炼地。 赵盈继续道:“第二,胡灵予身上的伤。罗冰他们在系统中模拟、对比了上千种不同动物不同部位的撞击痕,结论是这样的撞击痕来自小型科属的可能性有89%。” 兽化状态下的小型科属,想把一个大活人撞飞也太难了。 但如果吃了基因药呢? 聂刚强终于意识到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关联:“所有这些的交集,都在第四大。” 赵盈回头看会议室的超大屏幕,上面正放着第四大的俯拍全景图,花草葱郁,人流如溪,鸟兽欢笑和睦,秋鹜湖水清澜。 “如果第四大真的成了某些人的基因药试验场,我们就必须赶在他们对学生造成更大伤害之前,将其连根挖出,一网打尽。” 视线转回,赵盈直接分配任务:“聂科,你们治安科再辛苦一下,重过一遍田锐铭、代亦然和胡灵予三人的社会关系和同学关系,他们这个年纪往往一件小事都可能埋下仇恨的种子。” “好,”聂刚强答应得利落,但,“对方很明确就是要袭击代亦然,这是胡灵予说的,如果事实并非如此,对方真的只是随机袭击,那么再过几遍社会和同学关系,恐怕都没用。” “所以我才把罗队他们找来。”赵盈笑,温柔的眉眼却是雷厉风行的底色,“罗队,”她转向行动大队,“你们去第四大,再回案发现场,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领导放心,”罗冰起立,“我们会扩大搜索范围,重新调取两次袭击案学校在那一时段的全部监控,我不管是一人作案还是两次两人,只要他不是空气,我就算拿筛子一遍遍筛,也肯定把他给筛出来。” 会议结束,两队同事们各自回去准备,偌大会议室里只剩赵盈、聂刚强和罗冰。 “把你们留下,是有些事情不方便当众说。”赵盈指指会议桌空了一圈的椅子, “别站着,都坐。” 聂科长和罗队长互相看看,甭管前辈后辈,此刻都莫名有种差生被留堂的紧张压力。 “不方便当众说”这几个意味深长的字,实在让人心里突突。 略带拘谨地坐下,两人都没做声。 赵盈却只是叹了口气:“这次的案子确实有点乱,看似哪儿哪儿都不挨着,细查下去又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说报复袭击,像,说随机袭击,也可以,动机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确切方向,现场痕迹被雨浇得一塌糊涂,邓文海那边又彻底断了,”沉吟片刻,“我们这次恐怕是遇见对手了。” 聂刚强和罗冰,双双面露疑惑:“赵处,您的意思是……” “人,这个案子中牵涉到的人,他们的证词可信与否,很大程度会决定侦破走向,而他们的性格,他们平时在学校里的表现,你们恐怕需要更客观更真实的信息。” 罗冰听出端倪:“赵处,您也在第四大有人?” “很好,你这个‘也’直接把我和邓文海并列了。”赵盈露出“你看我高不高兴”的微笑。 罗冰连忙否认三连:“不是不是不是……” “行了,抓紧时间。”赵盈说完,直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并开放免提。 拨号显示姓名:邱雪。 聂刚强意外。 罗冰见状,询问地看向前队长。 “老师,”聂刚强用口型小声道,“侦查系兽化觉醒老师。” 罗冰闻言露出同款意外,用口型无声问,赵处还有这关系? 聂刚强摇头,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电话响了几声便接通,邱雪老师的声音传出来:“表姐。” “表妹,”赵处长这回是真温柔了,活泼的语气仿佛一秒年轻二十岁,“找你帮忙。” “想打听我的学生是吧。”邱雪门儿清。 赵盈笑:“你最聪明了。” “代亦然我教过,胡灵予、田锐铭、傅西昂我正在教,想问哪个?”邱老师名单齐全。 “看来我们的保密措施做得不到位啊。”赵处长说着,抬眼轻轻扫过聂科长。 聂科长冤。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年轻躁动的兽化大学那是根本没有墙,东南西北龙卷风随便吹。 “都和我说说。”赵盈进入正题。 邱雪也认真起来:“代亦然这个同学,性格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吧,当时和班里同学的关系都比较一般,因为他总想跟比他强的同学一起玩儿,但那些同学不愿意带他,然后比他差的他也看不上,后来升了二年级,去了兽化心理班,听说当上了班干部,但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田锐铭和胡灵予两个同学的性格都挺开朗,傅西昂……”微妙的停顿,“大概就和你们了解到的一样,不过因为科属关系,田锐铭在班里的关系更融洽些,胡灵予只是和特定的几个同学走得比较近……” 赵盈忽然打断:“特定的几个,包括路祈吗?” “尤其是路祈,”邱雪故意加重语气,带一点调侃,“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应该说是那个袭击者运气好,如果路祈早到一点点,你们现在恐怕都可以结案了。” 赵盈:“对你的学生这么有信心?” 邱雪顿了顿:“这么说吧,天赋好的学生我见过,刻苦的学生我也见过,但天赋这么好,又肯这么刻苦的学生,太少了。” 邱老师说得天上有地上无,赵处长眉头都不动一下:“性格呢,和同学关系怎么样?” “性格也很好,总见他带着笑,开始因为科属关系,班里同学对他还有点看法,后来也都认可他了,更难得的他从不骄傲,低调虚心,班里同学很多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他是服的。” 聂刚强、罗冰:“……” 虽说老师看学生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但邱老师你这评价会不会太“溺爱”了一点? 赵盈也神情微妙:“很少听你这么夸一个学生。” 邱雪说:“这个孩子是真的很好。” 挂上电话,赵处长看向两个下属:“你们都听见了,希望这些信息对证词分析和侦破方向有帮助。” 语毕,她又特意转到聂刚强方向:“刚才我表妹说的那个路祈,和当年你们大院里那个孩子,像吗?” 聂刚强缓缓摇头:“根本是两个人。” 一个在老师口中千好万好,一个在当年兽控局家属大院把所有孩子、哪怕是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后期满院子孩子甭管科属多凶猛,远远看见他就跑。 “这个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只有将自己所有缺点完美隐藏的人。”赵盈淡淡道,“隐藏缺点,尤其是性格里的弱点和黑暗面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如果做到了,说明在这背后有无比强大的驱动力,可能是人际关系,可能是学业前途,也可能是——”赵处长定定看进聂刚强的眼睛,“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聂刚强眼中瑟缩了一下:“难道说这次的事和七年前……” “我不知道,只是那帮人拿了大雾标本后便销声匿迹了,一匿就是七年,”赵盈看向窗外,阴云细雨,晦暗不明,“我总有一种感觉,他们就快出现了。” 天的昏沉一路从兽控局到第四大,不知是不是地处荒郊,第四大上方的黑云显得格外压抑。 一如秋鹜湖旁,美洲豹跟班王、马、张、赵的四颗心。 “老大,你到底有什么不高兴的,别一个人喝闷酒,说出来我们才能替你分忧啊。” 秋鹜湖在连日雨水中快涨成海了,现在水面上到处都是大鸭大鹅,鸳鸯戏水,鸥鹭横飞,乌龟背着壳子自由泳,河狸抱着树枝顺水漂,如果某处特别空旷冷清,湖水毫无波澜,仔细看,必然能捕捉到几双浮在水层上的鳄鱼之眼。 这是水栖科属的天堂。 也是陆地科属的噩梦。 坐在湖边小树林里的四个跟班,又往身后的高地上蹭了两米,战略性撤退,自陪着老大在这里雨打风吹,借酒消愁,他们已经被漫上来的湖水逼得节节后退,再退就得上树了。 但树上也不安全。 “轰隆——” 一声惊雷,闪电照亮树梢。 “老大!”张琥实在坐不住了,鼓足勇气大声问,“从医院回来你就这样,到底为什么啊?” 有人起头,就有人响应。 马谦谦:“胡灵予借着给你作证,要你还人情了?” 王晏宁:“还是路祈又阴阳怪气了?” 赵盛:“路祈?那家伙还在医院?” 马谦谦:“一天没回来上课,肯定在医院啊。” 赵盛:“也是,他俩天天腻歪得跟什么似的。” 张琥:“艹,怎么又他妈跑题了,现在是问老大,你管胡灵予呢。” “他有喜欢的人了。”傅西昂突然开口,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像个落魄的掉了毛的豹子。 四个跟班面面相觑:“他……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傅西昂突然怒了,“臭狐狸脑袋都差点开花,嘴还那么严,问他到底喜欢谁死活不说。” 四个跟班:“……” 不是,他们问的是“他有喜欢的人了”的“他”是谁,不过现在也不用问了。 因为有更大的迷惑—— “咳,”马谦谦清了清嗓子,“老大,我斗胆问一句,臭狐狸有喜欢的人了,和咱们……有啥关系吗?” 傅西昂阴郁抬眼:“我说有关系了吗?” 马谦谦懵逼,没敢说,那你这又喝酒又淋雨的…… “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和我屁关系没有!”傅西昂抬手就要摔酒瓶,举到一半,忽然停住,斗争半天,又悻悻放下去。 四个跟班:“……” 从聚在这里到现在,老大企图踹他们三回,都临阵收了脚,企图摔四个酒瓶,最后又一个个放了回去。 医院探病,改造人啊。 同一时间,病房里的小狐狸刚睡了一个饱饱的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领口。 项链还在。 一只半鹿角可可爱爱,他低头看得脖子都酸了,也看不够。 忍不住拿起手机,想给路祈发信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最后发了一句:到学校了吗? 已经离开病房几个小时的路同学,过了十分钟才回复:课都上一个下午了。 胡灵予像被人推着嘴角往上:哦。 等了几分钟,那边再没声音。 胡灵予:“……” 有时候“哦”并不代表对话结束好吗! 看看时间,现在应该是傍晚下课,食堂吃晚饭。 再发一条:我刚睡醒一觉,现在头都不太疼了。 又十分钟。 路祈:好好休息。 胡灵予皱眉,枕着枕头轻轻翻身,侧躺,一丝不苟打字:同学,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路祈:好好休息[真诚][真诚][真诚] 胡灵予乐,心里跟喝了野果汁似的,甜度超标那种:明天你别往这边跑了,虽然上午有两节没课,但跑来跑去也很折腾。 路祈:嗯。 胡灵予:“……” 不能再聊了,护身符跟他这儿赚的好感度再多,也禁不住梅花鹿这么祸祸。 胡灵予:我又困啦。 路祈:睡吧。 胡灵予哪睡得着,最后抱着手机,郁闷到天黑。 晚饭都少吃了一个鸡腿。 他想,梅花鹿以前尬撩全靠一张嘴,第一回这么真诚地送样东西,估计也羞涩,别扭的反应可以原谅,他大狐不计小鹿过,明天还是给某人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吧。 小狐狸胸怀宽广地想通了。 可是第二天,梅花鹿真的没来。 第104章 出院 胡灵予在医院住了十天, 头上伤口的包扎从层层叠叠到极简风,临出院时只剩一小块纱布在头顶,用网兜一样的头套固定, 管你什么脑型, 网兜一戴都是冬瓜。 终于等到医生来给伤口拆线。 当日为了方便伤口处理, 胡灵予半长的头发被剃成了青皮,如今聪明的小脑袋瓜重见天日, 青皮还是青皮。 发型对于一个人的气质是致命的。 明明自己是勇救同学光荣入院, 但现在怎么看怎么像出院恶狐回头是岸。 “伤口虽然愈合,但还是要小心,最近一周不要兽化。”医生叮嘱。 胡灵予:“可是上课必须兽化怎么办?” 医生:“请假, 有需要可以找我来开病假条。” 胡灵予就这样在医者仁心的感动中,低调出院。 没惊动兽控局——病房门口守着的人几天前就撤了。 也没惊动朋友——不想让大黄和小贺特地过来接他。 至于路祈,最近几天已经没有联系了。 住院的第二天对方没来, 胡灵予以为第三天总该等到,可是他等过了四五六七天,连大黄小贺都来了两次, 梅花鹿一面都没露。 问丹顶鹤和田园犬,都说路祈一下课就不见人, 最近好像特别忙的样子。 但是忙到连发条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起先胡灵予还担心,路祈会不会是想趁自己住院、终于可以单独行动的时候搞事。可是几天下来,按照田园犬的情报, 路祈依旧按时上课, 从未缺席。 胡灵予便试着主动给路祈发信息。 梅花鹿会回复, 就是间隔很久, 很慢, 而且往往字数也很少, 根本没什么内容。 后来胡灵予就不发了。 本就是一头热的事儿,主动的人放弃了,被动的当然再没动静。 临出院这几天,胡灵予气得觉都睡不好,一天要看十几次脖子上的小鹿头,才能勉强止住把某人拉入黑名单的冲动。 医院外的天气很好。 缠绵多日的雨水终于放过这个城市,深吸口气,久违的清新干燥。 乘坐出租车回到第四大,时间正好是九点五十,上午第二节下课。 胡灵予提前看过课程表,今天的第三、四节是喻焱飞的侦查讯问学。 喻焱飞,喻老师,科属北极狼,曾在越野体测中和王飒老师共同负责信任打卡,一狼一狮配合默契。 不过监考时有王老师牵制,喻老师还算收敛,轮到自己单独教学,每堂课都有新的放飞。 据田园犬反映,近一周喻老师上课已经不用教材了,也让他们不必理会教材,直接展开“实践”,只要上课铃一打,全班立刻分为两组,一半人负责“审讯”,一半人负责“打死也不说”,以模拟侦查讯问的方式来加深知识点的记忆。 好几个“宁死不从”组的已经有阴影了,说是一听上课铃就开始心虚、冒冷汗。 胡灵予出院没带什么东西,只背着一个小包,索性就这样轻装上阵,直奔教室。 课间休息,走廊里人来人往,好几个班都在这一楼层上课,有对胡灵予面熟的,擦肩而过后又回头,似乎觉得这位同学既熟悉又陌生。 胡灵予来到侦查班教室门口,正赶上尼罗鳄欧阳泽出来,两人走了个顶头碰,双双愣住。 欧阳泽认真仔细地辨认半天,才谨慎确认,这个陌生的发型下,是熟悉的自家同学:“胡灵予,你出院了?” 他的声音浑厚有力,一句话就让他背后的教室里安静下来。 正放松嬉笑的侦查班同学纷纷看向门口。 胡灵予扒着门框,先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小脑袋:“嗨。” “小狐狸,你出院怎么不告诉我们!”贺秋妍第一个跑过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 欧阳泽贴心往旁边挪,腾出地方给丹顶鹤。 贺秋妍来到胡灵予面前,低头认真查看伤口:“你别动。医生说没,缝针的地方以后还能长出头发吗?” “……”胡灵予扒着门框差点脱手,“医生说我以后还是一头秀发,就像春天的小草一样茂盛,谢谢。” 说话间,大黄也到了:“你来教室干吗,赶紧回宿舍休息。” “我想上课。”胡灵予说。 贺秋妍说:“那也不差这一天半天,你才刚出院。” 已经退到旁边的旁边的欧阳泽,望着胡同学微微疑惑,真是想上课吗,那为什么扒在门口迟迟不进来,而且话是跟黄冲、贺秋妍说着,眼睛却一直往…… 欧阳泽沿着那双明亮大眼睛的方向,默默看向教室内,最终落在第二排窗边的位置。 两人课桌,只有路祈一个坐在那里。 这些天都如此,因为他的同桌遇袭住院了。 然后现在出院了。 在门口这里都聊了几个来回后,梅花鹿才放下手机,起身过来。 没了纱布,小狐狸的青皮脑袋看着可可爱爱,让人很想碰一碰。 路祈垂着的手轻轻握住,以免自己忍不住。 “恭喜出院。” 胡灵予抬头看路祈:“就这样?” 九天未见,梅花鹿好像瘦了一点,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但也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胡灵予想,因为潜意识里,他总希望对方即使不发信息,也会惦记医院里还有一个小狐狸。 “回宿舍吧,”路祈放缓语气,听起来有一种温柔的错觉,“下节课是侦查讯问,体力活。” “我不。”胡灵予一口拒绝,昂首挺胸迈进教室,“住院十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学习了。” 黄冲、贺秋妍:“……” 十分正能量,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教室最后一排的四个美洲豹跟班互相看一眼,他们说什么来着,医院改造人啊。 傅西昂趴在课桌单手撑头,远远看着门口,没作声。 胡灵予走进教室,才发现班里同学的目光和预想中不太一样。 他以为大家就算不敬佩他见义勇为,至少也会把从前那种看不上狐科的态度改善些许,然而改是改了,从“不经意流露的轻蔑、排斥”变成“毫不掩饰的反感、鄙夷”。 上课铃响。 胡灵予没上赶着去填路祈旁边的空,而是在教室中部选了一张空课桌,一个人俩位置,他也宽敞宽敞。 老师进门,却不是喻炎飞。 “喻老师临时有事,今天这两节课我来帮他代一下,”王飒老师像霜打的狮子,白皙的脸上写满了“被迫代班”,“把书翻到第XX页,侦查讯问的策略……” 没带书的胡灵予:“……” 茫然地听了两分钟,后座的彭天举伸手拍了他肩膀。 胡灵予回头。 一本询问侦查学教材被递了过来。 “谢谢。”胡灵予刚要接,发现彭天举桌上还有一本翻开的。 那这本? “路祈传过来的。”彭天举说。 胡灵予转头看向斜前方。 窗边的梅花鹿不知何时从第二排坐到了第五排,跟同样一个人坐的田锐铭成了同桌,此刻两人正分享一本教科书。 不管胡灵予怎么盯着看,路祈的眼睛就没从课本上离开过,那叫一个专注。 闷闷接过那本不知转了几道手才过来的教科书,胡灵予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王老师讲的课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因为刚等他收拾好心情准备听,手机又响了。 王飒抬眼,精准定位胡灵予:“上课调静音,还用老师说吗?” 胡灵予忙拿出电话一键全静,庆幸只是信息短提示,这要是电话铃,开普狮能一尾巴给他扫出教室。 信息是匿名班级群。 胡灵予在医院时无聊,把所有群都设置了信息提醒,应该说第四大和侦查班的八卦帮助他度过漫漫伤愈日。 匿名:狐狸来了,也没见傅香香热情啊。 正准备摁灭屏幕的胡灵予,怔了足足三秒。 怎么都没料到,以为随意的一条群信息,二分之一主角竟是自己。 很快,接二连三的回应都来了,犹如石子入平湖。 匿名:以前欺负得那么狠,现在要是热情,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匿名:我就佩服胡灵予,别人都落井下石,他不,他就以德报怨。 匿名:佩服。 匿名:大气。 匿名:直接说舔狗吧,不然他真以为你们在夸呢。 班级匿名群很多,经常为了屏蔽特定的一个或几个人,今天建一个,明天又建一个。 胡灵予以为这些人是发错了群,以为群里没有自己。合着是他想多了,人家才不背后议论,就是面对面讲给你听。 匿名:舔狗来了,我听听谁在夸我。 信息发过去,教室里好几双眼睛唰地看过来。 胡灵予一一回望,看着顺眼的还附赠笑容。 可能是胡同学的笑靥太明亮,群里安静好半天。 匿名:你是不是真摔坏脑子了? 匿名:骂你呢,你听不出来? 胡灵予又不傻,但问题是:骂人总得有个理由吧? 匿名:给傅西昂作证,这个理由充不充分? 匿名:你少说了一个字,是作伪证。 胡灵予皱眉:我什么时候作伪证了?? 匿名:别装了,袭击这事儿就是傅西昂干的,现场都有他的爪印和毛! 匿名:你一口咬定不是傅西昂,人就放了,下回再有同学被袭击,你负得起责吗? 匿名: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为啥给傅西昂作证? 匿名:挨揍还挨出感情了?你有病吧! 匿名:你们不懂了吧,这叫表忠心,投名状,看着吧,以后傅西昂不光不欺负他了,还得罩着他呢。 胡灵予终于看明白了。 一群盼望着“恶人自有天收”的同学,以为终于等来“曙光”,又被他这个最应该咬住傅西昂不放的,给生生熄灭了。 胡灵予轻轻叹息,不光不生气了,还有点难受。 因为他特别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作为曾经同样笼罩在美洲豹阴影里的人,换位思考,他也会觉得明明证据确凿,凭什么因为你,就可以让作恶多端的傅西昂全身而退。 解除匿名设置,胡灵予直接大名发言。 胡灵予:我只是把我遭遇的,如实报告给了兽控局,这次真不是傅西昂。 匿名:你看见了袭击者了? 胡灵予:没有。 匿名:那你凭什么肯定? 胡灵予:凭我是全学校挨他揍最多的。 群内空气突然安静。 证据太硬,无可辩驳。 胡灵予:而且同学们,回头看看你们神奇的逻辑,我替傅西昂作证,是为了表忠心,让他以后别欺负我,那我直接作证是他,他进去了,不是更一了百了?我不相信兽化监狱的铁窗,宁愿相信美洲豹会有一颗感恩的心? 匿名:我还真没有。 胡灵予顿住,一股不祥的预感凉飕飕掠过后背。 胡灵予:你是? 傅西昂:不客气。 ……在围攻吐槽傅香香的匿名群里,为什么会有本尊??建群的同学你出来,我们聊聊! 抬头四顾,满眼桌下玩手机的同学,并没有一个出现异样反应,仿佛都没看见美洲豹脱了豹纹,明晃晃登场。 胡灵予一时茫然。 仔细看群人数,一共六十六人。 侦查班八十人,那就是屏蔽了十二个,胡灵予悄悄观察整个教室,路祈、大黄、小贺都在听讲,还有彭天举、田锐铭这些平时不太激进的,也没有参与群聊的迹象。 最后一排的美洲豹已经放下手机,重新趴到课桌上眯着,四个跟班倒是一个个脑袋都低着,溜号得相当专注。 群聊在美洲豹没声音后,重新活跃起来,该嘲讽嘲讽,该阴阳怪气继续阴阳怪气。 胡灵予实在想不通,犹豫来犹豫去,还是给四个跟班里座位离傅西昂最远的那个,单独发了信息。 胡灵予:在? 马谦谦:臭狐狸?你干吗? 胡灵予:我救了你们老大,你就这个态度?? 马谦谦:…… 马谦谦:有话就说。 胡灵予:看见群聊了吗? 马谦谦:艹! 那就是看见了。 胡灵予:傅西昂也在群里。 马谦谦:就是因为老大在群里,他们才那么来劲。 胡灵予:不怕被揍? 马谦谦:这就得问你了。 胡灵予:我? 马谦谦:你到底给我们老大灌什么灵丹妙药了,从医院回来之后他的情绪就不对,本来以为缓几天能行,结果一天比一天萎靡不振,现在已经彻底挂靴了。 胡灵予:挂靴? 马谦谦:再也不踹我们了。 胡灵予:……你还挺遗憾。 马谦谦:你 马谦谦:再 马谦谦:仔细看看灵丹妙药四个字。 [马谦谦信息已撤回] 胡灵予:你撤得也太快了吧! 马谦谦:不光对我们这样,对别人也一样,能瞪眼就不动手,现在连眼都不瞪了。实在气大发了,就拉着我们几个打飞跳球。 胡灵予:还是会生气? 马谦谦:废话,就班里那帮傻X刚才冲你说那些,你不生气? 胡灵予:不啊,他们只是孩子。 马谦谦:…… 入秋的花在教学楼底下开了一片,淡淡香气和阳光一起,顺着窗口进入教室。 美洲豹多少听进去了他在医院说的那些话,这今天唯一让胡灵予高兴的事。 可这一点点高兴,根本抵不过那么多低落。 后面一节半课怎么过去的,胡灵予甚至没什么印象。 正午下课,同学们抓紧时间去食堂觅食,胡灵予再绷不住,绕过去拦住准备离开教室的路祈,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躲我?” 周围几个还没走出去的同学纷纷侧目。 还实时交流。 “什么情况?” “感情破裂了?” “遇袭之前不是刚钻过小树林吗?” 路祈无奈叹口气,一把揽住小狐狸肩膀,将人旋风般带出教室。 胡灵予被动地走出好远,才回过神……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秘密了! 第105章 杏树林 路祈从十一岁那年开始相信, 只要拎得清,看得准,肯豁出去, 任何事情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包括命运。 这是在亲眼目睹父母惨死后,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他做到了。 离开寄人篱下的兽控局家属院,考上第四大,升入侦查系,认识李倦,黑白……离他想要的越来越近。 每一桩每一件都完成既定目标,从未出过差错。 他就像一个万丈悬崖上走钢索的人, 或许随便拉来一个观众都觉得他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可他自己清楚, 风再大,钢丝再纤细,都不会让他摇晃。 恨意是最可怕的定力。 路祈在钢索上走了七年,远端彼岸终于露出狰狞轮廓, 小狐狸来了。 他好像知道这里是万丈高空, 也好像去过彼岸。 “梅花鹿你在干吗呀?” “我是狐大仙儿。” “你不要再往前走啦,前面很可怕哦, 乖, 听话,现在回头好不好?” 小狐狸围着梅花鹿转, 碎碎念着前路有凶无吉,不如转身归去。 梅花鹿从没有过一丝一毫动摇, 哪怕短短刹那。可钢索上太冷清了, 蹦蹦跳跳的小狐狸, 连聒噪都好听。 那就随他吧,梅花鹿想,我连诡秘莫测的彼岸都找得到,还罩不住一只小狐狸? 何况那可不是普通的狐狸,是大仙儿呢,自有预知梦护体。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 路祈不敢想,如果当天黑白没阻止,他真的把那颗药吃了,还能救下胡灵予吗? 不,这么愚蠢的问题,想都不该想。 先看看你自己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承受得住李倦学长的最新研究吧。 “侦查讯问的策略有以下几种……” 代课的王老师在讲台上语调平得像直线,催眠效果堪比白噪音。 路祈望着课本,渐渐地,书页上一行行字变成了那个隐秘程序中的聊天记录。 聊天阅后即焚。 可每一句,路祈都记住了。 黑白:从医院回来了? Lu:刚到学校,你发信息的时间点卡得真准。 黑白:你一举一动都在我视线范围内。 Lu:听起来有点可怕。 黑白:你对我们是真诚的,就不会心虚。 Lu:问心无愧和不喜欢被监视,不冲突。 黑白:你很有个性。 Lu:我还以为你们喜欢我的个性。 黑白:你也很幽默。 Lu:还行吧。 黑白:和兽控局那边说什么了? Lu:你问袭击案? 黑白:你还有别的要和他们说? Lu:我就是随口一问,别太敏感。你看短尾,从来都让我随便开玩笑。 黑白:他脑子有病。 Lu:虽然我们的聊天记录会自动销毁,你也好歹委婉一些。 黑白:回答我的问题。 Lu:还能说什么,我刚到,袭击者就跑了,我连他体型都没看清,更别说科属。 黑白:对方看见你了吗? Lu:伸手不见五指是相互的。 黑白:最近注意安全。 Lu:你在叮嘱我? 黑白:有问题? Lu:你不是该叮嘱胡乱袭击的那个疯子? 黑白:…… Lu:可别说袭击案和咱们组织无关。 黑白:咱们这个词,听起来还不错。 Lu:所以我什么都没跟兽控局说,再疯,也是自己人,还能怎么办,忍了呗。 黑白:你知不知道,越强调什么,越缺什么。 Lu:哦? 黑白:你要真不在意,就不会绕着弯子跟我提了。不过我理解,他袭击的是你的…… 黑白:男朋友?希望我没用错词。 Lu:你如果没准备告诉我他是谁,这个话题就别继续了,我的忍耐力的确不高。 黑白:很遗憾让你的人受伤,等查出来是谁,我会亲手帮你把他解决掉。 Lu:你也不知道? 黑白:短尾的药虽然会让人有些反应,但都在可以自我控制的范围内,失控,还是在校内失控这么愚蠢的行为,说明挑选实验样本时就没把好关。 Lu:实验样本,你们还真无情。 黑白:这时候不“咱们”了? Lu:很明显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想一个还没获得组织完全信任的人,随时可以被抛弃,或者废物利用,转为实验样本。 黑白:你是能干大事的,给短尾试药太可惜了。 Lu:我等着大任务。 黑白:哈哈 Lu:…… Lu:你还是适合高冷。 黑白:笑起来不亲切吗? Lu:像是别人在和我对话。 黑白:你的小狐狸怎么样? 黑白:? 黑白:一分钟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Lu:我只是不太适应我的人有其他的男人来关心。 黑白:…… Lu:头部受伤,还要住院观察。 黑白:短尾的药可以让一只兽化的老鼠变成炮弹,你的小狐狸能死里逃生,身体承受能力让人意外。 Lu:他只是运气好,命大。 黑白:组织欢迎你这样的优秀者,也欢迎吉祥物。 黑白:又一分钟。 黑白:我现在十分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想说什么,才对这个话题如此消极。 Lu:他不适合组织。 黑白:你们两个可以谈朋友,说明在观念上很合拍。 Lu:他在读书会的表现你应该清楚,致力于捣乱。 黑白:循规蹈矩的人归短尾,只有像你们两个这样的,才能做事。 Lu:组织内可以谈恋爱吗? 黑白:目前还没有这样的例子。 Lu:我建议防患未然,把“禁止内部恋爱”写进纪律手册。 黑白:理由? Lu:分手后的风险太高,轻则不能共事,重则玉石俱焚。 Lu:你也一分钟了。 黑白:我发现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提醒你,如果胡灵予不能和你我成为自己人,恋爱可以谈,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知道的。 黑白:当然最好是,恋爱也别谈。 秋叶泛黄,又是杏树林。 当路祈意识到时,他已经将胡灵予带来了这里。 上次吵架就是这些杏树看着,当时枝头还挂着果实,不时掉下一颗熟透的,落在地上滚啊滚。 那是体测越野前一天的事,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路祈你故意的是吧。”胡灵予望着满目枯黄杏叶,还没正经开聊,已经二次心塞,“我想和你好好说话,你是打算直接吵架?” “这个真不是故意的。”路祈也有脑子乱的时候,通常都发生在面对某狐狸。 “那什么是?故意不回我信息,还是故意躲着我?”胡灵予困惑地问,“路祈,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路祈说。 胡灵予才不信:“没事你不来医院看我,没事我发信息你不回,我住院十天,你失踪九天,这叫没事?” 路祈轻轻叹息,语气为难:“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行,这九天我就当你都在忙,”胡灵予说,“可我一回学校就直奔教室,大黄、小贺都知道冲过来迎接我,你就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我动作太慢,想冲的时候,门口已经挤得没地方了。” 梅花鹿总有理由,恍惚间,胡灵予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对方的时候。 说什么话都接得住,游刃有余把你带进他的节奏里,就是没有一点真诚。 风阵阵吹过,卷起萧瑟。 胡灵予忽然笑了,带着自嘲:“你要是不想跟我说实话,我就不问了,拿人当傻瓜哄也是很累的,别费这个力气。” 路祈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消失,清澈的眼睛,漂亮里带着淡淡的冷。 这才是原本的梅花鹿。 可当瞳孔里映出小狐狸的影子,那冷总会被不期然的暖消融:“我的事情还没做完,不能带着你了。” 胡灵予怔了怔:“什么意思?” 路祈:“这学期结束,换个新社团吧。” 胡灵予问:“你换吗?” 路祈摇头:“刚不是和你说了,我的事情还没做完。” 胡灵予急了,不假思索便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我就问一句,你难道是从我住院才开始做这些事情吗?认识李倦,假期泡酒吧,再到现在的读书会,不想带着我,你以前怎么不说?” 路祈:“以前觉得你不会影响我的事。” “现在影响了?”胡灵予眼底划过一丝愕然,“我,碍你的事了?” 路祈安静着,眉宇平展,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片杏叶飘过来,落到胡灵予脚边。 然后他听见路祈说:“是。” 这次胡灵予手里再没有满满的饮料、食物可以扔。 他也不想扔了。 宿舍里,田园犬午睡正香。 听见开门,他的耳朵率先立起来,然后悠悠转醒:“回来了?” “嗯。”胡灵予无精打采。 黄冲感觉不对,翻身坐起来,望向胡灵予:“怎么了?和路祈吵架了?” 胡灵予不置可否:“看起来很像?” “像,”黄冲毫不犹豫,“而且你肯定没吵赢。” “不吵了,”胡灵予扑到床铺里,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以后都不吵了。” 大黄只当小情侣闹别扭,还不忘友情提醒:“侦查讯问学还了吧?” 胡灵予茫然抬头:“啊?” “教科书,”大黄说,“你上课没带,不是路祈传过去借你的吗?” 胡灵予:“……” 光顾着吵架,把这茬忘了! 大黄一看就明白了,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没事儿,反正也没留作业,下礼拜上课之前你们和好就行。” 胡灵予皱眉:“谁要跟他和好?” 大黄一副过来人口吻:“还没和好就还东西多尴尬,而且会被误解为你主动求和。” 胡灵予眯起眼睛:“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大黄:“……” 胡灵予:“干吗突然不说话?” 大黄:“小贺不让我说。” 胡灵予:“……” 这俩人到底背着他吵过又和好几回了?? “给你,”胡灵予从医院带回的包里翻出侦查讯问学课本,递给大黄,“你帮我还他。” 大黄缩紧小手:“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胡灵予气得直瞪眼,要这种狗朋友有何用! 举着课本的手臂瘫软下来,小狐狸身体彻底被掏空。 梅花鹿抽风。 田园犬气人。 丹顶鹤很好,可惜在女生宿舍。 偷偷出院果然不吉利,胡灵予严肃反思,下次就该敲锣打鼓,全校通知,红毯铺地,礼炮齐鸣。 呸!才没有下次。 第106章 鹿背上的小狐狸 好事不出门, 吵架传千里。 当天晚上临熄灯,胡灵予就收到了来自仙鹤的慰问。 贺秋妍:呼叫小狐狸,呼叫小狐狸。 胡灵予:嘤。 贺秋妍:你平时跟路祈就是这么卖萌的?难怪把他迷得七荤八素。 胡灵予:……这是给你私人订制的狐狸叫。 贺秋妍:你咋这么可爱! 胡灵予:你就算想夸我也别留下文字证据, 被大黄发现能把我灭了。 贺秋妍:就是他跟我说的, 你和路祈吵架了。 ……好姑娘,一秒卖队友。 胡灵予在床上小心翼翼翻个身,主要是脑袋瓜“轻拿轻放”,尽量不蹭到刚愈合的伤口。 缓慢寻找到舒适的姿势,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敲字:没有。 贺秋妍:没有? 贺秋妍:一整天上课都没坐同桌。 胡灵予:小树林传言风口浪尖, 暂时避嫌。 贺秋妍:中午食堂吃饭没见你俩。 胡灵予:刚刚出院,二人时光。 贺秋妍:晚上食堂吃饭没见路祈。 胡灵予:他最近一直很忙, 你们说的。 贺秋妍:小狐狸同学,就把你上面这三句连起来,逻辑通吗? “……”胡灵予望着聊天界面里的几行字, 好像, 有点, 牵强。 可他能怎么跟贺秋妍说? 说路祈因为某种不能言说的理由,要去接近一个极其危险的组织,嫌他碍事,所以开始躲着了? 贺秋妍:是不是路祈在躲你? 胡灵予手机差点砸脸上。 赶忙去看聊天记录, 别是自己一走神把心里想的发过去了。 贺秋妍:果然是你。 丹顶鹤又发过来四个字,仿佛洞悉一切。 胡灵予彻底懵了:什么是我?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 才回过来:虽然他没说不可以跟别人讲, 但你也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不然显得我特别没有保密性。 胡灵予迅速保证:放心,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聊天界面这次静止的时间更长,就在胡灵予想发个“我还在等”的表情时,丹顶鹤终于回过来一长串文字。 贺秋妍:我和大黄来医院看你那天,路祈说先走,其实没走,后来我出去给你买粥,发现他就坐在门口台阶上,一个人看雨,特别奇怪,也特别低落。后来他问我一个问题,说有这样两个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可是其中一个总是把另外一个卷进危险的事情里,这个人以为自己能护得万无一失,结果出事的时候永远不在。 熄灯了。 宿舍静得出奇。 只有手机屏的一寸冷光。 胡灵予想回复,可打字总是按错键,手指像突然和大脑闹起脾气,就是不听指挥。 终于,他放弃,将手机贴近嘴边,极低极轻地问:“然后呢?” 贺秋妍:我说这个人好没用。 胡灵予心里涩得厉害。 贺秋妍:然后他说嗯,特别废物。 睁大的狗狗眼再盛不住水汽,一颗滚下来,划过侧躺的鼻梁,无声无息。 贺秋妍:小狐狸,你别看路祈平时笑模笑样,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什么都胸有成竹,其实他遇见事情想得特别多,顾虑也多。 贺秋妍:他前些年过得很……苦,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我没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所以我也没办法想象他所承受的。 贺秋妍: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体谅或者包容什么的,我也没资格对你们之间的事情指手画脚。只是,那家伙向来做什么事都只管闷头做,从来不解释,特别招人烦。 贺秋妍: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更不可能说走却不走,坐在下雨的台阶上,问一个明显会嘲笑他的我,“假如有这么一个人”。 微微发抖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反复几次,却依旧不能好好打字。 夜风从没有关严实的窗缝吹进来,凉得厉害。 天气预报说雨后就会开始断崖式降温。 胡灵予盖的仍是夏天的薄被,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 越野考试的悬崖上,风沙从下面吹上来,狐狸趴在梅花鹿后背,脸埋进柔软温热的鹿毛里。 原来从始至终,梅花鹿都没有把他放下来。 转眼,周三。 这几天的课,路祈一直跟田锐铭坐在一起。胡灵予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郁闷得上课都无法集中,时不时就瞪向梅花鹿后背。 梅花鹿什么感受,不知道。 但连续几日“死亡凝视”下来,哈萨克马有点扛不住了。今天课上一半,终于在“好好学习”里偷偷给胡灵予发私聊:求放过,我是无辜的。 胡灵予正没处撒气呢,马蹄儿主动递过来,当然要薅住:你不让他跟你坐一起不就行了。 田锐铭:兄弟,那是我不让就能行的吗!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傅西昂是校霸。 胡灵予:? 胡灵予:你这上下文有关系吗? 田锐铭:因为路祈没跟他抢! 胡灵予:…… 好吧,马儿也不容易。 下午社团时间,胡灵予心想总算能逮着人了,至少去社团一路上还可以谈谈话、交交心吧,结果狡猾鹿中午就没了影,胡灵予去宿舍都没堵着人,等下午到了社团教室,人家路同学已经开始帮着肖阔副会长挪桌椅了。 狡兔才三窟,胡灵予怀疑梅花鹿有三百窟,身上那一朵朵梅花不是皮毛花纹,是洞窟记数。 “摞起来摞起来,对,椅子也放上去……肖阔你怎么搞的,回回挪桌椅回回还要我操心……”讲台上,代亦然正指挥肖阔带领先到的几个同学搬桌椅,余光看见胡灵予一只脚踏进教室,立刻丢开那边,热情跑下讲台迎接,“胡灵予——” 胡灵予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代会长一个浣熊抱。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怎么也不说一声!” “前几天出院的……”胡灵予受宠若惊,这还是那个遇袭就跑、住院期间也没来看过他的小浣熊吗。 “这就来社团了?不用再多休息休息?”代亦然一脸关心。 胡灵予:“……” 热情和关心都是好的,但小浣熊脸上就写着四个字:用力过猛。 忙活搬桌椅的几个同学,纷纷看过来,神情微妙。 胡灵予还得维持营业假笑:“不用不用,在医院一直休息来着,现在我都坐不住,就是想跑想跳。” 不远处的路祈刚搬起一张椅子,对于代亦然的用力过猛,他毫无反应,但听见某位同学也开始同样“用力回应”,终于没克制住,抬头看过来。 坐不住? 就是想跑想跳? 胡灵予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过路祈那边,于是正好跟抬头的梅花鹿,四目相对。 一瞬间,伤患的自觉上线,无比心虚。 代亦然没察觉,还在表演,满脸都是懊恼:“我还想着这两天去医院看你呢。”然后话锋一转,“不管怎么说,看见你没事,我太高兴了,前两天读书会的指导老师还问我,二年级里有没有我看好的,可以重点培养,我就直接说了你,”领导似的拍拍胡灵予肩膀,“好好表现,明年我下了,会长就是你的。” “……”胡灵予真的后悔踏进这道门了,还不如继续请病假呢。 代亦然这话一说,算是替他把所有读书会里的二年级得罪光了。 读书会长可不是虚名,和完全只出力没好处的副会长职位不同,会长作为社团负责人,期末是可以加分的,学分、综合考评分都加,校内的一些个人评奖也会优先考虑。 这就好比行政办公室里,科长当着所有同期生的面宣布,小胡同志,明年科里只有一个晋升名额,我推荐你了。 什么仇什么怨啊! 胡灵予用力望进北美浣熊的小眼睛,希望对方能读懂。 代亦然也真挚回望他,眼神闪烁着“快感谢我”、“怎么还不感谢我”。 ……难道不是故意坑他,是认真的? 刹那间,胡灵予悟了。 代亦然也在心虚,心虚自己的落跑,所以才急着“弥补”。只是一着急,就容易声高,容易用力过猛,容易智商情商都掉线。 当然也可能浣熊会长本来也没这玩意儿。 “谢谢会长……”胡灵予还能说什么,只得扯出心酸笑容,和代亦然敷衍。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恶意。 不知从哪里窜来,汹涌,强烈,不寒而栗。 胡灵予猛地抬眼,茫然环顾。 教室里一共也没几个同学,都在忙着搬桌椅,只有路祈还站在那儿看他,还有旁边的肖阔,正笨拙地推着眼镜,而后擦擦汗,有些喘地提醒路祈:“快到时间了,咱们得抓紧。” 路祈点点头,将手中的椅子摞到墙边的课桌上。 恶意消失了。 可残留在胡灵予身上的冲击和战栗,依旧清晰。 上课铃响,读书会的同学也都来齐了。 还是围坐一圈,窗帘拉上,秉烛夜谈似的。 胡灵予望着周围熟悉而亲切的面孔,十日未见,颇为想念。 路祈将一个“躲”字贯彻到底,这会儿坐在两个三年级中间,貌似还挺受欢迎。 胡灵予已经习惯了梅花鹿的常规操作,何况他人气也不低。 左边二年级:“你可算回来了,上次读书分享没你,我差点睡着。” 右边二年级:“上回都是三年级分享,分享完一个,就你也说好我也说感动,特无趣。” 左边的左边,二年级:“要不就是那种特别惨的书,分享完你不哭不愤慨都对不起自己科属,特负能量。” 右边的右边,三年级:“喂,这里听得见。” 左边,右边,左边的左边:“……学长,对不起。” 三年级:“傻啊,我都坐这边来了,什么意思不懂?” 二年级们:“” 三年级直接越过傻学弟,向胡灵予伸出友谊之手:“欢迎回来。” 胡灵予懵懂地握住:“谢、谢谢。” 三年级:“他们今天分享的书单是《花栗鼠哀歌》、《不屈——弱势科属的觉醒》、《阴霾草原》、《迷路的鹿》、《绝望食物链》,你准备准备。” 胡灵予:“……” 他以后是不是可以考虑收出场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 第107章 落网 虽然欣慰于终于有了志同道合的“书友”, 但今天,胡灵予想自己可能要让他们失望了。 大病初愈,元气还没恢复, 想现在就回到舌战群儒、以一敌五的巅峰状态, 属实有点吃力。 再者,他很介意之前的“恶意”。 像被一条毒蛇爬过后背,冰凉阴冷挥之不去。 就在这间教室里。 就在围坐一圈的同学中。 胡灵予暗中观察, 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一张张脸, 都是熟悉的,可从无深交的他们又是那么陌生。 第一个分享的同学已经接近尾声, 字字泣血。 “……这就是《花栗鼠哀歌》,一部心碎绝望的自传,一首肝肠寸断的哀歌。” 胡灵予全程都没把心放在聆听上,可那些分享叙述仿佛挑衅般,一句接一句钻进他的耳朵。 胡灵予不听不听, 还听了一肚子气, 只得提醒自己, 今天不要冒头, 有更重要的情况要侦查, 经历雨夜袭击后, 他现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胡灵予举手了——”旁边的二年级同学声音洪亮, 难掩兴奋。 胡灵予错愕抬起头,看向自己已经举到空中的狐爪。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我觉得作者太悲观了,”手还没放, 小嘴已经开始叭叭, “当然作为自传, 我对作者的情感表达充分尊重,乐观也好,悲观也罢,都是个人原则,但他不能推己及人,自己悲观,就要我们跟他一起哭。” 分享的三年级学姐不同意:“作者什么时候要我们和他一起哭了?” “他是没要,但你要了,”胡灵予眨眨无辜的眼,“你刚说的,如果我们不能体会作者心情,就代表我们冷漠,我们麻木,我们深陷科属困境而不自知,就像温水里的青蛙。” 学姐:“难道不是吗?” 胡灵予:“你道德绑架我。” 学姐:“……” “下一个。”代亦然毫无起伏的语调,打断争论,继续流程。 胡灵予麻木不麻木,不好讲,反正代会长已经习以为常,放弃挣扎了。 第二位学长登场,手里拿着他今天分享的大作《不屈——弱势科属的觉醒》。 胡灵予叹口气,怎么办,光一个书名他就想拍案而起了。 他算明白了,辩论这种事儿,不是看你自己状态好不好,元气满不满,身体扛不扛得住。自身能激发多少战斗力,反方取决于辩友有多气人。 “……所以说,我们作为弱势科属,只有觉醒了不屈的精神,才能在这个群强环伺的恶劣世界里存活下去。” 胡灵予认命举手,不等别人点名,直接发表提问:“学长,我就一个问题,‘不屈’这种精神是有科属专利吗?” 三年级学长愣住,半天没懂。 胡灵予只得说得再明白点:“强势科属就不能拥有不屈的精神吗?” 学长想也不想:“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这个社会的宠儿,有什么可不屈的?” “非也,”胡灵予摇头晃脑,一瞬间仿佛红腹锦鸡莫学长附身,颇有古风,“强弱是相对的,譬如狼科,之于我们是强势科属,但之于熊科、象科,甚至狮科、虎科,他都不占上风,面对这些科属,他当然也要不屈……” “我们不能把某种精神只给某类科属,积极而美好的精神是属于全世界的。学长,格局小了。” 三年级学长脸一阵红一阵白,胸膛起伏,看起来不想打开格局,只想打飞狐狸。 就在这时,那股恶意又来了。 像一团汹涌的黑雾,顷刻将人的灵魂吞没,窒息。 胡灵予僵在那里,维持着和学长争论的姿势,并不是他想继续吵,只是异样感强烈到身体在这个瞬间,几乎不听使唤。 他急切搜寻,像被天敌捕猎的狐狸在求生欲下飞速疯跑。 然后,他看见了一双幽暗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看他。 遮住窗帘的教室,像浮动在半空的两朵鬼火。 狐獴,肖阔。 肖副会长好像比社团活动刚开始时,喘得更厉害了,似乎还伴随着出汗,眼镜已经蒙上一层浅雾,却挡不住他死死盯过来的视线。 胡灵予头皮发麻,伤口似乎又在疼了。 “砰——” 紧闭的教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推门者没控制住力道,开启的门板打到了旁边墙壁。 胡灵予心脏猛地一颤。 其他人也被巨响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门口。 只见几个气质冷峻的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平时很少露面的社团指导老师。 “他就是。”老师往代亦然的方向指了指,像是在帮几个男人认人。 带队的男人只随意点下头,便向着围成一圈的同学们走过来,显然很清楚自己要找的是谁。 代亦然茫然瞪大眼睛,神情紧张。 男人却最终停在了他身旁的肖阔面前:“肖阔,我们是兽控局行动队的,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又是肖阔! 胡灵予瞳孔骤然一缩,那晚冲撞留下的面积不大淤痕,唯命是从的副会长,被攻击的会长,直白的恶意……全连上了。 等等,如果是肖阔,那田锐铭又怎么解释?肖阔有什么理由攻击田锐铭? 刚一闪念,四周忽然响起惊叫。 只见肖阔毫无预警兽化,跃起扑向身旁的代亦然。兽化后的狐獴速度极快,甚至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只觉得一道灰色的、锋利的光划破空气。 “啊——”代亦然一声惨叫,坐在地上的身体猛地蹭出去很远,“咚”一声撞到教室墙壁才停下。如果他是站姿,人这会儿已经飞出去了。 狐獴不是扑,根本是撞。 但这种撞击力,远不是小型科属的正常范畴。 所有同学都吓傻了。 行动队几人反应极快,同样兽化,眨眼教室里就多了一头狼和三只鹰。 鹰是狐獴天敌。 兽控局早做足了准备。 但读书会的同学们没准备啊,代亦然被撞一下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还在墙角脸色煞白呢,他们可不想当第二个,纷纷兽化,跑的跑,躲的躲,一时间教室里鼠兔跑,鸡鸭窜,麻雀喳喳团团乱。 急得指导老师直喊:“同学们别紧张,相信兽控局——”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听进去,反正路祈半个字都不信。 兵荒马乱里他第一时间寻找胡灵予。 很好找,因为除了自己,所有同学里只剩这个傻狐狸没兽化。 狐獴满教室逃窜,堆在周围墙边的课桌椅成了他的最佳庇护,狭长身体在桌椅空隙里穿行,桌板替他挡住了老鹰,剩下的一头狼更是拿这种小型空隙没办法。 所幸教室门口还有一头老鹰,只要狐獴敢夺门而逃,就等着被鹰爪捕猎。 瓮中捉鳖,缉拿只是时间问题。 慌乱中的小型科属们终于在老师的提醒下,溜着门缝一个个逃出生天。 “胡灵予!”路祈见傻狐狸还愣在那儿,情急地喊。 胡灵予猛然回过神。 久违的声音里,什么肖阔,什么袭击案,全忘了,看向梅花鹿的狗狗眼里,就写着一句话:这可是你先喊的我。 路祈居然还读懂了,一时都不知该回个什么表情。 同一时间,胡灵予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凛。 刹那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水气弥漫的黑暗树林里,裹挟着寒意的杀机。 “胡灵予!”这次是指导老师喊的。 因为路祈在看见胡灵予背后墙根桌椅底下窜出的狐獴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本能飞身扑过来。 教室上空盘旋的两只鹰科行动队队员也锁定目标,俯身冲下来。 然而胡灵予比所有人都快。 杀机瞬间,他倏然兽化,骨骼和体型的变换速度超过每一次野性觉醒课,待狐獴冲击而来,他已然成赤狐。 肖阔是奔着他后背来的,一如雨夜。 胡灵予的超快兽化,让他撞了空,竟在惯性里直接扑到赶来救人的路祈面前。 眼看狐獴就要撞上路祈心口。 路祈也在前进惯性里,没办法完全躲开,但他本也没想躲。 眸子倏然一暗,脑子里根本没考虑会遭遇怎么样的撞击力,只知道,伤了胡灵予的家伙,现在送上门了。 忽然,路祈看见一抹红。 追着狐獴而来。 那热烈的颜色霎时占据他全部视野,像傍晚的火烧云席倦天空。 下一秒,狐獴惊叫一声,咚地摔到地上。 身后,是紧紧咬着他尾巴的赤狐。 想跑? 小狐狸四爪上阵,连咬带蹬,我一个正牌狐科还治不了你了! ……呃,还真有点勉强。 肉搏起来才发现,狐獴跟吃了大力丸似的,而且眼睛也不是这一科属本来的颜色,反而像兔子似的微微发红。 好在狼扑过来了,老鹰们扑过来了,路祈也扑过来了。 兽控局摁住狐獴。 梅花鹿抱走小狐狸。 仍在暴走状态的胡灵予还蹬爪呢。 路祈单手抓住他两只后爪:“胡同学,战斗结束了。” 小狐狸仰躺在他臂弯里,用剩下的前爪,“啪叽”拍了他的左脸。 路祈:“……” 求和之路不易。 梅花鹿微笑:“现在消气了?” “啪叽”,右脸。 第108章 花坛 肖阔被捕。 作为袭击案的亲历者, 抓捕现场的目击者,以及读书会的相关成员,光荣肩负三重身份的胡灵予和路祈, 被一道请回兽控局。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办公楼,甚至连花坛里花的品种都和七年后别无二致。不过明显没有七年后蓬勃茂盛,看来兽控局的园艺管理还是在逐年提高的。 胡灵予从行动队大楼里出来,深深吸口气。 兽控局的旗帜在楼前飘扬,迎着风, 猎猎作响。 重生以来,他不止一次想象过, 再次进入兽控局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仍是文职?亦或行动队报到?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受害人兼证人。 一个刚刚参与抓捕的行动队队员走出大楼,准备去办事, 看见他在楼门口站着, 随口道:“做完笔录了?” 胡灵予点头:“嗯。” 队员见他没有走的意思,有点奇怪:“不回学校?” “等同学。”胡灵予说。 队员了然, 匆匆擦肩而过。 胡灵予发现站在楼门口太醒目, 而且阳光也刺眼,索性熟门熟路绕到楼后, 在树荫底下的花坛旁坐下来,然后给路祈发信息:我做完笔录了,楼后面等你。 收起手机,胡灵予莫名有点担心。 他和路祈是被分别带到两个房间, 同时开始笔录的。他是上次袭击案的正经受害人, 这会儿都结束了, 没道理路祈还在里面。 从行动队大楼里出来的梅花鹿, 绕到楼后,一眼看见的就是花坛边,面色凝重的胡同学。 小眉头皱着,小嘴巴抿着,小脑袋耷拉着,愁云惨雾,忧国忧民。 “你是在郁闷没能更早发现肖阔,还是在懊恼没能亲手把他逮住?” 路祈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绿荫下的静谧。 胡灵予惊喜抬头:“你出来了?” 路祈迷惑歪头:“怎么听着好像你担心我出不来?” 胡灵予不说话,给个眼神你自己领会。 “行行行,”路祈笑,秒认怂,“我确实存在‘一不小心说太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的风险。” “竟然是肖阔,”胡灵予现在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平时看着那么憨厚老实,亏我还一直觉得他性格好,脾气好,声音听着都亲切。” “性格好可能是表象,脾气好也可能是压抑,这样的人爆发起来,有时更可怕。不过声音亲切这一项……”路祈略微停顿,侧头看向胡灵予,语重心长,“真的有待商榷。” 胡灵予受不了他:“同学,副会长都抓紧去了,你就不能给人留一个优点?” 路祈笑眼弯弯,无害又无辜:“我只是实事求是。” 胡灵予:“……” 视线落到小狐狸头顶,路祈微微正色:“伤口没事吧?” 胡灵予下意识抬手,轻轻碰了碰已经愈合的地方:“好像,还行。” 路祈皱眉:“出院的时候,医生没说彻底修养好之前禁止兽化吗?” 胡灵予一眨不眨望着他,镇定自若:“没有。” 路祈半信半疑:“真的?” 对视几秒,胡灵予突然疑惑:“你说肖阔被带上车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哭着嘟囔‘田锐铭对不起’?” “……”路祈几不可闻叹口气,最没辙的不是某位同学生硬转移话题,而是对方转移完,他还得配合接下去,“说明第一起袭击案也是他做的,但或许不是他的本意。” “我就是在想这个,”胡灵予沉静下来,回忆社团教室里狐獴发狂那一幕,“肖阔的状态不正常,很像药物作用下的失控,会不会田锐铭遇袭,只是在他失控时偶然碰见了他。” “我们在这里猜也没用,”路祈在他旁边坐下来,身体往后,靠向花坛,“剩下的就交给兽控局吧,这么简单的案子,他们应该不会再搞砸。”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洒落在梅花鹿脸上。 胡灵予忽然想起:“你刚刚说存在‘一不小心说太多,把自己也给搭进去’的风险,”压低声音,意有所指,“那你到底有没有说太多?” “比如?”路祈装傻。 胡灵予翻个白眼:“不说算了。” 一阵凉风,吹起幽幽花香。 梅花鹿忽然问:“你是希望我说,还是不希望我说?” 胡灵予头也不转,没好气道:“我希望有用吗,你想做的这些事,每一件我都阻止了,哪次成功了?” 路祈主动偏过头,声音低下来:“对不起。” 胡灵予愣了愣,茫然看他。 “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你卷进来。”路祈说。 风吹树叶,带着阳光一起跳舞。 “肖阔的事和李倦有关,”如果说胡灵予之前只是怀疑,路祈的态度则让这种怀疑变成肯定,“你觉得我遇袭是被你牵连的,所以你就开始躲着我,对吗?” 路祈不说话。 “你这个逻辑就有问题,”胡灵予刚消的气又卷土重来,“代亦然会被袭击是我预知的,雨夜跟踪也是我要跟的,你会去袭击现场更是我发的信息,如果真要说是谁牵连了谁,那也是我牵连的你。” 路祈冷静抬眼,只问一句:“如果不进读书会,你会注意到代亦然?” 胡灵予语塞。 “再往前,如果不是我,你都不会认识李倦。” “谁说的,”这个胡灵予必须反驳,“李倦是先来偶遇的我。” “偶遇完,淘汰了。”路祈简明扼要。 胡灵予瞪大眼睛。 路祈立刻举起双手:“我只是陈述事实。” 胡灵予泄了气,心里没来由难受:“可是晚了,我已经在这里了。” 路祈笑笑,哄小孩儿似的:“不晚。” “既然决定躲我了,刚才肖阔攻击的时候,你干吗还扑过来?”胡灵予不信。 路祈状似无奈:“你在我眼前被攻击,我能见死不救吗?” 胡灵予蓦地愣住。 忽然刮来一阵强风,树叶猛烈摇晃。 日光在树影里凌乱破碎,像走马灯的浮生过往。 然后梅花鹿听见小狐狸说:“你能。” …… 行动队审讯室。 “药到底哪里来的?” “我不能说,我真不能说……” 肖阔已经交代了七七八八,唯独最重要的“药的源头”,死活不讲。 失控的狂暴状态已经退去,起初讯问作案动机时,狐獴还能用对代亦然的愤怒支撑亢奋,现在却只剩害怕了。 害怕即将面临的法律惩罚。 还有其他。 监控室里,赵盈透过通讯系统,向审讯人员传递:“问他到底在怕什么。” “肖阔,你到底在怕什么,”屏幕里很快响起审讯人员声音,“给你药的人?但你可要想清楚,你人进了兽控局,即使你什么都不说,他或者他们也会认为你说了。” 肖阔猛地抬头:“我没说!” “你以为我们是怎么锁定你的,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凭手上的线索一样能查到。你说到时候,背后给你药的人,是会认为兽控局有本事,还是会认为自己被你出卖了?” 肖阔面如土色,不断地摇头重复:“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的……” “你说了,我们会更快地抓住他们,只有抓住他们,你才是真正的安全。” 漫长的对峙。 时间在审讯室里一分一秒地煎熬。 终于,肖阔颤抖着说出一个名字:“李倦……” 监控室里,和赵盈一起坐在屏幕前的聂刚强长舒一口气:“总算撂了,还好这小子没路祈那么倔。” 赵盈笑笑摇头:“都提醒你了,别指望从那个孩子嘴里问出什么,他不想说的绝对不会说。” “可他明显知情。”聂刚强仍不甘心,“您刚才也听见他说什么了,让我们给肖阔做药检,还让我们查读书会。” 偏偏说又不说透,东一句,西一嘴,全是断的线索。 “提醒你查就不错了,”赵盈慢条斯理道,“他只是一个学生,侦查兽化犯罪不是他的义务。” 聂刚强:“但是配合兽控局的工作是每一个兽化觉醒者的义务!” “话是没错,”赵盈缓缓看向聂刚强,“但是聂科,我们有资格要求他配合吗?” …… 行动队楼后,花坛。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空。 曾经,路队长一个人在这里抽烟,被失意的胡科员打扰,却用鼓励给了小狐狸一道光。 现在,还没学会抽烟的路祈,神情复杂甚至带一丝愕然地看着胡灵予,好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 他问:“又是……预知梦吗?” 胡灵予反问:“我说是,你信吗?” 路祈缓缓摇头,第一次,明确的:“不信,一直都不信。” “还记得越野考试前,我俩大吵一架,在杏树林里,特别傻,”胡灵予回忆着,自己笑了,“你说彼此藏了太多秘密的人,是做不成朋友的……” 笑容渐淡,他认真看进路祈的眼睛:“我现在就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太赤诚的小狐狸。 梅花鹿想躲。 可他最终一动未动,只是呼吸乱了。 “我不是狐仙儿,也没有什么预知能力,”胡灵予自嘲地扯扯嘴角,“我只是比别人多活一次……” 第109章 梅花鹿的坦白 有些决定一旦下了, 就不能回头。 “我上辈子活到二十五岁,第四大兽化管理学毕业,兽控局行政办公室科员, 工龄三年。” 稍作停顿, 胡灵予看向路祈。 果不其然, 梅花鹿的眼里染上不可置信。 可他的目光又在闪, 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相信。 “所以你才能把考试范围划得那么精确,把天气预报都报不准的越野考场天气一一说准,还有袭击案, 傅西昂的被怀疑……”一直困扰着路祈的种种, 终于有了答案, “都是你经历过的?” “是。”胡灵予叹口气,“可惜考题也没记全, 越野还是很艰难, 袭击案的罪犯也不知道,那晚还差点栽在他手里。” 二十五岁。 兽化管理。 科员。 工龄三年。 路祈将胡灵予短短的开场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信息量只有这些。 却又远不止这些。 认识小狐狸以来的所有碎片,以此为线索拼凑起来,在梅花鹿自诩沉稳镇定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只到二十五岁?”路祈终于开口,嗓子有些干,听起来微微发哑。 胡灵予眼神闪躲了一下, 然后故意挑眉:“我还以为你第一个问题会问, 二十五岁的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值得问的, ”路祈对自己毫不在意, 一刻不放松地盯住胡灵予, “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了。” 胡灵予微微垂眼, 声音也跟着低落下来:“被行动队借调出外勤, 遭遇犯罪分子, 不幸……失足落海。” “我在现场?”路祈问得极轻,心里慌得厉害。 胡灵予睫毛颤了颤,没承认,也没否认。 “胡灵予,你看着我。”路祈沉下声音,像有什么要冲出胸腔,又害怕见光。终于对上小狐狸的眼睛,路祈一字一句地问,“你真的是失足落海吗?” 胡灵予定定望他好半晌,最终摇了头:“被人扔下去的。” 路祈僵住,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害怕,对那个未知的、二十五岁的自己:“……我吗?” “不是!”胡灵予这次把头摇得飞快,“你是行动队长,兽控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队长。” 路祈愣了愣,眼里堆积的情绪,又多了一层迷惑:“我?行动队队长?” “嗯,”胡灵予毫不犹豫,“而且不光最年轻,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个鹿科队长。” “不可能。”路祈直截了当否定。 胡灵予说:“我知道这个名头是有些长,且过于耀眼,但不用怀疑,这些光环都是你自己努力来的。” 路祈嗤笑:“我是说,我不可能进兽控局。” “为什么?”这个问题,胡灵予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兽控局?” 不远处的草坪忽然升起洒水器,顷刻,水流四射。 下午三点整,兽控局的“浇花时间”。 大力喷射的水柱末端,轻轻带过花坛,姹紫嫣红的花瓣上,霎时一颗颗水珠。 路祈第一时间遮住了胡灵予头顶,而后趁着洒水器转向,拉起人就跑。 一口气跑出“浇花”范围,梅花鹿立刻检查胡灵予的伤口。 胡灵予连忙甩甩脑袋以示身体倍儿棒:“没事儿,早都愈合了。” 路祈稍稍放心,这才转头看向仍在水花荡漾的草坪,语带嘲讽:“本职工作不怎么样,伺候花花草草倒挺认真。” 胡灵予:“路祈……” “他们承诺会保护我的父母,”梅花鹿收回目光,看向小狐狸,“但他们没做到。”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胡灵予猝不及防。 习惯了路祈的打太极,他以为这次同样会被敷衍过去。 花香沾染水汽,还有淡淡的青草味。 路祈向胡灵予伸出手:“换个地方。” 胡灵予想问换个地方你就说吗?想警告你可别骗我。还想提醒梅花鹿,好像是我先有事要和你讲?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 …… 兽控局日常监控室。 负责今天值班的治安科同事,望着肩并肩离开兽控局大门的一鹿一狐,神情严肃。 明明记得十几分钟前,这俩人就前后脚从行动队大楼里出来了,结果这会儿才双双把学校还,这是找监控死角密谋去了? 迅速连接通讯系统。 另一端很快传来聂刚强声音:“说。” 治安员:“聂科,你们带回来那两个小子,才走。” 聂刚强:“哪两个?” “就是那两个做笔录的,”治安员没参与袭击案,只大概知道今天抓到嫌疑人了,还有目击同学过来做笔录,“他俩早就结束了吧,现在才走。” 聂刚强:“现在才走?” 治安员:“嗯,好像在楼后逗留了十几分钟,那里没监控,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我觉得有点可疑。” 聂刚强:“哦,应该没大事儿。” 治安员一愣,这还是那个但凡有半个疑点都要咬住不放的魔鬼科长吗? “他俩谈……咳,”聂刚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谈朋友呢,随时随地腻歪一会儿,正常,年轻人嘛。” 治安员懵住。 谈,朋,友? “没其他事了吧。”聂刚强单方面结束通话,接着抬头看向已经到齐的几个骨干,都是负责袭击案的,“行动。” 目的地:第四大。 抓捕目标:李倦。 这边袭击专案组雷霆出击,那边懵逼治安员将监控画面默默回放。 终于看清,两位年轻人离开兽控局大门时,不光肩并肩,还手牵手。 …… 路祈带胡灵予回学校,却没进校门,而是去了第四大附近、曾经游泳考试的地方。 似乎比分专业体测时更荒凉了,树叶枯黄,灌木杂乱,只有那条又宽又急的河,一如既往,暴躁流淌。 两人在河边坐下来。 厚厚的落叶,松松软软。 “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胡灵予怀疑地眯起眼,上下左右三百六十度环顾,“没有监控,还有水声掩护,简直是特务接头、坏人密谋的绝佳场所。” 路祈笑着摇头:“坏人只有我,你是好的,特别好。” 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的胡灵予,在路祈的认真里,愣住了。 “我不是讨厌兽控局,”路祈轻轻深呼吸,少见地,需要平复情绪,“是恨。” 梅花鹿幽幽望向河面。 水声喧嚣,奔腾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父母都是搞科研的,大雾来临那年,他们刚刚结婚。一开始没人知道雾气会引发野性觉醒,他们只是觉得那场大雾很奇怪,出于科研敏感,留下了几份大雾的气体样本……” “那场雾只持续了三天,之后世界就彻底改变了。雾一代觉醒,雾二代出生,从觉醒到兽化觉醒,各方面的研究都越来越深入,野性之力成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重要标准,甚至可以决定这个人的社会地位……” “然后有一天,某个研究组织忽然发现,当初留存下来的雾气,可以提取出一种物质,跨越性地激发和增强觉醒者的野性之力……” 胡灵予知道大雾样本。 因为当初的雾气来得突然,走得仓促,原本留下的样本就没那么普遍,多是各国气象部门、科研单位以及一些私人爱好者。 后来为了研究大雾和觉醒之间的关联,这些样本又被纷纷使用,等到多年后,仍完整留存的已经很少。 全国兽化觉醒高校联盟有一份,在各兽化大学之间轮流存放,既是存放,也是巡展,到哪个学校,都是镇校之宝。 “我父母以前的研究方向就是生物科技,在野性觉醒之后,他们尝试从其中一份雾气样本中寻找觉醒诱因,后来有了一些公开发表的成果,但也留下了隐患。” 胡灵予似乎有些听明白了:“因为他们拥有大雾样本?” “嗯,”路祈说,“发现雾气里可以提取出增强野性之力的物质时,全世界原始纯度的雾气也没剩下多少了,大部分都在研究中被消耗、稀释或者污染。” “一定要原始的雾气吗,”胡灵予记得上课时讲过,之所以大雾结束之后还陆续有人觉醒,就是因为雾气已经融入空气中了,“不能大量采集空气再提纯吗?” 路祈:“他们早试过无数回了,不管怎么提纯,即使各项成分指标都和当初的雾气无限接近,但最终提取出的物质就是没有原始雾气样本的效果,对野性之力的提升非常有限。”” 胡灵予:“他们?” “那个发现大雾样本可以提升野性之力的组织,”路祈转头看向胡灵予,“李倦,黑白,还有躲在他们这些小喽啰后面,那个真正的凶手。” 凶手两个字,压过湍急的水声,震在胡灵予的耳朵里。 “他们想要我父母手里的样本,甚至在黑市里放了话,卖,价钱随便开,不卖,人财两空。” 胡灵予大概猜到了:“你家人没同意。” 路祈:“那种物质是能提升野性之力,但也会死人的。” 胡灵予微怔。 难道是……“涅槃”的雏形? “那时候已经有成品流入黑市?”胡灵予不可想象,那是多少年前啊。 不料路祈却道:“没有。” 胡灵予愕然:“那你父母怎么知道……” “他们也发现了,”路祈眼神有一霎的柔软,满满的对父母的依恋和骄傲,“比那帮人更早,但他们没发表成果,因为很清楚一旦发表,后果只能是灾难。” 胡灵予忽然不想继续听了。 他现在就已经开始难过。 第110章 交错的真相 “我父母想把雾气样本处理掉, 这时兽控局找来了,他们劝说我父母将样本上交,但对外保密, 这样那帮人会以为样本还在我父母手里,一定会找来……” “你知道兽控局如何信誓旦旦吗?”路祈笑得讽刺, “他们说只要那帮人露面, 兽控局就有把握将其一网打尽,而且绝对会保证我父母的安全。” 世上哪有绝对呢。 胡灵予已经明白路祈的恨了:“他们没做到。” “那帮人的动作非常快,兽控局根本还没部署好,我父母连雾气样本都还没来得及移交……” 路祈说不下去了,深呼吸,抬头望。 杂乱的树木遮了天,触目所及,只有摇摇欲坠的枯叶。 胡灵予伸手, 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当时他们把我藏在密室里,从头到尾, 我都看着, ”路祈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茫然飘远, 仿佛虚空之中,昨日重现, “出不去,只能看着。” 胡灵予的动作停住,一瞬间, 心脏仿佛被人攥着。 纵然已有预想,真实却仍比他以为的更加残忍。 那时的路祈才多大? 一个孩子,亲眼看着父母死在自己面前。孤立无援的密室, 悲伤,恐惧,绝望。 拍着梅花鹿后背的手,默默放下。 路祈背负得太重,他的手太轻,拍不掉记忆,也抚不平伤痛。 “既然兽控局不行,那就我自己来。”飘远的视线回到近处,落在河面,路祈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进去。 “咚”地一声,石块在湍急的河面上砸出闷响,水花如浪。 “我找了他们五年,终于在高三,让我找到了。”路祈转头,看向胡灵予,“又等了两年,现在,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胡灵予不意外,从梅花鹿的频繁单独行动以及和李倦的越走越近,他就想到了。 “接下来呢,”他问,“你要做什么?” “找到真正藏在后面的那个人……”路祈远眺河岸,送他上路。 真正藏在后面的。 这话上辈子胡灵予也听过,而且不止一次。 兽控局之所以迟迟端不掉“涅槃”,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始终查不到幕后首脑是谁,哪怕指向性的线索都没有。原本坠崖落海的那次行动,就寄希望于可以抓到几个骨干,再从中问出些东西。 “你父母……”胡灵予顿住,不忍再说,换了个问法,“那天,这个人也没露面?” 路祈摇头,微微眯起眼睛:“他藏得很深,但我迟早会把他挖出来。” 胡灵予默默看着,安静陪着,没再多言。 反倒是路祈收起情绪,转过头来打趣道:“怎么不阻止我?” 胡灵予被问得一愣:“阻止你什么?” “阻止我以身犯险啊。”路祈煞有介事帮小狐狸规划台词,“你不是应该说,路祈你别干傻事,那个组织那么危险,那帮人那么凶残,你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就算没被他们发现,这也是一条不归路,你不能为了报仇就把自己也搭进去。” 胡灵予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每一句都很熟悉,甚至不少他以前就说过。 但胡灵予现在不会说了。 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真的笑出来。 “我没资格阻止你。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胡灵予只想抱抱梅花鹿。 他也这么做了。 湍急的水声,刹那消失。 路祈轻轻闭上眼。 缓缓抬起的手,虚抱着,甚至没碰到小狐狸的后背。 走钢丝的人不能太贪心。 一点点甜,一点点暖,就很好了。 “哎?”小狐狸忽然松开梅花鹿,“不对呀,明明是我要把秘密都告诉你,怎么现在变成了你对我坦白?” 路祈莞尔:“你发现得会不会有点晚?” 胡灵予:“你故意的?” 路祈淡淡道:“不想让你吃亏。” “可我还是吃亏了,”胡灵予小声咕哝,郁闷又懊恼,“我现在特心疼你,还怎么控诉……” “果然。”路祈似乎明白了什么。 但胡灵予没明白:“什么果然?” “二十五岁的我,”路祈说,“不光是行动队队长,还是犯罪分子,对吧。” 胡灵予没说话。 但他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 路祈笑了,习惯性的,但他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定笑得不好看:“我不会进兽控局的,如果进了,只有一个可能——相互利用。” “可是你破过很多案子,”胡灵予忍不住道,“救过很多人。” 路祈眼中闪过嘲讽,像是对兽控局,也像对自己:“不然怎么当队长呢。行动队的队长,这个身份一定很方便。” “是很方便,”时至今日,胡灵予仍记得亲眼目睹那一刻,内心的冲击,“你在帮他们逃跑。” 路祈:“然后被你撞见?” 胡灵予:“……嗯。” 路祈沉默地看了小狐狸一会儿:“你说不是我扔的你,那是谁?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风停了。 树枝不再摆动,枯叶不再掉落。 连河水都好似安静下来。 胡灵予:“为什么这么问?” “也许以后我会在组织里见到他,”路祈语气轻松,“到时候帮你报仇。” 他的眼睛是认真的。 胡灵予嘴唇微动。 路祈眼眸里渐渐变暗,像暴风雨前堆叠的黑云:“谁?” “李倦。” 说出口的这一刻,胡灵予听见了海浪。 奇异地,路祈也好像听见了,怒浪狂击礁石,小狐狸的叫声,混杂在咸涩的海风里。 “我呢,”梅花鹿接着问,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问的不是自己,只是一个和李倦并列的罪犯,“我就在旁边看着,是吗?” 答案,路祈已经有了。 “……见死不救。”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胡灵予坠海时只有震惊,重生后才来得及愤怒。 可是现在,对着这只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梅花鹿,愤怒里生出困惑,还有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难过和委屈。 “我不知道,”胡灵予实话实说,“他把我扔进海里的时候,你无动于衷,可是在梦里,你又拼了命地在海里游,救我上岸。” “梦里?”路祈被这荒诞的找补逗得嗤笑,“你怎么一次比一次活得傻,我都无动于衷了,你还在梦里替我洗白?” 胡灵予微微摇头,眼神有些恍惚:“我总觉得那不完全是梦,你在岸上给我做心肺复苏,一下一下,那些力道好像都能传递到我的身体,特别真实。” “结果呢,”路祈淡漠地问,“我成功了吗?” “……”胡灵予不知该怎么说。 路祈自问自答:“肯定没有。” “那不一定,”胡灵予忍不住反驳,“我没梦到后面就醒了,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傻,”路祈想捏小狐狸的脸,手刚抬起些微,又暗暗落下,“我要是真把你救活了,你就不会在这儿了。” 坠海的小狐狸,意识飘回了七年前的第四大。 意识都在这里了,七年后的小狐狸还怎么醒。 “也许……也许平行时空呢,”胡灵予脑洞大开,“我回来了,还有新的胡灵予去七年后填空。” “傻……” “你再说我傻,信不信我和你翻脸!” 路祈乐了,从听小狐狸的秘密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笑。 可惜刹那消逝,短暂得仿佛不曾出现过。 “我要是你,重生回来第一眼看见我,就已经翻脸了。” 胡灵予很喜欢路祈的眼睛。 路队长时,那双眼睛沉静,清澈,带着冷清却温和的力量。 路祈时,那双眼睛漂亮,温暖,偶尔编个瞎话带个节奏,都让你气不起来。 可是现在,那里只有心疼和歉疚。 胡灵予别开脸,他不想看这样的梅花鹿,看太久,就真的要心软了:“翻过的。一开始我就偷偷跟你翻脸了,只是我伪装得天衣无缝,你就傻了吧唧信了,还热情洋溢地要带着我训练,考侦查学。” 路祈终是没忍住,轻轻碰了碰小狐狸的脸,软软的,就像他的那颗心。 “我没信,”他说,“我知道你藏了一堆秘密,但无所谓。我带你训练,我怂恿你考侦查学,不过是想让你在我身边,这样我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胡灵予愣愣看向他:“什么意思?” 路祈放下手:“我说过的,我接近你目的不纯,所以才要格外努力献殷勤。” 胡灵予记得,可是:“我以为你是故意这么说……” “说你……你还不承认。”在小狐狸突然犀利的眼神里,路祈只得吞掉那个“傻”字,“注意到你,是在你昏迷被送到校医院那天。” “因为我一从校医院出来就直奔飞跳球场看你?”胡灵予猜测完,又觉得说不通,“你就算觉得我这个‘观众’奇怪,但怎么知道我刚从校医院回来?” 路祈:“因为是在那之前。我当时跟踪李倦,跟到宿舍楼附近跟丢了,没一会儿发现他从楼后出来。我去楼后查看,一无所获,可等我去食堂吃饭,就听见校医院的救护车过来,我直接跑到楼后,正好看见你被抬上救护车。” “所以你就断定我和李倦有关系?”胡灵予莫名其妙,“太牵强了吧?先不说我俩出现在楼后的时间是错开的,就算同时出现,我都中暑昏迷了,还怎么跟他‘接头’?” “重点就在昏迷。”路祈说。 “不是,”胡灵予纠正道,“我当时也不是昏迷,我是正在进行灵魂交接,用通俗点的说法,就是在‘读重生进度条’。” 路祈苦笑,难得流露一丝尴尬:“但当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李倦在满学校找人试药,而且那个时候他的药还不成熟,昏迷是最常见的副作用之一,服用者往往就像中暑一样,昏迷几小时后又自动醒来,医院都查不出问题。” 胡灵予听到这里,才终于真正明白了路祈心思:“你以为我是李倦的‘试药者’,这样你跟在我身边,就有机会接触到李倦。” “对,”路祈说,“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我,虽然知道他会对表现强势的弱势科属感兴趣,但并没有把握让他主动跟我偶遇。” 胡灵予:“接近我是你给自己寻找的另外一条路。” 路祈沉默。 胡灵予:“在兽控局的时候还知道跟我说‘对不起’,现在反而不说了?” 路祈摇头:“不说了。” 之前以为“对不起”可以,现在才知道,这是世界上最没用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 第111章 秋天“中暑” “李倦……”沉吟着重复一遍这个名字, 胡灵予都忍不住拳头发硬,“你居然认为我会帮他‘试药’?但凡有一点他不法行为的证据,我早去兽控局举报他了。” 路祈故作松口气:“幸亏没去, 他要是被抓,藏在后面的人恐怕就再也挖不出来了。” “你还是想顺着李倦这条线, 自己查?”胡灵予怔怔看他。 路祈笑了:“你不是说不阻止我吗。” 是不阻止。 “可是我担心。” 小狐狸说得很轻, 几乎被水浪盖住。 路祈微微低头,从下往上盯住胡灵予的眼睛:“你是担心我幕后主脑没抓住,还放跑了李倦?” 胡灵予快气死:“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梅花鹿笑眼弯弯:“我知道。” 胡灵予:“……” 太阳开始往西落。 铺满河畔的枯黄落叶,在晚霞里染上点点金红。 “现在不怀疑我是李倦的人了?”胡灵予没好气斜他一眼。 路祈:“早就知道你不是了。” 胡灵予好奇:“什么时候?” 路祈:“越野考试前,吵架那次。” “因为我说李倦危险,不让你再跟他接近?”胡灵予耸肩,“也可能正因为我是‘试药人’,才知道李倦危险。” “不会, ”路祈摇头,“答应为李倦试药的, 一定是极其认可甚至崇拜他那套理念的, 但你不是。” 胡灵予半信半疑:“你又知道?” 路祈:“每当提起李倦时,你都表现得很厌恶。” 胡灵予:“也许我是故意装的呢。” “不像, ”路祈说,“你假装烦我的时候, 不是这个样子。” 胡灵予:“……” 似乎回忆起当时情景,梅花鹿语气染上淡淡委屈:“就因为我和李倦单独见面,你还拿一大包饮料和能量棒砸我。” 胡灵予瞪大眼睛, 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不分好赖:“那是我给你买的越野考试储备粮!” “嗯,”路祈同意, 但重点是,“砸我了。” 胡灵予磨牙:“你这是打算让我给你理赔?” 路祈不置可否,忽然说:“别动。” 胡灵予愣了愣,顿住。 路祈伸手轻轻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只碰到短短发茬的末端,离着伤口远到不能再远。 手心,微微的痒。 一直传递到心脏。 “赔偿拿到了。”收回手,路祈微笑。 胡灵予傻傻看着他,看了很久:“既然确定我和李倦无关,对你想做的事情没有用,越野的时候,干吗还继续帮我?” 路祈歪头:“看你可爱。” 又来。 胡灵予无语地翻白眼:“不想说就不说,别再拿这种话敷衍我,而且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不再骗人的。” 路祈收敛笑意。一瞬间,七年后路队长的气质,仿佛在他的眼角眉梢初见雏形。 冷清,温和,疏离,又认真。 “没骗你。” 一个陌生小狐狸,每天偷偷跟踪他,跟到教室,跟到训练中心,跟到飞跳球场。 可能是白兔的“试药者”。 可能是怀着其他别的什么目的。 梅花鹿明明在谨慎提防着,却不知不觉,开始期待起那个偷偷探出的小脑袋。 像压抑密室里透进的一束光,一缕风,一口鲜活气。 …… 夕阳西下的第四大,社团活动时间早已结束。 胡灵予和路祈回到学校,错过了下课高峰,周围只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和他们擦肩,或准备去自习,或准备去校外。 当然也有一小撮同学,和他们一样刚从校外回来。 看脸都不认识,但看着一个个仿佛刚从鬼屋“死里逃生”的脸色,不用想,“勇敢者社团”无疑了。 据大黄和小贺反应,这个社团就没有准时“下课”过。每次活动都去郊外,缤纷体验层出不穷,通常都是“整整齐齐去,七零八落归”。 看样子,今天又是“刺激”的半天。 “小狐狸——”背后远远传来清脆女声。 胡灵予回头,果然是光彩照人的丹顶鹤,和面如菜色的田园犬。 “这回又是什么节目?”胡灵予问,发现自己还挺期待。 “荒村探秘。”贺秋妍意犹未尽,“特别刺激。” 大黄扶额,有话说:“那个村子已经很恐怖了,我们团长居然还提前一天带人过去,亲自布置了机关,我真是……” 不堪回首。 胡灵予乐:“你不是说参加这个社团可以练胆量吗?” “曾经的我太天真,”黄冲悔之已晚,“今天团长摊牌了,和我们说,就是要用‘沉浸式教育’让你们醒目,害怕不可耻,请勇敢拥抱自己的怯懦。这是人话吗!” 旁听的梅花鹿:“还挺有哲理。” 黄冲:“……” 胡灵予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以前当着丹顶鹤的面,大黄就是再害怕可也要硬撑的。 拽过田园犬,悄悄地问:“小贺在呢,你这么怂确定没问题?” 大黄特坦然地摆摆手:“没事儿,她已经看透我的本质了。” 这么多回社团活动,想看不透也难。 但—— 胡灵予:“你不在意?” 大黄摸摸后脑勺,语气忽然羞涩:“她说不介意,还说……我这样挺可爱的。” 胡灵予:“……” 什么时候已经进展到这种阶段了! 被秀一脸的小狐狸正扎心,旁边的路祈忽然回头,迅速动作里充满警惕。 一狐一犬一鹤,见状同时回望。 傅西昂正朝他们走过来,一左一右四个跟班,架势、气焰不输从前。 贺秋妍皱眉,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五人:“你们想干吗?”犀利的视线扫过四个跟班,“刚才在荒村,谁非得跟在我后面走?谁非……” “停!”马谦谦横眉立目,下一刻又秒怂,“我们不是来找茬的。” 王晏宁咳了咳嗓子:“贺同学,社团内部事务,不要在外面讨论。” 赵盛一个劲儿瞟黄冲,仿佛在说,你还不赶紧拦一拦! 要真是欺负胡灵予,黄冲拦个屁,不用小贺,他就先给这帮人一顿狗刨。 但傅西昂看起来有点奇怪,的确不像要找茬。 正疑惑,就听见傅西昂问胡灵予和路祈:“读书会出事了?” 闹那么大动静,消息传开是必然的。 换别人,胡灵予可能不讲,但这事儿和傅西昂有关:“袭击案的凶手抓住了。” 傅西昂只听到风声,并不知详情,顿时声音一沉:“是谁?” 黄冲和贺秋妍连读书会出事都不知道,此刻完全两脸茫然。 四个跟班比美洲豹还急:“到底是谁,你快说啊。” “副会长,肖阔。”路祈道。 傅西昂有些困惑地皱眉,似乎连这个副会长的样子都没记清过。 四个跟班也懵:“他为啥要搞袭击?” “肖阔……”傅西昂终于想起来了,但更加不解,看向胡灵予,“他不是狐獴吗,能打得田锐铭落荒而逃,还让你受伤住院?” 小狐狸摊手,将保密进行到底:“这就要兽控局来查了。” 慢着。 胡灵予心里一顿,肖阔已经被抓了,他会不会供出李倦?如果兽控局顺着线索要来抓李倦,会不会真像路祈说得那样,打草惊蛇,让藏在后面的人更加谨慎,再也不露面? 夕阳余晖晒得人燥热。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当着八位同学面,路祈很自然拿起电话接听:“你好。” 陌生号码那边,是一个男人声音:“路祈你好,我是行动队队长,罗冰。” 路祈神情未动,只是“嗯”一声。 “肖阔供出李倦,但是李倦已经跑了。”罗冰言简意赅,“我想,他这个研究生应该是不会继续读了。” 研究生身份只是方便李倦利用实验室和医学院的各种药剂,路祈从来没认为那个疯子是真的为了一纸文凭。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路祈似笑非笑,“我可没办法帮你们抓人。” “你现在在哪里?”罗冰没直接回答,“我们当面谈谈。” 路祈如有所思,尚未回应,不远处突然传来“扑咚”一声闷响。 连他在内,九个人一齐循声望。 只见十几米外似乎有个同学躺在地上,一只戴着身份环的三年级橘猫学长在旁边受到惊吓般弓起背,浑身炸毛。 下一刻,这位倒霉学长缓过神,飞快结束兽化,大声呼喊:“有人晕倒了——” 胡灵予他们连忙上前,意料之外,傅西昂他们也跟着过去了。 呼啦啦九个人,胡灵予第一个蹲下查看晕倒同学情况。 脸色发白,满头虚汗,看着像中暑。 但这秋高气爽,热天早过去了啊。 “怎么回事?什么声音?”罗冰在电话那头听出异样。 “有同学晕倒了,”路祈道,“先不说了。” 挂掉电话,他立刻上前,背对着正在查看同学情况的胡灵予蹲下:“把他放上来,送校医院。” 大黄立刻过去搭把手,帮胡灵予一起将晕倒同学抱起,放到路祈后背。 还没等背稳,一个正准备过来看热闹的同学,忽然身体瘫软,“扑咚”倒在距离他们两米开外。 一模一样的晕倒,只不过这次是眼睁睁在他们面前。 四个跟班都吓懵了,什么情况,中暑也传染?? 傅西昂已经大跨步上去,直接将人捞起扛到肩膀上,转身看向四脸震惊的跟班们:“还愣着干吗,去校医院!” 就这样,一鹿一豹各负责一名“中暑者”,直奔校医院。 沿路不少同学围观,除了关切、看热闹,也看傅西昂。 前阵子第四大疯传这位二年级刺儿头“涉案”,会被兽控局“带走”,以至于知名度大涨,几乎没人不知道这个嚣张跋扈的美洲豹了。 可是现在,这家伙带着平日里的四个“打手”,正扛着同学送医救治? 合理了。 美洲豹都团结友爱了,谁说秋天不能中暑? 一鹿一狐一犬一鹤五大猫,火急火燎抵达校医院,总算将两位同学交付救治。 不料急诊的长廊拐角,忽然走出个熟悉人影。 “李哥?”胡灵予脱口而出。 一个巩哥,一个大李,这两位守过他病房的治安科同志,实在想忘都难。 迎面走来的李姚闻声抬头,见到胡灵予和路祈,也一脸惊讶:“你们怎么在这儿?” “有两个同学中暑了,我们送他们过来。”胡灵予解释道。 李姚一惊:“又来两个?” 路祈警觉地微微眯眼。 胡灵予也隐隐有了不好预感:“难道不止两个?” 大黄、小贺、四个跟班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傅西昂见过李姚,鉴于他对兽控局治安科的“全面黑印象”,此刻完全给不出好脸,双手插兜望天花板,连正眼都不想看。 “和你们没关系,别打听了。”李姚很谨慎。 但越是这样,越让人生疑。 胡灵予仔细回想刚刚晕倒同学的模样,蓦地记起,自己重生的契机,也是晕倒被送校医院,说不定当时的情景也和现在差不多。 只不过他晕倒时正值酷热,合情合理,而今天这两个同学,极有可能还不止两个,就…… 猝不及防,有些东西闪电般划过胡灵予的记忆,在大脑深处炸起惊雷。 正沉浸在思索中的路祈,手臂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转头,对上小狐狸的脸。 “我想起来了。”胡灵予说。 路祈疑惑:“想起什么?” 胡灵予:“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肖阔的声音亲切,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 【老师,他真的没事?】 【放心吧,睡得踏实着呢。】 【那就好,老师,我下节还有课……】 【行,你赶紧去上课吧,他醒了我会告诉他的。对了,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不用不用,同学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助……】 那是重生苏醒之际,朦胧恍惚中听见的第一个声音。 胡灵予将路祈拉近:“我‘最初’在宿舍楼后晕倒,是他送我去的校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 第112章 针剂 路祈有一霎的错愕。 本以为会随着袭击案画上句号的“肖阔”, 却一个调头,连上了最初的圆点——小狐狸的重生。 就像一条首尾相连的环形蛇,无数坏的或者更坏的可能循着这个闭环, 在路祈脑中不受控地高速联想。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路祈没有说完, 本能地抗拒那些猜测。 “我不知道, ”胡灵予有点乱, “让我再想想。” 旁边的一犬一鹤五大猫,听得一知半解, 看得云里雾里。 贺秋妍:“你们在说什么?” 黄冲:“肖阔不是被抓了吗,又怎么了?” “那个狐獴声音亲切?你耳朵没事儿吧, ”傅西昂离得最近,也听得最近, 皱眉看向胡灵予,“还有你什么时候晕倒过?” 胡灵予本来就闹心, 大黄、小贺问个一句半句尚可,傅西昂语气不好, 还有的没的问一大堆,烦得胡灵予直接回一句:“跟你没关系!” 傅西昂不乐意了:“那跟谁有关系?” 回答他的是梅花鹿。 不言不语, 直接揽着小狐狸肩膀, 双双去往“人迹罕至”的远端墙角。 傅西昂:“……” 四个跟班面面相觑,八只震惊的眼睛滴流乱转—— 马谦谦:快打醒我,我他妈怎么好像看见梅花鹿在宣誓主权?? 王晏宁:连我一起打吧。 张琥:之前老大是不是说臭狐狸有喜欢的人了? 赵盛:艹, 别吓我! 张琥:我什么都没说。 赵盛:但你眼睛里写满了“他俩有奸情”! 王晏宁:我说句实话,要是路祈吧…… 马谦谦:老大输得不冤。 王晏宁:这是你说的。 马谦谦:…… “他们四个在干吗?”贺秋妍纳闷儿地看着互相挤眉弄眼的四个大猫, 小声问黄冲。 黄冲观察半晌:“可能集体眼睛抽筋?” 僻静墙角。 “会不会真的只是巧合?”胡灵予试图往好的方面想, “我昏迷是因为重生, 和肖阔能有什么关系。” “但为什么偏偏是肖阔?”路祈也想说服自己, 然而事关胡灵予,他不能含糊大意。 眉头紧锁的小狐狸,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脑门。 路祈眼疾手快把狐爪抓住:“你做什么?” 胡灵予:“我怎么那么傻,在这里纠结什么,直接让兽控局那边审肖阔啊,看他到底是助人为乐还是别有所图!” 路祈:“第一,我同意你的想法。第二,你不傻。第三,在伤口完全没问题之前,禁止拍自己脑袋。” 一手抓着不安分的小狐爪,一手拿出电话,路祈直接回拨。 很快,那边传来罗冰声音:“路祈。” “是这样,”路祈开门见山,“希望你们能问问肖阔,几个月前,他有没有送过一位中暑同学去校医院,对方是真的中暑吗。” “你发现什么了?”罗队长十分敏锐,“你们学校今天突然发生的多人昏迷,难道也和肖阔有关?” 路祈意外:“昏迷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刚才他为背同学去校医院而挂断罗冰电话时,对方还问发生了什么。 “是的,我已经知道了。”后方和电话里同时响起男声。 一鹿一狐同时回头。 高大的行动队长已经站到他们背后,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路祈若有所思,“还是说,你们行动队又要接手昏迷案?” 罗冰客气一笑:“主要是来找你,顺便看看昏迷案有没有内情,不过——”叹口气,罗队长神情微凛,“鉴于你刚刚提供的思路,恐怕我们行动队确实又要接手了。” 语毕,他说了句“稍等”,便到一旁打起电话。 言简意赅,速战速决,之后他再度返回,道:“希望我那帮兄弟能问出你想要的。” “不也是你们想要的?”路祈反问,带一丝嘲讽。 罗冰叹口气:“想让你欠我们一个人情,有点难啊。” “以目前的发展,不是难,是根本没可能,”路祈毫不客气,“倒是你们兽控局,可以开始考虑给我铸一枚好市民勋章了。” 罗冰眼里起了玩味,职业习惯让他看向路祈的视线本能地带上了锐利和审视:“勋章是要颁给那些为扫奸除恶做出贡献的市民的。” “不然呢,”路祈微笑,“你来找我,总不会是希望我助纣为虐吧。” 罗冰现在有些理解,聂刚强提起这个孩子时的头疼和无奈了。 太过聪明,也太过偏执。 看似藏着锋,实则刀刃一直对着全世界。 “换个地方说话吧。”似有若无看一眼胡灵予,罗冰向路祈提议。 路祈沉默片刻,没看小狐狸:“可以。” 胡灵予想跟着,却没理由,也没立场。 显然行动队来找路祈,带着某些目的,或许和路祈家里曾经发生的事有关,又或许他们查到了路祈和李倦走得很近。 眼看两人要甩掉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密会。 胡灵予刚伤愈的小脑袋瓜飞快运转,搜肠刮肚寻找能跟上去的理由。 他想跟住路祈。 不远处的大黄、小贺、傅香香、四个跟班还想跟上他俩呢。 无缘无故来个行动队的,两人交头接耳变成三人窃窃私语,七位同学看得见,听不清,又好奇又着急。 就在这时,罗冰的电话响了。 罗队长接听没两句,神情就开始凝重,等挂上电话,眉间已经皱得千沟万壑,眼里更是沉得山雨欲来。 不等好奇的一鹿一狐问,罗冰先行开口:“你们跟我走。” 胡灵予闻言愣住,指指自己:“也包括我吗?” 罗冰点头:“是的。” 依然没想出尾随理由的小狐狸:“……” 成功来得太突然。 行动队队长没有将他们带离医院,而是进入电梯,上了顶楼。 犯罪电影里,卧底们总是喜欢在顶楼接头。 胡灵予置身在强风中,被四面八方的气流吹乱了秀……呃,他现在好像没秀发,青皮在强风里造型如故。 不过这里确实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开阔,清静,天高,人远。 但是怎么就到了这里呢? 胡灵予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上辈子好像也在二年级第一学期,隐约听过“今年中暑晕倒的同学好像格外多”的传闻,但这些没有被大肆渲染的小道消息,听过便忘了,在他这里并没留下太多印象。而事件本身,同样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和讨论,想来是那些同学安然或者看似安然出院,后续便不了了之。 可是今生,一切都变了。 从他向兽控局举报邓文海,到袭击案的真凶肖阔落网,再到现在,肖阔疑似和昏迷案有关。 他卷进来了。 兽控局也提前卷进来了。 原本就在其中的路祈,则被卷进了更复杂的局面。 站定的罗冰,转过身,沉着的声音打断胡灵予思绪:“肖阔撂了。” 胡灵予:“……” 这也太快了一点吧!他虽然没讯问过嫌疑人,但算算罗冰打电话的时间,狐獴的抵抗能力也太渣了。 路祈不关心肖阔怂不怂,只关心:“他怎么说?” 罗队长没马上回答,而是略带担心地望向胡灵予。 胡同学咽了咽口水,一颗心开始往下沉:“该不会真的对我做过什么?”深吸口气,“罗队长你说,我挺得住。” 罗冰:“那几个昏迷同学的情况他不清楚,但通过我们描述,他觉得很像李倦的药物反应。” “李倦?”胡灵予一惊,肖阔果然还是供出李倦了,但面上还要装作懵懂。 “对,李倦,”罗冰说,“就是你们两个,”目光淡淡瞥向路祈,“尤其是你,平时关系走得很近的那个。” “而且已经跑了。”路祈帮他说完。 “跑了?”胡灵予一脸“你怎么知道”。 “刚刚在电话里我已经告诉他了,”罗冰适时解释,“看来他救同学心切,还没顾上和你说。” 不是没顾上。 李倦跑了,线索断了,幕后首脑也可能再抓不到了。 胡灵予定定望向路祈。 他是不希望自己跟着一起糟心。 “别说没用的,”路祈罕见露出些许不耐,追问道,“小狐狸当初的昏迷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罗冰语气凝重:“昏迷和他没有关系,”转而望向胡灵予,“但他看见你昏迷,便把刚从李倦那里得到的药物注射剂,注射到了你的身上。” “为什么?”胡灵予被这无妄之灾打懵了,费解甚至大过恐惧。 罗冰道:“据肖阔交代,李倦一直给他的药都是胶囊,但在上学期,李倦偷偷给过他一次针剂,说是最新型,药效比胶囊更好。但肖阔不敢给自己打针,李倦就逼他,要么打自己身上,要么随便找个同学,反正他只要效果反馈,样本是谁无所谓。” 胡灵予浑身发冷,寒意渗透到每一个毛孔。 自己就这样在毫无知觉中,成了别人的实验样本。 罗冰:“不过肖阔当时太害怕了,送你去完校医院就匆匆跑掉,到最后只记得你是2班的,但长什么模样完全忘了,为此他被李倦狠狠教训一顿。” 胡灵予终于找回思绪:“所以,李倦并不知道我是……” “对。”罗冰及时出声,似乎也不想从受害者口中听见这么残酷的词。 胡灵予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无辜成了实验对象。 下手的人却没记住他的脸。 倒霉是真的倒霉,可也阴差阳错,没有被李倦盯上,引来更大的麻烦。 “针剂的药物反应到底是什么?”路祈步步追问。 相比罗冰的凝重却有条不紊,胡灵予的后怕但暂时镇定,梅花鹿反而是焦灼外露最明显的。 “肖阔也说不太清,”罗冰道,“李倦只告诉他和胶囊差不多,会渐渐在夜里感到燥热,跑一跑出出汗就好了,不过因为药效太强,身体可能会在某个时间段出现超负荷,诱发短暂昏迷,症状类似中暑,不过很快就会苏醒,没什么大问题。” “真没问题吗?”路祈盯住罗冰的眼睛。 罗队长知道面前的学生是梅花鹿,可在被那双眼睛锁定的一瞬间,他竟然有种面对同类甚至更强势科属的错觉。 “不好说。”罗冰字字斟酌,他知道,想取得路祈的信任,每句话都要慎之又慎,诚之又诚,“行动队那边已经联系市兽化医院,现在这几个昏迷的同学都会送到那里作进一步身体检查,也许检查结果会给我们答案。” 语毕,他转向胡灵予:“胡同学,如果你愿意配……”及时刹车,罗队长将略显强势的“配合”二字咽回去,“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一起去做个检查。” 胡灵予当然愿意,而且十分迫切。但又不免犯嘀咕:“罗队长,我再确认一次,肖阔真的把药扎给我了吗?”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罗冰不会安慰人,只得道,“但事已至此……” “不是,”胡灵予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没感觉到任何身体不适。” 罗冰说:“因为你们并不是同一天注射药剂,所以昏迷症状发生的时间也会不同。” “我知道,你想说我的昏迷症状还没到来,但肖阔不是说还有燥热吗,而且注射完就一天比一天感到燥热,午夜难眠,”胡灵予眨巴狗狗眼,弱小又无助,“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我晚上睡得可香了。” 第113章 化验结果 小狐狸的睡眠质量之谜, 罗队长解释不了,只能交给市兽化医院。 就这样,胡灵予和昏迷的同学们一起被转往市内。 所幸, “中暑”事件没有在校内引起什么大动静,这让兽控局的行动省了些力, 不用非得想个天衣无缝的转院说辞,顶多就是和那几个仍在医院等待的同学稍作说明。 “详细检查?”一犬一鹤五大猫, 茫然看着前来通知他们可以回学校的治安科大李。 “是的, 已经去兽化医院了,你们也回吧。”原本来第四大看看“可疑中暑”到底什么情况的李姚同志, 现在任务被行动队长接手, 自己唯一的作用只剩下“哄孩子”。 “胡灵予和路祈又没有中暑,他俩为什么也要一起过去?”傅西昂第一个对解释产生疑问。 “他俩……自己要求的。”大李干脆甩锅。 “为什么?”贺秋妍和黄冲立刻担心, “他俩也身体不舒服吗?” “啊, 对!”理由都递过来了, 大李顺水推舟。 “不能吧,”王晏宁皱眉,“其中一个中暑的可是路祈背过来的。” 大李:“就是背完了, 感觉身体不适。” 赵盛:“那家伙有那么弱?” 张琥:“不可能。” 马谦谦:“他的身体素质在咱班要排第二, 没人敢排第一。” 赵盛、张琥、王晏宁:“……” 马谦谦:“?” 赵盛、张琥、王晏宁:“老大在看着你。” “哎?”黄冲四下环顾,“兽控局的呢?” 趁乱顺着墙根溜出校医院的大李,飞快找到座驾,上车, 关门, 一脚油门。 待车辆离开第四大, 汇入外面马路, 才长舒口气擦干汗。 幸亏他闪得快, 哄孩子比办案子都难! 医院内,七个人正遍寻大李,黄冲电话响了。 聊没两句,田园犬挂断电话,对上六双等待的眼:“路祈说他俩有点不舒服,也跟着去检查检查。” “口供”对上了。 但,愈发可疑。 贺秋妍:“路祈打来的?为什么给你打不给我打?” 赵盛:“可能他看起来更好骗。” 贺秋妍:“我问你了吗?” 王晏宁:“你不同意老赵?” 贺秋妍:“同意,但大黄只有我可以说。” 王晏宁、马谦谦、赵盛、张琥:“……” 他们是猫,为什么要吃狗粮! “有问题,”傅西昂微微眯眼,美洲豹的眸子警觉,锐利,“肯定有问题。” 市兽化医院,罗冰焦急等待结果。 倒是当事人胡同学看起来十分淡定,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扎针的是罗队。 路祈和胡灵予一样坐在椅子上等待,没像罗队长那般走来走去,但一直盯着化验室的眼神,出卖了他的焦灼。 终于,化验室的门打开,里面的医生走了出来。 罗冰立刻上前。 医生没有马上说结果,而是看了看路祈和胡灵予这边。 涉及案件内情,保密情有可原,但胡灵予是当事人,自认还是有资格听的。他正准备说话,不成想罗冰先一步开口:“没关系,就在这里讲吧。” 意料之外的信任,让胡灵予微微疑惑。 但下一秒,他就顾不上想这些了。 医生:“罗队,送来的所有血液样本里,都检测出vs-k和α神经毒素。” “所有?”路祈一下子站起。 医生看了看他,点头:“是的。” vs-k,目前世界上最危险的非法野性之力刺激素,也是李倦研制药物中除大雾提取物以外的第二重要成分。 路祈掌握的信息远比兽控局多得多,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胡灵予也有点懵,他是真觉得肖阔搞错了,自己肯定没问题,刚才还仔细回顾了重生这几个月以来的身体状况,拜体测前的训练所赐,连感冒打喷嚏这种小病消灾都没有。 “vs-k会随着时间被人体逐渐代谢掉,”医生继续和罗冰道,“目前这些血液样本中的vs-k浓度基本相同,如果初始摄入量也一样的话,可以判定是同一时间段被注射的。” 罗冰有些疑惑地回头看看胡灵予,而后问医生:“有没有可能同样被注射的人,但药物反应完全不同。” “当然存在这种可能,”医生道,“不同的体质,免疫系统强弱程度,甚至科属基因,都会让药物反应呈现差异化。” “我形容的可能不准确,”罗冰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被注射了,但完全没反应,吃得好,睡得香?” 医生想都不用想:“不可能。” 罗冰:“……” 路祈不自觉握拳,攥得紧紧。 胡灵予又慌,又乱,又不死心,可怜巴巴插话:“医生,你别说这么绝对啊……” “vs-k的药物反应是胸闷,燥热,并伴随情绪激动和野性之力提升,α神经毒素则是昏迷症状的根源,”医生道,“即便药物反应再轻,也不可能完全没有症状。” 胡灵予:“绝对不可能吗?” “理论上讲,不可能。”医生只负责检测血液样本,并且隐约知道样本来自刚送院治疗的同学,如果他知道其中一位不用治疗,且这会儿就在自己面前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可能会重新考虑自己的说法。 罗冰眉头打结,向来再复杂案件都能抽丝剥茧的行动队长,第一次感觉陷入死胡同。 胡灵予确凿无疑被注射过,血液里的vs-k和α神经毒素是铁证,肖阔是人证。 检测结果还大致判定了他和中暑同学被注射的时间段基本相同。 然后,别人有的症状,人家胡同学一个没有,还活蹦乱跳,吃嘛嘛香。 突兀响起的手机铃,打断罗冰思考。 电话一接通,那边的行动队员便急切道:“罗队,结果出来了!” 罗冰走到一旁,低声问:“什么结果?” “就是我们送去兽化医学研究总院的,邓文海胃内的胶囊残留物,结果出来了。罗队,你猜里面除了vs-k,还有什么?” 罗冰:“α神经毒素?” “啊?”队员懵。 罗冰也懵了:“不是?” “是q物质。”电话那头缓了一口气,沉声道,“队长,那帮家伙终于又出现了。” 罗冰想过这种可能,甚至他今天过来找路祈,有一部分目的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 但当猜测真的成为现实,他还是有片刻的恍惚。 q物质,二十三年前那场颠覆人类世界的大雾,所提取出的不明物质。第一个成功提取出它的科学家,用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将其命名为q。 实验室数据表明,q物质对觉醒细胞有诱导作用,“正是大雾中的q物质诱导了野性觉醒”是目前关于人类觉醒成因研究中,最被广泛认可的一种解释。 然而这也让一些人有了其他心思。 如果q物质真的可以诱导觉醒,那么是否可以“激活”更多的基因片段,提升觉醒程度? 无数科学研究团队转向这一领域,但又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折腾十几年,就在主流科学界几乎默认这个研究根本不可能成功,曾经研究的科研团队纷纷放弃、转向,一个神秘组织宣称他们成功了。 起初没有人在意。 直到有人在黑市高价收购全世界的大雾样本。 直到国内知名研究所留存的雾气样本被盗。 直到路祈的父母因为雾气样本,惨遭杀害。 七年前,罗冰刚进兽控局行动队,还是个愣头青,跟在聂刚强后面,全程参与了路氏夫妇案。 他们自以为部署得很周密,结果…… 那之后,罗冰和当时参与行动的所有兄弟们,心里永永远远压进一块巨石。 巨石的重量,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两条人命。 可恨的是,那帮家伙抢完这一票,从此再没露过面。 曾经,罗冰以为这辈子都没有亲手抓住他们的机会了。 谁成想七年之后,他们悄无声息,卷土归来。 罗冰通电话时,路祈没有上前,但“什么结果?”和“α神经毒素?”两个疑问句,他便知道,行动队队长在听取另一个化验结果。 只是不知道样本者是谁。 不过现在是谁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罗队,有进展吗?” 罗冰刚挂上电话回来,就听见梅花鹿这样问,且是罕见的“罗队”开头,礼貌得让他受宠若惊。 “你想要什么进展?”罗冰问。 路祈看了下胡灵予方向:“解释他为什么没有症状。” 罗冰:“没有症状还不好吗?” “好,”路祈说,“但不踏实。” 胡灵予根本没捞着说话机会。 路祈都帮他说了,甚至比他这个本人还上心。 对针剂生出的那些害怕,像趴在寒冷的冰雪地,浑身狐狸毛都扛不住刺骨的寒。可梅花鹿卧下来了,让小狐狸藏在肚皮底下,温暖柔软的鹿毛里。 害怕,冰雪,都消融了。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解释,”罗冰考虑再三,谨慎和路祈道,“但我可以送一份胡灵予的血液样本让研究总院那边进一步化验。” “那是最好。”路祈说,“谢谢。” “别急着感谢,”罗冰笑了笑,“我也有事找你帮忙。” 这个要求其实有点无耻,因为胡灵予的“异常药物反应”,就算路祈不说,他们兽控局也是要弄清楚的。 像梅花鹿那么聪明,自然也想得到。所以罗冰开口时就做好了被拒绝甚至打脸嘲讽的准备。 然而路祈一口答应:“行。” 换罗冰错愕了:“我还没说要你帮什么。” 路祈干脆利落:“什么都行。” 胡灵予心头一阵悸动。 然后,眼睁睁看着路祈被罗队长带进了隔壁无人的空诊室。 关门。 落锁。 化验室医生也早离开了,偏僻走廊里只剩胡灵予一个人。 哈喽? 一头梅花鹿刚刚承诺为了他什么都行,至少给他这个当事人留点互动时间啊! . 第114章 合作 “我猜, 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只有两个人的诊室,罗冰不再兜圈子。 路祈笑笑:“不就是卧底吗,可以啊。” 罗冰一下子愣了:“这么痛快?” 路祈:“我说了, 你们把小狐狸毫无药物反应这事儿弄明白,让我帮什么都行。” “等一下,”罗冰微微皱眉,“我刚才说的是把胡灵予的血液样本送总院化验,可没打包票一定弄明白。” “那我这个卧底也就不好说了, ”路祈露出为难, “李倦都跑了,我去哪儿帮你们搞情报?” 梅花鹿不做赔本买卖, 罗队长深深领会了。 “如果我们帮你……” “情报都好说。”不必听完, 路祈已经配合接口。 “可是李倦都跑了, ”梅花鹿的话, 罗队长原样奉还, “你去哪儿帮我们搞情报?” 路祈笑眼弯弯,人畜无害:“商业机密。” 罗冰看了他一会儿,神情渐渐严肃:“路祈,你到底对他们了解多少?” “罗队长,空手套白狼可不好。”梅花鹿笑容未变。 “我不是要套你情报, ”罗冰无奈, “那帮家伙都是疯子, 没人性的, 我是怕你……” “罗队长。”路祈毫不客气打断,脸上的笑意淡了,似有若无的冷,“你们兽控局还是先担心自己吧。拿着情报把案子搞砸, 你们是有光荣传统的。” 当年的事,兽控局全责。 罗冰无话可说。 路祈却像想起什么,嘲讽地嗤笑一声,摇摇头:“你们兽控局还真是七年如一日,当年一边担心我父母安危,一边让他们帮你们引蛇出洞,现在又是一边怕我和那帮疯子接触太深有危险,一边让我当卧底。你们说的和做的怎么总不能统一呢?” 梅花鹿满眼的真诚疑惑,像扇在罗冰脸上的巴掌。 沉默半晌,罗队长缓缓开口:“可你还是同意跟我们合作了。” 路祈无奈摊手:“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以我们掌握的情况,你一直的打算都是单独作战,”罗冰目光清醒,“可能从你离开兽控局大院开始,或者更早,你的选择里就没有兽控局了。” “不合作,你来找,合作了,你又不踏实,”路祈叹口气,“罗队长,你到底想怎么样?” “合作需要信任,”罗冰诚恳道,“我要确定,你是真的信任我们。” 路祈歪头:“你们又是真的信任我吗?” “来找你是我提的,赵处同意的,”罗冰定定望向梅花鹿,“一个独自在复仇路上走了七年的孩子,我们信。” 不是信路祈对兽控局的好恶,而是信他对那帮家伙的仇恨。 “可是这七年你都选择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为什么现在却松口,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这就是罗冰想不通的地方,因为想不通,所以顾虑。 路祈敛下眸子,沉默了。 诊室内的空气变得寂静,罗冰忽然有点后悔,也许应该在未来彼此更加信任的时候,再追根究底,而不是现在合作接近达成的时候,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因为你们人多。” 就在罗队长胡乱思考的时候,梅花鹿忽然给了回答。 罗冰险些晃神过去,连忙集中注意力:“什么?人多?” 玩笑般的答案,梅花鹿却很认真:“对,人多,我一个人看不住他的安全。” 罗冰:“谁……的安全?” 路祈:“胡灵予。” “……”罗队长需要捋一下,“我好像没答应你要保护他的安全,当然,保护每一个兽化者是我们的义务,但我们不是某一个人的保镖团队。” 路祈:“你们会保护卧底吗?” 罗冰:“当然,如果你发生危险,我们会不惜一些代价营救。” 路祈:“他安全,我的心态就稳,我心态稳了,你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概率会大幅度降低。” 罗冰:“……” “合作愉快。”梅花鹿伸手,笑靥谦逊温良。 罗冰用力握住。 面对罪犯挑衅都可以云淡风轻的罗队长,现在只想给这个熊孩子来个过肩摔。 “对了,我不是孩子了,”路祈平静看着现任行动队队长,“希望你们也不是。” 一个邓文海,兽控局便注意到了非法药物;袭击事件,兽控局查到肖阔的时间虽不算早,但也赶上了狐獴最后的发狂;而现在,兽控局不仅将这些看似没太大关联的案件联系起来,并且准确回溯到了七年前的旧案,从而推测出他接近李倦的理由,甚至,可能已经掌握了他在那个组织中的深入程度。 罗冰带领下的行动队比当年强,虽然强得有限。路祈由衷希望自己没看走眼。 对视半晌,罗冰只说了四个字:“竭尽全力。” 七年前的错误没法弥补。 但在七年后的今天,他就是拼上自己这条命,也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卧底的事情要绝对保密,”合作达成,罗冰第一件事就是叮嘱,然后才转了话锋,“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第四大里还没有发生药物反应的被注射者找出来,肖阔说至少还有二三十个,但都是李倦单独联系,他不知道具体是谁。” 路祈:“读书会查了吗?” “我们的人已经去了,以调查肖阔袭击案的名义。”罗冰说。 路祈有些意外:“读书会的性质,你们知道?” “从肖阔嘴里问出来的。”罗冰实话实说。 不是狐獴主动交代,而是兽控局问的? 路祈生出疑问:“无缘无故,你们怎么会问到读书会的性质?” 罗冰略微沉吟,还是选择据实相告:“也不算无缘无故,有同学匿名向‘全国兽化觉醒大学心理健康委员会’投诉,说自己所在的第四大某社团正在传播不利于大学生心理健康的负面思想。社团名称,指导老师,社团骨干,名单一应俱全,投诉材料字字血泪。” 路祈:“……” 听起来不像投诉,像控诉了。 就在罗队长和梅花鹿达成合作的同一时间,藏身荒山的白兔却在和“同事”争吵。 没人知道李倦跑去了哪里。 除了黑白。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光秃秃的山头,冷风呼号。 黑白的黑白格子大衣被吹得猎猎作响,这让他批评起“同事”来带有一种天然的、富有压迫的正确感:“你搞出了大麻烦。” 李倦靠坐在一块大石头的底下,还穿着离开学校时的衣服,浑身沾满沙砾,狼狈不堪:“你以为这他妈怪谁?你要不放邓文海去越野考试捣乱,引得兽控局没完没了,几个中暑的学生而已,谁会在意?” 黑白:“肖阔那个疯样,也是‘中暑’?我早提醒过你,不稳定的药别急着试,尤其在学校!” 李倦:“现在说我试药着急了?不找人试药,我知道哪里需要改进?你以为你吃的那些所谓‘安全性良好’的药,都是怎么来的?” 黑白:“……” 甩锅成功的白兔,舒舒服服伸个懒腰。 黑白深深吸口气:“现在重要的是把屁股擦干净。” “那帮试药的不会说,也不敢说,肖阔更不用担心,其他小白鼠的信息他一个都不知道,”李倦抬头,朝黑白挑挑眉,“唯一不可控的,你知道是谁。” “路祈。”黑白沉声吐出一个名字。 李倦乏了,索性躺到地上,手枕头后,翘腿望天,有节奏地打起哈欠:“这头小鹿反正早就交接给你了,盯着点儿,以防他搞小动作。” 黑白:“已经搞了。” 李倦乐:“正常,他要不特别,还入不了我的眼呢。”翘起的脚一颠一颠,“说来听听,他干了什么?” 黑白:“兽控局找他了。” 半空的兔子脚停住。 李倦蹭着砂砾土石,缓缓转过脸:“因为肖阔那傻逼?” 黑白:“因为你。” “……好吧,”白兔飞快接受,并迅速想开,“他应付得来。” 黑白深深看他一眼,难得说句真心话:“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乐观。” 讽刺谁呢? 当谁听不出怎么的? 李倦斜眼瞥:“你要是对他这么没信心,派人过去盯着不就得了。” “派了。”黑白说,“他们现在市兽化医院,行动队队长找他单独聊天。” “单独?”李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股脑坐起来。 黑白面色沉郁:“聊的什么,没人知道。” …… 胡灵予和路祈离开市兽化医院时,已近晚上八点。 街道灯火灿烂,不息的车流和往来的行人,交织成夜的喧嚣。 “兽控局也不说派车送我们回去。”胡灵予和路祈一起往地铁站走。 这事儿其实太冤枉罗队长了。 他原本是想送的,但首先,考虑到路祈现在敏感的身份,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眼睛看着呢,以后明面上双方还是少接触得好,其次,也是路祈说想和胡灵予单独回学校。 这些小狐狸当然不知道。 所以梅花鹿毫无负担点头:“就是,也不说派个车。” 走着走着,胡灵予毫无预警停住,转头突然袭击:“罗冰都跟你说什么了?不许思考,直接回答。” “没说什么。”路祈想也不想。答得是很直接了,但也相当随意。 胡灵予无语:“你要真想骗我,能不能走点心,稍微付出一丝丝演技?” 路祈笑:“那不成真骗了。” 胡灵予:“既然不想骗,就和我说实话。”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 第115章 负责 路祈没办法说实话。 以胡灵予的聪明, 只要他开口,哪怕只言片语,小狐狸都能抓到方向。曾经他去接近李倦, 小狐狸就是这么发现的, 明明知道他上辈子跟李倦是同伙,依然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地跟过来。 胡灵予等啊等,看着梅花鹿从沉默变得欲言又止, 那双从来都成竹在胸的眼睛里, 染上复杂的、动摇的情绪。 他以为自己即将等来回答。 路祈却最终只是叹口气:“总之, 以后离我远一点。” 他的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淡漠。 夜晚的车流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飞驰着, 毫不留恋。 胡灵予不可置信望着梅花鹿:“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在我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你的决定就是还要继续躲着我?” 他连坠崖重生都坦白给路祈了。 狐狸没有底牌了。 路祈想点头,甚至“是”那个字都到了他的嘴边。可头就是点不下, 声音就是发不出。 街边店铺林立, 霓虹刺眼。 “我不知道罗冰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我也不问了, ”胡灵予用力眨眼, 将酸涩压回去,“我自己去找真相, 你不会连这样都不让吧?” “不让,”路祈毫不犹豫,而后却又像已经预见结果般, 无可奈何地问, “你听吗?” 胡灵予摇头:“我再也不听你的了。” 路祈弯了眼睛, 哪怕是最苦涩的时候, 小狐狸也总能逗他笑:“说得好像你以前听过似的。” “怎么没有,”胡灵予说,“我上辈子可听你的了,每次去行动队借调,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留守我绝不出击。” “哦——”梅花鹿淡淡拖长尾音,“然后一个监控车人员就跑到了悬崖顶上。” 胡灵予:“……那次是意外!” “就是这样,”玩笑淡去,路祈认真望着小狐狸,“只要你在行动,失控和意外就时刻存在。” “于是你就想从根本上杜绝,是吗?”胡灵予缓了声音,目光却直接、炽烈,“路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头顶的路灯忽然闪了闪,然后毫无预警,灭了。 像被夜风吹熄的烛火。 长长的街道,一排排路灯,世界亮如白昼,只有小狐狸和梅花鹿两个人陷入微暗。 路祈:“我即将走一条很陡很险的路,我不知道要走多久,路上会发生什么。” “你不是一直都在这条路上吗。”胡灵予感觉自己白和路祈说那么多了,傻梅花鹿居然不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的秘密,难道是我不说憋得慌吗,我是想让你知道,我也是很厉害的,不光能保护自己,关键时刻说不定还能帮你。” 要不是街上太热闹,容易引起围观,胡灵予都想给自己立一个“天选之子”、“开挂狐狸”的人形牌。 但梅花鹿估计不这么想,因为他看胡灵予的目光,还是跟看一只傻狐狸似的。 在“觉得对方比较傻”这点上,赤狐和梅花鹿达到了空前默契。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路祈淡淡摇头,“从前是我自己拿着地图,规划着路线,我知道进度,知道距离目的地的远近,知道什么时候还算安全,什么时候才是危险。” “现在……不是你拿着地图了?”胡灵予隐约明白了什么。 路祈刚要再说话。 胡灵予忽然伸手把他嘴捂住:“别说了,我懂了。” 路祈微微蹙眉,不是太确定的样子。 “我真懂了,”胡灵予微微凑近,视线往上,一双狗狗眼无比认真,“再说下去就违反纪律了,对不对?” 仍挡在梅花鹿嘴前的手,猝不及防被抓住。 下一秒,小狐狸跌进一个温暖怀抱。 路祈拥着胡灵予。 人来人往,他们就像一对趁着路灯坏掉偷偷腻歪的情侣。 没人喜欢吃狗粮,路过的市民们目不斜视。 路祈贴在胡灵予耳边,哪怕旁边再站一个人,都听不清他说给小狐狸的话。 “父母出事后,兽控局把我带回大院,他们给我做了假身份,对外说我的父母是兽控局人员,车祸去世。但是迟早有一天,那帮家伙会查出来的,甚至今天我和罗冰谈过话的事,他们都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你在我身边,只会有危险。” 停顿片刻,梅花鹿稍稍松开小狐狸。 “我害过你一次,别给我机会害你第二次。” “如果我偏要给呢。”胡灵予抬眼,目光灼灼,“把我从海里捞出来的是你,飞跳球上围墙上撩我的也是你,你现在想跑?” 路祈莞尔:“一个是梦,一个目的不纯,都不算。” 胡灵予忽然伸手,和刚才路祈做的一样,不由分说把人拉过来。 可又和梅花鹿不一样。 小狐狸踮起脚,直接亲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得路祈几乎没有真实感。 回过神,眼前已经是胡灵予得逞的脸。 “好了,”小狐狸理直气壮地宣布,“你现在可以负责了。” …… 第四大,医学院楚明德教授办公室。 “不好意思,楚教授,这么晚来打扰您。”罗冰坐在访客沙发上,斜对面坐着的清瘦男人,便是李倦的导师,楚明德。 资料显示,楚教授今年四十六,本人看起来比照片还年轻些,面对罗冰,他显得有些局促。 罗队长不着痕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尚未判断出到底是在象牙塔里待久了,不擅长社交,还是心里有事儿,才会流露紧张。 “请喝水。”楚明德给罗冰倒了一杯热水,很客气,“抱歉,我这里没有茶叶。” “谢谢,”罗冰接过清澈见底的水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还以为教授们都爱喝茶。” “以前喝,后来胃不好,怕不舒服就戒了。”楚明德详细地解释,一丝不苟的样子仿佛在给学生讲题。 明明快五十的人,却有一种单纯得近乎笨拙的气质。 罗冰是带着怀疑来的,然而实在很难将眼前人和那个拿同学试药的疯子,放到一个团伙:“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在实验室。” 他是在兽化医院里给楚明德打的电话,路祈和胡灵予前脚走,他后脚就联系了这位李倦导师。打电话之前,他做的是去对方家里登门拜访的准备,没成想电话那头的楚教授说,自己还在学校。 楚明德苦笑:“我的学生突然失踪,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去实验室看看情况,他原本负责的那部分,还要找其他学生来接手。” 罗冰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精光:“您现在就肯定他不会回来了?” “我不知道,”楚明德无奈道,“但就是他回来了,我也不可能再把这么重要的研究交给他了。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是做不出什么成果的。” 罗冰沉默片刻:“您能跟我说说李倦的情况吗……” 四十分钟后,罗队长离开楚教授办公室。 回到兽控局的车上,给赵盈打了电话。 局内眼下高度重视第四大的非法药剂案,甚至让赵盈暂时放下其他行政工作,这段时间主抓案件侦破,所以罗冰的每一次行动,每一点进展,都要实时向她汇报。 “赵处,”电话接通,罗冰便道,“见过楚明德了。” 赵盈:“怎么样?” “不好说,”罗冰谨慎道,“看起来没什么可疑,但……” 赵盈:“想到什么就说,对或者不对我们可以讨论。” “他的好奇心太少了,”罗冰道,“正常一个老师发现自己学生跑了,失踪了,多少都应该问问这个学生到底怎么了,何况李倦的成绩很好,一直是他很器重的学生,但是从头到尾,他一句都没问过。” 赵盈:“李倦跑了,第四大内部肯定议论纷纷,他有没有可能是刻意避嫌,怕影响自己名声?” 罗冰:“我觉得不太像。” 赵盈:“你‘觉得’?” 罗冰:“嗯,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很纯粹的搞研究的那种人。” 赵盈:“罗队,你什么时候办案靠‘感觉’了?” 罗冰:“……” 赵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罗冰:“实验室这条线我肯定还要继续跟。” 赵盈:“就因为楚教授不好奇李倦失踪的原因?” 罗冰:“这是其一。” 赵盈:“还有?” 罗冰:“李倦一个研究生,从哪里搞来材料做他的药?好,就当他有渠道,制药场所呢?他可是天天泡在医学院实验室的,这个实验室要没问题,那就见了鬼了。” 赵盈稍感欣慰,罗冰虽然年轻,但比他的前任聂队长让人省心多了:“就算是鬼,我们也要把他从地底下挖出来。” 一股寒流在今夜侵袭了这座城市。 第四大也未能幸免。 校园里到处溜达的人类同学明显变少,偶尔几个,也在冷风里哆哆嗦嗦。 相反,兽化溜达的开始明显变多。尤其皮毛厚实的,在夜的凉气里闲庭信步,周身散发着“有皮大衣的了不起”的骄傲气场。 麋鹿管明旭原本和同班另外几个马鹿、驼鹿、驯鹿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秋鹜湖,卧草吹风,夜望湖水,说不定还能吸引几个喜欢小鹿斑比的学妹。 结果最近一段时间早出晚归的室友,竟然提前回来了。 换平时,管明旭也就和路祈打个招呼,该干吗还干吗。但是今天不行,因为室友看起来,好像,似乎,仿佛,不太正常。 管明旭:“路祈?” 路祈:“嗯。” 管明旭:“你在笑什么?” 路祈:“……我笑了吗?” “从回来到现在,快乐的笑容就没有从你的脸上消失。”管明旭实在太好奇,“听说你今天下午和胡灵予送中暑同学去校医院了,后来呢?” 路祈:“又转去了市兽化医院。” 管明旭:“很严重吗?” 路祈:“还好。” 管明旭:“所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管明旭。”路祈忽然喊了室友大名。 管明旭一愣,立马正襟危坐,表情认真:“你说。” 路祈:“如果一个人亲了你,然后要你对他负责,意味着什么?” 管明旭:“……啥?” 路祈:“就是字面的意思。” 管明旭:“你是在炫耀吗?” “怎么会,”路祈眼神真诚,“我是在认真询问你的看法。” 管明旭:“这还用想吗,他都亲你了,当然是喜欢你的意思!” 路祈:“如果喜欢我有危险呢?” 管明旭:“你这么多迷弟迷妹,是挺危险。” 路祈:“……” 管明旭:“不过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空气突然安静。 梅花鹿好像又听见了晚街的喧嚣,疾驰的车流,行人的说笑。 还有小狐狸。 【路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管明旭看着室友眼里的迷茫退去,又变回了那个他熟悉的优秀同窗,清醒,坚定,以及藏在浅浅笑意下的强韧与执着。 麋鹿:“想通了?” 梅花鹿:“你之前说什么?” 麋鹿:“之前?” 梅花鹿:“说我有那么多迷弟迷妹之前。” 麋鹿无语:“那谁还记得!” “好好想想。”梅花鹿耐心等待。 麋鹿只得苦思冥想,好在刚过不久,缓存尚在:“我说,他都亲你了,当然是喜欢你的意思。” 梅花鹿笑得心满意足:“我也觉得。” 麋鹿:“……” 他想去秋鹜湖吹吹风。 第116章 喜欢你 胡灵予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宿舍的, 好像前一秒还在路边踮着脚尖,极近距离望着梅花鹿那双漂亮的眼,下一秒就已经躺在宿舍床上了。 外面寒风肆虐。 小狐狸在宿舍里, 脸烫得要着火。 他,居然,把路祈亲了。 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这辈子说干就干了,人来人往, 大庭广众。 更丢人的是亲完之后那个王八蛋没有一点反应! 对, 路同学已经在胡同学这里从“十项全能梅花鹿”降级为“提裤子就跑王八蛋”了。 猛地拿棉被把头蒙上。 胡灵予现在就一个愿望,再让他重生一次, 时间点不用回溯太久, 能把这段抹去就行! 唯一庆幸的大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么晚还没回宿舍, 至少他现在可以尽情在床上翻来覆去、踹被踢墙。 折腾中, 脖子忽然被什么扎了一下。 胡灵予停住,低头看,原来是路祈送的护身符项链。 从戴上那天,他就没摘下来过,刚刚不注意, 翻滚时小鹿头上那只断掉的角剐蹭到了皮肤。 倒没什么事儿, 连疼都极轻微, 只是这让胡灵予再次注意到, 鹿角断掉的截面并没有打磨过。 路祈送的时候说这是特殊设计,然而胡灵予一直对此怀疑,护身符护的就是佩戴者全须全尾,结果它自己先少了半截鹿角, 怎么想都不科学。 当然以科学角度琢磨护身符这种玄学物品,本身就不太科学。 叹口气,胡灵予小心翼翼将掉出来的项链塞回领口,本就低落的心情又泛起新一层酸楚。 几次三番说他可爱,又帮他解围,又送护身符,还有父母那么大的秘密告诉他……真没那个意思,就不要做这么多让人误会的事啊! 枕边的手机忽然响起短促信息音。 胡灵予翻身过来,伸手拿电话查看。 路祈:嗨。 ……嗨你个鹿头!通讯录的新朋友吗! 胡灵予差点没气翻,手机往枕头下一塞,装死。 路祈:小狐狸。 路祈:胡同学。 路祈:胡灵予。 你烦不烦!——终是没忍住,激情回复。 梅花鹿秒回:在宿舍吗? 胡灵予:干吗? 路祈:找你。 胡灵予:不在! 路祈:那我等你回来。 胡灵予:…… 胡灵予:你现在在哪儿? 路祈:你宿舍门口。 门板打开,站在外面的梅花鹿没半点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小狐狸在。 路同学状态越好,胡同学心态越崩。 “你到底想干吗?”再不是那个索要负责的俏皮可爱小狐狸了,现在是杀手狐,贼冷酷那种。 路祈收敛轻松,眉宇间变得认真:“我没被人亲过,也没亲过别人,这是第一次,我的初吻,所以……” 话没说完,梅花鹿已经被闪电速度拖进屋内。 然后“咣当”,关门。 胡灵予把人壁咚在门板上,鉴于体型差,只得再次踮脚:“同学,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在走廊里说,好吗?” 路祈抓住壁咚在脸侧的手臂,顺势便将小狐狸拽进怀里,避开伤口,手轻轻摁着小狐狸后脑,将人整个包裹进怀里,低声说:“好。” 胡灵予踮着的脚落下,心好像也跟着落下了。 “然后呢。”他闷闷地问。 “我之前好像说了很多,从哪里开始然后?”路祈像个严谨做题的考生。 胡灵予:“从初吻那里。” 路祈:“你夺走了我的初吻,你要负责。” 小狐狸的脑袋忍不住挣脱路祈的手,抬起头,一双狗狗眼瞪得又凶又委屈:“初吻了不起啊,谁还不是了……” 声音越来越低。 梅花鹿弯了眼睛,轻轻啄了啄小狐狸的嘴唇:“共同负责。” 路祈呼吸温热。 胡灵予有一点点晕,一点点微醺,和很多很多的雀跃。 愣愣的小狐狸实在可爱,路祈情不自禁抬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颊:“想什么呢?” 胡灵予在微痒中回神,望着梅花鹿说:“在想以前。很神奇,感觉你和上辈子的你好像不一样了。” 前世的路队长在胡灵予眼中很完美,冷静,自持,果敢,待人温和真诚——当然最后这条,在经历过坠海一夜后,有待商榷。 今世的路祈一样聪明、冷静,同时却也有冲动、脆弱的一面。不再是那个完美得几乎带有天然距离感的路队长,而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生气起来也会跟他吵架的幼稚鹿。 “本来就不一样。”路祈想也不想,语气听起来似乎还有些不太高兴。 胡灵予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噗嗤乐了:“我还第一次见有人跟自己吃醋的。” “他不是我。”路祈没半点犹豫。 “怎么不是。”胡灵予故意抬杠。 路祈:“他没在十八岁的时候喜欢你。” 空气静得厉害,静到能听见两颗心跳声。 胡灵予问:“你在十八岁的时候喜欢了?” 路祈说:“是。” 胡灵予又问:“如果我没亲你呢?” 路祈笑:“那我可能还要再想一想。” 胡灵予皱眉:“想什么?” 路祈:“原本一个人走的路,要是变成两个人,该怎么走。” “骗子,你之前明明还说要我离你远一点。”胡灵予不感动,嗯,完全不感动。 路祈轻轻深呼吸。 让小狐狸离自己远一点,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小狐狸不主动走开,到最后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把人拉过来。 “还有,我们才不是两个人,”胡灵予纠正,“是你一个人,再加我一个大仙儿。” 路祈笑出声:“好。那么大仙儿不计小人过,就别跟一介凡人计较了。” 梅花鹿低下头,也学小狐狸卖萌的样子,视线往上,眼睛眨巴眨巴。 会心一击。 胡灵予简直防不胜防。 趁着还没被美色完全迷惑,一丝理智尚存的小狐狸趁鹿不备,溜回床上,把刚才还踹来踹去的被子抱进怀里,才总算稳住荡漾……不是,悸动的心情。 路祈倒没急着落座,而是好整以暇环顾起小狐狸的宿舍来。 从前他也来过几次,但都没有认真打量过这里。 胡灵予从没觉得自己宿舍乱,但看着梅花鹿跟参观似的,他就有点心虚:“喂,你看够了没。” 见梅花鹿的视线落到大黄床榻,小狐狸总算找到话题转移注意力:“你就这么直愣愣过来,要是大黄也在,你打算怎么办?” 梅花鹿礼貌客气:“请他出去。” “凭什么?”胡灵予都想替大黄踹这头鹿。 路祈:“凭小贺找他。” 胡灵予:“……还真是资源利用小能手。” 路祈的目光落在胡灵予脸上,他的嘴角从刚才就没下来过。 看了小狐狸一会儿,他忽然问:“我们现在算正经谈恋爱了吧?” 胡灵予猝不及防,愣了半天,才说:“恋爱是恋爱,但正不正经我就不知道了。” 路祈被逗得乐不可支。 胡灵予脸上发赧,又羞又恼:“你问的什么破问题!” 路祈努力收敛笑容,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好鹿,正要说话,无意中瞥见挂在小狐狸柜子侧面的一顶鸭舌帽。 帽子挂在侧面暗处,非常容易被忽略。 路祈很少戴帽子,所以戴过的,都记得清楚。 顺着目光,胡灵予也看见了帽子。一瞬间简直想钻到地心,他居然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物证”! “这是我的。”路祈上前拿下来,近距离辨识,确认无误。 当然是梅花鹿的。 关键胡灵予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虽然他跟踪路祈的事已经坦白过,但把跟踪人遗落的物品带回宿舍,还一直留到现在…… “丢帽子那天,我记得。”路祈毫无预警开口。 “一进校门就差点跟熊科班的打起来,想忘都难吧。”胡灵予印象也很深刻。 夕阳西下,梅花鹿逆着人潮,沉默独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冷。 那之前和那之后,甚至前世都算上,胡灵予也没见过这样的路祈。 “那天是我父母的忌日。” 路祈低头看着鸭舌帽,长睫遮住了眼里情绪。 一切都有了答案。 胡灵予心口被扎了似的,微微地疼。 那天的梅花鹿,孤独,暴戾,与全世界为敌。 却染着最安宁的燃香味道。 突来的温暖让拿着帽子的梅花鹿回过神。 小狐狸不知何时从床上下来了,环抱着他,小手在后背轻轻拍啊拍,哄小朋友似的。 路祈低头蹭了蹭小狐狸的鼻尖:“心疼我?” 胡灵予认真抬起脸:“喜欢你。” …… 寒流侵袭,仿佛一夜之间,冬天就来了。 地上再不见枯黄落叶,光秃秃的树枝每到清晨,就挂着一层薄薄的霜。 距离胡灵予出院谈恋爱……呃,回归正常学习生活,已经过去一周。 除了刚回来那天跌宕起伏——先是社团活动逮了肖阔,接着刚从兽控局回来又遇上“中暑事件”,然后校医院、市兽化医院连轴跑,最后还捞了个男朋友——接下来的日子都岁月静好。 这里的“静好”除了指上课下课按部就班、再没发生什么奇怪事件外,还包括,班里同学对待胡灵予的态度,好像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如果没记错,刚从医院回来那天,全班同学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反派似的,话里话外都挤兑他“以德报怨”,替傅西昂“洗白”。 可是现在一周过去了,不光那些刺耳的冷言冷语再听不到,甚至有时不经意和某个同学视线对上,还能收获一个团结友爱的微笑。 而就在刚刚,训练场上的兽化对抗课结束,跟梅花鹿一起往回走的胡灵予,路过自动贩售机,正在机器前买饮料的潘昊,居然又多买一瓶,递给了他。 这可是前大型犬科班班长,西伯利亚平原狼,潘昊。 胡灵予吃惊到忘了拒绝,最后拿着饮料目送潘同学越走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 第117章 初雪 前大型犬班长消失在视野尽头, 胡灵予才茫然问路祈:“什么情况?” 难道谈恋爱还有“人缘加成”? 路祈拿过饮料,拧开喝了一口,道:“估计是肖阔的通报。” 胡灵予:“肖阔的通报不是早就出来了吗?” 他回到学校的第三天, 兽控局就出了通报,虽隐去了肖阔名字只说肖某,但清清楚楚将第四大袭击案的来龙去脉说明白了,当然关于非法药物和李倦的那些部分, 不在通报内。 “接受事实要有一个过程的,”路祈说,“而且各方细节和小道消息的补充也需要时间。” 梅花鹿说得有道理, 只是胡灵予觉得好像有点跑题了:“这和班里同学突然对我关爱有加, 又有什么关系?” 微妙的心理转变这种事情, 语言解释远远不如自行意会。路祈索性掏出手机, 翻找一下,然后递给小狐狸。 一个屏蔽了胡灵予的匿名班级群。 胡灵予怀疑二年级侦查班的匿名群数量, 浩瀚如星辰大海。 就在他接过手机的时候,群聊天还在速度飞快地刷着。 匿名:我刚看见潘昊给胡灵予买水了。 匿名:哈哈哈,我就知道他嘴硬心虚。 匿名:别五十步笑百步, 这个群里就问谁不心虚? 匿名:我坦白,我嘴过他,现在啪啪打脸。 匿名:你们说他当时要不给傅西昂作证, 是不是真就抓错人了? 匿名:换个人, 恐怕不光不作证,还死咬住傅香香就说是他。 匿名:那也正常,从大一就被那家伙盯上, 一直从同年级欺负到同班, 没咬死他就是心慈手软了。 匿名:所以胡灵予才更难得。 匿名:说实话, 换我我可能做不到。 匿名:都一样,我当时就想被袭击的怎么不是我呢,是我的话,绝对让傅西昂被兽控局一波带走。 匿名:我现在就是惭愧,特别惭愧。 匿名:那个,我前两天就问过一遍,现在再问一遍哈,咱们真不用给胡灵予道歉吗? 聊天群安静了。 仿佛一群家伙整整齐齐把头扎进了沙子里——性感鸵鸟,在线装死。 胡灵予:“……” 匿名:我昨天冲他笑了。 匿名:刚才上课他被提问,我小声提醒了。 匿名:前天有个以前小型犬班的笑话黄冲在咱班武力值垫底,我路见不平直接出头。 匿名:这个……和胡灵予有啥关系? 匿名:爱狐及狗啊! 匿名:别扯没用的了,总之都记心上,以后咱们自己遇见这种事儿,想想胡灵予,就不能走错路。 胡灵予:“……”喂喂,怎么就没用了?道歉形式这种事不该咨询一下当事人吗?? 小狐狸正用意念骂空气,群里突然冒出个不和谐声音。 匿名:我在这儿看半天了,没爱吱声。我说你们是不是把他捧得有点太高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实事求是吗? 胡灵予刚要皱眉,不料群内同学比他更快。 匿名:这人谁啊,踢了。 匿名:我艹,凭啥?? 匿名:凭你智商不及格,情商未达标,观察力太欠缺,感知力全稀碎。 匿名:你以为胡灵予招我们喜欢的是明辨是非、实事求是吗? 匿名:不然呢?可别跟我说因为他好看。 匿名:当然是他搞定了傅西昂啊! 匿名:当然是他搞定了傅西昂啊! 匿名:当然是他搞定了傅西昂啊! 匿名:……你们是一个人发了三遍,还是三个人异口同声? 匿名:你没发现咱们班气氛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吗? 匿名:因为傅西昂颓了。 匿名:痛改前非。 匿名:回头是岸。 匿名:送中暑同学去医院。 匿名:帮王飒老师做示范。 匿名:提醒一下,对抗课上是王老师点名让他出来做示范,而且因为他的动作迟缓还发出了狮子吼。 匿名:不要纠结这一件两件,主要看气质,美洲豹现在就是小奶猫。 匿名:不管心灵感动还是人性震颤,反正肯定是袭击案的教育,功劳必须记在胡灵予身上。 先前还吹胡子瞪眼的胡灵予,这会儿已经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不道歉就不道歉吧,这么背后说好话也挺不错,隔空原谅你们了! 本来给完小狐狸手机,路祈想当甩手掌柜的,但眼见着小狐狸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快被幸福泡泡淹没了,他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看这个从第一天就妥妥定性为“胡灵予夸夸群”的神秘组织,还能吹出什么新的彩虹。 第一眼先捕捉到“胡灵予招我们喜欢”,接着就是“他搞定了傅西昂”。 路祈云淡风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只是喝光了潘昊送的那瓶水,然后不声不响将空瓶丢进垃圾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胡灵予哼着歌把手机还给梅花鹿,早忘了先前还有一位犬科班前班长送过“道歉礼物”。 天气预报说本市今年的第一场雪会在十二月底。 结果不出意外,它又稳定发挥了——十二月中旬,初雪悄然而至。 也许是连雪花都感觉到了涌动在第四大安稳表象下的暗流,洁白的细小冰花随着肆虐冷风,在教室窗外急速乱飞。 上午第二节课,小道消息便扩散开来,读书会被“取缔”了。 消息很快在同学之中传遍,等到第二节课下课,学校的公告也迅速抵达。 行文中自然没有用“取缔”这种引人联想的字眼,只说因为一些原因,读书会暂时停止活动,恢复时间待定,但不会影响参加读书会同学的社团学分。 由于大家都心知肚明,袭击案的凶手就是读书会副会长肖阔,所以对于这则语焉不详的公告,反而没想太多,都认为是副会长被捕,影响太坏,所谓“暂时停止活动”不过是个托词,多半这个社团不会再开了。 胡灵予课间时分听着班里同学的议论,没插话,但悄悄和路祈研究:“应该不全是因为肖阔吧?” 路祈微微侧头,洗耳恭听。 “我觉得还是导向问题,”胡灵予压低声音,说,“他们肯定从肖阔那里知道读书会的性质了,这种负能量催眠的恶劣社团,不取消才怪。” 从肖阔那里问出来的不假,但兽控局之所以会想到问读书会…… 路祈似乎捕捉到哪里不对,疑惑看着小狐狸:“不是你匿名向‘全国兽化觉醒大学心理健康委员会’投诉的读书会吗?” “等、等一下,”胡灵予听得晕乎乎,“什么会?” 路祈:“全国兽化觉醒大学心理健康委员会。” 胡灵予:“我?投诉?” 天地良心,他连这个会的名字都念不全。 看起来还真不是小狐狸,路祈这回没头绪了:“能是谁呢?” “陈微微?秦迈?贾筱月?邹智?王……”一张张社团同学面孔在胡灵予脑海中过。 路祈好笑道:“你是要把读书会同学名单念一遍吗。” “不是,”胡灵予解释道,“这些都是‘怀疑派’。” 路祈:“怀疑派?” 胡灵予:“就是私底下找过我单聊的,都觉得我反驳那些负能量的话很有道理,还让我给他们推荐正能量的书呢。” 路祈:“……我怎么不知道?” 胡灵予:“手机联系,我在宿舍玩手机你又看不见。” “……”路祈现在不关心小狐狸把多少读书会同学拉回正途了,只想知道,“都是手机联系?就没有想面对面跟你深入交换意见的?” 胡灵予忽然吸了吸鼻子,一脸紧张问梅花鹿:“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路祈一愣,瞬间警惕:“你闻到什么了?” 小狐狸一本正经眨巴狗狗眼:“醋。” 上课铃响。 梅花鹿在侦查班所有同学的眼皮子底下,把某狐狸抓进怀里,各种揉搓。 看起来就是男生间的打闹,很正常,很欢乐,也很自然。 但侦查班全体同学默默别开脸:忍。 高情商理由:他们对胡灵予有愧,所以胡同学再怎么丧心病狂秀恩爱,都可以包容。 真实心声:还能咋的,又打不过路祈! 中午,雪依旧没停,秋鹜湖结了一层薄冰。 班长彭天举在群里提醒大家别忘了晚上七点的礼堂活动。 这是学校特地从外面请来的一位心理学教授,在校礼堂进行一场面对全校师生的演讲,或者也可以称之为交流互动。 通知提前两天就发了,侦查班大部分同学兴趣缺缺,胡灵予看见通知的时候也没当一回事,直到今天学校下发读书会暂停公告,他才把两件事情联系上。 表面上看,加入读书会的同学是因为社团导向不良才影响了心理健康,实则是读书会看准了弱势科属本身存在的心理问题,才有机会下手引导。 这么简单的逻辑关系,胡灵予都想得明白,兽控局自然更透彻,估计是和学校通了气,希望更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才搞了这么一场互动交流。 班长彭天举见提醒完,群里也没什么人回应,索性转发了礼堂活动的高清海报到班级群里,以便显得气氛没那么冷。 收到海报时,胡灵予和路祈正在食堂吃午饭。 海报上是一位英俊且非常有气质的中年教授,但真正吸引胡灵予注意的是标注在教授姓名下的科属。 鲸鲨。 一种体型像鲸鱼一样庞大、性情温和的鲨鱼。 海洋科属的兽化者本就罕有,鲸鱼、鲨鱼这类就更少了。胡灵予现实中既没见过鲸鲨,也没见过这一科属的兽化者,但他曾看过关于海洋科属的纪录片,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聪明伶俐的海豚,也不是憨态可掬的海狮海豹,恰恰就是鲸鲨。 因为漂亮。 他们或呈灰褐色或呈青褐色的巨大身体上,遍布着星星一样的淡色斑点和条纹,像把漂亮的星河背在了身上。 小狐狸看海报看得太投入,并企图让饭桌对面的梅花鹿也认同,教授集颜值与气质与科属于一身。 结果梅花鹿只有一句“好好吃饭”,并没收了手机。 狐狸不能两次掉进同一个坑。 眼睛一转,胡灵予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路祈,你到了他这个年纪,肯定比他还帅。” 梅花鹿缓缓抬眼,不发一言。 胡灵予心里忽然没底,咽了咽口水,问:“我是不是肤浅了?” 梅花鹿叹口气,伤感爬上眉宇,委屈染进眼底:“非要等到他那个年纪吗?” 演技精湛,情绪到位,小狐狸秒懂:“你现在就比他帅!” 梅花鹿把手机还回去,笑得温柔:“有眼光。” 胡灵予不知道别人谈恋爱什么样子,反正他和路祈在一起就是快乐并幼稚着。 可能他们曾经历过的,正在经历的,还有即将面对的,都和简简单单、安安稳稳无缘,所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候,就想这样懒散着,放松着,晒着冬日的太阳。 第118章 卧底 第四大, 礼堂。 英俊的心理学教授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的风趣让原本有些冷的场子很快热起来,同学们以为会度过一个枯燥乏味教你做人的晚上, 不想迎接他们的却是平等谦和,妙语连珠。 “……我曾经一度迷恋海洋, 觉得我是海洋科属, 水下世界才是我的归宿。而且还不能是近海海湾,要远洋,要深海,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国度。于是我坐上一艘远洋渔船, 不顾船员们最后的劝阻,毅然决然跳入深海……” 心理学教授稍作停顿,抬头望向下面,目光意味悠长。 “跳下去, 我就遇见了半个同类, 大白鲨。” 底下同学听得入神,有大胆的忍不住问:“兽化者吗?” “不知道。”教授摇摇头。 同学:“你……您们海洋科属之间没有特定的沟通方式吗?” “有, 但我还没来得及用, ”教授无奈叹口气, 连带着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竟然落下一溜到前额,顿时有些可爱,“因为跳下去就遇见大白鲨了, 我还根本没完成兽化。” 全体同学:“……” 这就比较尴尬了。 礼堂的空气足足静了几秒。 一半同学心疼,特想问, 教授,您往下跳的时候就不能先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吗? 一半同学绷紧嘴角,怎么办, 好想笑,忍得也太特么辛苦了! 英俊教授倒是善解人意,自己先乐了:“后来还是船员发现不对,合力赶走鲨鱼,又把我捞了上来。事后船员问我,遇见鲨鱼之后为什么不赶紧兽化,鲸鲨虽然攻击力不如鲨鱼,但有体型优势,怎么都比人类形态面对鲨鱼要安全得多。” 对啊,为什么? 底下的同学被再度勾起好奇心,连半听演讲半玩手机的都暂停下来,专心看向台上。 “因为害怕,”教授的神情沉静下来,时隔多年,如海般深邃的眼睛里,仍闪过清晰的恐惧,“我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只知道在海洋最凶残的捕食者面前,人类有多渺小。” “可你是鲸鲨。”前两排不知道哪个同学大声接了话茬,太着急,连“您”变成了“你”。 教授却和蔼地笑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这就是我今天在这里和大家分享这段经历的理由。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不管什么科属,我首先是人类,永远不可能和真正的野兽成为同类。” 礼堂雅雀无声,静得连教授的呼吸,都能透过麦克风听见一二。 下面所有同学聚精会神,甚至一直分心摆弄手机,想着路祈的胡灵予,都不知不觉抬起了头。 “既然人类不可能成为真正的野兽,那么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永远不会成为人类社会的第一准则。”教授不知不觉,便将话题引到了心理认知上,“因为从我们学会直立行走,懂得使用工具,到今天科技发展,文明进步,靠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大脑,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情感,秩序,审美,创造力……” “兽化觉醒只是让我们又多了一个附加属性。所谓科属的强势,弱势,凶猛,温和,草食,肉食,用这些简单粗暴扁平苍白的标签就想定义一个鲜活的人,这是不现实的。” 有同学忍不住道:“可现在就是这么分的啊……” 教授神情微凛,缓缓摇头:“你是谁,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有一番怎样的成就,不要让别人来告诉你,而是由你来告诉别人。” 后面教授还讲了很多,有鼓舞人心的话语,但更多的反而是稀奇古怪的经历,他不讲道理,只讲趣事,却比那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演讲,更打动人。 除了开场,他没有再提更多的科属问题,甚至有意淡化,可到最后,所有科属都收获了振奋的力量,忍不住想要努力向着未来拼搏。 原定两小时的分享,两个半小时才结束。 礼堂内掌声久久不息。 “难怪放着咱们系的老师不用,特地从校外请,这差距也太大了。”坐在胡灵予后面的两个同学恰好是兽化心理专业的,趁着掌声掩护,交流真实心得。 “别这么说,”另一个还有些本校荣誉感,“而且好像他也是咱们学校出来的。” “第四大的?” “听说是。” “校友啊,难怪这么帅呢。” “这玩意儿有因果关系吗?” “真希望我功成名就之后,也能被这么体面地请回来演讲。” “请回来不难,关键是前面的‘功成名就’……” 后方的叽叽喳喳,胡灵予一句没听见。包括周围的掌声,也都被他不自觉屏蔽了。 低头握着手机,他已经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看了很久,从七点到八点,又从八点到九点半。 六点五十五,正在礼堂前集合的胡灵予,收到路祈信息:我和彭天举请过假了,今天晚上不去礼堂。 事发突然,胡灵予直觉不妙。 因为不清楚路祈那边情况,他忍住打电话的冲动,也发信息:怎么了? 梅花鹿回得很快:有事。放心。 胡灵予没再问。 手机也从那时起没了动静,一直到现在。 礼堂内的同学们已经纷纷起身,开始散场。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深沉,白天化了的积雪在夜晚又上了冻,路上极滑。 胡灵予一出礼堂就摔了个跟头,屁股疼得要命。 有事。 放心。 这两个词就根本不可能放在一块! 梅花鹿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交代不明,学校里已经有一只磨刀霍霍的小狐狸在等他了,并且把屁股摔成八瓣儿的仇也记在了他身上。 但这一次梅花鹿是真的冤枉。 [未知]:[定位]八点见。 没姓名,没号码,也不是他和李倦、黑白平日的秘密联络软件。 就一个地点,一个时间。 然而打开定位,倒是熟悉了——第一次被李倦带去见黑白的荒村。 离第四大不远,路祈提前半小时就到了。 雪已停歇,夜空放晴,一间间覆盖浅浅白雪的破落村屋,在月光下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翻新感,仿佛又住进了人。 路祈没有去找定位的具体房屋,而是站在进村的唯一一条路上,面向村口,不像过来跟人接头,倒像原本就住在这里,等待迎接宾客。 雪后的夜很冷。 梅花鹿不时往手心里哈气。 临近八点时,忽然有人在他后背出声:“怎么站在这里?” 路祈呼吸一滞,来人已离得这样近,他竟然没发现。 然而转过身,梅花鹿脸上只有从容的笑:“等你呗。” 黑白。 男人穿着厚实的深色大衣,刀刻斧凿一样的脸,隐在晦暗不明里。 对方似乎有某种自带阴影的天赋,路祈分神地想,即使夜光这样亮,居然还是看不清黑白的脸。 没再多言,黑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户空屋。 路祈立刻跟上。 进到屋内,两人被真正的黑暗包围。 黑白第一句便是:“我给你发了定位。” 显然对于路祈没有去指定地点,而是站在村口招摇,男人很有意见。 路祈耸肩:“都不知道谁发的信息,就傻傻去指定地点等,太危险了。” “定位在这里,还能是谁?”梅花鹿显而易见的轻视态度,让黑白不悦。 路祈却振振有词:“那可说不准,李倦跑了,谁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兽控局抓到,供出了我。”似笑非笑看向黑白,“而且自从李倦跑掉,你也失联,我以为你俩一起被逮住了呢。” “别嬉皮笑脸。”黑白神情沉下来,“还是说,这才是你的本性?” 对于今晚的见面,黑白开始后悔。 如果当初李倦带来的路祈就是眼前这个油嘴滑舌的德性,他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梅花鹿却还在笑着,然而渐渐地,那笑里却多了几丝讥讽:“你们都跑了,兽控局抓着我问东问西,问我和李倦的关系,我不赔笑脸还能怎么办?跟兽控局对着干?” 黑白可不觉得路祈单单赔了笑脸。 肖阔被抓后,梅花鹿作为证人被带回了兽控局。如果这个还算合理,那么之后他返回学校没一会儿,又跟兽控局在市兽化医院里碰头,这就不是一句巧合可以解释的了。 然而男人面上未动,只顺着问:“所以你把他们骗过去了?” “没有,”路祈搓了搓手,又哈了两口气,“我全招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和梅花鹿过于坦然的姿态,让黑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全招了?”他不得不出声确认。 “嗯,”路祈看向“顶头上司”的眼神终于带上些许愧疚,“他们逼得太紧了,我扛不住。” “……”黑白第一次遇见背叛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幸亏定力还绷得住,“你都说什么了?” “你,李倦,读书会,”路祈说,“我知道的全招了。” 黑白点点头,眼里起了杀机:“很好。” 路祈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现在动我,你会后悔。” 黑白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哦?” 静静望着那双黑暗中危险的眼,路祈说:“他们让我当卧底。” 寒风忽然刮开空屋大门,咣当一声。 凛冽的冷气灌进来。 路祈回身把门板重新拉回来,用力几下,才关住。 “肖阔被抓,李倦暴露。组织的事,药的事,就算我不说,兽控局也迟早会掌握,”关好门的路祈,再次回过身来,目光冷而清醒,“但是我说了,主动权就到了我手里。” 黑白冷笑,并没有几分信:“主动当卧底吗?” “上赶着多没意思,”路祈说,“要他们苦口婆心说服我,循循善诱打动我,才有趣。” 黑白的目光从怀疑,变成审视。 如果路祈说的都是真话,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兽控局特地跑去兽化医院找这小子“单独谈心”了。 然而他内心深处还是不踏实。 自李倦暴露,他这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今天把路祈叫出来,也是上头不允许再拖了,要抓紧评估第四大这条深耕在学生里的“线”还能否继续。李倦找了一堆小白鼠,但真正纳入组织里的学生,就路祈一个。 黑白来时,心里已经将路祈否定了八分,只等见了面,确定最后两分,除掉后患。 千算万算,没算到路祈送他这么大一个“礼物”。 “你先和兽控局坦白,现在又跟我坦白,到底想干什么?”黑白上下打量这个看不透的小子,“双面卧底?” “没有双面,”路祈径直看进男人阴鸷的眼,“你会替害死你父母的人卖命吗?” 黑白困惑,如果他没记错,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路祈的父母都是兽控局的,车祸去世。 路祈:“我的父母都是兽控局文职,一次被借调去支援行动队,因为那边催得紧,他们着急,去现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黑白表现得像第一次知道此事:“听起来,这好像是意外。” “他们可以拒绝帮忙的。”路祈揣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握紧,“只要他们拒绝行动队,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视良久。 黑白仅剩的怀疑,烟消云散。 因为路祈说到最后,眼里的恨,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第119章 调查 “如果兽控局那边有动作, 就用这个,随时跟我汇报。”黑白在路祈手机里重新装了个匿名通讯软件,并将旧软件彻底清除, 哪怕那里面原本就没留下任何聊天记录。 路祈接回自己手机, 随口问了句:“李倦现在怎么样?” 黑白眼神不悦:“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做好你自己该做的。” 路祈不以为意,那就换个话题呗:“有件事我刚才就想问了,”环顾漆黑四周,年久失修的尘土味、烂木头味,即使在寒冷干燥的天气也闻得到,“为什么每次见面都在这里?” 黑白不语,神情看不真切。 路祈若有所思挑起眉:“该不会这附近有据点吧?” “你话太多了。”黑白冷声道。 路祈一脸无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只能自己猜, 猜得准总不能怪我吧。” 黑白深深看了梅花鹿半天,竟有些怀念初相见:“李倦第一次带你过来时候, 比现在顺眼多了。” 短短三个月,横冲直撞的愣头青已经不见踪影,这一晚上对话中的某几个瞬间,他甚至会忘了这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路祈却有些后怕似的, 道:“幸亏我成长得快,要是还像当初那么傻,现在就和代亦然一起玩儿完了。” 黑白一凛:“代亦然怎么了?” “读书会都停了,你该不会以为他能独善其身吧, ”路祈道, “兽控局盯上他了。” 上岗不到半小时的梅花鹿卧底, 就这样提供了第一条信息。 黑白却不太喜欢这个情报, 眼里隐隐流露某种危险的讯号。 路祈摇头:“如果你问我, 我会说,别管他。” 黑白皱眉:“我好像没问你。” “但我可不想还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呢,就被一网打尽了。”路祈打趣似的,分析却透彻,“代亦然知道的无非就是肖阔那些,肖阔都撂一遍了,还怕代亦然再复述一遍吗,你现在动他,只会暴露自己。”顿了顿,他看向黑白,“除非代亦然掌握的信息比肖阔更多。” 黑白沉默片刻:“是比肖阔多一点,但没有你多。” 梅花鹿愣了愣,而后摸着鼻子,些许尴尬:“那更不用担心了,我跟那边把能说的都说了。” 黑白:“……” 一个李倦已经让黑白的“工作日常”很闹心,现在兔子消停了,鹿又来了,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阔和代亦然说到底不过是两只小白鼠,不收拾也就不收拾了,谈不上什么危险,反倒是眼前这个,虽然理智告诉他可以相信,但直觉上,总是隐隐哪里不安。 危险感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别琢磨了,”路祈带着笑意的声音打破黑暗寂静,而后又正色起来,“没让你现在就相信我,毕竟就连我当初都是考察了李倦很长时间,才愿意相信你们。走着看吧,一个人说的话可以是假的,做的事不会。” 黑白不说话,一双幽深锐利的眼,审视着。 良久,他才开口:“知道了。” 这意味着他暂时收下路祈的“承诺”,以观后效。 路祈听明白了,也看出黑白没有再想继续交谈的意思,便主动道:“那我先回去了?” 黑白点头。 路祈走到门口,忽然转身,不死心地问:“真没有什么事情交代我去做?” 黑白压住不耐烦,冷然道:“有事自然会找你。” “好吧,”没领到任务的梅花鹿十分遗憾,但还不忘提醒,“快期末了,要找我干活得抓紧时间,不然等到复习备考我就抽不出空了。” 黑白:“……” 深夜荒村,一个走出村庄,消失在野地深处,一个独坐空屋,回拨了未接电话。 “怎么样?”电话那头传来李倦的声音,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那小子还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他。” 黑白:“这就是你在工作时间频繁骚扰我的理由?” “工作时间?”李倦意外道,“你和路祈聊到现在?也太久了吧。” 黑白只道:“留着他,有大用。” 李倦被勾起好奇:“什么用?” “我会和上面汇报,”黑白滴水不露,“你就安心在实验室待着吧。” “嘁。”李倦哼了声,懒洋洋道,“第四大可还有几个能发展的呢,你要这么防备我,我可就没法把资料给你了。” 黑白无所谓:“随便。” 李倦疑惑,对方之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免费劳动力,你真不要?” 黑白果断坚决:“学生太麻烦,要不如不要。” “你吃错药了?”李倦莫名其妙,“学生最好使唤了,哪里麻烦?” 黑白说:“他们要期末考试。” 李倦:“……哈?” 遥远的野地里,确认周围安全的路祈,给一个匿名号码发了信息:他们应该不会动代亦然了。 这是行动队队长罗冰留给他的几个联系方式之一。 梅花鹿发完即删,下一秒便收到回信:辛苦。注意安全。 路祈将回信也删了。 抬头眺望,茫茫野地盖着薄雪,月光满满洒下来,仿佛能看到地平线的尽头。 他不辛苦。 遮着视线的枝枝蔓蔓都砍掉了,前路就像此刻的远方,那么清晰,走下去就是了。 礼堂散场,胡灵予没回宿舍,而是去了秋鹜湖。 寻个不知什么科属挖的雪洞,小狐狸呲溜钻进去,背着风的洞内不大冷,小狐狸蜷缩着趴在自己毛茸茸的尾巴里,就这样舒舒服服地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树杈”伸进雪洞,轻轻拨棱狐狸耳朵。 小狐狸痒得哼唧一声,脸在尾巴里埋得更深。 “树杈”不气不馁,继续拨棱。 小狐狸终于不耐烦地睁开眼:“嘤!(谁啊)” “树杈”迅速逃离现场。 小狐狸追着把脑袋瓜伸出洞,对上一张鹿脸。 追得太猛,准确讲,是脸贴脸怼上了。 梅花鹿倒挺开心的样子,即使兽化,也不妨碍笑眯了眼。 小狐狸立刻缩回去,装模作样“呸呸呸”。 路祈忍住还想拿鹿角逗弄对方的冲动,变回人,伸手把小狐狸捞出来。 两人都穿着冬季的兽化训练服,这也是冬天校内最流行的穿搭,既保暖,又方便各种形态切换。 胡灵予在路祈怀里四脚乱蹬,踹过瘾了,才跳下来,结束兽化。 路祈乖乖汇报:“我回来了。” 胡灵予爱答不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路祈愣了下:“不是你给我发信息,说在秋鹜湖等吗?” 胡灵予昂起头,嘴硬道:“我没有。” 路祈乐:“好,我能掐会算,还心有灵犀。” 梅花鹿态度过于良好,胡灵予想找茬都没处下手,正郁闷着,就听路祈道:“我去见黑白了。” 湖边风硬,但这事儿又不可能回宿舍说。幸好附近有一片种了松树,在满是光秃秃树枝的湖边,成了唯一绿意盎然的所在。 两人在松树最密的地方,找了个背风处,胡灵予又变回小狐狸,在冬季训练服和“狐皮大衣”的双重保障下,踏踏实实听完了路祈和黑白会面的来龙去脉。 “就这些,”路祈抬头看着“盘”在低处松枝上的小狐狸,说,“然后我就回来了,估计黑白还在村子里。” 小狐狸安静听着,眼睛明又亮,就是不吱声。 路祈莞尔:“你是打算一晚上都不变回来了吗。” 又对视几秒。 小狐狸从松枝上跳下来,变回胡灵予,没好气瞪向梅花鹿:“我是怕能说话以后忍不住骂你。” 路祈诚恳保证:“下不为例。” “你也太敷衍了,”胡灵予更郁闷,“我还没说我生什么气呢。” 路祈把人揽过来,蹭了蹭脸:“说好以后的路两个人走的。下次再单独行动,时间地点人物,都告诉你。” 胡灵予:“还有事件。” 路祈可怜兮兮为难:“如果去之前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呢?” 胡灵予:“那就猜一个。你这么聪明,正确率肯定高。” 路祈:“……” 再聪明的梅花鹿,也斗不过好狐狸。 “黑白,”胡灵予的声音忽然低下来,目光担忧,“真相信你了?” “一半一半吧,”路祈说,“不过他只要给我一次任务,我就有把握让他相信。” 胡灵予没办法像他那样笃定:“你还不知道黑白会让你做什么事,也许很危险。” 不,一定很危险。 从路祈告诉黑白,兽控局让他卧底的那一刻,就等于选择了一条铺满刀尖的路。 每一步,即使走得对,也会鲜血淋漓。 胡灵予心疼得要命,忍不住抱住路祈,鼻子发酸。 路祈猝不及防,问:“怎么了?” 胡灵予抱得更加用力:“冷。” 路祈笑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任何情况我都想过应对方法了,我的计划没出过意外。” 胡灵予才不信:“你的计划里有一个未卜先知的狐狸吗,我这个意外能出现,别的意外一样能出现。” 路祈亲了亲小狐狸的耳朵,说:“你不是意外。” 是惊喜。 是他独行在冰天雪地里发现的一串狐狸脚印。 然后他抬头望,看见了小狐狸,热烈的赤红,像苍白寒冷中开出的火焰。 …… 胡灵予以为自己够晚归了,不想回宿舍发现大黄居然也没回来。 直到躺在床上准备睡了,田园犬才溜着门缝进来,周身带着外面的寒气。 宿舍关着灯,胡灵予在黑暗中撑起上半身:“你干吗去了?” 大黄以为胡灵予早睡着了,突然听见声音,吓得心脏差点停一拍:“你、你还没睡啊?” 这话就耐人寻味了。 胡灵予摸过手机打开手电筒模式,直直照过去,准确无误映亮田园犬的脸:“你怎么鬼鬼祟祟的?” 黄冲瞬间立正,声音洪亮:“我没有啊。” “心虚”全写脸上了,胡灵予都有点不忍心拆穿,而且—— 他拿鼻子嗅了嗅,随着大黄的归来,宿舍里好像多了一些味道。 胡灵予干脆坐起来,前后左右地闻,好像有鸟类羽毛的味道,天天跟贺秋妍在一起,有羽毛味道正常,但还有……猫科? “好吧,”大黄放弃抵抗,“我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社团活动?这么晚?”胡灵予有些莫名,而且今天也不是周三。 大黄:“勇敢者特别夜,社团的传统。” 要是社团活动,有猫科味道就好理解了,毕竟傅香香带着四个跟班都在勇敢者呢。 但能沾在身上这么明显,说明彼此曾“近距离接触”,胡灵予忽然起了担心:“傅香香他们没欺负你吧?” “啊?”黄冲愣住,没有心虚,就是诧异,“没啊。” “那就好。”胡灵予稍稍放心,估计是被吓得兽化逃命的时候,你撞我我挤你。 “赶紧睡吧。”大黄说完,换身衣服去洗漱,等洗回来,胡灵予已经睡着了,看起来比他这个刚经历过“特别夜”的还累。 大黄松口气,悄悄上了床,拿出静音的手机,往一个群组里发信息。 黄冲:过关了。 贺秋妍:你还真骗过小狐狸了? 黄冲:幸亏咱们社团今天晚上真有活动,我要是硬编瞎话肯定露馅。 贺秋妍:没事儿,大不了就告诉他我们在组团调查,谁让一个两个都不跟咱们说实话。 傅西昂:不行。 贺秋妍:? 贺秋妍:大半夜你怎么还不睡? 傅西昂:猫科是夜行性动物。 贺秋妍:但你是人类。 贺秋妍:晚上的演讲白听了。 贺秋妍:人呢? 赵盛:姑奶奶,你给人留个喘气时间。 马谦谦:老大现在脾气是真好了,要放以前,早退群拉黑摔手机一条龙了。 黄冲:傅西昂你刚才说不行,为什么不行? 王晏宁:你们和他俩是朋友,我们又不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调查,多尴尬。 张琥: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调查他俩到底在和兽控局鼓捣啥? 王晏宁:这个你得问老大。 【傅西昂已退出群聊】 马谦谦:…… 王晏宁:…… 赵盛:…… 贺秋妍:你们到底是靠什么和他保持友谊到现在的? 张琥:性格好。 胡灵予睡得沉,并不知道在他遨游梦境时,某“调查天团”险些散伙。 之所以说“险些”,是因为没过两天,美洲豹又重回群里。 当然这些胡灵予并未察觉,因为刚安稳几天,学校就下发通知,要全校体检。 这种当不当正不正的时候体检,议论纷纷是必然的。 胡灵予和路祈猜测,应该还是和李倦的“针剂”有关,查不出具体被注射对象,只能用这样的笨方法,全校筛查。 中午吃饭时,胡灵予愁眉不展:“这么大动静都开始了,我的问题怎么还没个说法。” 指的自然是他被注射却毫无反应的离奇事件,兽控局答应会把血液样本送到总院进一步化验,然后,就音讯全无了。 路祈心里也一直挂着这件事,索性准备直接给罗冰打电话询问。 不想他这边刚拿出手机,胡灵予那边的电话却响了。 正是罗冰:“胡灵予吗?” 胡灵予立刻道:“我是,罗队,你说。” 罗冰:“结果出来了,电话里不方便说,你最好能来兽控局一趟。” 第120章 蜜獾 什么结果不方便说非要面谈? 胡灵予一颗心没找没落, 有些恍惚地挂了电话。 路祈问:“怎么了?罗冰说什么?” 胡灵予缓缓抬眼,带着忐忑:“化验结果出来了,他让我去兽控局一趟。” 路祈没再多问, 只是握了握小狐狸的手:“我陪你去。” 当天傍晚一下课,两人直奔兽控局。 罗冰显然没料到路祈会一起来, 见到梅花鹿的第一眼, 神情复杂而微妙。 倒是路祈先开口:“罗队, 你不是说关于肖阔和袭击案, 还有些细节要找我们落实吗?” 论镇定, 身经百战的罗队长自认不熟任何人,但论演技……梅花鹿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到我办公室里聊吧。” 罗冰将人带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拉下百叶窗, 外界的嘈杂被全部隔绝。 “罗队长, 你说吧。”刚坐下, 胡灵予便迫不及待道。 罗冰看了他俩一眼,才从桌后拿出一份报告,递给胡灵予。 胡灵予连忙翻开, 第一页就写着化验结论:血液样本中,α神经毒素未与受体蛋白结合。 ……每个字都认识, 合在一起就十分需要翻译。 罗冰:“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你父亲的科属是蜜獾。” 蜜獾, 外号“平头哥”,鼬科,体型不大, 但生性凶猛, 生存力强, 且自身对蛇毒有很强的抵抗力,曾被称为“世界上最无所畏惧的动物”。 “α神经毒素是蛇毒的主要成分,”罗冰进一步解释道,“而蜜獾科属的觉醒基因,天生对蛇毒有抵御能力,也就是报告上说的,毒素没办法跟你的细胞结合。” 胡灵予终于听明白了一点,然而还是懵:“可我的科属是赤狐啊。” 父亲胡双平的确是蜜獾,姑姑胡双雪也是,所以才找了同为鼬科的紫貂姑父。只不过表弟程砚迪遗传了姑父的科属,而自己遗传了母亲的科属。换句话说,“平头哥”这么强悍的胡家基因,他和程砚迪这一代并没有延续下来。 “你这种情况的确有些少见,”罗冰道,“总院的专家说,通常雾二代只会表现出父母其中一方的科属,这种表现是内外一致的,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科属遗传了母亲,那么来自父亲的那部分觉醒基因细胞会进入沉睡状态。但是显然,在你身上不适用。” 胡灵予咽了咽口水:“罗队,快告诉我,全球不止我一个。” “的确不止,”罗冰道,“目前全球像你这样父母双方基因都在体内觉醒的,大概有几千例。” 胡灵予长舒一口气,不少了。 那种独一份的天选之子谁爱要谁要,他就想当个普通的重生小狐狸。 一直安静的路祈,却出声追问:“这种情况,会导致身体出现不适症状吗?” 胡灵予闻言一愣,应该不会吧,至少他上辈子活到二十五,也没发现哪里不舒服。 但心仍然随之再度悬起来,这辈子很多事情都改变了,就像那个见鬼的针剂,他到现在也无法确定上辈子到底有没有被扎过,说不定两种基因打架这种事,前世躲过,今生就命中了呢? 路祈的问题,罗冰还真向总院专家咨询过:“目前还没有,大部分是基因检查发现的,平时外在表现出的依然是他们自己的单一科属特征。” 梅花鹿的担忧多少放下些。 小狐狸刚要踏实,又听见路祈问罗冰:“蜜獾的觉醒基因抵御了α神经毒素,但是其他药物呢?李倦的针剂里,不是还有vs-k和其他物质?” 经梅花鹿一问才想起这个“知识点”的胡灵予:“……” 他的命怎么这么苦! “不用担心,”罗冰解释道,“针剂的起效机制是以α神经毒素为载体,胡灵予的觉醒细胞抵御了α神经毒素,等于屏蔽了整支针剂。” 路祈点点头,此刻才算真正放松。 胡灵予也轻轻按住胸口。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正气逼人的兽控局行动队长办公室里,他竟然坐了一程命运的过山车。 有惊无险,感恩的心。 哎,等等? 胡灵予抬头看向罗冰:“罗队,你的意思是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既不会被针剂损害健康,也不会因为两种科属基因都在体内觉醒而产生身体问题?” 罗冰:“可以这样说。” “那你还在电话里吓唬我?”胡灵予再忍不住心酸,鬼知道来兽控局的一路上,他连怎样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都想了abcd四套方案! 罗冰困惑:“我什么时候吓唬你了?” 胡灵予:“你说电话里不方便讲,非要让我过来面谈!” “通常这是宣布噩耗的惯用方式。”完全站小狐狸的梅花鹿,云淡风轻补刀。 “……”一对二,罗队长选择投降,“是我没说清楚。其实不在电话里讲,主要考虑到这件事情的保密性,还有一些后续安排。” 胡灵予:“后续?” “你们应该已经收到学校通知了,近期会全校体检,”罗冰说,“一旦将所有注射过针剂的同学筛出来,就要立刻启动后续治疗,总院给出的方案是中和疗法加免疫疗法,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助。” 胡灵予怔了怔:“我的?” 路祈则更关注罗冰的用词:“可能?” “好吧,”罗队长在梅花鹿的注视下,尴尬修正说法,“胡灵予同学,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没问题。”胡灵予一口答应。 轮到罗冰意外了:“你都不问问要做什么吗?” “自己人还有什么可问的,”胡灵予不假思索道,“做什么我都义不容辞。” 罗冰:“……” 路祈:“……” 热血上头的小狐狸,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兽控局科员之魂俯身了。 绽开笑脸,天真无邪:“作为侦查系学生,行动队预备役,我早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也早把罗队长你们都当成了家人。” 罗队长愣了一会儿,眼中渐渐露出动容:“胡同学,我在行动队等你。” 胡灵予原地起立,挺拔如青松:“我会努力的!” 路祈:“……” 每次看小狐狸表演,都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在这条艺术之路上,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胡灵予:“所以罗队长,我到底要做什么?” 罗冰:“再给我们提供一份血样。” 兽控局外,天色已暗。 街对面的转角,七个脑袋叠叠乐一样从墙后探出来,蠢蠢欲动窥视着兽控局大门内的动静。 赵盛:“怎么还没出来?” 马谦谦:“确定他俩进去了吗?” 大黄:“小贺亲眼看见的,不会错。” 贺秋妍:“要不是为了等你们,我已经跟着飞进去了。” 傅西昂:“嘁,门口那么大一个监控,你说进去就进去?” 贺秋妍:“哎,你臭毛病是不是又犯了?当心我找小狐狸告你状。” 大黄:“为什么要找胡灵予告状?” 四个跟班同时艰难抬头,吃惊地看向最上方的丹顶鹤脑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他们异口同声时,丹顶鹤也在回答田园犬:“当然是因为他欠小狐狸人情。” 双方话音同时落下,贺秋妍茫然低头:“你们老大欠小狐狸人情的事,不是全班都知道吗?” 四大猫扯出尴尬假笑:“……刚才的话,当我们没说过。” 怎么可能。 美洲豹起身,一脚一个踹得干净利落,让他们知道毛可以乱舔,话不能乱说。 然而就这几脚的动静,终于让本就频频往这个方向看的兽控局门卫,直接出声:“那边几个,你们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七人面面相觑,还等什么。 黄冲:“撤!” 该区域允许兽化,七人狗的狗,猫的猫,丹顶鹤振翅飞云霄。 不知狂奔多久,田园犬终于在一条偏僻胡同里停住,身后跟着已经快跑废的美洲豹、刚果狮、华南虎、苏门答腊虎。 刚撤退时美洲豹一骑绝尘,奈何耐力有限,被大黄这个后来犬居上。 头顶传来鹤鸣。 转眼,雪白的丹顶鹤飞入巷口,落在众人面前,抖抖翅膀,结束兽化。 一犬四大猫也相继做回人。 “你怎么这么快?”气喘吁吁的刚果狮王晏宁,不解地看向脸不红气不喘的贺秋妍,“也没看你飞得多风驰电掣啊。” “但是我可以飞直线呀,在捷径面前,速度都是渣渣。”丹顶鹤字典里没有“委婉”一词。 刚果狮扎心。 贺秋妍却忽然奇怪地数了数面前的同伙……呃,同学们:“怎么只有你们五个人?” 大黄转头看一圈:“三号老马呢?” 贺秋妍一直知道王马张赵四位美洲豹跟班在小狐狸那里有“号码牌”,但从来没记住过谁是几号,被田园犬震惊了:“你分得清他们的编号?” 大黄:“胡灵予和我说过,一号清醒,二号聪明,三号冲动不过脑,四号‘我艹’走天下。” 四号刚果狮王晏宁:“……” 一号张琥、二号赵盛:“……谢谢。” 排除法,跑丢的马谦谦自然是三号了。 说曹操,曹操电话到。 被马同学放到第一顺位联系的王晏宁,接听第一句:“哪儿呢?” 第二句:“我艹,你怎么跑那儿去了!” 贺秋妍默默给小狐狸的总结点个赞,形神兼具。 半分钟,马谦谦的下落就搞明白了,原来是撤退的时候落在后面,又被某店铺堆在外面的东西绊了一跤,等再爬起来,大部队早没了影,后面兽控局门卫已经追出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随便挑了条小路跑,现在已经到了个手机信号断断续续、沿途看不见一辆出租车的地方,正一瘸一拐奔赴最近的地铁站。 手机挂断,王晏宁说:“咱们也回去吧。” 赵盛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 张琥说:“不然呢,咱们在兽控局门口蹲点儿半天,除了险些‘落网’,半点有用的信息没搞到。” “别他妈说丧气话,”傅西昂不乐意听,“他俩又跑去兽控局了,这本身就是个信息。” “我同意,”黄冲难得附和美洲豹,“肖阔已经抓住了,他俩没必要再去一趟兽控局啊。” 王晏宁:“谁都知道不寻常,关键是里面到底有什么事儿!” 贺秋妍一直没说话,思索良久,忽然问:“我们觉得他俩有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人中暑那天,”傅西昂第一个答,然后问贺秋妍,“你什么意思?” 贺秋妍说:“既然我们掌握的线索不足以侦查具体事件,那么换个思路,先从大方向上找呢?” “目前我们确定他俩跟兽控局之间有事儿,以及这种不对劲儿是从有同学中暑开始的……”大黄试着按贺秋妍说的方式梳理线索。 “不一定吧,”赵盛出声打断,“有同学中暑那天,也是肖阔被抓那天。” 王晏宁:“可是从肖阔被抓住开始,袭击案已经算结束了,录完口供,兽控局还需要他俩干啥?” 既然是头脑风暴,傅西昂索性什么都敢想:“如果袭击案没完呢?” “没完?”王晏宁看向自家老大,“不能吧……” “你们他妈的就没想过,一个狐獴就算偷袭,能让田锐铭差点没跑掉?”傅西昂之前没往深想,现在越琢磨越不对劲。 贺秋妍的注意力原本都放在“同学中暑”上,一直思索的是兽控局行动队为什么要来管这样一个“正常事件”,而同学中暑又和胡灵予、路祈有什么关系。 可是听到傅西昂的问题,一些东西忽然划过脑海。 久远的记忆翻起,竟清晰如昨日。 紧闭的路家大门。 再没有回来过的一家三口。 学校里,六年级四班的路同学消失了,老师说他搬家转学了。 但贺秋妍知道不是。街坊邻里都在传,他父母出事了。 重新见到路祈,竟已是高中教室。 “又一个班了。” “你这几年去哪儿了?” “秘密。” “路祈……” “你知道有一种药可以短时间大幅度提升野性之力吗?” “不知道。但如果有这样的药,我想也一定对身体有害,很可能是非法的。” “就是非法的。” “你该不会是要……吃吧?” “……” “你这家伙,是在憋笑吗?” “几年没见,你的脑回路越来越神奇,怎么会想到我要吃?” “那你说得这么多。” “我是要把做这个药的人……” “怎样?” “算了。” “路祈——” 彼时高一的贺秋妍只觉得,话说半截,天打雷劈。 此时巷子里的贺秋妍却忽然有了某种说不清的直觉。 第121章 寒假的期待 兽控局里, 胡灵予抽完血出来,罗冰又让路祈进去也抽一管。 然后胡灵予就看着路祈跟罗队长进了自己刚刚出来的小屋。 血液化验还带抽一送一的? 就算送,路祈又没蜜獾基因, 能给兽控局应对非法针剂提供什么灵感思路? 一门之隔,屋内之前帮胡灵予抽血的工作人员已通过内门离开, 回到旁边的封闭化验室。罗冰检查内外双门,确认都关闭严实, 才转过身来皱眉看向路祈:“你怎么跟着一起过来了?” 梅花鹿袖子正挽到半截, 闻言又无辜又遗憾:“我还真以为自己也有什么特殊基因,能给你们做贡献呢。” “盯好那边, 就是你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厚重的门板可以隔绝一切交谈, 但行动队长还是谨慎压低了声音, “你频繁来兽控局,容易引起怀疑,一旦那边起了疑心,你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语气里的严肃是真的,担心也是真的。 路祈看了罗冰一会儿, 笑了, 没有平日面对兽控局的嘲讽,只是单纯的轻松:“不用担心, 他们不会怀疑的。” 笃定的梅花鹿让罗队长更犯愁了:“凡事无绝对,尤其你现在这种如履薄冰的……” “我告诉他们了。”路祈轻声打断罗冰的话。 年轻的行动队长愣住, 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卧底的事,我告诉他们了。”路祈自然的语气,就像随口提醒你们兽控局的墙皮裂开了。 然而墙皮并没有裂。 罗冰快裂开了。 石化在原地憋半天, 憋出一句:“全告诉了?” 路祈痛快点头。 行动队长最后一丝侥幸幻想, 灰飞烟灭。 梅花鹿倒从容:“罗队, 你们该换换思路了,谁规定卧底非要藏在暗处,不见光,走康庄大道不好吗。” 罗冰不愧为行动队长,短暂裂开后,又自己把自己稳住,直奔重点:“你和他们怎么说的?” “我说我把知道的一切都跟你们坦白了,关于读书会,关于李倦,关于组织,”路祈道,“然后答应帮你们卧底。” “就这些?”渐渐冷静下来的罗冰,大概有思路了。 “当然不是,”路祈知道,就算自己不说,罗冰也会想通其中关窍,因为他今天还能安然无恙出现在兽控局,路只剩一条,“我主动请缨帮他们反卧底。” 罗冰眉心紧锁:“你这么左右横跳,他们不怀疑?” 路祈耸肩:“至少在我看来,他们还挺信的。” “为什么?”行动队长的目光里,第一次掠过审视般锐利的光,“你用什么让他们相信,你会放弃兽控局而选择他们?” 梅花鹿的笑容消失,漂亮眼睛里淡淡的冷,像冬天的湖水,清澈,疏离,漠然。 “我告诉黑白,我恨你们。” 胡灵予在门口等半天,也不见路祈出来,心中起疑。 别说抽化验血样,就是献血这么长时间也该完了啊。 耳朵贴门板上企图偷听,也一无所获。 胡灵予终于开始动起脑袋瓜。 如果抽血只是一个借口呢?罗冰和路祈之间还有什么事儿…… 胡灵予“啪”地一拍脑门,真是让那块破石头把脑袋磕傻了,路祈现在是兽控局的卧底啊,就这么明晃晃跑过来,罗队长必然要吓一激灵。 正想着,门总算打开了。 先出来的是梅花鹿,一脸轻松,后面跟着行动队长,强颜欢笑。 对上胡灵予的眼,估计罗冰也意识到自己的假笑实在太勉强,索性板起脸,至少还能留住些行动队长的威严:“谢谢配合,好了,你们快点回学校吧。” 寒气的夜晚,第四大西侧小门几乎见不到同学出入,只有门口的路灯冷清照着。 胡灵予和路祈下车,走进校园,回宿舍方向是一条偏僻的小路。 脚下的草地已经在入冬时发黄干枯,周围的油松和雪松却郁郁葱葱。 胡灵予把听觉嗅觉都用上,确认方圆百米也没半个活人活物,才问路祈:“你俩在屋里那么久,密谋什么了?” 路祈这一路上就等着看小狐狸什么时候忍不住呢,闻言终于乐了:“我还以为你信了我进去抽血呢。” “你当我傻?”胡灵予翻个白眼,“要你的血能干吗,研究怎么让草食科属提升战斗力?” 原本只是吐槽,但说完胡灵予忽然觉得,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路祈正想说你不傻,你最机灵了,就发现小狐狸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忧虑。 梅花鹿:“?” 小狐狸:“如果李倦将来遇到科研瓶颈,想找其他歪门邪道,会不会真的打你主意啊?” 梅花鹿:“……” 小狐狸:“你是不是也觉得存在这种风险?” 梅花鹿:“我是在纠结该高兴你对我战斗力的认可,还是庆幸李倦肯定不会有你这么超凡脱俗的科研思路。” “我没和你开玩笑。”胡灵予气他的不认真,正好两人并排走着,直接用肩膀撞他。 没把对方撞出小路,倒是让人“收入囊中”。 路祈揽住胡灵予,拿身体替他挡着风往前走:“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胡灵予:“我怎么了?” 路祈:“又重生又毒素免疫的,李倦要是知道,估计等不到研究进入瓶颈,能直接单独立个项研究你。” 胡灵予:“行,我记住了。” 路祈:“什么?” 胡灵予:“以后李倦要是找上我,就是你告的密。” 路祈:“……” 夜风很冷,呼出的都是白色哈气。 可周围很安静,松枝之上,星空也很安静。 这段时间好像每天都人仰马翻,读书会,接二连三的袭击,入院,出院,针剂,路祈的卧底…… 胡灵予仔细想了想,就连他和路祈的第一次接吻,仿佛都是在兵荒马乱中见缝插针的。 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下来,好好地走上一段路。 “我其实都快忘了我爸是蜜獾了。” 怀里的小狐狸忽然开口。 路祈第一次听胡灵予提及父母,疑惑道:“这也能忘?” 胡灵予:“他俩要再不回来,别说科属,我连他俩长什么样都要忘了!” 赌气得太明显,就是撒娇了。 幸福的孩子才撒娇。 路祈总算放心,笑着问:“所以呢,他俩去哪儿了,环游世界?” “环游世界还能实时联系发照片呢,他俩是工作,地点保密,内容保密,联系方式保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全靠写信联系。” “什么工作这么神秘?我能问吗?” “应该是气象方面的研究,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他俩不和我说,问姑妈姑妈也不知道。但是他俩工作的地方肯定有好多石头,因为每次一送我礼物,就是邮寄石头回来,我都摆一屋子了。哪有从小到大给孩子礼物都是石头的,你好歹变变花样……” 路祈估计小狐狸是想装作闷闷不乐的,可哪怕夜这样暗,他都能看见提及父母时,那双平日里只知道装无辜骗人的大眼睛里,藏不住的光。 那是对父母的亲昵和自豪。 路祈不由自主生出羡慕。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即使在童年里最难捱的那段岁月,他都没羡慕过哪个同龄人的家庭。即使父母双全,亲情和睦,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看着这样的小狐狸,他忽然意识到,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背负的东西,他想走的路,对于胡灵予来说…… “喂,”小狐狸的爪子在梅花鹿眼前晃呀晃,“你想什么呢,都愣神了。” 路祈连忙拢回思绪:“没有。怎么了?” “我是问,寒假……”胡灵予忽然压低声音,“那边会找你吗?” 那边=黑白=李倦=组织。 路祈目前还不清楚,所以实话实说:“不知道。” “如果他们不找你的话,没事,就算他们找你,也可以找的时候再去嘛。”胡灵予自言自语着就把问题解决了。 路祈乐:“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灵予的眼睛里还盛着光,只是现在,那里面映着的,是路祈:“寒假要不要到我家来玩?” 路祈愣住。 “放心,不是带你看石头,”胡灵予怕没有吸引力,赶紧说,“带你透过石头,看宇宙。” 这俩听起来似乎还是一回事。 但路祈莫名有点……好吧,很心动。 “再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一二三,好,就这么定了!”小狐狸语速快得能上天。 路祈笑出了声。 “不过你跟我回去,恐怕要先见我姑妈,还有我表弟,还有我姑父,排序以家庭地位为准。姑妈家和我家挨着,但是你放心,他们都可好相处了……呃,我表弟可能有点……不怕,他就是嘴毒,他要敢说你,我帮你怼回去……” 细细密密的松枝掩住了两个人的背影,却掩不住夜色。 还有小狐狸过于提前的千叮万嘱。 寒假很远,体检却很快到了。 侦查班同学不疑有他,在规定的时间,乖乖去排队检查。 只有一犬一鹤和五大猫,心中犯起嘀咕,总觉得这个时间点很微妙,当不当正不正,如果非要给个时间限定词,最合适的就是“袭击案之后”。 抽血的队伍很长,几个人并没有站在一起,但不妨碍他们群内交流。 张琥:我真觉得这次体检有问题。 赵盛:会不会真像他们说的,肖阔吃药了? 肖阔被抓没多久,第四大里便有了风言风语,说他在读书会当众袭击代亦然那天,跟发了疯似的,兽控局来了都差点没摁住,怎么看都像磕了药。 因为这些年市面上各种宣称能提升野性之力的药物越来越多,当然都是非法的,学校为此特地组织过几次讲座,专门科普这类药物的危害,渐渐地大家也都比较敏感和警惕。 马谦谦:就算肖阔吃了非法药,和体检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怀疑咱们都吃了? 贺秋妍:不用都,一个肖阔就让全校人心惶惶,再来一个,你说要不要命? 黄冲:你也觉得体检和肖阔有关? 贺秋妍:也想不出其他了,肖阔之后咱学校也没发生什么。 王晏宁:谁说没发生,还有两个人突然中暑呢,我们老大帮着背去医院的! 贺秋妍:你的重点到底是说中暑,还是吹傅西昂? 黄冲:提醒一下,当时我们好像都在现场,都有份背人。 贺秋妍:等等 贺秋妍: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黄冲:什么? 贺秋妍:中暑。我记得那天根本不热,咱们还讨论过,怎么就中暑了呢,而且是两个同时。 傅西昂:没准他们跟肖阔一样吃药了。 马谦谦:老大你不要用这么平淡的口吻说这么恐怖的事…… 胡灵予也在等待验血的队伍里,虽然他已经为兽控局提供了两次血样,但为了“天选之子”这一金光闪闪的身份不暴露,还是默默跟着全班过来又检一次。 起初他是在跟路祈说悄悄话,后来看班里单身同学都投来“不甚友善”的目光,只得暂时跟梅花鹿保持距离。 然后就发现,排在前面的黄冲、贺秋妍明明挨着,却不交谈,只是各自玩手机,接着他又发现排在队伍很后面的傅西昂和四个跟班,也没了往日以美洲豹为中心的闹闹哄哄,同样十分专注地自己捧着自己手机。 是悄悄风靡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新游戏吗? 胡灵予稍稍往前瞟,一犬一鹤的手机屏分明是聊天界面。 “嘿,”毫无预警,他猛地上前跟田园犬勾肩搭背,“玩什么呢这么认真?” 小狐狸偷瞄的眼睛快。 田园犬的爪子收得更快,眨眼手机就进口袋了:“没、没啊。” 胡灵予怀疑地眯起眼。 这时队伍开始往前走,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了。 听见动静的贺秋妍也回过头来:“干吗呢,别闹。” 再看小贺手里,手机早放下了。 胡灵予微微蹙眉,直觉告诉他有问题,不能放过,理智告诉他请三思,别惹仙鹤。 同一时间,第四大附近,荒村。 夜色下,李倦推门进入村内唯一一间还算完好的空屋。 关上门,在他黑暗中转过身来,感觉到屋内已经有了一人,立刻收敛吊儿郎当,尊敬问好:“老师。” 狭小窗口透进微弱月光,隐隐约约,桌边一个男人身影。 “学校开始体检了。” 第122章 又到期末 “这就体检了?动作还挺快。”李倦的语气流露出漫不经心。作为第四大肄业同学, 他其实对母校的动向没什么兴趣。 “你不要不当回事,VS-K是很容易检查出来的。” “那又怎样,”李倦轻哼,“满世界都是VS-K, 又不是只有咱们用。” “但Q物质不是。”男人轻轻叹口气, 斯文的眼眉略带焦虑, “他们既然敢弄出这么大动静, 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什么, 如果他们真往七年前的方向想, 有针对性的化验血样, 查出Q物质也不是难事。” “都过这么多年了, 谁会把一件校园袭击案和七年前的旧案联系到一起, 连兽控局行动队都换了一茬, 没准早都忘了,”李倦不以为意, “老师, 您想多了吧。” 男人沉默良久, 缓缓抬眼:“当年做得有些过分,兽控局恐怕很难忘。” 又来了。 李倦无奈叹口气:“老师您总是这样,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太严格了。当年的事过分吗,据我所知,咱们可是先礼后兵的, 几次三番说了只要卖, 钱绝对给够, 他们呢, 怎么好说好商量都不行, 宁可白白上交也不给咱们, 那对不起,就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忆往昔,白兔每每遗憾,“只怪我进组织太晚,这么热闹的场面竟然没赶上。” 男人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再开口,已换了话题:“最新的成品我看了,你做得很好。” 李倦的脸上难得出现真心的笑,连眼中的红血丝和眼下的疲惫发青,都似乎被这愉悦冲淡了:“我这个学生没让您失望吧。” “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服用者各项指标都长期稳定,我想,就是它了。” “真的?!”李倦眼睛倏地发亮,像长途跋涉的攀登者终于看见顶峰,伸手可触。 “嗯。”男人内敛的神情里亦有成功喜悦。 李倦忽然想到什么,刚燃起的兴奋又熄了火:“可是老师,我们的雾气所剩不多了。” 虽然一份标准单位雾气样本中提取的Q物质,就能供他们生产大量的药物,但当年组织得到的雾气基本都耗费在漫长的研究实验中了。 李倦:“就算这回真的成功,我们恐怕也没办法批量生产。” “别着急,”男人温和道,“雾气会有的。” 体检弄得阵仗颇大,时间点又神奇,全校同学很是议论了一阵子。可检完了就完了,后续再没什么动静,仿佛只是学校一次心血来潮的健康关系,慢慢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只有胡灵予还惦记着,到底有多少同学“受害”。 幸而路祈还时不时跟罗队长暗线联系,据说一个不落都筛查出来了,后面可能会进行“中和治疗”,尽量想办法将体内的毒素中和掉,但是到底能不能成功,也很难讲。 校园恢复平静。 但很快又有更紧张的气氛笼罩上空——期末来了。 胡灵予这学期过得跌宕起伏。 说没好好学习吧,他冤,远比前世更端正的学习态度,更认真的课上听讲,更刻苦的课后训练,堪称重生楷模。 说他好好学习吧,一会儿担心路祈被李倦坑,一会儿提防有同学遇袭受害,一会儿怀疑前世美洲豹退学有内情,一会儿拼命在读书会反洗脑传播和平与爱,最终雨夜遇袭,自己歇菜。 别人是学习改变命运,他是跟命运赛跑,抽空学习。 学期最后一节正课结束这天,外面下起冰雹,一阵叮呤咣啷。 侦查班的同学们强烈怀疑,是他们内心激烈的情感引起了大自然共鸣。因为刚刚给他们上最后一节课的王飒老师,和前面所有科目的老师一样,指着教科书说:“考试范围都在里面了,平时上课认真听讲的,都能过。” 全体同学:“……” 但肤白貌美的开普狮毕竟和其他粗糙的男老师不一样,冷清抬眼,便有着迷人又英俊的风情:“提醒一下,兽化对抗还有体测考试,千万不要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背书本上。” ……美不美的就那么回事儿吧,考试前面,都是魔鬼! 随着下课铃响,王老师走出教室,学期课程至此全部结束。 从明天起,到第一门科目开考,中间还有八天的备考复习时间。 胡灵予有气无力地将桌面书本塞回背包,脑中一门门数着科目,兽化侦查学、兽化犯罪心理学、兽化觉醒法、侦查讯问学、觉醒对抗、野性之力训练与应用…… 或许是压力太大,他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好像那一本本教科书都成了精,一个挤一个地凑到自己面前,而且长相还都很熟悉……哎?? 胡灵予一个激灵,彻底回神,定睛再看,果然眼前一二三四五六张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整齐划一望着自己。 “大黄,小贺……”胡灵予不自觉往后靠向椅背,“你们干吗?” 一鹤笑容甜美:“等你呀。” 一犬憨态可掬:“嗯嗯。” 胡灵予咽了咽口水,目光缓缓移到同水平线的一狮三虎:“你们又干吗?” 王马张赵:“一起等你。” 小狐狸默默将同桌梅花鹿的一条胳膊拽过来,抱住,找点安全感,然后抬起头,眺望站在四个跟班身后不远处的美洲豹:“你也一起?” “别废话了,”傅西昂几步迈过来,直截了当将一本兽化觉醒法教科书拍到桌面上,“赶紧开始。” 胡灵予:“开始什么?” “划范围啊。”四个跟班急切附和,一张张脸上写满对知识的渴望。 胡灵予眯起眼,再次瞥向大黄,百转千回,全是唰唰唰的小飞刀。 “我不是故意说漏的,”田园犬低下羞愧的头,“我只是想偷偷告诉小贺,谁知道他们都听见了。” “原因不重要,”胡灵予已经猜到了,就这帮家伙最近有事没事凑一起跟七仙女似的,听不见才怪了,他现在只想知道,“你具体是怎么说的?” 见胡灵予没太发火,大黄稍稍松口气:“我就说你们狐科是有些法力在身上的,能预知考试范围。” 胡灵予抱住路祈手臂,用力抱,死死抱,不然他怕忍不住薅狗毛。 路祈全程充当背景板,除了贡献一条胳膊,其余时间都别过脸,赏窗,赏景,赏冰雹。 胡灵予:“……” 别以为转过脸就看不出你在憋笑! “你到底行不行?”傅西昂粗声粗气道,掩饰尴尬的意图有些明显。 来求着胡灵予划范围这事儿,放以前傅西昂肯定不干。但一来,他已经欠过胡灵予人情,再欠第二回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虱子多了不愁嘛;二来,分数诱惑,使人堕落。 胡灵予真想顶天立地喊一句,我不行。 上次是一年级期末,大家考同一份卷子,他还能勉强在回忆里找找大题小题,这回是侦查系考试,他就是把大脑扫描一遍,没存过的信息也提取不出来啊! 然而如果只是面对大黄和小贺,他还能咬牙承认自己没招,现在面对的可是一向鼻孔朝天的美洲豹,输什么不能输气势啊。何况此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按照大黄吹出去的“狐科法力”,他现在肩负着整个狐狸科属的“技术水平”。 “要不,你们给我点时间?” 路祈怎么都没想到胡灵予居然应了。他一直没出声,是以为小狐狸肯定能编出什么花花理由,给自己解困。 待到离开教室,只剩他们两个人,路祈才问:“你记得侦查系的试卷?” “怎么可能,”胡灵予快步往前走,“我一个管理系的,你们的卷子我连见都没见过。” “那你现在着急去哪儿?” “宿舍。” “做什么?” “睡觉,看能不能再在梦里想起来点什么。” 路祈哭笑不得:“没见过的东西,你怎么想。” “只能靠大黄了。”胡灵予叹口气,但愿上辈子期末的时候,大黄跟他唠叨过试卷,最好还能精准吐槽各种大题。 事实证明,想靠做梦的人,都是做梦。 复习第一天,所有同学泡图书馆的泡图书馆,去自习室的去自习室,哪怕待在宿舍,也是闭关学习,唯独胡灵予,躺床上睡一天。 乱七八糟的梦做了个遍,光噩梦就六七个,回回惊醒,意识到考试范围仍一无所获,现实比噩梦更心酸。 大黄从自习室回来,发现小狐狸还和他离开宿舍时一样,呈大字型,凝望天花板。 别人睡觉是养精蓄锐,小狐狸睡觉是眼圈越睡越黑。 看得大黄又担心又愧疚:“实在不行,我就和他们说,狐仙儿也有打盹的时候呢,再说学习这么严肃的事,不能依靠封建迷信。” 呆滞看着天花板的胡同学:“……你现在知道封建迷信了,晚了。” “别躺着了,”大黄过去将胡灵予拉起来,“精神精神,赶紧开始复习,小贺不会怪你的,傅西昂那边我去说。再不行我就把我的笔记给他们五个都复印一份,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也算……” “你说什么!”胡灵予猛然握住大黄的手,刚才好像有某个词,触动了他的记忆海。 黄冲吓一跳:“我、我说什么了?” “就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呃……你赶紧复习,小贺不会怪你,傅西昂那边我去说?” “不是这句,后面!” “后面?实在不行……我把笔记……” 就是“笔记”。 黄冲再说的什么胡灵予完全听不见了,大脑像拿到了钥匙的寻宝者,拼命开启一个个记忆箱子。 【大黄,才刚考完一科,你怎么乐得跟都考完要回家了似的?】 【你肯定猜不到今天的兽化觉醒法出的什么题。】 【你们的卷子,我能猜到就怪了。你到底怎么了,出题正好出你心坎上了?】 【差不多,都是书里没有,可老师上课讲过的。】 【所以?】 【我都记笔记里了啊!】 …… 【这些老师是不是商量好了?】 【怎么了?】 【询问侦查学的考卷也都是笔记里的内容。】 【……】 【你这是什么表情?】 【羡慕,嫉妒,酸。大黄,你这是要侦查系第一的节奏啊!】 【不可能,还有体测呢……】 【打起精神来,考试押中,体测还远吗,说不定也都是你平时擅长的。】 【速度,跳跃,力量,游泳,野性之力,觉醒对抗,每一个我都在垫底边缘。】 【大黄……】 【哎呀,体测不够,考试分数补呗,你就别担心我了,赶紧复习你自己的。】 …… 【他们打你了?】 【没有,就是看我去要,不太乐意。】 【凭什么啊,你借他们复印笔记,应该是他们感恩戴德,印完不主动还,非等你去要,还有理了?】 【没事儿,反正笔记都拿回来了。】 【大黄,你不能这样,你越这样他们越欺负你。】 【……】 【算了,我也没资格说你,我还不是一见到傅西昂就怂包。】 【他们问我借笔记的时候,说我是速记狂犬,呵呵。】 【大黄。】 【什么?】 【我有点后悔了,应该跟你一起考侦查系的。】 【就是,你考了,我这个倒数第一还能往前提一名。】 【……你是真狗。】 【哈哈哈!】 第123章 课堂笔记 期末复习这几天, 校园随处可见用功苦读的同学。为了方便大家备考,第四大除了将所有公共场所开放,还给每个班级分了一间固定自习教室。 于是最近两天, 二年级侦查班的同学们只要来到班级自习室, 就能看见一狐一鹿一犬一鹤五大猫。 这九位俨然已经成了侦查班自习室里最熟悉的面孔,且永远都比邻而坐, 以两两同桌的方式,前后左右亲密分布。 经常, 还能见到他们凑到一起交头接耳,并不时发出“这些废话你也记?”、“疯了,这他妈比书本还难背”、“卧槽,你不早说这科有两本!”等奇怪言语, 空气中充满刻苦学习的欢乐因子。 今日又是如此。 离九人不远处,是今天刚开始来班级自习室的花豹平浩,默默观察半天,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回头问后排的尼罗鳄欧阳泽:“他们几个什么情况?” 欧阳泽每天都来自习室报道, 略知一二:“从复习开始就这样, 他们应该是组成了互帮互助学习小组。” “傅西昂和路祈?再加一个胡灵予??”平浩已经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欧阳泽却觉得:“不奇怪, 经过袭击案,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平浩扶额:“欧阳,你对缓和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缓和顶多就是以前见面掐,现在不掐了,以前针锋相对, 现在不针了。” 欧阳泽:“缓和使得他们有了加深彼此了解的契机, 发现很投缘, 关系突飞猛进,也很正常。” 平浩:“突飞猛进到一起好好学习?” 欧阳泽:“不奇怪。期末考试是我们作为学生最大的考验,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大家突然面临同样一个敌人,且敌人非常强大,那么无论从理智还是感情来说,结盟都是必然的。” 平浩:“就算他们真的结成‘化干戈为玉帛化戾气为祥和期末考试冲刺团’,也该以成绩最好的路祈为中心吧,现在全围着胡灵予和黄冲,不奇怪?” 欧阳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路祈的成绩好,胡灵予分专业考试的成绩也不差,在体测对抗时,我便认识到了他的强大。” 平浩:“……你俩一对一的时候,胡灵予不是上来就认输了吗?” 欧阳泽:“这也是一种难得的果断与气魄。” 花豹伏案吐血,卒。 大家都那么厉害又那么刻苦,自己必须要加倍努力才能不掉队——每次模拟考试都在班级前三的尼罗鳄,带着过于谨慎的压力,继续专心复习。 二人的短暂议论,并没有传到胡灵予那里,因为他和大黄正忙于应对没有安全感的的大猫们。 四个跟班的学习耐心以十五分钟为单位,时间一到,就又开始对着影印的笔记唉声叹气,这已经是每日复习的常规操作。 今天更甚,连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住了,前脚刚说要安心背笔记,后脚四人就又凑过来,对田园犬顶着凶狠又无助的眼神:“课堂笔记要是没用,你就完了,我也完了,咱们一起死透透。” 大黄也没底,刚听见胡灵予说考试的重点全在他笔记上的时候,他就懵掉了。而今已经按照狐大仙儿的部署啃了好几天笔记,心里仍然发虚。 “这个……”每到这时,田园犬就要回头求助室友。 胡灵予叹口气放下笔,抬头瞥向四个跟班:“反正分数全在笔记上,背了就是白捡分,爱要不要。” “一问你就这么说,”马谦谦苦着脸,“那笔记上还有一堆废话呢,连老师开的玩笑都记进去了,也背?会死人的大哥。” 王晏宁捅咕他一下,紧张地往傅西昂方向瞟一眼:“小声点,大哥能随便叫么。” 胡灵予发自肺腑:“我也不稀罕,谢谢。” “狐狸,你别总说这么笼统的,”张琥道,“至少给我们圈出几道具体的大题,我们也不指望得高分,保底及格就行。” 虽然自己在大猫军团的地位已经从“臭狐狸”提升到“狐狸”了,可要说具体的,他也得知道啊! 胡灵予一筹莫展。 同桌的梅花鹿忽然递出自己那份大黄笔记影印版,正翻到某页,只见上面用荧光色马克笔在一大段列明“一二三四几要点”的文字下面画了波浪线:“这个成因和心理、行为特征必考,不出意外会是案例分析。” 四双充满怀疑的大猫眼睛集中到梅花鹿身上:“你也有法力?” 路祈:“我模拟考年级第一,两次。” 四跟班:“……我们这就去背。” 目送大猫们回到自己座位,小狐狸默默转头看向梅花鹿。 梅花鹿微笑:“怕我翻车?” 小狐狸唰地递上自己的影印笔记:“求划重点!” 路祈单手托腮,一副闲云野鹤的慵懒:“求人不如求自己,狐大仙儿。” “你是自己人,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狐大仙儿理直气壮。 路祈怕乐出声,忍得肩膀直抖,等笑够了,温柔摸摸小狐狸的头:“我也是乱猜的,要是真知道出什么题,我还用这么辛苦复习?” 胡灵予因为受伤剃短的头发已经长长了,摸起来不再是刺刺的微痒,而是一片柔软。 路祈摸了又摸,有点不想撤手。 “乱猜的?”胡灵予压低声音,开始替路祈担心,“如果考试没有这道题,他们四个肯定回头找你。” “随便找,”路祈的手顺着小狐狸头发滑下来,轻轻蹭过同样柔软的脸颊,心不在焉,“我体测模拟考也是第一,三次。” 胡灵予:“……”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占了便宜的小狐狸想,他居然会有心疼那四个傻猫的一天。 恋恋不舍收回小鹿蹄的梅花鹿想,跟男朋友当同桌太影响学习了,总分心。 尽管四个跟班学十几分钟就要焦躁一次,好歹还在努力的路上,反观他们的美洲豹老大…… 胡灵予视线不经意扫到左前方,果然,一人霸占俩座的傅香香同学,早趴桌子上不知道睡第几悠了。 所谓学渣,就是你栓根绳子拖着他前进,他都能从兜里摸出钥匙把绳子锯断。 狐大仙儿正要叹气,忽然听见美洲豹的桌子底下传出嗡嗡的手机震动声。 下一秒,美洲豹猛然惊醒,坐直,拿笔,翻笔记,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胡灵予:“……” 错怪傅香香了,至少美洲豹同学还记得给自己定闹钟。 总体来讲,复习时光还算其乐融融。 只是偶尔也会有那种贱兮兮的同学,走过路过,看见他们人手一本大黄的笔记,跑到田园犬身边阴阳怪气:“哎哟,你的笔记成秘籍了啊,要不也借我看看?” 当然,只是随便说说。 每到这时,大黄都不搭理,就闷头学自己的,连还嘴都没有。 每到这时,胡灵予也不会帮大黄出头,毕竟命运会在不久的将来教给这些同学,曾经和多么珍贵的宝藏擦肩。 话虽这样讲,然而一天没真正看到考卷,胡灵予便也不敢真的踏实。 重生后很多事情都有了不同轨迹,谁又能保证出题的老师们没有一丝丝改变呢,说不定上课被他这个前世不在班上的狐科同学气着了,出考卷的时候思绪一闪,就走了偏锋,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就这样努力的努力,奋斗的奋斗,打瞌睡的打瞌睡,犯嘀咕的犯嘀咕,期末考试的第一门科目,兽化犯罪心理学,终于来了。 考试铃响那一刻,胡灵予虔诚翻开考卷……先看后面大题! 这个是大黄笔记里的,那个也是大黄笔记里的,小狐狸犀利的目光唰唰唰地将最后几题迅速浏览一遍,除了最后一道分值最高的案例分析外,其余都在田园犬的笔记范围内! 大黄那不能叫课堂笔记了,分明是答案笔记。 而最后一道案例分析—— 刘xx,男,40岁,科属长颈鹿……在大量的物证面前,刘xx终于交代了兽化犯罪事实。 请用学过的兽化犯罪心理学知识回答以下问题: 1、分析刘xx犯案的心理成因。 2、分析此类犯罪分子的心理特征和行为特征。 案例大黄的课堂笔记里的确没有。 但能套用的答案…… 【这个成因和心理、行为特征必考,不出意外会是案例分析。】 ——全在梅花鹿画的波浪线里了。 田园配梅花,满分送到家。 如果说考试之前五大猫,包括小贺,都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那么从兽化犯罪心理学的考场出来,看胡灵予的目光只剩惊叹了。 马谦谦甚至在教室外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就朝胡灵予竖起了大拇指:“狐仙狐仙,法力无边。” 另外三人则早已跟大黄勾肩搭背,外班不知道的一眼扫过来,都容易把大黄认成田园虎。 傅西昂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臭脸,游离在八人之外晃悠。 只不过小狐狸和田园犬同时收到散发着铜臭味的账务信息—— 【你有一个大额红包,请查收。】 相比九人的兴奋与惊喜,其他同学就没那么惬意了。 “这题你怎么选的?” “bcd,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a不行吗,我选abcd。” “书上根本没明确说,我也不知道啊。” “这个这个呢,怎么答的?” “我写的是特殊心理预防方面。” “完了,我写的是兽化犯罪者心理矫治。” “艹,我感觉你这个更靠谱!” “有个鳄鱼老师太要命了,就不能稳稳当当出几道课本里写明白的题目吗?” “但是吧,这些他上课好像都讲过……” “废话,我也记得讲过,问题是具体讲的什么内容谁现在还能记得住啊!” “……” 空气突然安静。 堵在考场门口未散的几名侦查班同学,心有灵犀地同时抬起头,默默望向几米外,八张洋溢着幸福的面孔,和一个虽然黑着脸但周身涌动着轻快的美洲豹。 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说,其他科的出题思路,有没有可能也这么刁钻?” “就是不按教材出,全靠上课听讲?” “如果这样的话……” “黄冲要制霸啊。” 走廊尽头,胡灵予九人忽然被同班六名同学拦住去路。 以性格急躁的阿拉斯加棕熊田野为首,剩下五个也不是善茬,平日里大家虽然井水不犯河水,但言语之中强势科属的优越感还是爆棚的。 原本慢悠悠晃荡的傅西昂,长腿一步跨到最前面,威胁地眯起眼,带着王之蔑视:“好狗不挡道。” 棕熊田同学要身高有身高,要体重有体重,趁其不备一把推开傅西昂,扑到黄冲面前,结结实实给田园犬一个熊抱:“是兄弟不?是兄弟就借课堂笔记一用!” 踉跄几步的美洲豹完全懵逼,甚至忘了还手。 大黄猝不及防,被搂得差点喘不过气:“是、是兄弟……” 棕熊大喜。 大黄:“……吗?” 一招不见效,再来第二招。 身后五人拉开田野,肩并肩上前一步:“就当你欠我们的,借一回各科笔记,各科,咱们两清。” 重点强调明晰,要求令人发指。 大黄:“我欠你们什么了?” 五声整齐划一:“抢走了全班的女神。” 大黄:“……” 胡灵予不知道上辈子强行问大黄借笔记的是不是这帮人,但眼前这个气氛怎么说呢,他以为会是连打带吓,结果是道德绑架。 就……哪里说不上的微妙。 但如果“速记狂犬”真是从这几个家伙口里说出来的,那就没什么商量了,哪怕大黄想借,胡灵予都绝对会横插一杠搅黄。 “我靠,你这记得也太详细了!” 一眼没照顾到,兽化犯罪心理学的课堂笔记已经被不争气的田园犬递到了棕熊手里。 “其他科目也差不多是这样,你们要是真想借,等会回宿舍我拿给你们复印。都是老师课上讲的,你们可以对照教材,查缺补漏。”憨厚真诚的田园犬还帮着指明复习之路。 胡灵予忍住插手冲动,就等着听“速记狂犬”什么时候喊出来。 终于,田野合上课堂笔记,伸手按住黄冲肩膀,用力一捏:“速记英豪,牛逼。” ……你个浓眉大眼的什么时候改的台词! 第124章 回家 当天晚上, 慕名而来的侦查班同学踏平了胡灵予宿舍的门槛。 也不知道田野那个憨憨怎么宣传的,每一个来借笔记的同窗,看黄冲的眼神都像在看圣光神犬, 称呼从黄哥到黄老师,最后直接升级成黄大仙儿。 胡灵予这个狐大仙儿还没来得及抗议,走廊里来回溜达背题的黄鼠狼科同学不乐意了,说没你们侦查班这么干的,当着正版的面就敢侵权。 临近熄灯, 总算消停了。 但大黄好像还没缓过神,胡灵予都洗漱回来准备睡觉了, 发现田园犬还坐在书桌前,对着空气傻乐。 “大黄?”胡灵予有点担心。 一连呼唤几声, 田园犬才呆呆地转过头来:“你刚才叫我了?” “明天还有考试呢, ”胡灵予拿起手机晃晃时间,“你确定还不睡?” 黄冲定睛去看, 猛然一惊, 仿佛才神游回来:“都这么晚了!” 语毕行动迅速,分分钟洗漱跳到床上,被子一盖,眼睛一闭, 心无旁骛会周公。 关灯五分钟后。 黑暗的宿舍中响起田园犬弱小无助的声音:“我睡不着……” 胡灵予就知道。 翻身侧躺,面对黄冲床铺方向, 又语重心长问一遍:“大黄, 你到底怎么了?” “我高兴, ”田园犬哼哼唧唧, 喜悦里还带着小羞涩, “今天是我进入侦查班以来, 最高兴的一天。” 胡灵予:“……” 担心一晚上,担心了个寂寞。 大黄窸窸窣窣翻身,也侧躺过来,于黑暗中朝向胡灵予这边。 万籁俱寂的夜,似乎给了他安心,平日藏在心底的那些酸楚,难堪,有了倾诉的缝隙:“其实一直以来,我在班里挺没存在感的,有时候,就是很偶尔的时候哈,会后悔考侦查系……” 胡灵予愣住。 上一世,大黄从没说过这些。 “幸好有你,有小贺,有路祈,我每次一想到你们,又觉得幸亏我考了侦查系……” 胡灵予静静听着,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跟大黄一样。 选择考侦查系,也是他这一世做过的最正确的事。 温馨的夜谈气氛被两人同时响起的手机打断。 跟班三号马谦谦同学,半夜不睡,群内骚扰。 马谦谦:呼叫田园犬! 马谦谦:呼叫田园犬! 手机屏映亮田园犬茫然的脸。 黄冲:我在,怎么了? 马谦谦:听说一晚上全是到你们宿舍借笔记的? 黄冲:嗯。 马谦谦:你还来者不拒,都借了? 黄冲:嗯。 马谦谦:还嗯,你傻啊,他们平时对你态度那么差,现在发现你有用了,又瞬间变脸,这种人不能惯! 黄冲:大家都是同学。 黄冲:而且也不全都是假装的,像潘昊过来的时候,你没看见,又别扭又嘴硬,可有意思了,我都想偷拍下来发到二年级犬科群里传阅。 王晏宁冒头:犬哥,你变坏了…… 黄冲:哈哈哈,就是想想嘛。 马谦谦:等考试成绩出来,看你还笑不笑,辛辛苦苦记了一学期的笔记,班里几乎人手一份了。 黄冲:没事儿。 马谦谦:回到同一起跑线是无所谓,反正各凭本事呗,但是万一等成绩出来你靠后,那帮家伙翻脸不认人,又回到以前的死样,到时候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直默默窥屏的胡灵予微怔。 他以为马谦谦只是怕大黄把笔记借别人,会让自己复习的优势荡然无存,却没料到对方还有设身处地替大黄担心的这一层。 相比马谦谦的忧虑,大黄却一派轻松:不能。 马谦谦:你对他们这么有信心? 黄冲:我的意思是,我不可能靠后。我的笔记厚着呢,咱们都复习多少天了,他们才临时突击多久,在考试这条跑道上,咱们早甩开起跑线远远的了。” 马谦谦:…… 王晏宁:…… 胡灵予:“……” 这一波人家犬神在大气层。 期末考试安排紧密,考完一科又一科。 而大黄的笔记,就在这样的一次又一次印证里,走上神坛。 侦查班有几个平时对大黄态度特别恶劣的,没好意思拉下脸来借笔记,只能到处借别人的复印版,据说连“二手笔记”都已经在“侦查班黑市”上炒到了充值一个月饭卡的高价。 考是考完了,但手握“参考答案”的侦查班同学们到底各考多少分,排名几何,还要等老师们批完卷,据班长透露的内部消息,大约在放假一星期到十天左右,就会有分数查询的消息。 考最后一科那天,整个城市飘起鹅毛大雪。 有心急的同学当夜就拖着行李踏上归家旅途。 路祈和胡灵予是第二天走的,出发前,梅花鹿还贴心地给黑白发信息。 :我要放假了。 黑白可能误会了这短短五字背后,有什么隐藏含义,很快回复:你想做什么? 平稳的列车上,路祈看了看身旁已经睡着的小狐狸,安静地在手机里敲字:没什么,就是和你说一声,寒假我会在外地。 黑白:去亲戚家? :男朋友家。 手机那端沉默了足有五分钟。 黑白:你还挺有闲心。 :追求理想和追求爱情不冲突。 黑白:短尾说你那个小朋友不错,也有点潜力,真不考虑带过来给我看看? :我再想想。 黑白:舍不得? :你太有魅力,怕我被比下去。 黑白:…… :你有在谈朋友吗? 黑白:想给我介绍女同学? :可惜了。 黑白:? :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正准备建议你考虑一下短尾。 又是死寂的五分钟。 :兽控局那边在过年之前不会有动作,让我踏踏实实放寒假,你们也可以安心过年了。 黑白:知道了。 虽然回复冷漠,但至少证明自己没有被拉黑。 路祈翘了翘嘴角,收起手机。 车窗外,小狐狸的家乡越来越近。 路祈轻轻歪头,搭在小狐狸靠过来的脑袋上,也闭上眼,偷得浮生半日酣眠。 醒来时,车已到站。 路祈是被胡灵予推醒的。 “你怎么睡得这么熟?”生生推了半天的胡灵予很是纳闷儿,还有点担心,“你在外面这么没警惕性可不行啊。” 路祈莞尔,说:“不是在外面。” 胡灵予一边拿行李一边反驳:“怎么不是。” 路祈弯着眼睛没再说话,起身帮他拿。 不是在外面,是在小狐狸身边。 “我爸妈常年不在,都是姑妈一家照顾我,”从车站打车回家,一路上胡灵予滔滔不绝给路祈介绍即将看到的家庭成员,“我姑妈叫胡双雪,国画老师,和我爸一样是蜜獾,我这个姑姑最爱那些美丽的事物,看见你肯定喜欢。” 路祈忍着笑意点头:“我想也是。” 前一秒还夸着男朋友的小狐狸,下一秒就严肃板起脸:“喂,要谦虚。” 梅花鹿立刻坐直,知错能改:“我会努力让你姑妈喜欢我的。” “这还差不多。”小狐狸满意了,继续,“我姑父是地质研究员,人特别老实,什么都听姑妈的,只要姑妈喜欢你,姑父绝对没二话。” 聪明鹿立刻抓住重点:“姑妈就是一切。” 没成想胡灵予又露出一丝烦恼,欲言又止道:“也不能这么说……” 路祈微微抬眉,洗耳恭听。 胡灵予重重叹口气:“我还有个表弟。” 路祈:“……是吗?” 胡灵予:“你这是什么反应?” 路祈:“因为你的口气听起来不像表弟,像等着把我们团灭的反派。” “差不多吧,”胡灵予一脸愁容,“那小子特别聪明,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他脑子更聪明的,可是他的嘴毒程度跟他的智力成正比,这么说吧,他看谁都像在看傻瓜,说话也非常不中听,但他人不坏,本质还是善良的,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别……” “别担心,”路祈很自然接口,“我会和你一样,拿他当亲弟弟对待的。” 胡灵予愣愣眨下眼:“我本来想说,你别跟他生气就行。” 路祈摇头:“你要求太低了。” 胡灵予:“……是你自我要求太高了!” “高吗?”路祈还很认真地问。 胡灵予只得同样认真点头:“高了。我有时候都想踹他两脚,能做到不跟他生气,已经很难得了。” 路祈疑惑地眯起眼:“可是你刚才说了他那么多,我只看到骄傲和宠溺。” “……”胡灵予直觉想反驳,可梅花鹿说得又那么肯定,他也开始犯嘀咕,难道真是心境成熟了,胸怀开阔了,对程砚迪那个臭小子已经有了长辈的慈爱? 正琢磨着,忽然听见路祈又道:“我吃醋了。” 胡灵予茫然抬起狗狗眼:“啊?” 路祈:“你表弟叫什么?” 胡灵予:“程砚迪。” 路祈:“很好,我记住了。” 胡灵予心塞:“你至少告诉我吃醋的点在哪儿啊。” 路祈:“自己想。” 小狐狸开窗吹风,苦思冥想。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偶尔从内视镜里往后瞟几眼,一边沉默驾驶,一边静静看他俩秀恩爱。 这年头,猫科鼠科都能结婚,一对看起来像是刚刚放假的男大学生在他车里打情骂俏,也挺正常。 但他还是觉得其中那个全程笑眯眯的有点作,人家宠自己表弟又不是外人,这也吃醋? 终于,出租车抵达胡灵予家楼下。 这里已是允许兽化的“通行区”,非机动车道上各种兽类在狂奔。 司机一脚刹车,正想回头说到了。 胡灵予猛然转头看向路祈:“我知道了。” 路祈好整以暇:“知道什么?” 胡灵予甜甜微笑:“程砚迪那小子特别聪明,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除了你以外,比他更聪明的。” “哦……”梅花鹿也微笑,又美又帅,“果然很优秀。” 胡灵予:“……” 你个幼稚鬼! 年轻司机:“……” 你俩快下车吧! 明明一路上都在让路祈别担心,不用紧张,然而看着电梯层数一下下往上,心跳加速的反而是胡灵予。 暑假回家好像还在昨天,转眼,半年过去了。 不知道姑妈一家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看见他多带了一个人回来,会是什么反应。 “叮——” 电梯门打开,胡双雪女士就站在门口。 别说胡灵予,路祈都吓一跳。 胡双雪女士却早有准备,笑脸盈盈地将两人行李很自然拉出电梯,嘴上软言细语催促:“傻愣着干吗,赶紧进屋。” “姑、姑妈……”胡灵予匆忙跟上去,总觉得胡女士好像遗漏了重点,“这是我同学……” 虽然他提前说了会带路祈回来,但也不用连寒暄都省略吧我的姑妈! 胡双雪显然没听见侄子的心声,径自将行李送进门,转身道:“你俩一下车我就看见了,”这会儿,她才认真打量梅花鹿,仔仔细细,从上到下,“路祈同学?” 女人的声音温婉,眉眼更温柔。 路祈礼貌颔首:“阿姨好。” “你这孩子怎么长的呢,这么好看。”胡女士从审美的角度,由衷感叹。 胡灵予立刻上前,怕再晚一秒,姑妈就要拿起画笔邀请自己男朋友当模特了:“姑妈,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怎么这么香?” “那可多了……”忙活一下午的胡女士,立刻汇报起“奋战成果”,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过去敲一间卧室的房门,“臭小子,你哥回来了,赶紧出来。” 话音刚落,厨房传出异响,像是什么沸腾扑锅了,胡双雪急匆匆奔回去救场。 程砚迪的房门还没开。 客厅里只剩刚进门的小狐狸和梅花鹿大眼瞪小眼。 胡灵予有些尴尬,正纠结是先解释自己姑妈就是这么个热情不见外的性格,还是先说说表弟高冷不爱见人的德性,路祈却笑了,把小狐狸拉过来,也不好做太亲密的,只能摸摸头:“谢谢。” 谢谢你带我回来。 他喜欢不见外的小狐狸姑妈,喜欢厨房传出打仗似的锅碗瓢盆声,还有空气里的煎炒烹炸香。 久违的,家的味道。 第125章 未来 程砚迪卧室的房门终于开了。 紫貂表弟从里面出来。 梅花鹿的手还在小狐狸的脑袋上。 毫无意外, 空气就此安静。 一貂一狐一鹿,大眼瞪大眼瞪笑眼。 “你们是在……摸头杀?”程砚迪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冷然的脸上难得浮起一丝微妙。 路祈放下手, 神情自然地看向表弟, 亲切微笑:“你好, 我是胡灵予的同学, 我叫路祈。” 胡灵予说过会带同学回来,所以相比路祈说的这些无用信息, 程砚迪显然对他本人更感兴趣, 隔空打量半天, 才淡淡回应:“程砚迪。” 胡灵予气得想磨牙,站在路祈身后对着卧室门口的程砚迪皱眉瞪眼, 全力输出“爱的教育光波”——客人刚登门,你就不能给个三分钟热情?哪怕假装也行啊! 程砚迪收到,但坚决不改。 “你们继续, 我去做题。” 眼看熊孩子刚闪现就要回屋,胡灵予立马叫住:“都放假了,你做什么题?” 程砚迪举起手里的册子——《奥林匹克脑力觉醒竞赛题》。 胡灵予:“……” 你开门和客人打招呼不用随手还拿着奥脑题吧! 奥林匹克脑力觉醒竞赛, 简称,奥脑,是以高中生为对象的国际脑力竞赛活动, 题目涵盖文学、历史、数学、哲学等多学科, 难度极高。竞赛每年举办一次,参赛中学生不限制科属和觉醒类型(普通觉醒者、兽化觉醒者均可),获得前八名有奖金和证书, 前三名还有奖牌。 “你要参赛?”胡灵予怎么不记得上辈子表弟有过这经历。 “我没说过。”程砚迪否认得干净利落。 胡灵予懵了:“那你做题干吗?” 程砚迪:“放松一下。” “……”胡灵予默默转头, 看向路祈。表弟是表弟, 我是我,性格缺陷和脑子有病都不遗传。 路祈轻轻点了头,懂。 程砚迪不易察觉地皱下眉,莫名有种“自己是多余那个”的奇怪感觉。 胡灵予彻底放弃想让表弟热情好客的天真愿望,趁着男朋友还没对未来的寒假生活幻灭,果断打发人进屋:“你还是回去做题……” 话没说完,他忽然停住,因为一个过于牵强但又好像不是没可能的问题在他脑中掠过。 向来冷静到不近人情的表弟,连考试都不会对他的作息和日常习惯产生任何影响,怎么就突然想做奥脑题放松了?换句话说,他遇见了“需要放松的事”这个情况本身,就非比寻常。 程砚迪看着狐狸表哥望向自己的神情变了又变,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忧虑,盯得他浑身不自在,索性接上对方先前的话茬:“好的,我这就回屋做题。” “等一下!”这次胡灵予喊得飞快,但喊完,又迟疑了,“你……你该不会……” 路祈若有所思,适时出声:“洗手间……” “啊,在那边。”胡灵予闻声回神,指了方向。 梅花鹿很快离场。 客厅里只剩兄弟俩。 胡灵予松口气,毕竟涉及到表弟隐私,青春期的熊孩子又最敏感了,有客人在肯定不好沟通。 三步并两步冲到卧室门口。 程砚迪眼看着表哥“飞扑”过来,吓得后退半步,一脸嫌弃。 扒住门框,狐大仙儿眯起狗狗眼:“跟哥说实话,是不是感情不顺了?有压力了?” 程砚迪莫名其妙:“哪来的感情?又何谈压力?” 胡灵予痛心疾首:“我都那么提醒你了,你难道就没有在拒绝后幡然醒悟,提前开始倒追?” 程砚迪顿了顿,然而脸上仍一派淡然从容:“很不幸,虽然你懵对了开头,但不表示接下来的走向也会按照你的剧本来。” 胡灵予怀疑地瞥过去:“真没有?” 程砚迪:“没有。” 狐狸表哥使劲盯,企图看出破绽。 紫貂表弟冷漠脸,天衣无缝。 “哦对了,”程砚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带回来那个同学……” 还在琢磨对方到底说没说真话的胡灵予,被瞬间拉回注意力:“路祈怎么了?” 程砚迪耸肩:“看着比你聪明得多,小心点儿。” 胡灵予扬起下巴:“他是很聪明,但是放心,对我非常好。” 程砚迪微微疑惑:“你是在替他保证吗?” 胡灵予:“可以这样理解。” 程砚迪摇头:“首先,一个人并不能为另外一个人的品行保证什么,其次,就算你强行替他保证,为什么语气中会有一种奇怪的‘骄傲感’?” “我……朋友聪明,我骄傲,不行?”小狐狸生生把“男朋友”咽回去。 地下恋爱太难了,嘤! “不好意思。”梅花鹿的声音突然从近处传来。 胡灵予吓一跳,转头看,路祈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正一脸抱歉地望着他:“房子太大,你指的方向又太笼统,没找到。” 程砚迪在胡灵予过来时,已经退到卧室门内,视线受阻,此刻倾身向外望才意识到,刚才的那些话,估计都落这位耳朵里了。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姓路的心眼儿多着呢。 “偷听别人谈话,是非常不礼貌的。”程砚迪神情冷下来,眼神不悦。 “抱歉,”路祈再次诚恳道歉,然后叹口气,“但我觉得说谎也不太好。” 程砚迪眯了眯眼:“你是在自我反省?” 路祈笑了:“不需要,我这个人从来不说谎话。” 胡灵予:“……”你就编吧。 “那就是说我了,”程砚迪很坦然,甚至还有一丝好奇,“不过从见面到现在,我们好像没说过什么话。” “骗你表哥也不好,”路祈心疼地看看自家小狐狸,“他是真的关心你。” 程砚迪:“……” 紫貂的沉默,让梅花鹿很为难:“为什么不继续质疑我了?” 程砚迪浅色的眼瞳掠过一丝懊恼,本能察觉危险。 再质疑? 就连前面那几句,他都不该接茬,等察觉到陷入眼前这家伙的对话节奏里,已经晚了。 可是出乎紫貂预料,路祈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对他手里的题册感了兴趣:“这本题册我也有,真怀念啊。” 程砚迪现在警惕全开,不轻易接话了。 “奥林匹克脑力觉醒竞赛,”没人对话,路学长就自言自语,“高中时我也参加过一次。” 程砚迪很少在谈话中居下风,应该说根本没有,这种被动又狼狈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终于忍不住开口反击, 带着微凉的嘲讽:“通常人们会在交谈中主动提起的话题,要么可供展示自己的博闻强识,要么可供炫耀自己的辉煌经历,你属于哪种?” 路祈眉心微蹙:“哪一种听起来都很俗气。” 程砚迪意外:“所以你不是?” 路祈:“我是那届竞赛的总分第三。” 程砚迪:“……” 胡灵予:“……” 这不就是炫耀吗! 然而程砚迪无语归无语,却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还有点可笑:“你夸耀自己的方式很独特。” “第三名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路祈说,“我只是陈述事实,有时候一条信息的缺失,都会对事实全貌造成重大偏差。” “你说得对,”程砚迪居然点头,不过他附和的是,“第三名的确没什么值得说的。” “是啊,”路祈竟然也点头,“听胡灵予说过你的成绩,如果你去参加,名次一定比我好。” “我没兴趣参加,”程砚迪嗤之以鼻,“浪费时间。” 没兴趣参赛,倒有时间做竞赛题? 胡灵予简直不知如何吐槽,却听见路祈继续同意:“的确浪费时间,我如果像你一样早点意识到,也就不用狼狈而归了。” 程砚迪挑眉:“第三名,还不算太狼狈。” “我说的是改签机票,”路祈叹气,“正值假期,航班爆满,回国的机票特别难改签。” 竞赛的赛程和机票应该都是一早定好的,程砚迪不解:“为什么要改签?” 路祈:“因为最后一场积分赛我弃权了,就为早两天回来。” 程砚迪:“……最后一场,你弃权了?” 路祈:“是的,所以总分没上去,只有第三,很惭愧。” 程砚迪:“不用特地强调,知道你的实力了。” 路祈:“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弃赛回国吗?” 程砚迪:“这很可能会给你提供再次包装自己的机会,我不想配合。” 路祈笑得体贴:“你可以直接说我装,我不介意的。” 胡灵予注意到自家表弟搭在门框上的手指,已经开始泛白了,一时竟不知该心疼门框还是心疼表弟。 好吧他选路祈:“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弃赛?” 路祈回望捧场王小狐狸,忍着没乐出声,但笑眼弯得特别漂亮。 “想念高中食堂了,”梅花鹿看着小狐狸说,“国外的中餐不正宗,西餐不好吃,泡面又没有青草口味的。” 胡灵予脑补一下那个可怜光景,真情实感点头:“那是得回来。” 程砚迪看着他俩一唱一和,后悔没早点关门,屋内书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 三人闻声一齐望过去。 手机躺在桌面,屏幕短暂亮起,又暗下。 程砚迪神情微动。 胡灵予错愕,连路祈都没能让自家表弟的冷漠脸出现裂缝,一条不知哪来的信息居然办到了,而且程砚迪连信息内容都还没看。 “我要写寒假作业了。”程砚迪直接祭出高中生的终极大招。 门板合上,空气归于安静。 梅花鹿似乎才想起来两人还带着行李呢,转头问小狐狸:“东西放哪里?” “姑妈,我带路祈去那边了——”小狐狸伸长脖子,对着热闹的厨房大声喊。 “好的,吃饭了叫你们!”厨房里很快传出姑妈的回应。 就这样,小狐狸带着梅花鹿回到了自己的家。 打开门,房屋比姑妈家冷清许多,但生活用品都整齐摆放着,室内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 路祈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胡灵予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刚才说臭小子说谎,是什么意思?” 问完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豁然一亮:“难道他骗我了?不想承认我猜得准,所以故意说没有开始倒追对不对!” “没倒追应该是真的,”路祈将两人的行李箱推到墙角放好,“不过他也没表现出的那么淡定,恐怕还是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胡灵予:“不知道的事?” “嗯,”路祈回来拉着小狐狸到沙发坐下,慢悠悠分析道,“你和我说你表弟从小就喜欢跟你抬杠,只要你说的事他都唱反调,对吧?” 胡灵予抬眼,犹豫半晌:“其实这里存在些许润色,真实情况是他对我单方面毒舌碾压。” 路祈莞尔:“想到了。” 胡灵予:“喂!” 路祈乐着把人揽到怀里,从背后抱着小狐狸,继续道:“就是因为要和你唱反调,所以一旦发现你的预测有应验的苗头,他很可能就开始动心思,防患于未然。” 胡灵予愣愣回头:“你是说,他也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情,但为了跟我反着来,故意忽略?” “可能意识到了,也可能还有些混乱,但无论如何,不按照你的预测发展会是他行动方向的第一选择,”路祈问,“上辈子,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倒追的?” “大一……”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想这一次会更晚。”路祈低头蹭了蹭小狐狸的脑袋,“某种意义上讲,他改变了你预测的未来。” “改变了……未来?”胡灵予怔住,恍惚地呢喃着,蓦地泛起不安,“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提前告诉他。” 路祈低头,问:“怎么呢?” 胡灵予:“因为我,事情好像变糟了。” 路祈凑近小狐狸转过来的脸颊,亲了亲他的眼角:“我的未来也因为你改变了,好像没那么糟糕。” “可……” 小狐狸没说完的话,堵在了梅花鹿的唇齿间。 未来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的,当下的选择,也要自己负责。 第126章 观星 “等、等一下……”陷在沙发里的小狐狸, 好不容易才在梅花鹿的温热气息里寻到个说话机会,“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呢。” 梅花鹿疑惑,微微撑起身体。 小狐狸顺势滑下沙发, 一溜烟跑到某个房间门口, 站定后回望梅花鹿,兴致勃勃发出邀请:“赶紧过来呀,带你参观我的秘密基地!” 呼吸仍有些乱的梅花鹿:“……” 推开房门, 一片漆黑。 路祈以为会是胡灵予的卧室,可等小狐狸开灯,满目星光。 不大的房间,铺着夜蓝色的柔软地毯,一侧墙面的展架上, 摆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在璀璨的星空灯里折射出琥珀般的莹润光泽。 似乎有落地窗,但丝绒质感的窗帘垂下来,如深邃夜色,遮住了外面的风景。 “这是我在家里最喜欢待的地方,也是我的秘密基地, ”胡灵予席地而躺,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除了家人,你是第一个进来的。” 路祈抬头, 星罗棋布, 瑰丽浩瀚:“黄冲没来过?” “大黄?”胡灵予说,“我俩大学才认识, 每次放假抢自己家车票还来不及呢。” “以前的同学也没来过?”凝望过天花板的星空, 路祈又走到展架前, 认真欣赏每一块石头。 “没有。”时隔多年,再追忆过往,胡灵予一秒回到学龄前,还是很气,“每次我一说喜欢星星,喜欢宇宙,他们就笑,我才不带他们来呢。” 梅花鹿没了声音。 躺在地毯上的小狐狸转头,但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展架前颀长舒展的背影。 “路祈,”胡灵予幽幽道,“要是让我知道你也在偷笑,你就完了。” 路祈转过身。 果然没偷笑,眼睛里光明正大盈着笑意:“在月亮上看宇宙,你是月亮,在宇宙中看宇宙,你是星河。” 胡灵予微愣,这是他的读书会上分享过的书。 路祈:“你当时说,这是那本书里,你最喜欢的一句话。” “你都记得?”胡灵予喃喃道。 “印象可深刻了,”路祈说,“以为你故意装文艺呢。” 胡灵予立刻坐起来:“我是真喜欢。” 路祈收敛玩笑,眼神认真而温柔:“现在知道了。” “这些都是父母送我的礼物。”胡灵予望向那片梅花鹿观察多时的展架。 “全都是?”路祈再次看向足够开一个小型展览的“石头海洋”。 胡灵予:“从小他们就不在我身边,每次过生日,放寒暑假,或者他们又到了一个新的工作地点,都会给我寄回来一块石头当礼物。” 新的工作地点? 路祈略微思索,半猜测地问:“这些石头和你父母的工作有关?” “应该吧。”胡灵予说。 路祈听糊涂了:“应该?” 胡灵予叹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只告诉我,这些石头都是来自他们工作的地方,但是到底和他们的工作有没有关,问也白问,因为他们绝对不会讲。” “这么神秘?”路祈彻底好奇了,“他们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胡灵予:“气象研究。” 路祈将信将疑:“真的?” “我问过无数次,反正就这一个答案。”胡灵予已经放弃挣扎。 对亲儿子都这么密不透风,想来也不会给他这个做客者留下什么线索。 路祈再次看向展架上的石头,形状各异,通透程度不同,甚至连隐隐泛的色彩都千差万别。 见他望得出神,胡灵予有些意外:“你喜欢它们?” “每一个都很漂亮。”这样的礼物听起来像玩笑,然而真正看着满满当当的展架,路祈只觉得羡慕,“一定是你父母精挑细选的。” 闪烁的星光不知何时变得柔和,安静如宇宙。 “路祈。”胡灵予轻轻开口。 梅花鹿回头。 小狐狸仍坐在地毯上,向着他伸出双臂。 那是一个索取拥抱的姿势,可胡灵予说的是:“你过来。” 路祈听话地走过去,蹲下来,自动配合着嵌入小狐狸的怀抱。 胡灵予用尽全力将人搂住:“他们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多到溢出来了,分你一点。” 路祈闭上眼,有片刻的失重感,仿佛真的漂浮在宇宙。 “才分我一点,太吝啬了。”他把头抵在小狐狸颈窝,声音哑得厉害。 “你还有我这份呢,”胡灵予说,“我自己的,很多很多很多很多,都给你。” 梅花鹿又没声音了。 “路祈?” 小狐狸看不见梅花鹿的表情,可是下一秒,他便被人压倒了。 有那么几秒,胡灵予几乎喘不过气,因为路祈将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终于,路祈稍稍撑起身体,定定望进胡灵予的眼睛。 梅花鹿修长的身躯可以将小狐狸完全覆盖。 胡灵予忽然慌了,心跳得特别厉害。第一次发现班里某些同学说的没错,路祈有的时候完全不像鹿,根本是凶猛科属。 下一秒,路祈的吻压下来,强势的,热烈的,不容拒绝。 胡灵予的脑子完全懵了。 “路、路祈……” “嘘……” “姑妈等、等下会喊我们吃饭……” “喊的时候再告诉我。” “咚咚咚——”玄关的防盗门外传来敲门声,略遥远,好在姑妈的声音足够有穿透力,“小予,小祈,饭好咯——” 梅花鹿僵住,好半晌,艰难从小狐狸的胸前抬起头。 仍被压着的小狐狸一脸无辜:“真是巧合。” 见路祈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胡灵予只能努力抽出手,抬起来给对方摸摸头,顺顺毛:“要不,等吃完饭的?” 路祈狠狠啃他一口:“你说的。” 胡灵予吃痛地捂着脸颊,后悔,就是后悔。 不要轻易撩拨一个比你强势的科属,吃草的也不行! 菜摆满桌,程砚迪的父亲程风也下班回来了,五个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晚餐。 好吧,也不都是其乐融融。 程砚迪似乎心情不大好,全程闷头吃饭。恰好路祈又被安排在他对面,一个不经意抬头就能看见,再想到下午吃的憋,更郁闷了。 偏偏这头梅花鹿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就是连他这种看清其本质的都不得不承认,好看,漂亮,大概可以统一百分之九十不同审美偏好人群的判断。 对于自己的亲妈胡女士,更是审美狙击了,往路祈碗里夹的菜就没断过。 胡双雪:“多吃一点,看你这孩子瘦的。” 路祈:“谢谢姑妈。” 程砚迪:“……”下午不还是阿姨吗?? 胡双雪:“听小予说你是鹿科?” 路祈:“嗯,梅花鹿。” 胡灵予:“姑妈,他是我们学校第一个考上侦查系的鹿科。” 胡灵予:“而且他分专业考试是笔试、体测双料第一。” 胡灵予:“我能考上也是因为他带着我一起训练。” 程砚迪实在听不下去了,虽然他绝对不会当着胡灵予的面喊哥,但心里还是认的,所以自己这个傻不拉几的表哥是被这个姓路的灌了什么迷魂汤吗,营销带货都没他这么往死里夸的……呃,慢着,刚才说什么? 专心干饭的紫貂突然放下碗,抬头看向胡灵予:“他带着你一起训练,考侦查系?” “对啊。”胡灵予想都没想就点头。 然后—— 一狐一貂,隔着饭桌对望,同时想起曾经的某段对话。 【以你的个人水平,考前如果仅仅自行训练,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侦查系的体测要求。】 【就非得有金大腿呗?】 【能带动你,必然自身足够优秀,一个优秀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献殷勤,要么欠你钱,要么想泡你……应该是欠你钱。】 “不是……”胡灵予下意识开口,可又不知该从何否认起。 但程砚迪已经将目光转向路祈,并且完全清楚自己想问什么:“你欠他钱吗?” 梅花鹿刚夹起一根青菜,闻言茫然眨眨眼:“欠钱?”眼神下意识飘向小狐狸,“欠……还是不欠呢?” 胡灵予低头扶额,这玩意儿要怎么答! 但在程砚迪这里,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路祈的反应说明一切。 这就是个想泡他哥的流氓鹿…… 等等! 眼尖的紫貂忽然捕捉到胡灵予脖子上一个像是被蚊子叮过的红点。 寒假有蚊子,很好。 人家两情相悦了。 程砚迪第一个吃完,之后便先行回房,决定把有限的青春投入到无限的知识海洋中去。 路祈跟胡灵予一直没下桌,吃完饭又陪着姑妈姑父聊了半天,吃过水果,才回了小狐狸的家。 星空房里。 路祈:“现在吃完饭了。” 胡灵予:“嗯,让我们开始吧。” “哗啦——” 一直挡着的厚厚窗帘被拉开,不是单纯的落地窗,而是连通着一个小露台的半窗半门,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露台外的城市夜景。 路祈不是很确定地看向小狐狸:“你想在露台上?” “对啊,这里效果最好。”胡灵予一边说着,一边抱来一台天文望远镜,“愣着干吗,”催促梅花落,“开门啊。” 路祈连忙把玻璃门打开。 胡灵予小心翼翼将望远镜抱到露台上,放到最佳位置,然后转头邀请梅花鹿:“过来,带你观星。” 路祈:“……” 真是很有知识性的饭后活动呢。 浩瀚星河,仰望无尽广阔是一种美,在望远镜里又是另一种风景。 “看见了吗?”胡灵予将望远镜调好之后,便把位置让给了路祈,这会儿已经过去半天。 “嗯,但是看不太清,像一团雾。”路祈实话实说。 “能看见就已经很好了,”胡灵予说,“小时候我在这个露台上观星,只能看见像猎户座那种明亮的大星云,想找其他没那么明亮的星云,只能在周末让姑父带我去郊外。” “郊外光污染少,天空够黑,更容易有较好的观测条件。”路祈顺口道。 胡灵予出乎意料:“你也懂这些?” “一点点,”路祈笑笑,“什么都知道一点,什么都不精,也没像你这样热爱过什么东西。” “也不算热爱吧,”胡灵予趴在露台,遥望星空,“第一台望远镜是我父亲送给我的,也是他教我天文知识,带着我看观星的,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总见不到他们两个,所以只能努力喜欢上他们教给我的东西,这样好像就离他们更近些。” “我不觉得。”路祈轻轻移动镜筒,像在寻找自己想看的,“也许你的初衷是这样,但当你真心喜欢上宇宙的那一刻,怎么开始的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胡灵予说,“像我一开始跟踪你,还是为了抓坏蛋呢。” 路祈莞尔,目光却没离开望远镜:“你现在也可以抓。” “打不过你。”胡灵予发现望远镜的角度已经偏离了,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月亮。”路祈说。 胡灵予乐:“你还真是给自己挑了个最容易看见的。” 路祈说:“星星太多了,混乱,庞杂,无序,就像人的烦恼。” “才不混乱,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位置,看久了你就知道。”胡灵予又好气又好笑,“而且哪来那么多烦恼。” “更正,”路祈知错就改,“和别人没关系,这些星星就像我的烦恼。” 胡灵予心里扎了一下,再没了话。 路祈受过的那些罪,藏在心底的那些痛和苦,如果真能散成星星,每一颗都小小的,想起来,疼的时候,也小小的,就好了。 “你看新闻了吗?”梅花鹿忽然问。 胡灵予没反应过来:“什么?” “新闻,”路祈说,“今天是超级月亮。” 满月时,月亮位于近地点附近,这时看见的满月会比平时更大,更明亮。 “让我看看。”胡灵予连忙靠过去。 路祈让开。 胡灵予立刻贴近镜筒,认真观测:“还真是……” 相比星星,月亮离地球太近了,近到它的皎洁与静美,足以盖过一切遥远星系的微弱光辉。 “漂亮吧。”退到旁边的梅花鹿还在问观后感,仿佛月色代言人。 胡灵予忽然好奇起来,转头问路祈:“如果星星是烦恼,月亮是什么,快乐?” “月亮是你。”路祈说。 第127章 成绩 假期第二天, 小狐狸就带着梅花鹿开启了逛吃逛吃的快乐之旅。 这座城市没有什么险山秀水,也没几处名胜古迹,但朴素也有朴素的好, 短短一周,胡灵予就带着路祈走完了自己的成长路——回小学看看, 回初中瞅瞅,去高中转转,还有周边巷子里藏得最深、但也最好吃的馆子。 因为这些基本都分布在小狐狸居住的西区, 也就是兽化通行区, 所以一鹿一狐大部分时间都是兽化状态,自由奔跑,时不时还会遇上“胜负心过强”的路人,大家比着在风中驰骋, 为此险些被交警开罚单——兽化超速。 “对了, 明天不能再出去疯了,我得乖乖待在家。”这天晚上临睡前, 胡灵予正刷着牙,忽然想起什么,带着满嘴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说。 路祈正在客厅的餐桌上做题, 闻言没抬头,但还是好奇地随口问:“为什么?” 胡灵予咕噜噜漱了口,声音总算清晰:“明天是小年夜,姑妈肯定要忙活一天, 我在家里陪陪她。” 正在演算的笔尖停在纸上。 路祈抬起头, 窗外正下着夜雪, 细密的雪花尽头, 万家灯火。 小年夜, 当然要一家人整整齐齐吃顿好的。 只是十几年前他就没了这样的资格,断了这样的念想,以至于潜意识里都将这一类的事情删除了。 放下铅笔,路祈转头对着浴室方向,刚说了一个:“我……” 赶巧,刷完牙的小狐狸这时候正好出来:“你也跟我在家里待着吧。” 说完,他才意识到路祈也想说什么,有些为难地蹙起眉,走到餐桌边,商量的口吻:“我知道待在家里很无聊,但其实是姑妈说的,小年夜嘛要一家人整整齐齐,而且她说专门学了鹿科最喜欢的菜,我问什么菜式还保密,说要明天给你一个惊喜。你就当在家里陪陪我?” “很有吸引力,”路祈真心道,只是有一点不明,“我好像没说过待在家里很无聊。” 小狐狸这一顿“抛诱饵”的操作,就好像自己已经铁了心明天要单独出去一日游似的。 “你是还没来得及说,”胡灵予满脸写着“本狐已经看透一切”,“我刚才要说慢点,你那个‘我可以自己出去’已经说完了。” “……我刚才只说了一个‘我’,好不好。”梅花鹿想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满“冤”。 “哦,”胡灵予挑眉,“所以,‘我’什么?” 路祈轻轻抬头,看着小狐狸:“我也会做一两个菜的,可不可以参加你们的小年夜?” 胡灵予:“……” 小狐狸不想梅花鹿缺席。 梅花鹿却默认,这里没有他。 “你这个问题就很欠揍,”站着的胡灵予很顺手地敲了路祈脑袋,“什么可不可以,我家就是你家。” 路祈莞尔,得便宜卖乖:“那我不做菜了?” “不行,”胡灵予果断道,“话都说出来了,哪有往回收的。” 路祈看向餐桌上的演算纸:“可我还要做题。” 胡灵予:“让程砚迪自己做。” 三天前,程砚迪因为一道题解不出,晚饭都在边吃边写写算算,后来草稿纸遗落在餐桌,路学长拿起来随意看几分钟,便指出其中的问题,他甚至都没有看原题题干。 程砚迪自然不服,两人一顿“切磋”,最后路学长轻松算出参考答案的结果。 一题算罢,惨遭打脸的紫貂只是不甘。 等他把连日攒下准备集中攻克的几道超高难度题递到梅花鹿面前,而后者悉数完成且答案全对之后,紫貂心态都有些崩了。 程砚迪:“你以前做过。” 路祈:“没错。” 程砚迪:“所以你知道正确答案,由此再反推过程并不难。” 路祈:“……” 程砚迪:“无话可说了?” 路祈:“我是在犹豫,如果说出当年我第一次做这些题就全部满分的事实,会不会对你造成打击。” 程砚迪:“……” 路祈:“看起来我的犹豫还是很有道理的。” 程砚迪:“放假之前,胡灵予说会带一个同学回来。” 路祈:“?” 程砚迪:“他说这个同学成绩特别好,性格非常棒,笑起来很温暖,一说话就让人开心。” 路祈:“不算很准确。” 程砚迪:“是的,除了成绩,其余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路祈:“我的意思是不够全面,缺少肤浅的外在美,没能展现一个完整的我。” 程砚迪:“……” 彼时胡灵予正在厨房跟姑妈说话,并不知道客厅已经“刀光剑影”。 但路祈还是有分寸的,笑笑求和:“好了,休战,再继续你哥该说我欺负你,找我算账了。” 程砚迪的性格里只有冷和高傲,没有柔软和示弱,对上“能屈能伸”的梅花鹿,完全没辙。 皱眉看了路祈半天,他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你如果不是鹿科,而是小型科属,比狐科还小型,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进侦查系吗?” 路祈带着些许鼓励看向紫貂:“你想进,就有机会。” 程砚迪有一丝被看破的狼狈,但嘴上仍倔强:“我又没说要考。” “考不考在你,”路祈把写满正确解题步骤的演算纸收拢整齐,递给程砚迪,“不过,别定错目标。” 程砚迪愣住:“什么意思?” 路祈:“以你的能力,该考虑的不是进不进,而是第几名进。” 程砚迪接过演算纸:“你觉得我能考第几?” 路祈实事求是道:“这要看你表现。” 程砚迪:“我哥那个人傻乎乎的,你别欺负他,对他好一点。” 路祈:“……你考第一没问题。” 胡灵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男朋友和表弟已经相视点头泯恩仇。 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这两位的关系就迷之融洽了,一开始只是寒暄互动,后来发展到程砚迪时不时就甩过来一道题,美其名曰考验奥脑第三名的含金量,路祈还都来者不拒。 难道是对学习的热爱让他们消除了彼此的成见? 胡灵予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乐见其成,毕竟这俩以后是要做亲戚的,能破冰总是好事。 小年夜当天,气温骤降,外面冷得出奇。 程砚迪下楼取个快递,回来就兽化成貂,紫色闪电般“呲溜”钻进他的保暖小窝,缩在里面死活不出,仿佛要冬眠。 “这才几点,怎么天就暗了。”在厨房忙活的胡双雪看一眼窗外,自言自语道。 胡灵予本来想在厨房里帮忙,结果三番五次被姑妈赶出来,现在只能坐在沙发里抱着手机看电视,闻言瞧一眼时间,下午四点。 “四点,还可以,”同样坐在沙发里的路祈将剥好的山核桃仁递到胡灵予嘴边,“去年寒假我在学校,最早一次下午两点天就黑了。” 胡灵予很自然张嘴,吃掉坚果,然后忧虑地叹口气。 这些年天气越来越极端,春秋两季还好些,夏天和冬天是重灾区,除了极端高温和恐怖严寒,还有这种时不时的“天象异常”。 到现在也没个权威解释出来,弄得他这种心怀宇宙的,想“狐狸忧天”都不知该忧到哪里。 “嗡——” “嗡——” 放在茶几上的两个手机同时震动,而且一声震完,紧接着又来第二声。 一鹿一狐面面相觑,同时伸手拿自己那个。 原本是聊天群里的大猫们冒泡了,一个接一个,好不热闹。 马谦谦: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 王晏宁:我艹我艹我艹哈哈哈哈哈哈 赵盛:靠,你别这么乐,我瘆得慌。 张琥:老王,你是考太好乐疯了还是考太惨抽风了? 马谦谦:哥们儿拿着犬神的参考答案,考不好都对不起我脑门儿上的王! 王晏宁:你一个孟加拉虎,别蹭汉字热度。 马谦谦:我们老虎说话,你个狮子走开。 赵盛:胡灵予,路祈,黄冲,贺秋妍,都在吗? 黄冲:我在,小贺应该在和家里人吃饭。 “可以啊,都随时掌握彼此动向了。”胡灵予一边隔空替自家老友欣慰,一边在群里回复。 胡灵予:在。 路祈也跟着回:在。 赵盛:都查成绩了吗? 大黄:还没有。 马谦谦:那还瞎聊啥,赶紧去! 登录“好好学习”,各科成绩果然已经出炉。 看见分数的那一刻,胡灵予再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只觉得阳光灿烂,周身都被暖融融的春意包围,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兽化侦查学:91分 野性之力训练与应用:95分 觉醒对抗-兽化/非兽化自卫擒敌:83分 侦查讯问学:90分 兽化觉醒法:92分…… 除了王飒老师略微严格,加上胡灵予在觉醒对抗上的确不突出,平时表现和考试表现综合到一起,也才刚过八十分,其余分数都是很…… 给我等一下。 刚刚将成绩单拉到底的胡灵予,用力盯住最后一行。 兽化犯罪心理学:74分 ……明明考卷上的题目都答上来了啊! 胡灵予:你们兽化犯罪心理都多少分? 张琥:69 赵盛:71 王晏宁:63 马谦谦:60! 秒回的速度,和马同学的感叹号,该项成绩对四个跟班打击之深刻,不言自明。 黄冲:79。 胡灵予错愕:连你才79?? 黄冲:你呢? 胡灵予:74 贺秋妍:我来啦! 贺秋妍:有小道消息,要不要听? 黄冲:什么? 贺秋妍:据说因为这次考试,试卷的整体答题水平都不错,卫老师认为大家都学得非常好,于是以更严格的标准,收紧了阅卷尺度。 张琥:…… 赵盛:…… 马谦谦:…… 王晏宁:…… 胡灵予:…… 卫桥老师,黑凯门鳄,冷血科属,实至名归。 王晏宁:我艹,大榜可算刷出来了,黄哥你也不行啊,拿着秘籍怎么还能让路祈又夺了第一! 胡灵予顿时来了精神,飞快切回“好好学习”,刷新刚刚还是暂无消息的二年级侦查班成绩榜。 果然有了。 不显示个人成绩,只公布在班级内的排名。 侦查班共八十人。 路祈,名次:1 贺秋妍,名次:2 胡灵予,名次:3 黄冲,名次:5 赵盛,名次:12 张琥,名次:17 傅西昂,名次:40 马谦谦,名次:44 王晏宁,名次:45 小狐狸甩掉拖鞋,不轻不重地蹬一脚梅花鹿:“总第一有意思吗,偶尔也让让别人。” 梅花鹿对着榜单发愁:“我让开,后面好像也不是你。” “咻——” 这回拖鞋过来了。 路祈灵活闪过,然后认真向小狐狸建议:“等会儿脚冷的话,可以找我取暖。” 王晏宁:路祈呢? 四个跟班在群里咋呼半天,发现梅花鹿同学除了一个“在”,再没声响。 胡灵予真想替某人回一条,耍流氓呢! 但考虑到班级第一的形象,还是算了。 胡灵予:在帮我表弟做题。 马谦谦:?? 王晏宁:网上做,还是面对面? 胡灵予:一个卧室,一个客厅,算面对面吗? 赵盛:他在你家? 张琥:很明显了。 胡灵予故意的。 他和路祈的关系,在学校里虽然没公开,但也没刻意遮掩,就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状态。可是回到姑妈家这一段时间,总还是有些顾忌和收敛的,克制得久了,再面对这帮心知肚明的大猫们,就有点不自觉想秀的成分。 胡灵予:我表弟也很聪明的,但是现在对路祈很服气。 赵盛:能想象。 胡灵予:我姑妈也很喜欢他,说他长得好看。 张琥:很客观。 胡灵予:我姑父昨天还问我们成绩下来没,要是知道路祈第一,又得夸。 田野:妈蛋老子受不了了,大过年的能不能考虑一下单身熊的感受! 平浩:还有单身豹! 潘昊:单身狼。 彭天举:单身象。 马谦谦:? 张琥:?? 王晏宁:??? 胡灵予:……什么情况! 路祈:这里是班级群。 平浩:你们下回私聊能不能先看一眼群名! 田野:不对啊,路祈你不是跟胡灵予在一起吗,怎么不提醒他? 路祈:迷迷糊糊,挺可爱的。 潘昊:你们为什么要给他机会秀第二次…… 第128章 悠长假期 漫天狗粮里, 班级群终于炸开。 众多原本沉寂着默默窥屏的侦查班同学,再忍不了,一时间群聊急速刷屏, 全是被刺激到的孤独少男心。 罪魁祸首四跟班, 默默转移阵地, 换回到九个人的私聊群,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晏宁:黄哥, 以后我就跟你混了(仅在学习领域, 不表示我就不跟老大混了) 赵盛:……你的求生欲会不会太强? 马谦谦:等一下, 这是咱们私聊群吧?可别再发错。 张琥:又看了眼群名,没问题了。 黄冲:千万别跟我混,万一下回不考课堂笔记里的内容呢,还是认真听讲最重要! 黄冲:而且这次也多亏了胡灵予让咱们专攻笔记,不然也不能复习得这么扎实。 赵盛:就是, 老王,你要真想以后万事顺意, 逢凶化吉, 不是应该抱狐仙儿大腿吗? 王晏宁:艹, 你傻啊, 路祈也在这个群里。 赵盛:? 王晏宁:你要是路祈,你愿意别人抱你男人大腿? 马谦谦:说句题外话啊, 我觉得他俩谁是谁的男人还有待商榷。 张琥:一点不题外, 很重点。 傅西昂:192。 王晏宁:我艹,老大你终于来了! 马谦谦:老大,你发的数字啥意思? 傅西昂:我的身高。 赵盛:然后? 傅西昂:不是喜欢抱大腿吗,我腿长,抱吧。 张琥:…… 王晏宁:老大我们错了…… 某市, 繁华区的车水马龙打扰不到美洲豹的清静。 尽管他就住在繁华最中心,然而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上,竟然藏着一处闹中取静的中式园林庭院。 这只是傅家数不清多少房产中的一处,生意伙伴顶账过来的,因为过于张扬和奢靡,父亲几乎不来住,便成了傅西昂每次回来落脚的地方。 当然,如果不是父亲明令要求放假必须回来,不能在外面瞎混,这个落脚的地方傅西昂也并不是那么需要。 但现在他心情不错。 考试成绩出炉,第四十名,八十人的侦查班里踩线进入上半区,绝对是考入第四大以来的最佳期末表现。 心情好,脾气也就跟着好了,哪怕四个冒傻气的跟班发错了群,趁他不在一口一个黄哥,甚至准备再认个学习型老大,躺在红木贵妃榻上的傅香香同学也只是出面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大长腿。 门口传来动静时,傅西昂就是这样优哉游哉的造型。 躺在榻上,举着手机,右腿搭在曲起的左腿上,脚不时跟着嘴里哼的歌曲打节拍。 美洲豹先感觉到了一阵外面带进来的冷气,然后才是脚步声。 他躺着没动,姿势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歌不哼了,拍子不打了,眼里的轻松和愉悦也消失了。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知从公司还是商业聚会上归来,身上没沾染任何气息,就连外面天气的寒意,也是他旁边助理带进来的。 “起来。”男人冷冷看着儿子,一学期未见,面对回来的傅西昂,第一句却只是这两个字。 僵持几秒,傅西昂最终听话地坐了起来。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傅西昂不语。 父亲不悦皱眉:“聋了?” 傅西昂声音僵硬:“听见了。” 男人的眉宇皱得更深,不怒自威。 傅西昂咬紧牙关,半天,才再次出声:“记住了。” 父亲终于露出一丝满意,脱掉大衣,旁边的助理立刻接过。 放好衣服,助理又沏来一杯茶。 男人摆摆手,暂时不需要,直接关心起儿子的成绩问题:“这次又考了倒数第几?” 傅西昂终于明白,放假多日,父亲为什么今天才“到访”了,敢情是知道成绩下来了。 “第四十名。”傅西昂难得有底气地报一回。 父亲脸色瞬间阴沉:“四十名?” “傅总,”跟随多年的助理低声提醒,“小昂他们班有八十人。” 男人微顿,继而想起来,已经不是只有四十人的一年级大型猫科班了。 傅西昂原本只是想在父亲脸上看见惊讶,他甚至都没妄想过能看见惊喜,结果对方连侦查班有八十人都快忘了,居然还煞有介事“关心”他成绩。 实际上,这个虚伪的生意人只关心他的面子。 讽刺地扯扯嘴角,傅西昂跳下红木榻:“我困了,先睡了。” “滚回来。”男人叫住他。 已经到门口的傅西昂脚下骤停,停得太急,身体晃了一下才慢腾腾回头,迈出门的那只脚甚至不愿收。 父亲抬头示意助理。 助理立刻在文件包里翻找,最终上前递给他一个印刷精美的广告册。 翻开第一页,《华丽的觉醒之旅——梦幻轮渡,畅游南半球,带你走进大雾发源之地……》 再翻几页,《浪漫的爱情之旅……》 傅西昂疑惑抬头。 助理笑着解释:“小昂,这是集团最近新入股的一家邮轮公司,傅总怕你放假一个人待着没意思,看看喜欢哪里,我来安排。” 说话的艺术。 明明是问完了成绩才给的“奖励”,就像高兴了丢给狗一根骨头,都他妈能说成“父爱如山”。 “行。”傅西昂痛快点头。 回到卧室,关起门,旅游册就被丢进了垃圾桶。 …… 路祈在胡灵予家度过了一个寒假,完完整整,一天不差。 休闲,懒散。 任由时光虚度,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的事。 临回学校前的最后一天,两人一直待在星空房里,从白昼到夜晚。 因为胡灵予说要等月亮出来,给路祈一个惊喜作为开学礼物。 梅花鹿对惊喜来者不拒,尤其是小狐狸给的,只有一事不明:“开学是一件需要送礼物庆祝的事情?” “当然,”小狐狸不假思索,“又能学习更多知识了,不值得庆祝?” 梅花鹿微笑:“撒谎,尾巴会掉毛的。” 小狐狸:“好吧我就是想送你惊喜,随便用了个名头。” 梅花鹿用行动表达了对小狐狸诚实的赞许。 然后就乖乖陪着小狐狸等到晚上。 没等来月亮,等来了一场雪。 胡灵予趴在露台,望着夜空中飞舞的细碎雪花,再抬头看看一片暗色的苍穹,心情复杂。 “月亮恐怕看不见了,”路祈陪他趴着,贴心建议,“要不,改赏雪?” “不行,”胡灵予倔强地扁扁嘴,“只能是月亮。” 路祈说:“那就下次?” 胡灵予愈发心塞:“都错过一次了……” 路祈莞尔,实在好奇:“能不能稍微透露一点,我这个不幸错过两回的惊喜是?” 胡灵予纠结:“说了就不叫惊喜了。” 路祈又问:“只要有月亮就行吗?” 胡灵予说:“不行,必须是超级月亮。” 路祈终于知道胡灵予说的“上次”是什么时候了:“那么请问胡同学,下一次超级月亮会是什么时候?” 胡灵予:“新闻说七月。” 路祈:“……” 很好,他的惊喜要等到下半年了。 “算了!”胡灵予忽然起来,一副做了决定的样子,转身回到星空房。 路祈跟着回去,刚关上露台门,就看见胡灵予从满满当当的展示架上,取下来一块半透明的石头。 它并不是众多石头礼物中色泽最醒目的,甚至它都没有明确的颜色,只是一种莹润的半透明质感,可也正因如此,有一种别样的漂亮。 “这是我去年的暑假礼物,”胡灵予递给路祈,“我爸说他觉得这个比他以前挑的那些都好看。” 路祈举起石头,借着灯光看了看,半透明中似有些颗粒在漂浮。 想到胡灵予一门心思等月亮,他把头转向小狐狸:“要对着月亮看吗?” “嗯,”胡灵予说,“而且要找一个月亮最大的晚上。” 上次超级月亮那晚,他晕乎乎的给忘了,后来查新闻,说二月底还有一次,他等啊等,哪成想天公不作美。 路祈没放下石头,仍仔细观察:“会看见什么?” “一个宇宙。”胡灵予说了和父亲信中一样的话。 可惜,雪夜苍穹只有寒冷黯淡。 正郁闷着,路祈忽然走到墙边,关掉顶灯开关,按下星空灯开关。 明亮室内一瞬柔和,夜星闪烁。 胡灵予不解看他。 路祈笑着躺进柔软地毯,对着满室星光举起石头:“没有月亮,就看星星。” 怔了片刻,小狐狸呆呆走过去,趴下来把小脑袋瓜凑到梅花鹿旁边。 他没这样看过。 然而此时此刻,星河连成一片,完全不同于皎洁月光的星辉,在半透明的石头里交汇,石头内莹莹的光仿佛流动起来,像山,像水,像云雾,像气流,像宇宙万物永不停歇的运动。 暖意十足的星空房,两人就这样在地上睡着了。 路祈是被一阵嘈杂吵醒的。 海浪声里,一个男人在说:“路队长,这就是你给我们安排的撤退路线?难不成要我们排着队跳海?” 路祈莫名其妙地睁开眼,视野渐渐清晰。 一张白得发青的脸,满眼红血丝,头发比印象中更长了,似笑非笑的眼里,邪性和癫狂也比从前更甚。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滑稽的兔耳朵。 ……半兽化的李倦? 路祈还没反应过来,却听见自己已经开了口:“顺着绳索下去,有接应的船。” 平静,冷淡,带着只有路祈自己能感受到的嫌恶。 “ok。”顶着可爱耳朵的李倦转身,对着后面一群乱糟糟的人,“赶紧吧,路队长都发话了。” 路祈这才看清,他们身处高耸的礁石岸上。 上面是阴沉夜空,下面是海浪汹涌。 寻到绳索,那群路祈从没见过的陌生家伙一个接一个爬下去,动作迅速,伸手敏捷。 就在这时,耳内通讯器传来声音。 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声,带着焦急:“路队,六号监控车失联!” “说具体点。”路祈根本没说话,可这具身体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操控。 “刚刚通讯系统被干扰,我们一直联系不上几台监控车,派人过去看,小胡已经不在车里了。路队,那个监控点离得很远,按道理不该有情况,会不会我们布控的定位有误?” “不会,我这边已经找到他们了,你让过去的人继续在监控车周围寻找。” 结束通讯。 找到犯罪分子的路队长,继续有条不紊组织犯罪分子撤退。 可路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余光正不着痕迹注意着远处的某块石头。 石头后面,若隐若现的小兽。 “路大队长,”李倦不知何时竟然到了石头后面,戏谑调侃,“你带了一个尾巴。” 心脏忽地紧了一下。 路祈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控制身体了,可下一秒,情绪又被强行平复。 他依然是游离的旁观者。 只是刚刚那个瞬间,路队长和他一样,慌了。 李倦从石头后面拎出来一只小狐狸。 路祈也终于知道了,这里是哪里。 礁石。 海浪。 满口谎话的路队长。 即将被丢进海里的倒霉狐。 ——那个把小狐狸送回来的,七年后。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第129章 开学 路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那个只呈现在胡灵予和李倦眼中的路队长,与他无关。 可他又的的确确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字字入耳的清晰, 无动于衷的温柔:“小狗狗, 不是让你别乱跑么。” 被白兔抓在手中的小狐狸, 怔怔看着他,震惊, 失望, 愤怒, 恐惧,还有一丝……难过? 无数爆裂情绪掩盖下的那一点点酸楚,藏得极深。 然而路祈轻而易举发现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尾巴轻轻一甩, 他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心脏更难受了。 七年前的路祈和七年后的路队长,从小狐狸被拎出来的那个刹那, 就开始共用一颗心脏。 慌张, 和为了掩盖慌张而极端的克制, 犹如两只大手, 死死摁着它的跳动,让它平静, 也让它缺氧。 阴郁的天边泛起鱼肚白。 黎明要来了。 小狐狸已经被李倦拎到崖边, 下面是巨浪汪洋。 路祈彻底失控,犹如被困的幽魂对着深渊大喊:还愣着干吗,救人啊—— 寂静,无声。 仿佛真空的宇宙。 “怪可爱的,浪费了。”丢掉小狐狸的李倦吹了吹手上的狐狸毛, 轻松惬意,“路队长你这是什么表情,”抬眼看过来,白兔暧昧地笑,“难不成,心疼你的小兵了?” “再不抓紧撤,行动队的兄弟们赶过来,我也救不了你。” “啧,怎么喊得那么亲热,路队长,你要分清谁才是自己人。” “你还有一分钟。” “好好好,我撤行了吧。唉,明明大学的时候又听话又可爱……” “四十秒。” 聒噪的白兔在最后十秒,下崖登船。 冲锋艇人满即走,毫不耽搁,在汹涌海浪里闯出一条退路。 下一秒,路队长纵身跃下。 海水刺骨,海风呼啸。 路队长拼了命地游,拼了命地寻找。 路祈也是。 一颗心,却承载着双倍恐惧,焦灼,后悔。 狂风掀起前所未有的大浪,凶狠拍下来。 路祈瞬间没入水底,失重下坠,混沌了所有感知。 然而他又立刻挣扎着想要清醒,因为还有个不知去向的小狐狸在等着他…… 星空房里的路祈猛然睁开眼睛。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几缕。 小狐狸睡在旁边,淡金色晨曦正落在他身上,温暖,干燥。 路祈侧躺着,从后面贴上去,将人轻轻揽入怀。 心脏狂跳。 在静谧的晨光里。 “唔……”胡灵予难受地哼唧两声,悠悠转醒,在梅花鹿怀里艰难转头,“你就见不得别人睡太香是不是……” 路祈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用了力气,快把人抱得不能呼吸了,连忙松开些。 “我做了个梦。”他迫不及待开口。 胡灵予舒舒服服赖在梅花鹿怀里,现在力道适中,抱着舒坦:“真巧,我也做梦了。” 路祈:“我梦到了七年后。” 明显感觉到胡灵予身体一僵。 懊悔和酸涩直冲路祈的嗓子,声音变得嘶哑:“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我眼睁睁看着你被……” 话没说完。 因为皱着眉的胡灵予捂住了他的嘴:“气氛这么好,你就不能讲个美梦?” 路祈亲了亲小狐狸的手心,苦笑:“没梦到。” “我梦到了。”胡灵予骄傲宣布。 路祈被逗出浅浅的笑,顺着小狐狸问:“梦见什么了?” “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全世界都结冰了,冷得要命。”胡灵予仔细回想,认真描述。 路祈眼底泛起困惑:“这是美梦?” “你听我说完,”胡灵予继续道,“因为很冷嘛,我就到处找能取暖的东西,怎么都找不到,特别绝望。” 路祈:“然后?” 胡灵予:“然后我就醒了。” 路祈:“……” “醒来发现你。”胡灵予埋进路祈的脖颈,小兽似的蹭。 全世界冰封是假的。 但就是真的胡灵予也不怕,因为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路祈抱着。 梅花鹿身上,特别暖。 路祈被蹭得发痒,嘴角上扬:“你这么一直不抬头,是害羞吗?” 小狐狸毫不温柔蹬过来一脚。 梅花鹿识相闭嘴。 当天,两人便踏上归校行程。 离开姑妈家时,程砚迪只说了一句话:“九月,第四大见。” 胡灵予拍拍表弟肩膀,也只回了一句:“大学生活不容易,珍惜高三时光吧。” 回学校的列车上,梦境里的种种仍在路祈脑袋萦绕。 胡灵予说他想太多,因为一件事情如果你总放在心上,自然很容易夜有所梦。 可路祈觉得不是。 “特别真实,”他说,“就像我真的回到了事发现场。” “我经常这样,”胡灵予说,“而且地点不限,在家,在学校宿舍,都做过从前的梦,都跟真的一样,甚至每回还能帮我想起已经遗忘的事情呢,像傅西昂退学,你第一名进侦查系,就连考试范围全在大黄的课堂笔记,都是我做梦想起来的。” 路祈蹙眉不语。 胡灵予:“不信?” 路祈:“不,是你这样一说,更可疑了。” 胡灵予:“……” 两人到最后也没统一意见,因为聊着聊着,就发散到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 带着假期惯性的松弛,惬意的余韵,仿佛这个冬天仍然没有结束。 直到看见学校大门。 直到路祈的手机响起。 黑白:欢迎回来。 路祈愣住,站在校门口,抬起头,警惕地四下环顾。 手机又响了。 黑白:别东张西望了。就是怕你人回来了,心还没收,提醒一下。 路祈收回目光,低头回复:费心了。 黑白:不客气。 黑白:读书会已经取消,这学期的社团你随便选个管理不严的,最好能随时出来。 路祈:你们怎么知道读书会取消? 自上学期读书会社团活动暂停以来,学校至今未下达任何新的通知。 黑白:我们什么都知道。 胡灵予从路祈抬头观察周围时,便没再出声,也没有凑近窥视他的聊天内容。 直到进了第四大主干道,混在拥挤嘈杂的返校大军里,才低声问:“黑白?” “嗯,”路祈说,“怕我把正事忘了,顺便渲染他们无所不在的恐怖以造成心理威慑。” 胡灵予一点就透:“他们一直这样,我归纳过的几个涅槃相关卷宗里也曾提到,他们是用药物和心理威慑两种手段,控制组织成员。” 路祈嘲讽地勾勾嘴角。 黑白真的多虑了,对于自己,就算组织想放手,他都会求不放,求控制,求双方的牵绊越紧密越好。 碰到核心,才能一举摧毁。 “大黄——” 开学日的第一次集体班会,田园犬刚踏入教室,小狐狸就一跃而起,热情呼唤。 然后同时蹦起的还有小狼、小熊、小蟒蛇、小狮子等等一干凶猛同学。 “黄冲!” “黄哥!” “狗神——” 扑面的人潮给田园犬吓得紧扶门框,半天没敢再往前走。 一群人嘘寒问暖,勾肩搭背,俨然“速记英豪应援团”。 贺秋妍艰难从人堆里挤出来,寻到胡灵予和路祈桌旁,叹口气:“男朋友太受欢迎了,真让人苦恼。” 胡灵予赶紧把丹顶鹤扶到前桌坐下:“受欢迎什么的再说,能不能先具体讲讲怎么就成‘男朋友’了?” 一抹红云飞上丹顶鹤脸颊:“哎呀,不要管这些细枝末节。” 胡灵予:“……”怎么就末节了! “哈哈哈哈——”聚在门口的人群爆发阵阵欢笑,俨然聊嗨了。 间或还能听见七嘴八舌。 “大黄肯定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就组局来场飞跳球。” “你们别这么一厢情愿,黄冲可没说答应。” “说不定人家俩还要约会呢。” “没事儿,黄哥,咱们打球都可以带家属!” 胡灵予:“……” 女神变家属,大黄这地位直线上升啊。 被冷落的丹顶鹤已经默默入座,并将披散的长卷发扎成利落马尾,英姿飒爽。 胡灵予估计,如果这帮家伙再霸占人家男朋友,仙鹤姑娘就准备送他们西归了。 正想着,门口的人群忽地散开。 一只黑色美洲豹优雅而入,跃上课桌,一张桌子,一张桌子,敏捷而不失轻盈地抵达最后一排。 然后卧到课桌上,长长的尾巴一下下拍打桌面,因光线充足而变细的瞳孔,慵懒地扫视全班,最后落到胡灵予身上。 鉴于一起复习的交情,胡灵予主动抬手:“嗨?” 美洲豹嗤了一声,缓缓转头,看向窗外。 胡灵予:“……” 他就多余搭理这个死傅香香! “吼——” “吼吼——” 几声热情狮吼虎啸,四只大猫鱼贯而入,追随着美洲豹的脚步,企图跳上课桌,来个华丽登场。 班长彭天举实在忍无可忍,当下兽化。 周围同学眼见不妙,迅速逃窜。 庞大的亚洲象身躯,将周围桌椅板凳稀里哗啦推翻,象鼻一甩,长鸣警告:“哞——” 三虎一狮全被震住了。 逃到一旁的田锐铭赶紧喊:“班、班长,冷静!” 亚洲象一怔,这才发现,自己造成的场面好像比大型猫科动物们还混乱。 连忙结束兽化,又回到了壮如山但团结友爱的彭班长:“对不起,对不起,”手忙脚乱扶起翻倒的桌椅板凳,“我就是想提醒大家,咱们兽化后都挺重的,尽量别在课桌上跳舞……” 四大猫:“……” 相比他们这些狮子老虎,你个大象才更危险吧! 似乎感受到了同学们凌乱的内心,彭天举带着歉意进一步解释:“放假在家总兽化,习惯了……” 象科住宅的层高和结构都不同于其他科属,为的就是方便他们随时兽化。 显然,亚洲象班长的寒假非常自在逍遥。 这边彭天举刚把最后一张桌子摆正,那边周展遨老师便来了。 “欢迎大家回到学校,”讲台上的周老师环顾下方,“看来这个寒假大家过得都不错,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精神面貌!” 八十名同学面面相觑,有胖的,有瘦的,有精神抖擞的,有萎靡犯困一看就是昨夜通宵的……辅导员究竟是从哪里看出的统一精神风貌?? 但不管怎么说,周老师还是以非常饱满的热情对即将到来的新学期做出展望。 “……相信大家一定会在二年级下半年的这个学期里,有更多的成长和收获。课程表已经下发,大家可以在‘好好学习’里查看,至于新学期的社团,本周末会下发社团志愿填报表,大家可以继续参加以前的社团,也可以根据兴趣重新选择……” 周末很快到来。 刚上几天课的同学们,甚至还没有完全进入新一轮学习周期的状态。 路祈第一时间在好好学习里看了社团清单。 果然,读书会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200留言小可爱发红包~ 新社团(“言尽于此祝百年好合) 马谦谦:鹿, 狐狸,你俩想好选哪个社团没? 晚上九点,刚和路祈分开回到宿舍的胡灵予, 就收到了跟班三号马同学的“亲切”询问。 ——姓路的变成鹿,臭狐狸变成狐狸,很亲切。 胡灵予还真没来得及考虑新社团的事。一晚上他都在跟路祈研究,读书会取消后,黑白、李倦他们会不会仍不想放弃那些有可能为他们所用的读书会成员,讨论到最后, 还是决定找机会再提醒罗冰一下, 关注那些同学未来的动向。 此时大黄还没回来, 自家老友在新学期伊始俨然成了侦查班人气王, 这会儿正在飞跳球场感受青春迟来的热血与快乐。 马谦谦:喵呜? 马谦谦:有人在吗? 急性子的大猫又连刷两条。 胡灵予在这丧心病狂的卖萌里, 感受到一丝不详。 胡灵予:让我猜猜, 你该不会要向我们推荐勇敢者吧? 马谦谦:我说什么来着,全校的狐狸就数你机灵! 胡灵予:你说过这话? 马谦谦:我这人不愿意当面夸人,都是背后说的。 胡灵予:…… 马谦谦:来吧!加入勇敢者, 乘风能把巨浪破!加入勇敢者, 地狱也敢搏一搏! 王晏宁:艹, 刚和你说完就忘了?不要后半句! 张琥:我倒觉得后半句才是精华, 要是看两句入社宣言就胆怯了,这种人也不适合勇敢者。 赵盛:同意,给我当伙伴我都不要。 ……激将法都用上了,煞费苦心啊。 小狐狸眯起看透一切的狗狗眼, 敲字:我加入 马谦谦:真的? 王晏宁:太好了! 胡灵予:的话, 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张琥:…… 赵盛:…… 马谦谦:靠,你能不能打完一整句再发送。 王晏宁:说什么呢, 我们就是经过一学期体验,真觉得这个社团不错,诚心邀请你入伙。 傅西昂:志愿表上社团推荐人一栏填写我学号。 马谦谦:…… 王晏宁:老大,不带半路截人的…… 胡灵予:喂喂,我还没说加入呢。 黄冲:我来了我来了。 黄冲:写我学号,写我学号! 黄冲:团长说了,拉新人入团期末社团成绩加分,一个人头加十分! 马谦谦:…… 黄冲:? 王晏宁:兄弟,你底牌亮得太早了! 胡灵予看着这帮毫无默契的勇敢者成员,心情复杂。 一直没现身的路祈,这时发来私聊。 路祈:怎么想? 敢情某鹿一直窥屏呢。 胡灵予:虽然这帮家伙目的不纯,但是吧…… 路祈:心动了? 胡灵予: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争抢,很难不心动啊。 路祈:我过来找你。 胡灵予:? 路祈:刚才是我太克制了,你还有精力享受这些。 手机屏冷光映亮小狐狸比平时更殷红的嘴唇。 残留的余温里,小狐狸手忙脚乱敲手机。 胡灵予:【撤回一条信息】 胡灵予:当我没说过好不好…… 路祈:不。 胡灵予:嘤! 路祈:可以考虑。 胡灵予:嘤嘤嘤? 路祈:好吧,原谅你。 ……谈恋爱的鹿,不吃草改吃醋,还是个磨人小作精! 胡灵予:他们说的你都看见了,怎么样,要去勇敢者吗? 路祈:上学期每次社团活动回来,他们几个的脸色都不太好。 胡灵予:确实,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贺,有一回都被吓到了,之后缓了好几天。 路祈:所以我觉得可以加入。 胡灵予:同学,你这个所以是怎么得出的?? 路祈: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胡灵予:…… 最终,两人递交了勇敢者的入社申请,社团推荐人分别填写黄冲跟贺秋妍。 和交情深浅无关,实在是大猫们运气堪忧——七个人抓阄两个名额,狮子老虎豹全军覆没。 申请发出后没多久,便在“好好学习”里收到了社团团长——三年级兽化医学班,尉青,科属乌梢蛇——的回信。 【欢迎加入勇敢者社团,你将在这里留下最阳光最美好最难忘的大学印记!】 没面试没筛选,申请发出那一刻,自动入团。 无力吐槽的胡灵予,把信息截图发给路祈,寻求共鸣:就问你这三个形容词,哪个跟勇敢者有关系? 梅花鹿居然反手一个回复:最难忘。 胡灵予:…… 他就不该跟“逢问题必求解”已经刻入dna的学霸吐槽。 不过跟着学霸混,也有好处。 翌日,侦查班新学期第一堂觉醒对抗课。 王飒老师一身黑色训练服,趁得皮肤更白皙,站在列好队的全班面前,微微点头:“看来大家都做好准备了。” 全班同学:“……” 啥? “都什么表情?”王飒微微皱眉,“每学期都有体测,体测不过关会影响升学,没人告诉你们吗?” 有的。 但假期太快乐,没几个人还记着这事儿了。 “这是为了检验你们上学期的学习成果,”王老师一如既往语气冷淡,“之所以没有放在期末,一是不想让你们考试分心,二是再多给你们一个假期的准备时间。” 话音未落,王飒背后不远处的大屏幕便悄然亮起。 【各科属体测达标成绩线】 犬科:长短跑、跳跃、游泳、对抗、野性之力…… 猫科…… 熊科…… 牛科…… 马科…… 鹿科…… 猛禽科…… 蛇蟒科…… 飞鸟科…… 密密麻麻的科属、项目分类和高低不同的达标成绩线,铺满屏幕。 王飒侧过身,半望着屏幕:“这就是对你们的体测要求,各科属都有自己的达标线,完全根据科属能力特征,科学制定……” 王飒的视线淡淡瞥回侦查班:“在我看来对你们的要求已经过低了,如果连这样的成绩都达不到……” 八十名同学等半天,也没等来如果的后果。 话不说完才更吓人好不好! “一项不达标就算不合格,”大黄拿肩膀碰了碰旁边的胡灵予,忧虑道,“要是一直卡着不能全达标,就得留级了,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侦查系学长就是体测总不过……” “后来心态崩了,跳楼了,”胡灵予叹口气,“听这‘传说’的时候咱俩在一起。” “哦对,报侦查班的时候。”大黄想起来了。 站在胡灵予另一边的梅花鹿没听过,好奇侧目:“还有这种传说?” 大黄一脸认真:“不是传说,真事儿……” “王老师……”后排的马谦谦同学迟疑着,举起发言小手。 王飒看过来,眼神询问。 正在说小话的一鹿一狐一犬立刻收敛。 马谦谦:“老师,猫科的跳跃达标成绩,会不会定得有点……” 王飒:“高?” 孟加拉虎猛点头。 王飒:“已经比猛禽和飞鸟低很多了。” 马谦谦:“可是……” 王飒:“要不要给调到跟蛇蟒科一个跳跃标准?” 马谦谦:“不不不,倒不用那么低,他们的跳跃成绩线都快贴地皮了。” 王飒微笑。 孟加拉虎仿佛看见开普狮慢慢起身,抖落鬃毛…… “老师,当我没问!”见势不妙,大猫奔逃。 还好王老师宽容,没计较。 可马同学还是心有余悸,小声问旁边的赵盛:“我会不会惹老师生气了?” “惹没惹老师不好说,”回答他的是前排的胡灵予,转头默默看向马谦谦后方,“反正你是把他们得罪了。” 孟加拉虎回眸,几个跳跃成绩线“贴地皮”的蛇蟒科,正组团发射“冷血动物的凝视”:“听说你对我们的跳跃水平有点看法?” 马谦谦:“……” 见大家看得差不多,王飒再次开口。 “你们应该也发现了,体测只有跑步、跳跃、游泳、对抗、野性之力五项,越野因为场地特殊,暂时只作为分专业体测项目,不在学期体测之列。” “我的课堂上,会测试跑步、跳跃、对抗、游泳四项,野性之力会在邱雪老师的课堂上测试。今天先进行跑步和跳跃,下次上课开始对抗,游泳放在最后一项,在游泳馆进行。好的,不浪费时间了,按科属分组,开始热身……” 客观而论,达标成绩并不低,尤其像胡灵予这种,中小型犬科,却和大型犬科共享一条达标线,简直难上加难。 然而二十分钟后。 西伯利亚平原狼潘昊,看着跟自己几乎同时冲过终点线的胡灵予,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跑步测试可在短跑和中长跑中二选一,作为耐力强的狼科,自然选择中长距离,而且当过大型犬科班长的潘昊,在考入侦查班后中长跑成绩也一直在班级前三。 今天所有测试都允许兽化,他更是发挥稳定,以矫健狼姿第二个冲过终点线——跟赤狐一起。 气喘吁吁的平原狼迅速恢复人形,迫不及待地问:“你假期偷偷练了?” 小狐狸上气不接下气,缓缓结束兽化,弯腰手扶双腿调整呼吸:“练、练了,但不是偷偷……” 平原狼思索片刻:“跟路祈一起练的?” 胡灵予错愕抬头:“这你都知道?” 果然。 潘昊看向唯一在自己前面冲线且正在朝他俩优雅走来的梅花鹿,只有跟比自己更强的人一起训练,才可能将成绩提升到这种水平。 但有一说一,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你一定非常努力。”第一次,前大型犬科班长正面评价了小狐狸。 胡灵予没想到能从潘昊嘴里听见这样真挚的话语,一时动容,决定以诚相待:“你别单着了,去谈个体能比你好还比你刻苦的朋友,成绩绝对进步!” 潘昊:“……” 一个半月前,姑妈家,早餐时间。 程砚迪:“路祈不来吃饭?” 胡灵予:“晨跑去了。” 程砚迪:“够自律,不错。” 胡灵予:“这算什么,当初我跟踪……咳,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待在训练中心,刻苦都不足以形容,只能说对自己特别狠。所以他考上侦查系的时候,全年级同学都觉得他的体测成绩不可思议,但我一点不意外,这就是他的水平。” 程砚迪:“我夸一句,你写了一篇小作文。” 胡灵予:“…… 程砚迪:“还坐在这里?” 胡灵予:“不然呢?” 程砚迪:“你现在不是应该跟他一起晨跑吗? 胡灵予:晨跑只是第一步,后面他还有跳跃、爬树、旱地游泳等一系列内容,我要是都跟着,比上学还累。 程砚迪:“无数神仙眷侣在携手前进的过程中,因为步调不一,拉开距离,最终惨淡收场。” 胡灵予:“你就不能说点吉利……” 程砚迪:“比翼双飞,要比翼,才能双飞。” 胡灵予:我…… 程砚迪:“想想你当初不惜跟踪也要将人追到手的心情。” 胡灵予:“我跟踪不是为了追他……呸,我没跟踪!” 程砚迪:“言尽于此,祝百年好合。” 胡灵予:“我去,我去比翼行了吧!” 如何提高并长久保持优秀的体能状态? 你需要一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男朋友,和一个对你爱情之路极其悲观的表弟。 恐怖村(“但是紧张里又带着兴奋...) 两节课时间, 跑步、跳跃测试完成。 胡灵予以跟潘昊并列第二的好成绩完成跑步项,后而的跳跃虽然表现平平,但也过了犬科的跳跃达标线。 看得跟班四号王晏宁同学一阵眼红, 因为这位刚果狮跳跃没达标,而临补测。 “凭什么你跳那么低都能过,我跳这么高还不合格啊——”刚果狮仰天长号。 “你是猫科,怎么能拿我们犬科的低标准要求自己呢。”小狐狸假模假式地安慰,实则心里美滋滋,真是这辈子都没想过还能吃上科属红利。 然而体测的好心情没持续几天, 胡灵予就迎来了新社团的“暴击”。 可疑中巴车, 颠簸憋闷。 无敌大眼罩, 密不透风。 勇敢者社长尉青亲自扶着胡灵予上车, 还不忘暖声安抚:“别紧张, 这是我们勇敢者对入团新人的传统欢迎仪式, 你就当成一次郊游。” 胡灵予:“……” 这个社团对郊游和绑架的涵义是不是有什么混淆? “咔哒。” 尉社长送佛送到西,把安全带都替新社员系上了。 很好,刚才只是世界漆黑, 现在彻底动弹不得了。 中巴车缓缓启动, 不知驶向何方。 胡灵予甚至没法判断自己究竟被安顿到了车内的哪排位置, 略微不安里, 下意识寻找“同伴”:“路祈?” “在呢。”声音从后方传来,淡然轻松。 胡灵予疑惑:“你没被绑?” 路祈:“如果指安全带的话,系了。” 胡灵予:“没被蒙眼?” 路祈:“蒙了。” 胡灵予:“那你怎么这么淡定?” 路祈:“装的,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小期待。” 胡灵予:“……” 鹿狐的悲欢并不相通。 男朋友靠不住, 友情就是全部希望了, 戴着眼罩的胡灵予于黑暗中茫然四顾:“大黄?小贺?” “在呢,”斜后方传来黄冲可靠的声音, “怎么了?” 胡灵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黄冲:“社长说了,保密。” 胡灵予:“欢迎会是什么内容?” 黄冲:“社长说了,保密。” 胡灵予:“和你们上学期入社欢迎会一样吗?” 黄冲:“保密。” 胡灵予:“小贺呢?” 黄冲:“保密。” 胡灵予:“小贺在哪儿也保密?!” 黄冲:“哦哦,她就在我旁边坐着呢,说……” 胡灵予:“说什么?” 黄冲:“说我做得好,就该听社长的。” ……胡灵予后悔一时脑热,向这个怎么看都十分可疑的社团递交申请了。 “狐狸,你就躺平认栽吧,”坐在车尾的四个跟班,发来遥远安慰,“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用他们说,胡灵予也想明白了:“你们被坑过,就得把没被坑过的人骗进来,是吧?” “怎么能说骗呢,”前方幽幽飘来美洲豹的声音,“我们是诚意邀请。” 胡灵予心痛:“我和路祈,一个这么单纯的小狐狸,一个那么漂亮的小鹿,你们怎么忍心?” 傅西昂:“……” 漂亮的小鹿从后而伸手,摸摸小狐狸的头。 小狐狸享受地眯起眼罩下的狗狗眼,还主动蹭蹭。 他们看不见彼此。 但全车都看见了。 一直站在司机旁边,导游般纵览全局的社长尉青:“……” 车尾末排的四个跟班:“……” 完全不想再多给他们一个眼神的美洲豹:“……” 以及散落在车内各处的十一名社团成员:“……” 还没等他们缓过神,被气氛感染的田园犬和丹顶鹤,也相视一笑,半顽皮半亲昵地,贺秋妍也抬手摸了摸大黄的头。 其余十七人:“……”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爱情这种多余的东西! 唯一幸免的只有副社长,因为他就是正在开车的司机,刚拿的驾照,全程注意力高度集中,躲过了四手联攻。 虽然黄冲七人一副“过来者”姿态,但其实他们也不清楚,尉青究竟把这学期的迎新会场地设在哪里。 为了防止他们走漏风声,也为了兼顾其他老社员的体验,尉青只带了副社长和另外两个三年级的骨干社员参与“布置场地”,也就是说,全团除了他们四个,其他人都不知道迎新会的内容。 眼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荒凉,老社员们心里也开始敲鼓。 渐渐地,车内响起窃窃私语。 胡灵予警觉地竖起耳朵—— “这回到底在哪儿?” “前而已经没路了。” “靠,生往草堆里开啊……” “兄弟们,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每次参加社团活动,都有这种预感。” “不,这次比每一次都强烈,比上学期的幽灵防空洞强烈,比上上学期的恶鬼旧校舍也强烈。” ……你们到底经历过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议论,”尉青出声,平复车内躁动,“我们就快到了,那么根据团规,在社团活动开始之前,请大家上交手机,这是为了让我们能更专注,有更沉浸式的体验。当然,我们会配发内部通讯设备,社团成员彼此之间可以无障碍交流。” 还要上交手机? 胡灵予听见尉青走过来,然后周围一阵窸窸窣窣摸出手机上交的动静,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也只得照做。 很快,一个通讯手环被塞到手里,材质很像学校里的身份环,可以随着兽化非兽化的形态切换,自由伸缩。 尉青:“本次迎新会,大家将会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小组,至于分组之后有什么用,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现在我先说一下分组名单,东方组,黄冲,贺秋妍,傅西昂……” 胡灵予一边听着分组,一边盲戴通讯手环,刚磕磕绊绊戴成功,中巴车就停住了。 其他人先下车,最后才由社长尉青亲自将一鹿一狐扶下车。 空气里弥漫着冰雪初融的潮湿,和荒凉的土腥味。 “好了,”尉青双手击掌,声音清脆,“欢迎我们的新成员,二年级侦查班,胡灵予,路祈!” 热烈掌声里,小狐狸和梅花鹿摘下眼罩。 今天多云,灰蒙蒙的不见阳光。 胡灵予很快适应,视野变得清晰。 最先看见社长尉青。 他个子高挑,身段纤细,腰尤其窄,看背影经常会误认成女生,在学校里没少被人从后方搭讪,结果一转头……脸好像也行。 偏阴柔的五官,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情,有种介于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味道。 所以发现自己战略失误的搭讪者们,至少有三成,在短暂思想斗争后,决定将错就错,可以一搏。 但尉学长不行。 这位科属乌梢蛇的勇敢者社团社长,志不在小情小爱,他将青春全部的热血与激情,都投入了吓人……不是,投入了“走近科学”中。 “相信你们在递交申请表之前,已经对勇敢者社团进行了详细了解,我们是一个致力于都市灵异校园传说真相研究和实地考察的兴趣社团……” 尉青热情洋溢地发表迎新会致辞。 校内集合时太仓促,稀里糊涂就被戴上眼罩的小狐狸,此刻看看站在尉青身后十几个老成员,再看看这边孤零零的路祈和自己。 敢情被忽悠入社的只有他俩! 尉青:“虽然这学期我们痛失了九位成员,但相信两位新同学会给勇敢者带来不一样的活力——” 很好,还有九个迷途知返退社的。 越过社长姣好的脸庞,再越过尉青身后排排站的十一名社团成员,小狐狸的视线落在躲到最后的某七位同学身上。 你们给我等着。 黄冲看天上的云,贺秋妍看地上的雪,四跟班左顾右盼,只有傅西昂微微抬起下巴,有种你就来。 胡灵予“嘁”一声别开眼,好狐不跟豹斗。 视线偏移,小狐狸才注意到周围环境。 脚下的泥土刚化冻,踩过的地方留下浅浅脚印,远处的土坡上还有残雪,几棵掉光叶子的枯树后而,破败的村屋若隐若现。 似乎是个荒废的村子,冰冷,死寂,毫无生机。 “这就是今天迎新会的地点,黑井子村,”尉青的神情渐渐严肃,“十几年前,这个村子就荒废了,因为地处偏僻,风景又不怎么样,几乎没人过来,就连探险和野外摄影的都不乐意往这边扎。但是很偶然的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了关于这里的信息,并且可以确定,这里绝对不像表而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刚把车停好的副社长,秦恒岩,稳重归来,闻言疑惑:“不是几乎没人过来这里吗,网上哪来的信息?” 尉青:“是几个鸟科兽化者,不时会飞过这片荒村,渐渐地发现奇怪迹象。” 秦恒岩:“什么迹象?” 尉青:“明明是荒废多年的村子,偶尔却有炊烟,可等他们落到村子里,又不见人影。还有夜飞时,也见过人影和兽影在村子里跑动,同样等他们靠近,又什么都不见了。” 秦恒岩:“那么他们落到村里后,没有四处查看吗?” 尉青:“这就是最蹊跷之处,那几个鸟科兽化者在深入进村查看后,失踪了。” 秦恒岩:“失踪了?那么这些信息又是谁带出来,发到网上的呢?” 尉青:“因为还有一个幸存者,他将这一切写下来,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们这样的勇敢者,替他查明真相——” 胡灵予望着高大挺拔的副社长,这是个老捧哏了。 而且那个幸存鸟科发这些信息的目的,怎么听都像是“该村凶险,请勿靠近”好吗! 正副社长身后的黄冲七人和另外十一个社员互相交换心知肚明的眼神——以背景资料烘托气氛是尉社长的常规操作,等下他们开始社团活动后,遭遇的所有“惊喜(吓)”百分之九十是社长亲自设计,还有百分之十是骨干成员提灵感,社长再二次创作。 胡灵予虽然初来乍到,但从上学期每次田园犬社团归来的状态和偶尔的吐槽里,已经大概掌握了勇敢者的风格和套路,总结起来就是“以社长为首的鬼屋建筑队”。 所以…… 小狐狸远远望着那一排残留积雪的荒屋破瓦,应该不会真有什么妖魔鬼怪,说不定失踪故事也只是网友杜撰,或者干脆就是尉青自己瞎编的……吧? 冷风吹过荒丘。 云层更厚,多云转阴了。 胡灵予将领口又往上拉了拉,挡挡风,余光忽然瞥见梅花鹿神情不对。 他这才后知后觉,下车摘掉眼罩后,路祈安静得过分。 “没事吧?”小狐狸轻轻碰了碰梅花鹿的手臂。 路祈一瞬回神,摇了摇头,眼底却仍是沉的。 胡灵予察觉异样。 尉青却已经说完了开场白:“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黑井子村的正中心,也是全村的十字路口,在车上时,大家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分组,那么接下来就按照分组方向,展开探索!原地解散——” 社长话说得快,社员解散得更快。 黄冲、贺秋妍、傅西昂在东向组,四个跟班被分到西向组,路祈和胡灵予则在南向组。眨眼功夫,另外三组都没影了,周围只剩三个不太熟悉的南组社员,对着一鹿一狐露出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咱们,也开始?” 通往村南的路,坑坑洼洼,越走越窄。 路两边的村屋离他们越来越近,荒凉的寂静中仿佛生出错觉,是那些荒屋主动从两侧向他们身旁收紧。 三个老社员走在前而,讨论着这回社长又会搞什么“丧心病狂”的恐怖设计,毕竟为了吓唬他们,社长甚至自学了一整本《装置艺术》。 胡灵予和路祈跟在后而,终于有了说悄悄话的机会。 “什么?这里就是你跟黑白……”胡灵予错愕地瞪大眼睛,不自觉重复了一半路祈的话,才戛然停下,缓了缓,仍不可思议,“不会这么巧吧。” 他知道路祈一直在跟黑白接头,但防止被黑白发现,他从没跟过,也不清楚具体地点。 “就是这么巧。”路祈轻轻叹口气,眼神担忧。 胡灵予观察周围,并没发现什么可疑,迅速收回目光,小声道:“你是怕他现在还在附近吗?” 路祈摇头:“他在这里无所谓,我是怕……” 胡灵予怔了怔,福至心灵:“你怕这里不仅仅是个临时接头点?” 梅花鹿的沉默说明一切。 单单黑白在这里,遇见误打误撞的学生,大不了自己闪人,干净利落又省事。但如果这里藏着不能马上打包带走的秘密…… “可是尉青已经提前过来布置一次了,可能还不止一次,”胡灵予想到矛盾之处,“如果黑白他们真在这里,应该早就发现了。” 说话间,前方突然传来三个社员的声音。 “一定要进吗?” “我感觉这条路的精华就在这里,也不知道社长这回又搞了什么创意。” “说真的,就这个场景,纯天然已经够恐怖了吧……” 胡灵予和路祈抬头。 一座刚刚粉刷过的小庙伫立在眼前。 然而粉刷者偷工减料,只刷了正而还没刷全,大而积崭新却并不均匀的朱红色,和下方仍然土灰色的水泥墙围,以及只剩半扇的仿古木门,构成一副诡异图卷。 从半开的庙口往里看,隐约有些造像轮廓,然而黑洞洞的,又看不清楚。 三个社员而而相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怎么办,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但是紧张里,又带着兴奋。” “嘿嘿嘿。” 胡灵予:“……” 他早该想到,能留到现在的老社员,都有一颗捂着眼睛也非要看鬼片的心。 失联(“刚才有个人影”...) “吱呀——” 打头的社员推开半扇庙门, 年久生锈的合页发出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声响。 胡灵予扶额,只剩半扇门就不用推了吧,另外半边那么大的空隙还容不下你吗! 前方社员自然没听见小狐狸的内心呐喊, 推门后往里探了探,才小心翼翼迈过门槛,进入幽暗的村庙。 然后是第二个社员,第三个…… 胡灵予紧贴着路祈,跟在最后,刚走到庙门口, 就感觉里面吹出一阵凉飕飕的风。抬眼望去, 一座造像摆在庙当中, 端坐之姿, 高大身躯一直耸立到庙顶, 几乎碰到横梁, 头颅掩在黑漆漆的阴影里,看不清面目。 路祈在第三个社员之后进庙,走出两步, 发现身边空落落的, 回头, 就见胡同学还站在门槛之外, 口中默念有词。 路祈莞尔,调侃道:“你念叨什么呢,祈福还是祷告?” 小狐狸呼出一口气,抬头挺胸, 最后正气凛然再念一遍:“胡灵予, 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之后昂首进门,迈出了真理之光的步伐。 路祈乐出声:“不用这么投入。” 胡灵予嘴上说:“不投入一点, 怎么对得起尉社长的苦心。”实则心里想的是,但愿社长在这种效果已经拉满的场地上,就不要再额外下什么苦心了。 站在正殿之内,不大的空间一览无余。 左右两侧都是供奉的长明灯,一排排摆上去,漫长的遗忘里早已油尽灯枯,只剩密密麻麻的灯盏,积满灰尘。 造像座下的供案,一个个盘子从前应该摆放着供品,然而现在空空如也,只剩尘土。 五人站在造像之下,借着庙门口透进来的阴霾光线,抬头仰望。 造像终于露出真容。 大眼,扁嘴,一副狰狞恫吓之态。 大部分油彩已经褪色剥落,露出里面的泥胎,只剩零星一点还残留在造像的脸上,仿佛将那恐怖的面容割裂,更添诡异。 正殿内长久的寂静。 半扇庙门忽然被风吹得“咣当”一声。 三个社员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但也终于找回了一点神儿。 “你们说这个塑像是村里本来就祭拜的,还是社长自行布置的?” “村里本来就有的吧?” “要是社长搞的,经费也太燃烧了……” 话音还没落,左右两侧长明灯突然“呼啦”一声,齐齐亮起。 刹那间,满殿灯火通明。 “啊——” “艹!” “吱吱吱!” 三个社员惊叫的惊叫,骂人的骂人,还有一个鼠科直接兽化了,蹭就窜到了爆粗口的伙伴身上。 胡灵予摇头,啧,这点胆子,还勇敢者呢。 而后四爪牢牢扒着路祈肩头,死活不下来。 “为什么油灯会亮啊!”惊魂未定的社员想挠墙,又不敢真动,万一再挠出什么。 路祈低声闷笑,抬手给趴在肩头的赤狐顺顺毛,而后看向三个社员:“估计是听见你们质疑,社长决定燃烧经费了。” 两人一鼠望着怡然自得、跟周遭完全两个画风的梅花鹿…… 有人五体投地:“不愧是侦查班第一。” 有人保持怀疑:“学弟,你是真不怕,还是反射弧太长?” 也有人只会叫:“吱!” 路祈环顾四周,倒也好奇,遂走近想查看长明灯的机关,可刚上前两步,油灯又“扑”地一声,瞬间全部熄灭。 幽暗再临。 两人一鼠已经抱成一团,但就这样了,还不往向某个方向探头:“你俩刚才看见没,里面好像还有个屋。” 胡灵予心说那叫内殿。 等等,都吓成这熊样了还有工夫观察地形呢?? 一眼没照顾到,两人一鼠已经进里面去了。 胡灵予到现在也没记住三位同学的名字,但在脑海里已经帮他们组了组合——人菜瘾大作死团。 路祈没立刻跟上,而是先询问肩头的赤色小狐狸:“还进去吗?” 小狐狸疯狂摇头,连蓬松尾巴都噼里啪啦地摇,浑身写满拒绝。 左前爪上的通讯手环,却在这时亮了,显示有人要通话。 胡灵予拿另外一个小爪点点触摸屏,手环里立刻传出大黄声音,气喘吁吁里带着肾上腺素激增的兴奋:“你们怎么样……呼呼……我们这边太刺激了——” 胡灵予想问更具体的,一出声却是:“嘤嘤?” 通讯另一端的大黄愣了愣,疑惑道:“你怎么兽化了?” “你们遇见什么了?”路祈直接替小狐狸问。 “一座老宅,”是贺秋妍的声音,比大黄还嗨,“一座直接拍鬼片都不用布景的鬼宅,估计当年也是全村首富……”说着想到什么,语气忽地一转,“上学期欢迎我们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阵仗?” 胡灵予:“……” 这种事情也要争宠吗! 磨炼让人成长。 上学期那个每次社团活动回来都脸色煞白的田园犬和赌咒发誓下学期肯定要退团的丹顶鹤,已经一去不返。 “你们那边怎么那么安静?”田园犬奇怪地问,“没遇见什么吗?” “遇见了,”路祈说,“但和你们的场景气质不同,我们……” 话还没说完,傅西昂的声音突然从手环里传出来,听着距离有些远:“谁——” 然后是近处的大黄:“怎么了?” 傅西昂:“刚才有个人影!” 贺秋妍:“不可能,我们五个都在这儿。” 东线组除了一犬一鹤一美洲豹,还有两个社员。 “会不会是社长?”其中一个社员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接着是另一个:“不能吧,社长一般都是提前弄好机关,等我们自己触发啊。” 贺秋妍:“难道是装置艺术已经不能满足他了,还要再加点行为艺术?” 黄冲:“傅西昂你干什么去——” 田园犬一声大叫。 没等路祈这边问,他已经急忙道:“傅西昂追过去了,我们也去看看!” 语毕,通讯切断。 小狐狸和路祈面面相觑。 下一秒胡灵予跳下路祈肩膀,结束兽化,只穿兽化服的他捡起刚刚落在地上的外套,飞快穿好:“不会出事吧?” 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但这个荒村里也许有人。 胡灵予不再犹豫,直接道:“我们去东边看看。” “等一下。”路祈眯了眯眼,缓缓看向内殿,自三个社员进去,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 胡灵予怔住。 两人谨慎往里走,进入内殿。 三面墙,三座造像,同样的供案,同样只剩尘土的供盘,没有长明灯,但地上多了几个跪拜用的蒲团,破破烂烂,看不出本来颜色。 除了这些,再无其他。 三个社员不见了。 胡灵予呼吸一滞,脊背发凉。 路祈直接用手环联络尉青,却迟迟联络不上。 回过神的小狐狸也开始联络黄冲,但再无应答。 “我回去找手机。”胡灵予抬头看向路祈,这一刻,恐惧消散,眉宇间只有果断,“肯定出事了,我们两个恐怕应付不来,要立刻联系兽控局。” 路祈拦住他:“从现在开始,不管做什么,我们两个都不能分开单独行动,你明白吗?” 胡灵予和路祈对视半晌,点头:“明白了。” “好,”路祈冷静道,“首先,手机都在尉青的背包里,但尉青现在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同样,大黄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我知道,就是这个内殿里刚刚失踪了三个人,而这里只有这一个通往前殿的出口。” 的确。 内殿里三面墙,密不透风,而他和路祈刚刚就站在外面,不可能有人从他俩眼前进入内殿,或者把三个社员运出来,那么人能消失到哪里? 这是眼下最容易着手寻找甚至解救的三个同学。 “你搜殿,我再试试能不能联络上其他人。”胡灵予当机立断。 两人分工,路祈在内殿搜寻查看,胡灵予就在原地,在路祈能看得见的地方,继续尝试与每一个勇敢者成员建立通讯。 先是自己这边三个社员,全部无法接通。 再到东线,重新联络大黄,小贺,傅西昂,两个社员,失败。 北线,五个社员,失败。 西线,四个跟班和副社长秦恒岩…… 马谦谦:“怎么了?你个狐狸是不是被吓坏了哈哈……” 第一个通讯发出就接通了。 突然传出的欢快声音,刹那间打破庙内压抑气氛,猝不及防的小狐狸,有那么几秒还怀疑自己幻听了。 “你们几个都安全?”第一句就迫不及待确认情况。 “什么话,”马谦谦不乐意了,“装神弄鬼能吓到我们四个吗。不过话说回来,”贱兮兮压低声音,“秦恒岩可太怂了,他帮着尉青设计的东西,结果自己吓个半死,还嘴硬,说什么他不是胆小,多暴力血腥的都不怵,就是鬼啊神儿的不行……” “闭嘴!”胡灵予这边急得火上房,那边还八卦上了,“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怎么来的怎么原路返回,绝对不可以再乱跑,回到车上立刻让秦恒岩开出村,到最近的大路上,不管用什么方法,拦路借也行,找个手机联络兽控局,这里有危险。” 小狐狸下达的指示具体到每个细节,几乎可以闭眼睛操作。 马谦谦听懂了,但又没完全懂:“这里有什么危险?” 旁边王晏宁插话,带着调侃:“你不是被吓着了吧。放心,都是假的,你要实在害怕就贴着路祈,反正你俩现在腻歪我们也看不见。” 胡灵予:“我没开玩笑,跟我和路祈同组的三个人失踪了。” “失踪了?”赵盛的声音,“会不会是他们配合尉青吓唬你俩?” “我插一句,”是秦恒岩,“并没有这个环节。” “胡灵予!”那边的路祈忽然出声。 顾不上再说,胡灵予飞快跑过去,路祈蹲在左墙的造像侧面,低头看着地面。 造像和墙壁之间有约一米的空隙,而在这一米空隙的地面上,留有凌乱脚印,以及一块灰尘明显比别处少的地方。 路祈四下看,最终从墙角捡到一块石子,朝那个灰尘少的地方扔过去。 “啪嗒。” 石子落在地面。 可就在下一秒,那块地面突然消失,仿佛突然张开一张黑洞般的嘴。石子倏然而落,地面紧接着重新合拢,全程没发出一点声响。 胡灵予呆愣良久,才响起还保持着通讯呢,低头想再说话,手环却已经暗了。 他立刻点击,亮起的触屏却显示,通话已结束。 再次尝试联系,失败。 但这回不再是无人接听,而是手环显示,没有通讯信号。 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胡灵予不信邪,想再试,却被路祈按住。 “信号被屏蔽了。”梅花鹿语气肯定。 胡灵予疑惑,因为手环和常用的手机不同,使用的是另一种信号传输机制:“就算他们发现了我们用手环联络,难道能立刻找到针对性的屏蔽设备?” 路祈再次望向合拢的那块地面,眼底渐沉:“如果这里是据点,就不需要临时找。” 藏身的地方,自然准备了一切应对突发情况的手段。 同一时间,村地面。 四个跟班和秦恒岩,对着中断通讯且再联系不上的手环,大眼瞪小眼。 马谦谦:“没信号了?” 王晏宁:“艹,又不是考场,连信号也要屏蔽?” 张琥:“要的就是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极致体验。” 赵盛:“你和尉青还真是……” “不是我们干的。”一直安静的秦恒岩,实在不想继续背锅。 四跟班看向身材高大但眉宇谦和的副社长:“啊?” 秦恒岩认真道:“彻底失联对于野外社团活动是最危险的,我们不可能这么做。” 张琥:“那这是什么情况?” “刚才狐狸是不是说这里有危险?”后知后觉的马谦谦,环顾荒凉四周。 秦恒岩果断提议:“我们还是撤吧。” 王晏宁看不起地瞥他一眼:“学长,不是我说你,长得这么人高马大的,怎么胆子这么小?” “如果是人作怪,我不怕,”秦恒岩再次重申,“但如果……” “行了行了,别解释了,认怂不丢人。”马谦谦拍拍他肩膀。 张琥问:“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撤吧。”赵盛想了想,还是觉得稳妥为上。 王晏宁皱眉:“你怎么也……” 赵盛:“恐怖片里头铁嘴硬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晏宁:“立刻走,马上撤!” 五人达成一致,当下便准备原路返回,可就在这时,空气里飘来一丝奇怪味道。 马谦谦吸吸鼻子,仔细一闻,差点反胃:“什么味儿,这么恶心?” 嗅觉灵敏的四大猫全闻到了,连秦恒岩都皱起眉。 腥,臭,难闻,丝丝缕缕,似有若无。 就在附近。 五个人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最终走到一口井面前。 井口压着大石板,气味是从那石板和井沿贴合的缝隙,泄露出来的。 这会儿离得近了,臭味依然淡淡的,并不浓烈。 四跟班面面相觑,无人敢伸手。 荒村,古井,要素不用这么齐全吧。 秦恒岩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向他们征求意见:“要推开看看吗?” 刚笑话完别人怂,四大猫总不好自己打脸,而且老话怎么说的:“看看吧,来都来了……” 秦恒岩深吸口气,一个人便将石板缓缓推开。 “砰”一声闷响,石板从井口落到地面。 五人掩住口鼻,聚到一起低头往下看。 白昼阴沉的光线透入干涸井底,几具动物尸体堆叠在那里,似乎因为天气寒冷,并没有明显腐烂。 灭口(“本来不用处理掉你们的...) 压在最上面的尸体是一条白犬, 狰狞伤口遍布全身,仿佛死前经历过可怕撕咬。 在它尸堆最底下还露出不知牛还是羊的蹄子。 天寒地冻保存了它们的尸体,也保存了他们生前最后的惨状。 有那么几秒,井口一片死寂。 终于,王晏宁颤巍巍开口:“这是单纯的动物,还是……” “别说了!”头皮发麻的马谦谦,紧张地提高声调。 张琥和赵盛不约而同想到:“刚才狐狸说这里有危险, 难道真的是……” “都让你们别说了——”马谦谦疯狂打断, 拼了命地点击通讯手环, “艹, 怎么还没信号!” “尉青在哪儿, ”张琥直接问秦恒岩, “我们得找他拿手机。” 赵盛:“对,不管这里有什么,只要联系上兽控局, 我们就安全了。” “我不知道尉青的位置, ”秦恒岩实话实说, “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先保证自身安全。” “早这么想不就好了。”一个粗哑的声音忽然接话。 五人浑身一震,猛然回头。 就在他们后方,距离井口不到五米,一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 身材厚实, 像是一年没洗头洗脸,胡子、头发一把抓, 把五官都模糊了,只露出一双漆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 “本来不用处理掉你们的,为什么非要手欠呢?” 男人语气淡漠,不是风凉话,也不带调侃,似乎单纯只是厌倦自己增加了工作量。 说话间,他一步步向井边走近。 五人立刻防备,但又不确定男人的深浅。 来意不明,科属也不明,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不修边幅、好似拾荒者的大叔。 “处理掉”是他们想的那种吗?光天化日,就敢这样? 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这边可是五个人,谁给男人的自信? “咣——” 一声巨大闷响。 四大猫根本没看清胡子男是怎么移动的,上一秒人还在一米外,下一秒人高马大的秦恒岩就已经被撞飞出去了。 然而胡子男并没有跟着惯性一起出去,而是单手勾住井沿,借力腾空,一脚扫向距离最近的马谦谦。 嗷一嗓子,来不及防备的马谦谦直接被踹入井中。 “咚”一声闷响,狭窄幽深的枯井内,孟加拉虎结结实实摔在白犬尸体上。 “老马——” 在井边的三人同时兽化。 “吼吼!” “吼——” 刚果狮,苏门答腊虎,华南虎,一瞬间将男人团团围住,目露凶光。 胡子男眼皮都没抬,猛然向前高高跃起,看样子是要直接跳到三大猫身后。 跳跃型科属?也是大型猫科? 来不及多想,苏门答腊虎和孟加拉虎也同时跳起,以猫科的柔韧敏捷,以老虎的扑食捕猎,将男人在空中截住。 眼看就要“送入虎口”,忽然一凛寒光。 苏门答腊虎赵盛只觉得身上一凉,然后就是疼。 一人一虎同时落地,胡子男仍握着深深扎在虎肩上的匕首,一个轻盈翻身,转瞬便骑到苏门答腊虎身上,同时毫不犹豫拔出匕首,再度向着老虎后颈刺去。 动作连贯,中间没有一丝停顿,就像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无数遍。 不过这次他失手了。 一头刚果狮从侧面扑来,大张的狮口狠狠咬上他胳膊。 与此同时,刚落地的华南虎也从另一个方向扑上来。 王晏宁和张琥都拼尽全力,哪怕他从未这样攻击过人,但这一刻,一狮一虎用的绝对是能咬碎骨头的力量。 可是男人的反应太快了,根本没给王晏宁合拢狮口的时间,狮牙刚刺破男人手臂,男人另一只手的刀锋就转了方向,疾风般划来。 刚果狮被迫闪躲,向下跌落。 胡子男却未收手,刀锋顺着惯性继续向身后去,最终竟然划到了另一侧的华南虎面前。 男人的身体已经扭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张琥震惊,无法想象什么科属能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柔韧度,而且他还没有兽化,仅仅是人类状态! 为躲避刀锋,他也只能放弃攻击。 这时落地的刚果狮忽然感觉上方一暗,抬起头,只见一个高大身影越过他,结结实实扑到胡子男身上。 是刚刚被撞飞的秦恒岩。 他没有兽化,扑到男人身上的他,第一时间抓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再凭借冲撞力和自身重量,生生将仍扭曲着身体的男人带着从虎背翻落,摔到地上。 “快跑——”秦恒岩向着一狮二虎大喊。 还没等他闭嘴,一阵天旋地转,胡子男他掀翻,轻松得像翻过一张纸,反客为主,骑到了他的肚子上。 秦恒岩错愕望着体格并不比自己健硕、科属也并不比自己凶猛的男人,不可置信对方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力量。 井里的马谦谦什么情况都看不见,只能听着外面激烈声响,快急疯了。已经兽化的他,无数次跳跃,爪子却怎么都够不着井边。 “唔——” 不知谁的闷哼,再度从井口上方飘过,是疼痛至极的隐忍。 马谦谦要炸了。 孟加拉虎再次仰起头,狭窄的井内甚至无法让他完全舒展身体,可此刻的一双虎眼中,只剩决心,怒火般燃烧。 再次跃起!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相同,仍距离井口遥遥,然而在下坠之前,孟加拉虎伸出爪子,狠狠抓上井壁。 光滑井壁几乎没有借力处,但孟加拉虎死死抠着,在庞大身躯完全滑落之前,后爪再次奋力向上蹬。 虎爪在井壁上摩擦出刺耳声响。 就这样上去一米,滑下半米,再上去……一只虎爪终于够到井口。死死扣住,哪怕指甲已经飞了几个,哪怕爪子已经血肉模糊。 孟加拉虎重见天日。 落到井外的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胡子男从后方以手臂死死勒着秦恒岩脖子,而秦恒岩的肚子上,还扎着一把匕首,刀刃已经完全没入。 自己的三个兄弟,两个摔在远处地上,皮毛上沾着鲜红的血,看不清哪里受伤,正艰难地试图爬起来再战,一个趴在近处,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见孟加拉虎逃出井,秦恒岩拼尽力气,按住胡子男的手臂,给自己争得最后一口喘息:“快走……找兽控局……救……” 马谦谦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就几乎将他们团灭。脑袋中唯一的念头是必须留下来,拼了命也要把胡子男干翻! “吼(小心)——” 远处爬不起的刚果狮一声长吼。 马谦谦猛地回神,胡子男不知何时松开的秦恒岩,此刻已到自己面前。 孟加拉虎一跃向后。 腾空瞬间,发热的脑袋急速降温,终于清醒。 他们没有胜算,甚至到现在他连对方的科属都不知道。 四打一还是五打一,结果都一样。 要么,全死在这里,要么,跑出去找救兵,还有一线生机。 视线里,秦恒岩已经追到胡子男身后。 这个每次社团活动都被吓得一惊一乍,却坚称自己不是胆小只是怕鬼的副社长,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再血腥,再惨烈,都坚定凛然。 秦恒岩再次抱住胡子男。 孟加拉虎转身,拼尽全力奔跑,虎爪在残留着薄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浅浅血印,像严冬盛开的梅花。 同一时间,村东。 跑进灌木丛的傅西昂没追到可疑身影,却一脚踩空,跌落进一个神秘地道。 当然,追在他身后的黄冲、贺秋妍、和另外两个社员,一个跟着一个都没刹住车,也跟着掉进来了,幽深地道一下子拥挤得堪比观光景点,神秘感荡然无存。 地道口呈圆形,r />   滑下来后他们便落到这里,空间宽敞不少,还有些微的光从他们滑落的坡道透进来。 傅西昂皱眉看着身边灰头土脸的四个人:“都看见坑了,还往下跳?” 两个社员闷头不吱声。他俩也都是二年级的,太清楚美洲豹的脾气,虽然上学期社团活动还算融洽,但这种时候,能顺毛还是顺毛吧。 贺秋妍不惯着他:“醒一醒,你是第一个掉下来的。” 傅西昂:“我踩的时候上面有土层伪装。” “土层没了,还有灌木丛挡着,谁能看清。”黄冲语重心长,“说到底,你就不应该乱跑。” 人家组团,自己耍单,美洲豹深吸口气,行。 “但是这里怎么会有地道呢?”一个社员好奇地往更里面望,漆黑幽深的地下暗道,不见尽头,“不会是社长挖的吧……” 另一个社员无语:“这可是正经土建工程,就是咱们全社团一起干,光洞口这一段就得挖个十天半月。” “那还往里走吗?” “走个屁,”傅西昂抬头看看几米高的地道口,“赶紧上去。” “我也觉得不对劲。”贺秋妍四下看看,有种莫名诡异的感觉,难得同意美洲豹。 大家不再耽搁,一个社员自告奋勇打头阵:“幸好这是个斜坡,要是直上直下的……” 话才说到半截,坡道突然传来震动,短时间内就变得十分剧烈。 傅西昂眼疾手快把半个身子已经钻回坡道的社员扯回来。 下一秒,坡道完全坍塌。 滚落的土石甚至将五人所在的宽敞空间填满三分之一,只剩另外三分之二,连通着地道不知去向的深处。 地下实验室(“我闻到你的味道顺着味...) 唯一透入光源的坡道被堵, 周遭陷入黑暗。 被傅西昂拉出坡道的社员趴在地上,塌房的石土几乎滚到他鼻子底下,差一点人就被埋了。 只是参加个社团活动, 不用玩这么大吧! 尘土落定,地道恢复安静,一种幽闭空间般的死寂。 一点微光亮起,是贺秋妍的通讯手环触屏。 “这里没信号。”她重启手环,依旧如此。 迷你触屏的光比萤火还微弱,但对于此刻身处绝望漆黑中的五个人, 便如海上灯塔般光明了。 “不是地下的事儿, ”另一个社员提醒道, “之前在外面我就发现没信号了。”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社员听得差点吐血:“这么大的事你不早说!” 荒郊野外, 唯一通讯工具失联, 就是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再乱跑啊。 “我也得有机会说啊, 你们一个个在前面跑的都快没影了。” “我们不也是追傅……” 忽然意识到美洲豹就在身边,社员悻悻闭嘴。 黄冲在黑暗中上前,摸索着塌下来的土方。 “怎么样?”贺秋妍问。 傅西昂也跟过来, 试着拿手搂了两下土, 压得并不实:“还行, 挖得动。” 他们五个里虽然没有祖传打洞手艺的科属, 但豹也好,狗也好,谁还不会刨点土了。 这里距离地面并不远,一段坡道而已, 只要挖掘途中不出现二次坍塌, 他们就…… 众人正考虑着可行性和存在的风险,地面忽然二次震动, 比前次更凶猛,更剧烈。 而且上次只是坡道,这次却连他们所处的这个空间都开始摇晃震荡。 大黄:“快跑——” 根本没有思考时间,五人转身向着远离震动的地道深处狂奔。 漆黑地道越跑越窄,也越跑越低矮,到后面几乎直不起腰。经过一段宽窄仅容一人穿行的洞道后,似乎到了又一个稍微宽敞的新空间。 远处震动似乎已经停了,只剩些许轻微余响。 气喘吁吁的五人亮起通讯手环,背靠一圈从不同方向观察,发现这里和刚才的坑洞完全不同,四壁有棱有角,竖直光滑,而且完全是金属质感,就像一个深埋在地下的铁盒子。 “这是什么……”贺秋妍忽然出声。 另外四人一怔,循声迅速向丹顶鹤聚拢。 贺秋妍摸索着自己查看的这一侧坑壁,拿手环贴近,微弱光亮照出隐约的门框线。 五人靠在一起,却仍心底发毛。 一扇门。 不知多深的地下,神秘幽长的地道,一次又一次的塌房仿佛逼着他们找到这里。 “我们该不会闯进了什么……古墓吧?”社员一号的颤声已经变调。 “肯定是,”社员二号醍醐灌顶,“我们掉下来那个坑就是盗洞!” 傅西昂忍住暴躁,咬牙道:“妈的,你俩睁大眼睛看看,这是钢制防盗门。” 黄冲拿手环贴近门板中上方,映出一个泛幽光的圆形孔:“还是虹膜解锁的。” “真的假的?”两个社员半信半疑凑上来,一顿贴脸打量,还真是。 然而门上并没有亮起任何提醒开门或解锁的指示灯,即便被五个人扒在门板上观察,虹膜识别似乎也没有启动,否则他们早就该听到“无法识别”的提示音了。 整扇门仿佛被切断了电源,有种不寒而栗的寂静。 傅西昂摸上门板,光滑板面上没有拉手一类的东西,他控制着力道试探性地推了推,又贴上手掌以摩擦力往左右蹭了蹭。 贺秋妍屏息看着他尝试,末了问:“锁着?” 傅西昂点头,手却仍摸着门板,沉吟片刻:“但可以试试。” “别——”一犬一鹤俩社员,四口同声。 大黄更是直接上手把美洲豹的爪子拿下来:“门后面万一有危险呢,我觉得既然这里暂时安全,咱们最好原地等救援。” 傅西昂:“等人不如自救,再说你能保证一会儿这里不塌?” 一号社员:“可是我觉得贸然撞门,死得更快。” 傅西昂:“一个没人的鬼村,地下有这么奇怪的设施,你们不好奇?” 二号社员:“好奇,但我更想活着。” 无数恐怖片告诉他们,好奇心只会让主角团在作死的路上越滑越远。 郁闷的美洲豹直接看丹顶鹤。 贺秋妍呼一口气,把落到眼前的几丝微卷长发吹开:“刚才你如果不追那个鬼影,我们就不会掉进来。” 傅西昂挑眉:“你要跟我算账?在这里?现在?” “算账还挑时候吗,”贺秋妍气势不输,“你就说是不是都怪你?” “是,”傅西昂不耐烦承认,“然后呢,有什么用?” 贺秋妍:“用处就是你现在没有发言权了,给我消停在这里待着!” 傅西昂:“……” 丹顶鹤长发一甩,气场全开。 美洲豹理亏语塞,败下阵来。 俩社员看呆,过了好半天,若有所思齐齐看向田园犬,借着通讯手环微光,两脸敬佩——贺秋妍干掉傅西昂,黄冲又拿下贺秋妍,四舍五入,我大中华田园犬,永远的神。 一门之隔。 黑白盯着门板上的监视屏,看着夜视监控里五个学生颓丧坐下,听着他们期待救援的可笑愿望,淡漠的脸上浮现一丝嘲弄。 这是一个实验室模样的空间,仪器,设备,冷藏标本柜……惨白刺眼的照明灯让每一样东西都清清楚楚。 不过此刻,这里没有实验,也没有技术员,只有一个“守株待兔”的黑白。 “怎么样?”耳内通讯器里传来李倦的声音。 黑白:“我没必要向你汇报。” 李倦难得认真:“这些可都是我和老师的心血,十个你也赔不起。” “快了,”黑白言简意赅,“等事情处理完,你可以过来慢慢转移这些原料和设备。” “这还差不多。”李倦稍稍放心,而后遗憾叹气,“可惜了,我还挺喜欢那里呢。”未等黑白回应,他又自顾自笑起来,透着邪性,“不过没关系,总还能找到更好的……啧啧啧,新实验室我该怎么布置呢……” 黑白单方面切断通讯,不再听那些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 显然这个喜欢间歇性发疯的“同事”,已经陷入自己妄想的精神世界。 他想起“那位”曾说过,只有自身有基因缺陷的人,搞起基因研究才能出真正的成果。因为缺陷者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位”说他自己就是一个缺陷者。 可黑白不觉得,在他看来,“那位”优秀得近乎完美。 典型的缺陷者应该是李倦这样,天生带有疯子基因,而搞研究,又让他的怪异与疯狂更甚。 “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断线了。”耳机里再度传来李倦声音,带着不满,但已经冷静不少。 他们之间的内部通讯,想交流即时接通,无需另一端同意。 黑白:“信号差。” 李倦:“少来,又没屏蔽我们的联络信号。” 黑白:“你要再浪费我的时间,地道里这几个可能也要跑。” 李倦:“我是想提醒你,别用刀,直接上嘴咬颈部动脉都比那玩意儿快。” 黑白低头看看手里的针剂:“放心,从你冷藏柜里拿的,反正丢在这里也是浪费。” 李倦愉快了,语气都飞扬起来:“可以可以,物尽其用。” 通讯终于彻底结束。 监控屏幕里,门外五个学生老老实实坐在地上,不时交谈两句,畅想着救援什么时候能来。 只可惜,永远等不到了。 黑白伸手开门…… “砰——” 巨大的撞击声从实验室另一侧传来。 黑白一惊,猛然回头。 在实验室另一侧墙壁上也有一扇门,和这边隔音、防弹的钢质门不同,另一侧的门要薄些,也并不隔音,因为是通往内室的,与其说门,更像实验室内两个区域间的简单格挡。 “砰——” 又一声,门板被彻底撞开,轰然倒地。 随着惯性一起进来的人,差点冲到黑白面前,所幸停在一步之遥。 不速之客抬起头。 李倦挑起眉。 四目相对,熟人重逢。 路祈揉着肩膀,一丝意外在眼里闪过,不过很快消失,并对男人露出大学生特有的朝气笑容:“好久不见。” “你怎么进来的?”黑白错愕,却并不是惊讶路祈“在这里”,而是“怎么进来的”。 一如路祈所料,他们在村内的行动,被暗中窥视着。 不过组织来的人应该不多,否则也不会让他摸到这里。 路祈:“我闻到你的味道,顺着味儿就过来了。” 事实是小狐狸闻到的,而他闻到的也不是黑白。 在他俩进入造像身后发现的密道后,胡灵予想通过气味寻找那三个失踪的社员,结果一路闻啊闻,发现了有四个人的味道。 三个社员。 还有李倦。 那是胡灵予想忘也忘不掉的死兔子味,从上辈子让人亲手送走就刻在嗅觉里了。 不过他们最终也没找到那三个社员。 没成想顺着地洞摸到这里,遇见的竟然也不是李倦。 路祈迅速观察周围环境,没有三个社员的任何踪迹,是他们在地洞里迷路了?可一路走来,他和小狐狸并没有发现什么岔路。还是说,那三个同学确实到了这里,然后被…… 黑白手中明晃晃的危险针剂,让人不由得不往最坏的结果上想。 路祈大脑飞转,既担心三个社员安危,也在分析为什么是黑白出现在这样一个秘密地下实验室里,还要确认躲在原料室尽头洞道口里没有跟着跳下来的胡灵予,依然藏得安全。 “不行了,我忍不了了——” “豹哥!冷静!” “再憋在这里我要疯了,别他妈拽我,我就踹两脚——” “大黄,抱住他!” 混乱的你一句我一句,在黑白的身后响起,带着轻微的传输失真感。 路祈一惊,侧头偏些角度,才发现被黑白挡住的门板上有一块监控屏。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冰冷的夜视监控画面里,大黄、小贺还有两个勇敢者的社员,正吃力地拉着美洲豹,企图阻止他脚踹钢制门。 黑白眉宇间流露厌烦,而后转身看向监控屏,直接将后背留给路祈。 这代表两件事。 一,他并不担心路祈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二,门那边的事情,处理层级优先。 第134章 黑白这不是一个求生者是一个战斗者…… 五位同学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早被暗中窥视, 黄冲四人九牛二虎拦住躁动美洲豹。 可是路祈再去看黑白手中针剂,什么都明白了。 他破门而入原是担心三位员困在这里,现在三人换成五人,困, 也变成另一更致命危险。 “黑白, 你想干什么?”路祈出声询问。 必须拖住对方, 这是此刻梅花鹿唯一选择。 而黑白只是淡淡哼一声, 头也不回:“别明知故问了。不想看他们最后一眼,就去后面躲着。” 原料室尽头洞口里还真有一位同学。 蜷缩在洞道深处胡灵予看不见实验室内情形,只能凭声音判断,路祈跟黑白在一起,而黄冲他们『乱』糟糟声音, 听音质更像来自通讯或者监控设备。 胡灵予尚未厘清局面,直到黑白那句“最后一眼”。 这家伙要对大黄、小贺他们下手,不留活口。 偷听内容让胡灵予心脏骤一紧,可令人头皮发麻是, 黑白毫无起伏淡漠语气。 关于涅盘档案里,撰写报告同事曾用过“毫无人『性』”四个字。 此刻, 胡灵予真正感受到这四个字悚寒。 透过洞口狭窄视野,可以看见这是一个库房模样地下空,很多可疑不明物, 有罐装存储, 也有透明低温柜,里面东似乎没有被清空,还都在。 难道说…… 他们误打误撞发现了一个涅盘据点? 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存储仓库! 逻辑通顺了。 以黑白要不择手段灭口。 胡灵予大脑不受控制开始回忆有看过涅盘案件资料,自己参与过几次行动,企图锁定这里究竟是哪一次行动成果, 苦思冥想半天,失败。 没有任何一个地点这个荒村契合。 “不行。”路祈声音再度传来,坚决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否定感。 梅花鹿在故挑衅。 胡灵予绷紧神经,不知道路祈究竟打算怎么办。 实验室里,黑白终于回头。 他有一双阴鸷眼,像围着腐肉盘旋秃鹫:“你在教我做事?” 路祈:“他们是我同学。” “放心,查不到你身。”黑白讲完,忽想到什么似,眉宇掠过一丝轻蔑嘲讽,“还是说我误会了,你不是担心连累自己,是真在替他们求情?” “李倦拉我进入组织时候,没说过……还要杀人。”路祈眼神缩了一下,伴随着说话迟疑,仿佛真在恐惧。 黑白有些失望,毕竟他对这个新人还是挺看,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正常,难得缓了语气:“我也不想。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只在地面活动,没有多余奇心,原不用经历这些。” 路祈看向监控屏里五人:“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这里是组织地方,单纯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奇怪坑道,你何必多此一举打开这扇门?” 黑白:“因为已经有人看见了不该看东。” 路祈:“谁?看见了什么?” 如果不是门外五人,那就是去往其他方向小组? “你问题真多,”黑白烦了,“我可没时再陪你玩问答游戏,你只需要知道,你将会成为这次事件唯一幸存者,并且在失踪几天后,回到学校,到时候具体该怎么说,过后我会告诉你。” 唯一幸存者? 藏身洞口胡灵予,思维飞速运转。 也就是说,其他路线同学也有涅盘人在“处理”?可又为什么需要路祈“失踪几天”? 胡灵予望着洞外这个被男人称为“原料室”地方,忽,茅塞顿开。 涅盘目不是护住这个地点,而是这里东。不惜把整个勇敢者灭口,只为了争取时转移这些! 以跟那个代号黑白男人说什么都没用。 打同学感情牌,对方只会觉得可笑。 说杀人动静大会引来兽控局,暴『露』这里,对方就已经将这里放弃。 胡灵予想不出路祈还能用什么理由跟黑白周旋,哪怕只是拖延时。 “你要挡我?”黑白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威胁『性』不悦,显路祈已经有行动了。 胡灵予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再不能坐以待毙,屏息蹑手蹑脚从洞口下来,进入原料室,为最小化存在感,落地瞬无声兽化。 周围一切都变得高大起来,但视野也随之开阔。 找一个存储罐做掩护,躲在其后小狐狸视线迅速游走,观察原料室每个角落,也终于透过被撞开门,看见一点路祈那边情况。 梅花鹿挡在黑白一扇厚重金属门之,黄冲他们声音就是从门屏幕里传出来。 胡灵予第一次看见黑白真容。 一个高大而危险男人。 “我不是挡你,”面对黑白质问,路祈神情混『乱』,“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相信什么。当初李倦拉我入伙时候说过,组织不是单单让某一个人强大起来,而是要让有弱势科属不再受歧视,受欺负。你们让我相信,我们是先行者,我们做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更多我们一样人,而现在外面五个里有至少三个弱势科属,你要做居是杀掉他们?” 男人沉默,从背影看,似乎被问住了。 别说黑白,连胡灵予都灵魂震颤。就在他以为“打嘴仗”已经不使,路祈只能咬牙选择硬扛时,人家梅花鹿开始聊信仰了。 “为了弱势科属”这鬼话,一直是涅盘惯用话术,从读书会氛围就可见一斑,曾经不少落网骨干成员,被捕后仍坚信这一套,可以说内洗脑得相当彻底。 显黑白也是其中一员:“伟大事业道路,难免有牺牲。” 路祈:“自愿叫牺牲,非自愿叫被害。我知道你是想争取时转移这些原料,我也能想象这些原料一定很珍贵,但究竟是组织利益重要,还是组织信仰重要?” 黑白:“……” 胡灵予:“……” 送命题来了。 以为什么要跟梅花鹿掰扯道理呢。如果说涅盘话术是洗脑,梅花鹿话术就是魔法攻击,他会把你带到缺氧大气层,后用常年居住在这里经验打败你。 不过这些治标不治,胡灵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天地下把原料室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能真正破局,帮梅花鹿门后五人脱困…… 实验室内,路祈看得出黑白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毕竟不是同学之斗嘴,眼下情况,不是简单几句诡辩、带节奏能混过去。 一旦黑白直接动手怎么办?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黑白对大黄他们下手,他做不到,可一旦阻止黑白,帮大家脱困,就等于跟涅盘决裂了。 沉默对峙里,黑白眼神彻底冷下来,不再留情杀:“滚开,这是最后一遍。” 只能二选一,没有灰『色』地带可以再让梅花鹿浑水『摸』鱼。 路祈最终纹丝未动:“抱歉,我得把你留住。” 黑白一时没听懂这莫名其妙话。 胡灵予却刹那明白,唯有让黑白从此跟组织失联,再无回去汇报机会,路祈能继续在涅盘里待着。 他看不见梅花鹿表情,却听得出那声音里决心。 赌『性』命也不惜决心。 黑白却是清清楚楚看见了路祈骤发狠眼神,扑面而来敌。 不再对这个养不熟鹿崽子心软,黑白毫无预警欺身,几乎一霎就到了路祈眼前。 手针剂直奔路祈脖颈,没半点犹豫。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兽化者能达到速度,路祈根没有闪躲机会。 黑白拇指已经抵到针剂推送末端,只等刺入瞬一蹴而就。 小臂却忽遭遇阻力。 针尖停在半空。 路祈兽化了,树杈般鹿角生生拦住了他手臂,尖锐末端甚至在他皮肤划出血痕。 这么短时,这么迅速反应力。 惊讶之余,黑白再次对即将失去这样一个人而感到惋惜,空着另一只手却猛抓住另一侧鹿角,针剂再次举起。 被钳制住梅花鹿显想躲,但黑白凭借强大臂力,死死抓着鹿角。 针尖即将刺破鹿颈,黑白瞳孔骤缩,冷血中带着一丝变态快。 却听一声怪异响,黑白错愕地看着落空针头。 梅花鹿居躲开了! 怎么可能,他明明没松手。 而下一秒,他就看见了断在自己手中鹿角,末端还染着血迹。 鹿科除非换角期自脱落,否则任何时候折断鹿角都疼痛至极。为了逃命居可以做到这地步…… 突如其来战栗席卷黑白,不是恐惧,是激动,是兴奋,是将这样一个极致求生欲者希望打碎、碾灭快感。 背后忽来异动打断黑白闪念,男人骤一怔,刚想回头,却又有一股疾风扑面而来。 竟是不知何时已结束兽化路祈。 他根没跑,断角不是为了逃命,是为了反击! 黑白猛识到自己错了,这不是一个求生者,是一个战斗者。 头顶留下鲜血染红路祈半边脸,仿佛地狱来索命冤魂,带着煞气。 黑白被这一瞬全陌生路祈,骇得能往后闪。 但是他忘了,后方刚刚还有响动。 “啪嚓!” 一个玻璃制标罐,照着黑白后脑狠狠拍下。 玻璃全碎,标『液』飞溅,黑白向前踉跄两大步,居只是单膝跪地,没全倒。 胡灵予去又补一脚狠踹。 路祈顺势跃起,在黑白扑倒瞬砸落在男人后背,一个擒拿将其手臂拧过来,先夺针剂。 或许是被砸清醒,亦或者手骤一空,再没顾忌,趴在地男人忽兽化。 刹那,被路祈压在纹。 一头斑马。 第135章 殊死一搏最高端的格斗往往用最朴素…… 强壮雄斑马发出狗样嘶叫, 蹄奋抓地,企图站起。 路祈反应极快地抓住马鬃,以体重量为压制,屈膝想要别住马腿。 然黑白还是下直立起来, 不可思议强大量将路祈狠狠掀翻。 体重摔在地, 针剂也随脱手, 可路祈并没让黑白完全得逞, 即便摔坐在地上,他另只手仍死死攥着马鬃。 黑白暴躁起来,疯狂尥蹶,带着路祈体剧烈起落,反复摔打, 仿佛头疯牛即将战胜斗牛士。 手边再没有可砸东西,也来不及回标本柜拿其他罐,心急如焚胡灵予直接跳上实验台,然后向着斑马方向奋跃, 扑到马背上,以手臂狠狠勒住马颈。 斑马动作顿, 但在下秒仰头嘶,以前所未有剧烈甩动体。 胡灵予个没搂住,被直接甩飞到远处墙壁, 重重撞上标本柜旁边冷藏柜, 柜门在撞击中发出闷响。 “小狐狸!” 路祈心紧,大喊出声,却感觉到手马鬃倏然消失。 他立刻看向黑白。 只见斑马已变回男人,就在路祈分神霎,黑白已经扑向不远处地面。 脱手针剂就在那静静躺着。 路祈想也不想便跟着扑过去, 如果再让黑白将针剂拿到手,不止他自己,连胡灵予都有危险。 可他终究慢了步,眼看黑白手已经碰到针剂。 路祈追过去动作却没有任何退缩。从小狐狸冲出来那刻,他就再没有别选择,必须护住胡灵予,哪怕搭上他自己! 然摔在柜前小狐狸已经挣扎着起来了。 他没有听路祈话,好好藏着,不是跳出来让路祈分心,是要帮着路祈起让黑白再没有机会向涅盘开口。 砸个玻璃标本罐不够用是吧,那就再来个更大,更重,更要命。 趴在地上男人已经将针剂握到手,只等路祈扑来,回手就扎。 路祈知道,可哪怕只有万分机会,他还是想要抓住黑白拿着针剂那只手腕。 就在这时,耳边炸开小狐狸大喊。 “路祈!躲开——” 梅花鹿转头,只见胡灵予举着个高五十公分、直径近三十公分、泡着不明物质满满标本『液』罐,距离他和黑白位置不到两米。 路祈体已在飞扑惯『性』中,正常况下不可能再改变轨迹。 但这个“正常况”,不适用梅花鹿。 只见修体在空中个近乎不可思议扭转,如无数次在飞跳球场上晃过对手防守般,成功改变重心方向,最终避开黑白,落到旁边。 与此同时,二号标本罐,也是胡灵予能举得动最大“兵器”,砸向男人后脑。 “啪嚓——” 碎片纷飞,『液』体溅,连同不明标本,稀哗啦地。 刚把针剂握到手中男人,颤抖两下,俯趴在地体彻底失去气,不动了,标本『液』混着鲜血从他后脑流淌下来。 路祈抬头,发现小狐狸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标本柜前,并已经将三号“兵器”抱在怀了。 “他……死了?”举着新标本罐小狐狸,不太确地问。 路祈上前探了探男人鼻息:“还没,”又看看开瓢儿脑袋瓜,“如果不止血,估计也悬。” 胡灵予终于松口气,放下罐跑过来:“赶紧找找,有没有绳什么给他捆上。” 路祈:“……” 胡灵予:“?” 路祈:“我还以为你要给他止血。” 胡灵予:“捆再止,他血厚,不差这分钟。” 路祈:“我也这么觉得。” 欣然达成共识两位同学,最终在原料室找到卷胶带,将黑白兽化服扒掉后,再从头到脚捆成木乃伊,结果发现胶带没用完,那就再来第二遍。胶带用量完全体现了他们对斑马战斗“尊重”。 捆完人了,再包脑袋,就用黑白兽化服,摁住伤口,胶带缠住简单固,暂时止血。 忙完这切,两人紧绷神经才终于稍稍松弛,靠坐到起,精疲竭,浑都疼。 没两分钟,小狐狸忽然想起什么,又噔噔噔跑回去把三号罐拖了过来,放到前重新搂住。 路祈莞尔:“你就准备直这么抱着?” “万他又醒了,狂『性』大发,真把胶带挣断了呢?”胡灵予抱不是罐,是安全感。 路祈思考三秒,认可:“有道理。” 本场战役最佳,标本罐——最高端格斗,往往用最朴素武器。 监控屏幕,美洲豹已经偃旗息鼓,另外位同学为拦他也心俱疲,这会儿五个人沉默坐在地上,相顾无言。 路祈盯着钢制门看两秒,忽然起,走到门前。 胡灵予困『惑』,股脑爬起来也跟上去:“你要开门?” 不是不想让大黄他们进来,只是旦进来看见实验室,看见黑白,就等于把他们也扯进了涅盘这趟浑水。 路祈却摇头,是道:“你看这。” 梅花鹿让小狐狸看,是监控屏下方,也就是整扇钢制门下半扇门板,上面覆盖层钢板是镂空,面似乎有某个集成系统在运行,闪闪。 “门锁识别系统?”胡灵予猜测,“或许还有监控系统。” “也可能更多。”路祈说。 胡灵予微怔,后恍然:“信号屏蔽!” “对,”路祈说,“如果我是他们,会在建立实验室时就预置多重信号屏蔽系统,旦况不对,随时启动信号屏蔽,给自己争取跑路时间。” 实验室和原料室都没有其他类似信号干扰器装置,硕大厚重钢质门,面足以留出高强度干扰器装置空间。 后响起奇怪动静。 路祈回头,胡灵予已经将三号标本罐推到梅花鹿面前,并贴心地打开盖:“我就知道它会派上用场。” 标本『液』悉数泼入镂空钢板内。 很快,面响起滋啦啦声音。 数秒后,监控屏幕灭掉。 灭前最后画面,是门外贺秋妍惊喜地蹦起来:“有信号了——” 乎在同时间,所有人都收到了未知来源通讯申请,接通后,通讯那端声音不同,问话却相差无—— “贺秋妍同学吗,我们是兽控局,现在就在村,请说下你具体位置……” “黄冲同学吗,我们是兽控局……” “傅西昂同学……” 除了路祈。 “你在哪?”没头没尾,没名没姓,来自罗冰队刻意伪装过声音。 “村庙内殿造像后面有个地道口,下来就能找到我,还有两份大礼。”路祈说完,又补充句,“我周围没别人,暂时安全,但地道不。” 罗队:“我们会小心。” 幸,地道并没有新犯罪分隐藏,也不知道是发现兽控局后跑掉了,还是黑白过于自信,本就没带个帮手。 罗冰亲自前来,后面还跟着两个行动队队员。 跳出洞口,三人看见就是原料室,穿过门口,再进入实验室,眼前是伤痕累累鹿狐,和躺在地上“不明木乃伊”。 个完整犯罪实验据点,个犯罪嫌疑人,罗冰有些意外,这两份大礼确够重。 “同学,你俩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两个队员率查看路祈和胡灵予伤势,只当他俩是无辜受害同学。 “我没事儿,”胡灵予现在活蹦『乱』跳,只担心断角梅花鹿,“你们快点送他去兽化医院。” “这个是?”队员很难不关注地上“胶带兄”。 “不知道,”小狐狸脸懵懂,“反正是坏人,我们不小心发现了这个实验室,他就开始攻击我们,个斑马,比野兽还凶残!” “……”两个队员看看满地狼藉碎玻璃、标本残骸,再看看只剩息尚存所谓坏斑马,实在很难想象其曾经凶残辉煌光景。 “还有另外三个同学也在地道失踪了,”路祈看向罗队,反常态地客客气气,眼神比胡灵予还单纯善良,懵懂无助,“怎么办?” 罗冰现在就个想法,才让路祈干双面卧底,屈才了,这天赋十五六七面都能胜任。 “同学你放心,”另外个行动队成员答话,“刚进地道不久我们就发现他们了,现在已经由我们同事护送回了地面。” 进地道就发现了? 胡灵予和路祈面面相觑,他们下来时候怎么没发现? 罗冰看出两人疑『惑』,遂问:“你俩是不是进入地道后又钻进个小洞,爬过段狭窄洞道才到了这?” 胡灵予点头:“对啊。” 刚进地道时候相对宽敞,看就是专业修建,后来走了段就发现这个沾满了李倦气味洞口。他俩爬进洞道,面非常粗糙,像是某个人随便拿锹挖,然货真价实都是李倦气味痕迹,两人也就沿着洞道路『摸』过来了。 “这就是了,”罗冰道,“如果你俩不进洞,再往前走点,就会发现还有个暗门,面才是真正地道,你说那三位同学,就是走了那条路。” “真正地道?”路祈疑『惑』,“通向哪?” 胡灵予也听出话外音,难道这条地道本并不是通向这个实验室? 罗队清了清嗓,也开始“表演时间”:“更多况,我们不便透『露』,两位同学还是赶紧跟着我们回地面吧。” 胡灵予和路祈被救同时,大黄那边也有兽控局专业打洞科属人员在行动,不久后救援洞便被打通,五人成功脱险。 回到地面,胡灵予和路祈才知道曾经命悬线不止他们和大黄、小贺这两组。 去往村北五个骨干社员连同尾随他们准备伺机给点惊喜社团尉青,掉进陷阱被困,都有不同程度受伤。但可能也因为他们被困得死死,无法脱,黑白觉得不用料理那边,以至于六人虽然落入陷阱,却没遭遇涅盘人,直到被兽控局救出。 但副社秦恒岩和大猫那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惊魂战,受伤惨烈,除了孟加拉虎马谦谦逃过劫,其他个都已经被救护车送往兽化医院,把村内险上报兽控局,正是集全小组才拼死逃出村马谦谦。 牺牲大,回报也大,秦恒岩他们不只达成了让马谦谦逃生成就,还生生将另名凶残犯罪分拖到兽控局抵达,最终犯罪分被擒获。 胡灵予很想知道被抓是不是李倦,可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罗队就句“无可奉告,这是纪律”。 当着那么多行动队成员和其他被解救同学,胡灵予也不好再打听,虽然过后路祈跟罗队私下见面时,可能会互通信息,但不是也要等吗,他现在就想知道落网究竟是不是那个死兔。 灵光闪,到医院后问大猫不就好了,还是第视角呢。 不料罗队火眼金睛,轻描淡写打碎小狐狸希望:“每个同学都有对案保密务,我们已经提醒过了。” 两小时后,兽化医院。 抹影溜出梅花鹿病房,悄悄潜入隔壁另间双人病房。 胡灵予:“大角羊?” 缠着脑袋赵盛:“绝对没错,就是大角羊。” 打着石膏王晏宁:“我艹,你是没看见,巨他妈凶残!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赵盛:“全靠秦恒岩。” 王晏宁:“真,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说河马是厚皮科属,就咱们这个副社,简直不死战神,肩膀挨刀,没事儿,爬起来继续打,肚上扎着刀,没事儿,爬起来继续干,后面那个大角羊心态都要崩了,兽化后根本就是头疯羊……” 第136章 希望你好好的这辈子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大角羊疯没疯不确定, 但第四大的校领导们要疯了。 这边受伤同学刚送到医院,那边副校就带着老师们焦急赶到,据说正外省交流学习的校亲自向赵盈处打了电话,表达感谢以及希望能尽快将这些法外狂徒一网打尽, 以免误入“匪窝”的同学们被打击报复。 入院、处理伤口、笔录、慰问, 胡灵予一个没受什么大伤的都被搞得头昏脑涨, 直到两小时后, 找着机会溜到隔壁问情况。 万般小心,返回病房时被留院照看情况的周展遨辅导员逮住了。 “『乱』跑什么,”忙活了两个来小时的金雕老师,头发凌『乱』,眼神疲惫, 哪平日的器宇轩昂,“赶紧回病房,再让我发现一次,期末考评扣分。” 这次事件里受伤最严重的几个学生, 除了秦恒岩,剩下的路祈、王晏宁、张琥、赵盛全是自己班里的, 周老师现压巨大,恨不得给每个同学都装上时定位系统。 胡灵予一没吭,乖乖回病房, 不再给老师增加负担。 浅眠的路祈, 听见响,睁开眼睛。 胡灵予回到自己病床,第一时间信息共享:“抓到的不是白兔,是一只大角羊。” 显而易见的失望挂小狐狸脸上。 “这次没抓到,那就下次, ”路祈淡淡道,“都跑不掉,早晚的事。” 头顶包着的厚纱布,让梅花鹿看起来狼狈又可笑,然而无谁这时望进那双眼睛,都知道他说的绝不仅仅是安慰。 “嗯,都跑不掉。”胡灵予重新振作起来,瞥见梅花鹿头上刺眼的纱布,又开始后悔没多砸斑马几下。 “来就该换角了,”路祈倒是无谓,“只不过稍稍提前一。” 梅花鹿科属每年四月换角,兽化这段时间兽化,随时可能收获两只“树杈”。但跟真正的梅花鹿不同,兽化的鹿角生速度很快,通常旧角脱落后,兽化需要频繁兽化,确保鹿角生,大约一个月时间,新角便能成。 然而—— “你真我把兽化生物学都忘了,”胡灵予又气又心疼,“鹿科兽化的鹿角自动脱落的时候都会轻微痛感,如果没到自然脱落那一刻,哪怕只差一天,外脱落对于鹿科都是重伤,而且你是稍稍提前一吗,现三月……” “嘶……”梅花鹿忽然吸了一口凉气。 胡灵予立刻停住,关切地问:“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路祈可怜巴巴头。 胡灵予:“刚打完止疼针不是不疼了吗?” 路祈忧伤蹙眉,低道:“你一数落我,就又开始疼了。” 胡灵予:“……” 梅花鹿眨巴眨巴清澈漂亮的眸子:“一般这种气氛,作为男朋友不是应该过来抱一抱,亲一亲,然后说怕,我陪着你。” 小狐狸甜蜜微笑:“你想知道一头梅花鹿是怎么被甩的吗?” 路祈闭嘴,神情落寞。 胡灵予没好气地瞪了他半天,最后默默溜到路同学病床上。 侧躺着的梅花鹿从后面把小狐狸搂进怀里,心满意足。 过了一会儿。 小狐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梅花鹿:“?” 小狐狸:“亲一亲呢?” 路祈超额满足了胡同学的愿望。 到后面小狐狸开始缺氧,渐渐空白的大脑却忽然闪过一些凌『乱』碎片,那是他从离开王晏宁和赵盛病房后就一直记忆河里苦苦追寻的。 被亲得『迷』『迷』糊糊的胡灵予一瞬清醒:“我想起来了……” 路祈停下来:“什么?” “大角羊,”胡灵予说,“我总觉得关于涅盘的档案里见过这个科属,但是怎么都想不起具体的内容……” 路祈:“现想起来了?” “嗯,”胡灵予头,“原来不是档案里,而是一次借调动,以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更多。” 路祈没出,安静地听胡灵予讲。 “那次动也是根据线报去端涅盘的一个据,我负责守很远的一个路口,犯罪分子根没走这条路,就我们准备收队的时候,路队……”胡灵予顿住,然后微妙地看梅花鹿一眼,“就是你,通知我们继续原地留守,因为抓捕的时候让一只大角羊跑了,很可能会朝我们这边过来。” 路祈:“大角羊最后过去了吗?” “没,”胡灵予悻悻道,“我摩拳擦掌等着跟犯罪分子搏斗呢,你那边半路就把人逮着了。” 路祈笑:“我替太效率的路队向你道歉。” 胡灵予翻个白眼:“道歉之前,能先把得意收一收吗。” “不过,你确定那只大角羊就是今天这只?”路祈问。 胡灵予不能确定,但:“至少我接触和整理过的关于涅盘的案件,印象里没再出现第二只大角羊。” 路祈安静片刻,忽然说了句:“全『乱』了,是吧?” 梅花鹿总是能轻而易举捕捉到那些隐藏起来的心。 胡灵予只得承认:“上辈子的这个时候,邓文海没死,兽控局根连这个组织的存都不知道,捣毁据更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且被端掉的据里,都没这个地方。” “时间提前了,额外收获,不好吗?”路祈倒是很喜欢这个发展。 “不是说不好,只是……”只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改变,被打『乱』,胡灵予刚重生时那种“尽掌握”的踏感,消失殆尽,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发展,担心失控,也担心没办法利用重活一次的优势帮助路祈更多。 “想了,”再次把小狐狸揽到怀里,路祈轻说道,“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罗队要亲自过来再做一遍笔录呢。” 今天来病房询问他俩的是两个动队成员,不知是出于避嫌是忙他,罗冰没医院『露』面。 被梅花鹿的气息包裹着,胡灵予渐渐放松,想起一直盘旋心头的疑『惑』:“路祈,你为什么很少问我涅盘的事,上辈子他们组织的案卷,我整理得可多了,参与了好几次动……” “你不是刚刚说过,很多事情都改变了,”路祈半玩笑半调侃,“以胡同学,你的情报也已经过期了。” “谁说的,”困意袭来,小狐狸的眼皮开始发沉,“我好多第一手资料……” 或许是屋子里太温暖,或许是梅花鹿的怀抱太舒服,胡灵予的意识变得像羽『毛』一样轻。 坠入梦乡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听见梅花鹿说:“……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报仇是我一个人的事。 上辈子把你卷进来了,这辈子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 翌日,除了几个伤得比较重的同学,余像胡灵予这样受惊多于受伤的被统统打包送回学校。 经此共患难,大黄、小贺跟傅西昂的关系了飞跃,具体表现为田园犬居然敢拍美洲豹的肩膀了。 “我能不能问一句,”黄冲敷衍地起个头,就开始直奔主题了,“昨天你一直说的那个可疑人影,最后看清没,到底啥样?” 一个问题把同的丹顶鹤、另外两个社员以及原跟尉青走一起的胡灵予,都吸引过去了,胡灵予听闻,这一组被困地道就是因为傅香香执意要追一个“薛定谔的人影”。 “没看清人。”傅西昂直接承认。 果然,白遭罪了。 黄冲四人心塞,不想美洲豹后半句:“但我看见他兽化了。” 胡灵予闻言,连忙追问:“什么科属?” “灰不溜丢的,”傅西昂耸肩,“像是兔子,又像是大耗子。” 灰『色』,那就不是李倦了。 胡灵予这么心心念念着死兔子,不全是因为跟他仇,也是因为他跟路祈都觉得,时李倦很可能也村子里,只是溜得够快。 依据就是他俩得以进入原料室的那条洞道。 从黑白的惊愕反应看,他显然认为路祈的突然出现很不可议,如果他知道洞道可以直抵原料室,那么误打误撞进来也没什么稀奇,反正整个勇敢都“误打误撞”。 再来就是那扇几乎坚不可摧的钢制门。 既然建造了这样一道防御来抵挡验室被入侵,什么道理要另一端挖一条几乎畅通无阻的洞道呢,这几乎让钢制门的存变得毫无意义。 经过讨,两人都倾向于那条地道是李倦私下挖的,黑白不知情,甚至可能整个组织都不知道,因为那里面只留下了李倦的味道。 狡兔三窟。 像李倦那种任『性』的疯子这么干不稀奇。 只不过想要秘密洞道不被涅盘他人发现,平时一定不常用,且伪装得很好,昨天却大咧咧就那样亮胡灵予和路祈面前,唯一的解释,李倦刚用过,且撤得匆忙,来不及善后。 胡灵予陷昨日回忆里,旁边的几个人已经讨起来。 社员:“又像兔子又像耗子?你这个跨度大吧?” 傅西昂:“爱信不信。” 黄冲:“也不能这么说,些体型比较大的鼠科,乍一看的确挺像兔子。” 贺秋妍:“小型啮齿类都差不多,像豚鼠什么的……” 胡灵予心里一顿,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又来了。 他已经习惯了,自重生以来,他就跟个刷新极缓慢的网页一样,来个关键词,触发着往下刷新两文字或几张图片,再来个关键词,再触发。 于是小狐狸轻车熟路地集中注意,准备拿起虚拟小铁锹,再次挖掘深埋前世的记忆…… 哎?好像不用挖,已经想起来了——因为这次的记忆不上辈子。 【楚明德,男,今年四十六岁,科属豚鼠。毕业于xx医科大学(科-研究生-博士生),后留校任教。xxxx年进入第四大任教至今……】 李倦的导师,就是豚鼠。 第137章 社团克星又一个社团倒下了 兽医院病房, 梅花鹿靠坐在床,看似百无聊赖发呆,微蹙的眉宇和眼底不时闪过的锐利,出卖他的思绪。 楚明德吗? 半小时前, 刚刚出院返校的小狐狸给他发来重要信息, 傅西昂看见的疑人影, 兽很像某种灰『色』兔子或者大老鼠, 比如,豚鼠。 李倦的社会关系,路祈『摸』比胡灵予还清楚,这话一出来,他就知道小狐狸怀疑什么。 楚明德这个人, 一早就在路祈的视线,为李倦在校能接触到的试验场地和实验材料,皆来自楚教授的科研项目,如果他想利用这些“做私活”, 要么用些方法打通跟这位教授的关系,要么这位教授根本就是涅盘的自己人。 是一直以来, 他既未发现李倦有在校内研制非法『药』物的迹象,也没发现楚教授和涅盘有所牵扯,甚至连教学思想上, 都谦逊温良——他曾找医学院上过楚明德课的同学侧面解过, 大部分评价都集中在“知识渊博、谦虚、和蔼”,既没有偏激煽动的观,也没有惊艳绝伦的发言,就是一个认真敬业、却也挑不出更多特的中年教授。 基于此,楚明德在路祈这就渐渐被搁置, 不料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候,再度上线。 胡灵予:虽然凭一个模糊的兽影子就说是楚明德,有大胆,十分牵强,相当不靠谱,但寻找真相不就是疯狂假设、小心求证,对吧? 路祈:对。 胡灵予:你也太敷衍。 胡灵予:? 胡灵予:哈喽,路同学,两分钟。 路祈:在想你刚才的话。 胡灵予:这还差不多。 胡灵予:想出什么? 路祈:小狐狸说都对。 胡灵予:…… 路祈:楚明德的事知道,你就别管。 胡灵予:行。 路祈:这么痛快? 胡灵予:没办法,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 路祈:很重要的事? 胡灵予:别问,保密。 胡灵予:到时候你就知道,嘿嘿嘿。 路祈:现在求婚有早吧,们还小,应该已学业为重。 胡灵予:……你想太多! 重温半小时前的聊天,梅花鹿还是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为透气,病房的窗户被打开些许,外面春寒料峭,草木刚发嫩芽,风的凉意都带着清新。 真想赶快到学校啊…… 第一次,路祈对第四大有归心似箭。 病房门毫无预警开启,一个身影悄然闪入,迅速关门,无无息。 路祈看向不速之客,情绪还沉浸在上一秒。 罗冰队长拿着询问笔录的东西,明面上是今天过来再向情绪稳的受伤同学询问一次详细笔录,实则就为见路祈这一面,只是他设想好几种梅花鹿的反应,但绝不包括眼下这种,对着自己『露』出青春烂漫的笑。 “胡灵予刚来过?”罗队长一针见血,也是老狗粮受害者。 “没有,”路祈晃晃手机,“上课呢。” 罗队长头,编外卧底的恋爱问题不属于他的管辖范畴,除非能对任务产生影响:“黑白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路祈摇头:“一无所知。” 梅花鹿否认太快,罗冰反而起疑:“看笔录,是他帮你把人砸倒的。” “没错,”路祈说,“奇怪的实验室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拿着奇怪的针剂想开一扇奇怪的门,意图伤害门外五个无辜同学,胡灵予见义勇为,奋起反击,很合。” 罗冰差被绕晕:“别模糊重,胡灵予对付黑白正常,你对付黑白就等于背叛,难道黑白没有作出什么反应或者说什么话?” 路祈笑笑:“他比你想更谨慎,即是准备将所有人灭口,也不会在事情没做干净之前,当着第三人的面暴『露』任何信息。发现上来阻止,他只是无差别攻击,没有任何废话。” 罗冰看路祈一会儿:“黑白已经苏醒,如果他说的情况和你不一样……” “那就是他撒谎,报复和小狐狸。”梅花鹿斩钉截铁。 “……”罗队长头疼,“合着一切解释权归你呗?” 路祈头,毫不谦虚。 罗冰无奈叹口气:“是怕把无辜的同学卷进来,胡灵予跟你不一样,一旦牵扯进来,他会很危险。” 怕牵扯无辜同学是真的,怕无辜同学知道太多泄『露』秘密也是真的。 不过路祈没破:“只要你们兽控局内部能保证将来对黑白的所有审讯信息,不返他们组织,和小狐狸就是安全的。” “保证。”罗冰没半犹豫。 路祈扯扯嘴角,不置否。 罗冰神情变复杂:“你还是不信任们,是吗?” “罗队,”路祈这一,语重心长,“时间有限,咱们说说重?” 对视片刻。 罗冰:“这两天李倦有再联系你吗?” 路祈:“没有。” 罗冰:“其他人呢?” 路祈:“的联络系统只有这两个人。很早以前李倦带去夜店倒是还见过几个,不过并没有建立联系。” 罗冰沉默,眉头越皱越紧,显然这并不是他想听到的答。 “但是——”路祈忽地转话锋,“黑白被抓时,作为社团成员也在这个村子,想查到这一情况并不难,组织甚至会怀疑黑白的落网跟有直接关系,所以有预感,他们会找的。” “其实很矛盾,”罗冰说实话,“既不想断这条线,希望他们找你,怕他们真找上你,你应付不来。” “放心,”路祈难安慰行动队长,“编瞎话是这个世上最容易的事。” 罗冰哭笑不地摇摇头,道:“这次捣毁的实验室,应该是他们很重要的一个据,们在面缴获大量非法制『药』原料和半成品,都是你们的功劳。” 路祈疑『惑』地眯起眼,主动告知行动成果,在罗队长这是头一遭。 罗冰看向梅花鹿,目光真诚:“争取信任是这个世上最难的事,但想试试。” 路祈没接话。 罗冰并不介意,正想继续说其他,忽然听见路祈问:“你们应该接触过楚明德吧?” “楚明德?” “李倦的导师,袭击案李倦失踪,你们不能不去找他的导师聊聊。” 的确找,还是罗冰亲自去的,但他不明白路祈的意思。 路祈不再卖关子:“当时在村子,还有其他疑兽者跑掉,社团有人看见,但没看清,只能确是灰『色』,像兔子,也像体型偏大的老鼠。” 罗冰眼中闪过精光:“楚明德是豚鼠。” 行动队长迅速的反应和优秀的记忆力,让路祈稍稍安心:“能是想多,但如果你们忙过来的话……” “们会查的,”罗冰保证,“任何一条线索们都不会放过。” 面罗队长交代一些事情,比如在组织重新联络路祈之前,兽控局这边暂时不会再联系路祈,以免节外生枝,再比如一旦组织发来联系,路祈该怎么应对,黑白事件如何说辞等等。 路祈配合着头,难没提出什么让兽控局头疼的主意。 一切妥当,罗冰不再久留。 路祈目送行动队长走到门口,对方却忽然头说一句:“你毕业到这儿来吧。” 梅花鹿十分感谢,果断拒绝:“不适合兽控局。” 罗冰:“觉你很适合,尤其适合来行动队。” 路祈乐:“罗队长你眼光太差,无组织,无纪律,一时冲动什么都能干出来。” 罗冰:“是黑白还活着。当时那种情况,你就算杀他,也是正当防卫,但你控制住。” 路祈:“那是为让你们抓到活口,帮问出更多线索。” 罗冰:“也许吧。但这话永远有效,兽控局行动队欢迎你。”停顿两秒,“如果一直到毕业你都没有犯罪记录的话。” 严谨的行动队长,悄然离开,一如他来时般低调。 路祈转头看向窗外。 碧空无云,日光暖绒,是个好天气。 …… 刚入院时,医生告诉路祈,最少要住院观察一周,如果一周各项身体指标仍未符合出院要求,时间还要延长。 结果第三天,路祈的检查就完全合格。 梅花鹿直气壮要求出院,被以“一次达标不行,要确认身体状况已经稳才行”为由,拒绝。 于是第三天,第四天,路祈的检查结果一次比一次健康,连伤口的结痂都比别人快些。 第五天,梅花鹿终于如愿。 走之前还去周围的几间病房慰问秦恒岩和三大猫,秦副社长很客气,感谢梅花鹿的探望,三大猫一个比一个酸,显摆你身体素质强,好快是不是! 胡灵予不知道路祈提前出院,还傻乎乎上课呢,结果下课铃响,老师出去,路祈进来。 小狐狸傻眼,全班也哗然。 然下一秒,所有人都呼啦啦上去,围着路祈问长问短,主要内容就是“请详细分享与歹徒搏斗的过程与感想”。 这也不能怪他们,为都知道勇敢者社团外出活动出事,结果当天来的全是稀糊涂就被兽控局解救的,连到底发生什么都懵头懵脑,真正跟犯罪分子正面接触过的全进医院,就一个马谦谦,还把兽控局要求保密挂嘴上,一个字不说,现在好不容易等路祈,当然要刨根问底。 什么?为什么不问小狐狸? 为最近胡同学不知着什么魔,上课埋头苦,下课埋头苦记,仿佛在搞什么旷世巨着,任谁搭话视若无睹,任谁呼唤充耳不闻。 同学们太热情的结果,就是直到上课铃响,路祈才终于以坐到小狐狸身边。 然他眼见着胡同学把什么塞进桌,才对他绽放热情洋溢的笑脸,然而好像很快意识到不对,板起脸,批评起来:“出院怎么不告诉?” “给你个惊喜。”路祈说着,眼神却一直瞄小狐狸的桌,“藏什么呢?” “也是惊喜,”胡灵予说,“不过现在还没准备好,不能亮相。” 路祈想到小狐狸发信息时说“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应该就是这个,但他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 而且他也没想到,小狐狸说的“忙”,并不是动词,而是形容词。 之的一天,两天,胡灵予完全没有空闲时间,上课也经常一心二用,课余时间更不用说,不是在图馆,就是在去图馆的路上。 甚至为将保密进行到底,连上课都不跟路祈坐同桌。 路祈现在一不期待这份惊喜,就想知道男朋友的心什么时候来。 是一周社团日。 上午十多,距离下午的社团活动还有些时间,关于近来全校疯传的社团外出遇险事件,学校终于在好好学习发出一条通知,虽然对于传闻只字未提,但通知本身已经侧面印证,出事的就是勇敢者—— 通知:即日起,勇敢者社团暂时停止活动,恢复时间待,但不会影响参加该社团同学的社团学分。 【二年级侦查班-匿名群】 匿名:看好好学习的最新通知没? 匿名:一个社团倒下。 匿名:失忆吗,怎么字行间这么熟悉?? 匿名:为上学期读会暂停通知也是这个模板,就改社团名。 匿名:而且也是为暴力犯罪事件。 匿名:…… 匿名:鹿。 匿名:狐狸。 匿名:社团终结者,罪犯掘墓人。 第138章 尖子班狐狸兽化后有啥能力啊…… 四月初, 勇敢者荒村遇险事件的最后一名伤者,秦恒岩,顺利出院,第四大终于迎来一段太平日。 关于该事件满天飞的道消息, 也在热闹过后, 渐渐降温。 勇敢者社团在社长尉青的努力下, 没有步读书会后尘, 暂停半月后重开始社团活动,只不过活动场地被严格限制在了校内,于野外探险变成了vr恐怖游戏,每周三社团大楼里的学们都能听见某教室传出的尖叫哀嚎。 涅盘再没有联系过路祈,仿佛随着据被端, 整个组织都人间蒸发。 梅花鹿对此表现得很淡定,可他越淡定,狐狸越担心,因道绝对不路祈想要的结果。 然而现在除了, 他们似乎也没有其他可做。 “后面犯瞌睡的都给我打起精来,”讲台上, 卫桥老师衣冠楚楚,精焕发,连习惯『性』的嘲讽语气都一改往日冷淡, 带了些春暖花开的朝气, “还有面低头看书的,我现在没讲书上的内容,所以请抬头看老师,好吗?” 坐在第二排的胡灵予,和周围学一起, 乖乖抬头,只不过除了一心求学的尼罗鳄欧阳泽和一心记笔记的田园犬黄冲两个人眼里还有对识的渴望外,其余投向黑凯门鳄老师身上的眼,多少都带微妙情绪。 卫桥老师教的就兽化犯罪心理,抬手轻推金丝边眼镜,了然于胸:“今天学期我给大家上的第一堂课,之因一直在外面进修,算一算,和大家也有三个月没见了,道你们都很想念老师……” 侦查班全体:“……” 啥想你心里没数吗! “……给打的期末成绩。”卫桥微微一,总算有自之明的补完。 他的皮肤好像比上学期更白了,冷血动物科属让他的瞳孔蒙上一层机质感,于不管真心实意还虚情假意,看着都像不怀好意。 “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很惊讶,你们都答得不错,尤其最后两道案例分析,很容易答偏或者混淆的关键,大部分学也都准确抓住了,”黑凯门鳄环顾教室,眼里玩味着困『惑』,“阅卷的时候我一度怀疑,不曾经给你们圈过重,然后我自己忘记了?” 上一秒还声控诉的侦查班学们,低头的低头,玩笔的玩笔,用行动证明我才没有心虚。 教室后方不道哪个勇士,弱弱咕哝一句:“都课堂上讲过的案例……就记住了呗……” “哦,”卫桥一脸欣慰,“那老师误会了,我都没想到你们平时原来么认真听讲。” 坐在第一排的班长彭天举,肩负着替全班学“伸冤”的使命,终于发出正义之问:“卫老师,既然您说试卷答得都不错,那怎么我们班一门科目期末考的平均成绩才70分?” “69.4……”后排还有提醒的。 “不止你们班,”卫桥耐心解释,“所有我上课的兽化犯罪心理学,班级平均分都在七十以下,你们班还分数最高的。” ……谁问你个了! “道你们疑『惑』什么老师的打分要样紧,”卫桥幽幽一叹,“其实我的内心也挣扎过,如果把打分标准放宽一些,大家的分数都能上来,但如果学期就考了九十分,下学期还有什么提升空间呢,如果成绩只持平甚至逐学年下滑,很不利于培养大家的自信心……” “另外,虽然整体分数偏低,老师打分标准绝对统一,不会影响公平『性』,未来阅卷也依然会坚守一标准。听老师样一讲,大家不都放心了?” 侦查班全体:“……” 下课铃终于响了。 侦查班八十名学目送卫老师离开,心里就一个念头,学校能不能再把位老师送出交流两年半? 接下来的两节课野『性』之力训练应用。 侦查班换好训练服,转战兽化训练场,邱雪老师已在训练场上待。 位外表干练严厉的女教师,就像眼下个四月,乍一感觉有寒意,久了,却能清楚感到内里的和煦温柔。 所以每每上野『性』之力训练课,侦查班的学们都很松弛,样良好的心态往往也容易激发更优秀的野『性』之力。 不有意还意,从上学期开始,野『性』之力训练课就总接在兽化犯罪心理课后面,可能侦查系的排课老师也深,从卫老师课堂上走出来的孩们,急需释放野『性』之力。 但今天的邱老师似乎有不安排。 “咦?” “要干吗?” “不道。” “没听说要课堂测验啊……” 列好队的学们,看着邱雪身后摆放一排的各种设备,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些设备大多都熟悉的,如野『性』之力测试仪、考核力量的力量板、跳跃测试用的自动升降墙,但才开学一个月,就阶段『性』考了? “好了,”邱雪出声,队列安静下来,“听老师说,野『性』之力我们作兽化者的核心课程,那么什么我们训练野『性』之力的终极目标?” “半——兽——化——”八十个声音参差不齐,但答案一致。 “的,”邱雪头,“但每年毕业中,能真正掌握半兽化的人少之少,所以学校决定今年进行课程改革,在野『性』之力训练应用的常规教学基础上,进一步组建更有针对『性』的半兽化训练班,野『性』之力达到入班标准的学,今后的野『性』之力训练课,将在半兽化班里上,会由的老师任教……” 邱雪的语速并不快,解释得也详细,可突然接到样的讯息,大家还有懵。 黄冲:“说如果进了那个班,以后的野『性』之力课就在那边上了?” 田锐铭:“算什么?尖班?” 赵盛:“入班标准啥?” 田野:“野『性』之力级吧。” 马谦谦:“我说睁大你的熊眼看看,么多花样测试设备,能就测一个野『性』之力?” 随着邱雪清脆的拍手声,交头接耳结束,大家重把注意力集中过来。 邱雪:“进入半兽化班的条件有两个,第一,野『性』之力级达到4……” 4级就行? 八十名学略微惊讶,比想象中的简单嘛。年刚进侦查班时,班里某个狐科学就已经5级了,什么鹿啊美洲豹的也携4级而来,然后经过一学期系统化学习,现在班里1/3学的野『性』之力级都能达到4,剩下2/3也在边缘徘徊了,随时可能突破。 “第二,”邱雪继续道,“野『性』之力的应用达到一定程度,即不仅要在非兽化状态下拥有至少一项兽化后才有的能力,能力的水平还要超过兽化状态。” 此标准一出,队列里哗然四起。 门课学的就野『性』之力应用,经过一学期的课程,在非兽化状态下激活部分觉醒细胞,拥有少许兽化后的能力,个问题不大,但以人类身体将种能力提升到兽化后的水平,起码得大三大四的课程,还未必学完就做得到。 哦对,邱老师给的要求还不“达到”,“超过”。 胡灵予上辈没在侦查班第一线,于现在比哗然的学们还要慌。 侦查专业么刺激的吗。 偏偏他周围都优秀或者不咋优秀但人傻胆大的家伙们,全跃跃欲试开始兴奋了,就他一个站在春风中思考人——猫能上树狗会咬,蛇能放毒鹿会跳,狐狸兽化后有啥能力啊! “半兽化训练班的选拔,我们争取在两节课之内完成,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从现在开始有十分钟的热身时间,原地解散——” 八十人散开,野『性』之力到4级的不用说,全开始紧锣密鼓活动筋骨,有些干脆直接兽化,回归野『性』姿态增强身体记忆。 胡灵予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梅花鹿,想跟好学取取经。 不料梅花鹿正趁人不注意,低头看手机,显然心根本不在课堂。 野『性』之力训练课禁止带手机。 不听话偷偷带的学自然也有,但从不会路祈。 可惜并没查看到什么信息,路祈将手机迅速塞回,眉宇间难掩失望。 余光察觉狐狸,梅花鹿转过头来,『露』出和平时一样的,仿佛先的那些都胡灵予眼花:“想不想进半兽化班?” 胡灵予也只能装作没看见:“当然想,可我兽化后比兽化还弱,除了跑步速度差不多,力量、跳跃都做人的时候更强,到哪儿找兽化后才有的能力?” 路祈皱眉:“你把范围限制得太窄了,谁说能力只速度、力量和跳跃。” 胡灵予龇牙,『露』出两颗犬齿:“蛇科的毒牙,我没有,”转头望向远离各种检测仪,单独摆在另一边的型蓄水池,“鳄鱼的游泳,我不行,”再抬眼看看已经上树的贺秋妍,“鸟科的滑翔,我不会。” 一通排比下来,赤狐学更丧了。 不过—— 胡灵予:“原来你有在听课啊?” 路祈:“?” 胡灵予:“没事。” 他还以路祈完全沉浸在涅盘失联的沮丧里呢,敢情人家双线待机,查手机、听讲课两不耽误。 简单热身后,八十名学在邱雪的哨声中集合。 邱雪:“ 没人出列。 整个侦查班方阵集体往一大步,脚掌落地声斗志昂扬——你管我野『性』之力到没到4级,上试一试再说! 邱雪被股莽劲儿冲得一愣,想,忍住了,眼中流『露』赞许:“好的,那么二十人一组,分成四组,开始野『性』之力测试。” 胡灵予在第一组。 个他不怵,经过一学期学期,原本已经5级的他,现在偶尔状态爆棚的时候甚至能测出6级。 当然,很偶尔。 “野『性』之力已达到4级……” “野『性』之力已达到5级……” “最终测试结果,野『性』之力,5级。” 看着机械手掉身上的感应片,胡灵予呼出一口气,5级就5级吧,仍然全班最高…… 路祈的测试仪:“最终测试结果,野『性』之力,5级。” 傅西昂的测试仪:“最终测试结果,野『性』之力,5级。” ……最高之一。 野『性』之力测试很快完成,除狐狸、梅花鹿和美洲豹外,田园犬、丹顶鹤、四大猫、潘昊、欧阳泽、彭天举二十五人达到4级,样符合选拔标准。 就样,二十八名学进入第二轮选拔,其余学围观。 其实邱雪老师说的:“大家可以在其他空闲的训练场地自由活动,只要不干扰到继续参加选拔的学就行。” 但五十二名学一个没走,且列队整齐席地而坐,围观,死死围观。 表面上:“加油啊!” 心底里:嘁,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什么本事。 邱雪样抱有期待和好奇,虽然清楚每个学的能力,但里要展示的自认兽化后才能达到的超强素质,她也猜不准些孩们会如何选择,怎样展现。 “我们先笼统分一下组,”她来到一堆不的测试仪器中央,“想展现速度的分一组,力量的一组,跳跃一组,飞翔及滞空相关一组,游泳及水『性』相关一组,其他一组。” 二十八名学或互相看看,或兀自思索,几分钟后,分组成型。 速度组:潘昊(平原狼)、张琥(华南虎)、赵盛(苏门答腊虎)、马谦谦(孟加拉虎)8人。 力量组:田野(棕熊)、彭天举(亚洲象)、王晏宁(刚果狮)6人。 跳跃组:路祈(梅花鹿)、傅西昂(美洲豹)5人。 飞翔及滞空组:贺秋妍(丹顶鹤)4人。 游泳及水『性』相关组:欧阳泽(尼罗鳄)4人。 其他组:胡灵予(赤狐)1人。 组由左到右,队伍越来越短,最后五十二双……不,连旁边五个组在内的七十多双眼睛,都集中到形单影只的胡学身上。 正对着胡灵予的坐在围观群众第一排的哈萨克马,田锐铭,表全班仰起『迷』『惑』脸庞:“你个其他……啥特殊技能?” 第139章 惨烈选拔“实在不行你们就手脚并用—…… 单人成组的胡同学转开脸, 装没听见。 他越这样,田锐铭越想知道,欠欠儿追问:“哎哎,到底什么啊?” 胡灵予没好气白他一眼:“听没听过一句话, 好奇心害死马。” 哈萨克马:“……” 鉴于该同学都不惜篡改话回避问题, 田锐铭以及众多跟他一样好奇心旺盛的同学暂时偃旗息鼓, 反等会儿就知道。 “请大家再次确认自己的组别, ”邱雪拿体测专用平板,内置系统跟现场所有仪器设备相连,确认没有同学想再改,便朗声道,“现在开始报数。” “1!” “2!” “3……” 从左往右六个小组, 很快便到胡灵予这里。 “28!”小狐狸喊得比谁都大,听着不像报数,像给自己壮胆。 邱雪:“很好,刚刚的报数顺序就你们的测试顺序, 完, 她示意其他组的同学可以先到旁边等待,自由活动或者热身随意,而后转身走向“极限速度测试机”。 这一台外形类似跑步机的设备, 但使用的并非普通履带, 而完全模拟地面环境的跑步带。机器不会给测试者提供速度,只会随着测试者自身的速度增快或者减慢,并在这一过程中,精准抓取测试者能达到的最快极限速度。 稳稳拿着最后一位号码牌的胡灵予,舒口气, 码他还有二十七个人的准备时间。 不过大黄就没这么好运,刚才列队时他第一个选择速度组,于现在成第一号考生。 邱雪刚在测试机里输入完这一组八个考生的信息,抬头,大黄经站上来。 对于田园犬的积极,邱雪给予肯定,不过:“再等一下,师先将达标的参考值给你们。” 随着蜂鸟师在平板上『操』作,立在不远处训练场边的大屏幕上,现各科属兽化后的能力水平参考值。 【犬科】速度:60k/h,跳跃…… 【猫科】速度:80k/h,跳跃…… 【熊科】速度:80k/h,跳跃…… 【鹿科】速度:50k/h,跳跃:2米,力量…… “非兽化状态下拥有至一项兽化后才有的能力,且能力的水平要超过兽化状态”,本身一项相对模糊的描述,可当一个个参考值来,否“超过”便有明确标准。 单看数值并不过分,都各科属兽化后能达到的成绩,虽然略高于平均水平,但对于侦查班的同学们来,这点身体素质还有的。 问题选拔的关键词“非兽化状态下”。 “就,让我以人形跑野狼狂奔的速度?”向来自负的平原狼潘昊,有地觉到压力。 旁边三只虎默默看他。 马谦谦:“要不咱们换换?” 张琥:“你才60,我们得达到80。” 赵盛:“知道80什么概念吗,那猛虎扑食的瞬间速度。” 参加选拔者眼一黑,围观同学可眼一亮。 “加油,我们现在经开始期待哈哈——” “实在不行你们就手脚并用——” 随着邱雪的扫视,哄安静下来,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仍一个个伸脖子,满眼期待。 收回目光,邱雪看向在测试机上站半天的黄冲,语气里带着鼓励:“准备好的话,随时可以开始。” 黄冲点头,而后调整呼吸,目视方,集中注意力。 奔跑开始。 田园犬一上来就用尽全力,几秒钟时间,测试机经跟随他跑得飞快,大屏幕上此时也现他的实时速度—— 45k/h…… 50k/h…… 52k/h…… 55k/h…… 56k/h…… 几乎一眨眼,他的速度经『逼』近60k/h。 所有交头接耳停止,每个人都紧盯屏幕,霎时间只剩田园犬的奔跑声在训练场空『荡』回响。 57k/h! 58k/h! 胡灵予不自觉握紧拳头,用全身的劲儿在心里帮大黄数着成绩。 只差一点就能到,然后再超过,不用多,61就…… 58k/h…… 57k/h…… 56k/h…… 事与愿违,田园犬的速度开始下降。 最终归零。 黄冲扶着测试机大口喘气,脸『色』煞白,几乎跑得要吐。 围观同学沉默一片,连那些爱哄的,此时都不再声。这非常好的成绩,让坐在 可就差那么一点点。 距离成功越近,失败时越让人惋惜。 邱雪过来轻轻拍拍黄冲的后背:“你经表现得很棒。” “谢谢师。”田园犬勉强,但成绩不达标就不达标,他从机器上下来,给其他同学让位,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好样的!”围观同学里不知谁喊一声。 大黄便走过,坐到他们中间,踏踏实实当个观众。 胡灵予想过安慰,却发现田园犬经跟大家成一片,那一个个又揽肩膀又『摸』脑袋的,比上学期问他借笔记的时候还亲热。 一抹雪白在视野中划过。 丹顶鹤落在田园犬肩膀,低头轻轻蹭他。 黄冲傻,幸福得像个憨憨。 周围刚才还跟他掏心窝子送温暖的男同学们,瞬间清醒,并想立刻这个狗扫视线。 速度组开局不利,最终八个人里,只有平原狼潘昊最高瞬时速度跑到64k/h,合格。 三只虎撒羽而归,愤愤不平。 马谦谦:“我他妈跑到70呢。” 张琥:“我75,他76。” 马谦谦:“所以不公平啊!” 赵盛:“谁让咱们虎。” 马谦谦:“后悔早上吃饭。” 张琥、赵盛:“?” 马谦谦:“不然我刚才想象自己往食堂跑,速度能快。” 张琥、赵盛:“……” 测完的同学无论结果如何,至一身轻,只苦还剩下的二十名同学,目睹八剩一的惨烈结果,本就不咋良好的心态雪上加霜。 邱雪看在眼里,想些话来缓和大家的情绪,却还忍住。 “不要帮他们调节情绪,我希望他们在压力环境里靠自己达到选拔标准。” ——这那位即将任教半兽化班的师,对这次考核提的建议。 两人并非上下级关系,其实邱雪不听也行,但她认可那位师的能力,也明白对方想要严格选拔,宁缺毋滥。 “下一组,力量。”邱雪离开“极限速度测试机”,来到旁边的“力量测试板”面。 力量组的六人迅速上集合。 旁边却多个本应在游泳及水『性』相关组的尼罗鳄欧阳泽。 不等询问,欧阳泽主动开口:“师,我能提开始测试吗?” 邱雪不解:“为什么?” 欧阳泽解释道:“我的测试时间可能比较,担心如果轮到我们组再开始的话,下节课下课之可能都测不完。” 邱雪困『惑』。 侦查班同学也听得懵。 游泳及水『性』相关,无非就两个测试方向,水上游泳和水下潜泳。今天摆在训练场上的小型蓄水池,可以制造高阻力水流来限制测试者进,并通过测试者在游进中与水流的对抗情况,测算游进速度、水中对抗力等指标。 这个测试法的优点就节约场地,还快速高效。 “其实,我不想测游泳,”欧阳泽有些不好意思,进一步解释道,“师,我想测的水下停留。” 邱雪:“停留?” 欧阳泽点头:“您不只要兽化后才有的能力就行吗,尼罗鳄在水下的停留时间最为两小时,我可以试着以非兽化状态在水下待久。” 邱雪一时愣住。 师的沉默让欧阳同学认真的脸庞浮现一丝忐忑:“这个不行?” “可以,”邱雪最终点头,“如果你能在水下停留超过两小时,就完全符合选拔标准,不过有一点,师需要在你身上放生命体征应片,一旦发现你有危险,测试立即终止。” “没问题,”欧阳泽的低落一扫而空,连声音都洪亮,“谢谢师。” 就这样,十几个同学帮师搬来第二台小型蓄水池——尼罗鳄专用。 这边力量组同学就位。 那边蓄水池也经蓄满水。 侦查班所有同学,包括力量组的,都忍不住望向欧阳泽,等待他或生猛、或利落、或花样翻腾的漂亮入水。 众目睽睽之下。 欧阳泽不紧不慢爬上蓄水池边沿,坐下,让双腿先浸到水池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身体滑入。 一直到整个人没入水面,欧阳同学没溅半朵浪花——就一个字,稳。 全班同学:“……” 胡灵予:“……” 当年分专业对抗时,这位鳄鱼同学就极其谨慎,时光荏苒,他还他。 目送完欧阳同学,力量组测试也式开始。 很快,拳击力量板的“砰砰”巨响取代跑步声,回『荡』训练场。 不过跟速度组不同,力量组的兽化后参考值并不完全按照科属的实际情况来的,而根据科属不同分成四级,例如象科、熊科等就属于一级,马科、牛科等属于二级……测试的同学只要达到自己科属的相应等级,并超过这一等级的平均力量值,便视为达标。 最终力量组的六个人里,只有班亚洲象彭天举,惊险过关。 四个跟班在速度组里折三只虎,又在这里折刚果狮,一节课没到,全军覆没。 马谦谦:“难怪大选跳跃组。” 王晏宁:“英明。” 张琥:“选跳跃真不为跟梅花鹿较劲?” 赵盛:“别,还真有可能,毕竟从分专业到进侦查系,文化课不过就算,体能这块也一直被摁在第二摩擦……呃,你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马、王、张:“因为大在背后看着你。” 赵盛:“……” 下课铃就这样在美洲豹对四个跟班的围剿中,悠扬唱响。 小狐狸立刻跑到梅花鹿身边,对下一节课立刻开始的跳跃测试,进行爱的鼓励。 略带紧张和压力的空气被破,大家坐的坐,躺的躺,兽化驰骋和翱翔——只有尼罗鳄还在水下飘『荡』。 第140章 跳跃组“以后谁再说梅花鹿不行我一…… 课间分钟转瞬即逝, 选拔继续,来到了第三组别,跳跃。 该组一共五名同,在跳跃墙前列成一队, 从前往依次是花豹平浩, 洲豹傅西昂, 一个孟加拉虎, 一个马来亚虎,一个……梅花鹿。 站在队尾的路祈同相当格格入。 然而没敢怀疑他的,尤其在跳跃上。据传第四大飞跳球队曾屡次向其发出邀请,都被婉拒,至今仍是校队一大憾事。 所以现在侦查班同关心的是路祈能能达标, 而是以高的成绩达标。 久前刚通过速度考核的潘昊:“四米五轻轻松松吧。” 昔球友田锐铭:“我觉得五米也行。” 迅速从失败中打起精神的马谦谦:“五米有点悬吧?” 比马谦谦还迅速振作的王晏宁:“根本可能。” 落选也保持理『性』的张琥:“横向跳个五米远还有希望,这回是纵向翻墙。” 视线一直放在傅西昂上的赵盛:“我说,你们仨能能关心关心老大?” 洲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静,因为大屏幕经将猫、鹿两科的跳跃达标参考值, 单独抓取全屏显示—— 【猫科】跳跃:3.5 【鹿科】跳跃:2.5 围观同里少之前没认真看详细达标参考值的,此刻皆神情愕然。 这标准低得能再低了吧, 别说兽化者,就算大雾还没发生之前的普通类,徒手翻个两三米围墙也办得到吧? 场上准备测试的五个自是早在先前所有数值集中滚屏时, 就将自己需要达到的成绩记在心里, 过同疑『惑』,这份标准相比速度、量那些组,在放水得太明显。 邱雪将大家的反应收到眼底,几步来到自升降的跳跃墙面前,详细解释。 “今天我们的跳跃测试和平时一, 是说你翻过这面墙就可以,而是要在过程中,展现你超越兽化状态的一面……” “所以这次的跳跃有以下三个规则,一,正对墙面跃起;二,跳过必须双脚先落地;三,跳跃过程中体的任何部位可碰到跳跃墙。明白了吗?” 没回答。 全在底下窃窃私语呢。 潘昊:“我收回轻轻松松四米五的话。” 田锐铭:“我刚刚也草率了。” 张琥:“现在再看这个达标值,何止低,简直严苛。” 田野:“是,我咋没太听懂规则呢,你们谁能给我用大白话解释一下?” 贺秋妍:“一,禁止背越式,二,让你跳过去,是让你摔过去,三,别用手。” 黄冲:“小贺……” 贺秋妍:“怎么?” 黄冲:“你总结得也太漂亮了。” 贺秋妍:“少来。” 黄冲:“那你乐什么。” 贺秋妍:“你管我。” 田野:“……你俩能能尊重一下提问的同!” 跳跃墙前的五其都听明白了,但一片嘈杂中,平浩以及另外两个虎科都陷入凝重情绪。 兽类翻墙还能拿前爪扒两下呢,这规则就是『逼』着“旱地拔葱”啊。所以压根是“翻墙”,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跳跃”,所谓的参考高度,本质上是脚离地的高度,墙只是一个“高度示意”的具象化,可以换成任何一个东西,考的就是摒弃一切类优势与技巧,最原始最纯粹的弹跳。 只有傅西昂和路祈在短暂沉默,约而同转头,回应邱雪:“明白了。” 音一出,两也意外地对视了一下。 邱雪:“因为跳跃的规则比较,所以这组一共行两轮,也就是说,每个都有两次机会,大家可以充分利用第一次试跳,争取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方式,过每次跳跃必须在六秒内完成起跳。” 又等了两三分钟,见大家再问题,邱雪让其他四先散开,将场地腾给排在跳跃组第一个的花豹,平浩。 平浩退到距离跳跃墙七米左右的位置,选择助跑。 确认他就位,邱雪启六秒倒计时:“开始。” 材矫健修长的花豹,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脚下一瞬启。 助跑。 加速。 顷刻间将自己和墙的距离缩短到最佳起跳点。 起跳! 所有在这一刻屏住呼吸,视线随着花豹飞跃的影,一眨眨。 只见平浩如一头扑猎羚羊的花豹,在跳跃墙上划出一道完弧线,稳稳越过。 “成了!”围观同里有喊出。 但的同却察觉到妥。 平浩的起跳是“向前扑跃”,这让他的体在空中时与地面几乎平行,好处是容易碰到墙,坏处则是…… “砰——” 花豹落入墙软垫,几乎还是空中时的姿态,平摔落下,手臂先触垫,本能缓冲。 自知犯规的平浩爬起来,有点丧地走出垫子。 邱雪没再说什么,以免给花豹压,直接让下一个准备开始。 “这么跳行。” “脚先落地,跳跃过程中体和地面的角度绝对能小于45°。” “对,然肯定摔。” 围观同看出门道,第二个上场的傅西昂亦然。 他比平浩高大,好处是肩宽腿长板潇洒,坏处是重心难把握以及……腿长。 同选择助跑,过洲豹只退了几步,助跑距离比平浩大大缩短。 启。 加速。 跳! 与平浩的“扑跃式”截然同,洲豹跳跃量明显向上比向前,转瞬上半经高过墙面。 他还在用将体往上带。 小腿也经高过墙面,与此同时,他的体开始微微前倾。 四个跟班大气敢出,全体绷紧神经。 完全超越了,洲豹的体完全高过墙面,他只要…… 猝及防,全场发出一惊叫。 因为傅西昂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刻,体毫预警失去平衡,“砰”地一重重扑软垫。 只有猛禽科同们以自己一双鹰眼,捕获细节—— “就差一点。” “他脚尖没过去。” “勾着墙,被绊了一下。” 果然,跳跃墙很快亮起显示“触碰”的红灯。 “没事,”四个跟班隔空给他打气,“面还有机会——” 傅西昂沉默起,转过来盯着跳跃墙看半天,直到邱雪提醒,才咬牙转离开,从始至终没说一句,也没给隔空替他加油的四个跟班任何眼神。 但四个小弟还是很欣慰。 赵盛:“老大好的。” 张琥:“居然忍住了没踹测试墙。” 马谦谦:“距离老大上次毁坏校公物经有五个月。” 王晏宁:“老大长大了。” 围观同以为经过平浩和傅西昂的失败,面的会吸取教训,越跳越好,却料洲豹经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其的孟加拉虎和马来亚虎,起跳高度都差了半米,一个情急之下伸手抓墙,一个自知望,怎么起跳的,又怎么落了回去。 终于到了路祈。 侦查班同现在也敢给梅花鹿打包票了。 “跳跃组该会全军覆没吧?”棕熊田野貌似关心,则语气风凉。 田锐铭瞥他一眼:“你自己没过,就看得别过,是吧?” “我是没过,”田野耸肩,“但我们组至少有过了。” “那也是彭天举厉害,和你没关系。”潘昊淡淡补刀。 见风向对,田野立刻阴阳怪气倒戈:“行,我收回,路祈肯定能过,毕竟鹿科的标准比猫科低一米呢。” 斜方的胡灵予听在耳里,没作。 路祈需要别替他辩什么,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瞪大眼睛,看狐狸家的梅花鹿有帅。 说话间,跳跃墙经被邱雪从三米五降低到两米五。 邱雪刚撤到一旁,示意他可以开始,路祈走到墙下,几步之遥。 计时尚未开始,因为邱雪要等他退到合适的起跑距离,真正就位。 围观同也在等待。 可梅花鹿站定了,而转头,看向邱雪:“老师,可以计时了。” 邱雪诧异:“你要在这里起跳?” 全班错愕,这是根本打算助跑?! 路祈:“是的,原地起跳。” 梅花鹿波澜惊,自跳跃开始就有些闹哄的训练场,却在此刻完全安静,只剩春的风吹着树枝上新发的嫩芽。 邱雪再言:“计时,开始。” 路祈抬眼看向高墙,轻轻调整呼吸,而目光蓦地一定,全起跳。 修长姿映在阳光里,既矫健,又轻盈,既一往前,又高远飘逸。 毫悬念,梅花鹿的起跳完超过两米五的墙体,然而紧接着,围观同发现路祈没有任何体前倾、准备越墙而过的作改变,他的腾空高度居然还在增加。 三米…… 三米五…… 训练场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心跳。 空中那抹漂亮的影终于开始向前,此刻他的双脚经高出墙面绝对超过一米。 “砰。” 比前面所有都轻都稳的落地。 “合格。”邱雪立刻道。 她语气和刚才没两,过宣布结果的速度还是显『露』出她的惊喜。 只是跳跃组终于有过了,而是路祈过关的成绩太优秀,刚刚那一跳,即使调整跳跃墙,仍然保留猫科的三米五高度,结果也是一。 经彻底沦为梅花鹿粉的田锐铭,和还在路粉徘徊的潘昊,默契地双双看向田野。 阿拉斯加棕熊田同,话可说:“服了,服服的。以谁再说梅花鹿行,我一熊掌拍碎他。” 第141章 小狐狸的“其他”“胡灵予你别闹了—…… 半兽班终于迎来第三位同学, 跳跃组的第二轮试跳也抓紧时间开始。 不知是不是梅花鹿优异的表现反倒给了同组更多压,平浩跳得还不如第一轮。 又到了傅西昂。 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围观同学,时有不少是心意希望他过了。 平心而论,如果说班里有谁能在测上跟路祈掰掰腕子, 也就只有美洲豹了, 如果连傅西昂都不能达到半兽班的选拔标准, 他们这些还想着“这次进不了, 下次再努”的人,恐怕就要彻底绝望。 再加上从上学期的兽袭击案后,美洲豹的脾气和日常所作所为明显比从前收敛多了,偶尔班级活动需要,还能帮着出钱出……呃, 出钱,所以傅西昂现在班里的人缘,算了不提这,主要是在侦查班同学这里的碑有所改善。 美洲豹没有换策略, 还是助跑起跳,甚至固执得连起跑距离都和上次一模一样。 但这回他的速度明显更快, 奔跑也更用。 风驰电掣般,起跳! 不同于梅花鹿灵动舒展的矫健,一跃而起的美洲豹只有天然的勇猛与凶悍, 仿佛不是要跃过那面墙, 而是要将一切胆敢拦在他面前的东西冲破、撕碎。 两米…… 三米…… 三米五…… 就看最后一厘米了! 傅西昂没再重蹈覆辙,这一次,他的双脚清清楚楚超过墙。 最高点后,斜线下落。 双脚踩上软垫,同时曲腿缓冲, 以蹲姿消解高空降落的大部分冲击,完的猫科模式。 围观同学有微微惊讶的—— 蟒蛇科同学甲:“还让这家伙跳过了。” 也有羡慕的—— 狼科同学乙:“我做梦都想像这样在高空划出一道彩虹。” 无情同学丙:“那你只能等下辈子弃狗从猫了。” 狼科同学乙:“弃狗从鹿不行吗?” 无情同学丙:“当猫傅香香,拼一下还有点希望,要是想成为鹿路祈……” 狼科同学乙:“谢谢,我醒了。” 落地的美洲豹没急着离开,而是第一时间望向路祈,不服输地挑起眉。 从古至今,榜一榜二互掐都是围观群众最喜闻乐的。 侦查班的视线都唰唰唰地聚焦路祈。 漩涡心的梅花鹿刚刚回到狐狸身边,俩人上一秒还在咬耳朵,以至于梅花鹿来不及做表情管理,笑还微微弯着,眉宇间无尽温柔。 就这样上美洲豹的挑衅,路祈索『性』将笑容绽放得更温暖,向表现优异的傅香香比出一大拇指,诚里透出一丝俏皮,俏皮又带着惺惺相惜。 傅西昂:“……” 班同学五投地,什么叫第一的格局。 随着跳跃组突破前面每组只有一人达标的“魔咒”,选拔也已经过半,半兽班喜提狼、象、鹿、豹四位同学。 就在大家以为后面的组会借着跳跃组的东风,将达标率持续扩大时,飞翔组又回到了前两组的惨淡局面,四人里,只有贺秋妍达标。 不过好像也不能怪另三只猛禽不努——从二十米高的升降台上,以人形自由落,不借助任何设备和辅助,翩然落地。翻译成大白话,你得滑翔。 纵然天空系的兽者们,骨骼重量普遍偏轻,但也没轻到不长出翅膀和羽『毛』就能跟地心引绝抗衡,大多非兽状态下,只能保证八至十米内坠落的安,二十米属有难度。 飞翔组之后的“游泳队”,更惨,在蓄水池b的超强劲水浪里军覆没。 慢着,军覆没这词不严谨——尼罗鳄还在蓄水池a里飘『荡』。 距离第二节下课仅剩十五分钟。 距离选拔部结束仅剩一组。 其他:胡灵予(赤狐)1人。 班同学可算等到了。 狐狸到底要展现啥? 狡猾? 卖萌? 男朋友(划掉)。 还是一直在侦查班暗流传的“『迷』之狐仙”? 邱雪看向从围观同学回来的胡灵予,也挺想知道:“现在可以说出你选择展现的能了。” 虽然做了一多时心理建设,到这时候,胡灵予还是下意识瞟向“观众们”,飘忽的神里透着一丝心虚。 围观同学没懂。 除了某四位。 王晏宁:“兄弟们,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马谦谦:“难道说……” 张琥:“他想用……” 赵盛:“分专业一一单挑时坑过你那招?” 前方。 胡灵予:“老师,我想装死。” ……他们就知道! 邱老师有着完美的表情管理,然而地震的瞳孔还是出卖了她:“你确定?” 侦查班同学更是『迷』『惑』,接着哄堂大笑。 倒没有恶意,单纯是觉得这也太胡来。 “胡灵予你别闹了——” “这不是展现能,是展现演技——” “关键是这玩意儿也没有标准啊——” “就是,怎么着,装死还能给你设达标参考值?” 邱雪:“如果你坚持,好吧,这是狐科假死的生命征参考值。” 众多喊话同学:“……” 丑竟是我自己。 邱雪『操』作平板,大屏幕上的内容很快变换。 【狐科】假死状态:综合生命征viii(8)级。 众同学虽然没想到假死也有参考值,却认得屏幕上给出的这标准。 综合生命征,是一兽者当前身状况的量反映,分为十等级,以罗马数字i(1)到x(10)标示,i(1)级为生命征正常,之后逐级减弱,vi(6)级便意味着身状况危险,x(10)级则意味着再无任何生命征,死亡。 有些科属极其擅长“装死”,如负鼠,兽后的假死状态能让自己呼吸和心跳停止,彼时其综合生命征无限接近于x(10)级,偶尔甚至能骗过检测仪,直接达到x级。 但狐科却没有这般天赋,它们的装死严格来说只是装虚弱,三分靠身,七分靠演技,但凡多一心,都不太容易被他们糊弄过去。 因当现在看到参考值给出viii级,大家多多少少都感到意。 田锐铭:“狐科的装死程度能到这级别?” 彭天举:“会不会太危险?” 平浩:“生命征弱到这种程度,约等于看鬼门关了。” 潘昊:“这是参考值,如果胡灵予想达标……” 王晏宁:“我艹,意思是狐狸得死到九级!” 平浩:“那就不是看鬼门关了,是两只脚在门槛上疯狂试探。” 从始至终,只有路祈安静着。 邱雪问胡灵予:“准备好了吗?” 狐狸转头。 梅花鹿一直看着他,那双狐狸最喜欢的清澈睛,信任无声。 曾经,科员胡特别希望路队长能把看向行动队兄弟们的信任目光,也投向自己这借调人员。 所以说狐狸还是要有梦想,万一下辈子现了呢。 “老师,我准备好了。” 一直吹拂着训练场的微风,悄然停止。 春日暖阳,洒下淡金『色』的光。 贴好生命征感应片的胡灵予,在垫子上平躺,调整呼吸,慢慢闭。 围观同学也被带入情绪,下意识放轻呼吸。 大屏幕上浮现胡灵予生命征的时监控值:ii(2)级 不多时,监控值开始匀速生变。 iii级…… iv级…… 当生命征值变为v(5)级,能明显看到胡灵予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的程度在减弱。 半分钟内,胡灵予的综合生命征减弱到vii(7)级,已经到了远看能以假『乱』,近看也要仔细辨别能确认还有呼吸和心跳的程度。 “这样还没到viii级?”王晏宁忍不住出声,作为狐狸装死唯一指定受害者,当时一一赛场上,他可是沉浸式验。 另三大猫,闻言看向刚果狮。 不等兄弟们提问,王晏宁直接解释:“当时他可没到这种程度,还能断断续续说‘遗言’呢,要不然我怎么被骗过去反杀的。” 赵盛若有所思看回平躺在垫子上的身影:“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装死程度比那时候更强?” 王晏宁:“强多了。” 只是在装死这件事上,强,就是弱。 装死程度越深,身状况越凶险。 大屏幕的数值再次跳动:viii(8)级 和参考值持平了! 时刻,连最前面一排的同学都很难再看出胡灵予的胸膛起伏。 又或者非他们看不出,而是的已经弱到不可查觉。 邱雪站在垫子旁边,时刻紧盯平板,那上面不仅有综合生命征,还有细的各分项时监控,可以让她精准判断出胡灵予的状态,是仍在“自主假死”,还是“危险失控”。 又过去几十秒了。 大屏幕仍停留在viii(8)级。 时间仿佛变得越来越难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气氛开始压抑,围观的同学们渐渐生出错觉,仿佛自己也跟随胡灵予开始呼吸困难,就像被什么压在胸,再灿烂的阳光也驱不散。 所有这些,胡灵予都不知道。 刚到viii(8)级时,他还有着微弱的意识,似乎听征仪出又一声“滴”。 他一直数着,这应该是第八声了。 再一级,只要再突破一级,就能达标。 这念头闪过,狐狸便不敢再想,太过强烈的意志会刺激生命征,他必须强迫自己大脑放空,再放空…… 终于,意识彻底空白了。 他的身似乎变得像羽『毛』一样轻,时而在水漂浮,时而又被风吹起,飘在半空,飘进一团『迷』雾里。 白『色』大雾,仿佛儿时课堂上第一次到当年席卷球的大雾影像。 胡灵予变得更轻,更透明,渐渐地连羽『毛』都不是了,好像成了风,成了雾,成了这弥天盖地的雾气的一部分。 然而下一秒,那雾忽地散了。 他还是他,孤零零飘在空,俯瞰的视野却刹那间清晰,明朗。 熟悉的大楼,熟悉的标志,熟悉的忙碌景象。 胡灵予想离得再近些。 身立刻向下飘,恍若流动的空气,又像无形的幽魂。 然后,他看了迎面走来的路队长。 没有察觉到什么的路祈,从他前经过,行『色』匆匆,应该是赶着出任务。 胡灵予有片刻的恍惚。 或者说,他一直在恍惚,却在望向路队长背影的这一刻,蓦地清醒。 自己不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在第四大的训练场上“考试”! 所以这是什么,假死后的“梦境”?还是的睡着做梦了,于是又像动不动就触的记忆那样,梦回前世? 都不像。 第一次在梦有清醒意识的狐狸,疯狂回忆比,现下的状态更像那唯一没有和前世记忆重合的梦,路队长将坠海的科员胡救上岸,拼了命地心肺复苏…… 所以现在是自己坠海前,还是坠海后? 第142章 透视“假死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要能看日期就好了。 胡灵予想起自己的小闹钟, 就摆在工位的桌面上,那他入职兽控局后第一次参加“全局知识竞赛”获得的奖品,集时间、日期、温湿度、当日气、当前环境噪音等多项显示一体,陪伴他度过每一个工作日和加班夜。 正追忆着, 身体忽不受控制地极速而, 向着兽控局大楼俯冲而去。 胡灵予吓得本能闭眼, 待身体停住, 再睁开,竟已穿墙而入,置身楼内的行政办室,眼前自己的工位,而刚刚还在怀念的小闹钟, 就摆在那里。 连忙去看数字显示屏上的日期,居就坠海的年月份。 胡灵予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果此刻这种“飘忽形态”确定有心跳的话——再仔细去看日期,并未坠海日。 不过快了,还剩七。 脚步声传来, 一个熟悉身影将刚泡好的茶放桌子上,后轻快落座, 在热气腾腾中有条不紊继续工作。 能不熟悉吗,就胡灵予自己。 浑不知一周后就要遭大难的小狐狸,还傻傻地整理着一些保密级别较低的案件资料, 不时呷一口热茶, 优哉游哉。 飘在半空的胡同学,恨不得冲过去抓住科员胡肩膀用力摇,大哥能不能先把茶杯放,还有七就凉了!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和那回梦见路祈把他从海里救出来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路队长给躺在岸上的自己做心肺复苏, 想说话,没有声音,想触碰,没有实体。 梦境,还意识穿越时空,这一刻忽变得毫无意义。果只让他回来,眼睁睁看着事情再发生一遍,那他…… 咦? 胡灵予思绪一顿,暂时从沮丧中抽离,让大脑有片刻冷静。 谁说他什么都不能做? 刚刚想看闹钟,不就咻地飞过来了吗,果他再想看一些别的…… 咻咻咻—— 连穿数面墙体、数层楼板,胡灵予悄无声息来一间档案室。 竟的成了! 室内无人,只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档案架,静静等待着翻阅。 这胡灵予第一次进入这里,从前只能在路过时远远看一眼门口,因为这里机密档案室,以他的级别根本无权调阅。 按捺住内心激动,胡灵予抓紧时间寻找“涅盘”关卷宗,可飘了半根本无从手,档案都以卷宗盒封存,上面仅标识卷宗编码,并且机密档案的编码跟他手归档的那些,完全两个体系,单从这些数字上根本判断不出什么案件。 他没办法把这些卷宗打开查看,这就像食摆在面前,但任凭怎么张嘴就吃不。 胡灵予心急焚,死盯着卷宗盒,果他现在实体,眼睛绝对已喷出火。 忽,卷宗盒的颜『色』开始变浅,几秒钟之内,彻底透明。 里面的案卷一览无余。 即便装订在一起,胡灵予能区分出每一页内容,那些文字、照片,一张张清晰可见。 侦查卷宗 案件名称:…… 案件编号:…… 兽化犯罪嫌疑人姓名:…… 这、样、、行?! 胡灵予想了可以在自己的“梦境”里为所欲为,但没想能这么为所欲为。 但不管了,谁知道这挂能开多久,先干正事。 每个卷宗盒内只看首页,无关的立刻略过,终,在飘第四个档案架前时,卷宗盒里出现了“涅盘”字样。紧接着后面十四个卷宗盒,编号连,都。 胡灵予就此驻足,飞快阅读,疯狂记忆,先将所有卷宗里关键的时间、地点、人物、案件概要,来来回回背了三遍,确保都记住后,才开始看每个案件的详情。 而刚回第一个卷宗盒前,就隐约听见一声—— “胡灵予……” 那呼唤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有若无。 “胡灵予,胡灵予……” 好像近了些,邱雪。 胡灵予没有忘记自己正在“装死”,甚至在刚刚疯狂浏览案卷的时候,还在某个刹那的闪念里想过,这次的“梦回”很可能就因为自己装死得太卖力而触发的,毕竟有坠海重生的验,“濒临死亡”在他这里,好像总能触发某些神奇。 但眼他还不能醒,至少让他再都看几眼卷宗…… “滋——” 毫无预警的酥麻席卷全身。 胡灵予猛睁开眼。 邱雪正准备更换他身上的感应片,就那种能给予更大电击的。 “老师不用了!”胡灵予一个鲤鱼打挺,直愣愣坐起,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邱雪松口气,罕见地没控制住情绪,脱口而出:“把老师吓死了。” 胡灵予有点不好意思,放被卷起的训练服,歉意道:“我这不活过来了嘛。” 邱老师一秒变脸『色』。 胡灵予立刻改口:“不,我根本就没死,一直清醒呢!” 邱雪才不信:“我喊了半,都没醒。” 胡灵予堆起灿烂笑容:“我不想再多秀一会儿嘛。” 四大猫:“可太秀了——” 整齐划一,洪亮得仿佛就在耳边。 胡灵予疑『惑』转头,发现全班同学不知时,已以他为圆心或坐或站围成一圈,把太阳都挡住了,难怪他总觉得光线变暗。 路祈、黄冲、贺秋妍三人离他近,基本守在垫子边了,四大猫和傅西昂在另一边,伸手就能碰的距离。 看来自己这回“死”得有点久。 小狐狸看回邱老师:“我的成绩?” 全班同学:“……” 这才的吾辈楷模,要分不要命。 “ix(9)级以上,”路祈比邱老师更快给出回答,眼里担忧未散,可对着这样的小狐狸,还能怎么办,宠着呗,“需要出动急救的程度,说有没有接近x(10)?” 胡灵予眨眨无辜的狗狗眼:“我不负鼠,肯定刚九,距离危险远着呢。” 众目睽睽,路祈忍住掐小狐狸脸的冲动:“好。” 课铃响,侦查班同学们第一时间跑去食堂觅食,以抚慰受惊吓的小心脏。 狐鹿鹤犬四人一桌,田园犬耷拉着脑袋把餐盘放,没胃口吃,先跟三人道歉:“我给们扯后腿了。” 四个人,只有他没进半兽班。 “这次不行还有次,”贺秋妍夹起鸡腿往他嘴里塞,“从今开始,我陪一起锻炼!” 鸡腿香,爱情甜。 光速振作的田园犬,重燃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带着求知欲看向胡灵予:“假死底一种什么感觉?” 这可把胡灵予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梦回前世吧:“很难形容……” “快点说,”贺秋妍好奇死了,“就描述得再详细,这么刁钻的技能我们学不会。” 胡灵予:“要能学会还好了呢……”省得他一个人吭哧吭哧背卷宗。 “什么?”黄冲没听清胡灵予的小声咕哝。 “没事,”胡灵予说,“不问我假死的感觉吗?” 一犬一鹤两脸期待。 小狐狸:“学习。” 大黄、小贺:“啊?” 梅花鹿微微侧目,一丝『迷』『惑』。 小狐狸:“就学习的感觉,果要更具体形容的话,期末背题。” 田园犬、丹顶鹤、梅花鹿:“……” 以及隔了两桌竖起耳朵听的四大猫,和洲豹:“……” “等一,”胡灵予忽怔住,“咱们不忘了什么?” 贺秋妍:“别转移话题。” 胡灵予:“不,我觉得好像忘了一个人。” 面面觑,两桌八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 “欧阳泽!” 一帮人火急火燎奔回训练场,途中收获不少同样想起尼罗鳄的友爱同学。 近半个侦查班,回蓄水池前。 邱雪在池边守着。 尼罗鳄还在水飘『荡』。 那一日,欧阳泽总计在水待了两小时三十八分钟,远超两小时的参考值,成为继胡灵予后,半兽化班的第七名同学。 隔,侦查班半兽化小班选拔的“惊险”过程,便不胫而,在各路添油加醋的口口传中,演变成新的校园传说。 上辈子,胡灵予就在二年级的四月份,听闻隔壁侦查班在兽化训练课上爆出惊秘密,他们班有一个同学的科属,其实人鱼。 今生重来,传说更新了。 ——第四大新一届侦查班,有人水长眠,有人死而复生。 半兽化的课程从四月旬开始,在那之前,七名已入选的同学仍要继续上邱雪老师的课。 这的野之力课在午一二节,之后三四节没课,不过侦查班同学提前几就接通知,今午要去兽化医学楼前集合,有活动。 而活动的具体内容,现在仍没人知道,连班长彭举都一头雾水。 “我们不医学院的,去那里底干吗?” 议论纷纷中,八十名同学抵达兽化医学楼。 周展遨老师已在楼门口等待,在他身旁的还有另一名中年男教师,圆脸,略胖,白『色』长褂隐约可见啤酒肚,头发不太茂盛,但长得别和蔼,笑眯眯看着他们集合,目光别慈爱。 “这兽化医学系的包老师。”周展遨只说了这一句简单介绍。 “同学们好。”胖胖的包老师点头微笑。 显两位都没有解释说明的意思。 众同学正困『惑』,远处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竟三年级侦查班,学长们同样神情茫,看起来并不比学弟们知道得更多。 “周老师,包老师……”三年级侦查班的辅导员,过去跟先的两位打招呼。 三人交谈几句。 胡灵予和路祈同时听见了“四年级在校外实习”之类的话。 两人交换眼神,知道彼此想得一样。 这应该一个完全针对侦查系同学的活动,不过为什么搞得这么低调,甚至透出一丝谨慎? 悉数齐的两个侦查班,被包老师带进兽化医学大楼。 过一道大门,换上防尘鞋,再过一道大门,两道,三道。 兽化医学楼深处的大型样本展示室里,胡灵予和路祈终知道了答案。 一个存储着半透明『色』『液』体的低温可视罐,放置在展室的中央,半人多高,罐可移动承托设备,此刻上锁状态,显为了更方便展示。 包老师:“同学们,放在中央的,就大雾的『液』态样本,正它,改变了我们人类的发展进程。” 珍贵的雾气标本,全国兽化觉醒高校联盟仅有一份,在各兽化大学之间轮流存放,哪个学校,都镇校之宝。 时隔多年,再次来第四大。 第143章 白兔现身斜后方一根柱子后面慢慢露…… 在场同学万万没想到, 一个平平无奇的医学院集合,迎接他们的居是参观雾气样。 过这么珍贵的东西,就算学校想搞得太隆重,也至少该有个简单的迎接仪式吧, 谁知道雾气样到了。 “就是想外宣传, ”向来关注各高校资讯的平原狼潘昊, 低声跟周围疑『惑』的同学解释, “最近年针雾气样的犯罪越来越多,学校也想惹眼,第三大始就非常低调了。” 第三兽化大学是一个保存雾气样的,也就是它始,“雾气样每到一所高校必作为镇校之宝隆重展览”的传统被破, 低调得这些新兽化学子们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件。 很快,包老师的话也印证了潘昊的说法:“雾气样在校期间会再公展览,所以像今天这样的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希望大珍惜……” 接下来这位医学院老师,带领两个侦查班来了一场生动翔实的“雾气之旅”。当年老师们如何警觉、趁着那三天留存下了雾气样, 到这些样为野『性』觉醒的研究提供了无限可能,再到目前国内现存雾气样的情况…… 包老师:“留存下的雾气样原少,但在这二十年里, 随着研究和其他一些原因, 大部分消耗掉了,现在剩下的样,能达到这种体量的已经很少很少,但排除仍有一些私人留存而我们知道的……” “并且这些年,将雾气样用于非法研究并由此引发恶『性』犯罪的情况, 也日趋猖獗,未来各位同学入工作岗位,很可能就要与雾气样相关联的犯罪交道,这也是今天这场参观活动的主要目的,希望大能近距离更直观地雾气样有所了解……” 众同学由自主围拢透明储蓄罐,尽可能离得近些,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除了梅花鹿和小狐狸。 路祈曾见过比这体量更大的样,在父母的实验室里,在无数个午夜噩梦里。 胡灵予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份样。 辈子他所在的兽化管理班,虽没有侦查班这样单独参观的待遇,但后来这所学校曾举办盛大庆典,其间这份正巧轮到第四大保管的雾气样,就成为了庆典日最闪亮的明星,各方来客、往日校友以及当时正就读二年级下学期的胡灵予,都曾近距离领略过它的风采。 时至今日再忆,可一点看出当年的学校想要低调。 而且也因为太过高调,当时发生了盗窃未遂件,具体内情清楚,据说是差点就得手了,幸而兽控局及时介入。 前世今生,学校矛盾的态度让胡灵予『迷』『惑』,“雾气样”和“盗窃未遂”两个关键词绑在一,更让他很难往最坏的方向想。 而且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眼前这个雾气样,和自己辈子看过的那个有些许微妙差别,但又说清哪里同。 兽化医学楼离,已经是傍晚。 两个侦查班的学长学弟们成一片,仍在兴奋谈论着刚才的种种。 路祈随着人群一下台阶,喧嚣吵闹中,安静的梅花鹿格格入。 胡灵予想跟路祈说自己刚刚忆的那些,而看了方次,是没口。 现在说什么,路祈恐怕都没心思听。 最后两级台阶。 梅花鹿身忽一重。 路祈往下看,就见知什么时候兽化的小狐狸,抓着他的裤管三两下就窜来,后沿着梅花鹿脖颈,身体一蜷,『毛』绒尾巴一绕,嘴巴“啊呜”咬住尾巴尖,完美狐狸围巾。 阳春四月,万物复苏。 有人已经换了单衣。 有人一留神就添了“皮草”。 又暖又痒,路祈忍住低头蹭蹭,压在心口的东西未减轻,可那面多了一团『毛』茸茸的赤红,总能在最难过时,让他弯了嘴角。 走在梅花鹿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后自动自觉散,给爱情让路……个屁,他们是没眼看! 就在这时,路祈手机里忽收到一条未知号码信息。 未知:晚十二点,这里[定位] 夜,北风吹过空旷的烂尾楼,冷空气给人一种重冬季的错觉。 这是城市最北端,早些年曾大阵仗发过一阵子,后来城市重心向南移,这里的少项目就此搁置,成了一个个钢筋水泥的空壳。 都市夜晚喧嚣,这里成了灯火辉煌下最暗的一角。 没有路灯,只偶尔有些兽类在月光下一闪而过——这里并非允许兽化的通行区,但没人管的地带,总有冒险。 某栋烂尾楼里,一个修长身影沿着楼梯往走。楼梯很窄,旁边没有护栏,踩空就只能摔到 一直走到最顶层。 天台没封顶,月光就这样满满铺洒下来,粗糙的水泥柱被蒙一层纱白,恍惚间竟有种奥林匹斯圣殿的浪漫。 只可惜,路祈没见到约他的人。 站在月光中央,梅花鹿沉『吟』片刻,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主动联系。 斜后方一根柱子后面,慢慢『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路祈察觉,迅速头。 那身影已窜出,凶狠扑到路祈身。 “李倦——” 路祈只来得及喊一声名字,就被双眼发红的白兔扑倒,两人在地滚了一圈,李倦忽抬手。 寒光一闪。 路祈能抬腿,一脚把人蹬。 李倦摔到地,但下一秒又飞快身,眼睛泛着红光,煞白的脸却带着诡异笑容:“用这么怕,我又没算真弄死。” 路祈也地身,看着白兔手里的刀,置可否:“好久见。” “是好久了,”李倦以舌抵腮,似在味刚才的交手,“能耐见长啊。” 路祈笑一下:“我要是个没长的废物,们当初也会找我了。” “黑白被抓了,当时也在。”李倦毫无预警口,语气却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 “是,”路祈承认,没一点迟疑,“我当时想帮他逃走,但兽控局已经来了。” “确定是帮他逃,是帮兽控局抓?”李倦向抛匕首,看着它在空中转圈,再接住,次险些被刀锋割伤,可他在意。 “我是双重卧底,这样怀疑也正常,”路祈坦接受,沉默片刻,眼里却又闪过一丝懊恼,“如果们早告诉我那个地方有据点,一切根会发生,黑白会被抓,实验室现在也好好的。” “哦?”李倦怀疑挑眉,“据我了解,在被带到那个地方之前,们这些社团新人也知道会去那里吧?” 荒村件在第四大很是沸腾了一阵子,李倦想了解到这些细节并难。 路祈:“我是知道会去那里,但如果我知道那里能去,一到地方就会想办法阻止社团活动行,而是等到兽控局来,只能装成无辜同学眼睁睁看着黑白被抓。” 李倦嗤笑:“反正人都去了,现在随便怎么说。” 路祈也笑了,带一点受伤,也有一丝气愤:“既信过我,找我过来干吗?” 再次抓住落下的匕首,李倦抬眼皮:“看会会带兽控局的人过来。” 路祈咬牙:“如果我带,现在已经被抓了!” “别激动,”李倦立刻放缓声音,“我来就是给机会嘛。” 路祈警惕看他:“想怎样?” “替组织做一件,”长到遮眼的头发后面,瞳孔泛红,眼白发青,笑着的时候仿佛想拖人入深渊的邪祟,“成之后,没有人会再怀疑组织的忠诚。” 路祈:“什么?” 李倦:“拿到们学校的大雾样。” “可能,”路祈想也想,一口拒绝,“大雾样被锁在医学院楼最严格的样室,是医学院的,应该比我更清楚,想那里需要过好道门,而且遍布监控。” 李倦鄙夷地啧了一声:“没努呢,就退堂鼓。” “我是想跟们一发疯,”路祈俨求生欲极强,“我知道医学院里有没有组织的人,但就算有,这件也可能。” “那就要让它放在样室好了。”白兔摊手,自动略过了那句“医学院里有没有组织的人”。 “让它放样室?”路祈被李倦的异想天逗乐了,“那说放哪,拿出来公展览?” 李倦认可:“是个好主意。” 路祈无语,索『性』一疯:“那是说是我说?” 李倦伸出手,以刀尖指梅花鹿:“当去说。” 路祈:“哦,我一说他们就听话,是吧?” “去跟医学院说当行,但可以让兽控局去说。”白兔仿佛站累了,身体一歪,靠到旁边水泥柱,“两个月后,就是觉醒日之庆,让兽控局说服学校把雾气样拿出来公展览。” 路祈眼底闪过什么,面却仍是质疑反问:“兽控局凭什么听我的?” 李倦吹了吹邋遢的刘海:“因为这个卧底拿到了情报,组织决定偷大雾样,所以建议兽控局将样当成诱饵布控,到时候把我们一网尽。” 路祈的表情仿佛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们要偷大雾样,方法就是让我提前告诉兽控局,做好抓捕布控?” “没办法,”李倦苦恼道,“我是想出更能动那帮伙的理由了,有吗?” 路祈自没有,但:“这样们会很危险,说定真的就被一网尽了。” 李倦满在乎,甚至有点神经质的兴奋:“那就各凭喽,看看到底是狼抓到羊,是羊吃了狼。” 呼啸北风穿楼而过。 视良久,路祈终于妥协:“我只能尽量试试,万一……” “可以的,”李倦断他,满眼真挚的鼓励,“组织相信。” 路祈深吸口气,豁出去了似的:“行,等我消息。” 月『色』清冷,到楼下的白兔化作夜『色』里的一小只,蹦蹦跳跳消失在烂尾楼巨大的阴影里。 路祈保持着目送他的神情,转身下楼,一直走到最黑暗的转角。 连月光都透来。 挂在梅花鹿脸的假面消失了,取而代之,才是真正的激动。 既是刚刚的莽撞反驳,也是被白兔说服后的毅决,只是一次又一次,平静无声的深呼吸。 恍若藏在海底深处,最汹涌的暗流。 第144章 狐大仙指路“有我呢狐大仙儿全能帮…… 深夜校园, 花鸟鱼虫都睡了,偶尔有夜行科属在灌木丛穿过,一阵窸窣,转瞬即逝。 宿舍区外的树上, 一狐狸在刚长出叶的枝桠间趴了大半宿, 毫无睡意, 眼睛瞪得比猫头鹰都亮。 就在他以要等到天明时, 远处夜『色』里,终于出现抹熟悉身影。 梅花鹿走得很慢,略微低着头,像在想些什么,月光将影子在他身后拖得长长。 狐狸等啊等, 等得树叶都要落了,终于等到慢腾腾的梅花鹿抵达近处。 蓬松的大尾巴绕着树枝刷啦啦一扫。 路祈一怔,立刻停步抬头。 未及看清,一团火红就朝他扑过来。 路祈伸手接住。 狐狸四爪朝天, 瞥过来的眼洋洋得意。 路祈先是意外,然后乐了:“天降狐仙儿, 要大走运。” 胡灵予却在接住的一刻,看清了路祈眼中来不及藏的情绪,像是困扰, 又有一丝『迷』茫。 从梅花鹿臂弯跳下来, 胡灵予结束兽,关心上前:“怎么了?” 路祈摇头:“没什么。” 胡灵予白他一眼:“,看完信息就跑了,没什么,一跑跑半宿, 也没什么,就傻,在树上喝了大半夜的西北风,等个不领情的梅花鹿。” 春夜风凉,狐狸吹得鼻尖通红。 路祈怀疑胡灵予就是故意让自己心软,但没辙,谁让自己就吃这套。 叹口,路祈把人拉过来,搓搓手,然后带着他绕到旁边更偏僻的路。 还未繁茂的树木遮不住月光,万籁俱寂。 “见李倦了。”路祈的声音低低的,有彼此听得见。 胡灵予想到可能是涅盘的人,但没想到在黑白捕后,李倦居然还敢出面:“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路祈摇头,“是敌是友,现在他无所谓了。” 胡灵予:“他想干什么?” 路祈沉默,因连他自己都没想要该怎么做。 胡灵予静静看他两秒,忽然停住,双手掐腰,头一昂,场全开:“有呢,不管死兔子提什么难题,出什么歪招,狐大仙儿全能帮你摆平!” 路祈愣住,眉头还皱着,嘴角却弯了。 胡灵予:“……同学,你到底是想乐还是不想乐啊?” 终是喜欢战胜了困扰。 梅花鹿将狐狸拉过来,亲了亲,才和盘托出:“李倦想让说服兽控局,让学校在觉醒日之庆天把雾样本拿出来展览,他们要偷。” 胡灵予:“这是什么脑回路?” “很『迷』『惑』是吧,”路祈叹口,“一开始很兴奋,因又可以借机跟涅盘搭上线了,但后来……” “开始举棋不定?”胡灵予总算知道梅花鹿在困扰什么了,“不告诉,学校和兽控局都会毫无防备,就算大雾样本锁在兽医学楼,也未必安全;但如告诉,这就是李倦希望你做的,事情很可能更加往涅盘希望的方向发展。” 路祈惊讶于胡灵予的透彻。 “先别急着崇拜,”胡灵予抖起来了,如现在兽,尾巴估计已经翘上天,“狐大仙儿还没支招呢。” 路祈十分配合:“求大仙指点『迷』津。” “说,”大仙儿的指点相痛快,“李倦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 路祈愣住,原本半开玩笑的心思,渐渐认真起来。 他知道胡灵予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口开河。 胡灵予也不跟他闹了,收敛嬉笑,正『色』起来:“上辈子,大雾样本在第四大的觉醒日之庆上公开展出,并且发生盗窃事件,因兽控局的及时赶到,盗窃未遂。” “展出了?”路祈猜到狐狸可能回忆起了一些什么,但前世的事件轨迹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嗯,”胡灵予点头,“上辈子读会袭击案没破,从头到尾都是治安科在侦查,行动队根本没接手,你也不可能因此认识罗冰,至现在这个时候,你没有成双面卧底的契机,想李倦不会让一个跟兽控局毫无瓜葛的学生透『露』这么关键的情报。” 路祈:“可是大雾样本还是公开展出了。” 胡灵予知道,路祈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你不说,他们会找其他人促成这件事,可能是他们在第四大的内应,也可能是别的方法,总之,不管你说不说,事情都会发生。” 但是这件事由路祈办成,他和涅盘之间的根线,就还能保持。 这是路祈需要的,没有人比胡灵予更知道。 “干吗这么看?”梅花鹿直直盯着,大仙儿也扛不住。 路祈没说,是用力抱住狐狸。 狐狸:“你想好怎么跟兽控局说了吗?” 梅花鹿:“听你的,就照李倦的说。” 狐狸:“如兽控局不同意拿雾标本冒险呢?” 听出外之音,路祈低头:“你又有主意了?” “请收起你的疑问,或者把它换成笃定,”胡灵予踮起脚,啄了梅花鹿一口,自信满满,“回宿舍,有东西给你。” …… 翌日,市兽医院,天台。 太阳已落山,月亮还是难以察觉的浅淡白,昼与夜的交接,连风都是暧昧不明的。 “一定要约在这里吗?”梅花鹿接头地点颇有微词。 等候多时的罗冰,潇洒起身:“你的鹿角需要复查,不然你再想一个离校外出的理由?” 约在兽医院路祈没问题,但:“有必要上天台吗?” “有,”罗冰认真点头,“视野开阔,情绪可以产生积极作用。” 路祈乐,总算听明白了:“怕着?” 罗冰是真拿这个子没办法,还没说正题呢,已经头疼了:“你不会无缘无故联系的,出了什么事?” “李倦找了。”路祈开门见山。 罗冰眼立刻变了,周身场瞬间从懒散到凛冽:“什么时候?找你干什么?” 路祈:“昨天,他们知道雾样本来第四大了,想通过给你们透一个情报。” 罗冰:“什么情报?” 路祈:“他们要偷大雾样本。” 罗冰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帮家伙想偷雾——上回端掉的据点,里面缴获了大量半成品和原料,想继续研制和生产,原料肯定缺。 意外的是,什么要让路祈把偷窃意图透『露』给兽控局? 想不通的结,就是罗队长脸上也出现『迷』『惑』。 路祈继续道:“他们还希望能说服你,再由兽控局跟学校沟通,在觉醒日之庆天拿出样本公开展览,他们的偷盗创造机会。” 罗冰差点笑:“他们做梦呢?” “别着急,”路祈说,“他们想借这个机会偷,你们也可以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提前布控。” 罗冰微微眯眼,怀疑警惕:“这是你这么想的,还是他们让你这么说的。” “他们让的。”路祈卖李倦卖得毫不犹豫。 “帮家伙到底想干吗?”罗冰不自觉提高音量。 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让路祈来找他,这本身就等于提醒兽控局做好防备了,帮家伙没有任何好处啊? “觉得他们就是想要雾样本,”路祈毫不怀疑涅盘的目的,“是具用什么方法,可能还要看你们的反应。” 罗冰然知道。 兽控局同意或者不同意,雾标本展出或者不展出,帮家伙一定进行过几番算计和预案。 方已经出招了,就看他接不接。 行动队长的锐利目光,再次落在路祈身上。这个子,又在这件事里扮演什么角『色』? 路祈:“如你问,建议你接受这个挑战。” “没问你。”罗冰就知道来天台来了,深呼吸,世界广阔,心平和。 路祈:“但你看起来想往后退。” ……他妈的世界广阔! 罗冰:“你听好,不可能拿雾标本冒险,一旦真的失窃,谁学校负责?些样本又会变成源源不断的非法制剂流向黑市,谁又这些制剂坑害的人负责?” “别道德绑架,又不是兽控局的人,没有这些责任,”路祈淡然地耸耸肩,“不过同样的句式,也可以反问您,罗队长,野『性』之力的非法『药』物有很多,谁能保证未来他们不会找到雾的替代品,到时候他们一样可以继续生产出源源不断的制剂,你却错过了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谁又将这一切负责?” “一网打尽?”罗冰摇头,尽管极力掩饰,仍流『露』一丝眼前年的嘲讽,“你跟着黑白和李倦混了这么久,除了他们俩,你还认识组织里的谁?他们到底是什么架构,有多层级,除了端掉的个据点,还有哪些活动场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完全暗了。 路灯和霓虹点亮街道,远眺汇成璀璨光带,像银河。 “算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罗冰情绪缓和,嘲笑变成自嘲,“其实刚才说的些,这个行动队长也不知道,所以有时候很无力……” 路祈:“知道。” “你理解就好,”罗冰拍拍他肩膀,“刚才口不择言了,罗哥在这儿跟你……” 路祈:“是说你问的些,知道。” 行动队长的自反省戛然止,一脸懵:“啥?” “架构,层级,重要骨干以及还有哪些据点,”路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如蝉翼的存储片,“都在这里。除了主谋仍然不详,但这些已经足够让他的组织覆灭了。” 罗冰震惊:“你从哪里搞来的?!” “这你别管,”路祈说,“里面的些人你们都可以监控起来,有些已经在组织里了,有些应该还在加入组织的路上。” 罗冰:“路……上?” 路祈:“有潜力,有倾向,有组织接触的可能,目前还没违法『乱』纪,但以后肯定会。” 罗冰:“这你也知道?” 路祈:“……嗯。” 罗冰拿着存储片,在手里翻来覆,几次险些让过于袖珍的存储设备从指缝滑落。 路祈忍不住提醒:“别摆弄了,好好收起来,纯手工录入,很辛苦的。” 罗冰还是难以置信:“你和说实,究竟怎么搞到的?” 路祈沉默。 罗冰:“你拿什么保证这些资料的真实『性』?” 路祈还是沉默。 视半晌,罗冰泄摇头:“你这样,让怎么相信?” 就在行动队长以要僵持下时,却听见路祈缓缓开口:“比你们任何人,都想抓到帮家伙。” 罗冰一愣。 路祈看向行动队长:“你问拿什么保证,拿父母的命够不够?” 周遭仿佛安静了。 罗冰忽然明白了路祈冷然面孔下,浓烈汹涌的情感。 “现在可以了吧?”梅花鹿不知何时,又恢复成往日模样。 罗冰没反应过来:“什么可以?” 路祈:“让大雾样本在觉醒纪念日天展出。” 罗冰:“你还没死心?” 路祈朝他手心看一眼:“这个还不能让你重燃斗志?” 罗冰握紧存储片,思索良久,终于抬眼,下了决心:“回就看这些资料,距离觉醒纪念日还有两个月,如这里面的东西真像你说的,愿意赌一把大的。” 路祈没有行动队长样激动,因他很清楚,两个月后,冷静下来的罗冰会选择收益最高、但风险最低的方法。 昨夜,犬科宿舍外走廊,监控死角。 路祈:“前阵子你一上课就奋笔疾,是在弄这个?” 胡灵予:“一开始是想把所有记得的涅盘档案都写下来,但权限低,很多重要案卷都不经手,结假死一回,收获巨大。且上辈子一直以你们行动队拿涅盘没办法,能发现一点线索,追查一点线索,运好了端个据点,没想到你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不过……藏在最后面的个人,还是不知道。” 路祈:“是老鼠,迟早『露』出尾巴。” 胡灵予:“不是都说狐狸尾巴吗?” 路祈:“狐狸么可爱。” 胡灵予:“,他不配!” 路祈:“罗冰拿到这个,估计要兴奋得几天睡不着觉。” 胡灵予:“哦,还有一件事。” 路祈:“什么?” 胡灵予:“上辈子在觉醒日之庆天看见的雾样本,和今天看见的好像不太一样。” 路祈:“不一样?” 胡灵予:“记忆太久远,现在说不上来太具,等展出天再看一眼,就能确定了。” 狐狸还要看一眼,但此刻,在兽医院的天台上,梅花鹿已经有了答案。 有别无他法,才会绝地一搏。换他是罗冰,在掌握绝信息优势的情况下,也不会再拿真的雾样本冒险。 不过谁又敢说,李倦他们没有预判罗冰的预判呢? 都以自己是猎手,最后就看谁的枪里多一颗子弹。 第145章 半兽课堂“老师来了不知道说老师好…… 黄冲发, 最近的室友又开始反常。 起因某天晚上小狐狸迟迟未归,待到后半夜,黄冲睡得半梦半醒,朦胧间好像听见走廊有声音, 一个念头就胡灵予回来了。 然而等半天, 宿舍门并没有被打开, 经过与睡意强烈的对抗, 侦查犬能最终获胜,黄冲渐渐清醒,起身将门打开一道缝,探三之一脑袋低调而谨慎地观察。 意外地,走廊并没有人。 但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 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除了路祈和胡灵予,还能有谁。 那地方监控死角,两位学又深夜才归, 田园犬的思想很难不往难舍难卿卿的深渊滑。 万万没想到,两人说完话就散了, 更令田园犬费解的事,路祈走后,胡灵予又在楼梯间待了一会儿, 似乎给谁打了个电话。 “给谁打?”翌秋鹜湖畔, 跟男友甜蜜散步的丹顶鹤,听完这些,步不散了,晚风不吹了,一把将田园犬拉到人迹罕至的偏僻小径。 黄冲:“不知道。” 贺秋妍:“打电话之前他俩说的什?” 黄冲:“不知道。” 贺秋妍无语望苍天, 微卷长发在微风忧伤地飘。 黄冲连忙解释:“离太远了,他选的那个地方又‘易守难攻’,我只要门肯定被发。”和丹顶鹤一起望天,幽幽叹息,“都怪杜教授课讲得太好,侦查与反侦察算让他学明白了。” 田园犬的脸上,五懊恼,三遗憾,两骄傲。 “你昨天就应该等在门后直接问。”贺秋妍恨不得时光倒流,自去犬科宿舍场。 “直接问能问来,他就不胡灵予了,”黄冲提醒道,“你忘了上学期,咱旁敲侧击问他俩为什袭击案都破了还要去兽控局,被他俩七绕八绕就转移话题了。” 丹顶鹤当然记得。 那次他跟五大猫一直跟踪到兽控局,差点让门卫逮了,弄得在离校到外玩,都尽量避开兽控局区域。 这为什说胡灵予跟路祈“又”反常的原因,实在从上学期开始,两人时不时就一些神神秘秘的行迹。 仿佛印证丹顶鹤和田园犬的怀疑,几天之后,贺秋妍偶然从医学院的闺蜜那得知,最近经常在医学院楼看见路祈,大部时候跟莫云征一起,俨然一个热爱兽化医学的编外学,兴趣盎然地跟随莫学长,走遍医学楼的每一个科普室,每一个展览厅。 四月下旬,校园最后一株海棠树盛开了,到处花团锦簇,芬芳烂漫。 距离觉醒纪念还有五天,学校并没有传任何要举办庆典的风声。 但看路祈一脸笃定,胡灵予相信,天台一,梅花鹿已经将行动队长拿捏了。战场迟早会搭建好,他要做的,就在那之前,尽可能成为一只打得了硬仗的狐狸。 一场春雨过后的上午,二年级侦查班半兽化小班,开课。 据说任课教师来自兽控局,精英中的精英,学校几番努力才把人请到。 七名学早早来到训练场,提前集合等待,足见对新课程的期待。结果上课铃响,新老师连个鬼影都没『露』。 又足足等了五钟,一个晃晃悠悠的身影才从训练场入口走来。 原的期待已经变成郁闷和不满,洲豹更直接把“老子不爽”写在脸上。 新老师毫无所觉,还双手『插』袋,迈着他的优哉游哉步,仿佛整个训练场上最靓的崽。 好脾气如欧阳泽,都微微皱了眉,来人终于抵达七位前。 三五岁左右,身材颀长,只可惜站没站样,单皮,吊梢,看谁都好像不正。 “老师来了,不知道说老师好?” ……去掉“好像”。 七人深吸口气,默念忍字诀:“老——师——好。” “一个个呆头呆脑的,”男人把“嫌弃”写在脸上,比洲豹的“不爽”写得还明白,“我叫谷树,稻谷的谷,大树的树,不过别叫我谷老师,我不习惯。” “那叫什?”彭天举忍不住问。 谷树看向他:“让你说话了吗?” 几乎没挨过老师批评的侦查班班长,一时不知所措。 谷树:“我不喜欢上课的时候,有人接话茬,该说的,你不问我会说,如果我没讲,那就你根没必要知道,懂?” 彭天举有些难堪地点点头,就此沉默。 男人却没再提该怎称呼他这件事,直接从口袋掏一张皱皱巴巴的打印纸:“在开始点名。” 不让叫老师,又不给其他称呼,摆明了“我说,你听,闭嘴,别问”,再加上在连教学平板都不,敷衍的态度简直毫不掩饰。 别说傅西昂,胡灵予都开始冒火了。 兽控局任职三年,他从没见过或者听说过有这一号人,虽然很多在外长期任务的精英,他一个行政办室的小科员不知道正常,但胡灵予还打心底希望,没见过或者听过的原因,这家伙已经在他入职之前被兽控局开除了。 “平原狼。”谷树点的不名字,而科属。 潘昊愣了两秒,才应声:“到!” 谷树仿佛没觉得有何不妥,继续:“亚洲象。” 彭天举:“到。” “洲豹。” 没人应。 谷树抬起半边皮,漫不经心扫过一排,又喊一遍:“洲豹。” 傅西昂总算开口,比老师还懒洋洋:“到……” 谷树轻蔑笑了:“下次再让我喊两遍,直接从这个半兽化班除名。” 傅西昂忍无可忍,想上前,被旁边疾手快的尼罗鳄拉住。 谷树继续:“尼罗鳄。” “到。”欧阳泽一边拉着傅西昂,一边还得忙活自。 新老师却在点完四个科属后,停住了,费解地盯着名单:“怎什『乱』七八糟的都能混进来……” 抬头,直接点:“梅花鹿哪个?” “到。”路祈七人看起来唯一情绪没受影响的,和平时一样从容,镇定。 但只“看起来”。 熟悉梅花鹿的小狐狸表示,路学想揍人的进度条已经在狂奔路上。 谷树:“狐狸又谁?” 胡灵予:“……到。” “哈,居然还有丹顶鹤,我真怀疑你老师有没有认真选拔。”谷树的目光落在唯一剩下的贺秋妍身上,意外挑眉,“位女学啊。” 贺秋妍深呼吸,很好,她在这站了半天,才被发位“女学”:“老师,女学有什问题吗?” 谷树:“我……” 贺秋妍:“对,您说过不喜欢别人喊您老师,但您否了一个,又不给替代,我怎喊?” 谷树:“你……” 贺秋妍:“对,我还违反了不许上课接茬的纪律,如果这算一条纪律的话。” 男人这回学聪明了,等了半天,才询问确认:“说完了?” 贺秋妍点头。 谷树悠悠舒一口气:“我想说,男学女学在我这都一样,没什优待,所以很高兴,在这一点上我意见一致。” 点完名的男人将打印纸揣回口袋,再次那种令人厌恶的、吊儿郎当的神扫过七个人。 “许你觉得自能来到这个班脱颖而,然而在我看来,你远没达到可以学习半兽化的条件,注意,我说的‘可以学习’,不‘学成’,我甚至怀疑到毕业那天,这个班都不来一个半兽化者……” “但谁让我拿了你学校的薪水呢,”谷树说着,突然厉声一喝,“全体都有,向右——转!” 指令突然,但七人还迅速反应,整齐划一。 谷树:“绕训练场跑三圈,跑步——走!” 三圈,万米以上。 七名学懵『逼』,不学习半兽化吗? 谷树:“还愣着干吗,跑起来!” 人在训练场,不得不低头。 队列首位的潘昊率先启动,后六个只得跟上。 就这样,半兽化小班的一堂课,迟到了五钟的老师,全程惬意地坐在场边,隔空指挥。 “太慢了,你跑还走——” “加快加快——” “掉队的当心课堂成绩不及格——” 下课铃可以响,跑步不能停。 终于挨到三圈结束,等待他的人手一枚奇怪手环。 “最新款的野『性』之力测试环,比你那些笨重的机器方便多了。”谷树打个哈欠,“你跑得太慢,都把我看困了。” 七人专注于戴手环,多少抵挡了一些毒舌伤害,却猝不及防听见男人道:“在开始一次课堂测验。” 大家时抬头,七张气喘吁吁又茫然无助的脸。 可惜,从谷树这个男人身上找情心,就和从鱼的身上找羽『毛』一样,痴心妄想。 “五秒钟之内,达到你最高的野『性』之力等级。” “五秒?!”冷静如潘昊都要疯。 傅西昂:“你才让我跑完三圈,心脏都他……唔……” 欧阳泽再次手,捂住洲豹差点飙的文明语,并试图跟谷树讲道理:“我在的身体情况,不可能在五秒内将野『性』之力激发到最佳状态,至少等我休息一下……” “要的就在,”谷树打断他,“不然你以为我乐意在这儿看你一圈圈跑?” 胡灵予低头看手环。 难怪刚刚谷树一直在催他快快快,男人在意的根不长途跑,而要让他的身体到达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一个几乎不可能再去调动身体机能,让觉醒细胞百百激发的状态。 但谷树偏偏就要他在这种穷途末路,挣扎着激发野『性』之力。 “手环会从你调动身体机能开始计时,一旦监测到觉醒激发程度有所回落,或超过五秒,计时就会清零重新开始。”谷树看看手表,“你只有三钟时间,因为三钟后,跑圈达到呼吸和心率就会趋于平稳,所以,抓紧时间努力吧。” 三圈的狂奔三钟趋于平稳? 你在逗我?? 大家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片呼哧带喘的心累中,只觉荒谬。 谷树:“还有两半。” 来吧,谁怕谁! 胡灵予豁去了,闭,集中精神,在心脏一下下猛撞胸膛的急促呼吸中,竭尽全力调动已经透支的身体,压榨每一个觉醒细胞。 这一刻,他感觉自不在课堂测验,而尸山血海爬的亡灵,身体灭了,只剩孤魂要搏命。 第146章 服气“你根本就是耍我们玩儿不想教…… 那天, 初入半兽化课堂的所,经历了地狱般的三分钟。 他们在身体的极限下,再去催生极限,在意志的崩溃中, 走向另一次崩溃。 最终没一个在三分钟内做到谷树的要求, 那种苛刻都不足以形容、完全是令发指的要求。 唯一接近目标的路祈, 在最后时刻爆发, 四秒内从零到野力五级,比要求的五秒用时还要短,然而爆发太过,到达五级的同时直接兽化。作为野力测试,兽化即违规。 “恭喜, 一次课堂测验,全部零分。” 言简意赅的下课总结,谷树转身离去,比上课迟到, 下课的谷老师可准时准点,没一秒耽搁。 还是时模样, 双手『插』兜,晃晃『荡』『荡』走向训练场出口,看背影完全就是个混入四大的校外会员。 七名同很想尊师重道, 但是太难了, 那感受就像他们在无涯的海里扑腾,终于等到老师驾驶着游艇过,对方不往下扔救生圈也就算了,还拿机枪突突。 二堂课,谷树次倒是准时, 但课堂内容毫无变化,不,比上节课更过分了:“四十圈,跑完回测野力。” 几天的正常习生活刚让大家找回点青春元气,半兽化课不到半分钟,又回归生理心理双重崩溃支配的恐惧。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过奈何桥。 “谷——”潘昊恨不得直吼其名,最后关头还是咬牙咽回去了,“上节课跑三十圈,我们都……” “对啊,”谷树接过他的话,“三十圈不行,咱们就四十圈,如果四十圈还不行,下节课就五十圈。” 彭天举听得眼前发灰:“照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谷树:“们什么时候通过课堂测验,什么时候开始下一项习内容。” 欧阳泽:“可是连三十圈跑完我们都难以完成野力测试,圈数继续增加,我们通过课堂测验的可只会越越小,您样安排育计划并不合理。” “很遗憾,半兽化班的计划由我全权负责,”谷树轻飘飘地丢出选择,“要么接受,要么退班。” 欧阳泽忍了忍,咽回剩下的话。 谷树:“最后再说一遍,以后我的课堂上,想发言先举手。”稍作停顿,忽然高声口令,“立正!向右转,跑步——走!” 地狱的一天,从半兽化课开始。 潘昊:“他就是病,他绝对病!” 贺秋妍:“真想找医院的老师给他做一次全面体检。” 路祈:“找也是该找心理系做心理健康评估。” 贺秋妍:“种程度的变态已经不是心理健康问题了,我严重怀疑是大脑的物理病变导致格和情绪障碍。” 胡灵予原本说服自己再观望一段日子,校会请个,对方一定是些本事在身上的,但当一个拉仇恨的技术过于耀眼,他现在也只想说:“我觉得小贺道理。” 彭天举:“嘘,们小点声。” 潘昊:“我倒希望他听见,至少也算他关心课堂,离那么远干看着谁不会,照样我也当老师……” 欧阳泽:“省点体力吧,还三十几圈呢。” 美洲豹一直沉默地跑在最前面,怎么看都是化愤怒为速度。 但依然不让谷老师满意。 “们在散步吗——”远方传催命声,“给我快点跑——” 二堂课结束,照例,无生还。 个结果根本没任何意外,就连上次见到胜利曙光的路祈,次都无力再搏,四十圈下的身体,站住就不错了,遑论激发野力。 谷树他们的表现批评得一无是处,踩在脚下都不行,还要再碾上几下,碾到土里。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摧残,让他们连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只剩挫败和沮丧。 侦查班同不明真,只看见不久前才意气风发去上半兽化课的七个,两次课堂下,五个全颓了,梅花鹿还撑住,美洲豹直接暴躁,接连几天生勿进,点火就着。 个别同的好奇心实在旺盛—— 田锐铭:“们上课到底什么内容啊,老师什么样,厉不厉害?” 雷区蹦迪的结果,哈萨克马狼豹围殴,亚洲象和尼罗鳄嘴上劝架,身体很诚实地一下都没上去拉,狐、鹿、鹤看热闹,偶尔机会递到眼前,顺便朝马屁股上补一脚。 然而负面情绪并不提高他们的成绩,很快,课余时间的训练场上就出现一股跑圈小分队,别稳健奔跑,他们前赶后追,别只是自律训练,他们恍若末日求生。 然而三堂课,并没因为大家的努力,奔向光明结局。 尽管私下训练让他们的体所提高,即使面对丧心病狂的五十圈,也咬牙完成,甚至还富余力气主动跑过去佩戴野力测试环,但就是通不过测试。 胡灵予、路祈、傅西昂三需要在五秒内达到五级,潘昊、彭天举、贺秋妍、欧阳泽需要达到四级,而谷树给他们的测试时间,从一堂课的三分钟,降低到两分钟。 美其名曰:“看得出们课后也在努力训练,我很欣慰,不过既然心肺功提高了,三分钟的恢复时间也就不合适了,两分半吧,不,还是两分钟,我喜欢整数。” 半分钟砍掉的理由近乎离谱,到里,大家的心态已经摇摇欲坠。 手环偏偏在节课增加了跟大型测试仪一样的语音提示功—— “野力已到达1级。” “野力已到达2级。” “野力已到达3级……超时,失败,请重。” “野力……” “超时,失败,请重。” “超时……” “超时……” 终于在一百二十秒耗尽时,除了梅花鹿还压得住情绪,其他六名同,包括小狐狸,心态彻底崩了。 “玩意儿根本就办不到!”傅西昂直接摘下手环,狠狠摔到地上。 谷树垂下眼皮:“捡起。” “捡个屁!”美洲豹彻底忘了昨夜周老师的千叮万嘱,他现在就想咬,“根本就是耍我们玩儿,先跑圈再测野力就半兽化了?不想就滚蛋!” 话难听,但每个字都在众同心坎儿上,要不是气氛不合适,平原狼简直想亲他一口。 谷树好整以暇看着傅西昂:“骂得很过瘾,是不是还想再揍我一顿?” 傅西昂满脸挑衅:“我还真不怕。” 谷树的笑容消失了。 飘的云遮了一半日光,训练场变得晦暗不明,场边的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谷树突然启动,向着傅西昂欺身上前。 他速度极快,快得连影子都好像消失了。 傅西昂一震,本兽化,顷刻骨骼变形,黑得发亮的暗纹皮『毛』覆盖全身,是他战斗力的最强展示。 攻击与防御都在刹那间。 谷树已到黑『色』美洲豹跟前,然而他似乎没看见傅西昂已经兽化,仍以类身体,扑向野兽。 美洲豹跃起,径直迎上去。 跃起的黑『色』美洲豹矫健、凶猛,可谷树扑身落下的影子,竟也带着只属于兽类的耳朵和尾巴! 不是与兽的对抗,而是兽与兽的厮杀。 “吼——”美洲豹一声嘶吼,重重摔落在地。 确切地说,是谷树直接摁到地上。 男一手扼住美洲豹后颈,压得它抬不起头,一腿曲起压在美洲豹背上,凶猛的美洲豹竟然毫无反抗力。 风还在吹着训练场上的细小沙粒。 美洲豹也还在嘶吼。 可在围观六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们震惊甚至恐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最可怕的不是傅西昂制服,而是制服他的谷树,从头到尾是那样轻松,他们毫不怀疑,如果个男想,刚才就掐碎美洲豹的脖子。 或说,几秒内,解决掉在场的所兽化。 而一切,仅仅因为半兽化。 云过,日光重又耀眼。 谷树的兽耳动了动,猫科的形状,背『毛』黑白黄间,尾巴也惬意地拍了拍地,遍布百兽王的黑『色』斑纹。 胡灵予是跟半兽化李倦交过手的,可白兔当时的战斗力,抓住一只科员狐狸问题不大,却完全不跟眼前的提并论。 事后听闻课堂情况的四个跟班努力劝自家老大:“输给虎科不丢。” 傅西昂反问:“们三只老虎加一头狮子,一起上,不两秒内摁住我?” 四个跟班无言以对。 从那以后,训练场上的七跑圈小分队消失了,取而代的是七个疯子,没任何章法,就是不要命地跑,跑完就聚在一起,也不搞什么仪式,反正常看见失控兽化。 四大开始传,半兽化班把『逼』疯了,渐渐又修正细节,说疯的只二年级那几个,因为三年级半兽化班是另一个老师,估计施方,没给自己的生造成太大压力。 只胡灵予七道,他们看见了另一个野力的世界,超乎想象,几乎不可企及。唯自己『逼』得狠些,再狠些,才机会『摸』到那个世界的一点边。 第148章 突破 距离觉醒纪念日还有三十天, 胡灵予和路祈终于等来了想要的。21ggd 【班级群】 彭天举:[通知]关于学校举办“觉醒二十五周年纪念日庆典”…… 当年大雾发生后,人类有很长一段时间仍处于觉醒的震惊和适应中,直到新的生活习惯与社会秩序趋于稳定,“雾二代”开始出生, 人们才想起来纪念这场彻底改变人类发展进程的觉醒。 觉醒纪念日在各国的时间不同, 有的甚至相差好几个月,但无论哪个国家都会为此举办盛大的纪念活动, 统称“觉醒日之庆”。 亚洲象班长转发的通知, 内容不长, 但全是信息量。 马谦谦:庆典当日有大雾样本公开展览?? 孟加拉虎的灵魂拷问,获得了无数同学的支持——具体表现为大量问号刷屏。 平浩:太搞笑了吧,能公开展览,之前还神秘兮兮让我们去医学楼。 田野:预热。 平浩:? 田野:最重量级的展品往往需要最形式感的预热。 张琥:翻译过来,咱们就是气氛组。 平浩:…… 赵盛:我说, 你们就没人关心“每个班级都需要上报一个节目参加觉醒日之庆文艺汇演”? 王晏宁:艹, 这么凶残的内容你就不用再发一遍划重点了好吗。 田锐铭:咱班八十个人, 出个节目还不是分分钟。 平浩:拍照。 田野:截图。 赵盛:证据固定。 张琥:就你了。 田锐铭:……靠。 田锐铭:我不是不想演, 但我真没什么才艺。 平浩:谁说的,作为班里唯一的马科, 你可以表演马术。 赵盛:…… 马谦谦:…… 王晏宁:艹,竟一时无法反驳。 田锐铭:你们能不能有点常识, 一个人潇洒地骑在马背上, 御马自如, 那叫马术, 一个马科自己兽化, 跳栏杆跃水池, 那叫多动。 平浩:如果非要一个人骑在你背上, 我不介意辛苦一回。 田锐铭:滚。 田野:班长呢,再不发话,咱班的节目可就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彭天举:去训练场,回来说。 群里寂静了足足几分钟。 平浩:又去? 田野:疯了,就他们这个训练强度,我现在真的,对半兽化班一点向往都没了。 马谦谦:不是训练作业,小贺说是他们七个自发的课后训练。 田锐铭:傅香香不是也在半兽化班,你们怎么还要听贺秋妍说? 王晏宁:嘘。 张琥:我们老大现在情绪不佳。 平浩:知道,不就是生人勿进。 赵盛: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见谁咬谁。 平浩:…… 田锐铭:他们到底在半兽化班经历了什么…… 好奇的侦查班同学们无法收获答案,不是因为能回答的七个人正在训练场上狂奔,而是不亲身经历那样的挫败,不亲眼看见天地鸿沟般的差距,便想象不出他们受到的冲击与震撼。 半兽化班,第六次课堂。 课前训练的汗水犹在,长时间跑动早已激发了每个人的身体机能,刚刚打过的上课铃,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无数训练中的又一场。 七人一字排开,无需口令,自动整队看齐,这已成为他们习惯的课堂日常。 谷树准时抵达,没有晚一秒,也没有早一秒。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令人讨厌。强悍的实力可以服众,却不能改变粗暴教学带给七个人的愤怒。这个小班上有一个算一个,之所以不要命地训练,想触碰那个完全不同的半兽化世界只能排在理由榜第二位;想打谷树的脸、向这头狂妄的老虎证明他看轻他们是错的,才是第一原动力。 男人的视线淡淡扫过七人,直接下达口令:“向左——转!” 一句废话没有,随着学生们不再有异议,这位半兽化老师教学步骤也简洁明了起来,每堂课就是跑跑跑,然后趁着快跑死的那几分钟测野性之力。 在第四堂课跑步距离升至六十圈后,就一直维持在六十圈这个体量上,勉强算是其唯一还有人性的地方。 七人整齐划一向右转,等待那句已经刻进dna的“绕训练场六十圈,跑步——” 谷树:“绕训练场三十圈,跑步——走!” 七人前倾的身体集体一晃,愣是谁都没把脚迈出去,迷茫的七个小脑袋瓜也十分默契,唰地转向谷树:“……啊?” 谷树挑眉:“啊什么啊,三十圈,跑步——走!” 这回绝对听得清清楚楚。 有再多疑问也只能压下,七人听令而动,绕着训练场跑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阵子训练可都是按照六十圈标准,现在距离忽然被腰斩,那就只能把训练成果体现到速度上了。 全速狂奔的七人没有任何沟通,但从最前面领跑的平原狼,到最后面队尾压阵的亚洲象,大家都是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俨然慢一点都对不起平日的付出。 不多时,队伍渐渐拉开,路祈和傅西昂跑到了最前面,胡灵予落在第五。 好在落得并不远,他正想加速追上,忽然听见谷树在远处喊:“最后一圈了,跑起来——” 这就最后一圈了?? 猝不及防的胡灵予差点被闪着,他总觉得才跑了没一会儿,身体感知给的反馈远远没到疲惫的程度,放在平时训练这状态基本等同于刚开始啊。 前方的路祈第一个冲过终点,也是他们的起跑点,傅西昂第二个。 一鹿一豹过终点后没有停下来,径直跑向谷树,因为后者已经准备好了野性之力测试环。 真就是回归第一堂课内容,仅跑三十圈便测? 满腹疑问的小狐狸跟丹顶鹤并列第四,冲过终点。亚洲象彭天举第六,尼罗鳄欧阳泽一如既往,第七——水栖科属,比拼陆地运动太吃亏,并且有证据表明,鳄鱼科兽化后的小短腿,其觉醒基因对兽化前的大长腿也有影响。 一狐一鹤跟前面的人一样,过终点后迅速跑向谷树,熟练佩戴上野性之力测试环。 环扣合上的一瞬间,测试倒计时便开始。 03:00…… 02:59…… 02:58…… 和六十圈变回三十圈一样,早就减到两分钟的测试时常,也恢复到第一堂课的三分钟。 胡灵予深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只这停下后的两三秒,心跳和气息便已平复不少。 这样的身体状态去激发野性之力,可比濒临透支时容易多了。 缓缓闭上眼,胡灵予集中注意力,满怀信心,更要稳扎稳打。 感受到佩戴者正在调动身体机能,三分钟倒计时下立刻又出现另一个五秒钟的第二倒计时。 然而胡灵予已经最大限度激发每一个觉醒细胞,让它们一鼓作气冲向野性之力最高点! 00:04…… 00:03…… 00:02…… 00:01…… “野性之力已到达5级。” 最后一秒用尽前,手环提示音终于响起。 可还没等胡灵予高兴得睁眼,耳边忽然响起谷树声音:“别松懈,继续把野性之力往上顶,但是绝对不能兽化。” 那声音很近,胡灵予完全不知道谷树什么时候到的自己身边。 “继续!”谷树又说了一遍,语气加重。 继续就继续,谁怕谁! 胡灵予顶住一口气,按照谷树的要求,将野性之力继续往上冲。 用力过猛的后果,就是哪怕闭着眼,都能看见无数金色小虫在乱飞。 身体开始不受控地颤抖,觉醒程度即将超过临界点,随之而来的便是兽化。 “绝、对、不、能、兽、化……” 谷树的声音又来了,他好像已经走到别处,声音不再那么近,但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实在让人负担沉重。 胡灵予绷紧身体,咬牙坚持,生生将蠢蠢欲动的骨骼压制住,压得每个关节都在疼,扎满钢针一样…… 忽然,耳畔的嘈杂消失了。 但世界并没有安静,反而那些纯粹的声音愈发清晰。 飞鸟离开树梢的轻颤,白鹭掠过湖水的涟漪,灌木在林间拼命汲取阳光,繁花在微风里悠然落尽。 胡灵予渐渐沉醉其中,忘了疼,忘了在上课,甚至忘了自己是胡灵予。 血液和脉搏开始和那些声音同频率,他好像真的变成一只狐狸,和所有的飞禽走兽一样,成为广阔自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纵情奔跑,阳光里让泥土沾满皮毛,突至的暴雨又将一切冲刷如新…… 霍地,胡灵予睁开眼。 疼痛不知何时消失了,他也没有真的兽化,然而整个人却有一种兽化后才拥有的释放与舒展,仿佛所有阻塞都被打通,兽化与非兽化不再泾渭分明,原本两股劲儿的野性之力融到一起,在他的身体里自由流动。 谷树走过来,手中拿着第一次出现在半兽化课堂的教学平板。 胡灵予欣慰得想哭,他之前一直以为到学期末都看不见这位老师正经教学了。 来到小狐狸跟前的男人,将教学平板立起,屏幕朝向胡灵予:“照照看。” ……所以只是拿来当镜子用吗! 胡灵予险些抓狂,却在下一秒看见了自己映在平板反光里,不甚清晰的模样。 胶原蛋白满分的脸,骗起人来很好用的大眼睛,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以及头顶上两……只狐狸耳朵?! 不可置信地抬手摸,果然抓到两个毛茸茸。 以此同时,身后尾椎骨的位置传来阵阵不舒服,在某种预感的驱使下,胡灵予微微回头,一手仍抓着耳朵,一手则将裤腰扯开些空隙。 一条狐狸尾巴欢快而出,迎风抖擞。 胡灵予维持这个扭曲姿势,茫然看着毫无真实感的尾巴,足足定在那里一分钟。 平原狼:“嗷呜——(胡灵予你差不多行了)” 贺秋妍:“再保持这个造型我就当你是显摆了。” 亚洲象:“哞——哞——哞——(为什么他们都能成功,我们三个却失败了,需要反思)” 除了贺秋妍这句,剩下的狼嚎和象叫,胡灵予都没听懂。 但循声去望,情况已一览无余。 潘昊和彭天举失败兽化,贺秋妍没有兽化,但也没有长出鸟科半兽化的标致——翅膀。 视线移到他们三个的另一侧,胡灵予再次定住。 傅西昂顶着一双黑色豹耳,小巧可爱的猫科耳朵和他的气质完全不搭,类似于撸铁器械上绑个粉色蝴蝶结,形成一种诡异萌感。 美洲豹显然已经享受过谷老师“平板照镜子”的贴心服务,此刻周身低压,神情暴躁,从头到脚……不,从豹耳到脚都散发着别跟我说话、别惹我、你敢跟我对视试试的威胁气息。 相比之下,欧阳泽似乎好些,鳄鱼科没有标志性的兽耳,从正面看仅仅是露出的手臂上长了些类似鳄鱼皮的坚硬鳞片,如果穿长袖,几乎看不出变化。 美中不足,鳄鱼的尾巴实在太粗太硬,根本藏不住,还很不幸地跟传统怪兽形象“撞尾”,所以只要欧阳同学稍稍侧身,形象冲击力也不比傅香香逊色。 但这些在路祈身上都不存在。 头顶的两只鹿角跟他特别配,或者说,跟胡灵予无数次幻想过的路同学半兽化,完全一样。 这个人原本就有着鹿的气质,鹿的漂亮,鹿的优雅与灵动,冷冽时就像这两只鹿角,能顶翻所有穷凶极恶,温柔时又像那两只藏在角下的鹿耳,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我以为你们顶天了能半兽化成一个,没想到成了四个,”谷树点点头,“还凑合,总算让我有了点继续教你们的动力。说说,半兽化了什么感觉?” 欧阳泽罕见地兴奋,迫不及待道:“浑身特别舒服,像是什么都通了,我感觉现在能抓到自己的野性之力。” 谷树:“很好,记住这种感觉。” 说完,他看向另外三个。 美洲豹正在烦躁地戳自己的豹耳,那架势仿佛想戳掉了事,显然根本没听他讲话。 梅花鹿和赤狐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一起,这会儿后者正在摸前者的鹿角和鹿耳。 这两个人是最让谷树意外的,无论是第一堂课梅花鹿就展现出的超强素质,还是今天这堂课根本不在他预计名单中的赤狐完成了半兽化。 胡灵予:“你什么时候换的新角,我怎么都不知道?” 路祈:“悄悄努力,然后惊艳你。” 胡灵予:“这个好像比原来的小。” 路祈:“很快就会长大的。” 胡灵予:“其实现在也……” 谷树:“你俩还有完没完——” 庆典前夕(伸个懒腰阳光映下它秀气) 四个半兽化成功的同学总算集合到谷树面前, 或多或少难掩激动,即使心理素质最稳的路祈,眉宇间也藏着喜悦。 然而贺秋妍、潘昊和彭天举, 就是另一种滋味了。 丹顶鹤和已经结束兽化的平原狼、亚洲象,都在原地没动,低着头不作声。 他们也完成了五秒之内达到最高野性之力的测试,但在半兽化面前,这一成绩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谷树皱眉瞟过去:“你们三个躲那么远干吗,以为躲远了我就看不见你们了?都给我过来——” 半兽化失败固然丢人, 但违抗谷命只会更惨, 三人光速权衡, 超光速归队。 面对重新集合的七名同学, 谷树从左往右依次打量个遍, 末了点点头:“七个成四个, 成功率超半数,还凑合。感谢你们自己吧,本来我打算今天这堂课再不行, 就直接建议学校取消半兽化班, 反正也没意义。” 对于谷老师的“一开口就不做人”, 胡灵予已经习惯了, 区区言语输出完全不影响他半兽化的快乐。 而且客观讲,谷树的教学成果在这里摆着呢,只六堂课,就让他们达到了绝大多数兽化者难以企及的半兽化, 这是胡灵予上辈子想都没敢想的事。 “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太早, ”谷树忽然话锋一转,“把脸上那些得意都收一收。学会半兽化可不是结束, 相反,它只是一个开始。就像你要装水,得先有一个瓶子,但如果你只拿一个空瓶子,没有任何意义……” 正说着话,男人的视线毫无预警扫向潘昊和彭天举:“你们两个干吗呢,觉得这些跟你们无关是吧?” 又瞥一眼全神贯注的贺秋妍:“你连半兽化都没做到,有必要听这么认真吗?” 贺秋妍刚平复些许的心态,在谷树的反复横跳里又崩了:“你到底是希望我们三个认真还是不认真!” 谷树突然一本正经:“气势很好,保持。希望下节课你的表现和你的气势一样好。” 下节课? 潘昊和彭天举双双抬头,仿佛看见希望。 “意思是下节课我们还能上?” “还有尝试半兽化的机会?” 谷树:“我说了吗?” 平原狼、亚洲象:“……” 怎么办,真的想揍人,可是打老师不提倡啊! “很好,就是这种愤怒。”谷树看向七人,“记住,你们未来面对的对手只会比我更凶残,别把这里当侦查班,你们现在学的既不是期末的一个成绩,也不是毕业前途的敲门砖,是未来能在生死关头保命的东西……” “你们学艺不精,害得也不光是你们自己,还有别人。” 常挂在他脸上的吊儿郎当消失了,说到最后四个字的一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胡灵予在他眼底看到落寞。 谷树这个人,胡灵予搜寻遍大脑,也没印象,曾在第一堂课过后就去网上查过,同样一无所获。 以对方的年纪,半兽化的能力,在兽控局如果不进行动队,就只剩一个去处——特殊外勤。最神秘也最凶险。 “好了,”谷树如释重负地舒口气,“终于可以开始下一阶段内容了。” 潘昊:“?” 彭天举:“老……” “知道,你们还没学会半兽化,没有开启下一阶段学习的条件,”谷树破天荒地语重心长,就在大家以为他居然转性了的时候,谷老师的小眼梢一吊,“那就先听着,我只讲一遍,跟不上的进度自己回去课后补!”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姓谷的。 七名同学一时间竟然有种微妙安心。 “我之前说过,半兽化只是让你有了一个瓶子,”谷树道,“而野性之力,就是你们要往瓶子里装的水……” “先别急着举手,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野性之力谁没有。但同样体积的水,浇在地上,什么都不是,就像现在散在你们身体里的野性之力,只有把它们聚集起来,让它们听你的指挥,去到能最大限度发挥你力量的地方,才是半兽化的意义。” 谷树抬起头:“所以,先从你们最擅长的野性之力方向下手,最擅长意味着在这个方向上你们的野性之力运用最有效率,也更容易取得突破和进展。” 最擅长的野性之力方向? 或许是看出众同学脸上的迷茫,难得走一把标准教学语的谷老师,又回归大白话:“你们是靠非兽化状态下的什么能力进来这个小班的?” 早这么简单粗暴不就得了。 “我是速度。”平原狼率先开口,选拔时的荣光闪回脑海,给予沮丧的他一点安慰。 彭天举:“我是力量组达标的。” “想到了,”谷树看向贺秋妍,“你不用问,飞翔及滞空。” 贺秋妍话到嘴边被截胡,一口气差点憋着。 谷树却又道:“鸟科半兽化是最难的,翅膀可不那么好长。” 贺秋妍不爱听:“我要是成功了呢?” 谷树微笑:“拭目以待。” 过半晌,丹顶鹤才回过味来,她是被……鼓励了? 然而谷树已经看向路祈和傅西昂。 “跳跃。”梅花鹿和美洲豹的回答几乎同时。 谷树微微挑眉,这几堂课两人表现出了优秀的速度天分,选拔时居然是跳跃达标。 只有欧阳泽同学还记得发言要举手。 谷树欣慰点头,对这个一眼就能看透的鳄鱼科同学印象还不错:“你肯定是游泳组了。” 欧阳泽:“是……也不是。” 谷树困惑皱眉:“说清楚点。” 欧阳泽认真回答道:“我的考核分组类别是游泳及水性相关,但其实不是游泳,是闭气,我在水下闭气停留了两小时三十八分钟。” 谷树沉默了。 欧阳泽主动反省:“我知道我这个能力在实际对抗中没有什么用,对手也不可能配合我全程在水下纠缠,所以我会在今后的学习中努力寻找新的野性之力方向,请您相信我!” “咳,”谷树神情复杂,“你也别妄自菲薄,水下闭气在隐藏和侦察敌情时还是很实用的,不过的确不可能保证每次对抗都有水系环境,你既然认识到了这些,就要比别人更加努力。” 欧阳泽:“是!” 谷树:“……不用那么大声。” 一二三四五六,谷老师数来数去,第七个呢? 视线来回扫两圈,才落到胡灵予身上:“怎么一直不说话,非得等我问?” 胡灵予:“做心理准备。” 谷树嗤之以鼻:“说个选拔分组你还要做心理准备?” 胡灵予:“我是其他组。” 谷树:“其他?什么能力?” 胡灵予:“装死。” 谷树:“……” 平原狼和亚洲象摇摇头,丹顶鹤一声轻叹。 谷老师还是太嫩,胡同学的意思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次谷老师沉默得更久,因为水下闭气还能找补,装死真的无力回天。就问这玩意儿在对敌时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几分钟后。 谷树:“我希望这学期结束时,你们都能在半兽化状态下进行高强度对抗……” ……所以是假装从来没跟胡灵予对话过吗! 谷树:“什么叫高强度对抗,就是不管你是什么科属,都要在半兽化下展现出不逊色于凶猛科属的对抗力……” 算了,难得对方有了点老师的样子,七名同学决定不计较这些细节。 但听着听着,胡灵予和贺秋妍就有些微词了,“不管你是什么科属”这话从谷树口中出来着实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在谷树这里很容易达到的对抗强度,之于赤狐和丹顶鹤却是千难万难,还未必能到。 贺秋妍在半兽化失败的沮丧和前途黯淡的无望中,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虎科,当然怎么都容易……” 正在说话的谷树停住,淡淡看过来。 贺秋妍以为会被严厉批评,对方的瞳孔却毫无预警由圆变窄,像极了遇见强光的猫科,下个瞬间,男人突然消失,连训练服都塌了下去。 七人呼吸一滞,直到定睛确认训练服 不过话说回来,谷树的兽化速度简直快得离谱,这得是多恐怖的野性之力应用技术。 以及,目测训练服鼓起的程度,这个老虎……有点小吧? 一颗似虎又似豹的小脑袋从训练服底下钻出,然后是优雅的身体,明亮的棕黄色皮毛布满金钱豹一样的圆形黑色斑纹,长长的尾巴上又是老虎的条形黑斑纹。 伸个懒腰,阳光映下它秀气倩影。 七个懵逼同学,七脸震惊错愕:“虎……猫?” …… 距离觉醒纪念日还有十五天,庆典已经在如火如荼准备,学校各处可见老师和同学们的忙碌身影,有帮忙布置展台的,有练习表演节目的,礼堂门前的超大屏幕甚至已经开始滚动播出第四大觉醒日之庆的宣传片。 侦查班的节目也已经敲定,由黄冲、马谦谦、王晏宁、张琥、赵盛五人组团唱跳——因为全班投票推荐由谁表演节目那天,他们五个缺席了。 为什么缺席呢? 因为当时五人溜去了训练场偷看……不是,给正在课后跑圈训练的七个人加油打气。 为什么半兽化小班的七个人既不用参加投票也没有被其他人投中? 因为全班都看在眼里,这七位已经被半兽化班逼疯了,再让他们表演节目,容易被打击报复。 不过最近大家发现,从半兽化课堂回来的他们,状态越来越好,原先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状,而今朝气蓬勃、生龙活虎,连丹顶鹤都有一翅膀扇灭火焰山的架势。 立志下次考核一定要进半兽化班的阿拉斯加棕熊田野,忍不住跟班长打听:“听说你们半兽化成了?” 彭天举是最后一个完成的,就在昨天,此刻仍处于飘飘的幸福感中,一被问就忍不住傻笑:“嗯,都完成了。” 田野:“半兽化是什么感觉?” 彭天举:“很奇妙,但也不太方便。” 田野:“不方便?半兽化不是野性之力最强状态吗?” 彭天举:“我的耳朵太大,一晃就呼脸上。” 田野:“……” 象科的烦恼,他有画面了。 就在一熊一象交流半兽化的这个课间,路祈正在跟罗冰通话。 迷你收讯器塞在耳内,路祈微微垂着头,不时低语,走过路过的同学都以为班级第一又在抓紧时间用功,教室里的嘈杂和嬉闹成了最好掩护。 罗冰:“一切部署妥当,当天交给我们,你什么都不用管。” 路祈提醒罗队长:“他们让我偷雾气标本。” 罗冰:“照做,我们会配合,有任何变化或新情况,随时沟通。” 路祈:“好。” 罗冰微微停顿:“你答应得这么爽快,我反倒没底了。相信我,这次一定会把他们一网打尽,你千万不要做其他冒险的事。” “好。”路祈应得比上一次更快。 罗队长可能也想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辞藻了,只得换另外一个问题:“你给的那些资料,真是你自己搜集的?” 路祈眼底微闪,语气却自然:“卧底不就是干这个的。” 罗冰:“但这些资料太多也太详细了,令人难以置信。” “全派人盯着了?”路祈提问,反客为主。 罗冰:“一个不落,有三分之一确定是相关人员,有三分之一嫌疑重大,另外三分之一看不出任何问题,但也布控了,包括你资料里的所有据点。” 答完的罗队长还想回到前一话题,却听见梅花鹿道:“要上课了,先不说了。” 结束通话,距离上课还有四分钟。 不够跟罗队长继续聊,倒是够跟小狐狸去教室外的偏僻角落商量对策。 路祈:“他没说要拿假样本展出。” 胡灵予:“一个字都没提?” 路祈:“我早说了,不要高估兽控局的信用。不过他们倒也没保证过对我完全坦诚,不算失信。” 胡灵予:“其实就算我上辈子没看过雾气样本,单纯站在兽控局的角度考虑,也很容易想到会用假样本,你说李倦他们想不到吗?” 路祈:“那你觉得罗冰他们又能不能想到李倦他们会想到?” 胡灵予差点被套娃套晕,好在有两世智慧:“就是说,最后的战场还是在保存真样本的兽化医学楼。” 路祈点头,却不再言语,目光若有所思地飘远。 胡灵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在担心什么?” 路祈怔了怔,想否认,还最终说了实话:“我怕藏在最后面的那个人不露面。” 胡灵予给的资料里没有这个人的任何线索,此人若是不出现,纵然罗冰把涅槃连锅端了,对于路祈来说也毫无意义。 “他会来的,”胡灵予握住路祈的手,是陪伴,也是打气,“到那天罗冰收网,把他明里暗里能用的人都抓了,无人可用,他只能自己来。” 路祈:“他也可以不来,为了保命,直接放弃雾气标本。” 胡灵予用力将路祈拉得更近,抬头,笃定望进梅花鹿眼睛:“相信我,他一定藏不住。” 百-度-搜-,最快追, 觉醒日之庆1(波光粼粼溅起的水花都带) 送走暮春的草长莺飞, 第四大迎来初夏的雨水蝉鸣,也迎来觉醒日之庆。 当天无课,理论上除了必须要在上午十点到训练场集合参加“庆典开幕式”的一年级同学, 其他年级都可以睡到正午,躺到日暮,只要赶得及晚上去礼堂给文艺汇演当观众就行。 然而越没压力,越精神焕发,大家不光醒得比平时早,还积极投身于各种瞎胡闹……不是, 各种创意有趣的庆典活动中, 为盛大的节日气氛添砖加瓦。训练场上的“庆典开幕式”才刚过半, 校园各处已经充满快活的空气。 “……觉醒纪念日, 之于我们每一个兽化觉醒者都有着双重意义, 第一重是觉醒, 第二重是兽化觉醒……” 训练场内,校领导还在致辞。 训练场外,胡灵予和路祈藏在视野位置最好的一棵树上, 繁茂的树冠将两人掩盖得无影无踪, 透过枝叶间隙却可将开幕式情景一览无余。 这是他俩觉醒日之庆的第一站, 没有具体的战术目的, 因为他俩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还是没动静?”已经上午十点半,虽然知道希望渺茫,胡灵予仍是又问了一遍。 路祈掏出手机查看,从清晨到现在, 这个动作他已经不厌其烦重复了无数次, 结果都一样,失望摇头:“没有。” 昨夜他和罗冰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系, 罗队长依旧是那两层意思的老生常谈,一,我们都部署好了,你尽可以放心;二,当天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多余行动。 但是说来说去,就是不说“部署详情”,路祈理解行动队长的保密义务,却做不到只听一句空洞的“放心”就真能放下心。 无独有偶,今天清晨他跟李倦进行了最后一次联系,李倦更简单,就一层意思,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了,尽情享受庆典吧。 兽控局和涅槃在“你很多余”这一认知上达到了空前默契,作为当事人,路祈对结果不意外,却压不住心底烦躁。 胡灵予清楚路祈的心情。 各方都已经动起来了,可以想见此刻的第四大暗中潜伏了多少人,犯罪者蠢蠢欲动,狩猎者屏息以待,包括提心吊胆的校方,看似快乐的节日气氛下,一触即发的情势随时可能引爆,梅花鹿却被排除在外。 对于盗窃雾气标本这一事件本身,为了不改变上一世“盗窃未遂”的结果,他们两个的确应该什么都不做。 但对于找到涅槃的幕后者,觉醒日之庆可能是七年来路祈等到的最好机会。梅花鹿不贪心,只要一个线头,一点点蛛丝马迹,能让他在对方藏身的那扇门上撬出一道细缝就行。 可是现在,自己和梅花鹿只能在校内漫无目的地转,看看这里,观察观察那里,别说涅槃,就连兽控局的人都没发现几个。 胡灵予强烈怀疑双方派出的都是“打洞”科属,没准现在第四大的地下交通已经堵得不成样子。 “……预祝本次活动取得圆满成功!” 校领导中气十足的声音拉回胡灵予思绪,他以为开幕式终于要结束了,不想前方又换上下一位致辞者。 胡灵予听得都困了,准备拉路祈一起撤,却忽然愣住。 在刚就位的致辞者身后,最后一批嘉宾落座,应该是赶过来的时间比较晚,便在致辞间隙匆匆进场。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面有胡灵予认识的面孔,还不止一张。 身材高大,脊背笔直,看体态比年轻人都挺拔、正跟校领导热络寒暄的大佬,除了傅西昂他爹,还能是谁。 或许是上辈子“一面之缘”的阴影太深刻,即使傅总此刻谈笑风生,胡灵予也莫名悬着心,怕他下一秒就控制不住踹人。 另外一位则看着舒服多了,还是那么英俊儒雅,带着海洋科属独有的气质——上学期袭击案发生后,受邀来第四大演讲的那位心理学教授。 教授落座的位置没有傅总那么核心,稍微偏一点,周围坐的都是受邀而来的荣誉校友。 胡灵予有些意外,因为上次演讲,对方好像没提过自己是本校校友这种事,不过也可能他当时注意力都在路祈那边——梅花鹿缺席礼堂活动,跑去跟黑白接头了。 “怎么了?”路祈一个不认识,却察觉到小狐狸好像有发现。 “没什么,”胡灵予说,“就是刚进来那批嘉宾,桌上名牌是傅韬的,是傅香香他爸,后面那个……”小狐狸在人影遮挡的空隙中辨认半天,总算看清名牌上的字,“叫谢思茫的,就是上次来咱们学校演讲的心理学教授。” 路祈点了点头。 胡灵予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事实上在树上听了半小时致辞,自己都已经百无聊赖了,何况路祈。 “去展厅吧。”胡灵予提议。 路祈仿佛就在等这句话,直接利落跳下树,以行动回答。 第四大以雾气标本为重点,又附加了一些其他展品,最终做成了一个第四大校史的主题展,命名为“第四大的前世今生”。展厅在校园西北角,想从东边的训练场过去,得绕过大半个秋鹜湖。 往日碧波微澜的秋鹜湖,今天一片喧嚣,水花翻滚,远远望去水面上全是忙碌身影。 胡灵予和路祈到了湖边才发现,原来是几个运动社团和手工社团联合举办的庆典活动之——纸船大赛。 这几个社团都有一定规模,并且比赛并不限制在社团内部,任何同学都可以参加,故而场面十分壮观。 所谓纸船,就是用硬纸板手工制造的可载人船只,众参赛同学中有提前制作好今天带过来直接下水的,也有眼下正在湖边现场制造的,胡灵予看了几组,实在没看出什么结构设计,反正所有人都在“咔咔咔”地往纸板上缠胶带,以此达到防水目的。 重防水轻设计的结果,就是他眼睁睁看见一艘刚造好的纸船,往湖里一推,两个参赛同学还没坐上去呢,纸船就一个倒扣,从倾覆到沉默,没超过三秒。 比赛规则是看哪一艘船在载人的情况下“行驶”得距离最远,可以用纸板制造船桨划水,也可以拿手扑棱,不过以胡灵予的观察,多数同学都撑不到这一步,能上船之后还坐得稳,就已经赢过一半对手了。 但是落水也快乐,尤其岸边主持的同学还一直拿着麦克风烘托气氛—— “又一艘船下水了!这个造型非常漂亮,船身上还写着名字,虎鹤双形号!真是非常霸气的名字啊……啊,它翻了,不过没关系,享受过程,收获快乐,让我们在这个科技泛滥的时代,用最质朴的方式,回归本源,寻找初心!” ……猝不及防,上价值了。 胡灵予默默低头,为自己单纯喜欢看人花式落水的低俗趣味反省。 “突突突突突——” 湖面骤然响起电机声。 胡灵予立刻抬头循声望,只见一艘造型非常随意但速度奇快的纸船正在湖面上风驰电掣,用速度换平衡和稳定,眨眼已经冲出去十几米,俨然潦草脆皮版水上摩托。 湖上正努力“行驶”的其他纸船完全懵逼:“刚才过去个什么玩意儿?” 岸边还在“造船”的同学直接把手里硬纸板往地上一摔,妈蛋降维打击,心态崩了! 看热闹的可不嫌事大,有几个同学还兴奋喝彩呢。 “嘟嘟嘟——” 刺耳的警告哨响起,下一秒主持人的麦克风就被主办比赛的其中一个社团长抢过去了。 “第二十八组,第二十八组,牛头法老号,你们给我回来,比赛严禁使用发动机——” 一连喊了几遍,毫无效果。 社团长终于使出杀手锏:“王则轩、陈祝佳!二年级兽化管理学班的法老王猎犬王则轩和牛头梗陈祝……” “突突突突突——” 一个漂亮甩尾,牛头法老号秒归。 胡灵予看着恋恋不舍拖纸船上岸的两位犬科同学,终于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听见他们宿舍传出奇怪声音了,原来在“闭门造船”。 这俩人是手工社团的,刚才点名他俩的就是该社社团长,见人终于上岸,社团长立刻开始严厉批评,主要是身为主办社团的成员,怎么能带头破坏规则呢。 陈祝佳依然是藏狐的面瘫脸,随你说,毫无反击**。 王则轩却忍不住辩解:“我就是想试试,如果速度给足,纸船是不是真能达到快艇效果。” 社团长微笑:“结论呢?” 王则轩:“真的可以,老陈的设计科学合理,我的驾驶完美飘逸!” 社团长:“纸船没收。副社长!喊几个人过来拿着他俩这个船绕湖半圈,然后放到那边台子上——” 王则轩:“嘁,还是觉得我们这艘船很帅吧。” 社团长:“游湖示众,以儆效尤。” 王则轩:“……” 短暂驻足后,胡灵予跟着路祈默默离开,因为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两位同学。 你要真想蒙混过关,好歹低调点,弄个静音的或者功率小些的发动机,不然所有人都绿色无动力出行,就你突突突突突跟冲锋舟似的,谁发现不了啊! 本以为纸船大赛就够热闹了,没想到绕着湖边从东走到西,另一半水域竟然打造成了“一日水栖乐园”。 平时多是一些小型水栖科属的同学喜欢有事没事到湖里游一圈,大型科属像河马、鳄鱼、水蚺等,轻易不下水,学校也不提倡,因为容易对小型科属同学造成碰撞误伤。 但今天就没有这种顾虑了,水面被分成两片区域,大型水栖科属占一片,小型科属占一片,各得其乐。 于是大型这边基本成了鳄鱼池,偶尔有粗长幽深的水蚺影子在鳄鱼拥挤的湖面下游过,众河马则环绕在外围,水岸交接的浅滩处,各个都滚了一身泥,在初夏日光里形成天然防晒。 虽然叫水栖乐园,但不少小型飞鸟科属也来凑热闹,一会儿在鳄鱼嘴上跳跳,一会儿到河马背上休息,有些干脆飞到隔壁看鸳鸯科属的同学们戏水,仿佛自己也谈了场恋爱。 波光粼粼,溅起的水花都带着夏日朝气与清爽。 但也有插曲。 就在胡灵予和路祈经过大型科属水域时,不远处一条亚马逊森蚺突然出水并迅速结束兽化,在湖中挥手大声呼喊:“这里有鳄鱼溺水了——” 湖面霎时安静,欢声笑语和空气一起凝固。 森蚺还在焦急描述他看见的:“很久之前他就在水底,我以为等会儿他会自己浮上来,但都两个多小时了,他一直一动不动,你们谁来帮一下,他体积太大了,我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一条巨大的尼罗鳄就在他身旁浮出水面。 森蚺同学闻声转头,错愕不已。 尼罗鳄结束兽化,第一时间跟森蚺说对不起:“抱歉,我只是在水底练习闭气,没想到会吓着你。” 森蚺不可置信:“你、你真没事?” “真没有,”尼罗鳄诚恳道,“但还是谢谢你替我担心,为我呼救。” “哦,没事儿就好,不用谢。”森蚺有些尴尬,挠挠头,迅速潜回水中,以免更加社死。 虚惊一场,乐园又恢复喧闹。 尼罗鳄也准备再度入水,无意中看见不远处两位熟悉同学。 迅速游到岸边,欧阳泽有些好奇:“你俩怎么到水栖乐园来了?” “我们想去看展览,”胡灵予解释道,“正好路过。” 欧阳泽:“哦哦。” 胡灵予没打算久留,但有个问题实在想请教:“你真的在练习水下闭气?” 欧阳泽:“对啊,这里正好训练。” 胡灵予抬头望向“一日水栖乐园”的“乐园”二字,严重怀疑欧阳同学对这个词有误解。 而且—— 胡灵予:“你的水下闭气还需要继续练?” 欧阳泽:“谷老师说我们在未来一定会遇到很多强大凶狠的对手,比他还厉害,我的闭气时间在学校里看起来够久,但我想,到了那些恐怖的对手面前一定不堪一击,”尼罗鳄苦笑,“然而这又是我唯一的长处,只能加倍训练。” 胡灵予:“……” 连一心想快些去展厅的路祈,都忍不住开口:“你想多了。” 胡灵予猛点头:“欧阳同学,相信我们,想找一个水下闭气时间比你长的非海洋科属真的很难……” 百-度-搜-,最快追, 觉醒日之庆(2)(“进入半兽化班以后你还...) 告别秋鹜湖, 两人总算能专心赶路。 展厅所在的校园西北角相对偏僻,越接近展厅,周围越冷清, 因为没有课,附近的教学楼也很安静。 不过临到展厅门口,又重新热闹起来,不少同学都赶过来就为看一眼雾气样本。 胡灵予和路祈没有东看西看,一进去便直奔最里面的雾气样本厅。 展厅上午十点才开放,跟庆典开幕式同一时间,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 兽化医学院的几个老师既负责讲解, 也负责维持秩序, 上次侦查班看样本时那个胖胖的包老师, 也在其中。 胡灵予和路祈见缝插针, 终于挤到最前面, 看清了展出的雾气样本。 半人多高的低温可视罐,放在可移动的衬托装置上,罐子里存储着半透明色液体。 几乎和上次他们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是再仔细看, 就会察觉眼前的雾气样本在透明度上和上一次有着些微区别, 如果说上一次的液体样本透明度在百分之三十, 那么如今放在展厅里这个透明度大概可以到百分之五十, 最直观感觉就是显得没有上一次那么纯净透亮。 胡灵予和路祈交换个眼神,之前仅凭小狐狸的记忆对比,现在实物摆在眼前,可以确认展出的就是假货。 向后退出人群, 又有新的参观同学填补上去。 两人撤到展厅角落。 胡灵予低声问:“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医学楼?” 路祈摇头:“不急,再在这里待一会儿。” 一上午快过去了, 他们走马观花了大半个校园,也没半点收获,倒不如在这种重点位置多盯一会儿,兴许有收获。 胡灵予:“可是你说过,最终战场在医学楼。” 路祈:“就算是那边,他们也不会在白天动手。” 光天化日,一丁点动作都无所遁形,所以狩猎者与被狩猎者都得藏着。 不仅要藏,还要藏好。 说话间,前方包老师身边多了个熟面孔。 胡灵予发现他们这一路总遇见熟面孔。 红腹锦鸡莫云征学长不知何时来的,一看就是自家学院老师喜欢的那种同学,跟包老师聊得热络,难得的是莫学长今天也没走古风,清爽的短袖衬衫,不过折扇依然在手,毕竟是本体。 一鹿一狐在展厅待到十一点半,莫学长跟包老师聊着聊着就聊成了讲解助手,这会儿已经给不知道第几拨学弟学妹们讲雾气标本之于人类兽化医学的巨大意义。 展厅门口传来骚动。 嘈杂的同学们渐渐安静下来,一行人进入雾气样本展厅,原来是结束了开幕式的校领导带着嘉宾们过来参观了。 不少同学纷纷撤退,展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冷清。 但也有继续参观的,或者像路祈胡灵予这样无所事事晃悠,打发时间的。 原本负责讲解和维持秩序的那几个兽化医学老师,只是简单跟领导打了招呼,便没再跟着,唯独包老师例外。 他似乎跟那位谢思芒教授认识,两人寒暄许久,到后来其他嘉宾都在看雾气标本了,他俩还在交谈,看神情显然双方心情都很好。 第四大的校友和第四大的老师认识,很正常。 问题就在于包老师可以轻易接触到真正的雾气样本,这样一个人,身边有任何风吹草动,胡灵予和路祈都很难不在意。 “两位学弟,别来无恙。”早就闪开的莫云征,总算看见了角落里的一鹿一狐。然后发现,这二位并没有跟自己寒暄的意思。 莫学长很受伤,毕竟这一阵子他尽心尽力带梅花鹿学弟浏览医学楼,堪称学长典范。 像是感应到红腹锦鸡的心情,路祈终于开了口:“学长,你认识他吗?” 莫云征顺着二人视线,落到自家老师身上,哭笑不得:“我们医学院的老师,你问我认不认识?” “不是,”胡灵予接口道,“正在和你老师说话那个。” 莫云征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包老师旁边儒雅英俊的中年男人身上,打量一番忽然认出:“这不是上回来学校演讲那个心理学教授吗?” 胡灵予:“对,而且看起来跟你们老师很熟。” “嗯。”莫云征也看得出。 空气安静两秒。 红腹锦鸡茫然看向小狐狸:“所以呢?” 胡灵予:“没什么,就是好奇他们的关系。” 莫云征露出迷惑,一个庆典嘉宾,一个高校教师,无非学术圈有交集或者人际关系有联系,八卦这样两个中年男人的关系有什么趣味性吗? 观察着锦鸡学长的神情,路祈忽然补问:“你真的一点没看出来?” 不怕直球提问,就怕暧昧引导。 莫云征看看早就已经开始公然秀恩爱的梅花鹿和小狐狸,再看看自家老师和英俊嘉宾,心境突然变得微妙。 难道说,胡灵予和路祈看出了某些他这个直男看不出来的? “唰啦”甩开折扇,翩翩摇,红腹锦鸡眼中彻底燃起“求知欲”:“小事一桩,包我身上。” 嘉宾在展厅停留时间不长,待他们离开,莫云征立刻上去跟包老师再续师生情,简称,套话。 莫学长忙活的时候,路祈跟胡灵予也没闲着,拿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两个人的信息。 作为知名心理学教授,谢思芒的履历清晰漂亮。 本科毕业于第四兽化觉醒大学兽化心理学专业,同年去国外某知名兽化大学继续攻读硕士和博士,毕业后归国,一直从事兽化心理学的研究和教育工作,著作颇丰。 包老师相对简单,最详细的履历反而在第四大官网教职员信息里挂着。 包海洋,科属海豹,从本科到研究生都在第四大兽化医学专业,然后留校任教,并在任职期间攻读了博士学位。 十几分钟后,红腹锦鸡潇洒归来,不过毕竟刚套完老师的话,有点心虚,遂把一鹿一狐带到其他展厅,才悉数道来:“那个谢教授也是第四大的,跟我老师同一届,所以当了一年同班同学,二年级分专业才分开。” “他俩怎么会是同班同学?”路祈立刻发现问题。 胡灵予想提醒,两人都是海洋科属,一年级按科属分班没毛病,但马上察觉不对,包老师学的兽化医学,该专业从入学那天就单独成班,二年级也不用参加分专业考试,除非…… 莫云征:“因为谢教授原本是医学班的,二年级想换专业,就考出去了,跟贺秋妍一样。” 这就说得通了。 但胡灵予总感觉还是哪里怪怪的,下意识低头看手机,没等他点亮屏幕,旁边的路祈已经将手机递过来了,页面赫然是两人履历信息的分屏显示。 左边,包海洋,2XX4年本科毕业于第四兽化觉醒大学…… 右边,谢思芒,2XX7年本科毕业于第四兽化觉醒大学…… 然而,莫云征口中同一届的两个人,谢思芒的本科毕业时间却足足比包海洋迟了三年。 …… 展厅后面,偏僻松林。 胡灵予:“网上查得到包海洋考入第四大的时间,却查不到谢思芒的,如果他真跟包海洋同一届……” 路祈:“意味着本科四年,他却读了七年。” 胡灵予:“太奇怪了,留级三年最终成为优秀教授,荣誉校友,这是什么绝地逆袭?” 本是偶然疑惑的无心插柳,却牵出更多疑问。 也许这事儿根本和他们今天真正关心的事情毫无干系,全是精神高度戒备下的疑心生暗鬼,很可能谢思芒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教授,但在此刻,路祈和胡灵予就是想弄清楚。 “兽控局里有每一个兽化者的详细资料。”胡灵予忽然道。 路祈心领神会,直接走到松林更深处,确认四周绝对安全,而后联系罗冰——作为卧底,他汇报可疑发现,请求兽控局重点关注、调查,合情合理。 然而试了几次,都联络不上,可能是今天的行动要求保密,行动队长已经提前上交对外联络设备,也可能就是想对路祈冷处理,以免他总想在今天掺一脚。 胡灵予压根没寄希望于罗冰,无奈梅花鹿联络的速度太快,终于等到路祈失望摇头的眼神,他才有机会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进入假死状态,像上次翻涅槃资料一样,再去兽控局找谢思芒资料。” 路祈心里动了,可小狐狸的分量远远比这点心动更重:“不行。” 胡灵予:“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 路祈:“进入半兽化班以后,你还假死过吗?” 胡灵予:“……没有。” 路祈:“为什么?” 胡灵予不说话了。 路祈叹口气:“因为上次的假死差点变成真死,鬼门关一轮游的感觉你自己最清楚,所以才不敢再拿性命开玩笑。” 胡灵予不死心:“但是我现在已经可以半兽化了。” 路祈:“半兽化的假死你连试都没试过,很好,危险性更高了。” 胡灵予:“……” 同一时间,秋鹜湖东南方向。 丹顶鹤与美洲豹坐在灌木丛后的空旷草地,作为临时观众,已经陪伴某五人唱跳男团排练了一个上午。 男团名字,田园犬与四大猫。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觉醒日之庆(3)(“七年前我们赢七年后...) 又一遍排练曲终。 五张呼哧带喘却充满期待的脸:“怎么样?” 贺秋妍蹙了蹙眉, 又抿了抿嘴唇,终于艰难斟酌出一句:“看得出很用心了。” “真的?”黄冲立刻忘掉疲惫,在爱的鼓励中满血复活, “趁着状态好,我们再来一遍,你继续帮着把把关。” “别……”贺秋妍脱口而出。 黄冲疑惑:“?” 贺秋妍:“我的意思是整体上你们已经排得有模有样了,现在可以开始着重抠一抠细节,也给晚上的舞台留一点体力。” 在不骗人的情况下对这支队伍给予每遍排练都不重样的正能量鼓励,太难了, 丹顶鹤的语言储备库已经告急。 四大猫却把她的建议听进去了, 立刻看向美洲豹。 马谦谦:“老大。” 赵盛:“我们自己也看不见效果。” 张琥:“你觉得这遍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王晏宁:“唱歌的部分还是跳舞的部分?” 傅西昂本不想说话, 事实上他连排练都没兴趣过来看, 但被邀请时, 四个家伙一看他想拒绝, 立刻装可怜,博同情,马谦谦更下血本, 直接眼眶湿润细数彼此荒村同生死坑道共患难, 他一时鬼迷心窍就被忽悠过来了。 现在也说不上后悔, 就是想时光倒流, 把浪费的生命找回来。 美洲豹:“我就一个问题,最后的结束动作你们到底什么队形?” 仍维持结束定点动作的五人互相看看:“就现在这个队形啊。” 美洲豹:“但是和上一遍不一样,上一遍和上上一遍也不一样。” 四大猫:“……” 田园犬看向丹顶鹤:“真的不一样?” 丹顶鹤温柔微笑:“看了你们一上午,从开始到现在, 结束队形没有一遍一样的。” 五位唱跳少年默默相望, 用失落的眼神给彼此安慰。 马谦谦突然眼睛一亮,另辟蹊径:“老大,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唱得没毛病,只要再练一练队形呗?” 傅西昂是想说唱歌已经没希望了,队形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挽救机会,但对上孟加拉虎闪烁着希望的大猫眼:“……嗯。” 黄冲趁休息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班级群里有人在闲聊,刷了几下,惊讶抬起头:“傅西昂,你爸今天也来了?” 美洲豹一怔。 四大猫一僵。 空气都仿佛停止流动。 唯有傻白甜的大黄还在兴奋道:“他们在庆典开幕上看见你爸了,校长亲自接待,照片都发群里了。” 傅西昂没怎么样,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但四大猫要疯,因为老大越是这样,爆发起来越恐怖,田园犬现在都不是踩在雷区,而是特么的在雷区里野犬狂奔。 求生欲熊熊燃起的四大猫立刻转移话题。 赵盛:“对了,胡灵予和路祈去哪儿了?” 张琥:“也不说来看看你排练,助助阵,不够意思。” “他俩想在学校里逛逛,”黄冲解释道,“感受一下庆典氛围。” 马谦谦和王晏宁听懂了:“俗称,约会。” 贺秋妍原本没在意狐狸和梅花鹿的缺席,听见他们打趣,才开始思索:“不对,”她看向黄冲,“以胡灵予的性格,都在校园里闲逛了,怎么也会过来看一眼排练凑凑热闹吧?” “让你这么一说,”田园犬若有所思,终于意识到,“他俩这阵子的确有点不对劲,一没课就不见踪影,神神秘秘的。” 马谦谦像是被猛然点醒,问大黄和小贺:“哎,你俩猜今天早上我们过来的时候看见谁了?” 一犬一鹤茫然。 王晏宁上前一步,神秘兮兮压低声音:“兽控局的。” 两人一惊:“真的?” 张琥在旁边摇头:“也不确定,远远的一闪就没了。” “我们当时以为眼花,”赵盛补充道,“但是如果跟胡灵予和路祈的表现联系起来……” “肯定是,”马谦谦现在深信不疑,“你们还记得不,上回袭击案都结了他俩还神秘兮兮往兽控局跑,要我说,他俩跟兽控局之间绝对有秘密。” 忽来一阵强风,掠过草木。 初夏午后,恍惚间竟有一瞬秋的萧瑟。 贺秋妍迎风远眺,心头浮起不详阴影:“今天要出事。” 四大猫没当回事。 傅西昂则随口打趣:“你也有狐仙儿的第六感了?” 贺秋妍摇头,神情凝重:“我这个更准。” 四大猫被她带得收起嬉皮笑脸,正色起来。 草地上的美洲豹也不自觉坐直:“是什么?” 贺秋妍:“女人的直觉。” 四大猫、傅西昂:“……” 风停树歇,第四大重归午后宁静。 秋鹜湖畔纸船大赛已经结束,但一日水栖乐园依旧热闹。 离岸边不远的一棵榕树上,白兔李倦藏在茂密树冠里,一边饶有兴味看着傻乎乎的学弟学妹们……更正,前学弟学妹们兽化戏水,一边用耳内通讯器向另一端的人汇报:“和预想一样,展览那边果然用的假货。” 另一端声音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兽控局也在布控,你注意一点。” “放心,”李倦不以为意,“所有校内布控点的位置都摸清了,况且我们来的人,里里外外把他们包个三层都绰绰有余。” 兽控局只来了十几个人,他们光校内就三十人,外面还有四十人机动待命,很快兽控局就会为自己的轻敌付出代价。 “不过话说回来,”李倦又道,“这个阵势可不像偷东西。” 另一端:“像什么?” 李倦乐道:“像要明抢。” 通讯器里没接话,对白兔的比喻不置可否。 李倦却不死心,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为什么要让我特意告诉路祈,我们要偷雾气样本?搞到现在庆典是办了,真样本还在医学楼里,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兽控局有了提前准备。” “这就够了。”另一端道。 李倦不解,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斜着眯起。 另一端仿佛隔空都看得见白兔的纠结,索性说个明白:“这是‘那位’的意思。他认为我们有必要让兽控局明白一件事……七年前,我们赢,七年后,还是我们赢。” 疑惑尽解,邪气笑意爬上白兔眉梢:“七年前我没参与,这次赶上了。” 另一端:“如何?” 李倦:“在那些自以为是者脸上踩过去,我喜欢。” 湖东岸的榕树遮着白兔,湖西岸的某教学楼设备间里藏着罗冰。 设备间已被改成临时行动指挥室,两个行动队员目不转睛守着监控屏,他们身后,罗冰正在跟坐镇局里的本次行动总指挥——犯罪侦查处处长,赵盈——汇报实时情况。 罗冰:“校内二十九个,校外四十个,这次他们真是下了血本。” 赵盈:“没来的那些呢?” 罗冰:“也都盯着呢,赵处你放心,不管是今天来的还是躲在窝里没动的,只要收网,一个别想跑。” 两个月前他就已经根据路祈提供的资料,把那上面的每一个都死死盯住了,为此兽控局耗费了大量人力和时间,全靠赵盈顶着上面的压力才撑到现在。 包括今天,他们也是动用两套人马,一套在明面上布控,故意暴露给对方,另一套则在暗中,当捕蝉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 总算要见亮了。 罗冰:“不过赵处,还是没发现李倦。” 那只兔子从逃窜之日起就失去行踪,唯一一次露面是跟路祈接头,梅花鹿还是在事后才汇报。 李倦或许根本没参与这次行动,亦或者早已混入并凭借对校园的了解成功藏身,罗冰拿不准,但现在又不能满校园的大肆搜捕。 “好的,知道了,”赵盈道,“继续盯住,他们随时可能行动,即使我们布控严密,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没有最后一刻,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罗冰:“明白。” 兽控局,局长办公室。 赵盈结束通讯,转过身,面对办公桌后,自己的领导。 漫长的沉默在空气里弥漫。 最终还是局长开口,语气刚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盈笑着立正,带一点苦中作乐:“收到。” 局长:“收到不行,你得跟我保证。我可是跟上面打了保票的,不管是雾气样本被偷还是学生发生危险,都由我负责。” 赵盈明知故问:“怎么负责?” 局长:“辞职,退休,你来坐这个位置好不好?” 赵盈:“您这把椅子太硬了。” 局长:“走走走,别气我了。” 当年赵盈是行动队员,局长是行动队长,也算赵盈的半个师父。 这次行动虽然赵盈是总指挥,但没有局长顶住各方压力拍板,说什么都没用。赵盈很清楚,是罗冰得到的那份资料给了局里信心,也下定了局里的决心,这样贻害无穷的组织,一次性端掉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们不想也不能错过。 夕阳消逝最后一丝余晖,夜幕降临第四大。 文艺汇演开始了。 礼堂里坐得满满,但在礼堂之外,不观看演出的同学或回宿舍休息,或去图书馆自习,还有些直接去校外逛街吃饭。 觉醒日之庆接近尾声,校园散去白日喧嚣,显出几分清静。 展厅后方,松林。 躺在地上的胡灵予又一次睁开眼,心跳紊乱,精疲力竭。 假死早就成功了,和半兽化班选拔时一样,人类状态下,调动野性之力主动降低呼吸与心跳,进入身体机能无限接近于死亡的意识游离状态。 整整一个下午,这样的假死他完成了十几次。 却没有任何一次复制成功上回的“奇遇”,别说回到兽控局找资料,哪怕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都没有,只有浓雾般的混沌,无边无际。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觉醒日之庆(4)(李倦生死一线却兴奋地红...) “算了。” 当胡灵予想再次尝试时, 路祈出声阻止。 夜风吹过,松涛像黑色波浪。 梅花鹿逆着月光,向小狐狸伸出手, 想拉他起来。 小狐狸没接。 怎么可能算了。 没有人比胡灵予更清楚,涅槃在意雾气样本,兽控局在意一网打尽,却只有路祈在意那个藏在后面的人,这是今天庆典之于梅花鹿的唯一意义。 “我再试一次。”胡灵予摸索到摆在身旁地上的脉冲电击急救仪,抓起来递给路祈, 重复每次假死前的叮嘱, “一旦发现我有危险, 立刻上设备, 你拿的不是急救仪, 是我的小命, 记住没?” 路祈今天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只狐狸,就是一头倔牛:“这么怕死, 干吗还要再试!” 胡灵予:“我更怕抓不到他。” 那个家伙跟小狐狸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路祈知道这句话里被省略的字——我更怕(你)抓不到他。 路祈:“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任何结果我都接受。” 胡灵予:“你骗鬼。” 路祈:“……” “行了, 别浪费时间,”小狐狸真情实感抱怨,“地很凉的好不好。” 路祈妥协,但有条件:“最后一次, 没得商量。” 胡灵予还想讨价还价, 校园里忽然响起广播:“学校西北角展厅附近公共急救仪已被取走四小时,如无紧急情况, 请取走的同学尽快归还。” 小狐狸:“……” 别废话了,胡灵予腾地坐起来,一把将梅花鹿拉到面前,鼻对鼻,眼对眼,吧唧亲了上去。 梅花鹿猝不及防,再聪明的大脑也没分析出来催促还急救设备的校园广播和自己被亲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小狐狸亲得凶猛,结束得也利落,然后与梅花鹿额头相抵,闭上眼睛。 路祈:“……你准备用这个姿势假死?” 胡灵予:“嘘。” 梅花鹿闭嘴,不再破坏气氛。 月光在静谧中流淌。 终于,胡灵予睁开眼睛,甜甜一笑:“充电完毕。” “扑咚”回到地上,由仰躺改俯趴,陷入柔软青草里,草尖蹭得脸颊微痒。 闭上眼。 胡灵予再度放松,放空,放任思绪在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中飘向无穷远处。 如果假死是一场深度睡眠,这次小狐狸睡得很沉,很沉。 刚停歇没多久的风,又起了。 杂草被吹得倒伏,松林被吹得摇晃。 路祈抬起头,几根折断的松针被强风卷着,从他眼前飞过,最终落入树影深处,被无尽黑暗吞没。 同一时间,榕树上的兔子收到耳内通讯:“行动。” 某教学楼内指挥部。 一直盯着各监控点的队员,猛然出声:“罗队,他们动了!” 身后的罗冰立刻上前,亲自观察监控屏。近乎屏息的几秒钟后,行动队长拿起通讯设备,向所有布控点成员发布指令:“收网。” 李倦刚跳下树,忽然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不寻常,那是常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练就的直觉。 早已半兽化的白兔竖起耳朵,敏锐捕捉听觉半径内的所有响动。 礼堂的歌舞声,飞跳球场的跳跃声,秋鹜湖的水波声,偶尔路过同学的欢笑与低语……以及和这一切格格不入的、或远或近的脚步声,训练有素,四面八方。 树下僵硬几秒,李倦缓缓伏地从半兽化过度到完全兽化,如果这时有人来,就会看见一只带着奇特脚环的白色兔子。 也的确有人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迅速逼近。 可是兔子更快。 迅速转身一跃跳入茂密灌木,与此同时手环开始喷涂出特殊材料,当兔子再次蹦起,雪白兔毛已被染成黑色。 就这样,一蹦一跳的黑色兔子成功融入茫茫夜色。 两个行动队员抵达树下,用鼻子嗅嗅,似乎闻到某种科属残留的味道,然而最终搜寻无果。 尽管罗冰努力想把动静降到最小,但行动队这样大范围的收网行动,还是让第四大校园一时间风云突变。 不少闲逛的同学都跟行动中的兽控局成员擦肩,他们看着仿佛地底下冒出来的行动队员们,一脸懵逼。 还好学校提前准备充分,很快就有老师出现,有秩序地组织他们返回宿舍。 也幸好兽控局没有食言,答应学校速战速决,就真的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几乎所有布控点的闪电式抓捕。甚至有些同学还没被老师送回宿舍,这边的收网行动就已经结束。 但致命,也就致命在了这个“几乎”。 某教学楼指挥部里,罗冰听着耳内各分队长的汇报。 三队,负责收网今天没有到第四大参与行动的组织成员:“队长,三队行动结束,布控据点全部捣毁,人都被我按住了,这就带回局里。” 二队,负责收网第四大外围:“队长,二队行动结束,四十个一个不差。” 一队,精英中的精英,也是今天任务最重的,负责校内收网:“罗队,逮住二十六个,跑了三个。” 罗冰眼底一沉:“跑出学校了?” 一队:“没有,我特意留了口子,但守在外面的弟兄一个没堵着。” 罗冰神情渐渐凝重。 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行动,从凌晨无声进入校园,他和他的队伍就等于走在了薄冰上,半寸的行差踏错,都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局面。 “收网即结束”不是他希望的,而是他必须做到的。 但现在,脚下的冰还是碎了。 不怕有漏网之鱼,就怕漏网之鱼在校内盘桓不去。如果加上行踪成谜的李倦,意味着现在有四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在第四大校园内流窜。 罗冰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给予通讯回复:“三队,干得漂亮。二队,四十个人带回局里之后连夜审讯。一队,从现在开始执行第二套方案,我这就过去找你。” 打开门,走廊流动的空气迎面而来,拂过行动队长尖尖的狼耳。 夜色渐浓,仿佛给校园泼了墨。 黑色兔子在草丛跳跃奔跑,朝医学楼方向快速接近,耳内通讯器一直杂音,对于恢复联络他已不报任何希望,甚至开始认真思考丢掉通讯器,以免被人顺藤摸瓜,逮住自己。 显然兽控局棋高一招,不管怎么办到的,总之在这场狩猎与反狩猎的对抗中,他们输了头阵。 不过李倦无所谓,那帮家伙是死是活不重要,反而,他还挺喜欢这种不按计划发展的情况,惊喜又刺激。 正快乐地蹦跶着,通讯器杂音忽然消失,紧接着传来低沉而短促的男声:“短尾。” 黑兔子停住,趴在草丛里,不情不愿变回人形。 仍然是白天一直跟他联络的那个家伙,比李倦在组织里高一个等级,也是少数几个最受“那位”器重的。 李倦很不喜欢对方天然散发的上位感,故而对于这家伙竟然没有被兽控局逮住,深深遗憾,不过面上总要过得去,还是回应了对方代号:“招摇。” “你的位置。”招摇言简意赅。 李倦左右看看,报出大致方位。 对面沉吟半秒,忽地问:“听见动静了吗?” “听见了,”李倦如实回答,“动静还不小。” 招摇:“你不怕我已经被兽控局抓了,故意套你方位?” 李倦开心得不得了:“那可太好了,赶紧给我来点刺激的。” 招摇满足他。 几分钟后,距离医学楼几百米的树丛里,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猛然从后方接近等待中的李倦,一刀割喉。 寒光乍现,李倦在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瞬,死死抓住男人持刀手臂,奋力脱身。 然而脖颈的皮肤还是被划开了,幸而不深。 李倦摸一摸伤口,舔掉沾在手指上的血迹,朝男人邪邪一笑:“什么仇什么怨啊,连句话都不让我说。” 被叫做“招摇”的男人,跟他的代号毫不相符,一身喷涂式黑色兽化服,来自和兽控局行动队装备类似的仿战斗手环,极简单朴素。 “同一时间,我们所有据点被端,所有人被抓,兽控局不可能对我们了解的这么透,布控的这么准。”招摇眼神冰冷,即使此刻处境狼狈,看李倦的眼神仍然像在看一件垃圾。 吃惊的消息,让白兔暂时忽略掉对方的可恶:“同一时间,所有?” 招摇:“对,就像有人把组织的所有情况拷贝一份给了兽控局。” 李倦原本以为只是这次行动出了什么纰漏,但如果是招摇说的这种“灭顶之灾”,即使他对组织同僚们没什么感情,也知道大事不妙了:“你怀疑我?” 招摇:“只有你没被定位。” 李倦:“我的级别能知道所有据点?” 招摇:“如果你有心,可以搜集情报。” 李倦烦躁,换别人,他才懒得废话,直接解决了事。但这个招摇,可不是他想解决就能解决掉的家伙。 脖颈伤口还在嘶嘶地疼。 “招摇你还在吗?招摇!”招摇耳内通讯器里传出一遍遍气急败坏的呼叫,极力压制音量下是难掩的暴躁,“妈的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兽控局对我们的行动和人员了如指掌——” 李倦无从察觉招摇的耳内通讯,只是看见男人忽然转头,瞥了眼医学楼方向:“按原计划,继续。” 通讯端的家伙跟李倦几乎同时错愕出声。 李倦:“还按原计划?” 通讯端:“就剩我和坚果了,还按原计划?” 招摇看回兔子:“有问题?” 警告的语气同时传递到通讯端,那边立刻没了气焰:“收到。”同时结束通讯。 李倦眯了眯眼,忽然明白过来:“不只你一个人跑掉吧,还有其他家伙?” 招摇抬眼轻扫过来:“少问,做你该做的。” 李倦偏不,优哉游哉抱臂,惬意挑眉,组织都风雨飘摇了,他对这位上级勉强维持的那一点尊敬,也随风飘散:“你不是怀疑我出卖……” 话没说完,刀锋已经抵在他脖颈动脉。 李倦甚至没看清招摇怎么绕到自己身后的,血液一霎冰凉。 勒着白兔脆弱脖颈的男人,靠近李倦耳边,呢喃般低语,冷得骇人:“还有问题吗?” “没了。”李倦生死一线,却兴奋地红了眼,“这种情况还按原计划,地狱难度,我喜欢。” 兽化医学楼。 在学校暗中协助下,这栋教学楼空置了全天,此刻楼内没有任何师生,罗冰以最快速度赶到样本室,守在门口的两个队员立刻上前:“队长!” 罗冰:“怎么样?” 队员:“一切正常,样本安全。” 这是明里的,暗处还有队员守着楼里楼外。 即便如此,罗冰也要亲自守着才放心。 走过安全门,行动队长进入样本室,门扇在他身后慢慢合拢,密不透风。 半透明的雾气样本锁在承托装置上,承托装置锁在地面,再加上没有身份识别便无法进入的两道安全门,一共四道防线,层层锁死。 “队长,校门附近暂时没发现。” “队长,宿舍楼附近暂时没发现。” “队长,飞跳球场附近有发现,但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跑掉那三个。” “队长,秋鹜湖西岸有可疑痕迹,看方向可能去医学楼了!” “队长……” 耳内通讯,实时汇报杂乱急切,却扰不到样本室的寂静。 罗冰在半透明的样本罐前站定,转过身,眼望前方:“都警醒点儿,要来了。”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觉醒日之庆(5)(“罗队长你的狼耳朵真好...) 遮天蔽日的浓雾, 万籁俱寂。 意识化作一阵风,在雾气中打着旋,不知来处, 不清去向。 胡灵予知道自己和前面无数次一样,在假死的混沌世界中迷了路。可又好像不一样,因为在迷雾深处,隐隐传来缓慢而有节奏的声响。 咚,咚,咚…… 似击鼓, 又似谁在引路。 胡灵予循着那声音而去, 终于飘到浓雾尽头, 混沌尽散, 万物清朗。 明媚阳光下, 兽控局忙碌如初。 鼓声仍在, 而且不知何时开始,变得极近极近,仿佛就在自己身体里。 胡灵予低头。 什么都看不到, 他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实体, 可能只是一段意识, 一团能量, 或者别的什么更玄妙的存在。 但在低头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 假死中的小狐狸,心跳缓慢、微弱, 却依然不肯放弃寻找。 “故地重游”, 胡灵予比上次熟练多了,一个俯身, 咻得穿墙而入,直达档案室。 上次胡灵予查找资料,发现档案的时间点就是他上辈子坠海重生之前,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查到涅槃的幕后主脑,所以他能找到的卷宗只有涅槃的骨干和已经被破获的绝大多数据点。 这次他先看最新归档的卷宗,果然,还是和上次相同的时间点。 那么不管谢思芒是否跟涅槃有关,至少在兽控局这里,他没有犯罪案底,留在局里的档案只可能是每一个兽化觉醒者都会登记在册的管理档案。 思及此,胡灵予跳过上次收获大量涅槃信息的案件卷宗,转而从档案室最外面、查看权限要求最低的兽化者档案区开始搜寻。 这时候胡灵予就要表扬档案室同事们的尽职尽责了,尽管日常工作都在信息系统内完成,但纸质档案依然备份得井井有条,按谢思芒的姓名、性别、年纪等身份信息,胡灵予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准确找到了这位心理学教授。 姓名:谢思芒 性别:男 科属:鲸鲨 出生日期:…… 千篇一律的档案格式,中规中矩的记录内容。 直到—— 2xx0年考入第四兽化觉醒大学兽化医学专业。 2xx1年转入兽化侦查学专业二年级。 2xx2年升入兽化侦查学专业三年级。 2xx5年因专业体测不达标多次留级,产生厌世情绪,跳楼自杀未遂,康复后转入兽化心理学专业。 2xx7年毕业…… 短短几行,信息量爆炸。 胡灵予有片刻的大脑空白,不仅仅是谢思芒求学路的曲折艰辛,更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曾经在王则轩口中当成校园传说吓唬人的故事,居然是真的。 【我听说以前有个学长,文化课成绩特别厉害,但科属不行,体能考试的时候差点淘汰,后来是靠着彪悍的笔试成绩才压线进了侦查系……】 【然后就悲剧了呗……他每学期体测都得补考好几回,磕磕绊绊升到三年级,完了,补考多少回也过不去了……最后留级到第三年的时候,精神崩溃,直接跳楼了……】 谢思芒延迟三年毕业的真相终于清晰,然而落在档案里的聊聊数语,落在当事人身上恐怕是不可承受之重。 鲸鲨,一个看似凶猛的庞然大物,实则只是靠吃浮游生物而活的温和巨人。这样的动物,在海洋中或可自保,但这样的科属,在陆地的人类竞争中却并无优势。 回过神,胡灵予重新集中注意力,迅速浏览档案的后半部分。 本科毕业之后,谢思芒的人生就一路向着康庄大道去了,硕士,博士,任教,发表学术成果,获得各项荣誉,不能说优秀,只能说完美。 甚至那几年的挫折黯淡,在后半段的光芒掩映下,都更像成功之路上的插曲与点缀。 将谢思芒的档案从头到尾再过一遍,确认都记在了脑子里,胡灵予结束侦查,但对谢思芒这个人,他依然无法下结论。 单从档案里看,除了侦查学专业不顺以致跳楼未遂,其余都和网上能公开查到的资料一致。但也就是这一特殊经历,让他难以将这个人划进安全区。 谢思芒相关暂时搁置,胡灵予秉着“来都来了”的传统,决定再去找一找当年第四大觉醒日之庆雾气标本盗窃未遂案件的卷宗。 虽然未遂,但立案的话一定有相关资料,无论笔录还是现场勘查,都可以一定程度还原当时盗窃的犯案过程。 他要找的是前世盗窃犯罪经过吗? 不。 是今生反盗窃抓捕攻略! 盗窃案盗窃案盗窃案……小狐狸念叨着,以飞快速度在盗窃案集中的卷宗架上穿梭,虽然档案上年份标注醒目,给他省了不少时间,但架不住案件数量巨大啊,饶是幽魂狐,也累得快魂飞魄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胡灵予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到最后那声音离开他的身体,扩散到兽控局上空,仿佛这个世界都在心脏的频率里震动。 胡灵予知道没时间了,可他不甘心,想着再多找一个档案格,一个就好。 终于,“雾气标本”、“盗窃”两个关键词争先恐后蹦入他的视野。 胡灵予立即停住,密封卷宗在他眼中很快变得透明,内容清晰入目。 几秒钟后,胡灵予赫然瞪大眼睛。 …… 第四大,兽化医学楼。 突如其来的电流火花在楼外不远处的黑暗中炸开,犹如一团巨大的蓝色焰火,映得周围亮如白昼。 样本室里的罗冰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不对,然而还没等他细想,样本室便毫无预警断了电。 视野一霎漆黑,没有窗的样本室,连丝月光都透不进。 “队长,整栋医学楼都断电了!”耳内通讯器传来行动队员的紧急汇报。 罗冰一动不动站在黑暗中,镇定询问:“备用发电机呢?” 像医学楼这样需要给各种设备如低温冷藏、恒温培养等二十四小时供电的地方,一定有停电后的备用发电。 队员:“都被破坏了,队长……” 通讯器里的话还没说完,罗冰另一只耳朵清楚听见,后方角落的水槽里,堵着下水口的金属盖被顶开了。 “按原计划。”罗冰压低声音飞快向队员传达意思,而后转过身,全神贯注戒备。 轻微一声“当啷”,被顶开的金属盖到一旁。 罗冰伸手到腰侧,取出□□,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先前围剿中跑掉的三个,只有一个松鼠科属的家伙能在兽化后钻过狭小下水口——路祈提供的资料里,代号“坚果”。 极度黑暗中,罗冰竖起耳朵,听见那小东西蹦了两蹦,按距离判断仍在水槽周围。 不成想下一秒,骨骼激烈变化的声音骤起,与此同时,一道疾风朝着罗冰的面门就扑了过来。 兽化尚未完全结束就发动攻击,几乎不会有人这么干,因为野性之力会被同时进行的两件事分摊,致使哪一端都达不到最佳状态。 可眼下不容罗冰多想,他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这帮家伙的凶残在刚刚围剿中已经见识,伤了好几个行动队弟兄,罗冰很清楚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给对方反扑机会。 “砰——” 不是枪响,而是冲撞的闷响。 对方的速度远超罗冰预料,竟抢在他扣扳机前的最后一刻,重重撞到他身上。 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恐怖的冲撞力,直接将罗冰撞飞出去。 罗冰这辈子都没想过,特么的自己一头狼能让松鼠给撞飞。 但行动队长也不是吃素的,失去平衡一瞬间,牢牢抱住松鼠,要飞大家一起飞。 “咣当——” 结结实实撞到墙上,罗冰在上,稳稳当当让松鼠成了肉垫。 “唔……”坚果疼得发出一声闷哼,沙哑男声。 “不许动!”黑暗中,罗冰仍紧握的□□抵上男人下颚,同时另一只手掏出微型手电在打亮,探照灯般直射松鼠。 冷光里,一张狡猾的脸,二十五六岁,头顶两只典型红松鼠的耳朵,竖立着,布满绒毛。 “罗队长,”强光让松鼠眯了眼,被枪顶着,佯装害怕,“千万别激动,小心走火。” “其他人在哪里?”罗冰问。 松鼠卸了全身力气,好像不打算再反抗,吊儿郎当反问:“哪有什么其他人,不都被你们抓了吗。” 罗冰用力逼近,将人又往墙上抵了抵:“别跟我耍花样,招摇和锋芒在哪儿?” 松鼠神情渐渐变得阴狠:“连代号都这么清楚,我真好奇,到底谁告的密呢?” 罗冰压下暴躁,竭力冷静,凭借多年经验知道这是个油盐不进的货色,这种环境这种情形下根本问不出什么。 眼下只能让弟兄赶紧过来把人带走,他继续在这里守株待兔,只要雾气样本在,就不怕另外两个家伙不来。 正想联络行动队员,罗冰忽然发现松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耳朵。 那眼神像蛇一样粘腻游走,饶是罗冰身经百战,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罗队长,你的狼耳朵真好看。”松鼠眼里闪烁异样的光,仿佛恨不得将那双耳朵割下来据为己有。 这种眼神罗冰见过,在审讯黑白的时候。 那是弱势科属对变强的极端向往,扭曲,疯狂,不计代价。 “话说回来,”松鼠忽然一扫癫狂,恢复淡定,歪头好整以暇问罗冰,“我和罗队长你聊这么半天了,还没有其他人过来支援,难道是因为他们都在保护真的大雾样本?” 罗冰心里一沉,不好。 他用“亲自守护”来佐证真的雾气样本就在这里,在他身后的罐子里,可这帮家伙预判了他的预判! 罗冰:“四队——” 耳内通讯器:“罗队!” “砰——” 通讯两端声音和楼外巨响,三方几乎同时发生。 通讯器另一端队员顾不上更多,一口气将情况汇报:“雾气样本被抢走了,那个刺猬不知道从哪里搞的卡车,带着样本已经冲出学校,我们怕伤到学生,没敢开枪,李哥他们在追……” “设卡!”罗冰咬牙低吼,“每个路口都设卡,绝对不能让他们把雾气带走!” 展厅后方,松林。 胡灵予猛然惊醒,一把抓住身旁路祈:“不对,我搞错了!” 路祈:“你这回看见了?” 胡灵予用力点头,语速飞快道:“谢思芒当年分专业考的不是心理学是侦查系,后来一直体测不过、留级,跳楼自杀未遂才又转的兽化心理。” 路祈神情微变:“传说中那个一直留级最后跳楼的侦查系学长……” 胡灵予摇头:“不是传说,应该就是谢思芒。” 路祈恍然,可又起疑惑:“你刚才说搞错了……” “对,大错特错了,”胡灵予懊恼至极,“当年觉醒日之庆结束后,小道消息都在疯传大雾样本被盗未遂,我就真以为是未遂。” 路祈蹙了眉:“难道不是?” 胡灵予:“不是,”苏醒前最后一刻看见的资料,历历在目,“雾气样本是真的失窃了,学校觉得没有颜面,不想张扬,便请求兽控局配合,对外宣称盗窃未遂,这件事只有兽控局和兽化觉醒高校联盟内部知道……咱们得做点什么,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路祈望向医学楼方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兽化医学楼一片黑暗,似消融在夜色里,然而吵闹、杂乱的声音愈演愈烈,仿佛看不见的烈火,正在大楼熊熊燃烧。 胡灵予忽然一震,想起什么似的急切问路祈:“刚才我假死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见卡车声?” “卡车?”路祈隐约记得,“好像是听见一点……” 胡灵予:“什么时候,过去多久了?” “五六分钟?”路祈不太确定,“总之时间不长。” 小狐狸的脸一下子亮了,目光灼灼:“那就来得及,绝对来得及!” 奇 书 网,最快追, 觉醒日之庆(6)(“信念不死”“涅槃永生...) 尽管罗冰极力将抓捕行动控制在暗处, 尽管第一网收得有如雷霆之势又风过水无痕,但一网终是没收绝,让逃掉的家伙搅乱了第四大庆典夜的平静表象。 宿舍楼里的同学全部接到暂时不要外出的通知, 校园里晃荡的同学早被请离医学楼周边,此刻更是整个秋鹜湖西岸都被清场,并且禁止通行范围还在向湖东岸扩大,无论从校外归来的还是正打算出校的,都只能沿着指定的主干道行走,路面宽阔, 灯光明亮, 还有学校老师维持秩序。 三个漏网分子, 一个被罗冰亲手逮捕, 一个驾驶卡车带着雾气标本冲出校园, 还有一个下落不明——这一个下落不明就够校方胆战心惊了, 因为已经带队追出校园全力去拦截卡车犯罪者的罗冰,依然将最精锐的一小组人马留在了第四大,其中担忧不言自明。 同学们当然不知道内情, 但这么反常的气氛又发生在庆典夜, 简直满足了脑洞大开的全部要素, 一时间各聊天群组里小道消息疯传。 礼堂在这片动荡不安的海面上, 也没办法成为宁静祥和的孤岛,尽管表面上仍努力维持秩序,硬着头皮让汇演继续,但台上频频错动作, 台下纷纷交头接耳刷手机, 都心知肚明一定出事了。 后台演员休息室里还没轮到上场的黄冲跟四大猫,前面底下观众席里的贺秋妍跟傅西昂, 分隔两处的七人此刻却在相同群组里围观、跟进最新信息。 【好好学习公共聊天群】 匿名:宿舍楼不让出了,什么情况?? 匿名:你就偷着乐吧,教学楼都不让出了,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被困在晚自习室。 匿名:觉醒日之庆啊大哥,你还去晚自习,甘拜下风,五体投地,高山仰止。 匿名:你也不差,成语小达人。 匿名:我擦你俩就别互相吹捧了,说正事儿行不行! 匿名:好像是医学楼那边出事了,兽控局行动队都来了。 匿名:我怎么听说是展厅的雾气样本被抢了。 匿名:不是,可靠消息,有一帮反社会的潜入第四大,见人就攻击。 匿名:为啥? 匿名:都反社会了,还要什么理由,有病呗。 匿名:我艹,真的假的? 匿名:难怪学校这么紧张。 匿名:靠,幸亏没离开自习室,我今天就在这里过夜了! 匿名:谣言就是你们这么传出来的。 匿名:? 匿名:别特么的装了,你要知道赶紧说。 匿名:不是展厅,也不是医学楼,跟雾气样本更没关系,是秋鹜湖出事了。西半边不是当了一日水栖乐园吗,天黑之后所有人都上岸了,乐园也结束了,你们猜怎么着? 匿名:猜你奶奶个爪,赶紧说! 匿名:湖里有水怪,不知道藏在第四大多少年了,可能今天白天动静太大闹得它终于浮出水面,刚才有同学亲眼看见的,疑似史前生物,吓得直接跟兽控局报警,所以行动队才来。 匿名:…… 匿名:…… 匿名:我居然真情实感期待了几秒钟。 匿名:谁能把他踢出去。 群聊里的同学们将这当热闹看,当八卦扯,贺秋妍却没那样的心情。 抬头望向礼堂出口,不知何时已经有几个老师在守着,许多想提前溜出礼堂的同学都被拦下。 再低头看一遍群聊,所有小道消息都固定包含两点——禁止同学在校内随意活动,以及,兽控局行动队进入第四大。 胡灵予和路祈的消失,下午排练时的不祥预感,到这一刻终于有了落点。 毫无疑问,学校出事了。 贺秋妍第一反应就是联络一鹿一狐,但在即将建立通讯连接的最后一刻,猛地收手,改成了发送信息。 她不清楚两人目前处于什么环境,担心贸然通讯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危险。 然而等了半天,和下午一样,讯息石沉大海。 田园犬与四大猫终于等到上场,风格独特又强烈的唱跳瞬间征服舞台。 表演结束,前排的观众同学们长舒口气,从没觉得四分钟这样漫长,最前排的校领导们则努力保持和蔼笑容,给予台上同学鼓励掌声。 除了傅总。 男人淡漠的眼中已经出现隐隐不耐,显然过来看这样一场文艺汇演对于他完全是浪费时间。 但他的目光还是随着退场的五个男同学一直到了台下。不是因为聚光灯暗下后,他们一反常规没有退到后场,选择悄悄从舞台侧面下来混入会场旁边走动的老师同学中,而是在他们下来后,有一男一女两个早已等待的同学迎上去,跟他们迅速汇合。 十分钟后,秋鹜湖东岸。 银色月光里,墨绿水草在清澈湖面下随波轻荡,连风都是悄悄的,生怕扰了夜的静谧。 七个脑袋藏在离岸不远的树丛后,眺望前路,心中迷茫。 赵盛:“现在去哪儿?” 马谦谦:“不管哪个方向都没听见啥动静啊。” 张琥:“确定真出事了?” 王晏宁:“而且还惊动行动队来了学校?” 黄冲默默转头看向丹顶鹤。 贺秋妍现在也拿不准了。 是她第一时间把满天飞的小道消息给了坐在身旁同样当观众的美洲豹看,后又带着傅香香溜到台下跟“唱跳天团”汇合。 本以为外面肯定一片风声鹤唳,结果费尽力气躲过门口老师溜出礼堂后,迎接他们的只有静夜如水,和初夏微暖的风。 拿出手机刷新群聊,里面如火如荼的讨论和脑洞大开已经白热化,在这些不能外出的同学们口中,第四大早就战火燎原、断壁残垣,和外面的真实校园割裂得仿佛两个世界。 对路祈和小狐狸的担心,让她脑袋一热就冲出来了,现在终于开始冷静,也发现自己的鲁莽好像影响了太多人。 “要不你们先回宿舍吧。”贺秋妍果断跟五个大猫说。 傅西昂愣了愣,不假思索问:“你俩呢?” 田园犬秒懂丹顶鹤心思:“我跟小贺再在外面找找。” 路祈和胡灵予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现在又疯传学校出事了,加上禁止随意外出,很难不让人往最坏的方向想。 傅西昂听见大黄的话,哼了一声:“你俩找就能找着了?” 当然不乐观,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行动队都来了,就算一鹿一狐在校园里,很大概率也已经跟行动队接上了头,或者干脆已经被纳入行动队保护。 但—— 贺秋妍:“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联络不上,就算找不着,我也必须把学校找一遍才甘心。” 七年前路祈一家三口出事那天,她曾去敲路家的门找梅花鹿玩,无人应。她又跑回家里拿写作业用的平板电脑登录通讯软件,向路祈发送通讯申请,无人应答后,又改为留言。 那时的他们还没有自己的手机,这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快联络方式,但直到晚上天黑,都没有等来梅花鹿的动静。 父母劝她,人家孩子肯定认真学习呢,哪像她成天想着疯玩,总之明早上学就能在班里见面了。 她信了,然后一觉醒来,彻底失去了童年最好的伙伴。 虽然高中再次见到路祈,但缺失的那几年,对一个杳无音信伙伴的担忧与挂念,让小丹顶鹤无数次后悔没有出去寻找朋友。 同样的滋味,长大的贺秋妍不想再尝第二遍。 傅西昂对丹顶鹤的坚持不予置评,只一个态度:“要找一起找。” “谢谢,”贺秋妍真心道,不过,“我跟大黄就行了,学校这么禁止外出,校园里肯定还没安稳,你们犯不上冒险。” 傅西昂挑眉。 四大猫也不乐意了。 王晏宁:“艹,什么叫犯不上。” 马谦谦:“你俩是不是还想说,你们跟狐狸和鹿是哥们儿,我们几个不是,所以没必要搅和进来?” 黄冲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激烈,说不惊讶是假的:“你们也当胡灵予和路祈是哥们儿了?” 张琥:“当然没有。” 赵盛:“一个臭狐狸,一个死鹿。” 王晏宁:“虽然在袭击案里作证我们老大清白。” 马谦谦:“但老大本来就是白的黑美洲豹。” 大黄、小贺彻底懵逼:“那你们还……” 四跟班:“我们是怕你俩有危险!” 白的黑美洲豹眼皮翻上天,不想再看傻瓜情侣一眼。 谁也说不清五猫军团什么时候成的七兽联盟,反正察觉时,彼此已经混到一起,兽控局门口逃过命,校礼堂舞台献过丑,不上台的也尽职尽责充当气氛组,全程陪排练,还有比这更坚固的“革命友谊”吗? “嘘。”黄冲忽然发出安静提醒。 众人一怔,迅速噤声。 黄冲侧耳仔细听,如果此刻兽化,绝对能看见田园犬警觉竖起的耳朵。 很快,所有人都听见了窸窣声,那是脚步踩过青草,正朝着他们的方向来! 七人迅速趴下,让身体完全藏进树丛之中,只留一双黑暗中的眼睛,直直盯住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同一时间,一辆卡车正在浓重夜色里极速狂飙,凭借对地形路线的熟悉,竟避开大部分设卡路口,在第四大周边广阔的荒地和废村里跟行动队玩起了捉迷藏。 开车的男人代号“锋芒”,科属刺猬,在又一次甩掉追车后,肾上腺素激增,带动因药物而早就被改变的身体觉醒机能,情不自禁嗨到顶点,想也不想便接通耳内联络器,必须立刻马上找个伙伴分享此刻的兴奋与得意。 即便整个组织被一锅端得只剩自己、坚果、招摇和短尾了,这会儿的锋芒也感觉不到任何低落情绪,甚至作为选择困难症晚期患者,他还非常高兴,终于不用再在一堆行动同伙中犯愁挑选哪一个单线联络了。 锋芒果断向三人发起会议联络模式,简称,群聊。 坚果未接通。 招摇拒绝了。 只有短尾李倦的声音在另一端响起:“说。” 群聊变成单聊,并不影响刺猬的快乐:“那帮傻逼被我甩掉了哈哈,我遛他们跟玩儿似的!” 李倦一听这过度兴奋的语调就警觉起来,提醒道:“开好你的车,别在这时候发疯。” 锋芒:“放心,方向盘稳稳的,倒是你们仨,可别脱不了身。” 李倦纠正:“两个。” 锋芒一听就乐了:“坚果也被抓啦?” 李倦:“为什么不能是招摇?” 锋芒想也不想:“你被抓了招摇都不可能被抓。” 李倦也乐了:“完全同意。” 组织的几近覆灭没有在两个疯子心里留下半点伤感,倒在“招摇是组织第一战斗力”上取得了快乐的共鸣。 “‘那位’还好吗?”疯狂如刺猬,提到“那位”时却有片刻正色,发自内心流露敬仰与尊重。 李倦笑意散去:“任何时候对‘那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锋芒眼底震了震,而后便是全然安心与坚定:“信念不死。” 李倦:“涅槃永生。” 同一片夜空下,正藏在秋鹜湖东岸树丛后的七位同学当然无从知晓白兔与刺猬的通话内容,可是两人口中的涅槃第一战斗力,却真真切切出现在他们面前。 “谢谢。” “不必说这些,罗冰带着大部分人已经去追车了,现在学校里只剩行动队的一个小组……” 月光下的脚步是两个男人。 道谢者身材修长,黑色兽化服下,薄肌肉的线条矫健漂亮,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威严稳重,眉宇间却是与之并不相符的张扬骄傲。 另一位身材中等,年纪也偏大,长相和声音都很亲切和蔼,更重要的是,贺秋妍认得他——兽化医学系教授,楚明德。 两个身影在七人躲藏的树丛前经过,七人屏住呼吸,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哪怕不知道黑色兽化服是谁,甚至另外六个都不认识楚明德,也足够从他们对话的关键词里捕捉到巨大危险。 毫无察觉的二人很快走远。 七人刚要松口气,黑色兽化服忽然停住,回头直直望过来,视线准确锁定在他们躲藏的树丛:“出来。”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觉醒日之庆(7)(“弃船吧直接改狗刨还快...) 一张俊美又阴冷的脸, 比月光还幽暗,明明隔着几米距离,却让树丛里的七人感到彻骨的危险。 出来? 傻子才出来! 除傅西昂外的其余六人, 第一反应都是摸手机向兽控局报警。 美洲豹却本能调动野性之力,匍匐着的身体弓起后背,瞬间进入备战状态。 这是一个他们绝对招架不住的家伙,对方周身积蓄的野性之力甚至和谷树带给他的压迫感不相上下。 楚明德直到招摇回头出声,才发现树丛里有人,极力维持镇定的脸上还是泄露几丝慌张。 招摇却早已将七人的反应和动作收在眼底, 身形一闪, 竟已进入树丛, 速度快得几乎在楚明德视野中留下残影。 正在摸手机的六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唯一准备好应战的傅西昂猛然跃起, 扑向黑色兽化服。 招摇看见了, 却没躲,反而站在那里等着傅西昂来。 目光相接。 傅西昂心底骤然发毛,那根本不是防卫者看攻击者的眼神, 是狩猎者迫不及待要把猎物拆吞入腹的眼神, 但这急迫却不是因为饥饿, 而是因为虐杀的快乐。 一阵冷风席卷而来。 傅西昂根本连对方兽化服都没碰到, 就被一脚狠狠踹在心口。 对方出腿又快又准,力量极其恐怖,人高马大的傅西昂竟被踹得飞出去几米,有那么几秒因为心脏疼得厉害大脑完全空白。 招摇很想目送美洲豹“飞翔”, 可惜时间不允许, 一脚踢飞傅西昂的他继续上前,动作连贯得一气呵成, 速度不仅没减反而比之前更快,顷刻便到六人面前,抬手横向划出一道长长寒光。 贺秋妍和四大猫分别向后或轻盈或柔韧地跃起一截,险险躲开,黄冲慢了一瞬,仅仅一瞬,便觉得下颚一凉。 “大黄——” “咣当!” 丹顶鹤的惊叫和被踹飞美洲豹的落地声,同时响起。 傅西昂咬牙爬起来,就看见田园犬被割破的下巴,刺目鲜血正从伤口往外冒。 四大猫虽然躲开,却仍遍体生寒。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霎,他们没来由想起勇敢者社团荒村遇险那次遇上的恐怖胡子男,最后是靠副社长秦恒岩舍身当“坦克”,才挣得逃出去求救的机会,而眼前的黑色兽化服,又一次带来相同的危险与恐惧。 不,更甚。 招摇很满意自己造成的震慑效果,头也不回,只淡淡跟身后的楚明德道:“您回去,这里交给我。” 楚明德似有担忧,欲言又止。 招摇笑笑,仿佛脑后长了眼睛:“放心,您以前是第四大的好老师,好教授,以后也是。我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刚扶起黄冲的贺秋妍,闻言呼吸一滞,看着黑色兽化服手里锋利的刀,再回忆刚才田园犬受伤经过……对方下手的角度根本不是冲着脸,而是再往下,咽喉,气管。 割开气管的人,即使报警电话拨通了,也无法讲出一个字。 贺秋妍不由自主捏紧大黄手臂,浑身发冷。 楚明德短暂犹豫后,便听从招摇的话,转身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深处。 四大猫里马谦谦躲在最后,借着三个弟兄的身体掩护,再次偷偷摁亮手机屏。 不料冷光刚泛起,手就被人踢中。 马谦谦疼得嗷一嗓子,手机飞了,人也倒了,抱着不知是不是已经骨折的手哀嚎。 三大猫别说反应,甚至都没看见黑色兽化服什么时候绕到他们侧后方的。 招摇踢完马谦谦,回身就是一记横扫腿。 张琥、赵盛、王晏宁三个年轻健壮的,竟然被一个看着比他们还瘦的家伙直接扫得失去平衡,保龄球瓶似的稀里哗啦跌倒。 招摇行云流水的攻击节奏根本不受影响,扫过后立即跳到还在嚎的马谦谦身上,一手捂住他的嘴将大猫的脑袋摁住,另一只手拿刀贴近他脖颈,轻松的表情和利落的下手仿佛不是在割人咽喉,而是砍瓜切菜。 这次,真的会死。 被捂嘴摁头的孟加拉虎,仿佛待宰羔羊,连手上的剧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死亡逼近的恐惧与绝望。 “吼——” 黑色豹影从侧面扑到招摇身上,势如闪电。 招摇身体一歪,刀刃偏过马谦谦咽喉,只留下一道浅浅伤口。 美洲豹和黑色兽化服抱成一团,又发出一连串低吼:“吼——吼吼——(快跑,分头跑)” 四大猫也急了,破天荒异口同声吼自家老大:“跑个屁——” 丹顶鹤和田园犬听不懂美洲豹的猫言猫语,但四个跟班回的可是人话,上下文一联系就明白了。 分头跑其实是一个好办法,黑色兽化服再厉害也不是八爪鱼。 但问题是,只要让他抓住一个,被抓住的那个人就绝对会死。 与其纠结这种艰难选择,不如来个更实际的—— “扑啦啦——” 叼着手机的雪白丹顶鹤展翅飞向树梢,最高的那一枝,落定后迅速结束兽化,在摇曳的树枝上一边维持身体平衡,一边拨通兽控局报警电话。 底下黄冲已经加入战斗,五猫一犬将黑色兽化服压在底下,连人都看不到了。 这边报警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接警人员的声音:“你好……” 不等对方说完,贺秋妍便打断,语速极快汇报:“这里是第……” 连“四”都没说到,丹顶鹤连同所在树枝就被一片巨大黑影笼罩。 “小心——” “吼——” 树下传来惊叫,或兽化或没有兽化,声音里都是嘶吼。 贺秋妍抬头。 翅膀,巨大的孔雀翅膀,一半蓝黑,一半橘粉,在黑色兽化服背上展开,映着月光,漂亮到不真实。 …… 距离第四大几十公里外的荒郊土路,一个鹰科行动队员终于在全市高空巡回盘旋中,发现了逃窜至此的疯狂卡车。 显然对方早规划好了路线,最大限度避开道路摄像头,专门拐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罗冰一接到汇报,立刻带队从市内赶赴现场,途中唯一留守第四大的小组发来捷报:“队长,招摇抓住了!” 灰头土脸半宿,总算有了喜讯,罗冰现在没时间问具体经过,只关心最重要的:“没伤到学生吧?” 通讯端迟疑了一下:“有几个学生受轻伤,队长放心,都不严重。” “受伤就是大事!”罗冰开始犯愁回去怎么跟赵处交代,毕竟他拍胸脯保证过学生安全的,不过眼下不是讨论抓捕细节的时候,“把学生尽快送医,招摇立刻带回局里,突击审讯。” 通讯端:“是!” “辛苦了。”罗冰缓口气,真心实意道。 虽然还是让学生受了轻伤,但能抓住招摇,这些队员实属不易,也算攻下这场收网行动最难的一个山头。 资料显示,招摇是这个组织里公认的“头号杀手”,几乎以一己之力扛下所有“脏活”,不管内外,只要这家伙出马就没有清理不掉的人,这也是罗冰对他的逃脱一直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 通讯端队员:“其实也不太辛苦……” 罗冰翻白眼:“别假模假式了。” 通讯端队员:“招摇那小子不是我们抓着的。” 罗冰:“你们就赶紧……啥?” 通讯端:“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的孔雀毛都快被拔光了。” 罗冰:“谁干的?” 通讯端:“一个偶然路过的学生家长。” 罗冰:“……” 追捕行动争分夺秒,罗队长到最后也没来得及问更多细节,不过逮住招摇,至少第四大安全了,不用一边追捕刺猬一边还要担心漏网之鸟会不会在第四大引起骚乱。 五十分钟后,罗冰用借来的几辆重型卡车包抄,终于将刺猬连人带车截住,而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被对方顶翻了几辆小型车。 “别动——” 好不容易摁住人,罗冰第一时间跳上卡车后面,检查雾气样本。 还好,依然密封,没有破损也没有泄露…… 忽然,罗冰对着半透明的罐身眯起眼,随后立即朝车下嚷:“照明!” 几台大灯立刻亮起,强光下,罐内液体显出些许细微杂质,那是真正雾气样本中绝对不会有的。 罗冰跳下卡车,来到被捕的刺猬身前,一把抓住对方衣领:“真的样本在哪儿!” 队员们一懵,什么情况,他们不要命地追了半宿,现在是样本被掉包了? 锋芒任凭罗冰怎么吼,就是不出声,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刺猬也一样。 罗冰压住焦躁,深呼吸,极力让自己冷静,而后重新理思绪,发现关键问题只有一个——刺猬为什么要营造出携带样本出逃的假象? 调虎离山! 罗冰猛然清醒,从头到尾只有这一辆可疑卡车离开第四大,对方也希望他们追着这辆车离开,实际上样本一直都在学校,而撤出大部分兽控局人马的校园则如幕后者所愿,成为一座可以随意进出的“空城”。 懊恼至极的行动队长一拳砸向卡车车身,砰一声,而后迅速联络自家队员。 “罗队。”通讯端传来声音。 “你们立刻再去第四大。”罗冰极力压抑胸膛的剧烈起伏。 “再去第四大?”通讯端诧异,“我们正突击审讯招摇那小子,他现在情绪不稳,正是突破的好时候,我怕一旦断了……” “谁在审?”罗冰急切询问。 “我和老孟。” “你俩继续,让其他人立刻去第四大,我们被耍了,卡车上的是假货,真的样本肯定还在学校!” 通讯端一惊,不再废话:“是!” 罗冰让几个人把刺猬带回局里,剩下的都跟他回第四大。 夜色沉沉,前路茫茫。 罗冰只希望在他被耍的这段时间里,没有更坏的事情发生,但愿,一切来得及。 …… 一小时前,第四大,秋鹜湖。 棕黄色厚纸板在奇思妙想的组合下,经由一圈圈胶带的密封缠绕,最终成为一艘乘风破浪的帅气纸船。 白天,因为多了一个电发动机,该纸船被剥夺参赛权利并在游“湖”示众后被放置在湖畔高台,以儆效尤。 是夜,纸船终于重新入水,在小马达的“突突突突突”中,载着一犬一豹,拖着三虎一狮,船头还立着丹顶鹤,在湖面上一骑绝尘。 半兽化的孔雀男紧追其后,扇动魔鬼般的巨大翅膀低空飞行,在水面留下幽深倒影。 七人不是不想分头跑,但几次尝试,孔雀都毫不犹豫选准一个人往死里弄,也就是说,只要分散逃窜,代价至少是一条命,甚至更多。 他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同伴被害,七个人在一起,至少就算被追上了,也能七打一顽抗片刻,分散杀伤。 树丛本就在秋鹜湖东岸,孔雀男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把他们逼到湖边,退无可退。 就在绝望之际,贺秋妍发现曙光——虽然直到下水之前,其他六位都觉得用纸船逃命非常扯。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低估校友们浪漫的想象力、优秀的设计力、彪悍的动手能力,以及国产迷你发动机的强大马力。 只是再强大,一拖七也略显吃力。 王晏宁:“我艹,再快一点,他要过来了!” 张琥:“人太多,不沉就是万幸,没法再快了!” 马谦谦:“别喊了,要不是发现这玩意儿,我们刚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盛:“妈的,就你声音最大。” 张琥:“今天要是能活下来,必须找着谁搞的这艘船,往后在这个学校里他的饭票我包了。” 王晏宁:“就你那点生活费,我先替他谢谢你。” 黄冲:“谁的手机还在?赶紧再给兽控局打电话!” 马谦谦:“全被那个鸟男踹飞了,就剩你一个,刚才还掉湖里了。” 赵盛:“他是怕我们把他跟那个教授认识的事讲出来,所以才这么丧心病狂地灭口。” 张琥:“可是刚才那个老师是谁啊,哪个系的?” 兽化中的贺秋妍想答,开口却只有丹顶鹤清亮的鸣叫。 马谦谦挠头:“要这么问,这个鸟男又是谁啊??” 王晏宁欲哭无泪:“靠,一个两个都不认识,咱们死了都冤!” 一直沉默着的美洲豹忽然低头。 虽然为了减轻分量,从上船时他便结束兽化,但此刻,水还是溢过纸船,淌了进来。 “不好!”大黄也发现问题。 虽然船还在前行,但完全靠着驱动力带动,船身已经近乎没到和水面齐平,湖水的阻力也让速度越来越慢。 更致命的是,水已从胶带缝隙渗入,正逐渐将纸船浸湿。 转眼间,船身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傅西昂和黄冲膝盖以下浸入水中,扒着船两侧的三虎一狮,四脸纠结,想松手给船减负,又怕松开之后没了游行速度,被孔雀追上。 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担心非常多余,因为后方的孔雀已经逼近。 看见他们的窘境,招摇勾起嘴角,月光衬得他脸发白,笑意阴森:“弃船吧,直接改狗刨还快一点。” 七人咬紧牙关,虽然不愿承认,但客观讲,再过两分钟,他们可能真要游泳了,总不能跟船一起沉没吧。 前方已经能看到树了,单纯游泳可以撑到对岸,但鬼知道孔雀男会趁机做什么。 人在水中,身不由己,想想都凶多吉少。 哎? 傅西昂和黄冲忽然一齐低头,因为两人都发现了,纸船似乎开始重新上浮,就像有什么在水下将船往上顶。 王晏宁:“艹,什么东西!” 扒着船边身体泡在水里的四大猫也发现了。 赵盛:“谁在 马谦谦惊恐得声音都变了调:“真他妈有水怪?!” 随着纸船浮起,速度恢复一些,就在马上被孔雀追到时,终于接近西岸。 七人迫不及待跳下来,蹚着浅滩的水跑到岸上。 孔雀却比他们更快,一个滑翔,竟直接落到他们身前。 七人被逼停,不由自主后退。 就在这时,后方湖里传来“哗啦”出水声。 一条尼罗鳄爬上岸,冷血动物无机质般的眼里,却是满满的同窗爱。 奇 书 网,最快追,更新最快 觉醒日之庆(8)(“您说得没错灯下黑永远...) 欧阳泽?! 刚才船底的助力来自于谁终于揭晓, 问题是这月黑风高的不声不响泡在湖里,就是自家同学也细思极恐啊。 招摇对不速之客同样意外,翅膀收拢到背后, 歪头打量着眼前的爬行动物。 尼罗鳄一上岸就结束兽化,四条粗壮小短腿在骨骼变化下迅速拉长,转眼直立起身体,变回欧阳同学,湿漉漉的脸在月光底下,一如既往可靠稳重。 王晏宁:“你怎么在湖里?” “训练, ”欧阳泽不好意思笑一下, 觉得自己这种不分时间场合的努力属于没有天赋者的笨办法, 羞于说太多, 便在简短回答后立刻盯住前方存在感极强的“鲜艳男人”, “现在怎么办, 他看起来很厉害,我们可能不是对手。” 招摇闻言挑眉。 比欧阳泽更早结束兽化的贺秋妍,惊讶地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 ”欧阳泽积蓄野性之力, 拉开对战架势, “但天黑之后学校气氛就不对, 即使在水底我也有警觉,现在你们又被这个人追,哪怕冒着落水风险乘纸船也要逃离,我想他应该不是好人。” 贺秋妍:“……” 赵盛:“去掉‘应该’。” 傅西昂:“都发现气氛不对了, 你还在水底下泡着?” 欧阳泽:“不知学校什么情况, 待在水下比较稳妥。” 黄冲:“你就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欧阳泽:“不,安全第一。” ……谨慎的鳄鱼你赢了。 七嘴八舌间, 众人已逐渐靠拢,七人组变成八人团,直面招摇,气势凝聚。 招摇掏掏耳朵,一脸不耐烦:“你们的话可真多。” “还有你最不想听的呢,”贺秋妍莞尔一笑,直视着孔雀,接下来的话却是跟身旁的尼罗鳄说,“欧阳,你现在立刻回湖里走水底随便从哪儿上岸,找兽控局行动队,就说我们看见医学院楚明德教授帮这个男人避开搜捕,从学校逃跑。” 招摇眉心轻皱。 黄冲六人终于从医学院出身的丹顶鹤这里,得知那位教授的身份姓名,但更重要的是贺秋妍这招妙啊。 四跟班恨不得拍大腿,孔雀男一个鸟人,堵得住陆路、空路,还堵得住水路? 欧阳泽不知前情,但贺秋妍清楚的表达已经涵盖了事件的所有要素。 “医学院,楚明德,”他声音沉稳,“记住了。” 招摇e眼梢轻蔑嘲讽:“想走水路?” 欧阳泽目光坚定:“你可以阻拦我,但我会在水下用尽全力和你拼。” 四个跟班听得想吐血。 马谦谦:“我靠你自信一点行不行啊!” 王晏宁:“你一个鳄鱼在水下主场还用跟一只孔雀拼尽全力??” 欧阳泽:“他不是一只普通的孔雀,他会半兽化。” 张琥:“你也会啊。” 欧阳泽罕见变了脸色:“不要说出来,这是关键时刻的秘密武器。” 赵盛:“……” 尽管尼罗鳄同学过于打压自己,放大对手,但客观现实就是欧阳泽可以在水底下憋气到地老天荒,单这一点,已经绝对碾压,不战而胜。 “别磨磨蹭蹭了,”傅西昂催促尼罗鳄,“赶紧下水。” 田园犬和四大猫不约而同屏息凝神,调动野性之力,以防孔雀男在欧阳泽下水瞬间发作。 招摇耳内安静多时的通讯器,却在此时传来李倦声音:“怎么还没过来?” 招摇不快,一扫刚刚面对黄冲几人时的玩耍轻挑,冷声道:“注意你的语气。” 岸上七人和已经准备下水的欧阳泽,都吓一跳。他们听不见通讯声音,看在眼里就是孔雀男突然对着空气说话,似乎还很不爽。 不过很快他们便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在跟同伙通话。 “抱歉,”李倦敷衍的道歉毫无诚意,“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招摇望向全副戒备的黄冲几人,无论看多少次,这种又害怕又要虚张声势犹如炸毛猫般的小家伙,都令人愉悦:“遇见几个小朋友,玩一会儿。” 李倦想到了,但还是要提醒:“别玩儿了,总不能让‘那位’等你吧?” “那位”两个字让招摇一震,眼神立刻认真起来:“知道了。” 利落收线。 “感谢你们让我度过一段愉快时光,纸船很有趣。” 再次抬头的孔雀,脸上再无戏谑,连似笑非笑的傲慢都不见了,月光映在瞳孔,幽黑如深潭。 岸边的树枝陡然乱颤,灌木叶也沙沙作响,男人散发的野性之力仿佛形成某种实体化的旋涡,要将周遭一切裹挟,席卷殆尽。 有那么几秒,连同已经下水的尼罗鳄在内,八人竟像被一同钳制在野性之力的疾风里,一动不能动。 逃。 必须逃。 这几乎是每个人心中的第一反应,即使不怕死如美洲豹,也清楚感受到了孔雀身上和先前全然不同的恐怖气息。 原来当一个人强大到某种程度,他的野性之力可以化作无数的刺,扎在你的每个毛孔, 钢针般疼入骨髓,岩浆般吞没焚烧。 招摇忽然展开翅膀,飞到众人头顶上空。 水与岸交界,星与月交辉,孔雀收起半橘粉的翅膀,缓缓展开斑斓夺目的雀翎。 幽蓝孔雀,月下开屏。 男人仰起头,发出雀鸣,这一刻人与兽的界限变得模糊,所有规则、约束都覆盖在雀屏近乎妖冶的璀璨流光之下。 全部绽放的雀屏开始抖动,雀翎末端斑点状的蓝色羽毛就像一只只急速眨动的眼睛,有种密集的不适,又有种诡异的魅惑。 岸上七人,水中一人,都看呆了。 不是自愿,而是在他们抬头望过去的那一刻,就被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捕获了。原本欧阳泽感觉不妙,看也不看就要往水里沉,可听见孔雀鸣的瞬间,恍若有一只魔鬼的手扭着他脑袋,强迫他望向空中。 行动变得僵硬迟缓,思绪变得迷茫混沌,只剩视野里的那一只只幽蓝之眼,夺人心魄。 招摇低头,看着已经见过无数次,可他依然会心跳怦然,呼吸加速。 那是对强大自我的喜悦与兴奋。 曾经,他只是一只废物孔雀,被看不起、被嘲笑,甚至兽化后都不敢开屏,仿佛那是一种滑稽表演,是徒有其表最明确的象征。 直到遇见“那位”。 他完成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半兽化,甚至在药物辅助下更进一步,竟学会了在半兽化开屏状态下的催眠。 可是“那位”说,这不叫“学会”,而是“激活”。 每个人身体的觉醒细胞都蕴含无限潜能,不分科属,无关强弱,只要野性之力达到相应水平,掌握正确方法,就能激活意想不到的能力。 那位还说,你太小心翼翼了,应该招摇一点。 孔雀收起思绪,眼底恢复淡漠,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在中招者里挑选看着最不顺眼的,作为“第一死亡位”。 很快锁定即使被催眠、眉宇也残留一丝嚣张的傅西昂。 “就从你开始吧。” 招摇眼底泛起杀机,霎时收起雀屏,俯身向傅西昂疾冲而下。 就在这时,斜后方灌木里突然窜出一抹黑影,高高跃起,凶猛扑向招摇。 招摇察觉,想避却抵抗不了全力俯冲的惯性,转瞬已到傅西昂身前,也终于看清扑来的黑影,竟是一头纯黑色的美洲豹,月光下棕黄色豹瞳如琥珀,威严,肃杀。 黑美洲豹张开利齿,直冲着孔雀男的脖颈,标准的猫科捕猎,上来就要咬断你的脖子。 千钧一发,招摇只能以臂抵挡。 美洲豹这一口狠狠咬在他的胳膊上,竟“咔”地一声,传来骨头碎裂响。 招摇不可置信,他不是没被大型猫科咬过,但野性之力全开状态下的身体,从未这样脆弱过。 不,不是他脆弱,是眼前的大猫,咬合力恐怖到匪夷所思。 手臂剧痛让孔雀的傲慢一瞬间崩溃,双眼充血:“你找死——” 另一只手上本来打算送给傅西昂的匕首,直接捅向纯黑美洲豹。 美洲豹松口,一个扭身反跳躲开。 但不知是松口得不情不愿,还是躲得慢了一拍,依然被刀尖划到了,腰侧一道长长伤口,不深,渗出的血还是打湿了黑亮皮毛。 招摇艰难起身,被咬断的手臂无力垂着,后退两步与对方拉开距离,咬牙切齿:“你到底是谁?” 问只是幌子,他在迅速评估敌我战力。 很奇怪。 对方明明只是兽化者,却带着不逊于半兽化者的野性之力,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莫名汹涌的怒气。 难道是那几个小朋友认识的人? 持续而巨大的疼痛再次中断他的思绪。 招摇无比烦躁,受伤带来的情绪副作用让他近乎歇斯底里。 管他谁呢,敢让自己受伤,就要付出惨痛百倍千倍的代价! “吼吼——” 孔雀未鸣,美洲豹先吼了,大猫以比前次更快的速度、更凶猛的气势扑过去,根本不给孔雀还手机会。 “不许动!” 接连的鸟鸣与兽吼,终于引来注意,急匆匆的跑步声由远及近,眨眼,留在第四大的最后一个行动队小组抵达冲突现场。 然而没人听他们的。 岸边七个同学和水中一个同学,在恍惚中渐渐恢复神智,只看见眼前一团混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月黑豹更黑,也就傅西昂也认出那个一嘴孔雀毛的:“……爸?” 行动组鸣枪示警,终于将孔雀男摁住,戴上手铐。 招摇疯狂挣扎,孔雀翎纷飞,喉咙里发出一阵阵似人非人的叫声。 纯黑美洲豹结束兽化,提醒:“尾巴也捆了,他的开屏能催眠。” 行动队员总算等到热心市民能说人话,连忙询问身份信息:“你是谁?” 傅总:“学生家长。” 行动队员:“你怎么会在这里?” 伤痕累累的傅总拢拢头发:“偶然路过。” 两分钟后,向自家队长汇报完毕的行动队员,连犯罪分子带热心市民再带受害同学们,一起载回兽控局,按照队长指令,突击审讯。 最后一辆行动车驶出第四大,校园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 月照湖波,初夏虫鸣。 即使仍在停电中的兽化医学楼,也在暗涌过后,有了片刻宁静。 无人注意的漆黑楼梯间,两个身影一层层往上,脚步轻得悄无声息,却又稳得从容笃定。 终于,他们在某一层停下,拐进走廊,一直来到楼层尽头一间不起眼的储藏室。 这是放置普通样本的地方,只有一道安全门,平时常有学生进出,里面储藏的也只是一些日常教学所用的样本。 但今天不一样。 兽控局行动队长将最高保存规格的雾气样本,放置到这里,而自己依然守在原样本室,唱了一出空城计。 如今唯一的安全门已经被破坏了,不久之前,雾气样本就是从这里被抬出,上了卡车。 现在应该已经跑到几十公里的郊外了吧。 可惜,都是假的。 人去楼空,谁又知道真的雾气样本还在原地呢。 两个身影走进储藏室,其中一个随即打开手中照明,声音轻而恭敬:“地上乱,您小心脚下。” 照明亮度很低,可以看路,又不会引起外面注意。 绕过早被破坏的雾气罐承托装置,两人来到更里面的房间,靠墙摆放着一排看起来很久未打开过的储藏柜。 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走到其中某个柜子面前,拿出钥匙轻而易举打开柜门。 微暗灯光下,柜里赫然是半透明的雾气罐。 举着照明的李倦没忍住,还是邪气地轻吹一记口哨:“您说得没错,灯下黑永远最好用。” “是吗?” 接茬的声音不来自身旁,而是来自后方。 柜前两人一震,同时回头,照明光亮随之扫过去。 胡灵予倚着门框,幽幽抱怨:“等你们半天了,怎么才来?” 路祈站在门口,深深盯着李倦旁边的男人,仇恨与愤怒在他眼底如风暴,几乎要把人拆骨饮血。 那个男人抬起头。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一张英俊儒雅的脸。 谢思芒。 觉醒日之庆(9)(“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 狭小储藏室, 只李倦手上一点光亮,未驱散黑暗,反而将之映得愈发阴郁。 尽管胡灵予表现出一副尽在掌握的气定神闲, 然而在此之前,拉着梅花鹿向这里狂奔的他,对于即将看到什么心里也没底。 兽控局的“第四大雾气样本盗窃案”卷宗里,只写了犯罪分子用卡车佯装携样本潜逃,在成功将行动队引出学校后,同伙趁虚而入, 返回仍在断电的兽化医学楼, 盗走真正的雾气样本, 至于这一拨同伙有多少人, 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 尚不清楚。 因为在胡灵予假死回去看见档案时, 那份卷宗仍然归类在“未侦破结案”。 如今卷宗内的这段空白,胡灵予可以帮忙补上了——如果今天过后,他还能活着的话。 “只有你们两个?”李倦眯起眼, 打量的视线大部分落在一鹿一狐身后, 显然相比两位学弟, 外面大片黑暗里可能藏着的阻碍者, 更值得他放在眼里。 “你觉得可能吗,”胡灵予摇摇头,“李倦学长,谢教授, 别抱侥幸心理了, 兽控局马上到,天上飞的底下跑的, 除非你们跳海,”顿了顿,小狐狸眼底深深遗憾,“可惜,第四大周围没海。” 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复仇狐的最大遗憾。 白兔神情掠过一丝犹疑,既觉得胡灵予可能在虚张声势,又觉得两人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必然身后有安全保障。 梅花鹿却看穿小狐狸虚张声势下的不安,也就是这一眼,让他那腔几乎控制不住的愤怒有了刹那冷却。 他恨不得马上手刃了谢思芒,可是在敌我力量不明时,冲动是最愚蠢的。 梅花鹿和小狐狸的背后没有人。 奔来医学楼的路上,罗冰依旧联系不上,发的信息也显示未送达,他们只能拨打兽控局的报警电话,接线员说会立刻派人过来并同时向行动队汇报以及核实情况,让他们不要擅自行动,可他们不动,眼前的两个家伙就要跑了。 “短尾,”谢思芒终于开口,声音平和舒缓,有一种令人放松的神奇力量,“先做正事,然后再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两位学弟。” 李倦一愣:“可是兽控局……” “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谢思芒笑了,眼尾淡淡细纹,温文尔雅,“小朋友骗你呢。” 胡灵予身体微微一僵。 李倦却再无犹豫,立刻转过身,将照明放到地上,从放置雾气样本的柜子深处摸出一个两端带接口的小型装置,显然之前的同伙转移藏匿雾气罐时,就将此装置一并藏到了柜子里。 白兔动作熟练,将装置一端连接在雾气样本储藏罐的出口,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大小的透明密封容器,接在装置另一端,然后启动装置。 类似压缩机的运行声响起,噪音不大,在寂静的储藏室却格外刺耳。 一根中空管从装置中伸出,探入液态雾气样本,仿佛一根吸管,很快,便将液体样本吸入管中,缓缓向装置传送。 “我之前一直在想,这么大的储藏罐,你们只有两个人要怎么搬……”路祈轻轻呼口气,声音有一丝沙哑,“险些忘了,你们需要的不是雾气,只是雾气中的Q物质,现场分离提取就行了,回去再二次提纯,省心省力。” 这是四人对峙后,梅花鹿第一次开口,不是这话有多重要,只是再不说些什么,他怕失控,怕那些身体已快承载不住的情绪彻底爆发,毁掉这唯一的报仇机会。 做完“正事”的李倦,回到谢思芒身边。 装置已经启动,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这是侦查系二年级两位优秀的同学,”白兔没忘记自己还有介绍任务,“路祈,咱们学校第一个考入侦查系的梅花鹿,笔试、体测双第一;胡灵予,科属赤狐,分专业体测时表现不错,我还注意过一阵子,不过后来发现,以他从前的成绩和体能,居然考得上侦查系实在很可疑,不过因为成绩没有路祈那么突出,好像也没什么人议论。” 胡灵予呵一声,摊牌了,不装了:“死兔子,别一口一个咱们学校,叫你一声学长不是客气,是反讽,懂?” 扑面而来的巨大敌意,让李倦意外地挑挑眉毛。 谢思芒关注的却是:“之前黑白说有一个很不错的新人,虽然是鹿科,但身体素质和野性之力完全不逊于强势科属,看来就是他了?” “没错,”白兔重新将注意力转到路祈身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里,染上幽冷的笑,“可惜是兽控局的钉子。” 谢思芒不赞许地摇摇头:“在没有互相沟通和完全了解对方想法之前,不要给任何人轻易下结论,”望向路祈和胡灵予,他的目光真诚如炬,包容如海,“同样,我也很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存储罐的液体下降了约两厘米,装置另一端的“药瓶”里开始出现黑色小点——极其细小的颗粒状让被提取出的Q物质像粉末一样粘在“药瓶”透明壁上。 按照液体高度计算,如果想全部提取完毕,至少需要半小时。 “谢教授,这里不是你的演讲台。”胡灵予很佩服谢思芒的心理素质,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忽悠呢。 低情商:我要拖延时间。 高情商:希望你们听一听我做这些的理由。 “我帮你说吧,”路祈开口,飞快的语速毫无耐心,“你转专业考上侦查系,却因为无法通过体测一直留级,过程中可能还遭受过同班同学也就是众多强势科属的嘲笑与奚落,最终崩溃跳楼,所以侥幸存活后,你招拢弱势科属,研究觉醒药物,美其名曰让弱势科属获得与强势科属平等的竞争力,实际上就是为你当年的不得志报仇。” 平铺直叙到近乎尖锐的描述,似乎刺痛了谢思芒内心的某个点,鲸鲨教授脸上的和蔼要挂不住了:“不是侥幸存活,是死里逃生。” 路祈轻蔑嗤笑:“一个各种失败、最后连自杀都失败的人,现在摇身一变居然要给弱势科属当精神导师,我可不敢跟你学,我惜命。” 目光交锋。 路祈毫无预警发动攻击,一跃向前,腾空瞬间头顶长出一双鹿角。 不大的储藏室,梅花鹿几乎瞬间逼近谢思芒。 谢思芒后退,然而空间有限,根本退不开多少。 可就在路祈即将扑到对方的时候,一个身影窜过来,挡在谢思芒面前。 “想碰他,你也配。” 青白色的脸,血红的眼,搭配一双可爱雪白的兔子耳朵,说不出的邪性。 路祈没有碰到谢思芒。 半兽化的白兔却张开嘴一口咬向路祈脖子。 路祈敏捷闪躲一拳挥到李倦脸上。 被击中的白兔晃了晃,然后带血的嘴角咧开一笑:“什么时候学会的半兽化,还有你这个鹿角,怎么比别人小一圈?” 路祈:“对付你足够了。” 李倦笑意渐浓,瞳孔越来越红,充血一般。 路祈预感不妙,立刻想往后闪,却还是被白兔猛地环抱住后背。 对方速度居然快到他想躲不及。 得手的李倦立刻将路祈上半身往下压,抬腿就是一顶。 路祈曲起双臂护住腹部。 白兔的膝盖却没真的顶上来。 路祈一震,立刻意识到对方别有意图。 可是已经晚了,在他的视线之外,李倦举起针剂的手狠狠落下,眼看就要扎入梅花鹿后背:“去死吧。” “你死他都不会死——”随着吼声而来的一双手,牢牢抓住李倦胳膊。 李倦动作受阻,身形顿住,紧接着手臂忽然传来剧痛。 胡灵予居然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下嘴之狠,犬齿没入之深,整张脸都恨不得埋进去,从李倦的角度只能看见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 “你他妈……”李倦疼得发了狠,浑身的野性之力极速汇聚,头顶的兔子耳朵都更支棱了。 路祈却趁着小狐狸偷袭,奋力脱身,而后大喊:“松嘴——” 小狐狸听话,“啊呜”松开。 还没等李倦看清,眼前一黑,冲上来的梅花鹿直接将他扑倒。 针剂脱手摔碎,压在白兔身上的路祈用兽化对抗课上学的标准擒拿式,将李倦手臂一别,一拧。 胡灵予立刻扑上,帮他一起摁住。 野性之力抵达峰值的白兔爆发,全力反抗,却在下一刻不可置信回头看向路祈:“怎么可能?” 手臂依然被反拧,力量与力量的对抗中,白兔感觉到了狐狸的吃力,却居然没有撼动梅花鹿分毫。 路祈俯身贴近:“这就是为什么我考上侦查系,而你没考上。” 抓住李倦半长不短的头发,梅花鹿毫不手软将他的脑袋往地上重重一磕。 白兔昏厥,连声闷哼都来不及。 “你下手也太重了。”前方传来谢教授的声音,带着批评意味。 胡灵予和路祈抬起头。 谢思芒上前。 一鹿一狐迅速起身,防备性后退。 谢教授来到李倦身边,蹲下认真检查了白兔的状态和呼吸,而后将人小心翼翼翻过来,由俯趴改成更利于呼吸的仰躺,还仔细地帮白兔擦了擦脸上的血。 胡灵予看得迷茫,都到这时候了,对方居然还能像当初礼堂演讲一样,对学生亲切关爱,举手投足温和优雅,某个恍惚的瞬间,他真要相信这是个好教授了。 雾气样本的下降已经接近十厘米,“药瓶”里的黑色物质开始明显积累。 谢思芒起身,眼中充满遗憾:“暴力从来不能解决问题。” 路祈摇头:“我不想解决问题,只想解决你。” 谢思芒困惑:“从刚刚我就很好奇,你好像对我非常了解,为什么呢,难道是向兽控局问过我的资料?” 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极了启发式的课堂提问。 可是未等路祈回答,他又否了这一猜想:“在今晚之前,你们应该并不知道黑白和短尾背后是我。” “黑白被捕之后招的,”胡灵予说着,又一指昏迷中的李倦,“他也透露了一部分。” 别人借坡下驴,小狐狸顺嘴诬陷,还一顺顺俩。 谢思芒却乐了,轮廓分明的五官染上笑意,格外英俊:“他俩不会说的。” 胡灵予继续挑拨:“哪有绝对的忠诚。” 谢思芒:“黑白没有见过我,而今天之前,李倦也没有。” 小狐狸语塞。 连路祈都跟着眼底一沉。 谢思芒的谨慎与缜密超乎想象,而不露面就能操纵这样一个组织的可怕操控力,更让人细思极恐。 “既然你们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谢思芒神情惋惜,甚至带一些歉意,“时间有限,只能到此为止。” 语毕,他在李倦身旁蹲下,又一次替白兔擦了擦脸,而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另一只针剂,注射液呈黑色,明显跟刚刚李倦那支透明无色的不同。 胡灵予和路祈不清楚谢思芒的意图,但想也知道绝对不是好事,立刻想要上前阻止。 谢思芒却出手极快,朝着李倦肩膀一针扎下,一推到底。 顷刻间,白兔猛然睁开眼,目光僵直,浑身不受控地剧烈抖动。 谢思芒起身退开。 路祈和胡灵予脚下骤然停住,没敢再轻举妄动。 “赫赫——赫——” 李倦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低吼,脸色涨红,双目充血,从瞳孔弥漫到眼白,皮肤之下青筋暴出。然而与之相对,额头的伤口却在极速愈合,原本略瘦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匀称,仿佛二次发育,已经有了薄薄的肌肉线条。 终于,身体的躁动停止,白兔的目光也渐渐清明。 一记轻快口哨后,白兔原地起身,伸伸胳膊腿,重又生龙活虎,一脸不敢相信的惊喜:“是‘涅槃’?你终于给我用‘涅槃’了?” 谢思芒不语,只微笑望着他,满眼认可与欣赏。 李倦兴奋不已,迫不及待挑衅路祈:“来啊,再玩一玩。” 路祈没动。 胡灵予甚至头皮发麻地后退了半步。 李倦依然顶着兔耳朵,只是这一次,他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手臂、脖子、前胸等等,都长出了雪白兔毛。 而他的脸,不,是他的整个脑袋,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兔子。 胡灵予很想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个兔子的人偶头套,可那张随着李倦说话而开合的三瓣嘴,是如此真实。 “学校老师一定教过你们,半兽化是觉醒的最强状态,”谢思芒缓缓摇头,“错,兽人化才是。” 觉醒日之庆(10)(“这么说你把自己当救世...) 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野性之力从李倦体内散发出来, 无比陌生,又无比强大。 “怎么,这就怕了?”兔子欣赏着路祈和胡灵予的震惊, 变态般的陶醉神情终于与昔日的李倦有了刹那重叠,“真想把你们现在的表情拍下来。” 猩红兔眼里,渴望吞噬一切的、最原始的兽性在躁动,凶狠,暴虐。 “来喽。” 兔子贴心预警,下个瞬间却在路祈和胡灵予视野里骤然消失。 两人呼吸一滞, 待到重新看见李倦, 那身影已然逼近到路祈眼前。 速度之快竟然让他们无法在对方动身的第一时刻捕捉, 这已经不能用提升来形容了, 根本和半兽化时的速度不在一个维度! 纵然路祈反应极快地调动野性之力, 想抵御这一未知强度的攻击, 可依然慢了,当被欺身到面对面,眼对眼, 他的野性之力顶多调动起百分之二十。 兔子一拳狠狠揍到他脸上。 路祈没做任何防御动作, 被打得整个人都偏了出去, 嘴里满满血腥, 身体几乎腾空。 “路祈——” 胡灵予炸了,一冲而上,不管不顾地扑向兔子。 失去平衡的梅花鹿却在这时伸出长腿,毫不留情踹向兔子胸口, 瞄准心窝, 势如疾风! 原来他刚才生生挨下那一拳,是为了将所有野性之力都倾注在这一记攻击上。 李倦愕然, 却还是在被踹中前的最后一刻出手抓住了梅花鹿的脚:“啧,在这儿等着我呢。” 话未说完,胡灵予已经扑上白兔后背,手臂紧紧勒住李倦脖子,用力之大,下巴几乎陷入兔子脑袋的白色兽毛里:“你把他放开!” 兔子咧开嘴,一只手忽然向后伸过来,稳准狠地扣住胡灵予后颈,用力一捏。 胡灵予霎时大脑空白,血液无法再向上流通,四肢百骸开始僵硬麻木,勒着兔子的胳膊也不受控地松开。 “砰——” 小狐狸被重重掼到地上,而对方仅用单手,还是反手。 “唔……”胡灵予摔得七荤八素,浑身疼得好像胳膊腿都错了位。 李倦看也不看,回手又把路祈用力甩了出去。 原来在对付胡灵予的整个过程中,他剩下那只手还一直钳制着梅花鹿的脚踝,强悍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仅限制了路祈的行动,更是差点将他的骨头捏碎。 随着又一声“砰”,飞出去的梅花鹿撞到紧邻雾气存储罐的样本柜上,再往前多飞一点,就是放置雾气样本的柜子了。 样本柜晃了几晃,堪堪稳住。 路祈嘴角淌出鲜血,不知是先前的拳头还是刚刚的撞击。 “短尾。”一直将战场交给李倦的谢思芒,出声提醒,温和之下微微不悦。 “抱歉。”李倦马上意识到自己光顾着嗨,差点碰坏最重要的样本,一张兔子脸竟也能做出深刻反省的表情。 透明罐内,雾气液体下降过半,另一端提取出的黑色Q物质大概填满“药瓶”三分之一。 胡灵予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更要命的是他发现自己居然开始适应李倦的这副模样,再这么下去,他估计自己也离疯不远了。 路祈看起来伤得更重,小狐狸还能在地上挣扎两下,背靠柜门坐在地上的梅花鹿,低着头一动不动很久了。 兔子上前两步来到梅花鹿面前。 路祈终于有了动静,淡淡抬起眼,轻蔑冷然。 李倦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人提起拎到自己跟前:“我没考上侦查系又怎样,你这个侦查班第一还不是被我揍得半死。” “李倦,你看你现在还像个人吗——”胡灵予急得大吼,口不择言,管他三七二十一,人身攻击也比坐以待毙强,能拖几秒是几秒。 妈蛋,兽控局那帮家伙怎么还不来! “哈,”李倦乐了,转头看过来,一张兔脸眉飞色舞,“怎么不像,我活了二十几年,就现在最像人。” “我承认你现在很强,跟刚才半兽化的时候简直像两个人,”胡灵予疯狂在脑内整理信息、组织语言,“但这是不正常的,你比我更懂那个药,它对身体的危害绝对大于你获得的力量!” “哦?是吗?”兔子歪头,长长的耳朵也跟着斜向一边,“我不这么觉得呢。” 血红瞳孔里透出神经质的光。 “如果你尝过付出一切努力仍然遥不可及的绝望,尝过梦想被碾碎然后随便一个人都能过来奚落一番、再踩上一脚,你却无力回击,就会知道涅槃的力量有多可贵,就会理解……” “我们不想理解。”梅花鹿淡漠的声音打断兔子。 李倦转头。 “咣!” 一记头锤直面而来。 梅花鹿用自己的脑袋撞向兔子脑袋,用力之猛仿佛不要命般。 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即使兽人化的白兔也被震得一懵。 路祈趁机反客为主,抬腿就是一脚,刚才没踹成的终于补上,正中李倦小腹。 “艹!”兔子捂着肚子向后踉跄,懊恼被胡灵予分了心。 然而路祈毫无保留的一脚,只让李倦向后踉跄一步半,连两步时间都不到,兔子就稳住身体,紧接着一个回旋踢。 路祈向后闪,身体躲开了,却还是被踢中手臂,疼得半个身子都跟着发麻。 还没等他缓过来,就又挨了兔子一拳,疼痛从半个身体席倦整个身体。 近身肉搏完全是单方面碾压,李倦还要继续,忽然被人扑上后背,张嘴就是一口,狠狠咬在兔子耳朵上。 “嘶——”李倦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胡灵予松开嘴,又上手死死薅住他耳朵:“你给我听好,比你惨的人有的是,好端端上着班随便一个借调就被人扔海里淹死了不比你惨?才十一岁就家破人亡不比你惨?你自己考不上侦查系随便怎么发疯,但你凭什么祸害无辜同学!” 兔子猛地弯腰一个过肩摔,单手将胡灵予摁到地上,血顺着受伤的兔耳滴下来,落在小狐狸脸上:“我是帮他们。” “呸!”胡灵予一口啐,“你是骗他们给你试药!” “药”这个字似乎触碰到李倦内心的某个开关,他情绪忽然平静下来。 侧面忽然一阵疾风。 李倦轻松躲开。 路祈攻击落空,但至少成功从兔爪下夺回小狐狸,两人面对李倦,再次并肩。 白兔咧开三瓣嘴,露出一对兔牙,发自内心的愉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我真应该好好感谢那帮蠢货,没有他们,也没有涅槃今天的成功。” 胡灵予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疯子,想起发狂攻击同学的肖阔,想起前世邓文海卷宗里那张死状凄惨的照片,以及涅槃档案里一个又一个深受药物所害的“邓文海们”:“他们是人,不是你的小白鼠。” “这是命。” 兔子咻地上前扑倒胡灵予,一拳打在他脸上。 “就像弱势科属怎么努力都没用,强势科属不努力都一骑绝尘,有些人注定就是小白鼠……” 李倦还要继续揍,却被路祈扑到身上。 白兔松开胡灵予,一顶一滚,以速度和力量优势成功压制住梅花鹿:“当然,还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所以从客观角度看,小白鼠的牺牲也是非常有意义的。” 路祈处于劣势,却勾起嘲讽:“这么说,你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我不是,”兔子望向站在微光中心的谢思芒,目光虔诚,“那位才是。” 趁他转头,路祈猛然发动反击。 胡灵予也在这时从后方突袭。 两人一齐压住兔子,一个别手,一个压脚,绝对锁得白兔滴水不漏。 李倦却在这时迸发出新的野性之力,饱满,浓烈,燎原火焰般熊熊燃烧。 “砰——” “咣当——” 胡灵予和路祈再次被甩飞,一个直接摔到地上,一个先撞到墙上再落地。 李倦跳起来,看着自己轻松逆转的局面哈哈大笑:“真该让全校过来看看你们现在的惨样儿!” 长长的兔耳朵兴奋抖动,他的眼神越来越癫狂,笑声也越来越响,像积郁在心中多年的苦闷终于借着两个挨揍的侦查班精英一泄而出,如洪水放闸,奔涌千里而不绝。 胡灵予和路祈顾不上疼,飞快爬起。 一个擦掉被揍出的鼻血,尖尖狐耳微颤。 一个拭去嘴边血迹,鹿角挺拔尖锐。 大笑中的兔子却忽然脸色微变。 “唔……” 一声猝不及防的痛苦闷哼,兔子惊恐地捂着嘴,可血还是从他爪子底下不停渗出来。 很快他便再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到地上,松开兔爪“哇”一声呕出几大口鲜血。 胡灵予和路祈看得惨烈又茫然。 李倦却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向谢思芒,通红的兔子眼睛不可置信涨大,目眦欲裂:“您……您不是说……已经成功了……” “的确是成功了,”谢思芒的声音温柔而富有力量,“你看你身体发生的奇妙变化,这就是兽化细胞的飞跃式觉醒,你难道没有感觉到那些崭新的、蓬勃的、蕴含无限潜能的野性之力?” “可……”李倦想反驳,却又呕出一大滩鲜血,他的神情开始变得痛苦,数次张嘴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是剂量确实还没有掌握得很准,”谢思芒接过他未完的话,眼中满是后悔和心疼,“从现有实验数据上看,刚刚给你注射的量应该是安全的。” 白兔似乎懂了什么,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挣扎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所以……咳咳……我也是小白鼠……” “怎么可能。”谢思芒走到李倦身边,蹲下来,细心地再次帮他擦脸,只是这次,血怎么都擦不干净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兽化医学生,最优秀的兔科。” 白兔长久地合上眼。 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他仿佛仍然笑着。 谢思芒起身。 靠着一侧墙壁处有个小小的洗手盆。 男人走过去,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洗手。 淅沥沥水声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像幽魂在哭。 洗干净手的谢教授转过身来,看向虽然受伤但仍站得住的路祈和胡灵予,语带惋惜:“短尾唯一的缺点就是玩心太重,搞研究的时候还好,一到打架总是效率太低。” “他已经死了。”胡灵予不敢相信都这个时候了,谢思芒居然还在点评李倦的效率。哪怕他这个上辈子被丢下海的,亲眼目睹白兔之死后都没什么放不下的恩怨了。 “是啊,已经死了,”谢思芒一声叹息,“可惜没带走你们两个。” “你早就知道他会死。”路祈出声,没有任何疑问的陈述句。 谢思芒微笑:“任何实验在完备的安全性测试之前,都存在危险,不过我没有骗他,从现有实验数据上看,的确应该安全。” 路祈:“你的实验数据完备吗?” 谢思芒:“当然还没有。” 路祈:“真话不说全,就是假话。” 谢思芒:“你在替短尾鸣冤?” 路祈:“我在想怎么让你死得比他还惨。” 谢思芒不说话了,若有所思看了路祈片刻,目光中浮起一丝探究:“我刚刚就想问了,你似乎对我有着很大敌意,为什么?” 觉醒日之庆(11)(“你们可真是第四大的好学...) 无声对峙, 记忆汹涌而来,在梅花鹿眼里掀起血浪。 屠杀,惨叫, 生命在极致的恶而前是那样脆弱,却又在保护他时如此坚强。 “为什么呢?”谢思芒不失时机又追问一遍,因为他发现这头小鹿的情绪伪装在动摇,内心屏障在龟裂。 路祈的呼吸开始变重,理智提醒着,不要陷入对方的节奏掌控, 情感却任由野性之力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几欲失控。 小狐狸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带一点不合时宜的顽皮:“谢教授, 如果你上课提的问题都是这种, 我真要怀疑你课堂的上座率了。你的手下刚刚差点把我俩弄死, 你现在问我们为什么对你有敌意?” 谢思芒视线移到胡灵予脸上,微笑:“你在偷换概念。” 胡灵予眨一眨水灵灵的眼睛,装傻专用:“?” 谢思芒:“你对我的情绪并不是敌意, 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和对强大心生恐惧的杂糅品, ”稍作停顿, 眼尾扫过路祈, “也许还包含一些被这头小鹿影响到的个人情感。” 胡灵予:“……你们心理学教授说话都这么复杂吗?” “这头小鹿不一样,”谢思芒不以为意,继续道,“早在李倦动手之前, 当你们出现在这里看见我的第一眼, 他的敌意就在了,强烈到难以自控。” “有没有可能是你恰好长在他的审美雷区, ”胡灵予真诚给予参考意见,“俗称,眼缘不合。” 谢思芒莞尔,看回仍在沉默的梅花鹿:“还是不打算回答吗?” “喂,”胡灵予不客气地提醒,“现在是我和你说话。” “抱歉,同学,”谢思芒不为所动,看似温和实则手术刀般犀利的目光完全锁定在路祈身上,“我的问题还没问完。” 胡灵予索性上前一步,挡在鲸鲨和梅花鹿之间,满眼被忽视的哀怨:“那你怎么不问我,我上课最喜欢被老师提问了。” 谢思芒无奈摇头:“你太会说谎,不适合谈心。” 胡灵予瞪眼:“谁说的,我品德良好,诚实可靠,侦查系有口皆碑。” “好吧,”谢思芒妥协,“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们怎么知道真正的雾气样本在这里?” 胡灵予愣住,一时语塞,大脑疯狂运转。 “推理的,”路祈淡淡出声,“卡车那么大的目标,即使逃离校园,也不可能躲开沿路监控彻底脱身。试问,一个前而九十九步都无比谨慎周详的计划,最后一步会做得这样粗糙吗?” 胡灵予回头。 梅花鹿的情绪已经镇定,那双小狐狸最喜欢的漂亮眼睛,重归清澈。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老套,但是实用。”路祈说着,同样上前。 距离近了,近到他们终于能感觉出谢思芒的野性之力。 不高不低,不强不弱,没有静如平湖,也不至于汹涌澎湃,全然符合鲸鲨这类体型庞大但性情温和的滤食性海洋科属。 “你想让我相信,你们单凭推理就准确在这里堵到了我和短尾?”谢思芒忍俊不禁,“你这个理由比卡车计划还要粗糙。” “很难猜到吗,”路祈眉宇间皱起真诚疑问,“我的大部分科目都是侦查班第一,包括但不限于兽化侦查学、兽化心理学、兽化行为逻辑学以及等等。” ……欠揍的路同学回来了,胡灵予开心得想哭。 谢思芒眼底微闪,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他从一开始就只把注意力放在路祈身上,因为狐狸同学即使在半兽化状态,散发出的野性之力也实在弱到不值一提。 可他忽视了这只小狐狸的情绪作用。 每一次对他的打断,每一次不合时宜的插嘴,每一次明晃晃的装傻甚至睁着眼睛说瞎话,都是对同伴一种正向积极而又丰盈充沛的情绪补充。 “好的,就当是你们推理出的,”谢思芒点点头,“可是看见我的那一刻,你们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总不会连我的身份都在你们推理之内吧?” 路祈:“谢思芒,一年级就读第四大兽化医学系,二年级考入侦查学系,三年级因无法通过体测开始留级,留一年,留两年……” 突如其来的详细“求学路”,终于让谢教授挂在脸上的从容第一次有了动摇。 “最后不堪重负,跳楼自杀,”路祈冷冷一笑,“可惜未遂。” 谢思芒脸上并没有出现预期中的难堪,相反,连那丝动摇都很快退去:“更奇怪了,你们怎么会想到查我?” “都怪你那次讲座太精彩,”胡灵予张嘴就来,“听得我情绪激动、心潮起伏,迫切想要对这位优秀教授了解更多。” 谢思芒:“于是你就上网搜索,然后认定一位履历正常的心理学教授是犯罪组织成员?” 胡灵予摊手:“你的履历可不正常,四年大学七年毕业,过程全缺失,着实让我们费了一番功夫。” 谢思芒不急不恼,仍保持风度:“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对于他人过于旺盛的好奇心与探究行为,叫做窥私欲。” “可不能全怪我,”胡灵予立马撇清,“谁让一入学就总听见你的事迹。” 谢思芒微怔。 “您还不知道吗?”胡灵予语调上扬,愕然得连尊称都用上了,“‘曾经有位科属并不十分合适的学长强行考入侦查系,终因无法通过体测屡次留级最后悲惨跳楼’已经成为第四大的校园传说,用来恐吓……哦不,是给每一个想考侦查系的弱势科属敲响警钟。” 谢思芒知道这又是谎话,至少不全真。一个语焉不详的校园传说就能精准联系到他身上? “话说回来,”胡灵予似乎刚想起什么,抬起眼,目光微妙,“谢教授好像太谦虚了,作为犯罪首脑,就不要把自己混同于一般组织成员了。” “首脑?”谢思芒哑然失笑,“你见过哪个首脑不藏在幕后,反而亲自过来取赃物。” 胡灵予:“如果手下早早便被精准布控,行动伊始全军覆没,光杆司令也只能亲自出马。” “也不算光杆,”梅花鹿帮小狐狸严谨打补丁,“还有一只疯兔子陪着呢。” 谢思芒沉默了。 这两人掌握的信息远超想象。 “别忘了这里有卧底,”仿佛看出鲸鲨困惑,小狐狸贴心介绍身旁梅花鹿,“一名优秀的双而间谍,又聪明又帅气,前能帮你们放风引行动队入局,后能帮兽控局推理精准堵你,李倦没能彻底拉他入伙,是你们的损失。” 谢思芒第一次认真打量胡灵予,借着微光,从上到下,从表到里:“短尾挑人的时候居然没选中你,才是我的损失。” 胡灵予第一反应是转头看路祈,佯装不懂:“他刚刚的话,会不会有那么一点我好像比你更有潜力的意思?” 路祈迷茫蹙眉:“有吗?” 胡灵予:“……难得被坏人夸,就不能捧我一次!” 路祈喜欢看小狐狸被气得跳脚的样子,但在当下,在此时此刻—— 他看向谢思芒,而对胡灵予时的暖意全然消失,从里到外透着冷:“你希望被这样一个人夸吗。” 胡灵予随他一同将目光转回谢思芒,嘲讽扯了扯嘴角:“还真不需要,我嫌晦气。” 谢思芒脸上没有任何气恼,只颇为遗憾地叹出一口气:“虽然知道你们为了拖延时间付出很多努力,但是看来,你们的期待和信任要被辜负了。” 鲸鲨的声音落下,雾气样本罐口连接装置的声音响起,无缝衔接,完美配合。 存储罐全空,黑色物质填满三分之二“药瓶”。 胡灵予看得眼前也直发黑,牙根都快咬碎了,兽控局你们在干吗,就是借调两个行政办科员也该到了啊! 谢思芒没时间再跟两个小朋友闲聊,转身想去取下“药瓶”。 一道身影从侧后方猛然袭来。 谢思芒闪躲不及,被冲击力完全不逊于猛兽的梅花鹿狠狠扑倒,两人一起摔到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胡灵予趁机上前去取“药瓶”,可那玩意儿不知怎么接上的,不管往哪个方向拧都下不来,蛮力也扯不动,黑灯瞎火又一时看不清卡槽细节。 不过没关系,还有时间。 胡灵予深呼吸,迅速冷静下来,路祈对付一个连侦查班都不能毕业的中年人还是没问题的,自己只要耐心…… “砰——” 余光里一个身体被甩飞般砸到墙而上,撞出巨大声响,整个房间都震了一震。 胡灵予飞快抬头望,修长身影已经摔落在地,居然是路祈! 他不可置信看向另一方向,顿时瞳孔放大,前所未有的恐怖感席卷而来,寒意渗入每一个毛孔。 哪里还有什么侦查班无法毕业的中年人。 谢思芒从脖颈到头颅完全变成鲸鲨,大而扁平的头部,上方是一对极小的眼睛,宽至两腮的深渊巨口,圆锥形的牙齿细小而密集,鱼鳃成对分布在脖颈两侧,黑暗光线中像一道道伤口。 他的身体还是人,或者说,大体还是人形,但上半身的衣服已然被贲张的肌肉爆开,后背长出鲨鱼背鳍,皮肤变成青褐色,布满独属于鲸鲨的条纹与斑点。 曾经,胡灵予认为鲸鲨美得像把星河披在背上。 现在……回不去了。 一支针剂滚落到墙边,里而的溶液跟之前李倦扎的看起来一样,但这支推了,又没有全推到底,还剩下三分之一。 没等胡灵予再去看得更清楚,鲸鲨一只脚踩下来。 轻轻一踏,针剂应声而碎。 鲸鲨抬起头,只有声音还是谢思芒的:“你最好别动,我这一下他撑得住,你恐怕不行。” 墙边,路祈弓着腰艰难站起,浑身上下都在疼,剧痛甚至让他无法立刻直起后背。 狭小空间里,鲸鲨强大的野性之力汹涌流动,与之前的谢思芒截然不同,压得一鹿一狐几乎喘不过气。 胡灵予:“没有这个药,你什么都不是。” “但是我有。”鲸鲨似乎想笑,可是呈现在脸上,只有恐怖张开的血盆大口。 胡灵予:“李倦就是被它弄死的。” 鲸鲨转身,再次向“药瓶”伸出手:“感谢短尾帮我贡献安全剂量的最后一个数据。” 他动作娴熟利落,献出生命的短尾只在他口中一带而过。 胡灵予终于确认:“李倦是对的,他就是你的小白鼠。” 药瓶即将被卸下,鲸鲨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受了阻。 望着扑过来摁住他手并死死咬在他手腕上的小狐狸,谢思芒轻笑出声:“你再看看短尾,看看他死前的笑容,生命最后一刻,是我让他变强大的理想成真,给了他永恒的幸福与满足。” 鲸鲨强壮的手臂突然发力,猛地向上一抬。 胡灵予整个人跟着飞起来,身体“咚”一声砸向天花板,剧烈撞击让四肢百骸连同大脑一起木了好几秒,直到摔落在鲸鲨脚边,仍空白着。 “你们可真是第四大的好学生。”鲸鲨表扬道,语气却透出不耐烦。 眼见胡灵予还挣扎着要起,他索性抬起腿,准备一脚踩碎狐狸脑袋。 突如其来的野性之力将谢思芒一瞬包裹,带着浓烈杀意。 鲸鲨动作一僵,抬头,危险已逼近眼前。 鲸鲨堪堪躲过,尖锐鹿角险些刺进他的腮缝内。 路祈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以身体护住地上仍爬不起的小狐狸,只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谢思芒。 谢思芒从没在弱势科属身上见过这样的眼睛,哪怕是组织里那些喂过药的。 某个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的家伙根本不是梅花鹿,而是一头批了鹿皮的狼崽子。 “砰!” 枪声打碎黑暗。 硝烟转瞬即逝的火光,映出两道扑向鲸鲨的大型兽影。 一头非洲狮,一头亚洲黑熊,两头猛兽合力终于将鲸鲨扑倒。 “别动,”兽控局治安科长聂刚强举枪上前,对准那头非人非鲨的家伙,一时难以置信自己所见,但语气刚毅坚定,“动一下,我就开枪。” 奇 书 网,最快追, 觉醒日之庆(12)(沉睡在海底的远古巨兽悠...) “聂科……”胡灵予情不自禁出声, 两辈子对魔鬼科长的残念都在这一刻化作光芒万丈,环绕着治安科长伟岸身躯,七彩夺目。 “怎么是你俩?”聂刚强冲进来时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个不人不鲨的家伙身上, 现在才注意到被自己救下的两个学生居然是路祈和胡灵予,“你俩报的案?” “他叫谢思芒,”气喘吁吁的路祈直接跳过这种没用问题,“真的雾气样本没有被偷,就是那个罐子,现在已经被他全部提取转换成Q物质, 人赃并获, 我和胡灵予是目击证人。” 聂刚强来的时候就知道事关雾气样本, 这也是他亲自出马的原因, 这些年但凡跟雾气样本或者野性之力非法药剂沾边的案子, 他都格外关注。 但是当雾气样本、盗窃、Q物质……这些无比熟悉的元素时隔多年重新叠加着出现在自己面前, 难以抑制的情绪刹那间涌上来。 侦查科长的枪口在抖,可他很快控制住了:“有什么回局里再说,”随后厉声道, “把他给我押上!” 胡灵予捕捉到聂刚强的反应, 立刻明白过来, 对方并不知道“觉醒日之庆”计划, 整个行动从部署到最终收网,罗冰显然是对外保密的,包括治安科。 聂刚强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接线员按照标准流程将报警讯息转给治安科处理, 也就是电话中说的“会立刻派人过来”。 狼科治安队员在收到科长命令后, 迅速结束兽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被黑熊压住的鲸鲨, 双臂往后反向一拧。 意料之外,鲸鲨并没有反抗,待黑熊放松后,乖乖跟着狼队员起身。 黑熊也随之恢复人形,同狼队员一起押住鲸鲨。 聂刚强这才看向一直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还有地上已经碎裂的可疑针剂,看残片还不止一支。 尸体同被捕的家伙一样半人半兽,不过一时间,侦查科长竟分不出是带着微笑的染血兔子脸更诡异,还是活蹦乱跳的鲨鱼头更要命。 “这是谁?”他问鲸鲨。 鲸鲨却歪头不语。 “李倦。”回答的是路祈。 “兽化袭击案跑掉的那个?”聂刚强深深皱眉,“怎么死的?” 读书会的案子虽然后面由行动队接手,但他一直关注着。 “为追求理想而献身。”鲸鲨终于开口,优雅从容,仿佛还站在讲台上,而不是被一狼一熊两位侦查队员押着。 聂刚强抬起浓重眉峰:“原来你会说话啊。” 谢思芒笑,鲨鱼嘴张开幽深裂缝:“我记得聂科长以前可没这么阴阳怪气。” 聂刚强眼中一凛:“你认识我。” 鲸鲨仔细打量他片刻,关切地问:“阴天下雨,旧伤还疼吗?” 聂刚强眼底震动。 鲸鲨叹口气,后悔般:“当年那帮家伙下手没轻没重,要是早知道你退了换来个更难缠的罗冰,还不如收着点,让你继续当这个行动队长。” 愕然,愤怒,不甘……无数情绪夹杂着回忆画面在聂刚强这个中年男人眼里掀起惊涛骇浪,他身形几乎站不稳,搭在扳机上的食指难以自控往下压。 “科长!”狼队员发现情况不对,赶紧提醒一声。 聂刚强僵住,良久,才勉强压住心绪,侧过脸不再看鲸鲨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 “我是聂刚强,能听见吗……”侦查科长使用耳内通讯器与局里联络,想让痕检、尸检的同事都先过来,再问问罗冰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据说今天有大行动,整个行动队都出去了,结果留这么个重大嫌犯在学校里,要不是路祈和胡灵予,后果不堪设想。 问了几遍,通讯另一端却只有杂音。 胡灵予和路祈交换个眼神,预感不妙。 “信号干扰器?”聂刚强也意识到了,看向鲸鲨,目光锐利如刀。 鲸鲨坦然承认:“这两个小朋友已经在我计划外了,赔了短尾,耽误了时间,又招来了你们,”叹口气,“虽然截至目前留给我的时间仍然够用,但你们要是再招来一些猫猫狗狗,就真的有点麻烦了。” 聂刚强定定看着他:“搜身。” 一狼一熊立刻动手。 谢思芒劝:“别白费力气了,不在我身上。” 两位队员执行完毕,冲聂刚强摇摇头。 侦查科长不再耽误时间,跟狼队员道:“你留下看守尸体和现场。”又问路祈和胡灵予,“你俩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跟我回局里?” 显然不准备再跟鲸鲨浪费口舌,直接带回去审。 未等小狐狸和梅花鹿回答,鲸鲨再次开口。 “聂队长,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固执。” 这声音沉而浑厚,已经脱离了谢思芒本来的声音,像某种加了重低音的轰鸣,听得人胸口发闷、不适。 与此同时,他被反拧在身后的双手突然发力,竟轻而易举挣脱开狼和黑熊。 两个治安科队员错愕得甚至来不及反应,鲸鲨的瞬间爆发力远超他们预估! 而鲸鲨的身躯,不知何时又再度肌肉暴增,手臂维度已到正常兽化者的五倍之多,随着兽环挣脱,他两臂随着惯性顺势抡在左右押着他的狼和黑熊身上,力量之大,冲击之猛,直接将两个侦查队员抡飞。 聂刚强身躯一震,曾经那些不堪的记忆时隔七年,卷土重来。也是几个力量强悍到不可置信的家伙,硬生生从他们眼前逃走,只留受伤的行动队,一地狼藉。 “砰——” 聂刚强开出第二枪,然而因为心绪不稳,明明瞄准谢思芒,却还是偏了。 子弹只擦过鲸鲨肚皮。 “你俩离开这里!”聂刚强对着胡灵予和路祈大吼,狭小空间里,无论流弹还是鲸鲨,对于两个小孩儿都是致命危险。 “你们谁都走不了……”谢思芒的声音愈发低而空,像隔着厚厚海水,混沌,悠长。 聂刚强循声再次瞄准,却发现谢思芒挪了个柜子挡在身前。 可惜他现在过于强壮,躲避的重点又全在要害多的上半身,一条腿竟没有完全挡住。 聂刚强不再给他机会,举枪,瞄准。 “砰——” 第三朵枪火,转瞬之间,暗室亮如白昼。 子弹准确击中谢思芒小腿,发出的却是弹头击中金属的奇怪声音。 聂刚强愕然。 等着谢思芒哀嚎的胡灵予也猝不及防,难道这家伙谨慎到在腿上放了金属护板? “咣当”一声,柜子被人推倒。 鲸鲨面对聂刚强,将身体全部暴露在侦查科□□口之下:“终于等到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完全起效的时间太慢,是涅槃唯一缺点。”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聂刚强总觉得鲸鲨的头好像和刚才比又有了一点变化,皮肤上也隐约出现条纹和斑点。 一路看着谢思芒兽人化的路祈和胡灵予,却再清楚不过,何止变了一点,对方根本一直在兽人化进程中,从头颅到背鳍,从肌肉到力量,现在已经蔓延到声音和皮肤。 也就是说,眼前才是涅槃药效下,鲸鲨的最终兽人化形态。 “我有一只孔雀,叫招摇,本来应该早就到这里跟我汇合,现在还没到,恐怕也是栽在了罗队长手上……” 鲸鲨缓缓说道。 “所有人都怕他,怕被招摇的开屏蛊惑,招摇对自己的本事也十分骄傲,但他却心甘情愿跟随我,听命于我……” “不是因为涅槃,而是因为我比他更懂得掌控人心……” 谢思芒的声音远去。 遥远的不知名处,却传来另一个幽深空灵的叫声,像在海底的另一端,穿越海底深沟,翻过海面巨浪,历经千万里才来到你的面前。 小狐狸和梅花鹿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下来,身体也跟着放松,仿佛置身海面之下,随着海流轻轻飘荡。 聂刚强举着枪的手也开始发软。 两个被抡到地上原本想再爬起来的侦查科队员,动作也变得迟缓,脸上流露一种欣然迷离的向往。 那叫声还在继续。 是鲸鲨。 在场的每个人都还在潜意识里存有最后一丝理智,这是鲸鲨在叫。可是听着,那声音分明来自四面八方。 一群沉睡在海底的远古巨兽,悠然苏醒,用叫声冲破厚厚海水,连接重生的喜悦与欢欣,诉说被遗忘的伤感与悲凉。 所有深陷其中的人,被呼唤,被倾倒,被陶醉,最终心甘情愿沉入海底。 “砰——” 第四声枪响。 火光未暗,硝烟尚在,胡灵予和路祈忽然感觉到自己被猛地推了一下。 他俩缓缓清醒。 幽暗视野中,两个侦查科队员重伤在地,陷入昏迷,仅剩聂刚强坐在他俩身前,以血肉之躯为屏障,持枪的手颤巍巍对准不远处的鲸鲨。 小狐狸和梅花鹿的胸前都印着血手印,那是侦查科长刚刚推搡留下的,为了唤醒他们。 而现在,聂刚强那条胳膊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为了抵御鲸鲨叫声,他用最后残留的一丝清醒给了自己肩膀一枪,流出的血把深色外衣染得更深。 面对枪口,谢思芒却完全不躲,语调带上笑意:“你现在还扣得动扳机吗?”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鲸鲨叫声结束,似有若无的余音却在狭小空间里久久不散,闭上眼,仿佛仍有声音在海水里流动。 聂刚强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想扣扳机,却只能让胳膊抖得更厉害。 谢思芒微笑上前,伸手握住侦查科长颤巍巍的手:“把枪给我吧,逃跑的时候正好可以防防身。” 聂刚强握紧不松。 谢思芒眯起眼,正欲发力强夺,却感觉到聂刚强的手忽然稳了。 他猛地将那只持枪的手往上一抬。 “砰砰砰砰——” 连续不断的枪声,全部射向天花板。 直到子弹用尽,聂刚强的手指仍在扣动,似乎那已经成了某种执念。 谢思芒“啧”一声,松开手。 聂刚强胳膊无力地坠到地上,射击动作终于停止。 “就这么舍不得,”谢思芒居高临下,“连几颗子弹都舍不得留给我。” 聂刚强冷笑,却丝毫没有柔和他坚毅棱角:“你这么能耐还、还要什么枪……插个翅膀,飞吧……” “飞是要飞的,不过飞之前——”谢思芒转过身,看向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清醒过来的两个小朋友,“咱们得有始有终。” 聂刚强变了脸色,已无法挪动身体的他嘶哑着吼:“行动队马上就到,拿着你想要的赶紧滚!” “谁都可以放,他们两个不行。”鲸鲨摇头,健硕到恐怖的身躯走向一鹿一狐。 忽然一双手臂从后方死死抱住他粗壮的腰,是聂刚强。 “快跑——”因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嘴唇,喊出最后一声,震天响。 七年前,他没能救下路祈父母。 七年后,他不想重蹈覆辙,哪怕豁出命。 谢思芒彻底不耐烦,抓住腰间的手三两下扯开,转身照着聂刚强就是一脚。 侦查科长直接飞出,咣当一声撞倒柜子,并在惯性里继续飞出去一米多,直到撞在墙角,再也不动。 鲸鲨的身体却也在这一刻僵住。 他惊诧低头。 一只鹿角从他的后背刺入,穿过几乎坚不可摧的肌肉,从左胸刺出。 那个被短尾嘲笑过的“怎么比别人小一圈”的鹿角,此刻已经完全长成。 枝桠繁茂如树,是雄鹿最利的剑。 觉醒日之庆(13)(“我们的劣势是天生的就...) 鲸鲨的血慢慢渗出, 将沾血鹿角染得更红。 属于梅花鹿的野性之力仿佛一瞬之间爆裂,又从四面八方涌来,犹如一块块钢板, 将鲸鲨包围,挤压,甚至试图碾碎。 “不可能……”谢思芒喃喃自语。 即使最强壮的鹿科,即使就像此刻这样爆发,一头鹿的冲顶力也绝对没可能顶穿他的躯体。 鲸鲨缓缓回头,竟对上路祈的脸。 错愕与恍然在谢思芒眼中交替。 梅花鹿没有兽化。 仍保持着半兽化的路祈, 头上只剩一只鹿角, 另外一只齐根折断, 被他握在手中, 此刻已没入鲸鲨身体。 知道以头冲顶力量不够的梅花鹿, 居然生生掰断了自己的鹿角。 血从梅花鹿头顶流下来, 流进他的眼睛,火烧一般,又从脸颊滴落。 谢思芒看得出神, 仿佛咫尺相对的不是“行凶者”, 而是某种惊艳又美丽的发现:“再凶猛的原始兽性, 也比不过人类手中的武器, 对吧……” 路祈没有说话,只是凝聚在手上的野性之力再度激发,将鹿角又狠狠向前推了半分。 谢思芒身体一僵,完全鲨化的脸上已经无法表露出疼痛或者难受这样精细的情绪, 仅剩的人性只残留在声音里。 些许虚弱, 却毫无狼狈:“你知道在我看来,一个弱势科属身上最难得的品质是什么吗……”无需梅花鹿, 鲸鲨自问自答,“不是聪明,也不是身体素质有多天赋异禀,是够狠。对别人下手要狠,对自己下手更狠……” 路祈置若罔闻,猛地将鹿角拔出,迅速后退,冷眼看着鲸鲨后背,鲜血正汩汩而出。 胡灵予现在终于明白谢思芒为什么会相中李倦了,按照鲸鲨标准,李倦那种疯子简直完美契合。而在死前还要讨论什么弱势科属的品质,只能说谢思芒比李倦还疯。 鲸鲨晃了两晃,却没如预期中倒下。 路祈眯起眼,眉心越锁越紧。 胡灵予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鲸鲨被刺穿的是心脏位置,还能站着说这么多废话就离谱! “有个知识老师可能没讲,兽人化与半兽化不同,改变的不止外观,还有内在,五脏六腑都可能跟着挪位,”稳住身形的谢思芒,一点点转过身来,指指左胸,“鱼的心脏可不在这里……” 小狐狸瞪大眼睛,梅花鹿瞳孔震动。 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脏位置,而是鲸鲨被刺穿的地方居然已经止血,肌肉甚至正在缓慢蠕动修补,而他腹部被子弹擦过的枪伤,早愈合如初。 “这就是涅槃的力量,”鲸鲨张开双臂,大方展示身躯,“不仅能让觉醒细胞瞬时、跨越式激发,还能给予源源不断的活力与新生。” 谢思芒站在微光中央,除他之外,皆陷黑暗。 胡灵予和路祈看不清重伤在地的聂刚强和两个侦查队员,甚至,看不清彼此和自己。 鲸鲨却看得清梅花鹿,看得见仍有残血淌到他下颚,聚成血珠再滴落到地上:“你头上的伤还没愈合,看来真的与涅槃无关。” “你以为我用了你那个破药?”路祈毫不掩饰鄙夷。 “不然没法解释你刚刚那一击的力量,”谢思芒陷入疑惑与矛盾,“一个鹿科,野性之力再高也是有力量上线的,这是科属天花板。” “那是你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拼命,”胡灵予再忍不住,“每一天都把自己丢到地狱里,寒暑不休,风雨无阻,你以为他对自己够狠,我告诉你,他真正付出的你根本无法想象!” 照明微光毫无预警暗了暗,电量危险。 未等稳定,谢思芒忽然发现路祈不见了。 下一秒便感觉到左侧黑暗里扑出个影子。 谢思芒一把抓住袭来的鹿角,反守为攻,将路祈逼到墙边,利用对方手中的鹿角,反而卡住梅花鹿脖颈:“谁说我无法想象,”骤然温和的语气,与手上的恐怖力量形成强烈反差,“弱势科属想在强势科属的领域突围,只能拿命拼,并且拼到极限仍然徒劳,能成功的凤毛麟角,没有人比我更懂这种痛。” 路祈盯住鲸鲨两腮下方,类似脖颈处:“鱼的心脏在这个位置吧。” 话音未落,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握拳挥向那里。 鲸鲨眼疾手快抓住梅花鹿手腕,力量完胜:“你不可能打赢我,而我现在也不想杀你了,”轻声慢语,似邀请,似蛊惑,“跟我走吧,你的能力在这里被完全浪费了,我会让你获得崭新的生命,如果你想带上这只小狐狸,我也没意见。” 说狐狸,狐狸到。 铆足了劲的身影从黑暗里扑来,“咚”一声撞在鲸鲨身上,撞倒是没可能,但也让鲸鲨在冲击中分神,手上松了力。 路祈趁机脱身。 胡灵予也是撞完就跑,专挑柜子后面黑的地方藏。 谢思芒环顾,那姿态不像在寻找偷袭者,反而像在课堂,老师凝望讲台下的同学。那一张张脸是如此天真,稚气,需要他来指明方向。 “你们一个是鹿科,一个狐科,难道从没遭受过不公平的待遇,从没因为科属而感到无力和沮丧吗?我想一定有,因为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科属歧视的社会里……” “一个弱势科属的成长,永远伴随着痛苦与妥协,因为我们的劣势是天生的,就像一种诅咒烙印……” “而那些侥幸逃过的、先天身体素质优秀的弱势科属,会更艰难,因为他们拥有的科属能力与这个社会给他们的认定偏差太多,绝大部分人只能在既定规则前削足适履,极少数出了头,像路祈你一样,侦查系第一,代价是永远承受强势科属的敌意,旧的化解了,新的又会来,待错了位置的代价,就是终生与不适配的环境秩序磨合,磨到鲜血淋漓,磨到绝望窒息……” 照明的光更弱了,暗如萤火。 路祈:“这就是你研制涅槃的理由?” 谢思芒:“消弭科属差距,打破强弱科属间难以逾越的那道天堑,让所有科属站在同一起跑线,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对觉醒的认识,让这个世界变得真正公平。” 趁着鲸鲨慷慨陈词,胡灵予悄悄贴着墙边溜了半圈,查看了聂刚强和两个侦查队员的情况,都还有呼吸,只是伤得不轻,尤其聂刚强,失血最多,再拖下去恐怕不乐观。 然而谢思芒还在说着他的“伟大”理想。 那颗鱼脑袋上没顶个圣洁光环,真是白瞎了他为全人类操的心。 仿佛心灵相通,就在胡灵予忍无可忍时,听众梅花鹿冷淡开口:“说完了?” 谢思芒看着路祈毫无波动的脸,声音终于出现一丝动摇,尽管他试图用更明显的不解情绪来掩盖:“你是我见过的弱势科属中,不,见过的所有人中,内心最坚定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带着你涅槃重生的机会吗?” 路祈染血的眼里,冻结成冰:“七年前你就没机会了。” 七年前? 谢思芒怔住,硕大扁平的鲨口微张,鱼眼幽深的瞳孔里仿佛有无数画面在闪回。 同样的雾气样本,同样的鹿科,只是那对夫妇比眼前的年轻人弱太多了,毫无反抗之力,他坐在家里看手下视频传讯的现场直播,一个分神,甚至错过了两人的死亡,等定睛再去看,实验室里已经多了两具尸体。 “难道你是……”谢思芒这一刻是真的难以置信了。 当年他的目的只在大雾样本,对于一个没有出现在实验室而侥幸逃过一劫、还在念小学的孩子,没必要过多在意。 就算让他长大,又能怎么样呢? 可现在这把没有除根的野草引燃了燎原的火,一直烧到这里,烧到他的面前。 路祈观察着鲸鲨的反应,一切了然:“兽控局别的不行,看起来保密工作还可以。” 他的声音冷然淡漠,周身的野性之力却汹涌澎湃,像海上卷起飓风,掀起冲天水浪,山呼海啸! 谢思芒感觉到对方的野性之力居然比刚刚鹿角刺穿他时又增强了,连自己因涅槃而焕然一新的兽人化力量,都本能地向身体防御区聚集。 鲸鲨不担心,彼此的力量差仍然明显,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梅花鹿的觉醒潜能仿佛没有天花板,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可惜了。 这么好的觉醒基因,自己却带不走。 谢思芒不再留恋,从路祈身份揭开那一刻,他就不会再做无用功了,专心调动身体机能,让涅槃的力量充盈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注意力长时间放在路祈身上的鲸鲨,几乎已经忘了这里还有一只小狐狸。 直到他脚下微动,准备先发制人,一个溜着墙边悄悄贴近他侧后方的身影,突然扑出。 胡灵予势如猛虎——单纯指速度。 半兽化带来的提升除了假死,全在敏捷上了,而且小狐狸这次出击目标明确,就冲着鲸鲨双腿,一扑即中,倾注全身力量死死抱住,然后朝梅花鹿大喊:“揍他——” 早在小狐狸喊出第一个字之前,察觉鲸鲨要动的路祈已经凶猛而上,风驰电掣。 谢思芒却在被抱住的一瞬间,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鹿角逼近,才狼狈闪躲。 路祈这次是奔着鲸鲨腮下去的,就是谢思芒刚刚“主动介绍”的心脏位置。可是因为鲸鲨最后一刻避开要害,手中的鹿角只刺中对方肩膀。 但这已经超过路祈预期了,按照之前经验,鲸鲨完全可以躲开或者凭借力量抓住鹿角。 是胡灵予的“抱腿”让谢思芒失了方寸? 梅花鹿疑惑闪念,胡灵予也终于后知后觉——正被他抱着的这双腿,冰冷,坚硬,根本没有任何血肉之躯的触感。 “呲啦——” 手比脑子更快的小狐狸,毫不犹豫将鲸鲨裤腿布料撕开一道大大的口子。 鲸鲨健硕的身体猛然一颤,终于想起将胡灵予狠狠踢飞。 然而小狐狸已经看见了。 梅花鹿也看见了。 谢思芒敞开的裤管内没有腿,只有光泽冰冷的金属支撑物。 觉醒日之庆(14)(“这是进化必然的代价”...) 路祈拔出鹿角, 再次刺向鲸鲨脖颈。 鲸鲨这回终于抓住梅花鹿,抡起手臂将后者远远甩到门框边的墙壁上,“砰”地一声, 比踢小狐狸那一下还要狠。 然而路祈一摔到地上就奋力爬起,在报仇的强烈意志下,他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攻击与摔打,身体的疼痛阻碍不了他的行动,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谢思芒的情绪在剧烈波动,路祈可以确定。 尽管那张鲨鱼脸上已经看不出人类表情, 但属于鲸鲨的野性之力, 在腿部秘密暴露的这一刻猛增数倍, 从他身体里暴烈而出, 席倦整个黑暗空间。 连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胡灵予, 都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压制, 他怀疑自己一时手欠犯了错,可又忍不住去想鲸鲨的那双腿到底怎么回事——被撕开裤管的是一条腿,中弹的是另一条腿, 显然两条都是金属支撑。 “原来如此, ”路祈忽然笑了, 目光毫不掩饰往下, 定在谢思芒露出的金属支撑物上,“谢教授,这才是你藏得最深的真实动机……” 鲸鲨不动,也不说话, 只是野性之力更凶了, 像一头见人就扑的疯兽,在狭小储藏间里乱窜。 路祈知道自己猜对了:“体测不过, 数年留级,崩溃跳楼,以为人生的凄惨到这里也就是终点了,谁成想,自杀未遂,却失去了双腿……” 他像亲眼见了似的,半眯的眸子里满是可怜与同情。 “你当时一定生不如死。在医院的时光很难熬吧,是不是无数次在心底问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命运单单对你这么残酷?海洋科属在陆地上已经没有优势了,现在却连水中优势也不留给你……” 明明每说一句,梅花鹿受伤的身体都要歇半秒喘息,语气里却满满优越者的高高在上,每次停顿,每次轻挑的评头论足,都刺激着谢思芒的神经。 鲸鲨颈部两侧的鱼鳃没有翕动,呼吸声却开始变粗,气息紊乱明显,极力克制之下,身体的轻微颤抖依然可见。 “对了谢教授,”路祈忽然迷惑歪头,“你现在兽化的话,是不是整条鱼尾都没了?”不等谢思芒回答,他又恍然大悟,“难怪你极力推崇兽人化,这样腿就不成为问题了,谢教授你还真是聪明!” 鲸鲨的身体已经不是微颤,而是剧烈颤抖,每块肌肉都在情绪冲击下震动,清晰爆出的血管仿佛随时都可能破裂。 终于,鲸鲨发出一声叫,与之前蛊惑人心的海底吟唱截然不同,更像兽类嘶吼。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声,他猛然冲向路祈,带着要将一切撕成碎片的暴虐气息。 可他的速度却比之前慢了,显然路祈刻意的情绪刺激起了效果,于是早有防备的梅花鹿,这次终于躲开。 鲸鲨一拳打在墙壁上,“咣”一声,白色墙皮混着深色砖渣四溅纷飞,留下一个深坑。 “谢思芒,我说的不对吗?”路祈直呼其名,“什么消弭科属差距,让世界更加公平,你就是在报私仇,给自己的怨恨套上一个冠冕堂皇的假面,殊不知,越标榜伟大,却渺小可笑。” “你知道什么——”谢思芒彻底爆发,再度扑向梅花鹿。 路祈依然预判了鲸鲨的攻击,却不料对方的速度竟然恢复,甚至在爆发中二次提升,快得可怕。 闪躲不及,路祈被狠狠扑倒。 谢思芒单手掐住梅花鹿咽喉,将他提起来抵到墙上,声嘶力竭,几近癫狂:“你以为你侦查系念得轻松,我通不过学期体测就是我不够努力?就是我活该留级?告诉你,你能这么顺利是你命好,是你投胎投到了陆地科属——” “没想过吧,弱势科属里也是有鄙视链的,”谢思芒的声音像哭又像笑,掐着梅花鹿脖子的手,力量不断加剧,“肉食性鄙视杂食性,杂食性鄙视草食性,大型鄙视小型……但唯独有一个共识,海洋没有强势科属,所有海洋科属都在鄙视链最末端!” 路祈后背紧紧贴墙,双脚接近离地,呼吸越来越艰难:“科属……是天生的……犯罪……不是……” “好一个科属天生,”鲸鲨的巨口几乎怼到梅花鹿脸上,“那你知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就被告知绝对不能兽化。一个兽化者,人生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千万不要兽化,为什么?因为我生活在陆地上,一兽化就要搁浅!” “你在学校里见过海洋科属兽化吗?你们在训练场兽化奔跑、飞翔的时候,我只能干看着,你们将兽化觉醒课本上的知识结合实践的时候,我只能空背理论,分专业越野考试所有人都被允许兽化,只有我,全程非兽化坚持下来。除了假期能去一去大海,剩下的选择仅有学校游泳馆。多可笑,海水科属被逼到淡水里,还要定好时间以免待得太久身体出现不良反应,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想兽化……” “如果说弱势科属在这个社会里的生存空间只有百分之二十,那么海洋科属连百分之二都不到。就因为我们数量少,声音小?人类如果不能建立海洋社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存在海洋科属——” 伴随鲸鲨再次吼叫,梅花鹿被掐得彻底窒息,眼睛开始充血,双手紧紧抓住鲸鲨手腕,却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就在这时,胡灵予扑了上来,直奔鲸鲨那条粗壮手臂,拼尽全力一撞! 谢思芒胳膊一晃,手上有些微松劲,却没真正松开。 胡灵予又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腕上,犬齿刺破皮肤,咬破血管。 路祈趁机卯足最后力气,一脚踢中谢思芒肚子。 鲸鲨踉跄着后退半步,手上终于松了。 路祈拼命呼吸,大口大口汲取氧气。 小狐狸恨不得将鲸鲨手腕直接啃烂,但也知道不现实,见路祈获救,立刻松开利齿,回到梅花鹿身旁,“呸呸”两口吐掉嘴里鲸鲨的血,重新用野性之力凝集身体防御:“说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报复社会,别拉上弱势科属,我们可不想被你代表!” “不不不,”鲸鲨一连说了三个不,语调上扬,暴虐气息里混杂着神经质,“不是报复,是造福。看一看在你们眼前的这个我,兽人化让我与科属能力完美融合了,我可以在陆地上自由呼吸,也可以在海洋里尽情遨游,可以在奔跑中释放速度,也可以在游动中追逐浪花……” 谢思芒再次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全人类:“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种幸福播撒给每一个被诅咒科属,不限于海洋,也包括你们这样的。让所有弱势者挣脱桎梏,打破环境制约,弥补先天不足,海洋走上陆地,弱小战胜凶猛。” “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一个又一个无辜生命上的。”胡灵予不指望叫醒疯子,只是心疼那些受害者,心疼十一岁就失去父母的小小路祈。 谢思芒:“这是进化必然的代价。” 扶墙喘息的梅花鹿,闻言冷笑:“你管这叫‘进化’?” “是的。”谢思芒微微仰起头,眺望未来,“涅槃已经成功,只需要十年,不,也许十年都不用,兽人化就会成为弱势科属们继兽化与半兽化后的‘第三态’,全人类都将见识到这种形态的伟大。当弱势科属不再羸弱,自诩强势者们就会发现……” “他们变成了‘弱势科属’。”胡灵予接口道。 谢思芒:“没错,然后他们就会遭遇不公,遭遇歧视,遭遇一切弱势科属曾经遇到过的。讲再多的道理也不如让他们亲身体验一次,唯有这样,社会才能迎来变革,世界才会焕然一新。” 路祈噗嗤笑了,笑声由小到大,笑得前仰后合,染血的脸上甚至笑出眼泪。 胡灵予不明所以,但路祈笑,他就跟着咧开嘴,仿佛刚才鲸鲨大谈特谈的理想与愿景都只是一桩笑料。 “笑什么,你们笑什么!”鲸鲨恼羞成怒。 “我笑你自欺欺人,”停住笑的路祈抬起头,“你那个破药一旦散播开来,谁能保证一定到弱势科属手里,如果强势科属用了呢?可别跟我说你这个药设了基因限制,强势科属用了没反应。觉醒基因到现在全人类都没研究明白呢,总不会在谢教授这里就被攻破了吧?” 鲸鲨想张嘴说什么。 路祈忽然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嘘,我还没说完。好,就当你厉害,可以保证这玩意儿只到弱势科属手里,然后像你说的,该强势科属们体验弱势科属遭遇过的一切了,所以呢?原来所谓公平不是消除歧视,机会均等,只是让歧视者与被歧视者身份对调,我又涨知识了……” “闭、嘴。”鲸鲨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温文尔雅的教授风度早荡然无存,先前刚消退些的暴虐有复燃之势。 路祈弯下眼睛,又给了鲸鲨最后一击:“谢思芒,谢教授,你就算真的改变世界,也改变不了你是侦查系的留级生,更改变不了你这一双腿。” 觉醒日之庆(15)(不管是什么梅花鹿都相信...) 言语锋利起来, 远胜刀剑。 在刺激人这件事上,梅花鹿的专业程度堪比小狐狸演技。 谢思芒最后一丝理性坍塌,背鳍在空气中剧烈摆动, 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已经完全不顾及会不会传到医学楼之外。 路祈等的就是这一刻,出其不意向前跃起。 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攻击。 情绪失控的鲸鲨果然反应速度下降,待意识到不对抬起头,梅花鹿已腾空到他正上方, 一脚下来毫不留情踹向他眼睛。 以为这样就行了? 谢思芒张开鲸鲨巨大的嘴, 几乎把整张脸变成看不见底的鲨口, 寒光獠牙里, 低吼变成嘲讽的狂笑, 只等鹿腿自投罗网, 再由他一口咬断。 失去腿的滋味,梅花鹿也即将品尝。 然而出乎谢思芒预料,路祈袭来的脚却踹在他的鲨口上缘, 且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孤注一掷的力道, 完全只将这里当个借力点, 轻盈一踏, 身体由此完成了不可思议的空中扭转,竟落骑在他的后背。 “你上当了。” 路祈俯身贴近鲸鲨脑后,声音轻如呢喃,两手却沿着鲸鲨脖颈两侧裂开的鱼鳃缝隙, 狠狠探入! 谢思芒健硕的身躯随之一僵, 终于明白过来刚才的攻击只是障眼法,路祈原本的目的就不是眼睛, 而是他的腮。 但已经晚了。 路祈双手一进去就摸到了腮片,他勾住腮弓,毫不犹豫将腮片狠狠扯出,哪怕鳃弓上遍布的尖锐腮耙将手心割得鲜血直流。 鲸鲨发出恐怖吼叫,身体剧烈甩动,犹如一头疯牛。 路祈被摔到地上,两块被扯烂的带血腮片脱手,掉到一旁,已经是没有用的死肉。 吼叫结束,鲸鲨恶狠狠盯住路祈,喘着粗气:“你是不是以为你终于找到我的弱点了?啊?” 路祈望着鲸鲨脖颈两侧淌血的腮缝,冷然道:“我知道你的腮不止一对,我也知道你有自愈能力,但信不信,我能赶在那之前把你的腮都毁掉?” 鲸鲨怒极反笑:“那你信不信,我现在根本不用腮呼吸,你就是把我所有的腮都抠掉也没用。” 路祈怔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笃定正在一点点动摇。 鲸鲨笑得更大声:“腮只在水里才有用,我现在可是呼吸着空气!” 路祈不想相信,可此刻才发现,鲸鲨那几对腮从兽人化到现在,真的从来没有翕动过。 “这就是兽人化的真谛,”谢思芒眼中又放出那种近乎癫狂的光芒,“不是单一维度的野性之力变强,而是完全颠覆科属体系!飞鸟拥有力量,鱼类用肺呼吸,我们不必再苦苦等待建立什么人类海洋社会,海洋科属将得到彻底释放,走上陆地,拥抱崭新的未来。” 语毕,他转身走向雾气存储罐,走向那个早提取完却一直没来得及卸下的“药瓶”。 “你休想——”不知哪里窜过来的小狐狸,再次牢牢抱住鲸鲨双腿,故技重施地给路祈争取时间。 鲸鲨刚有些许降温的情绪,再次爆裂开来,碰触双腿远比任何语言刺激更让他难以忍受,卷土重来的愤怒比先前更甚。 就是这双手扯破了他的秘密,就是这个家伙让他最难堪的一面暴露! 谢思芒猛地俯身抓住胡灵予的脑袋,仅凭一只手,就将小狐狸的头牢牢抓住,然后用力一提,竟抓着胡灵予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提到半空。 胡灵予只觉得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下个瞬间,听见一句冷酷至极的—— “死吧。” 血肉之躯被人像垃圾一样丢向钢筋混凝土的墙壁,力量之大,撞出骨头碎裂般的恐怖闷响。 胡灵予连疼都叫不出了,身体软绵绵落地,悄无声息。 路祈心脏几乎骤停,不顾一切冲过去:“胡灵予——” 小狐狸被撞破了头,血流出来,随着身体滑落在墙壁上蹭出一道长长血痕。 只剩一丝飘忽意识,胡灵予隐约听见路祈在喊,好像是叫他的名字,喊得很难听,连声音都变了调。 可眼皮太沉了,他睁不开。 “胡灵予,你不能睡,千万别睡——” 又不是自己想睡! 胡灵予比谁都要更着急,他想叫路祈别吵,却发不出声音,终于用仅存的力气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先是看见路祈的脸,有些发白,也不知急的还是吓得。 猝不及防,梅花鹿倏地在胡灵予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兽控局大楼,虽然模模糊糊,剧烈摇晃,仿佛随时可能倾倒,但熟悉的感觉还是一下子将他包围。 难道是受伤太重,虚弱到接近假死状态的生命体征,被动触发了“假死空间”? 这胡灵予自己搞的命名,用来跟“假死”区分,因为假死不一定会来到这个空间,但来到这个空间的前提,必定是进入假死状态。 问题是想来的时候怎么假死都来不了,这个时候来这里有什么用,档案室的卷宗能帮着逮捕鲸鲨吗?当务之急必须是赶紧回去帮路祈啊! 无视眼前的兽控局大楼,胡灵予努力集中精神…… 哎?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在小狐狸脑中,伴随着谢思芒自负猖狂的宣言—— 【涅槃已经成功,只需要十年,不,也许十年都不用,兽人化就会成为弱势科属们继兽化与半兽化后的‘第三态’,全人类都将见识到这种形态的伟大……】 也许十年都不用。 那么五年可不可以? 每次的假死空间,时间点都在他坠海之前,有时往前推的时间长一点,有时短一点,但与此刻现实中的时间相比,假死空间里的一切都是几年后的“未来”。 在这个时间点上,涅槃这一非法药剂早已开始在黑市流通,那就不可避免会有新的“兽人”出现,谢思芒希望兽人化成为一种常态化,很可能还会在暗中推波助澜,综合各方因素,兽控局没理由对“兽人化”毫无察觉。 可胡灵予上辈子的记忆里,对此真的没听到过任何风声。 还是说,兽控局其实掌握了,只是“兽人化”这件事太严重,对社会的影响太大,于是不仅对外保密,对内也三缄其口? 如果这样,就算谢思芒没暴露,档案室里会不会有其他兽人化者的资料?说不定可以了解到这种形态的更多信息甚至是……弱点。 “胡灵予!” 梅花鹿的声音犹如从天而降的惊雷,将胡灵予眼前摇晃错位的兽控局大楼劈成碎片。 碎落尽头,幽暗微光。 胡灵予终于对上路祈的眼,也看见了瞳孔中,自己染血的影。 另一边,鲸鲨已经将装满Q物质的“药瓶”轻松取下。 可路祈已经顾不得了,手忙脚乱的他,满心满眼都是胡灵予:“你坚持住,我……” “是你要坚持住。”胡灵予用同样的话打断他,吃力地抓住梅花鹿的手,“我还要再回去一次……你帮我争取时间……” 路祈:“再回去?” 小狐狸明显话里有话,路祈想起刚刚胡灵予几乎探不出的脉搏与鼻息,再看向此刻自己面前这双虚弱却分明重燃希望的狗狗眼…… 难道重伤反而让胡灵予再次进入那个神奇的假死空间? 上次在那里找到了足以端掉整个涅槃的资料线索,这次要找什么? “在你们两个身上耽误的时间太多了,”不远处的鲸鲨收好“药瓶”,准备送两个小朋友最后一程,“到此为止吧。” 不管是什么,梅花鹿都相信他的小狐狸。 “你尽管去,这里交给我,”路祈轻轻帮胡灵予擦了擦脸,眼眉温柔,“但是别睡太久。” 胡灵予感觉到体内的野性之力正在迅速流失,可还是扯出一个让梅花鹿放心的笑。 鲸鲨已经逼近,即使闭上眼,也能感觉到居高临下的阴影,遮住了微弱照明仅剩的一丝光。 胡灵予极力忽视所有感知,全身心调动仅剩的野性之力,好不容易有些许复苏的心跳、脉搏、呼吸等等,在刻意压制下,重新变得缓慢而微弱。 “砰——” 身体碰撞声,就在耳边,鲸鲨与梅花鹿激烈对抗带起的气流像刀子一样刮过小狐狸的脸。 胡灵予听见了,他对感知的屏蔽并不成功,就连被磕破的脑袋,此刻依然让他头疼欲裂。然而另一方面,他的意识又在假死的努力下变得迷离而混乱。 轻飘的意识与真实的五感成为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通往假死空间的路上将胡灵予反复拉扯。 “唔!” 是路祈的声音,尽管他极力克制。 屋内的血腥气更浓了,胡灵予不敢去想那是谁。 激烈的情绪波动终于让小狐狸挣脱拉扯,向迷雾般的意识尽头极力狂奔。 终于,他再次看见了那幢熟悉的大楼。 触目所及比上次更加变形扭曲,楼宇歪歪斜斜,地面高低起伏,整个空间都在剧烈震动,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胡灵予不管不顾,看准位置加速俯冲,一头扎进楼内档案室! 密密麻麻的档案架瞬间填满视野。 胡灵予却顿住,因为上次寻找涅槃资料,他基本把这里近五年的卷宗都过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关于兽人化的记录。 假设真有这样的东西,却又不在档案室,那么还会放在哪里? 脚下的震动从未停止,档案架在颠簸中摇晃,天花板不断有土块碎渣往下落。 胡灵予不知道这个空间的摇摇欲坠是否跟自己撑不住的身体有关,只知道再不快点想,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局长办公室! 对,兽人化这种绝对不能扩散的机密文件,如果兽控局里真有,去那里一定找得到线索。 “轰隆——” 不知哪一层的楼板被震塌了,整个档案室都在巨响中风雨飘摇。 没时间了。 胡灵予仔细回忆局长办公室的位置,虽然只在入职报到那一天去过,但他一直记得。 档案室墙壁出现裂缝,极短时间内蛛网般爬满天花板。 刹那间,档案室天花板轰然碎裂。 胡灵予迎着落下的混凝土,直冲而上。 越过层层楼板,“局长办公室”的牌子终于出现,胡灵予大喜过望,加速穿过紧闭的门板。 一门之内。 世界天翻地覆。 没有办公室,只有一片海浪拍打的礁石岸。阴霾天际,挡着月亮的乌云层变得稀薄,终于显出月影,却仅是一块浅浅印记,惨淡的白。 乌云之下,海浪一波波上岸,冲向两个湿透的人。 年轻的鹿科行动队长一下又一下按压着溺水同事的胸口,一切的场景都是那样熟悉。 胡灵予飘在半空,有种重回梦境的恍惚。 但又有细微不同——路队长不再沙哑着说,胡灵予,醒过来好不好。 年轻的行动队长眼里已经没有了光,只剩下一遍又一遍机械性重复的心肺复苏和无尽沉默。他的焦灼,他的希望,他所有热烈的东西都在时间漫长流逝里湮灭殆尽。 一片旭日永不初升的礁石滩。 一个永远不会再醒来的人。 胡灵予不想再看,他想回去,回到假死空间,回到医学楼战场,回到哪里都好。 “咳咳……” 躺在/>   半空中的小狐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明明没有实体,却清晰感觉到心脏狂跳,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无法判定这心跳究竟来自哪个自己。 潮水汹涌上岸,冲得比之前每一次都猛。 胡灵予还没来得及看清路队长表情,就在海浪声中刹那回神。 办公桌,文件柜,会客座…… 置身局长办公室的小狐狸,鼻间还残留着海风咸涩的味道。 局长不在。 大楼还在地动山摇。 震耳欲聋的轰塌声中,甚至还夹杂着鲸鲨的吼叫。 胡灵予已经彻底混乱了,无暇再去思索礁石岸上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集中注意力凝视文件柜,争分夺秒去浏览里面的东西。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别说兽人化档案,就是普通的案件卷宗也没有,除了一些书籍,就只有非保密性的公开文件。 难不成真的是他猜错了?或许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所以兽人化没有按照谢思芒设想那样,在不久的将来浮出水面? 胡灵予被巨大的沮丧包围,这就好像你千辛万苦翻山越岭,以为会寻到宝藏,最终却只有一片荒漠。 视线无力垂下,却不经意扫到办公桌   一个抽屉柜安静放在那里,乍看就是普通的桌下柜,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材质分明是保险柜才用得到的坚固金属,每个抽屉上也没有锁孔,而是独立的指纹、密码双重保险锁。 胡灵予双眼放光,有种强烈预感,就是它了! 全神贯注,集中所有的野性之力…… 抽屉柜里的情景逐渐清晰。 东西并没有很多,绝大部分是一些文件,有档案袋的,也有档案盒。 胡灵予从上往下,依次查阅—— 人事调令(绝密)…… XX卧底行动人员清单…… 2.09特大兽化杀人案…… 放在平时,这些文件里随便拿出一个都够胡灵予津津有味看半天的,但眼下时间紧迫,只要看两行发现不是自己想找的,他便直接略过继续去找下一个。 半兽化侦查演习(机密)…… 兽人化特殊案例汇总…… 胡灵予蓦地停住,紧盯那三个久久苦寻的字。 终于,他缓过神来,飞快向下浏览,一页页的内容悉数呈现—— 案例一 姓名:刘XX 性别:男 科属:麻雀 详情:发现时已死亡,鸟头,人身,背有双翅,皮肤有少量羽毛,详见照片。经尸检,死于药物中毒,怀疑兽人化与该药物有关。 其他:死者骨骼重量明显高于飞鸟科属平均水平,与大型犬科骨骼重量接近,有悖于鸟科特征。轻型骨骼是鸟科兽化者飞翔的重要基础,无法判断死者兽人化状态能否飞翔。 案例二 姓名:蒋X 性别:男 科属:刺猬 详情:11.04重大抢劫伤人案嫌疑人,作案时兽人化形态,有清晰监控记录。背刺较相同科属半兽化者更为密集、锋利,行动速度、对抗力量与大型猫科相当…… 案例三 姓名:…… 厚厚的档案盒里,汇总的案例竟有几十个,科属遍布飞禽走兽。除了极少数发现时已死亡,绝大多数犯案在逃。 胡灵予一口气看到最后一个案例,心越来越沉,也越来越凉。他想找克制兽人化的方法,这些案例却只是将兽人化的恐怖与凶残更直观、更全面地呈现在他面前。 案例汇总的撰写者似乎也无能为力,报告平实的字里行间,透着冷静克制的无奈。 案例三十四 姓名:窦XX 性别:男 科属:麝鼠 详情:偷窃,作案时兽人化形态,当天在XX湿地保护区抓捕归案。鼠头,较相同科属半兽化者强壮数倍,行动速度、对抗力量与中型犬科相当。跳跃能力尤其强,有悖于麝鼠特征。 其他:嫌疑人落网时正在沼泽里休息,逮捕中速度、力量均下降至鼠科半兽化者正常水平,游泳能力优秀,符合麝鼠特征。 这是最后一个案例,也是唯一一个抓捕成功的案例。 胡灵予直觉这里应该藏着某些他能用到的信息,毕竟抓捕成功了不是吗,可撰写者的用词实在简洁到毫无波澜和细节,不给人留一丝深想空间。 全部案例结束,汇总报告却还有最后一页。 应该是总结陈词什么的吧,胡灵予随意想着,不抱任何希望地将目光移向那里—— 由此可见,每一个兽人化者都展现出了与自身科属并不相符或者极度不匹配的力量,有些甚至与原本科属能力相斥,如鸟科骨骼变重,弥补力量不足但必然影响飞行,诸如此类不再列举。 结合法医对案例一、九、十四的尸检结果,三名死者被不明药物强行激活新的觉醒细胞,新觉醒细胞完全受药物控制,极不稳定,也不能与旧觉醒细胞融合,但其觉醒程度更高,觉醒显性更强,故在兽人化者身上,新觉醒细胞的特征更为明显。 以上,案例汇总完毕。 以下,全是个人意见,仅供参考: 既然兽人化者原有觉醒细胞并没有被融合,只是暂时“隐性”,而受药物激发的新觉醒细胞又并不稳定,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即特定情况下,兽人化者原本的觉醒细胞会重新占据上风,而新觉醒细胞暂时“休眠”,甚至“萎缩”? 比如第三十四号案例中的麝鼠窦XX,犯案时被当场发现,在我方人员赶到的情况下仍强行逃脱,当晚在沼泽中被捕时处于兽人化状态,野性之力却远低于白天水平,看不出跟普通麝鼠兽化者有任何区别,被捕后对于自己变弱的野性之力也无法解释,并因此情绪失控,但在审讯过程中,野性之力又逐渐恢复到兽人化水平。 这一过程中,变化的只有“环境”。湿地保护区是麝鼠最喜欢的沼泽,有没有可能是沼泽唤起了麝鼠的科属本能,使其天生的旧觉醒细胞重新焕发活力,暂时压倒新觉醒细胞? 以上推测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我始终认为,兽化者的科属本能刻在基因里,任何后天干预手段都无法真正战胜,这是觉醒的奥妙,也是生命的神奇。 觉醒日之庆(16)(“谢思芒你被捕了”...) 喜欢的环境…… 唤起刻在基因里的科属本能…… 水! 对于鲸鲨这样的海洋生物, 最能唤起他们本能的必然是水。 找到答案的一瞬间,胡灵予心脏狂跳,下一秒他猛然睁开眼睛, 黑暗重新侵袭视野。 喘息,击打,碰撞,嘶吼,各种声音都回来了。 胡灵予分不清这些声音都来自于谁,时间也不允许他去梳理战况, 只要战斗还在继续, 只要路祈还活着、没放弃, 就还有机会翻盘。 鲸鲨和梅花鹿都在距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没人注意微光尽头的黑暗里,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起身。 路祈已经遍体鳞伤不成样子, 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的,脸上,身上, 哪儿哪儿都是。 可他依然用全身力气, 死死抱着鲸鲨的腰。 鲸鲨前胸、手臂也有伤, 然而每道伤口都在肉眼可见地愈合。喘着的粗气、控制不住的兽吼或许暴露了他被缠得气急败坏, 可现在,他知道纠缠者已经穷途末路。 谢思芒低头就能看见路祈的后背,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没有防备, 也无力再去防备。 他只要一拳, 就能从后背洞穿对方心脏。 “咣——” 突如其来的巨响,像在整个屋子里投下一枚重型炮弹。 谢思芒与路祈皆被震得愣住。 一个回头, 一个抬头,就看见不知何时已经苏醒的胡灵予站在墙边,双手举着半人高的雾气存储空罐,面前是谢思芒曾优雅洗过手的洗手盆,此刻已被全部砸烂,手盆碎裂,水管变形。 可是还不够。 胡灵予将材质坚固的巨大空罐再度举高,拼尽全力又狠狠砸过去第二下。 “砰——” 变形的水管彻底爆裂,几道强力水柱从缺口滋出,大部分冲向天花板,少数冲向存储柜,还有一道直接冲向胡灵予,顷刻将他浇成落汤鸡。 偏偏门口方向,幸免于难。 没有一道水柱冲向鲸鲨。 体力早已透支的路祈急促喘息着,不明白胡灵予要干什么。 谢思芒也没看懂,但弥散在狭小空间里的水汽让他有一种不适感。本能驱使下,他猛然发力,想冲出门口。 路祈立刻抱得更紧,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哪怕身体透支,仍用意志死死顶着。 胡灵予不甘心,想砸第三次,已经脱力的手臂却还没缓过劲儿,怎么都举不起罐子了。 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是海洋生物对自来水不产生反应,可因为鲸鲨说过在学校时去不了大海,忍不住了只能去泳池的淡水里待一待,他便抱有一丝希望,万一赌赢了呢。 但是现在根本连赌的机会都不给他。 没其他办法了。 扔掉罐子,胡灵予躲开冲脸的水柱,转身跑向门口,想帮路祈一起抱住鲸鲨,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淅沥沥的水却落在他头上。 天花板……下雨了? 胡灵予茫然抬头。 当然没有。 只是那几道冲上天花板的水柱,遇阻又四散飞溅着落回地面。 满室落“雨”缤纷,打湿墙壁,打湿柜子,打湿梅花鹿,也打湿鲸鲨。 胡灵予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只看见被拦腰抱着的鲸鲨一动不动,却看不清是否还有其他反应。 路祈却再清楚不过。 鲸鲨的发力消失了,那股非要冲破门口的蛮力像被水无声无息浇灭的火。 还有来自头顶的呼吸声。 原本只是愤怒爆裂的喘粗气,开始夹在一丝急促。 路祈抬起头。 天花板飞溅的水不断落下来,鲸鲨的头和上半身都被浸湿,青褐色皮肤仿佛被镀上一层水膜。 他看见鲸鲨脖颈两侧的腮,在翕动。 那几对即使被攻击、掏扯都没有任何反应的鱼鳃,在谢思芒口中毫无用处的“水下呼吸系统”,此刻竟然急促开合,像极了岸上的鱼在极力渴求水,更多的水。 胡灵予也终于捕捉到鲸鲨两侧鱼鳃的异动,激动得一开口差点喊破音:“路祈,兽人化的弱点是环境——” 假死空间的案例汇总里,撰写者放在最后的只是个人猜测推论。 现在,小狐狸帮他验证了。 胡灵予:“熟悉的科属环境会把他拉回原本的科属状态和能力水平——” 路祈被点醒。 所以遇见水,鲸鲨本能的“呼吸系统”开始启动。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的谢思芒可不仅仅回到普通鲸鲨兽化者的水平,而是腮动幅度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就像腮和肺两套器官在打架。 谢思芒听见了胡灵予的那些话,可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小子从昏迷醒来,就忽然知道了连他都还没来得及研究的、兽人化的弱点? 不,不可能,兽人化没有弱点。 “别白费力气了,”他极力控制鱼鳃,用嘴呼吸,能真正进入到肺的空气越来越少,“这不过是可笑的心理战……” 鲸鲨在说服自己,梅花鹿的拳头却到了,凝聚着野性之力。 谢思芒躲闪不及,被重重击中脖颈心脏处。 他呼吸猛然一窒,弯腰向后踉跄两步,满是肌肉的后背痛苦弓起。 路祈乘胜追击,再次袭来。 鲸鲨却毫无预警向前冲,健硕身躯结结实实撞上梅花鹿。 碰撞一瞬间,路祈就知道,这点水还远不够营造所谓的“水系环境”——鲸鲨的冲击力是比之前有所减弱,但依然超过自己。 照明在这一刻耗尽最后能量,微弱的幽光悄然熄灭。 路祈被强行撞开的闷响里,世界彻底黑暗。 谢思芒冲出样本室,在漆黑的走廊里狂奔,寻找出口,也寻找生路。他早该这样,早该放弃掉解决那两个家伙的想法,拿到雾气样本就够了。太过贪心,太过自负,此刻的狼狈就是代价。 好在清醒得不算晚。 黑暗中,鲸鲨看不见前路,被压制的兽化力也让他的脚步变得笨拙,速度变得迟缓,这是他最憎恨的、来自海洋科属的陆地行动力。但他依然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一定是康庄大道。 因为越来越干燥的空气中,他的呼吸正在回归顺畅,鱼鳃的翕动不用刻意控制,也开始迅速减弱。 好吧,他愿意承认,也许环境真是兽人化的弱点,但兽人化的强大能力,足以让他随时随地都可以自由脱离那些环境。 “谢思芒,你跑不掉的——” 后方传来毫无威慑的恐吓,又是那只小狐狸在咋呼。 谢思芒连嘲讽都懒得给,体内刚刚被压制的兽化野性力有了复苏苗头,他要尽快把它们调动到速度上。 “谢思芒——”胡灵予一声接一声的喊,他当然知道这对鲸鲨没用,但对盖住某些更快的脚步,相当有效果。 鲸鲨终于听见了急速接近的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他背后,可狐狸喊声明明还有一段距离。 是梅花鹿。 鲸鲨恍然大悟,一声声狐狸叫都是掩护。 这个瞬间,最先从谢思芒心底涌上来的不是懊恼,居然是羡慕。他甚至能想象路祈在黑暗中奔跑的轻盈与矫健。天生就在陆地奔跑的科属,只要抓住一次机会,就能轻松追上他们这些“后天努力者”。 不过可惜,只有速度却无法“捕杀”,追上猎物也是徒劳。 梅花鹿来了! 谢思芒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凌厉,凛冽,他凝聚力量,只等路祈扑上来…… “咻——” 梅花鹿碰都没碰他,只是从旁边擦身而过,像跑步比赛那样超到了他前面,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距离越拉越开。 谢思芒只懵了一霎,前方的脚步声竟然已经远到听不太清了。 鲸鲨不解,胡灵予更迷惑。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预期中的扑倒声没传来,倒是路祈的越跑越远听得一清二楚。这是什么战术?先超车再回头拦截?? 胡灵予乱七八糟想着,手都快在墙壁上磨破皮了——为了寻找消防设备。 这就是他迟迟没追上鲸鲨,甚至还越跑越慢的理由。既然水管滋出的那点水都有效果,那要是摸到消防水带往鲸鲨身上这么一冲,绝对分分钟解决战斗。 关键是医学楼怎么还不来电,还有放样本的走廊为什么就不能有两扇窗户,伸手不见狐狸爪,再强的夜视能力也没用啊。 “哗——” 突如其来的水流冲击声,打断了胡灵予跌宕起伏的思绪。 下一秒他就二度遭殃,让扫射的水龙冲得差点撞墙上。 这水流,这强度,这扫射威力……消防水带? 胡灵予虽然被冲得七倒八歪,却依然高兴得想要跳起来。 心有灵犀不是重点,重点是路祈居然在超车谢思芒后的这么短时间内,精准找到了消防设备。这乌漆嘛黑的,梅花鹿是在脑子里画了医学楼平面图吗?? 而且他都被扫射到了,在他前面的鲸鲨绝对只会更惨。 果不其然,很快有动静传来。 “啪——咚——” “当啷——当——” 身体撞到墙壁,又摔倒在地面,慌不择路的声响里,夹杂着清脆撞击,是金属支撑的双腿,在大理石地面的水泊中挣扎。 激烈水枪声中,胡灵予隐约听见梅花鹿的声音,好像在喊“小狐狸,躲开……” 躲是不可能躲的,梅花鹿不遗余力的扫射根本没死角,胡灵予只能用手挡着脸,防止被水龙冲到眼睛,然后快速向前靠近。 很快他就摸到了一截金属,被水冲刷得冰凉。 倒在地上的鲸鲨,谢思芒的腿。 鲸鲨没有放弃,他还在拼命想要爬起,要带着那一小瓶贻害无穷的东西逃之夭夭。 胡灵予拼命握住那一截金属,鲸鲨却挣扎得更剧烈,胡灵予不由自主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冷冰冰的金属支撑上依然有血肉与神经,将感知传回给鲸鲨,他只得攥得更紧。 不能让谢思芒跑了。胡灵予就这一个念头。 扯着鲸鲨的腿,胡灵予爬到对方身上,在水枪剧烈冲击的黑暗中,用身体压住了鲸鲨的头,大声向路祈汇报,也好让梅花鹿凭声定位:“我抓住他了——” 鱼鳃翕动得无比猛烈,每次开合,都刮过胡灵予的手臂。 但胡灵予就是不松,他能感觉到鲸鲨凶残的野性之力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温和,更悠远,更包容。 但后者并没有完全填补前者的空缺,谢思芒在极力压制。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对自己天生的野性之力依然顽强抵触。 路祈循声,准确锁定胡灵予的位置,水龙汹涌而来。 鲸鲨瞬间被水完全包围。 胡灵予在激烈水流中睁不开眼,还不忘跟鲸鲨继续“心理战”:“你没翻身机会了,放弃抵抗吧——” 胡灵予:“你说过你在陆地上只要兽化就搁浅,我看你现在这状态也差不多了——” “谢思芒——” ……哎?最后这句好像不是自己喊的? 猝不及防,灯光大亮。 医学楼来电了。 一盏盏冷白色灯顷刻驱散黑暗,湿漉漉的走廊亮如白昼。 胡灵予被刺得睁不开眼,好半晌才渐渐适应。 路祈的消防水带已经挪开,但没完全放下,仍警惕地拎在手里,任由水龙冲刷低处墙壁。 罗冰队长带着十几个行动队员,一字排开,枪口齐刷刷对准鲸鲨,将去路完全堵死。 “谢思芒,你被捕了!” 晨曦(正文完) 谢天谢地。 胡灵予心里一放松, 早已超负荷的身体瞬间脱力,差点瘫在鲸鲨身上。 谢思芒却在这时突然翻身,一把将胡灵予扯到怀里。 “谢思芒——”路祈和罗冰的声音几乎同时, 但胡灵予跟鲸鲨贴得太近了,梅花鹿来不及上前,行动队也无法保证避开胡灵予开枪。 天旋地转,胡灵予完全是懵的,等回过神,他已仰而朝上, 后背紧靠着鲸鲨身体, 脖子则被对方粗壮手臂死死勒住。 “都别动!”谢思芒声嘶力竭地吼, 两腮急速翕动, 喉咙里喘着憋闷的粗气。 一支针剂抵在胡灵予脖颈。 尖锐针头抵在脆弱皮肤上, 随时可能刺入。 “你敢。”两个字, 浑身染血的梅花鹿几乎咬碎了牙。 罗冰缓了语气,试图劝:“谢思芒,你现在这样只会罪加一等。” 谢思芒勒着胡灵予, 一点点蹭到墙边, 再以后背抵墙, 拖着踉跄的小狐狸慢慢站起。 “没想到吧, ”鲸鲨只定定看着路祈,声音里带着憎恨、愤怒以及一丝嫉妒的复杂情绪,“我多留了一支涅槃……你说我如果把这一针全打下去……他会不会像短尾一样……” “说你的要求。”路祈粗暴打断。 鲸鲨:“把你手里东西放下……” 路祈毫不犹豫丢掉消防水带。 鲸鲨:“让他们……让他们把枪也都放下……” 路祈看向罗冰。 罗冰眉头紧锁,眼神在挣扎。他无法判断谢思芒还有没有留其他后手, 一旦失去对峙优势, 情况将变得更加不可控。 “罗队长。”路祈沉下声音,近乎威胁。 胡灵予眼眶发酸。 梅花鹿的侧脸没有一丝动摇, 等下如果罗冰还无法做决定,胡灵予想自己家的梅花鹿估计会帮罗队长做这个决定。 可是胡灵予不想。 为了抓住谢思芒,路祈搭上七年和今天的半条命,屋子里还有聂刚强三人生死未卜,好不容易到了最后关头,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功亏一篑。 “谢思芒,”被劫持的小狐狸忽然开口,“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兽人化弱点的吗?” 谢思芒当然想知道,即使到眼下这种局而,巨大的疑问依然像死结纠缠着他。 “等我离开这里……总有时间找到答案的……”然而鲸鲨永远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破绽。 “离开这里又能怎么样,”胡灵予每一句都往谢思芒心上扎,“你的组织没人了,你的据点也被端了,拿着Q物质东躲西藏不被抓到已经谢天谢地。东山再起?你觉得……唔!” 勒在脖间的手臂因愤怒而收紧。 胡灵予还是倔强而艰难地问完:“你觉得,可能吗……” 鲸鲨呼哧呼哧的粗气像沙砾刮过胡灵予,是搁浅的窒息,也是被逼到绝路的最后挣扎:“谁说……涅槃没人了……” “但凡还有一个人能用,你都不会亲自来这里提取雾气样本。”胡灵予嘲笑着他的嘴硬。 谢思芒:“你错了……只要科属歧视存在……就永远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谢思芒……信念不死,涅槃永生。” 胡灵予:“也许吧……” 但你看不到了! 胡灵予毫无预兆抓住谢思芒拿着针剂的手,用尽全力往外推。 被谈话分神的鲸鲨慢了一拍,但还是以极快速度反应过来,稍微发力便将针剂压回,毫不犹豫注射…… “砰——” 一声枪响。 子弹击中鲸鲨头部,几秒钟后,谢思芒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针剂还在手里,只是里而的东西少了一半。 罗冰放下枪,带着整个行动队一拥而上。 但有人比他更快。 最先冲过去的梅花鹿,接住了昏迷的小狐狸。 胡灵予从来没弄清楚过,礁石滩上的那一幕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更不止一次期盼着能有胡科员的第一视角,这样就能近距离观察正在胸外按压抢救自己的路队长,仔仔细细看他的表情,听他的声音,以此窥探那颗心。 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真的来到了这个视角,可看见的不是路队长,是路祈,年轻,稚气,满身染血,头顶鹿角又只剩下孤零零一个。 这样的路祈抱着他,一遍遍喊他名字,疯了似的朝罗冰嚷先救人。 忽然之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胡灵予想伸手拥抱路祈,可他动不了,只扯出一个有些破碎的笑,便陷入无尽黑暗。 …… 三天后,兽化医院。 几个年轻身影踏晨光而来,寻到某处病房,经门口兽控局人员同意,鱼贯而入。 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躺在病床上,仪器显示各项生命体征平稳,然而迟迟不醒;一个在被强制入院治疗半天后,就带着一身伤守在床边,已经三天三夜,连笔录都是行动队来病房里做的。 “还没醒?” “医生不是说昨天就有苏醒迹象了?” “路祈,要不你睡一会儿吧,我们几个帮你看着。” “我们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早好了,你看起来才更严重……” 胡灵予感觉自己走了一段好长好长的路。没有起点,没有尽头,无时无刻不在路上;没有风景,没有声音,只有比太阳还刺眼的白光。 仿佛一部永远在放映的纯白默片。 终于他太累了,想就此停下脚步,放弃去寻找路的终点,也不想再探究胶片的结局。 默片忽然有了声音。 时而遥远,时而很近,一点沙哑,和许许多多的温柔。 不厌其烦地跟他说一些并不好笑的笑话,有些还很欠揍。比如在飞跳球场围墙上,就觉得某只自以为聪明的小狐狸其实很好骗;再比如某只小狐狸如果随了父亲的基因,战斗力肯定成倍数飙升,毕竟是非洲大陆上横着走的“平头哥”,不过那样的话恐怕就没有现在这么可爱了,两相权衡,还是小狐狸好…… 听得胡灵予实在想拍床而起。这种时候就算违心不是也应该说“不管你是什么科属我都喜欢,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吗?路祈你个肤浅的“狐狸控”! 咦? 为什么要拍床? 这种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满世界充斥的白光犹如雾般散去,从这一刻开始,胡灵予的大脑完全苏醒。 对外界的感知开始变得明晰,他知道路祈守在床边,听得见他说的话,甚至医生进来查看情况都一清二楚,然而就是无法真正张开眼睛。 灵魂是苏醒的,身体却依然沉睡。 今天耳边格外吵,胡灵予费了半天劲,才分辨出谁是谁。 傅西昂:“他真有天生的抗药性?” 路祈:“是对涅槃里的神经毒素免疫,所以谢思芒的药对他不起作用。” 傅西昂:“可是他还没醒。” ……傅香香,你这口气到底是替我着急还是替犯罪分子遗憾?? 黄冲:“胡灵予你快点醒吧,学校还要给你嘉奖呢。” 贺秋妍:“精神荣誉物质奖励都有,足够你威风到毕业!” ……看吧,这才是真朋友。 马谦谦:“狐狸你别装睡了,是不是怕醒来还要给我们付‘出场费’?” 王晏宁:“什么出场费?当然是帮你干掉那只孔雀的。” 张琥:“什么孔雀?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我们哥儿几个帮你顶着,你跟路祈在医学楼里要而对的就不止一只兔子一条鱼,还得加个会催眠的孔雀。” 赵盛:“什么催眠?孔雀开屏!有画而了没?” ……你们四个家伙自问自答还挺流畅。 不过话说回来,涅槃相关资料里的确有一只孔雀,代号“招摇”,档案里被兽控局标识为“极度危险人物”。听四大猫这话,难不成还真被他们几个撞见并且逮住了? 黄冲:“差不多行了,抓孔雀咱们顶多干点前期工作,最后靠谁?” 四跟班:“老大!” 贺秋妍:“再说一遍?” 四跟班:“……的父亲。” 傅西昂:“闭嘴!” 赵盛:“咳,狐狸,我们还是跟你说说楚明德的事儿吧。” 王晏宁:“对对,你肯定想不到,医学院的一个教授居然也是内应,要不是我们及时发现,还在学校里潜伏呢。” 马谦谦:“差点忘了,出场费也得给欧阳泽结一下,没他我们已经沉尸秋鹜湖了。” 张琥:“要这么说还有船钱,我记得纸船上贴的名字好像就是原来犬科班的。” 黄冲:“嗯,是我们犬科的,都是兄弟,应该可以打折。” 王晏宁:“艹,兄弟不是应该免单吗?” 黄冲:“你们几个猫爪把船挠成了破纸盒,王则轩和老陈没找你们算账就不错了。” 赵盛:“那是下水浸湿了,爪子一搭就破,再说你的狗爪没挠?” 张琥:“等等,他们怎么知道是我们干的?” 黄冲:“我说的。” 马谦谦:“靠!” ……胡灵予头疼,非常疼。 自己才应该大喊一声你们都给我等一等吧,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元素!傅香香他爹怎么就加入战场了?尼罗鳄又是什么情况?老王老陈的纸船居然也友情出场? “什么?”一直沉默的梅花鹿突然出声。 一犬一鹤五大猫顿时安静:“怎么了?” 路祈俯身贴近病床上的小狐狸:“他好像说话了。” 七人立刻凑过来。 “真的假的?” “你是不是幻听了?” 路祈紧盯着胡灵予苍白的脸,也不敢确定了。 可是下一秒,胡灵予的睫毛微颤,狗狗眼缓缓睁开。仍有疲倦,但独属于小狐狸的古灵精怪已经等不及,在温暖的清晨里复苏,比出云的旭日还耀眼。 无数情绪在梅花鹿眼中翻涌,落到声音里,却只有一句淡淡的:“醒了?” 胡灵予颤巍巍伸出手,想摸他的头:“你的鹿角又断了。” 路祈把小狐狸的手包在掌心:“不疼。” 胡灵予撇撇嘴:“我又没问。” 路祈微笑:“你一定会问。” 梅花鹿的眼睛弯下来特别好看,很早很早的时候,胡灵予就这么觉得。只是那时候,无论路祈笑得多漂亮,都驱不散他周遭笼着的黑暗,就像落在深渊里的一盏灯,他是自己唯一的光,可这微光无法带他离开,仅能帮他不至于被深渊吞没。 “结束了。”胡灵予说。 路祈轻轻点头:“嗯,结束了。” 但是现在,晨曦的温暖与柔软明亮了路祈的脸,将他从那片压抑的暗中彻底剥离。 ——那本就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完全被晾到一旁的七位同学,而而相觑。 王晏宁:“虽然我有一肚子的疑问……” 马谦谦:“我现在无敌迫切想知道他还有没有继承蜜獾的其他本事……” 赵盛:“但是这种情况……” 黄冲:“要不我们先走?” “走什么走,”胡灵予一手被路祈握着,一手薅住田园犬的衣角:“你们到底怎么抓住孔雀的,我要听有傅香香他爸和欧阳泽和纸船和楚明德的完整版。” 番外(上)(从夏初到冬雪每个人都在...) 觉醒日之庆后,胡灵予九人配合兽控局做的笔录是他们与涅槃案最后的交集,至此再没听到过关于涅槃的信息。 据傅西昂从“有关渠道”了解的情况,因此案涉嫌人员多,牵扯范围广,影响超过预估,兽控局从审讯伊始便启动最高保密程序,除兽控局高层领导和涅槃专案组成员外,没人知道案子的侦查进度和审讯内情。 什么?美洲豹的“有关渠道”究竟是啥? 别问,问就翻脸。 第四大很快恢复往日平静。虽然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清楚,那晚学校肯定出了大事,但没人看见具体情形,遑论细节与全貌,于是那一夜的风声鹤唳成了道听途说下的添油加醋,口口相传里的二次创作,最终变成又一桩校园怪谈——觉醒夜医学楼恐怖样本杀人事件。 兽控局行动队罗冰队长也很希望这只是一个怪谈,但现实是,他击毙了一个兽人化鲸鲨,收尸了一个兽人化白兔,逮捕了一帮没有兽人化但体内或多或少都检测出非法药剂成分的兽化者,其中一个还是第四大的资深教授。 审讯工作大体上还算顺利,有几个硬扛的,在得知“那位”被击毙、q物质安然无恙后,也破灭了最后一丝幻想,将自己的犯罪事实一五一十交代。 唯独楚明德例外。 审讯前,罗冰就料到这位教授将是最难啃的骨头,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来指控楚明德参与了犯罪,手头上现有的仅是五份笔录和一份口供。 五份笔录来自黄冲、贺秋妍、傅西昂、马谦谦、王晏宁、张琥、赵盛,目击证人们的证词完全相同—— 问:你看见了什么? 答:楚明德掩护孔雀逃走,所以孔雀才要杀我们灭口。 问:他们说了什么? 答:一开始孔雀道谢,楚明德说你们行动队大部分人已经去追车了,学校里就剩下一组。后来他们发现了我们,孔雀就让楚明德先走,说这里交给他,他会让我们永远闭嘴,保证楚明德以后还是第四大的好老师,好教授。 一份口供来自犯罪嫌疑人,招摇—— 问:你认识楚明德吗? 答:不算。 问: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什么叫不算? 答:当天晚上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想到第四大里除了短尾,还有组织的人。 问: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答:没有联系,当时你们的人在学校里到处都是,我藏的地方差点暴露,是他突然出现帮我打了掩护,然后“那位”就在通讯器里告诉我说,这是自己人。 问:你的意思是谢思芒让他来的? 答:我不认识什么谢思芒。 问:就是你口中的“那位”。 答:哦,有照片吗,我想看看长什么样。 问:你们没有见过面? 答:那天晚上本来有机会见的,你们把人都抓光了,“那位”只能亲自去取样本,并允许我去医学楼汇合。 问:也就是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只听过“那位”的声音,但从未见过本人。答:他和我们通讯都会用变声器,所以严格来讲,声音我也不认识。 问: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你们就愿意卖命? 答:呵,你们不会懂,“那位”是谁,是男是女,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涅槃。 问:你认为涅槃能让你们改变命运,重启人生? 答:你们这些强势科属永远那么浅薄无知,简单粗暴。 问:那你来告诉我,涅槃是什么? 答:它是理想国。 罗冰拿着这几份笔录和口供,在坐到楚明德审讯室的那一刻,仍然没有太大把握。 他直觉这位作为李倦导师的教授深度参与了涅槃的研制,因为其他被捕人员中再找不出背景与药物医学如此相关的,然而没有任何证据,就连想定对方一个协助犯罪分子逃跑的窝藏包庇罪,如果楚明德举拒不承认这几份证词,坚称是被招摇胁迫,后续庭审都有得扯。 说来说去,就是缺铁证。 然而完全出乎罗冰预料,审讯刚开始,楚明德第一句就是—— “我是‘那位’。” 罗冰和一同参与审讯的专案组成员都懵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楚明德态度温良,声音清晰,依然是那个讲台上清瘦文雅的楚教授:“我是涅槃的制药者,也是组织的建立与管理者,所有组织成员口中的‘那位’,就是我。” 接下来不必专案组讯问,楚教授便主动坦白。 从在校任教时感受到的科属不公,到萌生研制涅槃的想法,再到组织的建立,发展,壮大,这其间犯下的种种重案,以及他如何从校内正规科研项目实验室中通过各种手段截留珍贵实验材料,转移到校外秘密实验室从事涅槃研究等等。 时间线完整,逻辑清晰,如果不是胡灵予和路祈的证词,如果不是击毙谢思芒之前亲见了鲸鲨那种唯我独尊的扭曲与癫狂,罗冰真的要信了。 行动队长:“楚明德,你和谢思芒什么关系?” 楚明德:“谁?” 行动队长:“谢思芒。” 楚明德:“不认识。” 行动队长:“你把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就那么想保护他?” 楚明德:“我只是说出实情,坦白从宽不是吗。” 行动队长:“谢思芒已经死了。” 清瘦的男人沉默了,敛下的眼睛将一切情绪隐藏,过了很久才轻轻“哦”了一声,几不可闻。 这是审讯记录里,楚明德的最后一句,直到兽控局对所有犯罪嫌疑人的全部侦查审讯工作结束,这位中年教授也再没有开过一次口。 罗冰最终的结案报告里,依然将谢思芒定为犯罪首脑,并且通过梳理楚明德的职业生涯时间线,推断出他应该是在xx医科大学任教期间,结识了谢思芒,为了协助后者,才会做出反常的“低就择业”——从原单位那种在医学领域顶尖的学府离职,去往专业排名相对逊色、但学生都是兽化者的第四兽化觉醒大学医学系任教。 后面庭审时罗冰再次见到楚明德,被告席里的中年男人比之前又瘦了几圈,一夕之间似乎苍老了二十岁。 庭上楚明德还是一言不发,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亦或者,对这个世界感知的全部**。 他和谢思芒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鲸鲨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一个学术成绩斐然、前途无比光明的医学教授,甘愿放弃现有一切,只为了一个包装完美的“犯罪理想”铤而走险? ——那一刻罗冰想,也许永远找不到答案了。 …… 涅槃案的审结和案情披露,已经是第二年的事了,彼时胡灵予和路祈三年级都读完了一学期,正准备开启愉快寒假。 从夏初到冬雪,每个人都在往前走。 小狐狸成为勇敢者社团新任团长,利用纯良无辜的气质,伶俐动听的口才,出神入化的文案,为勇敢者招来大批心怀梦想的一年级新生,一跃成为校内举足轻重的大社团,将妖魔鬼怪文化……不是,将直面恐惧才能战胜恐惧的社团文化,发扬光大。 梅花鹿凭借一次又一次的双料年级第一,知名度逐渐从侦查系扩展到全校,某次飞跳球场上带领临时组成的“杂牌军”陪正在训练的校队“玩玩”,居然将校队挑落马下,更是让他彻底成为第四大风云人物。 后来经过校队队长半个月游说,梅花鹿同意加入,成为第四大飞跳球队正式队员。据说路祈入队那天,校队立刻准备把联赛目标保八争六的横幅撤下,要重新订做一个保三争二的。 路祈问:“为什么不直接保二争一?” 教练语塞,态度微妙,最终还是队长拍拍他的肩:“谈恋爱属于高风险因素,你要是单身我们就剑指冠军了。” 路祈:“我们的感情很稳定,不会影响训练和比赛状态。” 队长:“至少有三次,你答应跟我一对一,最后却都爽约,不就是因为你男……那个,不就是因为你对象有事?” 路祈:“他那时候刚当上勇敢者团长,所以事情才那么多,现在社团各项工作都顺利开展,也没我用武之地了。” 队长:“怎么听着还有点哀怨……不是,等一下,我只听说你对象是一个赤狐,然后男的,你刚才说他还是什么团长?” 路祈:“勇敢者。” 队长:“就那个群魔乱舞回回社团活动都要作妖的勇敢者??” 路祈:“……” 队长:“教练!保八争六的横幅先别撤,我思来想去还是那个稳妥——” 田园犬、丹顶鹤、四大猫、美洲豹的校园生活也都有变化。 黄冲的体测成绩在傅西昂和四大猫一边嫌弃一边不遗余力地拉扯下,成功晋升到班级中游。 贺秋妍终于突破半兽化瓶颈,成为第四大目前在读学生中唯一实现半兽化的飞鸟科。当她第一次展开雪白翅膀,飞过秋鹜湖上空,惊艳全校,从此“仙鹤”两个字有了另一种美丽具象。 傅西昂再没惹过麻烦。上课认真听讲——不犯困的情况下;下课关心同学——强行拉着田园犬对抗训练;课余时间还积极参加社团活动——以将狐狸团长绞尽脑汁设计的社团活动项目“打通关”为最初目标,后因破坏力太强,被勒令加入策划手工组,从此走上“要么出点子,要么出力气”的不归路。 觉醒日之庆好像已经成了很久远的事,从那个一直等不到案件后续消息的暑假归来,就再没人提了。 胡灵予对这件事的最后记忆,停留在暑假陪路祈扫墓。 他们在墓前坐了很久,久到路祈似乎累了,歪着脑袋将头搭在小狐狸肩膀。那一天很晴朗,太阳特别大,香火缭绕的宁静里,胡灵予的肩头却湿了。 然后就来到了这个冬天,刚从期末考场出来的九个人,同时收到两条重磅信息。 一条发布在媒体上,兽控局将“涅槃案”的案情第一次正式详细披露。 一条发布在“好好学习”里,第四大要对在涅槃案中与犯罪分子勇敢搏斗的九名本校同学,给予嘉奖。 九名本校同学面面相觑。 苏门答腊赵:“这嘉奖来得一点都不晚,至少赶在了咱们毕业之前。” 华南张:“有就不错了,别挑肥拣瘦。” 孟加拉马:“就是,咱们该想的是学校到底能给什么奖励?” 刚果王:“不会只有一张奖状吧?” 田园黄:“我觉得多少能有点奖金。” 丹顶贺:“加学分也行。” 傅西昂发现路祈和胡灵予一直没出声,问:“你俩没什么想法?” “无所谓。”路祈真心道。于他而言,罗冰那声枪响之后,一切都画上句号了。 胡灵予也默默点头,他们能活下来,看着犯罪分子被绳之以法,已经足够了。 傅西昂耸肩:“行,那我就拒了。” 不光嘴上说,美洲豹还开始在手机里输入讯息,好像对面真有一个人等着他回复似的。 路祈和胡灵予没听懂:“拒什么?” 四大猫也迷惑:“老大你干吗呢?” 大黄小贺更是直接疑问出声:“傅香香?” 八位得不到回应的同学干脆上前一探究竟,然后就看见傅西昂手机上除那两条重磅信息外的第三条私人简讯—— 傅总:通报我看了,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你这学期没给我惹什么乱子,还很让人意外地受到了表扬嘉奖。【《华丽的觉醒之旅——梦幻轮渡,畅游南半球,带你走进大雾发源之地》详情点击…】可以带你的同学一起去。 一狐一鹿一犬一鹤四大猫:“……” 什么叫“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如果他们没记错,当天晚上这位是招摇逮捕现场的亲历者以及最大功臣吧?傅总你给儿子塞礼物的理由还能再硬一点吗?! 相比之下,在手机里给亲爹备注“傅总”的美洲豹同学都显得特别正常了。 “你们都没兴趣是吧,”既然都围过来了,傅西昂索性一次性问完,“都没兴趣我就拒了。”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 “替我们谢谢你爸,但是太破费了,我们就……” 傅西昂:“这家邮轮公司他持股。” 八只手伸过来将美洲豹已经写了一半拒绝信息的手机摁住:“我们再考虑考虑。” 百-度-搜-,最快追, 番外(中)(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扑还是...) 从小到大, 父亲两个字之于傅西昂,只是一个阴郁剪影,即使而对而站着, 那个男人在傅西昂眼中都是模糊的。 儿时他会把对方看成巨大的怪兽,自己这样渺小的猫科永远不在怪兽视线里,但怪兽随意落下的爪子都可能将他拍扁。 长大了,怪兽变成石膏像,冷漠取代恐惧,麻木给他以无坚不摧的盔甲, 每次乖乖听训, 他其实都在看着石膏像的嘴巴一开一合。 这样没什么不好。 偏偏总有人喜欢做多余的事。 第一次拿到邮轮广告册是二年级寒假, 因为向来糟糕的成绩破天荒从倒数前进到全班排名中位。傅西昂将那玩意儿丢进了垃圾桶。 第二次是春暖花开后的某天, 因为同上一次收到这玩意儿的时间离得太近, 傅西昂再次看见“邮轮”、“南半球”这些熟悉字眼时, 一度怀疑那个男人忙工作忙得失了忆,忘记不久之前才干过同样的事。结局依然是垃圾桶,并且因为有了一次经验, 傅西昂这回扔得更加顺手。 第三次就是现在, 又一个即将到来的寒假。纸质广告册变成电子版, 傅西昂在把它们删入垃圾桶前的最后一秒, 鬼使神差抬起头:“你们都没兴趣是吧,都没兴趣我就拒了。” 八脸茫然的无辜同学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 其实傅西昂也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第二次与第三次之间发生了什么,可能就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老美洲豹恰巧收拾了一只孔雀的故事。 特别无聊,极其乏味——但是从那天之后, 石膏像消失了。 那个男人第一次在傅西昂眼中有了清晰模样。 一头落汤豹, 年纪偏大,体力堪忧, 湿透的毛炸炸着,既不黑亮也不柔顺,抓只孔雀而已,嘁,就搞得自己气喘吁吁,狼狈至极。 傅西昂:九个人,什么时间? 傅总:下周六。 傅西昂:宣传照片排版文案都跟去年一毛一样,你确定这家公司的企划部在干活? 傅总:邮轮公司的具体管理与运营,集团不参与。 傅西昂:也是,反正你钱多,不怕赔。 傅总:这两年没捐楼,给集团省下不少开支。 傅西昂:他们刚想起来寒假还有别的事,南半球再说吧。 傅总:[转发]助理xx:傅总,已经跟邮轮那边打过招呼了,他们说会留出十五个钻石尊享位,小昂想再多带一些同学都没问题。 ……傅西昂严重怀疑这位在傅总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助理先生,在帮自己老板联手做局。 南半球之旅出发在即,先去小狐狸家汇合的梅花鹿意外收到一个电话,来自某位失联已久的队长。 “放假了吧。”罗队长的开场寒暄毫无创意。 “嗯。”路祈简单应着,瞥见小狐狸从旁边凑过来好奇的脑袋,索性将手机开外放。 “这学期过得怎么样?”罗冰的声音有些疲惫。 胡灵予想起当初在兽控局工作时,每到年末都是最忙碌的,不法分子们约好了似的扎堆“搞业绩”,行动队那边连轴转是常态。 “罗队长,有什么事吗?”路祈略过寒暄,礼貌又疏离。 “也没什么,”罗冰道,“涅槃的案子,想着你应该看到了通报。” “看见了,”路祈笑一下,“挺好的。” 罗冰沉默片刻:“其实我一直想问,涅槃的那些资料,你究竟怎么弄到的。” 光明正大“偷听”的小狐狸一愣,显然当初路祈的说辞并没能让对方信服,但不愧是行动队长,居然能忍到现在才问。 路祈说法不变:“卧底的作用不就是搜集情报和证据,我自认完成得还行。” 罗冰:“不,这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谢思芒非常谨慎也十分聪明,他将涅槃切割成一个又一个的独立部分,每部分的人都是单线联系,你在黑白和李倦这条线,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其他部分的情报资料,根据嫌疑人口供,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认识你。” “那就奇怪了。”路祈煞有介事发表感想,仿佛点评的是别人。 “还有谢思芒,”罗冰追问,“你怎么会想到用水对付他?” 路祈:“当时医学楼里一片漆黑,正好摸到消防设施,也是运气好。” 罗冰:“近半年我们用鲸鲨尸检留存的样本,提取被药物激活的异化觉醒细胞反复检验,发现这部分细胞在遇水后会迅速失去活力,相应的原有兽化觉醒细胞活力却成倍数增强,把淡水换成海水,这种变化更明显。” 路祈:“原来如此,那我算是歪打正着了。” 罗冰:“你真不知道这些?” 路祈:“罗队长,这可是你们研究半年才有的成果。” 罗冰:“可你听起来一点不惊讶。” 路祈:“半人半鲸鲨都见过了,再看见听见什么,我都不会再惊讶。” 罗冰不言语了,半晌,深深叹口气。 隔着听筒,路祈都躲不开那沉重,忍不住笑着调侃:“罗队长,太累了就歇一歇,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又是良久安静,绷不住的行动队长终于说了一句真心话:“要是审你,我能头疼死。” 审讯几十个嫌疑人都没一个梅花鹿累心,这位还没毕业的侦查系预备役,堪称油盐不进,滴水不漏,演技逻辑双在线,佛系装傻小能手。 胡灵予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都能脑补出罗冰没辙没辙的心酸模样,及时捂住嘴,才没乐出声。 路祈却在这时转头看过来,清澈的眼底映着小狐狸的影,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如果当初没选择跟你们合作,也许我现在真在你们的审讯室。” 罗冰沉吟片刻:“很多时候,人生的选择只在一念间。” “也许吧,”路祈说,“但我的选择在一只小狐狸。” 罗冰:“……” 路祈:“如果不是遇见他,我可能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罗冰:“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一谈感情就飞蛾扑火、山盟海誓什么的,但这些话你留在胡灵予而前说就行,我这老大不小了,现在还单身,实在……” 路祈:“他在听。” 罗冰:“什么?” 路祈:“胡灵予在听。” 罗冰:“是你刚才那一句,还是之前我们……” 路祈:“从头到尾。” 罗冰:“……” 路祈:“等一下,别闹,电话还没说完呢……淘气,真拿你没办法……” 罗冰:“替我向胡同学问好,再见。” 通话顺利结束。 胡灵予瞪大眼睛望着自导自演、胡编乱造的梅花鹿,恨不得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我什么都没干,碰都没碰你!” 路祈放下电话,轻轻蹙眉,一脸受伤:“对啊,为什么不碰?” 胡灵予:“……” 气氛都到这儿了,不扑还是男人?! 一团火红的毛茸茸在空中跃出漂亮弧线,正中路祈满怀,又在被抱住后由小狐狸变回人。 梅花鹿当即倒地,十分配合。 程砚迪来到门口时,看见的就是这种大冲击画而。 一开始紫貂僵在原地,心中升起疑问一:干这种事就不能把门关严吗? 后来僵硬过去,紫貂继续原地驻足,心中升起疑问二:亲一下能亲这么久,肺活量够吗? 最后还是路祈发现隔门有貂。 “你怎么不敲门?”结束兽化的小狐狸,脸红扑扑的,心里越虚声音越洪亮。 程砚迪耸肩:“怕打扰你们。” 胡灵予翻白眼:“还真是贴心。” 路祈不动声色观察了表弟几秒,忽然起身:“有点饿了,我去问问姑妈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主动闪人的梅花鹿,离开时还贴心地帮忙关上门。 胡灵予一开始还没明白,直到屋里只剩他和程砚迪两个人,才发现表弟神情有异,眼里明显藏着事情。 “怎么了?”胡灵予正色起来,能让程砚迪露出这种表情,事态很严峻啊。 但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 去年夏天,程砚迪以超高分被第四大录取,秋天入学的时候甚至在一年级新生中掀起过一阵讨论——学习好,成绩高,各种竞赛的荣誉证书随便拿出一个都够吹的,然后人还帅。 其实说帅不太准确,程砚迪最独特的是气质,从肤色到瞳色都浅,像一捧透明的雪,迷人又疏离,远远就能感觉到他的冷淡,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当然这些都是非常短暂的,胡灵予记忆中好像不过一星期,就再没有学弟学妹过来套近乎,问他是不是程同学的表哥了——因为紫貂表弟另一种更强烈的气质,开始一传十,十传百。 毒舌。 学期才刚过半,一年级就开始流传一句话:宁咬14班楚天易,不碰13班程砚迪。 楚天易,第四大新晋刺儿头。比当年的傅香香口碑好一点,因为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奈何脾气太爆,一点就着,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科属,眼镜王蛇。 宁愿咬眼镜蛇一口,都不想碰见程砚迪,可见自家表弟杀伤力之彪悍。 不过胡灵予一直觉得,程砚迪应该很讨厌这句把他和楚天易放在一起的话。 忘了说,眼镜王蛇楚同学,就是告白失败那位。 但这种小事远远不足以对自家表弟造成影响,而感情开窍以及坎坷倒追都要等到一年级下学期快结束时才会发生,所以胡灵予遍寻记忆,也寻不出有什么值得程砚迪现在就困扰的。 “楚天易。”程砚迪倒是直截了当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还没放弃?”胡灵予思来想去也就这个能让表弟烦恼了。但是有问题啊,上辈子的楚同学明明在被拒绝后就潇洒转身,虽然心里怎么想的不清楚,后续也有同样报考第四大这种略有嫌疑的举动,但至少明而上再没纠缠过,还是挺干脆利落的。 程砚迪:“放弃了。拒绝的时候我让他别再来烦我,所以从入学到现在,我们也没说过一句话。” “没说过一句有点夸张吧,”胡灵予匪夷所思,“野性觉醒课不是你们四个班一起上吗?” 程砚迪:“一百六十人的大课,你会跟每一个人说话?” “……”狐狸表哥的耐心在紫貂表弟恶劣的态度下,飞速耗尽,“说重点,你到底想干吗。” “因为到了大学你才发现原来自己喜欢,并由此开启了长达三年的倒追火葬场。”程砚迪忽然来了这样一句。 胡灵予皱眉:“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程砚迪:“你的原话。” 胡灵予:“所以?” 程砚迪:“结局呢,火化成灰还是双宿双飞?” ……等等,小狐狸需要捋一下。 胡灵予:“不对。” 程砚迪:“什么不对?” 胡灵予:“你发现自己的感情应该是下学期的事,没道理现在就问这种问题。” 程砚迪:“很高兴看见你的预言终于失误一次。” “……你提前开窍了?!”总算回过味的胡灵予,掩不住惊喜。 因为自己“剧透”导致程砚迪拒绝楚天易时的表现比上辈子还伤人,所以胡灵予一直对这位眼镜王蛇同学抱有歉意,现在终于弥补上了。 程砚迪显然不想多谈论这些:“你只需要告诉我,结局到底是什么?” 胡灵予坚决摇头:“不,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心路历程,我要详细版。” 二十分钟后。 程砚迪:“听够了?” 胡灵予:“差不多。” 程砚迪:“现在可以说了吗,表——哥?” 胡灵予:“真乖。不行。” 程砚迪:“……” 胡灵予:“感情的路要自己走,我说了结局就会影响你的行动,而你的行动又将影响未来的结局,当下和未来是一个永远在变动中的环……” “砰。” 门板开了又合,屋里只剩小狐狸,坐姿乖巧,心满意足。 番外(三)(“你想听什么都行”...) 晚饭过后, 路祈和胡灵予离开姑妈家,回到小狐狸家的星空房。 这方天地是两人最常待的地方,胡灵予自不必说, 从小就把这里当做第二卧室,路祈爱屋及乌,每次来也陪着小狐狸在里面,渐渐习惯成自然。 星空房的窗帘大部分时间都是拉上的,这样星空灯才有效果,可是今天两人一进门, 路祈就把窗帘拉开。 天黑之前刚下完一场雪, 今夜晴朗, 漫天寒星光。 胡灵予站在窗前仰望, 想着父母也许正在跟他看同一片星空, 不知不觉失了神。 小狐狸今年的寒假礼物在一小时前送达, 仍是一块漂亮石头,不过这次附信的执笔是母亲。 信中说他们已经知道了觉醒日之庆的事,为小狐狸的表现而骄傲, 也以有这样勇敢的孩子而自豪;另外从姑妈胡双雪那里他们一早便听说胡灵予在第四大交了路祈这样一个好朋友, 如今两人更是一起经历了觉醒日的生死瞬间, 他们便借由这封信, 也给梅花鹿带去感谢和慰问。 收到礼物固然高兴,可这封信也意味着,父母今年又回不来了。 路祈从后面抱住小狐狸,下巴轻轻放在他肩膀:“不高兴?” “没有。”胡灵予否认得干脆, 可静静看了会儿夜空, 又幽幽道,“好像有一点失落。” 但是就一点点, 他发誓。 路祈侧过脸蹭小狐狸脖子,来来回回,时轻时重:“我怎么记得有人跟我说过,只要一想到父母在做很重要的工作,他就觉得自己也要加倍努力成为那样优秀的人,根本没时间低落。” “都怪你。”胡灵予被蹭得痒,一边躲一边抱怨。 路祈的蹭变成轻轻浅浅的啄:“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胡灵予说,“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也没觉得怎么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生活充实,吃饭还香……” 路祈:“然后呢……” 胡灵予:“然后现在两个人啦。” 路祈:“不是应该更高兴?” “可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俩,”胡灵予声音低下来,“不是听姑妈说也不是从什么通报上看到,我想把你带到他俩面前,认认真真介绍。” 意料外的答案,让路祈没了声音。 良久,胡灵予感觉到背后的怀抱收得更紧,然后听见梅花鹿说:“总有机会的。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一定还在这里,在你身边。” 两个人的影映在玻璃窗上,融进璀璨星河。 小狐狸感动得不要不要。 直到半小时后,他们开始躺在地上看星星,看月亮,谈发源之旅,谈邮轮畅想,胡灵予恍然回神:“不对,谁说你到时候一定还在我身边。” 路祈乐:“那你还想要谁?” “看情况,”胡灵予双手枕到脑后,翘起二郎腿,“万一你对我不好,换个狼啊虎啊好像也挺香。” 摆明故意斗嘴,却未等来预期中的“反击”,梅花鹿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微笑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莫测的东西,胡灵予盯着路祈看半天,也不确定对方究竟是吃准了自己不可能换人,还是打从跟上就没把这玩笑话当真。 反正哪个都不是胡灵予想要的。 皓月当空,美狐当前,就不能假装吃醋配合一下?? 终于等到梅花鹿开口,结果—— “你跟程砚迪说什么了,气得他晚饭都没出来吃?” 人家带着无辜又纯良的微笑,行云流水换到新话题。 胡灵予没好气白他一眼,还是老实回答:“那小子提前开窍了,现在准备倒追,想从我这里先问问结局。” 路祈猜到应该还是“狐大仙儿神秘预测事件”,但没料到程砚迪的进度比预想中还快:“你告诉他了?” “没有,”胡灵予叹口气,“上次就因为我超前提醒他别拒绝告白,结果他拒绝得更起劲儿,现在好不容易回正轨了,我可不敢再掺和。” 路祈莞尔:“以程砚迪的性格,即使有了参考答案,他该自我努力的部分也不会松懈。” “我知道,”胡灵予比谁都清楚那个臭小子,就像所有自负的人一样,只对自己认定的目标绝对坚持,所谓参考答案就真的只是参考,若两相抵触,则凭自己本事把结局翻转,若恰巧一致,则加倍努力达成所愿,“但就像蝴蝶效应一样,即使我给出的答案符合他预期,客观上还是给这件事增加了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因素。” 既定轨道上任何因素的增加,无关好坏,都可能将事情引向不可预知的结果。 路祈若有所思,末了似乎想起什么,点头道:“的确,就像当初莫学长的过分热情,我一度有些烦恼,可是现在回过头来看,我以为最无关紧要的恰恰最能救命。” “莫云征?过分热情?”胡灵予转头撑起上半身,狗狗眼微妙眯起,上下扫描某鹿,“这种危险的关键词你是不是有必要详细解释一下?” 路祈眨眨问心无愧的眼:“我说的是觉醒日之前,请他带我熟悉医学楼布局的事。” 胡灵予:“……” 这玩意儿哪里过分?有什么热情! “当时我只是希望他能带我在医学楼里逛逛,重点是各样本室的位置还有内外环境,尤其是那些门禁严格的样本室,”陷入回忆的梅花鹿幽幽叹息,“结果莫学长用力太猛,几乎带我参观完了医学楼的每一砖每一瓦,到后来我连医学楼哪里灯不亮了没人换、哪里监控坏了还没修都一清二楚。” 胡灵予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楼里那么黑,我还纳闷儿你怎么一下子就找着了消防水带!” 路祈:“再黑也不怕,我就是闭上眼睛都知道各楼层各设备在哪儿。” 雪夜的冷空气,从玻璃窗缝隙悄悄溜进来,似有若无的凉。 一鹿一狐在安静中相对而视,片刻后不约而同长舒口气:“感谢莫学长。” 距离觉醒日之庆已经过去很久,自兽控局“杳无音信”后,他们几乎很少再谈论那天晚上的事了,可前两日终于公布的案情通报,又将他们的记忆瞬间拉回。 “其实我始终没真正弄清楚,你的‘假死空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路祈侧身躺着,手臂垫在头下,问出长久以来的疑惑,“我查过资料,‘假死’确实是狐科半兽化者的普遍能力,甚至一些不会半兽化的狐科都能做到,就像你当初那样。但没有任何关于假死后可以进入某种特殊空间的记载,哪怕是一些捕风捉影或者道听途说的传言,我都没找到。” “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没想明白,”胡灵予比路祈更想找到答案,“起初我以为那些是记忆,就是我所有见过的、经历过的东西都在大脑深处,它们共同搭建起一个完整的记忆世界,即便我以为自己忘了,其实它们也都在,而假死就是通过某种潜意识的状态,带我回去寻找……” 路祈:“你应该很快就发现,不是这样。” “对,”胡灵予躺不住了,索性坐起来,“我上辈子就是个小科员,兽控局那些资料我怎么可能见过,但在‘假死空间’里都找得到。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记忆,更像是……” “更像是你坠海之前的那个时空,”路祈接口道,“就是你总说的‘上辈子’,而且时间点都在你出事之前。” 这些假死空间的疑点或者说特征,都是胡灵予陆陆续续讲给梅花鹿的:“嗯,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假死就可以连上那个时空,还有我在那里究竟是个什么状态,可以自由穿梭,可以透视资料,难道真是某种超能意识?” 越想,胡灵予的眉头越打结,每次深度思考这个问题不是卡在这儿,就是卡在那儿,经常延展出一堆猜想,又每个都有无解之问,最后永远是答案没找着,脑细胞死一片。 本以为路祈主动提起讨论,是有什么创造性的新思路,等小狐狸满眼期待凝望那张漂亮的脸,却看见梅花鹿好像比自己还迷茫。 “所以那里可能是‘过去’,可能是‘平行空间’,可能是很多种存在……”路祈的声音很轻,很低,怅然若失般,“但肯定不是‘未来’。” “肯定不是,”这是胡灵予唯一能确认的,“否则我重生后做的一切早就将未来轨迹改变了,可是在假死空间里,我还是曾经那个小科员。” 路祈静静看着小狐狸:“也就是说,如果时间继续流逝,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胡灵予怔住,他终于明白了梅花鹿想寻找的答案。 不是什么假死空间,不是什么狐科绝技,这个人只想知道,在他们这辈子一起努力了这么多之后,上辈子的小狐狸还会不会坠海。 “未来早就改变了,”胡灵予凑过去,趴到路祈身边,“我以后是行动队员,跟你出生入死,你敢让人扔我一个试试?” 路祈被逗笑了,可那笑意转瞬即逝:“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兽控局呢。” “也是,”胡灵予完全理解,“我上辈子对侦查处攒下的滤镜已经让罗冰粉碎得差不多了,毕业要不要进兽控局,我也得慎重考虑一下。” “侦查处可不只是行动队。”十分记仇的梅花鹿,不忘提醒。 “治安科就算了,”胡灵予网开一面,“怎么说聂科长他们也是为了救我俩在鬼门关走一遭。” 路祈不置可否。 父母的事,他永远没办法与聂刚强和解,但觉醒日的事,也的确是聂刚强舍命救了他俩。幸好聂刚强和两个队员经过抢救,转危为安,他可不想欠那家伙一条命。 这种“债务”,他只欠小狐狸的。 “其实狼科虎科都挺好。” 胡灵予还在兽控局的滤镜碎片堆里挑挑拣拣呢,就听见路祈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付趴在梅花鹿身边的小狐狸,奇怪低头看向下方:“什么?” 路祈:“你说的,万一我对你不好,换个狼啊虎啊也很香。” 胡灵予莫名其妙,这都八百年前的话题了:“同学,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点……” 路祈弯下眼睛,自顾自继续道:“如果将来我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像是害你陷入险境,还见死不救……不,别等到真正发生,一旦察觉有这样的苗头,就赶紧把我踹了,千万别犹豫。” 胡灵予磨牙嚯嚯,尾音危险上扬:“然后再去找下家?虎科狼科?” 路祈笑得更温柔:“食草科属也行,这样你不容易被欺负。” 这么近的距离,近到胡灵予能轻而易举看穿那双眼睛。 一阵酸楚在小狐狸心底翻起,像难过,像心疼,还有一些说不出的东西,比喜欢更浓烈。 胡灵予:“到时候你可别后悔。那么辛苦把我救活,又是跳海捞人,又是心肺复苏,醒了还说喜欢我,最后便宜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野狼野虎……” “你说什么?”路祈像是刚听明白小狐狸在说什么,猛然打断,急不可待追问,“我把你救活了?!” “活了,”胡灵予瞪大眼睛,“活蹦乱跳。”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等小狐狸回过神,已经被梅花鹿压到   “你说真的?没骗我?”路祈双手撑在胡灵予两侧,低头仔细盯着那双狗狗眼,生怕错过一丝破绽。 小狐狸怎么可能有破绽,一脸正气:“当然是真的。” 路祈忽然想起什么,眼里浮起浓浓怀疑:“跳海捞人和心肺复苏你曾经说过,不是你做的梦吗?” 胡灵予:“可是梦境特别真实。” 路祈:“再真实也是梦。” 胡灵予:“那好,觉醒日那晚又怎么解释?同样的‘梦’,我在‘假死空间’里又看见了,按我们刚才分析,就是平行时空真正发生过的事。” 路祈一震,眼中燃起光亮,然而又在他的摇头中黯淡下来:“假死空间里的时间线都在坠海前,这也是你说的。” 胡灵予:“正常情况下的确是,但觉醒日那天我被鲸鲨打得快从假死变真死了,空间里乱得一塌糊涂,各种交错,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就在海边。” 路祈:“亲眼看见你被我捞上岸了?” 胡灵予:“还有心肺复苏。” 路祈:“亲眼看见你被我救活了?” 胡灵予:“还有亲口说喜欢我。” 路祈:“胡灵予!” 胡灵予:“我把呛的水都吐出来了,咳得整个海岸线都能听见,你说呢!” 有那么一个刹那,胡灵予好像看见了路祈的表情,像是狂喜,又像是想哭,像是喜欢得不得了,又像是要把到嘴的猎物拆吞入腹。 最终胡灵予也没判断出来,因为路祈温热手掌覆盖上他的眼睛,随之而来,一个深到窒息的吻。 夺走光明,释放才更热烈。 很久很久之后,气若游丝的小狐狸还不忘振振有词:“你上辈子……上辈子就说喜欢我……加上这辈子的……必须一起负责……” 梅花鹿正在忙,起初没搭理。 后来东方既白,悠然余韵中的路祈终于品出可疑:“通常来说,一个人越心虚什么,越强调什么……” 胡灵予装睡。 路祈:“我在海边把你救醒后,真的跟你表白了?” 胡灵予继续睡。 路祈:“这个行为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哪怕我真的……” “行了!”胡灵予没好气睁开眼,极度困倦的身体也就眼皮还能动一动,“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 重新覆盖下来的梅花鹿,堵住了小狐狸的话。 良久,星空房里才再次听见路祈的声音,低低的,一点意犹未尽的沙哑:“能。你想听什么都行,上辈子的,这辈子的,要多少我都说给你听。” 番外(四)(刚才的梦太真实了...) “队长……队长!” 路祈蓦地回神, 眼前是行动队小田。 “队长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小田一脸担心望着有些恍惚的自家队长,“为这案子你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铁人也撑不住啊。” “没事。”路祈摇头, 发现手里有罐冰可乐,想不起是哪个兄弟塞过来的了,冰凉罐身在烈日下布满水珠。 “队长——” 远处又跑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队里的小严,一边喊一边百米冲刺到跟前, 狮子耳朵都要狂奔出来了, “队长, 有发现!” 路祈眼底不易察觉地闪了一下, 声音沉着镇定:“说具体情况。” 小严却一把将身后刚刚跟过来, 还在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推到路祈面前:“这是我们路队长, 把你发现的跟他说。” 一双单纯无辜的狗狗眼。 路祈甚至还没看清来人的具体长相,就先认出了这双眼睛,他在局里见过, 可能是食堂遇过, 也可能是走廊擦肩, 总之虽然这位看起来非常像在校大学生, 但毫无疑问是兽控局内的同事。 “路队长,我是行政办公室的,这两天借调过来帮忙走访外围,然后今天走访到距离案发地大概一公里左右的一个便利店里, 我觉得有问题。” 汇报者非常拘谨, 全程连眼神都没敢跟自己对视,但汇报却意外地简洁流畅, 重点清晰。 路祈一边反思自己这个行动队队长留给局里同事的印象是否过于严厉、难以接近,一边温和询问:“店里的监控有异常?” 狗狗眼:“不是,是店员,我感觉他没跟我说实话。” 路祈:“感觉?” 狗狗眼:“对,一开始我就感觉他在撒谎,后来我不断追问,果然他的说法出现前后矛盾。” 旁边的小严听不下去:“你直接说他前后矛盾不就得了,还什么‘感觉’,办案哪能凭感觉。” 狗狗眼转头,不太高兴地皱眉:“我就是凭感觉,你还别不信,论对抗我不行,论撒谎编瞎话我绝对是专业的!” 小严:“咋的,你还挺骄傲?” 狗狗眼:“这……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侦查与反侦察。” 说完可能自己也有点心虚,犹犹豫豫看向行动队长:“路队长,你说是吧?” 路祈莫名想笑。 对行动队长唯唯诺诺,对行动队员重拳出击,这位行政办同事双标得明明白白。 “先去便利店。”路祈及时克制嘴角弧度,守住了沉稳的队长形象。 果然,对便利店店员的二次询问取得重大线索,隔天犯罪嫌疑人就被抓获。 路祈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买了罐冰可乐。 又是冰可乐。 “刺啦——” 碳酸饮料的气泡声响,在酷暑里划过一瞬清凉。 路祈看着罐口,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事,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可他仍然选择转身,匆匆往回走。 正遇上从审讯室出来的小严。 路祈加快脚步上前。 小严一脸懵:“队长?” 路祈:“昨天光顾着案子,忘了问,那个行政办的同事叫什么?” 小严:“你说胡灵予啊?” 路祈:“胡灵予?” 小严:“对,你别看那小子长得嫩,像刚毕业的,进兽控局比我还早呢,跟队长你是同一年,而且你俩还是校友,他也是第四大……哎,这么说你俩是同一届啊!” 同校,同一届。 难怪他总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熟悉到他甚至有些遗憾,没能更早认识…… “咚!” 天外飞拳,奇袭胸口。 路祈睁开眼。 睡眠模式的星空灯在天花板投下星星点点的柔和,恍若沉睡宇宙。 胸口捶着一只狐狸爪子,肚子上搭着一条狐狸腿,某人的睡相不能说奇差无比,只能说活泼开朗。 路祈任由小狐狸搭着,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梦里。 每次在星空房里,只要睡着,无论浅眠还是深睡,十次里有九次都会做梦,他还跟胡灵予提过这件事,结果小狐狸居然不住点头,说:“所以我从小就喜欢在这里睡觉,总能做各种不同的、特别有意思的梦。” 路祈一直对小狐狸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因为他在星空房里的梦境总是混乱的,破碎的,有时甚至荒诞,总之就是醒来根本不知道自己梦见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这次不同。 刚才的梦太真实了。 在梦境里,他不会去想自己是第四大三年级学生路祈,他就是路队长,遇见的人除了胡灵予,没有一个能在现实中找到投射,小严,便利店店员,犯罪嫌疑人……每张脸都是陌生的,他们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他的梦里,然而当他身处其中,非常自然地认得每一个人。 与这些人的交谈以及发生的所有,都符合现实逻辑,以至于此时此刻,当路祈苏醒,烈日酷暑与冰可乐交织的感觉,还浸透在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窗外,昨夜停歇的雪花又在飘了。 “你说什么?”刚起床胡灵予听见路祈讲的梦,吃惊地愣在那里,连刚刚穿到一半的衣服都忘了,就这样举着一条手臂,任由上衣稀里糊涂半挂在身上。 路祈被逗笑了,伸手过去帮他穿完:“就是做了个梦,虽然现在听起来很荒诞,但在梦里的时候还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胡灵予怔怔看着他:“就是那么回事儿。” 路祈没听懂:“什么?” 胡灵予忍不住抓住他手臂:“因为那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 这回轮到路祈愣住了。 “那是我第一次借调,负责外围排查,发现一家便利店的店员在撒谎,后来小严就带着我去找你。”胡灵予语速增快,带着强烈希望对方相信的迫不及待。 路祈心绪激荡,可还保留着最后一丝清醒怀疑,上述内容都是他才跟胡灵予讲过的,现在需要他没讲过的部分来证实:“小严说办案不能凭感觉的时候,你们有过争论,你当时说了什么?” 胡灵予心态要崩:“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哪能记住。” 路祈眯了眯眼,忽然模拟小狐狸倔强又自信满满的语调:“我就是凭感觉,你还别不信,论对抗我不行,论撒谎编瞎话……” “我绝对是专业的。”胡灵予下意识接口。 路祈挑眉:“咋的,你还挺骄傲?” 胡灵予抓着梅花鹿胳膊的手不自觉用力,眼睛亮得像冬日初升:“这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侦查与反侦察!” 这是邮轮启程前的最后一天,小狐狸和梅花鹿的行李收拾不能说草草了事,只能说极度敷衍,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讨论“星空房梦境之谜”。 小狐狸:“我是重生回来的,能梦见前世的事还说得通,为什么你也……” 梅花鹿:“但你能重生回来这件事本身,比我做梦还难以解释。” 小狐狸:“会不会咱俩在一起待得久了,我的磁场干扰了你?” 梅花鹿:“所以你是什么磁场?” 小狐狸:“可是不对啊,我身边也有别的人,为什么他们没被影响到?” 梅花鹿:“别的人?” 小狐狸:“不是你想的那种!大黄,我在宿舍天天跟他睡一起呢,也没发现他做过什么梦,一天天睡得可死了,小狗腿儿四仰八叉的。” 梅花鹿:“睡一起?” 小狐狸:“路同学,你能不能关心一下重点?” 梅花鹿:“可以,但也请你斟酌用词,你男朋友的心灵很脆弱。” 小狐狸:“……” 梅花鹿:“好吧,排除大黄,说明重点不在你,在地点。” 小狐狸:“你是说,这里?这间星空房?” 梅花鹿:“我一直在想,你的重生和假死后可以进入某种疑似平行空间,随便拿出一个发生在谁身上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可在你身上两件事都发生了,那么有没有可能,二者发生的原因本来就是同一个?” 小狐狸:“你直接说是我的问题得了。” 梅花鹿:“以前我怀疑是坠海地点的问题,也许那里有某种神秘磁场,导致你不仅重生了,而且重生之后体质发生了变化,所以才能看见‘假死空间’,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说不通,你的灵魂虽然是上辈子回来的,可身体是这辈子的胡灵予,而这个身体从来没有去过坠海地,怎么会被磁场干扰到体质?” 小狐狸:“可能是重生的灵魂影响了没重生过的身体?” 梅花鹿:“意识决定物质?” 小狐狸:“太不唯物主义了,我收回。” 梅花鹿:“除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的体质都一样特殊,所以上辈子你可以重生,这辈子你可以看见假死空间。” 小狐狸:“你的意思是我是天选之狐?!” 梅花鹿:“我的意思是可以开始怀疑星空房了。” 小狐狸:“……” 两世的小狐狸都在星空房里长大,这里就是他的秘密基地,承载了几乎所有童年时光,少年快乐,也因此他的体质被彻底改变。梅花鹿虽然与星空房接触的时间很短,但每次到小狐狸家大多在这里过夜,渐渐也被干扰,所谓“梦回前世”,其实就是类似小狐狸看见“假死空间”,并非由记忆生成的梦境,而是意识连接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以上,就是路祈的推论。 胡灵予听得非常认真,频频点头,最后就一个问题:“说来说去,这个房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梅花鹿环顾星空房,一圈,一圈,又一圈,末了凝重起身:“再不出发就赶不上邮轮了。” 胡灵予:“……” 我信了你的鬼! “路祈,胡灵予——”港口码头,拖着行李箱的田园犬离老远,就大声招手。 码头都是等着上邮轮的旅客,人来人往,胡灵予加快脚步,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连忙道歉。 对方身材高大,声音却软软乎乎,一句“没关系”说得语调七拐八拐,胡灵予差点没听懂,抬头才发现是个俄罗斯青年,看岁数跟自己差不多,背个巨大的双肩包。 贺秋妍和马谦谦四人也到了,丹顶鹤穿着跟田园犬相似款的羽绒服,就差写明我俩是情侣了,王马张赵四位同学也不甘示弱,甭管外面套的羽绒、棉服还是风衣,整齐划一把前襟敞开,露出里面的热带海岛风情花衬衫。 寒风瑟瑟,单薄布料被吹得猎猎作响。 胡灵予扫一圈都眼花:“你们几个不冷吗?” “我们这边现在有多冷,南半球就有多热,”马谦谦双手掐腰把风衣往后一撩,挺起花团锦簇的胸膛,“我的人虽然还在这儿,心已经提前进入盛夏……阿嚏!” “你们开心就好。”胡灵予眼中写满关爱。 “傅西昂呢?”路祈遍寻不到美洲豹。 “上去了,”王晏宁指指停泊在岸边的巨型邮轮,“说是让他先看一眼房间行不行,不行的话起航之前都能换。” 股东儿子,待遇就是不一样。 胡灵予抬头遥望甲板,忽然发现上面有不少外国人,大多是俄罗斯面孔,悠哉惬意地聊着天,不像刚上船的,疑惑道:“这里不是始发港口?” “不是,”同样的问题,贺秋妍一到这里就发现了,此刻已经弄清楚,“始发港在俄罗斯,我们这里是第二站,之后还会经过十几个国家,二十几个港口,最后抵达摩努赫岛。” 摩努赫岛,南太平洋上一个孤零零的小岛,远离大陆,距离最近的有人居住的群岛也有三千多公里,岛上极其荒凉,植被贫瘠,生物匮乏,一直到大雾发生之前,那里几乎无人问津。 但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凭着大雾首发地的光环,摩努赫岛已经成为热门观光地。 番外(五)(有时候熊孩子比爹还好用...) 豪华宽敞的套房, 海景开阔的步入式阳台,清晨的光洒满地毯,海风徐徐入窗, 无垠海面上一只只海鸟掠过,翱翔天际。 八位提着行李的同学站在敞开的客舱门前。 胡灵予回头看向傅西昂,不太确定:“这是我们的房间?” 美洲豹意兴阑珊靠着墙:“不满意也没得换了,最好房间就这样。” “满意满意!”马谦谦一马当先冲进房间,看哪儿都喜欢,就连墙上十分抽象的挂画, 都被他看出了无尽美感。 “这个区域一共五间套房, 正好两人一间, 外面阳台都是连通的。”傅西昂介绍道。 “我就在这儿不走了, ”马谦谦一屁股坐到柔软沙发上, “谁跟我住?” “艹, 除了我还有谁受得了你。”王晏宁当仁不让,但也没忘张琥赵盛两个兄弟,转头问, “你俩没意见吧?” 两虎齐刷刷后退一大步:“百年好合。” 马谦谦、王晏宁:“滚。” 剩下的房间也很快分配完毕, 没多久, 邮轮起航, 缓缓离港,驶向遥远的南太平洋。 傅西昂简单安顿后,便推门来到阳台,没成想有人比他动作还快。 “傅西昂——”隔了三个房间的胡同学, 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一个人多没意思,过来呀。” 毫不意外, 小狐狸身旁还有一只梅花鹿,而且就在小狐狸发出呼唤时,梅花鹿的手很自然揽住他肩膀。 傅西昂皱眉走过去,忍了又忍才压住吐槽冲动。 从船下到船上,这两个家伙就没有一分钟是不在一起的,学校里也一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你俩有必要腻歪到这种程度吗?” 好吧,最后美洲豹还是没忍住。 结果两个家伙丝毫不知收敛,某狐还一声叹息:“傅西昂,你不懂爱。” 美洲豹起初对这话抱有怀疑态度,直到其他伙伴陆续也来到阳台。 比如手牵着手的田园犬与丹顶鹤。 傅西昂:“……” 舱房服务送来了饮料、水果和一些小食,不仅有犬猫科喜欢的口味,甚至连鹿科和飞鸟科都照顾到了,堪称贴心。 四个跟班聚过来时,享受到了自家老大突如其来的温暖关怀,连水果都亲手递给他们。 三虎一狮受宠若惊,倚着栏杆,吹着海风,一手哈密瓜,一手热咖啡,再冷的冬天也无法熄灭他们心中对美洲豹的那团炽热之火。 马谦谦:“老大,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张琥:“一天是兄弟,一辈子都是兄弟。” 王晏宁:“老大,要我说你毕业也别进兽控局了,回家继承家产才是正道。” 赵盛:“老大,你是有什么事儿吗,有事儿你直接说,我们肯定没二话!” 傅西昂本来没什么事,就是有了那两对腻腻歪歪的作对比,现在瞧着这四个单身猫十分顺眼,但兄弟们既然问了—— 美洲豹:“你们都有女朋友吗?” 四大猫:“没有啊。” 美洲豹:“男朋友呢?” 四大猫:“更没有!” 美洲豹:“很好,继续保持。” 胡灵予在旁边听得直乐,故意打趣调侃:“还别说,傅西昂,我觉得老王的建议真可行,你说你爸这么大的产业,你……” “那也是他的,跟我无关。”傅西昂直接打断。 黄冲说:“你爸的以后还不都是你的。” 傅西昂扯扯嘴角:“我可没什么经商的脑子,到我手也是破产。” 八同学:“……” 自我认知还挺清醒。 傅西昂忽然看向胡灵予,仿佛才察觉到什么:“你怎么回事?” 胡灵予眨眨眼:“什么怎么回事?” 傅西昂:“你不是一直叫我外号吗?” 经美洲豹提醒,四个跟班也后知后觉,胡灵予刚刚好像叫的真是傅西昂,而不是傅香香。 傅西昂“你啥时候开始叫我名字了?” 胡灵予:“从踏上邮轮看见豪华套房开始。” 四跟班:“……” 你还能再坦白一点吗! 随着港口彻底消失在远处,邮轮真正成了汪洋上的一叶舟。海浪轻微摇晃,海水泛着粼光,触目所及,天与海的界限变得模糊,世界变成蔚蓝色。 在这浩瀚的海上,时光似乎都慢了下来,胡灵予跟路祈每日睡到自然醒,自助餐厅里吃吃饭,娱乐厅里玩玩桌游,还有专门向兽化者提供的活动室,奔跑、攀爬、跳跃等设施一应俱全,不用担心运动量不足,甚至还有模拟地道提供给热爱打洞的科属,总之,除了贺秋妍,其他八位同学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自己的项目。 丹顶鹤怎么办? 外面天高海阔都是飞鸟们的,只要注意别飞太远找不回来就行。 十日悠然而过。 外面的风越来越暖,阳光越来越耀眼,船上的旅客们都开始换上夏装,四大猫的热带海岛花衬衫终于摆脱外套,成了闪亮单品。 这天下午,胡灵予和路祈在阳台的躺椅上日光浴,其他人都不知道跑哪里玩儿去了,两人听着海浪,悠闲惬意。 就在胡灵予快要睡着时,手机突兀响起,急促铃声打破宁静。 瞄一眼来电人,胡灵予接听,打着哈欠咕哝:“大黄……” “赶紧来活动室!”黄冲火急火燎。 胡灵予还有点懵:“啊?” 黄冲:“傅西昂他们跟几个俄罗斯人打起来了,你俩……” 还俩什么俩,胡灵予直接挂断电话,一把拽起路祈:“傅西昂他们被几个俄罗斯人欺负了!” 路祈立刻清醒,没任何废话:“在哪儿?” 胡灵予:“活动室!” 出门在外,虽说不能惹乱子,但也不能任人欺负,何况他们有九个人,等于说一帮兄弟出去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揍? 还没到活动室,就远远看着门口聚了一堆人,哪个国家的都有,各种语言议论不休。 胡灵予和路祈一路挤到跟前,才发现活动室的门关上了,几名船舱服务人员正在劝围观的旅客散开,还有一些旅客穿着款式不同但明显都是兽化训练使用的衣服,应该是原本在活动室里运动的,对于活动到一半被赶出来相当不满,服务人员只得对他们重点安抚。 “里面怎么了?”胡灵予焦急地问,但大家都在忙,无人回答。 路祈看见一个眼熟的工作人员,当天上船领他们去客舱的几个人里就有这位,立刻挤过去到对面跟前,还没等开口,对方就不动声色将他和胡灵予带出人群,一直到走廊拐角的活动室小门,才放他们进去。 胡灵予脑补了无数种场面,甚至在进去前的最后一秒还复习了一下野外遇见兽化犯罪者怎么办,比如一群凶残的熊科之类。 结果—— 窗扇大开,海风吹拂,五个俄罗斯青年趴在地上,半兽化的傅西昂连同四大猫一字排开,一人压着一个,每个人都是标准的反手擒拿,把对方治得死死的。 旁边还剩一个俄罗斯姑娘,瘦瘦高高,急得一直说俄罗斯语。 贺秋妍也听不懂,有些困扰地看着,同时默默收起背后雪白的羽翼——本来想半兽化加入战局,无奈胜负实在分得太快,她才“白鹤亮翅”,那边五个就倒了。 “你俩干吗?”黄冲看着旋风般冲进来的路祈和胡灵予,明显感觉到汹涌的野性之力,其实都不用感觉,就那一对鹿角和一双狐狸耳朵,半兽化的备战状态不言而喻。 胡灵予:“不是你让我俩赶紧过来帮忙?” 黄冲:“……我是让你俩赶紧过来拉架。” 路祈端详“战场”:“这就是你说的傅西昂他们被欺负了?” 黄冲:“我没说啊。” 胡灵予:“呃,不要再管这些了,谁能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要不你们先把他们放开?”旁边传来声音,胡灵予才发现还有两名邮轮工作人员在呢,看样子是劝架,看愁容劝得好像不是太成功。 傅西昂果然不干:“他们先挑衅的,放了再闹起来,你负责?”说完还在反拧的手臂上加了力气。 被他压住的俄罗斯青年立刻哀嚎,又是一串俄语。 胡灵予听得头大,直抓脑袋:“不是,语言都不通,也能打起来?” 贺秋妍:“一开始是不通,所以仅仅是不太愉快,后来大家都兽化了,他们之中有两个正好是猫科,交流立刻无障碍,然后就……” 黄冲:“非常顺畅地打起来了。” 胡灵予、路祈:“……” “让、让我进去,我朋友在里面——”小门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熟悉感主要来自于奇怪的汉语音调。 胡灵予回头,就看见刚才带他和路祈进来的工作人员,又带了另外一个俄罗斯青年进来,正是十天前上船的码头,被他不小心撞到的那位。 “对不起,”青年进来先道歉,特别有礼貌,“可不可以先把我的朋友放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哎?” 他似乎认出了胡灵予。 胡灵予不知该说什么,本能使用国际通用中国话:“你好?” “你好。”青年也本能回应,一头淡金色发丝和高挑纤细的身材,让他显得温柔而脆弱。 那个俄罗斯姑娘一看朋友来了,立刻跑过来,抓着青年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大串。 胡灵予和路祈听不懂,但想也知道肯定是希望这位唯一会说汉语的朋友帮忙解决眼前困境。 只见青年先了一愣,而后看向贺秋妍,过了好一会儿才带着点震惊开口:“你是半兽化?鸟科?” 贺秋妍茫然地“啊”了一声。 青年立刻介绍旁边的姑娘:“这是我的朋友,波琳娜,她从来没有见过鸟科的半兽化,其实我也没见过,你能再半兽化一次吗?” 贺秋妍神情微妙,这要求还真是……出其不意。 胡灵予和路祈同情地看向仍被擒拿压制的俄罗斯青年们,五个人已经放弃挣扎了,很难说是被傅西昂他们打败的,还是被波琳娜的塑料友谊伤害的。 最终贺秋妍还是满足了俄罗斯姑娘的好奇心。 五大猫也总算把人松开。 在萨沙——会说汉语的那位——的翻译与解释下,胡灵予和路祈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 其实没多大事儿,就是运动的时候互相发生了碰撞,然后都血气方刚,又恰巧全是兽化者,一言不合虎啸狮吼狼嚎熊叫,不打起来才怪。 现在上头的冲动都冷却了,双方也坐下来了,虽不能说气氛融洽,但也勉强和平。尤其波琳娜现在看贺秋妍的眼神,就像在看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很难具体说是向往、崇拜亦或羡慕,反正迷妹是肯定的了。 为缓和气氛,萨沙先介绍了他们几个,七人是大学同学,另外五个青年分别叫伊万、叶甫盖尼、安东、瓦西里、列夫。不过萨沙一年前作为交换生来到中国留学,所以这次大家相约旅游,其他人都在俄罗斯出发,萨沙则在中国上船与他们汇合。 与萨沙相比,另外五个都更加强壮,在身形上对战傅西昂和四大猫绝对不吃亏,甚至还能稍许占优,这就使得他们对于自己的“秒败”更加难以接受。 “你们……是做什么的?”萨沙帮自己朋友问出疑惑。 路祈说:“和你们一样,还在读大学。” 萨沙把答案转述,另外五个明显不信。 说话间,贺秋妍已经从船上商店里买来实时翻译通讯器,人手分发一个,大家或情愿或不情愿地塞进耳朵里,立刻同一个世界,同一种交流。 “我们真是大学生,”胡灵予说,“但咱们彼此的专业课可能不同。” 波琳娜:“你们学什么的?” 傅西昂:“你们又是学什么的?” 萨沙:“艺术史。” 胡灵予:“侦查学。” 伊万:“绘画。” 路祈:“擒拿。” 安东:“世界古典文学。” 傅西昂:“兽化觉醒对抗学。” 瓦西里:“俄罗斯当代文学。” 黄冲:“野性之力应用学。” 叶甫盖尼:“植物学。” 贺秋妍:“讯问学。” 列夫:“哲学。” 马谦谦:“痕检学。” 波琳娜:“神学。” 王晏宁:“犯罪心理学。” 张琥:“……我好像没有开口机会了。” 赵盛:“而且你觉不觉得这么一对比,咱们的求学内容略显刚毅?” 七位俄罗斯友人:“……” 这是略显吗! 在终于弄清楚胡灵予他们所在的专业基本等于兽控局预备役之后,俄罗斯朋友们释然了——兽化觉醒后,几乎每个国家都有类似兽控局的部门。 萨沙:“所以你们这次到摩努赫岛,是单纯旅游?” 这问题好奇怪。 傅西昂挑眉:“不然呢?” “你们将来都是要进兽控局的,”萨沙有些不好意思,试探性地问,“我就想,你们会不会其实到岛上是为了执行某些秘密任务?” 傅西昂无语:“想太多了。” 胡灵予也哭笑不得:“那就是一个观光岛,就算我们真的想执行任务,从哪儿下手啊?海滩酒店,还是好好度假的游客?” 几个俄罗斯青年忽然严肃起来,一个比一个神秘兮兮。 “那可不只是一个观光岛。” “在大雾发生之后,摩努赫岛被封锁了十年,联合国秘密决议,集中各国科学家在岛上进行大雾相关的研究。” “十年后岛屿解封,才慢慢开放变成观光地,但奇怪的是,岛上没有任何研究所的痕迹。” 胡灵予他们还真不太了解这段背景,网上好像也没有相关资料,搜索摩努赫岛出来的都是旅游介绍。 路祈:“既然是联合国的秘密决议,你们怎么知道?” 伊万:“黑客破解的资料早就流出了。” 贺秋妍:“那你们是想在岛上……” 波琳娜:“寻找秘密研究所,他们在岛上研究了十年,不可能没有任何痕迹,就算人和东西撤得再干净,也肯定有遗址残留,而且这是我们第二次去了,上回我们……” “波琳娜!”伊万忽然出声制止,显然不想她透露得更多。 狐鹿犬鹤五大猫:“……”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来个刹车,还能不能行! 旁边已经被遗忘的工作人员:“如果各位还想继续,要不去喝个下午茶?顶层风景最好的位置,尊享VIP舱的顾客不用预约订位,直接去就可以,全部免费而且有单独餐单。” 俄罗斯七人组莫名其妙:“我们不是VIP。” 狐鹿犬鹤五大猫:“我们是。” 工作人员微笑:“尊享VIP可以带朋友的,大家一起去。” 傅西昂对这种随时随地的优待不太自在,而且对那几个手下败将也没太多好感:“一下子带七个,太多了吧?” 工作人员继续微笑:“只要您能让我们的活动室尽快恢复开放。” 傅西昂:“……” 狐鹿犬鹤四大猫:“……” 有时候,熊孩子比爹还好用。 顶层餐厅里,红茶醇香,蛋糕甜美,空气清新,海风怡人。 俄罗斯七人组彻底倒在“糖衣炮弹”底下,将他们现有的“探索成果”和盘托出。 七人上次去摩努赫岛是一年前,也就是萨沙交换留学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他们真的在岛上一处偏僻地缝中,寻到了疑似研究所的人工开凿痕迹,但那已经是他们在岛上的最后一天,还没来得及探得更深,就不得不跟着邮轮返航。 但这一发现足以坚定他们继续探索的心,所以这次又来了。 “可是找到了研究所遗址又有什么用呢,”路祈试图梳理他们的动机,“那只能说明各国的确曾组建联合团队在这里研究,但现在也已经撤干净了。” “问题就在这里,”萨沙说,“研究了十年,为什么忽然撤了?究竟研究出了什么成果,怎么从来没有人对外宣布?” 张琥插话道:“也许就没有成果,所以才不得不放弃。” 萨沙摇头:“就算没有成果,他们也一定发现了什么,不然不会在这里坚持十年。” 马谦谦半信半疑:“这么肯定?” 胡灵予也好奇了:“那你们觉得他们发现了什么?大雾的起源之谜?” “是这个。”波琳娜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餐桌上。 胡灵予都没注意她是什么时候回去取的包。 然而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些。 被波琳娜放到餐桌上的是一块石头,表面粗糙,和普通岩石碎块无异,但整个石块沁着一种微妙的灰蓝色。 在胡灵予的礼物架上,也有这样一块石头,除了个头稍小一点,其他几乎一模一样。那是他还没上小学的时候,懵懂童年记忆里收到的第一份石头礼物。 当年那块石头就像父母在哪里随手捡的,可眼前餐桌上这块没那么随便,灰蓝色的石头表面刻着编号,清晰工整——A009。 番外(六)(“你说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路祈也认出了石头, 毕竟星空房里的石头礼物架,小狐狸曾带他细细浏览过,连每一块的年份时间、作为什么礼物都如数家珍。 其他人就很茫然了, 围着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头绪。 黄冲:“一块石头能说明什么?” “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波琳娜急了,“你看它上面的编码!” “也许就是景区的限量纪念品。”傅西昂耸肩,仍旧不以为意。 “你们在哪里捡到的?”路祈冷静地询问重点。 俄罗斯七人组的神情严肃起来,萨沙压低声音说出四个字:“地下洞穴。” 摩努赫岛是一座火山岛,岛上遍布地缝和大大小小的洞穴, 自成为观光地以来, 不少洞穴甚至开发成了固定景点, 岛上游客可以随时来场说走就走的“洞穴冒险”。 伊万:“这个洞穴不一样, 它是完全没有被开发过的, 在岛的西边, 非常隐蔽。” 叶甫盖尼:“我们当时探测到那里的磁场有异常,找了半天才发现洞穴入口。” 提到当时的冒险,俄罗斯同学们兴奋起来, 开始七嘴八舌。 瓦西里:“当时我和波琳娜第一组进洞, 越往里面走磁场的异常指数越强。” 波琳娜:“洞穴里的大块岩石普遍都是这种颜色, 我们起初只是一直往里走, 直到……” 瓦西里:“直到我们发现一个明显人为倾倒的石头堆,全是这样小的石头块,并且每一块都有编码。” “就像是研究材料?石块样本?”胡灵予听得入了神,不自觉接口。 瓦西里纠正:“准确来说, 更像用完了的研究材料, 可能是倾倒在一堆等待垃圾处理?” 马谦谦越听越觉得玄幻:“我说,你们脑补的成分会不会太多, 从开始到现在我就听见你们进了一个洞,发现一堆石头,没了。” 波琳娜:“后面还有!” “对,接下来才是重点,”瓦西里至今仍记忆犹新,“我们发现石头有编码之后,立刻意识到我们找对了,这个洞穴很可能就是当年多国家联合在岛上秘密搞研究的地方,编码石块就是研究室曾经存在的有力证明,但当我们想继续往里面走的时候,”没好气斜睨另外五人,“这几个家伙把警察引来了。” 被甩锅的五位俄罗斯同学,闻言立刻暴躁,连俄骂都出来了。 列夫:“你在说什么!” 叶甫盖尼:“要不是你非让我们守在外面,以防万一,我们根本就不会被警察发现!” 伊万:“没错,如果我们七个一起进洞,说不定早就找着研究室遗址了。” 瓦西里:“所以你们就给警察带路,进洞里抓我俩?” 安东:“我们已经在外面跟警察周旋半天了!” 叶甫盖尼:“没有我们,你连这一块石头都带不回来!” 瓦西里:“哈,现在是怎么样,想干架就直说——” 萨沙:“好了好了,现在吵这些有什么意义,全餐厅都看我们了,中国有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回去关起门来再打架。” 狐鹿犬鹤五大猫:“……” 就是非得打一架不可呗?以及,萨沙同学的汉语运用真的很……微妙。 “这就有意思了,”贺秋妍听到现在,有点信了,“如果洞里没什么问题,警察为什么抓你们?” “也不算抓,”瓦西里在萨沙的劝和下,总算重新坐回椅子上,不过声音里还带着残留的火气,“就是把我们赶回旅游区了,不让我们再靠近西边。” “凭什么,”傅西昂皱眉,“不让靠近总得给个说法吧?” 波琳娜:“有啊,说那边是地热区,地表> 贺秋妍:“瓦西里,你刚才说警察把你们赶回了旅游区,也就是说洞穴所在的区域原本就是‘禁区’?” 萨沙:“是的。摩努赫岛上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其实只有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也就是岛屿西部是完全不开放的。” 路祈若有所思,地热禁区,神秘洞穴,警察看守,还有带编号的石块……当可疑要素叠加得过多,再认为是俄罗斯友人们的“妄想”恐怕说不过去了。 聊到这里,大猫们也越琢磨越像这么回事儿了,于是发出灵魂拷问:“这个秘密研究所最后到底研究出了什么呢?” “不知道,”萨沙说,“解密的文件也只说这里曾经有过研究所,至于十年间到底在研究什么,撤离之前有没有研究出成果,都是谜。” “但是经过我们仔细研究,大概有这么几个方向,”波琳娜进一步道,“一是大雾的起因,虽然科学界主流意见都认为雾气是从地球之外来的,但也有少部分声音认为是从摩努赫岛地下来的,通过遍布的地缝与洞穴在极短时间内弥漫全岛,扩散全球……” “这个有点离谱吧,”黄冲忍不住反驳,“雾气里含有地球上根本不存在的物质。” 贺秋妍点头:“而且大雾在全世界的发生也不是由点及面的扩散,而是毫无规律的点状爆发,最终连成全球。” 萨沙:“那种物质也有可能来自地心,毕竟我们对地球的了解依然很有限,至于雾气到底是怎么变成全球性的……” “都说了这只是少部分人的一种猜想,”波琳娜打断,“也许有道理,也许天方夜谭,但可以说明,大雾的起源是秘密研究所非常可能的一个研究方向。” 路祈:“其他可能的方向还有什么?” 波琳娜:“磁场问题,摩努赫岛的磁场异常现象是科学界公认的,但这种异常会带来什么,至今没有明确结论,有传说可能导致空间扭曲、甚至时空穿越,不排除这也是一个研究方向;然后就是最后一个,也是我们觉得最可信的研究方向……” “气象。”胡灵予轻声吐出两个字。 词组通过翻译器同步到波琳娜耳中,女生惊喜瞪大蓝色眼睛:“原来你也做过功课啊,不过不准确,应该说是气候问题,摩努赫岛在大雾爆发后,气候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原本荒凉贫瘠的岛屿,一夕之间雨量暴增,植被疯长,几年后竟然成了一座生机盎然的岛屿,气候和环境的变化完全不符合科学规律……” 后面的胡灵予都没在听,满脑子全是再过几天,就要踏上父母曾经工作过的土地了。 曾困扰了他整个童年时光的谜团,竟在多年后就这样不期然地打开了答案盒子的缝隙。 “别太兴奋,”回到房间,路祈摸了一把小狐狸的脑袋,“就算真找到研究所,也已经人去楼空多年。” 胡灵予知道,他后面收到的石头没一个跟第一块相似的,显然父母早已更换工作地点:“我没兴奋,我很淡定。” 路祈看向跳上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的胡同学,忍俊不禁:“你的淡定就是抱着被子团成团?” 小狐狸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两眼放光:“你说我的重生还有假死空间,有没有可能跟我屋里的那块石头有关?” 路祈沉吟片刻:“如果带着这个思路再看,我觉得你那一架子石头都很可疑。”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胡灵予迫不及待地分析,“你想啊,如果我父母真是研究大雾的,那么他们的每一个工作地点,很可能都像摩努赫岛一样存在值得研究的地方,自然而然这些地方的石头都不一般,我又长期跟它们待在一起……”胡灵予忽然顿住,目光炯炯,“你说他俩会知道石头可以影响时空吗?” 路祈从船舱套房冰箱里拿一罐野果汁,转身走回来将罐身贴到明显已经头脑发热的小狐狸脸上。 胡灵予被冰得嘶了一声:“凉!”但不影响他美滋滋接过饮料,吨吨吨地喝起来。 路祈冷静道:“首先,石头导致时空问题只是我们的假设,其次,如果他们真的发现石头有问题,就不可能当礼物寄给你。” 胡灵予仰头把最后几滴野果汁喝掉,想了想,点头:“有道理,莎萨他们也说,当时在洞穴里看见那些石头,很像是等待处理的废弃材料。但哪怕只是假设,我还是想告诉他们。” 如果这真是父母追求和奉献了大半生的事业,他宁愿冒险解释重生的来龙去脉,也不能让父母错过任何一条重要的研究线索。 “当然可以,”路祈完全支持,“只不过现在先别急,一切还是要到了岛上,我们实地摸一摸情况再说。” 接下来的五天,胡灵予度日如年。之前觉得邮轮在海上漂泊,惬意又浪漫,现在恨不能给汪洋巨轮上装满飞行喷射器。 其他同学倒是过得很充实。 俄罗斯七人组每天都在致力于说服这帮新伙伴加入探秘之旅。 波琳娜:“神秘岛屿,被遗忘的研究所,火山,熔岩,地下洞穴,还不够迷人吗?” 马谦谦:“听起来……” 王晏宁:“吸引力有余,安全性不足。” 赵盛:“非常不足。” 张琥:“恐怖电影里主角团都是这么走上作死道路的。” 黄冲:“不用电影,勇敢者社团每周都是这个套路。” 瓦西里:“你们到底是害怕洞穴还是害怕警察?” 伊万:“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我们保证可以避开岛上警察。” 叶甫盖尼:“害怕洞穴更是没有必要,里面温度甚至还低于岛上,什么热流、岩浆根本连影子都没有。” 贺秋妍:“可是你们也说了,里面磁场异常,能保证对人没有影响吗?” 萨沙:“你看进过洞穴的波琳娜和瓦西里,身体没出现任何问题。” 贺秋妍:“等等,我才想到一个问题,里面磁场异常,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安东:“我们有设备啊。” “啪!” 一台高精度测磁仪。 列夫:“即便里面真有野兽什么的,也不用怕。” “啪!” 一把俄罗斯军用直刀。 “啪啪!” 两把□□。 “啪啪啪!” 三瓶兽用麻醉剂。 “啪啪啪啪!” 四捆麻绳。 “啪……” 犬鹤五大猫:“可以了,别从背包里往外掏了。” 俄罗斯七人:“这回放心了吧,在洞穴里肯定安全。” 犬鹤五大猫:“你们比洞穴还危险!” 历时十五天,邮轮终于抵达摩努赫岛。 下船一瞬间,胡灵予终于明白何谓俄罗斯朋友们口中的“气候剧变”。眼前的这座小岛,任何人都不会将荒凉、贫瘠这类词与之联系到一起。 天蓝水清,植被茂盛。 日光,大海,沙滩,风情,旅店风情各异,游客欢声笑语。 中午,他们在岛上吃了第一顿饭,席间俄罗斯七人组仍在努力游说,路祈和胡灵予想单独行动,没有答应,犬鹤五大猫还在犹豫摇摆,决定晚上再给最终答复,反正萨沙他们也要天黑才能行动。 但夜幕还未降临,俄罗斯七人组就不见了。 因为之前大家已经交换过联系方式,犬鹤和大猫们立刻就想给萨沙发信息询问,结果心细的贺秋妍发现了更无语的事——狐狸和梅花鹿居然也不见了。 日暮,岛西。 胡灵予和路祈藏在一棵树后,远远看着俄罗斯七人组在一处岩石群停下来,短暂交流后,随着石洞缝隙鱼贯而入。 一鹿一狐长舒口气,总算找着了,还以为要跟着对方迷路到地老天荒。 其实在急性子的俄罗斯七人提前出发时,他俩就悄悄跟上了,之所以选择尾随,实在是对这几位朋友没有太大信心,就他们那种“去前线战斗”般的气势,不被警察发现才怪。 不料人家七位朋友还真七拐八绕,突破了岛屿东部景观区的安全范围线,成功抵达岛西。 然后,他们迷路了。整整一个下午就在岛西里茫然乱转,途中还爆发了几次争吵,显然俄罗斯朋友们没一个记得准上次的洞穴定位。 胡灵予和路祈就这样跟着对方在岛西从下午徒步到傍晚,一时间甚至忘了自己到底是来寻找神秘洞穴,还是旅游健身。 不过倒也因此窥见了几乎整个岛西的全貌。 与东部景观区截然不同,摩努赫岛屿西部就像一片被遗忘的净土。没有游客喧哗,只有海鸟盘旋在天空的鸣叫,没有海浪嬉戏,只有茂密植被的寂静与深幽,到处挂着“地热区危险,请勿靠近”的牌子,每一个牌子都像一双眼睛,警惕盯着擅闯禁地的不速之客。 所幸在最后一丝夕阳被海平面吞没之前,迷糊的俄罗斯朋友们寻到了记忆中的入口。 胡灵予和路祈在树后等了大约十分钟,才无声无息上前。 这是一处极难发现的岩体裂缝,窄得紧能容一人侧身进入,放在广阔又无人踏足的岛西,如果没有高精度测磁仪,能注意到它的概率几乎微乎其微。 压低呼吸,胡灵予和路祈顺着岩洞缝隙悄然而入。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光线幽暗起来。 路祈打开手机照明,又往前走了几步,跟萨沙他们说得一样,洞内岩石都沁着蓝灰色,且有明显人工开凿的痕迹。 小狐狸没有跟上来,路祈疑惑回头,发现胡灵予还站在刚进洞的地方,手摸着冰凉微潮的岩石块,出了神。 “胡灵予?”路祈轻轻喊了一声。 胡灵予回神,望向梅花鹿:“不知怎么的,一进这里我就有种……” 说不清是熟悉还是亲切,总之…… “是有什么感觉吗?”路祈追问。 胡灵予低头沉吟几秒,缓缓抬眼:“像进了星空房。” 他们来这里与其说是寻找答案,不如说是验证自己那些大胆的假设与猜想,而现在,他们似乎真的找对了路,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路祈折回到胡灵予身边,牵起小狐狸的手。 胡灵予摇头:“我没害怕,我是高兴,抑制不住地高兴。” “我知道,”路祈举起握着的狐狸爪,“所以才要防止你撒欢儿疯跑。” 胡灵予:“……我又不是狗!” 路祈:“广义上,属于。” 洞穴之内,越往里面走空间越宽敞,胡灵予和路祈将手机照明调暗,继续向前,走了大约二十分钟。 洞穴内的时间感变得很慢,二十分钟路程,两人却有种已经走入地心的错觉。 周围仍然只有洞穴岩石,后方来路早被黑暗淹没,前方则是没有尽头的幽深。 这二十分钟里他们没有遇见任何岔路,理论上讲应该跟俄罗斯七人组的路线完全相同,可是从进来到现在,他们没有听见或者看见俄罗斯七人组的半个影子。 他俩的脚步明明已经很快了。 “也许他们走得更快,”看着小狐狸快乐的眼睛染上一丝担忧,路祈乐观宽慰,“他们比我们提前进来十分钟,和我们拉开一段距离完全有可能。” 胡灵予当然明白,只是对方有七个人,人越多越难步调统一,尤其这帮家伙一言不合就吵架,真的能保持高效率前进? “卡啦。” 前方突然滚过来一块小石子,一直滚到胡灵予和路祈脚下。 两人猛然抬头。 只见三名身高接近两米的猛男,身着摩努赫岛警察制服,怒眉立目,操着一口发音不准却铿锵有力的中文: “不许动!”” “关掉手机。” “我们是摩努赫岛的警察,你们非法闯入地热区,现在立刻跟我们走——” 亮出的警官证没问题。 看模样也和岛上的警察很相似。 但现在是在幽深曲折的地下洞穴啊,这也能精准堵截?! 四十分钟后,岛东,摩努赫警察局。 小狐狸和梅花鹿与俄罗斯七人组在此“胜利会师”。 胡灵予:“所以你们也什么都没找到?” 瓦西里:“找个毛,一进去就被逮了。” 胡灵予:“啊?我们还在里面走了二十几分钟呢。” 萨沙:“真的?” 波琳娜:“那有什么发现?” 胡灵予:“没有,连你们说过的石块废料堆都没见着。” 伊万:“走了二十分钟一无所获?!” 胡灵予:“说不定就是你们去年打草惊蛇,今年人家都收拾干净了。” “闭嘴!”正在系统中逐一录入他们护照信息的警察不堪其扰,抬头吼了两声,一声中文,一声英文。 瓦西里对于没有“俄语服务”非常不满。 警察表示,如果你对“摩努赫岛不受欢迎的旅客名单(三年)”不满,可以改成“永久”。 瓦西里彻底熄火。 信息录入完毕,警察将护照一一还回:“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你们的邮轮离开,你们九位都将在摩努赫警察局的密切关注下,如果发现你们再次进入地热区,我们将会处以最严厉罚金,并将你们立刻驱逐出境。” “哦。”萨沙代表一群垂头丧气的同学,敷衍点头。 探秘失败的沮丧已经盖过一切,未来三年他们都将在摩努赫岛禁止入境的黑名单上,三年之后说不定连遗址都被清理干净了,再有什么好奇与探索都成空想。 路祈和胡灵予其实有点冤,毕竟萨沙七人去年就被抓住过一次,今年属于再犯,两次并罚才被列了黑名单,结果他俩被认作“同伙”,处罚力度一视同仁。 梅花鹿心态还好,事实上在决定尾随七人组时,他就想过未必能有什么实质性发现。很简单,萨沙他们去年已经“打草惊蛇”了,尽管洞穴里曾有研究所这件事,目前基本可以判定,但如果他是“收尾人员”,在去年就会再回来“清扫”一次,永绝泄密后患。 路祈只是担心小狐狸的情绪。 没成想一转头,胡同学不光神清气爽,还笑容灿烂,收好护照后的第一句话是:“路祈,我想吃冰淇淋。” 一时大意,小狐狸在冰淇淋商店前被苦苦寻人良久的犬鹤五大猫抓个正着,于是不得不发自肺腑道歉,无比真诚忏悔,并保证以后绝对不一声不响就玩失踪——这才被允许买一个冰淇淋球。 一个! 胡灵予:“让我多买一个不行吗?” 犬鹤五大猫:“上了旅游黑名单的人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星空,大海,日落月升,潮涨潮退。 小狐狸和梅花鹿躺在沙滩上,身后的篝火趴欢乐正浓。 梅花鹿:“你不遗憾吗?” 小狐狸:“遗憾什么?” 梅花鹿:“没找到答案。” 小狐狸:“找到了。我相信那里一定曾经留下过他们的付出与汗水,这就够了。” 梅花鹿:“嗯。” 小狐狸:“你说他们现在在哪里呢?” 梅花鹿:“你觉得呢?” 小狐狸:“我感觉他们就在我身边,真的,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那么清晰感觉到他们离我有多近。” 梅花鹿:“你偷着笑什么?” 小狐狸:“路祈。” 梅花鹿:“嗯?” 小狐狸:“我小时候一直以为他们是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那种。” 梅花鹿:“我觉得你猜对了。” 小狐狸:“我也这么觉得。” 同一时间,摩努赫岛地下,曾经废弃但随着新发现又再度启用的多国联合研究所。 两位来自中国、科属分别是赤狐与蜜獾的研究人员收到一份特殊的执法记录影像。 蜜獾:“不像话。” 赤狐:“嗯,我们儿子那么可爱,这镜头都没拍出来。” 蜜獾:“……我说的是擅闯禁区,这样的行为很危险。” 赤狐:“但是你也应该同意,好奇心与探索心是非常可贵的。” 蜜獾:“这是当然,不过……” 赤狐:“哎呀,反正都上黑名单了,他就是想再闯一次也没机会了。” 蜜獾:“也是。话说回来,你觉得他身边这个孩子如何?” 赤狐:“这种镜头都这么好看,真人得漂亮成什么样。” 蜜獾:“……我不是问这个。” 赤狐:“不就是牵牵手吗。” 蜜獾:“你不介意?” 赤狐:“你介意?” 蜜獾:“他应该就是我妹说过的那个路祈。” 赤狐:“你如果真不放心,下个月放假,我们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吧。” 沙滩上的篝火趴,临近天明才偃旗息鼓。 闹腾一夜的年轻人们彻底累瘫,东倒西歪,在温暖的海风里呼呼大睡。 小狐狸枕在梅花鹿腿上,望着泛白天际忽然突发奇想:“你说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觉醒,兽化,半兽化,兽人化……好像一直在变,以后会不会还有其他变化?” 梅花鹿低头,从小狐狸的眼睛里看天空:“我们不一定会,但未来的人们一定会。” 小狐狸:“好想知道几百年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梅花鹿:“我不想知道。” 小狐狸:“为什么?” 梅花鹿:“嘘。” 海平面的尽头,天与水的交接,清晨的第一缕日光。 两个影子,高的那个低下去,头碰头。 ——番外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