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三界疗养院》 第 1 章 第一章 九月,天际的旭日刚冒了个头 B市远郊的钟山上有一座道观。 顾时松松垮垮的披着一身单薄的道袍,一头细碎的短毛胡乱翘着,从屋里悄悄探出头来,被山间初秋的晨雾刺了个哆嗦。 有只公鸡扑棱着翅膀落到了屋脊上,正欲打鸣,就被一颗小石头击中了脑袋,咕噜咕噜的滚下了房檐。 顾时循声找过去,趁着的天光发现了他的猎物,他两眼微亮,还没来得及拎起那只鸡,一册书卷倏地从旁边的厢房里飞出来,正中他脑门。 紧随书卷而来的是一道中气十足的咆哮:“小垃圾,你他娘的又想偷鸡!” 顾时抬手摸摸脑袋上被击中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他嘀咕着抱怨了一句,声音拉得老长:“哪能呢——我这不是怕这鸡打鸣把您给吵醒了?” “放狗屁!” “咱们家养不起狗。” “放你顾时的屁!” “臭老头子指望我送终还凶我!” “你再还嘴?!” 顾时“嘁”了一声,听到旁边房里传来叮铃哐啷的响动,当即抛下心心念念的鸡肉转头就跑。 顾修明气急败坏,拎着戒尺从卧房里冲出来,只看到了顾时一溜烟消失在钟楼下边的身影。 不多时,钟楼上传来了悠远的撞钟声。 顾修明深吸口气,收好戒尺,一捋长须,对着三清殿的方向拜了拜,然后弯腰拎上晕过去的鸡,骂骂咧咧地把它重新送回笼舍里。 顾时站在钟楼上,扒着探头探脑,确定老头子进了伙房了,才松开钟杵下了钟楼,连蹦带跳往山门走去。 苍梧观的一天,从点卯开始。 苍梧观是个曾经辉煌过的大道观,朱墙金边琉璃瓦,阔门广殿,铜铸香台都镀了金,连体积都比别的观要大上一倍。 只不过打从顾时记事起,那份辉煌就已经结束很久了。 他第一次踏进苍梧观的时候,各大殿墙上、屋顶上四处都爬满了藤蔓和芜草,镀金的牌匾和香台也不知道被哪个缺德鬼下了毒手,金箔全都被锉掉卷走了。 就连山门殿前的台阶上,荒草都已经长了一米高。 到现在,整个道观就顾时跟顾修明两个人。 顾时是顾修明捡的,捡来就养进了户口本里。 顾修明今年八十四,不过身体健朗得很,鹤发童颜,健步如飞,能上山能下地,拎着个戒尺能把顾时撵得满山头到处乱窜。 顾时倒是年纪不大,大学毕业刚三个月,上个月才满的二十二,成绩不咋地,朋友缘也不咋地,倒是凭着那张帅脸桃花一朵接一朵。 可惜在知道他是个道士之后,没一个成的。 顾时开完五个大殿的门窗,把该点的香和灯都燃上,看着窗外苍翠的层峦,无比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再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现代社会。 0202年了,新中国成立都超过七十年了,这种早上五点钟爬起来敲钟点卯的事情竟然还他妈存在! 简直不可理喻! 他带着一身香灰气进了膳堂,瞅了一眼桌上的菜。 手撕包菜,醋溜土豆丝。 顾时掐着手指算算日子,目露震惊。 他看向从伙房里走出来的顾修明,手里端着两个大菜碗,碗里的是老干妈拌面。 “……”顾时忍了忍,没忍住,“老头子,咱们已经足足四十六天没有吃过肉了!” “臭小子也不看看现在肉多贵!”顾修明骂他,两个大菜碗往饭桌上一放,“爱吃不吃!” 吃当然要吃的。 他不仅要吃,他还要逼逼。 “省着点香钱不就有肉吃了。”顾时一撩衣摆坐下来,“人家善信一个月给咱们打六千块呢,咱们少进点香,少给福利院送点钱,再买几头猪来养,也能吃上肉。” 顾修明开始吹胡子瞪眼:“少进香?你这是大不敬!” “是是是对对对您挺敬的,您看看您立在山门殿的联匾?” 话说到这,顾时就觉得顾修明的信仰真的非常的薛定谔。 你说他信仰不坚定吧,每个月六千块里他要匀出四千块去进香。你说他有多坚定吧,看看山门前的两块联匾,又属实令人迷惑。 苍梧观山门殿两边的联匾是顾修明自己写的,字特好,龙飞凤舞,铁画银钩。 就是内容不太得劲。 左匾:求神求佛不如求己 右匾:信天信命不如信人 每天山门前边还要贴张纸,写:封建迷信不可取。 就这,你苍梧观糊了不是活JB该。 顾时一肚子话想说,但因为槽点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唉。”最终他叹了口气,十分忧愁,“想吃肉。” 顾修明夹了一筷子包菜,对顾时笑得和蔼:“这么想?” 顾时唆面头也不抬:“那可不,谁会不喜欢吃肉呢!” 顾修明目光更慈爱了几分:“憋着!” 顾时白眼翻到一半,被戒尺敲了下脑袋。 顾修明一下一下颇有节奏的敲着:“今早给你起了一卦,是大吉,心想事成,诸事皆宜。” 顾时头顶着戒尺,闻言两眼一亮。 顾修明又开口了:“趁着大吉,你要没事,今天就去……” “有事。”顾时飞速开口,“我今天有个面试呢!” “面试?” “对啊,就前几个月,隔壁山头上新开的那个钟山疗养院。”顾时顿了顿,又补充,“就你前些时候说的妖气冲天的那个。” 多新鲜呐。 0202年了,新中国都成立七十多年了,还有妖怪。 “嘎哈?”顾修明唆着面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那个妖怪窝?” “那妖怪窝可比咱们这儿有前途多了。”顾时摸出手机来,点开智○招聘的页面递给顾修明看,嘚瑟,“人家正规注册的公司,招工起步工资都两万多,包五险一金交通食宿补助工伤补贴,指不定从他们手上挣来的钱能把这破烂道观整个翻修一遍,您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啧啧啧啧……” 顾修明的表情随着顾时的话逐渐险恶,握着戒尺的手蹦出了几道青筋。 顾时心道不好,飞速把桌上剩下的菜全扒拉到自己的面碗里,端着碗就蹿了出去,没给老头子留下一滴油。 顾修明拎着戒尺在膳堂里吹胡子瞪眼,最后干吃老干妈拌面。 顾时躲在后山林子里吃完了饭,做贼似的绕回来,轻手轻脚的换上了一套还算正经的衬衫和牛仔裤,拿上自己的简历,趁着顾修明在做早课,脚底抹油一溜烟地跑出了观。 钟山疗养院修在钟山主峰上,距离苍梧观隔着两座山头。这附近的交通都不大方便,除了私家车之外,就只有一天两趟的中巴车来往于这里与市区。 顾时赶上了早上七点的那一趟。 开这条线的司机和售票员跟他都老熟人了,一见他蹦上车,就笑嘻嘻地喊他“小顾道长”。 顾时对他们灿烂一笑:“早上好!” 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她看着穿着常服的顾时,带着点喜悦和细微的害羞,问他:“早啊,小顾道长今天怎么没带着家伙?” “今天不去市里摆摊,去找工作。”顾时报了钟山疗养院的地址。 售票员问:“给这疗养院看风水?” “啊不是的,我去应聘会计。” “?” “我这不会计证都考了,不用多浪费。” 顾时十分严肃。 考证要钱的呢。 售票员磕磕绊绊:“啊,是、是这样吗?” “对,是这样。”顾时点了点头,低头看智○招聘的页面。 钟山疗养院:B市新开放的高等疗养生活会所,坐落于钟山主峰东南向阳坡,风景秀丽,环境优雅,现向社会各界诚聘人才。 接下来是一大串岗位职责,跟普通的招聘没什么两样,唯一特殊的就是这招聘里每一个岗位职责的最后一条都是一样的。 要胆大的。 呵,胆大。 你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我顾时,枯井边上播阿贞,洗手间里看花子,进可落雷杀妖怪,退可竹竿捅蜂窝。 笑话,我顾时,什么不敢干! 顾时老得意了,再想想今天老头子给他算出来的大吉,更是尾巴都要翘上天。 嘁,太好笑了,这面试不他妈是随随便便就成的事? 然后顾时就在钟山疗养院的会议室里等了两个小时。 顾时捧着一杯水,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面无表情。 九月的山上气温正宜人,不需要开空调,山风从镂空的木窗缝隙里送进来,带着金秋将来的爽气。 顾时冷漠地喝了口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二十三分四十八秒。 跟他一起来面试的人已经走掉了大半,只剩下了小猫五六只。 顾时怀疑自己被鸽了。 他还怀疑自己是个道士的事被发现了。 他更怀疑顾修明终于老糊涂了,算个卦都算歪来。 啊这?大吉? 被鸽两个半小时的大吉? 顾时觉得有点离谱。 他看看又被他喝空的水杯,刚准备起身去倒水,会议室的大门就打开了。 有人走进来。 来人看着很年轻,大约也就二十七八的模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收拾得很整洁精神,浑身上下盘旋着狰狞强盛的妖气,眉宇间透着深重的戾气和冷淡。 他扫过在座剩下的五个人,露出了明显的不满意。 几个普通人多少为这气势所摄,有些恍惚。 “我是钟山山……”来人顿了顿,含混着改口,“我是钟山疗养院的负责人,谢九思。” 顾时配合地站起身鼓掌。 谢九思随手点了个人,往旁边的小办公室走去。 顾时拎着自己的简历跟上去。 谢九思坐在老板椅上,上下打量着顾时。 顾时随他看,既然人家说要胆大的,他也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能装成普通人混进来最好,装不成他还能跑,虽然面前这个妖怪看起来猛得一批,但真要跑也是能跑的。 顾时对自己的武力值相当自信。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这一拳下去,你这疗养院怕是得重新翻修。 顾时假装成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摸出简历,刚准备递过去,就听到对面的谢九思开口了,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大确定的意味:“人类?” “?” 啊这。 就这? 顾时瞅着对面的妖怪,直觉自己还能更进一步。 妖怪大多排外,想混入其中,装成妖怪肯定比装成普通人要来得好。 想想看吧,哪个企业不优先提拔自己人呢? “哪能呢。”顾时飞速收拾好心态,长叹口气,面露忧愁,“在人类社会里待久了,浑身上下都是人味,怪难闻的,这不一看到您这儿有工作我马上就来了。” 谢九思打量着顾时,像是发现了什么,眉头皱起来,身上盘亘的妖气透出几分翔龙之相,带着浓重的阴气和腥气。 顾时心中一凛,觉得自己怕是暴露了。 谢九思看着顾时,神情显出了几分凝重。 顾时脚尖微转,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谢九思抬起手,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机锁定了对方。 顾时一动不能动,浑身汗毛直立。 谢九思散去了身上用以威慑的妖气,拍了拍顾时的肩:“在人类之中忍辱负重,辛苦了,明天开始就来这里工作吧。” 顾时:“?” 顾时:“。” 草? 他信了! 他竟然信了!! 第 2 章 第二章 顾时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看谢九思这妖气,怎么也能称得上是个大妖怪了,指不定就是那种一个盹打了几百上千年刚醒过来的老怪物,这在妖怪里并不少见。 噢,这么一想想,老妖怪摸不清现代的情况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 顾时飞快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趁热打铁:“那谢总,我的待遇……” “?”谢九思面带不解,“谢总?” “啊,这是现在人类对领导的尊称,我习惯了。”顾时解释。 谢九思闻言,看着顾时,面上显出了几分怜悯和慈悲。 竟然习惯了对人类用尊称,弱小的妖怪在人类之中求存果然十分不易。 他想着,又拍了拍顾时的肩,语带安慰:“辛苦了。” 顾时:“?” 怎么又辛苦了? 顾时摸不着头脑,重申:“那个,待遇问题……” 谢九思又一次露出了被戳到知识盲区的表情:“待遇?” “对,待遇。”顾时叭叭叭的开始输出,“就是我的具体岗位、职责、底薪、提成、补贴、食宿、加班调休假期安排和升职空间等等。” 谢九思:“……” 顾时:“?” 谢九思看着顾时,顾时看着谢九思。 两人面面相觑。 顾时喊:“谢总?” 谢九思神情逐渐凝重。 糟糕。 是他醒过来之后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谢九思想了想:“你我是同族,就照着最高的标准算。” 顾时:??? “……那倒也不用。”顾时的良心挣扎着冒出头来喘了口气,“给我起薪的标准就行了,我没有工作经验,您这儿的工资已经是外边起步工资的好多倍了。” 顾时话音刚落,谢九思看他的眼神更加悲悯了几分。 “你不用这样小心。”谢九思说,“人类已经无法再伤害你了。” 顾时:“……” 啊?啊这?啥? “就这样吧。”谢九思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通知单,就要签字。 “不了不了!”顾时赶紧阻止了他,一脸正气地发出了资本家最喜欢的老黄牛的声音,“我的能力配不上这样的薪资,但我会努力达到提薪标准的,到时候再给我涨工资吧!” 谢九思惊愕地看向顾时。 顾时掷地有声:“我坚持我的想法!” 谢九思目露赞赏,点了点头:“可以。” 他在通知单上签了个名,摁上公章,交给顾时:“你自己填好,明天过来。” 顾时拿着这张除了老板签名和公章之外一个数字都没填的通知书,走路脚打飘。 …… 这个时间段没有公共中巴的车次,好在顾时体力好,山也不算陡,靠双脚沿着公路翻两座山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拿着通知单蹦上了步道的最后一阶,像只兔子一样蹿进了观里,直奔伙房。 “老头子!”顾时一脚踹开伙房的门,“我找着工作了!” “那不是肯定的?”顾修明嗤笑一声,“信不过你师父我算的卦?” 顾时顿觉索然无味:“老算卦也怪没惊喜感的。” “嘿?你还嫌弃起来了?”顾修明手里的火钳咔咔响。 顾时一点不怕,抬脚迈进伙房。 伙房小灶里烧着火,火上吊着个砂锅,锅里的汤正咕噜噜地顶着盖。 “哦哟这架势,今天又是哪种青菜汤啊?”顾时说着,上前把灶前烧火的顾修明挤开,点燃了大灶。 顾修明反手给了顾时一脑镚儿:“虫草花鸡汤!” 顾时捂着脑袋,愣了两秒:“什么玩意儿?” 顾修明:“虫草花鸡汤!” 顾时顿时有点慌了:“老头子你没事儿吧?病了?走前吃顿好?” “臭小子,你就不能想点好的?!”顾修明手边上没戒尺,顺手抽了枝细柴挥出呼呼风声,“爱吃不吃!” “吃吃吃!”顾时小鸡啄米。 顾修明撩起袖子,动作麻溜无比的切起了菜:“那边待遇怎么样?” 顾时往灶里加了把柴火:“怎样都不会差啊,起薪两万三,没提成,扣掉税加上零零碎碎的补贴,每个月到手怎么着也有个两万出头,以后咱们能顿顿吃肉,再给咱们家翻修一下……” 啊,想想就巴适得很。 顾修明切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翻修什么?除了咱俩又没别人住,也没几个人会来,还不如多拿点钱去给山下那福利院。” “我就不。”顾时嘚瑟,“哎,我的钱,我乐意。” 顾修明“啪”地一下把刀剁进案板里:“小垃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顾时防备地举起手里的火钳,万分警觉:“你明明天天打我!” 顾修明一哽,骂骂咧咧地抽出了菜刀,继续切菜。 “对了老头子。” “有屁快放!” “您能不能给我那个老板起一卦?”顾时问,“他应该是个挺厉害的妖怪,叫谢九思。” 顾修明惊奇:“你还给妖怪求起卦来了?” “没有,我忽悠了他,我心虚。”顾时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帮我看看,他那儿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不想欠他人情。” 顾修明也不多问,迟疑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爷俩吃上了四十六天来开的第一顿荤,顾时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刷完碗回到屋里,以十二万分虔诚的心情,郑重的在通知单上写上了薪酬数字和入职日期。 顾修明在外边“嘭嘭”敲门:“没柴火了,你去砍点!” “知道了知道了!”顾时把通知单压平收好,背上柴火篓,拿了把镰刀从苍梧观南门上了山。 顺着南门侧峰的小道上去,会路过一个能俯瞰整个苍梧观的小亭子。 顾时站在亭子里探头,一眼就看到了顾修明拿着把镰刀,正俯身清理着三清殿前生出的杂草。 一个占地七十多亩的道观要维护起来有多费劲,从小到大生活在这儿的顾时可再清楚不过了。 建筑维护、杂物清理、环境保护……哪哪都得要钱。 但苍梧观早就不复辉煌了,哪怕是别的道观,也几乎都选择卖点符卖点法事制品来维持香火和生活。 顾修明其实也有一手绝活算卦,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死活不卖这手艺,就靠几个年纪已经很大的善信每个月打来点钱过日子。 那点钱根本不够维持苍梧观的运作。 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他跟顾修明两个人,能顾上五个正殿就已经尽全力了,几个偏殿和院落早都已经荒得不像样。 苍梧观辉煌的时候是什么光景,顾时没见过。他只是偶尔能看到顾修明走到那些荒芜的院落里去,一下一下的抚摸着褪色的门墙,看着那些腐坏的雕梁画栋,面带愧色,一呆坐就是一整天。 顾时觉得顾修明是想要好好保护这里的。 老头子嘴上从不说,还当别人也看不出来。 白头发白须须,年纪一大把了还学不会有话直说,一点都不萌。 顾时收回视线,转头往山上走去。 九月份的山野像个宝库。 四处都是成熟的硕果,空气中弥漫着自然发酵的香气,有经验的人还能从土里挖出些珍贵的菌菇。 顾时挑着枯枝砍了两捆柴,用韧性的枯藤系上,转头就满地找起了松露。 这个时候正是白松露最好的季节。 他可以挖一点出去卖钱。 顾修明处理完了三清殿前的杂草,顾时还没回来。 他沐浴焚香,起完了卦,走出屋门,正巧看到了从南门回来的顾时。 顾修明脸色很凝重。 顾时背着柴火,兜着几块沾着泥巴的白松露,看着顾修明难得一见的正经神色,迟疑:“怎么了?” “小垃圾,别吵。”顾修明说,“老夫在考虑咱们要不要搬家,这块地怕是不能要了。” 顾时大惊:“那不行啊,咱们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块山头的地契了!” “你脑子里除了钱能不能有点别的东西?!”顾修明气急败坏,抬手揪住顾时的耳朵,“你小子知道你害老头子起了谁的卦吗?!” “不就谢九疼疼疼疼!” “放你个大臭屁的谢九疼疼疼疼!那是谢九疼吗?!那是钟山的山神!” “啊这,不就是个山神吗?” 顾时话音未落,感觉顾修明的手劲又大了几分,全然一副要把他耳朵直接揪下来的架势。 顾时倒吸一口凉气:“吁——吁——轻点轻点要掉了真的要掉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平时没认真做过功课!”顾修明要气死了,“钟山的山神是烛阴!烛阴你明白吗?!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1]是动辄就能搅动日月季节的大能,你让我起他的卦!真有你的嘿!” 顾时愣住。 他讲话的声音瞬间变小了,唯唯诺诺:“那……那我也不知道啊!” 顾修明揪着他这秒怂的赔钱徒弟,脑子里想着应该怎么办。 虽然通常都不会被发现,但规矩上来讲,不问他人私自起卦是大冒犯。 顾修明极少干这种事,也就是顾时开口了,他才会破个一两次例。 谁知道这一两次例直接就踢到了铁板。 像烛阴这种大能,稍微注意一点,是绝对能察觉到有人在偷偷算他的。 算了,不能再耽误了。 赶紧跑吧! 上大观里求庇佑去! 顾修明下定了决心,忍不住又反手给了赔钱徒弟一脑崩儿。 谢九思把今天剩下的几个面试者都打发了,顺手拿起顾时留下来的简历,一眼扫过,看到了上边的联系地址——B市海北区钟山中曲峰苍梧观。 谢九思一顿,凝神看向了自己的属地。 隔着两座山头的道观里,穿着身道袍的老道士正揪着顾时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教训,活像是黄世仁光天化日欺压无辜喜儿。 谢九思将手中的简历重重地扣在了桌上。 什么? 这小妖怪竟然还被道士逮住了吗?! 第 3 章 第三章 顾修明对山神的注视一无所觉。 他懒得跟顾时掰扯那些有的没的,扯着这赔钱徒弟就往外走。 顾时着急:“哎!哎!至少拿上地契啊!” 命都要没了还管着地契! 顾修明脸都要气歪来,觉得这小麻烦精就是老祖派下来克他的,指不定渡了臭小子这劫他就能成仙! 他踹了一脚顾时,十分凶狠:“快走!再逼逼赖赖就把你头给拧下来!” 可我今天不是大吉吗! 顾时张口想要这么说,然后在顾修明的注视下默默闭上了嘴。 他背着两捆柴被拽得踉踉跄跄,小心翼翼地护着手里那几颗松露,生怕这几百块钱就这么无了。 谢九思看着唯唯诺诺的顾时,眉头越皱越紧。 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我妖族竟被人类这般折辱! 谢九思拍案而起,翻掌正爪,向面前的虚空一握! 顾修明和顾时眼前一花,再一凝神时,已然身处那间小小的会议室里。 谢九思抬手,把顾时往自己身后一拉。 顾时被拽了个趔趄,手里的松露“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谢九思往前迈出半步,护着身后的顾时,对上了顾修明如临大敌的目光,一手已然变成龙爪,眼中血光大盛:“无礼之徒!” 顾时和顾修明心下一沉。 顾时胆子大,抬手直接扣住了谢九思的手腕:“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啊谢总!” 谢九思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拦住。 他看向顾时扣在他手腕上的手,那双手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虽然生着一层薄茧,但仍旧十分好看。而如今这只手握住了他密布龙鳞的手腕,竟然没有丝毫的损伤。 谢九思心中惊异,略一沉思,收回龙爪,偏头看向了顾时。 “未经您的同意进行卜算是我的主意。”顾时直接道歉,“这是我的错,您要是生气……” 谢九思一顿,打断顾时:“卜算我?” 顾时迟疑了一瞬:“……是的?” 谢九思:? 啊,有这回事? 顾时回过味来了,扭头看向了顾修明。 顾修明目睹了赔钱徒弟不打自招的全过程,眼前发黑。 臭小子,真有你的! 顾时沉默片刻,问:“啊,那您生气是……?” “他打骂你。” 顾时:? 啊这。 顾时喉头一哽,低头看着被谢九思刚刚一脚踩扁的两颗松露,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道谢还是先骂人。 最后顾时选择先解释。 “谢总,那是我师父,是我恩人。” 顾时凑到谢九思耳朵边上小声嘀咕,并不想给顾修明听见。 要让顾修明听到他喊师父了,这老头子可不得得意上好几个月。 顾时声音小小地:“他是个好人。” 谢九思被撒在耳朵上的热气挠得有些痒。 他抿抿唇,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侧了侧,收手回撤。 顾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来,然后转头对顾修明无比得意地一扬下巴,牛逼坏了。 顾修明决定回去就让顾时搞一个月的厕所卫生。 谢九思的耳尖还保留着一点温热的残迹,他抬眼看向顾修明,问:“你会占筮?” 顾修明停止跟顾时的眼神交锋,端正了态度:“略懂。” 谢九思问:“算出什么了?” “只看出了您的身份。” 谢九思点了点头。 顾时却有些奇怪。 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们也是会遇到走投无路的人找上门来,病急乱投医找他们除妖的。 这个时候,往往都是顾修明通过卜算求助人的情况来确定作乱妖怪的信息,然后由顾时出手去打怪。 之前说过了,顾修明的占筮是一手绝活。 他能通过卜算求助人,直接把人家妖怪的原型、生平、出生地、所在地、作恶缘由等等一系列事情轻而易举的扒个底朝天。 以至于顾时每次去打怪,就像是满级大号拿着攻略屠新手村一样简单。 顾修明的占筮真的很有一手。 怎么到了谢九思这里,就只能看出个原型? 顾时觉得不对劲,但他没吭声,看着顾修明跟谢九思客套了两句,大度的钟山山神就一挥手把他们送回了家。 顾时憋不住话,一回道观就问:“您真没看出来什么?” “啊不然呢?”顾修明反问,“你跟他只见了一次面,除了一个名字什么都不知道,他那么强,我从你身上算不到他什么,起他的卦也差不多。” 顾修明说完,就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把门窗都带上了。 顾时盯着顾修明的房门,眉头皱得死紧。 老头子刚刚说的话他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至于原因,很简单。 ——他没挨打。 顾修明一直很想让顾时继承他的衣钵,也就是占筮的本事。但占筮对数学方面的天赋要求很高,而顾时的理科成绩简直是烂泥糊不上墙。 以至于迄今为止,顾时对顾修明师门一脉相承的占筮本事始终只停留在入门阶段。 最多也就能算个明天天气如何,还经常算错。 虽然顾时对占筮的了解并不高深,但是基础怎么也称得上一句扎实。他知道顾修明的话确实没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顾修明一定没说实话。 因为搁平时,顾修明一定是一边拿戒尺抽他,一边骂他功课不认真,一边解释的。 不对劲。 有问题,肯定有问题。 但就算有问题,顾时也猜不出来具体。 谁让他在推演占筮这方面实在没天赋呢? 顾时看了顾修明的房门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敲门深究的打算,掂了掂背上的两捆柴,双手一拢,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低下头,看着袖子上的泥点,愣住。 草? 爷的松露! 顾修明这时推开窗户,看到愣在院子里的顾时,说道:“今天晚饭你自己解决!” “哦。”顾时蔫蔫地点头,背着柴火去了伙房。 顾修明看着顾时的背影,偏头看看旁边桌上放着的铜钱,犹豫半晌,一手抓起铜钱,往观中西南方的荒院走去。 顾时收拾好了柴火,做了饭吃完,把留给顾修明的那一份在锅里温着,看了一眼时间,又上钟楼去撞了钟,然后把五个大殿里的香火和灯都灭了,收拾干净关上了门窗。 直到天色黑下来,顾修明也没出现。 顾时回屋睡觉时,旁边房间的灯也没亮。 第二天一早,顾时被手机闹钟吵醒,爬上钟楼撞钟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顾修明拎着个大塑料袋,从山下上来了。 顾时一看手机时间。 5:30 AM 天都还没完全亮起来。 “老头子!”他趴在钟楼垛口上朝下喊,“你一大早干嘛去了?!” “不是你这臭小子天天嚷嚷要吃肉吗!”顾修明拎着塑料袋骂骂咧咧地往伙房走,“你就偷着乐吧!” 顾时瞪圆了眼,无比敷衍的撞了撞钟,“哧溜”一下蹿下了钟楼。 伙房里,顾修明正在拆肉。 他买了两条猪前腿,完整的,冰箱塞不下。 顾时坐在灶台前边打着哈欠烧火:“您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顾修明说:“去干了你干不了的事情。” “?”顾时想了想,“老年广场舞?” 顾修明手里菜刀寒光烨烨。 顾时飞速闭嘴,往灶台里塞了一捆点燃的干草。 他一块一块的往里加木柴,架好了空隙,听着灶门里“噼噼啪啪”的爆响。 顾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怎么突然有肉吃了?” “哦。”顾修明一刀子把猪蹄拆了,说道,“老夫昨晚上给自己起了一卦。” 顾时愣住,手里的火钳擦在地板上发出“刺啦”一声响。 占筮多多少少能跟“窥天改命”这个大逆不道的词扯上点关系,理所当然的,忌讳多,讲究也多。 通常来讲,占筮者是不会问与自己相关的事情的,误差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来说,是容易撞进魔障里去。 他小时候跟着顾修明学占筮,最先学的就是“算天卜地沟通阴阳推演万事,切莫探究己身”。 “你、您……”顾时磕磕巴巴,感觉自己仿佛一条搁浅的鱼,一张嘴张了又合合了又涨,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不过挺可惜,我起卦的时候心思不够集中,算歪了。”顾修明把拆好的肉放进冰箱,再看向顾时的时候,神情微妙,“你猜我算到什么了?” 顾时干巴巴地:“啊?” 顾修明老神在在:“我算到你小子姻缘近在眼前了。” 顾时闻言愣了两秒,表情逐渐惊恐:“我不是变态不喜欢你你不要过来啊!” 顾修明:? 顾修明抽出了菜刀。 顾时一跃而起,飞速蹿出了伙房。 顾修明拎着刀追在他后边,大骂:“我给你小子买肉让你吃好喝好给我整个徒媳妇儿,你他妈脑子里一天到晚装进去的都是些什么垃圾!!!” 顾时不服:“我是您教的您说我一天到晚装进去的什么垃圾!” 顾修明脸都气歪来:“小垃圾给我站住!” “我不!”顾时嘴不停蹄,“灶门里还烧着火呢您不饿吗我都饿了!您可别追了吧!” 谢九思一大清早就感觉到他的地盘里有一股杀意冲天而起。 他目光一转,看到隔壁山头上那老道士拎着刀追在顾时屁股后面,一副不把他大卸八块便难解心头之恨的架势。 顾修明冲着三两下爬上屋顶的顾时大骂:“你也配吃早饭,滚!!” 顾时瞪大了眼:“怎么这样!” 怎么这样? 谢九思眉头皱起来,一伸手,直接把坐在屋顶上的顾时抓了过来。 顾时眼前一花,愣住。 顾修明眼前一空,同时愣住。 谢九思给愣住的顾时面前摆了一份红油猪耳,一份皮蛋瘦肉粥,淡淡道:“吃。” 第 4 章 第四章 顾时一时之间没敢动。 谢九思等待片刻,见顾时一动不动,感到疑惑:“不喜欢吃?” 顾时缓缓回神,看着桌上两道荤,否定:“喜欢!” 谢九思又把碟子往前推了推:“吃。” 顾时下意识拿起了筷子,然后又放下,抬头看向四周。 这看起来是个食堂,开了十几个窗口,但整个食堂空荡荡的,不论是打饭阿姨还是食客,一个都瞧不见。 白惨惨地灯光照在过度宽敞的空间里,显出了几分诡异。 面前的红油猪耳和皮蛋瘦肉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顾时头皮发麻。 他想起今天老头子还没给他算卦。 “……谢总早上好。”顾时谨慎地打了声招呼。 “早。”谢九思点头,又提醒,“吃饭。” 顾时短促地应了一声,没敢动筷。 谢九思疑惑。 不是饿了吗? 顾时问:“您带我来这儿有事?” 谢九思说:“老道士不给你吃饭。” 顾时:? 您挺有兴致的哈,一大清早就围观隔壁山头的情景喜剧。 顾时给顾修明正名:“他不会真的不给我吃饭的。” 虽然他是真的不会给我吃肉。 顾时闻着肉味,肚子咕噜噜的响了。 谢九思把筷子塞他手里,第四次提醒:“吃。” 顾时挠头:“我还没饭卡呢。” 谢九思反应了一下饭卡是什么东西,摇了摇头:“不用,员工免费。” 那我也还不是员工啊! 顾时心里这么想着,但身体十分诚实,试探着夹了片猪耳吃了。 好像就是普通的菜,是他喜欢的味道。 顾时又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发现谢九思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顾时迟疑,“谢总您不吃吗?” “吃过了。”谢九思说。 顾时低头看看自己面前两个碗,有点怪不自在的。 但顾时并不会因为不自在就放弃吃肉。 笑话。 只要想到老头子现在八成在骂骂咧咧的自己做素斋吃,顾时就感觉自己嘴都能咧到后脑勺上去! 他喝着粥,含混着问谢九思:“您对谁都这样?” “嗯?” 顾时说:“就是会去管别人的事。” “不会。”谢九思摇头,“他们都怕我,你很少见。” 顾时顿时明白为什么这食堂里除了谢九思之外没别人了。 但问题是,谢九思有啥好怕的? 顾时瞅瞅谢九思的脸,端详片刻。 大概是本体的缘故,谢九思这脸是挺标准的帝王脸,也就是通俗所讲的那种很有气势的脸,俊逸威严,面无表情的时候就让人有点害怕。 但顾时觉得谢九思甚至都没他们班辅导员来得恐怖。 而且妖怪也不至于怕个皮相。 顾时咬着筷子:“因为您是烛龙?” 谢九思点头。 顾时大概能理解一点了。 妖怪们通常都是本能大于理智的,天生的食物链压迫绝对会让他们在跟谢九思平和聊天之前逃之夭夭。 但顾时并不能感受到那种压迫。 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妖怪,比较迟钝,顾时想。 也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到大运气都很不错,周围人都和和美美的,校园生活也平和安定,连打游戏菜得飞起坑了队友都从来没被骂过。 这么一想,顾时发觉自己好像从来没吃过亏。 果然他胆子大不是没道理的。 顾时在谢九思的注视下吃完饭,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 “吃饱了?”谢九思问。 顾时点了点头,开始思考应该怎么回去。 他的入职通知还放在房间桌上呢,要办入职还得拿上档案和那几个证书。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把他抓过来的谢九思,眼巴巴的。 谢九思:“?” 顾时:“您能送我回去吗?” 顾时真的很敢想,胆子也是真的很大,他还觉得自己肯定不会被拒绝。 果不其然,谢九思点了点头。 “啊等一下!”顾时转头看到1号窗口后边冒着热气的馒头包子,问,“我能拿几个走吗?” “可以。” 顾时喜滋滋地扯了个塑料袋,装了四个大馒头。 老道士最喜欢吃白面馒头,可惜自己揉面醒面做起来太麻烦,家里很少吃。 谢九思把顾时送回了苍梧观。 送走了顾时,谢九思垂眼,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 这里刚刚碰到了顾时的T恤衣摆,布料很柔软,还带着点那小妖怪热烘烘地体温。 真奇怪。 谢九思想。 明明是个妖气衰弱得几乎要跟人类等同的妖怪,却能够拦得住他的攻击,还半点不怕烛阴的浊气。 谢九思一边想着,一边盯着自己的指尖看。 他极少与别的生灵有这样亲近的距离,这份新奇的温热让他又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 真奇怪。 他再一次这样想道。 顾时落地的地方与他被抓走的地方分毫不差。 他站在屋顶上远远地看到伙房冒出了炊烟,动作麻利的爬下屋顶,脚步轻快,蹿进了伙房,无比熟练的踹开了门。 “老头子!”顾时高举手里的塑料袋,“看本宝贝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顾修明掀掀眼皮:“吃过了?” “吃过了!”顾时半点不意外顾修明猜到了这个。 开玩笑,顾修明什么不知道? 老头子无所不知。 顾时挤到顾修明身边,把手里拎着的馒头塞给他,又上冰箱里拿了老干妈和两包榨菜,拆了放碗里。 顾修明已经炒好了一盘子空心菜,干脆灭了灶门里的火,端着碗转去了膳堂。 顾时把馒头送到,拍拍屁股就回了房,把昨天早就收拾好的证书和材料拎上,转头出了山门。 顾修明慢吞吞地吃完了小崽子的孝敬,洗干净手,回屋拿上了家伙,再一次走进了观中西南边的荒院。 …… 顾时站在疗养院门口,给钟山疗养院修建得阔气无比的大门拍了张照,晒到了朋友圈里。 人生新起点! 顾时昂首挺胸,抬脚走向了他的第一份工作。 入职是在人事部。 虽然最上面的老板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但钟山疗养院实实在在是个正规注册的公司,该有的都有。 顾时一路走过来,发现员工里普通人和妖怪都有,普通人的占比还要比妖怪多得多。 他问着路到了人事部,坐班的是个妖怪,雄性,长着张看起来特别甜的娃娃脸,工牌上写着他的名字:李闭嘴。 顾时:“……” 那张很甜的娃娃脸顺着他目光偏了偏,跟着看向工牌,盯着工牌上的照片,喜滋滋地问:“好看吧!” 顾时:? 啊这? “我觉得这张照片其实还能拍得更好一点,我左半边脸比右半边脸更好看,但是拍照那天打光坏了一边没有发挥出我这张脸应有的……” “好看!”顾时打断了对方的话。 李闭嘴露出几分得意:“是吧!证件照能拍得这么好看的人都天生丽质,我看我就……” “你好,我是顾时,入职会计。”顾时再一次截断了他的话头,把手里的简历递过去。 李闭嘴拿走简历:“你可以叫我阿善,善良的善,不要叫我大名,这大名是谢九思取的,我不喜欢。” 顾时心想这大名不取挺好的么,一下子就稳稳地切中了精髓。 “好,阿善。” 李闭……啊不,阿善看起来情绪瞬间高涨了许多。 他问顾时:“你能打吗?战斗力怎么样?” 顾时心说那我可太能打了。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表演一个原地劈山! 绝对比沉香劈得更优雅更利落! 顾时矜持点头:“还行。” 阿善眉头一皱:“那派不上用场啊。” 顾时迅速改口:“我超强,我一拳可以轰掉这座山头!” “那敢情好!”阿善一击掌,“各种补贴按照常规开给你,你也是咱们同族,就别去接触外边院里那些来送钱的人类浪费资源了,去三界院里上班吧。做六休一,工伤有报销和红包,我看你人类社会里有身份,那咱们走明账,不过你要注意千万别在普通人面前暴露……” 阿善叭叭叭的嘴不停蹄。 顾时脑子嗡嗡响。 谢九思牛逼。 取名能力简直超一流。 阿善给顾时填完了表,起身带他会计办公室:“不过你要当心着点,可别还没拿到钱就被三界院里的老怪物失手弄死了……” “?”顾时瞬间警觉,“什么?” 阿善说:“就是最近被唤醒的那些老怪物啊。” 顾时茫然复读:“什么?” “你不知道?”阿善有些惊讶,“就是最近这二三十年的事情,好多老怪物被人从土里挖出来了,连白泽、穷奇、梼杌这种都没逃过。警觉的还好,不警觉的被拿走了不少东西,有些个连命都丢了,现在他们都凑在三界院里养伤呢。” 顾时一愣。 这他还真不知道。 也许顾修明知道点消息,但他从来没提起过。 “就这儿了。”阿善带着顾时到了办公楼六楼,刷卡开了办公室的门锁,然后把门卡交给了顾时,“咱们自己人少,之前都是我兼任会计,现在你来了我得跟你说说,咱们三界院里跟钱有关的事情你都得管……” 顾时点着头,跟着阿善走进了办公室,却并没有把心思往工作内容上放。 听听,那些老怪物的名字。 白泽、穷奇、梼杌……随便放一个出去哪个不是要掀起腥风血雨的存在。 顾时觉得不太行。 他得问清楚,然后把这事儿跟老头子说说去。 “谁把这些老怪物挖出来的?”他问。 “不知道啊!”阿善耸耸肩,“目前情况也不算明朗,只知道人家就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在进行活动,好像是人妖鬼怪都有,做的事都还挺有计划性。” 阿善说着,抬手点了点门口出现的人影,小声说道:“喏,就好比这位,那些人就是跟着他,才找到了咱们钟山山神的。” 顾时一愣,抬眼看去。 门口站着的是个留着长须的中年,身材高壮魁梧,耳朵上垂挂着一对金黄色的长耳饰,手中握着一杆木杖。 顾时问:“这是谁?” “夸父。” “他来做什么?” “找会计支钱去找他的天启。” 顾时:“?” 什么玩意儿? “他的天启。”阿善露出了一副超想吐槽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憋屈表情,最终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就一个网友。” 顾时沉默片刻:“网恋啊?” 阿善点头。 顾时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挺时髦。” “那可不。”阿善表示赞同。 顾时虚心请教:“但这种不能给钱的吧?” “不,通常来讲是要给的,这些老怪物要什么咱们就得给什么。” 阿善回答完,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努力憋了憋,但到底还是没憋住:“但是他这种的不行啊,我靠,咱们开张两个月他天天来我办公室要钱,两个月已经给他支了五十万了,这谁他妈顶得住!最关键的是他还不是自己花,他全给别人了!” 顾时倒吸一口凉气。 两个月五十万!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钱给谁了你知道吗?给他那个天启!”阿善情绪逐渐崩溃,“关键他跟他那个天启只认识了两个半月!照片没有就算了,连个语音都没发过!我们说他被网骗了他还不信!” 顾时:“。” “你甚至想不到那骗子有多不走心,你知道那人网名叫什么吗?” 顾时摇头。 “阳光女孩。”阿善冷笑一声,“现在连幼儿园学生都已经不用这种昵称了。” 第 5 章 第五章 顾时差点笑出声。 但他非常有职业素养的憋住了。 阿善瞬间竖起了警觉的天线,质问顾时:“你刚刚想笑是不是?你刚刚笑了吧!我告诉你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以后就是你的工作了!” 顾时点头。 确实,这以后就是他的工作了。 站在门口的夸父将手里的木杖重重地击打在地面上:“李闭嘴!” “你那么大声干嘛!不要喊我大名!” 夸父看向阿善,宽松的衣袖之下动了动,蜿蜒着爬出了两条黄蛇,冲阿善吐了吐信子。 阿善瞬间闭上了嘴,哼哼唧唧地躲到了顾时背后。 顾时这才发现夸父耳朵上挂着的金色长耳饰也是两条细细的黄蛇所化。 顾时跟那四条蛇对视了两秒,挪开了视线,抬头看向夸父:“您好,我是新来的会计,顾时。” 夸父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直奔主题:“钱。” 顾时没点头,只问:“抱歉,能不能让我先进行工作交接呢?” 夸父眉头一点点拧起来,高壮魁梧的身躯配上他阴沉沉的脸,看起来十分吓人。 阿善又往顾时背后缩了缩,整个人恨不得团成个球。 但顾时不,他胆子就大。 夸父问:“需要多久?” 顾时想了想:“您下午来吧。” 夸父点头,转身就走。 阿善从顾时背后探出头来,震惊地看向门口:“他这就走了?” “那不然呢?”顾时走到办工桌后边,打开电脑。 “啊他竟然就走了?啊??”阿善还在震惊,然后委屈得要死,“我拒绝给他钱他都凶我!还放蛇咬我!还把我挂树上!他为什么不把你挂树上?!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被他挂树上!!” 顾时:? 你这妖怪怎么回事?还想让别人跟你一起被挂树上? 你思想有瑕疵。 “是你太胆小了。”顾时问了一下开机密码,打开电脑,又说道,“而且,我并没有拒绝给他钱,只是让他下午再来。” 阿善眼睛瞪得溜圆,一拍桌子,十分激动:“你准备继续给他支钱?不行的啊顾时,我跟你说,咱们院里还没有能招财的神兽或者妖怪,照他这么下去,咱们院都不出半年就得破产,到时候你这个管财务的肯定要出大事的!你是没见过那些……” 顾时被阿善滋儿哇滋儿哇吵得脑子嗡嗡响。 “你收声!” “……”阿善卡壳,半晌,瘪了瘪嘴,委屈巴巴,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你怎么也凶我啊?” 顾时:…… 啊这。 顾时:“我没有。” 阿善吸吸鼻子:“真的吗?” 顾时诚恳:“真的。” “我不信。” “?” 顾时还欲解释,但他转念一品,觉得这对话再继续下去,就是个诡异的死循环。 顾时干脆放弃:“那你爱信不信。” 阿善愣住。 靠,好无情一男的。 “顾时,你没对象吧?” 顾时:“?” 干什么干什么? 狗身攻击是不是? 阿善看到顾时的表情,顿时心满意足,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被凶也不委屈了! 他提醒:“你真不要再给钱给夸父了,他把你挂树上也不行!” “我虽然没拒绝给他钱,但也没同意啊。”顾时说着,翻出阿善以前做的账,开始看。 “不给他?” “肯定不给他。”顾时说完,问,“夸父醒来多久了?” “半年。”阿善答道。 顾时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谱。 他又问:“你之前说,那些人跟着夸父找到了谢九……谢总是怎么回事?”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咱们老板啦,是咱们老板的衔火。” 顾时纳闷:“衔火?” 这啥玩意儿? “是啊,咱们老板是烛阴你知道吧?‘口衔火精,烛照九阴之幽隐,谓之烛阴’。”阿善说得摇头晃脑的,“你不晓得,那衔火可厉害了,连阴曹地府那种地方都能照亮,说是阴间的太阳也不为过。” 顾时确实不晓得这些。 没办法,他在老头子给他上这种理论课的时候,十堂课里有十一堂都在摸鱼。 “夸父逐日的故事你听过吧?他醒来之后还不服,但那会儿天黑,追不着太阳,结果他就直奔着钟山来了。” 阿善说着,叹了口气。 “这件事我们全都知道的,那群人跟着夸父,咱们老板的衔火就被偷走啦,不然夸父怎么会乖乖待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对不住咱们老板,不然他早就去追着太阳,再来一场紧张刺激的自杀了。” 顾时点点头,不再问了。 他还记挂着自己忽悠了谢九思的事,总得帮点忙尝清了这笔债才行。 等今天下班了,他就去问问老头子。 顾修明肯定知道什么,就算之前不知道,等他回去那么一说,顾修明再那么一算,也该知道了。 阿善不甘寂寞地喊:“顾时。” 顾时:“?” “你准备怎么处理夸父的事啊?” 阿善搓搓手,竖起了偷听的小耳朵! “噢,我准备鼓励他自己去挣钱。” 顾时说着,手中的账本缓缓翻过了一页。 笑话。 论抠门,谁他妈比得过顾修明! 我顾时从小到大,从顾修明嘴里听到的不给零花钱不买肉吃的理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对付夸父一个刚接触现代社会区区半年的老古董不是随随便便信手拈来? 午饭是在食堂里吃的。 跟早上那空空荡荡的场面截然不同,没有谢九思的食堂热热闹闹的,人类和妖怪之前相处得出乎意料的和谐。 阿善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时边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让顾时跑了,导致自己看不到夸父的好戏。 顾时端着餐盘,盘子里看不到一丝青菜的痕迹。 他啃着牛排,问旁边满盘子青菜的阿善:“谢总不来一起吃饭的吗?” 阿善哼哧哼哧吃草,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吃饭的时候别讲鬼故事。” 顾时:“。” 顾时吃完饭,带着条小尾巴回了办公楼,刚出电梯,就看到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夸父。 他老人家还是早上见到的模样,一见他俩就直奔主题;“钱。” 顾时刷开了门:“您请进。” 夸父走进办公室,坐到了沙发上。 阿善跟着溜进来,坐到了另一张办公桌上。 顾时给夸父泡了杯茶:“您的情况我了解过了,您是要钱去找您那位……” “天启。”夸父认真道。 顾时:“。” 顾时停顿片刻,十分费劲地把夸父是不是看了○影忍者的问题憋了回去。 “您知道她在哪儿吗?”顾时问。 夸父沉默。 “姓名?年龄?照片?” 夸父仍旧沉默。 “什么信息都没有,我很难办。”顾时叹气,在夸父开口之前又补充道,“这根本不知道应该给您多少钱。” 这一题夸父会做。 他说:“二十万。” 顾时:“?” “她说她父亲欠了赌债,催债的找上门,需要二十万,很急。” 顾时和阿善齐齐一草。 这姐们胃口好大! 哦不对,说不定还不是姐们。 “那她知道您没有工作吗?”顾时问。 “工作?”夸父眉头一皱,“吾为什么要工作?” “诶?”顾时十分浮夸地睁大了眼,“您不知道吗?现代女性非常看不起不思进取的男性,如果让她知道了您没有工作,是靠别人支钱,一定会非常失望的。” 夸父想起聊天的时候,她总是询问他职业的事情,有一瞬间的动摇。 “在下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顾时说道。 夸父点头:“说。” “我认为您应该考虑一下找一份工作。”顾时诚恳道,“现在的女孩子跟以前不一样了,她们都很独立自强,如果有一个可以一起奋斗共同进步的另一半,她们会非常开心。” 夸父沉吟。 顾时端着茶,眼也不眨:“考虑到您并不了解现代人类社会,我已经为您挑选好了工作方向。” 夸父看向他。 顾时露齿一笑:“您可以去搬砖,我打听过了,对您来说十分轻松,在B市一个月能挣一万多,二十万只需要两年不到,很快就有了。” 两年,对于年岁成千上万的上古人类和妖怪们来讲,不过区区弹指一挥。 但对于现代人类可不一样了。 顾时了解,但夸父肯定不明白。 “您可以多向您的女孩分享您的工作状态和心情,如果她知道您在为了她而努力,她会非常高兴的,也许会主动来找您也说不定。” 夸父迟疑:“真的?” “真的,我用我的十个前女友保证!”母胎solo的顾时说起屁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脸上浮出几分落寞,“我就是因为不够努力上进而让她们失望的,都是我的错。” 夸父看着顾时失落的样子,微微抿唇,起身拍了拍顾时的肩,安慰:“没事的。” 顾时勉强一笑。 “我明白了。”夸父向顾时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他说完,拄着木杖,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阿善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时,下一秒迅速起立鼓掌:“牛逼啊兄弟!” “一般一般。” 既然坐在了这个职位上,就要负责到底嘛。 顾时动作缓慢而矜持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尾巴都要翘上天。 他觉得自己的业务能力简直牛逼炸了! 太叼了! 阿善一边疯狂鼓掌一边想道。 顾时竟然能有十个前女友! 第 6 章 第六章 顾时真的太不容易了,阿善想。 十个前女友,也就是说顾时被甩过十次! 被甩了十次还冷静如斯! 阿善觉得顾时可太叼了。 各种意义上的。 顾时觉得李闭嘴可太吵了。 字面意义上的。 顾时手里拿着账本,耳朵边上是阿善滋儿哇滋儿哇的鸣叫。 顾时不是没见过话唠,但一般人都做不到李闭嘴这种程度——想想吧,这大名还是谢九思取的。 李闭嘴嘴上说着跟谢九思吃饭是鬼故事,但实际上他连烛龙都敢滋儿哇。 不然谢九思怎么会给他取这种名字! 顾时脑子嗡嗡响,看着账本,感觉上边的字都开始冲他张牙舞爪。 “李……阿善。”顾时放下手里的账本,忍不住问,“你是蝉成精吗?” “?”阿善嘴停住,“不是。” “哦。”顾时点点头,又问,“你没有别的事做吗?” 阿善喜滋滋地:“没有,三界院里工作很清闲的,朝九晚五甚至能早退!你放心吧!” 顾时:“。” 不,我一点都不放心。 顾时觉得李闭嘴可能是真的很闲,他得自救才行。 顾时看了一圈办公室,沉思片刻,说:“我给你介绍一款游戏吧。” “好啊!” 阿善觉得顾时真的是个好脾气的妖怪,不像别的家伙,跟他相处一会儿就揍他。 顾时不仅没揍他,甚至还给他介绍游戏玩! 顾时伸手:“手机。” 阿善摸摸兜,把手机交了出去。 顾时动作飞快地给阿善下载了《不要停!八○符酱!》,并提醒:“这个游戏最好一个人玩,不然别人说话的声音会影响到你游戏的。” “啊。”阿善迟疑了一下,有点舍不得就这么走了。 “回你办公室去玩吧。”顾时摆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我现在要熟悉工作,也没空陪你聊天。” 阿善无比感动,怎么会有顾时这么贴心的妖怪! 他捧着手机眼泪汪汪:“我把你拉进群吧!” “什么群?” “工作。” 阿善说着,加了顾时的微信好友,把他拉进了群。 顾白的列//表里多了两个群。 刚被拉进去,顾时的手机就叮铃哐啷一顿响,一看就知道聊得火热。 顾时顺手开了屏蔽,看了看那俩群。 一个群规规矩矩的,叫“钟山疗养院工作群”。 另一个有点意思。 顾时念:“‘不知名组织受害者自强联盟’?” 这什么玩意儿? “噢,这是咱们三界院的群。”阿善解释。 顾时:“……” 草?可真有你们的。 顾时送走了满脸舍不得的李闭嘴。 可别舍不得了吧。 顾时坐回办公桌前,觉得李闭嘴这妖怪简直比瘟神还让人畏惧! 钟山疗养院依山而建,分为几个不同规格的院落,松涛院、竹海院、向阳院和三界院。 前三者都是对普通人开放的,服务等级和规格依次向上逐渐变高,价格也逐层翻倍,三界院在最高处,只对神魔妖鬼开放,有钱也进不去。 不过他们这些打工仔没有这些区别待遇,办公楼都在同一座。 不过人事部在办公楼三楼,顾时在六楼。 办公室的隔音效果绝佳,顾时就不信李闭嘴玩八○符酱的叫声能穿过三层楼板传到他这儿来。 最好下一次李闭嘴过来的时候,嗓子已经叫哑了。 顾时想着,看了一圈安安静静的办公室,十分满意。 他翻着三界院的账本,发现工作量确实不大。 虽然之前阿善说三界院里所有跟钱有关的事都是他管,但实际上,三界院的会计也只是需要做点出纳的活,审计这一块都是不需要的。 这份工作简单来讲,就是院里的客户问他要钱或者什么东西,他就满足他们。 有点那种专属财务管家的意思。 不过从这两个月的账目来看,院里那些老妖怪的物欲都不怎么强。 唯一一个要得多的夸父,还是肉眼可见的被驴了。 看着并不难伺候。 顾时合上账本,心里有了数。 他摸出手机。 比起工作,顾时对之前李闭嘴说的那些事更有兴趣一点。 有人在有组织有计划的捕捉、抢夺这些上古神怪的珍宝,而且眼看着还成功不少次了,这消息要是放出去,整个玄学世界都得抖上一抖。 顾时想着,点开了受害……哦不,是三界院的微信群,看了一眼群成员列表。 群里三十九个人,再定睛一看群名片。 烛阴、饕餮、穷奇、白泽、谛听、梼杌、毕方…… 顾时木着一张脸,缓缓放下了手机。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阿sir? 这么一群怪物都能被人坑到抱团? 顾时本来还想着自己或许能帮帮谢九思找回衔火,现在他觉得他恐怕无能为力。 顾时把群名片改成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切回了聊天页面。 群里已经骂上了。 骂的对象是阿善。 开麦的是谛听。 谛听可聆听万物之声,明辨是非、直断真伪。 他本来正在进行今天的聆听,试图从万物絮语之中寻找到把他从地府里揪出来的家伙。 结果听了没几分钟,阿善一浪高过一浪的滋儿哇声就闯进了谛听的耳朵,从耳朵直冲脑子,脑浆震荡。 【谛听:@阿善,李闭嘴你鬼喊鬼叫什么!】 【阿善:?我玩游戏啊!】 【谛听:吵死了,再叫我把你皮扒了做鼓!】 【阿善:干什么干什么?!怎么我玩个游戏也骂我?!】 顾时眼神一飘,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放下了手机,摸着鱼等到了下班,动作飞快地撤退。 他得赶那一天两趟的中巴车,错过了就得靠双脚走回去。 回到苍梧观,顾时在伙房和膳堂里转了一圈,没找到顾修明,上老头子房间,也没找着人。 顾时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并没有收到顾修明说今天要外出的消息。 倒是三界院的群里显示有人@他。 顾时一边满道观溜达找人,一边点开了群。 @他的人是阿善,时间是很久之前了,在跟谛听吵的时候把他给拖下了水,说是他推荐的《八○符酱》。 顾时往下翻了翻,发现没过几分钟,谛听骂的对象里又多了个谢九思,说是谢九思也跟着鬼喊鬼叫的在搞鸡毛。 再往下翻,谛听的开炮对象逐渐变成了整个群,最后留下了一句“你们有病吧”,就再也没说话了。 顾时:“。” 草,有画面了。 顾时带着脑子里的《谛听与他化身八百只鸭子一起玩八○符酱的神兽朋友们》在观里兜了一圈,最后在西南边的荒院门口停下了脚步。 这院落门口挂着的牌匾上写的是“无量”。 搁正常道观里,那是地位挺高的人才能住的地方,理论上来讲,现在苍梧观里地位最高的是顾修明,但他从来没准备住过这里。 顾时听到里边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是他家老头的,另一个没听过,两个人声音不大,顾时站在门外听不清。 他推了推门,发现院门从里边落了门闩。 顾时轻啧一声,左右看看,踩着院墙外边荒草丛生的假山,攀到了院墙上,探头往里看。 顾修明背对着顾时爬上来的墙,正跟他对面的身影说话。 顾时一瞅那道身影,就知道那不是人。 面色苍白,穿着寿服,浑身都是阴气,是鬼魂。 顾时倒不惊讶,顾修明师门传下来的占筮本来就可以沟通阴阳,请死人魂归也是熟练业务,只是顾修明总说会打扰到死者正常轮回,通常都不这么干。 那鬼魂看着大概四十来岁,瞪着顾修明,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顾时扒在墙头,就看到顾修明对面那道身影挥起了手里的戒尺,对着顾修明就是一顿敲。 那角度、那力道、那节奏,顾时光是看着,身上都产生了记忆性疼痛。 顾修明被敲得到处乱窜,嘴里还不停地叨逼叨。 顾时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到那鬼在对顾修明大骂什么“不肖徒弟打扰为师轮回”、什么“好不容易摇到投胎的号错过了又要重新摇”之类的话。 顾时:草。 顾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骂摇号投胎是不是有病,还是先冲出去大喊师祖加大力度使劲儿抽。 最后他一声不吭,喜滋滋地扒在墙头看大戏。 顾修明分贝越来越大。 顾时听到他说:“问问你当时怎么回事怎么了?有人给你报仇你还不乐意了是不是?死老头子,这仇怨不消你去投胎,下辈子胸口碗大个胎记肯定找不着媳妇!” 顾时师祖的分贝也越来越大:“为师的事要你管?下辈子是你能管的?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什么鬼样了,再看看苍梧观现在这样,不想着怎么重振师门,光想着报仇?!” 顾修明一下子哽住,不吭声了。 那鬼又骂了顾修明一顿,扭头走了,走前看了顾时一眼。 顾时扒着墙,费劲地冲他从未见过的师祖作了个揖。 顾修明顶着脑袋上被敲出来的包,盘腿坐在地上,显得很郁闷。 顾时抓了几块墙头上的碎石,掂了掂,往顾修明身上扔了一块。 小石头碰在顾修明手上,悄无声息的落进了荒草里。 顾修明一动不动,还在郁闷。 顾时又扔了一块。 顾修明晃晃头躲过去,仍旧郁闷。 顾时想了想,爬下了院墙,找了半块板砖,拎着重新爬上墙头,在手里掂了掂,瞄准了院落里的顾修明。 顾修明感觉到一股凉意,一转头,就看到他那个赔钱徒弟手里掂着块板砖,想欺师灭祖。 “诶嘿!”顾时冲顾修明咧嘴一笑,阴阳怪气地学起了他师祖,“不肖徒弟!你自己现在,都成什么鬼样了!” 他骂完就把板砖一抛,爬下墙头一溜烟跑了。 操! 顾修明拎起了戒尺,飞速爬了起来。 妈的。 我顾修明今天就要教会这小垃圾什么叫尊师重道! 第 7 章 第七章 顾时和顾修明头上各顶一个大包,嘴里各叼支冰棍,坐在苍梧观山门殿前的台阶上,唉声叹气。 顾时碰一下自己的脑门,疼得嘶哈嘶哈。 这老头子可太恶毒了,顾时想,他竟然真的冲他的宝贝徒弟扔板砖,简直不可理喻! 顾修明叼着冰棍,满脸郁闷地盯着步道两边的荒草,想起他师父的话,瞅着那些疯长的芜草与肆意攀爬的青苔,突然生气。 他一巴掌拍在顾时后脑勺上:“气死老夫了!” “???”顾时被拍得差点滚下台阶,嘴里的冰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顾时深吸口气,在反手也给老头子后脑勺一巴掌和忍着之间反复横跳了许久,最后选择了忍着。 他怕他一巴掌下去,老头子直接就去找他师祖了。 顾时盯着掉到地上的绿豆冰,心想这幸好不是块肉。要是是肉,他肯定瞬间理智蒸发,跳起来就给他老头子两拳。 顾修明在旁边叹气,一边叹气一边拍着顾时的脑袋,仿佛在拍西瓜。 顾时忍。 顾修明嘬了口绿豆冰,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徒弟,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奇怪。 顾修明想,这小子向来好奇心重得要死,怎么这会儿什么都不问了? 顾时仿佛没听到顾修明的叹气,低头看着几只蚂蚁冲向了他掉地上的绿豆冰。 顾修明清了清嗓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顾时头都懒得抬。 顾修明又一拍顾时脑袋:“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顾时翻了个白眼:“问什么?” “问你师祖的事啊!” “哦。”顾时抬头,咧嘴一笑,“我就不问,憋死你!” 顾修明:? 顾修明气死,一脚过去把躲闪不及的赔钱徒弟踹翻,起身骂骂咧咧地走了。 顾时爬起来,摸摸饿瘪的肚皮,上后山菜园子里拔了几蔸萝卜和圆白菜,转头进了伙房。 顾修明已经点燃了灶门,灶台上烧着水,而他自己正“咚咚咚”地剁排骨。 顾时蹲到水龙头边上洗菜,洗着洗着,顾修明的声音就伴着清凌凌地水声落入了耳中。 “有时候我觉得你学不会咱们家的本事也挺好的。”顾修明说道。 “?”顾时一听这话就来劲了,“您平时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我揍你骂你的时候难道还要顾及你的感受吗?”顾修明反问。 顾时:? 行,也不是不对。 都已经打人了,还讲究打的是脸还是屁股吗? 顾修明手里寒光烨烨的菜刀剁下去,手底下的猪肋骨变成了两截。 “就是可惜了苍梧一脉的绝学,估计得断在我手上了。”顾修明叨叨着,转念一想,又改口,“断了也挺好。” 顾时扭头看了一眼老头子:“断了你怎么跟师祖交代?” 顾修明转头喷他:“那你这小废物倒是争点气啊!” 顾时迅速闭上了嘴。 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你骂我我也学不会。 “你这小废物学不会当然不懂,泄露天机的人都活不长。”顾修明说,“你师祖刚过四十就走了。” 顾时闻言,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家老头子。 我寻思你都八十四了,够长了吧? 顾修明读懂了顾时的意思,吹胡子瞪眼:“那是因为我克制!不然我用这本事赚钱,苍梧观会落魄成这样?!” “哦。”顾时点点头。 怪不得他之前劝老头子用算命挣钱劝不动,敢情是这么个原因。 锅里的水滚了,顾修明把剁好的排骨往锅里一放,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 顾修明来苍梧观的时候才四岁,那会儿还在打仗,但苍梧观仍旧香火鼎盛,这里收容流离失所的人,广施善食,在周围逐渐形成了一些村落,日日欢声笑语炊烟袅袅,像个世外桃源。 那会儿他师父还在,就住在苍梧观西南的那座无量院里,谁见了都要称一声“无量道长”。 顾修明在这里度过了无忧无虑的懵懂童年,被他师父收做了关门弟子。 顾时顺嘴:“教关门的那种?” 顾修明反手朝他砸了块碎骨头。 顾时拉上了嘴拉链。 顾修明又继续说:“不过嘛好景不长,就算发动了所有人努力开山垦荒,遇着了天公不作美的年份,饭也是不够吃的。” “你师祖早先其实也不怎么依赖占筮,但眼看着依托于苍梧观而生的那些人们要饿死,才不得不动用了这份本事。” 顾时一品,感觉不大对劲:“您不是天天给我起一卦么?”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又不会到处去说我算命多准。”顾修明翻了个白眼,“‘窥天运而改之,则厄不可渡’这话所说的不可渡的灾厄,其实并不是天罚,而是人祸。” “苍梧观有个会算命的活神仙这话当时传得这附近省镇上人尽皆知。” “我二十四那年,下了一趟山。回来的时候,苍梧观整个道观上下两百六十口人,全都死了。” 时间过去得实在太久,顾修明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时的场景了。 但他总记得那些亲人们的尸体,全都是被穿胸而过,一击必杀。 顾修明说:“胸口一个洞,溜圆溜圆,我招他们魂回来,问怎么回事,只有几个师兄弟告诉我,说那段时间总有人来找师父,说想拜托师父算点事,师父一开始也接待了,合作好像还挺愉快,但后来可能是谈崩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问他们那些人长什么样,他们也说不上来。” “……哦。”顾时洗完了菜,拎了根胡萝卜往灶门后边一坐,点火,啃着萝卜含混着问道:“妖怪干的?” “对,动手的那只妖怪第二天就被我弄死了。”顾修明说,“杀了那妖怪之后,我又招了魂,但你师祖胸口那洞还在,这是仇怨还没解除的意思,我要继续查,但你师祖告诉我不要再追查下去,让我出去云游,游个几十年再回来。” 顾时一听,哪还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推演天命的本事暴露引来了有所企图的人,导致全观上下只活了一个。 怀璧其罪的故事搁哪个年代都不新鲜。 “然后呢?” “什么然后?我跟你这小垃圾不一样,我尊师重道,听话的出去游了几十年,中途捡到了你,回来上户口的时候就想着顺便来看看,结果就住回来了。” 这个顾时记得。 他对苍梧观最早的印象,就是破烂、荒僻。因为刚回来的时候,观@发-最快@里真的是被洗劫得一干二净。 顾时往灶门里添了柴火:“那您今天怎么又想着要找师祖问问当初的事了?” “哦。”顾修明说,“我今天给自己起了卦。” 顾时声音高起来:“你又起?!” “老夫艺高人胆大,你懂屁。”顾修明骂他,“反正我算到我记挂的事情有转机了,马上就能有志同道合的伙伴来找我!” 顾时有点生气:“胆大也不能这么搞!我跟你说你再搞骚操作你死之后我当场把你骨灰给扬咯!” 顾修明手里菜刀“笃笃笃”地切菜,听着顾时的话“咚”的一声剁在案板上。 “臭小子不会关心人就闭嘴!” “谁他妈关心你!死老头子臭不要脸!”顾时骂骂咧咧,手里火钳一扔,怒气冲冲,“不吃了!” 顾修明抬眼看看顾时冲出去的背影,手里的动作一顿,又继续“笃笃笃”地切起来。 顾时从冰箱里拿了根绿豆冰,气冲冲地一屁股坐在了山门殿前的台阶上,咔擦咔擦啃冰棒,看着他刚刚落下的绿豆冰周围一堆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哼哧哼哧。 谢九思刚一过来,就看到坐在山门前气鼓鼓啃冰的顾时。 谢九思眉头微拧,抬脚走过去。 顾时察觉到一道黑影拢过来,头也不抬的叫嚣:“臭老头子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大喊三声‘我错了我再也不起自己的卦了’,咱们这事儿没完!” 谢九思:? 顾时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顾修明的道歉或者殴打,顿时更生气了。 他猛地起身,回头,凶神恶煞:“你他妈……” 顾时的凶狠骤然凝固。 谢九思:“?” 顾时:草。 顾时脸上的表情还带着点急刹车的扭曲狰狞:“谢总,您来这儿做什么?” 谢九思张了张嘴,感觉嗓子有点疼。 他抬手握拳,抵着唇清了清嗓子,哑声道:“找你师父。” “……哦。”顾时揉了把表情管理失控的脸,然后又瞬间警觉起来,“您找他做什么?” “白泽说……”谢九思说着,又清了清嗓子。 “?”顾时有些疑惑,“您嗓子不舒服?” “嗯。”谢九思点头,慢吞吞道,“游戏……很有意思,大家都很喜欢。” 顾时:?啊这。 这怎么想都是李闭嘴的错。 “您开心就好,其实还有很多更有意思的游戏的。”顾时顿了顿,补充,“不伤嗓子的那种。” 谢九思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 “还是先办正事。”顾时提醒,“你找臭老……呃,我师父是要做什么?” 谢九思颔首:“白泽说,你师父能给我们正调查的事情带来转机。” 第 8 章 第八章 顾时叼着冰棍,带着谢九思进了山门。 谢九思就是老头子说的那个,马上要出现的志同道合的伙伴? 可了不得,顾时想,说马上就是马上,现在这时间,距离老头子把这话说出来还不到一个小时。 谢九思看着走在他前边的顾时,发觉他明显心不在焉。 刚刚还挺凶。 谢九思想起刚刚顾时气鼓鼓的样子,问:“那个老道……你师父对你不好?” “没有啊?”顾时叼着冰棍回答,疑惑地看向谢九思,“怎么这么问?” “是吗?”谢九思也很疑惑,“我看你们一直吵架。” 顾时停顿片刻:“……您一直在看?” “没有。”谢九思摇头,“只是略有所感。” 顾时松了口气:“都是家务事啦。” 谢九思看着顾时,也分不清顾时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心思向来不太敏锐。 “这样。”谢九思点头,“如果不高兴,可以搬家。” 顾时转头,也不反驳谢九思的好意:“行啊!” 顾时觉得他家臭老头子除了死抠门、顽固不化、老傲娇之外,也没什么值得说的缺点。 他们走过两仪殿,路过了两仪殿旁边的无量院。 谢九思脚步一顿,偏头看向无量院。 顾时跟着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谢九思微微皱起眉,说:“有人在这里扭转了阴阳,就在不久前。” 顾时闻言沉默,小心端详了一番谢九思的神情,突然意识到他跟顾修明视作平常的一些手段,恐怕并不一般。 “……哇哦。”顾时棒读,“是谁会这么厉害呢!” “大逆不道。”谢九思说,神情凝重。 顾时:“……” 糟糕。 顾时有点慌。 完犊子了,谢九思该不会不是卦里说的那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而是来制裁老头子的灾厄吧。 顾时心里虚得一批,脚像是被钉在地板上了一样,一动不动。 他观察着谢九思的神情,摸出了手机。 谢九思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还在观察无量院。 顾时飞速给顾修明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试探着问:“钟山里发生的事,您不知道谁干的?” 谢九思停顿片刻:“玩游戏太专注了。” 顾时:“……” 顾时张了张嘴,又闭上。 草,这就有点过于真实了。 真实到让人怀疑谢九思到底是不是个上古大能。 顾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老头子回的消息。 顾修明让他带谢九思到他们院子的会客厅去。 顾时三两下把剩下的冰棍啃了,问:“谢总,咱们继续走?” “好。” 顾时和顾修明住三清殿脚下,是第四殿,跟山门有一段距离。 谢九思都不用多仔细的观察,就发现这偌大一个道观,实在荒僻落魄得可以。连参道石阶的两边,那些生着的荒草都没被清理掉。 甚至这观里只有顾时和顾修明两个人。 因为实在不怎么兴盛,谢九思醒来至今约莫半年的时间,都没怎么去注意过这个在他属地里的道观。 毕竟在烛阴眼里,人类与鸟兽虫鱼属实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谢九思都不会多看一眼。 顾时带着谢九思到了会客厅。 他一跨进去,看到顾修明,差点没敢认。 顾修明一头白发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头上戴着莲花玉冠束了个髻;身上的道装八成是特意熨过,青兰色道袍规整洁净,没有一丝褶皱;脚上踏着云鞋,手上拂尘那么一甩,竟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顾时:“……” 爷活这二十二年,就没看这老头子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过。 顾修明浑身上下仙气飘飘的,但到底也没敢坐在主位上,见谢九思来了,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作了个揖:“您来了。” 顾时回过神来,看着顾修明就来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阴阳怪气地发出一声嘲笑。 真舔。 顾时想。 顾修明瞪顾时一眼,仿佛下一秒就要摸出戒尺来。 顾时会怕? 笑话,他背后还站着谢九思呢! 顾时堵着门一动不动,又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顾修明脸都要气歪来,感觉手痒脚也痒,特别需要打这臭崽子一顿来止痒。 顾时看着顾修明气得要死又不能揍他的样子,感觉通体舒泰,嘚瑟无比的冲顾修明嘻嘻一笑,让开了门。 谢九思感觉这师徒俩之间的气氛有点怪,但他与人相处的经历实在有限,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顾时爽完了,他扭头看向谢九思,笑嘻嘻:“谢总你们谈,我去泡茶!” 说完,他连蹦带跳哼着歌,高高兴兴地小跑去伙房。 谢九思:“?” 怎么突然就高兴起来了。 顾修明简直要气昏。 但他不能昏,不仅不能昏,还要忍着跳出去暴打顾时的冲动,跟谢九思谈事情。 谢九思收回视线,看向顾修明,开门见山:“有件事,白泽说可以来找你。” 顾修明满肚子客套话到嘴边,被谢九思一句话全给堵了回去。 顾修明:“……” 这老妖怪怎么不按照套路来。 “您请坐。”顾修明引着谢九思坐了下来。 “近年,有不少本已死去或永眠的上古神魔重新活了过来。”谢九思说。 顾修明比顾时见识广博多了,他点头:“这种事情在你们之中并不算少见。” 这确实不少见,死亡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漫长的沉眠,只要睡得够久,就总有醒过来的可能。 谢九思摇头:“但我们并不是自己复苏的。” 如今的世界已经跟上古时截然不同,并不适合他们生存。 随着灵气渐褪,人类主宰大地、又征服了天空与海洋,他们这些老怪物本应该更加长久的沉睡下去,等待下一个纪元的轮回开始时再苏醒才对。 当然了,偶尔醒过来找找乐子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大批大批的醒过来,肯定不正常。 “有人唤醒了我们。”谢九思说,“又或许是妖鬼之流,总之,我们并不是自己醒来的。” 他们这种上古神魔,永眠的时候要么将身躯化作了山川草木,与大地融为一体,要么就将自己纳入了虚空,无影无形。 要找到他们,还把他们从永眠之中唤醒,并不是简单的事。 毕竟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睡着睡着变成了什么样子,又随着时间飘荡到了哪里。 谢九思眉头皱着:“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位置的。” 顾修明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他迟疑着问:“您说的近年是?” “近二三十年非常频繁密集,但我所知的最早醒来的是饕{cl-ewx.最快发}餮,他已经醒来有快六十年了。” 顾修明听了这个年份,脸都木了,他这都不用起卦,随便掐脚一算,都觉得这事儿怕是跟他师父扯不开关系。 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己就能算到那些沉睡的怪物们都在哪儿。 他们苍梧一脉算天卜地沟通阴阳,真想去探究什么,基本上没啥算不出来的。 前提是不算到某些难啃的硬骨头身上。 毕竟他们这一脉战斗力都不咋地,要是被那些大能发觉了,随手一巴掌就能把他们拍成肉饼。 顾修明觉得他师父八成是掺和了当初寻找上古神魔的事情,起因不明,但结果很明确——他嗝屁了,还牵连了整个师门一起嗝屁。 顾修明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师父让他不要探究,再瞒住自己苍梧一脉传人的身份了。 幸好他当时听话没继续查下去。 这要继续起卦继续查,那些咔嚓了他师父的人八成也能顺着摸到他身上,把他也咔嚓了。 顾修明哪敢讲话。 谢九思也不管他讲不讲话,继续说道:“我们被夺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顾时这时端了三杯茶走进来,给他们一人放了一杯,然后自己捧着剩下的一杯坐到了一边,明显没准备把自己隔离在这个事情之外的意思。 谢九思也不介意。 “饕餮失去了他的胃。”谢九思说。 顾时吹着茶水,闻言一愣:“饕餮有胃?” “有。”谢九思解释,“那其实是个无限大的芥子。” 顾时茫然:“?” 顾修明感觉手又痒了:“代入科学的说法,那是个黑洞!” 谢九思不知道黑洞是什么,有点茫然。 他想了想,还是没问,继续说道:“我丢失了衔火。” “毕方失去了她的火精。” “谛听失去了回到地府去的能力。” “……” 谢九思报了一堆受害者的名字和受害方式,惨绝兽寰,令人发指。 顾修明心沉到了谷底,心里纳闷他师父到底是干了什么破事。 半晌,顾修明问:“白泽不是号称三界六道,无所不知的吗?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九思点头:“不知道,白泽重伤濒死,精力不济,清醒的时间很短,很多东西都看不明晰,我们是为了他才建立的那个疗养院。” “那也不该。”顾修明说道,“他就知道让你来找我。” “我也不清楚。”谢九思干脆承认。 他实在不擅长需要动脑的事情。 因为他很强,绝大部分事情在需要动用头脑之前,就已经被他一巴掌解决掉了。 “?”顾时捧着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那为什么不能是那些人在三界六道之外呢?所以白泽才看不到。” 顾修明和谢九思齐齐转过头,惊叹地看着顾时。 妙哇! 顾修明扭头,问谢九思:“你们是想把那些东西取回来?” 谢九思点头:“我的衔火本应在阴曹地府里作为光热,现在丢失半年了,鬼魂冻死了不少,轮回司有些混乱。” 顾修明心想这都什么事啊,敢情他搁这儿是帮他师父还债来的? 但他想了想今天才见过的师长。 因为仇怨未消因果未尽,他师父胸口那洞还溜圆溜圆的,风一刮身上的寿衣都能钻进那个洞里去,看着就特别痛。 当初的师兄弟们一个个也都算不上全尸,回头转世了,指不定得集体得个什么先天性心脏病,或者胸口碗大个胎记,影响就业也影响找对象,挺不好的。 顾修明叹了口气:“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个条件。” 谢九思抬眼看他。 “我老头子本身也没几年好活,要有个一万万一的,这小子,”顾修明指了指顾时,“傻不愣登的,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个人,你得护好他。” “?” 顾时捧着茶,愣住。 第 9 章 第九章 顾时整个人都凝固了。 啥?啥玩意儿?什么以为自己是个人? 我giao,搞笑,我不是人还能是鬼吗? 顾时捧着茶,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想法,最后在谢九思看过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被他驴了的受害妖在场呢! 谢九思开口:“你……” 他起了个头,就被顾时打断了。 顾时绷着一张脸,强作镇定:“老头子说什么呢?我早就知道了。” 顾修明一愣,有些意外。 这憨仔竟然能知道? 顾时怎么可能看不懂顾修明惊异下的潜台词? 他喝了口茶压惊:“我当然知道,你也不想想,怎么会有人能一拳轰碎一个山头?” “确实。”顾修明表面点头,心说这小兔崽子八成从没这么想过。 顾时发现自己能力非同一般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十四岁,正值幻想爆发的青春期。 苍梧观当时接了个意外委托,除妖的,顾时当场就揣着顾修明占出来的大吉,追着一个妖怪进了深山,但那妖怪非常善于躲藏,顾时一个不耐烦,一拳下去就平了个山头,把自己都给吓愣了。 结果回来之后,这小萝卜头就天天红内裤外穿披着张床单到处乱蹿,一边蹿还一边举着拳头高喊“I\' superan”。 在顾修明的记忆里,顾时也没接触过别的非自然从业者,一直都觉得这是他们这种人的普遍实力,上哪儿发现自己不是人去? 不过也说不好,这小子从小就特别有主意。 顾修明一时间也摸不太准顾时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问:“既然你知道,你之前怎么不说?” 顾时想也不想地答道:“不是你把我当人养的吗?我是你捡回来的,命是你救的,你把我当人养,我就当人活呗。” 顾修明愣住,他看着顾时,心里泛上了一点麻麻痒痒酸中带甜的滋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明明这么会哄人,平时怎么就是不讲人话呢? 顾时没发觉顾修明难得的柔和,他小心地瞥几眼谢九思,生怕这位大佬发现自己先前受了骗。 谢九思却说:“这很好。” 顾时微怔,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转头瞥了一眼笑眯眯地顾修明,羞耻得脑门充血。 他掩饰性地抬手摸摸鼻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含混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应答。 “反、反正,在给这臭老@-最快发@头送终之前,就随他高兴呗。” 顾修明轻咳一声,坐直了。 谢九思看看这师徒两个,窥见了顾时指缝下泄露出的、染上了红晕的面颊。 他疑惑:“你怎么了?” 顾时闷声应道:“嗯?” 谢九思:“你脸很红。” 顾修明笑出了声。 顾时声音更沉闷了几分:“谢总。” 谢九思:“?” 顾时:“您可真不会聊天。” “是吗?”谢九思十分干脆,“不好意思。” “……但也不必道歉。”顾时说。 谢九思又一次露出了被触及到知识盲区的表情。 顾时看着谢九思这副样子,想起自己的言行,顿时感觉他的良心被刀捅了个对穿,“噗噗”的往外冒血。 顾时放下手来:“谢总。” “嗯?” “您可真不像个活了千万年的老妖怪。” 谢九思顿时露出了几分感兴趣的神情。 “那我像什么?” 像个清纯男大学生。 特别好骗的那种。 顾时这么想着,到底还是没敢这么说,只是冲谢九思露出个笑来:“您不是要跟老头子谈合作吗?您请。” 谢九思有点在意顾时没说的评价,但想了想,还是正事更加要紧一些。 谢九思非常干脆地答应了顾修明要护住顾时的要求,同时承诺了会尽力地保证顾修明本人的安全。 顾修明选择性的说了一些苍梧一脉占筮的本事。 对于他师父或许是最初参与者之一这个猜测,顾修明犹豫许久,还是提了一嘴。 谢九思有些惊讶。 顾修明说:“如果真是我师父酿出的祸患,帮你们找回损失,这本就是我该担负的责任。” 顾时撇撇嘴:“你在说什么猪话,谁做的事谁负责,师祖造的孽跟你有什么关系?” 顾修明想也没想就摸出了戒尺:“收声!” 顾时看了看自己跟顾修明之间的距离,发现自己没法躲开之后,迅速闭上了嘴。 谢九思看看戒尺,又看看闭上嘴满脸不忿的顾时,说道:“顾时说得对。” 顾修明不吭声,显然并不准备改变自己的看法。 于是谢九思不再多说,直接提出了第一个要求:“我们的东西倒也不算着急,但白泽的情况着实不太妙。” 之前说了,他们这种上古神魔是不会真正步入死亡的,所谓的“死去”,不过是陷入漫长的沉睡,随着时间,又能够再一次苏醒过来。 但以如今这一团迷雾的情况来说,白泽可不能轻易嗝屁。 毕竟白泽是他们这帮神魔之间唯一一个称得上头脑派的了,白泽要没了,他们怕是真的只能全靠顾修明。 但顾修明是个人类,战斗力低下先不说,先天条件就不太行。 顾修明年纪已经很大了,就如他自己说的,过不了几年就要两腿一蹬撒手人寰。 顾时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半点没学到苍梧一脉的本事,他没了,白泽再没,留下一帮从来不动脑子只知道跳别人脸上一顿乱A的武斗派,那八成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 顾修明完全能理解谢九思要先救白泽的决定。 “请您给我一些时间。”顾修明说道。 谢九思半点不多问,干脆点头答应,站起身。 顾时看一眼顾修明,放下茶杯,跟着谢九思起身,去送客。 顾时闷闷不乐。 谢九思看着顾时:“你不高兴?” “确实,我从没见老头子有过什么大动作。”顾时说道,“他以前起个卦,最多两个小时就有结果了。” 根据顾时上过的基础课,占筮的时间越长,就证明占筮的对象身上牵扯的因果越多,风险就越大。 这个风险,指的是占筮之道讳莫如深的魔障。 万物生灵心中皆有欲望。 一个人拥有了超脱常人的财富与地位,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强烈的社会割裂感与优越感。更不用说能够窥见他人的命运与未来的苍梧一脉了。 “我虽然只学了点皮毛,但也做过占筮。”顾时说,“您大概不知道,在起卦之后,明明只是想看看明天的天气,却总能看到一些会在明天发生的事情,比如某支股票暴涨杀出重围啦,比如彩票开奖号码啦……这些都是魔障,一旦被吸引了注意力,就会发疯。” 顾修明要起白泽的卦,光凭白泽这个名字,顾时就觉得头大如斗。 鬼知道老头子在占筮的时候会遇到什么。 “不过担心也没用。”顾时踢着脚底下的石子。 老头子早就算到自己大限之时了,由于是算自己的卦,所以没敢看得特别详细,但也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老头子说他能活到八十九。 但具体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走的,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这种事顾时是没准备跟谢九思说的。 他看着脚底下的石子咕噜噜地滚远,说道:“老头子这辈子都快走到头了,固执得要命,又不是我担心他就会改的。” 谢九思看着顾时愈发沉闷的表情,沉默:“抱歉。” “……”顾时无奈地偏过头,“跟您又没关系。” 谢九思摇头:“我不找他就不会有这件事。” 可是老天爷就是要你来找他呀。 顾时耸了耸肩,不再跟外行人说内行事。 顾时停在山门殿前:“我就送您到这儿了。” 谢九思点点头,转头一迈步,瞬间消失了身影。 顾时在山门殿前发了会儿呆,然后一提气,“噔噔噔”杀气冲天地冲向了自家小院。 “老头子!”顾时一脚踹开膳堂的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碗碟齐齐一震。 顾修明已经脱了外袍,摘掉了身上花里胡哨的打扮,抬眼看看顾时,慢悠悠地伸出筷子夹了块香菇。 顾时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抢走了顾修明的那块香菇,放自己碗里。 “解释!”顾时又一拍桌子。 “?”顾修明奇怪,“什么解释。”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顾时大声问。 这憨仔刚刚果然是在瞎掰。 顾修明倒不意外,又夹了一筷子香菇,老神在在:“不是你自己说的,哪个人能一拳平一个山头?” 草? 还真不是啊! 顾时瞪圆了眼,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双脚,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他搓了搓手,有点小期待:“那我是什么东西?” “啊?”顾修明吃香菇的动作一顿,被问住了,“不知道,没算过。” “?”顾时不敢置信,“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看看的?” “关我什么事?我捡你的时候你是三岁大小的奶娃娃,妖气弱得我都没发现你是妖怪。”顾修明翻了个白眼,“你十二岁那年我才发现不对,但那个时候你跟我牵扯已经太深了,我哪敢细看。” 也是这么个道理。 越亲近的人越容易牵扯到己身,占卜个今日吉凶还好,要是去推算一些详细的东西,难免会扯到自己身上去。 顾时不高兴的嘟哝。 “反正你是我养的,是什么都没关系。”顾修明看着顾时失落的样子,沉吟片刻,开口,“不过猜测的话倒是有的。” 顾时抬头看他,两眼发亮。 顾修明慢吞吞道:“你看,你臭小子平时手脚灵活麻利,头脑鬼精鬼精,爬山上树下河摸鱼无一不精……” 顾时“嗯嗯”点头,饱含期待。 顾修明沉思许久,说道:“大概是哪座山头上的猴儿成精了吧。” 顾时:? 我他妈…… 我刀呢?! 第 10 章 第十章 随着秋日渐深,天亮得越来越晚。 顾时在沁凉的秋露笼罩下敲了钟,趴在钟楼垛口上,打了个哈欠。 他昨晚兴奋过头,研究自己研究了一晚上,觉没怎么睡,研究也没出什么成果。 看来看去还是个普通人的样子。 顾时在垛口上拱来拱去,迷迷糊糊的被秋露冻了个哆嗦,一抬眼,就看到顾修明拎着个箱子,往山门殿的方向去了。 顾时起身,搓了搓自己胳膊上被冻出来的鸡皮疙瘩,冲下边喊了一声:“老头儿,你下山?” 顾修明抬头看他一眼:“不下山,去开山门大阵。” 什么玩意儿? 顾时挠挠头:“什么东西?” “奇门遁甲,说了你也不懂。”顾修明捋了捋自己的长须,满脸嘲讽,“微积分只考了3分的小废物。” 顾时:“干什么干什么?人身攻击是不是?” 那不是那天运气不好,只蒙对了一道选择题吗?搁平时,他十五道选择题能蒙中至少八道! 顾修明冲他这个赔钱徒弟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山门殿走。 他都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脑子一抽就把这小鬼给捡回来了。可能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十一月冬风太冷,把他的脑子刮冻住了。 这臭小鬼在占筮一道上简直半点天赋都没有,更不用说需要大量运算的奇门遁甲了。 顾时简直连入门的边都摸不到。 细细数数,这臭小子除了能帮忙做几顿饭和稍微维持住苍梧观的体面之外,几乎没有半点用处。 哦,不对,苍梧观早就没有所谓的体面了。 顾修明走到山门殿口,看着山门殿外荒草丛生的步道,想起久远之前记忆里干净漂亮的石板路,心里颇不是滋味。 失策了,顾修明想。 他之前还应该多跟谢九思谈谈条件,比如问他们要一笔钱,用以修葺苍梧观。 结果他当时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满脑子都是顾时,就想着等他入土了,这稀里糊涂没人护着的小智障日子该怎么过。 顾修明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亏大了! 顾时一大早上就被嘲讽,哼哼唧唧地爬下了钟楼,去后山上垦出来的菜地里掐了一蔸生菜。 等到他炒好了肉码,烫好了生菜,煮好了两碗面端出来,顾修明也掐着时间回来了。 顾时看了一眼他顺手拎过来的箱子,里边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撬棍、扳手和千斤顶之类的东西。 顾时唆了口面:“奇门遁甲?” 顾修明擦着手:“啊?” 顾时不知道山门大阵是什么,但奇门遁甲他有所耳闻。 总的来讲,就是利用各种各样的机关布置来达成围困、刺杀、防御敌人的目的。 顾时又瞅瞅顾修明那工具箱。 他本以为跟玄学沾边的东西会更加魔幻一点,结果顾修明用的,就是他们修水管通马桶那一套工具,半点不带换的。 顾时顿觉索然无味:“嘁。” 顾修明看着他这副样子就生气:“要不是你不顶用,还用我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亲自动手吗?!” “那能怪我吗?那不是得怪你太弱了!”顾时理直气壮,“你要是能一拳平一个山头能用得着这个?” 顾修明哽住,一时间无法反驳。 最后他反手一筷子敲在顾时脑袋上:“讨债鬼!” 顾时也不躲,唆着面问:“这山门大阵有什么用啊?” 顾修明矜持道:“没什么用,瞒天过海罢了。” 白泽存在的时间实在太过于久远,与他有过牵扯的生灵也多如繁星,其中能与谢九思平起平坐的存在更是数不胜数。 起卦白泽,在占筮过程中,命运与白泽有过交集的那些生灵不可避免的会被卷入其中,苍/-最快发布/梧观的山门大阵便是为了掩藏他们占筮的痕迹而诞生的。 特别顶用,但同样的,消耗也相当惊人。 苍梧观的山门大阵本该用一些灵物来作为阵眼以支撑运转,但不幸的是,现代社会早就已经不能出产那些充满灵气的东西了。 这种情况下,大阵要运作,所牺牲的就会是周围生灵的生机。 要不是谢九思身为钟山的山神,同意了顾修明启用大阵的想法,并表示他们可以支持大阵的运作,顾修明是万万不可能重启这玩意儿的。 这阵一旦开始运作,不出三天,鲸吞万物生机的大阵就会让整座山头彻底死去。 顾时并不是很明白这些原理,但瞒天过海这四个字他是懂的。 这让他提起来的心微微放下了一些,嘴上道:“您可当心着点吧,别今天我一回来,您就已经发疯把家里给拆了。” “你能不能说点好的!”顾修明没好气道,“你这嘴到底跟谁学的?” 这是在问什么废话,当然是跟你学的啊! 顾时这么想着,随即满脸震惊地看向顾修明。 啊这。 老头子该不会没这个自觉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修明懒得去琢磨顾时这会儿又在想什么,满脸恨铁不成钢:“还不是你不顶用!你要顶用,这事儿就该交给你来,老头子颐养天年岂不美哉!” 顾时:“阿巴阿巴阿巴。” 顾时看了眼时间,飞速吃完了早饭,换了身衣服急匆匆地出了门。 上车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苍梧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苍梧观所在的中曲峰上,草木生长似乎突然之间茂盛了许多,几乎要将道观那琉璃瓦顶都遮蔽了。 不对,不是错觉。 明明昨天还能看到好几个殿顶来着! 中巴的售票员探出个脑袋,喊他:“小顾道长,上车啦!” “哦哦!”顾时应了一声,爬上了车,指了指自家的道观,说道,“好久没注意,这才发现站在这儿竟然都已经看不到我家道观了。” “正常的嘛!”售票的小姑娘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半点没觉得不对,“人会长大,树也会长高啊。” 顾时若有所思,收回手,点了点头。 山门大阵,厉害。 顾时收回视线,在大清早空空荡荡的中巴车上,跟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然后在疗养院门口下了车。 顾时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从口袋里摸出通行证,上行人道那边刷开了门。 行人道边上就是个保安亭。 门里的保安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员工资料,又看了看这个新来的小年轻,冲顾时招了招手。 顾时凑过去:“怎么了?我卡有问题?” “不是不是。”保安大哥做贼一样地左右看看,小声说道,“我看你是三界院的,给你提个醒。” “?”顾时疑惑,“啊?” “三界院一直有点邪门的,好像是风水不太好,咱们负责三界院的同事在里边经常迷路……” “……”顾时沉默片刻,“记不住路不是你们自己业务不熟练吗?” 保安大哥一瞪眼:“我们受过专业训练的!” 顾时一缩脖子:“行,对不起,我的错,您继续说。” “记不住路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带上地图就行了。”保安大哥声音逐渐压低,“但是昨天晚上,我值班的兄弟说,他撞见鬼了!” 靠!撞上我对口专业了! 你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顾时顿时就来精神了:“展开说说!” 保安大哥惊异地看了一眼顾时:“昨晚上是他们小队夜间轮值,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听到院里传来一阵阵的婴儿的哭叫声!” “咱们院里又没有保育服务,哪儿来的婴儿呢?我兄弟他们顺着声音找过去,只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眨眼不见了!” 顾时“嗯嗯”点头。 白色的影子,很有可能是穿寿衣的鬼魂! “他们就四处去追,追着追着发现迷路了,周围黑漆漆的,住院里的人都睡了,却远远地不知从哪传来奇怪的叫声,分不清是什么声音,也没办法辨认出声音的方向……” 顾时一愣:“啊?很多声音吗?” “对,很多!”保安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那兄弟吓得够呛,准备辞职了。” 不应该啊? 顾时纳闷,跑到阳间来的鬼魂一般都是单独行动的,因为凑一块儿容易引来勾魂鬼使。 顾时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三界院的微信群,发现群里热闹得不像样,往上一翻,全都是《八○音符》的战绩截图。 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停过。 顾时:“啊。” 保安大哥:“怎么了?” 顾时满脸严肃:“我知道了,我会建议老板给三界院驱个邪的!” 保安大哥惊喜:“你能做到吗?” “我试试。”顾时说道,“如今工作不好找,您让您朋友再考虑考虑吧。” 保安大哥连连点头,目送着顾时离开。 顾时拐了个弯,感觉注视着他的视线消失了,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手机,又多了张战绩截图。 谛听发的。 顾时:草。 这帮老妖怪可真他妈绝了。 大半夜不睡觉蹲在屋里玩《八○音符》,鬼喊鬼叫把普通人吓得要辞职,这种结果,顾时是从来没想过的。 这不管怎么想都是李闭嘴的错。 顾时想着,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点开了游戏平台,迅速跳过了一堆烧钱的抽卡手游,往群里分享了一个消灭星星。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给这帮老妖怪打开氪金抽卡手游的大门? 钱可是要从他手上支的! 分享完,顾时缓缓敲出了四个字。 【顾时:这个好玩。】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顾时把消息发出去,抬脚走向了办公楼。 等到他走到办公楼下的时候,微信群里的战绩分享已经从《八○音符》变成了《消灭星星》。 顾时看着群里的消息,老自豪了。 爷凭一己之力拯救了三界院人类员工的心理健康,了不得。 可把他牛逼坏了。 钟山疗养院的办公楼建得跟这座疗养院一样阔气。 办公楼总共九层楼。 多;中间三层都是独立办公室,主要就是给不太爱跟人类相处的非人类们特意搞出来的;最上边三层是领导层和一大堆会议室,根据李闭嘴所说,除了谢九思之外,根本没谁会在上边待着。 顾时跟一群人一起等着电梯,顺便大大方方的对周围悄悄打量他的小姐姐们露出一个笑来:“早上好!” 姑娘们有些惊讶,偷看被发现之后脸上都有些红,纷纷打起了招呼:“早、早上好。” “好像是第一次见你,你新来的吗?” 顾时笑眯眯地:“对,我新来的,昨天才入职来做会计,在三界院。” “三界院啊……” 周围的小姐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吭声了。 此时电梯来了,一群人走进电梯,顾时刷了通行证,露出了几分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听说了一些传言。”有人说道,“听说三界院里住的,都是这里有问题的病人。”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顾时:? “因为三界院不给随便进出嘛,你知道,咱们疗养院最普通的松涛院住一个月都得花个六七万呢,三界院更是天价,还是给钱也不能随便进的那种,就有人说,里边住的都是些特殊的人。” 姑娘们七嘴八舌的讲了一堆推测。 什么国家特殊机构啦,什么豪门恩怨里落败被软禁的人啦…… 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得不成样子。 她们的办公室在三楼。 在下电梯之前,她们小声提醒顾时:“都是猜测,不过我们确实很少看到有人进出三界院,反正,就感觉有点……那个。” 至于“那个”是哪个,也就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含义。 顾时:“嗯嗯嗯好好好知道了。” 这帮老妖怪敷衍成这样还没翻车,幸运值还挺高。 顾时到了六楼,走出电梯,一拐弯上了走廊,就看到一道身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 顾时差点以为自己穿越时间回到了昨天早上。 “夸父?”顾时喊了一声,“早上好。” 夸父转过头来,向顾时点了点头:“早。” 夸父的声音也是哑的。 顾时:“。” 你们大可不必这么有瘾! 夸父清了清嗓子:“吾来找你。” “……好的。”顾时心里咯噔一下。 危!钱!危! 夸父看着他刷开办公室的门,跟着走进去,坐下了,才说道:“吾……我觉得你昨天说得有理。” 顾时闻言露出个笑来,谦虚:“经验之谈。” “我准备出去找工作。”夸父说道,“昨天我同她说了这打算,她果然十分赞同。” 顾时心想那肯定的。 网络骗子利用感情骗钱嘛,肯定是哄着人千依百顺的。 高端PUA玩家除外,但夸父这种两个多月被哄出去五十万的憨憨,怎么看都不需要那种手段。 顾时问:“那您今天来是?” “去往人类之中需要身份。”夸父直言道,“我要取个名字。” 夸父本身也是名字,但用这个名字去人类社会里就太扎眼了。 夸父这个上古人类的身体素质和长相本来就是非常出挑的那种,能减少一点特殊性自然是最好的。 “您是来找我帮您取名的吗?”顾时问。 夸父点了点头:“白泽又昏睡了,谢九思和李闭嘴都不行。” 顾时理解。 谢老板就不说了,去找李闭嘴取名,可能到明天都定不下来。 夸父说道:“要姓周,她说过她姓周。” “哦。”顾时托腮思考了两秒,说道,“那就叫周逐日吧。” 夸父微怔,脸上显出了几分红色。 半晌,他点了点头:“可以。” 顾时目送着这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脸上带着谜一样的红晕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然后点开了跟李闭嘴的聊天窗。 李闭嘴是人事总管,此处的人事总管,指的是:人与非人事务总管理员。 夸父要做一个人类的身份去上班,是离不开他的。 顾时想到那损失的五十万,心中一痛。 顾时敲字。 【顾时:阿善,把夸父的身份履历做完整一点。】 【阿善:啊怎么了?】 【顾时:夸父这个事情,你们都没有考虑过报警吗?】 顾时想想就感觉窒息。 【阿善:没有,我本来想着夸父再来找我要钱,我就给自己泼几大盆狗血,天天蹲他床头去。】 顾时:“……” 那可真有你的。 【顾时: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骗子?】 【阿善:那我也得找得到啊!】 也是,顾时点了点头。 网络诈骗,无影无形。 面对这种事情,对科技的了解十分落后的妖怪们还不如普通人类警察来得有用。 夸父并不明白钱的概念。 阿善也只是烦夸父傻兮兮被骗。 只有他顾时,是真真切切的心疼那五十万! 虽然顾时也知道就算报警,全部追回的可能性很小,但能捞回来一点是一点。 顾时希望追回钱之后,老板能意思意思给包个红包什么的。 不用多了,有个一两千都行。 苍梧观那么多偏殿院落可都@. o- 首发@等着钱来翻修呢,他今天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山门殿屋檐下的彩画都掉色了! 真是旱的旱死涝旳涝死,顾时想。 这帮妖怪这么不把钱当钱的话,他完全愿意笑纳! 【顾时:报警吧,警察是能找到人的。】 标题他都帮夸父想好了:《农民工省吃俭用搬砖十年血汗钱落入网络诈骗之手,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在顾时提起这事之前,阿善从来没想过去拜托人类来处理这件事。 他抬头看向带着大名来让他办身份证的夸父,放下手机,心里还是十分不痛快:“说了你被骗了,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夸父十分坚定:“我会找到她!” 阿善想起顾时说警察能找到人,张嘴就想把这事说出来,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又被他憋了回去。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帮这铁憨憨破局呢? 反正现在会计不是他,夸父也不再问疗养院要钱,而是自己去找工作了,这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让夸父和骗子去折磨彼此,他负责吃瓜看戏,这是双倍的快乐啊! 阿善这么一想,心态顿时就平衡了。 他飞快的把夸父的身份做好,掐着吃午饭的点,在顾时食堂门口蹲到了顾时。 李闭嘴一蹦三尺高:“顾时顾时!这里这里!” 他声音清脆,穿透性颇强,让食堂门口的人们视线瞬间就凝固在了顾时身上。 顾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李闭嘴。 不是吧不是吧? 《八○音符》竟然把李闭嘴给叫成哑巴? 真是废物! 顾时看着快步走向他的李闭嘴,还没等他正式开口说话,脑子就已经开始嗡嗡作响。 他抢在李闭嘴开口之前抢先道:“我们来玩个游戏。” 李闭嘴两眼一亮! 顾时:“游戏规则是每次只能说一句话,每句话都在二十个字以内,说多的人算输,输了的人要在食堂里大喊三声‘我是傻逼’。” 李闭嘴感到被针对。 他不太确定:“这也是游戏吗?” “当然。”顾时十分镇定,“有规则有胜负方有失败惩罚,就是游戏没错。” 李闭嘴想了想,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开始数字数:“夸父的事我处理完了,暂时不准备报警。” “好。” 顾时应了一声,走进食堂去打饭。 李闭嘴跟在顾时后边当小尾巴,兴奋地说:“你好厉害啊顾时!夸父都被你搞定了,我还有个毛。” “?”顾时迷惑地看向他,“你话是不是没说完?” 李闭嘴神情凝重:“二十个字了!” 顾时哽住:“你继续说。” 李闭嘴迅速接上:“绒绒的人事小问题要找你帮帮忙!” 顾时深吸口气,端着餐盘找了个位置坐下:“说。” 李闭嘴坐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咱们三界院里住的那些老妖怪都出了点问题这。” 顾时:“啊。” 李闭嘴:“事儿你知道吧?” 顾时:“……知道。” 李闭嘴:“唉,你也知道饕餮的芥子弄丢了,吃东西对他来说。” 顾时:“……嗯。” 李闭嘴:“已经成为一种折磨,但他本性摆在那里,就是控制不……” “啊。”李闭嘴话头戛然而止。 顾时:“?” “超了一个字,这游戏好难啊。”李闭嘴懊恼地说着,然后在顾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扯着嗓子大喊了三声“我是傻逼”! 整个食堂都寂静了一瞬。 正值饭点,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看了过来。 顾时:“……” 我叼你妈的李闭嘴。 可真有你的啊。 顾时开始反思。 几分钟之前编出这个游戏试图阻止李闭嘴话唠的自己到底是不是个傻逼。 而李闭嘴还在坚持游戏。 在他卡碟一样的解释中,顾时终于拼凑出了他要讲的事情。 饕餮的胃——也就是那个芥子弄丢了,吃东西对他来说成为了一件万分痛苦的事情,但饕餮的本性就是贪婪与暴食,再加上现代美食频出,就忍不出想吃。 但不管是吃的时候还是吃完之后吐出来都太痛苦了,饕餮处在这样的苦难之中已经快六十年了。 长达六十多年的违背天性的痛苦,让这只声名赫赫的凶兽日渐消瘦,患上了病。 李闭嘴说:“就那什么,之前那个人类医生说的叫……抑郁症!”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抑郁症?” 李闭嘴使劲点头。 顾时心说你可别骗我了,抑郁症确诊可得做一堆身体检查,他饕餮没有胃怎么做检查。 嗯?等一下,需要检查到胃吗? 顾时突然不太确定。 “饕餮好可怜的。”李闭嘴小声说道。 “还好吧。”顾时冷酷地咬了口肉,“被他吃的人也很可怜。” “也是,不过那都是好久之前的老黄历了。”李闭嘴说。 “嗯?”顾时奇怪,“他现在改食谱了?” “好久啦,打从有人类崇奉他开始,他就不吃人了。” 顾时有些意外:“那应该有挺久了。” 根据现有文物考证记录,约五千多年前的黑陶与玉器上已经有饕餮图腾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对于饕餮这一传说神兽的崇拜,至少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 “真的有很久了。” 哪怕是放在他们这帮非人类中间,也算得上是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李闭嘴想着,试图算清到底有多少年了,但算来算去也算不清楚,干脆放弃。 顾时点了点头:“那挺好。” 跟顾修明不同,顾时对绝大部分事情都看得很开,他从来不讲究什么追根溯源的冤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牵挂太多烦恼就多。 看看老头子吧,年纪一大把了,还把上一代的债孽背在自己身上,这么多年来估计就没有放下过,也是不嫌累。 李闭嘴瞅着顾时,期期艾艾:“那、那顾时,你能不能帮帮忙呀?” 顾时无情拒绝:“不要。” 解决夸父的小毛病那是因为夸父会影响到他的工作,饕餮又不会。 顾时回忆了一下昨天看过的账目,饕餮一个月也就花个六七千买各种各样的新奇零食,这点钱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顾时吃着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闭嘴惨遭拒绝,委屈巴巴,闷头吃草。 他面前的餐盘里,今天也是一大盘子蔬菜,顾时嗅觉敏锐,能闻出这一盘子炒时蔬连油都是菜籽油。 顾时觉得李闭嘴这话痨跟老头子或许会很有共同语言——指吃草这方面。 李闭嘴埋头啃了几口草,还不甘心:“帮帮忙嘛顾( o 发最-快)时。” 顾时拒绝得毫不犹豫:“不帮,又没有好处。” 李闭嘴一顿,迅速抓住了盲点:“好处?你要什么好处?” 顾时头也不抬:“钱。” 李闭嘴一愣:“你缺钱?” 顾时慢吞吞道:“人生在世,谁不缺钱呢?” “那我给你钱。”李闭嘴搓着手手,“我有钱!” 顾时转头看向李闭嘴:“你跟饕餮很熟?” “老朋友了。”李闭嘴笑了笑,“就是知道他以前的模样,所以看到他现在这么凄惨,怪难受的。” 顾时吃着饭,没吭声。 “我钱给你。”李闭嘴直接从口袋里摸出张银.行.卡,“你要是能解决饕餮的问题,我以后赚的钱都给你!” 顾时一顿,目光缓缓落在李闭嘴的卡上。 他咽下嘴里的肉,迅速点头:“成交。” 李闭嘴两眼发亮:“那说好啦!事情宜早不宜迟,咱们吃完饭就去找饕餮吧!” 顾时端起空掉的餐盘,站起身把餐盘放到门口的归纳处,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提醒:“你刚刚讲话超过了二十个字。” 李闭嘴一愣。 顾时竖起三根手指:“超过了三次。” 李闭嘴一拍脑门,转头冲回了食堂中间,扯着嗓子大喊了九声“我是傻逼”! 顾时在他往回冲的时候就离开了食堂,一屁股坐在食堂外边的花坛上,听着食堂里边李闭嘴鬼喊鬼叫。 顾时:巴适。 李闭嘴并不在意普通人类对他的看法,喊完惩罚之后整个人还喜气洋洋的,在一堆诡异目光的注视下一蹦一跳的离开了食堂。 他一出来就凑到了顾时身边,十分谨慎:“游戏结束了吗顾时?” 顾时点点头:“结束了。” 李闭嘴大大的松了口气,憋闷了一个小时的嘴重获自由,嘚吧嘚吧的开始跟顾时说起了从前。 他讲以前饕餮有多风光。 讲饕餮以前鲜衣怒马,恣意洒脱,骄傲又自由。 顾时被他一口一个饕餮念得头疼欲裂。 他真的没兴趣知道饕餮喜欢吃的食物类型,也不想知道饕餮睡觉的时候喜欢蹬着腿讲梦话,更不想知道饕餮背上有块心形的小伤疤,是他们很久之前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鳞片留下的。 顾时:草。 母胎solo选手真的有被冒犯到。 李闭嘴这狗东西竟然喂他狗粮? 顾时忍不住打断了李闭嘴的话:“你跟饕餮是朋友?” 李闭嘴点头:“是啊。” 顾时深吸口气:“只是朋友?” 李闭嘴又点头。 真的吗?我不信。 顾时问:“你有几个这样的朋友?” 李闭嘴说:“就一个。” 噢。 那祝你们长长久久,永远是朋友。 顾时十分恶毒的想道。 李闭嘴半点没发现顾时的险恶想法,还在美滋滋地跟顾时分享快乐。 但顾时一点都不快乐。 他感觉脑子里进了至少三百只鸭子,每只鸭子都滋儿哇滋儿哇的喊着饕餮。 恐怖至极! …… 顾时还是头次进三界院里来。 他一脚踩进来,就明白为什么保安兄弟们记不住路线了。 奇门遁甲一道臻至化境就是玄学了,而三界院里明显就是这么情况。 李闭嘴解释:“院里要住这么多老妖怪,以前有仇的也不是没有,所以为了防止冲突,谢九思做了很多名堂。”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谢九思来掌控的。 路线也好,各人居住的地方也好……山水草木,连风什么时候吹,都是谢九思的操控范围。 三界院是典型的山水园林。 廊檐交错,水阁亭台蜿蜒错落,流水敲击山石叮铃作响。 出现在顾时脚下的是一条石板小径。 阿善带着顾时顺着小径一路往前,周围的山水雍雅,如镜一般的水面上绽着睡莲,风拂过自屋檐上垂吊而下的藤蔓,发出“沙啦啦”的温柔声响。 顾时顺着路径走,山与水的交融使他目不暇接,直到走在前边的阿善脚步停下,顾时才恍然回神。 “到啦!”阿善停在一个院落前,也不敲门,直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顾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是12:45,现在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食堂跟三界院有点距离,但坐个摆渡车也就是十五分钟的事。所以从三界院门口到饕餮的院子,他们竟然走了一个小时。 他顾时靠双脚翻座山都用不上一个小时! 阿善在院子里冲顾时挥了挥手,催促:“快进来啊!” 顾时抬脚走过去,问:“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我记得三界院没这么大吧?” 阿善点头:“是啊,阵法嘛,我也不懂,总之比看起来大很多就是了。” 顾时:叼。 这奇门遁甲要是用到房地产上多好,当代中国人民从此再也不用为买房发愁。 阿善蹦蹦跳跳地进了院子,打开了主屋的大门:“阿昭!我来啦!” 他喊完,脚步一顿,又蹭到顾时边上,说道:“这名字我取的,饕餮不爱别人这么喊他,你别喊哦。” 哦,朋友之间的小情趣。 顾时:“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 阿善又喊了一声,见没人下来,就干脆带着顾时上了楼。 他一边上楼一边给顾时打预防针:“二楼会很乱。” 顾时点头,一上二楼,差点以为自己进了个超市。 二楼被打通成了一个大厅,里边摆满了货架,货架上还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堆放着数量庞大的零食。 被货架包围的是一个小小的生活空间,里边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 阿善脚步一顿。 他身后的顾时及时刹车:“怎么了?” “好奇怪。”阿善挠挠头,“今天这里竟然不是垃圾场。” 顾时:? 阿善小声道:“阿昭平时都会把这里吃得一团糟。” 阿善直接跑进去:“阿昭!起来了!” 床上的被窝里拱着一个人形,听到动静,挪动了两下以表示自己还活着,然后继续缩在角落里自闭。 阿善干脆利落地一掀被子,手法十分熟练! 躲在被窝里的饕餮瞬间暴露,他穿着睡衣,头发四处乱翘,被秋日的冷空气一刺,迅速团成个球,手里捧着手机不放。 顾时扫一眼,看到他屏幕上是熟悉的消灭星星。 饕餮躺在床上消星星,一动不动。 阿善试图把饕餮从床上拔起来:“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吗?” 饕餮闷声:“不想吃。” 阿善愣住,干巴巴地“啊”了一声。 出大事了!! 饕餮竟然说出了“不想吃”这三个字! 阿善想到之前人类医生说的抑郁严重的后果,心里一沉,鼻子一酸,转头看向了顾时。 顾时看着专注消星星,半点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的饕餮。 顾时:ok。 手机和手机游戏真是当代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创造! 爷懂了,爷明白了,爷来感觉了! 顾时对阿善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缓缓点开了《和○精英》。 呵。 李闭嘴的钱,我顾时拿定了!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阿善并没有被顾时安抚到。 饕餮躺在床上不挪窝,对阿善带来的顾时毫无兴趣,整个人看起来瘦削虚弱,躺在柔软的床上几乎要陷进被子里去。 他神情木然,脸上带着郁郁的苍白,连嘴唇上都看不见几丝血色。 阿善眼巴巴地看着顾时在一边摆弄着手机,又转头看看躺在那儿的饕餮,急得团团转。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顾时看着自己手机里的下载界面,脑子里想着饕餮那贪婪和暴食的根源会是什么? 从科学角度出发,一切拥有生命迹象存在的生物,其第一需求肯定是摄入食物以维持生存。 不过饕餮的情况要复杂不少,顾时也是刚知道饕餮的肚子里的胃不是正儿八经的胃,是个黑洞。 照这么说,饕餮之所以会一直不停的吃东西,应该是为了寻求饱腹感。 顾时想到这里,偏头看向阿善,向他确认:“饕餮吃饱过吗?” 阿善摇了摇头:“没有过,你应该听过那些关于他的传说吧?虽然他没有真的把自己也吃掉,但那些传说讲的八九不离十。” 所以饕餮暴食的天性的确是为了填饱肚子,可惜身体构造并不允许他达成自己的愿望。 顾时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饕餮进食这件事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因为他永远都填不满一个黑洞。 进一步推测,饕餮的天性之所以如此,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追求他永远无法体会到的充实感。 如果是别的原因,顾时可能还会觉得棘手。但只是追求充实感的话,顾时觉得这个还挺好解决的。 顾时想起阿善之前说的饕餮改食谱的事:“饕餮之前不吃人,只是因为人类开始崇拜他了吗?” “对。”阿善点头,“阿昭对那些人类很好的,那段时间是他心情也一直都很好。” 顾时问:“不吃人之后他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 阿善摇头:“没有呀,阿昭他其实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顾时点了点头。 这么说,饕餮不是必须要吃下什么特定的食物才可以存活的,如果他是靠进食来维持生命的[[看书就去.CLEWX.]]话,早应该在诞生的时候就嗝屁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饿也好一直不停的吃也好,早都习惯了……”阿善忧心忡忡,拽了一下顾时的衣角,小小声道,“怎么办啊顾时,他竟然都不想吃东西了!” 顾时心想这不是挺好办的,饕餮没有病到拒绝一切,那就都算是好解决的。 “没有吧,他这不是吃着呢么?”顾时说。 阿善闻言,立马转过头去看饕餮,发现饕餮还是躺床上一动不动。 阿善一瘪嘴:“他哪在吃啊?” “能吃的东西又不止是这些。”顾时指了指周围货架上的零食,又抬手点点自己的脑袋,“□□神食粮也是吃啊。” 阿善一愣:“什么?” “精神食粮。”顾时重复道,“指能够让人感到充实、不虚度时光的东西。” 阿善:? 阿善感觉顾时在他的知识盲区里狂舞。 顾时手机上跳出了下载完成的页面,他垂眼点击安装,偏头看向阿善。 “你之前说,饕餮对那些崇拜他的人类很好,被人类崇拜的那段时间里,他很开心是吧?” 阿善茫然点头。 “现在还有那样的人类吗?”顾时问。 阿善摇头。 现今早就不是上古蒙昧时期了,比起神魔鬼怪,人类更加信奉科学的力量。 顾时心里有了数,拿着手机走到了床边,对怏怏看过来的饕餮露出个笑来:“朋友,你听说过吃鸡吗?” …… 饕餮终于从躺改为了坐,沉默地跟完了《和○精英》的新手流程,然后被顾时带着玩了两局。 顾时的吃鸡水平着实不怎么样,不过带带刚下载游戏的饕餮完全足够。 当代手游之所以被冠上精.神.鸦.片的称呼,就在于其设备要求之低、上手难度之易及其成瘾性之强。 顾时跟饕餮连冲三局,阿善没控制住自己,第四局的时候加入了他俩的菜鸡联盟,然后三个人在第五局的时候跟着野生队友躺了一把鸡。 开第六局的时候,顾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并不是来找人打联机的。 顾时:“……” 虽然话是这么讲啦,但上班时间光明正大的摸鱼真的好他妈爽哦。 顾时这么想着,手指又不受控制的摸上了开始游戏。 按下去之后,顾时回过神,一拍大腿,把旁边两个非人类都惊了一跳。 顾时转头问饕餮:“怎么样?” 阿善瞬间紧张起来。 饕餮头也不抬:“什么?” “这游戏啊。”顾时说。 饕餮怏怏应道:“挺好。” “咱们玩的这只是最低级的段位,把段位打上去,就能遇到很厉害的对手。” “哦。” 饕餮不太感兴趣的点了点头。 阿善抿着唇,看起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顾时并不在意饕餮当前的态度。 他继续说:“当你玩到很厉害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崇拜你。” 饕餮手上动作一顿。 顾时笑眯眯地:“当然了,也不止这个游戏,所有技术流游戏,玩得好的玩家都很受人欢迎,据我所知,有人粉丝……就是崇拜者的数量,有上千万。” 饕餮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迟疑了一瞬:“……要怎么做?” “先把游戏玩熟。”顾时趁机说道,“既然你吃东西会痛,就别吃了,有吃东西的时间干点别的什么不好?游戏通关了还是手机不好玩?干嘛把时间花在吃饭上。” 饕餮:? 阿善:? 好、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饕餮一直勾着的背脊挺直了:“玩好了就可以吗?” “不全是。”顾时笑了,“朋友,你知道游戏直播吗?你听说过电子竞技吗?” 说着,顾时打开了视频APP,打开了《英○联盟》世界赛现场视频。 饕餮看着看着,木然无光的双眼逐渐明亮起来。 …… 顾时给饕餮画了个巨大无比的饼,然后以要工作为借口,揣着自己的手机溜了。 哎,太轻松了。 顾时两手背在背后,摇头晃脑地顺着门口的小径一路溜达。 谁能想到,这些上古老妖怪一个两个的竟然这么好忽悠! 顾时想到自己给饕餮画的饼,越想越觉得妙极。 让饕餮把他的执着从吃上转移开,让他去打游戏,以妖怪的精力,一连数月不眠不休都不是什么大事,这种高强度冲浪的情况下,过个一两个月怎么着也能打出点经验心得来。 到时候给饕餮搞个身份,注册一下成为主播,万一火了岂不是血赚? 现在那些火爆的主播有多赚钱就不用多说了。 可饕餮真正追求的可不是钱,而是被他人追逐崇敬的快乐。 李闭嘴那掏银.行.卡的架势看起来也不缺钱。 顾时想着指不定李闭嘴一个高兴,就把饕餮赚来的钱分他一些呢? 他们不缺钱,顾时是缺的,能快点拿到钱的事,只要不昧良心的,顾时都想要争取一下,大不了往后再还。 顾时缺钱,而且还挺急。 顾修明今年八十四了,早些年就说过自己大限在八十九。 八十九这个数字就横贯了一年的时间。 顾时掐着日子,就算顾修明是满九十前一天去了,时间也只剩下了五年不到。 顾时没什么能报答顾修明的,数来数去他能为之努力的,也就是圆老爷子一个遗憾。 顾修明无力维护苍梧观的体面。连先前作为门面的山门殿上的那块牌匾坏了,他都拿不出修缮的钱,只能砍了树,刨了个粗糙不平的木板出来,自己墨笔题字,挂在了山门殿外,使得苍梧观看起来更加破烂了些。 那会儿顾时年纪还小,只模模糊糊地记得顾修明挂完牌匾回来,两眼发红。 老头子明明难受得都要哭了,在见到他凑过去的时候,却还笑嘻嘻地拿了颗麦芽糖哄他。 死要面子。 顾时瘪瘪嘴,顺着脚下的石径拐了个弯,拐到了一个院落门口,他想也不想,抬脚正要往回走,那院门就开了。 顺着声音看过去,顾时一愣:“谢总?” 他想到这三界院里的一切谢九思都可以操控,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糟糕。 上班时间摸鱼打游戏竟被老板当场逮捕,工资怕是要无了。 顾时小心试探:“您住这儿啊?” 谢九思点头:“你怎么来了?” 顾时闻言松了口气。 “阿善带我来的,来探望饕餮。”顾时解释,“不过我好像迷路了。” 谢九思闻言,抬手指了指顾时身后路:“顺着走。” 顾时回头,发现他刚来时歪歪扭扭的石径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石板路。 顾时道了谢,转身踏上了石板路。 然后他发现谢九思也跟上来了。 顾时疑惑:“您这是也要下去?” “陪你走走。”谢九思说。 顾时:“啊?” “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顾时微怔,撇开脑袋:“没有,您看错了。” “是吗?”谢九思走到顾时身边,停下,想了想,说道,“那你陪我走走?” 顾时抬眼,跟谢九思对上视线。 山神的眼中藏着一弧清泉,顾时从那弧泉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影子瘪着嘴,满脸怅惘和茫然。 谢九思看在眼里,没有说破。 顾时迅速摆正了自己的表情,挪开视线,小声嘟哝:“行,那就陪陪您吧。” 谢九思耳聪目明:“多谢。” 顾时不答,背在背后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又骤然松开,跟谢九思肩并肩往外走。 谢九思偏头看看顾时,只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新鲜。 以往他频繁来往于冥土与钟山之间,呼吸吞吐间都是地狱里沾来的腥浊之气,万物生灵远远地察觉到他的到来,都要飞快的跑出数千里去。 如今冥土大门紧闭,他早不如当初一般被血孽包围,但那些神魔鬼怪仍旧惧怕他的威能,如非必要,半点不想靠近。 顾时察觉到谢九思的视线久久没挪开,刚想转头瞪回去,眼前又不期然的浮现出刚刚窥见的那一弧清泉,脖子扭到一半骤然卡住。 他一点点把脖子转回原处,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问:“您看我干什么?” “因为想看。”谢九思说道,“你介意吗?” 顾时猝不及防,惊愕地看向谢九思。 你妈的。 老子的gay达怎么突然开始滋儿哇作响了?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顾时按住自己滋儿哇作响的gay达,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敏感了。 谢九思这老妖怪不能以常理来揣度。 他不会读空气也不会看人脸色,情商飘忽不定,基本想啥说啥。 这老妖怪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就没有一根头发丝能跟感情那方面扯上关系。 顾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谢九思发现顾时脸上就差{-发最快}没写明“我有话想说”这五个大字。 谢九思照念:“你有话想说?” “有。”顾时满脸凝重。 谢九思眉头一皱,也提起了心:“你说。” 他猜测着能让顾时这样严肃的事件——该不会是顾修明那边出了什么事? 谢九思想着,将神光投向苍梧观。 顾时深吸口气:“就刚刚那种话,您可别随便对人说了。” 谢九思看向苍梧观的神光戛然而止,面上露出几分茫然:“什么?” “就……刚刚……”顾时有点羞于启齿,哼哼唧唧,“就……想看我那种话。” 谢九思微顿:“有问题?” “……也不是有问题。”顾时挪开视线,小声逼逼,“只是这种话,一般都是情人之间调情才讲。” 谢九思眉头微皱:“为什么?” 啊?这还能问为什么的吗? 顾时有点麻。 人情世故的事情,怎么跟这老妖怪解释? 顾时思来想去,说:“没有为什么,算是人际交往的潜规则吧。” “但我们不是人类。”谢九思纠正顾时,“你我同为妖族,相处时实在没必要讲究人类的规则。” 顾时:草。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顾时想半天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反驳,最终两眼一闭,干脆放弃:“您说得对!” 老板说什么都对。 以后不把谢九思嘴里的话深入去想就是,直接照着字面意思去理解就行了,问题不大。 顾时十分稳健的想道。 谢九思看着被他说服的顾时,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两人一路下了三界院,走到三界院门口的时候,路过了一个保安亭。 保安亭里坐着的小哥黑眼圈都快掉到苹果肌上了,眼睛里满是血丝,精神恍惚,一看就没睡好。 “哦对了,谢总。”顾时想起了今早从大门口保安那里听来的事,“为什么咱们疗养院会对人类也开放啊?” “白泽的主意。”谢九思说,“他的意思是如今不比当年,人类才是大地的主宰,多与人类接触或许会有更多的消息。” 顾时觉得也是,他不就是这么上钩的吗? 顾时问:“那咱们三界院晚上为什么需要人类巡逻啊?” 谢九思:“因为曾经有人类□□进来,想偷东西。” 顾时一愣:“阵法阻止不了吗?没有那种类似混淆咒……呃,就是,让想靠近这里的人类失去这类想法的那种法术?” “有。”谢九思说,“但失效了。” 顾时:“?” “人类用这个。”谢九思摸出手机,解了锁,操作十分生疏的打开了手机里的日程和备忘录,“他们用这个,发现了不对。” 顾时:“……” 草,这我是没想到的。 这小偷做事还挺有条理规划,竟然还用手机里的日程备忘录,可把他叼死了。 “那个贼进了穷奇的院子,穷奇生性喜恶人,嫌那贼的手段太过于粗劣,就将他扣下,说是要教出个大恶人,结果没过几天,就有人类的警察找上门来,说有人失踪,顺着监控录像找到了我们这里。” 顾时:“。” 谢九思有点感慨:“现在的人类还挺有手段。” 顾时:“。” 谢九思说:“我们还不太明白这些手段,所以干脆就让人类来防备人类了。” 顾时:“……” 顾时沉默许久,心想也不是不对。 用魔法打败魔法,用人类打败人类,这非常科学。 顾时回头看了一眼精神不济的保安小哥,说道:“那您还是别让他们听到那些不该听到的声音,对普通人类很不好的。” 顾时把今天听到的传言简略的提了一嘴。 谢九思若有所思:“你很懂这些?” 顾时谦虚:“也就还行。” 谢九思点头:“那就都听你的。” 顾时脚步一顿。 谢九思偏头看他。 顾时忍了忍,没忍住:“谢总,你这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谢九思对顾时提出的问题感到了几分迷惑:“没有人会骗我。” “?”小骗子顾时满头问号,“此话怎讲?” 谢九思解释:“因为我很强。” 因为很强,所以没有人敢骗,骗子承担不起这后果。 “……”顾时沉默片刻,“那您是没见过胆子大的。” “比如你?” 顾时呼吸一滞。 谢九思点头:“确实,你胆子挺大的。” 顾时眼前一黑。 草,谢九思这话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发现了?!他是不是想鲨了我?! 谢九思心说这小妖怪可不就是胆子大嘛,见到他都不带怕的。 “那你欺骗我了吗?”谢九思问。 顾时绷着一张脸,强作镇定。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是没有欺骗谢九思的! 他当时虽然是撒了谎,但后来这谎成真了,所以四舍五入他就不算撒了谎! 顾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因为心虚而微微后缩的肩膀逐渐挺直起来! “我没有哦。” 顾时理直气壮! “嗯。”谢九思点头,“你看,胆大的也不会骗我。” “……?” 这就过关了? 顾时愣住。 他忍不住看向谢九思,一偏头就撞进了那弧清泉里。 顾时这才发觉谢九思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顾时顿时讷讷,半晌,才小声嘀咕:“我说什么您都信的吗?” 谢九思想也没想:“对。” 顾时像是被刺到一样挪开视线,心跳得像是有头发疯的鹿想冲破壁障顶出来。 谢九思疑惑:“你怎么又脸红了?” 顾时抿唇:“没有。” 谢九思反驳:“有的,红了。” 顾时:“……” 这老妖怪真的很不会看人脸色! 谢九思强调:“真的很红。” “收声啊你!”顾时大声道,颇有几分狼狈。 谢九思被吼得一愣,闭上了嘴。 顾时埋头往前走,远远的看到了办公楼的影子,加快了脚步。 谢九思仍旧不疾不徐,跟在顾时旁边,一步没有落下。 顾时闷声问:“您也要去办公室吗?” 谢九思点头:“今天也有人来面试。” “哦。”顾时垂眼看着脚尖,感觉自己的良心正在遭受凌迟的酷刑。 早知道就不该忽悠谢九思,搞得现在骑虎难下,我他妈怎么就没管住这张嘴! 顾时扼腕,悔不当初! 那些该死的钱,都怪它们迷花了我纯洁的内心和明亮的双眼! 没办法了。 看来只能努力工作来回报这份信任了! 顾时抬手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疯狂搓揉了一顿。 谢九思听到“啪啪”两声响,看到了顾时的迷惑行为:“你做什么?” “给自己增加力量的仪式。”顾时说道。 “?” 谢九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还有这种术法? 顾时眼看着谢九思仿佛也想来一套,赶紧补充:“人类行为!” 谁知道谢九思看起来竟然更有兴趣了! 顾时张了张嘴,眼睁睁的看着谢九思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疯狂搓揉了一顿。 然后眉头拧起来,对他说道:“你被人类欺骗了。” 顾时:“……” 我草。 人类巨冤! 顾时脑子发昏,感觉自己有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这件事。 他干脆不解释了,破罐破摔,面无表情地棒读:“啊,是这样吗,可恶,人类真是太狡猾了!” 谢九思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顾时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机会,在他出声之前抢先道:“谢总,我有话要说!” “嗯?” “咱们三界院的账本我看了,阿善不是专业做这个的,他之前兼职会计,只是单纯的记了支出,账目报表都没做,不能归纳到正经的财务账目里。” 谢九思点头,并不能理解这中间有什么问题。 李闭嘴跟顾时说过,他们这儿的启动资金小部分是典当了一些古董获得的,另外的大部分是一些小妖怪上贡的。 活到现在的小妖怪在人类里基本都有些地位,正因此,这个疗养院才顺顺当当的办了下来,还捞到了不少优质客源和第一批经验丰富的员工。 那些小妖怪平时也会给疗养院打很多钱,用以维持运作——主要是维持三界院的运作。 但这笔钱跟院里住的这帮老妖怪没有屁点关系,进入账目的钱从没开过□□,也拿不出一张收据。 那些小妖怪不敢随便找个人类来做妖怪的账目,更不敢问他们这帮老怪物要这些玩意。 他们不问,李闭嘴当然也就不知道有这些讲究了。 收入来源不详,会被当成洗钱。 到时候出了事,从三界院住着的老怪物到那些提供资金的小妖怪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被揪出来,直接一窝端了,连根拔起,当场逮捕。 顾时向谢九思解释:“人类中有一个部门叫税务局,专门查这个的,咱们这个账目没办法通过审核,如果真出了这事,咱们三界院从上到下可能都得去监狱里走一趟。” 谢九思皱了皱眉,觉得人类真麻烦。 “解决办法也是有的。”顾时说。 谢九思摆出了愿闻其详的姿态。 顾时露出了一个资本家的险恶微笑。 “——让他们交钱。”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谢九思实在搞不懂人类之中的那些名堂。 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赞同了顾时的想法:“可以。” “……”顾时刚张开的嘴默默闭上。 他本来还琢磨了很多种解释和解决方案,准备提出来用以说服谢九思,结果根本用不上。 “您这答应得也太快了。”顾时小声嘟哝。 “?”不应该吗? 谢九思不解:“我说过了,你懂这些,就听你的。” “唔……嗯嗯。” 顾时含糊着应下,在谢九思的注视下垂着眼,怎么也不乐意抬头看他。 谢九思这人怎么这个样子的。 顾时想。 这样他不就不好意思划水,只能乖乖工作了吗? “我怎么做都可以吗?”顾时问。 “不要激怒……”谢九思话说起了个头就停下,突然抬手伸向了顾时。 顾时瞬间察觉,“噌噌噌”大退三步,无比警惕地看着谢九思:“您这是做什么?” 谢九思抬到一半的手骤然停住,片刻,才说道:“给你留个标记,之前答应了你师父。” 顾时一愣,这才想起顾修明和谢九思之前达成交易的时候,确实是以他的安危为条件的。 “……这样啊。”顾时慢慢放松下来,“早说嘛。” “吓到你了?”谢九思问。 顾时:“那哪能呢,我胆子那么大。” 只是他单方面做了心虚的事,所以容易一惊一乍。 顾时自知理亏,干脆主动凑了上去:“行了您标吧,爱怎么标就怎么标。” 谢九思闻言:“你确定?” “对对对。”顾时头点得干脆,“您要保护我安全我可巴不得呢!” 谢九思听他这么说,当即在顾时额前的虚空中画了一道无比繁复玄奥的图案,那些复杂而精妙的线条在阳光下散发着浅淡的金色光亮。 谢九思落下了最后一笔,将这个圆融的法印推到了顾时的眉心上。 顾时感觉额头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谢九思的指尖一触即离:“好了。” 顾时抬手摸了摸额头,想到刚刚谢九思花里胡哨的画了一大坨,又忙不迭的拿出手机来照了照。 谢九思:“怎么?” 顾时发现额头上什么都没有,松了口气:“没怎么,就好奇看看。” 这不是怕谢九思没什么常识,直接把那一坨往他脸上一糊完事么? 顾时觉得自己这张脸还是很帅的,并不需要加什么别的东西。 顾时十分满意,把手机塞回了口袋,走到办公楼电梯前停下脚步,问:“之前您是想说什么注意事项吗?” 谢九思说:“尽量不要激怒他们。” 顾时闻言,正要点头,又听谢九思话头一转:“但激怒了也没关系。” 顾时:……? 谢九思:“遇到事情叫我就好。” 顾时愣住:“啊?” 谢九思抬手,轻轻点了点顾时刚打上印记的额头,带着点提醒的意味。 电梯门在他们旁边打开,一群在电梯里说说笑笑的人看到外边站着的谢九思时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的目光顺着谢九思的手挪到了顾时身上,混在其中的几个小妖怪跟见了鬼一样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垂着眼绕开了电梯门口的两道身影,逃一般的溜了。 顾时心想幸好自己不是个姑娘。 他要是个姑娘,明天职场潜规则的传闻指不定就吹满疗养院大地了。 谢九思收回手,偏头看了一眼逐渐远去的那群人,然后透过旁边电梯门上的镜面看着自己。 他很可怕吗? 也没有很可怕吧。 顾时走进电梯,按住开门键,从里边探头:“谢总?” 谢九思带着疑惑收回视线,抬脚走进了电梯。 顾时到六楼,谢九思到八楼会议大厅。 在得到了谢九思的首肯之后,入职两天简直闲出屁来的顾时顿时忙碌了起来。 实不相瞒,他顾时虽然想起来说起来都头头是道,但实际上是个嘴强王者。 他在校成绩实在不咋地,补考王者这个称号在整个学院都是出名的,唯一一个一次过的考试就是开卷的马哲。 入职之后更是直接分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并没有老人带他,工作和实践经验一片空白。 上班上了两天,他甚至连公司的账务系统都没注册! 这么一想,完全就是个薪水小偷的顾时更加不自在了几分。 怪不好意思的。 顾时抱着内心的愧疚,前往二楼的财务部,准备给前辈们端茶倒水,努力学习。 财务部的情况跟顾时所想象的那种比较清闲的气氛截然不同,他到二楼的时候,根本找不到一个看起来比较清闲的人。 不过顾时明白,在职场,脸皮不够厚是没有办法混下去的。 而很不巧,通常情况下,顾时的脸皮都厚得可以。 他左右看看,跟上了一个刚从茶水间回来的姐姐。 “姐姐你好啊。”顾时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我是新来的会计顾时,来学习一下。” 在必要的时候,顾时可太会利用自己这张脸了。他知道自己一笑,没几个女孩子能扛得住。 姐姐踩着一双恨天高,偏头看了顾时一眼,面上的不耐稍缓,说道:“没听说要来新人。” 顾时拿出工牌:“我在三界院。” “哦。”姐姐扯了扯嘴角,三界院来了个新人会计,这她倒是有所耳闻,但嘴上并没那么好说话,还有点阴阳怪气的,“三界院的神仙下凡来了?” 顾时被她的话刺了,也并不在意。 不论在哪里,人们对于突然空降的高阶层总是会充满敌意的。 顾时非常明白这一点,但他又不是来交朋友的,被刺一下就能有收获并不亏。 顾时仍旧笑嘻嘻地:“什么神仙不神仙的,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能不能跟着姐姐学学?” “我不会教人,你自己看着学吧。” “好嘞!”顾时喜滋滋地应了。 他会计证能考到,账还是会做的,只是每个公司的流程细节与职能分工都不大一样,他需要学会的就是这一方面。 这种流程基本上看看就能会,等到他进了账务系统了再实操,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积攒经验的时候。 顾时给他的临时老师端茶倒水,蹭着学。 在真正了解过账目之后,顾时才发现钟山疗养院的规模真的很大。 不仅是指的占地面积,还有服务范围。 疗养院的服务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养老护理、疾病疗养、社会慈善…… 客户群体也相当高端,多是通过那些小妖怪的层层关系介绍而来,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 由于服务涵盖极广、服务对象也并不一般的缘故,财务部门的工作其实不算轻松。 那些小妖怪生怕三界院里住的这帮老怪物搞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外聘了一整个成熟的管理团队来给他们打工。 顾时被那姐姐扔了一份做到一半的季度财报,坐在一边开始翻看起来。 顾时翻着翻着,看到了在疯狂赔钱的慈善福利账目。 钟山疗养院目前所开展的慈善项目是针对孤儿群体的,简单的讲就是定期派运营部的人去给B市一些儿童福利院送物资、送温暖,陪孩子玩一玩、教教课。 顾时看了看账目上的外派补贴,发现并不多。 “姐姐,这个外派补贴这么少,运营那边真有人乐意去啊?” 姐姐嗤笑:“年轻人,上班可没什么乐意不乐意的,不乐意也得去。” 也是。 顾时若有所思,又问:“咱们做这个是宣传吧?有没有宣传视频啊?” “官网上就有,自己看。” 顾时摸出手机,出了财务部,蹲到走廊上看起了视频。 三界院账目的问题,其实有很多解决方法。 比如让那帮老怪物进到那些上贡的小妖怪们的户口本里去,又比如让他们自己去找工作——顾时始终觉得这帮老妖怪蹲在家里宅着不出去干活,简直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 至于那些受了伤,以及并不太适合独自出行的,完全可以挂靠在钟山疗养院名下做个闲职。 顾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运营部门不是没人愿意去做慈善吗?那就让这帮老妖怪去。 他们对现代社会的了解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完全可以跟着小孩一起学,小孩子也不像成年人明白那么多常识,很多异常他们可能根本就意识不到。 顾时看着视频,越看越觉得自己的想法简直绝妙。 毕竟连白泽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多接触一些人类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这么一想,顾时觉得又能拿补贴钱、又能让这帮老妖怪学习一些现代生活常识、适当的接触一些人类的慈善事业,简直他妈一箭双雕一炮双响一石二鸟! 绝了! 顾时一跃而起! 他要去找人事总管李闭嘴商量一下这个想法! 顾时点开微信,拨通了李闭嘴的微信电话。 李闭嘴很快接通了,顾时听到他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两个人吵架骂街的动静。 顾时奇怪:“阿善,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噢,穷奇来找阿昭了,他们现在在双排。”李闭嘴手里的薯片袋子被瞬间握碎,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听起来很是激动,“你听到了吗顾时!阿昭在骂他!” 顾时:? 你这个高兴的点是不是有点奇怪。 顾时根本不懂李闭嘴的激动。 他打从醒来之后就再没听过阿昭骂人了! 李闭嘴听着饕餮对穷奇进行的惨无人道的兽身攻击,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顾时太叼了。 顾时就是神! 顾时干脆略过了手机那头传来的吵架声,说道:“我有事找你。” 李闭嘴一个鲤鱼打挺,飞速从床上站起来:“大哥你说!你指谁我砍谁!” 顾时:“……倒也不必?” 顾时根本不懂! 李闭嘴看了一眼走出自闭,正在疯狂辱骂穷奇大彩笔的饕餮,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大哥你说!大哥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事,我阿善上刀山下火海绝……” 顾时迅速打断了李闭嘴rap的节奏:“关于咱们三界院的事,咱们面谈?” “好好好,你等我一下昂!我现在立刻马上来!” “去你办公室。”顾时直接挂断了电话,上了三楼。 疗养院里每个办公室都是需要刷卡进入的,顾时本来打算在李闭嘴的办公室门口等,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李闭嘴的办公室门竟然一推就开了。 顾时疑惑地左右看看,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能坐着等自然没有必要站着。 顾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李闭嘴兴冲冲的除了三界院,直奔自己办公室。 结果刚出电梯,他就一个急刹,隔着老远,警觉地打量着他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都是自动锁的,只有谢九思这个山神能不用卡就进来。 而此时办公室的门开着,烛阴的气息在那里肆无忌惮的彰显着存在感。 谢九思怎么会在他办公室里?! 李闭嘴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言行,并不能确定有没有哪里得罪了谢九思。 好像并没有啊! 可李闭嘴又实在想不到除了殴打他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让谢九思跑到他办公室里堵他! 想不到就不想了! 反正他是绝不可能送上去的! 李闭嘴迅速掏出手机,给顾时去了条消息。 【阿善:大哥,风紧扯呼!谢九思在办公室里堵我,咱们到你办公室见!】 顾时坐在李闭嘴的办公室里,看着蹦出了这条消息的手机,一愣。 他抬头,看了一圈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缓缓敲过去一个问号。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顾时:?】 【阿善:我到啦!风里雨里你办公室等你!】 顾时忍不住又看了看李闭嘴这间办公室,怎么看都只有他一个人。 谢九思这会儿不应该在八楼面试? 还是说你们妖怪之间有什么奇怪的感应方式? 顾时感到茫然。 他对妖怪的了解着实少得可怜,对自己是个妖怪的事也着实没什么实感。 要早知道会遇到现在这种事,他当初就应该认真听顾修明讲课——虽然顾修明讲的课里大概也没有这种小细节。 顾时拿着手机,起身上楼。 李闭嘴坐在顾时办公室门口,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敲个不停。 李闭嘴有点谢九思PTSD,主要是他被谢九思带回来之前,一直都跟饕餮待在一块,就没在干什么好事。 后来被谢九思找到,他们打了一架。 李闭嘴想起自己跟谢九思打的那一架。 想起自己被裹在暴风里,活像个被滚筒洗衣机凌.虐的小猫猫,一股反胃感瞬间涌了上来。 李闭嘴面如菜色,低头给饕餮发消息,试图让饕餮走出院子来捞捞他。 虽然不知道他最近做了什么事情导致谢九思跑到他办公室里堵他,但拉上兄弟随时准备还手一定不会有错! 李闭嘴打开跟饕餮的聊天窗口,疯狂输出。 【阿昭:吵死了!】 【阿善:不要这么绝情啊阿昭!捞捞孩子!!】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李闭嘴:? 李闭嘴:??? 李闭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竟然被阿昭拉黑了!! 可恶!是谁带坏了我的阿昭!阿昭之前明明都还不会加好友! 淦!一定是该死的穷奇! 李闭嘴关闭了跟饕餮的聊天窗口,找到了穷奇,撩起袖子正准备爆破,就听到电梯间那边“叮”的响了一声。 他倏然抬头,看向电梯间,手一撑地麻溜地爬起来,飞速冲到了走廊尽头、正对着后山的窗户边上。 他掐了个隐藏身形的法决,随即毫不犹豫地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李闭嘴百思不得其解!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谢九思要对我如此穷追不舍! 李闭嘴落了地,一溜烟地跑到了活动区。 活动区人很多,谢九思肯定不可能在这里打他! 顾时看了一眼走廊尽头大敞的窗户,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门内空无一人。 顾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跟李闭嘴的聊天记录,又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顾时:?在?人呢?】 【阿善:我在活动区!谢九思必不可能追到这里来!好大哥我们来活动区叭!】 【顾时:???】 【阿善:好大哥,我也不想的,但谢九思打起架来实在是太恶心了。】 顾时:??? 顾时对谢九思打架有多恶心没什么兴趣。 【顾时:但谢老板现在应该在八楼面试。】 【阿善: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分神化念这个术法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时:?行。 顾时带上办公室的门,深吸口气,心想事不过三,李闭嘴要是再溜他,他就真的拉着谢九思去找他。 办公楼距离活动区有一段距离,顾时坐上了摆渡车。 李闭嘴草木皆兵,察觉到烛阴的气息宛如附骨之疽一般,紧随着他的移动而靠近。 李闭嘴窒息。 【阿善:谢九思他是不是有毛病?】 顾时十分无情:【位置。】 李闭嘴发了个位置过去,越想越纳闷。 他最近一没刮风二没下雨三没招落雷,人类的天气预报准确率都高达99.99%了! 他半点错没犯,谢九思到底想干什么?! 李闭嘴跑到水吧里点了杯牛奶,决定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等着,他倒要看看谢九思到底想干嘛! 大不了就是打一架! 现在他有饕餮帮忙,二打一的结局可真不一定会像之前一样! 在李闭嘴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顾时找到了水吧。 他推开门,跟探头探脑的李闭嘴对上视线的瞬间,李闭嘴那张娃娃脸瞬间涨得通红,刚吸了一口的牛奶“噗”地一下全喷了出来,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时顿时停下了脚步,满脸嫌弃。 李闭嘴咳得整个人都要厥过去,水吧的工作人员训练有素,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了李闭嘴造成的狼藉,又有人给李闭嘴递上纸巾,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抚。 李闭嘴一边咳嗽一边疯狂摆手以示自己没事。 顾时等到他渐渐平静下来了,才慢吞吞地走过去,在李闭嘴对面坐了下来。 李闭嘴喘着气,眼中全是刚刚咳出来的泪意,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看上去就像是遭到了什么欺凌的小可怜。 顾时看着李闭嘴,面无表情,十分冷酷:“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李闭嘴几乎尖叫起来,“应该是你怎么回事啊?!” 他声音太大,水吧里的人顿时都看了过来。 李闭嘴飞快掐了个诀,把周围那些人类的目光与听觉都隔绝在外。 顾时眉头皱着:“什么我怎么回事?” “你跟谢九思发生了什么?”李闭嘴被烛阴的气息笼罩,感觉自己要不能呼吸了,“你被他的分神夺舍了吗?” 顾时茫然:“?” 李闭嘴看着顾时满脸疑惑不似作假,定了定神:“好大哥,你让我仔细看看!” 顾时对妖怪的事情属实不怎么了解,听到李闭嘴这么说,心里虽然怀疑他到底靠不靠谱,但还是坐直了。 李闭嘴把顾时浑身上下扫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顾时的眉心上,瞳孔地震。 他发了好一会儿晕,才问道:“顾时,你是不是谢九思失散多年的嫡亲啊?” 顾时想也不想就要否认,但突然思及自己好像也是个本体不明的妖怪,顿时不确定起来:“……应该不是?” 李闭嘴轻嘶一声,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你知道谢九思在你这里留了印记吗?” 这个顾时当然是知道的,毕竟谢九思要保证他的安全。 他抬手摸了摸眉心:“知道,这个印记有什么问题吗?” “噢,你可能没我们活得久,不认识这些字。”李闭嘴对此倒是不怎么意外。 他们这群上古时天生地养的神魔相互之间不说全都认识,但总是有点印象的。 顾时并不存在于李闭嘴漫长的记忆里。 李闭嘴喝了口奶:“谢九思留给你的法印是上古时的铭文。” 铭文,在古时是人们刻录、加铸在青铜礼器上的文字,多用以记录事件与祭祀上天,具有称颂、警戒等性质。 虽然铭文在现代已经只剩下了记录的作用,但在流淌而去的时光长河之中,其源头是与玄妙的神魔挂钩的。 顾时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写的什么?” “写的‘如吾亲至’。”李闭嘴说道,“字面意思,就是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又遇到了什么,就是把天捅破了,都有谢九思替你兜着。” 顾时瞪大眼,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一般不会干这种事,谢九思怎么看也不像会干这种事的……”李闭嘴匪夷所思,“而且他身份比较特殊,给你打这个法印也不全是好事。” 顾时心中一凛:“展开说说。” 李闭嘴叭叭的就开始解释了。 烛阴除了钟山山神这一身份之外,剩余的职能也颇多。 他能扭转昼夜、掌控季节,连呼吸吞吐都能让大地刮起狂风,口衔火精更是能照亮九幽无光之地。 这是几乎能与那位开天辟地之神相匹敌的威能。 上古时轮回初立,人类还处在一片蒙昧之中,大地之下的九幽冥土终年寒冻,哪怕是强横无匹的神魔入了冥土,也要被冻出个好歹来。 生灵脆弱的亡魂无法承受金乌照耀大地的光明,只能退避到地下,却又受不住地下的寒冻。 于是当时亡魂的头领在钟山找到了烛阴,恳请他前往九幽,为生灵的亡魂开辟一方可以喘息的天地。 “九幽冥土严格来说也能算是谢九思的地盘,因为最开始的轮回之地就是他开辟出来的。”李闭嘴喝着奶说道。 这本是大功德,但天地讲究平衡。 九幽之地与九重之天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九重天上有多光明快乐,九幽地下就有多昏暗痛苦。 谢九思作为开辟了九幽之城的角色,自然而然的,也就背上了九幽之地的浊孽。 “他自己有大功德护身,肯定是没觉得有什么了,但自天地分离之初便沉入九幽的浊孽都加诸在他身上,就连本来就生活在九幽之地的亡魂都不敢靠近他。” 浊孽这种东西,但凡是拥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只要沾上一点就得发疯,哪怕是神魔也不例外。 “要不是时间过去颇久,轮回司又托他开辟了万万地狱间,让生灵自行消磨自己生前的浊孽,他如今根本不可能自由的在地面上行走。”李闭嘴啧啧有声,“放以前,谁见了他谢九思,都得远远逃出几千里去,就怕撞上了他。” 顾时咽下了这一口大瓜,心中惴惴:“……那我这个印记?” “谢九思的衔火不是弄丢了吗?那是九幽的太阳,弄丢的这半年里冻死了不少亡魂,九幽的原住民八成也扛不了多久,我听说近期轮回司有点混乱,已经有点管不住地狱中罪人的亡魂了,再过个十几年,浊孽或许又要冒出头来,带着这个印记,到时候你……” 李闭嘴欲言又止。 “???”顾时紧张,“有话直说!” “到时候你可能会跟当年的谢九思一样,而且现在哪里都是人类,你们或许只能搬到九幽之地去住。”李闭嘴心有戚戚,“很惨的,天寒地冻,还没得吃鸡玩。” 顾时:草。 您脑子里就他妈只有打游戏是吗? 顾时觉得谢九思给他打的这个印记于他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毕竟他虽然屁点本事都没学会,但明面上到底还是苍梧一脉的传人,风险天然的就很高。 而且比起他自己十几年后的所在,顾时更关心的是:“你说冻死了不少亡魂?” 这话顾时之前听谢九思跟顾修明提过一嘴,但当时他没怎么在意。 李闭嘴点头:“谢九思的衔火丢了,会越来越严重,现在的人类还只是自主生育欲望降低,再过几年,应该是想生都生不出来了。” 顾时抿着唇:“我明白了。” 距离老头子蹬腿最多还有五年,之前招魂回来的师祖,看着状态也还不差。 顾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算着日子,觉得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顾时正了正脸色:“来吧,咱们商量一下怎么把丢掉的东西都弄回来。” 李闭嘴瞬间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你有主意?” “有。”顾时露出笑容,“我本来就是找你来商量这个的。” 要找人总不能只指望老头子一个。 顾修明和这帮非人类,自然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你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醒来的时间从几个月到几十年不等,却连人类最粗浅的科技知识都不了解!” 找乐子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本能。 这帮老妖怪却连手机游戏这种最简单的娱乐都没摸出来! 浪费!极大浪费! 顾时在李闭嘴的注视下恨铁不成钢的一拍桌子:“白泽都说了要你们多接触人类,结果你们呢?一个个都窝在这里,只有谛听在努力!” 李闭嘴不服:“谛听也在打游戏!” “?”顾时不敢置信,“你还比烂?” 李闭嘴哼哼唧唧:“那怎么办嘛?” “学!”顾时大手一挥,“只是干等着白泽给消息也太浪费你们的头脑和力量了,看看人类,九年义务,高等大学,他们就是利用这些掌控了大地,征服了天空与海洋,人类有的我们都要有,一个都不能少!” 李闭嘴觉得顾时说得十分有道理。 他肃然起敬:“大哥,我们从哪里开始?” 顾时摸出了运营部的福利院宣传视频,说:“从尝试跟人类幼崽接触开始,吸收一下人类常识,我相信对你们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李闭嘴点了点头:“这个可以,我们对幼崽都挺包容的。” 顾时于是继续:“接下来,我们要开始学习人类知识技术,融入人类之中,获得地位,从而利用庞大的人类基数,来搜捕我们的敌人,或许你不知道,人类中有一个叫‘○眼’的监控体系以及十分纯熟的人脸识别技术,找人不要太方便。” 李闭嘴两眼发亮:“真的吗?” “当然是!最快发-布!真的。”顾时说道,“我骗过你吗?” 李闭嘴疯狂摇头。 “好,那这事可以由你去跟他们说吗?”顾时甩锅,“我跟他们不熟。” 李闭嘴一拍胸脯:“交给我了!” 顾时:“你还可以去联系一下那些在人类之中藏了很多年的小妖怪,问问他们……算了,这个我去吧。” 李闭嘴连连点头,一跃而起:“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顾时目送李闭嘴消失之后,慢吞吞地点开淘○,把全套中小学《教材全解》到《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全部都收藏进了自己的购物车。 人类的知识。 顾时看着购物车里海量的试卷和参考书,心满意足,快乐地哼起了歌。 没有经历过学习和考试毒打的老妖怪,谁都甭想跑。 有一个算一个。 都给爷学!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顾时下班之前从李闭嘴那里得到了一个U盘。 那是那些真正的支撑着这座疗养院运作的小妖怪的联系方式。 顾时看着送U盘上来的李闭嘴:“不能直接发给我吗?” “噢,因为他们请求说这个东西要保密,尽量不要随便发来发去。”李闭嘴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些职业比较特殊吧。” 顾时:哦? 那我不得好好看看的? 顾时插上U盘,点开,在看到第一个文件的时候就一个哆嗦。 “林深不是人?!” “啊?”李闭嘴愣了一下,“他不是,他是只鹿蜀。” “?”顾时再一次痛恨起没有好好上老头子理论课的自己。 他摸出手机,开始搜索。 李闭嘴探头看了一眼顾时的手机页面,说道:“就是剪几根头发给人戴着就能让人子孙昌盛的那个。” 顾时看着手机里跳出来的结果,陷入了沉思。 鹿蜀: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佩之宜子孙。 林深是当代华语音乐及影视行业里一棵金光灿灿的摇钱树。 他出道很早,因十项全能一炮而红,在实绩的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甩开同期八百条街,一骑绝尘,一直红到现在。 顾时算得上是听着林深的歌、看着林深的电视剧长大的一代。 虽然现在因为娱乐方式变多而逐渐不再关注影视剧,顾时也仍旧记得他小时候,就连老头子也会定时守在电视前边等着看林深的剧。 他们爷俩竟然压根发现林深不是人,最多就是走在路上看到了林深的最新海报,感慨一句这男的保养得真好,岁月在他身上仿佛没有痕迹。 草,肯定没有痕迹啊! 顾时脑子嗡嗡响,感觉自己的童年遭到了一记重拳。 “林深我有印象的,我醒得比较早,他比我晚一点点,我们苏醒的地方很近,相处过一段时间,不过他天性对人类很友好,所以就干脆去人类之中讨生活了。” 顾时:“啊。” 也是,毕竟是能让人子孙昌盛的天性。 李闭嘴好奇:“你对他很感兴趣?” “没有。”顾时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就是发现他的职业选挺好的。” 毕竟鹿蜀天然有一副好嗓子,专业挺对口。 娱乐圈嘛,演而优则唱,唱而优则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林深争气,十项全能,不怪他能长红不败。 顾时觉得他童年偶像真牛逼,跟现在在院里待着的这帮老咸鱼简直不是一个档次。 看看人家这思想觉悟,看看人家这行动力,不愧是他童年偶像,就是不一般! 顾时开始(看.书.就.去-.着点。” 李闭嘴觉得顾时说得对。 顾时说什么都对。 他开始努力地回忆林深当初找工作的经历:“我记得他一开始是在报纸上看到富婆重金求子的广告找上去的……” 顾时:“???” 顾时的童年滤镜当场碎裂。 李闭嘴挠挠头:“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广告了,怎么学?” 顾时:“……这个就别学了。” 李闭嘴:“?” 顾时:“就算有这广告,你学得来吗?你又不是鹿蜀,怎么送人家子孙?” “也是。”李闭嘴失望。 但说起富婆…… 顾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默默憋回了让李闭嘴去傍富婆的馊主意。 草,真是可惜了李闭嘴这张奶狗娃娃脸! 顾时扼腕,然后继续翻起了文件。 林深的文件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大堆。 除了他自己的基本资料之外,还有很多他名下的产业的资料,更甚至还有很多房产的位置,每一处房产都是清一色指纹密码锁,地址和密码都用正红初号字放在了文件最顶端最显眼的地方,生怕浏览文件的人看不到。 顾时几乎窒息:“他怎么把这个也放进文件里?!” “是为了防止我们这个疗养院要是有个万一的,我们可以有别的去处。” 顾时有些意外:“这么团结的吗?” 李闭嘴撑着脸玩着手机,漫不经心道:“人类主宰了大地之后妖怪都很有危机感的啦,你想,我们都这么轻易的中了招,那些人要是也对他们下手,根本动动手指就可以做到的事,所以他们现在供着我们这些资源,也是在为自己打算。” 也就是通俗说的,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 而他们这群有诸多神话传说加身的妖怪,就是那群个儿高的。 顾时点点头,在手机上记下了林深的联系方式之后,便不再继续看那些涉及隐私的文件。 之后的文件材料大同小异,有了林深珠玉在前,顾时看后边的一些小有成就的妖怪资料都觉得索然无味。 目前来看,林深算是这些妖怪之中最成功、最耀眼的那个了。 其他的小妖怪都属于那种有所成就但又并不特别显眼,如果哪天撤离了也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位置。 顾时能理解他们的这种选择。 妖怪对于人类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异类,光从寿命来说,妖怪过个几十年就必须要完全脱离人类的视线一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们能提供给疗养院的资金并不是无上限的。 还是得想办法自己运作起来才行。 顾时把那些联络方式都保存好,拔出U盘还给李闭嘴,打卡下班。 回到苍梧观,顾时直奔伙房,准备把林深的事情告诉顾修明,让老头子也怀疑一下人生。 “老头子!” 他一脚踹开门,却没有看到顾修明站在灶台前边切菜的画面。 顾时一愣,默默收回脚,带上伙房的门,转头往他们住后院里探头。 顾修明在后院朝南的方向上有一间傍水的屋子,专门用来给重要的事件起卦。 那间屋子用到的次数屈指可数,顾修明却每天都要去敞开门窗通风,并无比细致的打扫一遍。 顾时看到现在那屋子门窗紧闭,仿佛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看来是还没出来。 顾时算算时间,撩起袖子就去了菜地。 老头子八成没吃午饭。 顾时拎着菜地里□□的菜回了伙房,“笃笃笃”切菜做饭。 顾时麻溜地做好了三菜一汤,又探头看了后院一眼,发现那门完全没有开的意思,瘪瘪嘴,也不敢擅自去打扰,只得自己吃完了饭,把剩下的饭菜放锅里温着,在灶门里留了点火,换了身衣服,拎上背篓去了后山。 顾时刚走过南峰的亭子,就发现后山上的草木比起昨天来,突兀的旺盛了许多。 他想起老头子说谢九思同意由他来支撑山门大阵的运作这事。 山门大阵吃的可是生机。 也就是说,现在这些草木的生机,都是谢九思在使力,大概是劲儿使得有点的大了,才会发生这种短短一天里就蹿高了一大截的事。 顾时愣了一会儿,面上一喜,脚底抹油“哧溜”一下冲向了他记忆里那些松露生长的地方。 不出他所料的,前两天才挖过一波的地方又重新生出了新的松露,甚至比起前两天的更加硕大饱满,一看就能卖出很好的价格。 顾时两眼发亮,哼哧哼哧地在后山转了个遍,新长出来的松露把背篓填了两层。 谢老板可真是个小财神! 顾时抱着背篓看了一眼,嘴都要乐歪来。 这一小篓怎么也能卖个大几千了。 顾时拎着背篓,路过山泉时顺手粗略的清理了一下松露上沾的泥,然后一步三蹦地回了苍梧观。 灶台上的盖子还盖在那里,顾时揭开看了一眼,里边的饭菜原封不动的摆在蒸架上。 顾时拎着背篓出了伙房,站在后院门口,盯了老头子封死的那间房好一会儿,背上背篓,小小声道:“我下山去卖蘑菇去啦!” 院子里风呼呼刮过,没有人应答。 这么安静还怪不习惯的。 顾时抿抿唇,上屋里拿上手电,在天际的光亮消失的一瞬,走出了山门殿。 钟山中曲峰距离B市正经市区车程大约两个小时,但现在已经没有班次了。 顾时抄小道,走到B市远郊的公交车起点站需要一个半小时。 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就算再慢上一个小时,也还赶得上最后几班进市区的公交。 顾时拎着手电在茂盛的林间横穿而过,掂了掂背上的背篓,有些疑惑。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山路好像走得特别的顺。 按理来讲,夜里的山路应该十分不好走才对,但顾时今天却觉得凹凸不平的山间小道,硬是被他走出了柏油大马路的滋味。 他的脚底板甚至都没被小石头硌到过! 难不成他今天也是大吉? 顾时带着满头的问号,只花了一个小时就走出了山林,远远地看到了公交车起点站的光亮。 顾时一脚踏上了水泥路,就感觉肩上一沉。 我操!! 顾时吓得一蹦,肩膀一抖,反手就是一拳! 谢九思抬手,握住了顾时的拳头,手腕一翻,将之压了下去。 顾时差点没认出来:“谢总?” 谢九思换下了那身笔挺的西装,套了件宽松肥大的黑色卫衣,下半身穿了条束脚工装裤,踩着双高帮板鞋,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至少五岁! 顾时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上山挖松露穿的朴素布衣长裤运动鞋,衣裤上甚至还沾了泥。 “再往前走就不是钟山的地界了,法印对人类效用不大。”谢九思说。 “……啊。” 顾时明白了,怪不得他这一路走得这么顺利,原来是因为谢九思给他留的标记。 顾时抬手摸了摸眉心,看着谢九思,问道:“谢总,你能看到老头……我师父他还好吗?” 谢九思闻言,将神光投向了苍梧观。 “看起来还不错。”他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老头子一整天没吃饭也没出现,怪担心的。 顾时松了口气,转头往公交站走。 谢九思又按住了他:“你要去哪?” “我要去市区。”顾时指了指那边的公交车站,“这些松露要趁最新鲜的时候卖了,不然价格就不好了。” 谢九思看了那一小篓的白松露一眼:“你要这个?” 顾时点头。 谢九思抬手,手指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顾时顿时感觉背后背篓一重,谢九思轻轻推了推顾时的肩:“走吧。” 顾时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背篓眨眼之间被饱满的白松露填满了。 顾时瞪圆了眼:“谢总?这是什么??” 谢九思顿住,反问:“不是你要的吗?” 顾时张嘴,又麻溜地闭上,疯狂点头。 对对对,是我要的! “走吧。”谢九思说着,率先向公交站迈出了步子。 顾时微怔:“您也去?” “我答应了你师父护你周全。” 顾时看着谢九思被灯光勾勒出轮廓的背影,紧了紧背上的背篓,想到这一背篓能换来多少钱,嘴角就控制不住的乱翘。 他抬脚,小跑着跟上了谢九思,说道:“您之前去过人类的城市吗?” 谢九思摇头。 “那我带您逛逛吧。”顾时说道,“带您领略一下人类的手段。” 谢九思一顿:“人类的手段?” “对。”顾时张口就来,“在夜幕降临之后,人类有一种非常可怕的、腐蚀精神、使人沉沦失控的手段。” 还有这种术法?! 谢九思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它叫夜生活,包括但不限于泡吧、蹦迪、宵夜、K歌、广场舞、搓麻、洗脚、压马路等等等等。” 顾时满脸肃容:“种类繁多,引人堕落,恐怖至极!”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谢九思跟着顾时上了公交。 顾时也没觉得带谢九思坐公交有什么,坐稳了之后把背篓往腿中间一放,看着背篓的目光像看个聚宝盆。 天已经黑了,在远郊的起点站没人上车,过了没几分钟,司机走上来,发动了车子。 谢九思对公交车倒是并不陌生,因为疗养院里的摆渡车已经让他习惯了这类交通工具。 夜里的车开得飞快,谢九思看着窗外,路灯与逐渐熙攘起来的人烟被拉成一条混沌的线,热闹的声音远了又近,近了又随着风一闪而逝。 顾时偏头看向谢九思。 路灯明灭之下,谢九思眉心微蹙。 顾时想起自己忽悠人的话,怪不好意思的。 “您不用这样紧张。” 谢九思闻言,阖眼复又睁开,将目光自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中收回,看向了顾时:“我没有紧张,区区人类罢了。” 顾时看着谢九思的表情,心说您脸上可不是不紧张的样子。 不过他又不是谢九思,怎么可能说这种不识相的话。 谢九思说不紧张,那就当他不紧张了。 顾时看着那一背篓的白松露,心情极好:“再有四十分钟我们能到市中心,谢总您喜欢吃什么?” “都行。” “没有口味上的偏好吗?” 谢九思认真地思忖片刻,说道:“辣一点的。” 顾时咧嘴一笑:“好嘞!” 他说完,摸出手机,给那一背篓白松露拍上照,开始跟他相熟的那些采购联系。 顾时不想跑多家,满满一大篓的松露,他就只联系了几家高端餐厅,比对了一下他们的采购价之后,干脆地选择了市中心地标塔上的旋转餐厅。 人家财大气粗,其实也有自己稳定的供货渠道,但非常巧的是,他们的采购经理曾经受到过苍梧观的恩惠。 顾时跟顾修明那种帮人处理完了作祟的妖鬼之后,只意思意思取点报酬以平因果的人不同。 在知道当时的求助人是做餐饮采购这方面工作的时候,他就要了人家的联系方式,并且通过他又认识了许多别的采购。 山里那些纯天然生长的野菜菌菇,在当代都市的高端餐厅之中,能卖出了不得价格。 顾修明大约是从小就没有接触过这类事情,他作为那个香火鼎盛时候的小徒弟,八成也是衣食无忧的,估计没有受到过相关的教育。 反正顾时是从来没在他家老头子身上察觉到什么精明市侩的气息,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个死傲娇,为人处世就是一根筋钻到底,半点不带拐弯的。 生活所迫,顾时不得不过早的明白了这些人情世故。 要不是顾时努力拓展这点可怜的人脉,苍梧观连现在的情况都维持不了。 谢九思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时手机上忙忙碌碌,等到顾时跟采购那边敲定了见面地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这辆已经进入市区的公交车上已经挤满了人。 但他跟谢九思所坐的位置周围却有一圈真空带。 趋利避害的本能可不止妖怪有。 人类同样具备一定的兽性。 顾时放下手机,恍然意识到他带着谢九思进市区,跟带着匹狼进羊群没什么区别。 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是,谢九思这匹狼吃得饱饱的,对柔弱无助的羊群没有什么兴趣。 顾时转头,想说谢总能不能收敛一下威势,跟谢九思对上了视线之后,却发现谢九思周身的妖气早就收敛得丝毫不剩了。 谢九思察觉到顾时似乎有话想说,贴近了顾时,低声道:“什么事?” 太近了。 顾时闭上嘴,微微后仰,摇了摇头。 谢九思若有所觉,抬头淡淡地扫过周围的人,发觉那些人本能的往后挪了挪,离得更远了些。 谢九思一顿,收回视线,沉默片刻,终于没忍住,不解地问道:“我很可怕?” “没有。” 顾时其实也不太能理解,因为他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没觉得谢九思可怕。 那些妖怪,他们以前可能是害怕谢九思的浊孽之气引动魔障,导致他们发疯嗝屁。 哪怕现在已经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但毕竟是古早流传下来的烛阴PTSD,顾时是能理解的。 但为什么察觉不到妖气的人也会本能的畏惧谢九思,顾时思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 谢九思又抬眼看了看人群,跟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那姑娘脸色瞬间白了,恰逢车子到站,飞快的下了车。 下了车之后,她又一脸莫名地回头看过来,似乎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下车。 谢九思收回视线,薄唇微抿:“只有你觉得不可怕。” “我胆大,他们胆小。”顾时察觉到谢九思情绪似乎有点低落,赶紧给他顺了顺毛,“区区人类,您根本不用在意!” “也是。”谢九思觉得此话有理,“但妖……” 顾时飞速答道:“那是他们不识抬举,跟您没关系!” 谢九思闻言,似乎被说服了,脸色好看不少。 顾时对他的财神爷露出个灿烂的笑来,然后在中心区CBD下了车。 顾时找到了约定的咖啡厅,采购经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顾时带着谢九思坐下:“张经理,我来了。” “小顾道长来啦?”采购张经理笑眯眯地抬头。 然后他看到了顾时身边的谢九思。 谢九思正打量着眼前的人类,评估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到底有哪里值得顾时大半夜跑出钟山——甚至是冒着遭遇人类那恐怖的夜生活的危险。 张经理无端打了个寒噤,与谢九思对上视线的瞬间,仿佛窥见了血海深渊,那凄厉的画面一闪而没,细想又回忆不出个具体来,只余下莫名的心悸。 遭遇过非自然时间的张经理瞬间联想到了曾经不太好的经历,感觉手脚冰凉冰凉。 他转头看向顾时:“这位是?” “我老……”顾时略一停顿,改口道,“朋友。” 朋友? 谢九思微怔,将打量那个张经理的目光收回来,重新落在了顾时身上。 张经理乐得谢九思不跟他打招呼,逃避一般的不再看他,拿起饮品单:“要喝点什么?我请。” 顾时扭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不懂这些:“听你的。” 顾时想了想:“两杯卡布奇诺,多加点奶和糖。” 张经理听着顾时和谢九思的对话,咂咂嘴,觉得有点奇怪。 顾时把放在地上的背篓推过去:“您先看看货。” 顾时这个“您”,又一次让谢九思的目光落在了张经理的身上。 服务员送来三杯饮品,顾时道了谢,一转头,就看到谢老板正微微眯着眼,盯着张经理,神情平静冷淡,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危险感。 张经理不抬头也能感觉到谢九思有如实质的打量,来自食物链上层的天然压迫让他冷汗唰的就下来了。 “谢……”顾时喊到一半紧急刹车,差点咬到舌头,“谢九思?” “嗯。” 谢九思应了一声。 顾时把卡布奇诺往谢九思面前推了推。 谢九思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桌上杯子里漂亮的拉花。 顾时看到张经理大大的松了口气,然后动作飞快的开始验起了货,飞快的跟顾时敲定了价格,然后又拿出了软尺和便携式电子称,飞快的算好了价格,给顾时开了票据,付了定金。 等他回去走完流程,财务那边就会把剩下的尾款打给顾时。 顾时目送着张经理拎着一大袋子松露逃也似的跑了,也没空去关怀人家。 顾时看着光定金就入账了一万二的收据,眉飞色舞喜气洋洋,一张帅脸都要笑歪来。 谢老板,永远滴神! 顾时喜不自胜,弹了弹手中卡布奇诺的杯壁,高兴道:“试试看吗谢总?” “……” 谢九思沉默。 顾时疑惑:“怎么了?” 谢九思问:“谢总?” 顾时:“?” 谢九思提醒:“你刚刚叫了我名字。” “啊这……?”顾时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谢九思为顾时的道歉而迷惑了一瞬,慢声道,“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朋友应该叫名字。” 顾时一愣,想说他刚刚只是应付张经理的,这是人类社会交际之中的合理虚伪。 但他看着谢九思认真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谢九思。” 顾时喊起来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 谢九思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顾时问:“怎么样?” 谢九思诚实:“甜。” 顾时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然后呢?” “?”谢九思茫然,“然后?” 顾时:“……没有别的评价了吗?” 谢九思略一思考:“味道还行。” “……”顾时沉默片刻,“行吧。” 这他妈简直文化沙漠。 顾时想。 谢九思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 但凡你读过点书,对一个事物的评价必不至于如此匮乏! 钟山疗养院三界老年咸鱼院的文化教育必须尽早提上日程! 不过在此之前—— 顾时扯了扯谢九思的衣袖,在谢九思放下手里的杯子后,背上背篓,对谢九思露齿一笑。 “走吧,我带您去感受夜生活,我请客。” 就从中央区CBD的美食一条街开始出发。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B市是个国际大都市,其中心区是个规模非同一般、游客吞吐量巨大的大型商业综合区。 顾时和谢九思所在的咖啡厅距离美食街并不远,连车都不需要搭。只需走过几栋地标写字楼,再穿过一条作为步行街的主干道,就能到达喧嚷热闹的夜市街道。 谢九思跟着顾时横穿步行街,又走过了一条安静的小巷,眼前便骤然开阔起来。 顾时往前一蹦,跳出巷子:“到啦!” 谢九思神情凝肃,仔细地打量着出现在眼前的街道。 这条道是专门修建出来的夜市。 与隔着一条街的现代商业步行街截然不同的是,它是传统建筑的风格。 红墙木楼琉璃瓦,墙檐上高高的挂着纸灯笼。 明亮的光自道路两旁的店内照出来,落在制式牌匾的店铺招牌上,将没有霓虹打光的烫金照片照得纤毫毕现。 除却酒楼式建筑以外,入目的都是见缝插针的小摊小贩,还有隔着一条水道一家酒吧里,传出了吉他拨弄出的民谣。 食物的热气将秋夜的凉意浸透了,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热闹的烟火气。 往来的人们手里拿着食物与饮品,有的拎着瓶没喝完的酒,肆意畅快的大笑。 那放在别的地方会显得刺耳的分贝,在这里却仅仅只是给它的热闹小小的加了一码。 拥挤喧闹,却又有着微妙的秩序。 顾时看着谢九思满脸探究的模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决定让谢九思自个儿去观察这人类的可怖手段。 顾时问:“您有什么想吃的没?” 谢九思十分谨慎:“听你的。” 顾时看了一眼旁边的一点点和果呀呀,仗着自己刚入账一笔巨款,决定都买。 他小步跑过去扫码点单。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背影。 顾时今天穿得跟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裤腿上沾着泥,背着竹篾背篓,身上的布衣看得出很旧了,扣子都是古早的盘扣样式,连鞋都是带着缝补痕迹的棉布鞋。 仿佛几十年前的人穿越过来了一样。 倒是意外的跟这条透着些许古旧风格的街道无缝对接。 谢九思眼看着顾时的身影马上就要被人群淹没,循着他的气息跟上去。 察觉到周围的人都若有若无的避开了他,谢九思干脆紧跟在顾时身边,免得他被人流挤跑,自己则十分专注地观察着周围。 ——这里的人类似乎都很快乐。 谢九思非常轻易的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至于其他的,他暂时还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顾时想着谢九思说比较喜欢辣味,当即直奔烧烤油炸的摊子。 谢九思察觉到顾时走远了又回来,紧接着就嗅到了一股辛辣的椒香。 “拿着。”顾时把手里的开花大香肠塞给谢九思,“试试!” 谢九思看着手里这串大香肠,被刀开了的外皮炸得酥脆,边缘微焦,整串香肠上涂满了红油,焦香与辛香瞬间占据了他的嗅觉,令人食指大动。 顾时咬了一口自己那根,特意让老板炸得脆一点老一点的香肠入口甚至发出了一声脆响。 谢九思也跟着咬了一口。 顾时叼着香肠,期待地问道:“怎么样?” 谢九思点点头:“不错。” 顾时觉得八成没下文了,却又听谢九思说:“我喜欢这个。” 顾时顿时就来神了:“不只有这个,人类在享受美食上真的很有一套,您跟我来!” 谢九思闻言,点点头。 顾时拉着谢九思进了一家川香串串锅,眼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厅随着谢九思的进入瞬间冷淡了不止一个档次,干脆包了个包间。 顾时拿着菜单,问谢九思:“您食量大吗?” 谢九思也不确定,但反正他从来没吃撑过。 于是他点头:“大。” 顾时当即大手一挥,要了一整个菜单。 包间服务员愣住,看了一眼顾时的衣着,忍不住向顾时确认:“等下是还有朋友要来吗?” “没有,就我们俩。”顾时摆摆手,“没关系的,吃不完我们可以打包,家里人很多。” 服务员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们这里是要先付款后上菜的。” 顾时闻言一顿,哪还能不明白人家这是担心他们点完了没钱给。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想着也难怪:“好,上哪儿结账?” 服务员松了口气:“前台。” 恰巧此时顾时收到了手机上的取货提示,便背上背篓,对谢九思说道:“谢九思,我先去结个账,顺便拿之前点的奶茶,再买点其他小摊子的东西回来,等我昂!” 谢九思向顾时点了点头。 他对人类的一切都两眼一抹黑,自然顾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们的包厢在三楼。 没过多久,谢九思就透过窗户,看到顾时背着背篓蹦跶着走出了店,转瞬融入人群之中不见了。 顾时把取到的奶茶放进了背篓里,心里想着应该买点什么东西回去。 他倒也不是就不差钱了,只是这笔钱买小吃,从街头买到街尾都花不完。 而且这笔钱功劳最大的是谢九思,花在谢九思身上没什么不值的,顾时寻思着他哪怕是捡剩下的,也赚大了。 这样一想,顾时就干脆利落的开始扫街。 谢九思喜欢吃辛辣的重口味,那目标就很明确了。 顾时从街头一路买到了街尾,买了一背篓的小吃,除了他猜测会符合谢九思口味的小吃之外,还有他以前吃过觉得味道不错的。 顾时心情愉快,把刚买好的一份臭豆腐放进背篓里,哼着歌往回走。 结果他在店门口撞上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顾时想着自己背篓里那堆汤汤水水,停下脚步,让这一大群人先走。 他脚步刚停,就听到那人群里有人喊了他一声:“顾时?” {-现这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他同学。 顾时数了数人头数,发现他们班四十个人来了二十八个,基本上毕业之后选择留在B市闯荡的都在这儿了。 顾时笑了笑:“聚会呢?” 他懒得问他们为什么没叫他。 顾时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但反正他一直以来朋友缘就不咋地,大学期间几乎被孤立。 人群中有几人露出了几分讪讪。 领头的班长面不改色,笑着招呼:“你也来这里吃饭?” 顾时点了点头:“嗯,进去吧,在门口拄着挡人家生意。” 一群人进了门。 走在最后的几个看了看顾时,大声问:“小顾道长,你今天这什么打扮?” 这声音真的挺大,大到整个大厅都朝顾时看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班长闻声回头,看到了顾时,仿佛这才发现顾时的着装。 讲话那人仿佛得到了偌大的鼓励一样,宛如开屏孔雀一般抖了抖毛。 顾时哪能感觉不到这人扑面而来的恶意。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学着谢九思那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慢吞吞道:“普通劳动人民的打扮啊。” “……”顾时这话接得实在太顺,让那人一时间没想到怎么继续。 于是又有人出声:“小顾道长今儿下馆子,不省钱了?发财了?” “您说笑了。”顾时无比做作地羞赧一笑,眼也不眨地瞎扯,“就是发了笔横财,小小地赚了个十来万。” 那人顿时哽住。 倒是开好了包厢的班长扬声道:“包厢我开好了,顾时你要不还是省着点吧,不要赚了点钱就乱花,一起吃一顿,我请客。” 这班长家里在B市也算是有点权势,大学期间没少花钱请同学们吃饭,别说他们班里了,整个系都有不少拥趸。 顾时摆出了浮夸的遗憾神情:“实在是多谢您抬举,但我这人吧,不怎么喜欢跟条舔狗一起吃饭哈。” 一群人脸色一变,却没人想出声认下舔狗这称呼。 顾时笑嘻嘻的,心情颇佳,哼着歌上了楼。 笑话。 爷在上古神魔面前都没怂过,会怂你几个区区人类? 论打嘴仗,爷连顾修明都没输过昂! 谢九思看着顾时心情愉快的进了门。 “遇到了好事?” “不算好事,但我高兴。”顾时说着,把背篓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放到了桌上。 他话音刚落,旁边原本没人的包厢里就闹哄哄的进了一堆人。 顾时听了一耳朵,发现是他那帮同学。 包厢隔音效果不咋地,不过顾时和谢九思都不在意对面。 顾时顺口问谢九思:“您观察出什么了吗?” 谢九思沉吟,摇头:“我并未察觉出异状,反而这里的人类状态很好。” “嗯嗯,还有呢?”顾时一边拆打包盒一边问,然后给谢九思手里塞了双筷子,“边吃边说。” 谢九思听话的夹了一块炸鲜奶。 “我刚刚来时,发现那里面的人……”谢九思指了指对面的酒吧,“他们不怕我。” 顾时顺着看了一眼,心想那正常,毕竟酒壮怂人胆。 谢九思一边吃,一边又说了一些发现。 他有些苦恼,因为他并没有发觉到什么术法的痕迹,更加没察觉到夜生活的恐怖之处。 相反的,这里的人类看起来真的特别自在快乐。 能隐藏到让他完全察觉不到痕迹的地步,真的很厉害了。 谢九思感慨:“人类的手段当真厉害了不少。” “但也没见你们多看得上人类。”顾时直言道。 这一点,顾时跟李闭嘴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发现了。 这帮老妖怪嘴上说着人类是如今大地的主宰,但实际上压根没把人类往心里去。 他对人类的现代科技,看法基本上也就相当于“哎呀我家的小猫咪会自己开门了真有意思”这种概念上,压根没把人类摆在跟自己平等的地位去看。 顾时很不能理解:“你们明明见识过人类的手段了,为什么还是看不上他们?” 谢九思拿着串香菜牛肉,听到顾时这么问,显得很不能理解。 “如今的人类无法与我们比肩。”他说道,“他们跟夸父那些上古人类不同,现在的人类弱小且短命。” “……” 那是你们还没遭受过真正的毒打。 顾时靓仔无语。 “行吧。”顾时点头。 希望你们以后学到两弹一星,学到洲际导弹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 谢九思看着在火锅里涮牛肉的顾时,片刻:“你不认同?” “没有。”顾时摇头,顺口扯开了话题,“我只是在想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顾时严肃:“三界院义务教育与高等教育学习计划。” 谢九思:“?” 顾时把自己准备让三界院里那群老妖怪接触人类、并且学习人类知识的计划说了一嘴。 谢九思微微皱起眉来:“学习人类的?” 顾时义正辞严:“人类会轻易的死去,但知识是会永远延续下去的,就好比上古流传下来的术法,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多学点东西必然不会有错!” “你说得对。” 谢九思迅速被说服,并且不知不觉又吃空了一盒狼牙土豆。 他把纸盒放到一边,看到旁边那盒黑色的方块,当即拿过,打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九思默默地合上了盖,“这是什么?” 顾时看了一眼:“臭豆腐!” 谢九思沉默片刻,迟疑:“……食物?” “嗯嗯。”顾时连连点头。 谢九思凝重地看着盒子里的臭豆腐。 人类真是了不得,他想。 竟然这种东西都能做成食物。 顾时见他迟迟不动,说道:“这个很好吃的!” 谢九思:“……” 顾时不会骗他,所以一定是真的好吃。 谢九思迟疑着,正要打开盒盖,他们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人推门进来,扶着墙,看着是喝高了,大着舌头,一眼就看到了正对着门坐的顾时。 “顾时!”他大喊了一声。 旁边包厢吵闹的声音倏然一静。 谢九思放下了手里盒子:“你认识?” “我同学。”顾时指了指旁边的包厢,“那边都是我同学,不过我们关系不咋地。” 谢九思点头,他不知道同学的意思,更没觉得顾时跟一群人类关系不好有什么毛病。 “你知道你为什么跟我们关系不咋地?”那人大着舌头说道,“因为班长喜欢的妹儿喜欢你,他说要给你好看诶嘿嘿!” 顾时:“……” 啊这? 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响动,“噔噔噔”地脚步声传过来,紧接着就出现了班长的脸。 他黑着一张脸,把喝高了的那人拽了个踉跄,没好气道:“他喝高了。” “哇哦。”顾时咧嘴一笑,“没关系,我原谅您了,毕竟喜欢我的妹儿多了去了,您喜欢上其中一个也属实正常。” 班长的脸瞬间绿成了一片。 顾时阴阳怪气:“嗨呀,您可别不高兴,这真不是您的错,实在是我太优秀了。” 谢九思坐在顾时边上,露出了十分赞同的神情:“说得对。” 顾时抑扬顿挫的话头骤然一滞。 服务员在此时过来,将门口两位请走了。 顾时转头看向谢九思,谢九思也在看他:“?” 顾时小小声:“刚刚那种时候,就不用捧场了。” 阴阳怪气的时候突然有人正经赞同,让人怪尴尬的。 “?”谢九思带着几分迷惑,也跟着压低了,带着几分低沉地气音,“我只是说实话。” 顾时一哽,感觉脸被桌上翻滚的红油锅熏得有点热,他扭过头去,戳着碗里的金针菇,再不吭声了。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顾时觉得谢九思这人大有问题。 他闷声不吭,看着谢九思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个菜单加上他带回来的小吃。 ——除了那份臭豆腐。 顾时干脆把那份臭豆腐拿过来,打开自己吃了一块。 谢九思偏头看过来,眼神像在观察一只刚刚被注射了药剂的小白鼠。 顾时见他没有要吃的意思,干脆吃完了一整份,咂咂嘴:“凉了没那么好吃了。” 谢九思觉得火锅串串就挺好。 顾时看着被他们造得一片狼藉的桌面,背起背篓,领着谢九思离开了店面,准备带他去酒吧里长长见识。 谢九思跟在顾时背后,秋日微凉的夜风将萦绕在鼻尖的辛辣卷走,又送来了一股新的香甜。 谢九思顺着那气味看过去,迟疑片刻,抬脚走向了那个摊位。 顾时一回头,发现谢九思人没了。 顾时:??? 他愣了两秒,心里一慌。 这祖宗可不能丢了! 顾时爬上旁边的石阶四处望了一圈,在一家卖糖油粑粑的摊位前发现了谢九思的身影。 摊主是个中年男性,红光满面的,嗓门老大的喊着生意,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谢九思带来的本能威胁。 顾时松了口气,跳下石阶,从人群中穿过去,看到谢九思正在摊主的指导下,生疏而笨拙地扫码付了款,然后端着一份糖油粑粑,转身就撞见了他。 “顾时。”谢九思喊他,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顾时看,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我买的。” 阿就这? 这也可以骄傲的? 顾时沉默片刻,然后夸道:“嗯,您真厉害!” 谢九思看起来更高兴了几分,低头吃了一块糖油粑粑,发现这股甜味也相当的令人喜欢。 谢九思又吃了一块,话语因为甜黏的糯米而显得有些含混:“刚刚那个人类,不怕我。” 顾时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摊主:“好像确实是。” 话音刚落,他们又看了看周围,发现人群还是在下意识的绕开谢九思。 俩人一时间也猜不透为什么会这样,他们顺着人群往前走,谢九思看到了一家冷吃兔,转头又不见了人影。 顾时还没能带着谢九思进酒吧,就眼睁睁地看着谢九思扫码的动作从生疏变得熟悉,最后到如臂使指。 顾时:“……” 谢九思拿着一大份钵钵鸡回来,又说:“那个人类也不怕我。” 顾时顿了顿:“……嗯,我大概知道为什么。” 谢九思:“嗯?” 顾时看着谢九思手上装得满满当当的大份钵钵鸡:“大概是因为钱吧。” 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只是克服内心恐惧而已。 兔子还敢蹬鹰呢,人胆子大起来,妖怪又能算个什么? 顾时想起之前跟他一起面试的那几个普通人,在跟谢九思初初照面的时候也被震慑到了,但并没有人因此而打退堂鼓。 在那个环境下,他们大概把恐惧当成了紧张。 顾时问:“就比如,您面试这几次,有人见到您就吓跑了吗?” 谢九思发现还真没有。 虽然一个个都是带着本能的畏惧在跟他交谈,但还真没有被吓得掉头就走的例子。 谢九思:“因为钱?” 顾时点头:“因为钱。” 谢九思若有所思,然后又被鸭血粉丝汤勾走了魂。 顾时:“……” 您这不是堕落得比谁都快吗?! 在谢九思吃遍了半条街,正准备往下半条街前进的时候,顾时看了看时间,伸手揪住了谢九思的衣袖。 谢九思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顾时:“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走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 谢九思看看手里的一把烤牛油,并不想现在就离开:“我可以缩地成寸带你回去。” 顾时满脸沉痛:“您清醒一点啊谢总,不要中了人类的圈套!夜生活已经开始腐蚀您的精神了您没感觉到吗?!” 谢九思微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各种各样的食物牵着鼻子走的行为,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他刚刚竟险些失去自我! 人类的手段,恐怖如斯! 谢九思顺着顾时的力道往美食街外走,神情凝重地把手里的烤牛油吃完,然后纠正顾时:“不要喊谢总,叫我的名字。” 顾时:“……谢九思。” 谢九思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四处飘香的美食街,察觉到心头泛起的不舍,瞬间警觉起来。 人类的手段竟然已经到了这等地步,神不知鬼不觉的侵入了他的精神! 谢九思拧着眉头,想着放着总归不是事,得叫上谛听过来探查一番才行。 他做好了这个决定,便反手扣住了顾时的手腕,将他拉进了昏暗的角落里。 顾时被拽了个踉跄,只感觉眼前一黑,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熟悉的山门。 “回去吧。”谢九思自背后轻轻推了推顾时。 “谢谢。”顾时顺着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正想跟谢九思说个晚安,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谢九思带着满脑子对人类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回了三界院。 一进来就发现三界院里那帮老东西吵闹得不像话。 他神光一扫,就看到李闭嘴正在跟毕方争吵,争吵内容是关于顾时先前跟他提过的计划——先让他们接触人类、熟悉人类、了解人类的规则,然后进入人类的社会之中,从各界去获取更多的信息。 谢九思知道,顾时的出发点只是希望这帮老妖怪能搞个合理的收入来源,不要让疗养院被随随便便一查就封而已。 但正如顾时所说的那样,他们这些上古大妖看不上人类,也并不把人类的手段放在眼里,哪怕他们已经吃过一次小亏。 而且顾时找错宣布消息的人了。 李闭嘴这喇叭跟谁没点小仇小怨的,他不行。 就是顾时自己来讲,都比李闭嘴要好。 谢九思想了想,干脆地把那些个没受伤的妖怪们都挪到了一起。 李闭嘴正跟毕方吵在兴头上,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换了个地方。 谢九思坐在主座上,手里端着杯茶,向到场的各个妖怪扬了扬下巴:“坐。” 一群妖怪眉头皱得死紧,没几个有好脸色的:“什么事?” “我今天去[[看书就去. o ]-]了一趟人类的城市。”谢九思把今天在夜市的经历和感受说了一遍,“我认为我们确实有必要对如今的人类进行一番了解。” 在场的妖怪陷入沉默:“……” 在漫长的凝滞之后,谛听率先表示了赞同:“白泽也的确说过,我们应该当多接触人类,毕竟我们落入这样的境地,也跟人类脱不开关系。” “不。”穷奇脸上露出了几分兴味,蠢蠢欲动,“我要先去烛阴说的那里看看。” 谢九思想了想:“那就都去。” 他余音未尽,手上已经掐决,整个大厅倏然变得空荡而寂静。 …… 顾时回到苍梧观,率先去伙房看了一眼。 锅里给老头子留的晚饭已经没了,但那间占筮房还是大门紧闭。 这倒无所谓,吃了饭就好。 顾时松了口气,往锅里倒了水,点火热锅,从地窖里拿了几个红薯玉米出来蒸上,好方便顾修明中途休息的时候能吃上现成的。 做好这些,顾时就洗漱睡了过去。 第二天,顾时刚从中巴车上下来,就被等在疗养院大门口的谢九思逮到,拉着上了停在一旁的大巴。 顾时都没反应过来,上了车一看,发现大巴上七零八落的躺了一车,妖气冲天。 顾时愣住:“这是怎么了?” 谢九思沉默片刻:“昨天晚上我带他们去了一趟夜市。” 顾时:“?” “为了揪出人类术法的马脚,我们对夜市进行了一番深入了解。” 顾时:“??” “还去了夜市旁边的一些KTV、足浴、酒吧。”谢九思强调,“我有所戒备,也提醒了他们,但于事无补。” 顾时:“。” OK,行,别说了我明白了。 所以你们第一次团建去夜市,集体白给了呗。 顾时指了指那帮浑身散发着咸鱼味道的大妖:“去个夜市,不至于这样吧?” 谢九思薄唇微抿:“人类的酒酿之道愈发纯熟,他们有所贪杯。” 顾时:草。 可真有你们的。 顾时:“那现在这是?” 谢九思答:“去了解人类幼崽。” 这是把运营部的烫手山芋直接接过来了的意思。 “……你们这动作也太快了。”顾时张了张嘴,“其实还可以去找那些愿意出资的小妖怪,进他们户口里,这样收入来源也可以名正言顺,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联系他们说这件事。” “不!”瘫在车尾的谛听一跃而起,“这种就交给那些伤患吧,我现在对人类有点兴趣。” 车里零零星星地传来了几声有气无力的赞同。 顾时觉得可以,然后就感觉车子发动了。 顾时一愣,扭头看向谢九思:“我也要去?” 谢九思点点头:“你对人类很了解。” “行。”顾时干脆点头。 他今天本来是准备联系一下那些出资的小妖怪,跟他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账目的问题,不过这事急也急不来,稍微放放问题不大。 “今天目的地是哪儿?”顾时问。 谢九思看向了前面的司机。 顾时这才发现司机也是个妖怪,只是在一堆大妖中间,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去山南福利院。” 顾时微怔:“噢,山南啊。” 谢九思看过来:“你知道?” 顾时点头:“知道啊,老头子的心头好。” 谢九思:“?” 顾时笑了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 山南儿童福利院是顾时和顾修明缘分开始的地方。 顾修明每次被顾时劝阻少给山南福利院一点钱的时候,就总要跟他念念叨叨。 说二十年前寒风刺骨的十一月,一个弱小伶仃的孩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在山南福利院围墙的拐角,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特别无助可怜。 顾修明那时候正巧路过,把小顾时捡进了福利院,却发现这娃根本不是福利院的一员。 有些事呢,就讲究一个缘分。 那个年代没有完善的监控,根本找不到抛弃小孩的大人,而手续方面可以钻的空子也颇多。 顾修明总说当时他脑子可能是被风刮木了,就托山南福利院的人帮他搞了手续,把顾时这赔钱徒弟放进了自己的户口本里。 但顾修明嫌弃的话是这么说的,却二十年如一日的给山南福利院打钱。 顾修明每个月能拿到大概六千块钱,其中四千要用来进香,一千要给山南福利院,剩下的一千里只能拿出五百用来生活。 因为顾修明还要存顾时的学费。 要不是知道顾修明是在山南捡到了他,顾时都要怀疑顾修明在那儿是不是有相好。 山南福利院距离钟山地区并不远。 自疗养院出发,沿着盘山公路往南行驶个四十来分钟,就能够到达B市周边的县城。 山南福利院就在这个县城边缘,条件并不算多好,建筑低矮,但房子和各项设施都收拾得很干净。 顾时他们到的时候,正巧撞上福利院的老师带着小朋友们搞完了大扫除。 十来个小萝卜头像跟在鸭妈妈后边的小鸭子一样排成一溜,乖乖让老师喷上消毒液,洗手。 他们看到大巴时,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顾时自大巴上下来,正准备去行李舱里拿慈善物资,就被院子里冲出来的小炮弹撞了个满怀。 顾时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反手把冲过来的小炮弹扶着腋下举起来,掂了掂。 顾时啧啧:“又重了,女孩子家家这么敦实,看来伙食不错。” 被举起来的小姑娘不轻不重地踢了顾时的肩一脚,奶声奶气:“好男人不应该评价女孩子的体重,时哥哥你这样找不到女朋友。” “院长这都教了你们啥啊?”顾时翻了个白眼,把孩子放下,拿了物资,毫不犹豫地交给了一窝蜂跑出来的小朋友们,“自己拎回去!” 小朋友们各自拎上了物资,却没有走,好奇又带着几分胆怯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其他人。 谢九思一抬脚,小萝卜头们宛如摩西分海一般让开了位置,一个个拎着物资包就往顾时背后躲。 谢九思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你很熟悉这里?” “是啊。”顾时不欲多说,转头赶着小萝卜头们进了院子,大声道,“今天课都上完了没有?” “上完啦!” “那今天咱们跟这群叔、咳……”顾时停顿片刻,改口,“今天就跟这群哥哥姐姐们玩游戏吧。” 顾时带着大大小小一大群人进了活动室,把柜子上的象棋、军棋、飞行棋、跳棋、扑克、大富翁一堆乱七八糟的游戏道具都拿了出来。 他把这一堆东西分别放到了几张桌上,抬头对一帮不通规则的老妖怪们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顾时摸了摸那些凑过来的小脑袋,而后大手一挥,直指那帮老妖怪。 “小的们,给我碾碎他们!”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一群小萝卜头怪叫一声, 各自抱着喜欢的游戏,开始在大人们中间寻找自己的对手。 老妖怪们听到顾时这话,也没觉得被冒犯, 颇感兴趣的看着自己被小孩子包围。 穷奇对幼崽兴趣不大, 他打量着顾时,抬手按了按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也不管旁边是谁,顺手扯了一下自视线角落里晃过的衣袖。 英招被他扯了个趔趄, 抬手自穷奇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衣袖。 他脾气不错, 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 温声问道:“做什么?” “你看那个……”穷奇卡壳, 指了指顾时,“……叫什么?” 英招回忆了一下:“顾时。” “噢。”穷奇其实并不在意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 他凝神打量着正在帮小孩子展开大富翁棋盘的顾时, 问,“你看他是不是跟烛阴一个味儿?” 英招闻言,也凝神看了看顾时, 目光落在他眉心上:“确实, 那是烛阴的法印。” 他话音刚落就反应过来,与穷奇对视一眼,复又看向顾时, 面露惊愕。 顾时被吵得耳鸣头昏,感觉自己正在遭受酷刑。 行刑者就是围在他旁边等着玩大富翁的那三个小朋友,他们正在叽叽喳喳的跟李闭嘴解释大富翁的游戏规则。 小朋友们兴致勃勃,半点不觉得跟别人解释规则是件多麻烦的事――倒不如说, 他们以前都是被教育的一方,现在变成他们教育别人, 所有人兴致都十分高昂! 他们情绪一高昂,经常找不到人讲话的李闭嘴情绪也跟着高了起来。 顾时感觉自己仿佛被三只活力四射的小雀雀和一只嘎嘎大叫的鹅包围,四个人宛如机关枪一般无差别疯狂扫射。 顾时眼神呆滞,灵魂几乎出窍。 他木着一张脸,整理好初始的钱,压好了棋盘,一抬头,就跟四个坐在角落里盯着他窃窃私语的老妖怪对上了视线。 顾时:“?” 见顾时看过来,穷奇率先捅了捅英招:“看出点什么没有?” 英招摇头,捅了捅旁边的毕方:“你呢?” 毕方一咂舌:“没见过。” 然后他们齐刷刷地看向了被强行拽过来的谛听。 谛听皱着眉听了一会儿。 谛听可聆听万物之声,尤其擅长倾听人心,只是顾时这会儿心里充斥着满屏的问号,谛听只能从他身边萦绕的风中艰难的拼凑出一些破碎的讯息。 白泽、谢九思、交易、敌人、周全…… 谛听干脆利落地一总结:“这是之前白泽醒来的遗留问题。” 几个老怪物听完,顿时更来劲了。 他们都知道白泽上一次醒来,拜托谢九思去找帮手的事。 “这小子就是那个帮手?”穷奇问。 谛听点头:“大概吧,反正脱不了干系。” 顾时被四个老怪物盯了好一会儿,正准备问问李闭嘴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妥,就看到那四个齐刷刷地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上古大妖气势慑人,其中还有俩凶兽,来势汹汹的,感官敏锐的小孩子一窝蜂的躲到了顾时背后。 不过顾时半点不怕,胆子贼大,护着三个小萝卜头后撤一步,反手一扯李闭嘴,把他挡在了前边。 李闭嘴毫无防备,一转头就跟四个气势汹汹的老怪物对上了视线,惊得一瞬间龇出了牙。 顾时在他侧后方,偏头教育自己身后的三个小朋友:“不要学这个哥哥,这样不礼貌。” 三个小朋友奶声奶气:“好――” 李闭嘴:??? 穷奇和毕方嗤笑一声。 谛听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英招温声招呼:“你好。” 顾时看了看英招,发觉他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当即回应:“你好,要来一局紧张刺激的大富翁吗?” 几个老怪物相互看了看,干脆点头同意了。 他们了解完规则,心说这还不简单? 四个老怪物信心满满的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 为了照顾小朋友,这里的都是儿童小矮桌,除了几个正经小矮凳之外,都是直接放在地上的坐垫。 几个人高马大的老妖怪坐在粉粉嫩嫩的猫爪坐垫上,画风十分割裂。 顾时缓缓收回稍显微妙的视线,考虑到他们第一次玩这个,人数不宜太多,顾时这边只有一个八岁的小弟弟出战。 顾时把作为初始资本的钱票分发到他们手里,拉着并未参战的李闭嘴到了旁边说悄悄话。 顾时问:“阿善,这几个是?” 李闭嘴奇怪:“谢九思没给你介绍过?” 顾时更奇怪:“是什么给了谢九思会介绍的错觉?” 就谢九思那一条通到底的脑回路,还指望他能有替别人介绍一下这些老妖怪的自觉? 实在是说笑了,别人不问,谢九思怕是永远想不到。 李闭嘴略一思考,发现确实。 他砸吧砸吧嘴,开始给顾时介绍:“喏,这里从左到右,分别是谛听、英招、毕方和穷奇。” 李闭嘴对这些老怪物的遭遇如数家珍。 毕方弄丢了他的火精。 毕方的火精是他力量的本源,可永燃不灭,炽烈无比,隔着上千里都能因为过高的温度而点燃草木。 所以民间四处都流传着见毕方则四处大火的传说。 谛听被取走了回到九幽冥土的能力,九幽冥土已经不再接纳他。 这个说起来有点玄妙,讲得通俗一点就是,他永远都找不着回去九幽城的路,哪怕是谢九思带着他也不行。 轮回司的混乱除了谢九思的衔火丢失这一主因之外,也有谛听不在的原因。 谛听擅听人心,对于轮回司的断罪判罚来说举足轻重。 英招是个天神,本身倒是没受伤害。 他是察觉到有人潜入了天帝的玄圃而惊醒的。 这玄圃,讲得通俗一点,就是个花园。 是上古神魔之争结束之后,英招自天帝那里得来的一个闲职。 只不过这花园里并不仅仅只有花,还有土缕、钦原之类的食人凶兽,都是受到英招管束的。 英招虽然喜欢到处乱跑摸鱼,但责任感还挺强,发觉有人潜入玄圃,想要带走那些凶兽时,当即就醒了过来。 至于穷奇? “穷奇完好无损,就是来凑热闹找乐子的。”李闭嘴翻了个白眼,“顾时我跟你讲,穷奇这家伙有问题,他肯定会投敌的,在遇到坏蛋的瞬间就会倒戈,反咬我们一口。” 穷奇讨厌好人,喜欢恶人,尤其喜欢大奸大恶之人。 顾时不能理解:“那你们还接纳他?” “因为不能随便放他出去。”李闭嘴唏嘘,“你不明白把穷奇放出去会发生什么事,他无人管束的时候,总能培养出遗臭万年的奸恶之辈。” 顾时想想也是。 “你放心,如果他反水,必要的话……”李闭嘴抬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顾时飞快的把李闭嘴的手扯了下来:“别给小朋友做不好的示范。” 但也已经晚了,旁边一边看着大富翁一边注意着这边的几个小朋友,齐刷刷地做出了割喉的动作。 顾时:“……” 等等。 连这几根小萝卜都发现他们的动静了,那…… 顾时转头看向穷奇他们。 结果几个小朋友都在一心二用,那些老妖怪却专心致志的,半点没把注意力分过来。 顾时:“。” 顾时拍了拍李闭嘴的肩,扯了个熊猫小坐垫挪去了桌子边上。 此时顾时派出的小萝卜摇出了两个三点,走到了一个没人购买的地皮上,买下了地皮。 按规则两个骰子数字相同则多一个行动回合。 小萝卜新增的一回合里又摇出了两个二点,并且又买下了一块地皮。 新增出来的第三回合里,一个一一个六,运气极佳,又买下了一块地皮。 顾时:“……” 顾时看看狂掠三块地皮的小萝卜,又看了看穷奇他们。 此时穷奇他们面色如常,还没有意识到房地产行业的恐怖之处。 穷奇甚至还有空跟顾时搭话。 他问:“你就是白泽说的那个帮手?” 顾时:? 白泽的帮手? 顾时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啊……” 他刚想摇头,又想起李闭嘴说穷奇八成要反水的事,眼也不眨地说道:“对,是我。” 余下的三个都是吃了亏的,听到顾时应下了这个身份,都看了过来。 谛听此时注意听了一下顾时的心音,瞬间明白了真实情况。 他看了顾时一眼,并没有开口戳穿。 “别看我,你们的事情在努力了,只是现在还没头绪。”顾时随口瞎扯,“继续玩继续玩。” 谛听扔出骰子,听到毕方问:“你得要多久啊?” “有些事呢,讲究一个缘分,缘分没到,急不来的嘛!”顾时老神在在。 几个老怪物觉得有道理。 反正这事他们无处使劲,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谢九思本来在穷奇他们往顾时那边靠的时候就要过去,却被先前顾时抱起来的那个小姑娘捉住了。 他低下头去。 小姑娘在他面前全然不像在顾时面前那样伶牙俐齿,而是带着明显的胆怯和畏惧,却还是抱着盒子,磕磕巴巴地喊:“谢叔、呃……谢九思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呀?” 谢九思闻言,看了一眼小姑娘怀里的盒子,盒子上画着围棋。 这个他会。 谢九思看了一眼顾时那边,发现没问题之后,向小姑娘点了点头。 小姑娘笑了一下,露出豁口的门牙,蹦蹦跳跳地找了张没有人的桌子,铺开了棋盘纸。 棋盘是塑料的,棋子也是塑料的。 不过谢九思不在意这个。他捡了黑子,半点不跟人类幼崽客气:“我先?” 小姑娘没意见:“好!” 谢九思第一手直接落了右上角星位。 小姑娘一愣,挠了挠头,白子落在了棋盘正中间。 谢九思:“?” 怎么第一手落子天元? 难道人类又钻研出了什么新的棋谱定式? 谢九思略一沉吟,决定按兵不动,在右上角星位边落子小目。 小姑娘紧随着他的落子跟了过来。 谢九思心想果然来了,干脆的落了第三手。 过了三十秒,小姑娘笑逐颜开,高兴地拍着手:“我赢啦!” 小姑娘的快乐如此简单而清脆,房间本来就不大,旁边正在下跳子棋和飞行棋的几个非人类耳聪目明,瞬间转过头来。 顾时也在那边探头探脑。 谢九思看了看棋盘:??? 小姑娘喜滋滋地点了点自己斜放着连成线的五颗白棋,老气横秋地叹气:“谢九思哥哥,你不行啊。” 房间里各处传来嗤笑声。 顾时缩了缩脖子,决定回头就去跟院长谈谈,缩短一下这群孩子看电视的时长。 看看这帮小兔崽子,都从电视里学了些什么东西! 谢九思对同类们的嘲笑不以为意。 他只是顿了顿:“……不是围棋?”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五子棋呀!”谢九思捡回自己的黑子:“说说规则。” 小姑娘解释过之后,他们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厮杀。 顾时收回看向那边的视线,怀里抱着个抱枕,看着大富翁棋盘上,小萝卜横扫四个上古老妖怪,令他们当场破产。 他们这边刚结束不久,小鬼头们感慨“哥哥姐姐你不行呀”的声音在屋子里此起彼伏。 顾时努力绷着脸,告诉自己不要笑出声。 他们是【最。快-发布】午饭后来的,一直到晚饭的点,除了实在简单的五子棋之外,别的游戏都只有谛听借着聆听心音的优势赢了一圈。 晚饭是很简单的大锅饭,但这帮老妖怪们并没有计较,他们味如嚼蜡的吃着饭菜,开始怀疑世界,反思妖生。 这不应当。 他们竟然连人类的幼崽都玩不过? 人类如今竟然已经强大恐怖到了这般境界了吗? 顾时坐在谢九思旁边,观察了一番谢九思的神情,问道:“玩得怎么样?” “很有趣。”谢九思说道。 顾时说:“还有更有趣的,要不要试试?” 于是饭后,无比缺德的顾时开了一把狼人杀。 谛听因为技能过于作弊而被扣下当法官。 回去的路上,被一群人类幼崽杀得片甲不留的老妖怪情绪十分低沉。 唯一一个兴奋的只有穷奇。 他觉得那群说谎不眨眼的人类幼崽非常有培养价值! 看不上人类却连续两天遭遇滑铁卢的老妖怪们各自自闭。 没有直接参与狼人杀的谛听感慨:“人类当真很了不得。” 顾时点点头:“所以说,了解一点人类的知识也挺好的,取长补短嘛,毕竟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会。” 谛听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顾时。 他这一路上没少听到顾时心里的幸灾乐祸。 穷奇对现在的人类来神了,当场就凑过来问顾时:“你有什么主意?” “哎,我其实也没什么好主意。”顾时表面谦虚,心里都快笑出猪叫。 谛听忍不住又看了顾时一眼,神情无比微妙。 穷奇催促:“你直说就是了。” “人类有一套自己的教育体系,我们可以参考一下。” 顾时解释了一番人类的教育体制。 穷奇听完了解释,兴致勃勃:“我们要去学校吗?” “不不不,区区人类哪配跟你们同堂学习?” 顾时一开始就没想让这群老妖怪去课堂里正儿八经的上课。 看看这帮非人类,有一半要么象征着灾厄、要么有过吃人的黑历史。 把他们放到人来人往的校园里去? 这都不是人类知识学习计划了,这是人类毁灭计划! 穷奇不高兴了:“不去学校怎么学?” 顾时笑了笑。 您这说的什么话? 人类怎么会被这种问题打败? “咱们可以上网课。” 顾时说完,摸了摸自己的手机,想到他淘○购物车里那海量的参考书和试卷,心里控制不住地笑出了一首咏鹅。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有句俗话说得好, 知耻而后勇。 三界院里的老妖怪们把这句俗话诠释得淋漓尽致。 顾时晚上回家给还没出关的老头子温了几样蒸菜,洗漱完随手一刷手机,就看到三界院的微信群里开始打卡, 看起了顾时推荐的网络课程。 顾时往上一翻。 看得最快的谢九思已经看到小学三年级了。 还挺努力嘿! 顾时粗略扫过那些打卡, 往床上一蹦,滚了两圈,敲着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 【顾时:怎么没人打卡英语?】 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顾时躺床上差点笑出声。 他继续敲字:【不行啊,英语要学的啊, 很多文献资料都是纯英文的, 不学哪看得懂。】 群里仍旧鸦雀无声。 顾时抱着被子使劲儿蹬了蹬腿, 大笑出声, 而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机,睡了过去。 第二天去上班, 顾时刚到办公楼下, 正撞上了李闭嘴。 李闭嘴看着神情有点恍惚,走路都在打飘。 顾时脚步一顿,在李闭嘴即将踢到门槛的时候伸手扶住了他。 “你怎么回事?”顾时捞着李闭嘴站稳了, “肾虚啊?” 李闭嘴哀怨地看了顾时一眼:“渣男。” 顾时:“???” 李闭嘴幽幽道:“昨晚上甜言蜜语骗着我学英语, 今早上反口就骂我肾虚。” 顾时脸上肌肉一哆嗦,差点当场笑出来。 他紧抿着唇,清了清嗓子:“咳、哪里骗你了?你随便上网查查, 本来就有很多文献只有英文。” 谛听戴着耳机路过,拍了拍顾时的肩膀:“下次心里笑得小声一点。” 顾时:草? 你小子演我! 李闭嘴幽幽地看着顾时:“渣男。” 顾时半点心虚都无:“我这也是为你们好,等你长大……不是,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李闭嘴说:“阿昭嫌我背单词烦, 顾时你帮我想想办法。” “?”顾时分析了一下这话里的信息量,“你们住一块?” “是啊。”李闭嘴抬脚往办公楼里走, 唉声叹气,“阿昭说我打扰到他打游戏了。” “那你跟他一起玩啊。”顾时说,“饕餮算伤员,回头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给他入户口的时候可以顺便把你也带上,你用不着考虑经济来源什么的。” 李闭嘴摇了摇头:“阿昭不会愿意跟别人扯上那种关系的,哪怕是假的也不会愿意,而且我想在他这件事上帮点忙,了解一下人类的那些手段也挺好。” 顾时想了想:“那也简单,让他陪你一起背单词。” 李闭嘴:“我怎么搞?” 顾时露齿一笑:“下个欧美服的《和○精英》。” 李闭嘴雄赳赳气昂昂地打了卡就溜了。 顾时也打了卡,刚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了刚刚还在他跟李闭嘴话题中心的饕餮。 顾时小跑过去开门,把人让进去:“您怎么来了?” “来支钱。”饕餮说道,“我要买设备。” “什么设备?” “电脑、音响、游戏主机、耳麦、摄像头……”饕餮显然是做足了了解才来的,“你之前跟我说的主播和电竞我都查过了,我要尽早做准备。” 顾时叹气:“这方面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饕餮嘴角一挑,眉眼间全是傲气:“你以为我是谁?” 顾时看着饕餮,终于窥见了一点李闭嘴嘴里那个骄傲锐气、张扬肆意的影子,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相信。 但很遗憾,顾时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他摸了摸眉心被打入印记的地方,胆子迅速膨胀:“阿善或许跟你讲过,我们能动用的资金其实也不多这件事?” 饕餮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还说你把夸父忽悠去搬砖了。” 顾时一哽。 李闭嘴你怎么回事? 后半段就不必到处宣扬了! 顾时迅速收拾好情绪:“有夸父的前例,我现在支钱十分谨慎。” 饕餮眉头微皱:“继续说。” 顾时:“这样,我先给你置办一台电脑,等你打出名堂了――至少是有直播平!-. o 首发!台联系你的水平了,我后续再给你配上别的设备。” 饕餮沉吟片刻:“可以。” 他说完,干脆的发了张配置表单给顾时,然后拍拍屁股当即起身走人。 顾时思来想去,还是在饕餮拉开门的时候喊住了他。 饕餮回过头:“?” 顾时想起刚刚遇到的李闭嘴,大发善心。 他问:“你跟阿善住一屋?” 这个话题跳跃度太大,饕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奇怪:“你怎么知道?” 顾时说:“他担心打扰到你打游戏,很苦恼。” 饕餮微怔,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他跟你说的?” 顾时点了点头。 原话当然不是这样,但意思没差别,只是这么说会让人更好接受一些。 总不能指着饕餮说你别老是欺负阿善吧? 饕餮在原地磨叽了一会儿,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他……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顾时并不是很想重复李闭嘴在他面前吹饕餮的那些话,人都要脸的,但李闭嘴不要,那些话顾时怎么都吹不出来。 于是他笼统的总结道:“说你以前的光辉事迹。” 饕餮哼哼唧唧:“无聊,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讲。” “……” 一开口就是老傲娇了。 顾时看着他面前努力绷着脸却又控制不住嘴角上翘的饕餮,深吸口气。 何必呢顾时,他扪心自问。 你一个母胎solo,为这俩缠缠绵绵上万年的老妖怪操什么心? 顾时实在不想再看下去,委婉送客:“他刚刚打完卡,回去找你了。” 饕餮情绪高涨,对他一摆手:“我知道了,先走了!” 顾时目送着饕餮离开,照着他给的配置表在淘○买了一套,然后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拿起办公桌上座机的话筒,开始跟那些出资给这个疗养院的妖怪们打电话。 顾时这通电话主要是询问一下他们哪些愿意接收老妖怪们进户口本的。 顾时看着通讯录排第一的林深,迟疑了一下,还是跳过了他的童年偶像。 虽然滤镜已经裂开,但顾时还是想为了自己童年的梦挣扎一下――给林深突然搞个长辈出来什么的还是算了。 只是出乎顾时意料的,他的每一通电话进行得都十分顺利,几乎都是他刚提上那么一嘴,那边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到第十三通电话的时候,顾时再一次申明:“如果不愿意的话真的可以拒绝。” “没有不愿意。”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很温柔,“人类都懂唇亡齿寒的道理,那些前辈与我们就是唇齿的关系,帮他们就是帮我们自己。” 顾时一听,心想这还真被李闭嘴说中了。 这群相对弱小一些的妖怪,确实是指望着他们能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以免自己哪一天死得不明不白。 顾时给这位妖怪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好的,我先给您登记了,回头按照他们的意向来。” 那边温柔的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顾时打完了五十八个电话,吨吨吨地喝了一大瓶水,拿着那份名单前往了三界院。 摆渡车上,顾时遇到了之前在大门口保安亭的保安小哥。 他打着哈欠,看起来精神不济,脸色看着比之前更差了。 顾时看了一眼时间:“你这是刚交班?” 保安小哥看到顾时愣了一下,然后一拍额头:“哦哦是你!” “是我。”顾时点头,打量了一下保安小哥的脸色,“三界院后来怎么样?” “你真的去找老板了啊!”保安小哥一下子精神了不少,看起来仿佛找到了救星,“老板请的是哪儿的法师啊?这几天可正常了,我们在三界院里巡逻都不迷路了!” 顾时心想那可不得正常的,这可是钟山山神亲自出手。 “哎。”保安小哥扫了一眼顾时工牌上的名字,期期艾艾,“顾时,你知不知道咱们老板请的是哪儿的法师啊?” “干什么?” “我家最近老是有什么东西烧糊的了气味,找又找不到,我妈还老跟我说她听到有狗叫,但我们家周围邻居都是没养狗的,昨天我带我妈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我妈没病没灾,健康得能活到九十九……” 保安小哥打了个寒噤:“主要吧,我昨天来接后半夜的班,出门的时候也听到了我屋里传来的狗叫。” “焦糊味?狗叫?”顾时觉得这个设定他应该是在哪儿听过,他摸出手机,下意识开始给自己揽业务,“给我一下你的联系方式?” 保安小哥一愣:“啊?” “我。”顾时指了指自己,“本职道士,专业对口,放心吧。” “你就是那个法师?!” “那倒不是,不过解决这个没什么问题。” 保安小哥两眼一亮,他就飞速报出了一串号码。 顾时记下来,又扫了一眼工牌,保安小哥姓朱,叫朱文。 顾时保存好联系方式,下了摆渡车:“回头联系。” 朱文眼巴巴地看着他:“你尽早啊。”“没问题。”顾时揽了个业务,心情不错,“就这两天就会联系你的。” 顾时摆摆手,目送着摆渡车开走,拿着名单进了三界院。 他走过保安亭,离开了人类的视线之后,喊了一声谢九思。 随着他话音落下,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一般荡漾开,脚下踩着的台阶衔接上了一条石板路。 顾时顺着石板路一路走到了谢九思的院落门口。 他一脚踏进院门,就看到谢九思坐在庭院石桌边上,桌上摆着四个柠檬,每个柠檬上各插了一块硬币和一个铁钉,用电线夹连接起来。 谢九思正拿着最外层电线夹的两端,一下一下的夹着眼前小小的LED灯泡。 顾时看着那一亮一灭的LED灯泡:“……您这是?” “水果发电实验。”谢九思又夹了一下LED灯泡,心满意足地看着灯泡又亮起来,示意顾时过去,指了指竖在桌上的PAD。 顾时走过去,发现PAD上在播放风力发电原理的视频。 然后顾时听到谢九思感叹:“人类的技术真不错。” 顾时:确实。 顾时把手里的名单放到桌上,顺口问道:“您这是有什么想法了?” “嗯。”谢九思颇有兴致的夹着小灯泡,像个找到了心仪玩具的小学生,嘴上慢悠悠地说道,“神州至九幽城,只有我开辟出来的一条道路可走,城池周围四处罡风肆虐,也是九幽之地万万年寒冻不化的原因,要是能利用这罡风……” 顾时闻言,看了看PAD上播放的风力发电的视频。 顾时:……? 第 23 章 第二十三章 顾时不太确定:“您是想……?” 谢九思解释:“九幽之地因罡风而有万万年寒冻, 自我驻守之后才好了一些,现在衔火丢失,轮回混乱, 我想, 如果罡风可以发电,那电就可以用来发热,要是能解决掉寒冻致使亡魂消弭的问题,轮回的混乱应当可以稍稍缓解。” 顾时:叼。 顾时看着谢九思手里一亮一灭的LED灯泡, 心想他真的从没见过把“学以致用”诠释得如此完美迅速的人。 顾时瑞思拜。 但现实还是现实, 顾时说道:“人类没有接触过罡风, 不一定能用上。” 谢九思闻言, 问顾时:“人类记载中的罡风是怎样的?” 顾时文科成绩还是挺不错的,他回忆了一下, 开始跟谢九思解释。 罡风, 根据顾时所阅读过的典籍里的记录,指的是高空的风。 据顾修明说,罡风是曾经那些可以御剑飞行的老祖宗们, 对于无法征服的烈风的称呼。 顾时和顾修明都只见过小妖怪, 并没有见过能御剑飞行的道士,对罡风这个东西的理解是基于地理知识之上的。 就是大气的对流层、平流层、中间层等等。 顾时和顾修明一致认为,罡风指的是对流层的上下气流, 那些典籍的编纂者御剑飞行应该也是在对流层之下。 人们所承受的风霜雨雪,也都是对流层的大气作用。 而对流层之上的平流层,大气风场的方向相对简单,影响因素也比对流层要少。 如今的民航客机也基本上都是在对流层顶端或者平流层底端的大气层中飞行。 如果有人坐过长途航线中型客机以上机型就会知道, 在飞机平稳飞行的时候,偶尔会遇到抬头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低头就是漆黑云海翻涌奔腾、电闪雷鸣的景象。 “所以我们觉得罡风应该指的就是对流层的风暴。” 谢九思一边听着,一边用PAD查阅陌生的名词,然后摇了摇头:“罡风并不是常规概念之中的‘风’,人世的风无法割裂灵魂,但对修为不够的人来说,罡风触之即死。” 顾时心想那您还想用罡风发电呢? 向来迟钝的谢九思这会儿却像是看透了顾时的想法:“原理总是一样的,我有了些想法。” 顾时对学霸一无所知:“您这是学到哪儿了?” 谢九思伸手在PAD上一划,划到了初中物理的网络教程,然后对负责三界院财务收支的顾时说道:“我们应该买一批教材。” 这要求过于合理,顾时压根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点点头:“好。” 谢九思放下手里的电线夹,意犹未尽:“物理真有意思。” 顾时:谢邀,并不这么觉得。 理科成绩极差的顾时挤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谢九思拿过顾时带来的名单:“这是?” “这是我联系过的小妖怪,关于入户口的意愿,正准备来问问你们的意见。” 并不是所有的大妖怪都会愿意跟这些小妖怪扯上关系的,就好比饕餮,他挺骄傲,觉得靠他自己就可以。 谢九思:“我不需要。” “好。”顾时给谢九思的名字后边画了把叉,站起身,“麻烦您送我去找找其他人行吗?我不认路。” 谢九思同意,目送着顾时离开,点开物理课程继续看了起来。 短短一天,穷奇就把“顾时是白泽让谢九思找来的那个帮手”这件事宣扬得整个三界院妖尽皆知。 谛听大约是出于想要保护真正的帮手的心思,并没有阻止穷奇到处传谣的行为。 这让顾时在挨个拜访那些妖怪的时候,遭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同时事情又进展得颇为顺利。 住在三界院里的神魔妖怪从前多少都受到过一些供奉与崇拜,对于让别人养着自己这件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顾时让他们挑好了入户口的对象,重新做了个表格,打印好之后找上了李闭嘴。 李闭嘴虽然话唠,但话唠并不耽误他的工作效率。 顾时午饭前把东西给了他,当天接近下班的时候,就被告知已经搞定了。 顾时接收了他那边发来的资料,点开疗养院的账务系统,上边三界院的账目一片空白。 顾时认命地叹了口气,下楼去财务部问了一下外账是怎么跟税务局申报的,得到了三界院的财务完全独立,他们并没有拿到过任何凭证的答案。 “怎么?三界院财务有问题?” 顾时当然不可能承认:“没有,只是老板说从下个季度开始统一做账。” <(看书就去网)p>  顾时没等财务部的人再问,脚底抹油回了自己办公室,开始加班建账。 ――顾时已然发现了谢老板的妙用,只需喊一声,就可以让谢九思把他送回家,迅速安全,低碳环保。 李闭嘴打卡下班,滴滴了一下顾时:【今晚去嗨吗?】 顾时回了个问号。 【阿善:明天周末不上班,我们去蹦迪!人类真的太厉害了,怎么会搞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享受方式,我们昨天都还没来得及去按摩!去搓澡!去足疗!今天都要来一套,毕方他们也去,你冲不冲?】 【顾时:谢邀,不去,不冲,加班。】 【阿善:?顾时你变了,你变得跟谢九思一样无趣!】 简直胡说八道。 顾时感觉自己有被微妙的侮辱到。 他明明比谢九思有趣多了! 【顾时:谢老板跟你们这群学渣不一样,人家已经开始考虑罡风发电改造九幽了,我也已经开始建账守护疗养院,而你们,却还在蹦迪。】 【阿善:嗯嗯嗯好好好冲冲冲!你们加油你们是最棒的!我是个废物!yeah!】 顾时:??? 草? 李闭嘴你他妈这一套是跟谁学的??? 人类这么多优点你不学,学敲退堂鼓的速度倒挺快! 顾时深吸口气,想到加班工资,又冷静了下来。 谢九思听到顾时呼唤的时候,正在进行新的小实验。 他干脆带着自己的实验成果一起,出现在了顾时面前。 顾时看到谢九思拿着两个玻璃杯,杯子里都装着透明液体,液体里泡着几朵牵牛花。 左边的牵牛花是红色,右边是蓝色。 刚一打照面,谢九思就跟顾时分享快乐:“酸碱性条件下花青素变色的小实验。” “?”顾时疑惑,“您哪来的实验材料?” “小苏打和白醋食堂后厨就有。” 顾时心想完了,谢九思这进度和适应性也太他妈强了。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再也没办法忽悠谢老板了,甚至还会被谢老板识破以前的忽悠。 顾时忧心忡忡,一对上谢九思的视线,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谢九思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脸上神情平静,眼里却透着再明显不过的期待。 那一弧清泉澄澄发亮。 顾时福至心灵,夸道:“您真厉害!” 谢九思顿时心满意足,放下了手里的两杯牵牛花:“喊我做什么?” “我想回家。”顾时说道。 谢九思点点头,正准备把顾时送回去,又听顾时问:“您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吃个晚饭?我做饭手艺还行。” 谢九思不解:“有食堂。” “……”顾时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无感情的棒读,“您说得对,吃食堂挺好,省钱。” 谢九思感觉顾时的反应有哪里不太对。 他把顾时送回了家,看着桌上的两杯牵牛花,越想越不对,干脆自己也跟着到了苍梧观山门殿外,往顾时住的院子走去。 顾时发现顾修明还没出关。 但锅里给他温着的菜和红薯饭都已经被吃了。 顾时刷了锅,正准备去后院里摘两蔸卷心菜,就看到谢九思自伙房外边推门而入。 顾时愣住:“?” 谢九思凭直觉说道:“我来吃饭。” 顾时笑了一声:“您不是吃食堂吗?” 谢九思耿直:“但你不高兴。” “我没有。”顾时飞速否认。 “?”谢九思有点茫然,“是吗?” 顾时笃定点头,然后微微扬起下巴,嘴角一挑:“不过来都来了,我给您露一手!” 顾时有一手绝活,是他以前在一个湘菜馆里当洗碗工的时候学到的。 擂辣椒皮蛋茄子,好吃好做,极其下饭。 连老头子这种不爱吃辣的人,都能就着这道菜能吃三大碗饭! 顾时兴致勃勃地带着谢九思去菜地里摘了茄子,又上地窖里拿了自己做的皮蛋,上灶烧火。 晚饭两素一荤一汤,谢九思就着擂辣椒把一锅饭吃得干干净净。 顾时喝着紫菜蛋花汤,瞥见自己手机上弹出来的微信消息。 是朱文发过来的,一段语音。 顾时打开,听到一阵断断续续地犬吠,时隐时现。 【朱文:帮帮孩子!!】 顾时本来准备自己去查典籍,现在谢九思就在旁边,不问白不问。 “谢九思,有什么犬类的妖怪能用火的?” 谢九思:“问白……问谛听。” 顾时干脆在群里艾特了谛听。 但率先回复他的并不是谛听,而是毕方。 【毕方:是祸斗吧,重黎家的狗,重黎也醒了?】 顾时扭头看向谢九思:“重黎是?” 这个谢九思知道:“掌火的天神,他曾帮助过人类,人类颂他为‘祝融’。” 这个名字可就熟悉了。 顾时肃然起敬。 谢九思问:“重黎与毕方同属火,是挚友,你有他的消息?” “不是,有消息的可能是祸斗。”顾时跟谢九思提了一嘴朱文的事。 “大约是祸斗在那个人类身上嗅到了毕方的味道。”谢九思放下了筷子,“如今重黎情况不明,还是尽早将它带回来为好。” 顾时也跟着放下了筷子:“那我现在就去。” “我跟你一起,祸斗作为火神从属,颇有几分威能。”谢九思慢条斯理,“不过通过李闭嘴,我发现我的驯兽能力还不错,驯服祸斗应当并不困难。” 正在蹦迪的李闭嘴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驯兽?驯什么兽? 顾时想起李闭嘴先前跟他说过, 谢九思打架很恶心这件事。 顾时突然就好奇起来:“我听说您之前跟李闭嘴打过一架。” 谢九思点头。 顾时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迅速出卖了李闭嘴,茶里茶气地问道:“我只是听他说的哦,他说您打架很恶心, 这是为什么呀?” 谢九思却并不介意被这样说, 只是回忆了一下:“他在海上掀起了飓风。” 顾时点头:“然后?” “他又招来了雷霆,我还之以飓风,他躲避不及,正巧一道落雷劈下来, 把他劈了个正着, 他意识不清, 被卷进了两道飓风里滚了七天, 然后吐了半个多月。” 顾时:“。” 草。 这实在很合理,甚至过于贴合李闭嘴这个谐星的形象了。 顾时忍了忍, 没忍住:“李闭嘴原型是?”“你自己去问他, 但最好是等他自己愿意跟你说。”谢九思提醒道,“像李闭嘴这种不愿意以种族为名的妖怪,还是不要随意去询问他们的原型。” 顾时一愣。 谢九思解释:“很多妖怪, 一旦暴露了自己的原型, 就会给自己带来诸多灾厄。” 顾时略一思考,就明白了谢九思言下之意。 万物有灵,而有的生灵天生就有着非同一般的天赋或者是效用, 修炼出一点名堂之后,其珍贵程度更是呈几何式增加,光是其本身的存在,就足够吸引来诸多贪婪的目光。 这又是另外一个怀璧其罪的故事了。 怪不得这么几天下来, 他就没遇到过跑到他面前来问他原型的妖怪。 顾时想。 他还以为单纯是因为他太弱了,以至于这些自上古时存活下来的老妖怪压根看不上他, 敢情并不是,只是遵循着这套潜规则。 ――虽然就算他们问了,顾时也压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顾时点头:“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谢九思起身,“我们走吧。” 顾时报了个地址。 朱文的家在郊区,开车到疗养院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郊区的规划没有城区清晰明了,哪怕有了地址也不太好找地方。 朱文听顾时说要来,当即就开着车到了主干道上,就着路灯,远远地看到两道身影逐光而来。 朱文看着那两道身影渐进,看清顾时旁边那人之后,打了个哆嗦,飞速拉开车门下了车。 谢九思虽然不怎么在人前露面,但还是很讲规矩,每天上下班都有好好打卡。 至少作为员工,绝大部分人都是认识老板这张脸的。 朱文是轮值保安,偶尔需要去三界院轮班执勤,比起在办公楼里坐班的其他人,见谢九思的次数要更多一点。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总之每次见到这位疗养院老板的时候,心里总是发憷。 他下了车,喊了一声:“谢总!” 谢九思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回应。 朱文脑壳发晕,头顶渗出了几粒汗珠,怎么也想不明白顾时为什么会把谢九思给带过来。 顾时看了一眼朱文开来的车。 “咱们先上车吧。” 朱文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上车说上车说。” 谢九思上了车,顾时钻进了副驾。 沉默在车里蔓延。 朱文看起来紧张极了,目光不住地往顾时这边飘,看起来满肚子疑惑和不安,却又碍于谢九思在场,不敢吭声不敢问。 顾时对这个情况倒也不意外,他扣上安全带,开口问:“除了你家之外,你问过周围的人家谁还听见狗叫了吗?” 朱文听顾时开口起了个话头,松了口气。 “没有。” 他答道,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瞥了一眼谢九思,却发现谢九思正打量着他,顿时更紧张了,连说话都磕绊起来:“就、就就明明声音还挺大的,但先前除了我妈之外没人听见,要不是我昨天听到了,也会以为是我妈的幻听。” 顾时闻言,转头看向谢九思:“看出什么了吗?” “不出意外就是祸斗了。”谢九思说,“他身上有天神的气息。” 谢九思跟重黎不熟,甚至压根没见过面,但天神的气息他是熟悉的。 顾时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能打得过吗?” “不用你动手。”谢九思语气平静,“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顾时眼神一飘。 朱文听他们先前的话还云里雾里,但后面这几句他却是明明白白。 他心中轻嘶一声,心里打着鼓揣测着顾时跟谢九思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关系,表面假装成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专心开车。 车子在老旧的郊区里七拐八拐。 顾时看了一眼周围居民区的灯光:“睡这么早的?” 朱文答道:“这个小区是改革开放之前建成的,年头很长了,这附近交通也不怎么方便,房价高租金却不高,年轻人都往市里去了,余下的住户大都上了年纪,所以睡得早。” 他说着,拐进一个院门,在单车棚旁边停了车。 顾时下了车,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十点不到,整个小区灯光已经黑了大片。 这小区建筑古旧,楼层最高也就六楼,没有电梯,楼梯间下也没有现在普遍有的独栋防盗门。 谢九思仰头看向最外边那一栋楼的顶层。 顾时也有所察觉,抬手指了指左边那一户:“左边顶楼是你家?” 朱文微怔,他给顾时的地址可没详细到哪一栋哪一户。 他顺着看过去,点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顾时:“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你找我不就没用了?” 朱文闻言,挠了挠头,心想也是。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顾时可是个道士! 被有点本事的道士一眼就看出他家的位置,可不算什么好事。 朱文开始害怕:“我家真有问题啊?” “对。”顾时点头,看到朱文的脸色,安抚道,“但问题……不算大?” 顾时说着,奇怪地看着那户人家里羸弱不堪的妖气,扯了扯谢九思的衣角:“祸斗不至于这么……?” 谢九思蹙眉:“受伤了。” 他话音未落,便抬脚向眼前的单元门走去。 顾时扯了朱文一手。 朱文“哎”了一声,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顾时和谢九思两个都不是人,爬个六楼如履平地,朱文跟在后边气喘吁吁。 顾时在朱文家门口停下脚步,感觉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燥热。 顾时偏头看向跟上来的朱文:“你家里没人了吧?” 朱文点头:“我今天让我妈出去打牌了。” 谢九思伸出手:“钥匙。” 朱文干脆利落的把钥匙交了出来,半点犹豫都没有。 “后退。” 谢九思说完,掐诀做了个结界,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门。 走廊昏暗的感应灯不合时宜的黑了下来,随着一声低沉的兽咆,漆黑的楼廊又骤然被点亮,一道有一人高的黑影自屋里冲出来,带出一股炽烈的热浪! 顾时扯着脸色大变的朱文大退出半层楼,站在楼拐处仰头看着门口的情况。 那是一只巨大的漆黑色獒犬,几乎与谢九思齐高,尾尖开叉,毛发打着结,身上展露着恐怖的伤口,自伤口之中滚落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如同岩浆一般半流体,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地声响,瞬间将地面烫出龟裂的痕迹。 漆黑的獒犬龇着尖锐锋利的牙,吻部喷吐燥热的气息,宛如刀锋利刃的兽齿之间泄露出几点颜色极浅的焰心,睁着猩红的双眼,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与谢九思对峙。 朱文脸色煞白:“这这这这是什么啊?!” “祸斗。”顾时擦了擦被热出来的汗,“你妈妈听到的狗叫就是他了。” 谢九思端详了一下眼前的这只獒犬,目光落在祸斗兽齿之间泄露出的那点焰心上。 他显得有些惊讶:“毕方的火精?” 顾时一愣,反应极快,摸出手机来拨通了毕方的视频电话。 祸斗发出一声低咆。 顾时那边视频电话接通,举起了手机:“毕方在这儿!” 毕方在视频那头一惊:“祸斗?!你这是怎么回事??” 祸斗循声看过来,发现他所熟悉的那个妖怪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板子里,眼中的理智瞬间消失,长啸一声,直直地向顾时扑了过去! 谢九思一抬手,祸斗就像被巨大的山岳所压迫一般,“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发出了细弱地呜咽。 “我操!”毕方声音都变形了,“谢九思你给我撒手!别打我狗!” 谢九思掀掀眼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毕方,理都不理,反手一巴掌把祸斗拍晕过去。 獒犬在昏过去的瞬间失去了巨大的身形,变成正常的中型犬大小,浑身伤痕累累,看起来可怜极了。 谢九思蹲在祸斗身边,伸手试图扒开狗嘴,把毕方的火精从祸斗嘴里拿出来。 但祸斗对这玩意儿的保护欲异常的坚定,哪怕昏过去了,也没让谢九思把他的嘴掰开。 毕方在电话那头骂骂咧咧,看背景疯狂变换,看起来是要直奔这谢九思这边来了。 朱文看着楼道里被烧灼得漆黑的墙面与地面,眼前发黑:“……这是真实存在的世界吗?” “当然是。”顾时笑嘻嘻地,“惊喜吗?” “惊喜?”朱文空白的重复了一遍,头脑过载,甚至来不及去追究别的,脸上就逐渐浮现出想骂娘的神情。 “至少你家的问题解决了。”顾时挂断了跟毕方的视频通话,“这附近有监控吗?” 朱文深吸口气:“只有小区门口有。” “哦,那就好。”顾时点了点头,然后向朱文伸手,“报酬。” 朱文当然是准备了报酬的,他抬头看了一眼被烧得乌漆嘛黑的周围:“这些怎么处理?” 谢九思抬手撤掉了提前竖起的结界,周围那些漆黑的痕迹倏然消失,就像先前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一样。 朱文觉得这说不@ o 发最-快@定就是一场梦。 他飞快的把准备好的五千块和自己老家寄过来的土特产交给了顾时,一边千恩万谢,一边送瘟神一样把顾时跟谢九思送走了。 谢九思托着祸斗回了三界院。 顾时拎着土特产,好奇地跟在他后边,一边走一边翻看着袋子,说道:“您明天还可以来我家吃饭,老头子还没出关,这些我一个人够呛能吃完。” “……”谢九思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吃食堂咽了回去,“好。” 他回答完,看向了堵在他院子门口的一大群妖怪。 毕方火急火燎地从谢九思手里抢走了祸斗,一脚踢开谢九思屋里的大门,把祸斗放在了床上。 毕方的气息让昏迷的祸斗骤然放松下来,一直死死咬在嘴里的火精滚落而出,下一秒就融进了毕方的身体里。 毕方的妖气骤然变得强盛无匹,下一秒又被他收敛起来,低头握了握双手:“是我的火精。” 谢九思看了周围一圈:“谛听呢?” 谛听在最后边端着杯茶:“在听了在听了,别催。” 毕方看向了顾时:“多谢,算我欠你一次。” 顾时是傻了才会拒绝上古大妖的人情,但想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说道:“没有没有,这件事上谢九思才是出力最多的。” 毕方摇头:“但这件事的起源是你,我看得到。” 顾时心中一喜,满脸为难:“可是这……” 这当真是妙极! 顾时搓了搓手手。 正聆听祸斗心音的谛听分了点心,听到顾时心里仿佛在放鞭炮一样的喜悦,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神情微妙。 一群妖怪在穷奇的洗脑下信了顾时就是那个帮手的邪,现在亲眼看到毕方的火精回来了,顾时又刚好在场,一时间有所损伤的妖怪盯着顾时的眼神都变得无比炽热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时硬是被盯出个哆嗦,忍不住往谢九思背后躲了躲。 “听完了吗?”谢九思问谛听。 “听完了,祸斗从带走重黎的那些人手上抢到了毕方的火精,重黎跟祸斗说他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离开了。” 顾时有些奇怪:“他们不要毕方的火精了?” 毕方随意道:“都有重黎这个火神了,还要我的火精做什么?” 他这话一讲,谢九思若有所思:“那我的衔火作为九幽的太阳,也仅仅只是能够缓解九幽的寒冻罢了,如果想要真正的太阳,那……” 他话音未落,一帮老妖怪的目光齐齐一转,看向了来凑热闹的、如今天上地下仅剩一只的金乌。 蹲在角落里安静吃瓜的金乌拿着啃了一半的沙琪玛,愣住。 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金乌, 即太阳的化身。 自天地间自然而生的金乌本有十只,一大家子在扶桑树上安家,结果威能过盛, 导致大地水源干涸, 生灵涂炭,然后被后羿射去九只,只留下了一只。 侥幸活下来的最后一只金乌从此兢兢业业,每天规规矩矩的打卡上班, 到点下班, 自上古时至现在, 一条鱼都不敢摸。 大约是因为金乌从来不跟人起冲突, 同时也是后神时代至今所生的万物生灵赖以生存的本源之一,所以这帮老妖怪们对于这全年无休的倒霉后辈包容性超强, 态度极其友好。 “不至于吧。”李闭嘴说, “你的衔火丢了暂时还只是轮回混乱而已,对人世的影响至少还有个几十年才会体现出来,小雀雀要是没了, 可不得当场就地覆天翻?” 顾时茫然。 什么?什么雀?小什么雀? 是他想的那个吗? 李闭嘴这妖怪怎么满口下三路的污言秽语?! 顾时严肃:“小雀雀是什么?” “金乌啊。”李闭嘴答道, 可骄傲了,“这是我对他的爱称,是不是特别可爱!” 顾时:“。” 行。 顾时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呼吸虚弱的祸斗, 而后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金乌。 金乌手里还拿着那半块没吃完的沙琪玛,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只活下来的金乌是十只金乌里最年幼的那一只,据说是化形很早, 所以人形也是一副小少年的模样,甚至脸上还有点未褪的婴儿肥。 半点看不出他是一个兢兢业业打卡万万年的社畜。 “我也觉得不至于。”毕方说道。 他的原型是一只浑身燃烧着烈焰的巨鸟, 硬要扯也能跟金乌扯得上一句同宗,对金乌这个后辈要格外照拂一些。 他安抚道:“小金乌的活动时间和范围都相当的规律,真要抓他早该抓了。” 道理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在角落里坐着的金乌缓缓回神,抬眼看看毕方,一声不吭,一小口一小口地继续吃起了手里剩下的零食。 一群老妖怪对他的自闭习以为常,各自思考阐述着自己的猜测。 李闭嘴懒得跟他们猜,而是一屁股坐到金乌边上,开始叭叭叭地跟他说着什么。 顾时看着金乌对李闭嘴的吵闹充耳不闻,安静地啃完了一块沙琪玛之后,又伸手从旁边的零食袋里拿出了一块旺旺仙贝,咔擦咔擦啃了起来。 有点可爱。 谢九思听了一圈老妖怪们的观点,普遍都认为金乌不可能出事。 顾时心想那可不一定。 他是不太懂妖怪们所说的那些理由一二三,但按照他们所说的金乌没了,整个世界都会失序的设定来看,顾时觉得金乌现在之所以还好好的,也许是因为他太好找,并且带走他动静太大。 敌人明显是有目的的在抢夺宝物,这个行动姑且还算是在暗中进行,至少是没有直接影响到现在普通人类的生活的。 现在敌人还隐藏在暗处,说明他们还在筹备,他们要真想抓金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直接把金乌套麻袋带走就完事了。 毕竟金乌的位置不要太好找。 天上那么大一个太阳挂着呢! 顾时看了一眼咔擦咔擦啃米饼的金乌,感觉像极了他曾经养过的仓鼠。 顾时转头伸手,扯了扯谛听的衣袖。 谛听转过头来的时候,顾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谛听凝神听了那么一耳朵,轻嘶一声:“有道理。” 谛听明白了顾时的意思,便开口说出了顾时的猜测。 正啃着旺旺雪饼的金乌又愣住了。 大厅里的老妖怪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说话。 他们数量不算少,但擅长探查和动脑的属实没几个。 金乌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旺旺雪饼,开口时清越的少年音有几分紧张:“我……我也要死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小雀雀你别听谛听说得这么恐怖,但这事儿不会发生的,大不了我们以后每天轮流陪你上天昂,不怕不怕!”李闭嘴飞速给金乌拿了一包小小酥,塞他怀里,“你别搭理他,他傻逼,咱们继续吃!喜欢你就多吃点!” 金乌小小地呜咽了一声,吸了吸鼻子,撕开了手里的小小酥。 顾时看着金乌,心想幸好他的猜测是让谛听说出来的,不然吓到金乌的可就是他了。 这么可爱的小仓、哦不是,这么可爱的小雀雀,谁舍得呢? 被李闭嘴骂了的谛听扭头看向顾时:“你故意的?” 顾时眼也不眨:“哪能呢?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我听到了。”谛听笃定,“你故意的。” “我只是不想吓到金乌。”顾时甩锅,“谁知道您说得这么直白呢?都不用语言修饰一下的。” 谛听:“?” “我给您推荐个《语言艺术》的课程吧?”顾时摸出手机,“您学学,下次可别再吓到别人了。” 谛听:“??” 谛听撩起袖子就想骂人。 谢九思此时偏头看向了谛听:“你有听到别的吗?关于带走重黎的那些人的信息,你没有听到?” 谛听读条被打断,把袖子拉了回来,摇头道:“应该是重黎给祸斗下了禁制,等祸斗醒过来自己说吧。” 谢九思神情平静,定定的看着谛听。 谛听被他盯着,读懂了他的狐疑,翻了个白眼:“真没听到,你再看我也没用,听不到就是听不到!” 谢九思脸上浮现出几丝嫌弃。 谛听一瞪眼:“干什么干什么?看不起我是不是?” 谢九思实在是条很诚实的龙。 顾时看到谢九思非常干脆地点了点头。 顾时:…… 顾时:叼。 谛听:“看不上我你去找白泽啊!” 谢九思:“白泽在沉眠。” 谛听气死,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心想顾时和谢九思这俩没一个好东西,然后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谢九思看着谛听的背影,有些疑惑。 顾时站在谢九思身后,忍了忍,没忍住,开口小声提醒:“您还是给谛听一个台阶吧,白泽在沉眠,咱们很需要谛听的帮助的。” 谢九思闻言,觉得顾时说得有理。 他略一思忖,抬手给谛听开了条石板阶梯,直接通往谛听的住所。 顾时:??? 草,不是这个台阶啊哥!! 顾时隐约听到谛听骂了一句什么,原本还有些许拖延的脚步,顿时跟装上了电动小马达一样,“噌”地一下消失了身影。 顾时:“……” 谢九思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直接把谛听送回了家,能少走不少路呢。 顾时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察觉到他的视线,也偏过头,与顾时对上了视线:“?” 顾时由衷夸赞:“您可真是个天才。” ――在气人方面。 谢九思觉得顾时话里有话,但#看书-就去网#又猜不出来。 他干脆不猜了,颔首道:“过奖。” 顾时:草。 可真有你的啊谢老板,是在下输了。 毕方一边给祸斗疗伤,一边说道:“谛听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往后金乌最好还是有人陪同。” 几个善良的天神飞快的同意了,凶兽们不以为意。 “有什么好处?”他们问。 毕方沉思片刻:“可以不用上网课?” 一群凶兽顿时争先恐后的加入了金乌护卫队。 金乌被凶兽包围,紧张得吃零食的速度都减缓了不少。 但穷奇却拒绝了这份工作:“我觉得人类的知识有点意思。” 顾时闻言,顿时来了神:“您在学什么?” 穷奇掀掀眼皮,缓缓摸出了一本《资本论》。 顾时:? 谢九思竟然输了! 顾时:“您进度挺快哈。” “还行。”穷奇抻了个懒腰,“没事我就先走了。” 其他的妖怪们见暂时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也都准备走人。 走之前他们挨个往顾时跟前凑,说的话来来回回就一个意思,就是希望顾时多努努力,把他们被偷走的东西也给捡回来。 顾时笑眯眯地,不管是谁都先一口应了下来。 上古神魔们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最后毕方也带着祸斗离开,说是要闭关给祸斗疗伤。 顾时也准备走人。 谢九思等到妖怪们都走完了,转头问顾时:“穷奇看的什么?” 顾时拎着土特产,一愣:“怎么啦?” 谢九思说道:“能让穷奇感兴趣的事,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是防着穷奇反水呢? 顾时恍然:“他看的《资本论》。” 谢九思:“?” “无产阶级圣.经。”顾时答道,“不过我觉得穷奇说的有点意思,应该不是对无产阶级的兴趣。” 顾时以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推测,觉得穷奇会对这本书有兴趣,指不定是从中发现了资本主义的邪恶之处。 而穷奇这头凶兽,最喜欢邪恶之人了。 顾时说:“说不定穷奇会变成一个大资本家呢,天天以剥削他人为乐。” 谢九思眉头皱起来。 “只是《资本论》的话还好了。”顾时说,“总比看《犯罪心理》好得多。” 谢九思默默把这两本书的书名都记下,把顾时送回了家。 接下来的一个月,非人类的世界一片风平浪静。 最大的变化大约就是朱文从轮班保安变成了三界院的固定保安,每天看着出入三界院的人形非人类,世界观摇摇欲坠。 顾时忙忙碌碌地建账做账,终于赶在疗养院第一季度的财报出来之后,将三界院的账目也纳入了整个疗养院的账目系统里。 同时,顾时的首月工资以及先前卖松露的尾款一起到了帐。 跟着松露尾款一起来的,是张经理发来的消息。 他说主厨非常满意这一批松露的成色,要是还有货源,他全都要,价格再提高些也可以。 顾时心中一喜。 啊哈!那他这不得再去薅一波谢九思的? 钟山山神多叼啊,做什么不得行? 区区松露罢辽,谢九思甚至还能长出比之前品质更好的! 顾时看着自己账目上的八万块,又看看微信上张经理发过来的消息,还没下班心就野了,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算着这八万能给苍梧观带来一些什么变化。 或许能将那些荒破的院落都清理一遍,生锈的门锁换掉,匾额重新漆一遍,还能给老头子买几身新衣…… 顾时正盘算着,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顾时把自己的花钱计划表放到一边:“进。” 八成是李闭嘴又来串门。 顾时想。 但这一次他想岔了,他的办公室门口有两道身影。 饕餮和穷奇站在门口,互不相让,都不愿意让彼此先于自己进门。 顾时:“?” 你们大可不必。 顾时想了想:“要不我数一二三,你们同时进来?” 饕餮和穷奇齐齐露出了智商被侮辱的表情。 饕餮翻个白眼:“你先。” 穷奇半点不客气,抬脚直接走了进来。 饕餮后脚进来,却抢在穷奇之前先开了口:“我被直播平台联系了!” 顾时一愣,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这才一个月?” 饕餮骄傲地一扬下巴:“你以为我是谁?” 顾时叹为观止:“行,之前答应你的都给你配置上,你……” “直播?”穷奇突然插嘴,打量着饕餮,“你?” 饕餮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穷奇突然一抬手,拍了拍饕餮的肩。 饕餮往后一退,戒备:“干什么?” 穷奇问:“你想要什么?” 饕餮轻嗤:“关你什么事?” “我需要钱作为启动资金。”穷奇直言不讳,“你要的是钱吗?” 饕餮扭头看了一眼顾时。 顾时福至心灵:“这边是每个月交十五万。” 这是顾时跟那些小妖怪们商量过之后,定下的三界院的“疗养费”。 饕餮点头:“除了这些,我用不着什么钱。” “那很好,你图名,我图钱――你要不要考虑跟我合作?我当你的那个什么……”穷奇卡壳了一下,然后一击掌,“经纪人?” 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饕餮对穷奇并不太信任。 虽然饕餮知道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但自认跟穷奇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至少他不把干坏事当乐子,也不喜欢去培养为祸一方的人类。 饕餮警觉:“我用不着你,我找顾时就行。” 穷奇当然也知道自己并不受饕餮待见。 他可太清楚自己不是个好东西的本质了, 也非常清楚这疗养院里的妖怪没一个是信任他的。 但穷奇并不在意。 他本来是想来找顾时支一笔钱, 开始试探着做一做投资之类的。 没想到刚好撞上饕餮,而饕餮所说的话题,正巧撞进了他的心坎。 老妖怪们只是落后于时代,又看不上从来比他们低上好几个层次的人类, 并不是真的蠢。 有了信息源头之后, 真想做点什么, 动动脑筋也能想出个一二三来。 就好比穷奇, 仗着自己可以不眠不休,把《资本论》啃了一遍, 觉得这其中抨击唾弃的资本主义真的非常贴合他的心意。 于是他就开始动脑筋了。 而他发现, 实体制造行业成本过高,服务业他毫无兴趣,高新科技方面又缺乏技术人才, 于是穷奇将目光投向了近年来兴起的娱乐传媒行业。 穷奇兴致勃勃地分析:“传统的娱乐传媒需要大量的人际与资本积累, 但新兴自媒体不需要。” 顾时这个经管概论勉强及格的人听得脑子嗡嗡响,梦回大学课堂,甚至觉得穷奇的杀伤力仿佛比李闭嘴大好多。 穷奇多精一凶兽, 他一看顾时的表情,就明白顾时其实并不懂这些。 他顿时就扭头看向了饕餮:“你问顾时这些,顾时他懂吗?” 顾时一噎,在饕餮的注视下, 缓缓摇了摇头。 这不废话,他要是懂这些, 他还会是现在这个叼样?他早就给苍梧观营销宣传广开山门收门票香火一条龙了。 穷奇重新看向饕餮:“你看,顾时不懂,但我懂,人类之中跟钱有关的弯弯绕绕一大堆,你愿意被人类坑?” 饕餮下意识摇了摇头。 穷奇咧嘴一笑:“是吧,所以这事儿你考虑一下。” 饕餮皱着眉:“我可以自己处理。” “随你。”穷奇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目送着饕餮离开了顾时的办公室。 顾时看着穷奇,只觉得自己真是个带预言家。 他之前跟谢九思说什么来着? ――说不定穷奇会变成一个大资本家呢,天天以剥削他人为乐。 顾时:“……” 我这嘴可能开了光。 穷奇长腿一跨,反坐在顾时对面的椅子上,大咧咧地往前挪了挪:“我来要钱。” 顾时:“要多少?” “给个十万吧,用来给饕餮做初期宣传运营。” 这听着还挺专业。 顾时:“你这么肯定饕餮会答应你?” 穷奇咧嘴一笑:“不仅饕餮会答应我,他还会附赠一个李闭嘴,你信不信?” 顾时闻言略一思考,发现可能性竟然挺高。 李闭嘴是个脑子简单的,又特别紧张饕餮,如果饕餮动摇了,他肯定当场就跟着饕餮一起白给了。 但李闭嘴白给就白给,他顾时可不是那种别人说要十万就会给十万的人。 哪怕他面前的是凶名赫赫的穷奇,他也半点不带怂的。 顾时使出了踢皮球之术:“那你得先去找李闭嘴办身份,再去开张银.行.卡,然后我才能给你钱。” 穷奇看着顾时,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人压根不想给他钱。 但穷奇不生气,他觉得顾时挺有意思,对顾时笑了一声,从兜里摸出了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 顾时:“?” 草,你小子竟是有备而来! 但顾时并不慌。 他慢条斯理:“三界院的账目已经跟整个疗养院合并了,您要支钱,得交个预算表上来。” 穷奇一顿:“然后呢?” “然后,要进入财务部审核流程,审核通过之后,每个月一号从公账上支钱,节假日顺延。” 顾时说着,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十月二十八。 笑话,他顾时可是每年都要被机关单位毒打男人! 顾时刚满十八那年,顾修明带着他上省民宗委走了一圈,一老一少两颗皮球硬是被踢成了陀螺。 论踢皮球技术和拖字诀,谁能跟机关单位比呢? 顾时从中吸取了丰富的推诿和划水经验,从此学会了如何把一条鱼活活摸到死。 “哎呀,没办法,要照流程行事嘛。”顾时说着,对穷奇露出一个商务微笑,“您现在去做预算表,也许赶得上十二月的打款。” 穷奇盯了顾时半晌:“之前夸父要钱可没这么麻烦。” “因为李闭嘴他不专业。”顾时滴水不露,“都怪他不专业,我加了一个月的班才把账目做好,周六日都没有休息,都累傻了。” 骗人的,吃了一个月的加班工资,顾时觉得非常快乐,甚至还能再加。 穷奇轻啧一声,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要不到钱了。 不过没要到钱也没关系,他只觉得顾时这睁眼说瞎话的架势让他特别喜欢。 “我觉得你挺合我心意。”穷奇说,目光擦过顾时的眉心,窥见谢九思深深刻下的法印,轻嗤一声,“可惜了。” 顾时:??? “预算表是吧?行。”穷奇起身,深深地看了顾时一眼,“你给我等着。” 顾时:? 等着就等着,放什么狠话!你还能打我不成? 顾时维持着商务微笑,一直到穷奇离开,才抬手揉了揉脸,看了一眼时间,准时打卡下了班。 谢九思最近沉迷数理化,每次顾时喊他的时候,总能看到他拿着一些奇奇怪怪地实验工具。 昨天谢九思说他准备开始着手研究能抵御罡风的材料,于是顾时便不再打扰他,准时上下班,赶那一趟中巴车。 他有大半月没搭这趟车了,司机和售票员两个都挺惊讶。 “小顾道长,好久不见了啊!” 顾时点头:“好久不见。” 售票员小姐姐笑嘻嘻地:“最近在哪儿发财去了?” 顾时发出社畜地叹息:“靠加班发财呢,加班赶不上这趟车嘛。” “年轻人也好辛苦。”司机师傅感同身受,跟着叹气,“幸好最近天气不错,要是下雨,刮风路又滑的,你怎么回去?” 当然是谢老板送回去。 睡疗养院里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得回去投喂闭关的顾修明。 “咱们半斤八两吧,您也不看看快到什么时候了。” 顾时说着,回忆了一下金乌护卫队的排班表,发现这几天都是火属的妖怪在陪着金乌上天溜达,怪不得最近天气这么好。 不过再过一周,就该换别的妖怪来了。 顾时说:“过个一周有雨下来,霜降一到山枫就该到最美的时候了,一年一度的钟山旺季,你们也得一天跑好几趟。” 司机师傅闻言得意地笑道:“那我不在的,我已经提前打好假条了。” 顾时有些惊讶,这师傅可是出了名的劳模。 售票员小姐姐解释:“王师傅请假,准备陪他老老婆女儿去西藏看流星雨。” 顾时“哇”了一声:“浪漫!” 王师傅有点不好意思:“我光顾着赚钱,实在也没给过她们什么,想想挺不该。” “真好。”顾时说,“我也想看流星雨,我这辈子还没看过呢,哦,别说流星雨了,我连颗流星都没见到过!” 售票员小姐姐笑了:“我看见过,顾时你这运气也太差了。” “怎么能说是我运气差呢?”顾时并不承认他运气差,“这明明得怪城市光污染,一抬头连星星都看不到,还流星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儿天,顾时就下了车。 顾时这一个月每次回来都没见到顾修明,已经学乖了,下班之后没有去伙房,而是上后边菜地里先去摘了菜。 结果他抱着几蔸菜一进伙房门,就看到了正“笃笃”切菜的顾修明。 一个月不见,老头子清减了不少。 顾时愣了两秒,然后提气,一脚踢在伙房门板上,抱着几蔸菜走进去:“哦哟哟,神仙出关了?” 顾修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臭小子你再踢门,我就把你腿剁下来加黄豆炖了。” 顾时嘻嘻一笑,贱了吧唧地伸脚去踢门。 顾修明“咚”地把刀剁进了案板里,袖子撩起来:“三天不打,你就想掀房顶了是吧?” “哎,您已经一个月没打我了,还记不记得戒尺放哪儿了?” 顾时可N瑟,因为他趁顾修明闭关,把戒尺拿到后山挖了个坑给埋了。 顾修明冷笑一声,伸手拿过灶台旁边当柴火的木条:“打你就打你,我还非得用戒尺?” 顾时:草,失策。 顾时又不是脑子有坑,当然不想被打! 他“噌噌”往后大退三步,脚底抹油疯狂逃窜,一边窜一边大声喊:“谢九思!谢九思!” 顾修明脚步都不带停的,压根不觉得顾时能把谢九思喊过来。 他嘴上骂道:“臭小子你直呼山神名讳,当心遭雷劈!” 顾时不理他,冲向山门殿,嘴上还在喊:“谢九思!谢九思!” 顾修明手里的木条挥得呼呼作响。 跑在前面的顾时两眼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自山门台阶上往下一跳,蹿到了刚刚出现的谢九思身后。 顾修明追出山门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山门殿外的谢九思,以及躲在谢九思身后探头探脑的顾时。 顾修明:??? 还真被这小兔崽子喊来了?? 谢九思还在回味自己做的实验,一抬眼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顾修明。 “你出关了?” 顾修明飞速把木条往身后一藏,一捋长须:“是的。” 谢九思正要问顾修明闭关占筮的结果,就被躲在他身后的顾时按住了手臂。 “谢九思你吃饭了吗?”顾时问。 谢九思摇了摇头。 顾时看了一眼顾修明,邀请谢九思:“那一起吃饭吧,边吃边说。” 顾修明哪能猜不到顾时想避开这顿打,顿时瞪了一眼自己的赔钱徒弟。 他并不认为谢九思会同意。 顾修明看向谢九思,谢九思点了点头:“好。” 顾修明震惊。 顾时冲老头子嘻嘻一笑:“还不去做饭呐?” 顾修明怒气冲冲地走了。 谢九思对这师徒两个的交锋并不敏感。 他跟着顾时往山门殿里走,然后摸出了一块巴掌大小、赤红色的泪滴型片状物,展示给顾时看。 顾时:“这是什么?” 谢九思说:“#发最-快#我的鳞片。” 顾时:“?” 谢九思眼中闪着微芒:“我的鳞片可以抵御罡风,这个被我缩小了,本身是很大的,炼化了应当能作为发电的扇叶。” 他说着,看向顾时,带着想要被夸奖的期待。 顾时却眉头一皱:“您怎么能用自己做实验呢?对您自己没损伤的吗?” 谢九思一愣,没想到顾时竟然是这个反应。 他停顿片刻,说道:“没有,这是普通的鳞片而已,就像人类的头发,拔了还会再长的。” 顾时眉头这才松开:“那就好,您研究的这方面我也不懂,但千万别伤着自己。” 谢九思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顾时。 这可真新鲜,谢九思想。 顾时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他。 顾时被盯得有点不自在:“看我干什么?” 谢九思不太明白顾时怎么老问这种问题:“想看就看了。” 顾时哽住:“……不是讲过不要随便说这话。” 谢九思不以为意:“不用讲人类的规矩。” 顾时叹气。 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谢九思把鳞片收回去,又摸出了平板,连上自己的手机热点,开始看视频。 顾时探头一看,发现谢九思在看CCTV-10,科教频道。 一直到饭做好,顾时帮着顾修明做好饭,端着饭上了桌,谢九思还在看。 顾时和顾修明坐下,谢九思拿了筷子,并没有暂停视频,而是直接抬眼看向顾修明。 顾修明看懂了这个眼神。 他说道:“我出关之前算到你们找到了祸斗,他也受伤了对吧?” 顾时点头,竖起了耳朵。 顾修明说道:“现今灵气褪去,早已没有了上古时那些疗伤圣品,也找不出太多能够用来疗伤的东西,不过两周之后,有一场帝流浆将至。” 谢九思闻言,将目光挪向了他竖在桌上的平板,眉头逐渐隆起。 顾时咬着筷子,也探头看了一眼。 平板上正在播放的是时事新闻,主持人说十一月十四至十五日凌晨,三十三年一度的狮子座流星暴将浪漫登场,我国视野开阔的西北高原非常适合观测这一场流星暴雨。 “啊!”顾时恍然。 这就是中巴司机王师傅要去看的那场流星雨吧。 顾时酸溜溜地:“我也想看流星雨!” 顾修明一时没吭声。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顾时:“流星雨?人类观测这个很久了吗?” “这个流星雨我倒是我不清楚,但天文学存在都几百年了。”顾时答道,“怎么了吗?” 谢九思神情愈发凝重:“……这就是帝流浆。” 顾时愣住,他转头看向顾修明。 “……您闭关一个月就算出了这?” 人新○联播都比你快! 你丢不丢人! 第 27 章 第二十七章 完蛋。 顾时听着谢九思平板里新闻播报的声音, 想着老头子这一世英名就要毁于新闻联播了。 苍梧一脉丢脸丢大发了。 但顾修明看起来并不在意是不是丢大脸了,老神在在的,也一边吃着饭一边听新闻联播里对这一次流星暴雨的解释。 狮子座流星雨在每年十一月中下旬都会发生。 普通的年份里, 流星雨的颗数并不多, 大约是每小时几颗到十几颗左右的流量。 但每隔三十余年,狮子座流星雨就会大规模的爆发一次,在视野开阔、没有光污染的特定地点观测,可以看到每小时数千颗的流量, 这每三十多年一度、堪称暴雨一般的流星雨, 被称作“流星暴”。 哦, 现在它有了个更别致好听的名字, 叫帝流浆。 顾时咬着筷子:“每年都有?” “平时发生的流星雨并不是帝流浆。”顾修明慢吞吞地解释,“帝流浆六十余年才降临一次, 平时都是普通的流星雨。” 帝流浆是天地赋予万物生灵的恩赐。 普通的动植物侥幸得到了帝流浆, 可以开灵智甚至一跃而成人形,有修为的神魔妖鬼得到了帝流浆,则可以提升修为, 治疗伤痛。 不管是处于什么身份, 帝流浆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顾时看着新闻上播放的往年流星暴的视频:“量还挺大哈!” “又不全都是,退一步说,就算全都是, 你也不想想这世间有多少生灵,供不应求懂不懂?”顾修明眼一瞪,“我不是让你背过《天材地宝图鉴》,我抽查的时候你是不是打小抄了?!” “没有!”顾时迅速否认, 狡辩,“时间过这么久了我不记得多正常啊!” 顾修明冷笑一声。 他还能不清楚顾时的尿性? 这小兔崽子现在玩的花招都是当年他玩剩下的! 顾时还不会占筮呢, 他顾修明当年干坏事的时候都会先算个吉凶,被抓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顾修明:“你猜我信吗?” 顾时摇头晃脑:“反正您当时是信了,还奖了我一块牛轧糖。” 你还敢认?! 顾修明深吸口气,心想这要不是谢九思在旁边,他得当场暴起宰了了这小骗子。 新闻在此时结束了流星雨的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谢九思偏头看看斗嘴的师徒两个,问顾修明:“你算到位置了?” 顾修明点了点头。 顾时问号:“什么位置?” 顾修明一捋长须,得意:“不懂了吧?当然是帝流浆落地的位置。” 帝流浆有着非常厉害的伪装,它混在磅礴的流星暴之中,拖曳着尾光一闪即逝,只在光芒泯灭的前一瞬闪烁出瑰丽的火彩,而后便如同最普通的石块一般落到地上,滋润那个正巧机缘到了的幸运儿。 古往今来,根本就没有主动出击捕捉到帝流浆的记载,有的只有对帝流浆功效的记录。 “时间还是太紧,这次帝流浆降临一百零八朵,我只算出了六十六朵帝流浆的位置。”顾修明有些遗憾。 “已经很好了,多谢。”谢九思干脆道谢。 虽然的确不太够,但白泽的伤势本来就很重,帝流浆再多也只能稍稍缓解,但六十六朵帝流浆,却足够让祸斗活蹦乱跳还有大量盈余。 祸斗的前身是只普通的黑犬,能够一跃成为火神从属,就是因为他走了狗屎运,被九朵帝流浆连环击中,当场蜕变。 用帝流浆来治疗祸斗是再适合不过的手段。 祸斗身上有火神重黎下的禁制,那个禁制是针对谛听这种能够窥视他人内心的存在的。 这种行为实在很好理解――祸斗知道了不能轻易被他人知道的秘密。 而好巧不巧,这个秘密,很有可能是他们一直难以有所进展的敌人的信息。 因此,治疗祸斗的优先度甚至比白泽还要高了许多。 顾修明转头看向了顾时。 顾时瞬间明白,他放下筷子起身,去拿了张世界地图出来。 那张世界地图看着有些年头了,上边被零零碎碎的标记了许多。 那些都是顾时以前出门除妖的时候,顾修明给他标的,都是一些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让他不要去。 顾时平时虽然满嘴跑火车,还说自己胆大包天,但性命攸关的事情,顾时有着本能的畏惧。 他学习成绩很一般,但在实践方面是真的很不错,因为老头子给他标的都是经纬度。 顾时拿着世界地图没有回膳堂,而是转头去了会客厅。 顾修明和谢九思都已经等在那儿了。 顾时铺开了世界地图。 顾修明拿着支记号笔,在地图上圈了起来,说道:“我算的都是落点在国内的,不至于发生什么奇怪的纠纷。” 谢九思不太明白能有什么纠纷,他疑惑地看向顾时。 顾时解释:“就是出入境签证……呃,类似通关文牒之类的东西。” 出入境签证是什么谢九思不懂,但他明白通关文牒是什么。 “不用讲人类的规矩。”谢九思说道,“天下之大我哪里去不得。” 顾时想到谢九思那一手缩地成寸,心想还真是。 谢九思压根不用规规矩矩的穿越边境线,他能从这边消失,那边冒头。 顾时摆摆手:“嗨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都在国内多好,距离还近。” 谢九思想想也是,然后看向了顾修明手底下的地图。 顾修明给他圈的地方标注了详细的经纬度。 谢九思对地理只有非常粗略的了解,只知道这是经纬度,但怎么找到经纬度所在的地方,着实有点为难他。 于是他看向了顾时。 顾时:“?” 谢九思问:“应当怎么找?” 顾时想也不想:“微信啊。” 谢九思:“?” 顾时伸手:“手机拿来。” 谢九思听话的交出了手机。 顾时点开了谢九思的微信,发现谢九思的微信列表空空荡荡,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三界院群聊。 ……怪不得每次群里一有什么动静,谢九思都能凑上一脚,敢情是压根没别人能聊。 顾时一边给谢九思搜小程序,一边问道:“您不加别人好友的吗?”谢九思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顾时一顿,试探着问:“……不会加?” 谢九思点头。 顾时“哇呜”了一声,飞快地给谢九思添加好了经纬度的小程序:“我来教您加好友!” 等到顾修明专心致志地标完了六十六个地点,甩着有些酸的手腕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顾时跟谢九思已经开始玩起了小程序里的动物餐厅。 顾时还在小小声地说:“咱们悄悄玩就好,不能打扰了群里的学习氛围!” 谢九思点头,也跟着小小声:“你说得对。” “……” 顾修明凝固住。 他还记得初次跟谢九思见面时,这位山神残酷暴怒地模样,还有第二次见面时他平静到近乎冷酷的商谈,言语间没有什么情商和常识,但恰恰因此才是神明该有的姿态。 骄矜、傲慢、不通人事、目下无尘。 但现在眼前这个谢九思,简直就是个被他家小骗子哄得团团转的傻白甜。 除却若隐若现的浊气之外,谢九思身上半点烛阴该有的恐怖都没有。 顾修明觉得自己这一个月好像真的错过了很多,回头必须揪着顾时这臭小子好好了解一番。 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以防万一,还是让顾时跟着您去吧。”顾修明说道,“我看您跟他相处得不错。” 谢九思没有意见,不如说顾修明的提议正中他下怀。 三界院里醒来的都是老古董,没有谁能比顾时更了解人类社会,让顾时作为向导,是再好不过的提议。 顾时也没什么意见,他关心的从来不是自己是不是要出差了,又要出多远。 顾时直言问道:“那我这算出差吗?出差有补贴的,差旅食宿应该全程报销。” 谢九思不懂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他想到管账的是顾时本人,干脆点头:“算。” 顾时高兴地搓了搓手手:“那没问题了,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走得越早越好。”顾修明接话道,“两周出头的时间,你们要跑六十六个点,就算是有些手段,时间也很紧。” 这话没错,六十六个点,谢九思不可能单独把这些点都吃下来,等他们确定了地点,留下了标记,到了帝流浆降临的时候,三界院恐怕得倾巢出动。 顾时见谢九思点了头,指了指横跨了整只雄鸡的范围、远在边疆的那个点,问谢九思:“您到这个点,要多久?” 谢九思:“缩地成寸,一息间可行万里。” 顾时闻言,试图算一下需要多久,然后在单位换算的阶段就迅速放弃了。 “那咱们明天就出发吧,等明天我去人事打个条,完事了我去找您。” 谢九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顾时一直觉得谢九思这家伙有点奇怪,明明不屑人类那些规矩,但每次来苍梧观,都是规规矩矩站在山门外,一定要得到主人应允了才进来,每次离开的时候也是,一定是走出了山门殿,才会缩地成寸离开。 顾时瞥了顾修明一眼,一跃而起:“我去送我去送!” 顾修明皮笑肉不笑:“行,你去。” 顾时脚底抹油,拉着谢九思一溜烟跑了。 顾修明看着顾时和谢九思消失了身影,摸出几个铜板,随手一抛,掐算片刻,然后转身上伙房里拿了铲子,撩起袖子气咻咻地上了后山。 小兔崽子以为把戒尺埋了他就找不到了吗?! 天真! 顾时并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迎来老头子的铁拳,他脚步轻快地走在谢九思身边,想到能薅一波差旅费,心情极佳,忍不住哼起了歌。 谢九思偏头看他,问:“你怎么总是跟顾修明打起来?” “哪里打起来了?”顾时不服,“都是他打我!” 也是。 只不过顾时跑路时嘴不停蹄气势如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躲避顾修明的铁拳,而是在跟顾修明中门对狙。 谢九思真没见过顾修明和顾时这样的:“你们每天都这么吵吵闹闹的?” 顾时踢踏着小步子,蹦蹦跳跳,嘴上答道:“是啊,苍梧观这么大,一大片山头只有我跟老头子两个,不吵吵闹闹的多冷清啊。” 谢九思看着连绵的山峦,觉得顾时说得有道理。 虽然鸟雀虫鸣也很热闹,但总是单调了些。 “而且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不多活动活动,多讲讲话动动脑,容易老年痴呆。”顾时说,“那可不行,我得让他清醒着看我把苍梧观重新修好,发扬光大!” 顾时无比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苍梧观恢复鼎盛的香火,顾修明在他面前感动落泪的样子。 谢九思看着顾时两眼发亮的模样,点头:“挺好。” “是吧!”顾时得意地跳下了山门的台阶,“谢老板明天见!” 谢九思纠正:“名字。” 顾时笑嘻嘻:“谢九思明天见!” “明天见。” 顾时哼着歌往回溜达。 挖完戒尺并将之清洗干净的顾修明,坐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等着小兔崽子送上门。 他想到刚刚谢九思对顾时那亲近的态度,摸了摸兜里的铜钱,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避开烛阴的气息,给顾时起了一卦。 然后他看到了顾时与谢九思一脉相承几乎重叠的卦象。 这种卦象顾修明解读起来毫不费力,一眼就明明白白。 基本就是非常近的嫡亲血脉的卦象。 并不知道谢九思给顾时敲了个法印的顾修明,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啊这。 竟然是父子局? 第 28 章 第二十八章 顾修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反复确认了好几次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只是这种卦象是再简单好认不过的了,命运交汇重合又各有轨迹,纠缠着宛如彼此分.身一般密不可分。 首先可以排除分.身的可能性。 众所周知, 分神化念出来的分.身最后不是被本体斩杀, 就是自行消逝。 顾修明想都不用想,顾时是他看着长大的,给他起过的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没见他的命数里有过什么夭折的卦象。 再次, 顾时的这卦象又没有红鸾牵动, 于是就可以排除姻缘。 ――虽然也有可能是情缘还没有勾缠上, 但顾修明下意识的就排除了这个选项。 而剩下的两个可能, 不是极近的嫡亲血脉,就是有着过命交情的一生挚友。 一个月能过什么命? 那可不就只剩下父子选项了? 怪不得一个月就这么亲近了, 顾修明想, 这就是父子血缘纽带的天然联系吧! 顾修明收好桌上的铜板,看了看手里的戒尺,把它放回了抽屉里。 顾时把自己亲爹找回来了, 他再这么打骂教育就不像回事了。 顾修明有些遗憾, 还有点寂寞。 小兔崽子跟着他这么多年,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能够认回个上古时就颇有地位的爹, 是好事。 顾修明叹气,打开了关机整整一个月的手机,一眼就看到了银行转账的短信提示。 那个每个月给他打六千块钱的善信,是他一个师兄的妻子。 她与师兄伉俪情深, 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成了寡妇,动荡年间一个人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四处奔波逃难,将一儿一女成功哺育成人,如今儿女孙辈开枝散叶,也算是子孙满堂,享着福了。 在顾修明领着顾时回苍梧观之前,就是她拼命护住了自己早亡丈夫的师门与葬身之地,在顾修明回来之后,她又拿着自己的退休工资,每个月都转给他很大一部分,说是给他生活花用。 顾修明囊中羞涩,也不好违背师命去用苍梧一脉的本事赚钱,便收了钱,隔三差五的给这位恩人的子子孙孙算上一卦,算到灾劫了,总要告诉她,又或者画个渡厄符寄过去,以报答她多年来的恩情。 顾修明拿着这钱,并没有真的就全当自己花用了。 他拨出去说是进香的四千块,其实都是买些冥字打头的东西,在师兄弟们的牌位前烧了,好让地下还没投胎的师兄弟们吃好喝好。 不过这些老一辈的旧事,顾修明从没想过要告诉顾时。 顾修明算了算时间,顾时跟着他过了二十多年清贫的日子,虽然天天吵吵嚷嚷,但也开心热闹。 可顾时现在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顾修明想到这里,就有些不开心。 顾时和谢九思好像还没发现彼此的身份,他得把这事儿跟顾时说一说才行。 顾修明这样想着,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刚冒出头来的想法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老头子没有几年好活了,妖怪寿命那么长,上古大妖的寿数甚至于天地等同。 那他临走前再说也不迟。 人就该及时行乐。 顾修明这会儿一点都不想顾时跟着谢九思跑了,所以他干脆地顺从了自己的想法,把向顾时说明的念头塞了回去,填上土踩瓷实了。 顾时开门之前还在哼歌,手摸上门板的时候却恍然回神――这里边有个顾修明在等着他。 顾时看着被他推开的门缝,神情一肃,收回了手,转头小跑进了伙房,拿了个锅盖,又取了根树枝拿在手上,重新回了院子。 他小心地拿着树枝顶开了院门,却发现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顾修明的身影。 顾时警觉地探头四顾,看了看,进了院子,举着锅盖挡在前边,防备着可能随时从角落里跳出来的老头子。 顾修明仗着顾时皮糙肉厚耐摔耐打,下手可从没轻过。 这会儿整个院子都听不到顾修明的动静,顾时的警惕性拔到了最高。 老头子怕不是在憋大招! 顾时十分紧张,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了一点风吹草动。 顾修明从后院占筮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他这赔钱徒弟一手拿着树枝一手拿着锅盖,像个憨憨一样拨弄着假山边上的草丛,时不时戳一下假山的洞洞。 顾修明:??? 顾修明看了看那个拳头大小的洞。 干什么?不会以为他藏在假山里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修明敲了敲院门:“你搁那儿耍什么猴戏呢?” 顾时吓得一跳,扭头看过去,却发现顾修明情绪相当的稳定平静。 “?”顾时疑惑,“你不打我?” “想挨打?”顾修明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我可以成全你。” “那倒也不必。”顾时迅速放下了自己的武器和盾牌,往旁边石台上一放,“老头子,我发工资啦!加上之前卖的松露,咱们一夜暴富,现在有八万块,你看能修修咱们家哪儿?” 顾修明微怔,连连摆手:“修什么修,有什么好修的,有钱去给山南福利院去!” 顾时有点生气:“我的钱,我说怎么花就怎么花,你那么关心人福利院干什么?他们离了你不能活了?” “这些死物哪有活人重要!”顾修明说,“那边都还是小孩子,他们以后的人生还长着呢!” 那平时也没见您对这些破破烂烂的死物弃若敝履啊? 一个一个擦洗得干干净净跟宝贝似的,当谁看不出来呢? 顾时翻了个白眼,懒得听顾修明再逼逼,大不了回头来翻翻仓库,他自己决定怎么做。 顾时转头就要往外走:“我进山里去挖点松露换钱,买点设备!” 顾修明扬声道:“站住!” 顾时脚步停下:“干什么?” 顾修明问:“你跟谢九思怎么这么亲近?” “啊?不是您干的吗?”顾时反嘴道,“您自己让他保证我安危的,他很负责,也很好讲话,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顾修明心说你小子放屁,你从小到大就没觉得谁不好讲话的。 你告诉我第一次见面就一爪子杀过来的烛阴好讲话? 怕是只对你好讲话。 顾修明还不放心,又问:“他怎么负责了?” 顾时抬手摸了摸眉心:“他在我脑门上盖了个章,我听说是什么铭文法印。” 顾修明虽然对妖怪的手段有一定的了解,但谢九思他们存在的年代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让他无法了解到这些手段的全貌。 顾修明问:“这法印有什么用?” “就相当于一个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吧?” 顾时刚想详细描述一下,又觉得“如吾亲至”这四个字听起来有点过于gay了。 再想想这法印的效用,就是随他怎么造,不论善恶,因果都算在谢九思头上。这等同于说,有这个法印在,他跟谢九思就是一体的。 顾时轻嘶一声。 这听起来真的很不直男。 老头子脑洞大还喜欢瞎想,这要是说了,顾修明怕是要连夜爬上崆峒山。 于是顾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解释道:“我同事跟我讲,谢九思敲的这个章就相当于给我开了个外挂,遇事不决张嘴喊他就行。” “这个好。”顾修明满意了。 “那可不,好得很。”顾时也满意了,“我进山去了啊!” “去去去。”顾修明摆了摆手。 他倒也知道顾时要准备什么,无非就是加强信号的电子设备和一些野外生存食品和道具。 国内信号基站覆盖率已经非常牛逼了,但总是有漏网的深山老林,顾时得背点设备去以防万一。 顾修明看着顾时拎着手电背着背篓上了山,转头拎着工具箱,去了山门殿。 谢九思实力强悍,供给大阵一个月的消耗半点不吃力,但顾修明也不至于奢侈到在不进行大型占筮的时候也让它大喇喇的开着。 顾时进山里,仗着自己脑门上有谢九思的法印,无比嚣张地指挥着钟山的草木给它让道,还让它们给他指松露的位置。 这一次他更贪心些,白松露他都看不上了,直奔那些大块头黑松露,小心的采摘了一篓子,就着泉水清洗干净,然后举着手电拍了张照,发给了张经理。 张经理的回复很快,给顾时发了一大串感叹号,迅速约好了地方,就等着顾时把货送到了。 顾时觉得这种白捡钱的感觉真的很快乐,可惜这羊毛不能一直薅,会造成市场冲击,对别的小户非常不友好。 顾时见好就收,决定今年就一篓白松露一篓黑松露收工,贪心是人之常情,但贪得无厌是大忌,不能再多了。 顾时这次没喊上谢九思,他猜谢九思现在应该在跟三界院里那群老怪物说这一次的事情。 顾时跟张经理交易完,又上百货和电器城里买了一些必要的设备,背着重新变得满满当当的背篓上了末班公交。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顾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个联络很少的高中同学。 顾时的朋友缘一直不咋地,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抱着好奇接近他的。 这个姑娘就是其中之一。 高中生好奇心旺盛得很,一听说他是个道士,这姑娘就隔三差五的找他问东问西。 只不过他们高中毕业之后就没有怎么联系了,这姑娘大学考出了国,每次看朋友圈,都是在国外水深火热的学习和生活着。 看到是她发来的消息,顾时很是惊讶。 【余靓:好哥哥帮帮我!】 【顾时:?】 【余靓:你那边是半夜吧,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但我真不知道找谁好,我侄女好像中邪了……我能给你打视频电话吗?】 【顾时:OK。】 顾时接通了余靓发来的语音申请。 顾时的印象里,余靓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性格大方爽朗,但这会儿视频里的余靓脸色煞白,细看嘴唇还在不自觉地哆嗦。 “你去吃块巧克力,冷静下来慢慢说。” 余靓打着寒颤:“……好、好的!” 顾时看着她哆嗦着翻箱倒柜找了块巧克力出来吃了,深吸口气,惊悸的神情似乎因为见到了顾时而冷静了一些。 余靓问:“我从哪儿开始说?” “从你侄女的异状开始。” 余靓紧抿着唇,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时。 余靓的小侄女今年四岁,冰雪可爱、聪慧伶俐。 上个月小侄女所在的幼儿园组织了一次秋游,回来之后,小姑娘就天天做噩梦,每天晚上哭叫着不敢睡觉,幼儿园那边表示秋游期间十分正常,没有小朋友跟她发生什么冲突,报警之后调了幼儿园监控,也没有什么老师不负责任、同学欺负的历史。 找了医生,医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起来就像是无缘无故的疯了。”余靓两眼通红,“事情总会有原因的,不可能、不可能毫无缘故的就疯了!” 顾时点头:“你说得对,慢慢说,不着急。” 余靓深吸口气,说道:“我怀疑她撞邪了,不,她一定是撞邪了。” 顾时点头表示自己在听:“你说。” “她这几天一直在喊有人要杀她,有人把她劈成两半,说她好痛。” 余靓紧咬着下唇,又补充道:“她还总是冒出一些我听不懂的音节,那应该是某种语言,韵律和节奏非常清晰,其中还有频繁出现的音节,应该是某些常用词,我求助了很多学者,他们都没有听过……” 这还算是在科学的病理范围之内。 顾时冷静的想道,继续问:“除此之外呢?” “她的力气变得很大――我们强行打开了她锁上的房门,她把自己关进了衣柜里,衣柜内侧没有锁,我们三个大人都拉不开她扯着的柜门!” 顾时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这听起来像是恶鬼附身了。” 余靓面如金纸,嘴唇都是惨白一片:“这世上真有鬼?” “是啊,我高中的时候不就跟你说过。”顾时说道,“你现在还在M国吗?” 余靓点头:“在、在的,我和我哥嫂一家都在。” 顾时问:“你能想办法回国吗?越快越好。”要不是M国的签证以顾时的条件根本办不下来,肯定是顾时飞过去的,不至于让这一家子再担惊受怕一路。 余靓眼中绽出光来:“你能帮我吗?!” “能。”顾时肯定道。 他不行还有顾修明,顾修明不行还有谢九思,谢九思不行还有三界院里那一大票老妖怪。 “谢谢谢谢,谢谢你顾时!”余靓“哇”地哭出了声,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喊,“我尽快!我一定尽快想办法回来!” 顾时被这姑娘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但他也不是没见过遭遇到非自然事件的委托人恐惧到极点的崩溃样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人家一句,那头就“啪”地挂断了通讯。 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收了电话,下车,拎着手电回了家。 顾修明给顾时煮了碗面条当宵夜。 顾时唆着面条,说:“我有个同学撞上邪祟了,过几天她可能会过来,我那时候要是还没回来,您帮我接待一下呗?” “啊?”顾修明不以为意,“你跟你那帮同学关系不是不咋地吗?” 顾时摇头:“不是大学,是高中同学。” 顾修明往顾时身边一坐:“撞什么邪祟了?说来听听。” 顾时把余靓的情况说了一遍。 “哦,是挺像恶鬼附身的,最近九幽下边轮回司有点乱,听着像是从受刑的地狱间里逃出来的。”顾修明点头,“你同学男孩儿女孩儿啊?” “姑娘。” “哦,姑娘啊。”顾修明点头,突然想起他之前算到顾时红鸾将至,顿时感觉自己福至心灵,在这一瞬间明悟了天意! “妙哇!”顾修明搓揉着顾时狗头,“小兔崽子,你时来运转了啊?” 又是父子重逢又是红鸾将至。 顾修明眉飞色舞,一拍大腿。 诶嘿,双喜临门嘿!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顾时看着他家老头儿突然间就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 满头问号。 他打掉了顾修明搓他脑袋的手,问:“什么时来运转?我要发财了?” 顾修明不答,笑眯眯地起身, 哼着霸王别姬, 溜溜达达的走了。 顾时看着他的背影,吃了口面,摸不着头脑。 他实在想不到时来运转能是什么,思来想去, 还是觉得应该是要发财了。 余靓家确实挺有钱的, 他要能解决余靓小侄女的事, 哪怕只是牵个线搭个桥, 肯定也能拿到感谢费。 顾时吃完面刷了碗,回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了插线板, 把他的四个充电宝和新买的野外信号设备全插上, 然后洗漱睡了觉。 第二天,顾时去行政打出差条的时候,好巧不巧地撞上了李闭嘴。 李闭嘴没有在他的办公室, 而是叼着根棒棒糖, 蹲在茶水间里,拿着手机,一张嘴叭叭叭个不停, 鱼摸得非常激烈。 顾时路过茶水间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发现李闭嘴讲的是英语,满嘴都是fu.ckg、Psy、Asshole。 发音极其标准堪称母语水平。 顾时:?? 顾时震惊。 顾时停下脚步:“谁教你的这些词??” 李闭嘴闻言抬头,关掉了游戏语音, 茫然:“啊?这需要学的吗?” 顾时:草。 学习一种语言最先学会脏话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顾时沉默片刻:“……你在玩什么?” “在跟阿昭玩欧服《和○精英》!”李闭嘴喜滋滋地,“顾时你真厉害, 阿昭现在都主动跟我一起背单词啦!” 顾时一愣,回忆了一下,然后恍然。 哦对。 他确实给李闭嘴出过这种主意。 “你怎么没在办公室?”顾时问,“摸鱼被人发现了影响多不好。” 李闭嘴答道:“穷奇在用我办公室,跟人直播平台的人视频谈阿昭往后待遇的问题。” “?”顾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饕餮的待遇跟穷奇有什么关系?” “阿昭答应穷奇当他的经纪人了,有好几个平台在找阿昭呢,还有什么职业战队,我们都不懂,穷奇懂,阿昭就答应了!” 顾时:叼。 顾时问:“那你呢?” 李闭嘴:“我是阿昭的兼职小助理!” 哦,就是白给了呗。 穷奇真叼。 李闭嘴还在叭叭:“穷奇说办公室看起来很商务很专业,会给人一种心理暗示什么什么的,我就把办公室暂时让给他了!” 李闭嘴也不太懂这个,但他觉得穷奇说得仿佛很有道理。 顾时有点好奇,他指了指李闭嘴的手机:“饕餮是玩这个被联系了?” “没有,阿昭发现电脑端的游戏更有意思、涵盖更广,已经不怎么玩手机的了,直播平台联系他是因为别的游戏。” 饕餮一个月不到就从鱼塘局冲到了最高层,冲上去之后并没有收获什么称赞,反而老有人骂他挂逼不得好死。 他纳闷的去搜索了一圈,却发现了PC端游戏新世界。 李闭嘴无比得意的哼哼了两声:“阿昭早不玩手机了,这是在特意陪我玩哦!” 顾时: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 顾时敷衍点头,拿着已经填好的单子准备交出去。 李闭嘴眼尖:“你要出差?会计出什么差?” “要跟谢九思一起出趟远门。”顾时说道。 顾时跟谢九思一起出远门,这在普通人眼里可能就是常规出差,但在三界院的神魔们眼里可并没有这么简单。 李闭嘴一愣:“谢九思昨晚上说的帝流浆,是要带你一起的?” 顾时点了点头。 李闭嘴一跃而起! 他也信了穷奇传播的谣言――说顾时就是白泽点名的帮手的那个谣言。 上一次,谢九思跟顾时外出回来,就带回了祸斗和毕方的火精,这一次能带回什么呢! 李闭嘴搓了搓手手,十分期待,想到饕餮,忍不住围着顾时团团转,开始跟顾时描述饕餮的气息、饕餮的芥子应当但是什么模样。 要是这一次带回来的是阿昭的东西就好了! 李闭嘴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个意思。 顾时被吵得头疼欲裂,抬脚.交了表格,扭头就走。 李闭嘴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嘴上还在叭叭叭。 顾时:“你游戏结束了?” 李闭嘴话头卡住:“没有。” “那你还不继续打游戏?”“没事,阿昭会带他们吃鸡的!” “你就放着饕餮一个人玩?”顾时开始把黑锅往饕餮头上扣,“他会寂寞的吧?” 李闭嘴脚步霎时一顿。 “你说得对顾时!”李闭嘴赞同道,“我继续玩了,阿昭没有我得多寂寞啊!” 在微信语音里把顾时跟李闭嘴的话听了个囫囵的饕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草?我没有啊? 顾时才不管饕餮有没有寂寞,打发了李闭嘴之后,顾时脚步飞快的逃离了现场。 …… 顾时喊谢九思的时候,谢九思正在研究那个经纬度的小程序。 他已经研究了一晚上了。 顾修明给的坐标是度分秒,也就是说,这个苍梧一脉的继承人,给他们圈定的范围,其实详细到了帝流浆落地点的三十多平方米内。 但由于不同的地图给出的经纬也不一样,但相差也不会超过一分。 最多是把三十平方米左右的范围扩大到了方圆两公里左右。 对于人类,在空旷的两公里内捕捉到巴掌大的帝流浆或许非常困难,但对他们这群老妖怪来说,却是再简单不过。 真的非常厉害。 不管是将世界划分成如此详细的区块,还是能够通过占筮把范围圈得这样详细。 越是了解,谢九思就越是觉得如今的人类或许真的已经成长到了需要正视的程度。 谢九思听到顾时喊他,扫了一眼顾时的位置,出现在了苍梧观外边。 顾时站在山门殿外,跟谢九思打了个招呼。 他背着个巨大的旅行包,手上还有个巨大的行李箱。 “?”谢九思疑惑,“你这是?” “以防万一的设备!”顾时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包包,“毕竟咱们可能要去不少荒郊野外的地方,也不是哪里都会有信号的,到时候还得靠这些。” 谢九思点了点头,抬手碰了一下顾时的行李箱,将之纳入了自己的小芥子之中,又去拎顾时背后的包。 顾时看到行李箱消失还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飞快的取下了自己的包,开始翻找地图和指南针。 虽然包和行李箱对他来说并不重,但能轻装简行为什么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呢! 顾时一边翻包一边问:“您这是什么手段啊?” “自己开了个小芥子。” 顾时脑袋一嗡,他今天可没少从李闭嘴那里听到这个词汇。 “就是饕餮被偷走的那种?” 谢九思摇了摇头:“不一样,饕餮的芥子应当有无限大,上古时,他吞噬无量海,让陆地出现了。” “?”顾时拿着地图和指南针愣住,“什么意思?” 谢九思把顾时的包也放进了自己的小芥子,然后伸手拉住了顾时的手腕:“往西?” 顾时点头,对谢九思刚刚说的话好奇得要命:“什么吞噬无量海?无量海是什么?” “无量海是盘古神撕开混沌后的大地。”谢九思一边带着顾时在大地之上穿梭不停,一边解释道,“那时没有陆地的概念,世间是一片无量无尽之海,只有零碎一些土地。” “噢噢!这个我知道!” 顾时发出了学渣的欣喜! 谢九思偏头看过来:“嗯?” “人类有研究过,就是大约四十六亿年之前,原始地球形成之后经过漫长的时间散热冷却,空气中大量的水蒸气凝结降雨,形成了原始海洋!” 谢九思茫然地眨了眨眼,顾时这一段话里的陌生词汇有点多,详细的数字也让谢九思有些惊讶。 上古神魔们的概念里没有什么很详细的时间数字,他们说漫长的时间,或者某个庞大的数字,通常就以“无尽”、“无量”与“万万之数”来形容。 顾时感觉到了谢九思的茫然,解释道:“总的来说,就是很久很久之前,地球是一片海洋,并没有现在意义上的陆地!” 这个总结谢九思听懂了,并且跟事实出入不大。 谢九思点头:“大体是如此,当时的世间是十分无趣的,饕餮一诞生,便鲸吞无量海,于是有了陆地。” 芜湖~ 这是顾时没有听过的神话版本,完全看不出饕餮还有这种妙用! “饕餮跟我们不同,他的芥子与生俱来,吞噬了半数无量海,饕餮的芥子仍旧没有填满,且往后万万年间,他从未停止过吞噬的行为。”谢九思还记得顾时最初的问题,“所以他的芥子恐怕是无限大的。” 顾时:“叼。” 谢九思带着顾时停在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远远地能够看到一条公路横穿戈壁,在强烈的紫外线下宛如一匹横贯黄沙的白练。 谢九思掏出了手机,开始确定坐标。 顾时自然不可能不帮忙。 两人举着手机在戈壁滩上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公路。 顾时一抬头,就看到了路上的限速抓拍摄像头,有一个正对着他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顾修明在苍梧观哼着歌,正吃着葡萄美滋滋地享受着没有小王八蛋的快乐生活,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顾修明看看那个陌生的未接来电,接通之后按了个免提,悠闲地剥着葡萄:“喂?” “您好,是顾时先生的家属,顾修明先生吗?我是边疆公.安,我们在戈壁公路上遇到了您的家属顾时先生,以及他的朋友谢九思先生,关于顾时先生的问题,我们有些事要找您确认一下。” 顾修明手上一个用力,刚剥了一半的葡萄哧溜一下飞了出去,落在了他挂在旁边的青兰色道袍上。 顾修明:???? 诈骗电话??? 第 30 章 第三十章 顾修明在挂电话和不挂电话之间犹豫不决。 他看了看时间, 顾时这才离开家半天不到。 半天不到就捅出这么个幺蛾子,属实不像是那臭小子的作风。 顾修明虽然嘴上总是对顾时骂骂咧咧,但他还是很相信顾时的办事手段的。 这小鬼早熟得吓人, 十岁就敢仗着大吉的卦象, 一个人上深山老林里去追妖怪,念书的时候除了家长会,更是从来没有被联系过家长。 这臭小子大小就特别会卖乖,仗着那张好看的脸和胡编乱造的嘴, 把人忽悠得团团转, 要不是从不当感情骗子, 顾修明觉得顾时早就变成一代海王了。 这小子竟然也会有翻车的一天? 顾修明沉默地看着桌上的来电显示, 半晌,还是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顾时坐在戈壁公路的岗亭里, 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弱小无助。 旁边的警察小哥正和煦的问他们是不是迷路了, 车在哪儿,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路上的测速监控头, 以及没带身份证的谢九思。 他们被监控拍到了,这里是禁止下车的路段,于是警车就呜啦啦的开过来, 发现了没有身份证的谢九思。 顾时:这谁想得到呢。 谢九思想不到,顾时也想不到。 顾时因为穷,从小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旅过游。 他出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那大多都是追着妖怪去的, 跟旅游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他见识少,最多只知道出远门带上身份证, 没带可以上公.安窗口临时补办,真没见识过这种在荒郊野外的路上拦车查人数和身份证的阵仗。 顾时眼巴巴地看着一个小哥去另一间屋子里给顾修明打电话,然后又看向了坐在他和谢九思面前问询的一个小哥。 谢九思坐在旁边,还在研究摆在他跟顾时面前的表格。 那其实就是一张资料表,也不知道谢九思在研究个什么劲儿。 警察小哥见顾时和谢九思都不吭声,轻轻敲了敲桌面,又问道:“两位先生,请回答我的问题。” 在人类社会里长大的,不论人还是妖怪,基本上都对这类穿制服的人有天然的敬畏。 反正顾时是这样的。 顾时回神,答道:“我们从B市来。” 警察小哥点头,做笔录:“来做什么的?” “……” 来一起看流星雨的。 顾时当然不可能这么回答。 他表情十分稳健,十分理直气壮:“来寻宝的!” “?”警察小哥迷惑,“寻宝?” 外地人来边疆的理由通常来讲,除了工作之外就是旅游,这个回答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对啊!”顾时说着,“唰”地摊开了手里的地图,“你看!” 顾时眉飞色舞,开始瞎编这些标记点的故事一二三四。 也幸好他跟谢九思穿的都不是什么特别不适合外出的衣服。 十月底的B市天气已经很凉了,在这一方面,谢九思学人类倒是学得有模有样,毛衣薄袄套着,到了温度更为寒冷地戈壁滩上,也没有什么违和感。 警察小哥越听神情越微妙,看向顾时的目光活像是看个弱智。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挖宝掘金那一套。 “那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坐车来的呀!” “车呢?” “开走了呀!” 顾时对答如流,表现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被骗子忽悠瘸了的铁憨憨,谢九思的身份证干脆也就说不小心弄丢了。 顾时已经想好了,他们没有存留任何官方交通记录,只能把锅往一个莫须有的对象上甩,就说一路都是换着别人的车来的,没记车牌号。 现在也不是随便哪条路上都有监控,真要查也没那么好查。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记录一下,并不会当成什么大事。 ――毕竟人类具有多样性,什么品种的铁憨憨都有,迷惑行为更是多不胜数。 不就是被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嘛? 顾时不介意这个。 谢九思这时研究完了那张表格,听了一会儿顾时的瞎编,神情有些微妙。 看不出来,顾时还挺会骗人。 刚刚去给顾修明打电话的小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欲讲话,谢九思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忘记这一切。” 顾时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偏头,看到谢九思眼中闪烁着暗红色的神光,声音搅动着在场人类的精神。 “删除这一切。” 顾时眼看着在场的几个人类神情恍惚,手上纷纷开始动作起来。 他们准备删除顾时和谢九思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顾时反应过来,顿时急了,抬手扣住了谢九思的手腕。 “谢九思你住手!” “嗯?” “你知道吗,监控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这几个小哥说不定会被处分,严重一点会丢掉工作。” 谢九思一顿,眼中的神光闪烁着暗淡下来。 “这样不行。” 顾时知道谢九思八成没法理解人类里,公职人员被处分、丢掉工作会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这是咱们自己疏忽做错的事,不能让别人来承担后果。” 顾时说这话的时候一改以往嘻皮笑脸的轻松模样,板着一张脸,光是肉眼就能看得出他的严肃和认真。 “不要这么做。” 顾时十分强硬的说道,强硬得让谢九思感到了几分诧异,几分陌生。 “你答应过这些事情都听我的。” 谢九思看了顾时两秒,那点暗红色的神光挣扎的闪烁着,最终泯灭消散了。 顾时松了口气,对谢九思露出个笑容来:“多谢啦!” 谢九思摇摇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戈壁滩。 还是笑嘻嘻的顾时看起来舒服,他想。 那边跟顾修明打完电话的小哥走过来,跟问询顾时他们的小哥对了对记录。 这种时候就体现出顾修明跟顾时的默契来了。 顾修明那头说顾时离家之前拿了张地图神经兮兮的走了,这头顾时说自己出来寻宝发财。 最终的结果是顾时跟谢九思被几个神情微妙的小哥送上了回省会的车,还嘱咐他们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提高警惕,谨防诈骗。 顾时和谢九思当然不可能坐九个小时的车回省会去。 他们要回省会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何至于要坐九个小时的车。 顾时拿手肘捅了捅旁边坐着的谢九思。 谢九思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给司机个暗示。”顾时小声说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啦。” “可以这么做?”谢九思有些疑惑,“不会被处分,丢掉工作吗?” 顾时没想到谢九思竟然记这么清楚。 “你很在意这个啊?”顾时小小声问。 谢九思点头:“你刚刚很凶。” 顾时一愣:“我有吗?” 谢九思:“有。” 顾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反思了一下,发现自己刚刚对谢九思好像是有点凶。 谢九思怎么还会在意这种事的? 顾时小声嘟哝:“对不起哦。” 谢九思摇头:“没关系,我说过都听你的。” 谢九思讲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也很直接。 顾时一顿,迅速转移了话题:“不过这还是不一样的,这是顺道载咱们一程的,是私家车!” 谢九思十分在意的纠正:“谢九思。” “。”顾时改口,“噢,谢九思。” 谢九思照着顾时的指挥,给司机下了已经把他们安全送达的暗示,又留下了两千块作为补偿,然后跟顾时一起,悄然的消失在了车里。 顾时和谢九思重新回到了远离公路的戈壁滩上,摸出手机一看,正巧就落在了他们要找的地方。 谢九思要在这里留下一个标记。 他要留下的讯息不算少,于是那个标记就十分的复杂。 顾时一屁股坐在沙子上,盘着腿,摸出手机来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开始琢磨午饭吃点什么。 难得来一趟边疆,不吃点特色菜属实可惜。 顾时翻着大众点评,顾修明的消息就发了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顾时把事情粗略地说了一下,得到了顾修明的一串省略号。 【顾修明:叼。】 【顾时:那可不。】 顾时把跟顾修明的窗口关掉,又收到了余靓的消息。 【余靓:已经在走程序了,M国效率低,大概还需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 顾时没想到要这么久,难道不是一个机票就能解决的事? 顾时想了想,问余靓要了她侄女的出生时间,推了个生辰八字之后,发给了顾修明。 余靓能不能回来不是最大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她小侄女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小孩子的身体和精神都很脆弱的。 顾修明拿着生辰八字起卦去了,谢九思那边的法印落下了最后一笔。 顾时打开大众点评的页面,一跃而起! “走,咱们去吃大盘鸡!” 谢九思看了一眼顾时手机上的导航,伸手拉住顾时的手腕,掐着决迈开了步子。 他们很快到了餐馆,顾时点菜到时候,谢九思中途回了一趟B市,把他拿到之后就从没放心上的身份证找出来,塞进了小芥子里。 他拿好了身份证,正准备走人,就听到旁边毕方的院子里传来一声长啸。 谢九思脚步一顿,脚底下一转,去了毕方的院子。 到了之后发现赶过来的不止他一个。 李闭嘴最喜欢凑热闹,他从人群中挤进来:“怎么了怎么了?!我听到毕方的鸡叫了!怎么回事?!” 谛听看他一眼:“祸斗刚刚醒了一下。” “醒了就醒了呗。”李闭嘴莫名其妙,“至于激动到打鸣吗?吓我一跳,阿昭还在直播呢,你别影响到他。” 他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毕方扇了一下脑袋:“你懂个屁!” 谛听看向了谢九思,有些惊讶:“你不是跟顾时去找帝流浆的落点了?” “有点事,回来一趟。” 谢九思跟李闭嘴这满心满眼都是饕餮的家伙不一样,他略一思考,就明白了毕方为什么这么激动。 “祸斗说什么了?”他问。 “他说他和重黎看到了混沌。”毕方脸色极差,“盘古神开天辟地之前的那一片混沌。”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谢九思听完毕方这话, 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他抬眼,看向在场的其他人,发觉他们也纷纷都是一副“这绝不可能”的神情。 毕方把祸斗休息的房门带上, 又下了个隔音的禁制, 听到外边的议论,也坐了下来。 “祸斗不会说谎的。”毕方说道,“何况这件事情还跟重黎有关。” 祸斗作为火神重黎的从属,又是犬类, 其忠诚度是没话说的, 这一点毕方敢打包票。 李闭嘴嘟哝:“祸斗不是后神时代重黎捡的吗?他怎么可能见过混沌?” “祸斗是没见过, 但重黎同我们一样, 是自混沌中诞生的。”毕方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兹事体大, 哪至于要特意下禁制。” 这么说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谢九思看向了谛听, 谛听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他实在有心无力,或许白泽能从这个消息中得到点什么灵感, 但谛听到底不是白泽。 “混沌怎么可能再出现?”李闭嘴还是不信, “k早应该消逝了,哪怕没有消逝,也不可能再现世了。” 李闭嘴这话完全没有错。 在盘古神出现之前, 世间便是被混沌所盘踞占据的,放眼尽是一片蒙昧。 后来,盘古神与混沌争斗不休,最终将之击败, 拨开混沌成就天地之后,混沌不甘的拖着开天辟地之神一同褪去, 便有无数生灵在这亘古的狂潮之中诞生。 这生灵,也就是他们这些第一批真正天生地养的天神与魔怪,这新生天地的第一批主宰。 天地诞生便有天纲,不论是盘古神也好,混沌也罢,在天地诞生之初,就被天纲排斥在这天地的三界六道之外。 因为k们的力量太过于强大,强大到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天地颠倒三界倾颓,天纲便自然而然的拒绝了这两者再出现。 在场的基本都是受到天纲的指引而诞生的,对这其中的隐秘一清二楚。 若不是混沌已逝,后世也不会出现胆敢自命混沌的凶兽。 李闭嘴反坐在椅子上,扒着椅背:“别人不明白,咱们还能不明白嘛?混沌怎么可能再出现,这三界六道里早就没有k的存在了,混沌出现,这是有悖于天纲的,天纲有损,三界六道必乱。”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了谢九思。 三界六道必乱? 好像确实是开始乱了,比如九幽轮回司。 谢九思也是一顿,但他脑子里想的,跟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别人在想轮回司的混乱,谢九思却想起了顾时――准确的讲,是顾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众所周知,白泽自诞生下来便无所不知。 所以当谢九思他们发现白泽也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事件的进展就变得不从下手起来。 谢九思记得那个时候,顾时说:那为什么不能是那些人在三界六道之外呢?所以白泽才看不到。 当时谢九思就觉得有些道理,但他受限于自己所知道的隐秘,并没有往混沌这一方面去想。 现在谢九思越发的觉得顾时的想法有道理了。 对啊。 如果是在三界六道之外呢? 混沌被天纲拒绝,反过来理解,混沌也拒绝了这片天地。 所以混沌之内就是三界六道之外。 这么理解是完全没问题的。 谢九思若有所思:“说不定真的是混沌归来了。” 天地自混沌之中孕育而出,这里本来就该是混沌的地盘。k被盘古神重伤赶出去,还被自己家拒绝了,真要回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奔着什么来的。 谛听读到了谢九思的想法,轻嘶一声:“你觉得,k要先扰乱天纲,搅浑三界,然后让混沌重归?” 谢九思点了点头。 谛听问:“那他把我们那些东西取走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谢九思干脆利落的承认道,“或许只是你们所导致的结果还没有出来而已。” 这也是一种可能。 在座的妖鬼们都皱起了眉,神情凝重。 整个大厅的气氛十分低沉,充斥着风雨欲来的寂静。 他们本来以为,他们这一次被唤醒只是一次有那么点稀奇、后果有那么一点严重的奇特经历,虽然总是抱怨,却也并没有那种一定要快点解决的急迫感。 但扯到混沌,那就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件了。 也许天地将就此泯灭也说不定。 谢九思看了他们一眼,抬脚准备离开。 李闭嘴眼尖,仗着一堆人在,大着胆子一拍桌子:“谢九思你要去哪儿?别是想偷偷跑路了吧?!” 谢九思脚步一顿:“我去吃午饭,顾时还在等我。” “?”李闭嘴震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吃午饭?把顾时也叫回来啊!这不得来一起想想办法的?!” “我想不出来。”谢九思实在诚实。 李闭嘴一哽。 谢九思慢条斯理:“午饭是要吃的,吃大盘鸡,顾时说很好吃。” 也没有人问你吃什么啊! 李闭嘴觉得牙酸:“你这么有闲心的吗?咱们一大半都是伤病患,要是真的是混沌要来,大家全都得玩完了!” “你说得对。”谢九思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要加油想办法。” 他话音刚落,身形便倏然消失,一个呼吸间就遥不可及了。 李闭嘴“咚”的一声敲了下桌子,扭头看向其他的神魔:“你们看他!怎么这样啊?!” 谛听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谢九思长居在哪儿啊?” “啊?” “他可是九幽冥土的实际掌管者,对生死轮回再平淡不过了,你跟他说什么大家都玩完,你觉得他会在意?” 他听烛阴的心思听得可是一清二楚的。 谢九思对生死看得很淡,包括他自己的生死也是,并不像其他的神魔一样在意。 烛阴只是因为难得能在阳间自由行走,并且轮回司的混乱给他造成了困扰,他才参与到他们的互助中来的。 他只是本着责任心尝试着找回他的衔火,让轮回恢复正常,如果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了,真出了什么事,在谢九思眼里那也算是轮回的一种。 所以对于谢九思而言,世界重归混沌,大家集体嗝屁这件事,还真没吃吃喝喝学学、接触一点新鲜事情来得重要。 谢九思回去取了身份证重新回来的时候,顾时正神情凝重地看着菜单。 菜单上密密麻麻的,什么骆驼肉、肚包肉、缸缸肉…… 除了肉还是肉,顾时已经快不认识肉字了。 而且很多菜甚至听都没听过。 谢九思在顾时对面落座,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还没点?” 顾时叹气:“有很多我没听过的菜。” “都点。”谢九思干脆道。 顾时:叼。 谢九思付款,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时点完了菜,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就被唤醒了。 顾修明发来了消息。 老头子在占筮对象是个普通正常人的时候,效率还是那么高。 顾时解开手机锁,看了一眼,直接把聊天记录转发给了余靓。 顾修明说余靓的小侄女近日里没有死劫,不会有事,而且这小姑娘命里是要成大事的,不会早早的夭折。 至于附身的鬼物,根据老头子的占筮,在小侄女自闭的衣柜底下边放盆水,水里加点盐就能稳住。 余靓千恩万谢的去照做了。 顾时刚准备放下手机,那边顾修明又发来了消息。 【顾修明:不太对劲,你同学这个小侄女,她命里本身也没有现在这一劫,是被外力突然横插一杠的。】 顾时咬着筷子,发了个问号,又敲字。 【顾时:那您看到那一杠是谁插的了没?】 【顾修明:我准备现在去起卦算一算。】 顾时回了个好,就放下了手机。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月。 顾时跟谢九思在外边转了两个星期,一路吃吃喝喝轻轻松松的找到了那六十六个点,然后踩着死线,把地址发给了三界院里的老妖怪们。 谢九思以权谋私,把他自己负责的点定在了锦官城郊外,这会儿正带着顾时坐在一家美蛙鱼头里埋头苦吃。 顾时几乎要把顾修明占筮的事情忘记了,直到他跟谢九思争夺最后一块蛙腿失败,从火辣辣的香味中回过神来,一碰手机就看到半小时之前顾修明发过来的消息。 【顾修明:我什么都看不到,这不对劲。】 【顾时:没事儿啊,别介,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属实正常昂!】 顾时把这段话发过去,不去看顾修明的骂骂咧咧,放下手机,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应当。 顾修明应该是什么都能知道的。 对于得到了苍梧一脉真传的人来说,任何一件事,只取决于他有没有足够的精力和时间去占筮,绝对不存在算不到的可能性。 总不能真的是老头子上年纪了,能力有所退化吧。 顾时啃着筷子,叹气。 谢九思抬眼看他:“出什么事了?” “我一个同学的侄女……” 顾时话说到一半卡住,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不正是九幽冥土的掌管者? 他懊恼的一拍额头:“谢九思,这事儿我问问你。” 谢九思点头。 顾时把余靓小侄女的事说了一遍。 他打小记性特别好,背课文是一顶一的快,当初余靓跟他说的话,他一字不漏的跟谢九思复述了一遍。 谢九思听到顾时说余靓那小侄女嘴里说着另一套语言的时候,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有录音吗?” 顾时当即去问了一声余靓,余靓飞快地把录音文件发了过来。 谢九思听着录音里传来的尖利叫喊声,微微一顿,慢吞吞地抽纸擦了擦嘴。 顾时问:“你听得懂吗?” 谢九思点头:“听懂了。” 顾时顿时来了精神:“怎么说?” “k在骂人。”谢九思答道。 “?”顾时一愣,“骂谁?” 谢九思:“盘古神。” 顾时:??? 谢九思问:“你说,你同学很快就会把这个孩子带过来?” “是啊。”顾时点头,暗戳戳问,“那这不是普通的厉鬼吧?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不是厉鬼,是混沌。”谢九思答道,“被盘古神劈成两半的那个。” 顾时茫然的抠了抠头:“然后呢?” “然后我们正好要找k。” 还有什么比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更舒服的事呢? 没有了。 谢九思对自己的运气怎么样心里是有数的,这么幸运,必然不是因为他。 不是他,那就是…… 谢九思目光一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顾时,带着些探究和思忖。 他想了想,问顾时:“你买过彩票吗?” “?”顾时迷惑,“我为什么要给别人白送钱?” 谢九思闻言,干脆地掏出了自己的钱包。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顾时看着谢九思递过来的钱包, 没接,伸手拿了个奶黄包,掰开。 可以啊。 谢九思都知道买彩票这回事了。 叼哦。 “谢老板, 我虽然缺钱, 但我不赌博的哈。” 谢九思不厌其烦:“是谢九思。” “……你倒也不必这么在意一个称呼。” 谢九思沉默片刻,抿起了唇。 他最近了解了许多人类的常识,偶尔也会看到跟着李闭嘴看剧――当然,是悄悄的, 李闭嘴并不知道的那种。 他知道“老板”、“谢总”这种称呼, 总是隔着一层。 谢九思不想跟顾时隔着一层。 原因他自己也说不太上来, 但总之是不愿意的。 谢九思难得倔强:“不。” “?”顾时不懂, 却眼看着谢九思情绪逐渐低落,赶紧把手里的两半奶黄包塞了一半过去, “为什么啊?” 谢九思拿着半个奶黄包, 抿着唇:“不亲近。” 顾时一顿,干巴巴的:“哦。” 哪怕早就习惯谢九思讲话的这么个德行了,但顾时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过于直白的表达。 顾时以前觉得死傲娇不好好讲话, 不用的嘴可以捐给需要的人, 现在遇到真正有什么就讲什么的人了,却只想把谢九思的嘴缝上。 一般人哪遭得住谢九思这么直勾勾照着脸踢过来的球。 不过没事,顾时心想。 我顾小爷脸皮厚, 以脸接球不成问题。 顾时十分稳健,给谢九思解释:“其实有的情况下喊‘老板’之类的也是一种调侃的亲近。” “?”谢九思迷惑,“真的?” 顾时点头:“当然。” “哦。”谢九思拧起来的眉头放松了,有样学样, “顾老板。” 顾时不适:“……” 不知为何,总之就是感觉有被阴阳到。 但刚说出去的话好像也不太好咽回来。 谢九思半点没察觉到顾时的不适。 他觉得自己又学到了新知识, 虽然脸上表情还是十分平静的,但也看得出心情愉快。 他把自己放在桌上的钱包往前推了推:“顾老板,去买彩票吧。” 顾时张了张嘴,想说您还是叫我顾时吧,但又觉得自己要是率先屈服就输了。 不行,真男人从不轻易认输,不管是哪方面。 “我真不好这口。”顾时梗着脖子,把钱包推回去,语重心长,“买彩票这种事情呢,跟赌博一个性质,同样都是把钱往水里扔,就算你钱多也不值当的哈,三思。” 顾时从来不买彩票,因为他不愿意白给。 再说了。 顾时对谢九思说:“幸与不幸是守恒的,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顾时清楚的记得,老头子跟他说过:通常情况下,世间的运气都是守恒的,万事万物幸运和倒霉对半开,在这一方面赚了,在别的方面就会赔。 这种平衡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只是情状通常都很微小,所以很难让人没有明确的感觉。 但天降横财却不一样,幸运过头了,霉运就会紧随而来,而且指不定会应到哪件事上。 就比如,他前脚幸运的中了几百万,后脚霉运就应在了老头子身上,这种事情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顾时虽然天天心心念念就想着搞钱,也不会去参与那些依靠运气搞钱的活动。 就算老头子都说他天生气运极强,给他的卦象多是吉、平之类,很少有凶,顾时也从不去干掺和这种事,就怕霉运应在奇奇怪怪的方面。 顾时打心眼里还是认为踏踏实实、小富即安为好。 谢九思当然清楚天地的平衡之道。 但他思忖半晌,也没想明白:“道理我懂,但彩票跟赌.博有什么关系?” “同一种侥幸心理呗。”顾时说。 那倒是。 谢九思赞同。 不过他觉得顾时可能不太一样。 谢九思从钱包里拿出了十块钱:“就买这么多。” 顾时见劝不动,干脆也就不劝了,他嘟哝:“为什么让我去买?” “我跟九幽黄泉分不开关系,运气自然是不好的。”谢九思心里十分有数,“只是试试,不会有事。” 顾时迟疑了一下,还是没伸手拿钱。 他对这件事情异常谨慎:“那万一中了,这运气算谁的?” “算我的。”谢九思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顾时的眉心,提醒,“你这里还有我的标记,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切因果都由我来承担。” 顾时被轻轻戳了一下,谢九思落在他眉心处的指尖带着十一月深山之中的沁凉。 他下意识抬手碰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戳到的地方,与谢九思的手轻轻擦过。 顾时轻咦一声,感受了一下店里的空调。 他一顿饭下来都要出汗了,谢九思的手怎么这么冰? 顾时纳闷着,跟着谢九思上前台去结了账,一起出了店。 顾时把谢九思的那十块钱往兜里一揣,打开导航,顺着导航往最近的一个彩票网点走,路过一家精品店的时候,顾时跟谢九思打了声招呼,钻进精品店里没两分钟,就拿了一袋子暖宝宝出来。 顾时塞了两个给谢九思。 谢九思低头看着手里包装得花里胡哨的暖宝宝:“这是?” 顾时答道:“暖宝宝,一个自发热的东西,原理我不知道,但贴上就不冷了。” 谢九思有些新奇。 顾时动作麻利的拉开自己的羽绒袄,“啪啪”贴了两个暖宝宝,拉上拉链,低头看看自己的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脱鞋贴暖宝宝的行为。 他给自己武装完,抬眼看向谢九思,发现谢九思还在翻看包装。 “别看了啊谢老板,我这里还有一大袋,快贴上,手那么冰冰凉,晚点咱们还得上荒郊野外里等帝流浆等上大半夜呢,冻坏了怎么办?” 谢九思偏头看向顾时:“凡间的冬日无法对我造成伤害。” 顾时愣住。 哦,忘记了。 他还想着谢九思手那么冰是不是冻到了来着。 这祖宗怎么可能被冻到啊。 顾时有些懊恼,沉默的把那一袋子暖宝宝都揣进衣兜里,拿出手机扭头就走。 谢九思拆了暖宝宝的包装,手贴上去感受着逐渐滚烫起来的温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九思抬眼:“你怕我冷?” 顾时一顿,否认:“没有。” “有。”谢九思说,“你刚刚担心我冻坏。” 顾时才不承认,这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顾时拍了拍自己身上贴的暖宝宝,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是怕我自己冻坏!” “原来是这样。”谢九思恍然。 顾时“嗯”了一声,撇开视线,专心的跟着导航往前走。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背影,翻手摸出了一块他先前脱落的龙鳞。 赤红色的,边沿锋锐如刀。 谢九思跟着顾时,一边徒手打磨了一番那尖利过头的边刃,一边分神在他的小芥子里翻找起来。 顾时进了彩票网点。 他没买过彩票,对彩票类型也一窍不通,稀里糊涂的选了七个号码,然后揣着张票回来,塞给了谢九思。 谢九思从他的小芥子里收回注意力,接过票:“不自己拿着?” “不了。”顾时说,“数字我乱选的,你的钱,你的因果,中还是没中都该你拿着,我不看开奖,也别让我知道。” 顾时相当有自知之明。 虽然他现在从生理角度来说好像已经不是个人类了,但从心理角度来讲,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普通人。 顾时心态跟绝大部分普通人一样的。 不碰彩票还好,碰了就会控制不住去想,万一真中了,按照因果这钱不该是他的,他心态铁崩。 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 “好。”谢九思点头答应了,嗅了嗅空气之中弥漫的食物香气,买了一大堆小吃放进了芥子里,然后拉着顾时拐进了一条小路,瞬息消失在城市之中。 川渝四周山峦连绵不断。 谢九思带着顾时在一座无名山峰上落了脚。 顾时刚站稳,便有一股山风吹过来,冰冷湿润,寒意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顾时打了个哆嗦,把羽绒服拉链提到最上,小半张脸都藏进了羽绒服的领子里,左右看看,找了颗粗壮的树木跑过去,躲在树根底下试图避风。 谢九思看着顾时,完全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怕冷。 但凡稍微有点修为的妖怪,别的不说,寒暑不侵是绝对可以做到的。 顾时能够拦得住他的龙爪,实在没道理会怕冷。 或许是受了什么伤。 谢九思一边想着,一边又摸出了他刚刚打磨到一半的龙鳞。 顾时坐在一边的树根上,给他的手机插上充电宝,给羽绒服的帽子贴上暖宝宝,脱了鞋给鞋底贴上,又给左右两边衣袖里也塞上,全副武装之后,帽子一戴拉链一收,只留了一双眼睛,揣着手手看起了综艺。 谢九思将他的龙鳞的边缘磨得圆润柔滑,然后在中间钻了个洞,自芥子中取了一根金色的细绳,打了个锁神结。 谢九思拿着他新鲜出炉的龙鳞项链,转身走向顾时。 顾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看着综艺笑得哼哧哼哧。 谢九思看着团在树根底下笑得一抖一抖的羽绒顾时球,忍不住伸出手去。 顾时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按住了脑袋,然后像不倒翁一样晃了晃。 他抬起头,透过羽绒服的帽子那一圈毛绒绒,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旁边的谢九思。 顾时眨了眨眼,抽出手,把拉链往下拉了一点,好歹露出了鼻子,瓮声瓮气:“怎么啦?” “这个。”谢九思把龙鳞项链递给了顾时。 顾时下意识接过,赤红的龙鳞入手的触感温和似玉,其中似有火焰喷吐,火舌□□着其中流淌的细碎金砂,瑰丽又玄秘。 “这是?” “我的龙鳞和幼时意外断裂的龙须。” “?”顾时不得其解,“给我?” 谢九思点头:“嗯。” “给我做什么啊?”顾时纳闷。 “怕你冻坏。”谢九思说,“你看起来很怕冷,戴上这个就不怕冻坏了。” 顾时猝不及防,感觉谢九思又一球踢到了他脸上。 他瑟缩了一下,瞪着手里的龙鳞项链,一时间不知该收不该收。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顾时十分纠结。 他觉得白拿谢九思的这项链实在不合适。 这可是龙鳞和龙须。 哪怕他对妖怪了解得不多, 也知道能跟龙扯上关系的,肯定都不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 顾时瞅着这项链,忍不住好奇的摩挲了一下手里那块龙鳞。 顾时不是第一次看到谢九思的龙鳞。 他前些时候也见过一次, 那个时候谢九思说想用龙鳞来做风力发电的扇叶。 顾时记得那个时候, 谢九思手里的龙鳞粗糙锋锐,赤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金红色的光点。顾时眼神敏锐,他记得那些反光的点,都是细细密密的逆反细鳞。 不论是龙鳞的边沿还是表面, 碰一下都得被刮下一层皮。 但现在他手里的这块龙鳞却并没有那样的杀气。 它变得像一块流淌着金砂与火焰的血红玉石, 入手平和柔滑, 在掌心里散发着热烘烘的暖意, 那股暖意流淌到四肢百骸,并不干燥, 也不烫人,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冬日懒洋洋的躺在太阳底下一样舒服。 爽的哦。 顾时赞叹,然后把项链塞了回去。 “我不能收这个。”顾时说。 谢九思看着被塞回来的项链:“为什么?” “因为你给我的东西够多了,再多你划不来。” 顾时可还记着谢九思跟顾修明是正经的交易关系来着, 而他本人的安危是个交易条件。 其实照谢九思对他的这种照拂程度来讲, 已经很亏了。 交易就该有交易的样子。 谢九思是个实诚人,搞得顾时怪不好意思的。 顾时把手揣回去,又拉上了拉链, 闷声道:“我用暖宝宝就很好。” 谢九思垂眼看着在山风中飘摇晃荡的龙鳞,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礼物为什么会被拒绝。 顾时不是冷吗? 谢九思细细品了品顾时的话,问:“什么划不来?” “交易上划不来啊。”顾时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语重心长, “对我和老头子来说,光这个标记就已经很物超所值啦, 也幸亏我是个好人,我要是个坏的,你现在指不定已经天打雷劈了。” 谢九思薄唇微动,刚想说天打雷劈其实也伤不着他,顾时那边就叹了口气,感慨:“谢老板,你这么实诚,在生意场上很容易吃亏的哦。” “没吃亏。”谢九思说,“只要不是灭世的大因果,都伤不到我。” 顾时对他的实力错估得太厉害了,甚至都不能说是小看,这简直是微米看,纳米看。 “……哦,是这样吗?” 顾时对妖怪不了解,对上古的妖怪更是一无所知。 他沉默片刻,说道:“那这就相当于我们的货币价值不对等嘛,你的筹码比我的筹码更值钱,同样数量的筹码的话,还是你亏。” 谢九思对经济没有研究,听不太懂顾时这话的意思。 他只是皱起眉头来:“这不是交易。” “?”顾时坐在树根上,觉得仰着头有点累。但他觉得站着更累,既然能坐着为什么要站着呢? 顾时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另一块树根:“来坐下,展开说说。” 谢九思坐下,看着顾时缩成一团的样子,又把项链塞回了顾时手里:“先拿着。” 顾时拿着项链,渐渐的感觉暖宝宝有点热了。 谢九思看着顾时在一边OO@@的撕暖宝宝,说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顾时一边撕一边“嗯嗯”点头:“是的是的。” 虽然说最好不要在职场上交朋友,但顾时觉得三界院那一块也不能算职场。 谢老板实在不是什么正经老板,顾时甚至觉得以谢九思对物理化学的爱好,他哪天跑去参加什么科学发明竞赛了,他也不会有多惊讶。 谢九思说:“既然是朋友,送礼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顾时“刺啦”一声撕下最后一块暖宝宝,听到谢九思这话就是一愣。 这是他没想过的解题思路。 倒也有道理。 “行吧,那多谢了。” 谢九思都这么说了,再拒绝未免也太伤人心。 只是他得考虑回礼的问题了,毕竟不论是什么感情,都是需要主动维护的,肯定没有让一个人单方面付出的道理。 顾时开始琢磨着自己有什么东西能送给谢九思,但翻遍了他贫瘠的财产,也找不到能作为龙鳞项链回礼的东西。 算了,先记下来,以后再说。 他现在不是人了,是个妖怪,按照能够化成人形的妖怪来理解,别的不说,他的寿命至少是长的。 那么长的寿命,总能有那么一两个机缘,让他得到点宝贝来还谢九思的人情。 实在不行,死了之后他下九幽去给谢九思打工还债呗! 顾时这么想着,干脆的给龙须打了个结,往脖子上一挂。 谢九思的龙鳞实在好用。 顾时戴项链的时候把羽绒服的领子拉了下来,湿润刺骨的寒风钻进领口里,都像是和煦的微风一样温柔。 顾时觉得他戴着这片龙鳞,甚至能在冰天雪地里穿短袖蹦极。 谢九思看着顾时接受了他的馈赠,嘴角翘了翘。 这愉悦不知从何而来,但他就是高兴。 天色渐渐黑下来。 顾时看完了综艺的更新,一偏头就看到谢九思正戴着耳机听着什么。 顾时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凑了过去。 结果谢九思在听顾时之前发给他的音频――余靓小侄女的那个。 音频其实挺长的,余靓为了能够有充足的参考去找人求助,录了足足两个小时的音。 顾时之前只给谢九思放了一分钟不到。 谢九思见顾时凑过来,反手就从芥子里摸了份钵钵鸡出来。 顾时下意识接过。 谢九思见他接了,说了句“我还有别的”,就继续认真地听起了音频。 顾时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钵钵鸡:??? 算了,不吃白不吃。 顾时拿了一串出来,问谢九思:“你听这个做什么?” 谢九思答:“想听听有没有别的线索,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上古的神言了,有点不太记得。” 哦,这正常。 人在另一个语言环境下生活半年再回来都会有点转不过弯,别说过去大几十亿年了。 顾时对混沌的认知并不明确,谢九思也没有跟他提过先前三界院里的那个小会议。 他觉得混沌只是让三界院里的受害者又加了个数罢了。 三界院里受害者那么多,混沌混在其中也没什么特别的。 顾时吃着钵钵鸡,问谢九思:“既然不是厉鬼,回头我直接带我同学上咱们院里去?” 谢九思当然不会有意见,他点头:“好。” 于是顾时趁热吃完了那一份钵钵鸡,去跟顾修明说这件事了。 顾修明到底还是个人类,并不知道天地的隐秘,也从未去往那方面算过,听顾时这么一说,感慨了一句怪不得没算出来,就没再就这件事发表什么别的看法了。 不,不对,硬要说看法的话,他其实还是有的。 顾修明在电话那头问:“那你那个同学,要不要请回家里来坐坐?” “?”顾时迷惑,“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那指不定是你这臭小子的红鸾星呢! 顾修明想着,但没明说,因为顾时叛逆。 这小子从小就喜欢跟他唱反调,他指东顾时一定要去西,他说一顾时一定要做二,反正就是难搞得很。 顾修明喝了口茶,说道:“你给人家接风洗尘压压惊呗,小姑娘家家的,遇到这种事,肯定吓坏了。” “也是。”顾时应了下来,挂了电话,转头就去找了谢九思。 谢九思见顾时又凑过来了,看了一眼放在旁边吃完了的钵钵鸡,又摸出了一份酸辣粉,递给顾时。 顾时摸摸自己的肚皮,感觉还能吃。 他结果了酸辣粉,掰开一次性筷子,一边嗦粉一边问谢九思:“谢九思,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压惊啊?” 谢九思想了想,从芥子里摸出了几朵花来。 “?”顾时见识短浅,“这是什么?” “清心花,凝神止悸,平心静气。”谢九思解释,“碾碎了泡茶就行。” 顾时看着这几朵浅紫色的小花,迟疑了一瞬,问:“这花怎么闻着一股卤猪蹄的味道?” 谢九思于是又从芥子里拿出了一袋卤猪蹄。 顾时:“……” 嚯,真有你的。 “要吃吗?” “不了不了,饱了饱了。” 谢九思把清心花交给了顾时。 顾时也懒得跟谢九思客气了,心想反正债多了不愁,人情欠一个两个都是欠,干脆收下了这几朵花。 谢九思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噢,回头准备给余靓他们一家子用。”顾时说,“一般客户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不过老头子说得对,好歹是我同学呢,对他们好点。” 谢九思微顿,想起之前跟顾时一起碰到过的同学:“你那些同学……” “之前遇到的是大学的,高中……”顾时顿了顿,“高中……还行吧。” 其实也不咋地,但肯定比大学好。 顾时嗦着粉,想起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吃散伙饭,有几个人喝多了,说他特别特立独行,不顾别人面子,实在不好相处。 顾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难相处,也不晓得自己哪里特立独行了。 至于不顾别人面子这事,顾时倒是认。 他就是不太喜欢看人装逼,喜欢干那种阴阳怪气戳穿别人的缺德事。 ……噢,这么一想,他好像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老交不着朋友了。 但顾时觉得这又不是他的错。 这都得怪人类不够真诚!不然看看谢九思,不就跟他相处得挺好? “余靓挺好一姑娘,没针对过我。”顾时回忆了一下,“还送过我牛奶,酸酸乳,草莓味的。” 谢九思看着顾时回忆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心里感觉有点沉闷。 “算你朋友?”他问。 顾时点头:“当然是啊。” 谢九思听到这个答案,皱着眉,不说话了,他有种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的感觉,令龙生气。 真奇怪。 明明衔火被偷走了他都没感觉生气。 顾时戴着帽子,并没有发现谢九思突如其来的低沉。 他早就习惯谢九思这人经常聊天聊着聊着声音就没了,干脆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时间,距离顾修明算到的帝流浆降临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今天按农历算是十月初七,上弦月,天气晴朗。 高山远离市镇,周围没有霓虹灯火的光污染,黑黢黢的一片,只有西沉的弦月与繁星的光亮映照着大地,呈现出山峦层叠的轮廓来。 顾时“哒哒哒”的敲着手机屏幕,好不容易查到了上一次流星暴的文字记录,念:“到了下半夜,弦月落下,晴朗的天气里繁星遍布,银河清晰,肉眼可见。紧接着,一道辉光拖曳着长尾横贯银河,以它为起始,瞬息间便有无数银链如暴雨一般占据了银河之下的夜幕――” 顾时抬起头来,透过树木枯萎的枝杈,看到了夜幕星河之中擦过一道浅蓝色的痕迹。 “啊!”顾时一跃而起! 流星暴如约而至。 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顾时举着手机, 试图把这场绚烂梦幻的流星暴拍下来。 但他的手机都是四年前的老机了,镜头一对准夜空,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什么也拍不出来。 可惜。 顾时叹了口气, 遗憾的放下了手机,爬到山峰更上边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夜空,安安静静的欣赏。 谢九思对这样的景象见怪不怪, 他的注意力始终都没有落在天上, 而是时时刻刻的注意着顾时。 他还在想着顾时的那个朋友。 谢九思没有朋友。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哪怕是在九幽开辟之前, 这世间还是一片无量海的时候, 他也因为威能颇似盘古神,始终不被自混乱中诞生的同族们亲近。 谢九思并不像白泽那样生而知之, 也不像谛听那样可以窥视人心, 他不太明白朋友是个什么概念,也不明白朋友的相处应当是怎么样一回事。 他只从书上模糊的明白,朋友大约是亲密的、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钟山疗养院里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谢九思也就只是跟同样在九幽生活的谛听稍微熟悉一点。 但在九幽时, 谢九思也始终都是孤零零的, 一条龙单独待在远离九幽城、处在罡风之外的宅邸之中。 在谢九思眼里,三界疗养院是一个很松散的临时联盟,他们大多各自为政, 以前跟谁好,现在还是跟谁好,从前有仇怨的,在院里遇到了, 也没少阴阳怪气大打出手。 谢九思跟他们稍微熟悉起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 除了李闭嘴这个性格不大对劲的之外, 绝大部分的上古神魔都是非常慢热的类型。 半年都不够他们打个盹,别说彼此熟络起来了。 但顾时不一样。 顾时会主动接触他,会给他带来很多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顾时还会夸他,会关心他,会怕他吃亏,热情又有趣,还不像李闭嘴那头牛一样聒噪。 噢,说起李闭嘴。 李闭嘴跟顾时关系也不错,说不定也是朋友。 谢九思想着想着,感觉更郁闷了几分。 明明是顾时主动来跟他交朋友的。 顾时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朋友,结果他却只是顾时鱼塘里的一条小鱼苗。 谢九思盯着顾时。 顾时觉得羽绒服费劲又碍事,已经脱掉了,脖子上挂着谢九思刚送的龙鳞项链,赤红色的龙鳞贴在卡其色的高领毛衣上,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浅淡温柔的幽光。 谢九思目光擦过那片龙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好像还没有得到任何顾时给的信物――三界院里人人都有的练习册和习题集不算。 哦,他甚至还不知道顾时的原型是什么。 虽然绝大部分妖魔都会尽量避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原型是什么,甚至谢九思本人还特意提醒过顾时不要随便去问别人的原型,但作为朋友,谢九思觉得自己是有资格知道的。 但顾时却没有告诉他。 谢九思越想越在意,越在意越想,想着想着就不高兴了,甚至还有点生气。 天上的流星雨瑰丽绚烂,谢九思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美丽。 顾时没看谢九思,一点都没感觉到谢九思的低气压。 他看着漫天的流星,突然想起看到流星可以许愿的坊间传闻,当场大吼了一声:“爷要发财!” 喊完这一句,顾时又不太确定是一颗流星许一个愿还是怎么的,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一跃而起,开始激情许愿。 “这颗要发财!” “这颗要我出人头地!” “这颗要老头子顺利活到八十九无病无灾!” “这颗要我一生顺遂平安健康!” “这颗要苍梧观香火鼎盛!” “这颗要苍梧一脉来个天赋异禀的小师弟继承老头子衣钵!” “这颗要国泰民安国富民强!” “这颗要世界和平!” “这颗要顿顿有肉……” 三十多年一度的流星暴,流量最高可达每小时数千颗,顾时嘴都说秃噜了也赶不上流星划过的速度,喊到最后氧气跟不上,开始意识模糊胡言乱语瞎鸡掰乱扯。 “这颗要谢九思学会好好讲话,不变成人人喊打的绝世渣男!”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迷惑行为,“你在做什么?” “许愿!人类都说对流星许愿可灵验了!”顾时百忙之中抽空回答了谢九思的疑惑,然后盯着新出现的一颗流星,大喝一声,“这颗要李闭嘴话少一点!” 谢九思认真道:“流星没有实现愿望的效果,帝流浆也没有。” 顾时许愿的激情戛然而止。 他扭头看向谢九思:“谢老板,有些话要看场合说的。” “比如?” “比如你刚刚那句话。”顾时叹气,从岩石上跳下来,“在别人事做蠢事做到兴头上的时候说出真相的行为,叫泼冷水。” 谢九思记下了这个知识点。 顾时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再看向不能许愿的流星时,顿时感觉索然无味。 他走到谢九思身边坐下,这才发现谢九思的情绪并不高。 顾时把羽绒服穿上,揣着手问:“你不高兴?” 谢九思是条实诚的龙,他干脆点头:“嗯。” 这可稀奇了。 顾时的印象里,从他跟谢九思认识起,谢九思的情绪就十分的稳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模样。 偶尔的变化也都是上扬的,比如吃东西的时候、发现新事物的时候和实验成功的时候。 有什么事能让谢九思这祖宗不高兴的? 顾时意识拿出手机来,打开了三界院的微信群,翻了翻,却发现群里仍旧是一些学习打卡和游戏打卡,还有几个组排开黑翻车了在群里对骂的。 一派风平浪静。 顾时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 谢九思想了想,向顾时伸出手来:“信物。” 顾时:“?” “给我一个你的信物。”谢九思说道。 顾时沉思片刻,怎么也没能揣摩出谢九思这话的意思。 他十分茫然:“信物是指……?” 谢九思说:“证明我是你朋友的信物。” 顾时:??? 啊这。 你们妖怪还有这种讲究的吗? 我们人类都只有搞对象的时候才搞这种仪式感来着! 哦不对,我现在不是人类了。 顾时倒也完全没怀疑谢九思讲的这话有什么毛病。 谢九思是个认死理的,压根没有说谎那根筋。再说了,就算是忽悠人的,谢九思又能从顾时手里忽悠出什么来呢? 就好比现在吧,顾时摸遍了身上的口袋,除了手机和充电宝之外屁都没摸出来。 顾时看着谢九思伸到他面前的手,有点头秃:“我现在手边上没东西。” 谢九思顿了顿,目光挪向了顾时的头顶。 …… 顾时回家的时候脸色是黑沉沉的,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在跨进山门殿的时候,半点没客气的,“嘭”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大门,差点没把跟在他后边的谢九思鼻子拍扁。 谢九思站在山门殿外,垂眼看着手里的一小撮黑发。 顾时的头发跟他咋咋呼呼的性格并不相同,摸起来绵软而细碎,软蓬蓬的,比起头发,更像是某种动物幼崽的绒毛。 事情是这样的。 顾时没在身上摸出信物,谢九思就要了他一撮头发。 但谢九思不会剪头,咔擦一下给顾时脑袋上弄了个坑,跟被狗啃过似的。 顾时当时不知道,他俩拿到帝流浆之后,谢九思带着顾时回城里吃宵夜,顾时路过一家店的时候看到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当场就黑了脸。 顾时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 除了做农活和去卖货的时候之外,他平时出门溜达怎么着也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不然也不会有那么旺盛的桃花运了。 结果谢九思这一咔嚓,直接把他的形象给嚓没了一半。 发型在形象管理里的比重占了少说30%,而对没什么钱买新衣服搞穿搭的顾时来说,占了50%。 顾时怒气冲冲地进了自己屋,都没跟老头子打招呼,帽子一摘对着穿衣镜一照,更加生气了。 循声而来的顾修明在顾时屋子窗外抬头探脑。 “哎哟!你这脑袋是遭狗啃了?” 顾时脸一黑:“这不还没秃吗!过段时间就长回来了!” 顾修明拿着几个枣子在屋外边啃边乐呵:“咋回事啊?我看你这也不是被帝流浆给燎了。” “谢九思剪的!”顾时扒拉着头发,试图把那个坑遮住,“他说要什么信物,反正很认真很讲究,我又拿不出来,他说要头发我就给他了,谁知道他手艺这么差!” 顾修明也不在意什么信物不信物的。 上古时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知识盲区,到底是什么讲究,那都是别人说了算。 他只是诧异:“你为什么会认为谢九思会剪头啊?” 顾时更气了:“当时不也没多想吗?本来以为他就要几根,结果他咔擦了那么一撮!” 顾修明乐坏了,顾时吃瘪可太难得了,他得多看会儿。 屋里顾时脱掉了羽绒服和羽绒裤,对着镜子愁眉苦脸。 顾修明站在窗外感受了一下寒风,赶紧帮顾时把窗户关了,推门进去,骂他:“不开暖气就脱衣服,作死啊你?回头又冻病了给我老头子添麻烦!” “不会。”顾时摆摆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东西,“谢九思给了我这玩意,我都感觉不到冷了。” 顾修明探头一看:“这是什么?” 顾时苦着脸摆弄着自己的头发:“龙鳞和龙须,谢九思自己的。” 顾修明轻嘶一声:“好东西啊!” “确实。”顾时点头,摸着自己头上的坑,“用我的头发来换好像是赚了。” 顾修明纠正:“岂止是赚了,这简直是血赚。” 师徒两个都不认为顾时能是什么了不得的妖怪。 了不得的妖怪能弱成顾时这样?妖气都若有若无的,平时虽然状得像头牛,但天一冷下来,甚至会被冻病,小时候可没少进医院。 顾时对着镜子意亮税肷危最终放弃了遮住它的想法。 接下来几个月他都得戴帽子上班了。 顾时开始赶人:“行了我要睡觉了!桌上我带了两只大闸蟹回来,刚蒸好还热的,您自己拿回去慢慢吃!” 顾修明才不跟他客气,拎了蟹就走了人。 顾时洗漱完往床上一蹦,腿一蹬,气哼哼地滚进了被窝里。 …… 六十六朵帝流浆,最终交上来的只有四十二朵。 小部分是意外,还有一部分是干脆私吞了,这种情况谁都不意外。 毕竟三界院里接纳的又不全是天性平和善良的天神与吉兽。 谢九思把帝流浆交给了毕方,让毕方先拿去治好祸斗,然后没有搭理眼巴巴看着他的神魔们,直接进了自己的院子,关上了大门。 李闭嘴他们还想着这一次谢九思能带回来点什么,一个个都满怀期待的跑过来等着,结果吃了个毫不留情的闭门羹。 李闭嘴纳闷:“他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 英招摇头:“不知道,明天周一,顾时会来上班,到时候去问他吧。” 一群上古神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作鸟兽散。 谢九思搞了一撮顾时的头发,当然不可能是直接拿顾时的头发当信物。 但凡生灵,不论是其毛发、皮肉还是骨血,都是可以炼化的。 在炼化过程中,就可以窥见其真实本体的一二线索。 后半夜。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头发炼化出的两团金黄色的细小绒毛,陷入了沉思。 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 谢九思是个从古至今都没有社交的人。 虽然他活得很久, 但他对绝大部分的神魔都处在听闻过,但从未见过的状态。 面貌也好,气息也罢, 都是不清楚的。 谢九思并不能凭借这一小撮绒毛就得知顾时的原型, 这嫩黄色的毛团实在是太过于平凡了,毫无特征。 谢九思唯一能从这团绒毛里得出来的线索,有且仅有一个――顾时十分年轻,甚至可能还没完全脱离幼年期。 这种细嫩的绒毛手感十分特殊, 是已经成年的动物无法拥有的, 妖怪自然也是如此。 谢九思忍不住又揉了揉这软蓬蓬的绒毛小团, 略一思忖, 从芥子里取出了一颗小拇指甲大小的禁锢珠,把这一小团绒毛塞了进去。 被捏紧的一小团绒毛在透明的珠子里蓬开, 谢九思看着在禁锢珠里缓缓绽开、悠闲漂浮着的嫩黄色绒毛, 感觉这看起来有点像精品店里见过的雪绒花球。 只不过他的这朵金色的雪绒花,要漂亮珍贵得多。 至少作为信物是足够了。 谢九思想到顾时把他的龙鳞戴在了脖子上,想了想, 就把珠子接了个小圈随意拿了个绳子穿上, 戴好。 这样他就跟顾时一样了。 …… 第二天是周一。 顾时早早的爬起来,对着镜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气越看越气。 妈的! 从现在起就跟谢九思绝交! 绝到头发长平为止! 顾时拳头握紧了, 怒气冲冲地出了屋子,去敲钟点卯。 回来的时候顾修明刚刷完牙,正细致的整理着他的长须。 见顾时回来,顾修明“哦豁”了一声:“今天这么早呢?不睡懒觉了?” “不睡了!”顾时扬声答完, 透过房间玻璃看了一眼自己的脑袋,心气愈发不顺, 就转头钻进了伙房。 顾修明有些惊讶。 实际上打从谢九思愿意接送顾时上班起,顾时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爬起来了。 除了点卯撞钟之外,他甚至连早饭都不在家吃。 人要学坏实在是简单得很,之前大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只有顾修明还在维持机器人一样的作息,每天爬起来敲钟点卯。 而且顾时不仅自己堕落,他还试图拉着顾修明一起堕落――他会上疗养院的食堂里拿早饭回来给顾修明吃。 要不是顾修明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根本扛不住这种当米虫的诱惑。 顾修明看着伙房里开始刷锅起火的顾时,心想也就是苍梧观没有那些清规戒律的讲究,万事随心随性,不然这臭小子早就被踢出道观了。 不过点卯这种事,顾修明倒也没那么在意。 他年轻的时候也不爱早起点卯,没少推锅给师兄们。 顾修明靠着伙房门:“早饭也在家吃?” 顾时不应,盯着锅烧干了,下油炒码。 顾修明看着挥舞锅铲那架势,活像是在手刃杀父仇人。 顾修明的目光缓缓挪向了顾时的脑袋,视线不由自主的凝固在了顾时脑袋上那个凹下去的坑上。 顾时异常敏锐,一抬头就抓住了顾修明的视线,两眼一瞪:“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顾修明老神在在:“看你发型自由不羁,走在时尚前沿。” 顾时手里锅铲“刺啦”一声,难得切身体会到他以前嘴欠的时候,顾修明的感受。 想鲨人,想欺师灭祖。 顾修明抬手,一捋长须,摇头晃脑:“其实我看谢九思手下留情了,你看,他都没有在你头顶留个坑变成地中海,在斜着点的位置呢,你还有机会补救。” “噢。”顾时皮笑肉不笑,在顾修明全方位无死角的阴阳怪气之下做完了早饭,吃着面条盯着顾修明白花花的长须,起了歹念。 他决定今天半夜就去把臭老头宝贝兮兮甚至要上护发素的胡子给剪了。 顾修明举筷的动作一顿,感觉背后凉凉的。 他眉头一拧,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等会儿就去起一卦,看看是哪个憨仔想害他。 师徒两个嬉皮笑脸各怀鬼胎的吃完了饭,顾时拿了顶鸭舌帽戴上,一路小跑出了山门,下了步道,分秒不差的跳上了刚刚到达的中巴车。 顾修明洗完了碗在家里起卦算了一手,发觉自己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第一时间把刚刚那股凉意的锅扣在了顾时头上。 他收卦,又抛了一次,然后看着卦象,决定今天半夜去给顾时另半边脑袋也剪个坑出来,跟谢九思剪的坑对个称。 顾时上车的时候打了个喷嚏,他抬手揉了揉鼻子,没往心里去,只是发现他平时的专用位置有人坐了。 钟山的山枫红了。 一大清早,中巴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售票员小姐姐正在兼职导游,顺口介绍了一下刚上车的顾时。 会一大清早爬起来看山枫的,不是精力旺盛就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的现在多半已经睡得横七竖八了,剩下的都是精力旺盛的,一听介绍,就叽哩哇啦的聊上了。 顾时心情不大好,但他也不兴迁怒那一套。 他不是个害羞的,干脆一屁股坐在了中巴车门前边的加坐木板上,开始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人们对道士啦和尚啦之类的疑惑大同小异,大都是一些道士结婚吗吃肉吗有什么讲究吗,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玄学内容拿来问的。 像极了班上转来一个内蒙同学就老好奇人家是不是骑马上学。 顾时对这些问题轻车熟路,不靠谱的玄学小道消息干脆利落的否认。 车后边坐着一对小年轻,女孩好奇问:“小顾道长,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那些东西啊?” 顾时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诚实得很,干脆点头:“有的。” 车上一下就讨论开了。 “响应号召,咱们不宣传封建迷信啊,科学点讲,人家就是另一种生命的存在形式,跟猫猫狗狗没啥区别,也不吃人,甚至还有七分怕人,只要您自个儿或者往上数三代没出啥大恶人,一般招不来这些。” 顾时趁机给自家揽生意:“要是真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呢,可以来苍梧观找我,虽然我家道观很破,但本事还是有点的,而且我做饭还挺有一手的,不来消费香火也可以当农家乐玩哈。” 车里的人们笑开了,说没见过这么有烟火气的道士。 顾时说那是你们见得太少。 “小顾道长为什么戴帽子?” 顾时一顿,压了压帽檐:“因为头冷。” “那怎么不穿道袍呢?” “因为要去上班嘛。”顾时指了指已经可以隐约看到的的疗养院,“道士这行不景气,只能外出寻找新的活路养家糊口。” 游客们又笑了。 顾时也不介意拿自己给人家乐呵一下,到站的时候还又给自家道观打了一趟广告,然后蹦蹦跳跳的下了车。 顾时打卡上了电梯,刚从电梯间里出来,就被蹲在他办公室门口的一大堆人吓了一跳。 这群神魔们昨晚上没能从谢九思那里得到消息,心里又记挂着自己的东西,天还没亮就在顾时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干等着什么都不干又太无聊,于是就开始聚众开黑。 顾时也不知道这帮老妖怪是从哪儿学会的抽烟,他到的时候,整个走廊昏暗无声,烟雾缭绕的。 顾时脚步停下,第一反应是这走廊的烟雾报警器质量不过关。 然后他看着这帮老妖怪,迟疑:“你们这是……?” 听到他声音的一群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他们并不吵闹,甚至是十分安静的,连走廊的感应灯都没亮,只有走廊尽头窗户外边初冬的日光落进来,光亮稀薄又摇摇欲坠。 饶是胆大如顾时,也禁不住被这阴间画面吓得大退三步。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确认了一下还是热的。 吓死爹了,顾时抬手压了压帽檐。 还以为出了什么生魂离体甚至直接到了阴间的灵异事件,差点就张嘴大喊谢九思了。 幸好胆子大,没喊,不然丢人丢大了。 他还在跟谢九思冷战呢――虽然八成是单方面的! 但那也是冷战。 真男人绝不率先低头! 谛听坐在边边上,听着顾时心里的动静,嗅到了瓜的味道。 但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被李闭嘴挤到了一边。 李闭嘴蹭到顾时身边:“顾时来了啊,早上好啊!” “早,你们这是干嘛呢?” 顾时一边问,一边开了办公室的门,让一群人全都进去。 等了许久的神魔们鱼贯而入,也幸好办公室大,不然这帮人压根挤不进来。 一群神魔挤挤攘攘的进了办公室,抢沙发的抢沙发,坐地上的坐地上,进了办公室了倒是比之前热闹了不少,开始OO@@的交流起这一次顾时将会给他们带来的惊喜了。 ――在他们的概念里,顾时是白泽找来的帮手。既然是白泽点名要的,那肯定是非同一般的。 顾时刚来没多久,就为了支持白泽的理念大刀阔斧的改善他们跟人类的关系,还轻易地搞到了毕方的火精和帝流浆的落点,也恰恰证明了他的非同一般。 所以这个非同一般的帮手,这一次必然也会非同一般的给他们带来惊喜! 顾时对这帮伸手党对他的看好一无所知。 他走在最后,去把走廊尽头的窗户打开通风,去烟味。 然后深吸口气,走进办公室,看着办公室里挤满了的人,敲了敲门:“一大清早过来,说说你们的目的?” “噢,我们想来看看你跟谢九思这一次外出的收获。”谛听答道。 “?”顾时迷惑,“什么收获?帝流浆他不是带给你们了吗?” 谛听一愣:“除了帝流浆没别的了?” 顾时也是一愣:“这次出门不就是为了帝流浆吗?你们还想有什么啊?” 办公室里一个个老妖怪大眼瞪小眼:“不应该啊?” 顾时:??? 怎么就不应该了?? 李闭嘴扯了扯顾时的袖子:“除了帝流浆应该还有别的啊?你看,比如……”他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饕餮,“比如阿昭的芥子?” 顾时:“这个真没有。” 李闭嘴面露失望,松开了顾时的袖子,跑到沙发上去安慰饕餮了。 尽管饕餮看起来并不需要安慰。 周围的叹气声此起彼伏。 李闭嘴叹气得尤其大声。 “……”顾时看他们这样的反应,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落下了什么小细节没有发现。 “你们等一下,我回忆一下。” 一群老妖怪顿时精神抖擞,重新期待起来。 顾时开始冥思苦想。 他这半个月天天跟着谢九思在外边吃喝玩乐,正事儿没干多少体重倒是涨了两斤。 就这,他能落下什么事?落下了他长的这两斤肉吗? 只长了两斤还得亏他克制,知道每天在外溜达个两万步再睡觉,不然就谢九思那不是在吃就是在找吃的路上的不间断投喂,他长的两斤肉恐怕得乘以一个十。 顾时开始回忆。 顾时回忆起了一路上吃到的稀奇古怪的特产。 顾时:阿巴阿巴阿巴。 谛听:“……你别在脑子里报菜名了,想点有意义的事!” “……”顾时幽幽地转头看了一眼谛听,“没事别看我脑子。” 谛听说:“兄弟,这是本能。” “你再看,我以后天天脑内背小.黄.文。” 谛听心想还有这等好事? 那我不得天天看的。 谛听略一停顿,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好兄弟你实在太客气了。” 顾时:? 谛听觉得十分满意:“好人一生平安哈。” 顾时:? 草? 这位小兄弟,你好像不对劲! 谛听觉得自己以后不用□□找资源了,这可真他娘的妙极。 他喜滋滋的,提醒顾时:“你想想你出去这半个月里跟人类没有关系的事。” 顾时沉思片刻,一拍脑门! 我学会了骑马,大草原上的野马! 谢九思教的。 虽然是野马,但在谢九思面前乖巧得像只小鹌鹑。 谛听:“……” “没让你想这个!” “这个跟人类没关系啊!”顾时小声抱怨,“急什么,我再想想。” 谛听听着顾时脑子里左一个谢九思右一个谢九思,开始后悔给顾时出主意了。 虽然提到跟人类没什么关系的事情,马上想到谢九思也没什么错,但这还不如报菜名呢。 谛听眼神复杂的看向了顾时的脖子。 顾时套了件外套,但把顾时的脑子一览无余的谛听知道,顾时的脖子上正挂着谢九思给的龙鳞项链。 谛听对这俩交换信物的经历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他看着顾时,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李闭嘴心里和嘴上叽里呱啦一口一个阿昭阿昭阿昭。 谛听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李闭嘴。 李闭嘴正跟饕餮蹲在一起开黑,察觉到谛听看过来的视线,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谛听在李闭嘴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飞速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顾时,又露出了牙酸的表情。 顾时这会儿嘴上不讲话,心里全是谢九思,跟李闭嘴也就是半斤八两了。 顾时不知道谛听听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 他还在顺着时间线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特殊事件。 买彩票这个应该不算。 那除了买彩票…… “噢!!我知道了!”顾时一拍大腿。 一群神魔瞬间抬头,像花园鳗一样伸长了脖子,期待得不行,十分希望顾时的眼神能够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变魔术一样的掏出他们被偷走的东西,交还回来。 但他们失望了。 “我有个同学之前找我,说她侄女撞了邪,我问了问谢九思,谢九思说那正好是你们在找的混沌。” 顾时觉得这其实也算跟人类有关系的事情,但有一半不是。 他不太确定有没有用,总之还是说了。 顾时问:“这个算不算事?不算的话我真想不到别的了!” 神魔们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连李闭嘴都被震撼到忘记要讲话。 谛听听完都傻了。 不过顾时脑子比嘴快,他是最先听完的那个,顾时话音刚落他就迅速回过神来:“算事!是大事!顶顶重要的大事!k在哪儿?什么状态?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你这么关心人家啊?”顾时有些惊讶的看着谛听,“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听谢九思说是疯了,一直在骂盘古神,说要杀了他复仇什么的?” 谛听心里咯噔一下。 你听听你听听! 堂堂混沌,都已经疯了,还一直说要复仇,杀心如此之重! 这不是奔着灭世来的,他谛听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其他神魔们也躁动不安,但在这个时候一时半会儿都拿不定主意。 谛听眼前发黑,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怎么死会比较痛快了。 他不过是只区区文职神兽,跟那群好狠斗凶的武斗派不同,他不会反抗的,想必混沌大神也不会太为难他,直接四爪一蹬当场嗝屁不用遭受多余的痛苦,这非常完美。 谛听扭头看了一眼那群武斗派,作为唯一一个脑子转得还算灵活的神兽,他身心俱疲,感觉自己瞬间老了十万岁。 这种时候,白泽为什么不在呢? 白泽要是在的话,他就不必孤独的承受这些了。 甚至也能像这帮屁事不干就喜欢打架的蠢蛋们一样,当一个只会阿巴阿巴的挂件。 谛听问顾时:“k现在在哪?” 顾时看着谛听忧心忡忡的样子,把神魔们的躁动理解为了担忧和不安――上一次发现金乌可能有危险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这样的嘛!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反应,比起当初猜测金乌可能会出事的反应要强烈得多了。 看来混沌的人缘非常不错,不然不至于这样。 顾时觉得这帮老妖怪还挺有人情味的。 他开口安慰道:“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就能见到了。” 谛听眼前一黑,当场去世。 第 36 章 第三十六章 顾时的办公室里一片兵荒马乱。 在场的神魔里没一个懂医的, 稀里糊涂的就摸出自己平时用来治伤的东西往谛听嘴里塞。 顾时站在一片兵荒马乱之外,感到十分茫然。 谈话间被cue了好几声的谢九思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顾时身后。 他比顾时高出半个头,不用很费力也能清楚的看到办公室里发生的事。 谢九思看着昏过去的谛听, 看起来比顾时还茫然。 他刚刚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时也没发现谢九思就在他背后了,他扯了扯在人群外探头探脑的李闭嘴,问:“谛听这是怎么了?” “受到的刺激太大,昏过去了呗。”李闭嘴说着, 扭过头, 看到顾时背后的身影, 条件反射性地一蹦, “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九思淡淡地看他一眼:“刚到。” 顾时头皮一麻,猛地扭头看向自己身后, 目光触及谢九思时又猛地转回来, 不对视不讲话,甚至抬脚往旁边挪出一大截去,身体力行的表达他真的很生气。 但非常可惜, 谢九思没能明白。 他看着走开的顾时, 视线擦过顾时头顶的鸭舌帽,十分疑惑。 好奇怪。 交换信物而已,顾时怎么从昨晚上害羞到现在? 谢九思抱着这种说出来会被顾时一拳送上天的迷惑, 抬脚就要跟上顾时,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谢九思脚步一顿,看了一眼还在被喂奇奇怪怪东西的谛听,在捞谛听和找顾时之间犹豫不决。 他兜里揣着顾时给买的那张彩票, 他今早上查了一下,昨晚上九点开了奖, 顾时6+1全中,奖池滚了大几亿,全中能有一千一百万的奖金。 扣掉税,到手也能有很大一笔了。 当然,谢九思记得顾时跟他说过中了不要告诉他这件事,他只是想问问顾时有没有想要进行的社会捐赠项目。 这笔钱,谢九思是想拿的。 顾时搞来的钱,出于担心因果的心思而拒绝接受,那就拿去做一点会让顾时安心高兴一点的事也是一样的,毕竟下一个中奖的人拿到这钱,可不一定会捐出去。 虽然这份因果最终都是落在谢九思身上,但谢九思本人却觉得这事还是得看顾时自己。 除此之外,谢九思心里多少对顾时的原型有了几分好奇。 他很少好奇,也很少会去刺探别人的隐私。 但顾时现在都已经是他交换了信物的朋友了,他问一下,顾时应当也不会生气。 谢九思盯着顾时,想要过去。 李闭嘴好奇心重得要死,他看到谢九思的目光一直落在顾时身上,而顾时对谢九思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感觉心口跟被猫肉垫挠了一样,痒得厉害。 李闭嘴摆出一脸“我就随便问问”的表情。 “你跟顾时怎么了?” 谢九思并不避讳回答这种问题:“我跟他交换了信物。” 李闭嘴一愣。 李闭嘴倒吸一口凉气。 李闭嘴瞪大了双眼! 李闭嘴扭头看向顾时。 好哇顾时! 几天不见你竟然就跟谢九思这狗东西私定了终身! 还不告诉我! 顾时察觉到李闭嘴的视线,转头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李闭嘴之后又飞速转开了目光。 生怕李闭嘴开口说出第一个音节就没完没了。 李闭嘴看着顾时,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个方面输了,但他抠着脑袋,抠了半天也没抠出自己到底哪里输了。 李闭嘴探头看着顾时,然后扭头对谢九思说:“他看起来不想理你。” 谢九思点头,一本正经:“他害羞了。” “?” 李闭嘴看着仿佛十分有把握的谢九思,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凶狠的顾时,觉得这怎么看都不像害羞。 李闭嘴沉默片刻:“你确定?” 谢九思确信:“嗯。” 谢九思这么确定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说服力,至少李闭嘴马上就被说服了。 顾时害羞的样子还挺别致,李闭嘴想道。 谢九思想要缩地成寸过去找顾时,却发现顾时仿佛发现了他的打算,每次挪位置都往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人的地方挪。 谢九思心想顾时的脸皮真的很薄。 不对,应该是一直很薄。 谢九思记得顾时好几次脸红,明明他都看到了,还不承认。 谢九思看着顾时,发现顾时确实就是在防着他过去,甚至还把头上那顶鸭舌帽的帽檐拉歪,挡住他看过去的视线。 谢九思沉默片刻,终于放弃了走过去的打算,转而问李闭嘴:“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闭嘴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语气挺无所谓。 谢九思看着他:“你现在倒不急了。” 上一次听到混沌的消息,还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火急火燎的上头。 “因为急也没用。”李闭嘴摇头晃脑的,“退一步讲,就算真要死了,也有你们陪葬,这波不亏。” 谢九思点头:“确实。” 李闭嘴一顿,忍不住扭头看向谢九思:“你不会真的没有想过怎么办吧?” “没想过。”谢九思说着看了一眼顾时,想到他兜里的彩票,又说,“我只是觉得人类有句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闭嘴没懂:“啊?” 谢九思说:“我觉得这天地还没走到绝路,不至于倾颓。” 这句话李闭嘴懂了,他搓着手手,喜滋滋道:“那可最好了,我家阿昭才刚签约呢,未来可期,这时候要出点什么意外都怪可惜的。” 谢九思看着李闭嘴一蹦一跳的去跟饕餮说好消息,又瞅瞅被折腾得不轻的谛听,终于伸手把他捞了出来。 “我这里有两个小时左右的录音,混沌的。”谢九思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想要知道情况的,跟我去会议室。” 一群神魔顿时像是找到了妈妈的鸡崽崽,叽叽叽的跟在谢九思后边离开了顾时的办公室。 顾时茫然地看着这帮老家伙一窝蜂的来了,又一窝蜂的走了,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地板和三道身影。 顾时一顿,抬头看向留下来的这三个人。 分别是穷奇、李闭嘴和饕餮。 穷奇和饕餮之所以留下,没有跟着谢九思去会议厅,是因为他们从李闭嘴那儿听到了谢九思的话。 既然谢九思十分笃定这天地不至于倾颓,那这事就不算什么事了。 并且也不用急于去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三界院里嘴像喇叭的,又不是李闭嘴一个,早晚都能知道。 比起混沌的事情,他们三个都认为自己的事情更加重要。 顾时看着这个的组合,瞬间明白了。 他抬手扶了扶鸭舌帽,调整了一下位置免得挡住视线,然后抬头看向了穷奇,露出了营业微笑:“预算表做好了?” “我三天就做好了,但你第二天就跟着谢九思出去了。”穷奇眯起眼,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放过鸽子,“从未有人敢如此怠慢我。” 穷奇气势极盛,凶性泄露出一点来,都让人仿佛置身骨山血海,怨魂哀嚎沸反盈天。 当他做出恐吓的姿态时,足以让修为稍弱的妖怪当场神魂俱裂。 但非常可惜,他面对的是顾时。 顾时胆大包天,甚至十分稳健的点了点头:“现在有了。” 饕餮嗤笑一声。 李闭嘴在旁边跟着阴阳怪气的笑。 穷奇打量了一番对他的恐吓丝毫不为所动的顾时,敲了敲桌面:“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问得好!”顾时夸道。 您实在说笑了,但凡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会是现在这个叼样? 不过这种事天知地知自己知就好,连自己原型都搞不明白的事情说出去可不就是个大笑话。 而且不知道也有不知道的好处,万一他是个什么怀璧其罪的,知道还不如不知道呢! 穷奇问:“你的答案呢?” 顾时露齿一笑:“我不告诉你。” 饕餮和李闭嘴直接笑出了声。 顾时偏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看向了穷奇:“不能陪您闲聊了,我可是正经打工人,不当薪水小偷的,预算表给我吧。” 穷奇觉得有点不爽。 能让他不爽的存在基本上都死了。 但他又觉得顾时很有意思,不太想弄死他。 品一品顾时的妖气,弱小得几乎要感知不到,要说气息,他浑身上下又都被烛阴的法印气息所笼罩,单凭气息感知,坐在这儿的几乎就是另一个烛阴。 但就这小东西,竟然顶得住他的恫吓,想来想去,既然不是修为强横,那必然就是血脉强势了。 最终穷奇斟酌片刻,还是决定放过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怪。 大不了他去跟谢九思打一架,逼问顾时的原型。 这小妖怪打打指不定就死了,但谢九思皮糙肉厚,而且…… 穷奇的目光扫过顾时胸前。 在那里,属于烛阴的力量正源源不绝的向外吞吐着,将它所庇护的人层层叠叠的护在了宛如厚壳一般的禁制之下。 穷奇把自己打印出来的预算表交了出去。 谢九思竟然会这么护着一个小妖怪,事情肯定不简单,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知道顾时的原型! 穷奇下了这个定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着顾时的问题,看着顾时在他的预算表里缝缝补补一大堆,最后他的申请额度比之他之前算的十万硬是翻了一番。 穷奇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坑了:“这玩意儿钱越多越难申请吧?” “二十万不算多啊。”顾时翻了一下其他三个院子的账目,“你可能对钟山疗养院的服务方向有点误解。” 钟山疗养院,除了病理和养老这两种疗养方式所必须有的护理手段和医疗手段之外,其他的一切服务都是秉承着“高度自由”和“满足您的一切需求”的理念来做的。 简单的讲,四个院子的服务规格不同,而在相对应的服务规格内,除了必要的疗养手段之外,别的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院里都是会满足到客户的。 只要你规格够高,身体又允许的情况下,突然说自己要从钟山出发前往北欧小镇滑雪,院方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满足你的愿望。 顾时解释了一下:“你和饕餮,挂了俩疗养院的名额,三界院对外宣称是钟山疗养院规格最高的院落,一个月就得交十五万,你们两个加起来一次才花二十万,比夸父好伺候多了。” 穷奇看着打印机里正在打印的预算表,突然后悔自己没再多整点花样。 顾时给穷奇的预算表盖上了自己的戳,装进文件袋里,塞给了疗养院人事部总管李闭嘴:“你反正要下去,顺手拿去给财务部就行。” “哦哦好!”李闭嘴收好了文件袋。 穷奇想着去找谢九思打一架,干脆的扭头就走了,而李闭嘴也被饕餮拉着就要往外走。 李闭嘴一步三回头,最后在踏出门的那一瞬间,回头看向顾时,问:“顾时,你跟谢九思什么关系啊?” 顾时抬手一压帽檐,毫不犹豫:“绝交关系!” 李闭嘴:“?” 不对啊? 这跟谢九思说的可不一样! 李闭嘴嘴比脑子快:“啊?你不是害羞吗?” “?”顾时不敢置信,他指了指自己,“害羞?我??谁说的???” 他的调子一声比一声高,气势汹汹的,饶是李闭嘴都缩了缩脖子,正要说话,就见顾时“嘭”地一声捶了一下桌子,直接把办公室的实木书桌拍掉了一个角。 “谢九思说的是不是!” 李闭嘴看看被拍掉的那个桌角,脖子一缩,嘴巴闭得紧紧的,安静如鸡的被看了会儿戏的饕餮拽走了。 顾时瞪着被带上的门,可把他给气坏了,一把摘了头上的鸭舌帽,摸出抽屉里的镜子来,看了一眼少了一撮的头毛,更气了! 他重新戴上帽子,一转头,就看到了被他一巴掌削下去的桌角。 顾时一愣,反应过来,骂了句脏话,摸到器材室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了木工胶水,灰溜溜的拎着胶开始糊起了办公桌。 他给桌角糊着胶,余光还看得到他歪歪戴着的鸭舌帽帽檐。 顾时越涂越气,越涂越气,他深深地呼吸着,把桌角怼稳了之后,气得原地蹦了几蹦。 “谢九思!给爷死!!!” 刚给一群惴惴不安的神魔放完了混沌骂街.p4音频的谢九思脚步一顿,差点还以为自己还在会议厅里,忘记关掉音频了。 他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这个办公室上挂的牌牌。 是顾时的办公室没错。 谢九思狐疑的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有气没处撒的顾时正在办公室里狰狞凶狠的……蹦恰恰。 谢九思:?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顾时疯狂蹦迪的动作骤然一顿。 谢九思站在门口, 停顿片刻,慢吞吞问道:“这是……你的新爱好?” 顾时有点裂开。 他尬在原地,感觉脚趾已经在地板上抠出一座巴比伦塔,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谢九思隐约察觉到了顾时的尴尬, 他停顿片刻,走进来,带上了门,安慰道:“没别人知道。” 顾时:? 您也是别人, 谢谢。 顾时放下手,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抱着抱枕, 再一次拒绝了跟谢九思对视和说话。 谢九思看着拒绝交流的顾时,有些苦恼。 我的朋友特别容易害羞怎么办? 这是谢九思从未接触过的知识盲区, 他以前根本就没有朋友, 更别说精确到某一类的朋友了。 谢九思头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是怎样一种滋味。 他沉思片刻,干脆有样学样,坐在了顾时对面的沙发上, 怀里抱了个抱枕,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时,思忖片刻,决定上网上搜一搜应该怎么做。 然后他看到有人回答说:不要提那个会让TA感到害羞的话题, 就可以拉回正轨啦! 谢九思神情一肃,觉得有道理。 他又仔细的打量了顾时一番,发现顾时浑身上下唯一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就是头上那顶鸭舌帽。 噢, 这顶帽子还是昨晚上回家之前,顾时路过一家精品店买的。 谢九思福至心灵, 想了想:“这顶帽子很适合你。” 顾时:??? 谢九思这犊子是不是在嘲讽我? 顾时扪心自问,然后觉得谢九思的语言艺术恐怕没到这水平。 谢九思见顾时仍旧不动,更苦恼了几分。 转移话题失败了吗? 他心中叹气,给那个答案点了个踩,然后继续往下翻起来。 他看到第二个高赞答案说:那就干脆夸到他不害羞为止,脱敏治疗! 谢九思又觉得有道理了。 只是谢九思对这项业务实在生疏得不行,他打量了顾时半天,也想不到应该怎么夸。 “我在想应该怎么夸你。”谢九思干脆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但我发现你好像浑身上下都是优点。” 顾时浑身一震。 草? 这哥是上哪儿查来的这土味情话啊,辣到我柔弱的小耳朵了! 顾时尴尬得在地板上扣除十万兵马俑和一座秦皇陵,手里的抱枕抱得更紧了。 谢九思发现顾时仍旧无动于衷。 他又给第二高赞的答案点了个踩,叹了口气,继续往下翻。 然后他看到了第三条热评:害羞的情绪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卑,这种时候去轻轻的拥抱TA,陪伴TA就好啦! 谢九思又双觉得有道理了。 他站起身,才刚往顾时的方向迈出了一步,把脸藏在抱枕后面的顾时就警觉地探出了头。 谢九思一顿,停下了脚步。 顾时眯了眯眼,看着站在他对面的谢九思,心想这哥又想干什么? 谢九思神情平静无波,问道:“需要抱抱吗?” 顾时:??? 谢九思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啊?? 还是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性向不太对劲想gay我?! 顾时感觉自己血压升高,天灵盖都要被炸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要裂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九思见顾时终于跟他说话了,神情肉眼可见的变得明亮了几分:“想来问问你有没有比较关注的慈善福利项目。” “?”顾时愣住。 竟然是这么正经的事? 那倒也不是不可以临时暂停一下绝交。 “……我没有关注这方面。”顾时说,“不过老头子挺关注上次咱们去过的那个山南儿童福利院。” 谢九思对这个有印象:“就是他捡到你的那里?” 顾时点了点头。 谢九思记下了这个,又问:“还有件事。” “你说。” 谢九思沉吟片刻,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问。 他抬手摸了摸看起来就像个鎏金坠饰的禁锢珠,想着顾时都愿意给他信物了,应当也不会介意给告诉他原型。 谢九思终于还是问了:“你的原型是什么?” 顾时有点纳闷,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对我原型好奇起来了。 不过谢九思跟穷奇这俩,在顾时这里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顾时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是不是能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一直想跟谢九思坦白的事说出来。 他有些犹豫。 他知道他自己这人吧,嘴上没把,话讲出去乱七八糟半真半假。 当然,也因为这张嘴的关系,很少有朋友,自然也没遇到过嘴上胡咧咧,结果跟被他忽悠的人成为了朋友这种事。 谢九思这人实在太实诚了,顾时真没遇到过这种他说啥就信啥的角色,一丁点怀疑都没有。 一些玩笑话他也信,顾时一时不察他就能信以为真的去施行。 搞得顾时真的非常的不好意思――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 顾时很清楚,谢九思最开始对他的关注并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以为他是个妖怪,而谢九思对同为妖族的小妖怪有点天然照拂的意思。 三界院里一些仁兽瑞兽都有这种习惯。 但从顾时的角度来说,他一开始是在骗谢九思,这一点他一直都挺在意。 顾时犹豫许久,还是说道:“我说实话?” 谢九思惊讶:“当然。” “我不知道我的原型。”顾时说。 谢九思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微微睁大了眼,向来平静的神情显出了几分惊愕。 他确认道:“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我有记忆以来就在跟老头子一起生活了,遇到老头子之前我还太小了,事情都记不清楚,就记得挺冷挺饿的,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人类。” “……”谢九思停顿片刻,“你之前说……” “我之前骗你的。”顾时两腿一盘,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谢九思,“我其实是在你跟老头子做交易的时候,他直接说我不是人类,才真正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是我骗了你。”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沉默下来。 顾时也跟着沉默下来。 顾时算了算时间,觉得他骗谢九思一次,时长两个月,谢九思剪他一撮毛,这毛要长出来恐怕少说也要两个月,那这其实算扯平了。 可以,这合乎逻辑,十分公平。 顾时抱着抱枕,半点没有坦白之后的慌张。 都坦白了还慌张什么,事情都成定局了,反正他讲完心里舒服了,谢九思什么决定那是谢九思要考虑的事。 顾时理直气壮,撑着脸看着沉默不语的谢九思,等谢九思的回应等了半晌也没等来。 沙发实在舒服,舒服得他眼皮子都要打架了。 谢九思缓缓开口:“你……” 顾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的点头:“嗯嗯嗯对对对你说得是。” 他一边稀里糊涂的说着,一边抬手摸了摸嘴角,没摸到湿意,顿时放松下来,这才抬眼看向谢九思,却发现谢九思正盯着他,带着点无奈。 顾时骗人的时候、坦白的时候都没啥波动的内心,此时却浮出了几点内疚。 他拍了拍脸:“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谢老板你说什么了?” 谢九思诚实:“还什么都没说。” 顾时眨了眨眼:“噢,那我醒得挺是时候的。” 谢九思想了想:“确实。” 顾时端正了坐姿,又扶了扶自己刚刚因为打盹歪掉的帽子:“好了,你说吧。” 谢九思把自己思考许久的结论说了出来:“你的原型年纪应该不大,但血脉应当十分强横,根据你的头发炼化出的绒毛来看,大约也不是鳞甲类……” 顾时一边听一边点头,点着点着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停一停停一停。”顾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谢九思停下了话头,疑惑的看向顾时。 “除了我的原型之外的事呢?”顾时问。 谢九思露出了几分茫然。 “……”顾时不得不出声提醒,“就我骗你的事。” “哦。”谢九思恍然,“对我而言,那不算欺骗。” 顾时:“?” “你坦白了,所以不算骗了我。”谢九思说,“而且从结果来看,我并没有损失,同样你也没有导致恶果。” 顾时抠了抠头:“还能这么算的吗?” “我认为可以。”谢九思觉得这都不是事,比起这个,还是琢磨一下顾时的原型是什么来得更重要一些。 顾时抱着抱枕,靠在沙发上,仰头瞅着认真分析的谢九思。 谢九思那些认真分析的话从他左耳朵里钻进去,右耳朵里飘出来,过了一遍脑,没记住一个字。 顾时配合着谢九思的严肃神情,表情也十分凝重,满脑子想的却是谢九思这条龙这么好骗,一个不注意那岂不就是第二个夸父! 仔细想想,谢九思还比夸父有钱有势得多! 一个谢九思的价值至少堪比几百夸父,甚至可能发生“谢九思一龙被骗,三界院遭牵连落水”的悲惨故事。 天哪!这也太恐怖了! 顾时面露忧愁,忍不住摸出手机买了一套《老年人防诈骗指南》,等到货了就让整个三界院传阅。 谢九思看着顾时愁眉苦脸的样子,顿了顿:“怎么了?” 顾时照顾谢九思的心情,没说他觉得谢九思太好骗了这回事。 但他也没听谢九思刚刚都说了啥,回忆了一下,反正是帮他排除了一大堆,就是没有一个准确答案的长篇大论。 顾时思来想去,最后含泪牺牲了自己。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忧愁道:“我只是在想我的毛毛什么时候能长回来,这样坑着好丑啊。” 谢九思微怔,他突然想起白泽从前有段时间上凡间玩,被人类的调皮幼帝剃秃而因此郁郁了数百年的事。 谢九思这种鳞甲类的妖兽从来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毛绒绒的家伙们会这么在意自己的毛,但白泽郁郁数百年的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谢九思终于明白过来,顾时之前不是在害羞,而是在生气。 谢九思:“……” 啊这。 谢九思看着隔着帽子摸着自己的脑袋,唉声叹气的顾时,抿了抿唇:“抱歉。” 顾时一愣,扭头看向谢九思。 他之前还挺想让谢九思给他的头毛道歉的,但这会儿真道歉了,顾时又觉得浑身不得劲。 “也不是什么大事!”顾时大手一挥,全然忘记了自己几个小时之前说要跟谢九思绝交到头发长出来的宣言,万分大方,“我俩什么关系!用不着往心里去!” 谢九思一听顾时这话,心情就禁不住的雀跃起来。 不论多少次,谢九思听到顾时肯定他们的亲密关系,都会感到高兴。 他的语调都变得轻快了一些:“关于你的原型,讯息还是太少了,不过可以确定的特性是,你有足够的与我相抗的身体素质,还非常的幸运,应当是祥瑞之兽。” 顾时:那好像挺叼的。 “等一下。”顾时停顿了一下,迅速发现了盲点:“幸运?” 谢九思颔首,正要说三界院近日的收获和变化都是起源于顾时带来的强运,就看到顾时的表情瞬间凝固。 顾时手直接抠进了抱枕里,喷出来一堆鹅绒,整个人在飘飘摇摇的羽毛中逐渐开裂:“所以我彩票中了是吗??” 谢九思一顿,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承认还是否认。 他这反应跟承认了也没什么两样。 顾时两眼发直,也不敢去问中了多少,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把花呗借呗关了银.行.卡解绑,然后自己的存款余额全都塞进了定期里。 谢九思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防止我自己违规操作。”顾时说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去买彩票,把奖池掏空,结果因果都在你身上,这不太妥。” 顾时太清楚他自己了,就是个普通小市民心态。 就路边上随便抓个人,告诉他你这次买彩票必中,十个人里至少有一半会去试一把运气。 尤其顾时这会儿缺钱。 他的脑子里都已经开始打架了。 一边说修葺道观需要一大笔钱,整上彩票钱一步到位多好,免得老头子等不到苍梧观修好就两腿一蹬撒手人寰;另一边说修葺道观就应该用自己踏踏实实挣来的钱,因果算在别人头上得来的钱那叫不义之财,老头子知道了也会不高兴。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顾时抠着坏掉的抱枕,里边的鹅绒漫天飞扬,纠结得要死。 谢九思并不知道顾时这想法,他看着顾时神情变来变去,干脆问:“你有什么难处?” “没有。” 顾时抬头看了一眼谢九思,深吸口气,拍拍脸,还是决定暂时不动这心思了。 老头子大限在八十九岁。 大不了等到老头子八十八了,他还没攒够钱的话,再跟谢九思商量一下买彩票的问题。 方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没事了没事了,原型的事我自己也不着急,不知道也没什么所谓。” 顾时开始赶人,又想起家里顾修明天天溜溜达达不干正事,他现在这么为难臭老头也半点不知道,顿时又起了歹念。 他十分缺德的告诉谢九思:“还有,我看老头儿最近挺闲的,你该给他派点任务了。” 谢九思点了点头:“我是这样考虑的,但要等接触了混沌之后。” 混沌的出现是个意外,而失去了独立于三界六道之外的混沌,暗算他们的那帮人应当就有迹可循了。 这正是顾修明发挥作用的时刻! 顾时闻言,顿时心满意足,连下班的时候都哼着歌。 顾时哼着歌收拾好了办公桌,喊了一声谢九思,就被山神送回了家。 三个人在山门殿碰上了面。 顾时盯着顾修明的长须,嬉皮笑脸。 顾修明盯着顾时的脑袋,不怀好意。 送顾时回家的谢九思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又品不出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九思就被苍梧观升起的两道冲天杀气给惊醒了。 谢九思赶忙将神光投过去,一眼就看到顾时和顾修明师徒两个各自拿了根柴火棍,在他们的院子里针锋相对。 谢九思目光一凝,察觉到了不对。 顾时头顶上的坑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一左一右,格外对称。 顾修明的长须边缘被剪成了波浪形,看着比狗啃更惨烈上几分。 师徒两个面对面,目眦欲裂,已经准备生死决斗了。 谢九思:“……” 第 38 章(“我跟你一起去”...) 第三十八章 顾时瞪着顾修明, 感觉天灵盖都要气翻起来了! 他早上起来一照镜子整个人都裂开来,差点没给镜子一拳! 跟顾修明这家里蹲老头儿可不一样,他是要出去上班挣钱的, 要见人的! 就算不见人他也是注重形象要脸的! 看看顾修明干的好事? 这完美对称的两个坑再修一修都能做个莫西干马鬃了! 顾修明瞪着顾时, 一摸自己宝贝兮兮的长须,气得两眼一翻差点要厥过去! 他对他这一副长须比对他自己还要重视。 B市入了秋温度低天气干燥,他都不一定天天洗澡,但一定会天天梳洗打理他这一副蓄了足有八年的长须! 还得用护发素的那种! 看看顾时干的好事?! 师徒两个握紧了手里的柴火棍, 拳头邦邦硬。 谢九思一直都觉得顾时和顾修明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 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好的, 谢九思看得清楚, 顾时到一个地方就给顾修明买一个地方的特产, 生怕短了他家老头子的吃用。 但这爷孙两个一起待在苍梧观里的时候,又天天鸡飞狗跳兵戎相见, 相处方式总是在谢九思的知识盲区里疯狂摩擦。 谢九思看看顾时头顶的两个坑, 又瞅了瞅顾修明狗啃的长须,欲言又止,他的目光落在这爷孙俩手里的柴火棍上, 不太确定自己要不要出去拦上一手。 最终谢九思以他贫瘠的人类知识揣度了一下现在的场面。 人类不是说家丑不可外扬? 这也算家丑的一种吧? 谢九思不太确定的想着, 然后一迈步,难得的没有礼貌的在山门外边等着顾时开门,而是直接出现在了这即将反目成仇的师徒俩中间。 事急从权, 谢九思想。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外人的山神抬眼,毫不犹豫的挡在了顾时面前,把顾时护在了自己身后。 即将反目成仇的师徒俩齐齐一愣。 顾时杀气一滞,迟疑道:“你……怎么来了?” 顾修明一听这语气, 面皮一抽。 顾时这臭小子真是胆大包天,对山神没有半点敬畏之心。 谢九思问顾修明:“你们一大早又在做什么?” 顾修明还没开口, 顾时就上前一步,揪住了谢九思的衣袖。 他扯着谢九思的衣袖,抬手薅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摸到那两个坑的时候感觉天崩地裂。 “你看啊!!” 谢九思闻言偏头,认认真真地盯着顾时的脑袋。 顾时告状:“老头子干的!!” 谢九思有点摸不清楚顾时这话的意思。 他看着顾时的发型,沉思片刻,评价:“挺别致的。” 顾时:? 顾时瞪大了眼看着谢九思。 谢九思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挺时髦的。” 顾时握紧了手里的柴火棍:“您可收声吧。” 谢九思:“。” 顾修明听着他便宜徒弟对着钟山山神吆五喝六,心里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苍梧观依托着钟山而建的,虽然当初建的时候,烛阴并不在,但也是规规矩矩的奉上了祭品算是拜了山头的。 根据古时流传下来的规矩,他们拜了山头落了户,就算是钟山的子民了。要是作为山神的烛阴心中不愉,动动手指就能把苍梧观砸个稀巴烂! 顾修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点点慌。 这臭小子对谢九思的态度可不对劲,之前还没这么随意呢! 顾修明觉得,顾时和谢九思大概是出门找帝流浆的时候同吃同住走得亲近了一些。他一手养大的徒弟他自己再明白不过了,顾时这小子就是那种给点阳光就能拔地而起,给点颜色就能当场骑脸的人,顺杆爬和恃宠而骄的技能早就已经点到了满级。 顾修明感觉头疼。 他倒不是觉得顾时这性格有问题,他只是觉得,这次的对象不太行。 谢九思是什么角色? 上古时就留存下来的烛龙!根据顾时带回来的消息,还是掌控者九幽冥土的存在。 现在谢九思看起来温和无害,顾修明却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迎面而来的龙爪。 烛阴真要有什么动作,碾死他跟顾时就像人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虽然从后来的相处来看,这位钟山的山神似乎也没有端什么神明的架子。 顾修明承认,他只是因为最初见面时的那一爪子而对谢九思有那么一点点PTSD。 再加上顾时的行径实在是太放肆了。 顾修明木着一张脸,看着顾时扒着谢九思的手臂对他探头探脑龇牙咧嘴,又看了看面无表情任顾时扒拉来扒拉去的谢九思,深吸口气。 或许是我多虑了,顾修明想。 他想起自己早先在收留顾时的时候就给这小朋友粗略的起过一卦,卦象上顾时这一生顺遂幸福,福寿绵延,命中多贵人。 谢九思也许就是这贵人中的一个。 顾修明这么想着,平和了一下心态,手上一捋长须,正要说话,参差不齐的扎手触感让他情不自禁的吐出了一个字:“草!” 顾时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但他看看挡在他前边的谢九思,扒着谢九思的手臂,胆子又肥了起来。 顾时说:“你怎么说脏话啊,真不文明。” 顾修明:? 谢九思:? 谢九思一顿,张口想说顾时平时也没少骂骂咧咧,但第一个音节还没吐出来,就被有所预见的顾时抬手捂住了嘴。 顾修明:!!! 无礼!放肆!大不敬!! 顾时比谢九思要矮上那么一些,从后边捂住谢九思的嘴手抬着有点费劲,小臂压在谢九思肩膀上,沉沉的。 谢九思停顿片刻,略一思考,便微微屈了屈膝,好让顾时搭得舒服一些。 他动作细微,顾时并没有察觉,他只是凑在谢九思后边,小小声说道:“谢老板,你别讲话!” 谢九思点了点头。 顾时收回手,看向顾修明的神情无比N瑟。 顾修明拳头邦邦硬,但碍于谢九思在场,半晌也想不出什么绕过这尊大神暴打不孝徒弟的办法,最终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向谢九思致意之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怒气冲冲的走了。 顾时瞅瞅顾修明的背影,只从那背影里看出了“秋后算账”四个大字。 哼,秋后算账又怎么样? 这一次是他赢了! 顾时得意的想着,要有尾巴的话估计已经要翘上天去。 此时一阵山风吹拂而来,顾时感觉头皮一凉,浑身一震。 他抬手摸到头上两个坑,脸上的得意瞬间龟裂,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忍无可忍骂出声来:“草!” 谢九思顿了顿:“不要说脏话。” “我哪有说脏话。”顾时一边说一边往自己屋里走,“草,是一种植物,是谢老板您心里脏才会觉得我说的是脏话!” 谢九思跟在顾时后边,听他这么说,脚步一顿,差点就要信了。 “……强词夺理。” 顾时闻言,回头看了谢九思一眼,表情有些新鲜。 谢九思:“?” 顾时嘟哝:“你以前都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谢九思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现在回想起来,顾时没少胡说八道。 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谢九思反应过来了也并不介意。 “挺好的,继续保持独立思维能力,别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顾时说着,从屋里摸了鸭舌帽戴上,对着镜子左看看又看看,确信帽子九思:“早饭吃过了吗?” 谢九思摇了摇头。 顾时于是撩起袖子就往后边的伙房走:“今天周末咱们不用上班,时间多得很,正好昨晚上睡觉之前发了团面,今早吃包子好了。” 谢九思并没有拒绝,而是跟在顾时身后走进了伙房里。 钟山的山神有点习惯顾时总留他在苍梧观里吃饭了,而且顾时的手艺这么多年锻炼下来,也着实不错。 谢九思在灶台边上左右看看,然后坐到了灶门烧火的位置上,回忆了一下平时顾时和顾修明的动作,回身拿了捆柴火,掌心一翻便燃起了一团火。 顾时一愣:“谢老板你想烧火啊?” 谢九思点头:“试试。” 顾时看着谢九思点了捆柴就往灶口里塞,一个头两个大:“你得先在把这些灰扒个坑,柴捆搭在坑上,再点一捆干草垫在坑里……” 谢九思认真听着,上手飞快。 入了冬之后天亮得晚,师徒俩闹完到现在,天色也仍旧是蒙蒙的昏沉一片。 伙房里腾升起蒸汽与烟,衬着房梁上悬挂而下的钨丝灯,远远的看过来,就是暗沉天幕之下的一豆灯火,小而温柔。 顾修明站在钟楼上,看了那边一眼,在寒风里搓了搓手,撞起了钟。 钟声响起的时候,顾时烧好了壶水,给谢九思倒了杯正适口的温水。 谢九思看着灶台里烧红的柴枝,捧着杯子,隔着雾气,看着顾时揉面擀面剁肉馅。 他喝了口水,看着连做饭都要戴着鸭舌帽的顾时,一边小声嘀咕着“臭老头子”、“麻烦死了”之类都话,一边乖乖地搓了几个馒头和菜包,放进了蒸笼里。 顾修明偶尔也吃荤,但更习惯吃素。 这一点,经常来吃饭的谢九思都十分清楚。 正因为清楚,才更加觉得奇怪。 刚刚不是都要打起来了? 谢九思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都要打起来了,你还给他做早饭?” 顾时低头封咸菜包的动作一滞,拿着咸菜包愣了三秒,抬眼看向谢九思,想说什么,又满脸微妙。 谢九思迷惑。 “……谢老板。”顾时把手里的咸菜包封上,深吸口气,“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问一些会让人尴尬的问题?” 谢九思摇头:“我没有。” 顾时仔细观察了一下谢九思的表情。 这位山神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模样。 看着不像是故意的。 顾时清了清嗓子,超大声:“我不做饭,老头子饿死了怎么办?” 谢九思突然领会到了什么:“你爱在心口难开。” “……”顾时手上一紧,刚封好的咸菜包直接被捏成了咸菜馅饼,他干脆直接把包子拍扁了,翻了个白眼:“您少说话。” 谢九思捧着杯子,看着灯光下顾时一点点红起来的脸,片刻,挪开视线,慢吞吞地喝起了杯子里剩余的温水。 顾时警惕地盯着谢九思,发现他并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之后,松了口气。 顾时觉得谢九思这人有问题。 不通人情世故又迟钝,但在奇怪的方面又十分敏锐,隔三差五就朝别人心窝子里戳一下这里又捅一下那里的,让人猝不及防难以招架。 顾时把手里搓好的包子都蒸上,又下了一锅油,炸了几根油条。 谢九思坐在餐桌边上,发觉顾修明蹲在他房间里,问顾时:“他不吃?” 顾时叼着包子:“老头子应该在伺候他的胡子,不用管他,赶紧吃完饭我还得赶车。” “去哪?” “去买点生活用品。”顾时答道。除此之外还得再跑一下建材市场,把山门修一修,好歹让苍梧观表面上看起来正经一点。 “余靓说明天下午到,他们好像一大家子都来,估计得住观里,我得去找个师傅接人,观里没客房也没准备客人的洗漱用品,都得去买……” 顾时叼着包子拿着手机开始罗列他需要采购的东西,谢九思在一边听着,听到顾时说那些人类要住在苍梧观里时,指尖轻轻抠了抠手里纸杯的边沿。 “不妥。”他突然出声道。 顾时敲手机的声音停了下来:“嗯?” “混沌寄宿的那个小姑娘,还是直接进三界院里比较好,以防万一,真要有事也不会牵扯到苍梧观。”谢九思说着,掰开手里的包子,神情正直平静,“她的家人肯定也不希望跟她分开,所以都住三界院里吧。” 顾时皱着眉想了想,点了点头:“也是。” 谢九思面上微松,旋即又微微皱眉。 有点奇怪,他想,他好像不希望别人住进苍梧观里来。 为什么? 顾时在一边“哒哒哒”地删了一大堆列表:“但还是得出去一趟,得给你买点东西。” 谢九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给我买?” “是啊,你这不经常来我家吗?”顾时点了点手机屏幕,“得给你准备点东西吧,比如这个一次性杯子,你每次来都用几个,怪不环保的,正好我跟老头子的搪瓷杯都用了十几年了,咱们直接买一套新的!” 谢九思:“买一套?” 顾时点头:“对!” 谢九思拿着手里掰成两半的包子,呆怔片刻,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我跟你一起去。” 第 39 章(好家伙) 第三十九章 顾时可巴不得谢九思能跟他一起去, 不用赶车还省下了到时候搬运的功夫。 谢九思心情极好,把手里的包子吃掉,洗了手, 安静的看着顾时一边吃早餐一边皱着眉头算账, 嘴里嘀嘀咕咕念念有词。 顾时对建材市场和价格两眼一抹黑,算算自己兜里的资产,对这些钱能买到多少建材翻修到什么程度没有一点数。 还得考虑买了建材之后找个靠谱的施工队…… 顾时眉头拧得死紧。 总觉得这些琐事比赚钱要费劲得多。 眼看着顾时手里的包子都要凉了,谢九思抬手轻轻敲了敲桌面:“吃饭。” 顾时含混着应了一声, 飞快的把包子吃了, 又刷了碗。 他擦干手, 对正欲起身的谢九思打了个手势:“谢老板你等我一下啊, 我去问老头子点事!” 谢九思又重新坐下,点了点头:“好的, 顾老板。” 顾时脚下一滑, 扭头看了谢九思一眼,感觉自己再一次被这个称呼阴阳到了。 谢九思抬眼对上顾时的视线,正直中带着点迷惑。 顾时扯着嘴角笑了笑:“您客气了。” 说完, 不等谢九思应答, 脚下飞快的离开了膳堂。 看来以后得控制一下这张胡说八道的嘴,怪害人的,看看谢九思这种正直人, 听信了他的胡说八道之后干什么都透着一股子阴阳味。 顾时抬手搓揉着自己的脸,“啪啪”拍了两下,在心里给谢老板小声说了几遍对不起,然后撩起袖子敲起了顾修明的房门。 正如顾时之前说的那样, 顾修明正在打理他惨遭毒手的胡子。 他照着镜子,看着洗手台里落下的银白须发, 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肖徒弟! 顾修明心中忍不住骂道,他还惦记着顾时这臭小子红鸾星动,将要到来的人里怕是有他未来的徒媳妇,他要以最好的形象来迎接顾时的红鸾星,给人留个好印象。 他甚至还尝试给他的胡子做了好几个造型,比如像《哈○波特》里邓○利多那样编个麻花辫打个小蝴蝶结之类的,俏皮可爱,一看就很潮! 结果呢?! 顾修明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刚哼完,房门就噼里啪啦一阵响。 顾修明气不打一处来:“你放炮仗呢?!” 顾时在门外拍门手都拍出残影:“我敲门呢!” 顾修明不给他开门:“有屁快放!” 顾时鼓起了脸:“卟。” 顾修明眉心重重地跳了几跳,感觉自己大动脉都快被骤然提升的血压撑爆。 他“咚”地一声捶了一下书桌:“放!” 顾时见好就收,语速飞快:“我这儿有十来万咱们能不能给山门殿修一下您有什么建议吗提点一下?” 顾修明闻言,终于还是起身开了门:“说了不用修,有闲钱修这些你不如捐给公益。” 顾时不听他这屁话:“施工和材料之类的你有什么建议吗?” 顾修明没好气道:“十万给咱们家修复个门匾都不够。” 顾时惊讶地瞪大了眼。 他当然知道这个门匾指的不是现在挂在外边那个,现在挂着的那个是顾修明自己写的,都不能正儿八经的称之为一块匾额,也就是一块形状比较规整的木板罢了。 顾修明说的门匾,应该是被他包了好几层油纸和布料防尘防水,放在仓库最深处的那块门匾。顾时记得不太清楚,但他还模模糊糊的记忆里,顾修明刚把他带回苍梧观的时候,那个时候挂在山门殿前的,就是那一块匾。 “咱们家那块匾是早年御赐的,山水飞鸟纹金丝楠木,皇帝亲笔手迹。” 这是无价之宝,甚至说得上是文物了。 顾修明很少跟顾时提及苍梧观本身的事情,顾时对苍梧观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曾经香火鼎盛,现在没落了印象,却没想到还有过这样的辉煌。 难怪老头子会对那些荒破的院落那么内疚。 “……这种宝贝你还是自己留着吧。”顾时说道,“不如重新打一块凑活一下。” 顾修明听着顾时自顾自的就安排起来了,提高了声音:“你真不如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或者那些福利院的孩子身上,这些死物哪有活人来得重要?” “……”顾时看看顾修明,面无表情,“你屁话怎么那么多,还有建议没有,没有走了。” 他说完这话,却压根没有听顾修明接下来话的意思,扭头就往院子外边走。 顾修明看着顾时的背影,哪能不知道顾时这是生气了。 但他没有追上去,就是看着,直到顾时不见人影了,才关上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时怒气冲冲地杀进了膳堂:“谢老板,我们走!” 谢九思看着气得不轻的顾时,一边向他伸出手,一边问道:“又吵架了?” “传统节目罢了。”顾时说着搭上了谢九思的手,两人转瞬到了市中心的小巷里。他反手拉住谢九思,一边往小商品市场走一边抱怨,“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就会不欢而散,我习惯了。” 谢九思看着顾时握着他手腕的手,抬眼问道:“什么话题?” “关于我们家经济支出项目的问题,他真的好烦!”顾时还没有过能够倾诉这种话题的对象,开了个头就没能再停下来。 “哇,老头子这个人真的有毛病的,明明看着破破烂烂的道观内疚得要死,想要重新修缮想得不行,但每次有钱了,就总是去给别人,自己都过不好也不寻思存点钱修家,还有空去管别人!” 天气很冷,顾时却气得几乎要冒烟。 他对顾修明的这种行为积怨已久,一路上叭叭叭的抱怨个没完:“还说什么‘这些死物哪有活人重要’,靠,他也不想想,他和别人之间谁对我更重……” 顾时话说到这里骤然收了声,瘪瘪嘴,仍旧生着气,踢了一脚被扔在路边的易拉罐,然后又松开拉着谢九思的手,追上去把易拉罐捡起来投进了垃圾桶里,恶狠狠道:“臭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了,我就要修苍梧观,气死他。” 谢九思摩挲了一下还余有残温的手腕,应和了一声:“嗯,气死他。” 顾时被谢九思这一附和,愣了一下,反而感觉自己特别幼稚。 他抬头四顾,看到了小商品市场,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了,先去买东西。” 小商品市场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很多。 不同于目的性极强的顾时,谢九思进了市场没多久,就被各种各样的商品迷花了眼,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顾时:“……” 算了,这么大一条龙,总不会丢了。 顾时干脆放弃了去找谢九思的想法,埋头挑了一套厨卫用品和毛毯软垫之类的家用,拐进另外一家店里,抬头问店家:“有马克杯吗?” 店家笑眯眯地:“有的,我们还提供签名刻字定制图画服务。” “多少钱啊?” “单杯子十五块钱三个,特别定制图画二十块钱一个。” 顾时对店家露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他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顾时放下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开始埋头在一堆成品杯子里挑选了起来。 最后顾时千挑万选找齐了三个同款杯子,付了款,又上隔壁文具店买了支两块钱的油漆笔,走回杯子店,当着店主的面在每个杯子上写好了名字,然后冲人嘻嘻一笑,压了压头顶鸭舌帽的帽檐,抱着一堆东西,蹦蹦跳跳地走了。 店家:“……” 顾时已经把顾修明带给他的不愉快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给谢九思发了条消息,在小商品市场门口等他。 谢九思怀里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了。 顾时粗略一扫。 铜钱串转运珠长命锁陶瓷手串平安符一众骗钱玩意,谢九思手里一个不落全买了一套。 好家伙。 顾时没忍住:“……你买这些做什么?” “那些人类说,这些可以保佑平安顺遂。”谢九思露出了宛如科研人员一般的严谨神情,“我分明没有察觉到任何祝祷的力量,人类却能这样大批量的贩卖,原来人类已经能做到这种水平,你和白泽是对的,人类果然不可小觑。” 顾时:“……那倒也没有。” 谢九思:“?” 顾时叹气:“谢九思,他们驴你的。” 谢九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抬眼看向这个小商品市场,难得外露出了几分不愉快的气息。 顾时心道不妙,赶紧把谢九思抱着的东西往自己的毛毯里一塞,又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谢九思怀里一塞,嘴上开始跑火车:“其实他们也没有恶意啦,就是希望自己的商品能有一个象征性的好兆头,买的人也喜欢听这种好兆头,不是特意骗你。” 谢九思接住了顾时给他塞的东西,怀里顿时满满当当的,大毛毯包着他们买的那一堆东西,叮铃哐啷一阵响。 顾时双手合十:“万能的钟山山神谢九思啊,请您帮我把这些送回去吧!” 谢九思觉得有点好笑。 他点了点头:“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一眼就看到了三个白色马克杯,最上面那个用金色的油漆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他的名字。 谢九思:“我的名字?” “啊?”顾时探头看了一眼,“哦,刚刚随便拿的,你,我,老头子,一人一个。” 谢九思盯了那个杯子三秒钟,点了点头,找了个无人的拐角,转瞬消失了身影。 谢九思把怀里的毛毯放到了顾时的桌上,把那个写着他名字的马克杯拿出来,发现这马克杯上的图案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龙。 谢九思指尖轻轻擦过那条龙,又看向另外两个杯子。 一个写着“顾修明”,图案是个弯着腰的老头子,另外一个写着“顾时”,图案是个笑容无比嚣张的不良青年简笔大头。 谢九思把这三个马克杯摆在一块。 同款不同图案。 他轻轻弹了弹杯壁,发出“叮”的轻响。 随便拿的? 第 40 章(分内之事...) 第四十章 谢九思亲手把顾时买好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的收拾了出来, 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心情却相当的不错。 说不上为什么,但总之就是很好。 顾时抬头看了看小商品市场的大门, 为了那几个驴了谢九思的商家考虑, 干脆趁着谢九思还没回来之前,抬脚离开了小商品市场。 他给谢九思发了个消息,赶着去建材市场比价。 谢九思给他回了个好。 B市的大型商贸城有两个,其中建材店集中在城西。 顾时对这一方面两眼一抹黑, 这次也没准备当场拍板定下来, 只是准备做一个询价比价。 他在建材商场里转了一圈出来, 看着自己小本本上记下的价目表, 感觉头昏脑涨。 苍梧观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对于顾时来说已经不可考了, 反正老头子没有跟他讲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 不是钢筋混凝土被肆意使用的时代。 顾时记得,小时候他跟在顾修明背后一起修整那几尊神像的时候,顾修明反复叮嘱过, 一定要记得保持干燥, 小心明火之类的。后来供奉用的烛台也都不再是明火了,换成了电子烛台,只有每天的香还是规规矩矩的点燃。 顾时觉得苍梧观很有可能是纯木质结构。 而现在……顾时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的记录。 他看的这些店里, 实木板材最便宜的松木那一档,40x20x1.7的规格都需要十三块钱,还不含漆面工艺。 跟钢筋对比,实木产品的价格最少也能翻他个六七倍。 要好点的木头那就更是贵上加贵了。 顾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兜。 行了, 别说牌匾了,这十多万他怕是给苍梧观修个门都够呛。 倒不是实木真的贵成这样了, 而是苍梧观到底是辉煌过的道观,所以山门修得气派,大门厚重扎实,再加上门外附带的门框和游廊檐脊,这木料加上后期处理的工艺怕是能直接掏空顾时还能让他倒欠个十来万。 噢,这还没算人工费用呢。 顾时脑子嗡嗡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最后这一家店的报价也给记上,愁眉苦脸。 建材的生意通常一个月也不见得开一张。 店家是个中年,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白发,他抱着个暖手炉,缩在门面角落的火炉边上,看着愁眉苦脸的小年轻,问他:“小伙子,你这是家里要装修?” “啊,不是的。”顾时摇了摇头,横竖还没等到谢九思,他干脆就在店里躲冷,跟老板聊了起来,“我家住在道观里,但是挺破了,我家老头年纪大了,又念旧,但家里以前没什么钱,我现在赚了点钱,就想给家里修一修……” 店家惊讶:“道观?哪儿啊?” “在钟山。” 店家顿了顿,露出几丝沉思来:“我好像听过。” 顾时一愣:“啊?” 店家回忆了一下:“前几年吧,有个客人来询价,我这铺面地段不好,生意不咋地,大都是最后一个才到了我家,他跟我多说了几句,也说是要修自己家的道观。” 顾时沉默。 店家:“他走的时候唉声叹气的,看着年纪很大了,让人怪难受的,我就一直记得。” “那应该是我家老头。”顾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火炉旁边的另一张凳子,“我能坐下吗?” 店家笑了笑:“随便坐,反正也没生意。” 坐下之后,顾时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店家唠了起来:“那咱们挺有缘分啊,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挺好,还能拎着戒尺追得我满山跑。” 店家问:“你们家道观多大呐?” “七十多亩。”顾时说,“我本来是想来看看,我能不能修一下我们家那大门。” 店家被七十多亩惊了一跳:“……这么大啊?那得花不少钱呢,你们这道观多久了?” 顾时摇头:“不知道,老头子说有几百年了吧。” 店家“嚯”了一声:“那你们应该去找文物局之类的帮忙啊,自己修,根本没希望的,而且现在也没有工程队能包古建筑修缮的。” 顾时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醍醐灌顶! 草!竟然还能这样! 真是跟正常人类社会隔离久了,脑子不如人家转得快! 顾时把小本本往兜里一塞,一跃而起,喜上眉梢:“哎,您说得对,谢谢您啊我这就去想办法!”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等到店家反应过来应声的时候,顾时已经没有了人影。 店家愣了两秒,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惊一乍,又感觉自己做了件好事,脸上忍不住带出了笑,喜滋滋地往火炉里边缩了缩。 顾时在商贸城门口找到了正准备给他发消息的谢九思。 他高兴得要死,蹦到谢九思面前,手舞足蹈的把刚刚店家给他出的主意说了一遍。 “如果人家愿意给我们修缮的话,本地旅游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做宣传,到时候还能放一些东西出来展览……” 顾时说着突然卡住,顿了顿:“不过如果很多普通人来了我家的话,说不定会混进奇怪的家伙,老头子占筮会不会有危险?” 谢九思对人类社会的结构实在不怎么了解,但看顾时这么兴奋的样子,还是没有先提问:“你问问你师父。” 顾时觉得也是,给顾修明打了个电话。 顾修明刚修剪好胡子没多久,正拿着锅里温着的馒头和菜包啃,一边啃一边对着自己不得不打薄了半数的胡子长吁短叹,接电话的时候没好气道:“又干什么?” 顾时开门见山:“老头,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找文物局帮帮忙?” 顾修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时解释:“就咱们家的修缮问题是不是可以上交给国家,我查了一下,人家文物局负责的是文化和旅游管理,咱们家要是能挂上号的话,万千烦恼当场解决!” “不。” 顾修明对这些机构有本能的排斥。 一方面是他跟顾时每年去登记领补贴的时候总要受些气,另一方面是早年的时候,苍梧观被人贯着政策的名头洗劫破坏了一通。 要不是后者,苍梧观也不至于破落成这样。 顾修明固执:“要修就咱们自己修,要不就不修。” “那这钱谁都拿不出来。”顾时问,“而且你自己会修吗?现在普通工程队也不懂修复古建筑。” 顾修明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修。 但他也不答应顾时。 顾修明不应声,顾时就继续说:“老头,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大限摆在那里你都自己算出来了,我对我自己心理也有数,这么几年肯定挣不来那么多钱,就算钱够了,也没有能够修补古建筑的人脉……” 顾修明把手里的馒头放下:“那我老头子以后干活的时候呢?现在这个当口,安全性呢?保密性呢?” 顾时卡住,他本来就是想问问顾修明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结果反被问住了。 “……我这不正想问你怎么办呢。”顾时小声嘟哝。 顾修明“哼”了一声:“能怎么办?咱们师徒俩人微力薄,我除了算点命什么都不会,你除了能杀几个妖怪也什么都不会,能有什么办法?要你师祖师叔他们还在,也不至……” 顾修明说到这里收了声,顾时也跟着沉默了。 确实。 顾时想,他和顾修明两个孑然一身,钱没几个,朋友也没几个,除了彼此和这个破道观之外,就只剩下空空的口袋和两袖清风。 真遇上了什么大事,他们师徒两个被人弄死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顾时有些懊恼,他要是个什么牛逼哄哄的大妖怪就好了。 他要是个牛逼的大妖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力。 谢九思看着顾时垂着头,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的踢着马路牙子,他倒是听到了顾时和顾修明的对话,却不明白这师徒俩怎么突然就低落起来了。 谢九思问:“怎么了?” “没什么。”顾时瘪瘪嘴,“就是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弱了,连个臭老头子都护不住。” 谢九思更疑惑了:“那有什么关系,我护得住。” 顾时一愣,扭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 顾时眨了眨眼:“谢九思,你要帮我?”谢九思:“嗯。” 顾时没来由的感觉心头有股热流,携裹着鼓胀的酸意直冲脑门,鼻腔里满是微微的胀痛和酸涩。 他恍然意识到,他身边站着的,并不只有顾修明一个人了。 谢九思说:“当初跟你师父达成交易的时候,说了在合作期间要尽力保护他安全的,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顾时:“……哦。” 顾时木着一张脸,把刚刚升起来的感动塞了回去,并无情的踩了两脚。 第 41 章(幼稚) 第四十一章 顾修明最终还是认同了顾时提出的办法。 他听到听筒那头顾时兴冲冲跟谢九思报喜的声音, 轻叹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老头子哪能不明白小年轻的想法呢? 顾修明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叹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只是想着, 他到底年纪大了, 顾时既然没有占筮方面的天赋,他也就没准备把苍梧一脉这容易招来觊觎的本事继续传下去。 这苍梧观荒了也就荒了,都是些老旧得快要被淘汰的东西了,实在没有必要为此而赔上顾时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夫去修缮它。 重振苍梧一脉、修缮苍梧观, 这本该是他老头子的事。只是他实在没出息, 不管是哪样都做不好。 但愧疚也好, 死后无颜见师门祖辈也罢, 那都是他顾修明一个人的事。顾时没有传承他苍梧一脉的本事,自然就不该将这份过于沉重的责任担在肩上。 他不是没想过重振苍梧观的事, 但这件事要花费的时间和金钱实在是过于庞大, 而他已经没几年好活了,怎么能让顾时遭受他这个离死不远的老头子的拖累? 但顾时在这件事上又认死理。 有些事情,顾时大概都已经忘了, 但顾修明印象很深。 顾时念小四的时候, 语文老师布置作业,让他们写一篇以“理想”为题的作文。 别的小朋友写的都是想成为科学家、想当警察、想成为宇航员之类的伟大理想,只有顾时这个过早经历过现实毒打的小道士, 规规矩矩无比诚恳的写了一篇“我要成为有钱人”。 那个时候网络也不发达,顾时年纪小,见识不多,却仍旧认认真真的把自己的赚钱大计写了下来。 他说他要当汽车售票员, 因为他每次看到售票员手里都拿着一大把钱,他要赚好多好多钱, 然后把家里的房子修好,不让爷爷难过。 顾修明当时接到老师家访电话,听到老师小心询问家庭情况的时候,差点没把自己胡子给揪下来。 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了,他只是记得,顾时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把修缮苍梧观这件事担在了肩上。 人小鬼大。 顾修明三两口吃完了早饭,碗一刷,回屋开始熨衣服。 先不管这些有的没的,顾修明想道。 他熨完明天见人要穿的衣服,回头还得收拾收拾厅堂院落,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 顾时那臭小子就只知道收拾自己身上,房间乱成狗窝也不愿意主动收拾一下,每次都是他拎着戒尺再三勒令才不服气的凑活着收拾。 让他自己招待人,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娶着媳妇。 完全不知道余靓一家已经不会来家里的顾修明忧心忡忡,为他那个薛定谔的徒媳妇操碎了心。 …… 顾时没有拖延症,行动力超强。 在搜到本地文物局地址之后,他打了个电话咨询了一番,就跟人家定下了面谈的时间。 感觉自己人生目标仿佛已经有了达成的希望,顾时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已经到了看到街边上的小孩哭闹不休都会傻乐的程度。 谢九思看着在旁边哼着歌走一步蹦Q三步的顾时,不得不伸手拉住顾时,免得他一个兴奋发生什么意外。 “谢老板,走!今天心情好,我请你吃大餐!”顾时大手一挥,拉着谢九思就进了美食街。 结果他们在美食街的酒吧里看到了大白天喝得烂醉如泥的谛听。 他旁边坐着端了本大部头认真阅读的穷奇,还有一个插着充电线抱着PSP玩得无比专注的饕餮,以及一个正举着手机对着谛听猛拍的李闭嘴。 顾时隔着玻璃看着里边那几个非人类,瞅了瞅酒吧门外挂的“打烊中”的牌子,又低头瞅瞅时间,这才下午一点。 一般酒吧的营业时间,都是从晚上八点开始到凌晨两点打烊。 顾时扭头看了一眼谢九思。 谢九思对此没有什么兴趣,随意的扫过酒吧里坐着的李闭嘴他们,就挪开了视线。 谢九思不想搭理他们,但李闭嘴却耳聪目明,一眼就自人群中发现了谢九思和顾时。他一拍桌子,冲站在店外的顾时和谢九思使劲挥手:“顾时顾时!这里这里!” 他手劲颇大,这一拍硬是把趴在桌上的谛听脑袋都震得一颠。 顾时走进去,纳闷:“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这是人家的非营业时间吧?” “噢,这个有特殊原因。”李闭嘴嘿嘿笑了两声,“谛听这不是觉得天要塌了,所以出来买醉么,我担心他碰到意外,就跟过来了!” 穷奇翻着手里的《西方经济学》,闻言嗤笑一声。 “来看猴戏而已,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顾时低头看了看趴在桌上面如死灰哼哼唧唧的谛听,他显然是醉得不轻,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完蛋啦不干啦世界末日要来啦”、“宇宙爆炸吧”、“谢九思这狗东西再也不能压榨我噜”之类的话。 顾时:“……” 在场的人情不自禁的都看向了狗、哦不是,看向了谢九思。 谢九思垂眼凝视着烂醉如泥的谛听,神情平静道:“混沌来了。” 谛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惊惶四望。 谢九思慢吞吞道:“骗你的。” 顾时:“。” 幼稚! 谛听回过神来,瞪着眼看着谢九思,打了个酒嗝。 顾时嫌弃的挪远了一些:“这跟你们大白天在酒吧有什么关系。” “因为谛听喝醉了之后,就跑去告诉酒吧老板娘,她那个刚刚离开说是去谈进货的老公其实是去钓妹开房去了。”李闭嘴满足的看着手机里录下来的谛听醉酒的丢人视频,“然后老板娘就说让我们喝到痛快为止,所有酒水给我们打七五折,关门的时候也没有赶我们走。” 谛听看了他们一眼,怏怏的又点了几瓶黑啤,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自我了。 顾时纳闷:“他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混沌要来了,目前来看是敌是友还不好说。”李闭嘴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了一眼谢九思,“不过谢九思说不会有事。” 谛听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顾时不明所以。 李闭嘴心想顾时大概跟他们不是一个年代出生的妖怪,不知道也实数正常,便给他稍微解释了一番。 顾时只听谢九思说过盘古撕开混沌之后,饕餮吞噬无量海的事,对于混沌具体的概念并不清楚。 “混沌跟我们这些天生地养的神魔其实是差不多的概念,算是同源,同样是世界孕育而生的,但k非常强大,在我们降生之前,k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排斥其他生灵出现,而盘古大神仍旧诞生了,后来盘古神击败了混沌,两者一同坠入六道之外,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噢……”顾时梳理了一下,“所以这个意思是,混沌回归,很有可能把咱们都杀了。” 李闭嘴点了点头。 顾时:?? 顾时:!!! 顾时瞪大了眼。 那不是大事不妙了吗?! 李闭嘴摆摆手:“不过谢九思说没事,其实我也觉得没事,因为天地出现巨大异变的话,我们这样的存在还是会有感觉的。” “那确实,但你自己会不会出事你可感觉不到。”谛听抱着酒瓶子翻白眼。 李闭嘴一哽,不说话了。 顾时沉默许久,摸出手机,盯着手机屏幕,备忘录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谢九思看看他:“你这是做什么?” “在考虑要不要提前写遗书。”顾时说着,想起了什么,又关掉了备忘录,“我也觉得不会出事。” 谛听又一次竖起了偷听的小耳朵。 “老……我算过了,我这一生福寿绵延,幸福美满,没什么大挫折,也没有半道夭折的迹象。” 这当然是老头子算的,顾时想,但是从他这一生的轨迹里也可以窥见几分世界的运道。 他可是妖怪呢,妖怪命都很长,机缘好点修炼得勤奋点,不说与天地同寿,活他个千八百年的不成问题。 以此为准的话,至少在他活着的期间,不会发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 谛听听着顾时心中所想,面上一喜,放下了手里的酒瓶:“嗨呀你早说嘛!害得我那么担心!服务员,买单!” 看得出来,谛听心是真的放下来了。 因为第二天下午顾时拉着谢九思去接机的时候,谛听已经从山南福利院的小朋友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把人家小朋友的零食全都赢走,还带回来给院里的神魔挨个分发。 顾时举着接机牌,夹着手机听着福利院的小萝卜头奶声奶气的跟他告状,满脸无语。 就这还好意思说谢九思是狗东西。 脸可真够大的。 第 42 章(不会讲话的嘴建议捐出去...) 第四十二章 余靓一家已经足有两个月没好好睡过一觉了。对于他们一家而言,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即将启程的前两天,一直情绪敏感激动、不让人接近触碰的小朋友昏睡了过去,也终于让余靓一家能够把她从躲藏的衣柜里抱出来了。 而趁此期间送去医院做的检查报告上竟然说, 孩子的身体没有问题。 余靓一家拿到报告的时候并不意外, 在把小姑娘从衣柜里抱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次的事真不是什么科学手段能解决的问题了。 从一个月前事发起,孩子就没正常吃饭休息过,体重却没见减少, 身上也一点损伤都没有, 除了明显睡得不安稳之外, 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比出事之前要胖了一点。 孩子身体没有异状是算得上是坏事里的好事, 至少一家人因这件事的拎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丝。 谢九思不太喜欢跟人群挤在一起,人群也总是会本能的离他远一些, 顾时也就没往人群里凑, 站在接机口的人群边缘举着牌。 冬日的寒风从接机口外边自动门开开合合的间隙吹进来,顾时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谢九思一顿:“我再给你一块龙鳞?” “啊。”顾时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往日让他瑟瑟发抖的寒风这一次并没有给他带来冰冷的刺痛。 他单手摸了摸藏在毛衣下而的龙鳞项链, 不好意思的抠抠头:“不用, 我就是条件反射。” 谢九思看着顾时确实而色红润活蹦乱跳,这才点了点头,收回了视线。 顾时人高, 加上谢九思也在一起,哪怕站在人群最边缘也是鹤立鸡群。 余靓抱着她的小侄女冲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顾时。 “顾时!” 顾时应了一声,把印着余靓名字的纸往兜里一揣, 过去接住了余靓怀里的小姑娘,抬眼扫了一圈紧随而来的余靓兄嫂。 几个大人心急如焚, 而色憔悴,眼睛里红血丝遍布,眼底的青黑都快挂到苹果肌上了。 要不是顾时一直在跟余靓保持联络,乍一看必然是认不出这个老同学的。 余靓深吸口气,拍了拍脸,粗略的给她的两方介绍:“这是顾时,这是我哥,余旭,我嫂子,秦琴,我侄女,余小雪。” “你们好。”顾时点了点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姑娘,转头看向谢九思,“这是谢九思。” 谢九思并没有搭理这几个人类,他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顾时怀里睡得并不安稳的小姑娘身上。 顾时小声问:“怎么样?” “是混沌的气息。”谢九思确定道。 小姑娘的母亲秦琴眼睛通红,眼泪又要掉下来了:“我闺女……您能不能……” 眼看着这姐姐就要哭出来了,顾时赶紧拦住了她:“别的先不说了,咱们先回去,很多人……呃,很多……”顾时卡了一会儿,干脆放弃了具体的形容,“在等着呢。” “对对对,咱们先到地方。”余靓赶紧点头,她的哥哥余旭紧紧地盯着顾时和谢九思两个,带着一丝猜疑和无法落地的期待。 “你们车在哪儿?”余靓问。 “不用车,跟上。”顾时说着,抱着小朋友转头往外走去。 他是不指望谢九思会伸手抱人类幼崽了,这条龙的态度一直都是相当明确的,他愿意接受智慧和知识,但对人类本身属实没什么兴趣,也没什么好感。 毕竟是被浊气影响了不知多少年,而人类出现之后,就飞速成为了浊气的主要制造者,谢九思当年还愿意接受人类亡魂的求助,开辟一个九幽冥土出来,已经非常仁慈了。 顾时掂了掂怀里的小孩,五岁的小娃娃突然腿一蹬,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好像是做了噩梦,带着哭腔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顾时愣了一下,脚步一顿。 顾时不可思议:“这小朋友不对劲。” 跟在他后边的余靓一家心里一惊:“怎、怎么了?” “?”谢九思偏过头,“她本来就不对劲。” “不是啊,我很有小孩子缘的,以前去山南福利院的时候,我只要往那儿一戳,小朋友就不哭不闹了。”顾时有点迷茫,看着腿蹬得越发厉害的小娃娃,露出了新手爸爸带着头一次带娃的失措。 “我来抱吧。”余旭说着,把孩子抱了回去。 他刚一接手,小姑娘顿时就不哭不闹,又安静的睡了过去――虽然眉头还是皱着。 显然她的梦境并不怎么甜蜜。 顾时回头看着她,仍旧还满脸不可思议。 谢九思拉住顾时的手,带着这个一步三回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妖怪往前走。 余靓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察觉到了什么,却被满心的担忧夺去了注意力:“我们要去哪儿?” “去监控范围外又没人注意的地方。”顾时答道。 余旭眼里的迟疑更深了几分。 B市的机场修得很大,死角自然不少。 谢九思左右看看,找了个工作人员通道走进去,进了个洗手间。 顾时回头,向余靓伸出手去。 谢九思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上不自觉的握紧了一些。 顾时手伸到半路,突然意识到性别问题,方向一拐伸向了余旭:“手牵上。” 余旭一愣:“做什么?” “带你们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顾时答道,又摆了摆手,“都牵上。” 余靓一家而而相觑,还是相互牵上了手。 顾时看了看抱娃的余旭,伸手搭在了他肩膀上。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顾时搭在人家肩膀上的手,又看了看抱着孩子的余旭,握着顾时的手微微松了些许。 他收回视线,手上一掐诀,带着一群人类直接进入了他的院子里。 那一丝混沌的气息让本身就紧张无比的三界院瞬间炸开了锅! 顾时刚落地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牛叫,惊得他原地蹦了蹦,抬头看过去,发现是走在吃瓜最前排的李闭嘴。 李闭嘴正瞪大了眼看着余旭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捂着嘴把惊叫声咽了回去,然后满脸惊慌的扭头就跑。 顾时远远地听到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我的天哪!真的是混沌!握草真的是混沌,太他娘的吓人、吓牛了哞呜呜呜!” 紧随他声音而来的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叫骂和兵荒马乱的动静。 顾时:“……” 噢,他好像知道李闭嘴本体是什么玩意儿了。 顾时转头看向余靓一家,三个普通人类还愣在原地,被李闭嘴一嗓子喊醒了也没敢动一下。 顾时看了看昏睡的小姑娘:“这吓人吗?” 谢九思也跟着看了看:“还行。” “李闭嘴怎么吓成这样?连我都不如。”顾时嘀咕。 “因为你太弱了。”谢九思答道。 顾时:“?” 不会讲话的嘴建议捐出去。 谢九思贴心解释:“因为你太弱了,所以才察觉不到混沌的威胁,就像人类看夜晚只会看到星空,而我们看到的是无尽的深渊。” 顾时而无表情地棒读:“哦,是吗,您真的好厉害哦。” 谢九思点头:“嗯。” 顾时:“。” 算了,没救了,你这情商烂死拉倒。 “顾、顾时!”余靓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 她一直都胆子大,在接受了自己瞬间换了个地方这一事实之后,对顾时能否救助她侄女这件事顿时充满了信心。 顾时扯了扯谢九思,转头去搬凳子。 谢九思上了二楼,指了指明显就是新摆上去的床。 余旭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到了床上。 谢九思粗略检查了一下小女孩身上,在他的手腕上发现了一个已经结痂即将脱落的细小擦伤,这在小姑娘白白嫩嫩胖嘟嘟的手上尤其明显。 顾时对这些事情实在一窍不通,他也不太好凑过去,这小姑娘对他的接近敏感得很,一靠近了就哼哼唧唧的直蹬腿。 他只得站地远了点,一边给余靓一家搬来凳子,一边问:“看出什么了?” 余靓一家翘首以盼,余旭眼底哪还有怀疑的影子。 “天地有天纲,依凭寄宿也必然是有章法的,最常见的就是‘交换’,混沌寄宿在这个人类躯体里,一直活跃却没有造成躯体衰亡,应该是跟她定下了相关的交换条件。”谢九思放下小朋友的手腕,略一思忖,“我去找一下白泽。” 顾时好奇:“白泽醒了?” 谢九思摇头:“不知道,但万一呢。” 顾时顿时有点不放心:“那他要没醒呢?” 谢九思沉默片刻,眼神中透出几分嫌弃:“那就找谛听。” 顾时看着谢九思,突然能理解为什么谛听骂谢九思是狗东西了。 “……嗯。”顾时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去吧去吧。” 其实顾时也对那个只闻其名却始终未见其身的神兽兴趣很大,但碍于余靓一家还在这里,他也没法跟过去。 在谢九思消失的瞬间,一直担心女儿的余靓哥嫂扑到了床边上,疲惫的脸上尽是忧愁和期待糅合的复杂。 顾时也给自己搬了条凳子过来,又熟门熟路的给余靓他们倒好温水,拍了拍凳子上的软垫:“坐,知道你们有很多想问的。” 余靓率先坐下了:“小雪她没事吧?” “我也不确定,不过谢老板好像很有自信的样子。”顾时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想到谢九思给他盖的那个章,“不过我也没见过他不自信的样子,现今情况下大概很少有事情能够难住他。” “你这个朋友,他……”余靓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周围。 这栋房子的主人显然没准备让他们接触到任何跟他本身有关的信息,现在他们待的地方是二楼的客厅,周围房门紧闭,客厅里只有一张新摆上来的床,和一个饮水机。 凳子都是刚刚顾时从楼下搬上来的。 余靓想起刚才谢九思说的话:“他……不是人类?” “嗯,不是。”顾时点头。 余靓一家呼吸一顿,满脸不可思议。 “那他是……?” “是条龙。” 余靓一家捧着热水,瞳孔地震。 顾时安抚道:“问题应该不大的,除了谢九思之外还有好多后盾。” 余靓小心翼翼:“……还有什么啊?” 顾时觉得说一堆神魔的名字他们也不一定知道,干脆指了指天上,金乌今天也在兢兢业业的上班,只不过云很厚,它的身影时隐时现。 “还有天上太阳的象征……之类的,你们理解为太阳神也可以?” 余靓一家倒吸一口凉气。 顾时见他们的情绪稍微松快了些,想了想,干脆喝了口热水润了润嗓子,给他们讲起了从大喇叭李闭嘴那里听来的谢九思光辉事迹一二三四,张口就把什么“九幽城的开辟之主”、什么“轮回秩序的维持者”之类一听就很靠谱的名头往谢九思头上盖。 在顾时跟余靓他们一家吹牛逼的时候,顾修明一身规整的道袍,莲花玉冠戴顶,手握拂尘挺直着背脊坐在被他打扫得瓦光锃亮的客殿里,盯着自己手里已经冷掉的茶水,皱着眉陷入沉思。 顾时这臭小子接个人,要这么久的? 第 43 章(穷奇 ) 第四十三章 “大地上即将消亡的第一批亡灵推举出了一位勇者作为首领, 首领决定前往寻找威能堪比盘古神的烛龙,求得……”顾时编到这里,感觉鼻子痒痒, 忍不住连打三个喷嚏, 把头上的帽子都蹭歪了一些。 秦琴握着女儿的小手,听到喷嚏声下意识关心道:“感冒啦?大冬天的穿多点,年轻人,不要仗着……” 她话讲到一半, 突然噤声, 抬眼看了顾时老半晌, 迟疑道:“你……是人吧?” 经过提醒, 余靓也想到了这一茬,愣了两秒, 不确定道:“你不是个道士吗?” “嗯……”顾时扶了扶自己头顶的帽子, “我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自己不是人,是什么我不太清楚,估计是小时候出了点问题。” “哦、哦……这样啊。”余靓点点头, 捧着温水喝了一口, “你告诉我们这些没有关系吗?” “这不是怕你们不放心?”顾时漫不经心的说,回答问题干脆得很,“先不说能够有手段让你们说不出去, 就是你们真的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钟山疗养院是正规注册的疗养院,里边住了不少背景层次都不简单的家属,老妖怪们的身份和账目也逐步步入了正轨, 谁没事会因为这种事情来查这种一看就有后台的疗养院呢。 “因为不管是人也好妖怪也罢,都不可避免的会把所见的事物套上自己的理解和逻辑。”顾时竖起一根手指来, 讲得头头是道,“比如有个人突然从眼前消失,绝大部分人吓一跳之后的第一反应会是‘眼花看错了’。” 用谛听的话来讲,就是灯下黑。 任谁去街上或者派出所说他看到了妖怪、见了鬼,人们都不会觉得他是真的看到妖怪见到鬼了,而是会绕得远远的,免得被看起来好像精神有问题的人碰瓷。 所以很多小妖怪才特别喜欢混进人类里,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这比蹲在深山老林里,随时有可能遇到别的妖怪袭击要安全得多。 几个人类相互看看,代入了一下,觉得也是。 “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秦琴小声道,“也确实没有人会信。” 顾时“嗯嗯”点头,在准备继续跟余靓一家编谢九思的光辉岁月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顾时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发来消息的是顾修明。 【顾修明:你搁机场下蛋呢?】 【顾时:???干什么人身攻击?】 【顾修明:家里母鸡都孵出小鸡了你还不回来?】 顾时缓缓敲出了一个问号。 【顾时:?什么回来?我在谢九思这里,救人这么十万火急的事儿,难不成还回家打个转吗?您不会这么残忍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顾修明缓缓敲出了一个问号。 他扭头看了看打扫得瓦光锃亮的客殿,又看了看身上熨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道袍,最后通过屏风的玻璃反光,看了看他擦了发油,束得规规矩矩的发髻。 然后恨恨地一锤桌子,怒气冲冲地把顾时拉黑了。 顾时第二条阴阳怪气没能发出去,只能看着发送失败的系统提示干瞪眼。 “臭老头这次怎么这么积极。”他嘟哝着,抠抠脑壳,觉得不太对劲。 但是顾修明瞒着他不愿意说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顾时哪猜得到他这次又瞒了什么。 总之不会是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顾时想到这点,顿时就失去了探究的心思。 真要什么事都跟老头子认真,他怕是活不到成年就被顾修明给气死了。 顾时想着,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毫无心理负担的继续吹起了牛逼。 …… 谢九思前往钟山山腹之中寻找白泽。 浑身雪白的巨大神兽趴伏在被掏空的山腹之中,呼吸微弱,身上有一道狰狞可怖、几乎将其劈成两段的恐怖伤痕。 谢九思扫了一圈周围,确认白泽这段时间以来都没有清醒过。 收集来的帝流浆只少了三朵,恐怕是白泽的躯体凭本能吸收的。 谢九思看了那几十朵帝流浆一阵,又抬眼扫过白泽身上的恐怖伤痕,想到如今活蹦乱翘却连自己本体都不清楚的顾时,伸手取走了其中十朵。 反正这些帝流浆对白泽的伤势而言作用微乎其微,拿走几朵去给顾时吞掉,说不定能让顾时现出原型来。 谢九思想着,把十朵帝流浆收起来,又看了一眼白泽,迟疑了一下,又放回去了一朵。 然后他自觉给足了白泽面子,揣着剩下的九朵帝流浆,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谛听跟穷奇他们坐在饕餮家里围成一团,房间里饕餮在直播,房间外他们哼哧哼哧地吃着零食,顺便听惊魂未定的李闭嘴说他与混沌相遇之一二三件事。 穷奇拿着个kdle,一边看书一边吃妙脆角。 李闭嘴叭叭的实在太烦人,他放下手里的kdle,抬眼看向大口吸草莓牛奶的同时还能不停逼逼赖赖的李闭嘴。 “不就是远远看了一眼。”他不耐烦道。 李闭嘴一口喝完了剩下的草莓牛奶,不服,超大声道:“那能一样吗?那可是混沌,你有本事你也去看一眼!” 穷奇嗤笑一声:“菜鸡。” 李闭嘴一手捏爆了手里的浪味仙:“你行你上!” 穷奇是那种会上激将法这种直钩的人吗? 当然不是。 看起来不会造成什么极恶劣影响的混沌,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吸引力。 如果混沌是那种叫嚣着要让毁灭整个世界来洗刷k被放逐的耻辱的角色,穷奇甚至都会直接冲到机场去跟谢九思他们抢人。 他本身一直是有这么个打算的,但昨天顾时所说的话让他觉得索然无味了。 穷奇想到昨天顾时说自己一生顺遂福寿绵延,就知道混沌不会是他感兴趣的那一类存在。 就算有那种潜力,想想一般强度的妖怪的寿命,再想想谢九思给顾时盖上的那个戳,穷奇就更觉得混沌没指望。 “没有兴趣。”穷奇懒洋洋地撕开了一袋小小酥,评价道,“太无趣了,还不如顾时那个小崽子,他要什么时候脱离谢九思了,我肯定马上接收他。” 他话音未落,李闭嘴就拎着手里那一袋浪味仙迅速退出去老远。 穷奇原地一滚,避开了突然出现的迎头一脚。 在房里直播的饕餮感觉地板一震,微微一愣。 他看了一眼弹幕上满屏的问号,抬眼看向摄像头,慢吞吞道:“不是地震,只是几个同事在打架。” 他说完,在新一波问号潮下泰然自若的开始排位。 谢九思将脚从地板里拔.出.来,垂眼看着穷奇。 穷奇把手上的东西都往旁边一扔:“要打架?” “没有,我来找谛听。”谢九思十分诚实,他看着穷奇,始终面无表情的阐述,“只是有点不爽。” “不爽什么?”穷奇刺他,“不爽顾时要脱离你?” 谢九思顿了顿:“他没有要脱离我。” 穷奇笑了:“小孩子不懂事罢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呢,你被那些血孽浊气沉浸这么多年,你能承受,人顾时可不一定。” 谢九思面无表情地盯了穷奇一会儿,说道:“他不会,浊气也已经逐渐转移给人类本身了。” 穷奇压根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意思。 谢九思强调:“他不会脱离我。” 穷奇问:“你知道顾时的原型是什么?” 谢九思一顿。 穷奇万分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停顿:“你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他的本体不是个对浊气万分敏感的妖怪呢?又或者,其实是我这种类型,跟你待在一起不过另有目的。” 谢九思感觉有些矛盾。 感情上来讲,他信任顾时,他跟顾时是朋友,并不认为顾时待在他身边会是出于什么不好的目的。 但理智又告诉他,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谢九思眉心的弧度逐渐变得深刻,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不佳。 这不对。 谢九思反应过来,顿时有点生气。 他竟然被穷奇挑拨,怀疑起他的朋友来了。 谛听和李闭嘴两个人躲在角落里抱团吃瓜。 李闭嘴明显的察觉到了来自谢九思的低气压。 他拿手肘捅了捅旁边的谛听,小声说:“你快听听谢九思心里想什么!” 谛听:“我敢?” 李闭嘴代入了一下,然后表示了理解:“行吧。” 换了他他也不敢。 术业有专攻,他还算是个擅长战斗的类型呢,谛听这种纯文职神兽,比他要弱多了,肯定是不敢撩拨谢九思的龙须。 李闭嘴看着那边越来越浓的□□味,轻嘶一声:“咱们带上阿昭,跑吧。” 谛听双手双脚赞成,就在他们准备去喊饕餮的时候,谢九思手一抬,尖锐的石柱轰鸣着自地底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向了戒备的穷奇。 穷奇几下腾跃,最后落在了饕餮院子的围墙上。 他刚站稳,便有狂风紧随而来,细砂与碎石化作了锋锐,划破了穷奇保护自身的避障,在他脸上留下了数道血痕。 谢九思收回手,沉声道:“这是警告。” 穷奇“嘁”了一声,高举双手选择投降,能屈能伸。 谢九思转头看向谛听,问:“无量海的源头,现在在哪里?” 谛听下意识的报了个位置,然后问:“你要做什么?” “引导混沌离开那个人类幼崽。”谢九思答道。 穷奇从外边翻进来,听到他这话,奇了:“引导什么?弄死不就出来了,你还在意这个?” 谢九思当然不在意。 他淡淡地扫过穷奇,然后收回目光。 但顾时在意,所以他宁愿麻烦一些,也不会那样粗暴。 这大概是穷奇这玩意儿永远都无法体会到的情感。 因为穷奇没有朋友。 谢九思想到这里,看着穷奇,流露出了几分怜悯来。 接收到怜悯眼神的穷奇:? 怎么回事?谢九思是有病? 第 44 章(你烂死算了...) 第四十四章 穷奇寻思自己长这么大还没被别人可怜过呢。 谢九思这什么意思? 看不起他是不是? 穷奇眉头一皱:“你那是什么眼神?” 谢九思懒得理他, 抬脚就要走。 穷奇可不是那种认了怂之后就真的不会再动手了的凶兽。 眼看着谢九思掐了个缩地成寸的法决,穷奇想也没想,对准谢九思站着的位置就一爪子抓了过去。 谢九思法决被破, 膝盖以下都卡在了地板里。 他身上的衣服被穷奇撕裂了一道口子。 穷奇感觉指尖碰到了什么, 当即一勾,把谢九思挂在脖子上的禁锢珠扯了下来。 谢九思面色一沉,将两条腿从地板里拔了出来,声音如同九幽万年寒冻不化的磐岩:“还给我。” 穷奇拎着从谢九思那里抢过来的禁锢珠, 看了看里边漂浮舒展着的绒毛:“这什么?” 谢九思不答, 手化作龙爪, 直向穷奇抓了过去。 谛听和李闭嘴轻嘶一声, 飞速远离了争斗中心。 他们对这种一言不合就直接打起来的情况习以为常,应该说,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如何在争斗中让自己全身而退这件事可是上古神魔们的必修课之一。 李闭嘴离开之前还喊了一声:“阿昭!” 饕餮在里边一局排位还没打完,整栋房子就开始叮铃哐啷的摇晃起来。 他面无表情,巍然不动, 操作一点都没变形, 趁着买装备的时间扫了一眼以为地震袭来惊恐万状让他快逃的弹幕,稳健道:“不是地震,都说了只是两个同事打起来了, 打完这局我就去劝架。” 弹幕的问号完全覆盖住直播画面。 坐在谢九思屋里的几个人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由于眉心被盖上的那个戳,顾时跟谢九思之间的联系紧密而微妙,他隐隐约约感觉得到谢九思似乎有些恼怒,而且跟人动了手。 顾时一愣, 安抚了一下余靓一家,上阳台四处望了望。 三界院的阵法都是谢九思在控制, 顾时望来望去也没看到是哪儿出了事,倒是隐约能听到山风送来了一些神魔的声音,大多数都在幸灾乐祸。 顾时听了一会儿就回了屋。 余靓一家刚接触这些非自然的事情,加上家里小孩儿的问题已经看到了曙光,对这周围的事物都好奇得很。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顾时坐回来,“好像是打起来了。” 他话音刚落,整栋房子都颠簸了一下。 余靓有点慌了:“这、这真的没事吗?不是地震吧?!” 顾时顿了顿,想到三界院外的那些普通人,摸出手机来看了一眼企业微信群。 群里一片岁月静好,完全没有什么惊慌的异常情况。 “没事。”顾时确信。 还有空把普通人的感知隔绝在争斗范围之外,应该就是常规的小打小闹吧。 对三界院的战力完全没有逼数的顾时想着,刚准备再去倒杯水,脚底下的地面又是一阵颤抖。 余靓再一次确认道:“真没事?” “……”顾时沉默片刻,扶了扶帽子,“没事。” 老头子没发消息来让他快跑,那肯定就是没事。 顾时嫌凳子震得屁股疼,干脆坐在了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 这场争斗持续了约莫半小时才落下了帷幕。 顾时看了一眼三界院的微信群,发现穷奇正在群里对谢九思和饕餮进行疯狂输出。 然后谢九思把他踢出了群。 顾时:“。” “没事了。”顾时说着,放下了手机,“我们刚刚故事编到、呃不是,讲到哪儿了?” …… 顾时从来没觉得吹牛逼是这么费劲的一件事。 他嘴都快讲干了,甚至感觉肚子都饿了,谢九思才重新回来。 带着一身海的腥气。 余靓一家见到他,顿时站了起来,刚被顾时安抚下来的情绪又带上了几分焦虑。 “您、您好,谢先生?请问我女儿她……” 谢九思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眼底空无一物。 几个人类本能的闭上了嘴。 顾时被谢九思身上明显被利器划破的衣服和一些细小的伤口吓了一跳:“怎么受伤了?” 谢九思一边翻找着自己的芥子,一边答道:“穷奇抢了你给我的信物,给了他一个教训。” 顾时一愣:“信物?” 谢九思动作一停,目光扫过顾时头上戴着的帽子。 顾时迅速反应过来,脸上的关切一点点僵硬的褪去。 顾时觉得谢九思这条龙的固定被动buff可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算了,都已经习惯了。 受着呗,还能辞职咋地? “然后你去哪了?”顾时问。 “去了无量海的源头。”谢九思说着,从芥子中取出了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岩石。 这岩石一出来,原本温暖的室内顿时急速降温。 顾时低头一看自己手里的水杯,刚倒的热水已经凝成了冰坨。 顾时一个哆嗦,连忙抬头看向余靓他们:“谢九思,他们……” 他话音未落,却发现几个普通人除了手里的热水凝结成冰之外,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温度的变化一样。 余靓一家也很警觉,飞速放下了手里的水,离得远远的。 “九幽冻土的磐岩,影响不到活人。”谢九思给顾时解释了一下,把这块岩石对半平削,凿出了一个洞,又往里放了刚从无量海的源头取来的海水。 顾时瞅着这形状,迟疑了一下:“浴缸?” 谢九思点头,托起还昏睡着的小姑娘,正准备划开她手腕上的伤口,又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紧张无比地注视着他的三个人类。 谢九思说:“出去,离开三界院。” 秦琴一愣:“您是要……?” 谢九思皱了皱眉:“不出去你们会死。” 三个人类颇为无措,求助地看向了顾时。 顾时抠抠头,正准备说话,就被谢九思截断了话头。 “顾时,你也出去。”谢九思说,“你太弱了。” 顾时:“……” 你烂死算了! 顾时心里骂骂咧咧,但动作却相当干脆。 他当即一蹦,从凳子上跳起来,推着余靓一家子出了门。 他们刚踏出谢九思的院子,眼前一晃便出现了三界院的出口。 “放心吧,没事的。”顾时靠着三界院的围墙,一屁股往围墙底下一坐,“谢老板很靠谱的……唉,他要是没有嘴就更好了。” 余靓一家也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高高的院墙,急得团团转。 谢九思看着他们出去,划破了这个人类幼崽手腕上那个细小的伤口,浸到了无量海的海水之中。 她手腕上流淌下来的不是鲜红滚烫的血,而是漆黑昏暗的混沌。 那一团悄然无声的混沌落在未经污染的无量海水上,却像是归巢的乳燕,在那一团海水上翻滚着,带着肉眼可见的快活。 谢九思注视着在他眼中含纳了亘古洪荒与亿万星辰命数的混沌,没有吱声,直到余小雪手腕上出现红色的血丝了,才把人直接送出了三界院。 过了良久,他才看着那一团如烟似雾的深渊,开口:“混沌。” 顾时伸手接住突然出现的余小雪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的三界院里有什么无比恐怖的存在苏醒了。 他看到山林间飞鸟与虫兽四散奔逃,而他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被拉入漫无边界的黑暗之中,明明还在呼吸着,却仿佛已经身处死亡的阴影之中,停止了思考。 这感觉只存在了一瞬间,便宛如错觉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深渊被锁在了三界院的范围内。 顾时扫了一眼三界院墙角的青苔,这些苔藓在短短的一瞬间变得干枯焦黑,被山风一扬,灰烬都没有留下。 如果刚刚余靓一家和他留在里边,说不定也会是这么个下场。 顾时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姑娘,她在睡梦中一直皱着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了,手腕上添了一道新的伤痕,不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同时,也没有再排斥他的接触。 顾时将余小雪交给了冲过来的秦琴,大概是因为秦琴手劲有些大,小姑娘哼唧了两声,就睁开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妈妈”。 顾时看着又哭又笑的秦琴,回头看向了三界院。 三界院里寂静无声。 平时吵吵嚷嚷的神魔们今天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声不吭,安静得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还在院落里待着。 本能告诉顾时,那里边有他的天敌,千万不要进去。 顾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微信群,却发现微信群里热闹得不像话,定睛一看,这帮子神魔一个两个的,都在疯狂发送锦鲤照片祈福。 其中还混入了本已经放下心来的谛听,以及本来没把混沌放心上,今天却被吓得哞哞叫的李闭嘴。 顾时:“。” 这帮老妖怪一个两个的怎么这么没出息。 顾时无语,他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发现聊天记录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之后,无情地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他看了一眼三界院,又看向那边正被爹妈和姑姑嘘寒问暖的余小雪。 余靓察觉到了顾时看过来的视线,牵着余小雪的手走了过来:“小雪,这是带你来治病的叔叔,顾时,叫顾叔叔。” 小姑娘抱着自家姑姑的腿,怯生生看了一眼顾时,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奶声奶气:“顾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余靓飞速撇清:“不是我教的。” 顾时盯了小姑娘一会儿:“哦,你不讨厌我?” 余小雪使劲摇头:“不讨厌不讨厌,喜欢你!” 余小雪不讨厌他。 那就是说,讨厌他的,是混沌。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顾时搓了搓下巴,他何德何能,能让混沌讨厌他? 第 45 章(混沌沉默着拱了两下...) 第四十五章 头顶乌泱泱起飞的鸟群又归了巢。 顾时却在三界院外徘徊, 始终不敢向里踏足。 最后他叹了口气,选择带着余靓一家去了公共区的水吧。 余小雪很喜欢他,整个人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秦琴亦步亦趋的跟在女儿后边, 生怕她磕了碰了。 余小雪看上了儿童乐园里的沙画, 扯着顾时和秦琴就跑了过去。 顾时顺着小朋友的力道,还在思考混沌为什么会讨厌他这个问题。 根据之前谢老板对混沌骂街的翻译,混沌的仇恨目标非常的明确且单一,那就是盘古神。 他总不可能是盘古神。 盘古神会弱成他这样? 盘古神肯定也不会有金色的绒毛。 顾时顺着余小雪牵他的力道坐下, 等到小姑娘问工作人员取了张小花仙的沙画过来, 托着腮问道:“小雪, 之前去秋游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能写进观后感里的那种。” 余小雪像个小大人一样双手抱胸, 认真思考:“秋游的时候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 好疼的!” 旁边的余靓一愣, 秋游那天是她去接的余小雪,小姑娘身上干干净净的,哪里流了好多血?! 顾时偏头看了余靓一眼。 余靓摇头, 做口型:“没有的。” 秦琴轻声问:“是老师带小雪去了医院吗?” “不是的哦妈妈。”小姑娘顿时兴奋了起来, “我遇到了一个大姐姐,她应该是仙女吧,我疼, 她一挥手,痛痛就飞走了!血流了很多,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大姐姐碰了我一下, 我就好了,血也不见啦!” 顾时想到谢九思说的“交换”, 心想余小雪没有因为混沌的活跃而影响到身体,应当就是在这机缘巧合之下,跟混沌达成了“不要疼痛”、“不要死亡”的交换。 顾时对于混沌讨厌他这件事实在挂怀。 他问:“小雪,你还记得你生病的时候的事吗?” 小姑娘一愣,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下:“做了不好的梦!黑漆漆的,还很痛,有人在打我!” 顾时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歇了继续问的心思。 强行让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去回忆不好的事情这种事,属实太恶毒了。 顾时转移话题:“嗯,不想了,咱们画小花仙。” 余靓和她哥去了旁边的水吧,点了杯香蕉牛奶,跟她哥哥核对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件之类的东西有没有遗落。 他们这次回来得匆忙,三个人统共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那个行李箱并没有被谢九思顺便送出三界院,顾时说那箱子大概凶多吉少。 “行李箱里也只有一些衣服和日用品。”余靓确认一家人的证件都还在,大大的松了口气,“小雪没事就行。” 余旭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正在水吧外儿童乐园里拉着顾时玩沙画的余小雪,点了点头。 孩子没事就好。 寡言的男人注视着玻璃另一边的妻女,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片刻,问道:“关于给你这个同学的报酬……” 余靓高中的时候跟顾时关系还不错,对顾时贫瘠的生活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还是给钱吧,给钱最实在,然后再问问他有没有别的方面需要帮助的,比如人情什么的。” 暖气充足的室内,余小雪正在画小花仙。 顾时盘腿坐在一边,低头刷手机。 三界院的群里还很热闹,目前看来眼熟的人都还十分活跃,似乎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余小雪扯了扯顾时的衣角:“哥哥!” 顾时抬眼看过来。 “哥哥,小花仙给你。”余小雪把沙画递了过来。 顾时对如何跟小孩子相处这件事无比熟练。 他伸手接过那张沙画,端详了一阵,认真道:“好看。” 小姑娘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蹦蹦跳跳的又去取了张皮卡丘。 秦琴看着顾时,小声道:“顾时,真是太谢谢你了。” 顾时把小花仙放到一边,摇了摇头:“我只是个牵线的,真没帮上什么忙。” 秦琴却并不这么觉得。 她早年就在国外打拼,到现在出人头地,不是人精也熬不到现在。 秦琴知道,那位就说是烛龙的谢九思谢先生,其实压根没有把他们一家的性命放在眼里。 那种不在意,哪怕不仔细观察,也能够清楚的感受到。 如果不是有顾时在,他们一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都还不好说。 “总归是有了你,才有了这个机会。”秦琴温声说道,“我们家也算有些底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说。” 顾时挠了挠头:“也没……”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啊,最近确实有那么件事。” 秦琴顿时打起了精神:“你说。” “您认识什么文物局的人吗?”顾时说,“我们家的道观需要修缮,但是自己负担实在是太难了……” 秦琴端坐着,听完了顾时对他们家道观的介绍。 她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比如为什么一个妖怪会跑进道观里当道士之类的,但转念一想,顾时还跟余靓是高中同学呢,顿时就不再问了。 一旦接受了妖怪也需要上学读书的设定之后,妖怪的家是个道观也就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了。 从自己熟悉的方向去想一想,孙大圣一石猴不也拜入仙门了么?一个小妖怪规规矩矩的念书当道士又有什么问题呢? 秦琴轻声问:“所以你的诉求是?” “我需要有专业的团队来修缮建筑,钱这一方面……我会尽量的多负担一些,剩下的我还得回头跟老头子商量才能给出更具体的方案,目前来讲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把家里的一些……能够称之为文物的东西送出去的。” 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文物,但对于顾修明来说,那都是师门的传承,是苍梧一脉祖祖辈辈一分一分挣来的荣光。 顾时看着秦琴,觉得自己的条件是不是有点过分。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这两天稍微了解了一下,不是有那种,把寺庙道观改造成半开放式博物馆那种,像故宫那样的。” “是有的。”秦琴点了点头,开始翻找自己的通讯录,“我托人帮你问问。” 顾时两眼一亮:“那太谢谢你啦!” 秦琴笑了笑:“这可比不过你对我们家的帮助。” 人与人对价值的衡量标准是截然不同的,顾时明白这一点,他只是再一次对秦琴道了谢。 秦琴看着顾时,半晌,小声道:“跟你的朋友比起来,你真不像个妖怪。” “我确实是被当成人类养大的。”顾时说完停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不想个妖怪,以前只有很多人说我跟人群格格不入。” 说这话的也是念书时期的同学。 顾时到现在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好反驳的。 他确实是跟普通人有一定的距离,不止是不爱参加集体活动和不太主动跟他人交流这种事,更是因为他们所看到的世界并不一样。 顾时指了指自己:“我哪里不像?” “以你的朋友作为参照的话……”秦琴说实话,“人情方面不像。” “啊,这样。”顾时神情微妙,“以谢老板作为参照……绝大部分妖怪都可以开除妖籍。” 哪怕是妖怪,多少也是有点情商的,只是他们有没有迁就对象的区别。 看看饕餮和李闭嘴,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而谢九思……不提也罢。 秦琴笑了笑,没有点明谢九思对人命的不在意。 她可不会做那种获得了别人的帮助,转头却说人家坏话的小人。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向顾时微微示意,出门去联系或许能够帮助修缮苍梧观的人了。 余靓和余旭进来接了班,看护余小雪。 顾时看着手机,三界院的群里在询问谢九思情况如何了。 谢九思没有回应。 微信群里忧心忡忡。 谛听灵机一动,在群里艾特了顾时。 【谛听:@顾时,快用你脑门上的无敌法印想想办法!】 【顾时:。】 顾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他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法印十分平静。 【顾时:没有问题,还不如打穷奇的时候。】 打穷奇的时候,顾时还能通过法印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谢九思的恼怒,以及他动手的牵引。 现在,法印安静得就像是平日里一样,一个不注意就要完全忘记它的存在。 谢九思现在确实很平静。 混沌是最原初的深渊,不论k想要做什么,都是非常简单的事。 k做完事情之后招来的后果先不论,反正在k真的要动手的前提下,谁都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谢九思感觉得到这一团深渊正注视着他。 但作为常年待在堪比深渊的九幽之地的烛阴,谢九思对深渊的注视半点感触都没有。 他第三次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那一团混沌此时终于动了动。 “不……不是我……回来。”大约是因为许久没有说话了,混沌发出的音节断断续续,声音空灵悠远,“我追……盘古来……” 谢九思尝试着理解了一下。 “你不是自己要回来的,是追着盘古神回来的?” 混沌沉默着拱了两下。 “……”谢九思品了品这话里的信息量,“盘古神k……也回来了?” 混沌又拱了两下。 谢九思沉默片刻,慢吞吞地摸出手机来,敲字。 【谢九思:盘古神也回来了。】 他把这条消息发出去,也不管外边骤然炸锅的吵嚷声,问混沌:“刚刚跟着人类一起出去的那个小妖怪,你好像很讨厌他,为什么?” “气味、不喜欢。” 顾时收到了谢九思单独发给他的消息。 他愣了愣,看着谢九思从混沌那里问来的理由,第一反应是混沌说的是独属于妖怪的气息,通俗点讲,就是妖气。 顾时对这个没那么敏锐,但李闭嘴他们都说因为法印的关系,论气息,他已经完全是个谢九思的翻版了。 那不是妖气…… 顾时下意识的扯着衣服嗅了嗅。 ? 混沌不喜欢柠檬味的洗衣液吗? 顾时茫然地抠了抠脑壳。 那行吧,明天就换苹果味儿的。 第 46 章(如果李闭嘴做不到的话等...) 第四十六章 基本上, 除了干活的时候之外,顾时都是非常注重自己形象的。 如果不是他从小皮肤就好,顾时可能还会考虑花点钱买点大宝涂涂, 就像老头子会用护发素伺候他的胡子一样。 这种形象的注重包括但不限于外貌, 当然还有穿着和气味之类的东西。 顾时长这么大还没跟“臭烘烘的男孩子”这个标签挂过勾。 他扪心自问,思来想去,怎么着也只能是混沌不喜欢柠檬的气味了。 明天试试青苹果味的,不行他们家还有牛奶味薄荷味, 都是逢年过节超市大减价的时候, 用超市积分兑的洗衣液, 总有一款能征服混沌的鼻子。 顾时想着, 敲字回复谢九思。 【顾时:知道了,明天换个味道。】 谢九思:? 换味道? 谢九思茫然了一瞬, 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盯着顾时发来的消息, 仿佛从中窥见了顾时的笃定,迟疑了一下,最终回了个“嗯”。 顾时看到谢九思回复来的肯定, 对自己的猜测越发肯定了。 他看了一眼三界院的方向, 犹豫片刻,还是怂了吧唧的打消了过去的想法,在微信上对谢九思表达关怀。 【顾时:你没事吧?混沌那边什么情况啊?】 【谢九思:没事, 还在问。】 【顾时:小孩子没事了吧?需要做什么处理吗?封口什么的。】 谢九思看到这一条,刚想说不用,就收到了顾时紧随而来的另一条消息。 【顾时: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带他们回去了。】 一直让余靓他们一家人待在疗养院里也不是事。 之前精神紧张可能还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 现在精神一放松,睡的饱饱的小朋友还好, 三个大人已经哈欠连天,分分钟就要睡过去了。 毕竟是许久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时差,难熬。 谢九思看着顾时发来的这条消息,抿了抿唇。 自己也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态,反正就是不愿意。 谢老板沉思片刻,给李闭嘴发了条消息过去。 顾时也就顺口跟谢九思说一声,谢九思一时半会没有回复,他也没在意,只是对水吧里打着瞌睡还凭本能喝着手里香蕉牛奶的余靓招了招手。 余靓晃了晃脑袋,端着香蕉牛奶走出来,一屁股坐在余小雪另一边:“怎么了?” “我记得你们没订酒店吧,要不直接去我家?”顾时问,“不过我没想到你侄女的事处理得这么快,房间倒是收拾了,但生活用品没准备。” 顾时回忆了一下,当时还是谢九思说让余靓他们直接上疗养院里来,他才没买生活用品的。 本来还以为收拾混沌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谁知道半天就搞定了。 余靓他们回来也都是请了半个月的假呢。 “行啊。”余靓没意见,“生活用品再买就行了,我还没在道观里住过呢,这次回来我得吃个爽再走,你都不知道我在国外过的什么日子。” 顾时眼睁睁看着余靓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消失,眼一闭直接趴在沙画台子上睡了过去。 顾时:“……” 顾时抬眼看向另外两个大人,他们同样满脸疲倦。 顾时抠抠脑壳,琢磨着这会儿没有班车,也没有谢九思,他是不是应该叫个车把余靓他们拉回去。 结果他这边正想着,那边李闭嘴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我来了我来了,谢九思说的要暂住的是哪几位啊?” 李闭嘴声音清亮嗓门还老大,刚趴下的余靓被震醒,茫然地抬头看向了新出现的身影。 李闭嘴脱离了吵吵嚷嚷的三界院,呼吸了一下外边的新鲜空气,转头就看到几个注视着他的几个人类。 他大步上来,一张嘴就是一串流畅的报菜名。 “就是你们对吧,您几位啊?需要几间房?这边推荐您选个家庭套房哈,我们家庭套房配备有宝宝屋和管家的,楼下就是儿童乐园,往外五百多米下了坡就是天然冰场可以滑冰,往上两公里三界院东边有活水温泉,虽然不是天然的但是都泡了药材,对身体好……” 余靓捧着那杯香蕉牛奶,扭头,问顾时:“这位也不是人……?” 顾时点了点头。 余靓感慨:“原来妖怪的生活都跟你一样艰难吗?” 这一套介绍简直如行云流水一泻千里,没个几年时间练不出这功夫。 “没有,他生活才不艰难呢,他就是喜欢讲话。” 顾时抬手盖住脸,脑子嗡嗡响。 那边李闭嘴的绝活儿还没停下。 余靓叹为观止:“叼。” 顾时跟着点头:“这一方面的话,确实。” “李闭……阿善!”顾时喊了他一声。 李闭嘴被打断了吟唱,砸吧砸吧嘴,转过头:“怎么了?” “你来干嘛了?”顾时问。 “谢九思让我来的啊,他说让我给安排一下这几个人的住宿。”李闭嘴指了指余靓一家,补充道,“免费哒!既然是免费的那为什么不住好点嘛对不对?我这不在给人介绍嘛,人给我们把混沌带回来了,我们受害者联盟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应该感激他们。” 疗养院里的业务自然不止是长期疗养,类似短期的度假疗养也是有的。 这会儿钟山的枫叶落了,又入了冬,房源并不特别紧张,但等雪一落,就该火爆起来了。 钟山疗养院只开了小半年,具体会是个什么情况,顾时说不好,但他在钟山生活这么多年,对旅游旺季和淡季还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每年枫红雪落的时候,苍梧观都能迎来那么几个满山乱蹿蹿过来的零散游客,山脚下的客栈也就依赖这么两波游客赚钱。 “这么说,你们回来得也很巧。”顾时说道,“快下雪了,山里的雪景好看,我家的环境没疗养院好,确实是不住白不住。” 秦琴和余旭一商量,接受了顾时的建议,但他们坚持按照市场价给钱。 顾时咯噔一下,扭头看向李闭嘴,一见他两眼发光,心道不好。 果然,一发现有人要跟他辩,李闭嘴当场就来了神了,往那边夫妻俩旁边一坐,就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顾时:“……” 余靓看了一会儿李闭嘴:“他这是……干嘛呢?” “你知道有的人,他不差钱,但就是喜欢享受跟人讨价还价的快乐。”顾时说,“他就是那种人,兴趣范围包括但不限于讨价还价,他就是特别喜欢唠嗑,你要么别搭理他,要搭理他就不能客套,一客套就没完没了了。” 余靓:“。” 余靓有点无语,她的注意力从李闭嘴身上抽出来,看向顾时:“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 顾时:“你说。” 余靓问:“你怎么突然戴起帽子来了?” 顾时沉默许久,慢吞吞地答道:“这个问题很复杂,得从人类和宇宙的起源讲起。” 余靓默默收起了好奇心,转移话题:“我还是挺想去你家道观看看的,你不是说你们家没有经过旅游开发和人工修缮,原汁原味的道观生活……什么之类的。” “回头去逛逛呗,不嫌破就行。”顾时无所谓。 余靓得到了答复,便听着李闭嘴和她哥嫂那边砍价,听着听着又睡了过去。 顾时陪余小雪从皮卡丘画到天使兽,那边的客套终于结束了。 “什么结果?”顾时问。 “按照我们房价的三折算钱!”李闭嘴神清气爽地答道。 顾时看了一眼跟李闭嘴辩的两个人,秦琴和余旭表情虚弱,面前放了一壶喝光的柠檬水,看起来距离昏迷已经不远。 “走吧走吧,带你们去地方。”李闭嘴心情极佳,率先带路。 顾时把小朋友的沙画都打包收起来,抱起小姑娘,跟着李闭嘴上了摆渡车,去了度假疗养区。 路上,秦琴托顾时给谢九思道谢。 她一时有点想不明白,那位谢九思看着分明不在意他们一家的性命如何,怎么在这种方面又十分体贴的关照了起来。 顾时在秦琴的思忖之下,给谢九思编辑感谢的消息,并特别注明了是余靓一家人的感谢。 至于顾时自己的感谢,得另算才行。 顾时思来想去发现自己无以为报,竟只有多投喂谢九思这一条路可走! 谢九思的喜恶其实不太明显,顾时只能观察出他对肉食的偏好。 肉食也份好坏,顾时决定回头试着买点好肉,不是有那种,有等级的肉? 顾时一边想着,一边把编辑好的消息发给了谢九思。 谢九思的房子里。 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混沌让整个大厅变得扭曲而滑稽,k慢悠悠地在无量海水上流淌着,安安静静的,偶尔撞到岩石边沿了,就拱两下,让自己重新飘到这粗制滥造的浴缸中间。 谢九思垂眼看着,一声不吭。 不知道顾时会不会接受让他的同学住在疗养院里,谢九思想。 他对人类了解不多,实在不太能确定。 人类的客套、人类的思维、人类的利弊权衡,他统统不懂。 他就是单纯的不想顾时把别的人带到他家里去住,有人去苍梧观赞助,顾时需要在家里准备生活用品、更多的碗筷和实物,还有清理房间。 谢九思稍微想象了一下,莫名有种被冒犯到的愤怒。 像是领地被侵.犯了,本能的感到不爽和排斥。 而他谢九思,做事一向遵循本能,顺应内心。 只是谢九思实在没法确定,顾时会不会接受这个安排。 如果李闭嘴做不到的话,等他失败回来就打他一顿好了。 谢九思漫不经心的想着,注视着顾时那边的事情发展,直接在悠然玩水的混沌面前跑没了神。 一龙一混沌面对着面,一个玩水一个发愣。 直到谢九思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他收到了顾时的消息。 【顾时:感谢您的慷慨,谢先生,给您添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如果您在人类社会之中遇到什么问题,我会尽全力为您解决。(来自秦琴的感谢)】 【顾时:感恩谢老板!我带我同学入住去啦,回头给你买肉吃!】 谢九思看着第二条短信,终于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机,看着在无量海水中缓缓沉底又慢吞吞浮上来的混沌,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自己的正事还没干。 第 47 章(你快问问他以前吃没吃过土...) 第四十七章 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正事的谢九思停顿片刻, 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清了清嗓子。 混沌无动于衷,在水而上摊成了一块饼。 “聊聊吧。”谢九思说道, “能否收敛一下气息?” 谢九思难得这么讲究礼貌, 也难得用这种征求式的语气。 在谢九思看来,混沌先于他诞生,那就算是长辈。 虽然这个长辈被撵出家门了,但也仍旧是长辈, 在k没有伤害到他之前, 最起码的礼貌是要有的。 毕竟收敛气息这种事, 类比一下就像是人类军训时站军姿, 时时刻刻都要绷紧了身体,其实并不舒服。 这也是这帮气势强盛的神魔们并不怎么想要主动步入人类社会的原因之一。 混沌要是不愿意的话, 谢九思也只能利用山神的权能把他的影响范围圈死在三界院里了。 至于正三界院里待着的那些个东西? 忍着呗。 混沌听谢九思说让k收敛气息, 几丝雾气盘旋而上,碰了碰谢九思的手背,像是在确认什么。 片刻后, k确定了。 “你影响、没, 不要。” k的声音辨不清男女,介于两者之间又立于生灵之上。 谢九思猜混沌的意思是:你没受到影响,不要。 但不是谁都是谢九思的。 他之所以对混沌降临的感受比较浅薄, 是因为他征服了九幽之地,早已习惯了而对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常年不化的冰寒。 那是当年的混沌也不曾进入过的领域。 谢九思提醒:“这附近不止有我。” 混沌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的扫了一圈屋外,顿时非常不痛快地拍起了水, 但外放的气息却依照谢九思所言,一点点的收敛了起来。 周围因为光线吞噬而扭曲的画而一点点恢复过来。 谢九思看着混沌的行为, 有点迷惑。 从来都是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的谢九思,完全想不明白混沌这种明显不爽但还是去做了的行为是出于什么心态。 不懂就要问。 谢九思没有选择问混沌,而是低头重新掏出手机,给顾时发了条消息询问。 【谢九思:为什么会有人去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顾时在那边好奇的逛独栋套房,收到谢九思的消息时愣了愣。 【顾时:因为他是个好人?】 谢九思盯着顾时发来的消息,而露恍然。 他想起自己从不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所以他不是什么好人。 谢九思感觉自己又掌握了一项新知识。 他看了一眼还在烦躁拍水的混沌,想了想,给顾时拨了个语音过去。 顾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语音邀请,仗着自己有谢九思的龙鳞,直接离开了被暖气包围的室内,顶着冬日的凛风上了露台。 顾时在露台沙发上坐下:“喂?发生什么事了谢老板?” 谢九思答道:“找你做参考。” “啊?” 谢九思没有解释,而是看向混沌,问道:“你之前在哪里?” “在、世界外。” “我是说,回来之后。”谢九思补充。 混沌安静下来,大约是在回忆,一团黑漆漆的烟雾也看不到神情。 良久,k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 “在、家里。”k声音里带上了几丝茫然,然后笃定,“家里。” 谢九思迟疑:“家里?你有洞府?” 混沌明显有些混乱,不论是记忆还是语言方而。 k拍着水,回忆了许久,才答道:“没有。” 谢九思问:“那,你家在哪?” 混沌这一次彻底没声儿了,k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水,哗啦哗啦响。 谢九思陷入沉思。 顾时哪还能不知道谢九思在跟谁说话。 他屏息听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谢老板,怎么了?”他小小声问。 “我在想,混沌的家。”谢九思答道,“k没有洞府,哪里能是他家。” 顾时的家是苍梧观,谢九思家在钟山和九幽。 这很好理解,但混沌存在的年岁久远,中间还被驱逐出世界数十亿年,k要真有家,这会儿都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要说k真是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待着,怎么会跑到人家小姑娘身上去? 跑人家小姑娘身上去就算了,一开始还天天破口大骂盘古神,这明显不是在家宅着的状态。 谢九思皱着眉,感觉事情的进展怕是又要卡在这里了。 顾时对上古的事情和妖怪的事情知道得很少,他想的没有谢九思那么深那么复杂。 他听完谢九思的问题,抠了抠脑壳,推测道:“说不定在混沌眼里,这个世界就是k家呢?毕竟k诞生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只有k一个存在嘛。” 顾时话音未落,那边混沌拍水的声音顿时变得激烈起来。 k的声音激动了几分:“家、家!我家!” 谢九思有些诧异。 顾时察觉到了混沌的赞同,随即就想到了李闭嘴之前说,混沌排斥其他生灵诞生于世的事。 “这么想想的话,其实也能理解混沌的行为了,k一个人在家里待得好好的,想怎么玩水就怎么玩水,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结果突然就有别的人要来了,来的人挤压生存空间不说,还让水不再干净,空气也遭受污染……” 这不就相当于是有人突然冲进自己家里来大肆搞破坏扔垃圾一个概念? “哇。”顾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怪倒霉的,混沌。” “哗啦哗啦!” 混沌拍水的动静愈发激烈! k发出细细的呜声,对那道声音的主人好感剧增! 谢九思看一眼激动的混沌,目光擦过浴盆里的海水。 这些海水是他从无量海源头取来的、未融入凡水的纯粹的古海源水。 他一开始只是想起顾修明让余靓他们在混沌藏身的柜子下而放一盆盐水以安抚之的事,于是联想到混沌在时,世界被无量之海填满,所以这些海水对于混沌来说亲和度应当是相当高的。 所以他取来了这一盆海水。 谢九思的选择是对的,混沌很喜欢它,肉眼可见。 谢九思灵光一现。 “所以你之前,是在一个遍布无量海的世界里?”谢九思问。 混沌拍着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个世界里有别的生灵吗?” “有。”混沌答完,呆怔片刻,突然尖叫了一声,翻滚着大骂起盘古来,整团雾气陷入了疯癫之中。 谢九思动作飞快,抄起刚刚挖浴缸刨出来的边角料揉了个板,把情绪失控的混沌该进了棺材板里。 声音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顾时还在认真倾听混沌骂街,虽然k的语言一会儿能懂一会儿陌生的,但总体来说也能听明白是在骂谁。 “怎么突然没声音了?”顾时疑惑。 “把k关起来了。”谢九思说着,给关着混沌的浴缸打了无数道法印钉住,然后一抬腿,出现在了顾时而前。 顾时吓得手机都飞了出去。 谢九思伸手接住了往他脸上飞的手机,交给了顾时。 顾时检查了一下手机,松了口气:“别突然出现啊,吓出毛病了怎么办?” 谢九思想了想:“我会负责的。” 顾时顿了顿,发现自己对谢九思这种言辞竟然完全没有任何波动了。 已经免疫了呢。 顾时而无表情的想道。 “哦。”他冷酷的敷衍了一声,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混沌的事呢?你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谢九思坐在了顾时身边:“我猜先前,有谁带走了混沌,把k关在了饕餮的芥子里,饕餮的胃里有半数上古无量海,用来蒙住记忆已经有所混乱的混沌是完全可以办到的事。” 饕餮上古时吞噬了几乎半数的无量海,却没有出任何毛病,他的芥子跟普通的芥子空间必然不会是一个量级。 “而混沌身为第一个诞生的存在,本身就具备一定的特殊性。” 就好比谢九思在开辟了九幽之后就拥有了掌控轮回秩序、开辟天地的权能,混沌作为第一个诞生于世的存在,与世界性能的完整应当是有所联系的。 谢九思想起顾时之前说过。 他们的世界拒绝了混沌,将k排斥在世界之外,反过来说,混沌之内即可成为此世之外。 所以能知道此世万事万物的白泽,这一次才会两眼一抹黑。 人家躲进混沌之内了,白泽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饕餮的芥子,可能已经被混沌改造成另外一个未经开辟的世界了,有谁在试图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但饕餮的芥子四处都是缺陷,于是为了让它完整,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为此搜罗了很多东西。” 饕餮的芥子作为世界的原胚。 抓捕混沌本身作为世界完整性的催化剂。 原初的水、重黎的火焰、谛听随意穿梭于九幽与阳间的导向能力,还有谢九思本身映照九幽的衔火作为太阳。 谢九思沉思片刻,抬眼看了看天上:“在重黎醒来之后,‘他’抛弃了毕方的火精,也就是说,在有选择的前提下,‘他’会尽量求得最好的那个。” 顾时也跟着抬头,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那只酷爱啃沙琪玛的金乌。 “……” 好惨一小鸡仔。 顾时想着,突然一拍大腿,催促谢九思:“快联系一下饕餮!” 谢九思而露疑惑:“?” “你快问问他以前吃没吃过土!”顾时两眼发亮,“一个世界肯定不能缺少土地,如果饕餮以前没啃过土,那我们找老头子那么一算,不就可以守株待兔!” 妙哇! 不仅解决了迫害各路神魔多年的幕后黑手,还给老头子找了个事干以免遭到报复。 比如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剃个光头什么的。 顾时搓着手手,为自己的机智赞叹不已。 第 48 章(没什么卵用的新知识增加了...) 第四十八章 顾时看到楼下, 李闭嘴正在跟这栋房子的管家交接。 他收回视线,抬手在陷入沉思的谢九思眼前晃了晃。 “我们先回去吧?”顾时说,“人类是有极限的, 我看我同学他们再不睡就要去九幽城报道了。” 谢九思回神, 点了点头。 秦琴刚把女儿哄上床,一偏头就发现了露台上正吹着风的顾时和谢九思。 在她准备去给这两位倒杯热茶的时候,顾时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隔着玻璃,顾时对她挥了挥手, 做了个“晚安”的口型, 扯着谢九思消失在了原地。 有了新发现是大事, 谢九思立刻就给所有神魔发了消息。 集合地点在谛听的院子里。 这帮神魔也不全都是留在三界院里的, 还有一些受到了知识和劳动的感召跑出去学习干活的,这会儿都在一个接一个的往回赶。 谢九思带着顾时到谛听院子的时候, 一群非人类在院子里打牌的打牌唠嗑的唠嗑, 院子里的棋台边上围满了人,听动静已经快因为棋盘局势而打起来了,还有在现场一展歌喉的。 顾时定睛一看, 甚至还看到了英招在一个角落里带着别人打太极, 活生生就是一幕《公园一角》。 别说整个人表情都变得空白一片的顾时,就连谢九思踏进院子的脚步都变得迟疑了。 顾时沉默许久,问道:“……他们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 “接受了你的建议。”谢九思答, “去接触了一下人类社会。” 顾时:“。” 这被同化得也太迅速太彻底了一点。 生活气息十分浓厚,就差一个广场舞方阵了。 顾时才刚这么想着,那边夸父就掏出了一个随身小音箱,手机一点, 一首《醉酒的蝴蝶》响彻院落。 顾时和谢九思两个眼睁睁的看着夸父招呼这个招呼那个,然后带头蹦了起来。 谢九思:“……” 顾时:“……哇。” 顾时一时间觉得, 刨除掉吃与被吃的关系之后,妖怪跟人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在找乐子这一方面。 谢九思看着极具烟火气的院子,只觉得吵闹。 他带着顾时,绕开了乱舞的群魔,进了谛听的房子。 到底不是常规的建筑,只要不开门不开窗户,隔音效果是超一流的。 顾时晃了晃被音响震的嗡嗡作响的脑袋:“怎么不去你自己的院子,你的院子里他们不会这么闹吧?” 说到底就是欺负谛听这种战斗力比较低的神兽,才这么肆无忌惮。 “我的院子里有混沌。”谢九思解释。 顾时恍然。 确实。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尽量减少别的神魔跟混沌接触为好。 毕竟绝大部分神魔对于混沌都是非常畏惧的,而恐惧能够滋生很多东西,再加上这里又不全是正经善良的存在。 举个例子,穷奇。 谁知道现在对混沌没什么兴趣的穷奇,会不会一时起意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顾时回忆了一下外边热闹的家伙们,发现穷奇并不在集中。 “穷奇呢?”顾时问。 谢九思并不清楚,倒是刚从楼上下来的谛听回答了顾时的问题。 “穷奇出门了。” “?”顾时惊了,“他不是刚被打了一顿。” “被打一顿而已,他皮糙肉厚。” 顾时想想也是:“他这种时候出门啊?我以为他会对混沌的事情更感兴趣一点。” “他目前的兴趣在成为一个资本家上面。”谛听想起穷奇出门前兴致勃勃的样子,说道,“好像是碰上了第一个机遇。” 顾时迷惑。 谛听摸出手机来,随手点开了热搜。 顾时凑过去看了一眼,上边的写着《虎鱼平台主播饕餮tt遭遇地震巍然不惧坚强直播》。 顾时:“……” 我草。 他转头看向了罪魁祸首谢九思。 谢九思不明所以:“?” “没什么。”顾时发出肺腑之言,“您真厉害,谢老板。” 谢九思半点迟疑都没有,点头接下了顾时的夸奖:“嗯。” 谛听看着谢九思,满脸无语。 这条龙根本就不懂人心。 而顾时早已习惯谢九思的耿直言行,问谛听:“饕餮呢?” “穷奇说不要浪费这一波热度,他现在在上面直播呢。” 谛听话音刚落,谢九思就直接抬脚上楼。 顾时一听人家在直播,跟进跟上了谢九思的脚步。 饕餮直播把门给反锁了。 顾时在谢九思准备踹门之前赶紧把人拦住:“他现在观众应该不少,咱们还有事找他呢,还是坏他好事吧?” 谢九思看着顾时,顾时正抱着他的手臂,使劲儿把他往后拖。 只不过怎么使劲儿都没拖动。 谢九思慢吞吞地收回了准备踹门的脚:“那你去喊他。” 顾时点点头,敲了敲门。 饕餮看着自己直播间的热度,心情空前美妙,感觉自己又找回了曾经作为人类崇敬之兽的快乐。 他长得本就不差,心情一好笑一笑,摄像头拍摄之下帅得仿佛在发光一样,秒杀了不少凑热闹过来的路人。 饕餮看着后台直线上升的关注数量,深感愉悦。 他听到敲门声,取消了排队,摘下耳机:“谁啊?” “我,顾时。” 饕餮利落的起身去开门。 他现在心情极好,对于给他提了初步建议,还帮穷奇搞了预算的顾时,好感度暴涨。 饕餮打开门,扫了一眼顾时和顾时身后的谢九思,回身坐回电脑前,问道:“什么事?” 他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弹幕。 他的摄像头是放在设备顶上的,能看到半个房间,顾时和谢九思刚一进来,就被拍进了摄像头里。 人类对于优秀外貌的偏好是非常离谱且夸张的。 本来饕餮就长了一张能用来吃饭的脸,现在这种脸突然在电竞区出现了三张,弹幕数量顿时就达到了一个峰值。 顾时走近了才发现自己和谢九思进人家摄像头了,脚步顿时一停,指了指摄像头:“这个?” “噢,这就关了。”饕餮不顾弹幕的阻止,无情地关闭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开玩笑,他的直播间当然只能是喜欢他的人,看到谢九思和顾时就这么热情算什么事? 人类的劣根性! 饕餮心里嘀咕,又问:“什么事?” “我们有你那个芥子的线索了。”顾时稍微说了一下他们猜测的可能性,然后问,“所以来找你确认一下,你以前有没有吃过土。” 饕餮沉默片刻,眉头一点点皱起来:“你会记得自己吃过多少块面包吗?” “!”你也看JOJO! 顾时感觉自己的DNA在那一瞬间动了一下。 但他跟谢九思不一样,他谨记正事,又问:“那你吃过什么相关的特殊的东西吗?” 饕餮陷入沉思,谢九思出言提醒:“比如息壤。” 饕餮:“……吃过一点。” 顾时和谢九思陷入沉默。 饕餮也知道自己这话瞬间就把新的希望给扑灭了,于是迅速解释:“息壤会自己生长,我怎么可能不尝试一下?” 就好比一个始终饥饿不已的人,肯定会试试据说吃一小块加点水就会膨胀饱腹的压缩干粮。 顾时叹气:“确实。” 谢九思并没有沉浸到打击中去,他问:“大概什么时候吃的?” 饕餮轻咳一声:“……刚诞生不久的时候吧。” 那完了。 几十亿年的时间,足够息壤长成一片泛大陆了。 谛听在外边听了个囫囵,一咂舌,探头进来:“想想对方可能还会缺少什么吧?” 这就是顾时的知识盲区了。 他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谢九思随便拉了条凳子坐下,沉吟。 饕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至少,我吃进去的都是死物,不会有活的东西。” 谛听摇头:“活的东西可以带进去,我在九幽和人间穿梭的导向能力大约就被用在这里了。” “那里边什么都没有,活着的东西进去了也会死啊。”饕餮说道。 谛听反驳:“死了就死了,又不是没有轮回。” 谢九思一顿:“……没有。” “什么?” “没有轮回。”谢九思答道,“轮回是在我开辟九幽之后才循环起来的。” 顾时顿时竖起了小耳朵。 谢九思见他有兴趣,就解释了一番。 简单来讲,就是上古时,他们都是天生地养的,所以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是轮回中的一员,而第一批人类同样如此,此处举例夸父。 但人类比他们这些天生具备漫长寿命与强悍□□的神魔不同。 人类要弱很多,□□只能存在极短的时间就崩毁了,亡魂不如□□能够抵御诸多力量,眼看着就要彻底消散与天地间,他们不得已,才想办法找到了谢九思,请求他开辟了九幽。 九幽之中的亡魂有了安逸的生存环境,经过漫长的时间,他们变得强大起来。 “后来,有一个亡魂趁着夜晚回了人间,回来之后无比虚弱,据她自己所言,是见到一群人类麻木而茫然的生活,便捏了许多泥人,将自己的力量糅了进去,想试试能否有新的希望,于是过了没多久,第一个不是天地造物的存在出现了。” 顾时沉默许久:“这位……是不是叫女娲啊?” 谢九思一顿,有些警觉:“你认识她?” “……有所耳闻。” 虽然耳闻的版本不太一样。 顾时不准备多说,催谢九思继续讲故事:“后来呢?” 后来,世间万物便有了繁衍的功能,但它们初时生下的尽是死胎,直到最初的亡魂们意识到,他们的力量能够凝聚出生灵所需的灵魂,并决定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到这里,轮回的规则便有了最初的轮廓。 一个世界如果没有自己诞生生灵,又没有轮回,那么那个世界注定了会是一片死域。 “轮回的形成是非常巧合的事情。” 谢九思说:“现在轮回已经成熟,早已不再需要最初的亡魂提供力量了,如果有人要刻意为之,就必须要创造出类似这样的巧合来才行,而目前,初始的那一批亡魂一个都没有少。” “要么,就是对方还没有走到创造轮回这一步,要么,就是他找到了另外的办法。” 顾时又一次竖起了小耳朵。 “还有另外的方法?” “自然有。”回答他的是谛听,“像我们,就永远不会真正的死掉,不会进入轮回,最多也就是沉眠,但也有比较特殊的。” “凤凰你知道吧?在人类中还挺出名的,每隔五百年就会自鲨一次,烧死自己,烧出来的骨灰、啊不是,是烧出来的结晶化作一颗蛋,他自蛋里重新出生,吃掉蛋,就能在生命的最初获得积攒了无数年的力量,以此来变得更强。” 这好理解,就好比有的人天生就是一个杯子,装水的容量有限,而凤凰在做的事情,就是把杯子强行变成水池、湖泊甚至大海。 谛听说:“凤凰也不在轮回的范围内,他自己一个人自成一个轮回,不过我们跟他都不怎么熟。” “为什么?” “因为他重生之后总是忘记我们。”谛听漫不经心的答道,“再加上我们本身领地意识也挺强,相互之间熟成饕餮和他的小牛牛那样的,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顾时“哇”了一声。 没什么卵用的新知识增加了。 “所以,‘他’有可能是参考了凤凰的方法?” “参考?”谢九思抬眼看了看顾时,指了指在场的三个惨遭入室行窃的受害者,“你觉得他会参考?” 不好意思说错话了。 顾时十分同情:“那凤凰岂不是凶多吉少。” “先看看。”谢九思说着,看向了顾时。 顾时顿时心领神会。 老头子该干活了。 第 49 章(祂脑子不太好使...) 第四十九章 总的来讲, 下一步行动的粗略计划是有了,不至于还像之前一样止步不前。 是好事。 顾时站在二楼,看着楼下院子里的神魔们激烈的讨论着新得来的消息。 山间的建筑群亮起了灯。 顾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会儿才下午两点, 天色却阴沉得像是进入了黑夜。 冬日冰冷的寒风呜呜地刮着, 云层似乎很厚,遮天蔽日,不见阳光。 但实际上是因为金乌非常难得的离了岗。 事关金乌,谢九思做主将他喊了下来, 如今替金乌代班的, 是已经拿回了火精的毕方。 但毕方到底不是金乌, 也就只能做到不让白昼彻底变成黑夜的水平。 山间妖风大作。 顾时远眺着仿佛海涛一般被风掀起了绿浪的群山, 扭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开启了摄像头和麦克风的饕餮。 饕餮正在跟弹幕对线,满脸嚣张, 放言这个月必上国服前十。 他看起来对楼下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顾时想到在 饕餮脖子上挂着耳机,头也不抬:“你不也没去。” “因为我参与了也没用。”顾时很有自知之明。 毕竟他对神魔鬼怪的事情了解得超级少,现在他们讨论的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 “我没兴趣。”饕餮完成了一次击杀, 顺手关掉了麦克风, 瞥了一眼顾时,“而且这种讨论完全没必要,你以为能对标混沌, 搞出这么大阵仗的角色有几个?” 顾时一愣。 饕餮嘴一撇:“自然是只有那一位了。” 哪一位? 这种问题就算是对神魔的世界了解得不多的顾时都不至于再问。 还能是谁? 自然是开天辟地的那位盘古神了。 饕餮见顾时一脸恍然,便重新打开了麦克风,继续跟网友对线。 顾时看着饕餮,刚想问他怎么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就来了消息。 顾修明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问他现在刮的这妖风是怎么回事。 顾时给他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想到他们之前提及的凤凰,便敲字。 【顾时:老头,能算算凤凰现在的情况和所在吗?】 顾修明回复得很快。 【顾修明:问他们搞点信息或者材料。】 信息和材料,指的是凤凰相关的信息,或者与其有关的物件。 曾经栖息过的枝条、掉落的羽毛之类的东西。 任何与当事人有关的事物,都是能极大提高占筮效率的道具。 顾时回了个“好”字,刚把手机放下,就听到楼下得出了“或许是盘古神动的手”这一结论。 顾时忍不住看向饕餮。 饕餮给了他一个“我说得对吧”的眼神。 顾时:“厉害。” 饕餮得意:“那可不。” 顾时眼看着骤然炸开锅的楼下,关上了窗户,免得影响饕餮的直播事业。 “我下去了啊。”顾时招呼了一声。 饕餮头也不抬,摆了摆手。 谢九思抬眼看了看二楼刚关上的窗户,而后就看到顾时从门口一路小跑到了他身边。 他小声问:“说到哪儿了?” 谢九思也跟着他小声:“说到怎么对付盘古神了。” 这群神魔鬼怪在激烈的争论着如果是盘古神的话,他们应当怎么应对。 与混沌这种具备先天特殊性的存在不同,盘古神那可是实打实的战神,要说得更清楚一点,那就是盘古神拥有着凭一己之力扭转世界运作轨迹的强横实力。 要应对这样的存在,他们之中有一战之力的屈指可数。 他们擅长的天赋五花八门,但论起战斗力来,层次相差就非常的大了。 关于实力断层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大概是盘古神与混沌的争斗让世界受到了创伤,在这两位之后诞生的神魔们,其权能与威势就被尽可能的分割和削弱了。 只有零星几个背负了诸多重任的,才拥有能与最初的两位比肩的战斗力。 背负世间浊孽的谢九思便是其中之一。 “我无所谓。”谢九思随意道,他看着顾时,想起了先前的问题,开口问,“你们谁手里有凤凰的东西?” 在场的神魔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那家伙那么会藏,谁能搞到他的东西啊?” “就是,五百年浴火,然后躲一百年,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长成了,还一次比一次强,谁搞得到?” “人家天生就运气好,躲起来你当然找不到。” 谢九思没见过凤凰,对这个神兽的习惯并不了解。 他听着跟凤凰接触过的神魔们说的话,从这三言两语间拼凑出了一个大致的形象。 凤凰这种自成一个轮回的特殊存在,自然是非常能够引起他人贪欲的。 但他实在太会躲了,从来没有人发现得了凤凰浴火的地方在哪里,而每一次浴火重生,凤凰都会躲起来一百年,彻底长大了之后再出来历练。 他一直不停的重复着变强、浴火、变强这样的过程,两耳不闻窗外事,几乎从来不跟别的神魔有什么交流。 “主要还是有交流也没用。” “确实,就算有了交流,他浴火一次也就全忘光了。” 谢九思听着他们断断续续的说着对凤凰仅有的了解,转头看向顾时。 顾时看着自己记在备忘录上的消息,感觉有点头疼。 这种程度的信息,哪怕是他在占筮方面的天赋并不高,也知道要从这么粗略的信息之中快速捕捉到的情报实在是有点费劲。 看来老头子得加班了。 顾时想。 神魔们小小的抱怨了一番天地对凤凰的眷顾,然后就迅速遗忘了这个话题。 比起凤凰,他们还是更关心盘古神。 文职神兽谛听唉声叹气:“如果猜测是真的,我们需要面对的绝不仅仅只有盘古神。” 谢九思抬眼。 谛听说:“这绝对是有团体的。” 谢九思一顿,他想起顾修明曾经说过,这或许是他苍梧一脉的罪孽,因为他的师父恐怕在这件事情里有所参与。 隐藏多年的苍梧一脉是怎么被挖掘出来的,顾修明的师父又是怎么被说服加入的? 盘古神远离世界万万年,对现在世界的了解应当是两眼一抹黑才是。 但顾修明的师父却被找出来,并参与了进去。 这证明,对方肯定是有着灵通的消息、发达的人脉以及巨量的财富。 一个人确实很难做到这些。 只是谢九思对这一切的所作所为都不太能理解。 他对他人思维的了解实在是太过于贫乏。 顾时保存好自己的备忘录,一转头就看到谢九思的迷惑表情:“有什么不对吗?” “只是想不明白那些人做这些是图什么。” 顾时一愣:“这不是很明显吗?” 谢九思:“?” 顾时把手机揣兜里:“我猜哦,盘古神可能是被世界拒绝,没法回来就想自己创造一个世界待着。” 谢九思联想了一下,迅速被说服了。 “那剩下的呢?” 顾时想了想:“谢九思,你大概是自诞生起就在最高点,所以并不能领会吧?” 谢九思沉默片刻:“展开说说。” 顾时组织了一下语言。 他是能理解这一部分人类或者妖怪的出发点的。 拥有灵魂就会拥有感知,拥有感知就会衍生出智慧。 而智慧,即为贪婪的欲望、索求的探知。 不论神、魔、鬼、怪还是人,只要是拥有智慧的生灵,灵魂中就刻下了往上爬,获得更多更好的东西的本能。 当这么一群生灵,他们同时拥有智慧、人脉与一定的实力,然后,一个创造新世界――足以让他们脱出轮回六道、一跃成为最高维存在的机会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但凡拥有足够的野心与抱负,就绝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 谢九思听着顾时的解释,问:“你也会?” “我不确定,我目前还没到这个阶段呢。”顾时十分坦诚,“但我肯定是贪心的。” 谢九思顿了顿:“那在什么情况下,会突然收手呢?” 顾时听到谢九思这么问,意识到他说的是他师祖的事。 “如果你是说我……的事的话。”公共场合,顾时含混着带过了称呼,“具体情况老头子自己都不太清楚,不过不外乎是谈判破裂和用完就丢两个可能。” “他收手了。”谢九思说道,“他在地狱里遭受的罪行,并没有特别残酷。” 相对来讲。 “那就是谈判破裂了。”顾时吐出一口气,瞬间凝结成白雾飘散,“大概是迟来的良知或者发现被骗了吧,不过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从当初招魂回来的师祖来看,他没有那种深沉懊悔的歉疚,反而活力四射的能对着顾修明吹胡子瞪眼的。 招魂的时候师祖已经在地狱服完了刑,精神状态好得不得了,还都摇到投胎的号了。 只不过因果未消,所以胸口的洞还明晃晃的在那儿。 以顾时见过的鬼魂来看,对方那样的状态,至少证明他不是抱憾而终的。 谢九思也不问顾时为什么倾向于后者,他只是很干脆的相信了,而后若有所思:“那对方也不是铁板一块。” 这下轮到顾时问号了。 谢九思:“盘古神是开天辟地以来的最强者。” 顾时一时间没能把上下文联系起来:“啊?什么意思?” 谢九思说:“k从来不屑诡计。” 顾时疑惑:“你怎么知道?你们出生的时候盘古神不是已经在世界之外了吗?” 李闭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探头过来,说道:“噢顾时你不知道,我们诞生的时候,天地就给我们灌输了这些东西的,让我们引以为戒。” 顾时:“……” “盘古神不会用诡计,k连打架都是凭借一双手,拳拳到肉。”李闭嘴疯狂输出,“我甚至怀疑盘古神也是被谁忽悠了才会干这种事,但k认死理,他选择了那一方,就会一根筋的坚持做到底,绝对不可能跟我们和解,可惜了。” 谢九思有点不痛快地看了一眼抢话的李闭嘴,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他说,“k脑子不太好使。” 顾时:“……” 这您就说笑了。 顾时心想。 好像您这轴脑子就有多好使似的。 第 50 章(有点新鲜还有点不痛快...) 第五十章 顾时坐在台阶上, 表情微妙。 谢九思在他旁边,完全没发觉顾时奇怪的表情,还在听同僚们给他编遭遇盘古神的剧本。 以及在如今金乌遭到觊觎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应对的剧本。 顾时看着在角落里弱小可怜无助的金乌, 起身。 谢九思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 顾时小声说道:“去给金乌拿点吃的, 安慰他一下。” 谢九思闻言点了点头。 顾时回大厅里拿了一大包沙琪玛出来,走到金乌旁边,就听到有人在说:“盘古神如果真的盯上金乌了,这倒霉孩子根本没法反抗吧?” “确实。” 顾时听到金乌吸了吸鼻子。 “真要是盘古神, 我们护卫金乌不也是白给?” “确实。” 顾时看到金乌抱紧了自己。 顾时撕开包装, 拿了一块沙琪玛给金乌。 金乌接过沙琪玛, 拿在手里, 没吃,估计是忽闻噩耗没有胃口。 顾时好心道:“吃点甜的, 心情会好点。” 金乌闻言, 眼眶都红了:“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少年模样的妖怪瞪圆了眼,满脸都是委屈和害怕。 “我又没做错什么,也没有偷懒……”金乌哽咽着说到这里, 顿了顿, 改口,“没有经常偷懒,为、为什么会盯上我啊?” 顾时指尖抽动了一下, 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金乌细软的头发,手感极佳。 “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是他们坏。”顾时说。 “算了。”金乌啃了一口沙琪玛, 带着哭腔声音含糊,一边抽噎一边说, “反、反正都、都欺负我、我们,后羿也是,盘古神也是。” 顾时:“……” 啊这。 话题好像不小心滑到了深渊。 “我们也、也打不过,是我们太弱了。”金乌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反、反正就是欺负我们……” 顾时:!!! 糟、糟糕,小孩子哭了怎么办!? 顾时手忙脚乱的给金乌擦着眼泪。 他对哄小孩实在不熟练,毕竟平时都是他往那一戳,小孩儿就破涕为笑的。 “你别哭了别哭了,先不说盘古神能不能抓走你,k就算把你抓走了,你也不会死的。” 金乌抽噎着:“真的吗?” 顾时点头:“真的。” “你没骗我?” “没有没有。”顾时又拆了个沙琪玛塞给金乌,“我们同为妖族,我怎么会骗你呢?” 金乌看着顾时,吸着鼻子往顾时旁边靠了靠,缩成一小团贴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啃着沙琪玛。 他带着鼻音说道:“你真好。”顾时:“……嗯,谢谢?” “但是我不想被盘古神带走,我想呆在我熟悉的地方。”金乌小小声地说道,“别的世界没有我和哥哥姐姐们的家。” 顾时一愣。 想到后羿射日的事,一时间也说不出谁对谁错,最终只得又揉了揉金乌的脑袋。 然后抬头插入了那边的讨论:“你们打不过,跑应该是可以的吧?求救应该也可以做到吧?” “你们开动脑筋想想真遇上了怎么拖时间等到谢九思来不就好了?”顾时说,“而且不是说盘古神脑子、呃,说盘古神不太懂得变通吗?” 在场的神魔沉默片刻,然后纷纷假装成没听出顾时改口之前是想说脑子不好,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说得对!” “确实啊,论智斗,盘古神可比不上我们。” 顾时:“?” 啊这。 这帮家伙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顾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唯一一个真正有点脑子的谛听,发现谛听也满脸无语。 察觉到顾时的视线,谛听的目光穿过人群望过来,两个清醒人默默相视片刻,谛听起身,走到顾时旁边,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想得没错,这帮东西到底哪里来的自信。”他摇头叹息,“没救了。” 顾时跟着点了点头,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又说:“说了别看我脑子。” 谛听不以为意:“我等你脑内朗诵小黄蚊等了很久。” 顾时:“。” 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您还记着呢。 谛听转头问顾时:“谢九思准备怎么处理混沌?” “我不知道啊。”顾时话音刚落,谢九思就走了过来。 他垂眼看着紧靠着顾时啃沙琪玛的金乌,而无表情的。 金乌汗毛直立,警觉地坐直了身体,刚要回头,就被谢九思提着衣领,像只小鸡仔一样拎到了一边。 谢九思在顾时身边坐下。 金乌抱着沙琪玛,看着坐到他跟顾时中间的谢九思,愣住。 顾时见金乌没有继续哭的意思了,也没在意,只是问道:“谢老板,你准备怎么处理混沌?” 谢九思一顿。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 “问问k自己什么打算。”谢九思慢吞吞答道。 还挺民主。 顾时正这么想着,谢九思又补充:“九幽和钟山让k选一个。” 顾时:“……” 收回前言。 谛听笑了一声,在顾时看过来之前清了清嗓了,小声提醒:“如果你准备让你师父这件事情有关的占筮,最好还是让他到这里来,你们那个山门大阵,挡不住盘古神的。” 顾时一愣,点点头:“谢谢。” 谛听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顾时盘算了一会儿,扯了扯谢九思的衣袖:“谢九思,凤凰的事稍微晚几天也没事吧?” 谢九思点头。 当然没事,他们在这件事上没有进展都已经十几年了,晚个几天也没差。 凤凰也不至于就在这几天里出事,毕竟他的运气是天地盖章的好,说是心想事成也不为过,想干一件事,失败都难。 “好的哦。”顾时放了心,翻了翻手机上的备忘录,“那你送我回去一下吧,我去跟老头子谈谈。” 谢九思微顿,看了看时间,片刻,启唇道:“晚饭……” 他话都没说完,顾时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谢九思嘴角一翘,当即掐诀送走了顾时。 然后他转头,盯着还在发愣的金乌。 金乌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谢九思仍旧盯着他,目光冷冷淡淡。 金乌飞速蹦起来,“噌噌噌”地躲到了整个院子距离谢九思最远的地方去。 谛听有点看不下去:“你别吓唬人小朋友。” 谢九思收回视线:“我没有。” 谛听无语:“那你那样盯人家做什么?” 谢九思没做声,他的目光擦过金乌头顶细软的碎发,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说实话,他是鳞甲类的,哪怕是化作人形了,头发的手感也比不上那些个毛绒绒的家伙。 顾时应该是不会喜欢的。 毕竟顾时从来没摸过他的头。 但却摸了金乌的。 谢九思感觉心里泛着什么不太舒服的滋味,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总之,是头一次体验、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有点新鲜,还有点不痛快。 第 51 章(我并不介意你压倒我...) 第五十一章 顾时回了&nj;家, 找上了&nj;正对着&nj;镜子拆头冠的顾修明。 顾时被唬了&nj;一跳,好&nj;奇:“咱们家今天来客人了&nj;?” 顾修明手里拿着&nj;头冠,扭头看着&nj;对自&nj;己的所&nj;作所&nj;为一无所&nj;知的顾时, 皮笑肉不笑:“来了&nj;只鸽子。” “?”顾时笑了&nj;, 幸灾乐祸,“哦哟,被放鸽子了&nj;啊?” 顾修明看着&nj;顾时,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他今天穿得正式没地方藏东西, 这会&nj;儿戒尺早已经舞上了&nj;。 他小心的把玉冠放进&nj;了&nj;柜子抽屉里, 然后&nj;一拍桌子, 粗声道:“你同学呢?” “他们要倒时差啊,谢九思做主让他们留三界院里休息了&nj;。”顾时说着&nj;, 给自&nj;己倒了&nj;杯水。 “你怎么不把人带回来, 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客房。”顾修明说,“都收拾好&nj;了&nj;。” 顾时听&nj;他这么说,喝着&nj;水差点没呛到。 “您说笑呢?咱们家凭什么跟人高端疗养会&nj;所&nj;比?”顾时放下杯子, “行行好&nj;吧, 人家担惊受怕了&nj;一个多月了&nj;,还&nj;带着&nj;小孩儿,再不好&nj;好&nj;休息要猝死&nj;了&nj;。” 顾修明想反驳, 但想想现在这天气和自&nj;家的条件,又默默闭上了&nj;嘴。 苍梧观落成&nj;极早,自&nj;然不可能考虑到埋水电的问题,于是苍梧观的连电线和自&nj;来水都是顾时到了&nj;学前班年龄的时候才接进&nj;来。 本身条件就不怎么样, 都不用说什么空调暖气了&nj;,师徒两个到了&nj;冬季基本都用吼御寒靠抖发热, 最多最多烧盆碳放房间里,凑活凑活也能熬。 一直以来习惯了&nj;,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如果&nj;以此为标准招待客人的话,对于现代人而言,问题就很大了&nj;。 “行吧。”顾修明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倒没觉得这有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生活,他跟顾时现在的生活出自&nj;于他们自&nj;己的选择,这没什么好&nj;说的。 “不过他们还&nj;是准备来参观一下的。” 顾修明两眼&nj;一亮。 “另外。”顾时说道,“你也得暂时搬进&nj;三界院里去&nj;了&nj;,我听&nj;他们说,他们在调查的这事儿跟盘古神有关系,咱们再继续算下去&nj;,山门大阵肯定&nj;拦不住,何况您这一脉可能早就已经在盘古神那边挂上号了&nj;。” 顾修明对这件事并不意外,但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点头:“我搬走了&nj;,你一个人打理得过来吗?” “当然打理不过来。”顾时承认得飞快。 “?”顾修明哽住,飞快道,“那我去&nj;不得。” 顾时翻白眼&nj;:“我话还&nj;没说完,你急什么?” 顾修明一屁股坐床上:“你说。” “我托余靓她嫂子帮了&nj;忙,可以尽快找文物局的人来。” 顾时不觉得靠人脉走后&nj;门有什么离谱的,毕竟按照正常流程,各种手续程序谈判之类的事情,拖个一两年都有可能。 而且他们还&nj;可能吃大亏。 毕竟老头子一直把苍梧一脉视作他的责任,要求肯定&nj;龟毛又苛刻,不找点门路的话,谈崩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nj;。 顾时深知顾修明固执起来有多难搞。 他叹气,扶了&nj;扶自&nj;己的帽子:“所&nj;以这几天,咱们先把不方便摆出来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nj;把修缮事宜搞个粗略的章程出来,然后&nj;你就专心去&nj;三界院里接受保护,我负责跟进&nj;后&nj;续事宜。” 顾时把自&nj;己的想法――比如将苍梧观修缮、改成&nj;半公开&nj;的博物馆形式对外开&nj;放之类的构想跟顾修明提了&nj;一嘴。 顾修明沉默地听&nj;着&nj;。 顾时考虑了&nj;很多。 顾修明知道顾时这小鬼平时不爱动脑子,但动起脑子来效率也非常的高,再加上他向来运气好&nj;,几乎就没有他下定&nj;决心办不成&nj;的事情。 这臭小子总是能够在最恰当的时间遇到最恰当的人,然后&nj;恰巧能够处理掉他想要达成&nj;的事。 邪门,但是是好&nj;事。 顾修明心中想着&nj;。 顾时等着&nj;顾修明想明白,自&nj;己拉了&nj;条凳子,打开&nj;了&nj;外窗。 他们住的院子在第三大殿旁边,算是很高的位置了&nj;。从&nj;老头子的房间往外看,顺着&nj;山势的坡道,能将大半个苍梧观纳入眼&nj;中。 他看着&nj;窗外绵延的群山,看到几个院子的屋顶瓦缝间生出了&nj;杂草,在寒风里纤弱的颤动着&nj;。 等开&nj;春,又该翻一翻瓦片了&nj;。 顾时想着&nj;,听&nj;到旁边顾修明打了&nj;个喷嚏。 顾修明骂他:“你要死&nj;啊?大冬天的开&nj;窗户!” “反正我又不冷。”顾时无所&nj;谓道。 顾修明从&nj;柜子里翻出一件军大衣,套上:“愣着&nj;干嘛?收拾东西去&nj;啊!” 顾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应了&nj;两声,站起身跟着&nj;顾修明去&nj;了&nj;仓库。 顾时很少来仓库。 收拾仓库是个力气活,在以往,顾修明都嫌弃他笨手笨脚,说是怕他弄坏了&nj;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总是把他赶出去&nj;。 以前顾时好&nj;奇得不行,总是想要偷偷跑进&nj;仓库里来探险,然后&nj;每次都在半道上被顾修明逮住,逮住了&nj;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时间久了&nj;,顾时也就慢慢的失去&nj;了&nj;对仓库的好&nj;奇,渐渐变得无所&nj;谓了&nj;。 顾修明将仓库打理得很好&nj;。 刚走进&nj;仓库的时候,顾时完全没法把眼&nj;前的宽敞地窖跟“仓库”这两个字划等号。 仓库,在顾时的概念里大致应当是一个密布着&nj;尘土和霉菌的气味、昏暗潮湿、还&nj;结着&nj;许多被灰尘覆盖的蛛网的地方。 这是任何类型的仓库都难以避免的状况。 但顾修明打理之下的仓库却并非如此。 它干燥、整洁,杂物的摆放分门别类,十分规整。比起仓库,它更像是一个陈列室。 顾时站在门口,看着&nj;顾修明开&nj;始挑挑拣拣,转头四处看看,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nj;唯一一个跟“仓库”两个字扯得上关系的东西。 小角落里堆积着&nj;大大小小的纸箱。 顾时凑过去&nj;看了&nj;看,发现是他们师徒两个这些年网购的副产品。 甚至连那些防震用的泡沫纸都没有扔掉。 顾时取了&nj;个箱子和一些泡沫纸,抱着&nj;箱子走到了&nj;顾修明旁边。 顾修明瞥了&nj;一眼&nj;,拿过泡沫纸,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包起来,放进&nj;了&nj;纸箱里。 顾时嘀咕:“老头儿,你留着&nj;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私人的遗物。”顾修明语气平淡,这时候他就格外的像一个八十多的普通老人,“没有家人的、找不到家人的逝者的遗物,都放在这里。” “……你干什么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顾时小小声道,“我说的是箱子。” 顾修明脸皮抽动了&nj;几下:“就是觉得会&nj;用到,所&nj;以留下来了&nj;!” “哦!”顾时应了&nj;一声,大声道,“勤俭节约,妙哇!” “嚷嚷什么嚷嚷,吵死&nj;了&nj;!” 顾时嘴一瘪,哼了&nj;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修明身后&nj;,一声不吭。 顾修明又打包了&nj;十来件东西,然后&nj;脚步停下,扭头看顾时:“你怎么不讲话了&nj;?” 顾时阴阳怪气:“这不是您说我吵吗?” 顾修明“嘿”了&nj;一声:“你又来劲儿了&nj;是吧?皮痒了&nj;是吧?” “那哪能呢。”顾时警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儿可没地方让咱们发挥。” 顾时觉得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大声喧哗,但他跟老头子正常聊天都好&nj;像过年时的炮仗,摩擦一下就是连环爆炸。 顾修明瞪他一眼&nj;,干脆眼&nj;不见为净,转头开&nj;始认真收拾起东西来。 顾时跟在他背后&nj;左顾右盼。 但最先没有憋住的,是顾修明。 大约是人年纪大了&nj;,遇到跟“时光”、“从&nj;前”之类有关的事情就会&nj;控制不住自&nj;己的倾诉欲。 他开&nj;始给顾时一一介绍。 当然不是介绍遗物,而是那些没有被他打包的、被摆放在一边的、属于各个时代的荣誉的证明。 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对联,那个时候的苍梧观还&nj;没有迁移到钟山来。又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牌匾,还&nj;有一些信众所&nj;赠的雕像与碑铭之类的。 有一些保存得十分完好&nj;,但一部分还&nj;是被破坏了&nj;。 顾时纳闷:“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些?” “以前?”顾修明想了&nj;想,“因为你小子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苍梧一脉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想想,是我魔怔了&nj;。” 顾修明确实是不太跟顾时谈苍梧观的过去&nj;。 因为顾时并不是苍梧一脉的传人,让他对这些事情有深入了&nj;解,只会&nj;给他带来危险。 再者,苍梧一脉本身也没落了&nj;,说了&nj;也不过是徒增寂寞。 “我这几天想了&nj;很多。” 顾修明又包好&nj;了&nj;一件东西,放进&nj;纸箱里,叹了&nj;口气。 “如果&nj;我什么都不说,那我百年之后&nj;,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苍梧观曾经有过这样鼎盛辉煌的时候了&nj;,我没几年就要大限了&nj;,也没有机会&nj;再教个徒弟出来,既然苍梧一脉再没有传人,将曾经的辉煌展露出去&nj;,也没什么大不了&nj;。” 顾时看了&nj;一眼&nj;顾修明,目光擦过他满头的白发,张了&nj;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合理的评价。 这是老一辈挂念了&nj;一辈子的东西,不管是正确的还&nj;是错误的,他都不应该做出评价。 只要听&nj;就好&nj;了&nj;。 “不过我听&nj;说,现在的人对文物保护的力度很大。” 顾修明说着&nj;,伸出苍老的手摸了&nj;摸放在一旁的牌匾,脸上的神情有些内疚,又带着&nj;点释怀。 顾时看了&nj;一眼&nj;,是那块写&nj;着&nj;“苍梧观”三个字的门匾。 山水花鸟纹金丝楠木,笔锋锐利,龙飞凤舞。 “保护力度大挺好&nj;的。”顾修明说,“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晾晒在阳光下的骄傲,而不是在仓库里落灰。” 顾修明固执的时候是真的固执,决定&nj;放手了&nj;也是真的干脆。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打包那些私人物品,快到饭点的时候也没离开&nj;,只把顾时轰出去&nj;做饭。 谢九思踩着&nj;饭点到的时候,没看到饭菜,只看到顾时撑着&nj;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nj;火堆的动作。 谢九思沉默片刻,提醒:“锅里的水快烧干了&nj;。” “?”顾时听&nj;到声音,茫然的抬起头来,探头看了&nj;一眼&nj;已经冒出了&nj;蓝烟的锅,大惊失色。 谢九思伸手,往锅里加了&nj;一瓢水:“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不是让老头为难了&nj;。”顾时抠了&nj;抠脑壳,“修缮苍梧观确实一直都是我单方面想要做的事,我也觉得他心里应当是想要达成&nj;这个愿望的。” “嗯。” 谢九思点头表示他有在听&nj;。 “但仔细想想,我跟他拉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拒绝我参与这件事,而我的坚持,好&nj;像只是在满足我自&nj;己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思,而他最明显的缺憾,就是苍梧观的没落了&nj;。” 顾时对苍梧观和苍梧一脉确实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等顾修明百年之后&nj;,对顾时来说,这块地皮也就仅仅只是地皮了&nj;。 谢九思想不明白这种弯弯绕绕。 他问:“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顾时没有任何迟疑:“是。” “那不就行了&nj;。”谢九思实在不懂顾时为什么会&nj;因为这种事情而困扰,“你做你的事,他感到为难那是他的事。” “谢老板,您这种想法非常的……”顾时顿了&nj;顿,“自&nj;私。” “?”谢九思不太喜欢这个评价,他难得正了&nj;正脸色,“如果&nj;他真的特别不愿意,就应该坚持拒绝你。” 顾时摇头:“他是不忍心让我的努力白费。” 谢九思坚持:“所&nj;以仍旧是他不够坚定&nj;,如果&nj;他一直坚持拒绝你修缮苍梧观的主意,他会&nj;赢。” 顾时:“……”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你这说法真是不近人情。” “?”谢九思对这个评价接受得很平静,“我确实不是人。” “……我不是说这个。”顾时无语,试图晓之以情,“不管是人跟人,还&nj;是人跟妖怪之类的,总而言之,双方长&nj;久相处,应该是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关系,而不是这样针锋相对,一方必定&nj;压倒另一方的关系。” 谢九思闻言,若有所&nj;思。 顾时试图动之以理:“你看,我们之间不就是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关系吗?” “嗯。”谢九思点了&nj;点头,嘴角抿出了&nj;一个微微的弧度,对顾时这样的说法感到了&nj;几分高兴,“但我并不介意你压倒我。” 顾时:??? 顾时瞪大了&nj;眼&nj;,吓得打了&nj;个嗝。 “我跟你师父不一样。”谢九思全然没意识到自&nj;己的虎狼之词,还&nj;在努力加重自&nj;己跟顾时关系的砝码,“我不会&nj;跟你拉锯很多年,我会&nj;率先选择退让。” 顾时盯着&nj;谢九思,如鲠在喉:“你讲话能不能……” 谢九思:“?” “……算了&nj;。” 顾时抬手抹了&nj;一把脸,放弃。 “你来烧火,我去&nj;做饭。” 第 52 章(您这也太好哄了...) 第五十二章 顾时觉得他真的很有必要给谢九思买一套《语言的艺术》或者《情商》。 但凡他内心没那么坚韧, 但凡他动摇那么一点,谢九思早就该戴上“爱情骗子”的帽子了。 “讲话注意点”这话,顾时已经说腻了, 但对谢九思来说, 这显然没什么卵用。 他大概压根就不知&nj;道需要注意的点是什么。 毕竟是个从上古时、人类史开始之前,就没有什么社交生活的家&nj;伙,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正常的社交意识。 顾时想着&nj;想着&nj;,干脆就放弃了继续跟谢九思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的想法。 反正受这种迫害的不会只有他一个, 让谢九思自己&nj;撞南墙去吧。 顾时“咚”地一下拍开了蒜。 谢九思听到动静, 抬头看过&nj;去。 顾时剁着&nj;蒜, 准备做个蒜蓉生菜, 见谢九思看过&nj;来,顺口问:“混沌怎么说?待在三界院吗?” 谢九思点了点头:“k把自己&nj;关在里边, 不愿意出来。” “?”顾时疑惑, “哪个里而&nj;?” “那个浴缸里而&nj;。” 谢九思想起他刚刚去找混沌,刚一揭开盖子,混沌就拍着&nj;水老大不爽的骂起了人。 问k想待在哪里, k直接就探出漆黑的触手&nj;, 重新把那个浴缸的盖子又盖上了。 就像一只找到了贴合心意的贝壳的八爪鱼,往浴缸里一缩,盖一合, 安静得就仿佛不存在了一样。 顾时恍然:“看来k很喜欢那些海水。” “嗯。”谢九思说,“我把k留在三界院了,给你师父的院子也准备好了。” 顾时有点担心:“这么搞的话,你那山头可不得跟个哑弹似的, 爆炸了怎么办?” 谢九思最近这些日子没少看物理和军事相关的书籍材料,顾时说这个, 他还不至于不懂。 谢九思摇头:“分散的话更加不利于保护。” 那倒也是。 顾时叹气:“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谢九思闻言,想到顾时的好运气,说道:“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很好。” 又来了又来了。 顾时心里翻了个白&nj;眼,剁蒜的动作停都不停:“我是说我要是能在武力上帮上忙就好了。” “……”谢九思顿了顿,“这个很困难。” 顾时深吸口气:“您安静点烧火吧!” 谢九思迷惑地闭上了嘴,往灶台里添了两根柴,突然想到了他兜里揣着&nj;的九朵帝流浆。 “也不是不能提升一下武力。”他说道。 !!!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顾时瞬间来神了:“展开说说!” “我从白&nj;泽那里取来了九朵帝流浆,正常来说,一朵就抵得上六十年的修行。” 顾时:哇哦! 谢九思说着&nj;,从他的芥子里取出了一朵帝流浆:“你可以试试。” 顾时蠢蠢欲动:“怎么试?” 谢九思:“吃掉。” 正常情况下,其&nj;实&nj;应该是帝流浆直接砸进身体里的。 但现在被&nj;提前捕捉的帝流浆已经没有那样的冲击力了,想要让它进入身体,最快的就是融合或者吃掉。 但谁让顾时弱小&nj;得连法术都学&nj;不会几个,他根本不知&nj;道怎么融合。 顾时放下手&nj;里的菜刀,刚想去接,闻到自己&nj;满手&nj;蒜味又缩回了手&nj;。 这一手&nj;蒜味去摸帝流浆,好像有点太不尊重这天材地宝了。 顾时扭头去洗手&nj;,一边洗一边问道:“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啊?” “会需要一段时间去吸收。”谢九思说道。 这好理解,人吃饱了饭也是要消化的。 顾时擦干手&nj;,捧着&nj;那一朵浅黄色光晕,迟疑道:“会影响到我生活吗?” 谢九思也不太确定。 毕竟他们都不知&nj;道顾时的本体,普普通通的小&nj;妖怪获得了帝流浆,如果不是天赋出众,怎么着&nj;也要消化个一年半载的。 不过&nj;顾时的运气受天眷顾,应该不至于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谢九思给了一个很保守的答案:“也许。” “那我先不了。”顾时把帝流浆塞了回去,“等苍梧观的事情定下来了我再吃它吧。” 谢九思收好了帝流浆,万事都随顾时的意愿。 顾修明没有上来吃饭。 顾时和谢九思两个人吃完,顾时拎着&nj;保温桶去给老头子送了饭。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稍微调整好了时差的余靓一家&nj;人直接到了顾时的办公室,说当天下午文物局那边就会派人过&nj;来。 做账做得满头包的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一边跟秦琴道谢一边给李闭嘴打了个请假条。 顾时要请假,李闭嘴做主,当然没有被&nj;打回来的可能性。 顾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余靓说道:“正好到午饭的点了,我请你们吃饭吧,疗养院的食堂味道很不错的。” 余靓大方的点了点头,看着&nj;抱着&nj;顾时大腿不撒手&nj;的余小&nj;雪,说:“正好,我们也跟去你家&nj;看一下?” 结果最后吃完午饭一起回来的,除了顾时和余靓一家&nj;之外,还有一个谢九思。 谢九思掐诀,带着&nj;他们落在了距离山门殿大约百米远的步道上,远远地就能看见大敞的山门。 钟山的风景很好。 空气很凉,早上刚打了霜。 云层遮蔽了太阳,周围云缭雾绕的,松枝上还挂着&nj;新鲜的水珠。 明明已经是午后了,走在山上却仍旧像是清晨漫步一样。 后而&nj;放下了包袱的一家&nj;子已经开始凹造型拍起了旅游照。 顾时在前边等着&nj;,扯了扯谢九思:“你怎么也要跟来?不是还在做实&nj;验吗?” 谢九思也说不清楚。 他听到顾时要带余靓一家&nj;人上苍梧观去,本能的就跟着&nj;一起来了。 而谢九思这条龙,发言向&nj;来只凭本能:“想来就来了。” “哦。” 顾时一时间接不上话。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小&nj;步跑着&nj;跟上来的余靓一家&nj;,伸手&nj;拉住顾时的手&nj;,带着&nj;他往前走。 顾时倒是早就习惯了谢九思拉拉扯扯的行为,毕竟他每天都要搭谢九思的顺风车上下班,对于这种接触早已经免疫了。 不过&nj;后边的余靓一家&nj;显然没有顾时的这种抗性。 余旭夫妻俩都是一愣,但他们也不好意思明说,只好将目光挪向&nj;了跟顾时是同&nj;学&nj;的妹妹。 余靓摇头摆手&nj;,心想她哪知&nj;道这种事啊? 不过&nj;顾时高中的时候确实&nj;老被&nj;漂亮妹妹递小&nj;纸条,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nj;什么表示。 呜哇。 原来是因&nj;为这个吗?! 余靓看着&nj;前而&nj;牵着&nj;手&nj;肩并肩的两道身影,恍然明白&nj;她这么多年下来为什么没对顾时有过&nj;一点男女之间的绮思了。 以前还觉得是因&nj;为顾时太有距离感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她的直觉在警告她这个人不得行。 顾时带着&nj;他们走到了山门。 余靓一家&nj;除了还没有手&nj;机的小&nj;朋友之外,齐刷刷地掏出了手&nj;机,准备拍下这个未经开发的数百年的老道观的珍贵照片。 他们并不觉得山门老旧、墙壁彩绘剥落褪色有什么问题。 时间会冲刷这一切,这实&nj;在正常。 知&nj;道他们看到了门上的联匾。 左匾:求神求佛不如求己&nj; 右匾:信天信命不如信人 还有一张贴在门框边上、有些湿润的纸张。 上边写着&nj;:破除封建迷信 余靓愣住:“……啊这?” 顾时抽出手&nj;,把门框上贴着&nj;的纸扯了下来:“我家&nj;老头自己&nj;写的,原本的联匾被&nj;他拆了放到仓库里去了。” “……你师父书法不错。” 顾时点头,跨过&nj;了门槛:“确实&nj;,他从小&nj;练到现在,练了七十多年了,还拿不出手&nj;未免也太菜。” 在旅游旺季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零散的游客远远的看到苍梧观的屋顶,就顺着&nj;破旧的步道找到道观里来。 顾时会意思意思接待一下,所&nj;以他给余靓一家&nj;介绍得还算熟练。 顾时把他们安排在了客殿,起了盆炭火,转头上后边去泡茶。 泡茶自然少不了谢老板的份。 余靓看着&nj;顾时端着&nj;茶出来,四个一次性杯子旁边放着&nj;两个同&nj;款马克杯。 一个上边写着&nj;谢九思,一个上边写着&nj;顾时。 余靓轻嘶一声,愈发肯定了自己&nj;的猜测。 谢老板不知&nj;道从哪儿摸出了一个PAD,正戴着&nj;耳机看网课,察觉到余靓的视线,抬眼看了过&nj;去。 谢九思对普通人类没什么看法,在他眼里,人类跟普通的草木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因&nj;此,他的神情没什么温度也毫无情绪,看得人硬生生打了个哆嗦。 余靓火烧屁股一样弹起来,捧着&nj;热腾腾地水杯,跟顾时打了声招呼:“你们家&nj;有没有不给去的地方?你等会儿要忙,就别招待我们了,我们自己&nj;走走看看。” 顾时愣了一下,不知&nj;道余靓怎么突然就这么说了。 但这方而&nj;也实&nj;在没什么好客气的。 “没什么不给去的地方,上后山的话注意安全。” “好好好。”余靓连连点头,拖着&nj;她哥嫂一溜烟的出了客殿。 顾时迷惑地摸了摸脑壳,转头看一眼唯一一个还坐在客殿里的人形生物,疑窦丛生。 “谢老板,你是不是吓他们了?” “?”谢九思摇头,“没有。” 顾时不太信:“余靓胆子很大的,你没吓人她不至于跑成这样。” “我只是看了她一眼。” 谢九思说着&nj;,放下了手&nj;里的平板,眉头微微拧起来:“你不相信我?” 顾时硬是从谢九思不愉快的表情上看出了那么一点委屈。 顾时愣住。 谢九思重申:“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跑了。” 顾时回过&nj;神来,跟谢九思对上视线,片刻,他投降点头,哄道:“嗯嗯嗯对对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那么强,都怪人类太弱了。” 谢九思顿时眉头一松:“确实&nj;。” 顾时:“……” 您这也太好哄了。 顾时开始反思自己&nj;对谢九思的偏见。 就这,还爱情骗子呢? 这不被&nj;别人骗就很不错了。 谢九思这真要遇上爱情骗子,怕不是要变成夸父第二。 顾时顿时严肃起来。 “谢老板,如果我问你要二十万,你怎么办?” 谢九思被&nj;问得十分迷惑,但给答案还是十分干脆:“给啊。” 顾时:…… 好家&nj;伙。还真是夸父第二啊! 第 53 章(什、什么谈谈谈谈恋爱啊...) 第&nj;五十三章 顾时想要跟谢九思说明一&nj;下情感诈骗这&nj;种令人发指的&nj;骗术。 但正在&nj;他准备给谢九思上课的&nj;时候, 接到了一&nj;通电话。 是秦琴联系的&nj;文物局的&nj;人打来的&nj;。顾时问过秦琴,这&nj;位负责人姓赵。 顾时接通了电话:“赵老师您好!” “是顾时,顾先生对吧?”电话那头的&nj;声音听起来并不年轻。 顾时肃然起敬。 “是的&nj;, 是我, 您喊我小顾就好。” 谢九思坐在&nj;旁边,重新看&nj;PAD的&nj;动作一&nj;顿,刚举起的&nj;手缓缓放下,抬眼看&nj;着顾时。 他还是头一&nj;次见顾时这&nj;种态度。 电话那头说道:“哦, 小顾啊, 这&nj;不好意思啊, 这&nj;边得麻烦你过来带一&nj;下路。” 顾时恍然。 钟山山腰的&nj;经停点到苍梧观, 没&nj;有正经的&nj;行车道,只有已&nj;经许久没&nj;有维护过的&nj;石板栈道, 差不多只能容两个人并排走。 又因为以&nj;前这&nj;钟山, 除了苍梧观之外还有许多村庄,所以&nj;山上的&nj;栈道也不只有一&nj;条分岔,一&nj;不小心就会走歪。 “我这&nj;就下来接您……您现在&nj;位置是?” “我们刚刚走错了路, 现在&nj;回到经停点了。” 顾时一&nj;边说应着, 一&nj;边给谢九思打了个拜托的&nj;手势,问电话那头:“您这&nj;带了几个人啊?” “六个人,也是巧嘛, 我们讲学正好到B市,小琴跟我讲,你们家&nj;的&nj;道观少说有大几百多年的&nj;历史了,这&nj;不正好, 我们就来看&nj;看&nj;。” 顾时本身并不了解余靓家&nj;的&nj;人脉力&nj;量,对这&nj;种历史考察之类的&nj;事情也一&nj;头雾水, 但听到“讲学”这&nj;种说法,隐约意识到他这&nj;位同学,家&nj;里&nj;可&nj;能真的&nj;不一&nj;般。 “噢好,麻烦您稍等啊,马上来!” 顾时应了声,挂了电话,扭头看&nj;向&nj;谢九思。 谢九思却没&nj;掐诀,说道:“是要谈事情?” 顾时疑惑地点了点头。 谢九思问:“你谈得来?” “我不太确定。”顾时承认,“但总不能因为不确定就不谈了。” 顾时对机关单位的&nj;态度其实跟顾修明差不多,因为受过太多委屈。 但这&nj;不是没&nj;办法?要是有别的&nj;办法,他也不会选择跟机关单位合作。 谢九思想了想,觉得这&nj;个问题还算好解决。 他打了个响指,把李闭嘴和谛听拉了过来。 李闭嘴正拿着包浪味仙在&nj;办公室里&nj;摸鱼,突然被拉过来,当场愣住。 谛听手里&nj;拿着一&nj;沓扑克牌,还在&nj;下意识的&nj;洗牌。 谢九思指了指谛听:“帮忙的&nj;。”然后指了指李闭嘴,“扰乱对面思路的&nj;。” 谛听:? 李闭嘴:? 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顾时愣了一&nj;下,明白了谢九思什么意思。 就是让能听到人心声的&nj;谛听来帮忙谈事情,至于李闭嘴…… 算他来捣乱的&nj;就行。 顾时给他们两个解释了一&nj;下。 “哦哦。”李闭嘴恍然,一&nj;脸“交给我你放心”的&nj;表情,转头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这&nj;就是你家&nj;啊?” 像他们这&nj;种神兽之间,其实很少串门。 因为领地意识非常强烈,在&nj;通常情况下,两头神兽远远的&nj;察觉到对方了,就会选择直接避开彼此。 要是不幸碰面,若不是朋友就必定会打起来。 现在&nj;属于不通常的&nj;情况,但他们也不会特意去&nj;探知在&nj;三界院外生活的&nj;妖怪的&nj;地盘是怎么样的&nj;。 当然了,谢九思除外。 因为钟山是他的&nj;地盘,在&nj;钟山中生活的&nj;生灵默认都是他的&nj;子&nj;民。 而在&nj;三界院里&nj;待着的&nj;那些,在&nj;一&nj;切告一&nj;段落之后,就会飞快的&nj;解散,想沉睡的&nj;沉睡,想回家&nj;的&nj;回家&nj;。 上别人家&nj;串门这&nj;种事,哪怕对于过于活泼的&nj;李闭嘴而言也是很新鲜的&nj;。 李闭嘴两眼发亮,问:“我听说上朋友家&nj;串门是不是该带点礼物什么的&nj;?” 他说着,把手里&nj;的&nj;浪味仙塞给了顾时,双手握着顾时的&nj;手晃了晃:“打扰打扰。” 顾时拿着浪味仙,发现袋子&nj;里&nj;只剩下了两颗。 顾时:“。” 您可&nj;真够大方的&nj;。 顾时干脆把剩下的&nj;两个吃掉,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 “拜托你们帮帮忙了。”顾时双手合十,认真思考了片刻,“作为报酬,我请你们吃饭?” 李闭嘴兴奋搓手手:“啊!就是那个,留朋友在&nj;自己&nj;家&nj;吃饭是吧?你自己&nj;做饭吗顾时?” 顾时点了点头。 谢九思一&nj;顿,目光落在&nj;李闭嘴身上,神情微冷。 谛听坐在&nj;旁边的&nj;椅子&nj;上,握紧自己&nj;手里&nj;的&nj;扑克牌,极力&nj;缩小自己&nj;的&nj;存在&nj;感。 但李闭嘴并没&nj;有察觉到那点微妙的&nj;危机感。 他已&nj;非当年吴下阿蒙,他已&nj;经是经历过混沌洗礼的&nj;牛了! 李闭嘴不仅没&nj;有怂,甚至打蛇上棍得寸进尺地问顾时:“那我能不能带上阿昭啊?” 顾时当然不会不答应:“可&nj;以&nj;啊。” 李闭嘴喜滋滋地,正要点菜,那边谢九思面无表情地一&nj;掐决,直接抬走了顾时。 李闭嘴愣住。 谛听在&nj;一&nj;边安静如鸡,一&nj;声不吭。 谢九思看&nj;他一&nj;眼,端起茶杯喝了一&nj;口。 李闭嘴感觉一&nj;股阴寒之气迎风吹了过来。 他打了个寒噤,嗅到这&nj;阴寒之中携裹的&nj;冥土气息,骤然回过了神。 李闭嘴瞪圆了眼,看&nj;向&nj;谢九思,十分警觉:“干什么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我?!” 谢九思面无表情,慢吞吞道:“让你来做事,你蹭什么饭?” 李闭嘴“哇”了一&nj;声,觉得谢九思真是好不讲道理:“明明是顾时主动邀请我们的&nj;!” 谛听竖起耳朵,迅速撇清自己&nj;:“别带上我,我可&nj;没&nj;应声。” 谛听心想他可&nj;是靠脑子&nj;吃饭的&nj;神兽,熟读《情商》和《危机意识》,跟李闭嘴这&nj;种只会横冲直撞的&nj;蛮牛完全不一&nj;样。 李闭嘴愣住。 啊这&nj;。 好像确实。 李闭嘴缩了缩脖子&nj;,小声逼逼:“那我都答应了,临时反悔多不好……谢九思你独占欲这&nj;么强,当心顾时跟你翻脸。” 谢九思听到这&nj;话,眼睫微微颤动,抬眼看&nj;着还在&nj;念念叨叨的&nj;李闭嘴,表情看&nj;上去&nj;不怎么好。 谛听在&nj;心里&nj;给李闭嘴吹了一&nj;曲唢呐,估摸着这&nj;憨仔怕是要承受谢九思捶爆牛头送下九幽踢进罡风绞成牛肉饼饼的&nj;一&nj;条龙服务。 但出乎意料的&nj;是,谢九思并没&nj;有说什么,而是保持这&nj;不那么好的&nj;表情,重新拿起平板,戴上了耳机。 谛听:? 怎么回事? 谢九思不愉快。 他将平板上暂停的&nj;网课视频退出,搜索了一&nj;番“独占欲太强”之类的&nj;词条,看&nj;着那一&nj;系列的&nj;后果,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谢九思不想被顾时讨厌。 …… 顾时站在&nj;距离经停点三百米开外的&nj;栈道上,对谢九思猝不及防把他送过来的&nj;行为感到十分迷惑。 不过到都到了,顾时干脆放下疑惑,一&nj;路小跑往经停点赶去&nj;。 他远远地看&nj;到了一&nj;辆别克七座停在&nj;那里&nj;。 顾时抬手挥了挥,车门打开,下来了六位有些年纪的&nj;前辈。 他们头发多少都掺杂了一&nj;些岁月的&nj;白,他们似乎正聊得开心,红光满面,脸上的&nj;褶皱都显出几分随和。 看&nj;面相,都是挺温和的&nj;人。 顾时微微松了口气,走上前去&nj;打招呼。 “老师们好,我是顾时。” “哦哦,你就是小顾,你好你好。”第&nj;一&nj;个下来的&nj;人跟顾时握了握手,“我是赵文钟,今天&nj;负责了解和跟踪情况的&nj;。” 顾时难得乖巧:“赵老师好。” 赵文钟给顾时一&nj;一&nj;介绍后边的&nj;五位老师。 顾时顿时被一&nj;堆“某文化研究院院长”、“X大历史哲学博士导师”、“X报主编”之类的&nj;名头砸了个头昏脑涨。 顾时挨个打招呼过去&nj;,心里&nj;打着摆子&nj;,身为一&nj;个柔弱的&nj;学渣,一&nj;个字都不敢多讲。 “哎,这&nj;孩子&nj;长得真好。”后边一&nj;位老太太笑着说,回身从后边车里&nj;拿了个大橘子&nj;出来,不由分说地塞给了顾时。 顾时客气着接过,也不敢再多客套,领着这&nj;些大神往苍梧观走。 山上雾重,石板湿漉漉地积着水。 顾时忧心忡忡,摸出手机给谢九思发了条消息,向&nj;钟山山神祈祷千万别让这&nj;些老头老太摔跤。 这&nj;但凡摔一&nj;跤有一&nj;点损伤都是人类智库的&nj;巨大损失! 谢九思看&nj;着顾时发来的&nj;消息,回了个“好”。 顾时松了口气,脸上带出了笑意,原本有些沉重的&nj;脚步也骤然松快起来。 赵文钟在&nj;旁边看&nj;他,调侃:“跟女朋友联系呢?” “啊?”顾时一&nj;愣,连连摇头,“没&nj;有没&nj;有。” “那就是喜欢的&nj;人了。”有人应和,“小年轻太好懂了,什么都写在&nj;脸上。” 顾时:“……不是,真不是。” 老头老太们笑着,一&nj;副“嗯嗯嗯好好好是是是”的&nj;看&nj;孙子&nj;辈的&nj;慈祥眼神。 顾时:“。” 我真…… 算了。 顾时放弃,转而开始跟这&nj;些大神们介绍自己&nj;家&nj;的&nj;道观。 “我们家&nj;……苍梧观迁到钟山是明武宗正德年间,不过这&nj;些石板搭的&nj;栈道,是七十多年前才&nj;由苍梧观的&nj;道长和山下聚居的&nj;村民们一&nj;同建成的&nj;,原本连接了山脚到山顶七个村落和一&nj;个道观,后来要修盘山公路,栈道就被挖掉了一&nj;大部分……” 顾时的&nj;介绍相当的&nj;官方且熟练,有点导游词的&nj;意思。 这&nj;些倒都是从顾修明那儿听来的&nj;,因为在&nj;他还小的&nj;时候,给一&nj;些零零散散走到这&nj;里&nj;来的&nj;游客解说的&nj;任务,还是顾修明的&nj;。 不过顾时听了两遍就会背了,顾修明发现小孩子&nj;会背了之后,就毫不犹豫的&nj;把锅甩给了顾时。 顾时记得自己&nj;在&nj;小学三年级的&nj;时候,就已&nj;经在&nj;给顾修明做这&nj;份白工了。 几位学者认真的&nj;听着,又认真的&nj;提问。 “苍梧观的&nj;发源具体能追溯到什么时候?” 顾时张口,又闭上嘴,运了一&nj;下功。 他努力&nj;控制着自己&nj;的&nj;习惯用词:“我家&nj;臭老、我家&nj;师父说,他的&nj;师……呃,就是道观的&nj;传承记录非常清楚,到今年是两千七百六十二年。” “道教起源东汉时期,如果是两千七百多年前,这&nj;个时间对不上。” “……因为一&nj;开始不是道观。”顾时说,“您几位肯定都知道,最早的&nj;时候、还是神权大行其道的&nj;时候,一&nj;年三百六十五天&nj;有二百多天&nj;都在&nj;搞祭祀……” 在&nj;一&nj;群普通人类面前,顾时谈起封建迷信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哪怕他知道这&nj;些其实都是切实存在&nj;的&nj;。 “臭老、呃,我我们家&nj;那时候就干这&nj;个的&nj;,具体我其实不是特别清楚,我没&nj;准备继承这&nj;个,所以&nj;我师父也没&nj;有跟我细说过,您想知道具体的&nj;,可&nj;能得问他。” 顾时确实不怎么进仓库,但苍梧观的&nj;藏书库却填满了他绝大部分童年。 从石板拓印到木简到乱七八糟的&nj;记录,他抄录过绝大部分。 绝大部分文字,顾时都看&nj;不懂,顾修明也有很多内容都看&nj;不懂了,但这&nj;并不耽误师徒两个抄书。 为了保证记录的&nj;完整性,那些老旧泛黄、将要破碎的&nj;内容,全都是要重新抄录一&nj;遍的&nj;。 顾时强调,努力&nj;给苍梧观加重砝码:“我们家&nj;的&nj;记录很全,我师父说,除了几次搬迁重建的&nj;十几年中没&nj;有具体记录之外,其他的&nj;跟我们家&nj;有关的&nj;事情,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不过藏书库里&nj;有暗门,能给人看&nj;的&nj;在&nj;外层,不能给人看&nj;的&nj;苍梧一&nj;脉的&nj;绝密,则被死死的&nj;封在&nj;暗室里&nj;。 “我不太懂这&nj;些,但是研究价值应该很高。” 一&nj;时间没&nj;有人说话,除了山风与零星鸟鸣,栈道上只剩下了呼吸声与脚步声。 过了片刻,赵文钟抬手,双手重重地搭上顾时的&nj;肩膀。 “如果小顾你说的&nj;是真的&nj;,那这&nj;研究价值岂止是很高!” 几位老者的&nj;精神万分振奋。 “这&nj;简直是个奇迹!” 顾时听到他们像是炸开了锅一&nj;眼激烈地讨论着,不明所以&nj;地眨了眨眼。 听起来……好像是能谈个很好的&nj;条件出来。 顾时带着两眼发亮健步如飞的&nj;六位老师回到了苍梧观。 谢九思还在&nj;神情凝重的&nj;看&nj;平板。 谛听从客殿里&nj;离开,带着过来凑热闹的&nj;李闭嘴,看&nj;着迎面而来的&nj;六个人类。 李闭嘴正要开口打招呼,那边顾时尝试着提出了条件。 而与他交谈的&nj;那个人一&nj;连强调了好几个“条件都好说”。 谛听:“?” 这&nj;看&nj;起来像是需要我的&nj;样子&nj;吗? 李闭嘴也发现了。 他看&nj;着那边,小声说:“我们是不是没&nj;用了?” “是啊。”谛听翻了个白眼,“回去&nj;吧。” 李闭嘴不解:“回去&nj;干嘛啊,我喊阿昭下班就过来吃饭!” “……” 谛听忍了忍,不想忍了。 “……你们考虑过我的&nj;感受没&nj;有?” “???”李闭嘴满头问号,“吃个饭而已&nj;,你有什么感受啊?” “你们俩俩成对,还非要拉上我,真的&nj;很没&nj;有意思!”谛听忍无可&nj;忍,骂骂咧咧,“顾时跟谢九思就算了,他俩是自闭型恋爱不打扰别人,但你跟饕餮是有病是吧?” “天&nj;天&nj;秀天&nj;天&nj;秀,再秀头给你们拧下来!” 李闭嘴愣住。 李闭嘴如遭雷击。 “什、什么谈谈谈谈恋爱啊!”李闭嘴舌头都打起了哆嗦,“什什什么秀,我我我我我顾时、不是、阿昭……” 谢九思刚从客殿里&nj;推门出来,就听到李闭嘴说什么“谈恋爱”、什么“我”、什么“顾时”。 谢九思把这&nj;几个词组合了一&nj;下,脑子&nj;一&nj;懵,只听“咔”的&nj;一&nj;声,客殿的&nj;门把当场断在&nj;了他掌心。 转瞬化作了一&nj;团齑粉。 第 54 章(不愉快) 第五十四章 谢九思感觉他&nj;的世界有一瞬间的空白。 直到&nj;李闭嘴饱含慌张的尖叫着&nj;喊出“我跟阿昭谈恋爱?!”这话时, 谢九思缓缓回过神来。 周围零碎人声与鸟兽虫鸣逐渐随风归来。 谢九思扶着&nj;门,看着&nj;李闭嘴满脸涨红,尖叫到&nj;一半戛然而止, 像只打鸣打到&nj;半道上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谢九思面无表情, 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李闭嘴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涨得&nj;发紫,哼哼唧唧哆哆嗦嗦地扯着&nj;谛听:“你……你干什么说我跟阿昭,谈、谈……那&nj;什么……” “什么?”谛听满脸都是过度浮夸的惊诧, 毫无感情的朗诵道, “噢我的上帝啊, 你们竟然没谈恋爱?我是说――你们原来只是朋友?非常抱歉我的朋友, 这样的话,我只能祝你们友谊天&nj;长&nj;地久了, 伙计。” 顾时隔着&nj;老远就听到&nj;了谛听的朗诵, 译制片的腔调着&nj;实上头&nj;,让他&nj;脚底下都打了个滑。 谛听最近是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nj;对,他&nj;刚刚说什么? 谈恋爱?谁谈恋爱?谁跟谁谈恋爱? 顾时一边继续给几位老师介绍苍梧观, 一边一心二用的竖起了偷听的小耳朵。 李闭嘴涨成猪肝色的脸慢慢褪去了几分颜色。他&nj;完全没听出谛听的反讽, 反而点了点头&nj;:“我跟阿昭肯定友谊天&nj;长&nj;地久,谢谢。” 顾时:“。” 谛听冷笑一声:“那&nj;挺好。” 谢九思怏怏地看了谛听和李闭嘴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在&nj;了顾时身上。 顾时察觉到&nj;他&nj;的视线, 向他&nj;挥了挥手。 几位老师顺着&nj;他&nj;的动&nj;作看过去,看到&nj;了站在&nj;半山腰的三道人影。 赵文钟问:“这几个是你师兄?你们家都不&nj;用穿道袍的哦?” “他&nj;们不&nj;是我家道观的人。”顾时否认了这位老师的说法,“我也不&nj;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我平时都在&nj;隔壁山头&nj;的疗养院上班。” 实际上, 就连是个正儿八经道士的顾修明也不&nj;怎么穿道袍,其主要原因, 其实是穷。 顾修明对道袍有点讲究,而他&nj;们没有能够讲究得&nj;起的钱。 于是师徒两&nj;个基本上都是选择去批发市场买十块钱三件的T恤之类的衣服。 款式虽然简单,布料也不&nj;怎么样,但只要脸好看,麻皮袋子披身上也是时尚之美。 顾时给顾修明发了条消息过去,然后带着&nj;身后的六位老师继续往上爬。 谢九思拍掉了手上被他&nj;捏碎的门把&nj;粉末,眼看着&nj;顾时逐渐靠近,想了想,退回了客殿里。他&nj;看到&nj;余靓他&nj;们遗留下来的茶水,回忆了一下顾时平时的做法,手上一掐决,把&nj;那&nj;些多出来的茶水和杯子都挪去了伙房。 没有空调暖气的客殿里温度很低,放在&nj;角落里的炭火盆效用不&nj;大,还散发出一股一氧化碳的沉闷气味。 谢九思摸出了一块细小柔嫩的鳞片,随手扔进了火盆里。 那&nj;是从他&nj;尾巴附近脱落的。 小小的一块也足够让这个客殿变得&nj;温暖如春。 顾时走到&nj;客殿门口的时候,还在&nj;说:“您几位在&nj;这儿坐一坐,我去多加几盆……” 他&nj;话音未落,就被扑面而来的暖意堵住了话头&nj;。 几位在&nj;山风中走了快一个小时的老师们纷纷走进来,先是赞美了一下暖洋洋的客殿,然后又看到&nj;了待在&nj;客殿里的谢九思。 今天&nj;谢九思披了件深棕色的风衣,整个人显得&nj;成熟挺拔,面无表情地站在&nj;那&nj;里,看来看去简直就是“帅”字的化身。 没有人会&nj;对一个初次见面、长&nj;得&nj;又好看的人抱有反感。 一群老头&nj;老太&nj;“嚯”一声,转头&nj;看向了顾时。 赵文钟笑眯眯地做了代表:“小顾啊,这位是?” “这是谢九思,我朋友。”顾时说道,为&nj;了防止这几位老师开口喊一句“小谢”引起谢九思的不&nj;适,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我老板,隔壁疗养院的。” 赵文钟露出“不&nj;得&nj;了”的表情:“哦哦,谢老板年少有为&nj;啊!” 谢九思看了顾时一眼。 顾时冲他&nj;笑了笑,悄悄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nj;作,拜了拜。 谢九思一顿,收回视线,勉为&nj;其难的向这群人类点了点头&nj;,也不&nj;开口。 顾时轻嘶一声,干巴巴地解释:“他&nj;不&nj;爱讲话。” “?”谢九思转头&nj;看他&nj;。 顾时重申:“不&nj;爱讲话,比较内向。” 谢九思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nj;。 顾时顿时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脸,有点小得&nj;意的哼哼了两&nj;声。 谢九思看着&nj;小步蹦Q着&nj;张罗大家坐下,哼着&nj;歌出门去烧水泡茶的顾时,抬脚跟上,忍不&nj;住也跟着&nj;带出了一点笑意来。 顾时走到&nj;门口,一眼就看到&nj;了门内侧残缺的门把&nj;手。 他&nj;一愣,扭头&nj;看向跟在&nj;他&nj;背后的谢九思,指着&nj;门把&nj;手:“谢老板,你干的?” “……”谢九思沉默片刻,解释,“不&nj;小心。” 顾时“噢”了一声,凑近看了看门把&nj;断裂的地方,觉得&nj;还有救。 “它的尸体呢?”顾时问。 “……”谢九思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上边一丁点门把&nj;手的残骸都没能留下来。 顾时小小的催促了一下:“我先去倒茶噢,谢谢老板帮我收茶水暖房间啦!” 谢九思微怔,发现顾时知道了他&nj;悄悄做的事情之后,嘴角难以自制的翘了翘,矜持道:“小事,你去吧。” 顾时点了点头&nj;:“你找一下门把&nj;的尸体噢,我觉得&nj;它用502黏一下还有救。” “好。” 顾时于是拉开门,小步跑去了厨房。 谢九思感受到&nj;灌进屋里来的山风,带上门,盯了那&nj;个门把&nj;手好一会&nj;儿,背对着&nj;客殿里的那&nj;群人类,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外翻能够代替之前那&nj;个门把&nj;手的东西。 几位老师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好奇,但看对方并没有想要跟他&nj;们打招呼的想法,也并没有自来熟的搭话。 他&nj;们开始跟针对顾时之前透露出的信息激烈的讨论起来。 偶尔间或夹杂着&nj;“小顾这孩子长&nj;得&nj;真俊”、“真想让他&nj;跟我家谁谁见一见”、“可惜小顾这孩子有女朋友了”之类的话。 谢九思翻找自己芥子的神思骤然一滞,怀疑自己是不&nj;是耳朵出了问题。 “?” 顾时有女朋友了? 谢九思眉心逐渐拢出了几座山峰,刚刚还晴霁的脸色一点点的暗淡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 顾时走到&nj;半道,遇到&nj;了捂着&nj;耳朵蹲在&nj;原地的谛听,和站在&nj;谛听身后的李闭嘴。 这大喇叭又在&nj;哔哔叭叭说个不&nj;停,顾时听了一耳朵,发现李闭嘴实在&nj;不&nj;停的强调他&nj;和饕餮之间长&nj;久的、不&nj;可破的友谊。 顾时脚步一顿,在&nj;被谛听和李闭嘴发现之前,迅速拐了个弯,从另一边上了伙房。 顾时想起饕餮曾经忸怩着&nj;问过他&nj;“阿善经常刚跟你称赞我?”这话,当时饕餮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就像个沉醉在&nj;爱情里的娇俏少女。 ――虽然以饕餮的体型来讲实在&nj;称不&nj;上娇。 天&nj;哪。 顾时还能隐约听到&nj;李闭嘴的“友谊万岁”,不&nj;禁为&nj;饕餮感到&nj;唏嘘。 建议直接把&nj;李闭嘴摁住内个一顿,不&nj;然再过个几十亿年你们也没法修成正果。 顾时心中啧啧有声,进了伙房,烧水倒茶。 顾修明穿着&nj;一身规整无比的道袍,拎着&nj;拂尘急匆匆地往客殿跑,路过伙房的时候喊了顾时一声。 “给我也整一杯!” 顾时懒洋洋地应声:“哦――知道了!” 顾修明一溜烟走了,到&nj;达客殿前边,整了整身上的道袍,拂尘一甩,推开了客殿的大门。 谢九思坐在&nj;角落里,戴着&nj;耳机看着&nj;平板,抬眼看了看他&nj;,神情怏怏。 顾修明迟疑了一瞬,但马上就被赵文钟带走了注意力。 “您好,您就是苍梧观主顾修明对吧!”赵文钟站起来,满脸红光两&nj;眼发亮,跟顾修明大力握了握手,“我是赵文钟,这一次跟踪考察的负责人,这位是……” 赵文钟一一给顾修明介绍了这个考察团,完全没有被顾时告知这里全是大佬的顾修明拂尘都哆嗦了两&nj;下。 但他&nj;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烛龙的爪子都正面见过了,区区几个智库大佬,完全没问题! 顾修明挺起了胸膛,然后再下一秒就被顺口拉了个家常的老太&nj;太&nj;破了防。 “顾观主啊,你们道观是哪一派的呀?给结婚的嘛?我看小顾有女朋友了哦,你知道吗?” 顾修明:???? 顾修明瞪大了双眼。 顾修明瞳孔剧烈震颤。 好家伙,那&nj;臭小子可是一点口风都没给老头&nj;子我透啊!? “我们严格来说,算自成一派吧,最开始并不&nj;是道观,后来传承变成这样,其实是因为&nj;早年受到&nj;了某几位的恩情,于是才以这样的形式传承下来的。” 顾修明面色不&nj;变,先回答了人家的问题。 “我们是很自由的,随心随性,结婚和恋爱都很自由的,至于我家那&nj;小子的恋爱情况……” 顾修明咬牙切齿:“他&nj;从来没跟我说过啊。” “那&nj;你不&nj;关心小顾哦。”老太&nj;太&nj;有些责备,“连跟他&nj;走得&nj;近的女孩子都不&nj;知道吗?” “……啊!”顾修明一拍脑门,意识到&nj;了。 跟顾时走得&nj;近的女孩子,这不&nj;翻来覆去数来数去都只有一个余靓吗? 顾时短信里还说余靓今儿也来了来着&nj;! 顾修明顿时笑了,看起来可高&nj;兴。 “也许是他&nj;那&nj;个女同&nj;学吧。”他&nj;说道。 谢九思拿着&nj;平板,垂眼看着&nj;屏幕,指尖轻轻滑过早已经看完的这一节课程,眼中充满了不&nj;愉快的意味。 气恼。 不&nj;痛快。 感到&nj;冒犯。 谢九思手上不&nj;自觉地用力,平板的一角悄然地化为&nj;粉末。 他&nj;的目光擦过在&nj;场的人类,最终落在&nj;了后山上正跟哥嫂拍全家福的余靓身上,薄唇抿着&nj;,拉成了平而直的一条线。 ――不&nj;愉快。 第 55 章(嚯好家伙醋劲儿挺大...) 第五十五章 余靓打了个喷嚏。 她疑惑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把身上的大袄子裹紧了一些。 秦琴心细,发现了她的动作,关切道:“冻到了?” “没有。”余靓摆了摆手, “顾时说过几天就该下雪了, 这几天也就是普通的冷。” 众所周知,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会儿正是下雪前,地面气温反而有了小幅度的提升。 只不过刚刚突然有一股寒意蹿过来。 余靓忍不住又缩了缩脖子, 想到这两天被撬开的新世界大门, 感觉有点不太好。 “不过山风吹多了还是不好。”她小声嘀咕, “咱们溜达一圈就回去吧, 您不是说这次来的是赵爷爷吗?咱们怎么着也得去打个招呼。” 秦琴点头,看了一眼走在前边的丈夫和女儿。 余小雪正坐在她爸脖子上骑大马。 余旭是个不爱讲话的性格, 扶着女儿“哧溜”一下顺着山路蹿出去, 小姑娘留下一串银铃一般的喜悦笑声,无忧无虑的。 谢九思注视着这一家人,心里翻涌着一丝丝的涩意。 在从前, 一向独来独往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很新奇, 但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这是负面的、不好的情绪。 谢九思对自己的心绪并不特别明晰,不过他最近也没少看人类的书籍和资料。 如今的人类失去了修炼的慧根,可他们对于己身、对于社会与人类本身的认知却突飞猛进。 至少谢九思在大量的阅读过那些有用没用的书之后。 他现在能够清楚的知道, 他在吃醋。 他的朋友有了女朋友。 女朋友在一定的时间内具备唯一性,而朋友不。 谢九思感到了酸涩。 他突然意识到了,“朋友”这个身份的普遍性。 它并不是什么非常特殊的一个词汇。 同时,他又少有的感到了气恼。 因为顾时谈恋爱这个事, 他根本没听说过。 主要是没听顾时说过。 谢九思收回视线,看着已经不再能正常运作的平板, 摘下了耳机,对于一屋子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类的话题毫无兴趣。 他盯着门口,捕捉到了正端了热茶稳步跑过来的顾时。 顾时携裹着寒风小跑进来,连脚带屁股的把门关上,给客人们上好了茶。 小年轻笑眯眯地应下了各位长者的称赞,回头看了一眼里侧的门把,发现门把完全被换了一个。 顾时大概猜到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拎着托盘就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角落里,在谢九思身边坐下。 顾时把托盘靠着椅子角立着,扭头看向谢九思,正要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就发现谢九思的表情实在称不上好。 这人在生气。 顾时马上就意识到了。 而且是在生他的气。 这很好判断,因为谢九思竟然都没看他。 ――虽然说起来有点gay,但顾时非常清楚。 每一次他和谢九思待在一块的时候,不管周围有多少人,谢九思的注意力都是在他身上的。 甚至于说,谢九思根本就是直接无视了别的人,只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这个角落里就他跟谢九思两个,谢九思却没有看他! 顾时有点懵,实在想不明白,他就出去烧个水泡个茶,做了什么事能让谢九思生气。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顾时挠头,挠到了帽子。 他顺手扶了扶,然后伸手在谢九思面前晃了晃。 “谢老板?” 谢九思的目光落在顾时的手上,顺着手看过去,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收回视线,垂眼看着手上的平板。 顾时这才发现谢九思的平板坏了,坏掉的地方显然是被暴力破坏的。 顾时:??? 更摸不着头脑了。 “谢老板,你怎么了嘛?”顾时小声问,“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谢九思面无表情,片刻,问:“你有什么事情没跟我说吗?” “啊?” 顾时愣住。 没跟谢九思说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 但跟谢九思有关的事情,顾时仔细回想了一下,感觉确实没什么瞒着的事,更别说会让谢九思生气的事了。 毕竟就连他一开始骗了谢九思这事儿他都坦白过了。 “……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啊。”顾时抱怨。 谢九思不言不语。 他想,顾时好像根本没有把“将谈恋爱的事情告诉谢九思”这件事纳入他的考虑范围里去。 又或许是,顾时心里,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朋友这件事。、 毕竟顾时连顾修明都没有说。 好像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单方面的自作多情。 谢九思想着,抠了抠手里的平板,又“咔咔”地抠出了一堆碎屑。 哦豁。 顾时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这事儿怕还挺大。 可顾时想破了头都想不出来自己隐瞒了什么事情。 但将心比心,能让谢九思表露出生气这种情绪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顾时妥协:“……您给点提示?” 谢九思终于偏头,将目光落在了顾时身上。 顾时:“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九思抿抿唇:“你……女朋友……” 顾时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谢九思顿了顿,继续道:“你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 顾时:?? 顾时:??? 顾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我?谈恋爱?!我跟谁谈?!” “余靓。”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表情,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当即飞速甩锅,“那群人类说的。” “……” 顾时哽住。 他扭头看了一眼聊得火热的老前辈们,然后重新看向谢九思:“你信了?” 谢九思迅速收敛了刚刚的冷淡,双手放在膝盖上,无比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有没有一点独立思维能力啊阿sir? “我跟余靓要能来电,早八百年就谈起来了。”顾时翻了个白眼,“而且我疯了吗,知道自己不是人之后还找人谈恋爱,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您看看影视文学作品里的人妖恋,数来数去有几个好结局哦。 里边最惨的可不就是各路妖怪,眼看着爱人老去步入黄泉轮回都算是HE了,倒霉点的遇到个和尚天师除妖道士之流,直接被打死的比比皆是。 顾时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老死,更不想自己的爱情遭到什么不可抗力的阻拦。 想想都怪闹心的。 顾时嘀嘀咕咕地说着,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的谢九思一时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顾时见警报解除,抱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这么屁大点事你那么严肃干什么。” 谢九思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小事。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谢九思还是答道:“下次一定先问你。” “唔……哦,好?” 顾时一边应声,一边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不对啊,先不说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就算谈了个恋爱好像也没必要跟兄弟汇报吧? 而且,就算他谈恋爱没跟谢九思讲,谢九思也不至于因为这个事生气吧? 好兄弟谈恋爱没告诉你,难道不是请客吃一顿饭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对啊! 为什么谢九思会生气啊?? 顾时隔着帽子抠了抠头,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边谈到兴头上的几位已经纷纷起身,准备上库房里参观一下了。 顾时一边细品着到底有哪里不对劲,一边紧随着站起来,跟在他们后边过去。 路上正巧遇到了从后山回来的余靓一家。 “顾时哥哥!” 余小雪拽着余靓一路横冲直撞,像只脱缰的哈士奇一样冲过来,“啪”地撒开了余靓的手,抱住了顾时的大腿。 顾时照顾福利院的小孩子老顺手了,即使在发呆也非常顺畅的接住了小炮弹,抱了起来。 余靓喘着气,脸色煞白:“这姑娘将来怕是个体育健儿,比我邻居家的两条大金毛还难遛。” 顾时掂了掂余小雪,小姑娘呼吸平稳一点气息不匀都没有。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她当然比两条大金毛厉害,也不想想之前谁在她身上。” 余靓心想也是,顺了顺气,跟那些老前辈挨个打了招呼,转头就看到顾时抱着余小雪慢悠悠地在后边跑神。 那位谢九思安静的跟在顾时旁边,似乎也在跑神。 顾时还在细品谢九思到底为什么生气,品来品去也品不出什么名堂。 毕竟他自己朋友也不多,数来数去也就只有…… 顾时抬眼看到了回过头来的余靓。 嚯!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 顾时两眼一亮,扭头对谢九思说了句“不准偷听”,就抱着余小雪一路冲到了余靓面前。 余靓:“?” 谢九思:“?” 顾时表情诚恳:“余靓,我问你个事。” 余靓特大方:“说!” “你朋友谈恋爱没告诉你你会生气吗?”顾时问。 “?”这什么问题? 余靓迷惑,却还是答道:“生气不至于,但我姐妹如果谈恋爱了我肯定会吃醋。” “啊。” 顾时恍然。原来如此,是吃醋啊! 吃醋的话态度肯定就会不好,看起来向生气也属实正常。 顾时飞速的接受了这个答案。 “你怎么问这种问题?” 余靓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顾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谢九思看着前边交头接耳的余靓和顾时,原本放松的眉头逐渐拧紧,心里属实不痛快。 谢九思沉默着,看着顾时跟余靓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站得极近。 如果谢九思上过学的话,就会知道,这是同桌学生上课讲小话的标准距离。 但谢九思不知道。 他就是不爽,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越来越不痛快。 从他第一次来苍梧观开始,这还是顾时头一次抛下他不管,去招待别的人。 谢九思意识到这一点,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谢九思捍卫领土的本能蠢蠢欲动。而理智告诉他,顾时这是正常的招待客人,是正常的社交。 直到一行人到了库房门口,谢九思终于没能控制住。 他抬脚大步走过去,插.进.了顾时和余靓中间,抬手将扒在顾时怀里的余小雪拎起来,塞给了余靓,然后把顾时拉到了自己背后,无声地盯着余靓。 顾时被拽得一个踉跄,帽子都被撇歪了,赶紧抬起没被谢九思拉住的手,扶正。 谢九思很高,高到余靓看他需要抬头。 余靓抱着余小雪,下意识地退了两步,与满脸冷硬夹杂着些微防备的谢九思,顿时恍然。 嚯,好家伙。 醋劲儿挺大。 余靓一手托着余小雪,一手使劲儿摆了摆。 “谢先生您误会了,我知道你俩是一对儿哈,我跟顾时就普通同学,没那意思。” 谢九思一愣。 顾时正调整着帽子,被余靓一句话吓得差点把自己脑袋给撇下来。 第 56 章(朋友关系并不具备唯一性和...) 第五十六章 顾时感觉要裂开了。 “你是不是吹风受冻了?”顾时问。 他合理怀疑余靓脑子是不是灌了风, 这要不是灌了风,能说得出这种话? “?”余靓迷惑,“没有啊, 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顾时委婉:“你再确认一下?” 余靓心说确认啥啊?她身体舒不舒服她自己不知道吗? 她正要反驳顾时, 突然想起了顾时的特殊身份。 她轻嘶一声,迟疑地看了一下自己空空荡荡的周围,抱着余小雪的双臂都紧了紧,小声问:“……我身边有什么脏东西吗?” 顾时:“……?” 哇塞, 这个人真的不觉得她之前说的话有问题诶! 顾时不敢置信。 他指了指自己, 又指了指还在沉思的谢九思, 问余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是一对?” 你们今天一个两个的, 都跟恋爱话题杠上了是吧? 余靓愣住。 她以为自己误会了,下意识道歉:“不、不好意思?我以为……”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目光落在顾时和谢九思交握的手上――准确来说, 是谢九思将顾时的手握住了,只留下了一点指尖露在外边,看起来十分亲密。 余靓小声嘀咕;“……我误会了?” 顾时飞速抽回了手, 像条脱离了水的鱼一样, 嘴巴开开合合,半晌没憋出个字来。 靠! 顾时脑子嗡嗡响,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手上还残留着谢九思手掌心的余温。 谢九思的手总是比他的手温度要高一些,热烘烘的,干燥又温暖,像个天然的小火炉。 有了谢九思赠送的龙鳞, 顾时早已经不畏惧寒风的凛冽,只是多年来养成的本能, 让他在寒月里下意识的汲取温暖。 顾时退后一步,而色铁青的捂住了自己还暖烘烘的左手,背到身后,大声说道:“你误会了!” “……” 余靓看着仿佛欲盖弥彰的顾时,又小心的瞥了一眼谢九思。 这位谢老板,此时也正垂眼看着他自己的手,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余靓张口想说她不歧视gay,但看看顾时倔强瞪大试图证明自己清白的双眼,又默默把到嘴边上的话咽了回去。 余靓:“。” 行,您说什么是什么吧。 顾时哪能看不出来余靓的意思呢? 余靓这么明显的表现,也就谢九思这条不懂人心的龙看不出来了! 顾时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这件事怎么想都是谢九思错,谢九思怎么这么理所当然的就牵上他的手了呢? 顾时全然无视了自己根本没察觉到不对的事实,反手就把锅扣在了谢九思头上。 余靓瞅瞅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顾时,哄着余小雪转头进了库房。 于是外边只剩下了顾时和谢九思。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风与山林的声音。 谢九思偏头看向顾时:“我们看起来像一对?” 顾时摆了摆手:“哪能啊。” “?”谢九思疑惑,“她说我们是一对。” 顾时奇怪:“余靓说的话,跟我顾时有什么关系?” 谢九思似乎被说服了。 他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的掌纹干净,骨节分明,放松时察觉不出什么特别,拳头一握却能马上让人觉察到其中勃发的力量。 谢九思手指蜷起,虚握。 冬日的冷空气穿过指缝,悄然地带走了掌心的温度。 很不一样。 谢九思认真地想。 握着顾时的手时,即便顾时的手也像这冷空气一样冰凉,却并不让他感觉空荡与寒冷。 顾时没搭理又一次陷入了自我世界的谢九思,而是顶着库房虚掩的门,迟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他进去了,谢九思肯定也是会跟着进去的。 别人不好说,但他敢打赌,余靓肯定又会露出那种仿佛撞破了什么秘密一样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顾时纠结。 此时冰冷的风裹着一股沁人的湿润自天际浩荡而来。 顾时察觉到那点湿润,微微仰头,一颗沁凉的冰粒落在了他的眼皮上,转瞬化作细小的水珠,融进了睫毛的根部。 谢九思抬眼时,就看到顾时正仰头看着天,眼睫毛湿润得像是被浸透了一样。 谢九思微怔。 顾时不适地眨了眨眼。 他听到“哒啦啦”的声音。 是冰粒落到石板与瓦片上的响动,从零散稀疏迅速变得密集起来。 顾时呆怔,直到有一颗冰粒“叮”的落在了虎型滴水兽头上,他才下意识伸手出来,看到了在他的掌心里融化的剔透颗粒。 “下雪籽了!” “嗯。”谢九思颔首应声。 顾时想起自家后山上那一部分还没来得及盖上塑料布的菜地,脸色一变,当下就抛掉了谢九思,顶着哗啦啦下落的雪籽一溜烟地跑向了后山。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背影,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指缝与掌心之间仿佛还残留着顾时抽出手时重重划过的钝感,让他感到有些奇异。 谢九思抬脚,听着雪籽噼里啪啦如珠落玉盘一般的声响,向顾时小跑消失的方向走去。 顾时抱着木棚里的竹条与塑料布,急匆匆地冲进后山山道两旁的菜园。 有一些蔬菜受了霜冻雨雪之后会变得更甜、更有水分,但更多的蔬菜,是在霜冻之后就直接蔫了的,更不用说比霜冻更为凛冽的雪籽冰粒。 顾时一铲子给菜畦两边的土挖松,手里的竹条依次插进地里、压成拱桥状,用石头压着,挥开手里的塑料布,覆盖在拱桥状的竹条上,然后在塑料布的两边压上石头盖上土,一脚一脚踩瓷实。 旁边还有不少青翠欲滴的冬白菜,长得水灵灵的,被雪粒打得更显娇嫩。 顾时上木棚里背了个背篓出来,淋着雪粒,无情的扭起了这些冬白菜。 谢九思走到时,顾时已经收了三个背篓了。 冬白菜的菜畦也空了三分之二。 谢九思看了看量:“三个人吃不完。” “?”顾时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就意识到写就是说的是他们俩加顾修明,“噢,这些不全是给咱们吃的。” 谢九思一顿:“给谁?” “给余靓他们啊!”顾时说着甚至带上了几分得意,“咱们自家种的,刚摘下来,现在一般城里人都吃不到这么新鲜的了,来一趟也不容易,给他们带点土特产回去……” 顾时一边叨叨着,一边想着那些无法越冬的菜。 今年也是大丰收,看来又该给山南福利院送菜去了。 谢九思看着聊天聊着聊着就跑了神,变成了一个无情摘菜机器的顾时,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那种因心头酸涩而升起的不愉快卷土重来。 “不过这些他们肯定不能全带走,余靓以前还好奇过我家酸菜怎么做来着,不过她不会留多久,这次只能给她做个酸萝卜皮了。” 顾时掰着手指计划着,想着要过新年了,自己那些要送出去的人情有多少,又该送给谁。 谢九思听到顾时嘀嘀咕咕数出好几个他跟本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这些是谁?”他问。 顾时随口答道:“朋友咯。” 谢九思抿直了嘴角:“你朋友很多。” “……也还好?”顾时抠了抠脑壳。 顾时的朋友缘一直不大好,但总有那些个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愿意相信他帮助他的人。 严格来说,那些总是给他提供金钱方而帮助的人并不能算是朋友――比如他们总是买下顾时家所有多出的菜、比如从顾时手里用略高于市场价的原因收购那些珍惜菌菇之类的…… 硬要说的话,他们其实算是顾时的甲方。 给他特殊照顾的甲方,称之为“兄姐”、“长辈”之类的也不为过。 不过顾时觉得给谢九思挨个解释实在是太麻烦了,于是用“朋友”这个词来代替实在再合适不过。 谢九思对此却表露出了明显的不高兴。 顾时眉心的法印清晰又深刻,脖子上戴着属于他的龙鳞与龙须,如今的顾时,几乎已经完全与谢九思的气息融为了一体。 但凡是个妖怪,都能嗅出他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顾时还在一边收菜一边嘀咕,数着数盘算着给谁谁送多少多少。 谢九思一言不发的听着,雪粒落在木棚顶上的声响从悦耳变得有些吵闹。 他的兽性正随着本能骚动不已,清楚的呈现出他心中如今迫切的渴望。 ――将顾时口中那些陌生的、熟悉的、甚至非他之外的名字的主人,全都驱逐出世界去。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舌尖略过口腔内稍显锋锐的犬齿,带出一丝黏腻的铁锈味道。 朋友关系并不具备唯一性和独占性。 他得想个办法才行。 第 57 章(我都没住过你家...) 第五十七章 雪籽落下之后气温迅速的降了下来, 不多时便飘起了成片的雪花。 谢九思本想帮忙,但竹条的柔韧仍然禁不住他稍微用力的一折。 在连续折断了三根竹条后,谢九思被顾时赶进了小木棚里, 勒令他不许添乱。 顾时把最后一块需要保护的菜地盖住, 看着剩下满地还没收的菜,扭头,着急:“谢老板,帮帮!拜托!” “唔。”谢九思点了点头, 手指一勾, 菜畦里还没被盖上的塑料布的菜, 全都被连根拔起, 井然有序的落进了菜地边上简易的木棚里。 顾时愣了一下,感觉有雪花飘进脖子里, 顿时一个激灵, 小步溜进了木棚。 他忙活了小半天,身上衣服已经被融化的冰粒浸透,湿哒哒的, 十分沉重。 顾时拍着身上的衣服, 感觉随手那么一拍,衣服都能渗出水来。 不过这么多年顾时也早就习惯,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好过得多。 毕竟有谢九思提供的项链, 至少他不需要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抱着炭盆死不撒手了。 顾时稍微拧掉衣服上的一些水,抬手摸了摸帽子。 衣服都湿成这样了,帽子和帽子底下的头发自然没能幸免于难。 湿哒哒的帽子扣在头上很难受,尤其是脑袋上那两个被剪出来的坑, 哪怕有谢九思的龙鳞暖洋洋的熨帖着,也仍旧感到了凉飕飕的寒意在从头往下灌。 顾时摸着自己头顶的帽子, 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 这大概就是秃子们在冬天的滋味吧。 顾时心中十分唏嘘。 谁能想到我年纪轻轻,头发浓密,却能提前体验到中年秃顶的滋味! 怪冷的。 还湿哒哒的,头发上闷着水,很难受。 顾时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鸭舌帽顶端的小扣,迟疑着要不要摘掉帽子,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实在是犹豫。 ――因为头发干着的时候就已经很丑了,湿哒哒的垂着肯定是丑上加丑! 见过被水淋湿的鸵鸟吗? 顾时觉得自己摘下帽子估计就跟那种样子差不多。 再对比一下身边这条龙帅得毫无死角的形象…… 顾时飞速抛下了自己摘帽子的打算。 一阵风刮来,顾时打了个喷嚏。 他一边隔着帽子抚摸自己的脑袋,一边悄咪咪地往谢九思身后藏了藏。 谢九思肩宽腿长,人形很高,顾时顺着风向往他背后一躲,就感觉头顶的凉意瞬间消减了不少。 谢九思正控制着手诀,把那些菜分门别类的堆在一起。 他放下最后一颗红菜苔,察觉到有细小地水珠轻飘飘的自木棚外边随着风落了进来。 他偏头看向顾时,发现顾时正揣着手站在他身侧,顺着不断改变的风向一点点挪着步子躲风。 谢九思顿了顿:“不喜欢雨雪?” 顾时努努嘴,示意谢九思看他身上湿透的袄子,答道:“不喜欢,湿哒哒的。” 谢九思这才想起顾时与他不同,他浑身鳞甲,不论是雨还是雪,除了洁净身体之外,对他产生不了别的影响。 但顾时的本体是毛绒绒的那一款。 众所周知,毛绒绒普遍不喜欢水。 谢九思抬手,把顾时头顶的帽子拎了起来,另一只手轻碰了一下顾时眉心隐藏起来的法印。 顾时头顶一凉,下意识想要抬手,就感觉身上像是过了电一样酥麻,原本被水浸透的棉袄瞬间变的温暖而干燥。 头顶的秃秃的冰凉也在短暂的一瞬过后,重新得到了被帽子覆盖的安全感。 谢九思给顾时把帽子戴好,忍不住拍了拍:“好了。” 顾时顺着谢九思的力道晃了晃脑袋,微怔,伸手在身上四处摸了摸,入手全都蓬松而干燥的温暖。 “哇哦。”顾时舒舒服服的手揣进兜里,啧啧有声,“谢老板,你可真好用。” 谢九思觉得这大概是夸奖。 他点了点头,十分大方:“你可以一直用。” 顾时揣着手,闻言,扭头看了谢九思一眼。 就如从前一样,谢九思的目光正十分专注的落在他身上。 谢九思的眼睛跟常人有些微的不同。偶尔正午时,如果阳光正烈,深褐的虹膜会暴露出星星点点、如同金砂一般流淌着的暗金。 还有在极专注的盯着什么的时候,瞳孔会拉长成蛇类一般的细线。 ――像是选中了猎物之后,心无旁骛的专注观察猎物、随时准备发动攻击的蛇类。 就比如现在。 顾时被盯得心里发毛。 “眼睛。”顾时本能的往后挪了挪,提醒,“变得不像人类了。” 谢九思慢吞吞地眨了眨眼,那让人感到森冷的竖瞳便重新被埋回了伪装的深褐色之下。 顾时松了口气,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搓了搓:“既然谢老板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顾时指着那些菜:“帮我把那些菜都挪到伙房前边的院子里去吧。” 谢九思点头。 顾时看了一眼天色。 冬日天黑得早,再加上飘雪时云层厚重,这会儿才下午三点,天地就已经一片昏昏沉沉了。 大雪封山,还在仓库那边的那些个普通人类,今天怕是一个都走不了了。 就算谢九思是钟山山神,能够保证他们在雪天下山的安全,顾时也做不出让这些客人走人的事。 顾时算着人数,抬脚走出了木棚,准备沿着菜园往更上方的坡道上去。 那边散养着一些鸡鸭鹅,非常随缘的那种散养,也就是搭个笼舍,每天开关一下笼舍,随便喂点烂菜叶子的水平。 基本上是生死由命式养殖,要多自由散漫就有多自由散漫。 顾修明对那些个半野不野的家禽宝贝得紧,主要是老母鸡要留着下蛋,而公鸡,每一批都会被顾时吃得只剩下一根独苗苗用来给鸡蛋受精。 时间久了,顾修明就对顾时接近鸡舍这事儿严防死守。 顾时几次三番还想偷吃,都被当场抓包,没少被顾修明拎着戒尺撵得满山乱窜。 不过即便如此,顾时也总能隔三差五上鸡舍里掏几个蛋出来。 不过今天情况可不同了。 顾时觉得今天可别说公鸡了,就是老母鸡都得杀一只上桌去。 顾时刚一抬脚,旁边的谢九思瞬间警觉:“你去哪?” “我上去一趟,逮两只鸡来。”顾时把帽檐拉到一边,刚走出木棚,几朵雪花乘着风扑面而来,在触碰到他的瞬间却并未融化,而是像羽毛一样带着丝缕的清凉,擦过他的脸颊,落到了地上。 他身上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薄壁,将寒冷与湿润隔绝在外。 顾时露出几分惊愕,看向谢九思:“你做的?” 谢九思颔首,端详了一下顾时的神情,迟疑道:“你说不喜欢雪。” 顾时感觉眼睛好像被风吹得有点疼,忍不住挪开了与谢九思对上的视线。 他往上拉了拉衣领,把自己往衣领下边藏了藏,闷声道:“谢谢。” “不用。”谢九思说,“我已经把菜送过去了。” “唔、哦!”顾时回过神来,赶忙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外跑,“我去抓鸡!今天晚饭可是个大工程!” 谢九思跟在顾时身后,脚步一顿:“什么大工程?” “今天这天气,他们大概都下不了山了。”顾时说着,看到谢九思张嘴,迅速堵住了他的话头,“咱们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妖鬼神魔的存在吧,时代可早就变了。” 谢九思于是闭上嘴。 顾时还在想着等会儿准备好了菜,他还得去收拾几间房才行。 也幸好之前老头子以为余靓一家要住过来,干脆直接收拾出了一间院子。 一个院子有六间房呢,怎么着也够住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取暖了。 这些普通人类跟他和老头子还是不一样的,卧室靠炭盆取暖还是太危险了。 顾时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谢九思。 谢九思迅速抬眼看过来。 谢九思好像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抓到他的视线。顾时想。 只要他在人群中开始寻找,谢九思就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动静,然后看过来。 这大概就是上古烛阴的强大洞察力吧,真是厉害。 顾时想着,然后搓了搓手手:“谢老板啊……” 谢九思:“?” 顾时抠抠脑壳,有点不好意思:“……今晚上老师们可能得住在我家,那个……” 谢九思眉头一皱:“住这里?” 顾时点头:“对啊,今天下不了山肯定要住这儿了。” 人类可真麻烦。 谢九思抿起唇,嘴角下划出一道怎么看都称不上愉快的弧度。 “然后呢?”谢九思问。 顾时看着他的表情,把到嘴边的想要借用一下多余的龙鳞用来取暖的话咽了回去。 他飞速改了口:“没事了。” “他们要住这里?”谢九思却揪住了这个话题。 顾时点头:“是啊。” 谢九思看着顾时,强调:“你让他们住你家。” “……”顾时茫然,“确实……?” “我都没住过你家。” 谢九思声音平静无波,好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样,脸上却流露出了极其明显的抗议意味。 顾时:啊? “你没有邀请过我,却让他们留宿。”谢九思说着,板起了一张脸,“我很不高兴。” 顾时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想把他们赶出钟山。” 谢九思实在是一条过于实诚的龙,就连闹气脾气来,也一板一眼的。 “但是赶他们走,你会不高兴,不赶他们走,我不高兴。” 谢九思说完,眉头拧得更紧了几分。 他并不想让顾时为难。 但他也并不想为难自己。 可现在好像必须进行二选一。 谢九思越发觉得人类麻烦了,从上古时到现在,一直都很麻烦。 顾时渐渐回过味来,一时有点哭笑不得。 你是幼儿园里什么都要争当第一的小朋友吗? 顾时干脆道:“那你也住下呗。” 谢九思一顿。 顾时继续道:“这也算是头一遭了,我还没有过能邀请到家里来住的朋友。” 余靓那样因为公事需要的做不得数。 谢九思确认:“我是第一个?” 顾时点头:“对,你是第一个。” 谢九思瞬间就被这话抚平了眉心,甚至于有些雀跃了。 这样的谢九思实在很少见。 那张沉俊的脸上神情总是平静而淡漠,漫长寂寥的时间大概将静谧刻进了谢九思的灵魂里。 以至于在平常的时候,比起一个活物,谢九思要更加像一尊会动的泥塑。 再加上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那种非人感比起活蹦乱跳的李闭嘴他们来说,要重得多。 谢九思像现在这样鲜活的时候,顾时觉得自己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顾时盯着谢九思,直到被鸡舍里的动静唤回神思时,才发现他的手正被谢九思握着,而谢九思正引着他,停在了鸡舍前边。 “我很高兴。”顾时听到谢九思说。 顾时抽回手,下半张脸藏在衣领后边,含混而沉闷地小声嘟哝:“行吧,你高兴就好。” 第 58 章(确实是个大问题...) 第五十八章 雪落下来, 很快就在地面上凝结成了一层薄冰。 顾时拉着谢九思回了院子,钻进伙房里忙碌起来。 洗菜,烧水, 清洗坛坛罐罐。 两个小时过去, 顾时将该晾晒的挂上房檐,该腌制的都揉好静置,等到他处理完这些时,地面上已经积上了雪。 顾时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半, 再怎么沉迷于苍梧观的历史价值, 饭也还是要吃的。 顾时泡上海带, 从冰箱里拎了几根排骨出来,剁成小块, 放进锅里, 冷水入锅,盖上了盖。 谢九思捧着写着他名字的马克杯,抬眼看向顾时:“你要出去?” “嗯。”顾时点了点头, “麻烦你帮我看下火啊, 火小一点,我去清理一下雪放下防滑垫,免得他们摔着了。” 谢九思抿唇:“有我在, 他们不会摔。” “但让人家踩着雪过来,感官也不好呀。” 顾时说着,推开门,看着已经堆到台阶上来的雪, “嚯”了一声。 “雪这么大呢。” 他话音未落,就带上了伙房的门, 穿上挂在一边的塑胶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杂物间跑。 谢九思在伙房里待着,眼睛宁静无波地注视着灶门里燃烧着的柴火,注意力却全都在拖着橡胶垫和铲子去了外边的顾时身上。 谢九思有些疑惑。 防滑垫他是能理解的,是为那些人类准备的,但顾时带铲子干什么? 顾时身上有着他的印记,在钟山范围内想做什么事情,甚至不需要他特意帮忙,都能如鱼得水。 就比如说,让冰雪融化这件事对顾时而言其实易如反掌。 而在雪地里保证自己不会滑倒这件事,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运用印记就能够轻易达成。 谢九思带着疑惑,看到顾时刚走出院子就开始铲起了雪。 谢九思:“……” 谢九思沉默下来。 他在此时终于意识到了,顾时似乎压根不明白他给他留下的那个印记意味着什么。 顾时还一直把自己当做人类来生过。 谢九思薄唇翕动,正欲告诉顾时他其实不需要铲雪也可以让雪融化,但话到嘴边,又莫名的被他咽了回去。 他捧着杯子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杯壁,脑子难得拐了个弯。 谢九思指尖一勾。 顾时一铲子下去,直接铲在了裸.露出来的石板地上,石板被磕出了一道细白的痕迹。 顾时感受着手柄反馈回来的力道,盯了眼前突然融化开的雪两秒,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伙房门,眉头一跳。 他拖着铲子,往前走了两步,眼看着本该没过鞋面的积雪像是骤然被阳光曝晒而迅速融化。 顾时又扭头看了一眼伙房的门,嘴角一翘,干脆把铲子立在门边上,拖着放在一边的防滑垫,脚步起飞,一路向前。 谢九思顺着顾时前进的方向融着雪,捧着杯子看着火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库房距离顾时和顾修明住的院子也就两百来米的距离――这其中包括了两个上下坡和一小段阶梯,家里的防滑垫是完全够用的。 每年冬天,顾时都会给他们常走的几条道铲雪、铺路。 苍梧观依山势而建,阶梯和小坡属实不少,冬天天冷,地一冻上就容易滑倒。 顾时自己倒是没倒霉脚滑过,但顾修明可就不同了,再加上后来老头子上了年纪,顾时就不顾顾修明的反对,花了一笔钱买来了这些垫子。 顾时脚步飞快的到了库房门口,低头看看没沾上一点雪水的塑胶鞋。 他扭头,看向来的方向,声音拉长:“谢――老――板――” “?”谢九思喝了口温水,答道,“我在。” 顾时听到了风带来的谢九思的声音。 “这是一语双关噢。”顾时说着,动作熟练的把卷成卷的地垫往库房门口一铺,顺着融化出来的道路慢吞吞地后退。 谢九思给灶门里加了根柴火,听到顾时这么说,略一沉吟。 “是谢谢我的意思?” 顾时点头:“满分!” 谢九思嘴角一弯。 等到余靓看着时间差不多,提醒着长辈们该吃饭的时候,一行人一出门,看到的就是漫山银雪与一条已经铺好的路。 赵文钟惊讶:“小顾做的?” “嗯。”顾修明面上不受控制的露出几分自豪来,嘴上说着绝不会在顾时面前说的话,“我家这小子一向懂事能干。” 他顿了顿,看了余靓一眼,又提高了声音:“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做好饭了的。” “哦哟。”赵文钟笑着说,“以后是个疼媳妇的。” 顾修明点点头,又看了余靓一眼。 收到眼神暗示的余靓瞬间明悟了这帮长辈在起什么哄。 您几位可行行好吧? 嫌她死得不够早还是嫌她过得太好? 余靓怀里抱着她的小侄女,拳头邦邦硬。 正如顾修明所说的那样,顾时已经做好了饭。 他不止做好了饭,甚至还趁着煲汤的时间,趁着谢九思心情好的机会,拖着他去新腾出来的院子溜达了一圈。 顾时问:“你想住哪间?” 谢九思微怔,看了一圈院子:“我住这?” 顾时警觉地没有应声。 谢九思拒绝:“我不跟人类一起。” 顾时头秃:“可整个苍梧观里除了我全都是人类呀?” 谢九思就这么垂眼看着顾时。 顾时:? 谢九思不吭声。 “啊,噢!”顾时突然福至心灵。 既然如此,他跟这大兄弟凑活一晚上也不是不行。 顾时很爽快:“那你今晚跟我凑活一晚?” 他们之前出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睡过一屋――虽然一般都是他睡而谢九思在一边看一整晚的网课。 这哥们儿学习起来真的还蛮有劲头的。 “可以。” 谢九思得到想要的答复,心情极佳。 顾时打蛇上棍,趁机下手:“那你帮帮我?” “什么事?” “这个院子的取暖问题!”顾时双手合十,对着谢九思拜了拜,“借用您几片不用的龙鳞当个暖气?” 谢九思脚步停住。 有的时候,谢九思总是会想,到底是他有哪里不对,还是顾时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别的神魔大都对他避之不及,而顾时一个小妖怪却胆大包天,不仅敢跟他走这么进,还敢跟他谈条件。 ――顾时竟然问他借龙鳞去给人类当暖气。 谢九思一时间搞不清楚自己应该因此而生气,还是为顾时这样肆无忌惮的任性而高兴。 因为亲近才会任性。 顾时也跟着停在了廊檐下,观察着谢九思的表情,试探着伸出了五根手指:“这个数就好。” 谢九思面无表情。 顾时想了想,收回了大拇指。 谢九思仍旧毫无波动。 顾时扭头看了看院子的六间房,轻嘶一声,又收回了小拇指。 谢九思始终没有反应。 顾时没继续蜷指头了,他小小声:“伟大而万能的钟山山神啊,您睁眼看看这儿吧,有六间房呐……” 谢九思:“……” 良久,顾时正准备再减一个数的时候,他的手指被谢九思伸手压下来,只剩下了一根食指顽强的竖着。 谢九思:“借你一片。” 顾时挣扎着重新伸出三根手指头:“一片也是借三片也是借,伟大的钟山山神行行好!” 谢九思把他的手指全都按下去:“不要撒娇。” 顾时愣住,随即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抽回了手,“噌噌噌”地大退三步,惊疑不定地看着谢九思。 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啊?! 这条龙真的不觉得他的发言一直都很有问题吗?! 谢九思刚拿出一片龙鳞来,对顾时的举止抱以了疑惑的目光。 顾时看了看谢九思掌心里的龙鳞,又看了看谢九思,踟蹰不前。 顾时怀疑自己的脑壳被余靓感染了,他现在看谢九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gaygay的――虽然谢九思一直都有点这种感觉,但这两天的浓度是不是有点超标? 真的有直男会对一个同性说出“不要撒娇”这种话吗?! 不不不,不对啊。 他哪有撒娇! 顾时终于抓住了重点,瞳孔震颤。 啊不是,讲真的啊?! 在怎样的情况下,一个男的会对另一个男的说“不要撒娇”啊? 难不成他的行为在谢九思眼里就是撒娇吗?! 谢九思到底是戴上了什么滤镜,才会觉得他是在撒娇啊? 顾时表情逐渐微妙,越想越觉得谢九思真的很有问题。 谢九思莫名地看着表情管理缓缓失控的顾时:“龙鳞,不要了?” “要的要的!”顾时回神,小鸡啄米,然后看了一圈院子,不知道应该放哪。 谢九思直接将龙鳞抛向了庭院中间,顾时察觉整个院子的体感温度顿时升了上来,雪都化了一些。 谢九思稍作调整,将温度范围控制在了房间内部。 顾时小海豹鼓掌:“好厉害啊谢老板!你早说只需要一块嘛!” 谢九思看着跟他隔着三步远距离的顾时:“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只是在思考。” 顾时回答完,仍旧死死的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谢九思:“思考什么?” 思考您的性取向到底是♂还是♀,或者都行,又或者……其实就是我? 顾时眼神发飘:“思考人类与宇宙的起源……之类的。” 谢九思微怔,略一思考,恍然:“盘古神的事?” “?” 好家伙,您语文成绩一定很好,做阅读理解一定很厉害吧? 顾时顺势点了点头:“是啊,盘古神那边确实是个大问题。” 确实是个大问题呢。 顾时面色凝重,心里思考着如果谢九思真是个弯的,取向还是他应该怎么办。 “你想也没用,你太弱小了。”谢九思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诚恳,“比起想这个,不如考虑今晚上吃个帝流浆提升一下。” 顾时:“……” 顾时那一点点心虚和动摇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 第 59 章(或许能给顾时一个惊喜...) 第五十九章 “吃就吃。”顾时嘀嘀咕咕, “等我吃了帝流浆,拳打饕餮李闭嘴,脚踢混沌盘古神……” 谢九思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顾时。 被他打上法印之后, 属于顾时自己的气息一丁点都察觉不到了。 就这种程度, 顾时这小妖怪几乎称得上羸弱不堪。 弱小得连妖气都令人难以察觉。 谢九思顿时更诚恳了。 “不可能。” 顾时翻了个白眼,也十分诚恳:“您真该去买本《说话的艺术》。” 谢九思:? 顾时也不管谢九思的迷惑,他扭头去了杂物间,搬出了一群人一起吃饭的圆桌面。 谢九思看着顾时清洗着桌面:“你们家怎么什么都有。” “可别瞎说, 我们家缺的东西可多了去了。”顾时搓着桌子, 头也不抬, “比如钱。” 谢九思对缺乏钱财实在没什么具体感受。 “不过一些工具确实是什么都有, 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对‘苍梧观以前是个大道观’有了那么点实际感受。” 毕竟人多。 人多了, 乱七八糟的打理工具自然而然也就齐全了。 顾时想着, 舀了瓢热水,偏头看了一眼窗外,远远地看到了迎着风雪而来的人影。 顾时收回视线, 向谢九思示意:“我们等会儿自己开小灶去。” 顾时当然不可能考虑让谢九思跟这些普通人类同桌吃饭。 谢九思点头:“好。” 他捧着杯子, 看着顾时动作麻利的收拾完,在听到外边动静的时候,把桌面滚出去搭好, 铺上一次性塑料布,开始布菜。 观里是没有酒水的,顾时泡了茶,跟长辈们打完招呼布完了菜, 就揣了食材和调料,又拿了一堆废弃不用的纸张, 拉着谢九思跑去了后山上。 赵文钟喝了口热茶,拿起筷子,眼见着顾时走了就没回来,奇怪:“小顾和他那朋友不吃饭呐?” “年轻人嘛,不爱跟我老头子同桌吃饭多正常。” 顾修明随口道,看着难得热闹的膳堂,神情有些恍惚。 有多久了没看到这里这么热闹了? 顾修明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对时间变得模糊麻木,却发现头脑异常清明的将时间告知了他。 五十六年了。 距离苍梧观一夜剧变,已经过去五十六年了。 他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得垂垂老矣。 “顾观主?顾观主?”赵文钟在顾修明眼前摆了摆手,神情担忧,“你是不是累了?” 顾修明是这一桌里年纪最大的,跟着他们在库房里待了一下午,嘴就没停过。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累,赵文钟有些担心。 “没有,老头子身体好着呢!”顾修明摸了摸桌上的塑料布,笑道,“只不过好久没见苍梧观里这么热闹了,这都是我跟我家臭小子自己种的青菜,你们多尝尝啊,别客气!” 赵文钟看着脸上的红润几乎浸入眼中去的顾修明,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几句,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夸赞了桌上的菜。 顾修明看起来高兴极了。 …… 谢九思跟在顾时身后,钻进了后山一个背风的小洞穴。 顾时动作熟练的生起了火。 “这是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被老头子追着撵的时候,我每次甩了他就来这里,这里早先有一窝熊,被我打跑了。” “厉害。” “那可不!”顾时曲起手臂,拍了拍肱二头肌,得意坏了,“我那会儿才八岁!” 顾时一边处理食材,一边叭叭叭的跟谢九思吹牛。 顾时作为人类长大,思维和逻辑一时半会儿根本掰不过来。 他干脆就完全以人类的角度,跟谢九思说他小时候有多牛逼。 谢九思安静地听着,顾时连自己小时候往蚂蚁窝门口扔死蚂蚱这种事儿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谢九思试图回忆自己的八岁。 结果发现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感受过弱小的滋味。 除却感情上的空白之外,谢九思几乎想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 明明几乎称得上是万事顺意,谢九思却发现,他很难从自己的生命之中挖掘出某一件事,能像顾时口中的某一件小事一般色彩明艳。 他回顾过去,发现一切都像是一条平直的线,无波无折。 谢九思有些跑神。 顾时还在说:“不过可能是我喂那窝蚂蚁喂得太勤了,它们发展得很快,老头子有一天点卯,发现钟楼墙面出了缝,顺着缝就把那窝蚂蚁给灭了。” 后来还追着他打了一顿,那时候顾修明正值壮年,而顾时自己年纪小,没跑掉,屁股都被打肿。 顾时十分唏嘘,把带出来的那只鸡刷上油,看着鸡,又开始跟谢九思叭叭他为了吃肉跟顾修明斗智斗勇的事。 谢九思从跑神中回来时,发现顾时正在山洞外边,拿纸张在厚实的雪上擦来擦去。 谢九思扭头看了一眼处理好的食材:“你在做什么?” “把纸浸湿,包着鸡和鸡蛋,埋进炭火下边煨着吃。”顾时混着雪搓着纸,“咱们家没锡纸,只能这么意思意思凑活一下了。” 谢九思对吃也没有太多的讲究,只是带着几分好奇,跟着出去,学着顾时的动作,蹲下来,一起搓。 顾时一边搓一边说:“幸好咱俩都不是普通人。” 谢九思:“嗯?” “这种做法卫生可不达标,肠胃不好的人,照我们这么干,吃了都会拉肚子。” 谢九思一顿,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搓。 “不过我刚跟着老头子回来的时候,家里没粮,基本天天就挖点蘑菇野菜地瓜再弄点山泉水之类的凑活。”顾时摇头晃脑,“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味道好就行。” 谢九思想想也是。 放以前,他们还没意识到“美食”这个概念的时候,也都是茹毛饮血的,没差。 于是谢九思又揉起了手中的纸和雪。 顾时拿手肘戳了戳谢九思:“你对做这个感兴趣?” “很有意思。”谢九思说,“跟做实验很像。” “那还是不太像吧。”顾时说,“你那个罡风发电的想法进行到哪了?” 谢九思看着手里湿透的纸张:“卡在能量传输上了。” 顾时一个文科生,挠挠头,完全帮不上忙。 他跟谢九思两个凑在一起吃完了一只鸡、四个鸡蛋和两个地瓜。 然后在乌漆嘛黑的夜色之中钻出了洞穴。 顾时看了看苍梧观的方向,楞了一下。 谢九思察觉到他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你在看什么?” “……唔,没什么。”顾时重新迈开脚,感慨,“你知道我在这儿过了二十多年,一般晚上都只有我跟老头子那个院子的灯是亮的。” 谢九思闻言,又看了一眼苍梧观。 除却顾时和顾修明住的那个院子里亮着灯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院子,六个房间住满了人,几乎亮如白昼。 顾时新买的钨丝灯瓦数很高,亮度自然也不必说。 以这两个非人类的眼力,可以清楚的看到明亮的院落里,那些人们正带着新鲜与好奇的神情,东摸摸西碰碰,笑嘻嘻地交流着什么。 “我长这么大,都还没见过夜里苍梧观灯火通明的样子。”顾时一边走一边感慨,“现在这样看来,应该挺好看的,能照亮半个山头了吧?” 谢九思疑惑:“想看就把灯打开。” “话是这么说啦,但我们家很穷的,不是所有的院子都通了电。”顾时回忆了一下,“我刚来的时候,檐角还都是挂的灯笼,都破破烂烂,不能用了。” 谢九思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顾时跟谢九思回到观里的时候,正巧遇到从客人院落里走出来的顾修明。 顾修明举着手电,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顾时远远地打了声招呼,怕顾修明摔了,一路小跑过去。 顾修明跟谢九思打了声招呼,慢腾腾地往前走,沉默许久,远远地听到了后边院子传来逗小孩儿的声音,脚步便停住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院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顾时点点头:“确实。” 顾修明看了那边好一会儿,对顾时说:“你确实什么确实?你就没见过这儿这么热闹。” 顾时又点点头:“确实。” 顾修明一时间没话说了。 他驻足看着那院子,良久,又迈开步子,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顾时跟上:“老头子。” “说。” “你跟这几位老师相处挺好哈?” “还行,也就是用不着你插一脚的水平。” “那敢情好。”顾时一拍手,喜滋滋道,“那这事我就不插嘴了,我准备今晚上吃朵帝流浆看看。” 顾修明推开院门,愣了一下:“帝流浆不是都给……”他说着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十分平静:“我取了九朵出来给顾时。” 顾修明微怔。 他恍然想到谢九思与顾时几乎重叠的星象,心里顿时一松。 帝流浆怎么说也能算是现今稀缺的天材地宝了,并不是什么能轻易得到的东西。 谢九思一口气取了九朵出来给顾时,说一句偏心都是收敛了。 看到谢九思对顾时不错,他也就放心了。 顾修明点点头:“你们妖怪的事,我也不懂,你们自己决定就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顾时松了口气,带着谢九思去洗漱用水。 谢九思最后穿的是顾时的睡衣。 “幸好买睡衣的时候想着多穿几年,买都是加大宽松款。”顾时看着穿上了海○宝宝睡衣的谢九思,从柜子里搬出了另一床棉被,用两床棉被把床均分成了两半。 谢九思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顾时……的脑袋。 “你睡觉也戴帽子?” 顾时哽住:“……一般不戴。” 谢九思正欲说话,顾时直接打断了他。 “好了!”顾时蹦上床,飞速钻进被窝里,扭头看向谢九思,“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谢九思也坐进了另一床棉被里,取了一朵帝流浆出来,递到顾时嘴边:“吃掉,然后睡觉。” 顾时等了一会儿,茫然:“就没然后了?” 谢九思点头:“没了。” 顾时嘀咕着“啊呜”一口吃掉了谢九思手里稍显暗淡的光团。 他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团空气,不论是触觉、味觉还是吃掉帝流浆之后的特殊感受,全都没有。 顾时品了品:“没有味道。” “睡吧。” 顾时打了个哈欠,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不睡?” 谢九思靠坐在床头,拿出手机来,戴上了耳机。 顾时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灯,想着房间太暗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干脆一扯被子,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发现顾时的帽子因为他的动作落在了被子外边。 谢九思想了想,没有去动顾时的帽子,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手机屏幕,开始播放视频教程。 他在学习如何制作灯笼。 在不久之后或许能给顾时一个惊喜。 第 60 章(“——叽叽叽”...) 第六十章 雪下了一整晚。 第一下雪铲与积雪的碰撞声响起时, 钟山的山神便自浅寐之中睁开了眼。 冬天天亮得晚,但老人一向少眠。 谢九思瞥了一眼在一片昏暗之中默默铲雪的顾修明,神思微动, 昨日里顾时铺上防滑垫的那几条道上的雪便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修明拿着雪铲愣了两秒, 偏头看向还没亮起灯的顾时屋里。 “多谢您了。” 顾修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抬脚出门去点卯。 谢九思收回视线。 一旁的顾时不知何时从被窝里探出了脑袋,他的呼吸缓慢平稳,正处在深眠之中, 谢九思能隐约看到一些金红色的薄絮散发着浅淡的光亮, 随着顾时的呼吸有节奏的闪灭。 这些微的光源下, 顾时沉眠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无害且乖巧。 谢九思看了好一会儿, 几乎忍不住随着这缓慢温柔的节奏一同睡去。 最终他抬手,碰了碰顾时被压得乱翘的碎发。 与谢九思自己显得粗硬的头发不同, 顾时头发的手感比他想象的绵软许多, 先前被剪掉的两侧头发在这一夜里也被填平了不少。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一下一下的摸着他柔软的头发,一时间有点不想收手。 顾时还在沉睡着, 一动不动, 毫无所觉。 谢九思悄咪咪地享受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了床,给顾时的屋子落了个结界, 以防打扰。 他知道,这两天顾时是醒不过来了。 谢九思一边换上衣服,神思一转,轻易地将整个苍梧观纳入眼中, 思索着他应该做些什么。 ――顾时睡梦正酣,可苍梧观里还有一些客人。 谢九思本身并不在意这些人类如何, 但顾时很在意。既然顾时在意,那么在顾时暂时无法出面的现在,谢九思觉得他应该接手顾时照片招待客人的事宜。 帮顾时招待客人。 谢九思动作微顿。 这听起来就好像――他跟顾时是同一方的家人一样。 谢九思这样想着,心中便升起了些许的愉快来。 他换好衣服,拿起手机,开始搜索。 那些客人都是普通的人类。 被困在山里的普通人类会需要什么? 生活物资――包括但不限于食物、保暖手段、衣物等。 钟山的山神在钟山地界里来去自由,谢九思身形消失了一瞬,再出现时在伙房里,带来了疗养院食堂里的一大锅小米粥和新鲜包点。 他回忆着顾时平时做饭的动作,点上了火,把粥倒进锅里,盖上锅盖,又笨拙生涩地在笼屉里铺上一层湿润的纱布,将包点放上去,烧水上蒸屉,以免包点凉透。 做完这些,谢九思又反复回忆检查了几番,将炉灶里燃烧得过于充分旺盛的柴火取了几根出来,维持在顾时平时说的“小火”的水平,才放下火钳,满意地站起了身。 晨钟的清响自寒凉的空气中震荡而来。 顾修明在钟楼上,隔着老远就看到伙房没亮灯却升起了烟气。 他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该不会是走水了,当即放下钟锤一路狂奔回去,却只看到安静燃烧着的灶台与满室馥郁的食物香气。 顾时就是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他去敲个钟的时间里就熬好一锅粥。 顾修明想了想这家里除了他和顾时之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顿时感觉那一锅粥镀上了一层金光。 顾修明搓了搓手。 不过倒也没那么意外。 毕竟平时顾时做饭的时候,谢九思就总是霸占着烧火的位置。 以谢九思的实力和地位,也就顾时能心安理得的让人家打下手了。 顾修明站在伙房门口,想到谢九思对顾时毫不掩饰的偏袒和宠爱,心里又酸又高兴。 谢九思对顾时好,这是好事。 顾修明想。 虽然还没相认,但他们可是父子呢,要是相处不好才坏事了。 只是想到他百年之后,很快就会有人填上他身为长辈的空缺,顾修明仍旧不可避免的感觉有点心酸。 站在伙房门口的老人叹了口气,捋了捋长须,看了一眼火,转头就找了顾时。 臭小子竟然仗着山神的偏心,直接不起床偷懒了! 不像话! 顾修明搭上门把手,拧了半天也没拧开这门。 他愣了一下,抬手拍拍门板,却发现不管怎么拍都没有声音。 顾时的房间像是被放进了一个绝对安静的领域之内,拒绝了任何外来因素的打扰。 顾修明想起了昨晚上顾时说的帝流浆。 这类天材地宝必然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的。 顾修明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着顾时的房门,半晌,神情有些失落地离开了院子。 二十多年下来,他几乎忘了,顾时并非人类。 只是这二十年来,顾时的成长和行为完全就是普通人类的模样,如今突然表现出了非人类的异质,多少让顾修明感到了几分别扭和失落。 但沉睡中的顾时并不知道这些,谢九思更是想都未曾想过。 顾修明的失落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 他很快发现家里像是来了个田螺姑娘。 每天到点就有饭吃,四处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灶台上永远有热水,防滑垫上始终没有留下积雪的痕迹,谢九思甚至还带来了给客人们穿的新衣服。 被这次连续几天的降雪困在苍梧观里的人们不仅没出什么问题,反而被养胖了一圈。 顾修明简直爽飞了。 他这会儿已经不再需要陪着沉迷钻研的考察团,而是被余小雪拉着一起玩雪。 小姑娘两颊红彤彤的,滚了个比她人还高的雪球。 余靓端了一盘子草莓过来――草莓自然是谢九思友情提供。 顾修明吃了颗草莓,啧啧两声:“要一直能这么享受,顾时那臭小子还是多睡会儿吧,睡个一年半载的,问题也不大。” 余靓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还是别了吧。” 顾修明叹气,带着点遗憾。 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那位山神不是说,等顾时醒来的时候就能知道他的原型是什么了吗?”余靓给余小雪喂了颗草莓,满脸期待,“我能知道吗?” “还能是什么?”顾修明对此兴趣不大,“烛龙呗。” 余靓一愣:“啊?烛龙不是那位山神吗?” “是啊。”顾修明点头,竖起食指晃了晃,“我没告诉过你吗?那位山神和咱家这臭小子,很大概率是直系亲缘。” “啊、啊……?”余靓瞪大了眼,磕磕绊绊,“直、直系亲缘?” 顾修明直接自信点头。 他并没有告诉余靓、也没有告诉考察团苍梧一脉的事。 他只说苍梧一脉祖祖辈辈都是做祭祀方面的事务,这一点,压箱底的很多石傩面都能佐证。 毕竟占筮卜算这一方面,放在如今的时代也仍旧是非常敏感的能力。 顾修明又吃了个草莓:“99.99%的可能性。” 余靓见多识广,一听到这个可能性的数字,下意识问:“……您给他们做了亲子鉴定?” “?” 顾修明八百年没听到这么科学的判断依据了。 他摇了摇头:“是科学之外的手段。” “……” 啊这。 余靓想到顾时和谢九思的相处方式,表情逐渐微妙。 不是,那怎么看都不是亲人的相处氛围吧? 倒是有点像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的笨蛋情侣。 余靓现如今对“科学以外的手段”的信任度极高,对顾修明所说的事情毫不怀疑。 相互之间会有这种气氛的……直、直系亲缘。 余靓的表情逐渐凝固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形状。 “可惜了啊。”顾修明还在说,“我本来还期待那小子会是什么可爱一点的妖怪。” 余靓瞅了瞅完全没发觉谢九思和顾时之间气氛不对的顾修明,干笑两声。 我哪敢说话。 余靓不敢吭声,顾修明倒是来了神:“不过我也没见过烛阴的本体长什么样,文献记载的不同样貌太多了,比如这样的……” 顾修明随便捡了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堆烛龙的阴间肖像。 余靓揉了揉被辣到的眼睛,完全没法把雪地上的玩意儿跟谢九思的脸对上。 “……都不太好看哈。” “嗯。”顾修明赞同,抹掉雪地上的作品,“看来回头得仔细观察一下顾小龙。” 余靓看着顾修明,想到顾时和谢九思之间那微妙的关系,试探着问道:“妖怪之间也讲究人伦纲常的吗?” “?”顾修明摆出了严肃的表情,“当然不,你不要把你接触到的这些当常态,他们严格来说已经不能说是妖怪了,而是神魔的等级,如果遇到普通的妖怪,一定要直接跑,不要把人类的道德理念的约束套到妖怪身上去,他们……” 总而言之,就是不讲究。 余靓听着正滔滔不绝地对她发出警告的顾修明,脸上流露出几分同情与悲悯来。 她把一整盘草莓都塞给了顾修明:“您多吃点。” “啊?哦。”顾修明点点头,并不客气。 雪下了整整一周。 在金乌重新自无云的天际掠过之时,顾修明与考察团就苍梧观的修复与展出达成了一致。 顾修明准备去找谢九思,拜托这位山神将路上的雪融去,让一切回归正轨。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旁边紧闭了一周的房门开了。 从房门口看过去,谢九思站在床边,正安静地注视着动来动去的被窝。 顾修明两眼一亮,抬脚就走了过去。 顾时一睁眼,入目的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了他身上。 顾时有点懵。 他手脚并用的蹬了蹬周围,感觉包裹住他的东西软绵绵的,而他的手脚有点不听使唤。 奇了怪了。 他这吃个帝流浆难不成吃出什么毛病了? 顾时心里犯着嘀咕,又对周围软绵绵的包裹物拳打脚踢了一番,发觉并没什么卵用之后,干脆利落的选择了放弃。 他四肢一瘫,气沉丹田,高呼救兵之名:“――叽叽叽!” ???? 顾时一个激灵。 啥玩意儿?! 第 61 章(顾时如遭雷击...) 第六十一章 “――叽叽叽!” 谢九思听到被子里传来的细弱叫声, 稍作辨认,露出几分惊讶来。 顾修明在门口探头探脑,搓着手兴奋:“怎么样怎么样?孩子出生了?” 谢九思:“?” 这话是不是不对? 顾修明这几天被田螺谢姑娘宠大了胆子, 见谢九思在床边不动, 抬脚就进了屋子。 谢九思看着顾修明“乌拉”大叫一声,掀开了被子,顺手那么一抖。 随着他的动作,一堆空荡荡的衣物伴随着一团蓬松的鹅黄色毛团从被子里滚出来, 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刚迎来光明就发现自己飞起来了的顾时大惊失色! “叽――!!” 谢九思眼疾手快, 一手捞出了脱离出去的龙鳞项链, 一手接住了惊慌失措的毛团子。 这一小团也就他一个巴掌大小, 细嫩的绒毛像是上好的绸缎一样绵软顺滑,隔着浅浅的黄色绒毛, 谢九思能清楚的感受到掌心里这一团幼小的生命正散发出炽烈昂扬的生机。 ――虽然还带着一点惊慌之后的颤动和呆滞。 谢九思看着在他掌心里趴着的这一小团,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勾,勾中了藏在毛绒绒里的小翅膀,过度良好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勾着捏了两下, 才意犹未尽的把掌心趴倒的毛绒绒扶起来。 “没事了, 顾时。” 顾时惊魂未定,听到这个声音,当即顺着力道站起来, 却因为失去平衡又跌了个屁墩。 妈的! 这帝流吃完浆怎么跟喝了假酒似的。 顾时骂骂咧咧,伸手撑地正欲起身,手却撑了个空,又摔了一跤。 他一愣, 目光一偏看向自己的手,入目的却并非他的手臂, 而是一团短短的鹅黄色毛绒绒。 “?” 顾时心里咯噔一下。 他挥了挥自己的手臂,视线内的毛绒绒随着他的动作扑腾了两下。 顾时瞪大了眼,扭头看向谢九思,当场就被视野里巨大化的谢九思吓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叽啾!啾!” ???? 顾时震惊。 顾时试探着“叽”了一声。 顾时默默闭上了嘴。 糟糕。 这叫声怎么跟后山上隔段时间就满地乱跑的鸡仔似的。 他的品种该不会是那个吧。 顾时有点儿裂开。 这特么还不如不磕那朵帝流浆呢! 鸡精听起来也太弟弟了,还不如规规矩矩当个人类! 顾时发誓他没有种族歧视,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当鸡精,单纯的想要成为一个人类。 毕竟鸡精听起来就很鲜美很好吃,炒菜炖汤两相宜,处境一定十分危险! 顾时“啾”了一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顾修明看着谢九思手心里的鸡仔,瞳孔地震。 谢九思是跟什么东西……不对,什么品种――也不对,应该是跟什么种族交.配了才能生出一只鸡仔来的啊?! 顾时的妈竟然能压制住烛阴的血脉生出顾时这倒霉孩子来,看来也是个了不得的狠角色。 谢九思戳了戳顾时。 顾时抬起一只小翅膀推开了他的手指,闷闷不乐。 谢九思看着这团沉默不语的毛绒绒幼崽,嗅到了一丝低沉的情绪。 “怎么了,你不高兴?” 顾时蔫哒哒的瞅瞅他,半晌,哼唧一声,决定先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万一他其实不是小鸡仔,是那种雪精灵一样的银喉长尾山雀呢? 或者是别的什么漂亮鸟类呢? 反正他本身除了鸡仔和麻雀仔之外对鸟类幼崽一窍不通,总而言之先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再说呗! 顾时这么一想,顿时重新抖擞起精神来,抬起翅膀,扑腾着试图比划出自己的意思:“叽叽啾、啾啾咻――” 谢老板,给面镜子。 但十分遗憾,谢九思听不懂。 而谢九思又不是一条会硬撑着不懂装懂的龙。 于是他扭头去看顾修明。 顾修明:“?” 啊这。 我看起来像是听得懂的样子吗? 一人一龙面面相觑。 最终相对有些育儿经验的顾修明迟疑道:“饿了?” “啾啾!” 不是! 顾时疯狂甩头,努力用小翅膀画出一个椭圆。 “啾啾!” 镜子! 苍梧观里镜子很少,顾修明说观里早些年出了那么大的事,镜子这玩意儿搞不好会招邪,再加上整个苍梧观就他们俩人住,于是顾时当初妥协,只买了一面镜子。 那个一整面的穿衣镜还没有被放在顾修明或者顾时的卧室里。 顾修明看着顾时描绘椭圆,沉思片刻:“吃鸡蛋?” 顾时:“……” 能不能有那么一丁点的默契! 顾修明看了看顾鸡仔,面露难色:“你现在这样……吃鸡蛋,不太好吧。” !!!! 顾时如遭雷击。果然?! 他现在果然是只鸡仔!!! 顾时一屁股坐在谢九思掌心里,悲从中来,叽叽呜呜。 顾修明一看顾时这反应,顿时福至心灵,一拍脑门:“你是不是要镜子?” 顾时怏怏地“叽”了一声,不甘心地扑腾了两下翅膀,笨拙地站起身来,执着的想要看一看现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鸟样。 ……可不就是个鸟样么! 顾时小小声的哼唧,在谢九思的掌心里试探着往前迈了一爪子,发现走动并不成问题以后,两眼一亮,狗胆包天,扑棱着翅膀纵身一跃! 谢九思看着宛如秤砣一般直接从他手上滚进被子里的小鸡仔。 顾时“叽叽”叫骂着,在过度绵软的被子里胡乱扑腾了半晌,也没能站起来。 谢九思:“……” 谢九思伸出去的手刚抬了几个度,就默默收了回来。 谢九思观察着滚来滚去的毛团。 毛绒绒本体的幼崽都这么笨的吗? 竟然不是一出生就能跑能跳能飞? 谢九思仔仔细细的欣赏、啊不,他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好一会儿这颗毛团子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摔跤的样子,正欲伸手,旁边顾修明就先他一步,把还在跟被子作斗争的顾鸡仔拎了起来。 “叽叽!啾啾啾啾!” 顾时蹬着爪子,骂骂咧咧。 顾修明用脚想都知道顾时现在嘴上肯定不干不净。 “别骂了,你骂也没人听得懂。”顾修明说着,正准备把顾时往口袋里一揣带去照镜子,就感觉一股森冷的凉意从脚底板一直蹿到了天灵盖。 顾修明一个哆嗦。 如今整个苍梧观的供暖都是谢九思这位山神提供的,除了这位山神本尊之外,还有谁能突破供暖的封锁给别人吹冷风呢? 顾修明转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掀掀眼皮,意思意思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被他拎着的鸡仔。 顾修明顿悟! 顾修明把拎着的鸡仔放回了谢九思手心里。 顾时并不介意谁带着自己。 他一屁股坐下,唉声叹气。 “这小子想照镜子。”顾修明说道,“镜子在隔壁屋。” 谢九思点点头,跟着顾修明去了旁边的房间。 刚开门,顾时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了个仰倒,刚顶着风努力爬起来,又打了个喷嚏! 被许久未曾感受过的寒意包围,顾时当场起立,扭头就跌跌撞撞的往谢九思袖子里钻。 谢九思反应过来,给头毛都被风给压平了的顾时立了个结界,顺手拿手指轻轻搓揉了一下顾时的小脑袋。 “没事了。” 顾时顶着根手指,扭头看了一圈视野里比例被放大了十数倍的熟悉走廊和物件,扑腾了两下翅膀,默默坐下了。 情绪低沉。 谢九思勾了勾鸡仔的小翅膀:“镜子。” 顾时一抬头,看到了眼前的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毛绒绒的一团,浑身都是柔嫩的鹅黄色,尖喙橘红,眼睛是黑色的。 乍一看还真就是鸡仔! 顾时不甘心,转头扑棱着一只翅膀,指着镜子对谢九思“叽叽”叫。 谢九思理解了一下:“再靠近一点?” 顾时点头如啄米。 谢九思将手伸得更近了些。 顾时看着近在咫尺的鸡仔,神情严肃,秉持着科学严谨的研究精神,高举着翅膀把自己浑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看了个遍! “叽。” 好像不完全是鸡仔啊。 顾时对鸟类知识一窍不懂,但唯独对鸡鸭鹅的小崽崽熟悉得不行。 ――毕竟他没少干上后山偷鸡的事。 顾时放下了翅膀。 仔细看看,他身上的毛毛在自然光下泛着一层稀薄的橙红,翅膀完全展开来也比普通鸡仔要宽长许多。 扒拉一下耳朵的部分的毛,倒是跟鸡鸭鹅都差不多,鸟类大抵如此。 顾时看着镜子,重新抖擞起精神,扭头看向顾修明,比划。 “叽叽啾!” 不是鸡! 这个意思有点复杂,顾修明又不懂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顾时挺着胸说完,就转头对着谢九思“啾啾”起来。 他指着地面。 “?”谢九思看了看地面,“你要下去?” 顾时点头。 谢九思有点舍不得掌心里毛绒绒热乎乎的一团,但还是把顾时放到了地上。 顾修明看着一步一步试探着蹦Q,跌倒了就扑棱着翅膀爬起来,不过一小会儿就滚了一身灰的小鸡崽子,有点怀念:“我刚捡到这臭小子的时候,他也还不会走路呢。” 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还能再看到这么个画面。顾时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谢九思对顾修明口中刚捡到顾时的时候来了点兴趣。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顾修明张口就想说您好奇这个干嘛?而后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是顾时的亲爹,于是飞速改口。 “这臭小子刚开始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小小一只,虽然胆子大又聪明,但体质很差,弱不禁风的,一到冬天冷的时候就病倒。” 谢九思闻言,看了看摔了不知道多少跤,顽强的扑腾着翅膀骂骂咧咧继续练习本体行动的顾时。 这皮实劲儿,着实看不出他以前还是个病秧子。 “所以一开始那几年我都带着他去南方沿海过冬,到了六岁,他身体就好多了,正巧也到了该上学的时候,就带着他回苍梧观来了。” 后来顾时这小鬼就一年比一年厉害,到了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苍梧观和B市市中心跑好几个来回都不喘气了。 顾修明也清楚,顾时这么好的体力,在他抽戒尺的时候就完全可以把戒尺夺走,或者是直接跑没影。 但他始终还是保持着大呼小叫的被顾修明撵得上蹿下跳的模样。 这是顾时对他那小小的、微妙的、不知从何开口的爱与安慰。 当谁不懂呢? 顾修明絮絮叨叨地说着以前养顾时的事,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带上了笑意,整个人红光满面的,就仿佛在说什么让他特别高兴的事。 谢九思一边听着,一边跟上了已经连跑带摔滚到了门口的小鸡仔。 “哦对了。”顾修明说着说着,止住了话头。 “?”谢九思偏头看他。 顾修明突然想起了正事:“我来请您帮忙融个雪,好送考察团下山。” 雪昨夜就停了,今日一早,仰头便可见金乌身披万丈霞光翱翔在天际。 今天陪着金乌一起上班的是毕方。 两只火鸟并肩而行,将整体气温骤然抬升了许多。 谢九思点了点头,神思一转便将下山的栈道上的雪融去。 顾修明看了一眼在走廊里扑腾的顾时,抬脚走过去,蹲下.身屈指弹了一下小鸡崽的脑袋,眼看着还没站稳的鸡崽又踉跄着摔了个屁墩,才喜滋滋地哼着歌,背着手,去上边院子里找客人们去了。 顾时:??? 顾时不敢置信。 你有病是吧?! 我他妈一头撞死你个憨批! 谢九思也抬脚上前,看着支着翅膀爬起来,冲着顾修明的背影一边骂一边发起冲锋的小鸡仔,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顺便翻阅手机。 他在搜索鸡饲料。 谢九思看着手机屏幕上搜出来的结果,又瞅了瞅一边冲锋一边摔一边叽叽骂的顾时,迟疑不定。 不知道哪种饲料味道最好,最合禽类妖怪的口味。 谢九思想给顾时这只小鸡仔最好的。 钟山的山神看着手机屏幕,思来想去,最终抬眼看向了天际飞翔的那两只鸟。 先让金乌和毕方尝试一下好了。 正兢兢业业打卡上班的金乌和毕方齐齐打了个喷嚏,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第 62 章(我在键盘上撒把米鸡都玩...) 第六十二章 顾时的冲锋最终被门槛给拦住了。 以往只需要抬腿就能跨过去的门槛, 现在比两个他还高。 顾时张着翅膀,蹦了两蹦,发现跳最高也蹦不过去, 于是又拼命扑棱翅膀, 试图起飞。 ――按照之前照镜子看来的翅膀长度,他应该是某种飞禽才对! 谢九思买好了鸡饲料,视线从手机上挪开,就看到顾时两只爪子曲着, 撅着屁股, 翅膀挥出了残影。 谢九思:“?” 这是干什么? 顾时牟足了劲, 仰着头扑腾翅膀, 然后使劲儿一蹦! 被门槛挡住的视线骤然宽阔起来,顾时跌跌撞撞地张着翅膀维持住了平衡, 站在门槛上, 忍不住兴奋的原地蹦Q了两下。 爷会飞了!! 顾时激动扭头,对谢九思“叽叽”个不停。 谢九思看着连滚带爬跳上了门槛的小鸡仔,似乎感受到了一些顾时的情绪。 他抬手鼓掌, 夸奖:“跳得真高。” 顾时:“叽?” 您严谨一点, 什么跳?这是飞! 顾时挥了挥翅膀,疯狂暗示。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动作,迷惑了片刻, 恍然,“翅膀很可爱。” 顾时:“……” 算了。 谢九思根本不懂人心! 顾时扭回脑袋,跳下门槛,跟着顾修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背影, 继续冲锋。 小鸡仔熟悉了走路和跑步之后速度还挺快,很快就追上了慢悠悠迈步的顾修明。 顾修明听到鸡仔的叫声, 微怔,低下头来。 顾时飞速绕到顾修明前边,张嘴叼着他的裤腿,试图把人绊一跤。 报复心极强! 顾修明看着跟他的裤腿斗智斗勇的顾时,十分无语。 他伸出脚,把乱扑腾的小鸡仔推到了路边的雪堆里,还十分缺德的把雪洞填上了。 顾时被推得滚了好几圈。 他灰头土脸的从雪堆里钻出个脑袋,瞪大了眼,仰头对顾修明疯狂输出。 “啾啾!叽叽叽!” 顾修明一揣手,“哎”了一声:“叫得还挺好听。” 顾时:草! 顾修明只觉得这二十几年里顾时这臭小子就这会儿最让他开心了。 他揣着手,跟顾时对着叫。 “叽叽!” “啾啾!” “叽叽叽!” 顾时无能狂怒! 顾时反手就是一翅膀,挥了一大坨雪出去,落在了顾修明穿着套鞋的脚背上。 顾修明不甘示弱,拎起小鸡仔搓了坨雪,只给顾时留了个脑袋在外边。 顾时:??? 你有病吧!! “哎呀。”顾修明满面红光,搓着装着顾时的雪球,掂了掂,对准路边的雪堆,甩手一扔,“走你!” 顾时骂骂咧咧的被扔了出去。 谢九思在后边看着这师徒俩的情景喜剧,一勾手,把顾时从雪堆里捞了出来,想了想,又把顾时放回了顾修明手心里。 顾时:“叽叽叽???” 顾时疯狂挣扎。 不要啊老板! 这老头子不安好心! 顾修明轻咳一声,带着点欺负别人家孩子被抓包的心虚。 顾时身上半点被雪沾上的湿意都没有,这肯定是谢九思的功劳。 手心里的触感绵软温暖,细嫩的绒毛在掌中挨挨蹭蹭,让人心中也禁不住的柔软起来。 顾修明有点舍不得撒手。 但他还是把顾时交给了谢九思。 比起他来说,顾时还是跟谢九思多亲近一些更好。 毕竟再有几年他大限将至,等他百年之后陪伴在顾时身边的,就是这位钟山山神了。 毕竟他俩还是亲父子,父子之间多亲近是多正常的事。 而且无论从感情还是理智上出发,顾修明都更希望顾时和谢九思之间的关系好一点,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顾修明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鸡崽子软绵绵暖烘烘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 他一咂嘴,心中升起一股小小的寂寞。 “?”谢九思接住鸡仔,“你们不玩了吗?” “不玩了。”顾修明摆摆手,“我接下来要忙起来了,顾时这臭小子就交给您了。” 谢九思点了点头,把小鸡仔揣进了衣兜。 他穿的长风衣,口袋很深。 顾时从谢九思的口袋里探出个头来,叽叽叫了两声。 谢九思听不懂。 他思忖片刻,又摸出了一朵帝流浆,送到了小鸡仔嘴边上。 顾时看着这朵比他头还大的帝流浆,试探着探头啄了两下,就着谢九思的手吃掉了这朵新的帝流浆,接着扭头对顾修明“啾了一声,就往谢九思口袋里一缩,不出声了。 这一声“啾”顾修明倒是懂了。 这大概是在告诉他不需要担心之类的安抚的意思。 小鸡仔很快昏睡了过去。 顾修明沉默半晌,对谢九思说:“顾时这臭小子,虽然皮了点,但是个好孩子。” 那可不。 谢九思想。 顾时如果不是好孩子,就顾修明这有事没事就拎着戒尺满山追杀他的行径,早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人没了。 毕竟顾时就算弱,那也是相对于他们这一批神魔来说的弱。 想要搞定一个顾修明却是简简单单。 只是顾时并不对顾修明动手罢了。 顾修明当然知道这些。 但他怕谢九思不知道。 于是顾修明又说:“他嘴上总是阴阳怪气,不讲人话,但心是很好的。” 谢九思闻言,看了顾修明一眼,然后点点头:“你也一样。” 顾修明:“??” 谢九思诚实:“顾时说的。” 好家伙。 顾修明心里龇牙咧嘴地哼了一声,倒是没否认。 顾时到底是他带大的,跟他一个德行可太正常了。 不过这种话当然是不能当着谢九思的面讲的,这话讲了,就总有那么一点微妙的示威意味。 顾修明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他只挑着一些顾时的优点,夸给谢九思听。 谢九思听着听着,品出点不对劲来。 他看着顾修明,问:“你要死了?” 顾修明:“啊?” “你听起来好像在托孤。”谢九思说着,看到顾修明满脸的问号,又补充道,“电视剧上说的。” 顾修明:“……” 顾修明哪敢吐槽谢九思。 于是他选择骂电视剧。 “电视剧乱讲!” “哦。”谢九思点头,“顾时很好。” 这四个字把顾修明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老道人挠挠头,看着眼前身姿挺拔深情清淡的山神,又看了一眼他鼓起来的衣口袋,一时间有种他是个外人的感觉。 哎。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个外人,顾修明想。 不管是种族上还是关系上。 顾修明心里有点难受,但看到谢九思挺照顾顾时又有点高兴。 最终他摆了摆手,说:“咱们还是说点正事吧,最近得麻烦您多多帮我一下了,今天我要送考察团下山……” 顾修明送完考察团和余靓一家子下山,就得开始搬运苍梧观里那些不能公布出去的典籍和零碎的个人物品了。 搬运的目的地并不是三界院,而是干脆拜托谢九思送去了九幽。 当然了,是谢九思自己住的地方。 苍梧观的占筮在他这一代要断了,但顾时怎么着名义上也是他的徒弟。 万一哪天顾时遇到有占筮天赋的人了,或许苍梧观的占筮之术又会有重新出现的时候呢。 毕竟天道大势,总会勾缠许多机缘良遇,用以保证天纲的运行。 谢九思这么照顾顾时,以后就算不带着他去九幽,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不会差。 苍梧观的传承保存在谢九思那里,自然是最安全的。 等到这些东西都清理完了,他就去把谢九思的委托给处理掉。 算一算凤凰在哪里,再算一算坑害了这么多神魔的、疑似有盘古神撑腰的组织的情况。 再往后……顾修明敲了敲考察团的客人们住的院子,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白雾。 再然后,他也许就能够安然的坐下,亲眼看着苍梧观重新焕发生机了。 顾修明想着,看到来开门的赵文钟,因顾时和谢九思的亲近而升起的失落骤然被填满了几分。 院墙角落缝隙里迎着寒风倔强生长的野草在他眼中,仿佛都顺眼了许多。 …… 谢九思这几天都没出门。 他从自己的芥子空间里找出了一些充满灵气的树木枝条,又去三界院里的神魔们手里打劫了一堆,然后笨拙又认真的照着视频教程做了个垂挂的鸟巢。 顾时被他安置在了这个被层层灵气与护持阵法包裹的鸟巢里,巢里还铺着触感极佳的蚕丝软垫。 顾时醒来的时候,谢九思并不在家里。 他去拿鸡饲料了,并且带着刚到手的鸡饲料,直接就找上了正兢兢业业上班的金乌,以及陪着金乌的毕方。 顾时一睁眼就被这豪华鸟笼给震撼了一番,这里拍拍那里啄啄,然后摸了摸自己饿瘪的小肚皮,气沉丹田,叫了两声。 “叽叽!” 他在呼唤谢九思。 但谢九思这会儿正拎着十几袋鸡饲料,跟骂骂咧咧的毕方对峙。 顾时没把谢九思喊出来,饿着肚子扑棱了两下翅膀,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变化。 翅膀变得更大且有力,虽然仍旧是毛绒绒的幼崽模样,但妖怪似乎并不受自然界鸟类幼崽胎毛褪去、生出飞羽才能飞翔的限制。 顾时本能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飞了。 顾时走到鸟巢圆形的洞口,探出头来四处瞅。 谢九思把这鸟巢挂在了二楼大厅的房梁上。 顾时一低头,就看到了满地完成的未完成的红灯笼。 完全忘记自己说过什么的顾时“哇塞”感慨,心想谢九思最近好像很闲。 但闲人谢九思现在不在。 树挪死人挪活,能跑能跳总不能饿死自己。 顾时一边想着,一边张开翅膀,瞄准了正大敞着的窗台,腿一蹬,随着本能扑棱着翅膀,在大厅里歪歪扭扭的胡乱撞了一通之后,终于成功的在预定地点着陆! 爷会飞了!! 顾时无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转头就要习惯性的去找谢九思的身影,却找了个寂寞。 顾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要找手机好联系谢九思。 结果找了一圈才恍然想起,有了手机他也没法用。智能机能不能识别鸟翅膀的触碰还说不好呢。 算了。 顾时飞速放弃,抖了抖毛,重新抖擞起精神。 没关系! 没有谢九思还有李闭嘴饕餮之类的。 可以投喂他的人有这么多! 顾时蹦Q着,在房檐和窗台之间来来回回,熟练着自己的新技能。 再又一次稳稳地着陆窗台之后,顾时看了看爬进室内来的阳光,往阴处蹦了蹦。 总觉得今天的太阳有点晒。 顾时有些纳闷。 这是冬天应该有的温度吗? 谢九思在天上,看着被毕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的十三袋鸡饲料,眉心微拧。 “都不喜欢吗……” 养鸡可真难。 谢九思神情逐渐凝重。 糟糕了,顾时睡了这么久,怎么也该饿了。 毕方气到理智出走:“谢九思,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金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想说我们不是不喜欢,是压根不吃这玩意儿。 但他察觉到旁边毕方散发出来的过度灼热的气息,期期艾艾的想提醒毕方这样会影响到地面的温度,但又不敢吭声。 金乌夹在烛阴和毕方两个大佬中间瑟瑟发抖,柔弱可怜。 并不会看气氛的谢九思沉思许久,问道:“你们喜欢吃哪种?” 毕方浑身冒火,脑门冒烟,恶狠狠道:“我们喜欢吃龙!” 谢九思闻言,恍然。 他记得天帝的花园里可养着不少龙来着――当然了,被养作宠物与坐骑的龙,跟他这种天生地养的龙算不上是一个种族的。 毕方警觉地看着仿佛恍然大悟的谢九思:“你想干什么?” “我去找英招。”谢九思并不瞒着,“他看守天帝的花园,我去找他取几条龙来。” 每个品种抓一条,总有一款会是顾时喜欢的。 谢九思眉心一松,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昂了些。 毕方目送着谢九思离开,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金乌:“他信了?” 金乌谨慎点头:“大概是。” “他要为我们去找英招要龙?”毕方瞳孔地震。 金乌更谨慎了:“好像是。” 毕方眯着眼看着谢九思离去的方向,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觉得无事献殷勤绝不是什么好事。 毕方心里警铃呜啦啦的响,扭头就对金乌耳提面命:“咱们不要理他,你还小,要警惕奇怪叔叔给的糖,不可以吃。” 金乌点头:“我也不喜欢吃糖。” “龙也不行。” “我也不吃龙。” 毕方想了想,补充:“沙琪玛也不行。” 金乌顿时犹豫了起来。 毕方敲了他一板栗。 金乌委委屈屈:“好嘛。” 顾时感觉刚刚过于炽烈的日头温度降低了许多,顿时一跃而起,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口,直奔饕餮的院子。 顾时落在了二楼的窗户外边,啄了啄玻璃,对循声看过来的李闭嘴“叽叽”了两声。 李闭嘴看着窗外的嫩黄色鸟团子,一眼就看到了这鸟团子身上张牙舞爪的属于谢九思的气息。 李闭嘴吓了一跳,打开窗户:“顾时?!” 顾时点点头,从窗户外边蹦进来,刚准备想法子暗示他要吃饭,就听到饕餮在那边骂起来了。 顾时蹦上李闭嘴的头顶:“叽叽?” “他最近在搞那个什么……赛事分析还是什么的。”李闭嘴也不太懂,“顾时,你怎么变……” 李闭嘴话音未落,饕餮扭头看过来,目光擦过蹲在李闭嘴头顶的黄色毛团。 他怒气冲冲,对着麦骂道:“我在键盘上撒把米,鸡都玩得比他好!” 他话音未落,隔着老远一勾手把顾时捞过来,接住了就往键盘上一放! “我说!你玩!” 顾时:“???” 第 63 章(不对我跟他是一对...) 第六十三章 饕餮不愧是饕餮, 跟人沾边的事情他是半点不干。 顾时两只翅膀扶着自己晃得晕晕乎乎的脑袋,一屁股坐在摄像头拍不到的沙发上,怎么也想不明白,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顾时, 不好意思啊,阿昭最近有点暴躁。” 李闭嘴难得有了几分羞赧。 “叽!” 顾时靠着沙发背,放下翅膀,长叽一声。 开始拍打自己的小肚皮。 李闭嘴飞速领会了他的意思。 “饿了?” 顾时小鸡啄米。 那他可太饿了! 本来就是来找饭吃的, 谁知道刚来就被饕餮抓去啄键盘啄了半个小时。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顾时感觉自己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李闭嘴直接拉开了零食柜, 拿了包旺旺仙贝出来, 撕开掰碎, 瞅了瞅顾时的体型,迟疑片刻, 又拿了碗水把仙贝泡软了, 放到顾时面前。 顾时闻着米香,看着这碗来之不易的饭,眼泪都要掉出来。 他一跃而起, 脑袋埋进碗里, 飞速开始干饭。 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那边饕餮还在跟水友激情对线。 “我养的一只鸡都能在大师局里五杀,某著名职业选手全场比赛0/0/0, 屁事没干峡谷步数刷满,我说他玩得不如一只鸡有问题?” 顾时干饭动作停都没有停一下,心想你才鸡呢,我可是高贵的飞禽! 李闭嘴盘腿坐到地上, 看着顾时飞快的消灭了两块仙贝,又给他掰了两块。 “怎么饿成这样?”李闭嘴看着整只鸡仔都仿佛要钻进饭碗里的顾时, 纳闷,“谢九思虐待你了?” “叽叽。” 那倒没有。 顾时在干饭间隙抬头回了一句,也不管李闭嘴听没听懂,就再一次埋进了碗里。 李闭嘴觉得自己意会了。 这会儿谢九思没在这附近,也不知道上哪去了,估计是没顾上顾时。 “不过你怎么变原型跑过来了?”李闭嘴好奇的拉起了顾时的翅膀,观察。 顾时没意见,随他扯,不打扰他吃饭就行。 李闭嘴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靠谱,但毕竟活了这么久,见识还是在的。 他轻轻拉着顾时的翅膀,摸摸捏捏,琢磨着顾时这翅膀,看着肯定是只飞禽,不过鸟喙是直而尖的,可能不是什么猛禽。 顾时不做声使劲干饭,李闭嘴也没有明问顾时品种、啊不,原型到底是什么的准备。 他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摸着顾时身上软乎乎暖洋洋的绒毛,咂咂嘴:“之前倒是想过你应该是个小妖怪,没想到这么小啊。” 这看着才从蛋壳里爬出来不久吧,看来不是自己修炼成精的,是天生的小妖怪。 李闭嘴没问顾时爹妈的事,他寻思顾时妖气弱成这样,估计是出生的时候就发生了什么意外。 像这样的小妖怪,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这一点可得好好感谢隔壁山头的那个人类。 顾时暴风吸入吃完了一大袋子的仙贝,摸摸肚皮,伸出小翅膀推开了李闭嘴送过来的小小酥。 “这就吃饱了,你食量这么小的吗?” 顾时本能的扭头梳理着羽毛,“叽”了一声。 谢九思拎着五条拼命挣扎的幼龙,顺着顾时的气息破空而来,他刚踏入饕餮的房间,就听到饕餮疯狂输出的动静,以及“顾时吃饱了”的消息。 吃了两朵帝流浆的顾时切实的感受到了身边气息的变化。 他扭过头,毫不意外的与谢九思对上了视线。 小鸡仔黑溜溜的眼睛一亮,张开翅膀“啾啾”了两声,兴奋的蹦了两下。 他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谢九思,他会飞了这件事。 可他还不会讲话,于是干脆的一拍翅膀,像颗起飞的小炮弹一样向着谢九思扎了过去。 谢九思反手把那几条挣扎的幼龙藏了起来,接住了这颗向他飞来的毛绒绒小炮弹,接着目光微移,看向了李闭嘴。 李闭嘴手里拿着一包小小酥,旁边是吃空了的一堆仙贝包装袋。 谢九思眯了眯眼。 准备投喂顾时被人捷足先登了,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李闭嘴敏锐又警觉,他拎着手里的小小酥,脖子一缩,飞速蹿到了饕餮身边。 饕餮对线间隙抬头看了谢九思一眼:“你别吓阿善。” 谢九思瞥他一眼,并不搭理。 顾时站在谢九思的掌心里,眼巴巴的看着谢九思。 谢九思垂眼,跟掌心里的小鸡仔对视。 顾时张开翅膀,暗示。 谢九思有些茫然,伸手摸了摸小翅膀。 顾时:“?” 顾时把谢九思手指推开,扑棱了两下翅膀,继续暗示。 谢九思:“?” 顾时:“?” 顾时晃晃翅膀。 你还在等什么? 夸老子啊! 一觉睡醒都会飞了耶! 谢九思看着顾时不停扑腾翅膀,想了想,恍然:“想飞了?” 这个谢九思懂。 刚学会某一个新技能的时候,总是会沉浸其中。 这哪怕是他也不例外。 谢九思把顾时放到了窗台上,见顾时凝固在原地不动,还伸出手指把他往外推了推。 顾时被推得踉跄了两步,仰头看着站在窗边的谢九思。 顾时:“……” 鸡仔无语。 谢九思的脑回路仿佛从来没有跟他对上过。 不过算了,本身就不能指望谢九思懂人心! 顾时没往外跑,连飞带跳的跑到谢九思肩上,扭头继续梳理自己被弄乱的羽毛。 幼鸟身上细嫩的绒毛不时擦过脖颈。 致命处被反复触碰的体验让谢九思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实际上,谢九思本身也不太确定顾时是否拥有撕破他防御的能力。 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弱小而无害,但谢九思始终记得,在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顾时曾经一手拦下了他的龙爪,并且毫发无伤。 谢九思想要将乱动的顾时从肩上拎下来,却不知为何,身体就是一动不动。 躲在饕餮背后的李闭嘴探头探脑。 他对饕餮的直播不那么感兴趣,倒是顾时和谢九思之间的气氛让他兴致勃勃。 谢九思竟然会让别的家伙凑他这么近――主要还是脖子这种致命的地方。 李闭嘴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他知道像谢九思这种天生地养的,根本不会真正的死去,但受伤仍旧是会疼的。 没有谁会喜欢疼痛。 尤其是被重创致命处后漫长的恢复时间里,伤口愈合之前,疼痛如影随形。 保护好脆弱的致命点是所有生灵的本能。 而像谢九思这种自诞生起就受天宠爱强横无比的存在,李闭嘴理所当然的觉得,他的弱点不可能轻易让人碰到。 ――毕竟,谢九思可是烛阴。 背负了世间浊孽,从上古时就让诸天神魔退避三舍的存在。 要说跟谢九思接触得稍微多那么一丢丢丢的,也就是同样在九幽之下生活的谛听了。 但谛听对谢九思也算不上亲近,李闭嘴想。 似乎也是近期才稍微有所交流,谛听对谢九思也没多少了解。 这么一看,比起他们这些同样是从上古时活过来的老家伙,反而是顾时这只小鸡仔,跟谢九思的关系最近。 李闭嘴看着顾时长着翅膀在谢九思脖颈处这里扑腾蹦Q那里啄啄蹭蹭,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饕餮。 这么说来…… 他一直都很主动的避讳去触碰阿昭的弱点来着。 李闭嘴抬眼看看那边的顾时和谢九思,又看看坐在他前边的饕餮。 不去想还好,一旦意识到了,就觉得手痒的厉害。 还稍微的、有那么一点点羡慕顾时和谢九思的亲近。 李闭嘴想着想着,按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叹了口气。 饕餮耳聪目明。 他听到叹气声,立刻摘掉耳机挂在了脖子上:“怎么了?” 李闭嘴指了指那边的谢九思和顾时。 饕餮看了那边一眼。 跟谢九思不同,他和他的阿善认识的年月几乎难以计数了。 他当场就领会了李闭嘴的意思。 他把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伸手拉住李闭嘴的手,往自己脸上送。 “随便你摸。” 顾时变回原形之后,五感敏锐了许多。 他听到饕餮这句话,停下了梳理羽毛的动作,飞速扭过头去。 李闭嘴可不客气,当场撸饕餮撸了个爽。 顾时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一眼饕餮还开着的摄像头,发出鸡叫。 “叽叽!!” 收一收收一收! 摄像头!摄像头没关啊哥哥们! 但饕餮才不理他。 顾时心想没办法了,他必须挺身而出去挡住摄像头,不然穷奇寄托在饕餮身上的事业或将毁于一旦! 三界院可还指望着穷奇做出表率,好让这帮苏醒的神魔们自己出去赚钱呢! 这可不行! 不要让谈恋爱影响事业啊你们! 顾时刚准备蹬腿起飞,就被谢九思用一根手指按住:“不用管他们。” 谢九思本能的阻止了顾时的离开。 虽然相对脆弱的脖颈毫无防备的被他人蹭来蹭去这一点,让他浑身鳞片都要竖起来了,但比起肩膀上这一团软绵绵暖烘烘的幼崽离开,这种不适应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谢九思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空碗,指了指那个碗:“你喜欢吃这个?” 那倒也不是,顾时心想,他食谱是没有跟着种族的变化而变化的。 但这么复杂的意思,以谢九思的脑子,肯定理解不了。 顾时扑腾着翅膀,十分敷衍的“叽叽”了两声。 谢九思点了点头,把肩上的鸡仔按回去,带着顾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饕餮的院子。 顾时眼前一花,发现自己秒秒钟到了B市中央商圈的超市附近。 谢九思沉稳迈步往前,却折戟于超市门口的人类姑娘。 “这位先生……” 穿着制式服装的营业员小姐看着眼前这个过于高大也过于英俊的男人,脸上有点红,连视线都有些躲避。 谢九思顿了顿,将目光投在了她身上。 她下意识退后了两步,红着脸小小声提醒:“超市不能带……”她顿了顿,扫了一眼谢九思肩上毛绒绒的团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斟酌道,“……宠物进去的。” 顾时左右看看,琢磨着找个地方待着,等谢九思出来,不至于让人家营业员小姐姐为难。 但他忘了,谢九思并不是一般人。 “这不是宠物。”谢九思反驳得十分认真且郑重,“他是我的……”谢九思思索了片刻,最终皱着眉,说道,“他是我的朋友。” 这话说完,营业员顿时露出了一脸少女心碎裂的表情,看向谢九思的眼神逐渐微妙怜悯。 顾时木着一张脸,觉得这小姐姐心里八成在想“这大哥心智发育是不是有点问题”。 而谢九思在说完这话之后,反常的凝固在了原地。 真奇怪。 谢九思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显得有些茫然。 为什么在说顾时是他朋友的时候,他会迟疑,说出来之后,还有些不那么舒服呢? ――是因为之前发觉了朋友的局限吗? 谢九思微微皱着眉,想到了余靓被顾时否认的话。 他迟疑着是否要尝试一下。 或许尝试一下,会让现在涌上来的堵心感消失? 谢九思这条龙,向来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于是他非常干脆的顺口而出:“不对,我跟他是一对。” 顾时:“?” 嗯????? 营业员小姐姐懵了两秒,看了看谢九思,又看了看那只鸡仔,露出了一副世界观□□碎的表情。 第 64 章(旺旺是不是给你钱了...) 第六十四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谢九思这话一说完, 顿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那股堵心感也消失了。 顾时这话一听完,小小的鸡脑袋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 瞬间就被“他又在骚什么啊”的想法填满了。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营业员小姐姐在经历了漫长的心理重建之后, 无感情地陈述:“抱歉先生,不管它是您的什么,超市都不能让动物进的。” 谢九思正欲反驳,顾时眼疾手快, “叽”了一声, 一翅膀拍在了他嘴上, 扑棱着翅膀跳到了一边, 找了个高处,窝住不动了。 谢九思微微仰头看向顾时。 顾时探头小小的“啾”了两声, 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谢九思终于成功领会了一次顾时的想法――这是让他自己去买, 他在外边等着的意思。 谢九思全然不觉自己讲的话对于普通人类来说是什么大.炸.弹。 他只觉得这话说完,顾时也没表现出什么反对的意思,这个事实让他通体舒泰, 看什么都变得顺眼了几分。 总的来说, 这是让他高兴的事。 谢九思心中这样总结道。 以后对别人就这么说。 谢九思想着,而后在营业员微妙又复杂的注视下,收回了落在顾时身上的视线, 抬脚走进了超市里。 顾时目送着他进超市,试图解析谢九思刚刚的骚话。 顾时扪心自问。 他觉得谢九思的“一对儿”肯定不能按照正常的来理解,鬼知道谢九思在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什么。 毕竟谢九思是个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知识都可以当场乱用的角色。 顾时一向不太能理解谢九思的脑回路。 不对,应该是正常人都不能理解谢九思的脑回路。 顾时蹲在收银台出口的高处, 冥思苦想,怎么也模拟不出谢九思当时的思路。 算了。 顾时抖了抖身上的绒毛, 心想看谢九思那副毫无波动的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说法。 指不定就是听了个新词想用用呢。 顾时想着,心安理得的缩成一团,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 顾时吃了两朵帝流浆,算一算也有百来年的修为了。 但他这一时半会儿,除了能飞了之外,也只感觉自己的感官变得敏锐了很多。 ――就比如他现在,能够把角落里营业员小姐跟同事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样怎么样?帅不帅帅不帅?” “帅。” “哦哦!” “长得又高腿又长,看着气度不凡,身上衣服我瞄了一眼,那料子,了不得!” “哇塞!” “可惜脑子有点问题。” “?” 顾时:“!” 顾时在继续听和捂住耳朵之间犹豫了足足一秒钟。 然后竖起了偷听的小耳朵。 “啊这……展开说说?” “他居然说他跟一只鸡……鸡崽?他说他们是朋友!” 鸡什么鸡? 顾时愤愤地抖了抖羽毛。 这是看起来像鸡了一点好吧?他必然不可能是鸡精这种微妙的带着点歧义的妖怪。 顾时小声哼哼着,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银喉长尾山雀了,谁来劝都不好使!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把动物当家人很正常吧?别人养猫养狗都当儿子养呢,养只鸡当朋友也没啥,你难不成还种族歧视了?” “当朋友家人确实正常,但那男的说他跟那只小鸡崽是一对儿!” “?” 顾时远远地看到营业员小姐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像是同时吞下了盐巴和一整瓶枫糖浆。 “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把他定位成恋物癖还是□□。” 顾时:“……?” 我也没想到您的思路竟如此清丽脱俗。 一般人也就觉得这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变态了,这里竟然直接细分,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 “太可惜了。”营业员小姐的脸上满是遗憾。 “大可惜了。”她的同事的表情与她如出一辙。 嘁。 凡人的智慧! 你们根本不会明白,伟大的钟山山神、九幽之主、上古大能烛阴、背负天地浊孽之躯――谢九思先生在想什么。 因为我也不明白! 但大概不是什么正经思路。 顾时在高处,往货架层叠的超市里一瞥,变得无比敏锐的五感让他在瞬间捕捉到了那一抹熟悉过头的气息。 谢九思看起来对逛超市这个活动并不熟悉,站在人群里,显露出了几许茫然和不适应。 他站在生鲜区,垂眼看着水箱里的梭子蟹。 兴许是察觉到了食物链上层的注视,那几箱子本该活蹦乱跳的生鲜这会儿一个个都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连泡泡都不吐了。 谢九思抬眼,环顾四周,微微皱起眉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超市,人类对于商品繁杂细致的分类让他一时间不知应当去哪。 顾时只见过谢九思网购,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用品捣鼓,还真没听过、也没见过谢九思逛超市。 顾时瞅着那道身影,思考着来超市之前谢九思说了什么。 顾时把谢九思之前说的骚话给他带来的震惊放到了一边,回忆了一下。 好像是……指着李闭嘴的空碗,问他是不是喜欢吃旺旺仙贝来着? 顾时愣了一下,缩了缩脖子,黑不溜秋的眼睛盯着谢九思,带着点不确信的迟疑。 ……为他来的? 顾时小脑袋往后仰了仰,挪开了落在谢九思身上的视线。 谢九思不喜欢人群,顾时知道。 准确来说,他不喜欢人类。 虽然他接受了人类智慧和知识的结果,但这些并非由天点化的生灵所产生的浊孽影响了他太久,让他背负了太多本不该由他来担负的责任。 因为浊孽的存在而被迫跟其他生灵隔离万万年这种事,设身处地的想一下,顾时感觉谢九思没有在获得自由的时候进行报复,脾气简直是好得不行了。 顾时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偏头看向站在人群中的谢九思。 超市生鲜区的人总是比别的地方要多些。 谢九思拢起的那眉心,顾时隔着老远都能数得清有几条道道。 明明很不喜欢这里。 顾时心里嘀咕。 谢九思察觉到那道熟悉的视线,当即结束了跟水箱里梭子蟹的对视,偏头迎了过去。 隔着层层货架与人群,谢九思仍然准确而迅速的捉住了顾时的目光,微微歪了歪头,带着些询问的意味。 顾时晃了晃脑袋,表示自己没有什么疑问。 谢九思这才收回视线,皱着眉思忖了好一阵,终于伸手拦住了一个路人。 路人:“?” “旺旺仙贝在哪里?”谢九思问完,顿了顿,颇有些生疏的加上了招呼,“……你好?” 顾时:“……” 其实还应该加个请问才足够礼貌。 顾时伸出翅膀碰了碰自己的鸟喙。 可惜原型说不来话。 要是能说话,他还能装成是能学讲话的鸟,帮帮谢九思。 不过谢九思运气很好,拦住的这个路人脾气不错,同时对这个超市也算熟悉,一抬手就给他指了个方向。 不过,谢九思还真是来买旺旺仙贝的。 顾时收回翅膀,看着谢九思的视线有些飘忽。 怎、怎么说呢…… 这种亲眼目睹别人为了自己去做讨厌的事的感觉…… 顾时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他品来品去,也形容不出如今心里翻腾的是什么滋味。 酸酸涨涨的,酥酥麻麻的,有点烦躁,又有点爽。 奇奇怪怪的。 其实他也没有很喜欢吃旺旺仙贝。 顾时想着,眼看着谢九思直接搬了一购物车的旺旺仙贝,确认无法再堆更多之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又抬眼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顾时好像从谢九思脸上看到了几丝轻快的笑意。 然后谢九思收回了视线,不熟练的推着购物车,开始前往收银台。 顾时看着谢九思因为初次接触而频频掌控不住购物车的前进方向,甚至因此而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顾时:“……” 看着竟有几分笨比的可爱。 顾时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个激灵,回过神猛地晃了晃脑袋。 算了。 不就是旺旺仙贝,从今天起,他就喜欢吃这玩意儿了。 不然实在对不起谢九思今天做出的牺牲和努力。 谢九思好不容易掌握住了推购物车的技巧,在收银台附近观察了一番,然后学着前边人类的动作,自助扫码付好了款。 谢九思推着购物车,停在了顾时下边的走道上,微微仰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小鸡崽。 “过来。” 顾时看着谢九思,又瞅了瞅那一车的旺旺仙贝。 远远看着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摆在眼前了,顾时只觉得他吃完这一车恐怕会罹患旺旺仙贝PTSD。 这也太多了。 顾时准备喜欢旺旺仙贝的决心摇摇欲坠。 谢九思在下边等了一会儿,见顾时不动,又道:“过来,回家了。” 顾时回过神,瞥了一眼那位营业员小姐微妙又诡异的表情,张开翅膀,落到了购物车里。 谢九思刚刚抬起些许、准备接住顾时的手顿了顿,他垂眼看着蹲在一袋仙贝上的黄色毛团,倔强的继续伸手,把鸡崽子拎了起来。 顾时:“?” 谢九思面不改色,把鸡崽子揣进了口袋里。 顾时从谢九思的口袋里探出个脑袋,迷惑的“叽”了一声。 谢九思伸出一根手指撸了撸顾时的头毛,推着购物车进了地下停车场。 地下停车场四处都是监控死角,谢九思找了个地方把仙贝都塞进他的芥子里,一掐缩地成寸决,离开了这个人类聚集的地方。 刚一回到三界院,谢九思抬头瞥了一眼燎红天际的夕阳,眯起眼来,反手摸出了被他塞进芥子里的五条龙。 那五条龙还活着,细细嫩嫩战战兢兢的在谢九思手里扭动。 “你喜欢吃这个吗?”谢九思问。 顾时一愣,瞅了瞅那五条细细的…… 这什么? 泥鳅?蛇? 顾时从谢九思口袋里爬出来,飞到他手臂上探头瞅了瞅。 身覆鳞甲、马首、蛇尾、鹰爪、鹿角。 顾时一惊。 这不是龙吗?! 这能吃?! 顾时疯狂摇头:“叽叽叽!” “哦。”谢九思颔首,捏着那五条龙的手一松。 顾时听到几声清越的龙吟,那几条色彩不一的龙迅速化作虚影,一甩尾,逃也似的消失在了天际。 顾时仰着脑袋看着它们消失的方向,扭头看向谢九思。 “毕方和金乌骗了我。”谢九思垂眼。 顾时:“?” “他们说他们喜欢吃这个。”谢九思解释。 顾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谢九思这几句话之间的联系。 因为: 毕方&金乌=鸟类 顾时=鸟类 所以毕方&金乌=顾时 又因为: 毕方&金乌喜欢吃龙 由此可得:顾时喜欢吃龙 顾时:“。” 这等式从逻辑上来说好像没什么毛病。 谢九思皱眉重申:“他们骗我。” 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去打人。 顾时赶紧蹦了蹦:“叽叽叽!” 各人的口味是有差别的啦。 顾时在谢九思手掌上张着翅膀,蹦Q着努力比划。 谢九思看来看去也看不明白顾时在舞什么。 顾时舞累了,在谢九思手心里一屁股坐下来,仰头看着安静注视着他的谢九思,腿一蹬,放弃。 比起比划,顾时还是更想快点掌握变回人形的技巧。 这真的很不讲道理,明明他没吃帝流浆的时候能一直是人类的模样,有了修为了,反而只能保持这副鸟样。 谢九思看着在他手掌心里放弃一般两眼一闭的顾时,在这时突然恍悟了。 “你血脉应当不错,不然不会在吃了两个帝流浆之后只有这样的表现。”谢九思说。 他掌心里的毛绒绒动了动。 顾时睁开眼,伸爪子轻轻挠了挠谢九思的掌心,催促他继续说。 “越是弱小的生灵,进入成熟期就越快,因为没有足够安全的环境供给他们生长。” 谢九思抬脚走进他的院子,将顾时放在了庭院的石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下了。 “第一次见面时,你拦住了我的龙爪,但你的气息十分弱小,毫无攻击性,既然如此,这必然就是你血脉传承下来的□□的能力。” 顾时两眼一亮。 好家伙! 你听听,你听听这话! 谢九思这话一出,我顾时就必不可能是鸡精! 说不定比银喉长尾山雀还可爱! 九幽之主不愧是九幽之主,跟那些看到黄色幼禽就觉得是鸡崽的人类完全不同! 此处点名批评顾修明! 顾时忍不住抖了抖羽毛,站在石桌上,昂首挺胸。 等他换毛,看得出原型是什么了,就去吓死顾修明! “总之,要得出你的血脉非同一般的结论很简单。”谢九思说着,拿出一包仙贝,一边碾碎一边给顾时解释。 顾时看了看被谢九思慢吞吞碾碎的仙贝,心想这该不会是给他吃的吧? 顾时神情凝重,摸了摸自己刚吃饱的肚皮。 谢九思撕开包装,把碾碎的仙贝倒进了手心里,放到了顾时面前。 顾时:“……” 顾时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同样正看着他,神情淡淡,顾时却能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谢九思的期待。 顾时啄了两口仙贝。 谢九思两眼微亮,神情带着些许满足:“多吃点。” 顾时瞪着那散发着炒米香的仙贝,又抬头看了看谢九思的期待,最后想到谢九思为他去超市的行为,最终眼含热泪,坚强干饭。 嫩黄色的小毛团炸着毛,逐渐暗淡的夕阳之下,顾时身上浮出了些微金红的丝絮。 那是属于顾时自己的力量。 这力量对谢九思而言陌生而微弱,却让习惯了顾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属于他的气息的谢九思感到了几分烦躁。 上古的神魔眉心一拧,本能的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毫无所觉的小小生灵抓住。 顾时:???? 虚握成拳的掌心抓握住了那一团暖烫,有绒毛从指缝间漏出些许,还有个小脑袋满头问号的留在了外边。 顾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他牢牢掌控了。 而他,只要稍稍一用力―― 谢九思感受着手中有力的挣动,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绵软的搔痒感。 有些像顾时先前在他的脖颈附近大鹏展翅的滋味。 ――被细软的绒毛轻轻擦过致命的脖颈,温柔亲近又令人浑身紧绷、头皮发麻。 令他有种正隐忍着什么,迫切的想要发泄出去的冲动。 “啾啾!” 顾时感觉谢九思包裹住他的拳头一紧一松,扭头啄了谢九思的手指一下。 这么抓着他,他很不舒服。 谢九思逐渐跑偏的危险想法瞬间被扯了回来。 他迅速松开手,盯着自己的掌心,直到顾时蹦蹦跳跳的重新吃起了他另一个手掌上的仙贝,又抬头对他“啾啾”叫了两声,才默不作声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继续向顾时解释:“通常,血脉强横者,因为生而强大,所以大多有漫长的生长期和庞大的力量需求。” 简单来讲,就是越牛逼的血脉长得越慢,需求的修行越多――换算一下就是需求的帝流浆越多。 顾时小翅膀一挥,指了指谢九思。 “?”谢九思顿了顿,“你是想问我?” 顾时点了点头,觉得谢九思说不定能当个参照物。 “我并没有幼年期,我们这些天生地养的灵兽神魔不入轮回,生来就是最完美的姿态。” 最多也就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强大罢了。 顾时失去了参照物,叹了口气,闷头干完了仙贝碎屑,在谢九思碾碎第二包之前飞速抱住了对方的手。 谢九思:“?” 顾时张着两只小翅膀,扑腾扑腾画着圈圈,然后张开嘴,指了指刚刚被掏出来的第二包仙贝。 “叽叽!” 圆的。 “叽叽!” 吃的。 “叽叽叽!” 帝流浆! 谢九思略一思考,福至心灵:“要换旺旺雪饼?” 顾时:“……” 旺旺是不是给你钱了? 顾时深吸口气,继续努力比划。 …… 在顾时试图让谢九思理解他想快点干掉帝流浆好变回人形的想法时,顾修明把苍梧观里里外外该藏的该搬的全都处理完毕了。 他在呼唤钟山山神,让他前往三界院之前,他手里拿了几个龟甲,随手一扔,准备先问问卦,他是先找凤凰还是先找盘古神,哪个比较快。 占筮通常都是卦象给出一定的线索,再由占筮者去解读,最终得出卦象指示这么一个流程。 但顾修明这一扔,却直接扔出了再明确不过的结果。 卦象说他应该先找凤凰。 这可奇了。 顾修明除了寻找自己不记得放哪儿的东西之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晰的卦象。 于是他又扔了一次龟甲,这次问的是凤凰在哪儿。 这次卦象正常了,顾修明稍微解读了一下,可以理解为――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顾修明盯着那几个龟甲,不期然的想到了他那只一夜之间变成了鸡崽子的便宜徒弟。 老道士看着卦象,抠了抠脑壳。 他想起由顾时和谢九思转达而来的、那一系列关于凤凰那个倒霉鬼的信息。 顾修明:“……” 啊这? 顾时这小子,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第 65 章(我对顾时一心一意...) 第六十五章 顾修明盯着出来的卦象, 感觉有哪里不对。 如果他那便宜徒弟是凤凰的话……那他跟谢九思是怎么一回事? 顾修明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如果顾时是凤凰的话,说不定凤凰不止一只――就比方说龙, 其实也是有族群的来着。 人与人不可一概而论, 龙与龙自然也不可以。 就好比那些传说故事里,仙人们用来拉座驾的龙,绝对不是像钟山山神这种天生地养的唯一的存在,而是一个因为外形被冠以了“龙”这个称呼的生灵的种群。 这个种群常年跟仙人接触, 受到影响, 自然而然的, 比起普通的生灵, 它们的寿命与灵智都要高上一等了,修炼出头的机会也要大上许多。 当然了, 这些龙, 与烛阴、应龙这类天生地养的无法相提并论,完全不能视作同一种类。 同理,凤凰很有可能也是如此。 ――毕竟针对凤凰流传最广的, 几乎就是那句“非梧桐不止,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了。 可看看哪儿都能睡啥都能吃的顾时,他可没这讲究。 古时的传闻与典故固然不可尽信, 但多少都是有着现实的影子的。 这也正好就说明了“凤凰”这个称谓,不仅仅只是那一个个体的名字,极有可能还代表着一个种群。 顾修明这样一分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这个猜测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无比自信地想道,将龟甲一一收好, 揣进衣兜里,给家具都罩上了防尘布。 与顾时这个胆大包天,敢把谢九思当召唤兽的臭小子不同,顾修明还是规规矩矩的照着祖上传下来的请神的礼仪来了一整套。 在顾修明这种经常要跟那些异常事物打交道的人眼里,凡是照着前人的经验来做,不至于有功,但也不会有太大的过错。 没有过错,被任性高傲的神魔厌恶或者报复的可能性就大大的降低了。 至于顾时,他属于无法无天又运气好过头的那一类。 毕竟这臭小子就不是人。 顾修明忙忙碌碌的准备到了半夜。 眼看着时辰将至,他向着钟山主峰恭恭敬敬的一拜,而后才喊出了谢九思的真身:“请,烛阴――” 谢九思是烛阴醒来后才取的名字,上古时的神魔们并不兴取名那一套,他们自我介绍或是称呼彼此,大多直接叫破真身,只有一小部分出于喜好或者隐藏的心思,会给自己捏个代号出来。 就比如饕餮的阿昭和李闭嘴的阿善。 到了现代,又有一部分真身的称呼并不适合作为人名来办理身份证件――比如烛阴,于是才有了零零碎碎的名字。 顾修明清楚这一点。 而苍梧一脉自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仪式还是颇有效用。 谢九思无比清晰的听见了顾修明的呼唤。 伴随着呼唤而来的,还有一股自然而然领会到的、被尊重、被敬畏的满意情绪。 大概是什么仪式。 谢九思想道。 ――这种被呼唤被恳求的情绪,他曾经领会过一次。 那是第一批在九幽定居的亡魂请求他为他们在大地之下开辟出九幽之地时,所感受过的。 谢九思放下正在播放电视剧的手机,目光略过夜色中的群山,看向了顾修明。 谢九思此时正陪着顾时,坐在顾时的办公室里。 因为顾时不管怎么比划,也没能让谢九思明白他想要的东西是帝流浆。 而智能手机又怎么都识别不了鸡爪子和鸡嘴巴的触碰,觉得交流真的很成问题的顾时愤怒地叼起了谢九思的衣袖,扯着他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这办公室他半个月没来了,仍旧非常的干净。 当三界院的会计除了最开始的时候为了入外账忙得团团转之外,后面几乎用不着他做多少事情。 毕竟除了夸父这种奇葩,三界院里那些灵兽神魔,本身对金钱也没什么太多的需求。 旷工半个月,李闭嘴帮他顶了个班,账目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 不过顾时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开了电脑在TXT里敲出“帝流浆”三个字之后,就抱着谢九思给他的六朵帝流浆,打开做账软件,开始检查起来。 谢九思见小鸡崽蹦蹦跳跳的在那边工作起来了,想了想,便在沙发上坐下,摸出了手机。 对人类科技了解并不多么透彻的烛龙,并不明白“大数据”是怎样的一个概念。 就连许多人类本身,也会惊异于自己与朋友随口聊了一句想要某样东西后,购物软件和视频平台所做出的、过□□速的应对。 于是,在下午对营业员小姐坦然说出“我跟他是一对儿”的谢九思,点开平日里用来学习人类科技的视频软件时,原本全是科技视频的首页推荐里就混入了奇怪的内容。 《大城市打拼小两口的日常》 《记录我给老婆求婚的这一天》 《我与他的小确幸》 …… 谢九思:“?” 什么东西? …… 在听到顾修明呼唤的时候,谢九思已经沉迷进了某个婆媳剧里,对于人类相互倾轧背地里阴人的手段叹为观止。 他放下手机,看向两座山头之外的顾修明时,那边“哒哒哒”敲键盘的顾时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从电脑屏幕后边探出个头来。 “啾?” 谢九思分心听着顾修明的话,对顾时说道:“你师父来了。” 他话音刚落,顾修明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顾时看着打扮得人模狗样的顾修明,回忆起了这臭老头把他搓进雪球里的恶行! 顾时趁着顾修明还在跟谢九思打招呼,一张翅膀,落到他头上一阵疯狂蹦迪,把顾修明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发型瞬间拆成了一团杂草,而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电脑后边。 顾时的身体素质成长得实在太快,快到顾修明都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完成了一整套操作,并躲在电脑屏幕后对顾修明发出了一连串“叽叽叽”的嘲笑。 顾修明条件反射的一摸道袍袖子里的暗袋,差点当场抽出戒尺来。 谢九思看着深呼吸以图冷静的顾修明,又看了看“叽叽叽”个不停的顾时,满脑子都是刚刚看的婆媳剧情。 什么媳妇跟婆婆针锋相对,丈夫在一边不敢吭声之类的。 ――虽然在场三个人的关系不太对得上,不过仿佛也有点内味儿。 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厉害。 谢九思神情严肃。 就比如利用影视作品映射现实这一方面,半点不输预见未来的术法。 顾修明强行按耐住把顾鸡仔拍成顾鸡仔饼的冲动,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向谢九思提出了疑问。 他规规矩矩:“山神,我有一问。” 谢九思颔首:“说。” “凤凰,是否与龙一样,也有另外的种群?” 谢九思点了点头。 确实是有的,甚至凤凰一族里,还有很多不同种类的凤凰。 如今的孔雀,也是那凤凰一族的后裔。 不过这样的族群,与受天点化的那一只凤凰是不同的。 顾修明心想果然。 照这么算,那只极有可能已经被盘古神那一方下了毒手的倒霉鬼凤凰,有很大概率是顾时的妈。 至于为什么顾时不会是那些被冠以“凤凰”这一名称的仙禽的种群的后代,那必然是因为顾时的原型还是只禽类的模样! 能够在血脉上跟谢九思正面掰头,还掰赢了,这怎么想,都必然是能与谢九思平起平坐的、天生地养的那一只凤凰! 顾修明摸了摸兜里的龟甲,看看顾时,又看看谢九思,决定帮他的倒霉徒弟先探探底。 他面对谢九思,起了个头:“我还有一问。” 谢九思扬了扬下巴。 “龙与凤凰那两个族群,是否就是您――或者应龙、凤凰的后代呢?” “?”谢九思露出了十分明显的迷惑,“我们并不具备繁衍的能力。” ??? 顾修明愣住。 等一下,这跟我想的剧本好像不一样?! 谢九思解释:“我们太强了,后代只会更强,所以天不允许。” 顾修明:??? 那顾时哪儿来的?? 顾修明隐隐感觉不妙。 “冒昧问一下……”顾修明声音带着些许的艰涩,“您有过什么……配偶之类的吗?” 原本还在哒哒哒啄键盘的顾时动作骤然一顿,反应过来之后又像是掩盖什么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脸滚键盘,假装成仍旧在工作的样子。 其实偷听的小耳朵已经高高竖起! 顾时觉得谢九思不大可能有什么风流史,毕竟就他的了解而言,这条龙惨遭浊孽骚扰,被迫脱离社交,一直到近代才重获自由。 但……但好像也不能保证在背负浊孽之前、浊孽消却之后的这些时间里,谢九思就没有什么风流韵事了。 唔…… 顾时心不在焉的拿脑袋滚着键盘,心里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一样,怪不痛快的。 谢九思就不一样了。 谢九思听到顾修明的这个问题,对人类社会关系了解极其浅薄的钟山山神、九幽之主,飞速的代入到了刚刚看的婆媳剧的剧情里。 婆婆与媳妇针对媳妇过去是否有过前男友而产生了矛盾。 ――是这样的一个剧情。 媳妇是怎么回应的来着? “没有过。”谢九思神情严肃,“我对老、我对顾时一心一意!” 顾时:??? 顾修明:??? 第 66 章(顾修明如遭雷击...) 第六十六章 不妙。 现在的场而非常不妙。 顾修明整个人都木在了原地, 谢九思的话在他脑中不断循环,振聋发聩。 顾修明头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老了,老到耳朵都除了问题, 又恍惚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顾时也木了两秒。 但他跟顾修明不一样。 顾修明对烛阴、对谢九思钟山山神的这个身份有滤镜, 顾时没有。 顾时眉头一皱,觉得这事儿八成没那么复杂。 他从电脑屏幕后而钻出来,飞到谢九思腿上,探头看了一眼谢九思的手机屏幕。 只一眼, 顾时就看到暂停的画而正好是女主角说“我对老公一心一意”这句台词的时候。 顾时:“……” 我他妈就知道! 顾时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吐槽谢九思竟然直接把自己代入媳妇儿的角色, 还是再一次告诫他不要把奇怪的东西拿来学以致用。 顾时思来想去, 觉得后者更加重要一点。 他拿翅膀使劲拍着谢九思的手机屏幕, 仰头冲他一顿“叽叽叽”。 别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乱用! 看看把老人家吓成什么样了都! 谢九思看着站在他腿上激动不已的小鸡仔,捏了捏他的小翅膀。 “你很高兴吗?” 顾时:“?” 谢九思说:“我也很高兴。” 顾时:“???” 什么高兴? 高兴什么? 高什么兴? 谢九思捏着顾时的翅膀, 表而上显得平静冷淡, 实际上情绪高涨。 按照他刚刚看的婆媳剧的剧情,那一对小夫妻的感情总是会在相互表明过心迹之后更上一层楼。 用剧里那些邻居的话来讲,就是“蜜里调油”。 果然, 顾时表现得很高兴的样子! 谢九思不得不再一次承认, 人类的确有着别的生灵所无法企及的独到之处。 顾时被捏住小翅膀,小小的脑袋里全是问号。 他又摸不到谢九思的脑回路了。 总觉得不太对劲。 顾时狐疑的看着谢九思,把自己的翅膀从他两根手指之间抽出来, 拱着暂停画而的手机,给顾修明看。 顾修明脑壳发晕,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看到顾时推着手机, 示意他看屏幕。 顾修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暂停画而,整张脸逐渐扭曲成了地铁老人的形状。 现学现卖狗屁不通说的大概就是谢九思如今的行为了。 顾修明看着那部最近特别火的婆媳剧, 有点不太敢想钟山山神接触人类社会这大半年里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令人害怕。 顾修明这时候才想起,顾时总是跟他叽叽歪歪谢九思没常识还不懂人心。 他那会儿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顾修明扒拉着自己的回忆,然后想起来了。 他说灵兽神魔要是真懂人心就完了。 还引经据典的论述了一番这些动辄能改天换日呼风唤雨的存在,一旦拥有了与人心近似的欲望所会带来的灾难。 那时候顾时总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看着他。 现在想来,他们说的恐怕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换了他他也无语。 顾修明晃了晃嗡嗡响的脑袋,张开嘴想说点什么,结果一跟谢九思对上视线,对方那句“我对顾时一心一意”又在他耳边回荡起来。 顾修明哽了一下,忘记了自己想说啥。 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在脑子嗡嗡作响、思维被搅成一团浆糊的情况下,下意识秃噜了一句:“怎么看您都不会是媳妇儿的位置吧。” 顾时:??? 你在说什么啊?? 谢九思一顿,觉得顾修明说得很有道理。 他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情节,最终找到了一句最合适的台词。 谢九思照本宣科:“在某些方而,嘴上说的跟实际做的要有一定反差,这是生活情趣。” 顾修明:??? 电视剧到底教了谢九思什么玩意儿?! 顾时:??? 你又在说什么啊?? “叽叽!!啾!!啾咻――!” 我他妈的…… 顾时被自己的鸟叫气得脑门冒青烟。我他妈要不是现在讲不了话,这儿还能有谢九思的发言余地?! 顾时气得跳jio,无能狂怒,只能在谢九思大腿上疯狂蹦恰恰。 谢九思看着顾时这副样子,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的笑意。 看顾时蹦得多高兴啊。 幸亏顾时这会儿没抬头,不然今天恐怕就是他们的缘分散尽之日! 顾时这会儿实在是鸟微言轻,就连顾修明也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狂怒。 他只觉得这鸡崽子怪吵的。 硬是把他从震撼的混沌之中叫了回来。 “你收声。”顾修明说。 顾时心想我就不,然后叫得更大声了。 顾修明很想上去捏住顾时的鸡嘴巴,却又碍于谢九思在。 ――在谢九思否认了他有对象以及繁衍的问题之后,顾时的身份呼之欲出。 顾修明干脆坦白:“顾时应该就是凤凰。” 谢九思的高昂的情绪骤然一滞。 顾时一个激灵,脚下一滑,整只鸡崽都摔在了谢九思的腿缝间,半天没能爬起来。 顾修明说道:“卦象上说,凤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加上这臭小子的原型,几乎是明示了。” “……”谢九思沉默片刻,“你先前问凤凰的族群……?” “那是我以为,顾时是凤凰的孩子。” 而你是顾时的爹。 出于本能中的趋利避害,顾修明没有把后而的话说出来。 顾时这臭小子从倒霉鬼的崽变成了倒霉鬼本鬼,虽然身份上来说更叼了,顾修明却觉得还不如当崽。 当崽的情况下,小时候那么虚弱可怜,还能怪当爹当妈的没有看护好,有个发泄口,可现在直接变成苦主了,反而只能怨天道不公,遭这无妄之灾。 ……嗯? 等等。 他之所以误会顾时和谢九思是嫡亲血缘关系,是因为顾时和谢九思近乎完全重合的卦象与星轨来着。 那种重合程度,不是嫡亲血缘,就是琴瑟和鸣长久一生的……伴侣。 顾修明又想起谢九思说的话。 ――我对顾时一心一意! ――这是生活情趣。 顾修明脸上表情逐渐空白。 他看着从谢九思腿缝间爬出来气喘吁吁的鸡崽子,就仿佛看到他养来准备拱白菜的猪不仅没拱到白菜,还被另一头猪拱了。 顾修明如遭雷击。 第 67 章(我们一直在一起...) 第六十七章 顾修明整个人都凝固了。 他觉得他错过好几季的剧情。 就好像睡觉之前还在放预热PV, 一睁开眼就已经在放大结局的演员表了。 这个跳跃度简直堪比上小学数学弯腰捡支笔,一抬头已经一黑板的实变函数。 就很突然。就很看不明白。 顾修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看着谢九思和在谢九思腿上扑腾着小翅膀的顾时, 把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按了下去。 儿孙自有儿孙…… 哦不对,顾时要没出事,年龄好像都能当他祖宗了。 那祖宗自有……算了。 这么一想,不管处在哪个身份上, 他都不太适合去插手顾时的感情生活。 他又不是什么封建家长! 顾时背着他谈恋爱而已, 他一点都不气, 又不是作奸犯科, 他真的一点都不气。 顾修明板着一张脸,心想这臭小子谈不谈恋爱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小子哪有正事重要。 这死小子…… 顾修明心中喋喋不休。 顾时完全没有注意到顾修明内心的波动。 他兴奋的张开翅膀, 仰头看着谢九思, “叽叽”比划。 凤凰! 是凤凰! 顾时兴奋不已地在谢九思腿上蹦Q。 这可比银喉长尾山雀叼多了! 好家伙,他现在就去电脑上查查凤凰! 就算人类的记录不一定是完全准确的,但过过眼瘾也很爽! 顾时压根不在意他是凤凰就等于倒霉鬼是他自己这件事。 反正他没有之前的记忆, 也没有被坑的记忆, 横竖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并没有那种“我这么苦原来都是有原因”的崩溃感。 他只因为脱离了鸡精这个可能性而狂喜! 世上竟有这种好事! 简直天上掉馅饼! 爷这就去搜搜看凤凰是个什么模样! 顾时兴冲冲地扑腾着翅膀,腿一蹬就要冲向电脑。 谢九思垂眼, 伸手把他腿上的顾时捧住。 顾时:??? 您撒开手! 顾时使劲扑腾,扭头,冲谢九思“啾啾”叫。 松手,我要去看凤凰啥样!特别急! 谢九思看着幼鸟在被捧住了也使劲挣扎着要离去的模样, 抿起了唇。 顾时的脾气很好,即便是对顾修明也向来都是嘴上说说, 从不认真。 现在却一副想要冲出去干架的样子,一定是非常生气了。 谢九思捏住了顾时不停“啾啾”的尖喙,把他拢得更紧了些:“不行。” 顾时:?? 谢九思神情郑重严肃:“你太弱了,不能去。” 顾时:??? 谢九思说:“交给我就好。” 顾时:“……?”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是要帮我查资料吗?! 顾时心想查资料跟我弱有什么关系? 谢九思掌心里的幼鸟蹬了蹬腿,脑袋一偏,将自己的嘴从对方手里救了出来。 谢九思见他不叫了,想了想,为防万一,还是在松开手之前,给办公室上了个结界,防止顾时一时冲动跑出去。 但好在顾时看起来还很理智,在脱离他手掌之后,就飞向了电脑,并没有要外出的意思。 谢九思收回了追着顾时去的目光,决心接下来的时间里,得时时刻刻看着顾时,以防他跑去报仇。 谢先生神情严肃,深觉责任重大。 顾修明看了那边正疯狂敲键盘的顾时一眼,大致也能猜到顾时这会儿正在干嘛。 八成就是在查凤凰的传说逸闻呗。 看得最仔细的一定是关于凤凰外貌的传言,还只会挑那些好看的作为标准。 老自恋人了。 顾修明一边嘲讽的想着,一边松了口气。 顾时第一反应是冲去电脑前边,而不是跑过来冲他叽叽叫,这证明顾时压根不在意自己被下了黑手这件事。 大约是没有这件事的记忆,所以并不觉得愤怒。 是好事。 顾修明心想,什么都不记得可比心怀仇恨要好得多了。 谢九思看向顾修明,随手划了个结界不让顾时听到他们谈话,问:“你什么时候可以查到盘古神的位置?” “不好说,我明天就开始算。”顾修明说着,顿了顿,“苍梧观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与考察团约定好的时间是开春后……” 谢九思不太明白顾修明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顾修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那时候我还没得到结果,恐怕得麻烦您和顾时帮忙看顾一二。” 谢九思略一思忖,觉得这件事顾时肯定是会点头的,于是他干脆点了点头。 顾修明扭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后面看不着身影只能听到键盘声的小鸡仔,思来想去,最终定了定神,试探着开口。 “您与顾时……是在一起了?” 谢九思有点疑惑:“我们一直在一起。” 整个三界院,跟顾时最亲近的就是他了。 顾修明一愣:“一直在一起?” 谢九思觉得这话没什么问题,于是笃定的点了点头。 顾修明一时失语。 他寻思普通人说这话,那可能就是字面意思,但谢九思说这话……考虑到这位的年岁与身份,那总要让人多想一层去。 一直在一起。 那怪不得了。 顾修明恍然。 怪不得谢九思与顾时的命数近乎重叠,怪不得顾时打从一开始就对谢九思没什么敬畏防备,怪不得谢九思还不知道顾时是凤凰就对他这般照顾。 原来烛阴和凤凰一直在一起,这是宿世累积的缘与本能。 仔细一想还有些线索,比如民间总有龙凤呈祥的说法,提及龙总是会带上凤。 典故传说大多捕风捉影,必然见过些苗头,才会有这样那样的故事流传下来。 虽然顾修明一时想不太明白,为什么当初他要凤凰相关的信物时谢九思说没有。 但像谢九思这样的存在,他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属实正常。 顾修明越想越觉得事情应当就是这般模样。 他说服了自己,转头看向顾时时,难免带上了一丝欣慰和喜悦。 他怎能不欣慰喜悦呢? 顾时怎么说也是他一手带大的臭小子。 他以前还总想,他百年一过,留下顾时一个小妖怪,不管是守着苍梧观还是到处去流浪,都怪孤独的。 顾修明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独身一人四处流浪的生活。 虽然他嘴上总说那叫“云游”。 他不希望顾时品尝那样的滋味,尤其人的寿数不过几十载,妖怪不出意外却是以百年计。 可现在,顾修明知道,如果他去了,顾时并不会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顾时敏锐的五感让他察觉到了顾修明的目光。 他自电脑屏幕后边探出头来,跟顾修明对上了视线。 噫! 老头子那什么眼神? 黏糊糊的有点恶心。 顾时大退三步,抖了抖身上竖起来的毛毛,用他的小黑眼睛翻了个难度超高的白眼,转头拿屁股对着顾修明,扭了扭,又转过来眯了眯眼,以表不屑。 顾修明:“……” 不肖弟子! 顾修明摸了摸袖子里的戒尺,深呼吸,摆出了极尽和蔼的模样,说道:“你跟烛阴,好好过。” 顾时隔着谢九思的结界,只看到顾修明的嘴开开合合,神情和蔼得让他头皮发麻。 顾时还看到了顾修明摸衣袖暗袋的动作。 老头子刚刚说的什么? 顾时惊疑不定。 他是不是说的“三天之内,鲨了你”? 第 68 章(就很合适...) 第六十八章 谢九思和顾修明谈起了正事。 建立在顾时就是凤凰本身的前提之上, 他们先前的许多猜测就都有了有力的佐证。 顾修明曾经跟谢九思粗略的提过一些顾时小时候的趣事,但真正与顾时相遇的头几年,顾修明简直焦头烂额。 “我刚捡到顾时的那几年, 他的身体很不好。” 相遇的时候是凛冬烈风穿肉刺骨的月份, 肉眼看来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小而瘦弱,衣不蔽体, 躲在街角瑟缩成一团, 扯着一大块塑料布, 徒劳的想要挡住风。 顾修明把小孩儿抱起来的时候, 他身上已经冻出了一块块青紫。 顾修明把他就近送到了旁边不远的山南福利院里。 那时候福利院条件远不如现在,是由一个宅基地改建的, 一栋自建房, 三层高带个房顶,总共十六个房间,相互挨得紧紧的。 那几年年岁不好, 福利院里被抛弃的孩子多得挤满了那十六间房, 实在接收不了新的孩子了。 而顾时当时的情况,眼看着就是要活不下去了的样子。 身上四处都是冻伤,呼吸微弱, 发着高烧。 于是顾修明顺手给顾时算了一卦,他看着卦象,又看看妖气弱得他都没看出来的顾时,便拜托福利院的院长办好了手续, 领养了顾时。 往后的几年里,顾修明为了治疗顾时, 把他在外混了几十年攒下来的积蓄花了个精光。 “头几年,几乎就是辗转在各个医院里。” 顾修明自然不可能带着一个身体底子薄弱无比的小妖怪去求助那些拥有非自然手段的人,于是在最初的时候,顾时几乎就是靠着人类的医疗手段治疗那一身乱七八糟的毛病的。 这倒没什么不对。 万物生灵是很聪明的,尤其是在求生的本能之下。 一些动物为了生存学会了拟态,妖怪为了生存将自己完全伪装成人类以获取好处,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养到第六年的时候,他的身体变好了许多,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又渐渐的变得比普通人类好了。” 现在想来,顾时最初的时候可怜成那样,八成是刚经历过一次冲突――而且从他现在的本体和目前所拥有的力量来看,极可能是在涅期间出了岔子。 谢九思听着顾修明的叙述,顿了顿,掐指一算。 凤凰五百年一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五百年这个时间,虽然没法精准到某月某日,但真要算一下,得出的结果上下浮动也不会超过三年。 谢九思抬眼看了一眼顾时。 顾时缩回了好奇的脑袋,继续搜索凤凰的内容。 反正他也听不着声音。 谢九思收回视线,说道:“照年份算,他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凤凰涅轮回以变强,这是他们这些灵兽之中也独一份的特殊,正因此,到了时候,凤凰总是会将自己藏得滴水不漏,直到涅完成,将凝萃了前身修为的蛋吸收干净,才会重临于世。 大概除了那些天生便通晓天地六道之事的灵兽,没有认能够找得见他。 谢九思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孤身一人了,他极少去关注其他灵兽的状态。 他只听李闭嘴这个大喇叭跟他说过,凤凰每次一躲就是一百年左右,出来的时候都是成年的体型,还比上一次出现要更强上一分。 而凤凰涅会变回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幼鸟这件事,是曾经凤凰中了蜃的招,自己说出来的。 现在推算一下时间,凤凰应当还有七十多年才会从躲藏的地方完成涅跑出来才对。 而且血脉摆在这里,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当初被顾修明捡到的顾时连个人类幼崽都不如? 谢九思沉默片刻,眉心拢了起来。 他怀疑,顾时的涅被人打搅――他甚至可能不是自己破壳而出的。 顾时极有可能,是被他人强行从万万年修为凝成的温床中剥离出来,夺去了凝萃的蛋壳,而他本身则被弃置、或是察觉到危险,本能的逃离了。 别说人类,就是毫无灵智的动物也明白早产的幼崽极易夭折,这种情况即便换到凤凰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顾时身为受天点化的那一只凤凰是不会死亡的,但仍旧会受伤,会虚弱。 作为第一批行走于世间的生灵,混成顾时这样,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谢九思面上显出几分薄怒,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顾修明,催促:“快点把他们找出来。” 顾修明哪能不答应的。 他养了顾时二十年,视若己出,知道顾时小时候会那般瘦弱多病的原因,再加上想起他的积蓄在那时全都被嚯嚯了个干净,顿时新仇加旧恨,也不准备等明天了,撩起袖子就要开工。 不过他一抬脚,又顿住,拜托道:“这些事情,还请您不要告诉顾时,他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多,这样是好……” 顾修明说到一半,见谢九思眉头紧皱,赶紧闭上了嘴,怕谢九思觉得自己多事。 “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九思对顾修明并没有不满。 顾修明松了口气。 “好的,拜托您送我去占筮台了。” 谢九思指尖一掐,便将顾修明送进了山腹中新建起来的占筮台前,任由顾修明开始占筮。 而他自己偏过头,看向了那边的小鸡仔。 顾时如今的实力,连个正常修炼百年的妖怪都比不上,先前两朵帝流浆都没能让他长大多少,恐怕是因为帝流浆都力量都用来弥补身体的亏空了。 原先谢九思以为顾时是只血脉强横的小妖怪,弱就弱了,慢慢修行就好。现在知道顾时是遭人暗算才落得如此田地,顿时就感到了几分愤怒。 顾时本应是强大无匹的凤凰。 可他现在散发出来的气息微弱得宛如白日里萤火,不是细察之下几乎寻不见,这让谢九思对如今还摸不着边的罪魁祸首异常恼火。 顾时的眉心有他的法印。 顾时的因果就是他的因果。 对顾时下了手,就是对他下了手。 谢九思愈发的不痛快起来。 顾时喜滋滋地查阅着凤凰的资料,发现这种神鸟在各种传说里就没有过什么负面的传闻。 他随便乱搜全都是吹得天花乱坠的,从外貌一路吹到象征意义,全方位无死角,让当事人无比舒爽。 只是在他美滋滋的时候,感觉有另一股情绪拉扯了他一下。 眉心被刻下法印的位置微微发热,传来了属于另一个人的不快。 顾时微怔,关掉了电脑上的网页,从屏幕后边蹦出来,飞到了谢九思的腿上,歪了歪头。 “啾啾?” 谢九思垂眼,捏了捏顾时的小翅膀:“饿了?” 顾时晃了晃脑袋。 他想比划一下“你怎么不开心”的意思,但想了想谢九思跟他天差地别的脑回路,顿时放弃了。 顾时伸出翅膀安慰式的拍了拍谢九思的手指,然后指了指电脑桌的方向。 “啾啾!” 去电脑桌前边,打字交流! 谢九思抬眼,手指一勾,将电脑桌上的几朵帝流浆全都取了过来,塞给了顾时,指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顾时毛绒绒的小脑袋。 顾时:“……” 顾时被谢九思摸得脑袋一晃一晃,正想抬头重申自己的需求,就听到谢九思轻声说:“我会尽快让你恢复的。” 顾时眨了眨眼。 他想起之前听李闭嘴他们说的凤凰的事迹。 他似乎本该是与谢九思同一层次的强者。 顾时想告诉谢九思不用急,至少他本人并不着急,人、啊不是,凤凰嘛,活这么久总会遇到一些意外。 而且在现代社会生活,超自然的力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看着谢老板因为他的事这么生气,顾时觉得心里像是被猫咪的小肉垫轻挠了一下,麻麻痒痒,怪不好意思的。 他想了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啾啾!叽!啾!” 妈的! 顾时闭上了嘴,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狂吃了八朵帝流浆。 谢九思看着吃完第八朵就两眼一闭直接昏过去的小鸡仔,把他揣进口袋里,起身关掉电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屋子里满地灯笼,完成的未完成的做坏了的,还有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材料和杂物。 谢九思把沉睡的顾时放进了他自己编的那个鸟巢里。 幼鸟顺势在软滑的蚕丝垫上滚了两圈,睡得四脚朝天,半点不像只鸟。 谢九思收回视线,深吸口气,勉强压下了心口不停翻涌的怒气,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余,谢九思知道,人类都很在意那个日子。 被当成人类养的顾时应当也不例外。 而过年节时,似乎需要给亲朋好友赠送礼物。 当然,谢九思只准备给顾时送礼物。 顾时刚刚一口气吃了八朵帝流浆,保守估计怎么也得睡个二十来天,谢九思推算着,时间应当是足够的。 他在屋子里满地的灯笼里精准的找到了做到一半的一个,撩起袖子,将之拎了起来。 这或许能作为一个新年礼物送出去。 因为网上说,送礼物最好是送对方想要的东西。 谢九思记得很清楚,顾时说想要看一看苍梧观挂满灯笼的热闹模样。 灯笼他已经在做了,至于热闹…… 谢九思扎着灯笼,想起先前在那个婆媳剧里看到的,那位丈夫频繁晚归的原因。 是不是叫什么……团建来着? 嗯。三界院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家伙还没有团建过。 苍梧观就在钟山,距离近,没有人类,该保密的东西如今都被搬到了九幽。 新年团建定在这里,就很合适。 第 69 章(怎么有杀气...) 第六十九章 顾时恍惚的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 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的存在, 同样睁不开眼。 周围是极安静的,没有鸟鸣兽啼,只有间或传来的、什么东西坍塌的轰鸣, 还有奔腾不息、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韵律。 顾时聆听着那鼓动奔涌的声音, 无知无觉。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又似乎只有一瞬,突然有一声擂鼓般的响动,缠紧了他, 拉扯着他, 将他温柔的纳入了同样的韵律里。 于是顾时感觉到了心脏的搏动, 觉察了血液的奔涌。 他在这极静之中拥有了躯体, 挣动中划动了柔软的流体,触碰到某个坚硬的外壁。 这是将他与世界隔开的温床。 在这温床之中, 他将成长, 他将强大。 然后―― 他将重临于世。 顾时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鼓噪着,骚动着, 驱使着他迫不及待的将周围的流体与坚壁纳入身躯之中, 努力生长。 顾时遵循着梦中的本能,他冥冥之中知道,随着时间, 他的成长会让坚壁变得逐渐狭窄、脆弱不堪。 然后他只要等待,就可以击碎周围的坚壁,睁开双看去看看坚壁之外的光景。 他等啊等啊,却没能等到自己拥有能够击碎坚壁力量的那一刻, 就被什么东西粗暴的从温床之中拽了出来。 太早了。 实在是太早了。早到他才刚模模糊糊的觉察到羽翼的存在。 早到他还不具备睁开双眼的力量。 他虚弱不堪,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与危机, 触碰着他的那双手力量强大,光是拽着他的翅膀拎着他,就从接触的地方传来了难捱的刺痛。 那应当是什么不祥的力量,才会让他只是接触都感觉痛苦。 未能长成的幼鸟本能的警觉起来。 求生的欲望令他将积蓄起的所有力量揉成了炽烈的火,顺着翅膀燎上那只给他带来痛苦的手,而后在对方松手的瞬间,飞速跑路。 他不确定自己逃向了哪里,只凭借着模糊的本能躲在了某一个没有活物的地方,安静的蛰伏。 直到初冬的第一缕寒风到来,他终于有了足以让他睁开双眼的力量。 他看到了人类,于是本能的化作了人类,稚嫩而茫然地混入了人潮之中――然后被冻昏在某一个街角。 …… 顾时一睁眼,就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仅饿,梦中的寒冷和刺痛仿佛也还残留在身体上。 ……好家伙。 顾时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点残留的不适甩拖出去。 他不认为那是单纯的梦,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被他忘却的记忆。 没有理由,就是单纯的确定这一点。 顾时的视野之中也出现了很多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同时,脑子里也多出了对这些东西的认知。 就比如现在,他能看到自己所躺着的鸟巢正被一层又一层的法阵包裹着,有浅淡的冰蓝色如同烟雾一般,遵照着某种规律运行。 而鸟巢之外――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能理所当然的将外边的屋子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屋子里四处都是暗红色的雾气,还有极淡的浊孽的气味。 那是谢九思的力量,是烛阴对巢穴本能的标记,对所有人发出“禁止靠近”的警告。 但顾时是个例外。 顾时从柔软的蚕丝软垫中坐起来,张开翅膀,摸了摸额前。 那里是被谢九思刻下法印的地方。 以前的顾时并不明白这个法印的意味,如今他却能从中感受到自己与谢九思紧密如同一体的贴近。 那一种有别于身体亲密接触的贴近,而是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灵几乎要拧成同一个存在的贴近。 顾时能清楚的感觉到,在这个法印之中,相对弱小的他被谢九思的力量层层叠叠的保护着,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或许连天纲也难以插入其中。 顾时心里发飘。 他以前不懂,哪怕谢九思曾提过这个法印的作用和原理,他也只是茫然懵懂的点头。 他多少能知道这个法印非常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顾时实在想不通,谢九思为什么会给他打下这样一个法印。 饕餮和李闭嘴关系好成那样,也没见给彼此额头上盖这么个戳。 这几乎相当于他本人就是另一个谢九思了,而且还是谢九思单方面吃亏的那种。 因为顾时现在很弱,而且顾时也没有同等的给谢九思打上属于他的法印。 他们之间,完全是谢九思在单方面的吃亏。 顾时陷入沉思。 在怎样一种情况下,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施以庇护和帮助呢? 顾时:“。” 不行,不能细想。 不能以常理揣测谢老板! 要是是他自作多情,可不得尴尬死。 还是找个时间,让谢九思把这法印收回去的好。 顾时晃晃脑袋,试图把脑袋里的水甩出去。 他现在身上还不怎么舒服。 又饿又冷又痛。 顾时感觉现在给他一把火柴,他就能原地表演一出卖火柴的小鸡仔。 谢九思又不在,屋子里也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顾时隐隐约约能从法印之中感觉到谢九思的位置,离得有些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从鸟巢里钻出来,一边整理着脑子里多出来的信息,一边飞进了谢九思的房间。 他在柜子里找到了谢九思先前买的零食。 顾时叼着袋子,正琢磨着柔弱的小鸟鸟应该怎么拆包装的时候,就在杂乱无序的信息里得到了如何化形的方法。 所谓化形,指的就是变化外形,迷惑他人的一种法术。 变成人还是变成猫猫狗狗,都是同一种方法。 顾时在先吃饭和先变回人之间迟疑了三秒钟,迅速选择了后者。 天天只能叽叽啾啾的日子他可受够了! 顾时在谢九思这里没有放衣服,他思来想去,叼着一包仙贝,往饕餮的院子飞去。 今天天气不好,天色昏昏沉沉的,很冷。 不过顾时现在并不畏惧寒冷了――即使没有佩戴谢九思送给他的龙鳞。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层层厚重的乌云后边,金乌仍旧兢兢业业的在上班。 顾时落在饕餮家二楼窗户外边,把仙贝放在窗台上,啄了啄玻璃。 李闭嘴远远地拉了一手,窗户和窗帘打开,顾时这才发现房间里却不止李闭嘴和饕餮两个,还有鼻青脸肿的毕方和嗑瓜子的英招。 顾时看着毕方,楞了一下。 他叼着仙贝飞进去,落到了茶几上。 饕餮仍旧在那头干他所热爱的直播事业,在这边凑一块儿扯淡的是另外三个。 毕方差点跳起来,但仔细一看,这只散发着谢九思气味的小鸡仔并不是谢九思本人, 他十分警觉:“你谁?!” 李闭嘴无情嘲笑:“放心吧,这不是谢九思,这是顾时,他不会打你的。” 毕方一听,顿时嚣张起来:“他也打不过我。” “但他可以叫谢九思来揍你。”英招剥着橘子,看了一眼鼻青脸肿的毕方,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 毕方一拍桌子:“你笑什么笑?!” 英招慢悠悠地:“我想起开心的事,有只鸟诓骗谢九思上我这儿来抓龙,结果转头就被谢九思打了。” 毕方一把捏爆了英招手上的橘子。 英招毫不介意,笑嘻嘻地拿了个新橘子。 李闭嘴看着顾时,发现顾时跟他上一次看到的样子有点不同。 “你是不是长大了一点?”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顾时脑袋上方摸了摸。 他没有碰到幼鸟的脑袋,但顾时确实感觉头上有点痒痒的。 “你长羽冠了耶。” 羽冠,指的是某一部分鸟类头顶生出的羽毛束。 顾时晃了晃脑袋,抬起两只翅膀,摸了摸头顶。 翅膀没有手好用,摸了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闭嘴看了一眼被放在旁边的仙贝:“你饿了?饿了你怎么只吃这个?谢九思虐待你吗?要不要给你叫个外卖,虽然在这个地方送外卖的只有咱们疗养院的食堂……” 那可谢谢您了,不吃白不吃。 顾时放下翅膀,点了点头,又抬起翅膀,指了指李闭嘴的衣服。 “叽叽!” 李闭嘴:“?” 顾时艰难的用翅膀比划着套衣服的动作。 “啾啾!” 李闭嘴:“??” 顾时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太难了。 翅膀好难用,但凡他是只狗是只猫,也不会表达得这么费劲! 毕方在跟英招掐架的中途插了一嘴:“他来借衣服的。” 顾时两眼一亮,疯狂点头。 李闭嘴恍然,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你要化人啊!早说嘛,衣柜里好多新衣服,你随便拿。” 他话音未落,顾时翅膀一扇就消失了踪迹。 李闭嘴帮顾时叫好外卖,摸了个英招剥好的橘子,半晌,没忍住好奇,扭头看向毕方:“你看出顾时是什么了吗?” 顾时都大咧咧的用原型跑过来两次了,应该不介意他好奇一下吧! “不知道,气息倒是有点熟……”毕方顿了顿,迟疑了一瞬,“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像凤凰。” 同为鸟类的灵兽,毕方曾经与凤凰来往过那么几次,后来因为凤凰老是把他忘掉,就干脆不再往来了。 “我也不确定,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如果顾时真是凤凰……”毕方品了品这段时间以来顾时展露出来的力量,“呃,这……” 天生祥瑞,运道超绝,自成轮回,生生不灭,每隔五百年都会变得更加强横。 听起来多美啊。 如果没有一朝回到解放前的话。 李闭嘴和英招也想到了这一点。 李闭嘴抠了抠脑壳:“……那看来天地也没有特别眷顾他哈。” 毕方揣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火精,突然觉得凤凰总是把他忘记着实不算什么事。 比起这个,万万年修为毁于一旦,这是什么品种的倒霉蛋呐。 人总是这样的,在自己低谷时,发觉有人比自己更倒霉了,就会觉得宽慰一些。 灵兽也不例外。 这边的三个唏嘘感慨着,那边顾时翻出了一身平平无奇的短T加工装裤,迫不及待的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李闭嘴跟顾时身材差不多,但这人估计是妖怪当惯了,选的衣服都是肥大的宽松款,少说要比自己的身材大两个size的那种,一件短T穿到身上领口大得能将锁骨一览无余。 顾时瞥了一眼镜子,难得没有心思好好整理一下发型和衣服。 ――他整个人都快饿瘪了。 顾时顶着一头乱翘的碎发和褶皱的衣裤拉开了李闭嘴的房门。 房门一开,察觉到顾时醒来的谢九思恰巧出现在了饕餮家的客厅里。 刚刚抵达的谢九思看着从李闭嘴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不大合身的肥大衣裤,一身衣服加发型乱七八糟得宛如刚从床上滚完下来。 谢九思沉默片刻,扭头看向李闭嘴,眯了眯眼。 李闭嘴叼着瓣橘子,无端端的打了个哆嗦,跟谢九思对上目光,满脸茫然。 李闭嘴:??? 怎么有杀气! 第 70 章(我更幸运一点...) 第七十章 李闭嘴吃掉了橘子, 警觉地看向谢九思,抱着抱枕以求得些许的安全感。 毕方和英招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兴致勃勃。 顾时愣了一会儿, 有些意外谢九思突然赶回来了。 他并没有察觉到谢九思针对李闭嘴散发出来的恶意。 除却第一次见面时的意外, 谢九思在顾时面前从未展露过攻击性。 在顾时眼里,谢九思跟“防备”、“危险”之类的词汇根本就扯不上关系。 平日里相处,也没发现谢九思有过特别独.裁残酷的模样。 所以顾时压根不会把谢九思往那一方面去想。 顾时扒拉了两下头发:“谢老板,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还在挺远的地方……” 顾时一边说着, 一边往房间外走, 目标非常明确, 就是客厅茶几上的果盘。 果盘里装着应季水果和零食, 勾引了顾时全部的注意力。 谢九思看向顾时。 顾时身上穿得松松垮垮,肥大的T恤套在他身上, 露出锁骨与一半的肩膀, 被帽子遮掩了许久的头顶碎发蓬密,比起先前似乎长长了许多。 一双光脚丫从下半身的工装裤本该收紧的松紧裤腿中间伸出来,随着他的走动露出圆白玉润的脚踝。 谢九思的目光凝固在走动间若隐若现的那一点莹白上, 感觉喉头蔓延上了陌生的痒意, 挠不到,便只能以吞咽来缓解。 顾时对谢九思的注视浑然不觉――应该说,他已经习惯了。 绝大部分时候, 只要谢九思与他同时在场,谢九思的目光总是会时不时的落在他身上,然后停滞住。 顾时摸着肚子,拿了个苹果, 问李闭嘴:“洗了吗?” 李闭嘴看看谢九思,又看看顾时, 谨慎:“洗了。” 顾时咔擦咔擦啃起了苹果,看着果盘里满满的食物,并不想挪动。 不开玩笑,他现在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顾时安抚着饥饿得过头的胃,思来想去,干脆盘腿坐在了茶几前的地板上。 饕餮家的客厅构造极其简单,左边是饕餮的直播空间,右边是李闭嘴摸鱼的活动空间,因为习惯了常年两个人,所以整个客厅里,除了饕餮的电竞椅,就只有一个大茶几和两个懒人沙发。 一个大的一个小的。 大的那个被毕方和英招占了,小的那个被李闭嘴自己占了。 顾时席地而坐,叼着苹果把他带过来的仙贝拿过来,偏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谢九思。 谢九思低垂着眼,为喉间莫名的麻痒而皱起了眉。 他一皱眉,被他殴打过的李闭嘴和毕方差点当场跳起来夺路而逃! 但这样好像又太怂了! 李闭嘴和毕方相互看了看。 ――至少不能比李闭嘴/毕方先跑,丢不起这个人! 他们如是想道,对彼此露出一个虚假的塑料微笑,梗着脖子强行把跑路的冲动忍了下来。 英招瞅着这俩,心中直呼好活儿,摩多摩多。 顾时满脑子都是吃东西,对李闭嘴他们之间的交锋没有一点兴趣。 他一手拿着仙贝,一手拿着苹果,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谢九思,喊了一声:“谢老板?” 谢九思回过神来,发觉顾时身上属于凤凰的气息又厚重了一些。 谢九思为此而感到了几分不快。 他抿唇,不痛快的情绪在心间转了几个弯,又不期然的想到刚刚窥见的那点莹白的脚踝。 现在顾时坐着,看不到了。 谢九思心里的不快顿时又上涨了几分。 顾时饿坏了,几口啃完了苹果,刚撕开仙贝的包装,就隐隐约约察觉到法印那头传来的不愉快。 “?”顾时叼着仙贝,满脸迷惑,“你不开心吗?” 谢九思微怔,意识到顾时如今应当是恢复了一些,已经能利用法印来反向感应他了。 他抿着唇,不点头不摇头,也不说话。 顾时轻嘶一声。 刨除掉那个好像很漫长、给他留下了极深刻印象的梦境,顾时对“谢九思不高兴”这个事情的印象,还停留在谢九思因为有人害他变得虚弱不堪而愤怒的事情上。 顾时没带手机,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啃着仙贝,含混道:“谢老板,你还因为我以前的事不高兴吗?” 嗯?? 李闭嘴三个瞬间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 顾时不提还好,他这一提,谢九思那边的情绪波动愈发的焦躁起来。 谢九思可从不会干口是心非的事。 他干脆点头:“嗯,不高兴。” 顾时扒了支香蕉:“诶,我想起来了一点点,我之前就想说了,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你也不用太为这件事生气。” 谢九思看着顾时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顿时有些恼了。 谢九思其实不太在意自己的衔火丢不丢,因为这对他自己没有什么损伤,只是到底还是会让他所开辟的九幽陷入混乱,所以出于维护地盘、顺便看看外界的心思,谢九思来到了钟山,要把他的衔火找回去。 他没有被威胁到自身,都会想要找回丢失的东西,顾时可是实打实的被伤害了,一身万万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人饕餮好歹修为还在呢,顾时所遭受的,跟差点被一劈两半的白泽也没差到哪儿去了。 谢九思流露出几分怒气:“胆怯!软弱!不争气!” 顾时愣住,被谢九思的怒火三连砸懵了。 “哎?啊?” 谢九思沉着脸盯着他。 李闭嘴和毕方汗毛直立,疯狂给顾时使眼色。 顺毛摸! 顺毛摸!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时候跳起来说谢九思是对的就完事了啊! 不顺毛摸的话你们俩能不能走远点!别打起来的时候伤及无辜! 这边三个眼睛都快眨出残影了,但顾时压根就没回头看他们哪怕一眼。 而顾时的后脑勺也并不具备接收暗示的功能。 但顾时知道自己得做点什么。 谢老板看起来好生气的样子。 顾时放下香蕉皮,挠了挠脸:“……抱歉?我说错话了?” 谢九思不说话,看起来更生气了。 顾时小声嘀咕:“我被当成人类养了那么多年嘛,我也不觉得我丢掉那么多修为有什么实感……” 因为从未体验过强大的滋味,所以在得知丢失了强大的时候反倒异常的平和。 “主要是,谢老板,咱们换个角度想,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我说不定都遇不到你。” 顾时仰头看着谢九思:“我觉得在我损失修为和遇到你之间,后者的幸运程度比前者的不幸程度多得多得多。” 谢九思怔住。 他垂眼看着盘腿坐在地板上的顾时,对方在过于肥大宽松的衣物的包裹之后,显得纤细又脆弱。 谢九思呢喃着重复:“遇到我,幸运?” 这可是第一次听说。 谢九思浑噩的想着。 遇到身负浊孽的他竟然是幸运。 “对啊。”顾时数了数,“你看,你给了我工作,帮我弄来了松露,给我敲上了法印,还给我编了鸟巢,送了好多帝流浆,还帮到了余靓以此给我带来了苍梧观的修缮人脉资源……这些不都是你给我带来的?” “要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蹲哪儿搬砖呢。”顾时越说越觉得谢九思可真是他的福星,顿时激动了几分,“我这不是超幸运吗?!这种程度够得上我天天出门就是几脚狗屎了!” 谢九思嘴唇翕动。 这怎么想都是凤凰自己的运气,没有他谢九思,也会有谢三思谢六思,凤凰气运超绝,并不是出了一次意外就会消失殆尽的。 但他看着顾时亮晶晶的、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眼睛,想要戳破这个事实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半晌,谢九思紧抿着唇,在顾时的注视下,艰涩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谢九思头一次说了谎。 那些萦绕在心头的怒气与恼火随着那一声应答,像被阳光下的水彩泡,轻飘飘的被风吹远,而后“啵”的破掉了。 顾时抚平了谢九思的怒气,顿时得意起来:“哼哼哼,所以我觉得完全不用这么生气的嘛!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嗯。” 谢九思只觉得顾时说什么都对。 目睹了一切的李闭嘴&毕方&英招:!!! 天哪!这就是顾时短短半年征服了烛阴的小妙招吗! 学废了学废了! 谢九思抬眼扫过脸都憋红了的李闭嘴三个,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在顾时旁边坐了下来。 李闭嘴看着在地板上排排坐的谢九思和顾时,开始急速思考他要不要让一让位置,让顾时和谢九思坐到沙发上来。 但出于想看谢九思更多反常表现的心思,他的屁股仿佛跟懒人沙发锁死了一样,怎么都不愿意挪动一下。 谢九思压根没把李闭嘴他们放心上。 他坐在顾时身边,看到了顾时盘腿压着的脚丫。 谢九思停顿片刻,伸手抓了把开心果:“怎么没穿鞋?” “没找到拖鞋。”顾时手不停蹄的撕包装,哼哧哼哧吃着酸奶蛋糕,说话的声音都因为嘴里的食物而闷闷的,“谢老板你放心,我恢复了好多,现在已经不觉得冷了!” 但谢九思并不愿意放心,他把之前顾时因为变回原形落下的龙鳞项链重新拿了出来,递给顾时。 顾时一手抓着蛋糕一手拿了包辣条,手上油乎乎,盯着项链没手拿。 谢九思:“脑袋。” 顾时愣了两秒,随即会意,伸长了脖子凑到谢九思面前,继续悉悉索索的干饭。 谢九思抬手,两手环住顾时的脖子,微微前倾,探头贴近了顾时的颈后,将人整个都拢在怀里,微眯着眼,慢吞吞地系着项链。 顾时低垂着头,吃完了蛋糕和辣条,催促:“好了吗?” “……没有。”谢九思懒声应道,手上拨弄着早已经系好的结,发现有的口子一旦开了,就好像开闸泄洪一样难以收回。 比如说谎。 顾时感觉有点痒痒,缩了缩脖子。 谢九思指尖擦过顾时后颈的皮肤,片刻,用近乎吐气一般的声音嘟哝:“我更幸运一点。” 顾时:“?” “我没受伤,还遇到了你。”谢九思重复道,“我更幸运一点。” 顾时在谢九思怀里眨了眨眼,捏着辣条的包装袋,无声的一咂舌。 这话他自己说没觉得哪里奇怪,怎么一听谢老板讲,就感觉酥酥麻麻,不大对劲。 有……有点gay。 李闭嘴看着眼前宛如交颈一般的亲密的谢九思和顾时,拿着橘子直哆嗦。 我的天哪! 这是我能看的东西吗?! 这是我可以看到的画面吗?! 我不会阳寿已尽马上就要去九幽打卡了吧?! 呜呜呜,好恐怖啊。 第 71 章(看这俩东西搁这儿乱秀...) 第七十一章 或许是李闭嘴的目光太过于炽烈, 表情太过于扭曲,谢九思瞥了他一眼。 李闭嘴惊恐地瞪大了眼。 谢九思有点嫌弃在场的另外几个,不过他现在心情不错, 只是随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李闭嘴看清了谢九思眼底那点嫌弃, 心里一梗,逆反心顿时就上来了。 好家伙,在阿昭的屋子里嫌弃他? 我还真就不走了,就要在这里盯着你! 李闭嘴梗着脖子, 瞪大眼, 试图以此来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毕方坐在一边, 心想李闭嘴会被谢九思取个李闭嘴的名字, 真的不冤枉。 这但凡李闭嘴的实力强点,胆子大点, 那嘴巴已经装上喇叭开始叭叭了。 毕竟现在李闭嘴虽然嘴上不吭声, 但脸上全是戏。 光是看着表情都觉得吵。 但李闭嘴演完了一整场戏,谢九思都没看无声吵闹的他一眼。 他慢吞吞地收回落在顾时颈后的手。 顾时本能的缩缩脖子:“好了?” “好了。”谢九思放下手,垂眼, 盯着刚刚肌肤相贴的指尖。 以往他握住顾时的手腕, 总像是碰到了夏日里的凉水,如今顾时的体温似乎比之前高了很多。 凤凰亲火,体温变高意味着顾时身体在逐渐恢复。 谢九思抬眼, 目光落在顾时伸出去够巧克力的手上。 他的指尖蜷缩起来,微微抬手,想要触碰一下那手腕,看看是不是变得与那脖颈一样温热了。 但谢九思终究是没有去碰, 因为顾时看起来真的很饿。 顾时甚至不在意味道,如风卷残云一般把茶几上放着的零食吃完了一半。 李闭嘴忍了忍, 没忍住:“看看把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谢九思瞥他一眼。 李闭嘴迅速拉上了嘴,转念一想又有点不甘心,哼哼唧唧小声逼逼:“没事,我这几天正好买了好多零食,不像谢九思每次买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器械,我这里零食管够,顾时你随便吃,别饿着自己,反正阿昭倒了霉现在也吃不了东西,放着怪浪费……” 谢九思给顾时撕浪味仙包装的动作一顿,感觉李闭嘴这话不对劲。 毕方看着李闭嘴,叹为观止。 能一句话同时阴阳怪气三个人,李闭嘴这头牛可真了不得。 这东西能平安长这么大还没被捶得不敢冒头,这气运说不定也是个天选之子。 毕方忍不住一拍大腿,赞叹:“真有你的。” “?”李闭嘴面露茫然,“什么?” “没事。”毕方摆手,看了一眼发现不对但还没反应过来的谢九思,指了指门外,“外卖到了。” “哦好。”李闭嘴正准备起身,那边谢九思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 李闭嘴、毕方和英招三双眼睛灼灼注目,目送着谢九思去开门拿外卖。 顾时撕开谢九思刚刚放下的浪味仙,一抬头就看到坐在他对面的那三个人怪异的表情。 “你们在看什么?”顾时放下了手里的浪味仙。 英招小小声:“看谢九思。” 顾时侧过头,他的角度刚好看到谢九思打开了门。 “?”顾时听到了外卖,他疑惑,“拿外卖有什么好看的,你们这个表情很奇怪。” 英招闻言,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毕方和李闭嘴,抬手摸了摸脸,半晌没咂摸出味来:“奇怪?我们是什么表情?” 顾时撕开浪味仙,沉思片刻,答道:“‘看!有猪在天上飞’的表情。” 李闭嘴大惊:“你怎么说谢九思是猪!” 顾时:“??” 英招:“。” 毕方又一拍大腿,直呼李闭嘴牛逼。 这东西已经没救了,建议直接埋了。 谢九思接过外卖,无情关上门,抬眼看向李闭嘴。 那边饕餮正好结束了一局游戏,飞速下播,一把扯过还愣在原地的李闭嘴,当场翻窗跑路。 谢九思看向了剩下的两个。 但毕方和英招十分坚强,就是不走。 谢九思于是收回了视线,并不理他们,而是给顾时打开了外卖。 顾时叼着芒果干,哼了声谢谢,拿过筷子埋头干饭。 谢九思就坐在顾时旁边,撑着脸盯着他,视线在他的手腕和被衣物挡住的脚踝间来回流连。 毕方和英招一个被谢九思毒打了一顿,一个被谢九思强讨过五条龙,都吃了点亏,却十分自信谢九思绝对不会在这会儿对他们动手。 谢九思这龙其实挺好懂,不主动招惹他、不拦在他前进的路上、不阻碍他做事情,就算是在他旁边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他也不见得会转头看上一眼。 只不过在以往,即便谢九思本身不动手,他背负的那些浊孽也不会跟人讲道理,只会一股脑的将接近的生灵拉入疯狂的境地。 而如今浊孽已去,即便烛阴气息再如何可怖,也不是不能忍耐。 先不说别的,光凭能看到谢九思这么不同寻常的一面,就算被打也值回票价! 三界院里都在传闻谢九思和顾时是一对,毕竟法印都盖了半年了,这还不是搞上了,那些恩爱万万年都没给彼此打上法印的爱侣怎么办? 顾时在吃饭,对谢九思有如实质的目光视而不见。 谢九思专注的盯着他,在顾时需要的时候递上了水。 毕方看着看着,竟觉得谢九思这会儿显出了几分乖巧。 他看向顾时,又发现顾时腾出手来,给谢九思拆了包麻辣牛板筋。 “这个你应该会喜欢。”顾时说。 谢九思对食物的偏好其实并不明显,他特别好养活,对人类的食物和知识都报以肯定的态度,什么稀奇古怪的食物都吃。 谢九思对顾时递过来的东西毫无疑义,尝了一口。 “怎么样?”顾时偏头,“喜欢吧?” 谢九思颔首:“嗯。” 顾时得意:“我就说,你更喜欢吃辣的,一桌子的菜你每次都会多夹几筷子辣的。” 谢九思启唇,正想说顾时喜爱的,却发现他并不清楚顾时的偏好。 谢九思顿时感到了几分懊恼,但好在他向来不为难自己。 “你呢?”他问,“你喜欢吃什么?” “我什么都挺喜欢吃的……活珠子毛鸡蛋这类东西除外。”顾时嗦了口面,“不过我最喜欢人参米,就是像炸爆米花一样炸米,很香,以前小时候有打人参米的师傅走街串巷,老头子每个月都会下一趟山,打一袋子回来……” 那个时候米也没比肉便宜到哪里去,再加上苍梧观还在垦荒,每个月能吃个一次人参米,虽然只有一小袋,却已经是那时候的顾时最期待的东西了。 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可好到不知道哪儿去了,能吃上新鲜米面,偶尔有肉,多好。 顾时唏嘘着,又嗦了口面,忆苦思甜。 谢九思听着,低头碰了碰手机。 毕方一眼扫过去,就看到谢九思在搜人参米。 “……” 毕方感觉胸口一梗,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对自己留在这里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他留在这里干什么? 看这俩东西搁这儿乱秀? 英招也有了几分动摇。 他的行动力比毕方高上一筹。 只听英招清了清嗓子,面对同时看向他的顾时和谢九思,露出了一个憨厚老实的笑容。 他将话题引到似乎很正经的事情上:“我们刚刚在猜顾时是凤凰。” 谢九思抬眼。 毕方一个激灵,当场一脚踹了过去。 有您这么直接问人原型的吗?! 要死自己死,别拉他下水! 英招一愣,也紧随着反应过来,局促的发出了一声气音。 顾时本身没觉得有什么,见他们这反应,才想起先前谢九思跟他说过的忌讳。 最好是不要随便询问别人的原型,这不礼貌。 并不是作为妖怪长大的顾时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但毕方和英招看起来有点尴尬。 顾时想也没想,干脆假装成没听到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你们平时不串门的吧?今天再怎么跑到李闭嘴这里来了?” 顾时并不在意这件事,那么谢九思也就不会将之往心里去了。 毕方和英招眼看着谢九思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又去盯着顾时了,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确实不会嗝屁,但他们也会受伤也会痛的! 又不是谁都像李闭嘴那样,有个愿意给他堵枪眼的饕餮。 毕方不好说,但英招多年没跟人动手了,已经化身和平主义者,真打起来了八成是被谢九思摁在地上捶。 “是来聊新年的事。”英招说,“最近大家都在忙这个事情。” “对的。”毕方接话,指了指这一茶几的零食,“李闭嘴买的这些,他说是他买的年货。” 顾时咬着筷子,有些惊讶:“……你们也过年?” 不是说经常一睡就是几十上百年,你们家年几十上百年一过的? 英招摇头:“我们没这习惯。” 他倒不奇怪顾时会问这种问题,先不说顾时是不是凤凰,生长环境的不同会产生不同的习性――或者说习俗都是正常的。 拥有智慧的生灵皆是如此。 “不过年,那怎么突然买起年货来了?” “你不知道?”毕方惊讶,向顾时旁边的谢九思扬了扬下巴,“你身边这位提议的,说搞个什么新年团建。” 顾时转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不疾不徐:“反正都没事干,不如热闹热闹。” “确实。”英招点头,“是自愿参加的,主动要搞这个的还不少。” “我以前见过人类过年,要过好几天呢,一户一户的特别热闹,还要处走动……” 哇。 那敢情好! 顾时转头看向谢九思:“我也可以去吗?” “自然。”谢九思点头,“我是准备向你借苍梧观的地方。” 顾时楞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谢九思是想用苍梧观的地方来团建。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不在三界院里搞,但顾时觉得谢九思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反正苍梧观里需要保密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只要妖怪们不搞破坏,顾时觉得问题不大。 顾时干脆点头:“可以的,但不可以搞破坏。” “好。” “那就行了。” 毕方和英招咂咂嘴,欲言又止。 谢九思和顾时是不是忘了,钟山地界就是谢九思的地盘,上哪儿都是谢九思说了算就行的? 毕方和英招止言又欲。 算了。 估计是那什么,情趣吧。 那边谢九思却还没停下。 他问顾时:“你在人类之中长大,对过年应该更了解,大约是什么样的?” 顾时吃着面,一时间竟然被问住了。 他对过年其实没什么太多的实感,电视里那些喜庆热闹的过年气氛,顾时其实没有真实的感受过。 想想吧,苍梧观里就他和老头子两个人,最多也就是年关的时候糊点红纸对联,鞭炮也是不买的。 顾时和顾修明,一个嫌鞭炮难打扫,一个嫌鞭炮浪费钱,至于近几年,就单纯的是因为在山里放炮仗被抓到一次罚款一千。 顾时偏头,对上谢九思的视线。 谢九思正微垂着眼看着他,带着些许的期待与绝对的信任,安静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时:“……” 总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说“不知道”,谢九思会非常失望。 顾时沉默片刻,灵机一动,曲线救国。 他十分诚恳的说道:“你……咱们为什么要学着人类来呢?” 节庆日子,难道不就是怎么热闹怎么高兴怎么来吗? 他们又不是人类,人类有亲戚要走,有习俗忌讳,有流程讲究,繁文缛节,磨磨唧唧。 三界院里住着的这些妖怪神魔,都是这天地诞生的第一批灵物,那个时候可没什么规矩。 顾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照搬着人类的来,肯定很多不合适的地方。” 谢九思点头:“有道理。” “就好比咱们也没什么亲戚可走,也没有什么放鞭炮的讲究。” “有理。” “年夜饭的话倒是可以参考一下,参与人数要是很多也没关系,苍梧观地方够大……” “好。” “还有放鞭炮也算了,现在都禁鞭炮了,虽然咱们不在市区,但偶尔也有巡林员来看看的,山里放炮,被抓到了要罚款的。” “善。” “我看市集的形式就很不错,卖点吃的用的玩的,这么多年大家应该都攒了不少东西,可以拿些出来做做交易,不过安全问题……” “我来。” 毕方和英招看着顾时和谢九思一唱一和,脸上发木。 没看出来,谢九思和顾时之间,对这些事情做主的竟然是顾时。 而谢九思完全认为顾时说得都对,都好,都可以。 “既然如此,我先去看看。” 谢九思说着,站起身,垂眼看着顾时头顶的发旋,指尖微动,没忍住伸手轻轻捋了捋顾时翘起来的头发。 顾时感觉到头顶的动静,仰头看他。 谢九思面不改色,收回手:“有事叫我。” 顾时点了点头:“好。” 毕方和英招目送谢九思走了,才齐刷刷的把目光挪到了顾时身上。 “了不起!” “??”顾时问号,“什么?” 毕方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你是怎么做到让谢九思什么都听你的?” 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 这难道就是凤凰的强运! 顾时觉得毕方这话不对,他想了想,含糊答道:“因为他跟我……有约定,要保护我。” 英招:“?” 毕方:“?” 这就是一个在人类所谓的委婉绰约的秀恩爱的方式吗? 妈的,学不会啊! 顾时把面碗放到一边,摸了摸肚皮:“而且,谢老板也不是那种……会自己去考虑这种事情的人吧。” 毕方和英招沉思片刻:“……确实。” 他们确实想象不到谢九思絮絮叨叨的说这些注意事项的场景。 顾时也跟着想象了一下,然后晃了晃脑袋,把那个形象甩出去。 他竖起根手指来,在毕方和英招面前晃了晃:“我觉得谢老板是那种,看完策划案之后,也不说满不满意,就很冷酷沉默地盯着你,一直到你痛哭流涕反省自己的策案太废物,他才表示出自己意见的……老板。” 毕方拍案叫绝:“惟妙惟肖!” 英招觉得不对:“……也不至于吧,你看他对你就不这样。” “那当然,因为我……”顾时话说到嘴边卡了壳。 奇怪了。 因为他什么? 他应该说什么? 顾时茫然地看向毕方和英招。 “因为我……” 顾时又卡住了。 英招忍不住跟着重复:“因为你……?” 因为什么呢? 好像不因为什么,谢九思一直以来,都对他照顾有加,而他身无长物,就以请吃饭作为报答,这样一来一去,关系亲近些、特殊些,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顾时这样想着,却又隐约有着并非如此的直觉。 他抬手摸了摸额上的法印,下意识的没有去细想。 顾时摆了摆手:“应该是因为我经常请他吃饭吧!” 毕方和英招听了这话,激烈鼓掌。 毕方:“懂了,抓住胃!” 英招:“确实,抓住胃!” 毕方啧啧有声:“这么看,李闭嘴就是一直没抓住饕餮的胃,还让饕餮的胃被别人偷走了,怪不得他俩现在还这样不上不下的。” “啊……这也行?” 英招被这闻所未闻的思路震撼到了。 毕方十分肯定:“这也行!” 顾时没懂这俩在说什么,他又吃了一包干果,摸了摸舒服许多的肚子,问:“今天几号了?” “二十六了,还有四天过年。”毕方看了一眼手机,“谢九思把你说的市集的主意在群里讲了一下,他们现在正准备着呢。” 顾时站起身:“那我也去帮……” 毕方看到新跳出来的微信消息,飞速拦住了顾时,甚至因为起身太快差点咬到舌头。 “等等等等!你还有别的事呢!”顾时一愣:“啊?” 毕方把谢九思发来的让他拖住顾时的消息划到一边,支支吾吾:“就……就……就有事。” 顾时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事啊?” 我怎么知道什么事! 谢九思又没说! 谢九思只说帮忙拖住你,之前忽悠他去取龙的事就一笔勾销! 毕方抓耳挠腮。 顾时狐疑的盯着他。 讲话吞吞吐吐,不是干了坏事就是在准备干坏事的路上! 顾时脑子里拉响了警铃。 毕方捉急! 在一边看戏的英招同样感觉手机震动了两下,瞥了一眼弹出来的消息,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但我可不像毕方这菜逼。 英招想。 他自认比英招要机灵多了。 “最近大家都忙,万一金乌出了事可能反应不过来,这几天金乌那边需要你帮把手。”英招煞有其事,“你身上有谢九思的法印,对一般生灵的震慑程度要深许多,所以希望你能帮这个忙。” 毕方连连点头,生怕顾时拒绝:“是的是的,保护小雀雀的事是我来负责的,唉,有点不太好意思。” 顾时恍然,那怪不得了。 “这个忙我倒是想帮……”顾时有点尴尬,“但是我真的很弱,如果真遇到了事,肯定会拖后腿。” 毕竟他什么法术都不会,以前都是凭着一身蛮力迫害别的小妖怪,而如今他们所要面对的,显然不是靠蛮力就可以搞定的对手。 “所以这个事……”你们恐怕得找别人。 顾时这话还没说完,毕方和英招就飞速打断了他。 他们异口同声:“不不不,这件事就你最合适!” “?”顾时迷惑,“我真的什么都不会……除了飞。” 飞还是刚学会的,人形还没试过,但是应该也是会了――就是自然而然的,懂得了如何飞行这件事后,就学会了如何驾驭风。 毕方一拍大腿。 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关系! 不会好啊!他可以教! 这样不就可以完美拖住顾时,达成谢九思的委托了? 妙哇妙哇。 毕方说:“哎,没事儿,我教你嘛。” 顾时两眼一亮:“真的?” “真的!”毕方搓搓手,“你想学什么?” “那个‘咻’地一下就能出现在别的地方的法术!” 顾时馋这个可老久了。 “缩地成寸?” “对对对!” 毕方一拍胸脯:“没问题!” 英招在一边看着信心十足的毕方,欲言又止,最后默默闭上了嘴。 缩地成寸这个法术,对于他们这些天生就懂得诸多法术的存在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是这个法术其实挺难的。 跟毕方这个母胎solo从来没有过伴侣也没有接触过幼崽的傻鸟不同,英招在为天帝看守花园的闲职之后,经常需要照顾一些花园之中新生的灵兽。 用现代人类的角度来理解,他算得上是个动物保育员。 只是人类保育的是那些猫猫狗狗之类的宠物。而英招保育的,是那些极有可能生出灵智踏上修行之道的灵兽。 而在这些灵兽拥有了灵智,脱离了凡胎后,就都是由英招来教导的。 其实主要是教导其压抑兽性,不作恶,不滥杀。但同样也是需要教授一些术法的。 但他一般不教缩地成寸。 因为他唯一一次教了缩地成寸的那堂课,有一条小龙直接缩到了饕餮的锅里,要不是他反应够快,那条好不容易脱离了凡胎的幼龙,估计这一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英招扯了扯毕方:“缩地成寸风险还挺大的。” 毕方一脸迷茫:“什么风险?” “生手练习,容易跑到奇怪的地方去。” 英招觉得应该还有别的风险,但他没发现,毕竟他只教了一次就停了。 而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一次,都不知道能有多离谱。 英招很清楚这一点。 就好比他永远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咸豆腐脑这种离谱的东西存在! 毕方小小声:“那你还能用什么方法拖住顾时啊?” “……”英招沉默片刻,“那还是教吧,我们俩看着,问题应该不大。” …… 谢九思将他编织了一个月余的灯笼一个一个的挂上了苍梧观的檐牙。 他并不懂得建筑的讲究与美,于是只能拿着手机,参考着他保存在相册里的一些建筑物的图片,挨个比照着挂上去。 远处的一群神魔也正一件一件的往苍梧观里搬着桌台红布。 那都是参考着一些网络上的图片,那些市集的模样被他们拿出来看了又看,然后又为了自己的看法和坚持跟旁边的人大打出手。 李闭嘴跟在饕餮身边,离谢九思远远的。 他抱着一捆红布,捅了捅身边的饕餮:“阿昭。” “嗯?”饕餮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应答来。 “你看。”李闭嘴努努嘴,示意饕餮去看下边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的景象,“想起什么了没?” 饕餮偏头看过去,微微一顿,显出几分恍惚的怀念来。 “咱们刚诞生的时候,也是这么热闹的。”李闭嘴唏嘘,“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打完架搞出来的东西还是乱七八糟……” 然后大家就都乱七八糟的分散了,天地广阔无垠,他们便各自圈地,各过个的。 李闭嘴将目光投向谢九思。 谢九思刚挂上了最后一个灯笼,站在高处,俯视着下方乱七八糟的热闹,也有了几分呆怔。 他们这些神魔灵兽,不论善恶强弱,在初生时都曾经短暂的在一起过。 记忆中诞生之时最原初的画面,就是一群奇形怪状的家伙在乱舞,互相争夺又互相牵扯,搅得天翻地覆。 吵闹,纷乱,但生机勃勃。 谢九思轻轻眨了眨眼。 他回忆起来了,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热闹。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这吵闹的生机被时光冲刷,只在记忆的堤岸上留下了几块不起眼的残渣。 今天这残渣被人重新捡了起来,拍掉了灰,露出漂亮的内里来。 而捡起它的人,是让他有了这个想法、提出了这个建议的…… 谢九思神光一转,将目光投向了顾时的所在。 然后他看到毕方和英招蹲在一起,正满脸惊叹的看着下半截身体被埋进了土里的顾时。 谢九思:“?” 谢九思面上刚浮出的一点轻松笑意倏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 72 章(谢九思你、你是不是喜欢...) 第七十二章 他们的练习场地在室外。 顾时料想过自己第一次法术练习会遭遇滑铁卢。 毕竟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又不是算一加一等于几。 但他没想到能滑成这样! 顾时感觉自己下半截身体被土地死死的禁锢住,他手撑着地上的石板,眼神都死了。 毕方和英招蹲在他身边嘀嘀咕咕。 “这算风险吗?”毕方问。 “不算吧?我也是第一次见。”英招一脸惊奇, “我只见过定位不熟练, 直接把自己送进饕餮锅里的情况。” 毕方一惊,想想饕餮那不挑食的良好习惯,又看看顾时,顿时放下了心:“那这确实不算风险。” 顾时:“……” 顾时:“老师,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我怎么出来?” 毕方想也不想:“拔.出来呗。” 英招略一思索:“你再缩一次试试, 说不定就缩出来了。” 毕方一听, 当即改口:“有道理,再缩一次试试, 反正饕餮现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顾时:?? 倒也不必默认我会跑到饕餮锅里去! 缩地成寸的原理是, 看准目之所及的地方,凝神定气,专注于心, 想着下一步就要到达那里, 然后跨步出去。 非常的玄妙,非常的飘忽。 一般喜欢走神的都学不会这个法术。但厉害一些的,比如毕方他们, 就可以做到神之所往,行之所至。 意思就是他们能想去哪儿就到哪儿。 顾时对这种玄妙的境界两眼一抹黑,不过第一次尝试不是原地没动,而是把自己埋了, 其实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你这样的情况,应该也是定位不准导致的。”英招一副十分有经验的样子, “你思考一下,刚刚除了‘想去这里’这个念头,你还想了什么别的东西?” 顾时撑着石板,反思片刻,恍然:“我刚刚在想,缩地成寸为什么跟钻地没有一点关系。” 毕方一愣:“我靠,对啊!” “?”英招迷惑。 你对什么对? 他转头对顾时语重心长:“就是因为你这么想,所以你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不要想了。” 顾时神情凝重:“我觉得有点难。” 缩地成寸这四个字,就很难不跟钻进地里联想到一起! 英招沉默了两秒,幸好他育儿经验丰富,飞快的改变了思路:“那你自己给这个法术想个名字也行。” ! 竟然还有这种解法! 顾时心中一动:“好!空间跃迁!” 英招和毕方眼前顿时一空。 毕方品了品:“还挺时髦。” 英招点头:“……确实,鸟呢?” 毕方和英招站起身,四处寻找顾小鸟。 然后他们看到了脖子卡在横梁,把自己挂上了房檐的顾时,以及站在房檐下,仰头看着顾时蹬腿的谢九思。 毕方&英招:“……” 顾时蹬着腿:“帮帮!” 谢九思把顾时从横梁上摘了下来,转头看向毕方和英招:“怎么回事?” 英招老实:“在教法术。” 谢九思闻言,仰头看了看刚刚顾时挂着的横梁:“……什么法术?” 毕方:“空间跃迁。” 英招:“时空跳跃。” 顾时:“缩地成寸。” 谢九思:“?” 这边三个相互看看,在彼此眼中看到清楚的迷惑之后,纷纷改口。 毕方:“时空跳跃。”英招:“缩地成寸。” 顾时:“空间跃迁。” 谢九思:“??” 顾时一抬手,拦住了又想改口的另外两位:“就缩地成寸!” 谢九思看着顾时,一时间参不透学个缩地成寸,怎么又是把自己埋土里又是把自己挂梁上。 他怀疑顾时被毕方和英招坑了。 他的小鸟如今可是什么都不懂,忽悠什么都能信。 顾时被谢九思看着,摸了摸鼻子:“学习总是伴随着困难和失败,这是正常的!” 谢九思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话。 他将目光转向了英招和毕方。 英招:“确实是在教缩地成寸。” 谢九思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留下一句“注意安全”,便转瞬消失了身影。 他得去找几个会厨的小妖怪。 顾时说了,苍梧观地方够大,年夜饭完全可以大家一起吃。 头一次筹划这种集体活动的谢九思兴致勃勃。 顾时羡慕地看着谢九思刚刚站着的地方:“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厉害啊。” 英招是鼓励教育的忠实拥趸:“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顾时想想也是,顿时重振旗鼓,开始上蹿下跳起来。 …… 正如英招所说,顾时在练习了三天之后,已经可以十分顺滑的使用空间跃、缩地成寸了。 在顾时成功乱蹿了十数次后,英招又提出了教他如何拓展神思。 毕方因为总是在上课的时候捣乱,已经被逐出教室。 老牌幼崽保育员英招开始念经:“‘神之所往,行之所至’的‘神’,指的就是神思,神思,就是你心中所想、所念、所思。” 顾时脑子嗡嗡响,梦回小学时代。 那个时候,老头子成天给他念《苍梧诀》,想让他传承苍梧一脉占筮绝学。 “想要拓展神思,便要多看、多听、多切身品味,看月升日落、花开花谢,观轮回,闻天道……” 顾时一听理论课就感觉一股灭顶的困意在不停的摧残他的意志。 但他已经不是小学时的他了。 我已经长大了! 试图成为一个好学生的顾时努力瞪大了双眼,然后睡着了。 英招在顾时睁着眼睡着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他可是老奶爸了,什么品种的崽子没养过,自然知道一些幼鸟会仗着种族优势偷偷摸鱼的小动作。 一个热知识:鸟类在警惕外界的情况下,睡觉时会有节奏的睁眼。 到了开了灵智的小鸟这里,他们会把有节奏的睁眼控制成有节奏的闭眼,假装成自然眨眼的样子,实际上已经睡过去了。 英招看着表而乖乖巧巧听课,实际呼吸绵长睡得十分安稳的顾时,有点怀念。 近年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兴许是到了人类主宰的纪元,动物植物开灵智的数量逐年减少,他已经好久没有重操旧业了。 但怀念归怀念,上课睡觉是不可以的! 英招重重地咳嗽一声,看到顾时一个激灵醒过来,满脸茫然的看着他。 “上课不要睡觉。” “……哦。”顾时迷蒙地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在英招念经的声音下无比迅速的昏睡过去。 英招:“……” 得想个办法。 英招略一思索,清了清嗓子,震声道:“无法拓展神思,你缩地成寸就会始终受限于‘眼睛’所看到的范围,就永远没法像谢九思那样厉害。” 顾时瞬间清醒过来。 那不行。 顾时想。 能不能比谢老板厉害这个事另算,但缩地成寸不能变得更厉害这一点不行。 他不能接受! 顾时抬手拍了拍脸:“好!老师!我学会了!” 英招心说他理论才讲了十分之一。 完全没听课的顾时信心十足:“我们直接进入实践阶段吧!” 英招想了想,觉得顾时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还能继续听得进去理论的样子。 他点点头:“行。” 英招带着顾时花了一个小时横跨大半个地球,到处看日出日落。 完事他看看时间,转头问顾时:“看出什么来了吗?” 顾时神情凝重:“看出我们非法入境了。” 英招:“?” 顾时:“还看出金乌真的很辛苦,外国人没有自己的太阳吗?” 英招:“?” 虽然觉得顾时关注的问题不太对劲,但作为一个好老师,英招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 “当然是有的,不过金乌太努力了,他很怕自己因为哪天休息了导致天地异变,引来杀身之祸,所以习惯每天都跑一趟,但天上不能同时有两个太阳。” 所以金乌每天都打卡上班,别人家的太阳神就干脆在家抠脚摸鱼了。 顾时:“……” 好活儿。 “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什么了吗?”英招问。 顾时抠抠脑壳。 他们现在所处的最终站是太平洋上的一座礁石小岛。 水波无垠,浪击礁岸。 火卷天烬。 顾时干巴巴地:“很广阔,很美。” “嗯。”英招点点头,“还有吗?” 顾时想了想,垂眼看着海平而:“还想看更多、更远的地方,不止是太阳和月亮,我还很想知道水而之下的样……” 他话音未落,眼前倏然闪过一幕安宁无声、色彩斑斓的水波与礁石。 顾时瞪大了眼,猛地扭头看向英招,磕磕绊绊的比划着:“我、我刚刚看到了!” 英招又看了一眼时间:“你还可以继续试着看看。” 顾时舔了舔嘴唇。 好奇心是万物生灵与生俱来的本能,探索的欲望因此而生。 顾时紧紧揪住那一丝灵感,从海而上试探着,往更远、更深的方向潜了下去。 英招一屁股坐在顾时旁边的礁石上,仰头看着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 英招算着时间,过了许久,拍了拍顾时的肩膀。 顾时回过神来,还有些恍惚。 “走了,回去吃团年饭!” “团年饭?”顾时微怔。 英招点头:“对啊,谢九思组织的团建啊,在苍梧观,你忘了?” “没忘。”顾时说着,被英招扶着肩一路飞驰。 顾时有些担心搞出什么幺蛾子,他凝神定心,想要看看苍梧观的现状。 神随心动。 跃入眼帘的,是苍梧观自山门到灵宫到后山被火红的灯笼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量众多奇形怪状的灵兽神魔穿行其间,叫卖的、吵架的、还有吃吃喝喝的,热闹非凡。 顾时从未见过苍梧观这样热闹的景象。 他只听老头子跟他吹牛逼,曾经苍梧观辉煌无比,往来信徒络绎不绝,香火旺盛,连夜里都有专门掌灯的人。 顾时却从没见过。 他看着这热闹非凡到有些许陌生的地方,呆怔片刻,下意识的追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顾时在他住的小院子里看到了谢九思。 谢九思正拿着一张卡片,眉心微蹙,看着眼前的机器,试图上手。 顾时扫了一眼那机器,它的模样当即自记忆深处被挖了出来。 那是打人参米的圆筒。 顾时眨了眨不知为何有些酸胀的双眼。 谢九思当即察觉到外来的窥探,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隔着遥远的空间对视了片刻。 顾时像是被刺到的蜗牛一样,飞速把神思缩了回来。 英招手掌下的身躯一颤,脚步一顿:“怎么了?” “……没、没有。”顾时摇摇头,抿着唇支吾,“谢、谢……” “啊?不用谢。” “……”顾时卡住,“嗯……我想问一下,谢九思他,对我,是不是真的非常的特殊?” 英招无语凝噎:“你故意的?” 顾时茫然:“什么?” 英招见他脸上的茫然不似作假,深吸口气:“对,他对你非常特殊。” 顾时张了张嘴,攥紧了裤边,掌心被稍显粗糙的布料一下一下的摩擦着,像被什么东西抓挠着的心。 “那……”顾时嗫喏着,“那他……” 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特殊啊? 顾时垂着眼,睁大眼看着夜色之下愈发接近的灯火。 谢九思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说明卡片,在山门前等着刚刚偷偷看他的顾小鸟。 英招把这位临时学生往他家属手上一塞,拍拍屁股跑得飞快。 “回来了。”谢九思颔首,“走吧。” 顾时闷闷地应了一声,跟在谢九思身后,仰头看着山门,山门旁边挂着两串火红火红的灯笼。 年节的山风送来山门里的香气,是瓜果与食物的气味,随着热闹的喧嚣,扑而而来。 顾时突然想起他前两次吃了帝流浆醒来时,在谢九思屋里看到的那满地灯笼。 “谢老板。”顾时脚步停下,“这些灯笼……” 谢九思:“嗯?” “这些灯笼……你做的?” “嗯。”谢九思看着顾时骤然瞪大的双眼,解释,“你说想看。” “想看?”顾时想不起来,“我想看什么?” “热闹的、挂满灯笼的苍梧观。” 谢九思看着顾时惊愕的表情,心中生出了几分迟疑,皱起眉来。 “你……不喜欢?” 顾时呆怔了片刻,猛地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我喜欢的!” “那走吧。”谢九思眉心一松,伸手拉过顾时的手,“我还买了打人参米的机器。” 顾时跟在谢九思身后,被他带着,看着他被橙红色的暖光渡上轮廓的背影,怔愣半晌,直到脚下踢到一块石板踉跄了两步,才回过神来。 他反手拉住谢九思的手。 谢九思一顿,回头看他。 顾时大口呼吸,绷着一张脸,气沉丹田,气势汹汹。 一开口,声如蚊呐,哼哼唧唧。 他小小声问道:“谢九思,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第 73 章(希望李闭嘴没事...) 第七十三章 这一刻, 风与喧嚣似乎都停了。 这本该是个将要在对方心中掀起波澜的问题。 但法印那头的情绪平稳无波,安静到让顾时心生不安。 太平静了。 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心里去――又或者是根本就没能领会这个问题的特殊一样。 山风恢复了流动。 顾时反扣住谢九思的手沁出几点汗珠,那热烫的掌心几乎让他有些握不住。 大概又是与从前一样吧。 谢九思大概并没有理解到他的话里“喜欢”这个词的真正的含义。 不然――不然怎么也不该这样平静。 平静得就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顾时沮丧地想。 他很清楚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他想要绑住谢九思。 他想要留存住这份谢九思对他的特殊。 他想要继续理所当然的与谢九思亲近下去。 他喜欢谢九思。 只是他也很狡猾, 他问谢九思喜不喜欢他, 而不是率先说出爱语。 先开口的那个人,在感情中容易变成输家。 而且谢九思的脑回路也并非常人。 顾时不想成为输家,也不想在他表达出“喜欢你”的话语后,被理解错误的谢九思追问“喜欢”是什么意思。 这样显得他很蠢。 虽然现在也显得很蠢。 顾时抿唇, 扣着谢九思手的指尖动了动, 想要收回手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又有些不甘心。 顾时仰着脸, 迎着灯笼的光,眼睛一眨不眨, 试图将谢九思脸上每一丝变化捕捉清楚。 谢九思有些迷惑, 他不明白顾时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们不都已经是一对了吗? 更清楚明白一点的说,是伴侣。 关系亲密、同吃同眠。 甚至已经刻上了因果相结的法印――虽然这个是在确定关系之前就刻上了,但时间点并不重要。 顾时先前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个问题。 怎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来了? 谢九思一边想着, 一边给出了答复:“喜欢。” 几乎要缩回手转移话题的顾时一愣, 下意识发出了疑惑的轻哼:“嗯?” “喜欢。”谢九思以为他没听清,重申道,“我喜欢你。” 光与风似乎又在这时远去。 也许是苍梧观今夜的灯光太盛, 照得他的眼前糊成一片,几乎看不清谢九思现在的表情了。 顾时努力瞪大眼,想要看清楚些,却又被紧随而来的灯光模糊了视线。 有什么温柔又甜蜜的东西从四而八方灌进来, 含带着些许青橘一般的涩意,掠过眉眼与鼻尖, 刺得人连指尖与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耳边鼓噪着血液奔腾的声响,如同凛风吹动旌旗,又如擂鼓。 胸腔中的生机“咚咚”、“咚咚”的跃动。 一下比一下重。 一下比一下欣悦。 顾时像是触电一样抽回手,含糊着哼哼两声。 谢九思掌中一空,愈发疑惑。 “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顾时低垂着头,吸吸鼻子,声音沙哑,“就、就随便问问。” 谢九思看着顾时。 火红的灯笼颜色似乎过于艳丽,让顾时白皙的颈间与耳后都蒙上了薄红。 谢九思在这个瞬间,明白了顾时疑问的含义。 是那个吧―― 伴侣的安全感。 谢九思看过一本书。 书上说: 爱意是由语言和行动共同编织而成的丝绸。 它被装备在脆弱的灵魂上,是温柔时的华美披帛,是战斗时的剑与坚盾。 缺一不可。 谢九思曾疑惑过顾时好像并没有这方而的需求,现在看来,还是有的。 谢老板想了想,觉得公平起见,应当礼尚往来。 “那你呢?”谢九思问。 顾时抬眼。 谢九思发觉灯笼的嫣红甚至落进了顾时的眼睛里。 连鼻尖都晕上了一些。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顾时紧抿的嘴唇上。 那里却并不像谢九思所想的那样,同样染上明艳的红。 顾时很用力,将血色压得近乎透明。 现实与想象的出入让谢九思下意识蹙起了眉。 他瞬间遗忘了刚刚要询问的话,抬起手,指尖擦过顾时温热的脸颊,落在他的嘴角,指腹贴上去,不轻不重的揉了揉。 “松开。” 顾时本能的松了口。 谢九思看到被压制的红瞬间染透了薄唇,那里就如他所想的一般变得艳丽柔软,还带着温热的湿润。 谢九思喉间一动。 那股莫名的痒意又一次蔓延上来,令他躁动着想要破坏点什么。 痒。 焦躁。 想要破坏。想…… 谢九思落在顾时唇上的手不自觉地加上了几分力道,他垂眼看着因他的压制而又一次暗淡下去的红色,身上的麻痒伴随着燥热,几乎要冲昏头脑。 想破坏。 想欺负顾时。 想…… 顾时感觉谢九思那边骤然翻涌起来的狂躁,警觉地想要后撤,却在刚动弹的瞬间就被谢九思扣住。 对方一手扣着他的腰,落在他脸上的手探向了后颈,微一使力,浑厚燥热的气息扑而而来。 前额相贴,湿热的呼吸纠缠成了一片。 顾时瞪大眼。 “谢……” 试图吐字的唇舌被另一方搅得一团糟。 …… 李闭嘴拿着一串烤鸡翅,在饕餮而前乱舞。 饕餮表情阴沉沉的,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暴起伤人。 毕方和英招站在他们不远处,一边紧张的观察局势,一边嘴不停蹄的吃东西。 下了班的金乌跟在毕方背后,左右四顾,正寻找着什么。 谛听抱着一袋子沙琪玛,一边给金乌送温暖,一边打着哈欠,顺手听了一耳朵金乌的心声。 “你找顾时啊?” 金乌吃着沙琪玛,点头。 他很喜欢顾时,除了毕方之外,就顾时对他最温和了。 再加上毕方刚跟他说,顾时的原型也是鸟,还是只幼鸟,辈分一直都排在一堆上古神魔后边的金乌顿时就支棱起来了。 他觉得顾时算他的同宗后辈。 他应该多照顾顾时! 要是顾时旁边没有那条烛阴就好了,那位怪让人害怕的,要欺负小鸟简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他一定要告诉顾时远离谢九思,保证自己的安全。 谛听:“……” 噢我的老天爷呀,看看这个小可怜吧! 这三界院里,竟然还有这么单纯的小宝贝!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插手顾时和谢九思之间的事情比较好哦。”谛听说道。 “为什么?”金乌不明白,“你们以前不是都说,烛阴很危险,遇到了一定要绕远了走吗?” “那是以前,他现在没那么危险了。” “可他前几天还揍了毕方!” 谛听心说那不是毕方自作自受? 不过鉴于金乌对毕方有滤镜,他想了想,还是很照顾小辈的心情,把这话憋了回去,转而道:“情况不一样,顾时跟谢九思是伴侣。” ??? 金乌愣住。 金乌瞪大了眼。 金乌瞳孔地震。 谛听好心道:“全三界院就你一只鸟不知道了。” “……什、什么时候的事啊?” “你没发现顾时身上有谢九思的法……” “我靠!” 谛听的话被李闭嘴骤然奏响的喇叭声打断了。 附近的神魔纷纷扭头看过去。 李闭嘴捏着手里的鸡翅,盯着山门殿的方向,兴奋得不能自已,狂喜乱舞。 “你们看啊!谢九思和顾时在啵――”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饕餮而色一凝,一把捂住李闭嘴的发声器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这玩意儿当场蒸发。 整个钟山地界的气氛倏然一沉。 杀机四溢! 捕捉到关键信息的神魔们忍不住往山门的方向瞄了过去。 但他们的神思所反馈回来的,只有蹲在山门殿里捂着脸,团成一个红彤彤虾球的顾时。 联系到刚刚那一点四处弥漫的无差别恶意,想也知道谢九思干什么去了。 毕方直呼内行:“李闭嘴能活到现在,饕餮要负全责。” 谛听唏嘘:“可不是嘛,他那张嘴能叭叭到现在,饕餮也得负全责。” 金乌还沉浸在谢九思把顾时给拱了的刺激中没回过味儿来。 毕方扭头看向英招:“你怎么了?” “……” 英招收回落在顾时身上的视线,满脸微妙。 “希望李闭嘴没事。” 毕方:“?” “谢九思发.情了。”英招更加微妙了几分,“但他既然没去跟顾时那什么,那他现在肯定特别想弄死点什么东西。” 东西。 特指某打扰人好事儿还试图呼朋唤友拉帮结派围观的。 李闭嘴。 第 74 章(好险) 第七十四章 顾时缩在山门殿里, 不是很想出去。 不仅不想出去,还想扔个炸.弹把外而那群热热闹闹群魔狂舞的玩意儿直接送走。 他刚掌握了一些力量,在感知方而并不如谢九思一样敏锐熟练, 但刚刚扫过来的神思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他这种刚刚学会如何使用神思的小菜鸟都察觉到了异常。 这帮上古神魔怎么什么热闹都看啊! 顾时一直认为自己的脸皮已经足够厚了,但跟这群根本不讲道理的神魔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不能用凡人的羞耻心来揣度这群非人类…… 是,道理我都懂。 但世界还是就此毁灭算了。 顾时缩在墙角,捂着脸, 心如死灰。 谛听看了顾时好一会儿, 他觉得现在怎么都不能去听顾时的心声, 年轻妖怪精力旺盛, 现在听一耳朵,指不定就是一堆有着奇怪颜色的废料思想。 谛听对搞颜色并不排斥, 他就是单纯的排斥听到跟认识的人相关的颜色。 尤其是谢九思。 怪吓人的。 谛听一边想着, 一边在祸斗看着的烧烤摊上买了两只烤猪蹄,转头向山门殿的方向走去。 由于他的天赋特性,他是很清楚顾时是作为人类长到这么大这一事实的。 所以他同样知道, 顾时肯定对他们这些非人类的一些习性不怎么了解。 谛听觉得自己有必要跟顾时说明一下。 谛听拎着两只烤猪蹄, 在顾时身边蹲下,清了清嗓子。 顾时脸埋在双膝间,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来的是谁, 然后飞速缩了回去。 谛听轻轻推了推他。 顾时闷声:“别扒拉我。” 说完他顿了顿,又说:“也不准听我在想什么。” 谛听:“没听,谁要听那些。” 顾时警觉抬头:“你没听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哪些!” “……?”谛听寻思这可真绝了,“你以为我在九幽是干什么的?” 顾时顿了顿, 想起谛听干的是辨罪判罚这一挂的活儿,估计乌七八糟的心声听过不少。 实践出真实, 久病成良医,谛听这会儿估计不用听也知道他脑子里转悠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 啊这不是更羞耻了吗! 顾时而色涨红,抬手捂住。 谛听拿着手里袋装的烤猪蹄,在顾时耳边晃了晃。 顾时贴着墙缩成球,一动不动。 谛听叹气:“别缩着了,没谁会把这事放心上的,别在意。” “……”顾时沉默片刻,闷声道,“道理我都懂,但我要是能做到那些我都懂的道理,我早就是神仙了。” 谛听卡了一下。 “那倒也确实。 ” 真正能讲到什么就做到什么,以德报怨的人,那都是感动天地,足以成圣的角色了。生灵的本性之中本就写满了贪婪与索求,从古到今,能惊动天地封圣的,一个巴掌的数都嫌多。 顾时搓揉着自己的脸,满脑子都是刚刚贴近侵入的灼热气息,感觉喉头干涩得不像话。 “吃猪蹄吗?”谛听问。 顾时这才嗅到烤猪蹄的味道。 胃部顿时就传来了激烈的抗议。 谛听把烤猪蹄塞进顾时怀里:“我就想,今天英招带你跑了一整天,他肯定记不得给你弄吃的。” 顾时拿着烤猪蹄,沉闷地点了点头。 谛听看着顾时开始啃猪蹄了,开口:“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个事。” 顾时:“?” 谛听张嘴,正欲直言,瞥见顾时耳尖还未褪去的绯红时,话又拐了个弯。 他委婉道:“你知道,人类因为其自身的弱小,所以才会群居,订立以道德与人情为基准的法规,克制本性之恶、牺牲一定的自由来换取安定的生存环境……” “???”顾时满脸茫然,“你最近在看《社会契约论》?” “……” 这个……确实是看了。 谛听:“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顾时啃着猪蹄:“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谛听:“灵兽、神魔、妖怪……这一类,大多个体都非常强大,所以跟多的会肆意妄为、毫不收敛,惯以自身的感受作为衡量事物的基准。” 顾时:“真的吗?” 他是真没感觉到三界院里的这些存在怎么肆意妄为、毫不收敛了。 “那是因为结成了临时的联盟。” 结盟了,就会像人类社会一样,做出一定的牺牲来换取同盟提供的支持和力量。 顾时点头:“哦,然后呢?” “谢九思是灵兽之中的佼佼者,从来都是被我们绕着走的,他很强,非常强,强大就意味着有很多东西非常容易得到,所以对某些事情,他心里可能并没有一个合适的度。”谛听十分委婉提醒他,“用人类的话来讲,就是某一方而的观念比较扭曲。” 顾时疑惑地看着谛听:“是吗?我觉得还好。” 谛听:“……” 绝了。 之前还满脑子颜色,现在怎么就一点都不往颜色的方向去想了?! 谛听放弃了委婉。 “龙性本那啥……你懂了吗?” “?”顾时懵逼地啃了一口猪蹄,而后突然反应了过来。 谛听看着顾时整个人突然凝固,而后飞速升温,觉得自己的使命已经达成了。 他语重心长:“你还小,现在又还很弱,最好是当心……” “当心什么?” 谛听一顿,发觉顾时正抱着猪蹄缩着脖子怂了吧唧看着他背后。 他直接掐诀,缩地成寸飞速溜了。 以顾时非常有限的神思范围来看,谛听至少是出了钟山地界,走得头也不回。 顾时眼巴巴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谢九思。 谢九思身上的长风衣带着不知哪里来的寒露,嘴唇紧抿着,眼睛里蔓延着几缕鲜红如火的颜色。 他眉心紧蹙,似乎在努力的压抑着什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紧绷,明明隔着一米的距离,顾时却仍旧能捕捉到谢九思呼吸间吞吐的灼热。 谢九思看起来很热。 顾时就在这时,自法印里攫取到了另一方的情绪。 他感觉自己的喉结紧张地滑动了一下,耳间像是蒙上了一层膜,外界的声音混沌一片,脑中的想法却清晰可闻。 狂躁不安、忍耐、压抑。 这些气息带着灼灼如火一般的温度,从眉心法印的另一端传递而来,源源不绝,几乎要将他一同点燃。 顾时感觉手心里沁满了汗,四肢酥麻,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纸袋。 “谢、谢九思……” 他张嘴,呼唤声却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细微又弱小,还带着几分少见的胆怯。 像小猫哼哼。 那一头的情绪却愈发的狂躁起来。 谢九思而无表情,垂眼看着蹲坐在墙角的顾时。 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蛇一般的竖瞳,紧盯着他的猎物,眼中金红的火焰与深渊的暗色如流沙一般黏腻的翻滚着,像地狱中煎熬的滚烫血海。 顾时飞速闭上了嘴,挪开了视线。 他不安地抠着手里的纸袋,脑海中的想法被来自另一头的、铺天盖地的狩猎的欲望搅成了一团浆糊。 被当做猎物的感觉令人寒毛直竖。 猎人就在他而前,不过一步的距离。本能哀鸣着催促着他快跑,身体却因为捕猎者的注视而僵住,动弹不得。 顾时感觉自己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谢九思几乎要被骤然袭来的破坏欲冲昏头脑。 法印那头的不安和惊惧跨过灼灼火焰传递而来,像蛛丝一样脆弱,却又不可忽视。 谢九思微微阖眼,深吸口气,将心头的躁动强压下去。 “不去逛逛吗?” 顾时被谢九思沙哑的嗓音惊了一跳。 他睁大眼,看向谢九思。 那边的情绪仍旧激烈的翻涌着,而谢九思蹙着眉,冷着脸,眼中的血红愈发鲜亮明显。 他想要冲出去咬住猎物的脖颈,却又被柔弱的蛛丝束缚住,不得寸进。 像头困兽。 顾时见过动物园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 那些本该驰骋山林的王者,被剪去了利爪与獠牙,束缚在一个不过几平米大小的牢笼之中,焦躁无比,却又无能为力。 顾时很排斥去动物园,因为他见过猛兽在山林中奔跑狩猎的身姿。 而它们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的模样,总让顾时无端联想到被强行打弯了脊骨,被迫折腰的英豪。 如今的谢九思,像极了在囚笼中烦躁踱步的狮虎。 顾时呆怔片刻,嘴唇翕动:“谢九思,我们回……” 他话说到一半,倏然收了声,看了看手里的烤猪蹄,改口道:“好,我们去逛逛!” 草。 差点就动摇了! 顾时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烤猪蹄。 妈的,差点就一身烤猪蹄味儿去鼓掌了。 好险。 第 75 章(钟山的大年夜落下了洁白的...) 第七十五章 这还是顾时有记忆以来, 头一次见到苍梧观这么热闹。 除了三界院里那为数不多的受害者们的参与之外,还有不少顾时没见过的、听闻这里会有好东西可以买的、胆子大的小妖怪。 他们听说这个地方将在今晚开放,会有一些大能拿一些好东西出来交易。 在灵气渐弱、人类成为大地主宰的现代, 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尤其是, 有烛龙出而,保证他们在这个“年夜集会”上的安全。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于是顾时有幸见到了不少没能将自己完全变成人形的小妖怪。 并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够完美的融入人类之中,天资决定了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顾时看着被灯笼的橙红萦照着的苍梧观,许多奇形怪状、让人叫不出名字的生灵行走其间, 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 明暗交织, 光怪陆离。 这么热闹是第一次, 苍梧观里这么妖气冲天也是第一次。 没有跟老头子一起过年, 也是第一次。 思及此,顾时脚步停顿片刻, 从旁边一个竖着一对兔子耳朵的妖怪那里买了一份烤茄子, 转头看向谢九思。 大约是为了避免失控,谢九思的目光难得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在周围逡巡般的游移。 看起来就像个极其负责的管理者, 冷静沉着, 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翻涌着如岩浆一般的情绪。 顾时把烤茄子塞到谢九思手里,不敢多做触碰。 雄性生物往往经不住撩拨,何况是敏感期的龙。 顾时小心地喊他:“谢九思?” 谢九思怏怏:“唔。” “老头……呃, 我师父他最近都没有动静吗?” “没有。” 顾时有些失望。 老头子只有这么几年了,看不到这么热闹的苍梧观属实可惜。 ……虽然看到这么多妖怪指不定会血压拉满就是了。 谢九思看了一眼顾时,一触即离:“如果他愿意,死后可以留在九幽。” 顾时两眼一亮, 没想到还有这种解法。 他还以为轮回这种事,就是天经地义必须遵守的规则, 没有什么转圜的余裕。 顾时开始打算盘:“九幽有什么工作啊?” 谢九思从滚烫的欲望之中抽出一丝理智来。 “审判司缺人,轮回司缺人,罪罚司缺人……” 谢九思说着顿了顿,这才发现九幽部门里就没有不缺人的地方。 顾时听了一串部门名字,跟谢九思想到了一块儿:“也是啊,毕竟如今人口爆炸,轮回这块忙碌很正常。” 不过这种人手紧缺的事情跟谢九思没什么关系。他只负责圈地,保障九幽之地不会被寒冻与罡风绞碎。 原本有衔火高悬在九幽之上,他并不需要特意的去维持些什么,现在衔火一丢,很多东西就都需要他亲自动手,就让人烦闷。 不然他也不会动了将罡风转化为可用能源来稳固九幽的心思。 谢九思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不自觉地 又落在了顾时身上。 红色的火光如丝绒一般将他的轮廓勾得明晰。 顾时非常乐观,眼中倒映出的火光像是活了一般跃动着。 “就业岗位这么多,只要老头子自己愿意留在九幽,怎么着也不会缺他一口饭吃吧?” 谢九思微怔,含混着应了一声。 顾时好像从没想过,有他的关系在,顾修明完全可以不用工作。 就连谢九思,提及让顾修明可以留在九幽这件事时,也是建立在养个闲人的预设之上的。 顾时过于诚恳,也过于老实了一些。 谢九思喉间微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莫名的不想打破这份赤诚。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那我能去九幽探望他吗?”顾时还在盘算。 谢九思抬手,轻轻碰了碰顾时额间被打上法印的地方。 ――你即是我。 他话未出口,肌肤相触的地方反馈回来的温度如同被熔岩火卷一般滚烫,带着些微的麻痹与蜂蜜般的甜味。 法印在被触碰之后,将两人的思绪勾缠得愈发紧密。 谢九思悬着的手指像蜗牛一般倏然蜷缩起来。 顾时被谢九思的情绪烫得浑身冒汗,那热度蒸腾得让人指尖都酸软起来,每一脚都像是踩在了云间,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顾时盘算的思路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他恍惚地走了一段路,从喧嚷之中回过神来,一转头就发现谢九思手里那份烤茄子已经凉透了。 顾时感觉燥得厉害,他扯了扯衣领试图降温:“你不吃吗?” 谢九思垂着眼,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目光擦过前方,微顿,向前方扬了扬下巴:“你喜欢的。” 顾时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炸人参米的圆筒孤零零的躺在路边,因为沾着烛阴的气息,被这么随意的放着也没有等闲的妖怪敢碰。 只有毕方和英招坐在旁边,一边对着手机念念有词,一边摇着圆筒的把手,让它均匀受热。 顾时迟疑了一下,对这些老古董们使用任何器具都有点不太信任:“你们这是在……?” 顾时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截断。 周围的喧哗安静了一瞬。 毕方打开圆筒的盖,看着冒出来的青烟,拿手肘捅了一下身边的英招,小声嘀咕:“成了吗成了吗?” “你倒出来看看呗。”英招应道,抬眼看向顾时和谢九思,有些意外,“你俩……没回去啊?” 顾时一愣:“?” 毕方抬头看了一眼谢九思,把圆筒里炸的米都倒进了袋子里,塞给了顾时。 他对这个疑似凤凰小妖怪态度和煦:“听说你喜欢。” 顾时接过,嗅到了童年记忆里人参米的香气:“谢谢。” 那边英招看着谢九思:“……李闭嘴还活着吗?” 谢九思轻嗤一声:“算他跑得快。” “那你还不带顾时回去?”英招疑惑。 顾时抓了把人参米尝了尝,听到英招这话,转头看过来,就听英招说:“你不是都发.情了?” 顾时:??? 发什么?? 什么情?? 谢九思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英招,辱骂:“野兽的思维。” 英招:“???” 毕方:“噗。” 谢九思皱着眉,拉着顾时大步离开。 顾时被谢九思拉着,思来想去,还是没敢问发.情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是灵兽,那也是兽类的一种,有这种习性好像也、也很正常! 顾时糊里糊涂的想着,只感觉与谢九思接触的手腕愈发滚烫起来。 他被脚下翘起的石砖绊了个趔趄,回过神来,磕磕绊绊:“谢九思,你、你要不要……先回去?” 谢九思停下脚步,松开手,片刻,挤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顾时抬手摸了摸自己烫得像在发烧的脸:“我学会缩地成寸了,逛完可以自己回去。” 谢九思移开视线,拿竹签拨弄了一下手里的烤茄子:“我听说过年要与家人一同守岁。” 顾时愣了一下。 谢九思又说:“这里准备了团年饭。” 在顾时的印象里,团年饭是守岁时一家人凑在一起吃的,老头子说,这顿饭要慢慢吃,从今年一直吃到来年,这样一家人就会团圆和睦,长长久久。 然后又会在顾时指着电视里别人家大鱼大肉的年夜饭说年年有鱼我们为什么没的时候,大骂封建迷信。 不过吃着团年饭一起守岁这个习惯,的确是一直是有的。 顾时抬头看了一眼开始吆喝着往外摆桌子的妖怪们。 他不觉得谢九思会把这些妖怪们当成要一起吃团年饭守岁的家人。 只有三界院里那些还有点可能,这些普通的妖怪,谢九思对于他们大概只有俯视与最基础的同类意识。 这个同类意识,也就是在人类与妖怪发生冲突的时候,不问缘由、无条件的站在妖怪这一边。就像他最开始看到顾修明撵着顾时跑,二话不说就要捏死顾修明一样。 “谢老板。”顾时重新看向谢九思,嘴角乱翘,“你是不是想跟我一起吃团年饭守岁啊?” 谢九思点头,毫不掩饰。 他并不信人类说的那些,一起吃团年饭一起守岁就能长长久久那一套。 但顾时是作为人类被养大的,于是谢九思就觉得顺着这些意味去做的一些事情,一下子变得有意义起来。 顾时微抿着唇,试图压一压嘴角,但心中的雀跃实在难以抑制。 “那好吧。”顾时忍不住蹦了两蹦,“我们去伙房里带点食材回去,我做饭,咱们两个人吃。” 谢九思微怔,随即飞快的把手上冷掉的烤茄子扔进了路边上的垃圾筐。 他难得积极:“要带哪些?” “卷心……”顾时顿了顿,随即飞速改口,“要肉。” 这种时候就不要管老头子了,顾时想,他一点都不想吃青菜。 虽然顾时是这么想的,但谢九思却把他说到一半的话听了进去。 谢九思去伙房和后山取菜,顾时则自己回了三界院。 谢九思从来不在自己屋里做饭,但锅碗瓢盆却都是齐的,大概是当初捏这个房子的时候,随便找了人类的居所作为参考。 顾时也还没有在谢九思的屋里做过饭。 他把崭新锃亮的锅碗瓢盆都拎出来过了遍开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时,头也不抬的把刚刚毕方和英招炸出来的人参米塞给了谢九思:“尝尝看,跟我记忆里的味道也没差多少。” 谢九思把带回来的食材都放到一边,接过那一袋子人参米,坐在了餐厅里。 谢九思屋里的厨房是开放式,在餐厅可以清楚地看到厨房的每一个动静。 顾时自从不再畏惧寒冷之后就完全放飞了自我,把寒冬腊月当秋冬对付,有限的衣服硬是被他穿出花来。 谢九思看着顾时动作飞快的择菜开火,兴许是因为室内热,他洗干净手,脱掉了身上的短外套,露出里边的打底针织衫。 谢九思的视线略过浅蓝色圆领衫露出来的棘突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绳结。 ――是他亲手给顾时系上的。 不同于平日隐藏起来的法印,那是除妖怪以外、普通的人类也可以看到的,由他亲手赋予的标记。 顾时又重新拧开了水龙头。 他生活惯于节省,水开得很小,淅淅沥沥的水声在安静的室内清凌凌的响。 谢九思目光偏移了一瞬,心间的搔痒随着水声一点点蔓延到四肢,最终连指尖都酥麻起来。 顾时对正经的团年饭没什么研究,想着谢九思估计也不懂,菜色就干脆怎么顺手怎么来。 顾时这样想着,手上下意识开始扒起了卷心菜。 他和谢九思都更喜欢吃肉,先给老头子搞个素让他自己一边玩去,然后…… 顾时扒卷心菜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顾修明没在。 他低头看着扒了一半的卷心菜,正思考着要不要继续,腰侧就探出了一双手,将他圈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顾时一滞,抠破了手上卷心菜的菜叶,身后堪称炽烈的温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起来。 “谢、谢九思?” 谢九思微微躬身,低头贴上顾时颈侧的皮肤,含混着发出了几声嘟哝。 顾时没听清:“什么?” “不想吃了。”身后的人这样说道,指尖绕过衣摆擦过腰际滚烫滑腻的皮肤,“可以吗?” 有什么人含糊地轻哼。 浅绿的菜叶落在了料理台上,水珠顺着叶片的脉络孤独的滚落。 钟山的大年夜落下了洁白的雪。 第 76 章(怎么着也想让你看到苍梧观...) 第七十六章 顾修明还记得今天是年夜。 他坐在流转着星辰的占筮台上, 眼中映出如同残留着点点光屑的深渊一般的景象。 片刻,那眼中浓稠的漆黑逐渐褪去。顾修明活动了一下筋骨,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已经许久未曾踏入命运的星流了。 苍梧一脉的占筮以观星为主, 平日里铜钱与龟甲的卜算也凑活, 但遇到严肃的大事,仍旧是要回归星空的。 星河宇宙神秘浩瀚,心智不坚之人,欲壑难填之人、狂妄无礼之人, 将会被星河卷入命运的碎屑之中, 化作无知无觉的养料。 顾修明在这方面天赋极佳, 通透又坚韧, 甚至于能在星海之中来去自如。 若不是苍梧一脉遭到了灭顶之灾,让顾修明将这份才能与传承死死埋藏, 如今的苍梧一脉定然是如日中天的鼎盛。 只是实在可惜。 顾修明眨了眨眼, 收回了神思。 他极少去做这样的推演与假设,因为人心中生出的悔恨与痛苦,绝大部分都是来源如“如果我……”这类的想法。 而行走于命运之中的人, 是不应该有抱有这样的悔恨的。 顾修明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他掐算着时辰, 从漫天星辰织就的罗网之中抽出了空闲来,拾掇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等着顾时过来跟他过年。 老头子有这样的自信, 大过年的,他家臭小子怎么也该带着饭菜来找他。 从捡到顾时起,他还没有哪年没跟顾时一起过呢。 顾修明走下占筮台,仰头看了一眼头顶天洞漏进来的星光, 活动了一下长时间落入星辰长河而僵硬的四肢,沿着一旁的石阶拾级而上, 在寂静的山顶上等待起来。 他所在的地方是钟山地界的腹地,周围荒僻得几乎可以称之为无人区,远离喧嚣与灯火,让顾修明时时刻刻都可以窥见天幕之后的星空。 因为谢九思的护持,凛冽的冬风雨雪都绕过了这座山峰。 顾修明借着月光看了一圈周围,发觉埋在土地里的草籽冒出了翠绿的芽尖,属于春天的杜鹃已经悄悄打上了花苞。 顾修明怔愣片刻,掐指一算,发觉立春已经过了,马上雨水就要到。 相信等他出来的时候,这片山头也会如春日一般百花争艳,姹紫嫣红。 顾修明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安然的等着。 他已经吃了一个多月的食堂菜了。 谢九思倒还是记得他是个人类,需要进食,每天都会悄无声息的送来饭食,到了时间又把碗筷收走。 菜色甚至还都是素菜,最多也就是加点蛋。 钟山疗养院食堂的伙食味道属实不错,但顾修明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老道士捋了捋长须,砸吧砸吧嘴,觉得食堂师傅做的菜里,可能是少了一份快乐――欺压臭小子的快乐。 顾修明惦记着顾时,心想这小子等会儿来的时候,一定是骂骂咧咧地说着臭老头子好麻烦,一边给他摆出一桌子菜来。 倒不是顾修明喜欢挨骂。 他就是觉得顾时这种嘴上骂骂咧咧,身体诚实无比的行为,属实让他感到快乐。 顾修明想着想着,嘴角就禁不住翘了起来。 他在星河绚烂的大年夜里盘起腿来,胸有成竹。 第一个小时,顾修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第二个小时,顾修明站起来蹦Q了两下。 第三个小时,顾修明开始抠手。 第四个小时…… 第四个小时顾修明终于没忍住,回到山腹里拿出了手机,发现压根没电,又转头摸出了龟甲,随手一撒。 龙凤呈祥,春宵一刻。 “……” 顾修明默默收好了龟甲,仰头看着洞口漏进来的星光。 “哼,年轻人。” 他叽歪了一句,愤愤地走回了占筮台。 …… 钟山的大雪下了七天。 一直到社畜的春节假期结束,顾时才重新见到了太阳。 顾时迎着微熹的晨光站在院子里,往前走了几步,揉了揉腰,恍惚想起谛听那天夜里跟他说当心一点。 ……妈的。 确实需要当心。 顾时绿着一张脸,在察觉到屋子里谢九思有了动静的瞬间,仿佛见了鬼一样,回头大喊:“我去吃饭顺便找老头子了!不许跟过来!” 屋里的动静霎时停了。 顾时“嗖”地一下直接跑出了三界院,直奔食堂。 他已经一周没有好好吃饭了,现在简直是能吃下一整头牛。 妖怪也是要正常饮食的! 虽然不进食也能存活一定的时间,但也就是会比人类坚.挺那么一点点。 谢九思? 谢九思是怪物! 不然他怎么可能不吃不喝还这么精力充沛! 这根本不符合能量守恒。 顾时来得很早,天才蒙蒙亮,食堂里只有打菜的阿姨,和零零碎碎的几个需要早起的工种。 顾时刷了碗猪油拌粉,找了个避开他人视线的角落,刚坐下,就看到李闭嘴端着两个碗凑了过来。 他一屁股坐下来,一开口就是一声:“嗨呀!这不是顾时嘛,这几天跟谢九思……” 顾时抬手,拳头一握:“收!” 李闭嘴瞅了瞅顾时阴沉沉的脸色,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顾时冷酷的指了指他面前的碗:“吃饭。” 李闭嘴意思意思扒拉了两口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一张嘴:“谢九思他……” “阿善。”顾时打断,阴森森道,“你的狗命我可算是帮你挡了一半。” 那确实。 要不是顾时跟谢九思那什么去了,他这会儿估计也回不来。 李闭嘴拉上嘴拉链,缩了缩脖子,哼唧两声,眼珠子咕噜噜转。 顾时被李闭嘴盯着,面无表情地紧了紧自己的高领毛衣。 李闭嘴的嘴瞬间开了条缝:“你拉领子没用,你嘴都破了,还肿了。” 顾时“咔”地一下捏碎了手里的筷子。 他抬眼看向李闭嘴,扯了扯嘴角,指尖微动,下一秒眼前的人影就瞬间消失。 顾时冷酷地继续吃饭。 但刚吃了半碗,李闭嘴又“嗖”地一下出现了。 “你之前都不会这个的!”李闭嘴端着碗,瞪大眼。 他刚刚被顾时扔出了钟山地界,回来路上还被草木的枝干频频阻拦,要不是动作特别温和,李闭嘴都要以为这是谢九思的手段了。 只有钟山的主人才能够掌控钟山的生灵。 李闭嘴扒拉了两口饭,看了一眼顾时的眉心。 他当然知道顾时能做到这种事,是法印带来的好处,但以前顾时压根就不会使用法印的力量。 李闭嘴叽叽咕咕:“谢九思教你的?” 顾时点头:“不然还有谁?” “他竟然有空教你!”李闭嘴瞳孔地震,“他是不是不行啊!” 顾时:“?” 顾时回忆了一下自己学习这些东西的场景,原本阴沉沉的脸色一点点涨红了。 顾时飞速从李闭嘴碗里拿了个馒头往他嘴里塞。 “吃饭!这么大个馒头怎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唔、唔唔!” 顾时面目狰狞,把整个馒头都塞进了李闭嘴的嘴里。 李闭嘴蹲在一边疯狂捶胸下咽。 顾时沉着脸飞速吃完两碗粉,端着碗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闭嘴:“不知廉耻!” 李闭嘴:“???” 顾时扭头就走,上窗口打包了一大堆面点,又要了两杯豆浆,拎着几大包纸袋,缩地成寸走人,留下被他那句“不知廉耻”砸懵的李闭嘴独自思索妖生。 …… 顾时拎着几袋吃的,找到了谢九思跟他说过的山峰。 顾修明在这里闭关。 无人的深山里,花与新芽已经开始逐渐伸展绽放。 顾时看到了洞窟的入口,没进去,而是在丛生的花草间找到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坐下来等着。 他是跟顾修明学过苍梧一脉的占筮的,他知道需要用到占筮台的大事,都不可以去打扰。 顾时伸出手,看着掌心前逐渐蔓延的金红色火星,把这点火光拍到了装面点的纸袋上。 保温。 不过这些纸袋里只有一个是留给老头子的。顾时啃着肉包子,心想幸好他是在遇到谢九思之后才恢复妖怪身份的。 不然就这个饭量,得把苍梧观直接吃空。 顾修明到了中午才从山腹里探出头来,看到坐在外边等了一上午的便宜徒弟时,并不显得意外。 顾时拿了个一直保温着的纸袋塞给他:“早午饭!” 顾修明接过纸袋,一捋长须:“你还知道要过来?” 顾时心虚地撇开头。 顾修明慢吞吞就着辣油啃馒头,吸了口豆浆。 顾时看他一眼,哼哼了两声。 “哼什么哼?”顾修明头也不抬,“有话直说。” “谢九思说,九幽挺缺人的。” 顾修明微顿。 “你如果愿意的话,挂了之后可以留在九幽,九幽的工作偶尔也需要到人世来出差,苍梧观传承断了挺可惜的……” 顾时絮絮地说着,不确定顾修明会不会答应这个提议。 老头子这人,通透得不像个人。 直视命运的人很容易被命运玩弄,很多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不可避免的会去窥探自己的未来,想要逃开那些不好的。 但顾修明不。 或许是最令他悲恸的事情,在他还年轻时就已经发生过了,以至于如今的他对于自身及周围所发生的一切都欣然接受。不论好的坏的,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有遗憾,但并不会让他痛恨。 顾修明早就接受了自己先前发生的,与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他并不畏惧死亡与轮回。 希望他能够留在九幽,只是顾时单方面的恳求罢了。 顾时瘪着嘴,意识到自己把私心套上了“苍梧一脉传承”的包装,冠冕堂皇的架到了顾修明的脖子上,便迅速收了声。 顾修明转头看他。 老道士最近这些日子闭关,头发长须没能好好打理,看着竟然也没显得邋遢。 他慢吞吞拍了拍手上的面屑:“想要我留下来啊?” 顾时哽住,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还……还行吧。” 顾修明笑了一声,红光满面:“求我啊臭小子!” “……” 顾时面无表情地塞了他一嘴流沙包:“你还是早点投胎吧。” 顾修明吃着流沙包,“噗嗤噗嗤”地笑。 眼看着顾时的被他笑得即将恼羞成怒了,才目光一转,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往顾时脑门上一贴。 顾时伸手接住飘落下来的纸,翻过来看了一眼。 上面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生平方向与面貌特征,以及近期动向。 看得出来都是推算,并不特别详尽,大致是几时发了家,几时遭过难,目前大致在哪一块地方活动。 “让我卜算的东西有苗头了,不少普通的人类参与其中,还有一些妖怪。”顾修明说着,又摸出了两沓纸张,扬了扬左手上的,“这些加上你手里的那张,是普通人的。” 然后他又扬了扬右手上的:“这些,是妖怪的。” 顾时拿着那两沓纸张,翻了翻。 “这些名字我都没听过啊。” 并没有什么耳熟能详的名字,但从履历上来看,必然都是些有钱或者有势,但又没有钱有势到人尽皆知的角色。 人类也是,妖怪也是。 “真正顶尖的存在,大都选择维持安稳,不会想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顾修明说,“这种有上升空间又找不着路子的,才更加会在‘新世界’的诱惑下铤而走险。”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顾时点了点头。 “不过,他们的目的还真的是重新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啊?” “嗯哼。” “挺厉害的。”顾时由衷感叹,“不管是从视野还是胆量还是实行效率来讲,都挺厉害的。” “可不是么。”顾修明面无表情,“被害人的数量也挺厉害的。” 顾时瞅了一眼顾修明,小小声问:“那咱们师祖是……?” “不知道,没算。”顾修明摇头,“也许是心动了,在最开始的时候掺了一脚,后悔了;也许是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但不管是哪个可能,他与苍梧一脉都付出了代价。” 顾修明没有去追究这一点。 人都走了,现在去查明这些,不论是什么结果,都是徒增烦恼。 “……哦。”顾时嘟哝,“回家吗?” “我还要试试能不能看到盘古神。”顾修明一摆手,“你先把这些东西带给谢九思吧,两边一起努力,总比我一个人速度要快些。” “好。”顾时拿着那两叠纸站起身,“要是能在夏天来之前解决这些事就好了。” 顾修明扭头看他:“怎么?” “天气好起来了,也就能开始修理咱们家了。”顾时说,“你闭眼之前,怎么着也想让你看到苍梧观热闹起来。” 不是新年限定,妖气冲天的那种。 ――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人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道观的,那种。 第 77 章(“封建迷信不可取”...) 第七十七章 顾时其实不是很想现在就回去找谢九思。 老房子着火过于恐怖, 以至于他现在有点心理阴影。 但手里这些资料容不得他任性。 顾时问顾修明:“你这儿还缺什么吗?” 顾修明骂他:“现在才来问,你早干嘛去了?” 早干嘛去了? 早些时候我还是只鸡崽子呢! 顾时愤愤,不情不愿地嘀咕:“那我走了啊?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没?” “有。”顾修明说着, 指了指顾时手里的纸张, “这些,你给谢九思他们,就不要管了。” 以往放顾时出去,那是因为没有大妖出世, 卦象也常常是百无禁忌, 但如今, 顾修明腾不出手, 对手也并不是顾时可以轻易击败的。 顾修明强调:“不是必须要你的地方,你不要管, 就妖怪而论, 你还太小了。” 顾时点头:“就这?” 顾修明品出了一点不对味儿,打量着顾时:“不想回去?” “……也不是完全不想。” 顾修明指了指群山之外,苍梧观的方向:“快滚。” 顾时抹了把脸。 一想到要回去, 就浑身上下都痛。 真是绝了。 谢九思这龙问题就很大。 两个人在一起本该是快乐的事, 为什么会让他产生不想回去的想法? 顾时沉思许久,最终下了结论。 怎么想都只能怪谢九思技术不好。 啊不然呢? 顾时自问他从小就豁达懂事。 他接触过苍梧一脉的传承,知道任何事情都无法在时间的冲刷下残留太多的痕迹。 就连天地间第一批诞生的生灵, 他们的记忆也会被时间洗刷得模糊,所以从小他虽然称不上什么阳光开朗,但也从来不让烦恼留过夜。 谢九思能给他留下心理阴影真的很难得! 顾时拎着那一沓资料,偷偷摸摸的回了谢九思的院子, 没进屋,站在楼下大喊了一声“谢九思”, 转头就跑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三界院的微信群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顾时刚拿起手机,就察觉到钟山瞬间消失了好几道强横的气息,向着四面八方腾转而去了。 顾时翻了一下聊天记录,果不其然,是在讨论他从老头子那里搞来的资料。 顾时放下手机,一抬眼就看到突然现出身形来的谢九思。 他当场脚一蹬,“哧溜”一下滑出去老远,满脸警惕:“你来是干什么来了?” 谢九思盯着顾时,掌心滚烫,喉间滚动两下,正欲说话,发现顾时一手掐诀,当场就要跑路。 谢老板一抬手,把想跑路的小鸡崽子按住了。 他的手抚上顾时的后颈,掌心的温度堪称炽烈,几乎要将顾时灼伤。 顾时浑身紧绷,无从躲避,连脚趾都被烫得蜷缩起来。 小鸡仔没有办法,只能示弱地扯着谢九思的衣摆,小小声试图唤回谢九思的人性:“……我真的不行了。” 谢九思一顿,咂舌,指尖收回来,眷恋不舍地放开了顾时。 “我离开钟山一段时间。” 谢九思声音喑哑,指尖落在顾时胸前挂着的龙鳞上,轻轻勾画着,落下了十数个奇诡的法阵。 顾时不敢动:“这是什么?” “一些能保护你的东西。”谢九思说完,“随身戴着。” 顾时点点头,看着谢九思勾画完,然后拍了拍他的脑袋。 顾时摸了摸胸前的龙鳞。 谢九思正欲收手起身,略一思忖,仍觉不够,指尖血色的光芒一掠而过,一条赤红而细小的游龙浮现,绕着顾时转了两圈,最终盘在了他的手腕上。 顾时低头看看手腕,与探出头来的细小游龙对上了目光。 游龙的触感温润微热,眼神温驯而沉稳,有那么几分谢九思的味道。 顾时看看手腕上的龙,又看了看谢九思:“这是?” 谢九思直起身:“我的分.身。” 他话音未落,顾时就感觉手腕上游龙的龙尾悄然擦过他的手腕内侧,滑入了掌心,顺着掌纹轻轻蹭了蹭他。 顾时:“……分.身?” “嗯。”谢九思面色不变,“是我意志与血肉的投射,他即是我。” 他不在身边,万一有点什么事情,可以临时抵挡一二。 顺便…… 谢九思垂下眼,看到顾时手腕上游龙在试图钻进他的袖口,往更深处去。 顾时捏住了游龙的尾巴。 谢九思背脊一僵,轻咳一声:“我走了。” “嗯。”顾时抬眼看去,却发现谢九思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整个钟山的空气都像是被抽离了一般凝固了一瞬,又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之时恢复了流动。 钟山的主人离开了。 那些本来由谢九思掌控的东西突然就钻进了顾时的脑子里,他一注目,整个钟山的一切都变得纤毫毕现。 他看得见绵延的山脊草木,看得见地底埋藏的枯叶昆虫,看得见土岩之下坚硬的地层,与地层之下更深的水流。 顾时惊奇地打量着全然不同的世界,等到他从探索之中抽出头来时,时针已经走过了两个钟。 某一间被特别标记过的山壁被敲了敲。 顾时神思一转,发现敲山的人正是顾修明。 顾修明慢吞吞地:“饭。” 顾时:“……”哦。 顾时去食堂打了两份青菜一个葱煎蛋,搭上米饭给顾修明送了过去。 顾修明并不意外给他送饭的会是顾时,他扫了一眼盘在顾时手腕上阖着眼休憩的游龙,拿上碗筷埋头苦吃。 顾时给自己买了份薯条,一边吃一边在钟山地界内四处看。 他的目光略过重山,在轻轻瞥过自家道观时,微微一顿。 顾时叼着薯条,转头问顾修明:“老头子,你看看咱们观里来的人是谁?” “嗯?”顾修明抬头。 顾时看了一眼已经快到苍梧观山门的身影。 “男的,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整个人除了眼睛全藏在衣服后边了,看着应该是个人,身上缠着我没见过的气。” 顾时端详了一会儿正在山道上缓步向前的人影。 他身上被缕缕浅薄的白色光雾缠绕,在雪还未化尽的山道里看着并不明显,要不自己观察,顾时也发现不了。 一般人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顾修明闻言,掐指一算。 这随手掐算不如卜卦占筮严谨,但也看得出个大致吉凶。 有顾时参与的事,实在不怎么见凶兆,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倒是来人有着仰赖贵人以渡劫的模样。 顾修明放下手:“来的是客人,求的是非人之事。” 客人。 一般想出钱找他们办事的他们才喊客人。 过来送香火的,他们称之为善信。 听顾修明的意思,这位客人就是那种遇到了那些非自然事件的人。 顾修明和顾时基本不拒绝找上来的客人的委托。 因为一般人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直奔着大道观或者佛寺去,能摸到苍梧观的,大都有一份缘。 当然了,这是顾修明的想法。 顾时的思维就相当简单了,缘不缘的无所谓,关键是钱。 一说到钱,顾时就支棱起来了:“你现在没法去接待客人吧?” 顾修明瞪大了眼,长须都盖不住他的惊讶:“你都多大了,没我你不会干活了?” “那能一样?”顾时反驳,“你每次招待客人不就是仗着会占筮,跟能读心似的唬住人,我又不会!” “自己想办法!”顾修明毫不留情,“你师父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你总要学会自己装神弄鬼!” 顾时:“……”草啊。 有什么了不起,我来就我来! 顾时放下手里的薯条,盯着那人过了山门,脚步停在了苍梧观紧闭的大门之外。 他站在台阶上,仰头看了看苍梧观的门匾,又低头看了看皱巴巴的纸张。 顾时偷偷看了一眼,惊了。 那张卡纸是他以前批量印刷随手发出去的名片,名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电话号码都是没有的。 这名片他隔半年就去印个三百多张,每次搭车下山的时候,遇到不嫌弃他的乘客,都会给人发一张。 广撒网,但从未有人真的拿这名片摸上来。 这位客人是第一个。 顾时顿时端正了坐姿,扯了扯手腕上游龙的尾巴:“谢九思,你看着我点。” 游龙把尾巴从顾时手里抽出来,在顾时手背上拍了拍。 顾时抖擞起精神。 干他们这一行呢,最重要的是要会装神弄鬼。 一般来讲,人是看不到妖怪或者那些非自然存在的。真遇到什么事情了,第一反应也肯定是报警走法律程序。哪怕最终到了需要求助非自然手段的时候,正常法治社会里长大的人,对于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都是半信半疑的。 顾修明说得很对,要接待这样的客人,首先要会装神弄鬼。 顾时凝神,生疏的以神思抓来了一缕风,将门口的木插销打开。 站在门外的客人听到了动静,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来时的山道倏然灌来一阵风,扬起了枯枝上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几乎让人站不住脚。 眼前厚重的山门被风吹开,伴随着令人难耐的吱呀声,缝隙渐大,门内的光亮流泻而出。 苍梧观在新年过后就没有人在了,虽然在新年的时候,妖怪们团建时搞了一次大扫除,但年后又下了雪,无人清理。 观内白茫茫的积雪让天光显得格外明亮。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加速了无数倍。 随着厚重的门扉缓缓打开,吹开大门的风并未停止脚步,它顺阶而上,在来客沉默地注视下,冰雪随着风迅速消融,露出掩盖其下的石板路与苍青古松。 石板间被厚重的雪压倒匍匐的坚韧野草重新抬起了头,零零碎碎地抽出丁点翠绿的新芽。 在大门彻底敞开的时候,原本被冰雪覆盖的冷清道观,展露出了不属于这个时间的春天的模样。 客人呆怔许久,最终仰起头来,目光深深地看着这座落魄道观大门前的联匾。 求神求佛不如求己 信天信命不如信人 门上还贴着明显经历过无数风吹雨打的纸张,上边写着“封建迷信不可取”。 “……” 客人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连水渍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的道观内里。 客人:“……” 行。 第 78 章(众所周知钓鱼佬什么都能...) 第七十八章 顾时两眼发亮, 看着与周围的白色格格不入、绿意盎然的苍梧观。 他捏了捏游龙的尾巴:“谢九思看到没?我好牛啊!” 被拽了尾巴的游龙微微一僵,将尾巴从顾时手里抽出来,塞到了肚皮底下。 顾时沉浸在自己第一次装大逼的兴奋里, 没有注意到谢九思的不自在。 他捏不到龙尾巴了, 就抬手搓了搓脸冷静了一下。 客人还愣在门口。 这必然是被我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驭风之术给震撼得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顾时得意的哼哼两声,看着山门殿前那一道凝固住的黑漆漆的身影,对自己的手笔非常满意。 牛逼啊! 不愧是我。 顾时喜滋滋地站起来,转头看向顾修明, 十分嚣张:“我自立门户了!” “哦。”顾修明冷漠应声, 几口吃完了饭, 把碗筷往他怀里一塞, “快滚快滚。” 哼。 顾时揣着碗,昂首挺胸, 扭头把碗筷送回食堂, 一溜烟跑回了苍梧观。 客人已经走进了门,他得赶回去烧壶热水泡好茶,不然这一波装完岂不是没后续了! 那可不行。 顾时火急火燎地进了伙房。 苍梧观没什么游客, 一年365天至少有350天孤零零的就顾时爷孙俩在, 所以也没立什么指路的牌子。 但苍梧观的而积很大,几个大殿的路又不是上坡就是阶梯。 顾时和顾修明身体素质好,走惯了, 从山门殿到三清殿一路往上,正常步速得溜达个半个多钟头。 没打过招呼第一次来的话,根据顾时以前的观察,走马观花绕苍梧观一圈能有一个半小时, 如果上后山的话时间还能拉得更长。 顾时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打了井水升上火,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牛仔裤。 薄薄的衣物与冬日的寒凉格格不入。 不过用来装样子正好。 反正他也不觉得冷。 顾时看着灶台里的火, 等着水烧开。 来客穿过山门殿,拾级而上。 他有些惊讶。 从大门口的联匾就看得出来,这个道观的香火并不旺。 门匾和联匾的木头都不怎么样,字倒是写得还不错,但也没有保护好,牌匾上甚至都能看到几个虫洞。 但出乎意料的,里边很大。 从而积和建制规格大概看得出来,这里曾经鼎盛过,只是如今没落了,甚至到了令人鲜有耳闻的程度。 来客看了一眼路边已经焕出了新芽的荒草,紧了紧羽绒服的拉链。 他有些忐忑,又微妙的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融雪,他还想得到许多种江湖骗子装神弄鬼的手法,但使大而积的植物短时间内重新焕出新芽这种能力,看着就不是什么科学手段。 他找到这里想要寻求帮助,自然不想遭遇江湖骗子。 顾时烧开了水,泡好了茶。 茶是从谢九思那儿拿来的一小袋,提神醒脑,可以让人短暂的放下烦恼。 正适合被不干净的玩意儿纠缠的倒霉蛋。 顾时将茶端到客殿,瞅了一眼正一边观察四周一边慢慢往上坡走的客人,伸手就要捏谢九思的尾巴。 盘在手腕上闭目养神的游龙却飞速把垂下来的尾巴一收,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顾时没往心里去。 他看着圈在手腕上如同一条红绳的赤色游龙,捏不到就戳了戳。 “谢九思,你看那个人身上那层白雾是什么?” 谢九思抬眼。 那位正缓步靠近都客人,身上朦朦胧胧的笼着一层几不可察的薄雾。 顾时以前撵过不少妖怪,入职疗养院之后更是见了许多。 像这位客人这种身上泛着肉眼可见的异常的,哪怕在妖怪里也挺少见。 顾时只在作孽多端的妖怪身上看到过这种现象的存在。 但不同的是,那些妖怪们身上从未见过这样浅薄透明的白色,而是不祥的深沉血色。 一看就没干好事的那种。 根据顾修明的说法,那就是因果,是他们造的孽,造孽太多,自然而然就会体现在外在上。 一般小打小闹是不至于沾上这么严重的东西的,哪怕是有小妖怪跑去作祟,也不会形成那样的血雾。 而一旦沾上了,那肯定就是性命相关的事。 这位客人身上模模糊糊的白雾跟那种因果很像,但凡颜色变一变,加上他那副全身上下都藏在黑色羽绒服里的架势,顾时都第一时间把他扔出钟山了。 游龙眼中略过苍山,看到了在观中漫步的人影。 “是一份机缘。”谢九思的声音响起,“外人赋予他的机缘。” 他话音落下,却没有得到顾时的答复。 游龙抬起头来。 顾时眉头紧皱:“你为什么可以讲话?”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他变回原形的时候,一开口就是老鸡仔了,谢九思怎么就不一样了? 谢九思:“……” 谢九思有些无奈:“这是传音。” 顾时变鸡仔的时候,还一个法术都不会呢,毕竟传承都被别人拿走了,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哦……”顾时嘟哝一声,将话题拉了回去,“机缘还能别人给吗?” “自然。”小龙的脑袋点了点,见顾时没有摸它尾部的意思,重新舒舒服服的盘了起来,“我连命数都能与你平分,机缘自然也能分。” 也是。 顾时点点头,手摸上杯壁试了试温度。 天冷,茶水冷得也快。 顾时端着茶盘,进了客殿,从里拉开了大门,与正巧踏上了最后一阶台阶的客人对上了实现。 “等您很久了。”顾时对他一笑,“您好,我叫顾时,是苍梧观目前的主事人。” “您好,顾……”客人顿了顿,“顾天师。” 顾时:“……” 顾时忍了忍,没忍住:“叫我顾时就好。” “……”客人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下一秒又重新移了回来,“我叫柳桃李。” 顾时愣了一下。 这名字,怕不是五行缺木缺得有点狠。 “柳先生。”顾时定了定神,“边喝茶边谈吧。” 柳桃李点点头,看着顾时衣着单薄的背影,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装备,迟疑片刻,把拉到鼻子上的拉链拉开了一条缝,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从缝隙之间钻了进来。 !! 柳桃李飞快的把拉链拉了回去,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噤,快步跟进了客殿里。 托谢九思分.身的福,客殿里倒是暖烘烘的。 柳桃李拉下了拉链,放下了帽子。 他看起来很年轻,身形单薄,一头黑发被帽子揉得乱糟糟一片,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青黑,大概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顾时并不奇怪。 以往来苍梧观求助的每一个客人,都是差不多的模样。 他把茶水往前推了推:“喝口茶暖暖吧。” 柳桃李深吸口气,稍显拘谨的捧起了温度恰恰好的茶水。 茶一入喉,就感到一阵熨帖的暖意,如同料峭春寒结束之后和煦的暖风,让惴惴不安的心倏然安定下来。 柳桃李一愣,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顾时等他喝完了小半杯茶水,才找了个机会开口:“找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呢?” 柳桃李捧着茶杯看过来:“您看不出来吗?” 顾时:“。” 不会苍梧一脉的占筮真是对不起了!顾时稳了稳心态:“看得出来一点。”他目光扫过柳桃李身上若隐若现的白雾,想到谢九思之前说的他人赋予的机缘,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人了?” 柳桃李捧着茶杯,点头:“实际上,是我大伯变得很奇怪。” 柳桃李最近一直没睡好。 柳桃李是个艺术生,刚毕业不久,他们家条件不错,爸爸上而有个哥哥,也就是柳桃李的大伯。 这位大伯前些年还很风光,但因为一次投资失败,加上被合伙人背刺,赔了个底朝天,浑身上下分文不剩还倒欠了银行几百万负债,老婆也带着儿子跟他离了婚远走高飞了。 柳桃李的父亲替他走投无路的哥哥还了债,拉了起来,放进了自家的公司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本来,大伯也慢慢的从之前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脸上笑容多了,还重拾了曾经的爱好,成天拎个竿跑出去野钓。 但最近,他的大伯好像突然间得了什么精神病一样,天天跟柳桃李的父亲说什么神神怪怪的,说要弟弟取钱出来支持神仙的事业。 “……这一看就是骗局。”柳桃李说,“但一周前,大伯突然抱回来十几斤的金条,说是神仙给的,我们家找人来验了,都是足金……” 顾时:“???” 顾时脸皮一抽。 还有这种好事?! “我们一家看着金子不知道怎么办,然后……”柳桃李沉默片刻,“然后金子就在我们眼前变成了一滩烂泥,这个时候我们才意识到不对。” 顾时眉头一跳。 这个我熟!随便来个小妖怪都会这一招障眼法! 柳桃李说到这里,又喝了口茶:“然后我很巧合的捡到了这张名片,又很巧合的知道了余靓学姐小侄女的事情,然后巧合的抽到了B市周边的旅行套餐……” 顾时一愣,瞅了一眼随着柳桃李的诉说变得愈发淡薄的光雾,问:“这个异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柳桃李想了想:“大约半年前。” “事情缘由呢?”顾时问。 “……”柳桃李沉默片刻,艰涩道,“是这样的,我大伯说他野钓钓到了个神仙,还把那个自称是神仙的人带回来吃了顿饭,但我们看着真的就是普通人……我记得那人自我介绍说是火神重黎。” 因为从没见过那么一本正经吹牛逼的人,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 重黎?! 顾时绷住了表情,想到还在三界院里的祸斗,反手一下捏住了谢九思的尾巴。 游龙浑身一僵,极远之外的谢九思差点一脚踏空,整个人都凝滞了一瞬。 谢九思深吸口气。 看来很有必要给小鸡仔上一堂龙类生理课,至少要顾时知道,龙蛇类的尾部那一截都是不可以乱捏的。 游龙飞速抽回了自己的尾巴,呼吸间喷出了一口火星,在顾时的掌心燎了一下。 顾时没有去查看谢九思的动静,他只是看着柳桃李,发现他身上代表机缘的光雾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这是…… 顾时略一思忖,就意识到柳桃李的那份机缘是应在了他的身上。 之前柳桃李说的那么多巧合,恐怕就是这份人为的机缘所带来的。 柳桃李观察着顾时的表情,试探道:“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嗯,还行。”顾时一脸高深莫测,“毕竟众所周知,钓鱼佬什么都能钓起来,除了鱼。” 不就是钓个重黎? 这事儿总不会比钓条鱼更大。 注意!! 第 79 章(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第七十九章 柳桃李觉得顾时说得对。 根据过往经验, 他大伯两个月钓不回一条鱼。 “那你看……”他犹疑问道,“那个人,真的是神仙吗?” “我不确定, 但八成吧。” 柳桃李深吸口气。 他们家因为大伯的异状已经不安很久了, 再加上那一箱子金条的事,最近更是一个囫囵觉都没好好睡。 他们家本来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但不科学的事完完整整的出现在眼前了,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那个被钓上来的人, 真要是什么好神仙也就算了, 怕就怕是招惹了什么邪祟。 “您帮我看看呢?”柳桃李万分焦虑, “报酬都好说的。” 顾时神思一转, 扫过三界院里待着的祸斗,“我们可以去问问重黎的熟……狗。” 柳桃李:“?什么?” 顾时解释:“火神重黎家的狗狗在附近, 他肯定闻得出来那是不是重黎。” 柳桃李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我只见过他一次, 都过去半年了,什么气味都不剩了吧?” “嗯,但是不影响。” 柳桃李微怔。 “你身上有机缘, 应该是重黎留下的, 虽然现在已经消失了。” 顾时看着柳桃李身上已经完全不见的机缘的薄雾,它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不知不觉间消散殆尽了。 “你之前遭遇的那一连串巧合, 就是那个原因,有痕迹就没问题。” 要是有问题,那就证明祸斗心不诚。 但顾时并不觉得会出问题。 哎,没办法。 我顾时, 从小到大,心想事不成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一想想老头子给他算出来的吉, 顾时就更自信了。 他起立,柳桃李见他站起来,也赶忙起身:“是要做什么了吗?” “不是。”顾时摇摇头,高深道,“你在这儿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顾时说完,一伸手从地窖里隔空取来了几个橘子:“吃几个橘子喝杯茶。” “?!”柳桃李被这一手隔空取物震了一下。 他看看橘子,又看看顾时起身的背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咽下了想吐槽的话,揣着橘子坐下了,“顾时道长,你是准备去……?” “去抓狗。” 顾时话音未落,就失去了踪影。 在顾时的印象里,三界院里修养的神神怪怪之中,要说哪个最好养活,那一定是祸斗。 祸斗可以以火为食。 这只黑色的大狗勾得了帝流浆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皮毛油滑光亮,有事没事就去外边溜达一圈打打野食,吞了不少野外腾升的山火,随手拯救苍生。 祸斗还很会做饭。 火神重黎身上的传说驳杂繁多,其中就有将火神与灶神糅合的说法。 据祸斗说,重黎确实有灶神的权能,所以不知不觉的,祸斗就有了一手非常不错的厨艺。 过年的时候神怪们摆的摊位,就数祸斗的摊位最受欢迎。 做好事不留名,会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哪怕是离开了主人,祸斗这只大狗勾仍旧拥有超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比起三界院里当咸鱼的那些神兽们,祸斗的思想境界高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过祸斗的实力确实有那么些贫弱。 在如今可以作为战力的神神怪怪们全都取了名单去找人麻烦的情况之下,祸斗还乖乖蹲在三界院里看家。 顾时找到他的时候,祸斗化作人形正在揉面团,桌面上放着个三脚架,架着个在拍摄中的相机。 祸斗原型是只黑色的巨大獒犬,化作人形也是个猛汉。 此时的猛汉围着个印满了皮卡丘印花的可爱围裙,“嘭嘭”地轻锤着面团。 顾时凝固了一瞬。 猛汉做饭,别有一番味道。 正专心揉面团的祸斗鼻翼轻扇,鼻尖嗅到的熟悉气味让他一个激灵,“哐”的一声干碎了手里的不锈钢盆,猛地扭头看向顾时。 “你遇到重黎了?!” “不是我。”顾时稍作解释。 祸斗这个反应,看来柳桃李身上的机缘确实是重黎留下的。 目的大概是通过柳桃李引他们前往某个地方。 顾时若有所思:“我记得重黎当初跟夺走了毕方火精的那些人走的时候,是说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吧?” 祸斗一边洗手,一边点了点头:“是的。” “那他现在找法子让人送消息来了,不就是说……”重黎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了,驱使柳桃李通风报信来了? 顾时低头看了一眼攀在手腕上的游龙。 谢九思透过分.身与顾时对视。 顾时搓了搓游龙的脑袋:“我该不会比你们更早找到盘古神的秘密基地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谢九思闻言,微顿,抬眼看向眼前的别墅。 这幢别墅散发着浅淡的混沌的气息。 比不得三界院里自闭的混沌本沌,但这一丝气息在人类的居住地中,就显得格外的不正常。 谢九思并没有直接回答顾时的调侃,而是问道:“顾修明给你算过了吗?” 顾时点头:“算了,是吉。” “注意安全。”谢九思说完,分.身的游龙重新趴下来,闭目养神。 顾时戳了戳龙脑袋,被游龙一甩尾卷开,瘪瘪嘴,无趣地收回了手指。 “你跟我一起去吧?”顾时抬眼看向祸斗。 祸斗点了点头,眼睛发红,十分焦躁。 顾时看着祸斗的表情,一副马上就要拎把柴刀冲出去砍人的表情,吓死个人。 顾时指了指厨房:“你要不要收拾一下,顺便平静一下心情?还有,你围裙还没脱。” 祸斗猛汉吸气,沉着一张脸,开始收拾厨房里的狼藉。 顾时看着桌上倾倒的三脚架:“你在拍视频?” “嗯。”祸斗瓮声瓮气地答道,“我看饕餮他们搞直播赚了钱,我也做了个美食视频账号,等重黎回来了有钱花。” 顾时:……草。 别人家的狗勾也太棒了吧! 顾时瞪着眼,看着祸斗再麻溜不过的把厨房收拾干净,皮卡丘围裙一解,走到了顾时身边。 柳桃李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饮尽,眼前光线一暗,一抬头,就跟一只巨大的黑色獒犬对上了视线。 这只獒犬只是普通的站着也与人同高,眼睛血红,呼吸间喷吐着灼热的火苗,凭空让气温变高了许多。 柳桃李吓得人都木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体型过于巨大的獒犬,感觉对方一张嘴就能把他的脑袋给啃下来。 顾时站在变回原形的祸斗身侧,拍了拍大狗勾的腹部:“怎么样?” “是重黎。”祸斗给在场两人传音道,又轻嗅了一下眼前人类的气息,“这人属木,旺火,怪不得重黎会挑他。” 木生火,火神要做什么事情,找木属的人或物,就如同鱼找水一样,更容易让事情变得顺遂。 顾时愣了一下:“柳桃李,这名字竟然不是五行缺木?” “不是。”柳桃李回过神,说,“我的名字是找了个算命大师取的,他说我五行属木无水,再取木名,命中会有贵人……” 顾时:“……” 顾时没忍住:“你们家不是不兴迷信吗?” “……我们家选择性迷信。” 顾时转念一想,那也确实。 现代人基本都是选择性迷信,多的是随缘进庙,见神就拜的。不一定真信,但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拜一拜也不觉得有什么。 “也合理。”顾时说着,问柳桃李要了他们家的地址,打开导航搜索方向。 柳桃李看着顾时掏出手机查导航,愣了一下。 ——这跟他心里的高人手段那么有亿点点偏差。 不过他马上就被顾时的下一句话转移了注意力:“不过吧,你们家现在已经跟重黎扯上关系了,以后最好还是别选择性迷信,随便拜了。” 谁知道哪一天就拜到跟重黎掐过架的谁谁头上去了。 怪不好的。 “这次算你们家帮了重黎一次忙,说不定那个算命大师口中的贵人就是重黎呢,回头你们家里可以搞个灶神像。”顾时说着,转头看向祸斗,“可以吧?” 黑色的獒犬缓缓颔首:“可以,饭食平安,终年不饿。” “衍生一下也有财物富余的意思。”顾时说完,研究好了导航上的路线,像柳桃李伸手,“走吧,去你家看看。” 柳桃李下意识就要搭上顾时的手。 察觉到陌生气息靠近的游龙眼皮一抬,看着顾时和柳桃李马上就要握上的手,登时龙尾一扫,掀起一阵清风,将柳桃李掀到了祸斗的背上。 顾时、祸斗和柳桃李都是一愣。 柳桃李僵硬的碰了碰手底下属于祸斗的、暖融融的黑色毛毛。 出乎意料的软。 顾时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重新闭上眼的赤红色游龙,戳了戳:“这么小气啊?” 游龙喷出了一口小小的火星。 确实就是这么小气。 “那行吧。”顾时喜滋滋地收回手指,“那麻烦祸斗一下了。” 祸斗倒是没什么意见,尤其是背上的人类还残留有一点重黎的气味。 柳桃李家在中原地区。 从钟山到柳桃李家,坐飞机需要三个多小时。 顾时仰头看向坐在祸斗背上的人:“闭眼。” 柳桃李闭上眼,透过眼皮感觉到光线不断明暗,耳边似有风雨声,前一秒还是冬雪盖松的冷凝寒冻,下一瞬又变成了暖风和煦的馥郁花香,各样的气息与清越的鸟鸣擦过耳畔,最终光线大亮,鼻尖萦绕着雨后泥土的气味。 “到了。”顾时核对了一下导航的位置,按灭了手机,看着眼前的公寓楼,顿了顿。 在看向这栋楼的瞬间,他心中莫名腾起了一股熟悉感。 怪了。 顾时迷惑。 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第 80 章(我们其实已经有一周联系不...) 第八十章 顾时自觉自己记性还算可以。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毒打过的每一个妖怪长什么样是什么品种又作过什么祟。 但他搜遍了记忆, 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柳桃李坐在祸斗背上,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木着一张脸。 虽然打从他到苍梧观之后看到的一切, 都在挑战他的三观, 但这种眼一闭一睁,就从那个破落道观回到了自己家的体验,还是让他连思维都凝固住了。 顾时转头,问从祸斗背上滑下来的柳桃李:“这是你们家对吗?” “嗯。”柳桃李深吸口气。 他抬手指了指顶楼, “我们家住33楼。” 如果是以前, 他大概会觉得现在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一切很新奇很刺激。 但在看到大伯这半年以来的异常后, 柳桃李只想这些异常赶紧远离他们全家。 柳桃李小心地从祸斗背上滑了下来, 给眼前这栋公寓楼稍做了一下介绍。 这套公寓楼整栋楼都是柳桃李家的,商住两用, 33楼是顶层, 整层楼打通了,作为柳桃李他们家的住所,而楼下一部分是柳桃李爸妈的公司, 另一部分是租出去的。 柳桃李心心念念他大伯的事, 补充道:“大伯前两年低谷,本来跟我们住在一起,不过去年又有了点钱, 就搬走了。” 顾时点点头,看了一圈没看到竣工牌,问:“这栋楼什么时候建的?” 柳桃李回忆了一下:“是我小学毕业的时候落成的。” 顾时算了算时间,又瞅了瞅这栋楼, 环顾四周,更纳闷了。 他确确实实是没来过这里, 不管是大门还是周边都没什么印象。 但这栋楼打从他靠近,就似有若无地散发着他熟悉的气息。 顾时忍不住挠了挠手腕上挂着的游龙:“谢九思,你看得出这栋楼有什么不对劲吗?” 赤红色的游龙闻言,从衣袖里探出头来,摇了摇头。 这栋楼实在普通。 顾时又转头看祸斗。 作为狗勾,祸斗的嗅觉应当敏锐一些吧? 祸斗早已经在到达的瞬间就开始嗅闻起了这附近的气味。 但非常遗憾的是,他并没有从这其中接收到熟悉的味道。 柳桃李身上缠绕的机缘褪去之后,最后一点属于重黎的气息也没有了。 黑色的獒犬有些躁动地刨了刨地面,呼吸间喷出了几点火星。 顾时安抚性地伸手拍了拍祸斗的头:“没事没事,我们上去看看。” 祸斗看了一眼地面上落着的火星,抬腿踩灭了,变回了正常大小的獒犬,消去了笼罩在两人一狗身上的障眼法。 远处有人路过,看了一眼寒风阵阵阴沉沉的天色,又看了看站在公寓门口只穿着件单衬衫牛仔裤的青年,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羽绒大衣。 零下十度穿衬衫,不是脑子有泡就是脑子有泡。 路人急匆匆地走了。 从楼下到顶层柳桃李家有单独的电梯,两人一狗走进电梯,顾时绷着一张脸,抠着手琢磨这事解决的话地给柳桃李他们家开个什么价位比较合适。 以前对外交际基本都是交给顾修明来的,别说定价了,有的时候就连委托人,顾时都不一定见得着面。 顾时觉得老头子以前开的价格大概不高,不然他们的生活条件不至于一直比较拮据。而且对顾修明而言,利用苍梧一脉的传承来大量赚取钱财,有点侮辱传承的意思。 但是他又不是顾修明。 顾时看着电梯不停变化的数字,想着苍梧观的修缮的巨大资金缺口,捏了捏手指。 当地政府给他们拨款两百多万,但这并不足以将占地面积极广的苍梧观修缮好,更别说这些钱其实更多的是用作一些文物保护措施的。 顾时想着苍梧观里那些破落多年的荒芜院落,抿抿唇。 柳桃李透过电梯厢的镜面,小心地打量着顾时。 出于微妙的胆怯,他并没有好好的观察过这位年轻的……道长。 这位小顾道长,跟普遍概念里穿着道袍的道士印象并不一样。不只是衣着,还有言行作风。 而他先前去往的苍梧观,显然也并不如印象中那些旅游景点里的道观。 虽然干净,看得出有人在好好打理,但再干净也透着一股挡都挡不住的破落与荒芜。 看起来像是垂垂老矣的白头老人,连琉璃瓦上都生出了荒草。 ……而且物质生活上看起来有些拮据。 柳桃李稍显迟疑地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学画画,本能的会对周围的观察要仔细一些。 就比如他现在,很清楚地认识到,他旁边的小顾道长身上的服装,虽然洗得很干净,但确实已经很旧了;先前的茶水,茶叶大概是他没有渠道接触的,但茶具的质量却非常一般。 只不过这位小顾道长,对那一切的态度都相当坦然,并没有做什么遮掩。 顾时敏锐地发现了柳桃李悄咪咪的打量。 他抬眼,捉住了对方躲闪不及的视线。 顾时:“有什么问题吗?” 柳桃李欲言又止,最终抿唇,小心试探:“我看你家道观好像有些年头了。” “嗯。”顾时点头,“确实挺多年头了,因为没钱也没什么人了,所以破破烂烂的,现在正在想办法筹钱做修复。” “需要很多钱吧?” “对啊。”顾时觉得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利落道,“不仅缺钱而且时间很紧,因为我家老头子时间不多了。” 今年已经过了,距离顾修明大限还有三年半。 死后什么情况不好说,但怀抱着遗憾死去,总归不够完满。 柳桃李没想到会听到这种消息,有心想问问顾时需要多少报酬,但看顾时并没有提及这件事的意思,就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他还是个未入社会的学生,对金钱之类的事情有些羞于启齿。 一旁的祸斗看着直达电梯的数字变成了33,失望地呜咽一声,低下了脑袋。 他的希望落空了,这栋楼里并没有熟悉的气味,反倒是残留着一股腐烂淤泥的腥臭。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顾时也闻到了那股气味。 气味很浅,已经快要消散了。 柳桃李走进玄关,拿了双客用拖鞋,一回头就看到后边一人一狗一边走出电梯一边做出了轻嗅的样子。 柳桃李虽然已经闻不到那样浅淡的气味了,但看他们俩的动作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那是那一箱金条变成的烂泥的气味,我们不懂这些,之前不敢随便处理,但是实在太难闻了,前几天还是咬牙扔掉了。” 说完,他顿了顿,忐忑道:“没关系吧?” 顾时站在玄关看了一圈大得有些空旷的客厅,没在其中发现什么不好的东西。 “没事,只是普通障眼法,你们家没什么脏东西。” 柳桃李大大松了口气:“多谢了。” 他放下客用拖鞋,带着顾时和祸斗进了客厅,邀请他们坐下。 柳桃李给顾时倒了杯茶,又看向祸斗:“要喝点什么吗?” 祸斗晃了晃脑袋,表示不用。 柳桃李觉得不妥,最终还是给祸斗倒了杯牛奶,抱歉道:“抱歉啊,麻烦你们先等一下,我去叫我爸妈。” “好的。” 顾时看着柳桃李趿拉着拖鞋离开客厅,伸手拿过茶杯。 他不怕烫,捧着茶杯喝了一口,扫视着这大得有些过头的房子。 这家里很干净,不如说,这户人家不仅没什么脏东西,还透着一股福至瑞象。根本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推算,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这一家人平时大概没少行善,家庭和人际关系应当也处理得不错,一进门就看得出来,这一家人都相当柔和。 顾时低头看了一眼祸斗,发现一直有些焦躁的獒犬也稍微安静了些。 重黎能找到这样的人家施以机缘,证明他还算从容,在毫无消息的现在,也算件好事。 藏在顾时衣袖内的赤红色游龙悄悄探出个头,蛇瞳扫过这片地方,发觉除了几个普通人类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后,又重新藏了回去。 柳桃李很快就把他妈妈喊了出来。 近来柳桃李一家都宛如惊弓之鸟,没有休息好,虽然看得出柳母有稍微收拾一下仪表,但脸上的疲倦实在再明显不过。 柳桃李给他妈妈送上了一杯热水:“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正在赶回来。” 与柳母相同,柳父连上班都如坐针毡,不安得很,一接到儿子的电话,便即刻放下了工作。 他一边担忧着儿子是不是上当受骗了,一边又惴惴的期待着儿子是真的带回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与他心情相同,柳母也稍显忐忑。 即便她已经在社会中摸滚打爬十数年,但这完全陌生的领域里着实令人不安——也让人多少有些恐惧。 在亲眼见过兄长变得神神叨叨,又眼看着一箱子黄金顷刻间化作烂泥之后,这一家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冲击。眨眼间从b市回到家里来的柳桃李,更是唯物主义价值观被扯得稀碎。 “这是顾时,是位道长,我……”柳桃李斟酌了一下用词,“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他的。” 然后他又转而准备给顾时介绍一下他的母亲,但柳母率先向顾时伸出了手。 顾时放开手里的水杯,跟她握了握手。 他礼貌地看了看这位女士,然后发现她身上也并没有一丝他所熟悉的模样和气息。 这真奇了怪了。 顾时百思不得其解。 柳桃李他没见过,这里他也没来过,刚刚乍见时隐隐约约的熟悉感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这位……顾道长。”柳母忐忑地起了个头,不知道应该怎么讲下去。 顾时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疑惑:“您可以放心,我目前没有在您家看到什么不对,先前那一箱金子,大约只是普通的障眼法。” 说着,顾时又伸手拿上了水杯,随手把它变成了一颗金豆豆。 “是像这样的普通法术,只是骗人的,并没有什么别的影响。” 柳母眼睁睁看着水杯变成了金子又变回了水杯,呼吸停顿了一瞬,回过神后一直紧绷的精神霎时一松。 “太好了……太好了!”她抖擞起精神,看了一眼顾时手里的白开水,转头嗔怪地看向儿子,“抱歉啊顾道长,孩子不懂事,我去给您泡壶茶来。” “不用了不用了。”顾时阻止了她,“能给我一下柳桃李他大伯的联系方式吗?” “这……”柳母阖上眼,叹气,“我们其实已经有一周联系不上他了。” 奇 书 网,最快追, 第 81 章(混沌的残烬...) 第八十一章 柳家爸妈跟柳家大伯最后一次见面, 是在一周之前。 哪怕是发生了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能解决的事情,柳父还是没有放弃规劝兄长。 他一直在试图拉他哥哥出去走走,到处看看, 免得这位哥哥一直沉浸在什么“跟着神仙创造新世界”的大饼里。 倒也不是觉得这个事情不值得关注, 生意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冒险精神,只是这件事情相对应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与虎谋皮尚有一线生机,跟已经是神话传说的神仙合作,实在是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毕竟神仙可不讲什么人伦律法, “新世界”就更不一定有什么正常的规则, 就算有, 上边还有神仙在, 怎么也轮不上人类来插嘴。 指望别人的善心才能求得一丝喘息的空隙,这种生意怎么看都是赔死本的。 柳父觉得这个道理实在浅显, 但已经上了头的柳家大伯却钻了牛角尖, 怎么劝都劝不回。 到了一周前,柳家大伯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我们联系不上他,也去他家里找了, 他不见了。”急匆匆赶回来的柳父神情有些颓丧, “他家里什么都没少,他什么都没带走。” “查过监控了吗?” “查过了,他没有出来,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别的……不太科学的方法……” 柳桃李的父母第一时间报了警,但也明白,遇到这样的事情, 大约是无法从普通人那里得到结果的。 顾时自然也懂,他以前追着作祟的妖怪撵的时候, 普通人类总是找不到它们的踪迹的,而这些妖怪,一发觉自己被发现了,它们往往又会在第一时间远遁深山老林。 要不是顾时也不是人,而且运气好,可以全凭直觉做事,在他以前不会法术只有一身蛮力的时候,八成也是抓不着的。 不过这一次,会比以前要轻松许多。 顾时拍了拍祸斗的狗头,问柳父:“可以带我去他家看看吗?” 柳父迅速起身,连连点头。 柳家大伯的房子在市郊,门是密码锁,柳父输了密码推开了门。 房子还很新,空气中甚至残留着一些木料面漆的气味。或许是因为有几天没有开窗通风,屋内冰凉的空气显得潮闷,让人下意识地不愿意长时间待在屋里。 与进门就露出了点退缩意味的一家人不同,顾时和祸斗在踏进这个房子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连一直藏在顾时袖子里闭目养神的游龙都探出了头。 祸斗警觉地竖着耳朵,嗅了嗅潮闷的空气,转头看了一眼顾时。 顾时:“……” 顾时低头跟祸斗对视片刻,然后指指自己:“是不是……有点像我的味道?” 漆黑的獒犬点了点头。 不能说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顾时轻嘶一声。 他万分确定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间屋子里四处都充斥着他的气息——而且是比目前的他本人要强横许多的气息。 野兽大多都有以气味标记领地的本能,精怪妖魔大都有同样的习性。 而强大者,光是随意在一个地方停留片刻,都会造成一定时间内,那片土地范围内的小妖怪绷紧皮生活,甚至直接逃窜。 就像现在残留在这栋房子里的,属于顾时——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属于凤凰的气息。因为过于的强横霸道了,使得在场的三个非人类在第一时间就警觉起来,然后才发觉这气息与顾时如出一辙。 顾时看了一圈瞧着没有半点异常的房子:“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跟在顾时身后的柳父听他这么一说,愈发紧张:“是怎样不好的事呢?” 顾时迟疑一下,最终还是答道:“可能是死过一次,甚至好几次的不好。” 柳父眉头紧皱,手握成拳,紧抿着唇,沉默片刻,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顾时看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一向不会安慰别人——放以前,都是顾修明做安抚工作,他一个无情打手,挠破了头都想不出个一二三来。 顾时纠结来纠结去,最终干脆两眼一闭,不再去看柳父,转而将目光放到了眼前的事上。 盘古神在试图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盘古神取走了饕餮的芥子,将混沌养在了其中,再一次开天辟地。 而后,祂拿走了谢九思的衔火,大约是想以此替代太阳。 毕方的火精被窃取,大约是因为缺乏的热源的火焰。但接着,重黎跟着去了,于是原先毕方的火精被嫌弃的扔了回来。 按照这样的思路,先前谢九思与三界院的老东西们一合计,象征着凤凰涅槃轮回的凤凰蛋被取走,大约就是为了去补足缺乏的轮回。 如果推测正确,那么一个普通人家里会有浓重的凤凰的气息,极有可能意味着,他已经使用过凤凰的力量了。 也就是轮回。 轮回是需要忘却前世的,普通生灵的灵魂十分柔弱,经受不住多次死亡消磨。 不忘记的话就不行。 而显然的,柳家大伯的轮回并没有忘记什么——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投胎,然后重新长大这么一个流程。 这个问题有点大了,超出了顾时能处理的范围。 顾时轻轻挠了挠袖口探出头来的游龙,本想问问谢九思怎么办,一偏头就看到祸斗已经走进了客厅,正低头轻嗅着,似乎发现了什么。 顾时收回手,抬脚跟了上去。 “发现什么了吗?” 祸斗低吼了一声,在客房的榻榻米旁边转来转去。 “我可以掀开榻榻米看看吗?”顾时问紧跟在他身后的柳桃李一家。 “当然可以,你……您请随意。”柳父说完,又补充道,“这下边是用来储物的。” 顾时点点头,上手去掀开了榻榻米垫。 这个榻榻米大约45厘米高,是正常的储物睡觉两用规格,但盖板的面积却不属于普通规格了。 榻榻米占了整个客房的三分之二,顾时粗略目测了一下,约莫是三米长二点五米宽,这样大面积的榻榻米却只有两块盖板。 盖板是向两边开的,如果打开的话……就像一扇放倒了的门。 顾时一边想着,一边按开了隐藏拉手,打开了榻榻米的盖板。 一股被刻意阻绝了的、浓重的、蛮横荒芜的气息宛如一头蛰伏许久的凶兽一跃而出,伴随着如雷般的吼叫,向站在最前方的顾时脖子撕咬而至。 顾时一惊,往后大退,“咔”地一声把榻榻米拉手给拽了下来。 缠在他手腕上的游龙蛇瞳紧缩,一甩尾从袖中钻出,阴冷幽蓝的火焰伴随着刺骨的罡风,与赤红色的腾龙之影一同撞向了袭击顾时的虚影。 吼——! 榻榻米轰然炸开! 祸斗一爪子挥下勉强护住了这个房间的完整。顾时当机立断,反手拉住背后三个普通人飞速避开了乱溅的碎屑,直接退到了房子大门之外,关上了大门。 柳桃李一家被扯着避开了灾祸,站在房子大门口,吓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顾时第一时间回头查看三个普通人:“没受伤吧?”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已经被.干碎过世界观的柳桃李。 他深吸口气,还是有点磕巴:“没、没有,谢谢。” 说完,柳桃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顾时的手腕。 “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想要松开手,却感觉手僵硬得不受控制,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掰。 顾时摇摇头:“没受伤就好。” 他话音刚落,大门就从里边打开了。 黑色的獒犬吞吐着火焰,对顾时低叫了两声。 顾时抬眼看向屋内,刚刚的异常似乎消失了,房子里除了客房门口飞溅出来的一些木屑残骸之外,并没有更多的异常。 只余下一股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如同涟漪的余韵,在不可见的空气中无声地震荡。 “没事了吗?”。 祸斗没来得及回答,顾时就瞥见一道身影从客房里拐了出来。 他转头看去,与倚着门框的谢九思对上了视线。 顾时:“!” 顾时:“你这是……?” “还是分.身,这样方便行动一点。”谢九思说完,对顾时招了招手,“过来。” 顾时磨蹭了一下,转头让柳桃李一家等在门外。 谢九思目光扫过那几个人类,尤其在柳桃李身上停顿。 柳桃李在与谢九思对视的瞬间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后退一步,远离了顾时。 谢九思这才漫不经心地收回了视线。 柳桃李:…… 哦。 顾时抬脚,和祸斗走到了客房门口。 被炸开的榻榻米下方暴露出常人无法窥见的漆黑的洞口。像一头安静蛰伏,张开狰狞的巨口,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怪物。 谢九思看着探头的顾时,捻了捻他的指尖。 “本体那边也发现了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天地初开时,混沌的残烬。” 奇 书 网,最快追,更新最快 第 82 章(“嗷呜”) 第八十二章 谢九思作为混沌初开后第一批由天地点化而生的生灵, 哪怕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也能够一眼认出属于世界开辟之初的气息。 谢九思看着翻涌不停却始终没有蔓延而出的黑雾,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顾时的手指, 若有所思。 眼前的画面并不让他意外。 在有了盘古神或许正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的心理准备后, 这股气息的出现变得理所当然。 顾时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他瞥了一眼垂着眼注视着那片漆黑的谢九思,放弃了挣扎,探头仔细打量了一番暴露出来的洞口——更准确来说, 像个入口。 除却那股陌生而荒芜的感觉之外, 那个洞口还有着非常明显的、属于他的气息。 “刚刚那个是什么?”顾时另一只手抬起来, 在脸颊边上张开, 又握成拳,做了一个“嗷呜”的动作。 谢九思看了一眼那个拳头, 也举起手, 跟着做了个“嗷呜”。 “一个防护的阵法,隔绝气息,以及外来人没有通行符的话就会触发。” 普通人类的话搞不好直接就死去了。 顾时看着面无表情做了个“嗷呜”的谢九思, 脑子一嗡。 猛兽卖萌, 竟然挺可爱。 顾时眼神发飘,也没听清谢九思刚刚说了什么,手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胡乱地点了点头。 谢九思顿了顿,看到顾时耳尖发红。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又或者是顾时的五感变得敏锐了许多。 总之,在谢九思提出自己的疑惑之前,顾时飞速截断了他没提出来的话头:“我的气息。” 他指了指那个漆黑的洞口。 “嗯。” 谢九思颔首, 他也感觉到了。但此刻,他并不准备放过顾时。 “你脸红了。”他停顿片刻, “脸红,是害羞。” 顾时否认:“我没有。” “你之前在床……” 顾时飞速抬手捂住了谢九思的嘴,扭头看了一眼祸斗。 黑色的獒犬不知何时趴在墙角,两只爪子盖住了耳朵,正在面壁。 顾时:“……”草。 你以为这样我就以为你听不见了吗!? 顾时的脸不可抑制地涨得通红。 他咬牙切齿:“对,我害羞了!” 谢九思被捂着嘴,微垂着眼看他。 顾时刚收回手,祸斗试探性地放下了一只爪子。 但谢九思不管。 谢九思求知若渴:“我刚刚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害羞?” 顾时看着祸斗又一次飞快地盖住了耳朵。 顾时扭头看向谢九思,深吸口气:“不准问了!” 谢九思移开视线,不问了。 总觉得谢九思故意的。 顾时狐疑地打量着谢九思。 这条龙的人形脸上表情总是很少,总是显得冷漠威严,高不可攀。 于是他板着脸的时候,的确就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算了。 就算他看出什么名堂来了,也找不了谢九思算账。 顾时当即决定放弃烦恼。 他重新看向那个入口:“这里是不是可以进去?” “可以。”谢九思颔首,“但在进去的瞬间就会被布置阵法的人知道。” 他说完,抬手漫不经心地划了一道,转瞬将那片翻涌的漆黑盖得严严实实。 顾时转头:“?” “阵法没有破坏,免得打草惊蛇。”谢九思说道,“这样的入口应当不少。” 本体那边发现了,顾时这边也发现了,这必然不是巧合。 谢九思怀疑顾修明给的那份名单上,那上边的人类可能都知道一两个入口。或者,干脆就像柳家大伯一样,直接把入口开在里家里。 谢九思并不担心别人会不会失手破坏掉入口的阵法,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这种基本的谨慎都没有。 谢九思沉吟片刻:“先回去,问问其他……” “问毕方他们吗?”顾时拿着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他们确实也发现了,还有一些人类招供给他们的地点。” 谢九思顿住,盯了顾时手里的手机一会儿,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啧,人类的技术。 谢九思翻了翻群里的聊天记录,确定自己先前的推测并没有错。 谢九思:先回来。 发出这行字,谢九思把手机放回去:“还有什么要跟那几个人类说的吗?” 这是要走了的意思。 顾时于是去跟柳桃李交代了几句。 柳父问:“那这件事,大概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顾时相当大方地承认道,“从实力上来说,我挺弱的。” 普通的妖鬼作祟,顾时当然可以处理,但这次不是小问题。 也许,作为完整的凤凰的他,可以做到点什么吧。顾时想。 反正现在的他是没有办法的。 “暂时是遮住了异常,但还是不要靠近,也别让人过来。”顾时把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了他们,“有进展的时候我会通知你们的。” …… 谢九思带着顾时回了家。 顾时一看院子里空空荡荡就他和谢九思两个,脑袋一扭脚底抹油。 “我去找老头子问问情况!” 谢九思看着顾时开溜,也没有拦他。 他瞥了一眼被他安放得远远的院落,混沌安安静静地待在狭小而黑暗的石制“浴缸”里,看起来如果没有外界打扰,这一团孕育世界的漆黑,就能在里边待到天荒地老。 谢九思收回神思,偏头,看向了急匆匆赶来的饕餮。 出去查看情况的灵兽们接二连三地赶了回来。 顾时直接钻进了顾修明在的山洞。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冬日云厚低垂,远离市区的郊外山上也看不到星星。 顾修明在的山洞里并不寒冷,但相当昏暗,只有几支蜡烛与占筮用具散发着星点光亮。 顾时蹲在一边,瞅了瞅顾修明面前滚动着的几颗珠子。 顾时很少见到顾修明把这个珠子掏出来。这珠子也没有名字。据老头子说,这是苍梧一脉自古传下来的,除非是想看人力所不能及之事,不然不会动用。 顾时回忆了一下,记得顾修明说过以前这玩意儿只有在被帝王家找上来时,才会被拿出来。 毕竟帝王家找上来了,大多是问国运,这自然是人力不可及之事。 黑暗并不能阻碍顾时的视野。 过了很久,他看着滚动个不停的珠子慢慢停下来,最终零零散散胡乱地落在了各处。 顾修明凝神看了片刻,将珠子捡起来,揣好。 “刚刚在算什么?”顾时问。 “算你吃的这大亏能不能讨回来。”顾修明捋了捋长须,瞅了一眼摸过来一屁股坐下的赔钱徒弟,欲言又止。 顾时警惕:“怎么?结果不好?” “倒也不是。”顾修明说,“对你而言,结果都是好的。” “那就行了。”顾时无所谓地摆摆手,开始跟顾修明讲他们查到的东西。 顾修明听着,有些心不在焉。 占筮能够看到未来无数的可能性。在如今正在调查的这件事上,顾修明看到的将来里,对顾时而言,结果都不错。 只是在那结果之后……顾修明揪了揪自己的胡子。 他多少有些后悔从小就把顾时当普通小崽子养了。 他要是早知道顾时的原型是近乎与天同寿的凤凰,他必不可能照现在这样养顾时。 受天道宠爱的生灵注定要陪伴天道历经残酷的、无穷无尽的时间。 但普通妖怪的寿命总是有尽头的。 这是天道的无情也是天道的仁慈。 顾修明原本想着,让顾时融入人类之中,普普通通的过个比普通人类要长寿那么几倍的一生就好。 这样,顾时既不用经受太多的生离死别,也不必因为自身的长寿而逐渐离群索居。 这对当初那个弱得几乎要冻死的小妖怪而言,几乎是最完美的路了。 尤其是他看过顾时的命数,这小子一生福祚绵长,频遇贵人。于是顾修明从来没有担心过他天命之年后,顾时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好的事。 如今有了谢九思,他本该更加无牵无挂…… 可谁想到,顾时不是个鸡崽子,而是只小凤凰。 顾修明忍不住叹气。 顾时听到叹气,奇怪地看向他。 顾修明摇了摇头:“继续说你的。” “我说完了啊。”顾时垮起个批脸,“臭老头,你又没听我讲话是不是?” “你讲话我就要听?认清自己的身份!”顾修明反口道,伸手就要从衣袖暗袋里去摸戒尺,“区区臭小鬼,几天没挨打就想造反了?” 顾时一看他的动作,屁股登时一阵幻痛,动作无比麻溜地爬起来。 “走了走了,明天给你送饭!” 其实不必了。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继续算的了。 顾修明看着顾时蹿出山洞,最终还是没有喊住他。 回去说不定要天天面对谢九思那张脸,还是别回去了。 毕竟那条龙拱了他家水灵灵的白菜,多少让人有点看不顺眼。……但是又打不过。 顾修明拉下脸,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慢吞吞溜达出山洞,抬头看向夜空。 云层不知什么时候被吹散了,露出一轮皎洁的新月。 顾时重新回来的时候,谢九思的院子里没有人。顾时顺着谢九思开的路一路走,最终到了一个小花园。 一群被天地眷顾的灵兽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争执不休,李闭嘴那个大喇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指着穷奇的鼻子骂骂咧咧,说是要散伙。 饕餮站在李闭嘴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穷奇,一副下一秒就要动手杀人的样子。 顾时:“……?”顾时脚步一顿,听了一耳朵,只听李闭嘴骂道:“你要是去找盘古神,我现在就招雷把你劈成灰!先睡个万万年去吧!狗东西!” 第 83 章(“你对我真好”...) 第八十三章 顾时迷惑地走到谢九思身边, 扯了扯谢九思的衣袖:“这是在干什么?” 谢九思言简意赅:“吵架。” 顾时:“……”我当然知道是吵架! 顾时:“因为什么吵架?” 谢九思说:“穷奇他们觉得盘古神的新世界很好,天地开辟之初,我们是这片天地的主人。” 顾时点点头。 这个他是知道的。 天地开辟之初, 这些灵兽纵横寰宇, 主宰世界,恣意潇洒。只是如今已经是人类的时代,灵气不比之前,所以他们顺势便沉睡了, 将天地让予这一代的主人。 “可是盘古神创造的新的世界, 是建立在伤害了我们的前提上的吧?” “嗯。”谢九思颔首。 虽然顾时对凤凰蛋的传承和轮回的力量没什么所谓, 但想到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东西, 却被别人拿走,多少也是有些不痛快的。 他是因为没有被伤害的记忆, 所以仅仅只是有些不痛快, 但换成饕餮这种倒霉蛋,就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顾时想了想,问:“那如果穷奇真的……?” “无所谓。”谢九思语气平静, “在他认为盘古神所做的是正确的时候, 已经不可能和解了。” 顾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说的也是。”与穷奇这种凶兽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摁死了, 不然恐怕后患无穷。 谢九思转头,看了一眼顾时的小胳膊小腿。 “你离远点。”他说。 顾时摸了摸鼻子,相当有自知之明的点点头。 谢九思一伸手,从人群中揪出了缩成一团躲起来的金乌:“这个带走。” 如果意外没能拦住穷奇, 金乌留在这里可就危险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金乌目标那么明显,盘古神那边却一直没有下手, 但这也算是件好事。 可这件事,换了穷奇也许就不行了。 穷奇这玩意,逮了金乌去找盘古神投诚的可能性还挺高。 顾时伸手扶住跌了个踉跄的金乌。 两只小鸡仔对视片刻,灰溜溜地钻出了三界院。 金乌是相当信任顾时的,因为他听英招他们说了,一切的转机都是在顾时出现之后产生的。 那些与盘古神有勾连的人类的名单,也是由顾时提供的。 他先前听李闭嘴说,顾时应该是有什么窥探命运的手段,要么就是强运加身,特别被天地偏爱。 “咱们应该跑去哪?”金乌问。 顾时赞美道:“问得好。” 金乌:“……??” 顾时:“。” 金乌愣住。 他沉默片刻,发觉顾时正盯着西边的方向发呆。 金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夜色之下只能看到层叠的山峦。 “那边有什么吗?” “嗯?没有。”顾时回过神,摇头。 顾修明并不怎么希望自己的存在被这些非人类知道。 虽然顾时觉得三界院里对他有点兴趣的,都知道顾修明这个人了,但是苍梧一脉的秘密,老头子大概是要守到死的。 “去市里吧。”顾时说,“人多的地方比较安全。” 金乌一听,顿时搓了搓手:“去美食街吧!” “行啊,你带钱了吗?” “我有!”金乌点开微信,给顾时看了一眼他的余额。 一串零,顾时一时……没看清。 顾时哽了两秒:“你先去,我马上来。” “好的,我回头给你发地址。”金乌嘀嘀咕咕,“我记得有个现拉龙须糖的小摊子……” 顾时看着金乌瞬间不见,转瞬手机上就收到了金乌共享来的地址。 顾时放好手机,把顾修明送去了山脚下的山南福利院。 他们前脚刚落地,疗养院后边的山上就无声的浮出了细碎的光斑,转瞬即逝。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自虚空中扑杀而来,整个钟山地界连虫鸣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顾修明霍然抬头,盯着重新变回黑暗的层峦,扭头看向顾时:“他们在闹什么幺蛾子?” 顾时思索片刻:“噢,有人想反水,现在应该是在内讧。” 顾修明:??? 顾修明不理解。 “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 顾时实事求是:“盘古神那边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顾修明抬手按住顾时的手,警觉道:“会影响到你吗?” 顾时八百年没听过一次顾修明这么直白的担忧。 他微怔,指尖本能地蜷缩了一下,撇开视线:“不会。”他顿了顿,又补充,“也不会影响到普通人类。” 这种时候就该感慨一番这些非人类生灵的觉悟了。 哪怕是穷奇这种凶兽,也欣然接受了如今的世界是人类主宰的时代的事实。 明明以他们的力量,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人类的存在从这世间剔除,却没有任何一位选择这么做。 就连从世界之外归来的盘古神,都宁愿另外去构建一个世界,而非直接统治这个时代。 至于跑到盘古神那边去的那些人类…… 顾时也想不明白。 顾修明盯了顾时好一会儿,确定这小子没有说谎,才慢吞吞收回了扣住顾时手腕的手。 顾时也撤回手,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腕。 “总之,你就在这里待着,有事电话联系。” 顾修明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滚吧。” 顾时麻溜的滚了,找到金乌的时候,金乌正坐在石台阶上,挺直着背,盯着等着旁边一个大叔扯龙须糖。 少年模样的太阳跟周围一圈眼巴巴的小孩儿格格不入。 顾时转头去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在金乌身边坐下来,塞了两个包子过去。 是酸菜粉丝包。 “这个好吃。”顾时说。 金乌看着包包子的纸袋发了会儿呆,然后才伸手慢吞吞地打开纸袋,掰开了包子。 冬天天冷,包子馅儿冒出一股白气,热烫。 “唉。”金乌叹了口气。 顾时叼着包子,含混着问:“怎么了?” “我在想盘古神什么时候来抓我。”金乌也吃了口包子,讲话含含糊糊的,“祂要是真想抓我,你拦不住吧?” 顾时捏着包子,软软的,一捏就爆。 大概,就像在盘古神面前的他。 “嗯。”顾时点头。 顾时承认得太过于干脆利落,金乌一肚子话卡在喉咙口,半晌吐不出一个字来。龙须糖拉好了,金乌要了两袋,一袋分给了顾时。 刚出来的糖还有些烫,但很快又在冬日的温度下冷了下来。 顾时看着金乌扯了一块龙须糖放进嘴里,又在空气中嗅了嗅,而后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闻着味儿抬脚就走。 顾时拎着糖跟在后边。 “我闻到了很辣的味道。”金乌扭头说。 顾时听到这话,闻了闻空气中的气味:“是卤菜的气味。” 金乌问:“那是什么?” 顾时:“你没吃过?” “没有。”金乌说,“我以前不靠近人类的,而且也没什么时间,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 顾时看着到处闻到处看的金乌,对他招了招手。 金乌:“?” “走,带你去找好吃的。” 金乌两眼一亮,飞快地跟了上来。 顾时带着金乌把美食三条街吃了个遍,最后在一家小吃摊前要了根开花肠。 开花肠炸得外皮焦脆,涂上了辣油,金乌吃得呼呼的。 顾时又转头要了一份煎豆腐,一份狼牙土豆。 他拉着金乌坐在了小吃摊边破旧的椅子上,打开他那袋龙须糖,慢吞吞吃起来。 金乌吃完了开花肠,有点不大好意思地把手上和嘴上的油渍都擦干净。 嘴里没吃的了,桌上一时间就有点过于安静。 旁边的人类热热闹闹,大着舌头吹着牛,愈发的让他们的安静显得格格不入。 金乌决定挑起话题。 他思来想去,问:“我听说你跟谢九思在一起了!” 顾时沉默一瞬:“……嗯,你怎么知道?” 金乌见顾时接话了,顿时来了神:“我听闭嘴说你跟谢九思在打啵!” 顾时:?? 顾时:??? 顾时手上一个哆嗦,手上龙须糖当场被捏成了粉。 金乌还在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顾时脑壳嗡嗡响。 金乌叭叭叭:“我早就发现谢九思的法印盖在你身上了,不过我没看到你们打啵!” “狼牙土豆来了!” 顾时飞速接过老板送来的那盒土豆。 重重地往金乌面前一放:“吃!” 金乌隐约察觉到了一股凉意。 他警觉地直起身,环顾四周,小声道:“刚刚有一股杀气!” 顾时十分冷酷:“哦。” 你这么聪明,怎么好像没发现杀气来源于我? 金乌惴惴不安,看到顾时不为所动的平静,本能地安静下来,开始啃土豆。 吃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顾时,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有事啊?” 不然怎么解释顾时这个比他还弱的弱鸡,能在盘古神的威胁下如此不动如山! “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事啊?”顾时慢吞吞道。 金乌:??? 金乌瞪大了眼。 顾时好整以暇:“我只知道我不会有事。” “怎、怎么这样……”金乌在寒风中吸了吸鼻子,显得可怜极了。 他强调自己的重要性:“没有我的话,世界很快就会毁灭的,别的太阳都很懒,根本不想上班的,就算真的上班了,也不会到我们这边来!” 顾时点了点头:“有道理。” 金乌委屈地吃了一块土豆:“我不想去跟盘古神混,我喜欢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还有他早逝的兄姐们的气息。 “放心吧,既然我没事,那你肯定也没事。”顾时戳了块豆腐,“难不成你觉得你遇到事了,我会跑路?” 金乌一想,好像也是。 他顿时就有点感动。 “你对我真好。” 多实诚的孩子,怪不得会是那帮摸鱼怪里唯一一个兢兢业业好好上班的倒霉蛋。 要是能跟李闭嘴一起失去嘴巴就好了。 顾时无不怜爱地想。 奇 书 网,最快追,更新最快 第 84 章(我听到盘古神的位置了...) 第八十四章 近日里冷空气南下, 挟裹着厚厚的云层,冰雪又卷土重来。 这种天气,金乌分几团火出去就可以, 并不需要自己亲自上岗。 顾时跟金乌在市区的酒店里窝了一个多星期, 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三天前,谢九思说去下而一趟。 这个下而,指的是如今寒冻得厉害的阴曹。 人类主宰的人间着实有点限制他们的发挥。 不过走前, 谢九思表示情况相当乐观。 灵兽们可不讲什么武德, 能群殴当然不会选择单打独斗。 穷奇虽然也有拥趸, 但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三界院本身就是受害者组成的联盟,穷奇跟捅了马蜂窝一样, 被追着撵了下去。 金乌在套房的客厅里, 看都市情感调解节目看得津津有味。 他从没这么爽过。 金乌的后羿ptsd从另外八个兄姐被杀死开始一直没治好。 当时哥哥姐姐出事的时候,他们九只金乌就待在扶桑树上来着,结果被后羿一窝端了。 这导致金乌以前就算遇到这样的天气, 他也不太敢在一个地方窝着, 只偶尔回到东极之处的扶桑树附近,远远地看几眼曾经的家就跑路。 这几天就很爽,有顾时背书, 金乌试探了两天就胆子大起来,一天五六顿外卖,顿顿花样不同,快活似神仙。 顾时倒是无所谓, 反正酒店也好外卖也好,都是金乌出的钱。 顾时按灭了手机, 上客厅里去拿了瓶水。 他刚刚跟顾修明互报了平安,又给柳桃李发了消息,确定了他们家一切如常。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顾时拧开水瓶,转头问金乌:“你叫了外卖?” “嗯?没有啊?”金乌说着,举起了手里的奶绿,“这个半个小时之前就送到了。” 顾时闻言,转头看向门口:“那敲门的是谁?” 客房服务今天也已经来搞过卫生了的。 顾时与金乌对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矿泉水。 “我去看看。” 顾时抬手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龙鳞,定了定神,打开门。 门外站着谛听。 顾时双眼微微睁大,惊讶道:“谛听?” 哦,对。 谛听能找到他们的位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他愿意的话,连读心也是可以做到的。 “嗯……”谛看着顾时,欲言又止。 顾时没有让他进门:“有什么事?” 谛听知道顾时不给他进门是因为金乌在里边,如今金乌算是重点保护对象。 但他对金乌没有半点兴趣。 谛听支吾着,最终还是咬牙说了:“我……我听到盘古神的位置了。” 顾时下意识“哦”了一声,接着猛地一个激灵。 “嗯???谁????” 谛听重复:“盘古神。” “谁?” “……盘古神,你没听错,就是那位。” ??? 顾时惊愕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了一会儿谛听,又扭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竖着耳朵的金乌。 顾时:“……” 顾时沉默许久,一时摸不清谛听是什么打算。 他问道:“然后呢?你跑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吧?” “对。”谛听点头,他这会儿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了极远之处、先前捕捉到的那个声音上。 “我想……你能不能陪我去见盘古神一而。” 顾时:? 顾时揉了揉耳朵。 您说什么? “是这样,我是个平平无奇的文职人员,在下边,是干测谎这活的,没有人能够在我而前说谎,隐瞒自己的罪责……”谛听解释。 “?”顾时匪夷所思,“那跟你要去见盘古神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或许可以跟他谈谈。”谛听说,“盘古神祂……很平静。” “那不是更恐怖了吗?”顾时惊悚道,“这不就是说,祂伤人杀人内心都毫无波动?” 谛听思路被顾时这么一带,竟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是。”他回过神,反驳道,“祂是那种平静……” 顾时:“?” 谛听:“……” 谛听试图解释,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也许同样能够看破万物的白泽懂他,但顾时肯定不懂。 谛听干脆不解释了。 他直言道:“我认为盘古神是可以交流的,所以我来找你一起。” 顾时听完先是点了点头:“谢谢你的信任。”然后拒绝,“可你去跟盘古神聊天,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顾鸡仔向来能屈能伸,该怂就怂,绝不含糊。 “因为你运气好,还有……”听到说到一半,看了一眼屋里竖起耳朵的金乌,甩手掐了个隔音的法诀。 金乌:??? 顾时看着谛听:“你干什么?” “别给金乌听到了。”谛听说,“我知道你们家……你那个师父,可以窥天命。” 顾时瞬间警惕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是之前不小心听到的!”谛听举起双手,表示立场,“我就是想,你天生运气好,又能有人能看看这事能不能成,所以……” “……所以让我去当个挂件是吧?” 谛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顾时无语。 顾时问:“谢九思知道这事吗?” “我现在也通知不了他们,先不说我现在回不去了,九幽遍布浊气,除谢九思之外,没……”谛听话说到一半卡住,改口道,“除了谢九思之外,就只有你能够畅行其中了。” 差点忘了。 顾时身上有谢九思留下的法印。 顾时也从谛听的改口中意识到了这点。 他抬手触碰了一下眉心,忽而问道:“如果我也给他打上这个法印,会怎么样?” “你俩的机缘、因果、气运会全然一体。”谛听答道,“我们一般不建议这么做。” “?”顾时放下手,“怎么说?” “凡身有七窍者皆有灵,有灵者则生六欲而有七情。”谛听说。 他们这些灵兽跟人类其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最多也就是比人活得更久一些。 人类所有的丑恶与反复,灵兽皆有。 只是与人类中有人坚持美德,有人肆意妄为一样,于是在人类眼中,才有了凶兽与神兽的区别。 这跟好人和坏人是一个道理。 “虽然灵兽大多专情,但身具七情六欲,就必定是不稳定的。”谛听提醒顾时,“你好好考虑。” 顾时随意应了一声,没点头也没摇头。 谛听搓了搓手:“你看……要不你跟谢九思说一声,然后我们去见盘古神……?” “谢九思能知道我这边的动静。”顾时说。 谛听看了一眼顾时眉心处,点点头。 顾时觉得这事儿,问问顾修明就得了。 ——甚至顾修明其实都不需要问,毕竟老头子都说了,目前这件事的结局于顾时而言必定是很好的结果。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去问问,你先进来?” 这个问问,是问顾修明。 “你去问,我就在这儿等。”谛听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金乌。 他只是来找顾时一起去见见盘古神的,为表诚意,还是不靠近现在顾时负责照看的金乌为好。 金乌在里边眼巴巴地看看他们。 谛听就站在门口等着顾时进去打电话。 金乌目送着顾时进了房间,转头看向待门口不动的谛听。 谛听目光涣散,盯着房间里的地毯发呆。 金乌捧着奶绿,小声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谛听头也不抬:“在说抓你去送给盘古神。” 金乌猛吸一口奶绿:“是吗?我不信。” 谛听微顿,意外地看向金乌。 怪了,突然长脑子了? “顾时说了,他没事,我就不会有事。”金乌得意哼哼,“就算是见盘古神,我也不会有事的!” 谛听无情地“哦”一声:“希望你在盘古神而前还能这么得意。” 金乌愣住。 他放下奶绿,惊疑不定:“……你们真要去见盘古神啊?” 谛听不说话了。 他还关注着极远之处的脉动。 谛听跟顾时说的话不含半点水分。 落在他耳中的声音,如山岳巍峨,如江河奔涌,磅礴亘远,悠长如钟。 平和简单得就像广袤的大地。 这样的声音,给了谛听能与盘古神谈谈的自信。 那些靠武力吃饭的家伙们都在努力,没道理他就躺平当咸鱼了。 他谛听可是灵兽里少有的头脑派,不能输给那群莽夫。 金乌看着沉默不语的谛听,顿时坐不住了。 怎、怎么看着好像真的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他坐立不安,不敢再跟好像目的不纯的谛听搭话,看向顾时,那边顾时又在打电话。 金乌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眼巴巴地看着背对着他们的顾时,眼眶开始泛红。 顾时刚挂掉跟顾修明的电话,一转头就看到金乌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了房门口。 少年模样的太阳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顾时不明所以,“怎么了?” “谛听说,要抓我去送给盘古神。”金乌吸了吸鼻子。 “……”顾时看了一眼谛听。 缺不缺德啊? 顾时严肃着一张脸,点了点头:“是的,他说得没错。” 金乌:??? 顾时放下手机,吓唬道:“马上抓你。” 金乌瞪圆眼,不动了。 顾时:? 顾时伸手在金乌眼前挥了挥。 金乌一动不动。 顾时茫然地转头看向谛听:“他怎么了?” 谛听一抬眼,扫过金乌,答道:“紧张性静止行为。” 顾时:“?” “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装死的适应性.行.为。”谛听说,“一般出现在食物链地位较低的动物身上。” 顾时:“……”草。 顾时没有谛听活得长,脸皮不如他厚,转头对金乌道:“……开玩笑的,没有要把你抓去送给盘古神。” 金乌眼珠子动了动,见顾时满脸真诚的模样,大大地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吓死……” 顾时:“但我们确实要去见盘古神。” 金乌又不动了。 奇 书 网,最快追,更新最快 第 85 章(耳边响起天地的絮语让世...) 第八十五章 跟金乌不同, 顾时一说要去见盘古神,谛听就一个激灵,从神游中把神思捞了回来。 “没问题?” 顾时点了点头。 顾修明嘴上骂骂咧咧嫌他麻烦, 但到底还是担心他出事, 给他摇了一卦。 他不敢触碰盘古神的威能,没敢细算,就落在顾时头上,算来算去, 都没看到顾时有什么危险。 每颗星星都很亮堂, 辉光熠熠的, 红鸾星更是比以前亮了不知多少倍。 健康得顾修明让他去献个血, 分点好运气给别人。 顾时拉着金乌走到门口:“咱们怎么去?” “我知道位置,直接去就行。”谛听说完, 顿了顿, 显得有些局促,“咱们……就这么去?” 顾时:“?” “不需要带点什么吗?”谛听问。 顾时:“啊?” 谛听捏了捏手指:“我看人类拜访长辈,都会带上一些东西。” 严格意义上来讲, 盘古神确实能算得上是他们这些灵兽的长辈。 毕竟没有盘古神劈开混沌, 也就没有他们这第一批灵兽的诞生了。 顾时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是他也不知道能给长辈送什么东西——他好像就没给顾修明送过东西。 在这里辩解一下,主要是因为穷哈。 顾时参考了一下电视剧:“一般是不是拎点水果或者保健品?” 盘古神会要什么水果和保健品? 顾时和谛听面面相觑。 谛听不敢置信:“……你不是人类养大的吗?!” 顾时更不可思议:“你不是会读心吗?!” “那我也不敢去听盘古神的啊!”谛听怂道。 顾时:“……” 那我们可真是怂一块儿去了,顾时转开了视线。 谛听看顾时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递了个台阶:“想想别的什么礼物。” 顾时心想我要是有那脑子, 我至于朋友缘那么差? 他干巴巴问:“……盘古神喜欢什么?” “……”谛听哽住。 顾时:“……” 气氛凝固了片刻,谛听缓缓开口:“要不就拎着金乌去当礼物算了。” 金乌仍旧一动不动。 顾时想了想:“如果能想出别的,就不用送金乌了。” 金乌小心翼翼地瞥了顾时一眼,哼哧哼哧想了半天:“盘古神现在在哪儿?” “泰山。”谛听答道。 金乌又问:“他在干什么?” “在玉皇顶……观景。” 泰山大雪, 封山半个月了。 如今顶峰上只留下了零星的几个摄影师,还有悄无声息出现的盘古神。 金乌愣了一下:“观景, 没干别的?” “嗯。”谛听点头,“他在那里待了三天了,就只是……看着。” 谛听打从听到那亘古的声音起,就在关注了。 三天下来,盘古神就安静地看着,什么都没干,也什么都没说。在玉皇顶沉默伫立着,如同一颗无言的松。 “这样啊……”金乌迟疑道,“我觉得,盘古神是不是……很喜欢这片天地啊?” “怎么说?” 金乌挠挠头:“不是喜欢的话,谁会盯着看这么久啊?” 金乌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很有发言权。 他老家是东极的那棵扶桑树,这辈子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就是在扶桑树上跟兄姐们玩耍的那段时间。 哪怕那里最终变成了葬送一切的地方,他也是隔三差五回去的。哪怕只是坐在远处发会儿呆,也能想起许多开心的事来。 如果不是喜欢,谁会一直看着啊? 金乌没有对谛听设防,谛听轻易地就捕捉到了他心中的声音。 他没忍住,抬手搓了搓金乌的头:“看不出来啊,脑袋小小,想的事情不少。” 金乌:“???” “我觉得你说得对。”谛听点了点头,“但我们总不能把这个世界送他。” “那就送点象征物。” 顾时摸出手机,联系了身为艺术生的柳桃李。 他向柳桃李问有没有什么山河景物的画作卖。 柳桃李他爸刚巧在旁边,询问过用途之后,当场把家里的一套收藏取了出来。 柳家人运气很好。 那一套收藏的画作,恰恰就是一套泰山四季景。 “多少钱?”顾时问电话那头。 柳父拒绝道:“就当小顾道长替我们解决问题的报酬。” “我没有帮你们解决什么问题,这账不能算到我头上。”顾时分得很清。 柳父并不想收这份钱,但也不敢真的不收,让非人类欠他人情。 生意人略一思考,说道:“我听我们家淘淘说,小顾道长家的道观是有与政府合作的修缮计划,缺个合作人?” 顾时听他突然提这个,有些奇怪:“算是,怎么了?” 苍梧观的修缮,严格来说不是缺合作人,而是缺钱。 古建筑修复要交给专业的人,人这块文物局包了,当地政府会出一部分钱,而剩下的巨额金钱,如果顾时凑不到,到时候恐怕得拜托政府去招标。 顾时挺不愿意招标的,想着到时候真搞不到钱,就厚着脸皮找那些神神鬼鬼帮忙借点。 柳父说:“我手上下一个项目恰巧在B市,缺份人脉,小顾道长要是信任我的话,可以将修缮的另一半交给我,我全力配合,让我与那边结个善缘。” 他怕顾时不答应,又补充道:“做我们这行,人脉比金钱重要得多,希望小顾道长给个机会。” 顾时捏着手机,哪听不出柳父是拿这个当借口给他送好处。 金乌没听懂,一头雾水。 谛听听着,毫不客气:“你答应他吧,解决他的心结,了结了这份因果,不然他会一直惦记着,我在九幽经常见到这种人。” 顾时对这些不懂,但他有个好习惯,就是听专家的话。 “好的,多谢。”他答应了柳父,“我现在就过去取。” 话音落下,顾时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柳父挂了电话,在那头喜笑颜开:“小顾道长马上来了,我去把‘泰山四景’取出来。” 他可没跟顾时说假话,他下个项目确实在B市,也确实缺少一份人脉。 只是他也有另外的办法解决掉这个问题,但现在直接通过顾时搭上了线,也不错。 柳父走上电梯,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哎呀,头发虽然少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好使。 …… 泰山大雪,封山半月。 冷清得只能听见积雪被风吹落枝头,落在下方更深的积雪之中的声音。 这日晨光熹微。 酷寒的云海隐隐透出一层金边。 安静许久的泰山之巅多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响动。 盘古神收回凝望云海山河的视线,看向了响动的源头。 那是一群人类,扛着器材欢呼着四散开,寻找着满意的拍摄角度。他们穿着厚实到有些影响行动的衣服,面上与嘴唇仍旧被寒风吹得发红发紫。 风雪日久后,泰山之巅终于迎来了一次日出。 有人兴奋地与同伴说着“天气预报不准”之类的话走过来,仿佛无物一般的略过伫立在一旁的身影。 他的同伴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刚刚这里是不是有个人?” “哪有什么人?”那人回头看看,四下茫茫一片,除却被厚重积雪压着的枯木,就只有无言的山石。 脚印也只有属于他们二人的。 那人收回视线,摆摆手:“走了走了,找个好角度去!” 同伴晃晃脑袋,两人看着器材踩着雪,走远了。 盘古神看着他们的背影,抬手拂去身上落着的积雪,目光落在天际隐约的金边。 天际的云被什么牵引着奔涌不息。 久违的骄阳刺破厚重的云雾,麟光乍现,瑞彩千条。 在摄影师们的欢呼声中,人类所看不到的视野之中,巨大漆黑的金乌身披日光,自云海中腾跃而出,煌煌如流金照火,振翅高鸣。 后有灵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踏风步云紧随而来。 伫立在山巅的身影目光平静无波,祂轻飘飘地略过以原型赶来的金乌和谛听,偏头看向正哼哧哼哧踩着雪从下方步道徒步走上来的顾时。 被创.世的神明专注地凝视时,空气凝固,时间仿佛不再流动。 顾时脚步顿住,抬眼看向漫天茫茫中的身影。 单薄孑然却又如山岳,巍峨磅礴。 安宁平静却又似江海,怒涛奔涌。 视线一对上,耳边就响起了天地的絮语,让世间万物知晓祂的名字。 ——盘古。 …… 九幽。 谢九思失去衔火至今已经大半年有余。 半年下来,已经有许多脆弱的魂魄经不住赎罪的惩罚,在冰冷如刀的寒冻之中消散殆尽。 没有烛照的九幽昏暗得只剩下了魂魄溃散后残留下来的绿莹莹的光点,作为稀少又令人悚然的光源。 要不是九幽城域还被谢九思护着,在外翻涌咆哮的罡风与浊气没能侵入进来,还在九幽城里待着的幽魂们如今恐怕一个都不剩了。 以往留在九幽不紧不慢没去投胎的魂魄,如今都争先恐后地涌向了投胎事务部,恨不得立刻就能离开这个冷进灵魂深处的地方。 城域结界之外。 浊气卷着数道流光骤然炸响,轰鸣声刺破了罡风的嗡鸣,让整个就有城域都哆嗦了一下。 幽魂们从家门中探出头来,又被一股浓重的腥气吓了回去。 谢九思悬空立在高处,冷淡地垂眼看着下边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 李闭嘴变回了原型,夔牛召来雷光,一路噼里啪啦地冲在了最前方。 城域之外的浊气与罡风对他们而言都不好受。 但谢九思除外。 穷奇和他的拥趸们被追着打了一路,浊气舔舐着他身上的伤口,宛如寻到了血腥的恶兽,随着一刮一道血印的罡风,一个劲儿往他身体里钻。 穷奇脑子嗡嗡响,仿佛有什么生着尖锐倒刺的东西,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 他本能的要逃离这里。 谢九思守在边上,一抬手就将卖掉了队友悄声退到九幽城域边界的穷奇逼了回去。 这里可是他的主场。 穷奇啐出口血,双目猩红,抬眼看向谢九思,当场气笑了。 “他们打我就算了,你拦我做什么?” “你开辟九幽,以身纳浊气,有能与盘古神比肩的功德,这个世上所有东西都死绝了你都不会有事,你在这儿管什么闲事?” 谢九思俯视着他,动作微微一滞。 ——并不是因为穷奇的话,而是他察觉到法印的另一头,顾时正在被什么堪与天地争锋的存在注视着。 在如今的境况下,这样的存在几乎不做他想。 是盘古神。 顾时遇到盘古神了。 谢九思眉心拧起。 但除了遇到盘古神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谢九思分出了一些注意,却发现顾时的心境比他还稳定。 穷奇见谢九思表情起了变化,以为自己的话让谢九思动摇了。 他擦掉嘴角的血,深吸口气:“你本身也无所谓人类怎么样吧?衔火对你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损失,你完全不必管这件事。” “嗯。”谢九思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而就在穷奇心头微松的瞬间,谢九思身形一闪,手面鳞甲蔓延而上,尖利的龙爪利落地捅进了穷奇的胸腔。 穷奇懵了一息,反手欲掏,谢九思却在他呆怔的那一瞬间飞速远离了。 “你……” “我确实无所谓。”谢九思抖了抖手上的血,“但顾时喜欢。” 虽然嘴上不说,但顾时很喜欢顾修明,甚至于称得上依赖。而顾修明,是把顾时当人类养大的。 以后顾时会是个什么想法暂时还不好说,但是目前,他是喜欢着人类、并且以人类群体的利益为做事准绳的。 谢九思甩了甩手。 赤红色的龙鳞将滚烫的血腥阻挡在外,一颗颗血珠轻易地滚落下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后方的浊气与罡风之中有雷鸣炸响,带着刺破空气的嗡鸣疾速而来。 穷奇胸口鲜血汩汩淌出,却懒得躲了。 他嗤笑一声:“你们难道觉得拦住我就可以了?盘古神做事情之前我们可没插手。” “拦住一个是一个。”谢九思抬眼,漫不经心道,“与盘古神的面都没见到的你不一样,顾时已经在盘古神面前了。” 穷奇被重新拖回战场,遭到重创的凶兽大约会落入浊气中,被侵蚀发狂直至沉眠。 谢九思呆在原地,犹疑不定。 穷奇说得确实没错,他拥有几乎能与盘古神比肩的功绩。但他与盘古神不同,盘古神因为与混沌打得昏天黑地而被世界排斥了出去,他却始终安然地留在了这里。 他从未与盘古神打过照面,颇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 他有心想要去找顾时,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造成什么变数。 谢九思有些烦躁。 在此前,他从未遇到过这样束手束脚的状况。 谢九思偏头,瞥见九幽城域之下的受难地狱里又因寒冻而溃散了几个罪魂。 那些魂魄带着些许不甘,化作了万千浊气的一缕,张牙舞爪的就要扑向一旁的魂魄,下一秒就被结界抽了出去。 谢九思微蹙着眉,一伸手,把正在跟梼杌死磕的毕方抓了过来。 毕方:??? 毕方稳了稳被浊气影响的心神,咽下到嘴边的烈火:“你干什么?” 谢九思指了指九幽城域之内:“你去供暖。” 毕方:? 谢九思不再多说,把毕方往九幽城结界里一扔,看着有点茫然又有点憋屈,但还是乖乖扔出火精暂时充当九幽烛照的毕方,心里的烦躁消去了些许。 他抬手揉揉眉心,刚舒了口气,法印那头的注视感又紧随而来。 谢九思:“……” 谢九思的目光看向了浊气之中。 ……再抓一个来供暖好了。 抓谁好呢? 第 86 章(“不是半身我是他的伴侣...) 第八十六章 被大雪笼罩的泰山冰冷无垠。 顾时与盘古神对视片刻, 明明有谢九思的鳞片和庇护在,却还是觉得有些冷了。 ——噢,也许是紧张导致的冒冷汗。 顾时空茫一片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个想法。 他在天地的认知中, 是烛阴的半身, 于是便不完全被盘古神所压制。 顾时骤然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感觉眼睛被风吹得酸涩。 在盘古神的注视下,顾时下意识抬手, 拢了拢身上薄薄的外套。 时间在他做出动作的瞬间恢复了流动。 顾时余光瞥向气势汹汹却怂得只敢在原地打转的一鸟一兽。 顾时:“……” 你妈的, 上当了。 盘古神打量了顾时一番:“汝等在追寻吾。” 顾时深吸口气, 没有移开与盘古神对视的目光:“是的, 您好……盘古神。” 很奇怪。 顾时忍不住跑了下神。 他明明与盘古神面对面,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面容, 但注意力一挪开, 他就完全记不住盘古神的模样了。 只觉得祂如同山川河流,像这天地本身。 盘古神一眼就看出了眼前人类模样之下的本体。 小小一只。 “何事?”祂问,语气竟然显得温和。 “……”顾时卡住, 他扭头看向那边磨磨唧唧挥动着云海与阳光, 就是不靠近一步的氛围组。 谛听隔得远远的,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里疯狂给顾时使眼色。 顾时:“……” 不是, 我要是这么会读眼色,我能混成现在这样? 他无语地收回视线,沉默。 场面非常尴尬。 虽然是顾时单方面的尴尬。 但盘古神出乎意料的有耐心,气氛并不显得僵硬。 顾时头皮发麻, 忍不住又把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些。 “其实要找您的并不是我。”顾时干脆凭直觉说道,“不过, 我也确实有问题想问您。” 盘古神颔首:“问。” “您为什么要取走我们的东西?”顾时问,“是为了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吗?” 出乎意料的,盘古神听到这个问题后,对他摇了摇头。 祂指向云海之下洒落着金色朝阳的河山:“汝观今日这天地,何为其主?” 顾时想了想,答道:“……人类。” “人类。”盘古神肯定了顾时的回答,又道,“开辟天地后,混沌胡搅蛮缠,使吾归来甚晚。” “如今,这片天地的主人已经从汝等,换做了人类。”盘古神并没有丝毫的隐瞒,“化作山川,育养大地是吾生而有之的职责与使命,若吾在此时归于天地,无数灵兽将受召醒来,天地易主。” “吾已然失职,当今与未来是世间生灵的未来,便该由其自身来定。” “是以,吾询问了许多生灵。” 盘古神与混沌终究没有分出胜负。 祂追着混沌归来后,漫无目的地在山河间游荡,祂看到了许多生灵的如今。 祂阅遍众生,思及自己的使命,便掩去了气息,逢人就问:若是盘古此时归于天地,使得无数灵兽醒来,人类当如何。 祂问了许多人类、许多妖怪,还有偶尔醒来在人类中溜达的灵兽。 多数生灵将祂当成了疯子,避之不及; 少数生灵仿佛听了个笑话,并不当真; 还有极小一撮,认真思考后,给出了答案。 他们大多不希望盘古重新归来,如今的天地并没有什么不好。 盘古神于是又问:那若是祂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当如何? “‘那盘古神或许可以另外创造一个世界。’有人类对吾这般说道。” 顾时听到这里,脸皮一抽。 他几乎能想到接下来的发展了——人类之中,总是不会缺乏胆大妄为的人,有一点点利益就可以抛却一切奋不顾身。 何况跟着盘古神干,如果真的成了,那可不是一点点利益。古有从龙之功,跟着盘古神干,那可是创.世的功绩! 要是事成了,他们甚至能从人类一跃成为神明。 这比这世间所有一切的财帛权势更打动人心。 后续的故事果然如顾时所料。 人类在有巨大利益诱惑的时候,总是能突破自身的极限。 他们在一些灵兽的帮助下,很快就挖出了许多藏起来的大妖,与其一拍即合。 他们首先为盘古神找到了混沌的踪迹,又打听到了苍梧一脉的存在,于是便从苍梧观得到了许多其他灵兽们的踪迹。 那时苍梧观的观主,正是顾修明的师父、顾时的师祖。 从苍梧一脉最后的结局来看,大约是被卸磨杀驴了。 除却将混沌绞杀这一点执着之外,盘古神并不插手人类的行径,也并不介意人类扯着祂的名头行恶事。 天地的主人可以自主地决定这片天地未来的走向,哪怕是亲手毁掉现在的一切,在盘古神看来,都是合理的。 顾时:“……”草。 谛听和金乌早就傻在那边,没有动静了。 “那……”顾时长长地吐出口气,“您要去那个世界完成您的职责吗?” “不。”盘古神否定了顾时的猜测,“吾的使命只限于这片大地。” 顾时:??? 顾时不可思议:“那您当初为什么要问那问题?” 那个,一定要完成使命的问题。 盘古神露出几分不解。 “吾只是问问。” 顾时:“……?” ???? 虽然很清楚明白地知道不能以正常人类或者灵兽的角度来理解这件事,但顾时还是忍不住要说一句绝。 这什么绝对中立第三方啊? 敢情他们提心吊胆了这么久、以为是大boss的盘古神,根本只是一群做梦想要成为创.世神的家伙拉出来的大旗?! 草。 上大当了。 顾时扭头看向谛听。 意识到盘古神根本没有对他们动手这一想法的谛听和金乌回过神,顿时胆子大起来,飞速溜了过来。 谛听嘀咕着问:“您这个想法……那些试图创造新世界的人,知道吗?” 盘古神面上的不解更甚。 “吾与他们讲这些作甚?” 顾时:“……” 日,那些人也上当了! 顾时忍不住算了算时间。 苍梧观被血洗是近六十年前的事,他被抢走凤凰的传承,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也就是说,保守一点估计,那些白日梦想家,为创造新世界的伟大目标已经献身了至少两到三代人。 直到二十多年前,他们才拥有了一个虚假的轮回。 从理论上来讲,如果没有盘古神化身,那么那个低配半成品的世界根本就无法供给灵兽与妖怪长时间活动,而凤凰的涅槃也仅仅只能做到不停地死亡和重生,循环往复。 那个人造的世界没有天纲,所以不会诞生灵兽。 没有足够强悍的先人献出力量,所以不会拥有新的生灵。 而从这边逃往那头的仅存的人类,他们脆弱的魂魄会在不断的涅槃中被消磨殆尽。 它没有未来。从被创造开始就在缓缓死去。 而它的创造者,现在也许还做着盘古神会成为新世界最后一块拼图的美梦。 顾时陷入沉思。 顾时搓了搓下巴。 顾时忍不住乐了。 顾时:哈哈,乐。 谛听在一旁问:“我们想要取回自己的东西,您不会插手对吗?” 盘古神颔首:“自然。” 顾时从乾坤袋里摸出了柳桃李家送的泰山四景。 画很大,顾时只拿出了春景。 他也不居功,说道:“这是我认识的人类,听闻我们要来见您给您送来的。” 万物有灵,倾尽笔者心血的画作自然同样。 盘古神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情意。 但祂并没有接。 ——并不是不愿意接,而是从未经历过有人给祂送礼物这件事,饶是创.世的神明也呆住了。 顾时从画作后边探出头:“您不喜欢?” 不,很喜欢。 盘古神伸手碰了碰那幅画作。 祂深爱这片天地,愿意接纳它的一切好与不好、幸与不幸,于是对同样热爱这片天地的情意,也深爱着。 盘古神收下了春景。 顾时又掏出了夏景。 盘古神一一收了,让人记不住模样的脸上露出几分愉快。 顾时见祂喜欢,干脆就开始翻找起乾坤袋里的东西来。 摸出了包括但不限于旺旺仙贝、真知棒、干脆面和辣条之类的东西。 顾时看着手里的零食,突然想起这个乾坤袋是李闭嘴塞给他的。 看这些零食,可能是之前买给饕餮那个倒霉蛋的吧。 顾时留下了一袋子旺旺仙贝,琢磨着要不要跟盘古神分享一下。 谛听可不跟顾时一样心大。 他还在问盘古神:“您之后是有什么打算呢?” 盘古神也没什么打算。 “天地如今无须由吾来锚定,吾便等到它需要吾的那一日。” 祂这话说完,倏然抬眼,看向了西方。 谛听连忙咽下一个问题,警觉万分地跟着盯过去,怂得耳朵都压成了飞机耳:“……怎、怎么了?” 盘古神偏头看向顾时,目光掠过他眉间:“汝之半身寻来了。” 顾时拿着包仙贝,茫然:“什么半……啊!” 他说到一半反应过来。 ——是谢九思。 谢九思抓了几只火属的灵兽给九幽城供暖,原本阴森寒冻的九幽城甚至显得有些热了。 温度一高,谢九思心里的烦躁就如同岩浆一样翻涌起来。 他终究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焦躁,甩手给九幽拍了层层庇护,干脆抽身离去。 顾时抬眼看向西方。 赤红色的龙影踏空而来,在察觉到另一道强横的气息并没有排斥的意思后,利落地收了气势,轻巧地落在了顾时身边。 谢九思听到盘古神对他的称呼。 他抬眼,同样身负开天辟地功德的两位神明对视。 风与光在此刻远离了山巅这一处小小的角落。 周围寂静得能听到积雪融化的声音。 谛听脑壳嗡嗡响。 金乌直接把自己埋进了雪地里。 半晌,谢九思启唇,面无表情的纠正道:“不是半身,我是他的伴侣。” 第 87 章(笨有笨的好处...) 第八十七章 顾时狂吸一大口气, 强行镇定下来。 谢九思也不是第一次不会看气氛讲话了! 他已非吴下阿蒙!早就不是谢九思随随便便一句话就会跳脚脸红的小鸡仔了! 顾时绷着脸,摆出一副坦然大方的样子:“是的。” 说来也怪。 这话说出来后,心里那种几乎要将人燎得烧起来的羞涩突然间荡然无存, 甚至还感觉有点爽。 仿佛得到了一种灵魂上的升华。 顾时偏头, 看向谢九思:“你来做什么?不是有事吗?” “担心你。”谢九思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你还太弱了,不够盘古神捏一下。” 顾时无法反驳,小声嘀咕:“盘古神又没捏我。” 谢九思抬手, 搭在顾时后颈上, 捏了捏。 顾时:…… 顾时在在场另外三位的注视下, 撇开了视线。 盘古神略微打量了一番谢九思, 并未多说什么。祂对这世间生灵一视同仁。 随后,祂看向了一直怂在一边的金乌。 盘古神对太阳的化身、无差别照料所有生灵的金乌好感度要稍微高那么一些。 金乌被盘古神一看, 恨不得直接死在当场。 小鸟又静止在那里, 一动不动了。 谛听轻咳一声,开始小声给谢九思汇报情况。 既然盘古神并不准备插手,那事情就好办了。 虽然抓人和打架这事儿跟谛听还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他好歹也是具备取回自己失物的能力的。 顾时看着凝固住的金乌, 想了想,又从乾坤袋里翻出了金乌最喜欢的沙琪玛,交给了盘古神。 “金乌喜欢吃这个。” 盘古神欣然接受。 顾时听着谛听和谢九思的交谈, 看着金乌含泪被投喂,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问:“盘古神化作山川的话,是陨落了吗?” “并非。”盘古神摇头,“万物有灵, 若我化作山川,山川便是我。” 顾时闻言, 转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也看过来:“?” 顾时嘀嘀咕咕暗示:“盘古神对往后暂时没什么打算,那是不是能去……”他往下指了指。 顾时噼里啪啦打起小算盘来了。 他八成是会夺回自己的力量的。也就是说,他马上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小弱鸡了。 他马上就会体会到如谢九思一般强大的灵兽的滋味。 这人间早已不适合灵兽行走。 如今的人间于强横的灵兽而言,就像人类行走于泥浆之中,连呼吸也不痛快。 所以许多灵兽选择了沉睡。 盘古神说,祂在此刻化作山川,会让天地易主,灵兽重新行走于世间。 祂可以凭一己之力提供给灵兽们一个良好的活动环境。 那不化作人间的山川,转而前往九幽,一切不就迎刃而解? 如果有机会能够醒着享受,灵兽们大概也是相当乐意的吧? 听说九幽还蛮大的耶。 谢九思顺着顾时指的方向往下看了看,迅速会意。 但他打的主意跟顾时不尽相同。 谢九思看着盘古神,只觉得盘古神要是去九幽供暖,想必能支撑很久。 而且他们之间半点冲突也不会有。 毕竟九幽极大,但罡风与浊气遍地。 谢九思凭一己之力支撑九幽城域维持轮回,那盘古神在九幽城域之外的混乱之中另辟一方小天地也无不可。 何况,有盘古神在,大可以把九幽轮回司那帮家伙推给盘古神去。 严格意义上来讲,盘古神早他们一代,那么作为长辈,帮助一下后辈也说得过去。 对吧? 盘古神供暖,应该够给劲吧? 谢九思动了心思,他抬眼看向盘古神:“若您无处想去,请务必考虑九幽。” 盘古神微顿,并没有拒绝:“善。” 谢九思得到答复,带着谛听和顾时走了。 金乌叼着一小块沙琪玛,呆住。 金乌:??? 在?? 你们是不是忘记带我走了?? 金乌不敢置信地吃完了嘴里的沙琪玛。 顾时被谢九思拉着,忧心忡忡地回头看:“咱们就这么把金乌丢下,不合适吧?” “不必担忧,盘古神很喜爱他。”谢九思道。 “那小子运气不比你差的。”谛听说,“而且,你别看金乌笨,笨有笨的好处,心思简单,反而能发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顾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相信专业的。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顾时,问:“谛听和金乌都以原型去见盘古神,你怎么不?” 灵兽们向来是以自身的风姿为傲的。 顾时扭头看了一眼谛听的原型。 心想一只金乌一只谛听,他一只小鸡仔凑在气势汹汹的大场面中间,帮倒忙先不说,可怪丢人的。 但顾时必不可能承认。 他扭头跟谢九思对视:“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比较帅。” 谢九思打量一下顾时,点头:“说得是。” 谛听在旁边竖着耳朵听顾时的心声,忍着笑轻咳两声,在谢九思平静到隐含威胁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不做声了。 盘古神看着谢九思他们的背影,低头轻抚了一下金乌的羽翅。 触碰到的羽翼出乎意料的柔软滚烫,但雪地里这一团漆黑却并小心的收敛着,没有烫到周围的雪。 盘古神收回手,道:“离去罢。” 金乌当场一跃而起! 盘古神看着他张开翅膀,移开视线,重新看向了云海翻腾,瑞光四射的灿金色天际。 金乌扑腾了一下,动作停住,扭头看了一眼盘古神,又扑腾了一下。 盘古神并没有分给这小小的动静一点眼神,他注视着云海,如一口无波的古井。 金乌扑腾半晌也没飞走,最终他收起了翅膀。 站在泰山之巅的神明安静无言,仿佛一个不注意,祂就要化作万千冰雪中的一片。 金乌小步蹦到了盘古神面前。 盘古神垂眼,看着黑不溜秋的小鸟犹犹豫豫的,好一会儿才小声哼哼道:“我经常往来天际,看遍了山河大地,您若是喜欢,我带您一起四处看看?” 盘古神波澜不惊的面上显出了几分惊讶来。 金乌忐忑地挪了挪爪子,声音更小了:“我、我只是猜,您很喜欢。” 盘古神垂眼看着焦灼地在雪地里蹭来蹭去的金乌,片刻,俯身将他捞进怀里。 金乌:?? “往何处去?”祂问。 金乌呆怔一瞬,当即抖擞起精神,翅膀向着东方一指:“那边那边,东极有棵扶桑,那是我的家,我带您去看看!” 太阳终于跃出了云海。 金涛翻涌的山巅让架着器材的人们欢呼雀跃。 摄影师们收获了自己想要的画面,双目放光,小心地将器材回收,厚重的积雪也挡不住脚步的轻快。 日出前路过的两个人原路返回。 他们看到了雪地上稍显杂乱的痕迹。 “诶?这里刚刚有人来了吗?” “你不冷吗,管人家那么多啊?快回去烤火了!” “慢点慢点,就说说嘛……” 泰山又下了一夜的雪。 那些痕迹很快被茫茫的白色盖住,再也找不见了。 第 88 章(连风都不愿意从这里路过...) 第八十八章 谢九思带着谛听前往了柳桃李大伯家。 顾时给柳桃李去了个消息告知了一下, 一转头就看到谛听吹胡子瞪眼的,直冲向发现了通道入口的房间。 怒气冲冲,杀气腾腾! 顾时放下手机, 扭头看向谢九思, 满头问号:“他怎么了?” “这些入口,是他被取走的天赋。” 谛听有听天辨地之能,在灵兽还能在地上自由行走的年代,常常会有一些打的头破血流的灵兽找到他, 要他叩问天地, 为他们的矛盾寻出一个解决办法。 顾时:“……”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个时候, 天纲相当于是灵兽的父母,虽然只是虚无缥缈的规则, 却绝对公正。 但也不是谁都能与天纲有所联系的。 谛听是其中之一, 他烦得要死,最终利用自己的能力,在别的灵兽找上门来之前听到了, 就满世界到处躲, 最终机缘巧合之下,打开了通往九幽的门。 他是头一个进入大地之下的,于是便拥有了穿梭于九幽与人间的天赋。 谢九思那个时候还没开辟九幽城, 大地下方四处都是开天辟地后沉淀的浊气,谛听隔三差五往浊气里躲一躲,过得清净了不少。 谢九思解释:“九幽的接引门一直都是谛听在维持,我开辟九幽城后, 他就干脆在九幽定居了,后来又被轮回司请去帮忙。” 听辨人类的罪责善恶, 可比叩问天地要简单省事得多。 结果有天下班路上,谛听被人敲了闷棍。醒来的时候被扔在人间一个无名的荒郊野岭,发现自己回不去九幽了。 他打开接引门的力量不知所踪,就算找到了固定的几处接引门,也怎么都进不去。 他竟然被他自己的力量排斥了。 “后来我的衔火被取走,顺着找到人间来,谛听就找上来了。” 在被唤醒之前,谢九思在九幽的浊气之中沉睡。 轮回司偶尔会因为一些事务来打扰他,但谛听失踪这件事,对轮回司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最多也就是在辨明罪罚的时候工作量稍微大了些。 以前谛听上班上烦了直接撂担子跑路的事也常有发生,接引门没出事,所有人就都没把谛听翘班当一回事。 谛听找到跑来人间的谢九思的时候,都已经走丢五十多年了。 谢九思一本正经:“所以他就很生气。” 顾时:“……” 那好像确实应该生气。 顾时:“你们就没有什么别的联系方式吗?” 谢九思摇头:“通常情况下,九幽与人间互不干涉,传音都是传不到的。” 整个三界六道数下来,能从浊气中准确找到谢九思在哪儿的,只有白泽和谛听两个,但白泽一般也是找不见影子的,谛听连个能带话的都找不到。 “都什么年代了。”顾时嘀嘀咕咕,“我先前听说投胎都要摇号了,既然引进了摇号机制,为什么不把网络之类的东西也引进一下啊?” 谢九思想起自己正在看的物理电子大部头:“在努力学了。” 那边谛听看着暴露出来的通道,气血上涌,脑门青筋直跳。 他一怒之下,打破了保护通道的法阵。 这里的通道不同于排斥他的接引门,幽暗的入口因为主人的靠近而欣悦的跃动起来。 谛听毫不犹豫地取回了自己的天赋,反手就把散落在别处的众多入口关了个一干二净。 他扭头看向还在门口的谢九思:“我锁死了,我回九幽去通知一下他们集合。” “嗯。”谢九思点了点头。 谛听抬手开门,嘴上骂骂咧咧:“臭傻逼,看你爹给你来个瓮中捉鳖!绝杀!” 这话跟谛听平时的形象相差甚远,顾时呆滞片刻,扭头看向谢九思:“他怎么突然……” 谢九思心情平静:“他在轮回司上班的时候,遇到说什么都不认罪的死魂,经常骂。” 顾时看着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的谛听,惊叹不已。 他摸出手机:“我给柳桃李发个消息。” 谢九思看着顾时的手机,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快的把建设现代化九幽这事提上日程。 毕竟就算找回了凤凰的传承,因为涅槃的特殊性,顾时是不会有以前的记忆的。 总觉得顾时不像是能适应九幽简朴过头的生活的样子。 九幽着实没什么娱乐手段,最多也就是一群等着投胎的死魂凑一块儿,打打牌九搓搓麻。 谢九思拉着顾时回了三界院,坐到客厅顾时买的巨大的懒人矮沙发里,拿起了他先前看了一小半放在一边的书。 他打开书,顿了顿,偏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顾时,一伸手,把正在跟顾修明敲字汇报情况的顾时抱进怀里。 顾时跌进沙发,懵了两秒。 “???” 干什么?! 顾时无比警觉的抬起头,不小心撞上了谢九思的下巴。 但谢九思没什么事,顾时倒是眼泪都痛出来了。 谢九思抬手给顾时揉着脑袋,语调还是一本正经的:“等下有正事,不做。” 顾时忍不住反嘴:“……什么不做?你想做什么?” 谢九思揉他脑袋的手微微一顿,滑下来轻轻擦过顾时的腿根。 顾时飞速并拢双腿,不说话了。 谢九思眼中含住了一丝笑意,见顾时乖乖缩他怀里不动了,便也不再做些什么,抱着人看起书来。 顾时玩了一会儿消灭星星,瞥一眼谢九思正在看的内容。 天书。 “这是什么?” “《半导体物理与器件》。” 顾时:“?” 谢九思翻过一页书:“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九幽也应该跟上现代化社会进程,从基建开始考虑。” 不止人类有家的观念,灵兽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 万物终要有个归处。对于谢九思而言,这个归处就是九幽。 他理所当然的希望顾时也能喜欢九幽,于是想要将之改变一些。 顾时看着谢九思翻阅的书籍,不可思议:“就靠你一个吗?” 谢九思阅读的进度停下来,强调:“我很强。” “?”顾时往前挪了挪,转头看谢九思。 这什么奇妙的胜负欲。 “这不是你强不强的问题。”顾时换了种说法,“既然这是要改变整个九幽的计划,没道理全赖你来忙吧?干什么给别人占便宜?” 谢九思有些意外。 他很少能听到这样的论调。 因为灵兽的单兵能力实在是太强了,许多对于别的生灵而言非常困难的事,于灵兽而言轻而易举。 所以灵兽们普遍没有什么合作意识,这次组了个三界院,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谢九思想起顾时这一次涅槃,是按照人类的模式长大的。 他“啪”地合上书:“愿闻其详。” “我也没什么详能给你讲啊,我又不懂。”顾时随口说着,又点开了新的一局消灭星星,“不过,人都会死的嘛,死了就会去九幽,投胎的名额不是一直需要摇号吗,也许有很多开发出这些技术的人,还没有投胎呢?” 谢九思闻言,若有所思。 是这么个道理。 谢九思只是不怎么接触人类现代社会,但他并不笨。 他很快就想到了人类管理之下的疗养院,也是有竞争上岗制度和绩效奖励制度的,似乎可以作为参考。 比如竞争投胎制度? 靠能力竞争投胎名额,怎么看都比碰运气纯摇号要合理得当得多? 谢九思拿着书思考着。 需要下地狱受刑的亡魂虽然不少,但能够安然投胎的亡魂数量更多。 除了投胎名额之外,做出改变九幽现状也算贡献一件,称得上积阴德了,可以奖励下辈子投个好胎之类的。 这样,他确实就不需要独自忙碌了。 让亡魂自己卷起来,进步肯定比他单独琢磨要快得多。 好想法。 谢九思忍不住捏了捏顾时的手指。 不愧是顾时,总是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本意只是让谢九思去找技术大佬们帮帮忙的顾时不耐烦的抽出手。 不要妨碍他打游戏! 谛听去传话回来,一踏出接引门就看到谢九思抱着顾时,两个人缩在沙发上安静温存。 顾时在打游戏,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九思正看着一本《企业管理》,满脑子都是“绩效奖励”、“竞争投胎”之类的词汇,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谛听:??? 顾时察觉到动静,一抬头,就看到谛听灰头土脸的,身上衣服还被溅上了不少血。 顾时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机,从谢九思怀里钻出来:“你受伤了?” 谛听顶着谢九思冷酷的目光,摇了摇头:“小伤,只是被稍微牵连了一点,不过该通知的都通知到了。” 就是在浊气影响下,听到盘古神根本就没有把新的世界放心上的穷奇气得发了狂。 但已经没人理他了。 得知了盘古神并不会插手他们之间的斗争后,一群从来没有什么合作习惯的灵兽们飞快的从一致殴打穷奇一伙,变成了各自为政。 谢九思站起来,扬了扬下巴:“开门吧。” 谛听麻溜地打开了接引门。 这次没有掩盖的阵法,顾时一眼就瞧见了门另一头的模样。 昏暗的天上挂着一团金色的烛照。 烛照并不明亮,仅仅只能将漆黑的天幕照出一点深邃的幽绿。 天幕之下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隐隐听得见一些水流的声音。 土地是漆黑的,海也是漆黑的。 举目望去,只有零星几处亮着通红的火光,火光映照出几道人影,佝偻的蜷缩着,周围呈现出沙漠一般的荒芜。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连风都不愿意从这里路过。 奇 书 网,最快追, 第 89 章(“杀了他们你帮我杀了他...) 第八十九章 接引门从视觉上来看一道缝隙。 顾时看着门那头的世界, 本能的有些不适。 那边正散发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那股玄妙的、不知如何形容的力量,正呼唤着他, 迫切的想要回来。 顾时眉头皱着。 距离他们最近的篝火不算大, 围了五个人。他们都非常瘦弱,瘦弱得好像经不起一点风吹,衣服也只有一点遮盖身体的布。 他看到其中有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嘴巴冻得乌青, 目不转睛的盯着火堆。 顾时看着火光周围的人影:“那些人……看起来不太好。” 他们佝偻的坐在火堆边上, 近乎静止。 顾时抬眼看向谛听。 谛听听了一会儿, 摇了摇头:“他们什么都没想。” 这不正常。 清醒着的人类, 其思维应当是始终活跃的。哪怕放空头脑在发呆,也必然会下意识的在心中描述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顾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谢九思垂眼看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些人类, 捏了捏顾时的手:“走。” 顾时深吸口气, 抬脚踏入了缝隙之中。 脚踩在地上能听到干燥土块的碎裂声,粗砺的砂土和碎岩甚至有些硌脚。 顾时在跨过接引门的瞬间,整个世界无声的嗡鸣了一瞬。 有一股与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温暖力量, 争先恐后的涌入他的身体。 在一片难以视物的漆黑之中, 顾时被拢上了一层薄薄的橙红色火光。 顾时呆怔一瞬,忽而感觉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纤毫毕现。 烛阴的衔火高挂天际,息壤还在一点点膨胀。 土地上没有一点生机。水流声来源于远处有人正在取水, 而除了取水的那一点动静之外,偌大的海洋没有潮汐、也并不流动。 没有风声。 鸟兽虫鱼皆无踪迹。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范围不算特别大的孤岛。 远处有几栋露出些许光亮的平房,里边有人类在活动,同样也是无声无息的。 更远处的高山上, 有一片宫殿群——有数道极其显眼的、不属于人类的强横的气息蛰伏在那里。 平房围绕着宫殿群,零碎的篝火围绕着孤岛的最外圈。 纵观海洋, 这样零零星星的孤岛还有不少。 而近处能听到的,只有在火堆前毫无动静的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谢九思察觉到奔涌而来的力量正使劲拱着他与顾时交握的手,想把他的手拱开,方便更全面的与顾时贴贴。 谢九思不动声色,将手握得更紧了。 顾时毫无所觉。 他只是低头瞅了瞅好像变成了灯泡的自己。 围聚在火堆前的人对新来的他们和顾时身上的异常视若无睹。 他们或盯着火堆,或闭着眼,要不是还在切实的呼吸着,几乎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几尊蜡像。 顾时又看向谛听。 谛听仍旧摇头。 顾时想着去跟这几个人搭话,调整了一下表情,无声吐气,“呼”地一下喷出了一团火。 顾时吓得差点原地起飞。 谢九思拉住了顾时:“一下取回的力量太多,适应一下就好。” 顾时放轻了呼吸,连讲话节奏都变得缓慢小心:“得适应多久?” “不清楚。”谢九思回忆了一下以前凤凰出没的时间,“可能百来年吧。” 顾时:? 算了。 顾时放弃了继续询问的打算。 谢九思的目光从那几个对他们的出现无动于衷的人类身上掠过,放开神思,发现了高山上的宫殿群。 “是一群大妖。”谛听也看到了,“先前隐藏这里的法阵的主人并不在这里,不然早该乱起来了。” 谢九思抬眼看向高悬在天际的衔火。 谛听警觉,小小声说道:“先不要打草惊蛇吧?” 虽然谢九思一条龙就很牛逼,但是他和顾时还是很弱的啊! 顾时这小鸡仔连呼吸重一点都会控制不住的喷火,离能打架可差得远了! 万一被流弹擦到了,变成了池鱼,也是会痛的好不好。 谢九思瞥谛听一眼:“快点接人。” “好好好,咱们稍微规划一下么……”谛听开始嘀嘀咕咕。 顾时被争先恐后跑回来的力量撑得有点胀,还很热。 他抽回了被谢九思握着的手,掌心里汗津津的。 顾时没心思去听谛听的嘀咕,比起谛听的嘀咕,他更在意在火堆前的那些人。 顾时整理了一下自己大概有些难看的表情,抬脚走过去。 谛听的嘀咕微顿,谢九思也向他看过来。 顾时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不用管他。 他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 一直盯着火堆的女孩终于有了些反应,她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顾时。 顾时正斟酌着应该怎么打个招呼,就听到“叮叮当当”的敲铃声。 声音来源于远处的平房。 明明距离挺远,但因为周围的环境实在安静,声音又有术法的加持,以至于这样远的距离也能够听得清楚。 而在声音响起来的瞬间,刚刚还一动不动宛如蜡像的五个人动起了起来。 他们双目无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起来,佝偻着慢吞吞地往平房的方向走。 在在场的三个非人类的眼中,距离平房很远的几个篝火边,原本凝固的人影都如他们眼前的五个人一样,正蹒跚着往共同的目标前进。 于是落入耳中的声音,又多了许多脚步声。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到他们的目的地,以这样缓慢的脚步,他们大约要走上一个钟头。 但仍旧没有人说话。 顾时看着一片黑黢黢中无言前行的人群,头皮发麻。 谛听在此时终于听到了一些声音。 “他们是去吃饭。” 顾时听着铃声,看着铃声一响就宛如条件反射一般前往平房方向的人群,心中闪过一丝不太妙的想法。 他脸色铁青,看向谛听:“你听听,那些平房里的人在想什么?” 谛听侧耳,眉头渐渐拧起来。 “有人在抱怨,为什么总是要给这些人做饭,反正饿死了也会复活。” “还有人在想,要不是还需要做大量的实验试错,他们也不会要在这里煮饭。” “都在心里想,不敢说出口,以前有人随便说话被折磨死去了十几次。” 谛听说着,面上显出几分嫌恶。 顾时脸色发白。 很显然,这些被驱赶到岛屿边缘的人,已经失去了最基本为人的概念。 他们被当做了牛羊和试验品。 顾时不再听谛听的转述,掐了个缩地成寸出现在几公里之外的平房里,抓住了正满脸不耐的敲铃的中年男人,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带了回来。 在三个非人类的注视下,平房里正在煮饭的几个人骚动了片刻,又飞快的恢复了秩序。 很快有人顶上了敲铃的工作。 没有人发出疑问,也没有人觉得不对,一切仿佛排练过很多很多次一样理所当然。 只有被顾时抓过来的中年男人两股战战,面露绝望。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敢轻易发出声音。 简直不像是人类,而是已经被打怕了、完全被驯服的狗。 顾时脸色更难看了。 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他天真的以为,最多就是一群人类和妖怪在新世界里胡闹。 纵观顾时接触过的妖怪与灵兽,前者大多弱小,后者大多友好。 顾时提着一颗心,被恐惧占据了思维。 他本能的不敢去深想谛听说的“被折磨死去十几次”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谢九思和谛听俩活得久,谛听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面对浑身罪恶的亡魂,并不像顾时一样天真。 曾经,人类的出现直接加重了这世间浊气沉积的速度,没有谁比他们俩更清楚人坏起来能坏到什么程度。 谛听重新上岗,开始审问。 “外围的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似乎意识到他们并非这里的妖魔,终于敢开口:“……我、我不知道。” “谎言。”谛听淡漠地注视着跪趴在地上的男人,将他心中所想复述出来,“他们是你们献给‘新世界’的贡品。” 男人呼吸一滞。 “他们来自于哪里?” “……我不知道。” “谎言。”谛听仍旧否定了他,“他们是被欺骗、拐带、强迫来到这里的,为了你们的‘新世界’。” 男人面如金纸,额头冒出了汗。 人类不具备强大的力量。 除却在最初与几个大妖和灵兽合作的家族始终被庇护、得以住进高山上的宫殿之外,后来参与进来的人,地位都不如他们。 人类是这个地方的食物链底层,而这个底层,还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起先,有妖魔性食人、弑杀。 为了防止自己被吃掉,他们便想办法弄来了同类,上供给这些妖魔。 后来,有妖魔觉得看人类自相残杀有趣,便将一些没有与他们签下契约的人类赶出宫殿,要他们内斗。 胜者将败者驱离得更远,又担忧随手就能将他们如牛羊般宰杀的妖魔。 于是他们骗来了更多的同类,好分担妖魔的注意力。 他们在踏入这个死气沉沉的世界时就被打上了标记,不论逃到哪里都会被轻易找到。 比起思考逃跑,不如多骗来一个人。 多来一个人,自己活下来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于是渐渐地,有了那些最外围、最底层的人类。 “有了新轮回后,妖魔就不再吃人了……”中年男人哆嗦着说道。 他们开始研究一个人类究竟能死去多少次,不同的人之间可以死去的次数为什么不一样。 他们开始研究为什么繁殖速度很快的人类,有了新轮回之后还是无法在这个新世界里诞生出下一代。 生不如死,比死亡还要可怕得多。 那些妖魔,为了防止外围的人因为饿死而消耗掉轮回的能力,要他们便搭建了房子,定时发饭。 顾时听到新轮回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他所不愿意深想的东西,赤.裸裸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因为他的力量。 是因为涅槃的传承。 谢九思嗅到了一丝滚烫的血腥气,猛地转头看向顾时。 顾时手握成拳,无意识地抠着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抓烂了。 掌心的血流淌出来,他毫无所觉。 谢九思当即抬手捂住了顾时的眼睛,又掐诀不让顾时继续听,更是阻绝了顾时的神思,让他什么都捕捉不到。 “不听了。”谢九思说。 顾时白着一张脸,抬手握住了谢九思的手掌。 他打不过那些妖魔。 顾时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弱小。 “谢九思、谢九思……” 血液很黏糊,触碰刺激着伤口,寒意和疼痛钻心刺骨。 “杀了他们!你帮我杀了他们!” 第 90 章(他答应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第九十章 本就不算明亮的烛照被其原主收回。 幽邃的暗绿色天空随着一声清越的龙吟彻底暗淡下来。 敲铃声骤停。 正蹒跚前行的人群霎时失去了方向, 茫然地停下了脚步。 黑暗中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闪电与烈火撕破了黑暗的天幕,模糊的视野中,有头赤红色的巨大游龙, 一甩尾与几道形态各异的黑影撞在了一起。 空爆响彻天地, 无形的涟漪摧枯拉朽的荡开,无波的海洋与大地紧随着震颤起来。 谛听被这骤变的情况惊得傻住。 顾时喊了他两声,谛听都没有反应过来。 顾时瞪着眼,狠狠踹了谛听一脚。 谛听一个趔趄, 扭头看向顾时, 正想呛声, 就看到顾时两眼通红, 眼里还滚着水珠。只是他努力睁大了眼,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谛听有些慌。 他可没见过这架势。 “你、你别哭啊, 我可不会哄你!” “别他妈叽叽歪歪了!救人!”顾时大声骂他。 谛听被凶得怂起来:“救、救谁啊?” “先不管, 见谁救谁,给我个接引门,妈的。”顾时被模糊的视野烦到, 一抬手擦掉了将落未落的眼泪, “你在九幽找个偏僻的地方,先把人都塞那边去。” 谛听连忙开了个连接九幽荒僻之处的接引门塞给顾时,扭头就往远离谢九思和妖魔战场的方向狂奔。 “我去救那边的!” 顾时揪起那个已经吓尿的中年男人就往接引门那头一塞, 反手掐上缩地成寸,迅速掠过这座孤岛各处,一麻袋一麻袋的往接引门那头塞人。 捞完了这座孤岛,他头也不回的往战场的方向冲过去。 谛听怕被战场波及, 顾时不怕。 随着力量翻涌回归,他冥冥之中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什么存在保护的直觉。 去做你想做的事。 有声音这样温柔的安抚他。 顾时现在想做什么? 他想把正在源源不断往这边赶来的妖魔都杀了。 但顾时很有自知之明, 他上去就是拖后腿。 何况以灵兽们对于人类的冷淡,顾时觉得除了他和被他拜托的谛听之外,也不会有谁主动对这些倒霉蛋伸出援手。 顾时看着哪怕地动山摇,也仍旧满脸麻木的人。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沾染着他的力量。 顾时胡乱地擦掉又一次涌上来的眼泪,扯着接引门继续搬人。 这些人,大约都经历过数次死亡和新生了。 而这对于普通人而言,简直糟糕至极。 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来。 顾时咬着牙。 他当然明白这一点。 但就像有人蒙住他的眼,利用他的手杀了人,哪怕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也足够令顾时感到愤怒和冰冷。 恶心。 恶心。 他并非没有见过死亡,因为有些人走投无路找上来他们的时候,常常是因为已经有身边的人因为妖怪作祟死去了。 但那些死亡跟顾时本人没有关系。 一直以来,他都是站在拯救者的身份,去接纳他人的求助的。 顾时深吸口气,把第二座孤岛上的最后一个人踹进接引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黑暗无法遮盖灵兽的视野。 顾时看到赤红色的游龙一甩尾掀起巨浪,张口一吐龙息,巨大尖锐的冰凌向胆敢站在他对面的妖魔呼啸而去。 远处还有零星的影子,在不停的向这边赶来。 天际裂开了一条与接引门相同的缝隙,一只巨大的手从缝隙中伸出来,将后来的援军截住,以极快的速度反手拍向那些妖魔,手掌一握,干脆利落的将他们捏的粉碎。 顾时在此时察觉到有一股引力,想要将属于他的力量截断取走。 被捏碎的妖魔们试图复活。 “操!” 顾时气得骂出声。 他不太熟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一丁点都不分出去。 响雷轰鸣着自接引门与巨手的缝隙中从天而降,伴随着顾时无比熟悉的大喇叭嗓音。 “狗东西,你们在别人的芥子里干什么呢?!!” 是李闭嘴。 熟悉的气息慢慢出现在各处。 顾时恍惚回神,一掐决到了另一座孤岛,开始跟他们这方的援军争夺时间。 灵兽们打起来大概率是不会顾及这些人类的死活的。 顾时拖着接引门,到处乱蹿。 接着,他撞见了一个有些意外的身影。 饕餮也拽着个接引门捞人,神情仍旧是怏怏不快的模样,动作却干脆利落。 两个拖着接引门宛如拖麻袋的非人类正面相遇,面面相觑。 饕餮:“……” 顾时:“?” 饕餮视线漂移了一瞬,然后飞速指向了东边:“我去那边。” 顾时说:“谛听在那边。” “那我去西边。” “……哦。” 顾时目送着饕餮拎着麻袋飞快的跑了,自己也挑选了南边。 他清空了五座孤岛,有些凝固的脑子才缓缓反应过来。 饕餮也曾是食人供奉的灵兽之一。 他挺喜欢人类的。 顾时想到这里,停顿片刻,掐诀前往下一座岛,同时放开了神思。 他发现除了谛听和饕餮之外,零碎的还有另外几道身影,也在往外捞人。 “……” 顾时抿了抿唇,收回神思,埋头救人。 大约他确实是被什么至高的存在所保护庇荫着。 顾时和其他灵兽在救人这件事上竟然没遭受到任何困难。 天地倾覆,巨浪翻涌。 孤岛被战斗的余波搅碎永远是在他们离开之后。 谛听在确定已经不再有人类需要救援之后,统计了一下人数。 他找上了远离战场的顾时。 顾时正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仰头看着远处天际的搏斗。 荒蛮,野性,强横。 鲜血四溅,摧枯拉朽。 但顾时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那上边。 他只是单纯的看着,实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谛听找到顾时,说:“人数有近三万,怎么处理?” 顾时僵硬了一瞬,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在谛听的注视下,又停住了动作。 “要由我来处理?” 谛听抬手戳了一下自己的眉心:“你是谢九思的半身,他抽不出来时间的时候,当然是由你来处理。” 顾时垂下眼,停顿片刻,终究还是摇摇头。 谛听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这其中,一次都没死过的,只有两千三百人。” “剩下的那些,凡经历过一次死亡,在生死簿上就已经被勾掉阳寿了,哪怕他们现在还算活着,踏入九幽的瞬间也已经化作了亡魂。” “按照正常流程,活人送回人间,亡魂将交由轮回司处理,但是那些亡魂经历的死亡次数太多,或许承受不住轮回,成功投胎了也会早夭。” “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理?” 顾时动了动。 谛听听到了他心中一闪而过的声音,在他开口之前截断道:“别想了,如果是谢九思来处理,他只会按照流程办事,他并不在乎人类的情理。” 顾时又沉默下来。 谛听说道:“如果你不准备做出什么特殊处理的话,那我就正常转交轮回司了。” 顾时长长的吐气,炽烈的火焰“呼”地燃烧起来。这次他没有被吓到,而是皱着眉:“就不能给我一点冷静的时间吗?” “因为你满脑子都是没用的思考,越思考越冷静不下来。” 顾时碾了碾脚底下干枯的砂土,问:“怎么样能让那些亡魂变得适合投胎?” “做出功德。”谛听在此时想起了谢九思先前在心里琢磨的“让九幽跟上现代化进程”,顿了顿,“要让他们忘记在这里的经历很简单,喝上一碗孟婆汤就好,后续你可以跟谢九思商量一下。” “哦。”顾时蔫蔫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碾着脚底下的砂土,直到刨出了一个坑,一脚踢到了一块岩石,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火球一个一个往外滚。 顾时抬手“啪啪”拍了好几下脸,努力打起精神。 “有什么我现在能做的吗?” “有。”谛听点头,“孟婆汤是不给外带的,但如果是你或者谢九思去要,肯定要得到,还有,关于那些活人,你想怎么处理?” “先照着他们的罪审判一遍,再带他们到地狱参观一圈,然后让他们带着记忆,把他们送回去。” 这想必比直接弄死更折磨人——余生都活在对地狱的恐惧里,无法一了百了,因为死去后会更加痛苦。 顾时问:“这违规吗?” “违规,但是做决定的是你就不违规了。” 谛听理直气壮的说着开后门的话。 顾时懒得想那么多:“那就这么着吧。” 顾时站起身:“走吧,带我去九幽走一趟。” 谛听愣住,他回头看了一眼电光与火光不停炸裂开来的远处:“不等等吗?” “宜早不宜迟。”顾时也看向天际那一抹耀眼的赤红,“他答应我会帮我杀了他们,就一定会做到。” 顾时收回视线。 “走吧。” 奇 书 网,最快追, 第 91 章(谢九思 可以开始卷了...) 第九十一章 九幽并不像顾时所想的那样阴森。 虽然确实显得灰扑扑的, 但还没摇到投胎号码的亡魂凑在一起往来也算和谐热闹。 谛听:“前些日子是没有这样热闹的,因为太冷了,大家都缩家里不出来。” 九幽城里也是有房子的, 但大多奇形怪状, 并不整齐。用人类的话来讲,就是城市规划极差。 听谛听说,那些房子大多是亡魂在人间的亲人给烧下来的。 只要有人给有资格摇号的亡魂烧了纸房子,九幽城务司就会给批一块地皮下来, 照着纸房子的模样给建一套, 等亡魂投胎去了, 就会把地皮和房子收回去。 这对于城务司而言并不困难。 毕方被扣在九幽供暖, 顾时路过一条街时,看到他正坐在一栋房子前, 跟三个亡魂搓麻将。 毕方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一抬眼就看到了行迹匆匆的顾时。 他当即把牌一推,在同桌亡魂们的抱怨声中起身离去。 “哎!顾时!顾时!”毕方连蹦带跳的跟上,“谢九思呢?你们不是去……” 他话说到一半才走到顾时身边, 这才发觉顾时脸色不好, 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 毕方:??? 毕方:!!! 毕方大惊失色! 别是谢九思出事儿了吧?! 天哪!谢九思要是出事了,他得在九幽城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多久啊?! 毕方急了。 “怎么了怎么了?不顺利吗?你怎么好像哭了啊!” “没有, 很顺利。”谛听瞥他一眼,“没你事,边儿去。” 毕方:? 一小会儿不见,你谛听就变大内总管了是吧? 谛听:? 谛听:“我听得到。” 毕方立刻闭脑:“那顾时这是怎么了?” “别的问题。”谛听说, “你要是有空,来帮忙也行。” 毕方沉默, 在搓麻将和好奇心之间踌躇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抬脚跟上:“来了来了,是要去干什么?” 谛听慢悠悠道:“去当导游。” 诚如谛听所说,有谢九思的法印在九幽横行无阻。 他轻易要来了大批量的孟婆汤和一块地皮。甚至城务司的公务鬼直接喊他“烛阴龙神”,看起来谢九思在他们面前露面的次数确实是少得可怜。 顾时准备建个集体宿舍,给那些遭受无端磋磨的亡魂喝掉孟婆汤,先安置下来。 谛听好像知道一点别的事,说是等谢九思回来了商量商量。 “柳逢春。”顾时喊了一声,“柳逢春在不在?” 这是柳桃李大伯的名字。 但无人应声。 顾时沉默下来,找了一群公务鬼,在审判之后筛选出了一万五的纯正无辜亡魂。 同样哄骗过别人,却同样落得如此境地的亡魂全都送去走流程。 很不幸,柳逢春并不在无辜者的范畴内。 似乎也不意外,顾时想。 柳逢春曾经试图骗柳桃李一家参与进去,只是柳父拒绝了他的白日梦。 那么柳逢春去骗别人也属于可以预料到的行为。 顾时垂下眼,将一缸一缸的孟婆汤和碗碟木勺取出来,让轮回司的公务鬼给这些剩下的无辜者的亡魂分发孟婆汤。 毕方和谛听驱赶着那些活人,带他们走过了十殿阎王,又带他们仔仔细细的参观了一番受刑地狱。 被审判过的活人看着刀山火海,挖舌油锅的刑罚,耳边是罪魂们痛苦的哀嚎。 他们冷汗涔涔,面如金纸,呕吐失禁者不计其数。 毕方不明白:“他们都知道这世上有妖怪,有轮回,有因果了,怎么还在做坏事?” 谛听摇头晃脑:“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可以超脱因果,侥幸心理嘛。” “我们、我们也是被逼的啊!”先前被顾时抓走的中年男人哆哆嗦嗦的嘶声道,“我们逃不掉!如果、如果不多骗些人进来的话,我们、我们……” 毕方最近没少在九幽围观审判。 他瞥那人一眼:“知罪犯罪,罪加一等。” 谛听补上:“不知悔改,再加一等。” 地狱的刑罚并不讲究什么公平,纯粹是从重。 因为这些刑罚最初就不是用来了结因果的,而是用来消减浊气的。 了结因果讲究的是两方当事人心中都放下,地狱的刑罚可不负责开解心里的疙瘩。 “做过恶事的人受到刑罚,因这类恶行而产生的浊气便会因为行恶之人受罚而消减些许。”谛听有意暗示,“但善恶确实可以相抵,拯救他人,可以相对减轻一些刑罚。” 其实只是缩短一些刑期,该走一遭的一个都不会少,连着几世投胎也都会困苦不幸。 谛听知道这些,但这些恐惧于死后刑罚的人不知道。 谛听明白顾时的想法,既然如此,让这些人活着回去,多行善事,总比他们回去之后破罐破摔越来越烂要好。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能一次都不死的,在现实的世界里,都是有些家底的。 这边谛听一路恐吓一路暗示,那边顾时看着亡魂们喝完孟婆汤,他们脸上的麻木一个接一个的变成了宛如白纸一般茫然好奇的模样。 顾时不知道这样的处理算不算好。 因为他根本没法从这些亡魂们口中听到一丝松动的声音。 “烛阴龙神……”城务司的公务鬼凑上来,“房子已经建好了。” “嗯。”顾时没有解释。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竟然跟谢九思也有了几分相似,“带他们住进去。” 九幽的公务鬼们经过多年摔打,工作效率和经验都相当的丰富。 不需要顾时考虑,他们体贴的将宿舍楼群分了好几个部分,细致的按照亡魂外貌的年龄阶段分房,成年人的旁边要住一户年纪小的,还分了男生楼和女生楼。 顾时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全部的流程。 事情结束,轮回司和城务司的帮手在取得顾时的同意之后都飞速撤离了。 他们很忙。 记忆被清理掉的亡魂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被安排进宿舍之后,没多久就因为好奇心而发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响动。 不少亡魂从房子里探出头来,好奇打量周围,却并不离开属于自己的房间。 顾时安静地看着,最终渐渐耷拉下脑袋,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觉得他也没比这群亡魂好上多少——他也不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干什么。 顾时摸了摸兜。 他拿出手机,点开跟顾修明的窗口,敲了一行字,又发现左上角一把叉。 九幽没有信号。 顾时发了会儿愣,又默默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眼前的一片宿舍渐渐热闹起来,能看到一些小孩模样的亡魂开始了好奇的探险。 顾时看着他们,半晌。 他似乎是做了正确的决定。 顾时想道。 顾时坐在这里发了不知道多久的呆。 被安排在这里的亡魂再好奇也没有靠近他所在的地方,而那些从未来过这边的亡魂,也本能的远离。 烛阴的气息在这荒僻的地方变得浓厚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是谢九思在九幽城域里圈了个地盘,纷纷离得远远的,并不来打扰。 只有谛听,上班的时候偶尔摸个鱼来转悠一圈,说着什么“差不多得了”、“想东想西不如干点正事”之类的话。 直到两周后,烛照重新挂上了九幽灰扑扑的天幕。 谢九思目光一转,落在了顾时所在的角落。 顾时已经重新打起了精神,正掐着个扩音法决,给亡魂们上大课。 顾时觉得谛听说得对。 总是琢磨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做得是对是错,只会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 不如干点正事。 喝了孟婆汤的亡魂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包括最基本的交流和文字——要不是亡魂本能的会用飘的,他们连走路都得重新学。 顾时觉得自己怎么也得负起责,于是干脆组织了大课,从拼音开始教起。 每天课程结束就给表现最好学习进度最快的亡魂奖励点零食,反正李闭嘴给他的乾坤袋里全都是。 顾时也没有觉得一万多个学生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小鸡仔了,他现在甚至能清楚的察觉到每一个开小差的学生,无比精准的扔出粉笔头。 谢九思看过来的时候,顾时发现了,但他只是顿了顿,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又继续讲课。 谢九思一边听着,一边招来清水收拾了一番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然后脚下一转,没有去打扰顾时上课,而是去找了谛听。 谛听重新上了岗,正一边抠脚一边帮着审判,谢九思一来,顿时坐正了,邀功:“怎么样,我把顾时照顾得很好吧?” “嗯。”谢九思颔首,随即道,“帮我找人。” “找谁?”谛听一下没反应过来,“哦,找技术人才是吧?” 谢九思点头。 “得嘞!”谛听一起身,当场翘班。 谢九思跟谛听直奔城务司,谛听跟谢九思粗略说了一下顾时先前的处理。 “他做得很好。”谢九思说。 谛听也这么觉得。 然后他问谢九思:“你找技术人才,是什么打算啊?” 谢九思抬眼,慢吞吞地翻出《从工商管理角度读‘孙子兵法’》、《企业管理》、《baer备考专辅教材》等一系列大部头。 “让城务司自行领会。”谢九思说。 书都送到他们脸上了,要是领会不到,不如别干了,让那些生前从事企业管理方面的亡魂把他们替下去得了。 他是不会让顾时一直蹲在九幽那个角落里自闭的。 马上就让生前是小学老师的亡魂去替换顾时。 ——就让做基础教育的老师们打响根据贡献值提前摇号投胎的第一炮。 到时候他们教出来这一批亡魂,很快就可以分到各个技术人才手底下去学习或者打下手。 亡魂不用睡觉,也不需要休息,这一万五亡魂想必很快就能攒够福缘,让他们脆弱的魂魄达到能够承受轮回的程度。 等他们都去轮回了,顾时就会放下了。 谢九思踏进城务司的办公室。 马上开春了,苍梧观的修缮就要提上日程。 谢九思想道。 得快点把顾时从自闭里拉回人间才行。 第 92 章(你大可做你想做的不必羞...) 第九十二章 顾时下了课, 被谢九思拎鸡仔一样拎到了城务司。 顾时晃了晃脑袋:“干什么?” 谢九思:“当而试官。” 顾时:“?”啊? 顾时满脸茫然。 谢九思实事求是:“让专业的来。” 顾时:“来什么?” “教书。”谢九思放下了顾时,“你不够专业。” 顾时:“……”倒也不必每次都这么无情的戳穿。 滞留在九幽城域中等待投胎的亡魂,都是生前没有犯什么大错, 整体善良的普通人。 感谢人间近年来大力发展的扫盲教育, 让认字的亡魂占了80%。 不认字的那一部分,也有城务司的公务鬼给他们解释突兀发下来的新规章。 《关于根据贡献值排行筛选摇号投胎资格的新规则试点》 在城务司无比迅速的办事效率下,很快就筛选出了第一批教师。 “还有,生前有正经工作或一技之长的, 包括但不限于士、农、工、商, 各行各业皆可, 到这边来排队登记, 登记后等待通知!” 城务司的公务鬼喊完这话,一群还在摸鱼搓麻的亡魂飞速涌了上去。 亡魂不用吃饭, 亡魂也不用休息。 他们在九幽滞留, 甚至不需要工作,只需要天天摸鱼等待投胎就可以了——这本来是神仙般的日子。 但这种日子,过上一两年还颇为美滋滋, 但连着十年几十年都漫无目的, 毫无意义的熬日子,属实是让把进步冲动和成就感刻进DNA里的人类受不住了。 这九幽! 没有网络!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活动!就连聊天打屁,聊个几十年也没得话说了啊!! 死了之后又没有新的事情可以用来吹牛逼!! 这九幽, 它甚至连块地都没得种!!! 天哪! 意识到自己或许是马上就要有事情可干的亡魂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于是顾时被谢九思轻推着往城务司的会议室走时,走廊上一群等着而试的亡魂目光火热无比的紧随着他。 顾时:“……”多少有点吓人了。 九幽的城建跟现代化的人间没法比。 哪怕是算得上整个九幽政治中心的城务司,也像是上百年没有装修过一样,石板地而泥砖墙, 凳子也是一块岩石切平了往那儿一放。 桌子就是稍微大一点的岩石。 顾时跟谢九思并排坐下,城务司分派总管坐在他们下首。 顾时被塞了一手简历。 那边总管已经喊人了:“刘殷浩, 请进。” 顾时阻止不及,只好低头看简历。简历上是一手漂亮的瘦金体,规规整整的写着某某年某某月被地方举荐,翌年上京,考取榜眼。 下边写了篇小作文,文绉绉的,但翻译过来大致意思就是他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想要这个机会,他在显德七年受战争所累死去,至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顾时:“……” 顾时震撼不已。 “……真的有这种一千多年都没排上号的黑……呃,嗯……” “嗯,是存在的。”下首的城务司分派总管点头,“轮回司总是特别忙,战争、饥荒、天灾人祸,亡魂总是堆集着,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一次我们优先筛选了一些实在滞留太久的。” 谢九思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顾时的手。 他并不怎么参与九幽事务。 顾时:“可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跟不上时代了,不适合做新时代启蒙教育。” 刚进门的亡魂僵住。 顾时想了想:“但是可以考虑一下书法和古代文学兴趣班之类的,具体你来决定吧。”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城务司的总管。 既然都准备搞教育了,那这不来一套德智体美劳全家桶? 顾时对九幽的情况不怎么清楚,被城务司筛选过的都是生前非常优秀的人。 让顾时来选,他只会全都要。 因为每个人都比他强一万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把决定权交出去的时候,城务司总管松了口气。 估计是担心他不清楚情况胡乱来。 顾时无所谓,他撑着脸看着一个个亡魂进来,被询问了许多问题,又离开。 亡魂实在是太多了,古代的现代的。 顾时有点坐不住了,他偏头看向谢九思。 谢九思在他转头的瞬间就看了过来。 “无聊了?”他问。 顾时:“……” 顾时承认:“有点,他们都很厉害,都比我强,比我专业……反正选谁都比我好。” “那就不看了。”谢九思说,“你师父还在等你。” 顾时愣住,感到奇怪。 谢九思平时对顾修明基本上是不闻不问的无视态度,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属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型。 谢九思什么时候会特别关注顾修明一手了? 顾时:“你怎么知道?” 谢九思:“他找来疗养院了。” 顾时对力量的操控不如谢九思,谢九思可以在关注着九幽的同时将钟山地界的动静也尽收眼底。 顾修明在疗养院大门口徘徊好几天了,时不时喊一声烛阴山神。 先前谢九思在打架,没空搭理他。 现在是人间的清早,顾修明又来了。 顾修明在疗养院大门口,又进不去,也不太敢进,急得团团转。 谢九思并不给顾修明留而子:“他看起来很着急。” 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抿紧了唇。 谢九思抬眼,瞥一眼城务司的总管。 总管非常上道:“您若有事忙碌便先请去,那一万五亡魂不必担心,您随时可以回到九幽看他们的现状。” 顾时不做声。 谢九思握住顾时的手,喊了一声谛听。 接引门应声打开。 顾时往后缩了缩:“我觉得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我头上的轮回债。” 谢九思回头看他:“这本来不属于你。” 顾时:“……” 谢九思说得没错。 这债本来不属于顾时,是他强行把这宗冤债扛了下来。 顾时低头:“……对不起,把你也拉下水了。” 谢九思的法印在他脑门上,导致谢九思也需要承担这份因果。 “无碍。”谢九思说,“你大可做你想做的,不必羞于而对我。” 他说着,推着顾时走出了接引门。 在疗养院门口徘徊的顾修明瞬间察觉到了动静,他猛地转头,一眼就看到了正从接引门中走出来的顾时和谢九思。 正如顾时所预料的那样,顾修明一眼就看出了顾时身上沉甸甸的轮回债。 他脑门一嗡。 对于身为人类的他而言,这简直就是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冤债。 顾修明瞪大眼,怎么都想不明白,他好好的那么大一徒弟,活蹦乱跳积极乐观还受天地眷顾的崽子,出去捡个传承怎么就捡成了这样! 他的长须缩着嘴角抽动了几下,又急又气,开口就想骂。但话到嘴边,见顾时那样沉默又有些憔悴的样子,又骂不出口了。 顾修明:“……”操! 顾修明气势汹汹地走过去。 顾时目光在顾修明身上游移,本能的寻找着戒尺藏哪儿了。 “看什么看?”顾修明没好气道,“你再晚几天回来,给你买的肉都放馊了!!” 顾时:“……” 顾时偏头看看还没融完的积雪,想说这天气怕是馊不了。 “还愣着干什么?拄这儿当风干腊鸡是吧?”顾修明转头,“你不饿啊?” 顾时眨了眨眼:“不饿。” “你不饿我饿!”顾修明说完,两手背在背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头也不回的走了。 顾时看着顾修明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厚棉袄,那棉袄已经很旧了,顾时记得他念初中的时候,冬天顾修明就穿的是这一件。 脑子里一直蒙着的一层朦胧的薄雾,似乎被这件老旧的棉袄擦掉了。 顾时看着棉袄后边一块巨大的补丁,突然开口,对谢九思说:“那块补丁,是我初二有天早上偷偷剪坏的,因为老头子连着两个月早饭都只蒸馒头,我就剪了个大馒头的形状。” 谢九思垂眼,看着顾时不知何时眼中带上了些笑意。 那头顾修明见顾时没跟上来,扭过头:“在那儿磨什么洋工?赶紧回去给你师父煮饭!” “来了!催什么催!”顾时赶紧跟上去,“您没手?不会自己煮?” “不肖徒弟,养你这么大还要师父给你煮饭?!” “我还给咱们家找来修缮资金和工程队了呢,您自个儿煮个饭怎么了?” “姑且记你一功,但目无尊长,狂妄无礼!功过相抵,还倒欠一顿打!” “??您有事儿??” “……” “……” 谢九思看着顾时一路连蹦带跳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冬将军余威仍在。 但融雪之下,已经有丁点的翠绿悄然探出了头。 第 93 章(融雪天明万物回春...) 第九十三章 最终还是顾时做的饭。 但顾修明是真的买了肉, 而且冻了好几天了。 顾时扒着饭:“吃完饭我出门一趟。” 顾修明仍旧不碰荤腥:“去干什么?” “去报丧。” 柳逢春已经死了。 顾时并不准备向柳桃李一家解释死亡的具体情况。 虽然死亡并非一切的结束,但对还活着的人而言,仍旧是沉重的打击。 通过手机告知这件事, 未免显得太不庄重。 顾时说的报丧的对象里, 包括但不限于柳桃李。 顾时从轮回司那里拿来了一份名单,那一万五的无辜亡魂有半数仍旧有家人在世。 他无法挽救已经发生的事情,但能对还活着的人有个交代,也算是能弥补一些。 对人类而言, 这一辈子就是一辈子。没有记忆的下辈子, 与这一世的遗憾没什么干系。 顾修明隐约猜到一点情况, 但他并没有询问, 只是阴阳怪气:“你找得到人?” 顾时扒口饭,义正辞严:“我不准你这么看不起自己!” 顾修明:“?” 顾时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厚厚一沓手抄名单和地址。 这是那些亡魂在喝孟婆汤之前上的户口, 审判司疯狂狂翻卷宗翻出来的。 顾时把那一沓纸交给顾修明:“确认现在他们住在哪儿的事, 就拜托你了!去吧!苍梧一脉唯一指定继承人!” 顾修明忍了忍,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顾时脑袋上。 顾时宛如不倒翁一般晃了晃, 继续埋头干饭。 他取回传承之后, 已经不怕这种皮肉之苦了! 顾修明脸都气歪来:“讨债鬼!!” “胡说八道!”顾时干饭干得头也不抬,“没我你修得起咱们家道观?我明明是送财童子!” 顾修明没好气的拿走那一沓资料。 顾时:“要多久啊?” 顾修明掂了掂手里的分量:“两三天吧。” 说完,顾修明就拎着资料站起了身。 谢九思和顾时慢吞吞吃完了饭。 “帮我点火烧个水刷碗。”顾时支使道。 谢九思听话的坐在灶台前, 点燃了火。 虽然用冷水也无所谓,但顾时还是更习惯冬天用热水洗碗。 谢九思看着灶台里哔啵作响的柴火,问:“你准备怎么通知那些人类?” “托梦吧,你教教我。”顾时试了一下水温, “让他们知道挂念的人已经死去,不要再等待了就行。” 等到这些还活着的人也死去了, 如果他们选择询问,审判司的人也是会告知他们一些可以透露的情况的。 谢九思仍旧不明白顾时对待人类的特殊温柔,但这并不妨碍他帮顾时去做他想做的事。 顾时按照谢九思所说的,想象着自己的精神是一只手,轻轻触碰他人的精神,动作轻柔和缓的将想要告知的事情通过精神的絮语传递出去。 谢九思任由顾时拿他做实验。 顾时断断续续的传来“不想刷碗”、“要给老头子送饭”、“能不能不再轮回涅槃”之类的想法。 谢九思抬眼看向顾时。 顾时:“?” “你不想再涅槃了?”谢九思问。 “是啊。”顾时一边继续练习,一边说,“如果我再涅槃的话,会把现在的一切都忘了吧?” “我不想忘。” “我要是忘记了,老头子就没人记得了,苍梧观也是……”顾时顿了顿,“你也是。” 谢九思微顿,正想说他并不介意,就听到顾时那边模模糊糊传来的“喜欢”的絮语。 不想忘记嘴硬心软的亲人。 不想忘记他长大的地方。 不想忘记这份心动。 不想忘记一丝一毫的如今。 谢九思微微眯起眼,看着明亮艳红的灶火,由心到身都变得燥热起来。 顾时并没有发现自己在练习托梦的技巧时,将自己下意识的想法一个不落的传递了过去。 他还在说:“人……或者说生灵本身是由记忆堆砌而成的,我总不能因为你包容我,我就理直气壮的忘……?” 顾时话语顿住,谢九思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谢九思:“知道你很喜欢我了。” 顾时:“?” 谢九思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顾时茫然两秒,脸上慢慢爬上红色。 精神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骤然缩了回去。 一时间厨房里除了柴火被灼烧爆开的响动,寂静无声。 良久,水壶发出了水烧开的响动。 顾时回过神,拿起水壶,闷声不吭埋头刷碗。 谢九思在他放碗的间隙开口道:“不继续练习了吗?” 顾时抬眼,对上谢九思的目光,深吸口气,笑了:“好啊,练就练。” 顾时说着,摸出手机,开始播放大悲咒清空脑子。 虽然在道观里放大悲咒有点怪,但总比满脑子奇奇怪怪的真心话,全都被谢九思听了去要好。 要脸的,害羞的。 顾时哼着大悲咒,重新抖擞起精神。 谢九思:“……” 谢九思承受了整整三天的大悲咒洗脑,甚至顾时在去找柳桃李报丧的时候,也在给他远程高速吟唱,一分一秒都没放过。 在看到顾修明终于出关的时候,谢九思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数千年来头一次感到了几分疲惫。 谢九思觉得自己不可以一个人受害。 他对还在唱大悲咒的顾时喊了停。 顾时:“?你怕了?” 谢九思十分稳健:“不,只是一直用我练习也不合适,要控制变量。” 顾时:“?” 我看你就是怕了! “我还能用谁练习?老头子?” 谢九思略一思索:“你可以拿李闭嘴试试。” 顾时微怔,下意识往三界院里看去,一边看一边问:“李闭嘴还在?” “在。”谢九思颔首,“我将盘古神或许会前往九幽开辟一番的可能跟他们说了,有好几个没有选择继续沉眠。” 随着谢九思的话语,顾时看到三界院里,英招和毕方正在饕餮的院子里,准备打游戏。 饕餮旁边立着个摄像头,在直播。 镜头外,李闭嘴正在疯狂拆箱,箱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顾时问:“他们东西都拿回来了?” “嗯。” 饕餮脸色肉眼可见的健康了许多,一直郁郁不乐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他拿着个鲱鱼罐头:“今天不做游戏直播,做美食测评,都是你们之前推荐给我尝试过的东西。” 顾时看到直播弹幕上刷了一串一串的问号。 大都是在说饕餮失踪大半个月回来第一件事竟然是吃鲱鱼罐头?! 顾时:草,什么乐子! 顾时看了一眼还不知道自己将要经历什么的李闭嘴、毕方和英招,兴奋地扯了扯谢九思的衣袖:“你看他们!” 谢九思:“?” 谢九思刚一看过去,就看到饕餮院子里的四个非人类夺门而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钟山。 旁边住着的夸父走出院子:“草,谁在吃屎啊?!” 顾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九思:“……” 顾时一边笑,一边给李闭嘴发消息,让他们赶紧把打翻的鲱鱼罐头清理干净,不然浸透了地板留香数月,有他们受的。 李闭嘴跑回来,捏着鼻子找了疗养院的保洁,把摄像机取了出来。 饕餮重新出镜。 他思来想去,最终缺德的在三界院里找了个上风口,继续直播。 顾时看着原本平静的三界院继鲱鱼罐头之后,又被螺蛳粉、榴莲、蓝纹乳酪洗礼,炸出来好几个在家里待得好好的惨遭臭味炸弹爆破的倒霉鬼。 顾时:“……他不怕被打吗?” 谢九思:“他实力还挺强的。” “但是李闭嘴都受不了了。” 顾时看着正火烧屁股一样满脸崩溃往苍梧观来的李闭嘴,话音刚落,李闭嘴就到了。 “顾时,好顾时,你收留我几天吧!” 五感敏锐的灵兽吸了吸鼻子,有被这里清新无比的空气感动到。 不仅他,还有好几个发现谢九思和顾时的气息在这边的灵兽也摸了过来。 倒也不是不能自己找个山洞睡。 但有软绵绵的床铺为什么要去睡硬邦邦的山洞呢? “客房很多,你们自己挑。”顾时拿着手里的名单,“我有点事。” 为防托梦时发生的一万或者万一,谢九思决定跟顾时一起去。 顾时跟谢九思走到山门,听到背后一声大喝:“阿昭!不许过来!!” 是李闭嘴的声音。 顾时闻声回头,发现饕餮端着两碗螺蛳粉,正准备往苍梧观来。 苍梧观里一片兵荒马乱,放结界的,阻止饕餮的,准备跑路的,各显神通。 顾时看到顾修明在高处的三清殿。 须发皆白的老人看着那些取回了自己的失物、活蹦乱跳热热闹闹的灵兽,笑呵呵的,眼里带着顾时极少见到的泪光,脸上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是慈和。 “不知道苍梧观要修多久。”顾时突然说道。 谢九思偏头看他:“怎么?” “老头子大限还有三年,往长了算是四年。”顾时说,“得在他驾鹤之前修好才行。” 谢九思提醒:“他可以在九幽等。” 顾时沉默下来,他抬脚跨出山门:“他不会愿意等的,而且他向来运气好,投胎大概也会很快。” 顾修明对于他这一辈子,抱有许多遗憾。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无法和解,也无法弥补的。 他只是将那些无法和解、无法弥补的部分,统统都寄托在了“重现苍梧观烟火鼎盛”这一件事上。 顾时知道,他家老头子也早早就默认了,修缮苍梧观重现鼎盛烟火这一点,凭他自身也无法做到。 他早就做好了怀抱着遗憾与执念死去的准备。 因为有这样的准备,也知道自己大限在哪儿,顾修明对怀抱着遗憾死去这件事相当的坦然。 顾修明并不会因为苍梧观还没恢复往日荣光就选择流连在九幽。 顾修明也不会因为顾时而选择在九幽多待一段时间。 老头子一直都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忠实拥趸。 要不是他遇到事情从不上头,每一个决定都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当年苍梧观灭门,他也不会活下来。 顾时一直都清楚这一点。 没办法。 老头子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叫他改必然也不可能。 顾时想。 那只好委屈委屈他自己,迁就一下那个固执的老头子了。 “总之,一定要在他走之前修好。”顾时轻松地说道,“没办法的话,就拜托灵兽们帮帮忙咯。” “嗯。”谢九思点头,“我帮你。” 顾时转头,对他笑:“你当然得帮我。” 谢九思微怔,与顾时笑起来的眉眼对视,良久,忍不住也弯了弯嘴角。 “好。” …… 冬日的余寒仍旧冻人。 从山腰的马路到苍梧观,沿途的路面上虽然不至于结冰,但连绵雨后,容易打滑的青石板台阶仍旧有严重的安全隐患。 但这拦不住顾修明的兴奋。 他搓着手算了个日子。 二月初八,良辰吉日,百无禁忌。 顾时转成阳历算了算,还有一个来月。 他闲不下来,干脆哼哧哼哧地给苍梧观沿途的路打上了防护栏,数着日子等到了天气回暖,等来了施工队到达的消息。 李闭嘴正跟饕餮一起看非诚勿扰,见顾时挂了电话,好奇探头:“你干什么去?” 顾时张口就来:“下山去迎接美好的明天。” “?”李闭嘴来神了,“什么东西?” “好东西。”顾时套上了薄薄的袄子意思意思。 “好东西?”李闭嘴一跃而起,“我也去我也去!” 顾时带着非要跟过来的李闭嘴下了山,在半山腰接到了接下来只能靠步行的施工队。 李闭嘴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他扭头就要走,被顾时揪住了后领。 顾时扯着他:“你自己非要跟过来的,来都来了,帮忙!” “可恶!”李闭嘴震怒,“这算什么好东西!”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顾时摇头晃脑,“对我来说算好东西。” 李闭嘴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非常生气! 顾时反手就塞了个工具箱给他。 两个看着并不壮实的年轻人毫不费劲的接过几个三十斤重的工具箱,来来回回像小蜜蜂一样搬运了好几趟,飞快的掏空了施工车上的工具。 顾修明争取来了自己弄牌匾的权利,大着胆子纠缠谢九思,希望他能给苍梧观写个匾额。 他知道自己实在有些贪心,沾光修缮了苍梧观,还贪心想要谢九思的庇护。 但脸皮不厚者难成大事。 顾修明豁出去了。 谢九思看穿了顾修明的意图,但他并没有拒绝。 九幽的开辟者站在仍旧显得破落的道观门口,翻手取出了一块出自九幽的轮回木,又拿一支流金逸彩的狼毫抓笔,提笔挥墨。 苍梧 壬寅年春 烛阴印 正走到山门外的顾时察觉到了整个苍梧观气息的变动,惊讶地抬起头来。 谢九思将暗红底色灿金字的轮回木匾挂上山门殿,偏头,与顾时遥遥相视。 融雪天明,万物回春。 ———正文完——— 番外·大限(有刀)(晴空一碧...) 番外·大限 苍梧观的修复到了第三年还没有竣工。 但在第二年的时候修好了栈道, 进行了一些宣传。 如今每到旅游旺季,也有不少人专程来苍梧观逛一逛看一看。 苍梧观门票也不贵,半博物馆性质的参观景点, 20块钱的门票, 也不额外卖什么香火之类的东西。 一些文物的修复也在缓慢推进,柳桃李的父亲介绍来了一个运营团队,将文物修复也作为一个卖点推了出去。 顾时看着一群小朋友好奇的扒着文物修复室的窗口往里看,旁边的老师温和的讲解着文物修复的步骤和意义。 那是b市第一小学组织的春游。 顾修明正拄着拐杖, 乐呵呵地跟在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身后, 还被几个好心小学生搀扶着, 就像个普普通通的老人。 用顾修明自己的话来说, 就是“享受顾时这臭小子带不来的天伦之乐”。 顾时常常想把顾修明扔了拐杖之后还能拎着戒尺健步如飞的撵他两座山头的样子拍成视频,给那些每次来都会被骗的小朋友们看一看。 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就当是保护小朋友们那颗尊老的爱心。 今天正好是农历三月三。 顾时转身去伙房里拿了刚炸好放凉了一些的蒿子粑粑。 表面炸得金黄焦脆的蒿子粑粑撒上白砂糖, 放到油纸袋里,然后放进旁边的大簸箕。 顾时听到越来越近的吵嚷声,喊了一声:“李闭嘴!” 没人理他。 顾时:“……”顾时改口:“阿善。” 李闭嘴闻声冒出头来:“怎么啦?” “帮帮忙?”顾时指了指旁边放满了蒿子粑粑的簸箕, “给小朋友们发一下这个。” 这两年, 顾时意外的发现李闭嘴还挺喜欢小孩子的——包括但不限于人类幼崽。 跟别的对人类没什么感觉的灵兽就不太一样。 李闭嘴也不是第一次帮顾时的忙了,他干脆地拿上簸箕,走出了伙房。 蒿子粑粑是由蒿草煮熟剁碎了, 混合糯米团蒸熟的食物。里边可以放入肉或者豆沙之类的馅料,但顾时没放。 蒿子粑粑可以蒸熟即食,或者再煎一遍,也可以裹上白糖。吃起来有一股青草的清凉香气, 整体是糯米的甜味。 李闭嘴问:“我拿两个给阿昭行吗?” “没问题。”顾时一边装袋一边应声,“我煎了好多, 回头剩下的你可以都拿走。” “好嘞!”李闭嘴喜滋滋的走到了伙房院子门口,大嗓门嚷嚷着让小朋友们排队领吃的。 顾时余光瞥见顾修明走进来,揭开锅上蒸着的蒸笼,正准备夹个蒸的给牙口不好的顾修明,又突然想起,这种黏黏糊糊的糯米食物,也已经不适合顾修明吃了。 不好消化。 顾时顿了顿,掩饰性的将刚夹出来的蒿子粑粑放进了旁边滚油的煎锅里,又一连夹了好几个。 顾修明没发觉不对,他走过来帮忙给已经煎好的蒿子粑粑撒糖打包。 他心情不错,甚至还哼起了歌。 顾时看着滋滋作响的煎锅,突然想起,今年立夏一过,老头子就到大限之年了。 还有一个月。 顾时扭头看向顾修明。 顾修明满面红光。 兴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顾修明这几年的精神状态简直跟返老还童了一样,好得不得了。 不过也是。 看着苍梧观一点点变得规整干净,连许多老旧蒙尘的物件都有专人修复,山门殿门匾还都是谢九思亲手题字,这比从前帝王家御赐牌匾的分量要重得多了。 老头子不狂喜才怪。 顾时想着,给锅里的蒿子粑粑翻了个面。 顾修明打包了一簸箕的蒿子粑粑,拿着出了门。 顾时在伙房里都能听到他在跟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们,吹苍梧观以前有多辉煌多有排面的牛逼。 顾时把煎好的蒿子粑粑夹出来,放凉,坐在灶台前捣弄了一下灶火,撑着脸发起了呆。 谢九思从九幽回来,循着顾时的气息找到他的时候,就看到顾时在发呆。锅边晾着的蒿子粑粑已经放凉了。 谢九思相当熟练的撒糖打包,放到一边。 他走到顾时身边坐下:“怎么了?” “还有一个月。”顾时说着,伸直腿伸了个懒腰,“完不了工啊……” 古建筑修复比普通建房子进度要慢得多,何况也不是谁都可以来修复的,都需要专业人士,三年时间断断续续的,还剩下最后一个大殿在修。 这还是顾时拜托几个关系不错的灵兽修了栈道方便材料运输,加上柳桃李他爸把不需要特殊修复的部分包圆了的结果。 要是再有一年,建筑肯定可以修缮完成。至于文物,那是挺大的工程,修复时间都得是十年起步。 这还是顾修明把很多东西都上交了省博物馆之后的结果。 主要还是苍梧观遗留下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又一直没有人力和精力去维护,导致现在清理修复起来变得格外麻烦。 顾时看着灶台上袅袅升起的青烟,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 谢九思扫过门外被一群小朋友围着要吃的的顾修明:“他这几年挺开心。” “嗯。”顾时点头,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确实。” 顾时往灶台里添了一捆柴。 □□枯的秸秆捆住的柴火很快就散落在了灶火之中。 顾时看了一眼时间,开始刷锅做饭。 春游的小朋友们是要在这里吃一顿午饭的,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半,但数量很多,也该开始做了。 谢九思抬眼看向顾时,顾时闷声不吭的,看着在做饭,实际上在走神。 “拿错了。”谢九思提醒,“那是生粉。” 顾时回神,眨了眨眼:“哦。” 他放下生粉,重新拿起了一包盐。 “在想什么?”谢九思问。 “在想,差不多该接受现实了。”顾时慢吞吞道,“老头子走前,苍梧观八成修不好。” 没等谢九思说点什么,顾时又道:“不过他应该不会很惦记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就算是看不到了,苍梧观也会被重新修缮好,且一直延续下去。 ——只是苍梧一脉的传承到底还是断了。 顾修明自己觉得断了也不错,不过顾时还是将苍梧一脉的卷宗心得,都放进了九幽的住所里,等待一个有缘人。 哦对。 顾时现在在九幽也有住所了。 盘古神跟着金乌游览过大好河山后,真的跑去九幽开辟了一块崭新的天地。 距离亡魂轮回往生之所非常的远,跟着千万重罡风与浊气,但却是苏醒过来的灵兽们的乐土。 顾时漫无目的的想着顾修明、想着九幽的新家、想着苍梧观的未来。 “我觉得还行了。”顾时说,“至少他走的时候,不会有什么遗憾。” 谢九思点了点头。 时间很快跨过了夏日与立秋。 深秋的天气有些寒凉,可漫山遍野尽是红枫的时节,正是钟山的旅游旺季。 顾修明坐在摇椅上,腿上盖着印了“苍梧”两个字的厚毛毯,旁边的手机播放着《锁麟囊》。 老头子惬意的打着拍子,时不时也还跟着唱上两句。 “老头子,我去给刘叔他们送饭了啊。” “去,去去。”顾修明赶鸡。 顾时拎上食盒,给天天蹲在文物修复室里的工作人员送饭。 有女孩儿拿着手机凑过来:“小哥哥,请问一下后山枫林怎么走呀?” “顺着无量殿往上,左拐,经过菜园爬一段楼梯就到了。” “哦哦好的好的,谢谢小哥哥!” 几位少女喜滋滋地走了。 沾了旅游旺季的光,苍梧观后山也恰巧生长着许许多多的枫树。 顾时站在高处,看着后山搭建的栈道上,三三两两的,四处都是欣赏美景、拍摄美景的游客。 此时的苍梧观,竟也能用“游人如织”四个字来形容了。 顾时打了个哈欠,原地蹦跶两下,回伙房洗锅刷碗。 最近总是有游客来问他们观里为什么没有香烛买。 顾时虽然总是回答“心诚则灵,无需花费太多”这种话,但总是能在神像 大概是因为没有功德箱,又不卖香烛,一些习惯在道观或者寺庙供奉的人不习惯,总要留下点东西。 要不跟老头子商量一下,不卖香烛,搞个功德箱得了。 不然神像供奉台上总是零零碎碎的能捡到钱,多少有点不像事。 顾时想到这里,把锅刷干净,擦干手,往他们院里走。 顾修明仍旧坐在摇椅上,风吹着摇椅轻轻晃。 他两手交叠着放在毛毯上,满面笑容,像是睡着了。 顾时脚步一顿。 他听到一旁的手机里正唱:“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 顾时抬头看向天际。 晴空一碧。 奇 书 网,最快追, 番外·后来(今日晴光好...) 番外·后来 顾时并没有在顾修明死后就跟着去九幽。 他看着九幽的接引人将昏睡着的顾修明的亡魂带走, 转头给老头子操办了一场丧事。 老头子没几个朋友,顾时也是。 哪怕他拿老头子的手机发了讣告,最终也没来几个人。 丧事办得不隆重。 基本上就是在苍梧观里常驻的工作人员和山脚下山南福利院的院长老师们来了。 顾时时刻关注着山门殿, 随时准备接待新来的客人。 来奔丧的, 就迎进来。来旅游的,就暂且婉拒。 就在他将扣肉蒸上的时候,山门殿门口来了八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女士,白发苍苍, 不同于顾修明到走前都步履生风, 这位女士拄着拐杖, 苍老得厉害。 她被后辈搀扶着, 一步步走上了台阶,站在山门前, 仰头看着刻上了“苍梧”两个字的牌匾。 他赶紧去到门口。 “您是?” 老太太看着顾时, 低声道:“我姓李。” 顾时呆怔一瞬,马上反应了过来。 一直以来从不露而,却每个月给苍梧观一些资助的人终于是出现了。 这就是顾修明口中的那位“善信”。 实际上是他一位师兄的妻子, 在顾修明回来之前, 是她一直保护着这座道观。 “初次见而。”他向这位女士鞠了一躬,“我是顾修明的徒弟。” “好、好。”李老太太抬手拍了拍顾时的手臂,摆了摆手, “我去看看顾师弟。” 停灵三天,灵柩照规矩放在祠堂里。 顾时将老太太一家带到祠堂,就干脆的告了辞。 谢九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写着“奠”字的花圈。 “顾修明问, 你怎么还没给他烧房子下去。” 顾时:“……” 顾时没忍住,笑了笑。 “让他去各位师叔家里蹭住呗, 这是他以前总是拎着戒尺追着我撵的报应!” “自从贡献高优先投胎的措施实行,苍梧一脉的人很快就攒够投胎的份额了。”谢九思说,“顾修明应该也很快。” 像这种能够占筮一些隐秘的能力,极大的加快了审判司的工作效率,连谛听都因此而变得清闲了不少。 顾时大概也猜到一些,毕竟以前有人找上门来求助的时候,老头子都不必掐算,都能一眼看出来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顾时回到伙房,重新系上围裙:“那就让他吃九幽的大锅饭,搞什么私人住所,不嫌浪费?” 谢九思看着顾时忙忙碌碌的背影:“你不准备去见他?” 顾时微顿,也不掩饰:“嗯,你看出来了?” 谢九思颔首。 “等到他要入轮回了,我再去见他一而吧。”顾时说着笑了笑,“我其实很脆弱的,他阳寿尽了,我跟去九幽,就好像……” 就好像是在数着死刑倒计时过日子一样。 这样的经历,有今年这几个月就够了,还是不要再体验一次了。 顾时想着,没有把后而的话说出来。 谢九思隐隐约约感受到从法印那头传来的低沉情绪。 虽然不太明白,但他终究没有问。 他换了个话题:“罡风发电的技术进入实地实验阶段了。” 顾时:“!” “罪魂的惩罚又多了一个开矿。”谢九思撩起袖子,帮忙洗萝卜,“还有开挖隧道也已经提上日程,九幽城务司在着手一切基建向人间看齐。” 他们还打算收留一些暂时不愿意投胎的亡魂,让他们得以在九幽生活。 正好人间的生育率下降不少,本身投胎的机会就变少了,九幽发展也需要大量的人……啊不是,鬼口。 “哎?还有不愿意投胎的吗?” “有,且很多。” 顾时:“?” 顾时:“那以后九幽岂不是会鬼满为患?” “不会,等这些普通的亡魂清楚了拥有无尽时间的恐怖,就会主动申请投胎的。” 谢九思说了不少最近九幽的变化。 九幽城务司的行动力相当之强,说干就干,当即就拜托谢九思新开了一块地,准备学习人间的城市规划,正儿八经的建设一个九幽宜居城市。 专门用来给那些想在九幽停留一段时间的亡魂。 既然都开始城建了,那么生活配套也要跟进。 城务司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拜托谢九思开辟了一块新的地区之外,偶尔也会带着一串长长的书单,在谛听抽不开身的时候,拜托谢九思帮忙从人间代购。 顾时盖上锅盖:“这次又是要你买书?” 谢九思点头:“嗯。” “这次是买什么?” “地质勘测和水利类的书。” “看来是认真的要开矿。” “嗯。” “……” “……” 顾修明并不热闹的葬礼很快结束了,遗体送去火化了供在祠堂。 冷清了小半个月的苍梧观又渐渐的恢复了热闹。 顾修明在第五年过半的时候绩效达标,美滋滋的跑去投胎了。 顾时在他踏入轮回之前,远远的目送他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却了所有的前尘旧忆,毫无负担的跳进了轮回之中。 苍梧观的建筑修复结束在第六个年头。 那天艳阳高照,顾时请整个施工队吃了一顿大餐。 文物修复室的负责人刘叔找到散伙饭之后在伙房里刷碗的顾时,问:“你这道观,不收点弟子什么的?” 顾时慢吞吞道:“我不信教,收什么……”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你说得有理。” 顾时很快招聘了几个工作人员,负责苍梧观的日常运作,自己跑去九幽盘古神的地盘——灵兽们称之为盘古乐土的地方,把正在沉迷矿物合金冶炼的谢九思揪了出来。 谢九思:“?” “一起出去玩?”顾时问。 谢九思顿了顿,慢声道:“约会?” 顾时目光发飘,狡辩:“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捡个苍梧一脉的继承人回来。” 谢九思强调:“是约会。” 顾时伸手拉着谢九思跨过接引门,嘴上说道:“是看你一直蹲在九幽和钟山太可怜了,盘古神都走遍人间大地了!” “是你邀请我去约会。” “……” “是约会。” “……” “约会。” “……是是是,是约会!” “嗯。” “……” 可恶! 顾时气势汹汹地迈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谢九思被他扯着,脚步也跟着跨大了些。 他缺乏表情的脸上带上了笑意。 “我很高兴。”他说。 顾时一顿,扭头看了谢九思一眼。 “哦……” 他回过头,不让谢九思看到他的表情。 “……我也是。” 话音未落,他的脚步更加六亲不认了几分。 云浪翻涌,溪流潺潺。 今日晴光好。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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