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你是浮沉不可说》txt下载(全本)作者:坐久了腿总麻(长佩VIP2020-11-28完结)   文案:   短篇合集,情节服务于故事,切勿较真,切勿模仿,请勿代入。   每个短篇结局是他们最好的结局,无论是BE还是He,是他们最好结局。   无论是偏执、固执或者是卑微,都是他们的命,接受不了,切勿点开哟。   第一个故事《替代式心痛》 完结(写的一般,无聊可看)   第二个故事 《两望》完结(写的一般,无聊可看)   第三个故事 《世间快乐好像都与我无关》完结(可看)   第四个故事 《真实》完结(凑数的,可看可不看)   第五个故事 《公子楚黎》完结(个人觉得可看)   第六个故事 《人间债》 完结(这个……也可不看)   标签:虐恋 BE 第1章   长大,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是像窗台上种植的多肉一样在春天会发芽生长然后挤满了狭小的花盆那样吗?   刘默不清楚,他就是恍惚中就长大了,恍惚中就要去承担责任。   要承担责任,要顶天立地,要像个大人,要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那些率先长大的人都这么说。   刘默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从办公室里出来,窗外的天已经黑的极透,窗户有被敲击的声音,似乎下雨了。   刘默从双肩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的黑色雨伞放在一旁,然后将笔记本电脑和资料装进包里,拉上拉链拿着伞关上公司的灯离开。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   他经常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   不是他喜欢加班,只是加班有加班费,而他,很需要这笔加班费。   外面果然在下雨,沥沥淅淅的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刘默一边开伞一边看向雨幕。   在周围霓虹的照耀下雨滴仿佛也跟着染上了光,泛着粼粼的色彩,刘默垂下眼睑,举着伞走进夜幕里。   夜晚十一点的街道上鲜少有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雨夜,刘默和车流对向而行,听它们匆匆而过的声音。   他想起了快午休时接起来的那通电话。   时隔六年,那人约他见面。   刘默还记得他看到那个熟悉到刻在骨子中的号码时身体的感受,那种感觉就像四肢如同电流一般划过最后汇集在心口变成咚咚咚的狂跳。   原本以为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如高压下的泉水一般涌出来,刘默颤抖着手接起来。   男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清朗圆润,每次在耳边响起都令刘默沉醉。   “嗨,”他说:“还记得我吗?老同学。”   刘默的喉结快速动了起来,那一瞬间的思维仿佛停滞,很快,刘默就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快速站起来冲向卫生间,努力着用平静的声音回复他:“当然记得,徐知。”   徐知呵呵笑了一声:“我就说你肯定不会忘记我,毕竟我还没还你的救命之恩呢。”   刘默觉得自己应该是笑了:“嗯,忘不了。”   “啧,也不说是忘不了什么,”徐知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刘默心想他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吧:“忘不了我还是忘不了我没还你的救命之恩呀?”   刘默没说话,他只是笑。   徐知没等来刘默的答复,也不恼,他的话比刘默的多,他笑着说明了打这个电话的理由:“我下周就要来凉城了,好久没回家了,我妈说凉城老城区被拆啦?刚好接到班长的消息,说是要举办班级聚会,我和刘赟溪都准备去,你去不去呀?”   听到刘赟溪的名字,刘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愉悦的情绪和快速跳动的心脏似乎被这个名字所带来的负面情绪压盖,刘默觉得嗓子干涩得很。   “喂?你是没信号还是没说话呀?”等了半天没听到刘默的声音,徐知奇怪,拿起手机看了看:“我这边显示信号满格哦……”   “我想想,”刘默说:“想好了,给你答复。”   “哦,好的,”徐知满口答应:“这个不急,聚会也得等我来凉城之后才行,说起来,我们也六年没有见面了吧,这回我回去你可得抽空来接我。”   “好,”刘默咽了咽口水,他有点紧张,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现出来:“你提前把航班发给我,我去接你。”   “嗯,”徐知听到他答应,高高兴兴的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之后刘默在卫生间呆了很久,直到同事找他的电话打进来刘默这才匆匆离开了卫生间。   下午一直在忙碌,直到他最后一个离开公司,撑伞走在雨中,绷紧了的大脑才慢慢放松下来,此时脑海里都是徐知的身影。   他的笑他的怒,都生动的像是昨天才在身边出现一样,可实际上,他们之间隔了六年那么久。   他和徐知曾经那么要好,曾经那么甜蜜。   直到分开前没多久,刘默才明白,他和徐知之间的美好,隔了一个刘赟溪。   顶着雨走回家的坏处就是鞋和裤脚几乎全部湿透,刘默收伞走进电梯里,在凌晨十二点半回到了家。   家里空荡荡的,一片冷清。   刘默放下伞,脱了鞋袜,把裤脚挽得高高的,换了拖鞋提着湿掉的鞋袜进了卫生间。   这个澡洗了很长时间,后半段响起了刷鞋的声音,刘默刷了很久的鞋。   刷鞋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不知道,只是等反应过来时,帆布鞋的侧边已经被他刷起丝了,而他的脚也已经麻的站不起来了。   他听见楼上有鸡鸣的声音,想起来快过端午了,楼上的住户买了只土鸡在阳台上养着,准备端午的时候杀了过节,每天凌晨四点五点都会有鸡鸣声,刘默没想到他的这个澡洗了这么长时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重复行为了,原本以为离开了徐知,又过了这么多年一切都会变好,可仅仅只是一个电话就将刘默打回了原地。   刘默低垂着头看着水盆里浑浊的洗衣粉水和漂浮在上面微微打转的鞋子,心中的郁气难以排解,他抄起鞋子狠狠的仍在墙上,鞋子撞击卫生间的瓷砖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灰黑色的泡沫水顺着墙壁滑下,米白色的墙壁瞬间留下几行黑色的水迹,看起来尤为可笑。   刘默冲出卫生间,原本想直接躺在床上睡觉,但他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只能不停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的扣着指甲,或者直接放在嘴巴里撕扯着指甲周围的死皮。   他的脚步一直没停,他就这么走了几个小时直到闹钟响起来。   刘默是爱睡懒觉的,但为了上班,为了挣钱他不得不早起,所以闹钟设置了很多个也设置了很长,并且是很尖锐的声音。   所以当闹钟响了起来,刘默几乎是被吓了一跳,他有片刻的茫然,然后停下来脚步,视线下移,落在了自己的双手上。   十个手指周围都被咬的出血泛白,伤口深的手指血迹一直延续到手背上,刘默嘴唇无意识的张开。   他颤抖着身体走到卫生间想用冷水泼一下脸,才走到门口就看到卫生间里的一片狼藉。   刘默终于意识到他昨夜一夜未睡。   而每次彻夜不眠对于刘默来说都是一个警告。   一个即将病发的警告。   他几乎是冲到储物柜前手忙脚乱的找出药箱,拿出了最底下的几瓶药,倒在手心,仰头扔在口中。   刘默吃了五年的药,五年,每天早晚都需要服药,所以他不需要喝水,直接可以将干涩的药片和胶囊吞入喉中。   药物下肚也许不能立即显效,但对于刘默来说却像是吃下了一个定心丸,让他能够坐在沙发上慢慢平复急促的呼吸。   “没事的,吃了药,就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不管他们谁回来,我都会好好的。”   “刘默,你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再拖累父母了,你已经长大了,你要为家庭,为自己负责任。”   刘默一遍一遍的用自言自语来安慰自己。   庆幸他是个工作极其认真的男人,就算心情没办法完全平复,但他还是收拾好自己按照平时的时间准时出门。   忙碌是一件好事,只有忙碌起来,忙的满脑袋都是工作刘默才觉得自己不用再分散起思考别的,刘默很快找回了平常工作的状态。   打心底里,刘默感激这份工作。   月底工资到账,提醒到账的短信响起来,刘默看到那一串数字心情高兴了起来,工资到手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汇了工资的一半,当转账完成的那一刹那,他瞬间放松了下来,后背靠椅背上,眼睛眯了起来。   虽然工作很辛苦,但赡养父母让刘默感到愉悦。   “每次发工资刘工你都这么高兴?”他身旁工位的同事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叫陈怡,陈怡和刘默共事了三年多,每次发工资都看到刘默上扬的嘴角,陈怡很少见刘默露出这样的神情,所以总是打趣他。   刘默侧头看向陈怡,语气温和:“我给爸爸妈妈转账呢。”   陈怡知道刘默的习惯,她撑着下巴目光灼灼的望着刘默:“刘工这么孝顺长得还这么帅,哪个女孩子嫁给你真的是她的福气。”   刘默眼睛眨了眨,故意逗陈怡:“那,把这个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陈怡吐了吐舌头:“我才不要嘞,人家可是有那朋友的人,刘工,别勾引我。”   刘默打开工作软件,轻笑着说:“好啊。”   昨天的电话仿佛是个意外,刘默似乎也将它遗忘了,他工作越加忙碌起来,做不完的项目,赶不完的方案,加不完的班以及凉城夜间看不厌风景。   今天没下雨,天空里也没有月亮,刘默仍旧逆着车流的方向行走,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第2章   吃再多的药有什么用呢,只要他们出现,刘默的天随时就会崩塌。   这句话猛然间闯入刘默的大脑,等刘默去抓它的时候立马消失不见了。   徐知的航班信息在周末传到了手机上。   刘默原本以为不过是像平常一样是个推销短信,听到短信提示音也没有当回事,仍旧扒着碗里的饭,等他吃完饭拿起手机时,平静的心跳瞬间如擂鼓。   最先来的是兴奋,是能再见徐知的兴奋,可随之却是恐慌,最后变成了无助。   刘默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光,他一下瘫坐在沙发上,望着屋顶的灯出神,记忆片段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   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这些,刘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他不明白,这世上的事情,没那么多自以为。   它们客观的严苛,主观的随意。   那些想要逃离的过去,犹如带毒的花朵,美丽的不可方物,吸引着刘默伸手去摘。   就算每一次,都会中毒。   周一,刘默请假。   徐知的航班上午十点到凉城,九点半刘默就已经等在了机场。   梅雨天气,凉城的的雨从半夜下到现在,刘默穿了一件单衣,等候的时候竟觉得有些冷。   他听到航班到站的播报,揣在裤兜的手被手心的汗濡湿。   他望着和他以同等待亲友的人们,恍惚想起几年前他也常常这样等候。   手指发痒,刘默终于没有忍住,从兜里把手指放在嘴里轻咬着。   徐知高瘦的身影出现在刘默的视线中,刘默看他笑着朝自己小跑过来,身后似乎有光出现,晃得刘默睁不开眼睛,然而下一刻,徐知身后出现了另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人。   刘赟溪,他比徐知高半个头,和刘默不相上下,他脸上神情淡淡的,和徐知轻快的脚步正相反,刘赟溪走的不疾不徐。   刘默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多怂,退后的步子没停稳,刘默抬眼看向刘赟溪,脚步变化,不退反进。   “好久不见!”徐知跳到刘默身边,娃娃脸笑嘻嘻的十分讨喜:“想我没有呀?老同学。”   徐知毫无保留的笑容让刘默有一丝失神,他想,这个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有长大,高中的时候是这样,大学是这样,毕业之后多年仍是这样。   刘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笑了笑,不经意的把手揣在兜里:“吃饭了吗?”   “没呢,”徐知瘪了瘪嘴:“早上起太早了,没来得及,飞机餐又不好吃,就等着来让你请吃饭,怕不怕?”   “不怕,”刘默说:“你是个小鸟胃,能吃下什么?”   “都说了以前那是要减肥,”徐知怒了:“我现在可能吃了!赟溪吃饭都不是我的对手,不信你问他。”   刘赟溪刚好走到了他们身边,刘默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刘赟溪冷漠的转开头:“先出去。”   徐知在刘赟溪面前很乖,闻言徐知没有在和刘默交谈,他们三个并肩离开了机场。   刘默没有买车,他对徐知说想吃什么,直接打车去。   回答他的是刘赟溪,他用对着外人一贯的冷漠脸拒绝了刘默,接着刘默目送他们打车离开。   虽然临走前徐知和他约好了再见面的时间,但刘默的心情仍然低到了谷底。   徐知瞥了一眼身旁低气压的刘赟溪,低垂着眼:“你又是何必?好歹他是你弟弟。”   “我没有弟弟,”刘赟溪说。   “呵,”徐知此刻的表情冷淡,再没了见刘默时的机灵调皮:“六年了,刘赟溪,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与你有关?”刘赟溪的声音冷冷的:“管好你自己,别忘了这次我们回来的目的。”   “刘老板放心,我很敬业,”徐知说:“只要你到时候别后悔。”   “我从来不后悔。”   徐知斜着眼珠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车里陷入沉默。   刘赟溪和刘默是亲兄弟。   不同妈的那种。   刘家家大业大,刘赟溪的父亲有矿,不是形容词,是名词,他家真的有矿。   刘赟溪是刘家长子,从小受尽宠爱,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刘赟溪小的时候挺招人稀罕的,长得好看又爱笑,可不是现在这个冷漠的德行。   可谁叫刘赟溪父亲的小三找上门来呢?   刘默请了假去接人,结果只是见了一面就没了后续,刘默目送他们的远去之后没有搭车,就慢慢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走回家,就举着伞走在路边,一步一步的踩着铺在地上的瓷砖,按着一定的步调。   多一步少一步都不行,他习惯这样走路,这样走路会让他感到平静,强制的,秩序的。   机场离家很远很远。   刘默走到了雨停,天黑。   饿得头晕眼花。   然后被一个路过的出租车司机捡上了车。   刘默没有主动招手让司机停车。   大概是司机看到路边很像客人的刘默,很想赚他的车费。   幸好有这样的司机大哥。   他让刘默解脱了。   等坐到了出租车后座上,刘默才发现他的腿酸胀的不像话。   车窗外的道边绿植呼啸而过,刘默抬眼看了看前方的路标牌。   这时他才发现,他真的走了很远啊。   好远啊,可是自己怎么没有发现了。   第二天闹钟按时响起,刘默拖着沉重的身体机械的爬起来。   他疑惑的捏了捏小腿肚子,神色有些茫然。   但他来不及多想,陈怡的电话先打了过来:“刘工,起了没?上次那个项目出了点问题,王总一大早上就骂人来着,让我给你打电话,要你早点来公司。”   刘默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匆匆洗漱出门。   陈怡的语气很急,应该是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刘默不敢耽搁,出门打车去公司。   坐进出租车后座的时候,刘默顿了顿,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可认真一想,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刘默经手的那个项目出了问题,图纸出现低级错误,甲方拿到图后看了一眼很生气,原图退回,并且认为是刘默的公司用这样的东西糊弄,隐晦的表示了一下以后不再想继续合作的意图。   刘默作为这个项目的参与者,虽然不是他的错误,但因为没有审查出错误来,也跟着一起吃了挂落,当月的奖金被扣光。   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刘默脸上的表情不太好,陈怡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陈怡和刘默共事多年,知道刘默平时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做事也认真,唯独对工资和奖金格外在意。   尤其是发工资的那天,刘默会露出难得的笑容来,高高兴兴的把钱转给父母。   “刘工,没事的,下个月咱们把奖金再挣回来。”陈怡安慰他。   刘默低头看他,闷闷的点头:“哦,好。”   “叔叔阿姨每个月都能收到你的转账,只是一个月没有按数转过去,他们是不是会担心?”陈怡想了想:“要不然我借点给你?”   “不用,”刘默摇头:“我有钱的,我有钱。”   说完刘默不再搭理陈怡,沉默着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心里现在有点慌,胸口有丝丝缕缕疼痛。   刘默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觉得……觉得……不能按数转过去,是不对的。   可为什么是不对的呢?   他想不明白。   他记得有人和他说过如果想不明白的时候就要吃药。   刘默乖乖从包里掏出药,倒出了相应的数量仰头吞了下去。   “刘工,你是不是太累了?”刚吃完药陈怡就出现在他身旁,她担忧的看着刘默。   刘默想了想,点头:“嗯,我太累了。”   陈怡说得对,一定是太累了,刘默心想。 第3章   刘默公司的总经理叫王德旺,因为名字太传统,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无论是平级的还是下属,大家都叫他王总。   王德旺是个挺爱开玩笑的中年男人,有些发福,但还算控制得好,啤酒肚略显,幸好只是略显,王德旺对这个还是很满意的。   王德旺在会议室里训完出问题的项目组之后让人都出去,他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烦躁的点了一根烟,他这几年很少抽烟,结了婚,妻子从备孕到生下孩子,再到抚养孩子,这期间王总基本上算是戒了烟,只是偶尔感到烦躁会抽一两根。   王德旺从昨天烦到了现在。   到不全是因为项目出错丢了客户这件事,而是昨天他接到了一个老朋友的电话。   老朋友的名字叫刘赟溪。   就在刚才,刘赟溪约自己见面,王总不想去见他,却又不得不见,自己这个公司,离不开刘赟溪的资金支持。   王德旺狠狠吸了一口,却因为很久没有抽过而被呛了一口,他不耐烦的把烟摁灭,起身回自己的办公室,途中,正好看见在工位上吃药的刘默,王总的眼神暗了暗,径直回到了办公室。   刘赟溪订好了餐厅把位置发给王德旺,王德旺没有回家,不把工作上的情绪带给妻儿,是王德旺给自己立的规矩,他今天心情欠佳,因此在公司待了一会才起身出发。   他到的时候刘赟溪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这是一间安静的西餐厅,刘赟溪定的位置在角落。   安静,适合交谈。   王德旺谢绝了侍应生的带路,径直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   刘赟溪冲王德旺点了点头,深情冷淡疏离:“王总。”   王德旺笑了笑:“刘……总,好久不见,怎么突然想到回来了,哈哈。”说完王德旺招手唤侍应生过来,让他们先上菜。   “刘总见谅,刚下班。”王德旺说完热情的开始叙旧:“哎,还是B市好吧,听说刘总在那边发了大财?”   “还行。”刘赟溪回答的很简单。   “怎么是还行,你搞得投资公司我听朋友说过,”王德旺说的津津有味,似乎对刘赟溪现在的公司很感兴趣:“我最近要做几个大项目,回头咱们合作一把?”   说着侍应生打扰,把菜品上齐。   “刘总请客,我就先不客气了,”说完王德旺拾起刀叉开始牛排。   刘赟溪不动,他今天不是来不吃饭的。   王德旺不敢抬头看刘赟溪,他当然知道刘赟溪请客吃饭不是真的要吃饭,但他现在只想和刘赟溪吃饭,至于其他的,王德旺一点也不想谈。   刘赟溪当然看出王德旺意思,但显然,刘赟溪并不想配合他。   “投资公司我只是投了钱,没有管理,五年前我就已经接手刘氏,半个月前,我的父亲刘成世去世。”   王德旺切牛排的刀子顿了顿,但很快恢复顺畅,王德旺不喜欢吃西餐,他的西餐礼仪也并不到位,把牛排全都切成了小块,他放下刀叉:“没想到这么突然,刘总,一定要节哀,刘董年纪大了,卧病在床那么久,这也算解脱了。”   “如果我要听这些,就不会单独和你见面,”刘赟溪的耐心被王德旺的打哈哈的态度耗尽,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开门见山,这顿饭吃完之前王德旺都有本事聊别的。   商场中久混之人,能驾轻就熟的做到这点。   王德旺面露不解:“哎呀,刘总要和我说什么?我倒是遗憾自责,没有去参加刘董的葬礼,刘总,办葬礼的时候怎么没有通知我?”   “没有葬礼。”   刘赟溪的声音很淡,没什么起伏,可王德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冰冷。   王德旺顿了顿:“是有点遗憾。”   “确实,”刘赟溪微微点头:“他到死也没有让我看到遗嘱。”   王德旺沉默了。   “现在需要王总的帮忙,不知道王总愿不愿意。”   王德旺没了吃饭的胃口,他扯了扯领带,动了动脖子,隔了好一会才开口:“刘总,我说这些你可能不爱听,但咱们朋友一场,不说出来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说了,你就随便听听。”   刘赟溪挑眉,示意王德旺说。   “不管刘董在不在,刘氏现在的当家人已经是你了,遗嘱对于刘总而言有什么重要呢?你是刘董承认的惟一的儿子,刘默那个样子,他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了,刘总就当发发善心,放过他。”   刘赟溪不意外王德旺会保刘默,却意外他会这么说,刘赟溪一双鹰眼盯着王德旺看了看,王德旺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我当初让你招刘默去你那里上班只是让你给我看住他,”刘赟溪说:“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就开始要保他了?”说着刘赟溪勾了勾唇角,眼睛眯了一下,嗤笑一声:“也是,我低估了他,那个狐狸精的儿子,是有几分蛊惑人的手段。”   王德旺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家的家事,他了解的不多,但和刘默接触四五年,看到的只是一个极致单纯的男人,哪里有什么蛊惑人的手段?可他无法去辩驳刘赟溪,毕竟,刘赟溪要怎么对付刘默,他都只能当个旁观者罢了。   “我说的话刘总听过就算了,”王德旺不愿掺和的太深:“那刘总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刘赟溪笑着开口:“开除他。”   “这……”   “不行?”   “太突然了,”王德旺叹了一口气:“他好歹在我这里干了好几年,一直踏踏实实兢兢业业的,如今手上还有好几个项目,我要是现在把他开了,好几个项目就被耽误了。”   “我刘赟溪从来不会亏待朋友,”刘赟溪端起红酒优雅的喝了一口:“只要你三天之内把他开了,以后刘氏的订单,优先选择王总的公司。”   在商言商,王德旺是心动的。   刘氏不是什么小鱼小虾,只要能拿到刘氏的订单,王总的这个小公司会更上一层。而他甚至什么也不会牺牲,牺牲的只有刘默。   而刘默,其实早就应该牺牲了。   王德旺的心里各种思绪各种想法轮番纠缠,这一顿饭吃了很久,王德旺捞起酒杯把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好。”王德旺破釜沉舟一般看向刘赟溪:“希望刘总说到做到。”   刘赟溪冲王德旺举杯:“当然,拿到东西之后我就是刘氏真正的主人,和王总多年交情,不仅订单,能帮的,也一定会帮。”   交易达成,两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并肩出了餐厅,王德旺开车来的,他问刘赟溪要不要送他一程,刘赟溪摇头:“好久没来了,正好走走,王总请。”   王德旺开车离开,刘赟溪换了个方向,脚步坚定的走去。   徐知一个人住在刘赟溪在这边的别墅里,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刘赟溪还没回来。   他倒不是担心刘赟溪,他担心的是刘默。   徐知从兜里拿出怀表放在手心摩挲片刻,眉目间全是愁绪。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六年前他选择和刘赟溪合作,是不是错了。 第4章   H市有一所全国五强的名校暨明大学,刘赟溪是B市人,B市是首都,首都的名校不胜枚举,一般B市的孩子都会选择在B市上大学,但刘赟溪是个特例,他没有选择在B市读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只填了一所学校,那就是暨明大学。   刘赟溪和刘默是在暨明大学新生欢迎会上相见的,刘默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刘赟溪,但刘赟溪已经连刘默以前交过几个对象都弄清楚了。   刘默是土生土长的H市人,高中的时候老师问他要考哪里的大学,他毫无犹豫的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志愿——暨明大学,他说要离家近一点,那样就可以照顾家人。   那时候刘默的外公外婆还在。   这是刘默来暨明上学的原因,而刘默在暨明大学,是刘赟溪来暨明的理由。   刘赟溪上的是经济学专业,而刘默在设计院,两个学院之间隔得很远,刘默与刘赟溪几乎没有交集,可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徐知。   徐知是校学生会的干事,是刘默的一起长大的竹马。   十点,暨明大学大部分寝室还没有熄灯,但教学楼已经是一片漆黑,刘赟溪没有进去,他站在学校门口,望着夜幕下的学校,过了一会,才缓缓抬脚离开。   看似悠闲的这个时间,兜里的手机亮了又灭,亮了又灭,等打车回到别墅拿出来一看,近二十个未接来电,都是跟工作有关,刘赟溪只觉得自己非常累,回到房间把手机随便扔到床头柜上走进浴室洗澡。   徐知不知道昨夜刘赟溪是不是回来过,但他早起的时候看到人在餐桌前吃早餐,早餐当然不可能是刘赟溪做的,买下别墅时刘赟溪就定了阿姨,这几年他很少在这里住,但阿姨一直在这里打扫卫生。   徐知坐在刘赟溪面前,两人无交流,沉默的吃完了早餐,阿姨轻手轻脚的收拾好餐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徐知这才开口:“想好要怎么开始了吗。”   “我已经让王德旺开除了他。”   徐知面露惊讶的抬眼看着刘赟溪:“你就不怕他立刻发病吗?”   刘赟溪冷漠的回答:“我们回到这里,他早晚都会发病,与其让他活在自己的妄想里出不来,不如早点让他回到现实世界,我拿到我想要的,你也能得到你的报酬。”   “那你就没有想过,他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吗?”徐知放在桌下的手缓缓握紧:“再怎么样……他爱你。”   刘赟溪和徐知对视,目光冰凉:“徐知,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徐知张了张嘴,沉默着点头。   刘默回到自己的工位上久久不能平静,刚才王总把他喊进办公室,惋惜的对他说,他被解雇了。   被解雇了。   刘默沉默,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解雇,似乎在内心深处就不会觉得自己会失去这份工作。   可是他现在已经被解雇了。   陈怡看到刘默从王总办公室出来到现在一个小时的时间一直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言不发,陈怡很担心,她挪动椅子凑过去小心翼翼的问刘默:“刘工,你怎么了?是不是王总骂你了?”   “陈怡,你知道我在这里上班多久了吗?”刘默忽然开口问她。   “五六年了吧?”陈怡不明所以:“刘工,我比你晚来几年,具体你来了多少年我也不清楚,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刘默摇摇头:“我只是有时候会觉得我现在身边的一切都那么虚假,像是我的想象,工作,父母,环境,一切的一切都是我想象的一部分,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刘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陈怡皱眉:“竟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刚才王总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话了?王总也真是的,”陈怡忙不住的安危刘默:“项目出问题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过都过去了,怎么还老盯着你一个人骂呢。”   “王总没有骂我,”刘默站起来收拾起了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他只是开除我而已。”   陈怡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刘默手里端着自己觉得需要从公司带走的东西离开了公司,走出大门的刹那他猛然回过神来——失业了。   抬头望了望天,看湛蓝的天空上云卷云舒,刘默心里升起茫然,不知所措和孤寂。   那种周围一切都是虚幻的感觉将刘默包裹住,他的眼睛虽然睁开着,思绪却像是睡着了一样,无法自主思考,刘默像是被人魇住了似的。   徐知一大早就收到刘赟溪的电话,他告知徐知,刘默被开除了,徐知便早早的来这里守着,果然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刘默。   刘默自己都不清楚手里的纸盒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徐知神色凝重的走了过来,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刘默……”   刘默没什么反应。   徐知去拉刘默的手腕,轻轻晃动:“刘默,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徐知啊。”   “徐知?”刘默侧头,目光终于慢慢有了焦距:“徐知?”   “对,是我,徐知,”徐知拉着刘默的手:“我来接你了。”   “你来接我了,”刘默跟着重复了一遍,他心里有些焦躁,可行动却很迟缓,刘默慢慢举起没有被徐知拉住那只手放到嘴边,开始啃着指甲盖周围的死皮:“徐知来接我了。”   “对,”徐知笑着说:“我来接你了刘默。”   刘默重复着咬手指的动作,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徐知回来接我,徐知来接我,我就跟他回去,我答应徐知的。”   徐知听到这话心里发酸,他上前轻轻抱了抱刘默,然后很快分开:“刘默,对不起。”   刘默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啃着手指,脚下落了一地的书籍和上班时用的工具。   但那些都已经不被需要了,它们就这么被徐知扔在了一旁的垃圾箱边。   徐知带着他回了别墅,刘赟溪在那里等候着。   徐知牵着刘默走进别墅,带着他走到沙发上坐下,他们对面的是刘赟溪。   “徐知,你催眠的手段快赶上你师父了,”刘赟溪夸奖徐知。   徐知却并未因为被夸奖而感到有丝毫的愉悦,他甚至厌恶刘赟溪面无表情的夸赞。   “你想知道什么就快问,”徐知松开刘默的手腕,双手在胸前抱拳,往后靠在沙发上瞪着刘赟溪:“刘默和别人不一样,他出过车祸,头部受过伤,对他的催眠,我没有多大把握。”   “你不是做的很好?”刘赟溪不疾不徐的开口:“就算他脑袋受过伤,你还是让他六年都未清醒过,怎么样,有一个免费提款机的感觉是不是不错?”   “我那是为了确认他有没有清醒,”徐知听到这个话眼神变了:“他每个月汇的那些钱我一分都没动。”   “呵呵,”刘赟溪笑了笑:“动没动有什么关系?反正刘默已经是个废人了,钱放在他那里什么用也没有,不如给你花。”   徐知听不下去,他蹭的站起来往外走:“你想问什么我不感兴趣,问完叫我过来。”   徐知摔门而去。   刘赟溪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甚至看都没看徐知离开的方向,目光从徐知站起来之后就一直放在刘默身上。   刘默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刘赟溪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到刘默身前,半蹲着,一只手抓着刘默的手。   刘赟溪低头看着刘默的手指,他握的刚好是刘默被咬了一路的那只手,手指甲盖边缘已经被咬出了血丝,刘赟溪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擦他的渗血的手指,声音温柔:“你又焦虑了,默默。”   坐着的人没有回答他。   “催眠……”刘赟溪嗤笑一声:“你猜我信不信?”   被抓住手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勾引血亲是要下地狱的,我的好弟弟。”   这次,刘赟溪感觉到手掌里握着的手轻颤了一下,颤动的幅度很微弱,但刘赟溪还是捕捉到了。   刘赟溪站了起来,伸手捏着刘默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   他盯着刘默那双没什么焦距的眼睛。   神情冷漠,语气冷冽。   “这么好的演技学什么设计?你该去学表演,你演的我差点就信了。”   刘默连眨眼的频率都变慢了。   “你说刘家的东西你什么都不要?那么刘成世死的时候说放在你这里的印章是怎么回事?”   “刘默,你知道吗?我曾经信过你。”   “但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妈一样,都是贱人,满口谎话。”   “所以,我会像送她下地狱那样也送你去,反正你这样的人早晚都要下地狱的,是不是?”   刘赟溪说完,面前的人仍然是刚才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   刘赟溪眸色一暗。   “刘默,回答我,印章在哪里?”   刘默一动不动。   刘赟溪想了想,加上催眠词:“刘默,告诉哥哥,印章在哪?”   刘默的睫毛颤了颤,他缓缓张口:“没有印章,哥哥,我没有印章。”   “哥哥再问你一遍,印章在哪里?”   “没有印章……没有印章……”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刘赟溪的耐心终于耗尽,他的手顺着刘默的下巴滑到了他的脖子上,缓缓收紧:“刘默,我没有时间陪你演戏,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如果不说……”   “刘赟溪。”徐知推开门,打断刘赟溪:“你要干什么。” 第5章   徐知冲上来捏住刘赟溪的手,怒喝:“放开。”   刘赟溪顺势松开了手,站直身体,目光冷冽,语气不悦:“我还没叫你进来。”   “我不进来你是不是就要把他掐死,”徐知怒不可遏:“我是说过要和你合作,但没说要和你一起杀人,他是我发小!刘赟溪,你心怎么这么狠,他是你弟弟。”   “发小?”刘赟溪用走到一旁,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当你的发小那他可真够倒霉的。”   徐知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   “再说了,他是我弟弟,我怎么会伤害弟弟,徐知,你误会了。”   刘赟溪离开之后徐知立马弯腰查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刘默的脖子,发现脖子上什么也没有,徐知松了一口气。   徐知扶着刘默准备带他回自己的房间,路过刘赟溪身边的时候被他伸手拦住:“你带他去哪?”   徐知压下心头的怒气:“带他去休息。”   “我的弟弟我自己会照顾,不劳你一个外人费心,”刘赟溪握住刘默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   刘默无知无觉,走路缓慢像是个机器,被刘赟溪猛地一拽,踉跄着就撞上了他的胸膛。   徐知是个娃娃脸,又比刘赟溪瘦弱不说还比他矮了一个头,和刘赟溪对峙的时候就显得气势全无,刘赟溪被徐知这副孱弱斗鸡的模样逗笑了。   “现在装好人要来保护他了,杀人诛心这招当初可是你提醒我的,”刘赟溪不屑的瞥了一眼徐知:“你不觉得晚了吗?”   徐知悔不当初,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懊悔的咬了咬唇,不作言语。   “别忘了你师父昂贵的治疗费,”刘赟溪掷出杀手锏。   徐知顿时沉默了下来,他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你要问什么可以直接问他,我学艺不精,催眠时效并不会太长,他本来就有妄想,记得按时给他吃药,否则你很难问出你要的东西。”   “我比你了解他,”刘赟溪说完,不再理会徐知,拉着刘默的手带着他上楼。   刘默很乖。   乖乖的让刘赟溪牵着,刘赟溪一回头,能看见他平静的脸庞。   以前徐知说过他们长得像,但刘赟溪从来没觉得,他从不会认为自己和一个小三的儿子有相似的地方,就算是有,那也是刘默偷来的。   尽管他们之间有着相似的身高和相似的眉眼,只是一个的眼里是常年化不开的冰冷,一个的眼里是说不完的温和暖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那双好看的眼睛没有神采,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刘赟溪推开卧室的门,把刘默带到卧室的小沙发上坐下,这回没有了徐知,刘赟溪和刘默靠的很近。   近到刘赟溪可以看得见刘默脸上细小绒毛的距离。   六年不见,刘默身上的味道似乎没什么变化,刘赟溪微微侧身,靠近他的脖颈,缓而慢的呼吸着。   鼻尖下是刘默白皙温热的脖颈,刘赟溪想起双唇贴在上面的美好触感,心间慢慢涌上来一股无法说清的激动和……怅然。   刘赟溪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一般站起来后退了一步,居高临下的望着刘默的头顶。   “刘默,”他说:“不管是催眠也好,妄想也罢,又或者这些都只是你在做戏,我不想去探究,六年前我已经决定放过你一次,这次你交出印章,我会再放你一次。”   刘默无动于衷,他甚至来连姿势也未曾变过。   刘赟溪的耐心有限,没有徐知的突然闯进来阻拦,刘赟溪的暴虐显现无疑,他毫不怜惜的拽起刘默,然后在洗手池里放满了水,接着刘赟溪撤步到刘默身后,像是怀抱着他一样,然后他抬手,单手锢住刘默的头,将它狠狠的压到水里。   洗手池里的水淹没了刘默的脸,刚开始刘默依旧是没有反应,但过了一会,缺氧的窒息感让刘默疯狂的挣扎起来,刘默的大脑似乎还不太清晰,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试图将手臂伸直,头颅也用了极大的力气往后仰,但刘赟溪比他更用力,刘赟溪手背的青筋暴起,捏着刘默后脖子的手指感受到他急速跳动的脉搏,感受到它从平和变迅速有力再慢慢到虚弱。   感受到怀里的人慢慢放弃了挣扎,刘赟溪这才放开他,从他的腋下伸手抱住他往后拖。   刘默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头发前面的衣服全部被水浸透,他半眯着的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大张着嘴用力的喘气。   溺水让刘默看起来非常糟糕,可也让他刚才毫无焦距的眼睛慢慢涌上了恐惧。   刘赟溪很满意自己看到的。   他从身后抱刘默更紧,捏着他的下巴对着沾满水珠的镜子,像情人一般贴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的开口:“来,现在告诉我,印章在哪里。”   刘默艰难的呼吸,他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然后慢慢对上刘赟溪冷酷疯狂的双眸,刘默的呼吸变的越来越重。   “哥哥……”   刘赟溪听见刘默轻轻呢喃,他险些就要张口应一声,话到了嘴边又被刘赟溪咽了回去。   刘赟溪的沉默换来的是刘默一句疑问:“哥哥,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刘赟溪透过镜子看向刘默的眼睛。   他的脸上,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睛里是未退的红,可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神却充满了爱意。   浓重的爱意压得刘赟溪喘不过气来,他的喉结微动,手掌上移,遮盖住了刘默的眼睛。   大一下学期,徐知进入学生会,每天都很忙,刘默能约到他吃饭很不容易。   他们见面的时候刘默打趣的说:“大忙人,约你一次比约男神还难。”   徐知呵呵的笑,问刘默的男神是谁。   刘默根本没有男神,但他长得高,长得好,便开玩笑的对徐知说:“怎么着也得是个和我一般高的帅哥吧。”   没过多久,在一次学生会活动上徐知就把刘赟溪介绍给了刘默。   “瞅瞅,这个够不够高够不够帅 ?”见面那天,徐知扯过刘默,小声的对他说:“学经济的,今年的校草,我够意思吧?”   徐知那时候很热情,很活泼,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刘默看到刘赟溪的那一刻确实是被刘赟溪的气质和外貌震惊了一下,然后他主动走上前去和刘赟溪打招呼:“你好,我叫刘默,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刘默问的直白,他确实抱有企图,但神色坦荡,让人讨厌不起来。   “刘赟溪。”   “我们同姓,”刘默惊喜的笑笑:“溪水的溪吗?哪个允,允许的允吗?”   “文武贝。”   “文武贝是什么字?”刘默那时不知道有这个字,他低头在掌心写了起来,遗憾的是,他都没有写对。   刘赟溪拉过他的手指,手指在他手心一笔一划的写给他看。   刘赟溪冰凉的手指碰到自己掌心的那一刻,刘默的心悸动了一下,他低着头,视线随着刘赟溪的手指轨迹移动。   “原来是这么写……”刘默浅笑:“今天多学了一个字,谢谢你。”   “不用,”刘赟溪的态度似乎一直都那么冷淡。   但刘默却没觉得有什么,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电话?微信?”   刘赟溪报了一窜数字。   刘默立马反应过来,这是他的电话号,他连忙低头在手机上按了起来,接着刘默看到刘赟溪拿出了震动的手机。   刘默很高兴:“这是我的号码。”   “嗯。”   活动结束后没几天刘默请徐知吃了一段大餐,理由是感谢他给自己介绍了一个超级符合胃口的帅哥。   徐知知道后非常不客气的点了一堆菜。   他们俩当时都没想过就算没有徐知,刘赟溪和刘默也一定会遇见。 第6章   初见刘赟溪刘默就对他有好感,这个世界上对长得好看的人都是宽容而喜爱的。   刘默也不例外。   他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就和徐知说过,他一定要在大学里脱单,找一个帅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当时徐知也被刘默的豪言壮语感染到,激动不已为他打气,所以当徐知见到刘赟溪之后,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要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好兄弟。   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刘默下定决心追求刘赟溪,他虽然不会撩人,却有满腔的真诚和耐心。   刘默长得高,腿长皮肤也白,鹅蛋脸大眼睛,脾气好,是个挺标准的温柔小帅哥,他和刘赟溪身高差不多,可能刘赟溪比他高一两厘米左右,但刘赟溪看起来比他结实,行走间能看到刘赟溪身上的肌肉线条,刘赟溪和刘默眉眼有些相似,但下半张脸却差别挺大,刘默面部线条柔和,嘴唇肉嘟嘟的,不笑的时候稚气难掩,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而刘赟溪面部线条坚毅刚劲,鹰鼻薄唇,下颌绷起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冷漠不好靠近。   当年谁也没想过刘赟溪和刘默竟然会有血缘关系。   刘默从小长在外公外婆家,他没见过父亲,但见过母亲,母亲很少来看他,只是每年寄一大笔钱过来,刘默小的时候会因为自己没有父母而难过,可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有外公外婆的宠爱,衣食无忧,他便不会太去想父母的事情,尤其是在青春期,当刘默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性向与正常男生有所不同时,刘默几乎是庆幸的,庆幸自己没有父母,至少不用因为自己的性向而承担来自父母的压力。   刘默第一次追求人,花言巧语甜言蜜语统统不会,他说的少做得多,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把刘赟溪上课的时间背了下来,只要刘赟溪有早课的那天,刘默就会不经意的路过他的楼下,然后把不小心买多了的早餐递给刘赟溪。   刘默那时候不确定刘赟溪喜不喜欢男孩子,只能暗戳戳的向他示好,刘默其实做好了被刘赟溪拒绝的准备,委婉的或者是直白的。   但刘赟溪没有拒绝他,在刘默坚持给刘赟溪送早餐的第三个月,刘赟溪站在宿舍楼下的树荫里问他。   “你在追求我?”   刘默惊讶的合不上嘴巴:“你……你发现了?”   刘赟溪笑了:“这是什么很难发觉的事吗?估计除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外,这栋楼的人大概都知道了。”   刘默略带歉意的瞥了一眼刘赟溪,愧疚的说:“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带来困扰了?”   “既然觉得给我带来了困扰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刘默找不到话来反驳刘赟溪,他下意识的以为刘赟溪在怪他,刘默只能低头道歉:“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困扰,那我以后……不送了。”   刘赟溪的目光落在刘默的头顶的发旋上,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总是低着头,刘赟溪看过好几次刘默头顶的发旋,小小的,很有规律的,看起来竟有几分可爱和可怜,刘赟溪伸手点了一下,然后揉乱了他的头发。   刘默愕然的抬头看他。   两人的目光对视,刘赟溪面无表情的开口:“我知道了你的企图,还追吗?”   刘默转惊为喜,猛地点头:“追!”   刘默追刘赟溪追了半年,期间他一直在学习如何追人,送早餐风雨无阻,逢年过节的问候必不可少,每到特殊节日还会为刘赟溪准备礼物。   而刘赟溪从不拒绝。   但也从不回应。   徐知知道之后替刘默感到不值,刘默这是遇到只想占便宜不想负责任的渣男了。   “你说有这样的人?”徐知义愤填膺:“早餐一顿也没少吃,礼物一个也没少拿,让你帮忙上课点名也不客气,但人家就是不给你一个准话,你说你跟他图个什么?”   徐知这么一说刘默也有点低落,半年多,他也旁敲侧击过几次,但刘赟溪就是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连有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刘默也看不懂。   “也许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刘默努力摆出个笑来:“就跟考试一样,想要达到理想的分数就得努力学习,我现在还是学习阶段。”   徐知:“……”   “你是在谈恋爱,又不是要高考读大学,”徐知无语:“难不成你还等刘赟溪给你出个卷子,等你考到相应的分数才让你转正?”   刘默被徐知的比喻惊呆了,喃喃自语:“要是能这样简单就好了。”   徐知觉得刘默没救了,既然兄弟这边说不通,徐知只好去找刘赟溪。   徐知记得他第一次和刘赟溪单独见面是为了让他别吊着刘默,答应还是不答应给个准话。   却没想到刚见面徐知还来不及把准备好的话说完就被刘赟溪打断:“王诚是你师父?”   徐知的表情陡然一变:“你怎么知道?”   刘赟溪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下:“我和刘默之间的事你最好少掺和,除非你和我合作。”   “合作?”徐知不明所以。   刘赟溪挑了挑眉。   “我和你没什么可以合作的,”徐知看不惯刘赟溪,语气不耐:“我警告你,别对不起刘默,不然我不放过你。”   而现实是,最先对不起刘默的人,是说出这句话的徐知。 第7章   刘赟溪手掌下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下颤动,划过手心,一阵痒意。不知道是不是痒也会传染,刘赟溪此刻的心也跟手掌心一样的痒。   “哥哥,”刘默的声音很轻,仿佛只在唇间流动,然而刘赟溪还是捕捉到了。   “哥哥,你能不能别一次又一次的,”手心里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滑到刘默的下颌,在下巴尖汇集成一滴,缓缓滴落:“放弃我。”   刘赟溪的目光被刘默的眼泪吸引,刘默那两滴眼泪仿佛落在了刘赟溪毫无波澜的心湖上,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刘默,我以前就和你说过,别在我面前装,”刘赟溪手掌滑下来,捏着他的下颌骨,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它捏碎。   刘默疼,他疼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看见刘赟溪狠厉的表情,看到他眼中的残忍,他想起曾经在一起时身后的男人对他缱绻的亲吻以及暖暖的拥抱,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深爱的男人不再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偶尔对视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总是充满了仇恨和暴虐。   刘默一无所知。   “哥哥,我好痛,我好痛啊……”刘默泣不成声,他忍不住伸手去轻轻的掰刘赟溪如钢铁一般禁锢住他的手臂,可他太虚弱了,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力气。   有一瞬间刘赟溪真的想就这样捏死刘默。   捏死他,捏死他。   他死了,他们之间理不清楚的纠葛也就消失了。   徐知在门外紧张的徘徊,刘赟溪带着刘默进去那么久,两人迟迟不出来,徐知很担心,怕刘赟溪真的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刘赟溪是个畜生,他心里没有亲情也没有良知,如果刘赟溪哪怕还有一丝顾忌,当年他就不会明知自己和刘默存在血缘关系还一步一步诱导刘默走向深渊。   刘赟溪对别人虽然冷漠了点,但好歹还能相处,可他大概是将所有的狠戾都给了刘默。   徐知眉头紧锁,手指绞在一起,频频的趴在门上听里面的声音。   但他什么也听不见。   刘默大约是被刘赟溪捏的太痛了,在刘赟溪下狠手的那一刻,他掰着刘赟溪的手像是最后在垂死挣扎,狠狠的用指甲挠破了刘赟溪的手背。   几个指甲痕出现在刘赟溪的手背和小臂上,疼痛使得刘赟溪猛然回神,下意思的松开了手,刘默力气彻底耗尽,往后倒下,就在刘默向后倒去时,刘赟溪惊恐的往旁边撤了一步,接着听到一声刘默的头撞在了浴缸角的沉闷声响,殷红的血液从他的黑发间快速向外扩散。   那一瞬间刘赟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他像傻了一样站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刘默身边,血液流进刘赟溪的脚底,温热的液体将眼前的画面染得一片血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仅仅只有几秒的时间,也许已经过了十几分钟,那一刻刘赟溪失去了判断力,他不敢蹲下身去查看刘默的情况。   不敢上前确认他是否还有呼吸,是否还活着。   视线甚至变得有些模糊,刘赟溪使劲的眨着眼睛,试图去寻找刘默腹部的起伏,以此证明他还活着。   但眼睛变得模糊起来。   刘赟溪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冲出浴室,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等待的徐知。   刘赟溪的声音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叫救护车。”   徐知不明所以,但听到救护车三个字他已经意识到刘默可能出事了,徐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一把拽起刘赟溪的衣领,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恶狠狠的张口:“刘赟溪!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要弄死他才甘心!”   刘赟溪被徐知吼得怔愣了一下,旋即一把推开徐知:“轮不到你来教训我,立刻救护车来,晚了……”刘赟溪顿了顿:“我们两个都是杀人犯。”   徐知被刘赟溪推开的时候视野变大,他现在才看见刘赟溪所站地面上和他鞋上的血迹,徐知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边拨打救护车的电话一边沿着血脚印跑进卫生间。   血沾染了刘默的上半身,整个浴室里像是凶杀现场一样,徐知扶住门框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坐在地上。   刘默被送往抢救,徐知守在手术室门口,而导致刘默受伤的罪魁祸首却从头到尾都未曾出现过。   好在刘默没有性命之忧,手术之后被送往普通病房。   刘赟溪一直没有联系徐知,好似他根本不在意刘默的生死一样。   好似在别墅里彻夜抽烟不眠的人不是他。 第8章   刘默清醒了过来,由于伤的是后脑,他只能趴卧在病床上,试图抬了抬头,一阵刺痛传来,刘默控制不住痛呼出声,一直守在床边的徐知正在打盹,听见声音,瞬间清醒,冲到刘默的床边,俯下身着急的查看:“刘默,刘默你醒了?”   大脑还在一片混沌之中,刘默等后脑勺的钝痛缓和了些,这才转了转眼珠子看向徐知。   “刘默,你记得我吗?”徐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询问刘默:“你记得你的发小,徐知吗?”   刘默漆黑的眼眸静静的注视着徐知,良久。   徐知被刘默的眼神看的心虚,放在他身边的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体也绷紧了。   “徐知,我记得你,我的发小,”刘默的声音很虚弱,但说出口话却异常的平静:“你是个骗子。”   徐知一瞬间不能思考。   刘默醒过来了吗?   彻底从荒芜的岁月中醒过来了?   “刘默……”徐知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恐:“你……都记起来了吗?”   刘默无声的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徐知再也待不下去,几乎是冲着离开了病房,在病房外冷静了一下,徐知先去叫医生过来,然后自己独自往医院外走,他的心脏狂跳,浑身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冰水。   徐知慌张的跑出医院,在马路上慌不择路。   他是H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此刻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陌生,那么可怕,仿佛要将他吞没,徐知躲在阴暗的巷子中,颤抖着手拨打刘赟溪的电话。   刘赟溪接的很快。   “刘默……”徐知的嗓子干哑的厉害:“想起来了。”   刘赟溪沉默了很久,电话里没有声音,徐知却不敢挂断。   “想起来了不是好事?”徐知听见刘赟溪平静冷漠的声音:“省的我们再折腾,当年撞了脑袋就变成个疯子,没想到现在再撞下头就好了。”   听到刘赟溪的话徐知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当中。   疯子,刘赟溪是个疯子。   而他自己,算什么?疯子的帮凶?   下午,刘赟溪出现在刘默的病房里,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憔悴了一点,眼下的青黑不容忽视,刘赟溪不想让刘默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他站在刘默的床侧,趴在床上的刘默不能转头,他看不见刘赟溪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既然想起了,那就回答我的问题,”刘赟溪淡淡的开口:“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刘默目光落在窗前的白墙上,下巴和脖子上未消的青紫指痕晃入了刘赟溪的眼睛里,刘赟溪不自觉转开头,不再看他。   “哥哥,我只剩时间了。”   “浪不浪费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满意,大可再让人撞我一回。”   “你看我再疯一次,会不会就想起你要的答案了。”   “刘默,你在挑战我的耐心?”刘赟溪的声音冷的像冰冻住了一样。   “我从来不敢挑战你的耐心,哥哥,”刘默勉强撑着手臂将上半身转过来,对着刘赟溪,眼睛里是疯狂的恨意:“你不是已经证明给我看了吗?你的冷酷和无情。” 第9章   刘默跪在病床上,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着自己包扎好的后脑勺:“看,被医生缝合了,我死不了,哥哥,怎么办呢?”   “你觉得我要弄死你?”刘赟溪冷笑。   “我觉得?”刘默重复了一遍刘赟溪的话,嗤笑:“用得着我觉得吗?你不是已经付诸行动了?可惜浴缸不够尖锐,不然我现在也没有机会清醒的和你说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刘赟溪眸色一暗:“你的生死和我无关,但如果我想知道的你不说,那你一定活不好。”   这句话刘默听在耳朵里仿佛是什么特别有趣的笑话,刘默笑了,笑容牵动到后脑勺的伤口,疼的他眉头蹙了一下:“自从遇到了你我什么时候活的像个人?”   “你活的不像个人那是你自作自受,”刘赟溪不屑的开口:“你跟你那个妈一样,自甘下贱,不,你比她更甚,罔顾人伦,你还记得你说的那些话吗?还需要我把录音放给你听吗?”   刘默笑不出来了,他嘴角的弧度僵在了脸上。   “我记得很清楚,不用你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刘默伸手拔掉输液的针头,扶着床站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向刘赟溪,目光疯狂:“我是个畜生,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我事前不知道,而你呢?你明明知道了却还陪我演了快两年的恩爱,刘赟溪我告诉你,要下地狱,也是你陪我一起。”   刘赟溪看向刘默的目光里爬上一丝疑惑。   认识刘默快十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疯狂的模样。   在刘赟溪记忆中刘默只有两个模样。   一个是大学里青涩热烈的样子,眼睛永远追随着自己的身影,满心满眼都是隐藏不住的对自己的炽热情感,那时候刘赟溪说的每句话对于刘默来说都如同圣旨一般,哪怕知道了他们彼此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液,刘默也会红着眼眶对自己说,没关系,他不在乎。   另一个样子是刘默知道真相之后,出了车祸,大脑出了问题,整个人出现妄想,刘赟溪找来徐知,逼他给刘默催眠之后。催眠之后的刘默记忆出现混乱,刘赟溪当时要离开H市,为了更好的掌控刘默的动向,他给了刘默另外的记忆,在那份记忆里,自己的位置被徐知替代,那时候的刘默看自己的目光里没有感情,只有爱人被夺的不甘心。   而从未有一刻在刘默清醒的时候,对自己露出这样毫不掩饰的恨意。   刘赟溪几乎是立刻被激怒了。   “一起下地狱?”刘赟溪微掀眼皮:“你不妨试试。”   说完,刘赟溪离开了病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半个月之后刘默出院,徐知来为他办的出院手续,全程刘默都没和徐知说过一句话,没有怪罪,么有指责,甚至连愤怒也没有。   徐知理亏愧疚,也不敢和刘默搭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离开,徐知提着行李跟在刘默身后,看刘默出走的方向,徐知忍不住上前询问:“刘默,我们去哪?”   “回家。”刘默头也不回,继而反问:“或者你要带我回刘赟溪的那里?”   徐知连连摇头:“我不会再害你了。”   刘默轻笑,没有把徐知的话当真。 第10章   头上的伤口恢复的不错,刘默都不记得花了多长时间,只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需要绷带了,甚至都看不出来伤口,那缝了好几针的伤口被掩盖着长长了的头发下面,要不是偶尔的痒意,刘默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脑袋有那么大一个口子。   徐知以前总说他是个乐天派,许多事情都能想得开。   乐天派?   刘默每次想到这三个字就总想笑。   哪里来的乐天派,只不过是想得好一点,让自己稍微自在一点罢了。   否则怎么办呢?想不通就去死吗?   徐知一觉醒来听到锅铲撞击的声音,走过去发现刘默在厨房忙碌,徐知揉了揉眼睛,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刘默,他穿着洗的发白的家居服戴着围裙,背影消瘦,徐知看着看着,有一瞬间觉得时光回溯,仿佛回到了好几年前,他和刘默还是最好的朋友,他到刘默家蹭饭,刘默也是这样在厨房里给他做饭。   刘默关火,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转过身走到徐知面请你,语气平静:“去洗漱吃早餐。”   徐知猛然回神,后退一步,神色尴尬:“哦……好的。”   刘默没管他,把面放在桌上,摘了围裙之后坐下开始吃起来,徐知很快的洗漱完,小心翼翼坐在他对面,见刘默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敢和他说话,老老实实的坐下吃面。   刘默的手艺很好,面条软硬适中,汤汁浓郁鲜香,徐知吃了一口之后拌匀面条与汤汁,筷子搅动间发现了汤里的虾仁,徐知拌面的筷子一顿。   他最喜欢吃海鲜面,最喜欢吃海鲜面里的虾仁,可是他吃了许多海鲜面,却总觉得外面卖的不香,最好吃的还是刘默外婆做的海鲜面,尤其是汤里的虾仁,那是徐知的最爱,每次徐知吃海鲜面,外婆总是要给他多一勺虾仁。   刘默外婆去世了,他以为自己再也吃不到了。   徐知吃着吃着,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了碗里。他捧着碗,一边哭,一边吃,眼泪滑进了嘴里,有点闲。   刘默吃面的动作没有因为对面坐着一个泣不成声的男人而有丝毫的停顿,他的情绪没有一丝变化,平静而冷漠。   刘默吃完了面,抽了纸巾擦了擦嘴。   徐知哭着扒完了面条,他哭到后面有些收不住,汤汁顺着碗边滑下来,沾得桌上有几分狼藉。   快三十岁的男人哭成这样子,徐知觉得既丢脸又尴尬,他低着头快速抽了纸巾擦脸擤鼻涕,平复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刘默,他已经做好了被刘默嘲笑的准备,却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徐知讪笑了一下:“我……我先把碗筷收回去……”   刘默阻止他:“不用,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徐知收回了手,乖巧的坐下,抬眼小心翼翼的看他:“你想说什么……”   “关于我的病,你没和刘赟溪说过实话,”刘默勾了勾唇角,露出个奇异的弧度:“对吗?”   徐知只觉得心脏砰的一下,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陡然睁大,瞳孔却慢慢收缩。   这是人受到惊吓时的表现,刘默满意的笑了一下。   “你师父成为催眠师之前是医生吧?精神科医生,”刘默继续说着,语气平缓,仿佛在说一家多么平常的事情:“不过干的时间不长,只干了几年就去学催眠了。”   徐知咽了咽口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谁?”   “我是谁?”刘默呵呵笑了几声:“说什么呢?我能是谁,我当然是刘默,我们一起长大的,刚才还吃了外婆教我做的海鲜面,怎么?吃完就不记得我这个兄弟了?”   刘默的话说话,徐知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双手在腿上绞在一起,神情紧张:“你是哪个刘默?”   刘默像是被徐知这个样子取悦到了,低低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徐知却越来越紧张。   “徐知啊,我把他们两个交给你,不是让你联合刘赟溪来欺负他们的呀,”刘默笑够了,收敛了笑容,语气森然:“你以前怎么和我保证的?嗯?”   徐知眼神躲闪,不敢看刘默的眼睛。   “你保证过,只要我承担了所有的痛苦,只要我不出来,你就不让他们不快乐。”   “可是现在,你怎么做的呢?”   “一个被刘赟溪让人撞坏了脑子,傻兮兮的,一个被你们两个像个老鼠一样圈养在H市,两个笨蛋到现在都不知道外公外婆已经去世了。”   徐知手指被他捏的发白,过了很久,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开口。   “刘默,你其实一直都在,对吗。”   刘默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徐知说完,似乎觉得释怀了些,他变得不那么紧张。   “当年和你谈条件的我,简单,天真,赤忱,我是真的想要保护你们,现在想想,十几岁真的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年纪,可我没想到我竟然这么俗,一长大,眼睛里就都是钱。”徐知苦笑:“我不想跟你再谈条件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的帮你,这是我欠你,欠他们两的。”   刘默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发出了一声惊奇:“哦!这是干嘛?要弥补?”   徐知听出了刘默话里的嘲笑,他静默不语,更不会去争辩。   刘默见他这样,便不再掩饰脸上的嘲弄,伸手提着筷子在冷掉的汤汁里缓缓打着转儿。   “想弥补?你也配?” 第11章   这个刘默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七岁,那时的刘默刚上一年级,被几个比他大的小胖子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他们一边逼着刘默交出零花钱一边嬉笑的骂着刘默没爹没骂,是个野孩子。   哦,这其中还有一个男孩,他比他们都大,他十二岁,他是这群孩子的老大,他听到过父母之间的悄悄低语,说刘家那个孩子的妈妈不是个好女人。   不是个好女人在他的脑海里联系到了另一个词,婊子。   不懂事的少年觉得这个词既脏又酷,他挥挥手让动手的几个小孩让开,自己走上前去,捏着刘默被踩得脏兮兮的衣襟,恶毒的骂:“你妈就是个婊子,你是婊子生下来的,所以你没人要。”   发肿的眼眶遮挡了刘默的视线,可那个胖子是挤在一起的眼睛、鼻子和嘴却充斥着刘默漆黑的瞳孔,他身上好痛,但这些痛意却掩盖不了心中的怒火。   他狠狠的用头撞在那个胖子的下巴上。   胖子疼的松开手后退好几步,刘默站在墙角,气喘着瞪着他们,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那双眼睛里满是怒火和……恐惧。   刘默的动作彻底惹怒了那一群胖子,他们一窝蜂的冲过来,雨点似的拳头落在刘默的身上,刘默紧紧闭上嘴巴,不求饶,不出声。   徐知带着大人赶过来的时候刘默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的外婆和外公哭着把小刘默抱着送去了医院。   等醒来时,刘默第一次出现了。   但那个时候他出现的时间很短,没有人发觉。   第一次发现刘默异样的人是徐知,他们同岁,一起长大,刘默出院之后徐知一直陪在他身边,同样七八岁年纪的徐知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和刘默放学一起回家他才被打,因此感到非常的愧疚,当他带着自己妈妈才给自己买了不久的赛车去到刘默家时,他看到头上还裹着纱布的刘默正站在他们家客厅里,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擦拭着水果刀,他另外一只手里有一块毛巾,上面有些血迹。   小徐知问他:“刘默,你在干什么呀?”   “没什么。”刘默头也没抬,擦完之后就把水果刀放回桌上。   小徐知还想再问,接着就看到刘默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望着他:“徐知,你怎么来了?”   小徐知那时候没有多想。   此后的几年中,当初在巷子里欺凌弱小的几个学生混混陆陆续续的出了意外,不是被退学就是因为和人斗殴致残。   十五岁,高一开学后一周,徐知下晚自习,在回家的阴暗巷子里撞见了刘默。   他手里拎着一把流血的水果刀。   旁边的阴影处倒下一个穿着校服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徐知吓得差点走不动路,但他下意识的拽着刘默跑了。   他们在这里住了很久,哪里没有监控,哪条路能够快速脱身,徐知门儿清,他们跑到了一个角落里。   “你杀人了?”徐知努力镇定下来,但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发抖。   刘默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从书包的侧兜理翻出一块雪白的毛巾,然后缓缓的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他冷静的动作让徐知既觉得面熟又后背发凉。   刘默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没死。”   徐知被刘默这一眼看的一惊,他咽了咽口水:“你……你不是刘默。”   刘默侧了侧头,勾唇看了他一眼,接着他转身走了几步,把水果刀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旁边。   徐知静静的看着刘默的动作,等他想继续追问的时候,就听见另外一个疑惑的声音:“奇怪,我不是早就回家了吗?怎么到这儿了?”   刘默回头,看到了他身后的徐知,刘默走过去拍了拍徐知的肩膀:“徐知,我们怎么在这儿啊?”   徐知身侧的手缓缓发抖,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刘默的脸,企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但他一无所获。 第12章   怀疑像是一颗种子,从那个夜晚之后就种在了徐知的心里,他开始比以前更加的关注起刘默。   大多数时候的刘默都是正常的,乐观,向上,成绩优秀,一个家长老师口中的好孩子,可每当刘默受到欺负的时候,徐知总是能发现隐藏在他眼里晦暗不明的杀意。   徐知心里充满了担忧和害怕,他试图将刘默的异样告诉刘默的外公外婆,但那对质朴单纯的老夫妻却没把徐知的话当真。   那个暑假,徐知回了一趟老家,在那里认识了王诚。   王诚那时辞去了医院的工作,出国学习催眠,徐知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刚刚从国外进修完回来,开了一家咨询室。   徐知是陪着家里人逛街时看到了他咨询室的牌子,出于好奇和心里积压的关于刘默的疑问,徐知走进了王诚的咨询室。   王诚是个商人,他和徐知简单聊了一下,便知道从这个少年身上他得不到利益,他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温和的建议徐知带着刘默过来看看。   这句话不过是为了把徐知打发走,毕竟他还要去招呼别的客人。   却没想到徐知担心刘默的情况恶化,几天后真的带着刘默来了。   王诚看到刘默的第一眼,满脸都是惊讶,但他很快将之隐藏起来,笑着迎上去。   餐桌对面,两人对峙着,徐知心里对刘默充满了愧疚,在刘默那句‘你也配’出口之后他的思绪回到了过去,想起了许多,正当他沉浸在过去时,刘默扔筷子的声音惊醒了徐知。   徐知抬头看他,目光里多是忐忑。   刘默背靠在餐椅上,说话漫不经心:“我刚醒,有些细节记不住,刘赟溪来干什么?”   “他来问刘默要个东西,”徐知知无不言:“好像是他父亲遗嘱上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不太清楚。”   “刘赟溪拿到了?”   徐知摇摇头:“没有。”   “刘赟溪现在在哪?”   “我把地址写给你,”徐知本来想找个纸条,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的沙发旁翻开自己的包拿了个手机递给刘默:“这是我不常用的一个手机,你先用着,我把刘赟溪现在的地址发到里面了,你原来的手机……一直被刘赟溪监听。”   刘默沉着脸接过来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对徐知说:“徐知,你猜当年王诚为什么要收你当他的徒弟?”   徐知不知道刘默为什么要突然问起这个,他疑惑的看向刘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当年的事情难道你清楚?当年是我非缠着师父学,他正好也要需要一个传承。”   刘默捏着手机站起来,拍了怕他的脸,阴恻恻的笑了一笑:“徐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好像什么都知道吗?作为一个分离出来的人格,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东西?”   徐知心里升腾起不详的预感,他努力保持着镇定:“精神障碍没有精确的解释,你被迫沉睡时能感知周围发生的事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我学艺不精。”   刘默呵呵笑了几声,赞同的点头:“你确实学艺不精,但这不怪你,毕竟,王诚根本就没有好好教过你。”   “刘默,你别胡说。”徐知皱眉,他总觉得刘默要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   “好,那我们不说这个,”刘默说:“我们说一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两个,记忆总是残缺的,一个只记得刘赟溪的爱,一个只记得你给他造的虚假世界。”   “刘默,你出过车祸,头部受过伤,出现记忆偏差很正常,”徐知深吸一口气,不愿意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要去找刘赟溪?”   “如果我让你来弥补我,你要怎么做,说来听听。”   徐知被刘默跳跃的思维弄得有些崩溃,他气急败坏的开口:“我的自私毁了你的人生,现在你要我怎么配合你都好,就算要我的命我也认!”   刘默眯了眯眼睛,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是安慰像是警告:“好了,别生气,徐知,我不要你的命,只不过,你该醒过来了。”   说完,刘默扬长而去,留下徐知一个人站在原地,双眼迷离恍惚。 第13章   今天天气不错,刘默悠闲的享受着上午不算温暖不灼人的阳光,路过刚开门的冰淇淋店买了个冰淇淋举在手里边吃边走。   许久没有用这双眼睛看这个世界,刘默心中竟然生出几分新奇,像个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犯人,对路边的一颗树都感兴趣。   太阳走到了天空的正中央,热气蒸腾起来,刘默这才挥手打车,他身上没带多少钱,买完冰淇淋之后剩下的钱不够付车费,司机提醒他可以手机支付,刘默这才想起兜里揣着出门前徐知递给他的手机。   刘默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没有密码,刘默感慨了一下徐知的贴心,而更贴心的是打开的界面上的一条短信,上面一串地址,这个手机的号码以及支付密码。   地址是刘赟溪现在住的别墅的地址,也是刘默此刻打车所到的目的地,他的记忆有些混乱、模糊,出门吃了冰淇淋就逐渐想起了刘赟溪别墅的位置,此刻看到手机上的地址,刘默没什么感觉,可当他付完钱之后手机收到的一条付款信息让刘默愣了一下。   来自银行的余额提示信息,卡上有一大笔钱,刘默正觉得奇怪,徐知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大笔钱,思索间目光便落在了银行卡的尾号上。   他对这个尾号太熟悉了。   刘默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他冷着脸下了车,大步走向刘赟溪的别墅,不耐烦的按着门铃。   里面出现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您好,请问你找谁?”   “刘赟溪在不在?”   “刘先生出去了,我是帮刘先生打扫卫生的阿姨,我姓王。”   “王阿姨开开门,是我,我进去等他。”   王阿姨听声音觉得有些熟悉,打开门走出来一看,隔着远远的就认出了刘默,她笑着走过来:“是小刘先生啊,好久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边说着边把刘默迎进屋:“都快六年没见了,小刘先生现在怎么样?”   刘默也配合着王阿姨,笑的温和有礼的回答她的话:“挺好的,现在看天儿都觉得比以前蓝了不少。”   王阿姨被刘默逗得呵呵笑:“小刘先生先坐,我给你做个你爱吃的水果冰粥,一边吃一边等着刘先生。”   刘默笑着点头。   等王阿姨进了厨房,刘默拿起沙发旁的座机,翻出了最近通话记录,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一会就被接起来,低沉悦耳的男声让传到了刘默的耳朵里:“王阿姨,有什么事?”   “要回来一起吃冰粥吗?”   刘赟溪的脸瞬间变色,他原本在一个饭局上吃饭,看来电是别墅的电话就没有离座,听到了话筒里传来的声音,刘赟溪歉意的朝着在座的人点了一下头,起身离开了包厢。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刘赟溪的声音冷厉:“他们呢?”   “不告诉你,”刘默调皮的开口:“听说你要找我要东西?”   “刘默,你没被关够吗?”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关得住我?”刘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我说过,要和你一起下地狱。”   说完,啪得挂了电话。   忙音响起,刘赟溪摁灭了手机,平静的将它放回兜里。   他回到包房给王德旺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回到别墅的时候王阿姨刚好把冰粥端了出来。   刘默坐在沙发上,听见开门的声音笑着转过头来,笑意盈盈的冲着刘赟溪招手:“回来了,快来吃冰粥。” 第14章   王阿姨把冰粥递给刘默,转过身露出笑容,对刘赟溪说道:“刘先生,我给你盛一碗,刚做好的,可新鲜了。”   刘赟溪沉着脸:“不用,我和刘默有话要说,晚餐不用准备了,你先回去。”   王阿姨并不是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她看到刘赟溪的脸色不对,下意识觉得做错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小声应着:“哎,好的。”   刘默盘脚坐在沙发上,看见王阿姨摘下围裙匆匆离开也没说话,而是一勺一勺的冰粥塞进嘴里吃的开心。   等到房内只有两人,刘赟溪大步流星走到刘默对面坐下,脸色阴沉。   刘默抬眼看了看他,觉得这张阴沉的脸实在是影响人享受美食,刘默俯身把还剩大半的冰粥的碗放在透明的茶几上,幽幽说道:“看看你,垮着个脸,都不像从前了,倒人胃口。”   刘赟溪的目光在刘默的脸上逡巡一圈,最终和他对视:“我上次和你说过,如果你再出来,我就杀了你。”   刘赟溪对刘默发出了死亡威胁。   但刘默并不在意……不只是不在意,他甚至是兴奋的,刘默蓦然睁大了双眼,从沙发上赤脚站在地毯上,伸手推开茶几上的冰粥,单膝跪在上面,弯下身靠近刘赟溪。   刘赟溪稳稳的一动不动。   刘默满意的撑着茶几的边缘,脸与刘赟溪几乎相贴,虽然外面热气灼人,但屋里凉爽,刘默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刘赟溪唇周和脸侧,竟让刘赟溪觉得温暖。   “哥哥……”刘默用缠绵悱恻的语调呢喃着:“哥哥,我好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嗯?”说着,他缓缓吻上了刘赟溪近在咫尺的下唇,用牙齿轻轻噬咬。   刘赟溪轻抬眼皮,深邃的瞳孔里映照着刘默流转的眼波间的暧昧和挑衅。   既然猎物都送上门来了,猎人还要装腔作势未免太过于可笑,刘赟溪单手捧住刘默的后脑勺,反客为主,狠狠的吻住了刘默。   刘赟溪的动作在刘默的意料之中,刘赟溪毫不怜惜的把他彻底扯过来,粗暴的动作让刘默的膝盖、脚踝、大腿磕在了冰凉坚硬的茶几上,激烈的碰撞间,吃剩下的冰粥被踢翻在地毯上。   疼痛让刘默闭上了眼睛。   他们激烈的吻着对方,粗暴、热烈、急切。   他们彼此撕扯着对方身上的衣服,双手在彼此身上快速的摩挲探索,两人都太清楚对方身体,刘赟溪的粗暴满足了刘默的空虚,空旷了六年多的身体再次被填满,刘默急切的喘气,汗水浸染了身下沙发,留下一圈圈的汗渍。   他们相拥的那么激烈,那么认真,那么投入,仿佛下一秒就是永别。   在最后的时候,刘赟溪紧紧的抱住他,愤恨的声音在刘默的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要回来,刘默,你为什么要回来?”   一句话将刘默心中燃起的火焰一点一点的浇灭,他没有推开身上的男人,而是越抱越紧,仿佛要将他嵌入身体里。   “刘赟溪,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呼吸渐渐的被平复,刘赟溪退了出来,他单手撑在刘默的上方,刘默原本想死死的抱住他不让他动,但刘赟溪比他有力气,他撑起来的那只手臂明显在用力,刘默余光看到了上忙暴起的青筋,刘默没有强留,松开了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身体不再相碰。   空调的风轻轻吹过,不再相拥的身体竟然在夏天感到寒冷。   “刘默,”刘赟溪的声音恢复了初见时的冷冽:“不要再挑战我的耐性,我怕我忍不住真的会杀了你。”   刘默呵呵笑了几声,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了勾刘赟溪离他最近的皮肤,像是情人间调皮的小动作。   他说:“我知道,你又不是没干过,可是,你要杀我也好,折磨我也罢,我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难受,我的执念,是要带你下地狱。”   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   刘赟溪偏过头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他在里面看不到一分的难过和悲伤。   “印章在哪?你们几个谁知道。”刘赟溪侧头问他。   刘默不理,自说自话:“刘赟溪,除了利用,你有没有真的爱过刘默。”   空间一阵静默。   隔了很久,刘赟溪拿过一旁的衬衫抖开披在身上,点燃了一根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修长有力的腿晃得刘默眼睛生疼,他淡淡的开口:“起来洗澡穿上衣服,你弄脏沙发了。”   刘默垂在沙发侧的头颅微微动了,他伸手慢慢捂住胸口,嘴里发出像是口技一样的声音,自言自语像是在和刘赟溪说话,可声音小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噼啪,哦,有颗心脏碎了哟。”   有颗心脏碎了哟。   有颗像种满多肉一样的心脏,每一次碎一点,每一次碎一点,终于在今天碎了。   它被装在‘别人’身体里。   刘赟溪只觉得刘默在发疯。   他总是发疯。   刘赟溪厌恶身上出汗的感觉,他不再理会刘默,转身上楼去浴室里洗漱。   刘默缓缓抬手盖上了眼睛。 第15章   刘默是被冷醒的,H市夏季,白天太阳炎热,可下半夜夜深露重,仍旧会觉得有几分冷意,更何况是开着空调的房间内部。   刘赟溪上楼洗完澡换了衣服之后离开了别墅,他离开的时候刘默维持着手臂遮着眼睛的姿势在沙发上睡着了,刘赟溪没有叫醒他,他甚至只瞥了一眼他近乎全裸的身体,转过头的时候还难掩脸上的厌恶。   刘赟溪彻夜未归,刘默冻醒之时环顾四周,漆黑一片,像极了他这些年所待的那个阴暗不见光的地方。   四肢冰凉,身后难以启齿的地方黏糊糊的不好受,刘默换了一个轻松一点的姿势,双脚踩在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活动了一下脚趾,黑暗中忽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以前的日子里,他每次出来都要把周围的一切搅得腥风血雨,这回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脆弱。   这个刘默,出现在这里的刘默,不该有一丝的软弱和犹豫,如果这些还存在,那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默静默了很久,在天际的太阳将露未露之时走进了浴室。   刘赟溪半夜离开是去找了王诚。   王诚在H市中央买了房子,他的房子在高层,可以俯瞰整个H市。   这一座还算繁华的新兴都市,夜晚寂静美丽,白日激情上进,可惜的是,王诚只能欣赏它夜间的景色,再无缘它白日的风光。   刘赟溪敲响了王诚的房门,坐在落地窗前喝着红酒的苍白男人闻声将酒杯轻轻放在透明的长桌上,转身去给刘赟溪开门。   王诚并不意外刘赟溪的突然出现,对于和刘赟溪的见面,王诚是期待的,这意味着,他埋好的引线终于被人给点燃了。   王诚期待着见到白日的光。   王诚迫不及待想看看初升的太阳。   “好久不见,”王诚笑着说,笑容真诚极了,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根。   然而刘赟溪却没有和他心平气和叙旧的想法,他抬脚狠狠的踢在这个中年男人的腹部,将他踢到玄关外,王诚闷哼一声,后背撞到了玻璃隔层才停了下来。   可见刘赟溪用的力气多大,王诚疼的站不起来,他想骂娘,可一抬头对上了刘赟溪充满杀意的双眼,王诚识相的闭了嘴,撑着换鞋凳捂着肚子缓缓站起来。   但他站不直,刘赟溪的那一脚踢得他实在是疼,呼气都疼。   刘赟溪走进来顺手关了门。   “我当年说过,别在我身上用催眠,”刘赟溪的声音阴沉的可怕:“你当耳旁风,王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王诚听到刘赟溪这句话惊吓得不行,惊讶过后呼吸忽然加重,随后意识到现在刘赟溪是暴怒的状态,他不敢再激怒他,旋即讨好的笑道:“刘先生,你听我说,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伤害你,给你催眠也只是咱们当初合作的一部分,我发誓,我改变的只是你跟刘默有关的记忆,你也知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完完全全掌控一个人,否则我现在也不会变成一个像蝙蝠一样的怪物……”说到后面王诚的语气变了,任谁都听得出他话中的愤怒、无奈以及可怜。   但这些只会让刘赟溪更想弄死他,他一步一步走近王诚,王诚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沙发上,惊恐的开口:“刘……刘先生……杀了我……你……你要……要坐牢的……”   刘赟溪冷冷的勾了唇角,轻轻开口:“你忘了吗,我是精神病。”   王诚呼吸一窒,他急切的喘了几口气,却又被腹部的疼痛打断。   “别开玩笑了!”王诚顾不得的大喊:“你正常得很!你别把鉴定的人当傻子,你刘赟溪怎么可能是精神病!”   刘赟溪听完笑了,他像是被王诚的这句话取悦到了,缓缓开口:“你既然敢对我下手,就应该对刘家有了解,差点忘了,你还认识林怡。”   王诚的眼中只剩下满满的惊恐。   林怡,是刘默的妈妈。   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人。 第16章   王诚开始害怕起来,他知道刘赟溪做的出来的,这一家子都是疯子,都是心狠手辣的疯子,这一点王诚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错了……我错了……”王诚真心实意的求饶,言辞恳切:“我知道错了……刘先生……你手下留情……留着我……留着我有用!我虽然不像林怡那么厉害,但我也不差……刘先生,我发誓,以后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我只求你放我一次……”   刘赟溪退后一步,半倚在沙发侧,从兜里慢慢的抽了根烟出来缓缓点燃放进嘴里,吸了一口才说话:“你觉得我信得过你?”   “信得过!信得过!”王诚急忙表明诚意:“刘先生,你信我,当年你对我不设防我都不敢对你做什么,更何况是现在,实话跟你说吧……”王诚苦笑着,也不知是不是刘赟溪的那一脚踢得太用力,让王诚连笑也费劲:“刘默不是善茬,我第一次见他就认出他来了,他是林怡的儿子,我在他小时候见过,林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教会刘默催眠,咱们这行忌讳多,根本不像外人以为的那么神,每次用都有可能反噬自身,我和刘默第一次交锋就差点被他给弄死。”   刘赟溪若有所思的听着,沉默着抽完手中的香烟,王诚瞥了一眼,讨好的端着茶几上的烟灰缸递过去,刘赟溪微微用力摁灭了烟蒂:“你改变了我哪部分的记忆。”   王诚听完讶异,他张了张嘴,疑惑的开口:“刘先生,你没有记起来?”   “我只是感觉我现在记住的是错误的,但我想不起来正确的记忆,”刘赟溪将王诚的疑惑收入眼中:“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王诚紧紧的皱眉思索:“我催眠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对付刘默,拿下刘氏,这样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报酬,只要你拿下刘氏再和刘默见面,他叫你‘哥哥’,你的记忆就会慢慢恢复,刘默的一声‘哥哥’是解禁词。”   “这些都不重要,什么催眠?”刘赟溪嗤笑一声:“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们玩,我当初的目的是刘氏,现在也是,只不过有个东西在刘默身手上,他不说,我就没办法安心把刘氏握在手里,既然刘默喜欢玩这个催眠游戏,那么你陪他玩玩,只要他说出我想要的,我不但会放过你,还会给你想要的。”   “可是我不能主动联系刘默,更没办法在白天出去,”王诚愤恨的说道:“要不然我也不会让徐知那个半吊子去办这件事,他跟刘默是朋友,就算我给他下了暗示,他也下不了狠手。”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天快亮了,刘赟溪准备离开:“人我会带过来。”   天亮了,洗完澡出来的刘默神清气爽,他熟门熟路走到二楼最里面的卧室推开门,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走到卧室最里面的储物间,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柜子里拿出一个不大的保险箱。   刘默输入密码打开了密码箱。   刘默面无表情的拿出里面放着的唯一一张照片。   他伸手轻轻摩挲着照片,看着上面美女女人的笑容想了很多很多。   过了很久,刘默对着照片说:“我真不愧是你的儿子,和你一样瞎,不对……刘成世虽然冷眼旁观刘赟溪和颜璐害你,可这几年好歹还后悔了,我看上的那个心狠得很,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变着法儿的要让我不好过,到现在也没看到他一丝悔意。”   房间里没人,照片上笑的恣意的美丽女人也不会给刘默回复。   “为了他把刘默分割成那么多份,图什么呢?”刘默笑了一下:“算了,反正痛的也不是我,这事儿该结了,您看着吧,我一块儿给您把仇报了,到时候咱们两代人地狱里见,好好掰扯掰扯。” 第17章   刘默以为刘赟溪至少短时间之内不会回来,王阿姨也被他打发走了,忍到了中午刘默饿得不行,就自己去厨房打算拿点吃的,刚打开冰箱刘赟溪就进了屋,刘默拎着两罐牛奶从厨房里走出来,问他:“喝吗?”   刘赟溪怔怔的看了一会刘默,有那么一瞬间刘赟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的熟悉,仿佛在他们之间发生过无数回,熟悉的程度甚至在刘赟溪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时手已经伸出去接了过来。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牛奶有微微的凉意,刘赟溪脱口而出一句:“你少喝点凉的。”   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而刘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刘赟溪回头去寻找刘默的身影,才发现他背对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翘着腿喝牛奶,客厅阳台的玻璃上倒映出他们两人的身影,一眼看去像是快重叠在一起。   刘赟溪烦躁的把牛奶搁在餐桌上,太抬脚准备上楼,此时刘默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饿了,你让王阿姨来做饭吧。”   “你不是记起来了吗?”刘赟溪说:“你自己叫,我还有事。”   “你帮我叫不可以吗?”刘默眨了眨眼睛:“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吗?你要是记得我有奖励的哦。”   刘默不合时宜卖萌让刘赟溪心头生出不适:“你把印章给我,我亲自给你做。”   刘默听完,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很快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你是为了利益什么都愿意出卖的人,哥哥,你忘了吗?你曾经那么爱我。”   刘默故意表演的痕迹太重,说爱的时候抬起头望着刘赟溪,眼睛里的深情恨不得溢了出来,可刘赟溪看得只想吐。   尽管他现在记忆有些混乱,很多原本自己以为的和刘默的过去已经像蒙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但不管过去和刘默有过什么,在混沌的此刻心里还有对刘默的厌恶,那么刘默口中所说的爱简直就是个笑话。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见不到印章,”刘赟溪勾了勾唇角:“那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让你开口了。”   刘默也笑了,他不接刘赟溪的话,反而说起了别的:“哥,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刘赟溪沉默,在他模糊的记忆中,自从林怡出现并且害死了自己的母亲颜璐之后他就开始关注刘默,当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报复。在计划中,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当然是在暨明大学。   刘赟溪不明白刘默这句话的意思,索性不开口,等他的下一句话。   可刘默不再说关于第一次见面的事,他揉着肚子转身去打电话:“王阿姨,我好饿,能快点来给我做饭嘛?”   刘赟溪视线落在拿着座机和王阿姨商量中午吃什么而聊的开心的刘默身上,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让刘赟溪胸口升腾出一股怪异的暖意。他还来不及捕捉这股暖意从何而来,刘默打断了他:“王阿姨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刘赟溪一言不发扭头上楼。   走到一半他听见刘默笑呵呵的说:“王阿姨,买点海鲜来做海鲜烩饭,哥哥喜欢吃。”   他喜欢吃吗?   刘赟溪皱着眉想了想,他似乎有好几年没有吃过海鲜烩饭了,那自己大概是不喜欢吃的。   刘默果然是个骗子。 第18章   要忍受一个骗子三天,算不上什么难事,刘赟溪自我安慰。   中午王阿姨和刘默两人在厨房有说有笑的做饭,晚一点的时候刘赟溪从房间里出来果然闻到了楼下烹饪海鲜的味道,王阿姨端着盘子看到他站在楼梯上,笑着说道:“刘先生,您出来了呀,午餐马上就好了,小刘先生蒸了虾,正在调您最爱的蘸汁。”   刘赟溪沉默着下了楼,到了餐厅,浓郁的海鲜菜肴的味道刺激着刘赟溪的味蕾,他原本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虽然在记忆中自己似乎不喜爱吃海鲜。   菜摆了满满一桌,而刘赟溪发现自己难得的有食欲,王阿姨摆好碗筷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打扰他们用饭,这时刘默才慢慢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蘸汁。   这应该就是王阿姨说的刘默特意调的蘸汁了。   刘默把蘸汁放到刘赟溪面前,对他说:“吃饭吧。”   刘赟溪拾起汤匙舀了一勺海鲜烩饭进嘴里,入口的一瞬间自己心中禁不住感慨,就是这个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   刘赟溪难得的有一瞬间的茫然,他放下汤匙,咽下口中的饭,下意识的去寻找刘默的身影,却发现他坐在离他最远的桌角默默的吃着饭。   刘默对上刘赟溪投过来的目光,开口说:“不试试我为你调试的蘸汁吗?”   刘赟溪用筷子挑了一块龙虾肉蘸着放进了嘴里。   那一刻,刘赟溪知道自己一定遗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关于他和刘默的回忆。   刘赟溪咽下口里的龙虾肉,却不再准备吃第二口。   他站了起来,把桌上的菜一道一道的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里。   刘默平静的看着刘赟溪的一举一动,他一言不发。   等到桌面上只剩下两个空碗,两双筷子,看起来凄凉极了,刘赟溪这才满意的开口:“没错,我是忘了些东西,但既然我能够选择忘了,那就证明那些根本就没存在的必要。”   “嗯,我知道,”刘默笑着接刘默的话:“我知道刘赟溪不管忘了什么,都不会忘记刘氏是属于他的,也不会忘记刘默是破坏你家庭的狐狸精的儿子。”   “你的这点自知之明我很喜欢。”刘赟溪目光冷冽:“所以,你准备好把印章交出来了吗?”   “不准备,”刘默摇摇头,他说完顺手抄起面前的碗砸向地面,尖锐的碰撞声后,碗碎了一地。   刘赟溪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说,你看,这个人又在发疯了。   刘默淡淡的说:“没事,砸个碗而已,这桌上放着一对儿碗筷碍眼。”说完把面前的筷子也扔了。   刘赟溪懒得搭理他,准备离开。   “不管你给我三天,还是三十天,我都不会说印章在哪,不如你早点带我去见王诚,没准还能问出你想要的。”   刘默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透露出难言的兴奋。   刘赟溪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制下去,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刘默:“你想见他?”   “当然,”刘默低头浅笑:“除了你之外,他是我最想见的人。”   “你就不怕他再给你造个虚假的世界?这几年没活够?”   “呵呵,”这回刘默愉悦的笑了:“就他那点本事,也只能永远的见不得光了,我活没活够不好说,但是他一定活够了。”   刘赟溪忽然沉了脸:“看来你知道的远比我多多了,刘默,你和王诚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瞒你?”刘默撑着下巴说:“不不不,你说错了,我们从来没有瞒过你任何事情,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你自欺欺人罢了。”   刘赟溪极其厌恶他这副看破一切的样子,这让刘赟溪瞬间暴怒,心中升腾起陌生的不受控制的想破坏的欲望,他一步一步走上前去,俯身一把捏住刘默的下巴,力道之大,仿佛要重演那天在浴室里的场景。   只可惜这次的刘默没有安静的顺从他,刘默同样伸手掐上刘赟溪的脖子,目露凶光。   “我好歹也是个和你差不多高的男人,”刘默说:“你要是再不放手,那别等到去见王诚,咱俩现在就先做个了结,先一起下地狱吧。”   刘赟溪被刘默捏的脸色胀红,在彼此更用力之前,缺氧的大脑里理智微微回笼,他先放开了手。   紧跟着刘默也放开了手。   这次摔门出去的是刘默。 第19章   徐知在刘默住过的家里住了几天,这期间刘默的去向他不曾过问,也不曾联系过刘赟溪。   刘默到家的楼底下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了下来,周围飘来饭菜的香味,汇集在一起引得人咽口水,尤其午饭没吃的刘默——和刘赟溪对质那么一出,什么也没吃成。   可飘满小区的饭菜香味没有一丝是属于刘默的,他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环顾四周,在沙发上看到一个人形轮廓。刘默直接开灯走了过去,徐知听见声音,慢慢抬头看向刘默。   刘默在隔着徐知一个身位的地方坐了下来,徐知的目光随着刘默的移动而移动,直到刘默坐定,徐知这才缓缓开口:“对不起,对不起,刘默。”   刘默笑了,他伸手揉了揉徐知柔软的发丝,语气温和:“没关系,你是为了他好,他知道,你也是受害者。”   “他……知道吗?”徐知喃喃开口:“那我还能……还能再见到他吗?”   刘默轻轻摇头。   徐知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像个孩子似得凑近刘默,伸手拽住刘默的袖子,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好奇……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他一定不会受那么多苦……也一定会好好的……”   “都过去了,”刘默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安抚着徐知,说话的声音甚至没有起伏,平静的好像在叙述今天的天气:“不要难过,就算你没有被王诚骗,他早晚也会消失。”   徐知哽咽的抬眼看他,目光里满是疑惑。   刘默淡淡的跟他解释:“王诚早就见过我,就算你不带我去,他也会找到我,他是我母亲的学弟,当年和我母亲一样是刘家的家庭医生。”   “你说什么?”徐知在头脑里慢慢捋着刘默的话:“所以他什么都知道……可……为什么?王诚和你母亲认识,那他为什么要害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既然选了这么做,必然有所图。”刘默说:“刘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刘家守着巨额的财富,可上天偏偏叫他们投成了疯子。”   徐知越发的不解。   “你想不明白也正常,”刘默挑了一下眉毛,拍了拍徐知的额头:“乖,去给我倒杯水,喝完水,我给你讲个故事。”   徐知乖乖照做。   喝了水润了嗓子,刘默准备和徐知讲一讲关于刘默和刘家的故事,可在开始说之前,刘默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在回忆从前,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温柔,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这是两个医生和一家疯子的故事,这两个医生,一个叫林怡,一个叫王诚,他们都是挺厉害,但不怎么出名的精神科医生,这一家子疯子姓刘,老疯子叫刘成世,小疯子叫刘赟溪,刘赟溪有个妈,叫颜璐,故事发生在很多年前的刘家,那个时候老疯子刘成世第一次犯病,为了避免消息走漏,他没有去医院,而是聘了两个医生来为他治疗。” 第20章   刘默摔门而去之后,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王阿姨不敢出来看发生了什么,刘赟溪颓然的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目光慢慢没有了焦距。   他猜到的。   他猜到了他曾经一定爱刘默爱的不能自已。   就在刘默掐上他脖子的瞬间,他竟然觉得兴奋。   他甚至期待刘默就这么掐死他。   鼻尖还萦绕着未散去的海鲜的味道,刘赟溪忽地觉得胸口好闷,他忘不了不了吃第一口蘸汁时差点压抑不住的心头喷薄而出的喜悦和失而复得的感受。   但他不能相信这种感情,他必须将它压回去,它不应该出现。   一个精神病患者出现的深爱怎么可能靠谱?那也许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妄想罢了。   刘赟溪给自己这样的解释,并且坚定相信着。   他知道刘默是个疯子,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从刘成世将林怡和王诚请回家的那一天开始,刘赟溪的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那时候的他不过五岁。   五岁,是一个恰好可以开始有懵懂记忆的年纪。   五岁,十岁,十二岁,刘赟溪记不住太多东西,但他一次又一次目睹了刘成世和林怡之间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他们堂皇的出现在家里的任何地方,无视颜璐。   刘赟溪感受过无数回颜璐的悲伤、愤怒、哀叹、妥协以及绝望。   颜璐拉着八岁的刘赟溪哭着对他说:“赟溪,你的父亲是爱我的,也是爱你的,你要相信,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只是因为他生病了,他生病了……”   “父亲生什么病了?”刘赟溪皱着眉头问:“父亲和林医生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会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喜欢他,他不是我的父亲。”   颜璐把他抱紧怀里,泪如雨下。   那是刘赟溪第一次感受到母亲深深的恶意和恨意。   几乎要将他淹没。   “刘赟溪六岁那年,刘默出生,刘默不是在你印象中一直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那是王诚给你的错误认知,”刘默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刘默跟着刘赟溪长到了十二岁才被林怡接到H市,你一定猜不到,林怡送走刘默的原因不是因为刘成世和颜璐。”   “那是……为什么?”徐知问他。   “因为……”刘默顿了顿:“林怡发现了十八岁的刘赟溪看刘默的眼神不对劲,十八岁的刘赟溪爱上了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在徐知的记忆中,刘默和刘赟溪之间确实在一起过,但他们的开始是因为刘默的主动,况且,刘默的描述刘赟溪比他大六岁……徐知难以捋清楚这其中的细节,他茫然的看着身边的刘默。   刘默笑笑:“算了,现在和你说这一切你也只会像隔着纱窗看人,模模糊糊,走吧,等见到王诚,一切的不清晰都会被解开。”   提起王诚徐知忽然觉得涌上来困意,他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开口:“师父……师父生病了……住院……我记不清……记不清哪家医院了……”   “是啊,王诚生病了,”刘默眼中泵现出杀意:“我们去给他治病,”刘默低下头,轻轻将徐知揽到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靠近他的耳朵,小声的,轻轻的诱导:“徐知,我们是去给他治病,给你师父治病,现在,告诉我他在哪里好吗?”   徐知眼睛慢慢眯了起来,他太困了,可耳边还有人不停的说话,他难受的蹙眉,过了好久,嘴唇翕动:“师父在……荣兴国际C栋3302……”   “真乖,”刘默揉了揉徐知的后脑勺:“睡吧,睡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第21章   真实这个词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它是被谁定义的?又是怎么定义的?   刘默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每次回首过往,他已经难以定义自己的近三十年的人生是否真实的存在过。   而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也从家里出发了。   在荣兴国际停车场相遇的时候,刘赟溪和刘默四目相顾,彼此都没有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意外。   有些事,是该解决了。   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他们一个下巴上带着指印,一个脖子上带着青痕,中午还剑拔弩张差点把对方弄死,此刻却默契的并肩走在一起,朝着王诚所在的荣兴国际C栋3302走。   在走到王诚家的路上两人走的很慢,或许是夜间的停车场安静空旷,没有束缚感,又或许是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暴怒和争吵,不管是刘赟溪还是刘默都没有力气再将矛头对向彼此,至少现在他们是平和的。   电梯门打开,深夜,周围只有他们两人。   电梯门关上。   “没有忘记中午的海鲜吧?”刘默先开口,轻声说:“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刘默没有疑问,他只是在简单的陈述。   “是,”刘赟溪不再回避:“但那些不重要,我要的是现实,而现在的现实是,我要印章,我要掌权刘氏。”   “现实……”刘默在唇间咀嚼着刘赟溪这句话,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嗯,你说的对,现实很重要,你,我,王诚,还有那些去世的人——刘成世,颜璐以及林怡,我们一直都在追求现实。”   “别用一副你已经看透了一切的表情和语气说这样的话,”刘赟溪定定的看着他:“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我什么样子你不讨厌?”刘默无所谓的笑:“林怡对不起你和颜璐,但你对不起刘默,你厌恶兄弟相爱,可也是你亲手拉着刘默进的泥潭,你拉着他掉下来,看着他被淹没,然后为了所谓的现实抛弃了他,还把所有的罪孽推在了他的身上,你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亡,看着我出现。”   叮,33层到了。   刘默率先迈了出去。   刘赟溪慢了一步。   “所谓的多重人格只不过是你的妄想罢了,你是有病,你有无法治愈的妄想症,”刘赟溪冷笑:“你妄想着你被我伤害至深,自我感动式埋葬你所谓的爱我的人格,自以为是的制造了一场谋杀,你觉得我谋杀了刘默,我谋杀了那个爱我的刘默,这一切听起来不觉得可笑吗?刘默。”   “可笑啊,”刘默抬脚朝着3302走,他很快就背对着刘赟溪,附和着他说的话,轻描淡写的开口:“所以,我们今天需要来解决这件可笑荒唐的事。”   3302在拐角的尽头,刘默走到门口,等着刘赟溪。   “敲门吧,还是说你有钥匙?”刘默侧头问刘赟溪。   “你不是猜的很准吗?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刘赟溪笑了,开玩笑的说:“猜猜,我有没有钥匙。”   “你没有,”说完刘默伸手拍门,用戏谑的语气说:“你醒过来才多久,怎么可能有钥匙。”   刘赟溪的脸迅速的沉了下来。 第22章   刘默转头,不看刘赟溪的脸,他此刻不想再去理会这个男人的脸色,既然谁都没有钥匙,刘默伸手拍门,他才不管周围有没有住户,在深夜将3302的门拍的咚咚作响,惊醒了门内一边喝酒一边沉浸在音乐里的男人。   咚咚的敲门声像是一道惊雷炸在王诚心上,他握着高脚杯的手指缓缓发颤,脸上神色变换,一会是激动,一会是害怕。   他快速把没喝完的酒放在桌上,快速走到门边,他没有选择去看门外的人是谁,而是饶有兴致的开口询问:“门外的,是谁啊?”   刘默轻笑:“王诚,猜猜,是谁。”   王诚蓦然睁大了眼睛,沉寂了几年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兴奋的光芒,他狠狠的深呼吸了一口,平复了几分,才说道:“啊……是小默啊,你终于来了,你知道叔叔等你多久了吗?”   刘默听到王诚的话,低垂的眼眸里闪过疑惑,但很快湮没,他顿了顿,从善如流的回答:“我当然知道,我也盼着和叔叔早日相见呢。”   两人隔着门聊天,仿佛许久不见的叔侄,说话间竟还有几分亲昵。   这两人的对话让刘赟溪恶心的够呛,明明心里都是恨不得对方不得好死,可还能如此亲昵的寒暄,这让刘赟溪头脑出现很多以前的画面,他不动神色的揉了揉太阳穴,冷着脸打断他们:“王诚,开门。”   王诚的笑容有些发僵,他没想到刘赟溪居然在外面。   是了,没有刘赟溪的带路刘默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地址,王诚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刚才是太过于兴奋忘了这点,不过没关系,他阴恻恻的笑了一下,过了今晚上,他就谁也不用怕。   他脸上神色转化得飞快,令人啧啧称奇。   刘默用余光瞥了一眼刘赟溪,嘴角的笑容意味不明,刘赟溪皱眉,正待要说什么,刘默忽然快速凑近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离开。   刘赟溪怒视:“你……”   “嘘,”刘默将食指竖在唇边,黑色的双眸在暖黄色的灯下仿佛晕染了一层光圈,看得刘赟溪失了神:“哥哥,门里的人都是野兽,一会要带他们一起去地狱好吗?”   刘赟溪怔愣在原地。   卡塔一声,门被王诚从里面打开。   刘默放下手,推开门,走进门内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刘赟溪。   他看见刘赟溪缓缓的点头。   刘默笑了,轻轻敲了一下门框。   笃笃。   刘赟溪眼神瞬间清明,冷厉的双眸刹那出现。他落后刘默身后几分钟进入了房间里。   房间里缓缓流淌着复古慵懒的爵士乐,刘默顺着音乐响起的方向忘了一眼,一架老式唱片机在沙发边工作着。   刘默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此刻的时针偏向12,分针指向10。   王诚拿出酒杯倒了两杯红酒,端着过来递给刘默他们,他看出了刘默的动作,挑了一下眉毛,笑着说:“放心看吧,我这次可没诱导你。”   刘默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很快把它放下:“我可没有叔叔这么好的兴致,喝不来这么好的酒,倒是哥哥,”刘默说着看向刘赟溪:“可以尝一下王叔这里的酒,每一口,都是故事。”   刘默的话刘赟溪和王诚都没有听懂,但刘赟溪竟然像着了魔一样低头一连喝了好几口。   在杯中酒见底的时候王诚突然反应过来,他着急忙慌的拉开刘默就要去抢刘赟溪的杯子,却才走了一步就看到刘赟溪像是晕倒在沙发上,杯子从他手中跌落,落在桌边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王诚目眦欲裂,他再也顾不得伪装,手掌捏着刘默的后脖颈,拉着他朝着自己方向拽,一字一句仿佛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你这是在玩火。”   刘默的眼睛平静的可怕,他红唇轻启,语气冷冽:“父亲,玩火的是你。”   王城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惊恐:“你在说什么?”   刘默不退反进,他和王城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眼中迸发出不可遏制的怒意。   “刘成世,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但你现在是什么,彻头彻尾的怪物,你能控制得住王诚吗?你敢离开这套房子吗?”刘默呵呵笑了:“刘赟溪不愧是你的种,冷漠自私到了极点。”   王诚……不,刘成世听完慢慢冷静下来了,他看向刘默的眼中充满了欣赏,但说话的语气阴森:“你怎么知道的。”   “叔叔?王诚他配吗?”刘默嗤笑。   “呵呵,”王诚一把推开刘默,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方才激动之间弄皱的衣服,动作流畅优雅,像一个老牌的绅士:“原来是称呼让你起疑了,不愧是林怡的种,敏锐。”   刘默笑着受了刘成世的夸奖,他勾了勾嘴角:“如果是你,那一切就解释的通了,我就奇怪,王诚的胆子怎么敢对刘赟溪下手。”   “傻孩子,”王诚慈爱的看着刘默,像个担心孩子的慈父一般说:“小溪那么对你,你怎么还护着他呢?我记得你以前最听父亲的话了,现在也听父亲的话,把印章给我好不好?”   “好啊,”刘默指了指脑袋:“可我不记得印章在哪里了,父亲不如自己来这里面找找?”   刘成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父亲,另外像个小刘默都死了,现在只剩我了,我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格,”刘默耸耸肩:“你知道的,没有感情的记忆,只是数据罢了。”   刘成世静静的看着刘默。   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了12。   房间里只剩下流淌着的爵士。   沙发上,地上躺着三个呼吸平稳的男人。   嘘与衍一?。   故事开始了。 第23章   三十年前,刘家的别墅,刘成世连续一周一个人自己住在书房里的小卧室里,按理说他和妻子颜璐结婚十年,琴瑟和鸣,不该出现分屋睡的情况,但颜璐从不起疑,相信了刘成世对她的解释。   刘成世说最近公司要并购,非常忙,他处理文件开会要到很晚,回家怕打扰颜璐睡觉,颜璐很高兴丈夫以事业为重,她同意了。   但当时公司并购并不需要忙到夜半归家,真正要分床睡的理由是——刘成世已经连续失眠半个月了,而他的失眠并不是普通的失眠,每当睡不着的夜晚,他头脑非常清醒,脑海里总是有好几个人在说话,他们讥讽威胁着他。   刘成世非常恐慌,他很害怕,更不敢把这件事和颜璐说。   刘家有精神病史,但这件事颜璐不能知道,外人更加不能知道,否则,他的事业和人生将会受到重大的打击。   在刘成世还残存自知力的时候他偷偷找到当年为他父亲治疗的医生,可惜那个医生已经年迈,并且移民,但他推荐了他的徒弟。   很快,林怡和王诚作为刘家的家庭医生被接到了刘家。   刘成世开始服药,精神症状逐渐消失,除了每天都要服药之外,他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但意外发生了。   刘赟溪五岁这一年,刘成世刚给他过完生日就飞去了外地出差,在一个重要的会议上刘成世被谈判对手的无理和傲慢刺激得当场和他吵了起来,当时他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刘成世回到酒店就开始犯病,他无故闻声,害怕,不敢睡觉,自言自语,行为异常明显,助理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夜给颜璐打电话——颜璐带着林怡和王诚连夜赶来,至此,她终于知道了丈夫费尽心机想过掩埋的秘密。   林怡给刘成世打了一针让他安静下来,颜璐守在床边等着刘成世的苏醒。   刘成世是第二天下午醒过来的,看到床边等待的颜璐,才刚清醒的他就知道再也瞒不住了。   颜璐很愤怒:“刘成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病是有可能遗传的,你要我们的儿子怎么办?你让颜家的企业怎么办?你这是在骗婚!”   刘成世愣愣的看着歇斯底里的妻子,半天缓不过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就算是你低嫁到我刘家,但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是有感情的。”   “我们当然有感情,”颜璐哽咽的开口,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但我颜璐嫁的人必须是一个优秀的男人,而不是有这样难以启齿的疾病,这么大事情你和你爸居然瞒得这么深?你的病要是传出去,那我就变成了一个笑话,我的儿子也会受到你的影响,刘成世,我这么骄傲,这么追求完美的人,因为你的隐瞒……你毁了我的人生。”   刘成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眼里是掩藏不住的震惊,两人沉默,卧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他难过的红了眼眶,但颜璐并没有将这个男人的悲伤当回事,而这一切恰巧被走进来送药的林怡听见了,安静下来的卧室里脚步声很明显,颜璐回头看见林怡,开口第一句则是:“要怎么样他才能恢复正常,这个病有没有康复的可能。”   声音没有难过,只是冷漠。   刘成世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林怡放下水杯和药瓶,看到病床上的男人,心里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一般来说,”林怡说:“这种病基本上不可能完全治愈,就算控制住了病情但也要很注意,饮食作息,环境的稳定,还有情绪上的平稳,只要这些能保证,刘先生就不有什么问题。”   “这样跟废人有什么区别?”颜璐不满的开口:“他只是跟人谈判起了冲突就变成这个样子,以后他还怎么挑起刘氏,还怎么当好这个董事长?”   “颜璐,离婚吧,”刘成世淡淡的开口:“我净身出户,颜家的所有,包括刘家的一切,我都给你。”   颜璐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她瞪大了双眼,怒视着刘成世,红唇里吐出的话让人非常不适:“刘成世,都给我?你现在这么懦弱?”   “那你要我怎么办,”刘成世苦笑:“我当不了你的完美丈夫,也不是孩子完美情人,我是一个精神病,我是你人生的污点,颜大小姐还留着我干什么,趁早一脚踢开难道不好吗?”   “你是,”颜璐冷冷道:“你确实我人生的污点,但我颜璐也不是那么冷漠的人,人无完人,但孩子需要一个正常的父亲,我们现在回去,出国去找最顶级的医生,不管用什么手段,至少在他面前,你必须并且只能是一个正常人。”   “颜璐!”刘成世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我生了病就不配当孩子的父亲了?”   “你这是普通的病吗?你疯了,刘成世,你明白吗?你马上就疯了,不……你已经疯了……”   “原来你现在只是这么看我的?”刘成世冷笑。   林怡不喜欢争吵,她走到两人中间,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刘先生恢复正常。”   这句话一出,两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她身上。 第24章   当时颜璐对这个疾病的了解不够多,她只是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对这个疾病充满了歧视、排斥以及恐惧,所以当林怡说她有办法治好刘成世的时候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而作为得病的当事人,刘成世本人,他见过父亲是如何受到这个疾病的折磨,也见过父亲寻遍名医最后无疾而终的样子,他还保留着一些理智,但拒绝的话被颜璐眼中的狂热阻隔在口中。   “你有什么办法?”颜璐急忙问:“只要你能把他治好,钱不是问题。”   林怡严肃的开口:“我和师弟在国外除了进修精神科之外,还学习了催眠。”   “催眠?你有把握吗?”颜璐脸上写满了怀疑:“这个办法听起来很不靠谱,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精神病靠催眠就能被治好。”   “刘太太,我只是说这是我的办法,但事实上我只用过一次,并且这个方法并不为多少人所知,它有一定的风险,所以我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林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过我可以简单的说一下原理,如果你感兴趣不妨听听看。”   显然颜璐和刘成世都很感兴趣。   精神疾病不是一个可以精确测量的疾病,它从大脑里起病,受到环境,情绪等等的影响,而大脑,是人类到现在为止都无法探究清楚的人类身体上最精密的器官。精神疾病经过治疗后,有的同正常人无异,而有的人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很可能终身都受到幻听、幻觉、妄想的折磨,但绝大部分的患者通过治疗,在某个阶段是可以恢复自知力,分得清虚幻与现实,举个例子,这个时候的病人分辨得清楚幻听与真实话语。   而林怡所谓的催眠,就是在刘成世经过传统方法的治疗达到这样的程度,对他进行催眠,转移他的认知,重塑人格。   天方夜谭。   这是颜璐和刘成世听完后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林怡,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刘成世皱紧了眉头:“这也不是演电影。”   “刘先生,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林怡说:“刘先生,刘太太,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不相同?那只不过你们大脑对这个世界认知不同罢了,如果替换了认知,植入了新的看法和思维,那么你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从出差地回到刘家之后,林怡就开始了她的治疗,这期间王诚什么也不知道,直到半个月后,他发现刘成世变了。   王诚来刘家半年多,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温和有礼,但由于被疾病困扰,总是显得郁闷和疲惫,可这段时间的刘成世仿佛完全摆脱了疾病,阴霾一扫而空,但变化不仅仅只是这一点,他变得充满欲望和野心,行事乖张,手段果决,比起原来,越发的像一个掌权者。   这一点让颜璐非常满意,现在的刘成世完全符合了她心目中的完美丈夫。   林怡做到了,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王诚的质问:“你疯了吗!林怡,这种方法是被禁用的,你知道你唤醒的是什么东西?重塑人格这件事无法被证明,万一你弄出来的只是他妄想的一部分呢?你别忘了,他不正常人,他是个病人!”   林怡不耐烦听王诚的呵斥,她警告的看向他:“这件事你不许跟别人说,刘先生会付你很多钱,阿诚,你只要像以前一样对金钱保持着热情就够了,剩下的我会处理。”   王诚被林怡冷漠的眼神镇住了,他咽了咽口水,问她:“你是不是醒了?”   林怡揉了揉太阳穴,压了压短暂且急促的头痛,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来:“嗯,我醒了,所以,别试图阻止我。”   王诚的脸色巨变,他垂着头思考了很久,终于妥协,拿着钱离开了刘家。   事情果然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颜璐被新人格的丈夫吸引着,但焕然一新的刘成世却厌恶这个固执而又霸道的女人,刘成世深谙人心,他忽略颜璐,连同他们的孩子,让颜璐感到委屈,悲伤,刘成世手段了得,颜璐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她是个女人,是孩子的母亲,终究狠不下心来对付刘成世。同时,他疯狂的追求林怡,短短几个月,林怡就在这个家里掌握了话语权。   颜璐发现林怡也变了,她以前温柔疏离,是一个真正的医生,而现在,这是一个自私而冷漠的女人,哪怕颜璐才是刘成世真正的妻子,作为第三者的林怡却丝毫不给颜璐的面子。   面对突然强势而冷漠的丈夫,为了孩子,颜璐不再霸道,只得隐忍,她无时无刻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很快,林怡怀孕生下了孩子,孩子的名字叫刘默。   刘默在刘家慢慢长大,但林怡从不允许他叫刘成世父亲。   他称呼刘成世为叔叔。   这个别墅里的人逐渐变得畸形。   颜璐一开始不能理解林怡的做法,直到刘默十二岁那年,有一天,离开了刘家很久的王诚突然单独约她吃饭。   在隐秘的餐厅内,王诚开门见山:“刘夫人,我们必须阻止林怡,她疯了,她想掌控一切。”   颜璐不解。   “林怡是不是和你们说过催眠疗法有一个成功案例?那个案例就是她,她天生体内有两个人格,而其中一个就是她现在呈现的,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原本在这个人格被我师父用催眠困住了,但是她太聪明了,在被催眠的时候学会了催眠,给原本的正常人格下了暗示,在藉由给刘先生催眠治疗的机会打破我师父的禁制,唤醒了现在的人格。”   颜璐听完张大了嘴,脸上的表情呆滞。这真的是另外一个天方夜谭,但她这十多年所经历的东西让她不得不相信王诚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颜璐害怕极了,她激动的不小心洒了咖啡:“他和我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她会不会害他?”   “我不清楚,”王诚摇头,随后他目光变得见坚定起来:“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去刘家,想办法把这件荒唐的事情解决。” 第25章   颜璐安排了王诚住进了刘家的别墅,林怡当时并不知道王诚又回来了,刘家的房间很多,她大多数时间都是和刘成世以及刘默在一起,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就连颜璐的面也很少见。   但王诚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林怡,然而最近林怡和刘成世常常不在家,家里的人就只剩下颜璐以及刘成世的两个孩子。   刘赟溪十八岁,暑假在家,刘默十二岁,成天和刘赟溪待在一块儿。   他们在花园里踢球,颜璐和王诚站在房间里打开窗帘朝下面望去。   十二岁的刘默白皙的脸上出了很多汗,小脸跑的通红,细碎柔软的头发贴在额头,大大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盯着向自己飞过来的足球,屏气凝神的冲上去伸腿踢。   刘赟溪站在他前方,时刻注意着刘默的一举一动,见他一脚踢空,小身子重心不稳朝着草坪的方向倒去,早已经预料到刘默会摔倒的刘赟溪此时已经赶到,半蹲下来让刘默倒在自己怀里。   小刘默的惊呼声在触及到刘赟溪的胸膛之久就变成了咯咯的笑声,小白牙在午后的阳光下晃人眼睛。   刘赟溪顺势躺倒草坪上,让小刘默坐在自己的肚子上,捏了捏他热腾腾的小脸蛋儿,语气宠溺:“教了这么久还不会踢,是不是小笨蛋。”   小刘默瘪嘴:“才不是笨蛋,是哥哥笨蛋,不会教。”   “哥哥起床就教你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刘赟溪刮了刮刘默的鼻子:“你个小白眼狼说哥哥不会教?”   刘默笑着躲了一下,缩了缩脖子,语气委屈:“谁叫哥哥总是不回家,我都好久没看到哥哥了。”   刘赟溪抱歉的摸了摸刘默汗湿的头发,手肘撑在地上坐起来把刘默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他的后背,亲亲他的头顶:“是哥哥不好,哥哥以后经常回家好不好?”   “那哥哥要说话算话,”小刘默一下就兴奋起来:“要经常回家陪我,哄我睡觉,哥哥不在,晚上大怪兽会把我吃掉的。”   刘赟溪听到他这么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抱着他站起来:“十二岁都是大孩子了,还怕大怪兽吗?”   “哥哥在就不怕,”小刘默揽上刘赟溪的脖子,嘻嘻哈哈的开口:“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去洗澡好不好?”刘赟溪单手抱着小刘默,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另外一只手摸了摸他小脸上的汗珠:“出了这么多汗,一会感冒了。”   “嗯,”小刘默点头,接着期待的望着刘赟溪:“哥哥和我一起洗好不好?”   刘赟溪闻言脸色暗了下来,他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痛苦和无奈,可惜小刘默一点也不懂,还用大眼睛盯着他,期待他肯定的回答。   刘赟溪抬手盖住小刘默的眼睛,虔诚的亲上了自己的手背:“默默是大孩子了,大孩子要自己洗澡了。”   小刘默看不懂的东西被站在楼上的王诚和颜璐看懂了。   王诚震惊的看向颜璐,却见颜璐脸上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他少,王诚还没开口,颜璐就抖着手一把拽住王诚的胳膊:“我要杀了林怡,我要杀了她,她和她那个儿子都是妖精,都是恶魔!他引诱我儿子!他引诱我儿子!我以为他不过是个孩子没有什么威胁都没有阻止他们相处,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是个失格的母亲!我没有用!”   原来颜璐并不知道刘赟溪对刘默那隐秘的心思,王诚恍然大悟,他想反驳说刘默那么小怎么会引诱刘赟溪,那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可看见颜璐痛苦的模样,这些话王诚说不出口,如果这样以为会让颜璐好受一点的话那他就不去刺激她了,反正他这次会想办法解决这一切。   只不过王诚没有料到,有些话不说,也许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有些误会不澄清,可能就会被人误以为真相,并且坚定的相信着。   屠龙的人最后会变成恶龙,和恶魔战斗的人最后也变成了恶魔。 第26章   颜璐的疯狂超出了王诚的想象,原本王诚只是想带走林怡和她的孩子,但在王诚不知道的情况下颜璐已经开始布置杀局,她要林怡和刘默一块儿死。   这十二年来被忽视被践踏尊严的痛,颜璐尚且可以忍受,但作为一个母亲,孩子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孩子,也不都是单纯的。   这个夜晚,刘赟溪再次拒绝了刘默想要和哥哥一块儿睡觉的请求,小刘默只好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夜深了,他锁好了门,这才爬到床底下拉出个盒子从里面掏出一部手机,熟练的拨打电话。   “妈妈,”小刘默开口,声音没有和母亲说话那般亲昵,而是像和陌生人对话一样:“我看到了,颜阿姨带回来一个男人,她叫他王诚。”   听到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的林怡低低的笑了一会:“乖宝贝,下次见到他要叫舅舅。”   小刘默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我不叫,他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只有哥哥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我,叔叔也不喜欢我,颜阿姨也不喜欢我。”   “傻孩子,谁会喜欢你呢?”林怡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谁会喜欢怪物?你哥哥稀罕你,那是因为你和他一样是个怪物,不然,哪个正常人会爱上自己的弟弟?”   “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小刘默打断林怡的话,语气森然:“哥哥不是怪物!”   “你叔叔是个怪物,你说他是不是?你还太小,可不懂你哥哥对你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林怡没把小刘默的气愤放在眼里:“好了,小孩子快去休息吧,不然该长不高了。”   小刘默气的直喘气,却没有挂电话。   奇怪的是那头也一直没有挂电话,过了五六分钟,林怡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回声音却温柔了许多。   “宝宝,快去睡觉吧,妈妈爱你,晚安。”   小刘默的呼吸瞬间平稳了下来,他双手捧着手机,生怕错过手机里面一个呼吸声。   “嗯,妈妈,默默也爱你,妈妈晚安。”   小孩子是有灵气的,他从小就知道妈妈住在林怡的壳子里,只有半夜才能出来和他说晚安。   这个秘密,他只和刘赟溪分享了。   刘赟溪一直很痛苦,他的痛苦不止来源于他四分五裂的家庭,还来源于他自己。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在发现自己爱上了弟弟之后还能感到内心平静的,他厌恶自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   而母亲癫狂的质问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指责他:“你怎么能变成一个疯子!你怎么能跟你那个爸一样!你忘了这十二年我们是怎么过的吗?!你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变态!”   她厉声尖叫,像个厉鬼,她把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统统发泄到他身上,她一下一下的捶打着刘赟溪。   刘赟溪觉得自己的心慢慢的碎成了好几瓣,一些爱着刘默,一些爱着妈妈,一些充满暴戾,一些想毁灭这个世界。   刘赟溪清楚的知道这个家曾经发生了什么,这些年已经在崩溃边缘的颜璐把他当成了唯一的安慰,从他六岁起,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她都统统倒向了刘赟溪,她或许从来都没有思考过一个孩子有没有能力去承受这些。   林怡到底能不能重塑人格刘赟溪不清楚,但从那之后,有些东西慢慢在他心里发酵。   这世上所有的悲哀都是无法掌控一切造成的,就像是母亲失去了在刘氏的话语权,而父亲和林怡掌握了这些,所以他们就能够轻易的把母亲逼成这个样子,也让自己越来越不正常。   是,都是他们的错。   “妈,如果林怡和刘成世再也不能出现在刘氏,甚至再也不出现,那么一切是不是就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颜璐眼里只有疯狂,她甚至听不清儿子的话。   “我觉得是,如果我拥有了权势,那我就什么都有了,一切也就恢复正常了。”刘赟溪抹掉嘴角溢出来的血,冷淡的开口:“王诚,你不是说能帮我吗?”   王诚被刘赟溪的变化震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刘赟溪说:“刘默和我说,每天半夜,他可以用手机和妈妈说话。”   王诚一开始并不能理解刘赟溪的话。   “他的妈妈,住在林怡的身体里。”   王诚瞬间懂了。   王诚想回头,他不想杀人。   刘赟溪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轻笑:“你不喜欢钱吗?”   刘成世和林怡回到了别墅,他们五个人在一个桌上吃饭,平静的,诡异的。   小刘默坐在刘赟溪身边,仰着脑袋看向刘赟溪:“哥哥可以喂我吃饭吗?”   刘赟溪摸了摸他的脑袋,摇头。   在计划里,刘默很快就会被送走。所以刘赟溪不想在为他浪费感情。   自己真的很仁慈,刘赟溪想。 第27章   那天暴雨下得很大,从白天一直下到了深夜,暴雨的声音遮掩了太多罪恶,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里,导火索在深夜里被彻底点燃。   那天傍晚,刘赟溪破天荒的答应了小刘默的请求,哄他睡觉,午夜,小刘默听着耳旁平稳的呼吸,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掏出手机光着脚小心翼翼的跑到房间里厚重的窗帘下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窗外的雨像天破了一个大洞,声音响的像是巨人恸哭,闪电刺的人眼睛生疼,雷声敲击着耳膜,引起后背的一阵一阵战栗。   小刘默对电话里说:“妈妈,打雷了,我好害怕。”   刘赟溪翻身坐在床边,听见小刘默像个正常孩子的语调之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雨声遮盖住了他的脚步声。   而在楼下的主卧门口,王诚和颜璐早已经等在那里了。   刘赟溪的出现,让颜璐和王诚紧张的神色缓和了几分,颜璐更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低头,用自己的指纹打开了房门。   她曾经是这栋别墅的主人,以后也将是它的主人。   昏暗中,他们看见了两个人的轮廓,一个躺在床上睡得沉,另外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站在窗外讲着电话,她的声音温柔动听。   她讲电话讲的入迷,似乎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   也许是雨声太大了,电话还没挂断,王诚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林怡回头。   王诚开口:“好久不见。”   林怡眼中满是意外,她匆匆说了一句什么就挂了电话,她说的又快又轻,她身后的三人没有听清。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听清了。   妈妈说:“快下来,妈妈教你魔法。”   林怡不意外房间里出现的人,她把手机随手放在小桌上,走到一旁打开了房中的壁灯,她对面的壁灯旁边挂着时钟,此刻时针指向11,分针指向6。   林怡换了一副久别重逢的表情,对王诚说:“师弟,你回来多久了?”   “你不必跟我装蒜,”王诚眼中满是戒备:“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回来了。”   林怡像是被王诚严肃的语气伤害到了,她微微垂眸:“师弟,刘太太,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们说句抱歉,当年是我的一意孤行才造就今天这个场面,但你们要相信,变成这样并非我的本意,我不知道她会出来捣乱。”林怡说的凄楚,一点平日里的强势也看不到,在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林怡不是白天那个林怡。   “我知道你们今天来想做什么,”林怡抬头看向颜璐:“刘太太,我亏欠了你太多,我愿意帮忙,但是我的时间不多,我每次出现只能维持十几分钟,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颜璐冷笑:“你是疯子,我不会再去相信一个疯子了!”   “我……”林怡脸上闪过痛苦:“对不起,我是疯子,刘太太,你杀了我没有关系,可我死了,刘先生要还是这样,你也依然会活在痛苦之中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把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需要。”刘赟溪瞥见母亲闪烁的目光,知道她或许有几分动摇,因此他冷声打断林怡的话:“接下来是我们刘家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林怡这个时候才将目光放在刘赟溪身上,她想了想,道:“你就是默默每天和我念叨的哥哥?谢谢你,帮我照顾他。”   刘赟溪的脸色越来越沉,林怡的话仿佛触及到了他的痛点:“你最好让他离我远一点。”   “要听音乐吗?”林怡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   “暴雨的深夜,来电轻柔的爵士最好了,”说完,她坐在了沙发上,伸手把唱片机打开了。   慵懒的爵士乐响了起来,床上的人也睁开了眼睛。   林怡看向他,冲他招招手:“刘先生,坐过来吧。”   王诚,颜璐两人如临大敌。   刘赟溪冷眼旁观。   音乐声像是带着魔力,能让人心情舒缓,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好像变得迟钝起来,连门什么时候被打开的都不知道,背对着门的三人没有发现小刘默的进入。   小刘默想跑上去来叫哥哥,却被林怡一个眼神镇住,他只好乖乖的蜷缩在门后,一双大眼睛看着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见叔叔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哭着跪倒在地上拉着颜阿姨的手一遍一遍的道歉,他看见林怡悄悄朝着他的方向深处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他看见颜阿姨像是疯了一样冲上前去掐着林怡的脖子,他看见林怡的眼睛里慢慢开始渗血,他看见刘成世瘫软在地上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看见王诚冲上前去阻止颜璐,却根本拉不开已经癫狂的颜璐。   等一切尘埃落定,林怡可怖的脸在壁灯下像是恐怖片的封面。接着他看见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动的哥哥抱起林怡还没有冷掉的身体,拽着刘成世到了车库里,哥哥随便挑了一辆车,把林怡扔在副驾驶,逼着刘成世去驾驶座。   可车驶出车库的时候,等在雨幕中的颜璐却疯了似的拦住车,让刘成世去后面,自己替代了他的位置。   暴雨中飞驰的豪车冲向了路边。   房间里的时针指向12,分针也指向了12。   第二天小刘默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紧接着他就被送到了H市,林怡的父母家。   刘赟溪掌控了刘家,而刘成世在那起车祸中变成了植物人。   王诚和刘赟溪拥有了共同的秘密,成了盟友。   他们监视者刘默,而不久之后,王诚发现了刘默的异样。   他害怕极了。   他越来越像林怡。   王诚不敢告诉任何人,他用不熟练的催眠封闭了那个可怕的刘默。   五年多后,刘默回到了刘赟溪身边。   这一次,刘默爱上了那个一直支助他上学的刘先生。   他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徐知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很好的刘先生。 第28章 (完结章)   刘赟溪不该和刘默再见面,无论是父母之间,还是他们两人之间,都横亘着巨大的沟壑,但送走刘默一个星期后刘赟溪就找王诚要了刘默的地址。   因为他发现,在刘成世的遗嘱里,要顺利继承公司,必须拿到印章,而印章被一直是林怡保管,现在林怡死了,那么只有两个人可能会知道印章的下落,一个就是有可能苏醒的刘成世,另一个就是林怡唯一的孩子,刘默。   刘赟溪迫不及待想拿到印章,为了印章,他跟着王诚来到H市,可无论怎么问刘默,他都沉默,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印章这件事。   刘赟溪逐渐感到烦躁,他看向刘默的眼神也越发的冷厉,王诚安抚他:“他还小,你这么逼他万一出事怎么办?就算印章在他那里,但他现在只不过十二岁,根本不可能接手刘氏,慢慢来,我这几年会继续学习催眠,精进我的技术,相信我,我会帮你问出来的。”   刘赟溪被劝服,准备离开,他走那天小刘默冲出来,拽着他的衣袖,仰着头像从前那样对他说:“哥哥,你讨厌我了吗?”   刘赟溪那段时间整个人处在难以言喻的暴怒之中,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似乎变了一个人,尤其是看到刘默的时候,他不敢让自己在他身边多待,用力扒开小刘默苍白的小手,头也不回的开口:“我讨厌你,也讨厌林怡。”   小刘默站在原地,大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此后一年,刘成世短暂醒来过几天,但意识十分模糊,刘赟溪问了很多次印章,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而他反复重复,要见王诚。   刘赟溪安排了王诚来见刘成世。   王诚仍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刘成世的苏醒像是昙花一现,之后他就一直陷入昏迷,直到前不久去世。   自从见完刘成世之后王诚就定居H市,对刘赟溪称他这是帮他监视刘默。   王诚很少和刘默相见,但他收了一个徒弟,这个徒弟恰巧和刘默是好兄弟。   刘默满十八岁那年,刘赟溪安排他进了暨明大学,自己作为他的资助人与他见面。   也是这一次刘赟溪发现,刘默忘记了关于刘家的一切,也忘了自己,他像是一个真正长在H市的少年一样,疯狂的爱恋着自己。   刘赟溪抵挡不住刘默的疯狂示爱,他想,这是刘默自找的,是刘默自己送上来的。   他们在一起了,只不过刘赟溪一直把刘默当成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哦,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他要问出来印章的下落。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着急的人竟然是王诚,他背着刘赟溪对刘默进行催眠,却没想到,唤醒了当初被他封闭的刘默。   王诚自食恶果,变成了这座城市里的蝙蝠人,长达六年的时间他不敢看太阳,生活在黑夜中。   刘默的所作所为让他感到愤怒,他给刘赟溪和徐知下了暗示,囚禁刘默。   王诚没有料到,那个时候的刘赟溪已经像当年刘成世那样开始发病,王诚的暗示直接导致刘赟溪开车差点撞死了刘默。   刘默在那次车祸中伤到了脑袋,出现了幻听幻想,而刘赟溪则把记忆丢了大半。   接下里的徐知按照暗示,在H市画地为牢,过了好几年,直到刘赟溪的再次出现。   时针指向12,分针也指向12。   尖锐的闹铃声响起来,将房间里的人唤醒。   率先醒来的人是王诚,他从地上爬起来,晃了晃混沌的脑袋,仅仅十多秒他就清醒了过来,撑着身体走上去把闹钟摘下来狠狠的摔在地上,紧随其后醒过来的是刘默,他脸上没什么情绪,也没有像王诚一样暴怒,他平静的有些可怕。   王诚回过头来怒视着他:“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刘默,进了这个屋子你还想出去吗?你还出得去吗?”   “音乐太吵了,”刘默走过去关掉了音乐,爵士乐戛然而止,房间里陷入片刻的寂静。   “识相的就告诉印章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它在哪,林怡不可能什么也不留给你,她是个疯狂的女人,”王诚眼中尽是疯狂:“她毁了我的家,自从她出现,我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有什么区别?!我现在只是拿回属于我刘成世的东西,刘默,听话,告诉我印章在哪里。”   “你知道为什么妈妈从小就让我叫你叔叔吗?”刘默没有把刘成世的偏执的怒意放在眼里,反而问起了他问题。   刘成世被刘默问的发愣:“你要说什么?”   “她和你同样都是病人,同样都是疯子,但她永远为自己,为我保留一分理智,哪怕难如登天,而你,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你不配做她儿子的父亲。”刘默讥讽的看向刘成世:“刘家和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确实有林怡的错,但你,颜璐,刘赟溪你们三个就没有错吗?你的出现是因为颜璐的偏执,而你的偏执和冷漠却让林怡甘愿赴死也要阻止你,刘赟溪是你和颜璐的孩子,他同样偏执,不,他不但偏执,他还懦弱,他拉我进深渊,还要把所有的罪过都强加在我身上。”   “别和我说这些废话,”刘成世粗暴的打断刘默的话:“你懂什么,我跟林怡偷偷学催眠,拼着一死也要把最后这份执着重在王诚这个丑陋的身体里开始,我就告诉我自己,我一定要拿到刘氏,一定要好好活一次,刘默,你不理解我的野心我不怪你,毕竟你跟林怡一样,关键时刻总是优柔寡断,要不是她一直阻止我,我早就移植到别的健康的身体里……孩子,你一定也想感受一下身体里只容纳一个人的畅快感对不对?”刘成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诱惑着刘默:“王诚这副身体里还残留着他的一部分意志,我待得很难受,刘默,你舍不得叔叔一直这样下去对不对?你用你妈妈教你的魔法把我从这栋房子里放出去好不好?”   “好啊,”刘默慢慢走近刘成世:“叔叔,我带你去个更适合你的地方。”   “哪里?”   f郁颜able?“地狱。”   刘赟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刘成世只觉得胸口一痛,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刘默,发现他的胸口也插着一把水果刀。   刘默慢慢转过头,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刘赟溪的头,轻声的夸赞道:“真乖。”   刘成世目眦欲裂,他一把推开刘默,自己挣扎着跑向门口,却走到一半怦然倒地,血浸满了他的胸前的衣服。   心脏中刀,剧烈奔跑只会加速死亡。   刘默很冷静,他慢慢坐在沙发上,拉着刘赟溪的说,小声的低语:“兄弟相恋的罪孽,手刃父母的罪孽我都替你带到地狱里去了,忘掉一切,好好生活,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魔法。”   刘赟溪茫然的眼里有泪水滑下来。   徐知带着警察冲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两具尸体和瘫坐在刘默尸体旁泪流满面的刘赟溪。   一个月后,徐知前去H市的精神疗养院看望刘赟溪。   徐知在看望室内看到了他。   “刘氏你不用担心,已经请了专业的管理团队,就是林怡还活着时一直聘请的那个,”徐知跟他说着外面的事:“出事的时候你不清醒,再说那两个人把你绑过去本来就违法了,你失手……也是属于自卫,不用自责,医生说,等你的攻击性评估降下来之后就可以出院了。”   刘赟溪听着徐知的说完,探视时间快结束了,徐知起身准备离开,刘赟溪望着徐知的背影,忽然开口:“我有……弟弟吗?”   徐知愣了愣,转身笑了一下:“有啊,刘总有很多情人,你当然有弟弟。”   “哦,”刘赟溪极淡的回应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回了病房。 第29章   大昌,明德十年,科举殿试。   登基十年的明德帝端坐在龙椅之上,帝冕之下的凤眸微眯,随意在殿内逡巡一圈便收回了视线,内侍钟盛看万岁爷那样,便知他对此次科举不感兴趣,便悄声走上前,躬身对明德帝小声说道:“陛下,奴才今儿休沐回宫路上遇上了刘大人,小聊了几句,听他说这回武科举的笔试成绩出了,好几个将军家的公子军事谋略都相当厉害,正等着殿试末了挑几个好的亲自呈上来给陛下过目。”   明德帝听完,微微点头:“是吗?你向来消息灵通,”说着斜睨了钟盛一眼,笑语:“跟朕还打哈哈,说罢,是不是刘世邦又拉着你说拘着才了?”   钟盛嘿嘿笑了两声,捧着明德帝道:“还是陛下懂奴才,奴才哪懂什么军事谋略,奴才是见到刀剑都腿肚子都发抖的,倒是刘大人向来惜才,这才拉着奴才说了好些,说是曲都督家的嫡子曲临,镇北顾将军家的嫡子顾冀和宋太尉家庶子宋催都写得不错,尤其是宋公子,写得一手好字。”   “怎么旁家的都是嫡子,到了宋太尉这里就变成了庶子,宋催……这名字听着耳生,没听太尉提过。”明德帝来了些许兴致:“武状元选举是朕登基后设的,拢共也才没办几次,官身若要举荐,名单提上来得先呈至兵部审阅核对,曲临,顾冀朕知晓,将门之子,厉害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这个……”钟盛脸色尴尬:“奴才也不甚了解,只听说这个宋催是从蔺滋县里一步步考上来的,没有占太尉家名额。”   “你这么说朕想起来了,”明德帝笑道:“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听闻太尉家内闱不合,想来这个宋催应不是什么受宠的公子,这倒有点意思,待朕看完了殿试的文章你就去刘世邦那里把方才几人的文章拿来。”   钟盛连连称是。   钟盛陪着明德帝聊了一会,那殿试便结束了。   只是一个预言гаыэ   明德帝登基之前大昌朝重文轻武,每年科举都是头等之大事,尤其是殿试,一日答卷,次日阅卷,又次日发榜。而至明德帝登基,便重武轻文,不仅亲设武科举,还将原本三日才能出榜的殿试变为半日答卷,半日阅卷,傍晚出榜。   起初明德帝提出改革科举事宜时,不过才是刚登基的二十岁新皇,众臣无一不反对,奈何明德帝手段果决,那反对声最响的几个文臣不出七日便被告发家中贪墨之事,短短半月接连被摘了乌纱帽,更有甚着更是满门抄斩。自此,朝中风声鹤唳,任谁也不敢轻易去驳了新皇的面子。   如今明德帝登基十年,二十八的青年皇帝正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的鼎盛时期。   用过午膳又回到内廷处理了些政务,待傍晚回到大殿上翻阅了呈上来的几份文章,明德帝看完脸色平常,从中挑出两篇稍微看得过去的摆在上头,唤此次科举的监试官、提调官近到身侧,手指轻点在考卷上:“朕要的是说实话,讲实务,有实学的文章,不是阿谀逢迎的华藻文论,文人若有大才,诗词歌赋无论哪一样都可名动天下,成为大家,但入朝为官,却是与作词写诗不同,若竟是些能写诗作词的,都拿去翰林院当编撰,修书补籍算了。”   监试官、提调官连忙跪下,神色惶恐:“陛下说的是。”   “起来吧,”明德帝挥挥手,道:“朕不是说你们选的文章不好,朕把这十份都看了,只是有些失望罢了,自科举改革之后,接连两次殿试朕就没瞧见真正让朕觉得好的,倒是溜须拍马,阿谀逢迎的不在少数,长此以往,大昌何以为荣?罢了罢了,这两份就着上面这个为此次的状元吧,剩下的就按照顺序依次定下,朕乏了,接下来的事你们就看着来吧。”   说是乏了的明德帝回到长乐宫之后便捧起武科举笔试的卷子细细读了起来,一口气看完四五份卷子之后明德帝脸上带了些笑意,提起最满意那份对着钟盛笑道:“看这个宋催,小小年纪,字里行间都是掩盖不住的狂妄与霸气,仿佛朕给他一支军队他便北能灭长庭南能剿蜀海,哈哈,好一个少年郎!”   钟盛见明德帝高兴,自己也高兴了起来,跟着夸道:“既然陛下这么喜欢这个宋公子,看来刘大人的眼光实实的好。”   “也是宋催撞到了刘世邦的手里,若是一个小心敬慎的看到这份试卷怕都不敢呈到朕跟前,”明德帝哈哈一笑:“去,把刘世邦叫来。”   掌灯时刘世邦刘大人匆匆进宫,与明德帝聊了几个时辰,其中大半时间都是在说这个宋催。 第30章   刘世邦乃兵部尚书,三十有五,明德帝在潜邸之时就为之效劳,明德帝登基后更是为左膀右臂。   “不知陛下夜唤臣前来所谓何事?”刘世邦明知故问,行了跪拜之礼后笑语。   “刘大人啊刘大人,你胆子随着你的官职涨了不成,竟反问起朕来了,”明德帝伸手指了指刘世邦:“你会不知朕为何唤你来?钟盛,给刘大人赐座,可别委屈了他,回头他一生气不说了朕可找谁说理去?”   刘世邦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一掀衣袍,大大方方的坐下:“多谢陛下,那下官这就说了。”   “说罢,”明德帝摆摆手,显然是习惯了刘世邦这不正经的样子:“快些说完回去,朕也好早早休息。”   “陛下可是看过宋催的文章了?”   明德帝瞥他一眼,刘世邦从明德帝的脸上看出了明知故问四个字,讪笑一声:“陛下观文之后,觉得此人是何品行?”   “狂,”明德帝说完勾了勾唇角,道:“若有真才实学,那便该狂,若不过是个擅长写这些个狂傲词句的,往后便是入了军政,也怕是活不过三十。”   “那陛下可放心了,此人无论骑射,举重,谋略皆是魁首,一个养在蔺滋的少年能有这般学识,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必定不凡。”刘世邦正色:“况且下官私底下调查,他七岁时可是差点被太尉夫人烧死在京都别苑府中,得幸此人聪慧,能逃了出来,从宋太尉那里求了孤身一人前往蔺滋的退路。”   明德帝听完意外又不意外:“若他不是这般长成,怕也不过是普通世家公子的本事,”说完明德帝笑笑:“这么个有意思的少年,朕真想见见,明日早朝后你就带他来长乐宫候着。”   “下官还以为陛下如此惜才,等不及今晚就要宣人觐见,”刘世邦打趣:“害下官都已经派人在宫外头候着了。”   “你就开朕的玩笑罢,”明德帝无奈:“早晚朕拿你个小辫子,将你贬得远远的,行了,朕见你也烦了,你赶紧回去。”   刘世邦摇头晃脑,嬉笑告退。   明德帝看了一眼刘世邦离去身影,瞧见他挺直的脊背,不知在思索什么,钟盛端着去腥的热羊奶过来,轻声唤:“陛下,天色晚了,陛下喝些热羊奶暖暖身子,歇了吧?”   明德帝端过温热正好的羊奶喝了一口,入口微甜。   “你亲自熬煮的?甜味正好。”   钟盛笑得真诚,眼角的褶子无不盛满了被夸赞的舒畅:“能得陛下这一声赞啊,奴才真是值了。”   如今已是三月,外头的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可二十八岁的明德帝却还需每日睡前喝些温热滋补的汤水才睡得着,否则,夜间手脚冰凉,睡不踏实,而这个小毛病,也只有贴身伺候的人知晓,钟盛是明德帝母妃留下的老奴,自打明德帝出生后就在跟前伺候的。   喝完了放下碗,明德帝行至长乐宫寝殿,由钟盛伺候着到龙床上独自歇了。   京都西市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烛光未灭,人未歇。   刘世邦与明德帝盛赞之人宋催负手而立至于窗前,一抬头便是头顶忽明忽暗的月亮。   “潭嘉,”宋催吩咐了一声:“去将我准备的那套墨色长袍用檀木香熏了,明日要穿。”   小厮潭嘉应诺,转身去了。 第31章   第二日早早宋催便起床,唤潭嘉来伺候他更衣,潭嘉像寻常那般拿过宋催常穿的墨青色长袍,捧到了宋催面前,宋催低眸瞥了一眼,出声:“取昨日熏香的衣裳过来。”   潭嘉将衣物从熏衣架上取了下来,走到宋催身侧,疑惑道:“公子,这件衣裳是老夫人临行前让人特意备下的,是要留着哪日有机会面圣之时再穿,现在取出来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宋催淡淡道:“今日,正是时候。”   潭嘉听到宋催这么说,便低眉伺候他穿衣,才刚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就听见门房阿木匆匆跑过来在门外唤道:“公子,兵部尚书府派车过来了,说是来接公子的,看那样子有些急,公子要不要出去见见?”   “见,”宋催打开门,抬脚迈出台阶,步伐稳重的朝着大门走,潭嘉连忙跟在身后。   只见宋催走下台阶,朝兵部尚书派来的车夫和奴仆点点头,奴仆凑近宋催开口说了几句话,宋催便上了马车遥遥而去。   潭嘉和门房阿木不敢上前,在马车走远了潭嘉才叹气开口:“老夫人让我提醒着公子一定要好好吃饭,你瞧,现在公子早膳也没用,这京官都是眼睛长在天上的,不拿平头百姓当人看,也不知道公子能不能按时吃上饭,会不会饿肚子。”   阿木瞥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潭嘉,拍了拍他的肩膀:“潭小哥,你恁得操心了,再怎么说公子也是太尉公子,到底不是真的平头百姓。”   潭嘉瞪了一眼木愣愣的阿木一眼:“难怪叫阿木,说你是个木头还真是不冤,若太尉真拿公子当儿子,当初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将他一人放到蔺滋,若不是太尉姑母念着公子年幼照拂,如今公子还不知……”说着潭嘉变得气愤不已,哼了一声,转身进屋。   马车摇摇晃晃,却并未到兵部尚书刘世邦的府邸,而是绕至东市闽巷巷口,停顿了一会,换了驾车的人这才开始朝着真正的目的地驶去。   到了宫门口,宋催被尖细着嗓子的男声唤下车,宋催下车,看了一眼后来驾车这个人,又抬头望了一眼东华门牌匾一眼便不再多看,直视前方,他的目光清正,既无好奇,也无畏惧。   钟奇眼中闪过欣赏,躬身笑道:“公子,从这里进去便是宫门禁地,寻常人不能乘车,望公子见谅了。”   宋催点头:“我省得。”   钟奇带着宋催穿过宫门,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地方,他请宋催入长乐宫偏殿等候,自己悄然退下,忙赶着去找钟盛回话去了。   却不知今儿明德帝下朝得早,此刻仪仗正往长乐宫走来,半路叫钟奇给撞上了,钟奇连忙跪下:“皇上吉祥。”   明德帝忽的想起什么,钟盛最会察言观色,伸手示意轿夫停住。   “朕记得今儿晨间你是唤钟奇去接人?”   “陛下真是顶好的记性,”钟盛答曰:“就是让钟奇去接宋公子,钟奇,还不快回答陛下。”   “起来回话,”说罢扬手。   轿夫了然,慢慢走了起来。   “宋公子已经在偏殿候着了,”钟奇连忙跟在龙架旁,边走边说:“奴才是在西市闽巷接到的宋公子,这一路来换车夫,进宫,可宋公子竟冷静的很,丝毫不惊慌,到叫奴才佩服极了。”   “哦?”明德帝眼中涌现一丝笑意:“听你这么说,倒是个处变不惊的少年郎了?”   钟奇笑了一下:“奴才觉得是,陛下见到宋公子便知晓了,他眸若星辰,鼻若悬胆,剑眉薄唇,长得十分好看。”   “哈哈哈,”明德帝听得乐出了声:“钟盛,你看看,你这个干儿子好生会说话,被他这么一说,朕都迫不及待要去见见这个宋催,这么一个两个都是夸赞他的,朕去瞧瞧,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陛下见笑了,奴才这个干儿子就是嘴巴把不住门,胡说八道惯了,刘大人夸上的人才岂是一个奴才能够赞的,”钟盛躬身微行了个礼:“奴才这就让轿夫快些。”   宋催站在偏殿中,目光慢慢打量了一下四周便收了回来,他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却半点没有不耐烦,身姿挺拔,负手而立。   明德帝换下龙袍,穿了一身浅黄色长衫从这才从殿后走来,甫一入殿,入目便是身着一身墨色长袍的修长挺拔的背影,心中正轻赞,那墨松一般的人转身。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和颈侧一颗黑痣让明德帝的脚步顿了顿,原来竟不是初见。   宋催掀袍下跪,双手相覆至于额前,肃穆的行了一个跪拜礼。   “草民宋催,叩见圣上。” 第32章   明德帝抬脚走到宋催面前,明黄色的靴子离他头顶不过一步之距,低头瞧见少年的乌黑长发,明德帝抿唇浅笑,越过宋催往前走:“起来吧,站着回话。”   宋催得了明德帝的允准,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面向明德帝,方才明德帝进殿他不敢抬眼直视天子,垂眸颔首,耳边听着明德帝温和的声音,反倒是有了胆子抬头看明德帝的样子了。   身穿浅黄色龙袍的天子眉目俊秀,身形修长,周身气度沉而静,不语之时让旁人觉得冷漠疏离。   明德帝掀袍在坐下,并没有责怪宋催的大胆,笑着问他:“瞧见朕,可与你心中猜测的模样相同?”   这话问的让人忐忑不已,规矩的回答定是盛赞明德帝容貌气度,此番才是最保险的。   宋催想了想,开口:“回禀陛下,相同亦不同。”   明德帝不过随便问问,却没想到宋催竟这般回答,他索性问下去:“何处相同,何处不同?”   “草民自小在山野长大,听百姓说,当今圣上重武轻文,草民便想,圣上该是睥睨傲物,桀骜不驯,杀伐果断之帝王,如今一见,却觉得圣上温和文雅,平易近人,叫草民怕不起来。”   宋催的声音低沉,听在耳中仿若山风穿过密密竹林,让人忍不住想闭眼享受,他态度恭敬平静,语气中丝毫不见惧意,这话说的就像是明德帝与他是两个好友一般。   这惹得明德帝想吓他一吓,便装作被他这一番话惹怒了,沉声喝:“好大胆子!桀骜不驯,这词岂是你能对朕说的,便是宫中太妃,朝中朕的亲皇叔亦不敢有你这么个胆子如此评价朕,你说你不怕朕,”明德帝一双棕褐色双眸紧紧盯着宋催的脸庞,似要将他脸上细微的动作也捕捉了:“若是朕这就下旨将你拉出去杖责一百,你也不怕?”   宋催似乎真的不怕,他目不斜视,昂首开口:“草民今日进宫,不过两个结局,一生一死,既已知晓,有何惧之?陛下召见草民,草民细细猜测,想来不过是武科举笔试所作之文入了陛下的眼才有今日召见,陛下日理万机,召见于草民,便是觉得草民有过人之处。”   “一百棍怕是打不死,”明德帝手指轻轻在桌上叩击:“朕干脆治你个大不敬,将你拉到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宋催听完笑了:“如此,倒也好过杖责一百。”   明德帝挑了挑眉毛:“哦?说来听听。”   “一百棍下去,草民双腿必废,若是就此死了倒也罢,若是执仗的大人心软了未将草民打死,拖着残腿活着有什么意趣,倒不如干脆些,午门斩首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还没觉得痛便死了,省去那些折磨。”   明德帝听完不禁笑出了声,摇了摇头,道:“不愧是写出那样傲气决然文章的人,实话与你说了,朕确实看得上你,瞧你文章便觉得你有趣,如今见了更觉得有趣,不过,朕要问问你。”明德帝忽然正色:“这次可想好了答。”   宋催拱手行礼:“陛下问便是。”   “你文章里说,大昌虽一年前对战长庭、蜀海两国胜了,致北方长庭,南方蜀海近三年都不会主动宣战,但此后三年大昌亦不可再轻易战,何故?”   “当年大昌虽然胜了两国联军,可也损失惨重,这一年来陛下四处招兵买马,扩张军队,边境时时呈备战之态,草民斗胆猜测,陛下早晚与长庭蜀海再有一战,但草民以为,要战,便不能给敌手喘息的时间,要一鼓作气,最好再次宣战时,能一举剿灭长庭、蜀海,而草民觉得,这样的机会不出十年,必会出现。”   明德帝嗤笑一声:“一举剿灭,谈何容易?你从未上过战场,说出来的话都是纸上谈兵的空言,你可知长庭和蜀海与大昌之间摩擦不少,近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场,大昌虽能破了他们联军侵略,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朕都没有信心剿灭它们,你一个小小的武举人何来狂言。”   “陛下,草民所言,并非狂言,更不是纸上谈兵。”宋催目光灼灼,明德帝从他眼中看到了勃勃夜心,明德帝从位置上站起来,慢慢走到宋催面前,这才发现面前这个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年比自己高半个头。   “你想说什么?”明德帝静静的与他对视。   “草民母亲,原是长庭王朝拓跋将军小女,三十三年前拓跋将军一家被长庭老单于诬陷通敌,判了满门抄斩,拓跋将军旧友拼死保住了我母亲,却在逃亡途中走散,后来,母亲流落大昌,被卖入太尉府。”宋催将自己身世说了出来,神色间不见丝毫悲伤,淡漠的很:“两年前,长庭新单于即位,为拓跋将军一家翻案,一年前,长庭来人寻我,要我为长庭所用。”   明德帝神色一凛:“你这是告诉朕,你是奸细?”   宋催忽然跪在地上,仰头望着明德帝。   “草民今日将一切和盘托出,便不惧陛下查证,草民只是想说,此事,可以将计就计,草民不愿为长庭所用,却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第33章   明德帝低头,目光在少年认真的眉眼间逡巡一圈。   “朕该如何信你?”   宋催弯腰,深深的冲明德帝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敲在冰凉的地上,发出的声音沉闷,宋催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青了一块。   “十二年前,京都莫角山茶棚百米处,草民跪地求过路人施舍薄银葬母,路人皆无视,更甚者当众辱之,是陛下路过,来到草民身前,拉过草民的手,递给草民碎银十两,草民这才能为亡母买棺,将亡母下葬,陛下之于草民,恩同再造。”   明德帝听完,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年深秋微雨,莫角山下供人小憩喝茶的茶棚外,那个跪在路边眼神倔强的小孩子,他身旁是草席裹身的亡母,他则穿着深灰色的单衣,冻得苍白的小脸上遍布不甘和哀伤。   明德帝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何况当年他还只是不受宠的二皇子,那天他心神遭受巨创,被先皇派人押着回宫,正在莫角山茶棚休息。   那天茶棚里的明德帝心中满是愤恨,痛苦、悲哀和不甘,他恨他的父皇,更恨那些提出用女人和亲来换取边境安稳的文臣,他的母妃是江南女人,生的柔弱,倾国倾城之貌,先皇南巡,一见倾心,将其接入宫中,生下明德帝之后,封为怡妃。   那年长庭王族使者来昌,先皇设宴款待,怡妃被混迹在使者中的长庭亲王看上,次日,长庭使者提出和亲,点名要怡妃和亲,先皇懦弱无能,在朝堂上与众臣商议,武臣奏曰,战,不受和亲之辱,然大昌国力不足,文臣则上下嘴皮子一打,不但不战,竟还觉得用一个妃子换边境安稳是多么合算,先皇略一斟酌,答应了。   明德帝得知后气疯了,连夜求见先皇,但先皇自知愧对于他,不见。十六岁的明德帝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夜,先皇亦未改变主意。   在过几日,先皇怡妃宫中暴毙,草草下葬。紧接着就是怡妃这个已经‘死了’的妃子悄悄的被送上和亲队伍,一路北上。   明德帝隐秘的跟着和亲的队伍走了很远,母子二人隔着护送的人群遥遥相见,各自眼眶含泪,明德帝满眼通红,那时便发誓要做大昌的帝王,要将这个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要战,要灭长庭,要洗刷母亲所受的羞辱。   怡妃自爱,不愿受辱,车鸾刚过大昌边境就在车里吞金自杀,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明德帝的耳朵里,那天他在寝殿中发了疯,不顾阻拦冲出去一路策马要往长庭去为母报仇,更要将母亲遗体接回来,可骑马才过莫角山就被先皇派人追了回来。   怡妃已死,一语双关,这个女人就算只是具尸体也再也不能归故国故土。   回来时一行人在莫角山茶棚休息,刚刚失去母亲又被人押着回宫的少年转头就看到了求银葬母的孩童。   他看到了他那双和自己何其相似的双眼,痛失母亲的少年走过去蹲下身,拉着孩童的手,在他手上放了十两的碎银,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一言不发便起身离开了。   若不是看到宋催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和脖子上那颗黑痣,明德帝已经想不起来曾经遇见过这样一个孩子了。   “当年的事草民未有一刻敢忘。”明德帝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宋催慌乱,他声音沉稳:“但母亲大仇未报,草民不能为奴,草民便只能将恩情放在心底。”   宋催的再次开口打断了明德帝的回忆,他目光再次落到宋催漆黑的头顶。   “你是如何知晓当年予以你葬母碎银之人便是朕的?”   “草民乃太尉之子,那年围猎,草民顽劣,偷偷跟随太尉嫡子宋敬混入围猎的队里,有幸见过陛下,只是当时陛下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上,未曾注意周围,不记得草民。”宋催解释道:“陛下容貌俊美,让人见之难忘。”   明德帝从未想过,他与宋催之间还有这样的缘分。   他围猎,也确实常爱骑枣红色的马儿。   “朕知晓了,”明德帝转身往外走:“你回去吧,记住,你今日所说之事朕会亲自派人查证,若你所说有半句虚言,朕便将你处以极刑,若你所言非虚,想要将计就计,”明德帝到门槛处停下了脚步:“也的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先拿下武状元的头衔再说罢。”   说罢明德帝拂袖离去,独留殿中宋催一人。   过了一会,钟盛从外头匆匆走过来,弯腰对还跪在地上的宋催小声开口:“宋公子,陛下已经走了,快起来吧,老奴送公子出宫。”   宋催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冲钟盛拱拱手:“不知公公贵姓。”   “免贵姓钟。”   “钟大人,”宋催恭敬有礼:“劳烦了。”   钟盛见面前这个少年郎谦逊有礼的模样,心中满意:“大人两个字奴才可当不得,宋公子换奴才钟总管便是。”   二人寒暄着出了宫殿。   说是送宋催出宫,但钟盛什么身份,宋催此刻还当不起他亲自相送,钟盛只将人送出长乐宫便匆匆回到御前伺候了,这一回去便发现了陛下心情不悦,钟盛不解,连忙斟了杯茶端过去:“陛下,喝口茶。”   明德帝端过茶,慢慢撇开浮沫。   “朕与宋催,不是第一次相见,”明德帝轻叹一口气:“他与朕……罢了,钟盛,宣刘世邦进宫,悄悄的,莫让人知晓。” 第34章   刘世邦掌灯之时再次进宫,这次明德帝在长乐宫外院对月备了薄酒等他,刘世邦瞧见一袭素白长衫的明德帝,心下轻叹,缓步走上前去:“陛下。”   “来了,”明德帝伸手指着对面:“坐,陪朕喝喝酒。”   刘世邦应诺,跪坐在明德帝对面,端起酒壶为明德帝和自己斟满一杯,两人端起酒杯相碰,各自仰头喝下。   “陛下今日怎么想起唤臣喝酒?”刘世邦担忧的看了一眼明德帝:“陛下身体受不得寒,夜间寒凉,喝酒出汗,冷风一吹,陛下明日头该疼了。”   明德帝笑笑:“世邦自成亲后便成了老妈子,每次一叫你喝酒就叨念朕,没趣得很。”   “臣是关心陛下,”刘世邦无奈:“陛下这些年醉心政事,身边又还没有体己的,臣不得不僭越。”   “体己的……”明德帝冷哼着灌了一口,放下酒杯时满眼冷漠:“朕若是身边留着体己的女子,那些个大臣是不是又得打她们的主意,为求安稳,都给朕打发去和亲了?朕敢有公主吗?敢有妻子吗?”   刘世邦倒酒的手一顿,心衬,果然如此。   “陛下,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而今陛下执掌大昌,断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了。”刘世邦目光坚定:“臣相信陛下定会北灭长庭,南剿蜀海,让大昌再无边境战乱之忧。”   明德帝静静望着刘世邦,勾了勾唇角,不甚在意的开口:“世邦不怕朕穷兵黩武,最后落得国将不国的下场?你该知晓,朕着令修建南北两面长城,挖建军事,已经让大昌百姓不满,而今又招兵买马,加重赋税,这大昌的百姓怕是都觉得朕是个暴君。”   “陛下,”刘世邦从座位上站起,往外跨了一步,掀袍下跪:“臣与陛下相识十余载,臣自知陛下心中所求,臣知陛下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大昌百年基业,何况大昌泱泱大国,怎奈受辱?!怡妃之事,不能再发生在任何一个大昌女儿身上,国,不能护不了一个女子。”   明德帝眼中似有泪花,又似是酒喝多了,他红唇轻启,柔美的脸上沾染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狠厉,越发叫人觉得美丽。   “世邦,这世上,只有你懂我。”   “陛下,这世上如臣这般的必定不少,哪个儿郎能眼睁睁瞧着母亲受辱,国家受辱?”刘世邦的话掷地有声:“此次武科举中臣就瞧见了咱们大昌男儿的血性和傲气,陛下,咱们准备了十年,也该是时候了。”   “是啊,可朕,”明德帝缓缓从坐榻上起身,半蹲在刘世邦身前:“只信你,世邦,朕只信你。”   刘世邦抬头与明德帝平视,眼神坚定不惧:“陛下,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明德帝伸手扶在刘世邦的手腕:“你成亲十五载,五年前才得了一子,你在京都有妻儿,你陪朕从潜邸走来,受伤十余次,遇刺七次,好几次差点活不过来,朕坐上了这个位子,按理该让你荣华加身,位极人臣,可朕,还是想让你变成朕手中最利的剑,朕……怕是要对不起你的妻儿了。”   “陛下,”刘世邦将手覆在明德帝的手上,目光温和:“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些年你我已然亲如兄弟,臣若是去了,只怕不剿下蜀海不归,臣知晓早晚有这一天,臣相信,只要陛下在,妻儿便在京都无忧。”   “朕答应你,朕在一日,世邦妻儿在京都中无忧。”   三日后,新科武状元宋催被宣觐见。   再半月后,兵部尚书刘世邦披挂上阵,南下与蜀海开战,新科武状元宋催被封为先锋将军,北上镇守边境。   这两个决定未经内阁讨论,是明德帝在早朝上直接宣布,一时间,百官哗然。   “陛下,修建工事,垒建长城已经让民不聊生,而今又南北开战,国力孱弱,恐有大患,还望陛下三思啊!”   “陛下,宋催乃无名小籍,就算他拿了武状元,可他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如今直接让他带兵镇守北境,不妥啊!”   “陛下,一年前才开战,那也是险胜,臣以为如今该休养生息,这才是固国之本啊!”   “陛下……”   “陛下……”   明德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跪了半数以上的大臣,心中冷笑,待该跪的都跪完了,他这才站起来,慢慢走下台阶,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劝他的大臣。   “你们说不战,那朕问你们,倘若长庭蜀海在境外叫嚣,毁我大昌城池,要怎么办?”   “陛下……”宋太尉抬起头,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不耐:“陛下登基之前,七十年来大昌与长庭蜀海从无战事,大昌与二国关系亲近,已结姻亲之好多年,陛下登基之后才战事频起,陛下,个中缘由,老臣不愿多述,陛下,老臣陪着先皇一路走来,大昌安安稳稳,如今实在是不愿见陛下将打仗当成玩笑,那宋催是老臣划出族谱的逆子,他不过是个长在乡野的小子,兵书恐怕都没读过基本,不过是仗着会些功夫就拿了个武状元,也敢带兵?!”   明德帝负手听完宋太尉的言语,面无表情的开口:“那依太尉的意思,朕一年前得罪了长庭,要是再开战,便要再送女儿前去和亲,以求两国之好了?”   “老臣觉得,如此,于大昌最好。”宋太尉开口,他说完,竟还有好几个老臣附议。   明德帝看着他们这些站着离自己最近的老臣,这些在百官中官职几乎已经升到顶峰的所谓‘肱股之臣’。   他想抽刀一个个将他们都砍了,送去的女儿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他们妻子,不是他们母亲,所以他们就能毫无负担的说出这些话?   他们仗着自己在朝中根系复杂,仗着自己是两朝老臣,仗着朝中半数都是他们的爪牙就敢再提和亲?   但明德帝暂时动不了他们。   他们手中的权利他还没消解完全,他登基十年,一心好战,却忽略了这帮如蛆虫一样的老臣,他们在慢慢腐蚀他的根基。   明德帝必须要送刘世邦南下,他只能妥协。   “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他拂袖离去之后,钟盛匆匆而来,在他耳边轻禀:“陛下,武状元求见。” 第35章   次日早朝,明德帝笑望宋太尉一众老臣,言昨日朝中商议之事乃太尉考虑周全,宋催乡野出生,从未带兵,确实不堪重任,便任宋太尉之子宋敬代宋催之职,北上镇守。   此言一出,朝上半数人色变。   宋太尉脸色大变:“陛下,吾儿顽劣,恐不能胜先锋将军一职,还望陛下三思。”   “太尉,”明德帝似笑非笑:“朕昨夜一夜未眠,三思又三思,实在是难以找到像太尉公子这般合适的人选了,大昌建国,太尉之高祖就是跟着高祖皇帝一路从长庭打过来的,宋敬十四岁进禁卫军,现在二十,已经是禁卫军副统领,年少有为,是朕糊涂,险些误了宋敬的大好前程,待他上前线攒够了军功,归来之时,朕亲自去迎他,再封他个元帅,皆是风光无限,太尉脸上也有光,太尉也知,北境不可无驻守之将啊,朕也知太尉心疼儿子,可宋敬也不是孩子了,他身为大昌男儿,这是他该做的,还是说太尉觉得你的儿子就上不得战场,昨日说宋催不行,今日宋敬亦不行,难不成朕不值得让你们宋家派个人为朕戍守边关?”   这话说出来宋太尉已经吓得双腿一麻,跪倒在地:“宋家愿为大昌,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   “朕知道太尉的忠君爱国之心,”明德帝打断宋太尉的接下来的话,兀自开口:“太尉,朕还得谢谢你啊,若不是昨夜宋催亲自求见,与朕一番推心置腹,朕竟不知太尉忠心,宋敬走了,朕在皇宫中不安心,想来想去,还是让太尉的二子宋催来替他哥哥,接下禁卫军统领一职,继续护卫朕的安全。”   宋太尉闻言立时开窍了,目光怨毒。   他倒是想说宋催已是他划出族谱的儿子,但一而再再而三驳了皇帝的面子,饶是他宋家再大的官职,也只是个官,只能认下从长计议。谁知道明德帝没有给他从长计议的时间,三日后便下了圣旨,刘世邦带兵出征蜀海,宋敬前往北境戍守。   宋催为禁卫军统领,明德帝赐宅院一座。   宋敬前脚刚离开京城,后脚宋太尉就到了宋催的宅邸,宋催今日特地休沐,像是专程等着宋太尉。   潭嘉听见宋太尉今日可能会来府上,他如临大敌,早早的就在大门口徘徊,生怕宋太尉来了他没能提前告知宋催,让自家公子吃亏。   宋催随他去,自己悠闲的在院子里舞刀。   宋太尉的马车在宋府停下,潭嘉吓得转身就朝院子里跑,宋太尉身旁的伺候的侍卫见潭嘉那惊弓之鸟的模样,三步并两步上前架着潭嘉,将人架到了宋太尉面前。   宋太尉今年五十有二,身着紫色华服,鬓间几簇华发,一双眼睛犹如凶鹰,薄唇紧紧抿起,他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养大的,而今身居高位,浸淫官场几十载,周身不怒自威的气场已叫人难以直视,此刻走进来怒气难掩,潭嘉吓得只敢看地下的石砖。   “去,把宋催那个逆子叫过来。”宋太尉大步踏进宋府,俨然是到了自己家一般。   潭嘉心中再不满,也只能小跑着去后院叫人,潭嘉气喘吁吁的跑到,还没开口,宋催收了长刀,挽了个好看的刀花,将刀递给潭嘉,嗤笑道:“他还当他是我的父亲?阿木,吩咐看茶,我换个衣服再过去。”   阿木木讷的应了:“公子,我这就过去。”   “公子……那可是宋太尉……”潭嘉把长刀归位,担忧的看了一眼宋催。   潭嘉和宋催一起长大,当年的事他还记忆犹新。   “我当然知道他是宋太尉,”宋催淡淡的开口:“走吧。”   宋太尉被阿木迎进了待客厅,一等便是一炷香的功夫,他胸中的怒意渐渐消散,只余冷笑。   在宋太尉的耐心消耗殆尽之时,宋催这才慢悠悠的从外面走进来。   “太尉莫怪,下官来晚了。”   “宋催,现在没有旁人,你何必要在我面前装?”宋太尉开门见山:“原本以为你一个长庭歌女之子翻不起多大波浪,到真没想到才来京都不久,就有这么大本事叫皇上听你的。”   “太尉慎言,”宋催瞥他一眼:“太尉乃一品大臣,怎能说出让陛下听我的这样的大逆不道的话,这话要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太尉可不好解释。”   “宋催,”宋太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看今日朝上的情形,皇上与我不过是隔了窗户纸未捅破罢了,他厌恶于我,我亦看不上他,皇上好战,重赋税,重徭役,大昌让他这么胡闹下去焉还能……不过是个私情重过天下的昏庸皇帝罢了……只要宋家还在太尉一职上,那一半的虎符皇上就不可能拿到,蜀海小国,他要战便让他战,长庭之战,决计打不起来。”   宋催听完轻笑:“太尉于我说这些,不怕我全数说给陛下听?”   宋太尉傲然一笑:“老夫既然说了,便不惧,宋家世世代代忠于周天下,高祖亲手所提忠君爱国牌匾还在宋府挂着,大昌人人皆知,他登基才几年,妄想动宋家根基?也不怕大昌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看来今日太尉上府,是把下官当传话筒了,”宋催表情平淡得很:“那下官必不负太尉所托,将太尉所言一字不差传达给陛下。”   宋太尉的笑容陡然消失:“宋催,你这次回来,到底要干什么?”   “下官不过是图个出人头地,”宋催淡笑:“让母亲安心罢了。”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宋太尉死死的盯着宋催的脸:“不想杀了宋敬?不想杀了我?”   “太尉虽将下官划出了族谱,但陛下前几日也在早朝上说了,太尉家风严谨,下官怎会有如此心思,”宋催抬眼和宋太尉对视,目光清正干净:“太尉放心。”   宋太尉深深的看了宋催一眼:“好好好,老夫且看看你能有什么花样?宋催,老夫送你八个字,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宋催拱手:“多谢太尉赐言,下官,谨记。”   宋太尉走后阿木从后面走进来,默默收着茶具。   过午,宋催进宫。   他果真将宋太尉的话一字不差重述给明德帝。   明德帝气的摔了手中茶杯,热茶毁了好好一张羊毛毯子。   “宋哲!他仗着高祖之功庇荫几代了!”明德帝手撑着桌角,指节发白。   “陛下,”宋催慢慢走过去,半跪在地上,轻轻将手覆在明德帝发白的指节,带着明德帝白皙的指尖离开了尖锐的桌角,免得他被划伤:“自古忠佞不两立。”   明德帝收回了自己的手。   “先皇怯懦,但最懂平衡朝政,百官平庸,而今宋太尉天下都认他为大忠,陛下动不得,可,若是有佞臣阻了陛下眼睛耳朵,那忠,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你可知,你这话足够死千百回。”   “臣,不知。”宋催笑道:“臣只知,这命,是陛下的。” 第36章   明德帝端坐,身旁跪着的是眼中一片赤忱的少年。   “朕该如何信你?”明德帝挥手,伺候在一旁的钟盛连忙上前来将地毯上摔碎的瓷片拾掇起来,免得割伤了人。   “陛下,送宋敬去北境是臣的投名状。”   “他去了又如何,宋哲手中握着半块虎符,府中又有高祖亲赐匾额傍身,他说的对,朕轻易动不了他,上次招你而来出的计谋是不错,让宋敬与你换了,他去北境,你留下,宋哲为了儿子安危,定会动用虎符多派驻军队护他,如此,他镇守长庭便比你有用多了,也让世邦少了些后顾之忧,可有利必有弊,朕能让宋敬去,宋哲就能想办法逼朕让他回来,朝中谁人不知,朕一无母家扶持,二与诸多前朝老臣有罅隙,三不愿娶贵族之女,这些年借着武科举,是陆陆续续提了好些年轻人上来,可到底根基孱弱,如何与之硬抗。”明德帝说完长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心中困境说了出来,自从登基之后除了挚友刘世邦之外,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这些。   明德帝还是皇子时便与其他皇子不同,他从不觊觎皇位,一生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他母亲不过是商贾之女,自己非嫡非长,顺顺利利长到十六岁,和各个皇子兄弟相处融洽,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十六岁却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让他疼的厉害,痛失母亲,这才不择手段的登上这个位置。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其他的皇子运气差,就在他下定决心定要当皇帝那年,几个皇子突发急症,接连在一月内去了,剩下个和他年纪相仿母家无势的四皇子,两人斗了两年,终于还是自己心狠些,赢了。   原以为坐上这个位置便可以实现心中抱负,可以为母雪耻。   真坐上了这个位置才发现,先皇留给他的是怎样一个孱弱的王朝。   老臣和贵族大权在握,各种根系磅礴复杂,就算他以皇权压制,扩充军事,征收徭役,摆明了要和境外两国开战,那些老臣也只是负手一旁,作壁上观。   他们就等着自己这个皇帝错了,走不下去了,向他们求饶,遵从他们不改革,不扩张的伪和表象。   用女人和亲换取无战事的和平表象。   一群懦弱的腐朽之人。   “陛下,我们为何要与之硬抗,”宋催轻笑:“陛下行事光明磊落,重情重义重理,可他们却未必。”   明德帝低头与他长久对视。   “陛下这些年的每个决定看似如暴虐不计民生,可每个决定之后无不是陛下千思万虑的结果,他们只知眼前的苟且,却不知,”宋催神色无比认真:“大昌若不挺起脊梁,终有一日会被长庭蜀海当成盘中肥肉,伺而刮之。”   明德帝眼中陡然一亮,他伸手反握住宋催的手臂,仿佛寻到了知己一般,激动的开口:“宋卿懂朕。”   “陛下,臣愿为陛下手中利剑,愿为陛下身前长盾。”宋催双膝跪地:“臣在京都一无所有,与宋太尉也撕破脸皮,臣日后一切皆有陛下所赐,臣之性命,只为陛下所留。”说罢宋催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此笛乃长庭秘物,笛声三短一长便可唤醒京都之中安插的长庭奸细。”   明德帝伸手将宋催手中短笛拿在眼前看了一会,复又将之放回宋催的手上,他站起来亲自将宋催扶起来。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眼宋催,忽然笑了:“当年那个五岁孩童如今长这么大了,朕还记得你当年面黄肌瘦的,像个小可怜,瞧瞧,如今都比朕还高了。”   宋催听完明德帝的话,调皮一笑:“臣在闽淄每天都吃许多饭,每天就想着要长得高壮,等再见到陛下,便能护住陛下。”   明德帝伸手合上宋催的手,和他一起把短笛握在手里:“朕的禁卫军统领,可要好好护住朕。”   “臣,万死不辞。”   “好了,”明德帝松开手,眼带笑意:“你那个东西好好收着,既是这么重要的,可别遗失了,说了这么久也累了,钟盛,备膳。”   “陛下,宋统领,”钟盛笑着从外间进来,宋催将短笛拿出来时他便识趣的去了外间,方才听到明德帝叫他,这才过来:“膳食早早的就备好了,就等着陛下和宋统领商议完呢。”   “甚好,宋催……”明德帝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你取字没有?”   “回陛下,臣长在乡野,若不是姑妈见臣可怜收留,便是连识字都难,因此并未取字。”   明德帝笑了笑:“无妨,朕为你取一个便是。”   明德帝来了兴致,没有去吃饭的心思,几步走到书桌前,宋催极有眼力见的上去伺候笔墨。   明德帝提笔前问宋催:“可有什么喜欢的字?”   宋催想了想,想张口,却又十分犹豫的样子。   “方才在朕面前慷慨激昂,不畏生死,怎么现在又不敢说了?”明德帝打趣道。   宋催难得脸红了一下,道:“陛下先恕臣大不敬之罪,臣才敢说。”   明德帝闻言哈哈大笑:“你呀你,从朕见你第一面就已经恕你不知多少次大不敬了,否则你焉还能有命站在这儿?说吧,宋统领,这回还还害什么羞。”   宋催也跟着笑了一下,接着,他无比虔诚开口:“臣从五岁起,最爱慎字。”   明德帝愣了一下。   明德帝还未登基之前曾被册封为郡王,封号慎。   不过他当了没几日的慎郡王就参与夺位之争。   登基之后明德帝掌管朝政之后手段果决,与许多老臣闹了不快,就有人拿当初先皇给他的封号做文章,说这个慎字给错了,该给个狂字傲字才是。   此言被明德帝听到耳朵里,大发雷霆,狠狠罚了,这才停息。   旁人只以为明德帝是不满大臣议论他登基之前种种,殊不知,这个慎字是他母妃早早就为他选下的封号。   容不得旁人辱没半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明德帝的脸冷了下来。   “臣知晓,”宋催道:“臣自母亲被害,便时刻提醒自己,慎之慎之。”   “好,”明德帝提笔,心想,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落笔第一个字为忠。   第二个字为慎。 第37章   明德帝写完,将笔放下,拉着宋催的手让他行至自己身边。   宋催看着桌上娟秀可爱的字体。   他没想到明德帝私下里写的字这般可爱。   “既爱这个字,便忠它一生,”明德帝脸上露出了些肃穆:“切勿辜负了。”   宋催垂首郑重道:“臣省得。”   “那好,”明德帝将镇纸挪开,示意宋催:“那收着罢,朕是第一次为人取字,忠慎可是好运气啊。”   宋催把纸叠好贴身放在胸口,这才开口:“自遇上陛下,臣一生的运气都用完了。”   沾了蜜的话让明德帝听得通体舒适,他的笑意就一直没有从眉梢上下来过:“就你嘴甜,吃了蜜似的,朕该叫钟盛吩咐厨房备上些辣口的,去去你的甜腻。”   宋催跟在明德帝身后半步,目光一直追随着明德帝,一双眼灿若星辰似的:“臣字字都发自肺腑,是陛下觉得臣说好话逗您开心,臣也是冤枉,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查,看臣长至十八岁,是不是那等花言巧语,油嘴滑舌轻浮之人。”   这话里啊,掺杂了丝丝缕缕的委屈,那高大俊朗的少年郎迎着午后阳光,让人看了心头一酥。   明德帝回身,伸手拉住他手腕,语气里带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温柔,低声哄他:“好了,朕的好统领,哪里是不信你,忠慎这么说,朕听来觉得心头舒畅,和你反着说呢。”   宋催哪里是真的和明德帝生气,明德帝来哄他,他立时就笑了,半点不拿乔:“陛下若是喜欢听,那臣就常说,”说着宋催顿了顿,望着明德帝浅褐色的眸子轻语:“陛下该常笑笑,陛下笑了,臣亦开怀。”   明德帝心中一动。   只觉得,今年的春天暖得快了些。   明德帝后宫没有什么正经妃子,常年一人用膳,鲜少有人陪着,便是让人陪着他吃饭,任谁跟皇帝在一块儿吃饭是能吃得下的?每每如此,明德帝见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自己也没什么胃口。   宋催倒是同他们不一样,饭菜上齐之后,宋催从钟盛手里接过筷子,亲自为明德帝布膳,神色自然,半点忐忑害怕也瞧不见,明德帝动筷之后他也坐在一旁拾起筷子吃了起来。   明德帝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低头浅笑。   皇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吃完,天色已晚,明德帝心里竟然有些不舍得宋催离开,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却也没出言让宋催离开,宋催陪着明德帝在御花园里走了一会消食,太阳西斜,宋催拱手告辞:“陛下,臣两个时辰之后便要上值,还请陛下允准臣先回去收拾。”   “倒忘了你今日休沐,留了你大半日,是朕的不是,”明德帝淡淡道。   宋催摇摇头:“陛下可别这么说,臣很喜欢和陛下在一起,哪怕是跟着陛下什么也不说臣也愿意,只是怕陛下觉得臣烦了。”说着,宋催露出些赧然:“臣仰望陛下十几载,与陛下说话常常忘了尊卑,陛下没有怪臣,臣觉得……高兴。”   “你呀,”明德帝笑笑,伸手弹了弹宋催的脑门儿,温和道:“有时锐气难掩,有时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般,真是……行了,快回去吧,你才当值不久,莫要落人口实。”   宋催笑着点头,转身匆匆离去。   待宋催的背影走远,钟盛才慢慢走上前,吩咐身后的人不用跟着,钟盛躬身在明德帝身旁,感慨的开口:“老奴许久不见陛下这么高兴了。”   “是吗?”明德帝负手朝前走:“你瞧见朕高兴了?”   主仆二人慢悠悠在御花园里一边遛弯一边说话。   “陛下今天笑的次数比半年都多,自从陛下登基,老奴只见陛下和刘大人说话的时候偶尔笑笑,”钟盛道:“寻常都是紧皱眉头,为朝中之事烦忧。”   “寻常朕只觉得朕站在这个位置,高处不胜寒,多少人等着盼着朕跌落,可朕必须得去做自己觉得对的事,站的久了……便决定累了乏了,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钟盛,你听见他说的了吗?他说要当朕身前长盾,要护着朕,多少年了……只有母妃说过,要护着我……”   “陛下……”钟盛心疼的唤了一声。   “朕没事,只是想起了些往事,朕还不至于他说了便全然信他,反常必有妖,他这么急着像朕表忠心,朕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明德帝正色起来:“钟盛,让暗香的人去给朕查,十日之后,朕就要宋催生平事迹,越细越好。”   “老奴领旨,”钟盛道:“这就去办。”   阿木的马车一直在宫外等候,日落,瞧见宋催从宫里出来,他连忙从马车上把长凳搬下来。   宋催踩着上了马车,阿木沉默着收了长凳,驾车回府。   天慢慢暗了下来,马车缓缓行驶在京都街道上,宋催大马金刀的坐在马车上,全无在宫里赤诚忠心的模样,他从怀里掏出今天明德帝亲自给他写的字抖开来。   忠慎。   宋催挑了挑眉毛,昏暗的光下眉目有几分邪气。   “府里的人查过没有,有几方的人?”宋催的声音低低的,从马车里传来,阿木听在耳朵里,身子挪动,慢慢靠近马车,小声道:“查了,除了潭嘉,其余皆为探子,皇上的,太尉府的,蜀海的,还有长庭的。”   “长庭探子是谁安插进来的?”   “应该是四皇子的人,”阿木思索片刻:“单于的人手还没到,现在出现的都是以前安插进来的。”   “愚蠢,”宋催冷笑一声:“这几日周煊定会派人查我,估计不会是大理寺和督查院的人,那些人不完全听他的,你警醒着点,顺便把四皇子安插的人统统送给周煊,就当我送他为我取字的礼了。”   “属下明白,那宋太尉的探子呢?”   “先留着,我若是现在什么都能处理了,周煊该如何信我?”   “难道大昌皇帝现在不信任公子?”阿木疑惑道:“咱们不是都帮他解决宋敬了?”   “周煊才华虽不适合当帝王,但好歹是皇家长大的,怎么可能轻信于人,”宋催闭眼回忆了一下今天明德帝脸上的难以遮掩的笑容,漫不经心的开口:“帝王,高处不胜寒,必无情无义无心,偏偏周煊重情重义重理,当年若不是我让单于毒杀其他皇子,他这辈子都当不了大昌的皇帝。”   “公子,为什么要扶持他当大昌的皇帝,谁都知道他恨毒了长庭,若是扶持别的懦弱皇子,咱们今天也不用费这么大劲。”   “仇恨,会蒙蔽双眼。”宋催笑语:“看着吧,过不了几年,周煊会攻下蜀海,却再也没有兵力对抗长庭,到时候我会带着大昌和蜀海回长庭。”   阿木听出了宋催话里的自信,也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意思。 第38章   半月后。   夜深,明德帝处理完一日奏折之后,唤钟盛过来伺候,钟盛一边为明德帝褪去外袍,一边小声开口:“陛下,暗香从小宋大人府中查出了长庭的探子,暗香的人已经偷偷替下了,严加拷问,是长庭四皇子派来的,如小宋大人所言,他们是来盯着小宋大人,让小宋大人为长庭传递消息,顺藤摸瓜,京都之中长庭探子都暴露了,想问问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对了,小宋大人的府邸除了长庭的探子之外,还有宋太尉和蜀海安插进来的人。”   “怎么,他才来京都多久,就被这么多人盯上了?”明德帝淡淡道:“怎么蜀海的人也有?”   “那探子原本是宋太尉府上的,听到宋太尉对小宋大人戒备,这才想办法辗转到了小宋大人府上,”钟盛回道:“陛下赐了小宋大人宅子,前前后后的院落洒扫肯定是要招人进府,这才撑得起来府邸。”   “那你觉得,宋催知不知道他府上有这么多探子?”   “这个……”钟盛扶着明德帝往龙床边走,犹豫着开口:“奴才实在猜不透,暗香的人传来消息,这几日观察,小宋大人身边伺候的都是他从闽淄那边从小用惯了的人,旁人进不了身,这些天小宋大人也没和别人接触过,小宋大人当年被宋太尉从族谱中划掉之后,险些饿死在街头,是宋太尉老家一个已经出家的妹妹不顾宗族硬将小宋大人接过去放在身边养,小宋大人这才好好长大了。”   “朕知道,”明德帝坐在床榻。   “老奴忘了,”钟盛笑道:“小宋大人生平的事迹暗香已经呈给陛下了。”   “也难怪他的姑妈会将他接到身边,”明德帝和钟盛闲谈起来:“宋哲这个庶妹年少时与一贫苦书生相恋,可惜被宋家棒打鸳鸯,书生年纪轻轻的去了,这女子也出家为尼,不过她母家是闽淄商贾大户,他这个姑母也没过什么清贫日子,这般痴情忠贞的女子,宋催养在她身边应是差不了的。”   “老奴也是这么觉得的,”钟盛附和:“查访消息回来的人说宋小姐在闽淄常常自掏腰包为穷苦人家施粥、义诊,是个大善人,闽淄的百姓提起她来个个都夸赞。”   明德帝听完心情愉悦:“那就证明朕没有信错人,那些探子先不动,派人盯着。”   “已经派人死死的盯着了,”钟盛半跪着给明德帝帝脱鞋:“天色晚了,陛下,歇了吧。”   明德帝垂眸,望着钟盛头上的白发,忽然道:“钟盛,以后这样的事你就让年轻的过来就行,朕前几日听你那侄儿说,你近来腰酸,膝盖疼?”   钟盛感激明德帝惦记他,扶着明德帝的脚上龙床,道:“陛下不必挂怀,都是老毛病了,这宫里头伺候的谁不落下点脚酸腿疼的,不打紧,反倒是陛下不让老奴伺候,老奴心里才难受,老奴总要帮怡妃娘娘看着陛下,才安心。”   明德帝拍了拍钟盛的胳膊,此中深意不可以言矣。   子夜过后,明德帝从梦中苏醒,自从刘世邦带兵出征蜀海后他夜间便睡不踏实,半夜时常惊醒,梦见了以前许多事,明德帝从床上坐起来,没有了睡意,便悄悄的下床来,随意披了个外袍,在屋内站了会便觉得闷,想出去吹吹风。   钟盛睡在外间,明德帝体谅钟盛年纪大,便不忍心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的开门出去。   夜间微微凉风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震,这么晚还在宫里走动的只有巡逻的侍卫和禁卫军,明德帝才走了半盏茶功夫就被宋催瞧见了。   宋催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明德帝面前,腰侧别着长刀,一身青墨色盔甲,他未带头盔,漆黑如墨的长发尽数扎进棕色发冠中,配上他俊朗的面容,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今日当值?”   “陛下,”宋催皱着眉走到明德帝身侧,语气有些严厉:“夜间寒凉,陛下怎么也不披个氅子?”说着瞧了瞧明德帝身后,见没有一个人伺候,眉头锁得更紧:“怎么连个提灯的人也没有?”   “朕只是想一个人出来走走。”明德帝忽然起了心思,逗他道:“忠慎莫要生气。”   “臣……”宋催这才像是发现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欠妥,躬身拱手,道:“陛下,臣不是生气,只是夜间昏暗,陛下既不带人又不打灯,还穿的这么少,要是磕了碰了或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陛下不爱惜龙体,可也得想想陛下有什么闪失,旁的人臣不知,臣是心疼的。”   明德帝听完,噗嗤笑出了声:“忠慎心疼朕?”   “陛下……”宋催被明德帝那带着玩笑的语气弄得有些恼了:“陛下是不是以为自己病了痛了没人在乎?”   “宋催!”明德帝脸冷了下来:“放肆!”   “臣今天就放肆了,陛下,跟臣来。”宋催脸色一沉,伸手拉住明德帝的手腕,入手冰凉。   少年郎火热的大掌将自己的手腕圈住,拽着跟在他走,明德帝还来不及说话,眼睛里只剩下昏暗月光下那个高大的背影。   宋催拉着明德帝进了一间屋子,明德帝打量了一下便知,这是宋催平日在宫中当值的房间,布置的简单干净。   空气中飘散着丝丝缕缕的檀香,明德帝这才发现桌上点着香炉。   宋催一言不发从柜子里找出一件黑色皮毛披风提在手上走到明德帝身前,扬开给他披上。   远处瞧着,就像是高大的少年郎半搂着那温雅的青年帝王。   皮毛被制在内侧,外头瞧着就是一件普通的披风,正因为这样的用心,刚一披上,明德帝便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披风下的手摸了摸柔软顺滑的毛发。   宋催低着头望着青年帝王的头顶,话语间有几分害羞:“这是臣猎到的两头黑狼,拖回家之后姑母亲手为臣制的披风,姑母是乡野女子,手艺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针织局,但胜在针脚密集,皮毛缝在里面,穿着暖和,臣穿了两年……陛下,别嫌弃。”   “朕……怎么会……嫌弃,”明德帝从未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温暖,他抬头望着眼神明亮的少年:“朕累了,可否在这里歇歇?”   宋催点头,一边拉着明德帝的手带着他走到自己床榻边,一边担忧的问:“陛下是不是困了?”   “嗯,”明德帝笑笑:“困了,不想回寝殿了。”   “那将就在臣这里睡一晚吧,”宋催一边给明德帝铺床,一边开口:“臣就在这里守着陛下。”   明德帝说:“好。” 第39章   宋催小心的伺候明德帝褪下刚披上不久的披风和他自己从寝殿穿着出来的外袍,明德帝仰着头任他动作,目光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只觉得新奇。   生在皇家,打小就有人伺候,而今身为帝王,身边更不缺涌上来伺候的,但那些涌上来的多是宫女宦官,明德帝从来不曾与哪个正儿八经的臣子如此亲近。   许是宋催和旁人不同,明德帝心想,这个像火一般炽热的少年突兀的闯到了自己身边,虽时日尚短,可……   “陛下,”宋催的声音唤回了明德帝的思绪,他小声开口:“被子是不是薄了?臣刚碰到陛下的手,只觉得冰凉,臣给陛下弄个汤婆子放在被窝里。”说着就要去,明德帝拉住他的胳膊,摇头,笑道:“无妨,许是刚才在外头吹了风,这什么时节,眼瞅着就要立夏了,还用汤婆子?是想热死朕不成?朕躺一躺就暖和了。”   宋催见明德帝坚持,便不再言语。   明德帝在宋催的伺候下躺进了被窝,春日的薄被闻着有淡淡的檀香,身下的床榻也不如长乐宫寝殿里的柔软,但却有种背臀都能贴到床板的踏实,明德帝最后看了一眼守在他床边的少年,安心的闭上眼睛。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闭目养神到天明,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酣睡。   一觉睡到早朝将至,明德帝睁开眼睛,只觉得神清气爽十分满足,他许久未有如此好眠。   明德帝一醒,宋催就起身走了过来,房中安静,宋催声音低沉,生怕惊吓到明德帝一般:“陛下,醒了?”   “嗯,”明德帝低低应了声,撑着身体坐起来,瞧了一眼窗外:“已经这个时辰了?”   “还有半个时辰就上早朝了,”宋催道:“臣伺候陛下更衣。”   明德帝听完宋催的话,这才发现龙袍龙靴已经摆在了桌上,他疑惑的看向宋催。   宋催一边端着茶水青盐过来为明德帝漱口,一边解释道:“陛下睡着后臣派人将陛下在这里歇息的事告诉了钟盛总管,免得钟总管醒来瞧不见陛下惊吓,钟总管知晓后便将这些送了过来。”   “忠慎有心了,”明德帝心中熨帖,洁牙之后坐在床侧,宋催则半蹲下来捧着明德帝白皙的脚为他穿鞋袜。   宋催长得高大,手掌有力温热,他单手捧住明德帝的后脚跟,另一只手笨拙的给他套袜子。   宋催的动作实在生疏,明德帝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有些无措的手指上,忍不住轻笑:“看来咱们的武状元没给别人穿过袜子。”   “陛下……”宋催的语气有些无奈,见半天都没套上去,反倒发现了明德帝那时不时蜷缩的圆润脚趾,宋催这下明白了,是脚的主人在偷偷逗弄自个儿呢。   宋催索性一屁股坐在明德帝脚边,握着明德帝的脚踝将他的脚拉到自己肚子上踩着,双手揪起袜子两侧边,咕噜一下就套了上去。   明德帝被宋催带着小脾气的行云流水的穿袜动作吓了一跳,随后肩膀抖动,忍不住发出一阵爽朗愉悦的笑声。   宋催任他去了,系好带子,换另一只脚如法炮制的穿上,再给它们分别套上靴子。   双脚落地之时明德帝的笑声才散了,不过眼中的笑意却还未消散,宋催抖开龙袍站在明德帝身后,无奈道:“陛下要嘲笑臣到什么时候?”   “朕是觉得忠慎可爱,为朕穿个袜子都是真性情,朕喜欢罢了,”明德帝一只手穿进了袖子里,微微侧身,抬眼和宋催对视,声音温和,像是哄着家中生气的孩子那般:“生朕的气了?”   “没有,”宋催勾了勾嘴角:“陛下只要高兴,多笑笑,臣在陛下出丑不少次都行,”说着撑着龙袍给明德帝套上了另外一只袖子,再从一旁抽出腰带来半揽明德帝为他系腰带。   若是钟盛在场,定会呵斥宋催放肆,这种将明德帝抱在怀里的伺候方式如何能出现,简直大不敬,但宋催像是不太懂,只选择最简单的方式的懵懂少年,而明德帝也不排斥宋催的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明德帝的下巴离宋催的肩膀只有一个手指指节的距离。   “陛下该多吃些,”宋催从后往前抚平明德帝的腰带上的褶皱,可那动作却像是在用手丈量明德帝的腰围:“陛下太瘦了。”   被一个男性躯体碰腰让明德帝有些赧然,可瞧见宋催认真肃穆的模样他又说不出斥责的话,只得微微点头。   房间里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暧昧气氛,可守在外头的钟盛是看不见的,他只觉得着急,眼瞅着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还没出来,钟盛频频看向大门,只盼着下一眼就能见陛下推门出来。   他倒也想敲门询问,可陛下昨夜竟然夜宿宋催这儿,钟声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生怕惹明德帝不高兴。   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快被烤熟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明德帝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身盔甲的宋催。   明德帝坐上御撵,笑望着宋催:“忠慎可快些交值,莫错过了上朝的时辰,否则朕要罚你了。”   宋催拱手,胸有成竹道:“陛下放心吧,臣脚程快,保管陛下的撵到了臣也到了。”   明德帝挑了挑眉毛:“当真不用朕让你百步?”   “不用,反倒是陛下,”宋催自信一笑:“不用臣让陛下百步?”   明德帝抬手,轿夫们起轿,明德帝在垂首看他:“好啊,那忠慎便让朕百步。”   话音刚落,御撵缓缓出了宋催的院子,等瞧不见了宋催的身影,钟盛这才开口问道:“陛下这是和小宋大人赌了什么?”   “赌谁先到早朝,”明德帝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钟盛,让他们快些,朕可不想输。”   “好嘞,”钟盛扬声吩咐了,接着笑问:“不知陛下与小宋大人的赌注是什么,让陛下这般有兴致。”   “赌注……”明德帝懊恼拍了拍手:“你这么一说朕倒忘了,光顾着打赌竟没有下赌注,失策失策。”   钟盛眼里是明德帝久违的笑模样,他心中高兴,忙哄道:“陛下莫恼,正好这一路好好想想赌注是什么,等赢了小宋大人好叫他兑现。”   明德帝靠在椅子上,点头。 第40章   明德帝从未有一日像今日这般期待早朝,御撵快快的到了殿外,明德帝不等钟盛扶他,自己从上头下来步履匆匆赶过去,待要出现在百官面前时这才惊觉自己这模样不甚妥当,定了定神,脚步放慢了几分,神色如常的走上台阶。   可目光却在武官队伍里寻找宋催的影子,宋催似有所感,在队中抬头,冲明德帝眨了眨眼睛,那眼中闪过的几分得意让明德帝忍不住勾了勾唇。   今日早朝无甚大事,明德帝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听了一会便吩咐散朝,本想叫宋催留下,后转念一想,看了一眼他,没说话,回了长乐宫。   才走没多久,就有奴才小跑着过来:“陛下,禁卫军统领宋大人求见。”   明德帝负手站立,朗声道:“让他过来。”   站在原地等了不多久明德帝便听见宋催的脚步声,他望着宋催,看见了他眼里的笑意。   宋催规矩的行了个礼,明德帝冲他招手:“过来,陪朕走走。”   宋催错后明德帝半个身位,跟在他身边,笑意盈盈:“陛下,今儿是臣先到了。”   “瞧见了,”明德帝猜他就要说这个:“愿赌服输,忠慎既然赢了朕,那朕就许你一个要求,想要什么和朕说说,是奇珍还是异宝,抑或是良田府邸,只要朕有的,便送忠慎。”   宋催瘪了瘪嘴,不高兴道:“陛下难道以为臣是那般贪慕钱财之人?那些物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瞧着好看,时日久了也无甚趣味,臣不爱那些。”   “朕说着玩的,”明德帝听见他这番话,心中升起莫名的愧疚来,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重了:“忠慎莫要往心里去。”   宋催假意思索,片刻后为难的点头:“那……好吧。”   明德帝听出宋催话中的勉强,心里不是滋味,还想再说几句,可一转头瞧见他眼中隐藏不住的笑意,瞬间明了,伸手敲了敲他脑门:“臭小子,故意逗朕?”   宋催呵呵一笑:“臣当然知道陛下必不会认为臣是那样的人,只是想委屈久些,让陛下心疼心疼。”   明德帝哼笑:“怎么就觉得朕会心疼,若是朕不高兴了,就赏你顿板子。”   “那又如何?”宋催认真的说:“若打了臣板子陛下能高兴,臣也愿的。”   身边少年说的话不怎么漂亮,却着实动听,让明德帝心软趴趴的,他温声笑了:“好好的朕也不会打你板子,忠慎今日可有空陪朕用膳 ?”   “臣孤身一人来京都,除了当值便是回家睡大觉,最是闲了,”宋催笑嘻嘻的扶着明德帝进长乐宫偏殿:“陛下,臣不要奇珍异宝,只想跟陛下求个恩典。”   明德帝仰着头让钟盛来替他摘下帝冕,问候在一旁的宋催:“什么恩典,说来听听?”   “臣想在陛下跟前伺候。”宋催道:“或是像昨夜一般守在陛下跟前。”   明德帝神色一动,挥手让钟盛离开,端起方才钟盛送过来的茶慢慢撇开水面的浮叶,开口:“怎么想要这么一个恩典?”   “臣……”宋催低下头,不敢抬头看明德帝,语气犹豫,耳朵尖发红:“臣只是想时时看着陛下。”   明德帝一愣,端着茶都忘了喝:“宋催,你什么意思?”   宋催听到明德帝语气变冷,连忙跪下,垂着头解释:“陛下恕罪,臣是……臣只是……”宋催臣臣的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看起来羞恼无措极了:“臣只是想待在陛下身边,想看着陛下……臣……臣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明德帝把杯子放下,看着宋催的模样,目光里掩饰不住的震惊。   宋催年纪尚小,或许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明德帝已近而立之年,后宫之中虽无正经妃子,却也有几个伺候的美人,他于情爱一事不喜,却是知晓的——况且大昌民风开放,龙阳之好亦不少见。   明德帝脸色冷了下来,但他未出言责怪宋催,而是问他:“忠慎,你马上及冠了,可成家了?”   “不曾。”   “那可有喜欢的姑娘?”   宋催摇头:“回陛下,没有。”   “你来京都也有几月了,最近可有看上哪家千金?朕可以为你指婚……”   “陛下,”宋催大胆出言打断了明德帝的话:“臣,不成亲。”   “胡闹,怎么能不成亲,”明德帝淡淡道:“自古先成家后立业,忠慎反过来也罢了,如今立了业也是该把成家放在心上了。”   “陛下,臣不成亲,若陛下非逼臣成亲……”宋催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断然开口:“那必须不如去势做个公公,留在陛下身边伺候陛下。”   “胡闹!”明德帝气得摔了手边的杯子:“当公公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宋催,你是不是疯了?你是男儿,传宗接代是大事。”   “臣……”宋催只觉得委屈,抬头来看着明德帝,明德帝这才发现他的眼眶已经红了:“陛下,成亲有什么好的,当年我母亲被买进太尉府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臣知道,我母亲只是个贱妾,不该用夫妻之言形容她遇宋太尉……传宗接代……臣早已被划出族谱,传的哪门子宗,接的哪门子代?臣不想成亲,臣这条命是陛下无意中救得,臣的母亲是陛下给的银子葬的,臣见陛下第一面就说过,臣这条命是陛下的,既然是陛下的,臣就不会成亲。”   明德帝还想说什么,可宋催倔强又委屈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克制住自己不去扶他起来已经不容易了,明德帝眉头紧锁,心中长叹一口气,语气平静:“朕累了,你先下去。”   宋催垂眸,半晌才道:“臣遵命。”   宋催走后,明德帝这才苦恼的叹起气来,钟盛走近:“陛下,怎么了这是?奴才刚才瞧着小宋大人眼眶红红的,陛下训他了?”   明德帝摇摇头:“算了,就当是朕训他了。”   “陛下,小宋大人到底年轻,陛下就担待些,”钟盛轻声劝道:“方才在门口,奴才是觉得小宋大人真真伤心了,站在门口踌躇了好一阵才离开,他还嘱咐奴才提醒陛下按时用膳,莫要因着天气热了就给陛下添少了衣服……小宋大人是当真喜欢陛下,把陛下放心上呢。”   明德帝眉目柔和了起来,他想起昨夜宋催气哼哼拉着他进屋的模样,笑了笑:“终究是个十多岁的孩子。” 第41章   阿木驾车在宫门口等着接宋催回府,可早朝散了许久也不见宋催出现,阿木心头有几分焦急,但脸上还是那副木讷的表情。   过了一会,宋催的身影从宫墙里出现,阿木连忙放下小凳。   宋催上车之际阿木看见了宋催通红的眼睛,像是哭过似的,再一看他的神情,苦闷极了。待宋催上车之后,阿木闷着头调转方向,朝着宋府而去,到了途中,阿木这才小心开口:“公子,可是有什么变故?”   “变故?”宋催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车窗边,掌根按了按眼角,脸上苦闷之色瞬间散去,变得面无表情,淡漠的开口:“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   阿木这才放下心来:“方才见公子脸色不好,还以为咱们被发现了,公子,昨夜收到密信,刘世邦和蜀海军队三战两捷,但刘世邦粮草匮乏,请求朝廷押送粮草的消息今天下午就会送来。”   “当初随军带去的粮草怎么也够三军吃用三月有余,现在还未到三月,粮草如何不足了?”   “大昌少将才,不过是仗着人多才赢了蜀海,刘世邦这一路走一路征兵,人多了粮草自然就不够,”阿木说道:“这几十年来大昌两任皇帝重文轻武,以和亲求安,朝中百官又重享乐,百姓也争相效仿,而今上头那位虽重武轻文,但到底不过几年积累,他又心急,现在这样的局势,也不意外,只是这样下去,刘世邦早晚兵力不足,如若朝中不给他增兵,我担心大昌和蜀海打了个旗鼓相当,咱们苦心经营岂不是白费了?”   “怎么会白费,”宋催浅笑:“宋哲手中不还有半块虎符?”   “可他手里的虎符是宋家保命用的,明德帝用了快十年都没有弄出来,公子可有把握?”   “阿木,周煊可有龙阳之好?”   宋催突然说起了别的,让阿木不解,他想了想,答道:“这个……我们也不清楚,据咱们留在宫里的人传来的消息,只知道他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嫔,虽有几个伺候美人,不过也是一两个月去一次,明德帝夜间会见刘世邦的次数比去后宫的次数都多,有传闻说明德帝和刘世邦之间恐怕有什么,说起这个,”马车已经到了宋府门口,停稳,阿木一边扶着宋催下车,一边开口:“最近咱们府里来的媒婆多了不少,潭嘉也不赶人,谁来了也见。”   “媒婆?”   “可不是嘛,”潭嘉刚走到宋催身侧就听到这两个字,一脸兴奋,喜气洋洋的说道:“公子在宫里当值不知道,自从公子当上禁军统领之后,咱们府里就没有清净的时候,见天儿的有媒婆上门,不是哪个侍郎家的千金 ,就是哪个侯府的嫡女。”   “还有侯府嫡女?”阿木听完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咱们公子现在不过是个禁卫军统领,就有侯府嫡女上门求娶了?”   潭嘉冲阿木翻了个白眼:“禁军统领怎么了?公子得了陛下的青睐,京都里想攀附的不知道多少,不过那侯府的嫡女倒也不是求娶,就是来提了几句,那意思还是要公子上门提亲,”说完走过去问宋催:“公子,那些媒婆我都送走了,可是送来的千金画像我收了,公子要不要看看,有十几张呢?”   宋催瞥了一眼潭嘉,道:“谁送来的你还给谁,若是不收,当着他们的面烧了,我不成亲,日后,也不准一个媒婆进门,否则,你就领罚。”   “啊?”潭嘉受到了打击似的:“还……还烧掉?公子,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公子可不好议亲了……”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宋催的声音冷了下来。   潭嘉自知失言,连忙垂下头:“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办。”   宋催回了房间,阿木跟着进来伺候,宋催换了一身灰色长袍,吩咐阿木准备笔墨。   阿木在旁边安静研墨,看宋催提笔画画,看了好一会,忍不住开口:“公子画的是周……”   宋催掀了掀眼皮,目光冰冷。   阿木连忙闭嘴,安静研墨。   纸上俊雅温和的男子披着宋催昨夜里亲自为他系上的披风,半挽的长发一缕垂至身侧,长身玉立,眉目清雅。   宋催用朱砂在画中之人唇上轻点,而后细细氲开,不肖时,那话中之人仿佛活了一般,唇色清浅,叫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宋催落笔,墨水未干,宋催伸出手指虚在空中沿着画中之人的轮廓勾勒,眼中是暗藏的欲望。   “虽说头脑愚笨,感情用事,但这脸长得倒是好看,”宋催的声音低沉,若不是阿木离得近,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阿木心中翻腾,宋催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只是周煊到底是大昌的皇帝,看宋催那势在必得的模样,阿木脸上浮现出几分担忧。   宋催再次提笔在画的右上角勾勒一轮圆月,他一边勾一边淡漠的开口:“阿木,你是单于放在我身边监视我的人,你我共同为单于做事,但你与我相识十几载,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   “属下知晓。”阿木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些事,脸色发白:“属下虽是单于派过来的,可属下听命于公子,属下愿为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催也不知将阿木表忠心的话听进去没有,圆月勾完,画又添了几分夜情,他吩咐:“去取画轴绢布来。”   阿木连忙去将东西取来,展开放在宋催的手边。   “我自然知晓你的忠诚,若是不信你又怎会事事都让你知道呢?你也明白,在大昌我可用之人不多,”宋催浅笑:“你我都是为了长庭一统江山,正好,我现在需要你给单于传个消息。”   阿木凑近来。   宋催在他耳边说道:“让单于找准机会,扣下宋敬。”   宫门下钥之时,刘世邦的捷报传来,明德帝吩咐不得阻拦,送信的官兵一路将捷报送到了长乐宫。   明德帝展开刘世邦亲笔所书的折子一字一句看完,高兴的大笑起来。   “胜了!”他站起来:“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世邦一定可以!来人,宣三公,六部进宫议政。” 第42章   捷报是和请求支援粮草的奏折一块儿送来的,从得胜之后的喜悦脱离,明德帝便要解决三军粮草的问题,他连夜召大臣前来商议,询问户部,兵部,能够拨出多少粮草送往刘世邦那里。   兵部是明德帝自己的人,没有推脱,直接说了个数,但比起刘世邦所要求的还远远不够,他便把目光移到户部尚书的脸上。   户部尚书陈毅脸色一沉,犹豫着开口:“陛下,刘将军一张口就是国库粮仓近三分之一,这么多粮草,户部实在是拿不出来,若是勉强拿出来了,国库存量不多,眼下不久就是南方水灾泛滥,北方干旱之际,粮仓动不得啊。”   明德帝听完眉头紧锁:“刘世邦不过只是要十几万人所需粮草都没有了?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大昌贫弱至此?”   “陛下息怒,”陈毅忐忑,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太尉,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小心开口:“实在是前几年陛下吩咐修长城,修工事,征兵……一番下来,国库早已不能和十年前相比。”   明德帝冷笑:“你是在怪朕?”   陈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下官不敢,只是刘将军与蜀海开战不过数月就粮草吃紧,这次要粮,勉强能拨,可仗打到什么时候尚未可知,下官只是担心粮草不足为继。”   “陛下,”宋太尉开口:“陈大人所言甚是,如今刘将军旗开得胜,已经叫蜀海见识到了我大昌之威,臣以为,如今停战休息,再与蜀海议和,如此,大昌既能从中受益,亦可修养生息。”   “臣附议。”   “臣附议。”   ……   听到刘世邦打了胜仗的好心情被这帮要求议和的大臣破坏殆尽,明德帝冷眼看着这群指责自己的大臣。   “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大昌就不可能有议和的一天。”   “陛下,大昌早已不复当年荣光,望陛下为大昌万年基业考虑,而非将个人恩仇放在首位。”宋太尉义正言辞:“臣等是为了大昌得以延续才冒死谏言。”   明德帝长袖下的手掌死死捏成拳,他勾了勾唇角,走上前一脚踢在跪在地上的陈毅肩上,将人踢倒在地。   陈毅面色胀红,连忙跪回原地:“陛下息怒。”   “朕累了。”明德帝撂下这句话,拂袖离开。   明德帝离开之后,议事厅的各位大臣面面相觑,兵部尚书二话不说,转身赶紧离开,他是明德帝的人,明德帝一走,他留在这里,指不定被这群人怎么挤兑。   兵部尚书一走,其他几人凑在一起愤愤不已,尤其以陈毅为甚:“我看陛下是被一两个胜仗冲昏了头脑,当真做着一统天下的美梦,以大昌如今的国力,就算拿下了蜀海,可北方还有饿狼窥伺,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长庭可占了大便宜。”   “他岂是被一两个胜仗冲昏了头,”宋太尉脸上也有了怒气,冷哼道:“陛下是被当年怡妃和亲的怒火冲昏了头,如今哪里还有一国之主的样子?若不是周氏皇族凋零,又岂能让一个商贾之女的皇子登这九五之尊?”   周围的大臣听闻脸色巨变:“太尉,慎言,慎言。”   宋哲不为所动,且丝毫不惧,道:“我宋家从高祖在位之时延续至今,本就有劝谏之责,如今陛下做错了,老夫便该说与陛下听。”   长乐宫。   明德帝已经砸了一屋子的瓷器仍未觉消气,他走后议事厅内宋哲和其他大臣的话早已传到了明德帝的耳朵里。   “好一个说与朕听!好一个说与朕听!这大昌不知道是周家的还是他宋家的!周家百年王朝,如今落得只能女子和亲才能保边境和平的境地他们竟还觉得有理!和亲和亲和亲!到底要送多少女子过去任他们折磨!大昌的脊梁弯了!朕只是想尽办法让大昌站起来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朕修长城有什么错!朕修军事有什么错!朕征兵有什么错!朕只是不希望有一天大昌子民沦为阶下囚!”   “陛下,陛下,”钟盛看着盛怒的明德帝,心疼不已,忙出声劝:“宋太尉一系在朝中根深蒂固已不是一两日了,陛下何苦为他生气,此事必然有解决之法,陛下不要气坏了身子,若陛下气坏了身子,刘大人在前线还能指望谁,陛下,消消气,消消气咱们再想想办法。”   “朕有什么办法,朕和他们斗了十年,十年了,还是这个样子,每次,看似朕赢了,可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说朕做得对,没有一个人站在朕的这一边,他们说朕暴虐!”明德帝气得眼眶发红:“朕只是想让 子民,想让整个周氏皇族不再受委屈,朕有错吗?”   连夜进宫求见明德帝的宋催此时跪在殿外,他听见了明德帝最后的那句话。   明德帝没有错。   但他只有一个皇族的傲气,却没有一个帝王的隐忍。   登基十年,他一心只有为母妃报仇执念,为此不惜站在百官的对立面。   宋催在殿外大声喊道:“陛下,禁军统领宋催,求见。”   钟盛听见宋催来了,心中稍安。   “陛下,小宋大人来了,陛下和小宋大人聊聊,小宋大人一定会理解陛下的。”   明德帝闭了闭眼睛,发泄一通之后他心中只剩疲惫:“让他进来吧。”   “小宋大人快进去吧,”钟盛叹道:“陛下这会儿正生着气呢,一会小宋大人好好劝劝,奴才就不进去了。”   宋催点头,抬脚走进殿中,才跨进门槛就看见了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碎瓷片,宋催刚要掀袍下跪,明德帝摆摆手:“别跪了,瓷片扎进膝盖就不好了。”   宋催没想到明德帝会说这句话,他愣了愣,放开衣袍,慢慢走到明德帝身边。   明德帝瞥了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臣听闻刘将军打了胜仗,臣特来恭喜陛下。”   “有什么可恭喜的,”明德帝神色暗淡:“世邦打了胜仗,没人开心,他们只想着赢了再和亲更方便提要求罢了。”   “臣高兴,”宋催认真道:“与蜀海开战,赢了,臣高兴,陛下……也高兴。”   “你从哪里看出朕高兴了?”   “臣知道,”宋催心疼的望着明德帝:“臣知道陛下受委屈,心中不爽快。”   “笑话,”明德帝轻哼:“大昌谁敢给朕委屈受。”   他话是这么说,可余光还是将宋催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在意看在了眼里,明德帝心中一暖,方才的怒意散了不少。   “臣虽来京都不久,但有些事臣还是知道的,陛下,臣不愿见陛下受委屈,臣有一计,陛下想听吗?”   明德帝斜睨他一眼:“你能有什么计谋?宋哲在大昌的地位牢不可破,就连朕都得让他三分,你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还能撼动他不成?”   “或可一试。”宋催神情严肃。   明德帝好奇了起来:“说来听听。”   “大昌皆知宋太尉大忠,百姓敬仰他,陛下要礼待他,他所仗着的也是着忠臣之名,可若是宋太尉不再是忠臣了呢?倘若他谋反了?倘若他通敌?”   明德帝眉头微蹙:“宋哲虽然处处与我作对,但他确实是忠臣,他与朕只是理念不同罢了,况且,朕若给臣子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朕……”   “陛下还是原来的陛下,剩下的就让臣来做,宋太尉的罪名,宋太尉的罪状,宋太尉的通敌叛国证据臣都会拿出来,陛下什么都不会知道。”宋催安抚的望着明德帝:“就算日后东窗事发,也是臣构陷良臣,与陛下无关,陛下只是看错了人,届时处置奸佞,陛下还是那个英明的陛下。”   明德帝沉吟许久,长叹一口气:“你预备怎么做。”   宋催脸上逐渐露出惊讶之色,语气有些惊喜:“陛下……信我?”   明德帝轻轻扬起了唇,眼角有些浅浅的笑意:“你可想好了,杀忠难,可杀个奸佞,易,满朝都会盯着你。”   宋催摇摇头,眼中有几分兴奋:“臣的眼中只有陛下,臣便无惧。”   明德帝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宋催,宋催福至心灵,上去扶着他。   “今晚给朕守殿吧,你在,朕睡得安稳些。”   “臣遵命。” 第43章   这次明德帝是睡在自己的寝殿,宋催接了钟盛的活儿,全程伺候。宋催给明德帝褪下龙袍之后,捧着寝衣过来预备给明德帝换上,明德帝愣了一下,往日钟盛伺候也就罢了,可宋催毕竟不同,他一时脸上浮现几丝红,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宋催帮他换寝衣便要将身上的衣服脱了……明德帝拽过衣服,轻咳一声:“朕自己来吧,你去让钟盛给你找一套穿着舒服的衣服换上,一会就……就在外间歇息。”   他这次进宫并未穿盔甲,而是一席墨蓝色的官服,官府领口袖口都是硬挺的布料,穿着睡觉确实不舒适,宋催点点头:“好,臣这就去……”说完宋催面露不舍,小心翼翼的开口:“陛下,臣换完衣服,可否再过来和陛下说说话?”   明德帝眼神有些闪躲,宋催的目光灼灼,话语的期待明德帝岂能听不出来,他被宋催看的耳朵尖微红,微微点了点头:“可以。”   宋催眼睛霎时亮了,转身出了里间。   钟盛毕竟是伺候皇帝的人,吩咐旁边的人伺候宋催,他自己则进了里间继续宋催不方便的活儿,垂首走过来要给明德帝换寝衣。   明德帝从小被人伺候惯了,从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今日却有些别扭,挥挥手让钟盛站在一旁,他自己慢慢换,但到底有些笨拙,腰间的带子系得有些松散。   钟盛想提醒,但看到明德帝兴致勃勃的模样,便不再言语,明德帝今夜情绪起伏太大,刚刚平复不少,他实在不希望再去反驳明德帝,只夸赞他。   明德帝笑了:“宋催呢?让他进来陪朕说说话,天气热了,再让御膳房准备些温热好克化的送来。”   钟盛点头出去了,接着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宋催走了进来,明德帝此时正斜靠在靠窗的长榻上,榻上摆了一张梨花木小桌,桌上放着香炉,炉中袅袅青烟在上头盘旋,而后逸散在房中。   皇帝所用的必然是龙涎香,寻常人根本闻不到的味道。   一如此时烛火下一身浅黄色绸缎寝衣,墨发半挽,肌肤若雪的青年帝王这般让人难见的风情。   明德帝抬眼瞧宋催,俊雅的眉眼间萦绕着些许慵懒,似羽扇一般的睫毛一下一下轻颤,宋催站在那里,就这么看呆了,仿佛那羽扇是在他心头颤的,颤得他都忘了要动作。   身穿雪白中衣的高大少年站在离他五步之远的位置,望着自己的目光毫不遮掩,明德帝只觉得被他看得身上微热,他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努力维持着镇定,道:“坐吧。”   宋催这才回过神来,低着头小心的坐在榻边,动作间有几分拘谨和无措。   那无措里还带着猛然间见到了心上人时而自己没有准备好的懊恼。   这些都被明德帝看在了眼里,曾经,他也体会过这让人无奈的无措,羞恼。   只是这些随着母妃的死亡,他的登基,那人的成亲,已经慢慢被他埋藏在了心底。   今日看到了宋催,明德帝难免想起了许多年前年少的心思,他低下头,眼角带了他未察觉的轻愁。   这愁绪很快被宋催发觉,原本宋催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陛下,”宋催慢慢凑近,眼里浮现出担忧:“陛下还在想政事?”   明德帝摇摇头,随后笑了笑:“这么晚了,忠慎莫不是还要与朕聊国事?”   “臣一点都不想和陛下聊国事,”宋催轻轻趴在梨木桌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温柔的盯着明德帝:“臣想和陛下聊点别的,什么都好。”   “朕也想和你说点旁的,”明德帝换了个姿势,放松了下来:“只是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如忠慎说,朕听?”   “好,”宋催一口答应,他想了想,说:“陛下,我和你说宫外的百姓怎么过日子的,可好?”   “嗯……宫外的百姓天天有人和朕说,朕要听忠慎的日子,别人的,朕不爱听。”   宋催扬了扬嘴角,笑意盈盈:“嗯。”   宋催开口说了起来,他的声音浑厚低沉,他上身趴在梨花矮桌上,长腿交错着踩在脚踏上,膝盖委屈,他靠明德帝很近,两人的肩膀只有半臂之距,宋催绘声绘色的说着他从小长大玩过的看过的山间风景。   峻岭,峰峦,山风,清溪,野味。   一字一句仿佛将明德帝带回了少年长大的地方,明德帝似乎站在闽淄县,瞧着那个五岁的倔强孩童长大了,长成现在比自己高,比自己壮的少年,长成现在眉眼英俊,身形提拔的少年,长成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   明德帝似乎在听着,似乎没有听,宋催的话越来越远,他的目光渐渐从少年的好看的眼睛下移,巡过他高挺的鼻梁,来到那一开一合的薄唇上。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明德帝不知道自己已经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更不知道他离宋催越来越近,更没有发现随着他的动作,宋催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就这么一动不动,定定的等着明德帝的靠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不可思议,明德帝的有些急促有些灼热的呼吸就喷洒在宋催的鼻尖,带起宋催胸口一阵战栗,宋催垂下眼眸,目光落在明德帝的睫毛上,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火热和悸动。   宋催从未和明德帝靠的如此相近,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就在他随时可以碰触的距离,白皙如玉的脸,红润的唇,姣好的眉眼和柔软的发丝都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忍不住将他推倒,然后凶狠的亲吻,揉搓。   他长得真美,远看时像天上的月,清冷不可及,近了,亦是天上的谪仙,却沾惹了凡尘的欲望。   但宋催还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   他当然想让谪仙身上全染上自己的气味,但自己主动拽下仙人入尘不如仙人自甘堕落,和他这个凡俗之人搅在一起来得令人心醉。   宋催眼底是势在必得的自信,很快,这个美好的男人会离不开自己,会为了自己亲手剥下他身上碍眼的,象征着大昌最高权势的明黄色寝衣。   宋催心中翻腾着巨大的欲望。   他从来没觉得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口干舌燥。   明德帝也觉得热。   他迷离的目光落在眼前红润的唇上。   他脑海里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唇到底有多柔软?   他想试试。   就在四片唇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钟盛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   “陛下,奴才送吃的过来了。”   明德帝如梦初醒,被吓得一激灵,心脏砰砰砰的跳的极快,他猛然后退,宋催怕他退的太猛撞上榻边的柱子,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   明德帝只觉得被宋催触碰的地方热的让他发慌,这慌乱弥漫在他棕褐色的眸子里。   宋催隔着桌子,松开手掌,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手臂,带着安抚的意味,然后快速收回手,温和的说:“陛下,当心撞到了,”   明德帝低声嗯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一边整理慌乱的心情,一边唤钟盛进来。   食不知味的将送来的东西吃下肚子,明德帝全程都不敢看身旁的宋催,正好天色已晚,他便挥手让宋催离开。   宋催轻声告辞,转身去了外间,在钟盛准备好的床榻上休息。   但这一夜,注定里间外间的两人都没法睡好。 第44章   明德帝辗转难眠,到了后半夜才勉强睡去,第二日钟盛掐着时辰进了殿内准备叫醒明德帝,到了外间瞧见宋催已经穿戴整齐,随伺的小太监正伺候他洗漱,钟盛和他见了礼,往里间走去。   明德帝睡眠不大好,往日早朝之前就会醒来,鲜少有贪睡的时候,这次钟盛走进去,却瞧见龙床旁帷幔未掀开,钟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悄悄退出去。   “陛下还未醒,”钟盛小声道:“小宋大人,就在这里等着陛下还是?”   宋催笑笑:“陛下未让臣离去,便就在此等候。”   钟盛点点头,到了外头等。两人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里头的动静,宋催想到了什么,不等钟盛进来,自己转身去了里间,径直走到龙床前,掀开帷幔,朝床上看去。   躺在明黄色的龙床上的明德帝呼吸粗重,白皙的脸颊通红,宋催俯下身,明德帝身上的热气顺着呼出的气息传到脸上,宋催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触手滚烫,目光落在他干涸苍白的唇上。   宋催脸上闪过担忧,朝走进来的钟盛开口道:“陛下有些发热,钟总管,快去请御医。”   钟盛也是觉得奇怪,正想进来看看明德帝为何还没醒,这一听,连忙小跑过来站在宋催旁边一看,自责道:“都是奴才的错,陛下平日从不晚起……奴才这就去派人叫御医,小宋大人,还望你守在陛下身边侍疾。”   “总管不说下官也要自荐的,”宋催眼中满是担忧:“陛下生病,下官怎么能够离开?”   钟盛听到此言,心中只觉安慰,连忙吩咐人去请御医。   一番诊治,御医开了药离去,过不多久钟盛端着汤药走进来。   “陛下该是昨夜听到捷报之后大喜,接着被几个大人气的摔了东西,大喜大怒之下,忧思不定这才发了热,”钟盛叹道:“是老奴的错,老奴昨夜该让人热汤药给陛下喝了再让陛下睡下。”   宋催听完皱眉,问道:“总管大人,陛下身子……总是这般?”   “陛下自当年那件事之后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些年无论做什么都想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执念,可你也知晓,陛下登基后又得和大臣们斗智斗勇,别看陛下平日里精神不错,可夜里睡得不好,”钟盛的声音里都是心疼:“陛下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对谁像对小宋大人这般,前几日陛下还和奴才说,有小宋大人守在身边,陛下能睡得好些。”   “是我不好,夜间没细听里面的动静,”宋催心里也跟着难受:“让陛下发热。”   “小宋大人可别这么说,”钟盛忙安慰,说着将手中的汤药递给宋催:“奴才要去小厨房亲自为陛下熬煮早膳,小宋大人可否……”   “下官正想问总管放不放心让下官伺候陛下喝药,”宋催接过药碗:“谢总管信任。”   “小宋大人可别这么说,”钟盛受宠若惊:“那奴才就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儿小宋大人只管让人来唤奴才。”   钟盛离开之后,宋催先将药放在一边,轻轻抱住明德帝上半身,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拿过方巾围着前胸,以免药汁流下来沾湿衣襟,做好这一切宋催这才端起碗来,温柔细致的喂他吃药。   明德帝没有醒来,身上的温度也降不下去,宋催的每一勺药都放到嘴边吹到适宜的温度,这才递到他起皮的唇上,明德帝唇瓣微张,温热的药汁顺着唇间缝隙流进嘴里,他昏迷中无意识的吞咽口中苦涩的药汁,小巧精致的喉结缓缓上下移动,有些来不及吞咽的褐色药汁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痕迹,最后没入宋催方才为他铺上的方巾。宋催将这诱人的痕迹默默看在眼里,一早上忙碌,未进水米的胃竟慢慢收紧了起来。   或许只是饿了。   药很苦,一碗药喂下来,饶是明德帝没有清醒,也因口中苦死黄连的味道难受的皱了眉。   宋催放下空了的药碗,坐回床榻边,摘下方巾放在一旁,正想撤掉他身后的软枕让他躺的舒服些,却听见嘤咛,酥软脆弱的声线让宋催耳膜震动,他不自在动了动耳朵,手下动作停了下来,因要半搂着明德帝的后背才能将软枕抽出来,方才宋催喂药喂得认真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而此刻明德帝吃了药,宋催松懈了下来,他目光在怀里抱着的人五官皮肤上游离,越看,越觉得饿。   终于,宋催没有忍住,低头,伸出舌头,将它放在刚才药汁蜿蜒的最低处轻轻的碰,慢慢的舔。   发热的人体温高于常人,舌下细腻光滑的脖颈肌肤散发着不正常的热度,宋催渐渐控制不住力道,像饿了许久似的,慢慢的,重重的舔舐。   饿。   宋催只觉得自己好饿,那种无法被满足的空虚感让他想用牙齿啃噬着唇下细腻的皮肤,想狠狠的吸吮,想掀开被子,扒开他身上的衣服,想从上到下触摸他,感受他。   一路往上,两人的唇碰在一起。   原本火热的唇因为宋催燃起了的差点不可控的欲望变得更加热,宋催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试图再往里面进行探索,他粗重的呼吸着,放在明德帝后背的大掌捧着他有些润湿的背心,朝着自己的方向按压。   他们贴的很近,自己胸膛下面是明德帝的胸膛。   宋催的心跳有些快。   砰砰砰。   明德帝的心跳平缓。   宋催觉得自己的心脏能够感受到身下人同样在跳动的心脏。   这种体验太奇妙了。   奇妙得让他忘了离开。   当然,他也不舍得离开。   明德帝羽扇一样的睫毛颤动着,宋催来不及撤退,就对上了一双迷蒙的水润的茶色眸子。   加速跳动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宋催只觉得四肢有一瞬间忽然失去了力气,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他惊慌不已。   在思考之前,他已经微微抬头,重重的吻上那双眼睛。   眼皮上,是比自己身上温度还要火热的唇,明德帝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唇方才是落在自己的唇上。   这一吻,像一颗火星落在了明德帝的心上。   外间传来了钟盛的脚步声。   宋催不舍的抽出了手,从床榻边站起来,跪在一旁————这才是臣子侍疾该有的姿势。   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和明德帝纠缠。   钟盛进来,瞧见跪在床边侍疾的宋催和床上半躺着已经睁开眼睛的明德帝,喜道:“陛下,你醒啦!” 第45章   明德帝虽未搞清楚目前是什么情况,但身上肌肉酸痛,喉咙嘶哑干涸,四肢无力发软的感受让他找回了些理智,将目光转过来不去看床边跪着的宋催,望着钟盛,道:“朕生病了?”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哑的厉害,喉咙更是连咽口水都疼。   “陛下发热了,御医刚来看过,小宋大人也服侍陛下喝了药,”钟盛连忙过来扶着明德帝:“陛下可要用点清粥?”   明德帝摇摇头,余光瞥见宋催担忧的模样,又改变了主意,喉痛难忍,他说得也慢:“还是,……用些,你去忙……宋催伺候。”   “哎,”钟盛点头:“奴才这就下去。”   钟盛掀开里间的门帘离开,门帘来回晃动了几下,屋里又归于平静,随平静而来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宋催起身倒了一杯热水过来,双手捧着递到明德帝面前:“陛下,是不是嗓子难受?先喝些热水润润嗓子。”   明德帝微微点头,就着宋催的手喝水,微烫的热水划过喉咙,让他舒服了不少,连喝了两杯明德帝这才摆手示意不要了。   宋催放下杯子改端起清粥过来,明德帝嘟了嘟嘴,道:“喝饱了,暂且吃不下,放那吧。”   许是生病的人都有些稚气,明德帝未曾察觉自己孩子气的动作,自不觉有什么,但这些都被宋催看在了眼里,他目光柔和,温和的点头:“好,陛下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和臣说,臣喂陛下。”   “你……”明德帝抬眼瞅了瞅他,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便说起了别的:“御医说朕什么时候能好?”   宋催答道:“快的话三日左右,慢的话也得五日。”   “那怎么行?”明德帝眉头紧蹙:“世邦前线缺粮草,朕怎么能病这么久……”说罢便要掀被起身,手才放到被褥上就被宋催伸手按住。   “陛下若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莫说五日,怕是一月两月都不见得能好,”宋催神色冷了下来,他听闻刘世邦的名字心头莫名火起:“政事固然重要,可在臣眼里,比不上陛下万分之一,今日就算陛下要砍臣的头,臣也不会让陛下离开这张床。”   明德帝被宋催面沉如水的表情震到了,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宋催强制按在床上休息。   “你……放肆……”过了一会明德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本就因发热而发红的脸颊此刻越加红了起来。   “臣想更加的放肆,”宋催从地上站起来,坐在床榻边,双手撑在明德帝的肩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仿佛能将人整个吸进去,明德帝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欲望,疯狂。   宋催的喉结上下滑动,一字一句道:“陛下,你知道臣想要什么吗?”   明德帝竟然觉得害怕,他藏在被子下另外一只手下意识的抓紧身下的床单,他想转过头去不和宋催对视,想逃避他侵略的目光,但心里有个声音一遍一遍告诉他不能逃避,不可以逃避,他是大昌的的帝王,他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和退步。   明德帝努力遏制住从胸口蔓延到四肢的战栗,用最大的镇定开口:“你想要什么。”   宋催弯腰,狠狠的衔住明德帝发烫的嘴唇,轻轻碾压,动作间既温柔又凶狠。   他在亲吻的缝隙间,渴望的开口:“臣想要的是这个,是比这个还要亲密的接触,是陛下的一切,亦是臣的所有。”   就算隐隐猜到了宋催的所图,但真正听他用低沉的,喘着粗气的声音说出来却还是让明德帝惊讶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催的亲吻逐渐放肆,从开始时贴上去,到用唇瓣叼着明德帝的唇把玩,到从轻至重的吸吮,再到噬咬。   他像个有经验的温柔的猎人,一点一点试探明德帝的底线,一点一点的扩张自己的地盘,让猎物在不知不觉之间陷入他早就布置好的陷阱。   而明德帝这个看起来强大的理智的猎物早就在恍惚中走进去了。   他没有力气推开宋催,他————不舍得推开他,直到那双唇从上往下来到他的脖颈处,明德帝似乎才找回力气,用被子外那只手抚上了宋催的背。   宋催的动作停了下来。   明德帝慢慢闭上眼睛,在他耳边慢慢开口,火热的呼吸牵动着宋催的心脏。   “别让任何人来打扰,”宋催听见明德帝说:“朕……答应你。”   宋催猛然起身,眼睛明亮而惊喜,像个得到奖赏的小狗。   被他用这样目光盯着看的明德帝害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故作镇定闭上眼睛,声音从喉舌间溢出来:“还不快去。”   “好。”宋催起身,脚步飞快的朝着外间去,明德帝躺在床上,他脑袋迷迷瞪瞪的,耳朵似乎听见了外间钟盛和宋催的声音,忽近忽远的,听不真切。   不管了,他想。   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他过得太隐忍,从未有一日恣意快活过,今天……就当是一场梦吧。   很快,外面的声音消失了,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   明德帝没有睁开眼睛,但他浑身紧绷,注意力集中在身前,他不知道床边的少年会怎么触碰他。   过了很久,身边一直都没有动静,明德帝忍不住睁眼,却感觉身侧有人靠近,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滑过脸庞,接着,额头被人珍惜的吻了吻。   “陛下,臣好高兴,”宋催俯下身将明德帝抱在怀里,少年宽厚的肩膀,强壮的手臂刚好将他包裹,鼻尖是好闻的檀香。   “臣好高兴。”   “臣好高兴。”   头顶是宋催的下巴,他像是呓语般来来去去说着这四个字,明德帝不动声色的转了转脸,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他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明德帝懒得睁眼了,他竟然觉得困了,声音断断续续的:“陪朕……休息……”   “好。”宋催毫无犹豫的答复,接着,耳边响起靴子落地的声音,被子被人拉高又被人掖严实————不仅上半身被人抱住,连脚也被另一双大脚裹住。   紧密的不留一丝缝隙。   “陛下,臣一直在你身边,陛下睡吧。”   明德帝沉沉的睡去。 第46章   这一觉睡得极沉,像是回到了孩童时,在母亲怀抱里的安稳入眠,那时候什么都不必忧虑,睁眼是阳光明媚,不睁眼是温暖怀抱,将所有悲伤痛苦都隔绝在外。   干燥温暖的被窝,明德帝醒了却舍不得睁眼,他睡前喝了药,身旁又是一具火热的躯体,身上发的汗大部分被贴身的寝衣吸收了,接着又被宋催少年人的体温捂干了。   若是平时,一向爱洁的明德帝一定会唤人进来伺候换衣服,换被褥,但此刻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他甚至舒服的不想换姿势。   人家说温香软玉在怀是人间至美享受,此话诚不欺人也,虽然怀里的是个男人,既不柔软也不纤细,可宋催抱着却觉得满足,两人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彼此都觉察对方醒了来,只不过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动,身上犯了懒,心里却满足得很。   可实在又睡不着,宋催睁开眼,入目是明黄色被褥里漆黑如墨的发丝,他伸手轻轻的摸着,顺滑如绸缎。   “陛下,醒了吗?”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平日里难以听到的慵懒,低低的在耳边响起,呼吸拂过明德帝的头顶,明德帝闭上眼睛,极轻的嗯了一声。   宋催听到了,勾了勾唇,问:“饿不饿?身上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臣叫御医过来看看?”   明德帝叹了一口气,被子下的手摸到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背上,软软的捏了捏,负气道:“不饿,也没哪里不适,忠慎,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宋催自然听出了明德帝话语里的不悦,他放在明德帝腰上的手紧了紧:“臣也只想和陛下这么一直抱着,再不管这世上的俗事,可陛下还在病中,臣担心。”   明德帝的心软了下来,转了个身,如此两人面对面的躺着,宋催眼中的担忧一览无余,明德帝拉起宋催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你摸摸,可是还在发热?”   宋催摸了摸,又往下挪了挪身子,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半晌才道:“不像先前那般热了,可臣还是不放心,陛下,”宋催凑近亲了亲明德帝的鼻头,轻声细语的哄:“臣去叫御医过来看看可好?再说病去如抽丝,陛下一会也该喝药了,臣想看陛下好起来。”   明德帝拗不过他,瞪了他一眼:“去吧去吧。”   宋催握了握明德帝的手,这才小心的掀被下床,他将被褥掖严实了,忽的想到了什么,不急着出去,而是坐在了床榻边:“陛下睡时出了汗,臣让钟盛公公进来给陛下换被褥可好?”   宋催离开了床,明德帝这下便觉得身上有些发潮,他点点头。   宋催说完了也不急着离去,而是继续在床榻边坐着,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明德帝瞧见他那眼神,笑了笑:“几个时辰前不是胆子大得很?”   宋催隔着被子碰了碰明德帝的手,低声道:“臣的胆子一直大得很,只是陛下方才发了热……陛下,你可记得方才和臣说的话?”   合着宋催以为自己方才是烧糊涂了才说了那些话不成?明德帝被气的心头一哽,这下是真的瞪他了:“自古帝王一言九鼎,你当朕与你开玩笑不成?”   宋催听到明德帝这么一说,笑颜逐开,眉目舒展:“陛下,你好好休息,臣一会就过来。”   说完乐呵的快步离去,明德帝侧头望着那少年离去的背影,心里逐渐被填满了。   宋催前脚离开,后脚钟盛便走了进来,借着宋催去请御医这功夫钟盛伺候着明德帝换了寝服、床单,又伺候着他躺下。   “朕睡了多久?”明德帝开口问钟盛。   “陛下睡了得有三个时辰,”钟盛瞧见明德帝脸色好了不少,心也跟着落到了肚子里:“看来有小宋大人为陛下守榻,陛下能睡得安稳不少。”   明德帝瞥他一眼,轻笑,他倒没说宋催可不是给他守榻,而是陪睡,怕说出来吓钟盛一大跳。   “嗯,许是少年人火气旺,有他在朕睡得好些,”明德帝斜靠在床榻上,喝了一口端过来的热水,淡淡道:“往后在外间加一张床,以后少不得要让宋催常来守着。”   “哎,”钟盛笑呵呵的答应:“老奴回头就准备,保管让小宋大人以后睡得舒坦。”   说话间宋催就领着御医前来求见。   御医给明德帝把了脉,说是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药还得接着喝,开了方子正准备下去抓药煮药,明德帝叫住他:“给宋大人也看看,熬煮些预防的药,他侍疾有功,没得染了病症去。”   旁人没发觉明德帝说这话时眼角染上的羞赧,时刻关注着他的宋催却没错过,他想起早些时候和明德帝那些亲密的接触,耳根也有些发红,低头笑了一下,掀开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劳烦刘太医。”   刘黎不敢怠慢,忙上前去细细把脉。   一番折腾,刘黎离开,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宋催站在一旁看着钟盛伺候明德帝,过了一会,他发现明德帝眉宇间有几分疲态,凑近了小声开口:“陛下,你在病中,先好生休息,禁卫军今夜是臣当值,臣还得先过去一趟,晚些时候再来看陛下。”   明德帝是想和宋催再说说话的,可生了病确实精神不好,他点点头。   宋催离开了长乐宫,先是去禁卫军总部去点了个卯,处理了些事务,接着巡逻了一圈,天黑了之后便又回了长乐宫。   钟盛守在外头说明德帝刚才吃了些东西,现在还在睡,宋催点点头,也一并守在了外头。   此时,宋太尉府。   户部尚书杜毅和其他几个同僚今日做客太尉府,几人一同吃了饭谈了些风月之后便进了书房,陈毅率先开口:“太尉,粮草之事该怎么办?咱们那个陛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倔得很,我们恐怕是劝不住。”   “只可惜皇室之中其他皇子太小,不可称帝,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占了这般大的便宜,大昌基业可不能在他手中被毁了呀,”礼部侍郎李宇皱眉道:“臣听说,陛下最近和那个宋催走的近,太尉,这个人是您划出族谱的……可不知是个怎么样的人?”   李宇说完,众人将目光放在宋哲脸上,宋哲听到宋催的名字,脸色阴沉。   “他五岁之时我便不想留他,到底是我妇人之仁没有杀他,只将其逐出宋家……”宋哲语气森冷:“此子心狠手辣,智多近妖,留不得。”   众人脸色一变。 第47章   当年之事宋哲不愿再提,那毕竟是宋家的家务事,况且也不甚光彩,陈毅和众人面面相觑,识趣的告辞离开,他们走后,宋哲陷入回忆。   二十多年前宋哲因公出巡,在一家青楼遇见了一个长庭歌女,那歌女名唤夜莺,因歌声如夜莺般清脆醉人得名,宋哲初见夜莺惊为天人,当即便花了大价钱将其买下,落府为妾,起初一年倒也恩爱非常,那女子貌美歌甜,宋哲很是喜欢,入府第二年便为其生下一子,便是宋催。但大宅阴私,妇人善妒,宋哲正妻何氏忍得宋哲妾满院,却忍不得他独宠夜莺一人,自夜莺怀子不能侍奉之后她便处处刁难,夜莺为了腹中孩儿隐忍,不愿真的将其得罪了,只能在这吃人的宅院里艰难求生。   宋催出生之后,夜莺因孕期艰难,又从未受到周到照顾,脸上长了斑,腰身赘了肉,便更加不如从前讨宋哲喜欢,原以为这般何氏便能放过他们母子,且让他们默默度日,可何氏容得下府中庶女,却不见得容得下府中庶子,毕竟她膝下有一子,宋敬。   宋催的落地,越发让夜莺日子艰难,后宅之中,何氏一人说了算,夜莺为了护住儿子,受过折辱不知多少,身上怕都没几块好皮肉,这些叫小宋催瞧在眼里,心中暴虐滋生,不过四五岁,心肠便歹毒不为人知,偏他又极聪慧,小小年纪便会为母出谋划策斗那何氏。   只不过他那些计谋虽能偶尔气一气何氏,可他终究是个孩子,没什么依仗,又还有几分天真,到底只能叫何氏拿捏,何氏是大户人家的嫡女出生,虽善妒,但要面子,事情不敢做绝,可她身边那个王嬷嬷就真真恶毒至极,趁宋哲不在家,深夜引了外头混混进了夜莺的房中,意图折辱夜莺,若夜莺被折辱,那宋催从此在宋家可再也出不了头。王嬷嬷是不会把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放在眼里的,她巴不得叫宋催瞧见这些肮脏事,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个五岁多的孩子能用一把尖锐的剪刀插在混混太阳穴,将他弄死了。   夜莺被吓得眼泪止不住的流,而满手是血的宋催则慢慢走出了房门,冷静的在院中池塘边搬着石块,然后再进屋,声音淡淡的对自己的母亲开口:“别哭了,哭也没用,母亲,你现在要帮我去办件事。”   夜莺望着月光下血淋淋的儿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别哭了,那贱人看不得我们好,”宋催走近母亲,小手放在夜莺的裙摆上,那雪白的裙摆上立时沾上了一个红褐色的血手印:“母亲,你去引她们出来,到池塘边。”   夜莺哭哭啼啼的去了。   宋催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似乎能摄人心魄,她就是静静的和儿子对视了一会,便恍惚着点了头。   那个秋夜,天极冷,夜莺泪眼婆娑的引着何氏和王嬷嬷朝着池塘边来,月光下她们远远的瞧见宋催站在假山上 ,血红的小手趴在上头,看起来格外渗人。   王嬷嬷粗粝的声音喝道:“二少爷,见到主母还不跪拜,怎生没规矩,待老奴将你押到主母面前认罪。”   “你们往前走走,”宋催忽然露出害怕的神色来:“我要跳下来了,我害怕,你们接一接我好不好?”   王嬷嬷一听,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怨毒,她不但不往前,反而拉着何氏往旁边迈。   这一迈,便脚下一滑拉着何氏掉入了冰冷的池塘。   宋府的这个池塘有几百年历史,是宋家先祖为聚财而挖的聚财穴,这么多年过去,经过好几个家主,池塘经过几次修整,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掉进去的两人还来不及呼救,只听到石头滑动的声音,抬头瞧见假山上的少年用手轻推,那假山上松动的大石块就往池塘里直直掉了下来,何氏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呆了,最后关头,王嬷嬷护主心切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推开,自己被大石砸下,沉入了池塘底,紧接着,墨绿色的池塘涤荡出鲜艳的血色。   何氏失声尖叫。   宋催伏在假山上方,居高临下的看着底下这一画面,笑弯了眼睛。   大石头擦着何氏的脚过去,她虽没死,但一条腿已废。   尖叫声唤来了侍卫家丁,一夜混乱。   宋哲连夜赶回了家,何氏已经疯疯癫癫的被送去医治,夜莺目睹了全程,她亦被吓得不轻,只知道哭,其余的什么也说不出,而宋催着全程带笑,血淋淋的双手发出浓重的腥味。   三日后,宋哲从何氏嘴里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她濒临崩溃,只不断的重复宋催是恶鬼,是地狱恶鬼。   宋哲去了池塘,细细的观察起池塘周围,越看越心惊,那些还残留的痕迹,无不昭显了这一切是有人蓄意为之。   宋哲唤来宋催,父子二人第一次在无人的书房对峙。   宋催明明才五岁,但宋哲却不敢看他那双眼睛,他问宋催:“池塘边拦石是你挪的?”   “是。”   “那落入池底的大石呢?你能搬得动?”   “我为何要搬?”宋催歪了歪头:“太沉了,我搬不动,可我知道它要掉了,我盯了好久。”   “你盯着它做什么,”宋哲心惊:“为何不让人来修。”   宋催不解:“为何要让人修?它要掉,便掉就是。”   “你用它杀了人,你险些害死……害死你嫡母,你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歹毒的心思。”   “是她们要害母亲,”宋催不高兴了,他皱了皱眉:“她们害我,我杀她们,这不是公平?世间本就缺这般公平之事。”   “你不觉得你有错?!”宋哲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就敢弑母!”   宋催被宋哲拍桌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气得嘟嘴:“你算什么父亲,你从来就不帮我,我自己帮自己哪里有错?哪里有错?我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母亲天天哭,我看着也心烦,你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我讨厌听了。”   那孩子嘟嘴一点都不可爱,反倒叫人心里一寒,宋哲明明瞧见了他眼中的狠戾。   也是这个时候宋哲明白,这个孩子,他不能留。   可宋哲为人父没有多少年,下不去手杀宋催,他便将所有怒火加诸在夜莺身上,派人将夜莺拉出去活活打死了。   宋催被捂着嘴抱着看的,看他母亲被打死。   紧接着,宋哲开宗祠,将宋催从宋家族谱里除名,将他赶出去,任他自生自灭,那晚的事情宋哲严禁任何人泄露,下人也全被换了,当年的事除了他和瘫痪在床的何氏知道,再也不会有另外的人知道了。   宋哲原本以为这样能够震慑住宋催,可到底是震慑住了恶童还是催化了恶童,谁又知道呢? 第48章   明德帝的病断断续续的拖了五六日,这早朝也就拖了五六日,原本早朝不必天天上,先帝在位时,每逢初一大朝,十五小朝,可明德帝以往醒的早,醒来无事可做便着百官朝会。   这次生病倒是让他们都跟着歇了几日,只不过大昌国事繁杂,百官或许可偷闲一二日,帝王却不行,就算生了病明德帝也没闲着,每日奏折也是从早批到晚。   宋催劝过几回。让他好好休息,明德帝摇摇头,病中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些是朕的责任。”   明德帝神情肃穆,宋催也就不再多言,转身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低声道:“臣在这里守着陛下。”   说罢,走到桌前,单手撑在腰间长刀上,脊背笔直,如一棵青松。   明德帝垂眸一笑,继续批阅奏折。   宋催守了明德帝好几日,明明是个禁卫军统领,却把自己当御前侍卫用了。   明德帝心里本来有一丝怀疑,他时常想宋催这么接近自己,是不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宋催说守着自己,那便让他守,他还可以将人调到自己身边来,当着他的面批阅奏折,这个房间里放着的可是大昌所有的奏折,如果宋催真的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一定会好奇,好奇奏折上有什么。   然而宋催却从不过问,甚至目光从一而终都未曾落在桌面上摊开的奏折上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明德帝当然知晓,但宋催和旁人不同,似乎从十六岁的相遇开始至如今的再遇,这个像火一样炽热的少年就以一种明德帝无法拒绝的姿态强行参与自己的人生。   好在这种强势明德帝并不厌恶。   合上今日最后一本奏折,刚想唤宋催过来扶他起来,钟盛便匆匆进来,小声的禀告了什么,明德帝轻轻应了一声,对着宋催道:“忠慎,自朕生病以来,你已经多日未曾归家了,今日朕放你假,回去休息休息。”   “臣不累,”宋催转身面对明德帝,摇摇头,看起来并不想离开。   明德帝被宋催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的耳朵尖发热,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都守了朕四五日了,怎么会不累,听话,回去歇息一晚,明日再过来。”   明德帝说完只觉得那日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这几日清醒了不少,暗自懊悔不知多少次,那日一定是发热烧坏了脑子这才会同宋催说了那样的话,才会允许宋催抱他、亲他……睡了一觉之后,明德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催,只能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守让他守,却绝口不提当日之事,若宋催有意提起,明德帝也想法儿饶了过去,总归……他现在是想不清楚的。   明德帝已经这般说了,宋催也只能答应:“那臣明日早些过来?”说完,又想了想,皱眉:“不行,陛下,臣今晚守着陛下睡着,明天再回去休息。”   见他此刻还忧心着自己,明德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他索性不看他:“无妨,你也不能守朕一辈子,况且朕今夜要和大臣商议国事……你自行离去吧。”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钟盛跟在后面,凑上来对宋催说话:“小宋大人,陛下今儿是真有事,小宋大人先回去吧,若是陛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奴才会找人通知小宋大人的,奴才看得出来小宋大人心里都是陛下,为陛下好。”   宋催感激的笑笑。   宋催听从明德帝的话离开皇宫回府,他坐的是宫里的马车,阿木没有过来接人,待到了府上,阿木在门口瞧见宋催下车,连忙走上去,只见宋催面上没什么表情,瞧着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阿木还是从宋催比平时稍快的步伐推断出宋催的心情欠佳。   紧闭的书房里,宋催已经换了身衣裳,垂首在桌前作画,阿木端着厨房刚热好的清粥过来,轻轻的放在旁边。   宋催画完手中的这笔,随手将画笔扔下:“府里处理干净没有?”   “回公子,都处理干净了,可以说话。”   “上次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宋催伸手捏着汤勺搅了搅碗里的粥。   “消息已经疾送给单于了,宋敬应该已经被控制住了,再过十日大昌的探子便会把消息传回京都,”阿木回道:“京都中其他人的把柄也在加紧收集,只是最近暗香盯得紧,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昨日收到的消息,蜀海派使者前去长庭,求单于派兵增援。”阿木又道:“单于答应了,但具体怎么用兵,想听听公子的意见。”   “要增援就给它增援,临阵再反悔也罢,出人不出力也好,总也是给蜀海底气叫他们放手与大昌打起来,蜀海小国靠着大昌跟长庭的恩怨苟活了几十年,也到头了,要说带兵打仗,我只能望其项背,比不上单于二一,我会的,不过是些阴私手段罢了。”那清粥被宋催搅得乱七八糟,他看着没了胃口,松开手指,勺子掉在碗边,沉闷的叮了一声,宋催走到一旁,抽出上次画好的明德帝的画像,握在手里慢慢卷开,定定看了半晌,神情莫测。   “单于也是这个意思。”阿木小声道:“既然要让蜀海放手一搏,那大昌这边的兵力……公子可否说服陛下多增派些人手?”   “不急,”宋催望着画像上俊雅的男人眯了眯眼睛:“便是养个宠儿也要些时间驯服,何况是人呢?得先给些好处,慢慢引诱,然后才好教他离不开人。”   阿木听不大懂宋催的话,只能垂头称是。   “不过,”宋催慢慢卷起画轴,轻轻放回了隔间:“若是总有旁人在笼子外做动作引那宠儿往外淘,那可真该死。”   宋催刚出宫不久,太尉宋哲便进宫面圣去了,他见到明德帝第一眼,便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宋催乃恶童长大,心狠手辣,心术不正,此人万万不能留。” 第49章   宋催回府那一夜,宋哲在宫里待到午夜才出宫,他走后,一直绷紧神经的明德帝只觉得头痛欲裂,瘫坐在龙椅上出神,钟盛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他都不知道。   “陛下,陛下?”   钟盛接连唤了几声明德帝这才眨了眨眼睛:“何事?”   钟盛瞧见明德帝脸色极差,安抚了几句,这才说起正事:“暗香来报,宋敬通敌,证据确凿,暗香查证的时候暴露,宋敬杀人灭口不成,带军没入长庭境内,不见踪影了。”   明德帝愣了一下,手掌抚上椅侧,在钟盛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发抖。   “查证过,确是通敌,不是为人所害?”   “查证过,往来信件已有半月,”钟盛从怀里掏出暗香送回来的包裹,呈在明德帝面前:“宋敬不满大昌与蜀海开战,蜀海不敌大昌,已经派人去请长庭支援,长庭单于还在观望,宋敬亲自书信,字里行间让长庭派军,但宋敬是否为宋太尉授意,还不知道。”   明德帝没有看那些呈上来的证据,他接着钟盛的话:“一旦长庭派军增援,大昌和蜀海战事有变,倘若世邦多输几场,在朝廷里的官员们必会向朕施压,等到了那一日,这仗就永远打不起来了……长庭在等着大昌内耗。”   钟盛面色沉重。   “捷报刚传来那日,宋哲他们刚走,宋催进宫见朕,他对朕说有办法逼迫宋哲他们答应支援世邦粮草,他的计谋,便是给宋哲一家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让他们从此永无翻身之地,”明德帝淡淡道:“朕在想这些证据是不是宋催计谋中的一环。”   钟盛闻之心惊:“陛下,要不要再查一查宋催?”   明德帝闭了闭眼睛:“把他叫进宫,朕有话要问他。”   宋催是马不停蹄的坐上了宫里的马车,到了长乐宫,钟盛面无表情的请他进去,宋催瞧见钟盛的神色,面露忧色:“是不是陛下又难受了?”   钟盛看宋催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心中疑虑稍稍消除了些,脸色也好看了些:“小宋大人进入便知。”   宋催点头,路过钟盛时低了低头,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明德帝已经等候他多时了,这段时间明德帝将钟盛呈上来的宋敬通敌叛国的证据看完了。   这些证据毫无瑕疵,若没有宋催那天的话,明德帝一定会相信宋敬叛国。   但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愤怒。   不是对宋敬,也不是对宋家,而是对宋催,他竟然难以接受宋催骗他。   倘若宋催这些日子的真心都是假的,那么他这几日脑海里时不时涌现的亲吻的、相拥而眠的画面都成了笑话和阴谋。   宋催进来行了礼,明德帝让他起来,四目相对,明德帝自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担忧。   “陛下,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宋催一站起来便开口,目光将明德帝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他比自己出宫前苍白的脸颊,和桌上乱七八糟的信件,宋催皱眉:“陛下,御医说你需要休息,你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听劝?”   明德帝质问的话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他转过头去不看宋催关怀的目光,冷声道:“宋催,你给朕解释一下,为何几日前你才在朕面前说要让宋家变成叛国者,几日之后宋敬通敌叛国的证据就能送到京都?从长庭到京都,快马加鞭也要近十日,而宋敬到长庭边境带兵也才不过三月。”   宋催闻言松了口气,这才将目光放在桌上杂乱的信件上,细细看了一会,道:“原来陛下是要问臣这件事。”   “那不然你以为朕会找你问什么?问你为何要骗朕吗?”明德帝怒极反笑:“宋催,朕从第一次见你,一桩桩一件件,你在朕面前,以进为退,看似坦诚相待,可内里是什么样的光景,朕一无所知。”   宋催的脸色一变,苦笑一声:“说来说去,陛下就是不信我?”   明德帝冷眼看他,眼神透露出了怀疑。   宋催退后一步,走到一旁取下殿中挂着的一把宝剑,将宝剑抽出剑鞘,走到明德帝面前,将剑横举在身前。   “臣对陛下的心日月可鉴,臣早已说过,臣之性命是陛下的,陛下随时随地皆可拿去,”宋催双臂往前一推,宝剑映射出明德帝俊秀的眉眼,在冰冷的剑身上多了几丝冷凝。   “陛下若不信臣,现在便可将臣杀死,臣绝无怨言,能死在陛下手中,臣,此生无憾。”   “你当朕不敢杀你?”明德帝眯了眯眼睛,眸中杀机迸现,可他却未伸手去拿剑。   “臣从未这般想过,”宋催笑的坦然:“臣自见陛下的第一面便说过,臣不怕死,更不怕死在陛下手中,臣怕的是陛下的不信任,臣怕的是见不到陛下,臣怕的是陛下不明白臣的心意。”   宋催这一番话情真意切,明德帝心中有一丝的挣扎,他长袖下的手捏成拳,过了一会,单手接过宋催手中的长剑,剑锋翻转,明德帝将剑横在宋催脖颈上,他侧颈的黑痣映在了剑面上。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明德帝淡淡道:“说清楚你来京都,接近朕的目的,否则,朕今日一定会杀了你。”   宋催不动不退不惧。   明德帝手稳稳的举着剑,从第一次到现在,宋催从来就是这样,明德帝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恐惧。   “臣本是长庭奸细是真,臣愿为陛下为长庭传递假消息是真,宋敬叛国是假,但他想借此引诱长庭出兵是真,臣想扳倒宋家是真。”宋催顿了顿,眸子死死的盯着明德帝:“臣对陛下的心,是真,臣想一辈子在陛下身边,哪怕只是守在陛下榻边,亦觉安心……”   “闭嘴,”明德帝厉声打断宋催的话:“朕不信你。”   “陛下,臣离开后宋哲是否来过?”宋催忽道:“他说了什么?是否说臣是恶童?臣心狠手辣?”   明德帝不说话。   宋催便当他默认了。   宋催轻笑一声,道:“那陛下可知,臣母亲是如何没命的?”   明德帝猜想其中必有隐情,但此刻对峙,他不能过多表露自己的情绪,冷声:“不必在朕面前卖关子,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宋哲亲自派人将她活活打死,在臣的面前,臣被人捆住,塞住嘴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宋催的声音没有起伏:“她断气的时候,腰部以下骨头尽碎,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水流了满院,那年臣五岁。” 第50章   明德帝只觉得手中的剑忽地重了起来,让他险些拿不住,剑身微偏,锋利的长剑在宋催的颈上划出重重一条血痕。   明德帝倏的收回了剑,扔在了桌上,啪的一声重响。   宋催该死。   明德帝知道宋催该死。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忠于自己,作为帝王,对宋催最好的处决方式便是让他死在今天。不管他有什么阴谋,只要他死了,那些自会因他的死亡而被消解。   但他……舍不得。   他甚至心疼起曾经那个五岁的孩子。   明德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懊恼的拍在桌上,转身不去看宋催,气急败坏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臣设计陷害何氏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出气,”宋催急忙解释:“她们欺辱母亲,我看不下去,我只是想出一出气……陛下,你和母亲都是我命中至重之人,宋敬的事我确实瞒了你,我不是在捷报来的那天想到这个办法,早在宋敬出京都的时候我就已经想给宋家戴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不能说,若是说了,陛下会我,我不想……让陛下疑我,我只能等机会,我没想过机会来的这么快,陛下,宋家忠是真,但他们绝不是忠于陛下,他们忠的是大昌,可我……只忠于陛下,”宋催说完,眼中闪过狠厉:“所以,只要对陛下不敬的人,我都会为陛下一一剿除,更何况宋哲与我还有杀母之仇。”   明德帝渐渐冷静下来,他回头看他,将他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是你父亲。”   “他杀了我母亲,不敬我所爱之人,便该死。”   “要朕信你,可以,”明德帝说:“从今日起,你再也不能出宫门一步,朕要你,这一辈子都在朕身边伺候,宋催,你可解其意。”   在宫里,永远没法出去多是两种人,一是宫女,二是太监。   宋催懂明德帝的意思。   宋催哈哈大笑,笑完,掀袍下跪,目光灼灼:“谢陛下。”   明德帝神色一顿:“你当真明白?”   “明白。”   “既然明白,还要谢朕?”   宋催平静道:“陛下无须再试探我,我说过,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再见不到陛下,如今陛下不赐死,反而让我守在陛下身边,我心中只有感激。”   明德帝心中惊涛骇浪,但他努力压制住,淡淡:“好。”   说罢将钟盛喊了进来。   钟盛连忙进屋。   “带宋催去净身房,宫刑伺候,”明德帝开口:“待他伤好,就留在宫里了。”   钟盛大惊:“陛下!”   明德帝面露不耐,钟盛连忙告罪,领着宋催离开。   他们一走,明德帝就站不住了,扶着桌角缓缓坐在椅子上,他浑身瘫软,仿佛随时都要晕倒,胸口发闷,口鼻发堵,喘不上来气。   他才……十八岁,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聪慧狂傲,兵法谋略无一不精通,他的怀抱温暖舒适,他亲吻自己时柔软火热的唇瓣那么温柔,他幼时受难……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   明德帝闭了闭眼睛,手指扣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也孤孤单单的长大,孤孤单单的当皇帝,孤孤单单的面对那些瞧不起他的大臣。   那两刀下去,他会恨自己的吧……过了今夜,那个少年会不会再也不对自己露出那样的炽热的目光了?   他眼中肯定会涌出恨意。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的了。   再也……   明德帝陡然从位置上站起来,喊道:“备撵!”   距离宋催他们离开已经接近一炷香,明德帝不知道太监们净身的地方在哪里,他只能站在门口等轿撵,便是等的那一会功夫明德帝也觉得度日如年,若他赶不过去……   “快!”明德帝焦躁的上了轿撵:“追上钟盛。”   轿夫们感受到了明德帝的急切,双腿飞快,轿撵飞快的穿梭在宫墙之中。   但宋催和钟盛更快,钟盛熟悉这个皇宫中许多便捷的小道。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里和繁华的皇宫不同,这里是数不尽的男人悲惨的开端,是他们身体不完整的开始。   这里阴暗潮湿,充满了血腥,入耳是痛苦的低吟,此起彼伏细细的敲击着人的耳膜,在夜半只觉得渗人。   钟盛站在门口不动,宋催也停住了脚步。   钟盛不爱来这个地儿,这宫里面,有几个太监爱往这儿来?便是听都不愿听人提起,就算他如今到了这个位置,这个许多正常男人见到他也需要下跪的位置,但钟盛仍然不能释怀,就算哪天他带着落下来的宝贝进棺材,可这心里头却总是会觉得空落落的。   钟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宋催。   钟盛听过明德帝和刘世邦是怎么夸奖身边这个少年统领的。   就算宋催真的是奸细,该受到惩罚,但钟盛还是为他感到惋惜:“小宋大人,咱们……进去吧。”   宋催点头,钟盛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钟盛见过很多人被押着走进这里,但没个人像宋催这样,他们涕泗横流的求饶,或者是恐惧的说不出话,可宋催很淡然。他似乎还不清楚走进去对他意味着什么。   净身房的管事听见门口的动静,走过来瞧见钟盛,连忙下跪行礼:“钟总管,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起来吧,咱家带人过来行刑,”钟盛说道:“你手头上还有活儿?”   崔明站起来,他穿着褐色短打,上头全是脏污的血迹,将身上褐色的衣服染红,袖子撸到胳膊肘上头,露出精壮的手臂,他身后是两个行刑台,行刑台底下的土地被血浸染的泥泞,踩上去还有噗嗤噗嗤的闷声。   “今儿个没了,”崔明这才抬眼瞧了瞧钟盛身后那身着锦衣俊美无俦的男人,他思绪飞快翻转,崔明只不过是一个净身房的管事,他自然不可能认识宋催,但这样一个人物,又不是被押解过来的,崔明察言观色的功夫很是到位,他小心赔笑道:“总管,行刑台脏污,要不先去偏房稍事休息,待奴才打扫干净再行刑?”   钟盛刚想说话,宋催先说了话:“不必了,”他看了一眼崔明:“你是不是这里面下刀最快最稳的?”   “呃……”崔明不明所以,回道:“是,是。”   宋催道:“只要你准备好了,随时可开始。”   钟盛面露诧异,终是忍不住开口:“小宋大人,这两刀下去,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宋催不答,自己走到行刑台边,翻身躺了上去,着行刑台是成年男子大小,四角有结实的布条用来捆住被施刑人的手脚,避免他们挣扎。宋催躺在那里,淡定的就像是那不过是一张窄了一些的普通床榻一般。   崔明头一次见这样的人,定了定神过去要去捆他手脚,宋催阻他:“我不会挣扎。”   崔明忐忑的回头看了看钟盛。   钟盛点头。   崔明走过去,弯腰在桌上用烧酒涤洗刀具。   钟盛看不下去,转过了身背对着宋催。   “钟管事,”宋催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受刑有什么可怕,怕的是陛下不信我。”   钟盛张了张嘴,轻叹一口气。 第51章   崔明的动作再慢,那几把刀也准备好了,再拖下去可就被人看出来了,他站在桌前将烈酒洗过,热烛烫过的刀具摆放整齐,转身走到宋催身旁,躬身客气的开口:“这位大人,得罪了。”   说罢就要伸手去拆宋催的腰带。   他的手才刚碰到上头,就听见外头繁杂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一脚踢开。   “陛下!”钟盛最先看见明德帝,惊呼:“陛下,此处腌臜,陛下来不得……”   说着便要去过阻拦,明德帝听不进去,绕开钟盛,看到了躺在刑床上的宋催,霎时顿在当场,他眼睛紧紧的盯着躺在刑床上的宋催,鼻尖呼吸进去的腐臭血腥味让他作呕,长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微微发抖,此间昏暗,他头脑发胀,一时竟分辨不出宫刑是否已经开始……要确定也不费什么功夫,走过去一瞧便知,但明德帝只觉得双腿发软,那脚是怎么也抬不起来。   宋催一言不发,躺在上头静静的望着明德帝,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屋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崔明此刻早已冷汗涟涟,这腌臜之地什么时候来过贵人?别说皇上,便是连宫里面有身份的太监都不爱来,如今这光景,他哪能不明白?那刑床上躺着的大人九成是不会受这样的刑罚的,幸好他留了个心眼,一应事务准备的极慢,若是他像平日干活那般,三两下就断了人子孙根,那便什么都晚了,现在怕是脑袋要搬家,崔明扑通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陛下……奴才……奴才还未施刑……”   听到这句话,明德帝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冷声吩咐“都出去。”   钟盛给崔明使了个眼色,先出去了,崔明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的跟着。   昏暗的净身房只剩下一站一躺两个人,明德帝这回也没了刚才在长乐宫的傲气,他目光落在宋催脸上,想探究他的想法。   但一直以来对着他都是满脸笑容的少年此刻面无表情。   宋催慢慢从刑床上下来,整了整长衫下摆,接着才抬起头,目光直视明德帝,道:“陛下是要过来看臣被施刑吗?陛下还是回去吧,此刻肮脏,宫刑不雅,不能入陛下的眼,待臣行刑完毕,伤好之后自会前去陛下跟前伺候。”   明德帝心中一痛,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房中看上去脆弱极了:“你还是恨朕了……”   “陛下,”宋催两步走到明德帝身前,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开口:“陛下,你来做什么?”   明德帝垂下眼睑,过了很久,艰难开口:“朕后悔了……朕后悔了……朕终究……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明德帝没有说明,但宋催懂了。   明德帝抬头,定定的看着宋催,问他:“朕最后一次问你,你到底是不是长庭奸细,你接近朕到底有何目的。”   “臣的目的,只有陛下。”宋催说的极认真:“臣宁愿忍受宫刑也要留在陛下身边,陛下还不信臣?”   过了许久,明德帝闭上眼点了点头:“朕,信了。”   宋催闻言吗,勾了勾唇:“陛下,你没有机会了。”   明德帝不明白宋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刻他就被宋催猛然拉到怀里,宋催单手捏住明德帝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少年炽热的吻落在了明德帝的唇上。   摩擦,蹂躏。   宋催的动作极其粗暴,明德帝只觉得唇舌都被他吸吮,啃噬,像是一个饿极了的野兽。他们站在这样肮脏的一个地方,呼吸间除了彼此身上气味还有腐臭和血腥味被吸入鼻腔。   伴着一个悖世的吻,高高在上的帝王仿佛也被扯落在污泥中,变成了世俗最底层的脏物。   但却令人悸动,令人战栗,令人心潮澎湃。   明德帝知道自己完了。   他们气喘吁吁的分开,吻得太久,明德帝的大脑缺氧,身体软倒在宋催的怀里。   宋催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个吻并不能满足他,他身上有一个地方在无声的叫嚣着,叫嚣着吃掉怀里的青年帝王。   “陛下,”宋催的声音低沉的不像话,他凑到明德帝耳边,开口:“我想要你。”   明德帝闭了闭眼睛,默许了。   宋催先放开明德帝,接着单手扯开被刑床污血染脏的外袍,随手扔在地上,弯腰打横抱起明德帝,快步离开了这个昏暗的房间。   守在门口的钟盛看到明德帝被抱着出来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什么也别问,”明德帝的声音沙哑:“回寝宫。”   钟盛忙点头,走在了宋催后头。   那夜长乐宫寝殿无人驻守,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被遣到了外殿处候着,内殿里只有宋催一人伺候。   第二日钟盛亲自去伺候,看到浴桶里的水洒了满地,沿路是被扯碎的长衫和龙袍,被褥床单凌乱的不像话。   钟盛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去看龙床上的景象,他颤着身体,勉强站住,努力镇静下来,唤了一声:“陛下。”   从龙床上下来的人是一丝不挂的宋催,少年高大俊美,身材堪称完美,然而比这些更吸引人的,是他满身的痕迹。   钟盛隐藏不住满脸的震惊,接着由惊变为怒。   “宋催!尔敢!”   宋催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从一旁的架子上随便扯了间衣裳披在身上,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床边的榻上,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小声点,陛下还在休息。”   钟盛胸口急速的起伏,声音却小了许多:“宋催,你是何意?!陛下赦免了你的宫刑,你就这般……这般……”   “我哪般?总管就不要在这里教训我了,我与陛下之事还轮不到总管插嘴,”此刻的宋催没了前几日的谦逊,反而透出了一股邪气:“不如趁此功夫把这里头收拾收拾,再备上热水清粥。”   钟盛气结,却也知道动不得宋催,只得气闷的唤人来收拾。   瞧见钟盛出了内殿,宋催复又爬上床,看着那个昨夜累的昏睡过去的青年,躺到他身边,隔着被子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回忆起昨夜怀里人那美妙的滋味,宋催的笑容久久不散,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还有些汗湿的额发,轻声喃喃:“周煊……阿煊……” 第52章   春宵一夜之后唤着深睡之人的名字,原本该是缱绻柔情的,可宋催脸上的神情却无比的冷漠,他摸了摸周煊柔软细腻的脸蛋儿,闭上眼假寐。   明德帝唤作周煊,煊也,日现也。   周煊是过了午时才悠悠转醒,醒来只觉得眼皮沉重,身上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似的酸疼的动弹不得,尤其是身后那不可言说的地方,既疼且胀,说不出什么滋味。试图动了动手臂,才发现自己被一床薄被包裹,薄被外头躺着个人,那人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隔着被子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看清楚身边躺着的人是谁,昨夜的画面像是泄洪一般在脑海里涌现,周煊的脸通红,此刻也顾不上身体难受与否,只剩下羞赧。   周煊一醒宋催便知晓了,他睁开眼睛拍了拍被子,像是安抚睡不安稳的婴儿一般:“陛下醒了?”   周煊眨眨眼睛,没说话。   “臣让钟总管备了热水,陛下若是想起床,臣伺候陛下洗洗,”宋催餍足之后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满足,周煊听了只觉得耳朵一麻。   他抬眼看着宋催,看他俊美无俦的面容,看他唇角带笑,眼神炽热温柔,满眼都是自己。   这一刹那周煊忽地懂了那史书上书昏君之乐趣,此刻,周煊生出了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儿女情长。   “你我已如此亲密,”周煊是觉得嗓子嘶哑,说话有些许疼,但他还是慢慢将话说完:“无人,你便唤我名字,阿催。”   宋催眼神一动,忍不住亲了亲周煊的眉心,小心翼翼的开口:“煊……哥。”   周煊听他如此称呼自己,笑意上眉梢:“再叫一声。”   “煊哥,煊哥,煊哥,”宋催搂着周煊倒在一处,连叫了好几声,才认真道:“叫一辈子。”   宋催不过十八岁的少年,说一辈子难免叫人不信,可周煊却爱听他说,轻轻咬了咬脖颈上的黑痣:“可别忘了你说的话,这一辈子若是差一日,朕可要罚你。”   周煊这一口咬的宋催下腹一紧,搂紧了怀里不老实的青年,低语:“煊哥要怎么罚我?”   周煊额头抵着宋催锁骨轻笑不语。   两人这一番折腾,待宋催服侍好周煊,天色已暗,宋催心疼周煊身子还未大好又添了新“伤”,严肃的勒令他在床上好好休息,不可再劳累,接着又去端着清粥过来。   周煊半倚在床上看着宋催忙前忙后,恍惚间在他身上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不知怎地眼眶便红了,宋催一转身就看到周煊泫然欲泣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连忙抱着他哄:“怎么了?煊哥……是不是我太凶了……我就是担心你……”   “不是,”周煊眨巴着眼睛,将泪意憋了回去:“我是饿了。”   “那我喂你,”宋催连忙端起碗,舀起一勺,细细吹凉递到他的嘴边。   宋催喂周煊喝粥时钟盛一直站在一旁,他瞧见周煊和宋催之间那旁人插不进去的气氛心下大惊,再一看周煊此刻连床也下不了的姿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虽觉得这一切不妥,可这到底不是一件他能左右的事儿,他只能从旁规劝。   宋催将周煊哄睡了便和钟盛告辞出了宫,他道明日要上值,要回去取东西,钟盛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他走了自己才好劝一劝周煊。   钟盛不明白,周煊已经不是他能劝得回去了的,昨日在净身房宋催躺上邢台的那一刻,就是宋催给周煊的最后机会。   帝王需无情。   若是周煊舍得对宋催用刑,那宋催便会放弃这一切的计谋,当个太监在他身旁,安心辅佐。   若是周煊下不了手,宋催就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所以,宋催才会说————他没机会了。   宋催从小冷漠冷血,便是当年宋哲将他母亲打死在他面前,他也半点没受到惊吓,反而觉得愤怒。   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愤怒。   宋哲没说错,宋催是恶童,他五岁就会杀人,手段狠毒,心思冷静。   长庭根本不是一年前与宋催联系上的,早在宋催六岁之时,他们就已经有往来,宋催的母亲是长庭拓跋将军之女不假,当年长庭来人要将宋催接回长庭,宋催拒绝了,他对长庭来人说:“我要留下来,助长庭灭大昌。”   六岁孩童所言,谁会当真?可长庭使者闻言,只觉得这孩子身体里不愧是流着长庭的血,便想着将其培养成安插在大昌的奸细。   随着宋催的越长越大,新单于的继位,宋催的才能逐渐显现,新单于渐渐发现,宋催为他定的计谋可以让长庭不费功夫,既收蜀海,又灭大昌,再不济,也能迫使大昌割地赔款,若此计不行,死的不过是个宋催而已,于长庭,有何损失?   周煊不知道,十年前,年仅八岁的孩子就能和长庭单于商量出计谋来毒杀大昌能继位的皇子,独留周煊。   当年长庭单于问宋催,为何留周煊,宋催玉白的小脸露了个笑来,用天真的语气开口:“因为周煊是个重情的笨蛋,而且他没有强势的母家,他登基后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为母亲报仇,你看,他想当皇帝也是为了给母亲报仇,这样重情重义的人,最好利用了。”   长庭单于哈哈大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对他说:“若是事成,他便允准宋催一个要求,只要不危及长庭王室,他都可替他办到。”   八岁的宋催可没想好要提什么要求,更何况,大昌未灭,这也仅仅是个约定罢了。   可谁也不知道,宋催设计让周煊登基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要还他送银葬母之恩。   宋催回了府中,沉着脸进了书房,阿木连忙跟了进来,担忧的开口:“公子,奴才听宫里传来消息说您差点……”   宋催斜睨了一眼阿木,阿木连忙闭嘴。   “宋哲留不得了,”宋催淡淡道:“咱们这些年收集到的证据都拿出来,我要亲手了解了宋哲一家。”   “会不会太急了,”阿木道:“陛下还未完全信任公子。”   “不会,”宋催笑的志得意满:“这世上,再没有人像陛下这般信任我了,”宋催笑语:“拖了那么久,也该快些了,这大昌,我待腻了。”   宋催走到桌前,用密语写了一封密信,叠好后封装递给阿木:“替我交给单于,告诉他,最迟一年,大昌就会成长庭的城池,而我的要求,在这封信里。”   三日后,宋敬通敌叛国的折子到了周煊的面前,紧接着宋家近十年诸多恶行罪状被尽数提出,朝廷一片哗然。 第53章   周煊望着手里这好几道折子,开口问身边的宋催:“这一桩桩一件件详尽无比,可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能查到的,你到底……暗中筹备了多久?”   “很久,”宋催淡淡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臣就想着要让宋家为臣惨死的母亲陪葬。”   周煊听完笑了,提笔慢慢批阅起来:“朕早该知晓,你是一个不达目标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你与宋哲有仇,他恰好也挡了朕的路,那便动手吧。”   宋家嫡子谋逆,又翻出接连几桩案子,有理有据,无可辩驳,宋家满门被下了大狱,周煊又派了督查军前去长庭边境缉拿宋敬,只可惜宋敬下落不明。   朝廷上风云变幻,不过半月,宋家高楼便塌了,那些曾经仗着身后有开国元老之后宋太尉撑腰的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不听皇上的话。   自然,有怕死的,亦有 敢冒死谏言的。   御史刘稳就是其一,当听到宋家男丁流放千里,女子充为官妓的判决之后,刘稳当朝道:“陛下!宋太尉一家忠君为国,几十年兢兢业业,满朝皆知!陛下怎可因为宋敬几封书信便草草定论!臣听闻那证据是禁军统领宋催呈上,陛下,宋催入朝不过半年,又为宋家除族之人!此人的话万万不能信!还望陛下彻查此事,不能冤枉了宋太尉一家!不能寒了忠良的心啊!对宋太尉一家的判决有失公允!还望陛下明察秋毫,重审此案!”   刘稳说的情真意切,龙椅上的周煊隔着帝冕看他眼中的难过,有了几分动摇。更何况他说完,文武两列出来了七八个大臣求情,求周煊重审宋哲一案。   周煊以前从未想过一朝能扳倒宋哲,因为他知道宋家不可能对大昌不忠,若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十年了还让宋哲和一众老臣搅和的头脑发胀。   “御史大人,”宋催声音响起,他漫不经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质疑陛下,质疑下官不成?”   “哼!”刘稳瞧见他说话,怒目而视:“宋催,你用的什么手段你自己知道!宋太尉一家乃大大的忠臣,这么多年为了大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通敌叛国?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折子是你递的,证据是你送上去的,说不好就是你诬陷忠良?”   “刘大人口口声声说下官诬陷,便拿出证据来?”说着宋催抬眼看着龙椅上的周煊,慢慢开口道:“再有,刘大人有些话或许是对的,宋敬未通敌叛国之前,宋太尉确实是忠臣也不一定,但有一点,下官一定确认,那便是————宋家忠的,一定是大昌,却未必是陛下,而下官心中,只有陛下一人。”   这番话,是说给周煊听的。   周煊心中刚刚升起的犹豫被压了下去,他低头浅笑。   宋催这个混小子,什么叫只有陛下一人……好好的忠君之言听在周煊耳朵里,没来由的带了些暧昧。   宋催将这抹笑意捕捉到,他话锋一转,望着刘稳:“陛下一言九鼎,大理寺判决已出,刘大人还不服气,又拿不出证据,处处和陛下作对,当着百官说陛下此举如何如何不妥,怎么,刘大人是在教陛下如何做事?还是觉得陛下脾气太好,任你们拿捏?难道非得陛下事事都听你的,听你们的,”宋催指了指那站出来的七八个人:“你们才觉得陛下做得对吗?”   “你……你!”刘稳气的直喘粗气,却找不到话来辩驳,再一瞧龙椅上的帝王听完宋催的话脸色沉了下去,他正想闭嘴,瞧见宋催得意的模样,气不过,冷笑道:“我不与你着乡野无赖说,不过是个禁卫军统领罢了,你就该乖乖带兵去巡逻,保护好皇城安全就是!”   原本周煊阴沉的脸色不过是装装样子,可刘稳的这句话却彻底将他惹怒了。   “却不知朕钦点的武状元在刘大人眼里竟不过是个乡野无赖了,”周煊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台阶:“看来刘大人不服气朕的地方很多呀,连朕的禁卫军统领也想管了?”   刘稳说出了口才惊觉自己犯了大错,冷汗涟涟,扑通跪在地上:“臣不敢……陛下恕罪……臣口不择言……求陛下恕罪……”   刘稳一跪,噼里啪啦那出列的人全都跪了下来。   周煊冷冷的瞥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将目光在几百位大臣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催脸上。   宋催冲周煊露出个温柔地笑来。   周煊只觉得方才被刘稳激出的怒气消散了许多,他转身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上,沉默的望着殿中的百来人,半晌才开口:“宋催接旨。”   宋催一愣,不知道周煊要做什么,出列跪下,朗声道:“下官在。”   “从今日起,宋催便是新任太尉,”周煊说:“诸位可有异议……罢了,有异议也不必说出来,朕意已决,宋催,”周煊笑望着他:“可愿接旨?”   “臣,”宋催挺直脊背,与周煊对视:“接旨。”   那日朝后,宋催佞臣之名初显。   下了朝会,宋催没有回府,而是进了宫,在自己的住处换下官服就去了长乐宫,周煊遣散周围伺候的人。两人刚一见面,对视一眼,兀自笑出来。   周煊问宋催:“阿催笑什么?”   “那煊哥笑什么?”宋催反问,走到周煊身侧。   “我先问的,你先说。”   “好,”宋催摸了摸周煊垂在身后的乌发:“我先说,我笑陛下刚才意气用事,给了我个大官。”   周煊斜睨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有大官当不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宋催给周煊端了杯茶,一边替他撇去浮沫一边笑:“是啊,多少人求不来的东西,陛下一赌气,就给我了。”   周煊轻哼一声:“听不了他们说你一点不好,”周煊接过宋催手里的茶低头浅啄:“阿催,自我登基到现在,从来没有人在朝堂上这么维护我,我也从来没有哪一日像今晨这样面对百官时觉得这么自在。”   宋催轻轻揉了揉周煊的头顶。   “煊哥不怕,以后我会一直在,”宋催承诺:“会一直在你身边。”   周煊点头,放下茶杯,扑进他的怀里,轻轻的嗯了一声。   宋催伸手抱住他。   他们紧紧拥抱,呼吸间都是对方身上的味道,但这个姿势却瞧不见彼此的眼。 第54章   天牢。   宋催提着丰盛的饭菜来看宋哲。   狱长亲自领着宋催到关押宋哲的牢房,给他打开了锁,便识趣的离开。   宋哲虽被下了大狱,但他曾位极人臣,刑部多少会给他些面子,将他单独关押,牢房里除了昏暗狭小些,倒也还过得去。   宋催到的时候,宋哲盘腿坐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听见了声音也不睁眼,似乎对谁来看他根本不在意。宋催也不打扰他,而是将饭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又倒了两杯酒,自己坐在桌旁。   酒是好酒,窜得满屋都是清冽酒香,宋哲似是被酒香引了肚子里的馋虫,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他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宋催,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南方今年的贡酒,”宋催伸出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陛下一共得了十坛,这里就有一坛。”   宋哲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   宋催亲自为他斟酒夹菜。   宋哲不动。   宋催挑了挑眉,自己先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酒里没毒,”宋催放下空杯:“大理寺判你流放千里,我自不会毒害你,且放心吧。”   宋哲冷笑,眼中恨意难掩:“我当年真应该把你一起打死。”   宋催哈哈笑了一声:“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你若是再提,万一我想起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宋家可就不是流放这么轻的了。”   宋哲气结,怒瞪宋催:“宋催!人间自有公道在,像你这样的小人能够得意到几时?我奉劝你收敛一点,否则,你不会有好下场。”   “我的下场一定不会比你惨,”宋催冷冷的看着他:“宋哲,这顿珍馐是我让御膳房专门为你做的,吃完就等着上路吧,以后,你再也不会吃到细粮粳米,好好珍惜。”说完宋催站起来准备离开,便听见身后盘子被宋哲扫在地上,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我宋哲的脊梁骨还没有弯,便是饿死,也不会受你侮辱!”宋哲双手撑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周煊任用你这等奸佞,早晚自食恶果!他身为帝王就应该舍得!就应该怀疑!更不能偏听偏信!前有刘世邦挑唆引战,后有你这个心狠手辣的畜生陷害忠良!大昌一定会毁在他手里!一定会毁在他手里!”   宋催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脚出了牢房。   他低头上锁,末了,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宋哲:“你真是嫌死的慢。”   宋哲的这番话被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周煊的耳朵里,他执笔的手顿了顿,轻声对前来禀告的人说:“让他在流放的路上病逝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宋催在他身后。   宋哲流放后不久,刘世邦索要的粮草按数从京都出发。   粮草如约到了刘世邦手里,不久之后,刘世邦接连传来捷报,捷报到的那几天周煊高兴的觉都睡不好。   “阿催你看!咱们又胜了!又胜了!”周煊举着捷报笑着说:“世邦好样的,如此下去,要不了几个月就能攻入蜀海都城,到时候一举拿下蜀海!”   “恭喜陛下!”宋催眼中闪过笑意:“不过兵贵神速,如果再拖几个月,万一蜀海真的求到了长庭的支援,那咱们这么久的部署就彻底白费了,我以为,现在正是决胜之机,不如再多加派些兵马,助刘大人一鼓作气捣碎蜀海都城。”   “可是……”周煊神色犹豫:“户部前几天上折,说国库赤字,已无法再拨出银子养兵,况且除了边境驻守的军队和守护京都的禁卫军,其他的都派去增援了,世邦也说无须增援……他在前线再征些养几个月也足够了。”   大昌虽是马上打下的江山,但到了周煊这里这么几代下来他对行军打仗早就不熟悉。   “刘大人不知国库现状,殊不知前线征兵恐怕花费军饷比咱们派军多了不知多少,新兵上战场死伤居多,刘大人征兵之后还要花费时间练兵,如此不但拖了攻占蜀海都城的时间,练兵的时日花出去的可都是银子,倒不如直接从他处调兵,如此才是最划算的。”   “可需要增援的人数不少,若是从他处抽调,那其他边境便防守薄弱,这要是被长庭知晓,打咱们个措手不及,”周煊思忖道:“我担心。”   “若是不掉兵,等咱们和蜀海打得疲累,耗空国库,长庭攻过来咱们依旧无法抵挡,”宋催走过去坐在周煊身边,握着他的手:“煊哥,不要怕,信我,这次我亲自带兵去增援刘大人,我是你和刘大人选出来的武状元,我可以悄无声息的抽调驻军,等咱们赢了再让军队回去驻守,长庭不会发现,你忘了吗?京都中的长庭探子已经全部被我们掌握,我们想给长庭传递什么消息,就可以给他们传递什么消息。”   周煊似乎被说动了,他的心慢慢安定下来,将头轻轻靠在宋催宽厚的肩膀上。   他们互通心意已经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是周煊登基之后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朝事有人商量,无论发生什么宋催都挡在他的身前,那些让他头疼的大臣也再也不会忤逆他。京都中所有的长庭密探都被他掌握,为此还截获了几次长庭的秘密行动,让长庭单于吃了闷亏。   这人说要当自己身前的盾————周煊信他能做到。   “你真的想去?”   宋催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有些吃味:“煊哥提起刘大人时眉目都柔和了许多,刘大人能为煊哥出生入死,我也能。”   周煊噗嗤笑出声来,抬起头笑嘻嘻的刮了刮他的高挺的鼻子:“吃醋了?”   “钟盛说煊哥以前和刘大人过往甚密,”宋催定定的看着周煊的眼睛。   周煊张了张嘴,想起年少时他对刘世邦起的那些心思,莫名的觉得在宋催面前矮了几分,假意咳嗽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世邦早就成亲了,连孩子都有了。”   只是一个预言гаыэ   宋催将周煊的闪躲看在眼里,心中升腾起怒气,面上却不显,漫不经心的问道:“若是我和刘大人都在战场上牺牲了,谁的死会让你更难过?”   “胡说什么!喻言dj”周煊眼睛圆瞪,声音拔尖:“不许说这样的话!”   宋催愣了愣,见周煊真的急了,忙抱着他安抚:“我胡说八道的,煊哥别生气,我错了。”   周煊倒在宋催的怀里,喃喃低语:“以后这样的话不能再说了听到没有,阿催,这世上我最信的两个人,一个是世邦,他是我的好兄弟,没有他,我不可能登基,另一个是你,你是……我心上的人,你们谁也不能离开我,更不能背叛我,明白吗?”   “如果……我离开……”   宋催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周煊已经用嘴堵上了他的嘴。 第55章   周煊想一直和宋催厮混下去,想沉浸在宋催的温柔里不抽身,想要宋催在身边的安稳和平静,但他身居高位,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在宋催的劝说下,周煊采纳了宋催的意见,将边境驻守军过半数偷偷调至蜀海与刘世邦汇合,对蜀海,周煊存了势在必得之心。   此举若是被长庭知悉,很可能被长庭打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与长庭相邻的边境驻守薄弱,对上骁勇善战的长庭军队,大昌必输无疑。但宋催信誓旦旦的同周煊保证,如今长庭的探子皆在他们的监视下,偷调驻军这件事不会走露风声,况且刘世邦密信中所言,再增援一次,蜀海可破。   周煊盼了十多年的目标即将达成一半,他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宋催见状,握着周煊的手,郑重开口:“这次驻军我亲自去调,煊哥,等我回来。”   周煊是舍不得宋催的上战场的,可这件事交给谁他都不放心,他反握住宋催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我把宋家那半枚虎符也给你,除了驻守军,京都守城军你也调走,阿催,我不仅要蜀海,我还要你平安回来。”   宋催没想到周煊竟然这么舍得,这么信他。   调走驻军,长庭打过来势如破竹,但京都守城军若在,他还能抵抗一二,可若是连守城军他也一并调走了,等长庭真的打过来,周煊就如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   再蠢的帝王,都不可干这样的事。   宋催皱着眉头看向周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周煊忽地笑了一下:“我原就是这样冲动的性子,母妃在时常与我说,待我大了,便向父皇为我求一个封号,一辈子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可母妃……我对皇位无心,这十多年来我殚精竭虑,只想着打仗,只想着给母妃报仇,只想着让大昌不用女子和亲来换和平,可是……这段日子的折子我看的心里难受,原来我穷兵黩武,我的子民已经怨声载道,我的国家或许难以为继,如果我再不能快快将蜀海打下来,再拖下去……大昌拖不起……那么剿灭长庭也只是空想,阿催,这次咱们必须短时间之内拿下蜀海,然后用他们的财富来填补大昌此次的战损,如此修养两三年,大昌和长庭才能再打,我不能再谨慎下去了,便是这个决定欠妥 ,我也必须集结所有的兵力去攻下蜀海。”   “你不怕万一吗?”宋催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周煊:“万一我把军队全都带走了,长庭得了消息带兵来攻打京都,你怎么办?”   “如果你与我之间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长庭怎么会得到消息?”周煊反问。   宋催被问的一噎,片刻后挪开视线,叹了口气:“事无绝对,也许长庭有别的奸细,他们就等着你做这样没有头脑的决定。”   “长庭打过来至少需要两月,”周煊驳道:“而你从京都调军疾行只需半月便可和世邦汇合,蜀海之战需快,咱们几十万大昌军队,不出几日便可拿下蜀海,到时候就算长庭打过来,你们也可派军来回击。”   宋催一言不发,上前抱住了周煊。   周煊觉得宋催是在心疼自己,他将头埋在宋催的肩上,抬手拍着他的后脑勺,轻声安抚:“不要怕,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要有事,你说的,要陪我一辈子,不能失信。”   “嗯。”宋催轻轻应了一声:“我们不会分开太久的,煊哥,我会给你一辈子。”   这真的是巨大的机会。   宋催夜间偷偷拿着周煊所书的密信和半枚虎符,调走了七成守城军离开了京都,一路南下。   临走前宋催把阿木带进宫见了周煊,对他叮嘱道:“陛下,这是从小在臣身边长大的仆人,他人虽木讷,但武功高强,臣此次离开,想把他放在陛下身边贴身保护,还望陛下应允。”   周煊如何能有不允,他不但允准,还让阿木随伺在侧,周煊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只觉得宋催是担忧他的安危才将自己信得过的人放在自己身边。   此刻周煊还不知道,阿木进宫,确实是来保护他的,可这种保护,不是他以为的那种。   宋催快马加鞭带着增援和刘世邦汇合,修整几日后,刘世邦率领汇合后的大军攻下蜀海都城,蜀海王不堪国破,自刎而死,刘世邦快速占领蜀海都城,彻底拿下蜀海。   只是当夜他报喜的捷报还未写完,人已经被偷袭,倒在了桌上。   宋催从暗处走出来,吩咐跟着他的人把刘世邦绑了扔在一旁,接着他便坐在了刘世邦刚刚坐下的位置等着消息,不多时,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推门进来,禀报道:“回公子,大昌军队已全部被药倒,只不过咱们的药不够,有些还清醒着。”   “剩下的人不足为惧,”宋催淡声道:“给拓跋将军发信,可以带兵攻进来了。”   “属下遵命,”说完,男人正准备离开,宋催在后面补了一句:“代我像将军带句话。”   男人转过身。   宋催说:“这都城里是大昌和蜀海所有的精锐,他们经过一日混战,早已筋疲力尽,让拓跋将军尽数杀了,不能留活口,如此,长庭伟业才可早日完成。”   那男人顿了顿,点头离开。   宋催瞥了一眼昏迷的刘世邦,眸色晦暗,他拿起桌上放着的刘世邦的长刀,切断了刘世邦的脖子上的大动脉,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刘世邦再也没有醒过来,宋催切完将刀扔在血泊中,清淡的声音在昏暗的房中响起。   “我的宠儿心里怎么能有除了我之外的人呢。”   拓跋进听到探子送来的消息,先是哈哈大笑随后目露阴沉:“这城中几十万大军,宋催让我全杀了,这个人果然如传闻中心狠手辣,他亲手杀了刘世邦?他与刘世邦有什么冤仇?”拓跋进思索片刻,仍是不解:“宋催行事诡谲,手段毒辣,不是能久留之人。”说完,他派人连夜给正往大昌京都开进的摩可单于送了封密信。   摩可单于从北境一路打到了京都城外,刚驻扎好军队,拓跋进的密信就送到了他的手中,摩可单于读完信,呵呵一笑。   他身边的副将见他这个模样,出声问道:“单于,可是蜀海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摩可单于说着把密信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副将看完信眉头紧蹙,这个副将就是当初第一个见到宋催的人,那时宋催还是个孩子却已经懂得部署筹谋。   副将说道:“拓跋将军说的不错,宋催这人确实……叫人看不透,单于,咱们是不是……”说完副将用手势比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这样一个无所顾忌的人为我们所用最好,喻言dj没必要赶尽杀绝,”摩可单于沉思片刻:“你猜他助我成霸业时向我提的的要求是什么?”   “他向单于提要求了?”副将疑惑:“属下听闻,宋催不是一直没想好提什么要求?”   “就在他进大昌皇宫之后没多久就想好了,”摩可单于勾了勾唇角:“一个你我都意想不到的要求。”   “什么?”   “他要我灭了大昌之后保周煊不死。”   “为何?”   “他看上周煊了,”摩可单于笑了:“宋催预备将一国帝王当脔宠一般养在身侧。”   副将倒吸一口凉气:“他倒是敢想!”   “他有什么不敢想的?”摩可单于冷笑一声:“不到一年,他便让周煊心甘情愿雌伏在他身下,不然,长庭的军队如何能顺利攻入大昌,直指京都。”   副将瞬间了然拓跋将军信中那句留不得是什么意思的了。   京都,宫城中。   周煊被侍卫和禁卫军守在皇宫最安全的地方,而他身边的人,一个是从小伺候他长大的钟盛,还有一个就是宋催临走时留下的阿木。钟盛脸上满上愁容,生怕下一刻城外的长庭军打了进来,而阿木脸上神情木讷,像是根本意识不到城外的军队一旦破城,大昌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   “陛下,怎么办?”钟盛的手都在抖:“长庭军快攻进来了,这么点守城军不是他们的对手,咱们先离开吧……”   周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他未戴帝冕,头发用一顶黄金冠束起,单薄俊雅的身上多了几分英气,他镇静的开口:“不要怕,宋催和世邦会回来救朕。”   这句话是安抚钟盛,也是在安抚他自己。   钟盛并没有被安抚,他更加担忧了:“长庭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随时可以打进来,陛下,咱们不能赌,咱们也赌不起啊!如今朝廷上下全都拿起了兵器戍守京都只为了让陛下能够离开,陛下!咱们走吧!”   “朕不走,”周煊神色凝重坚定:“朕的朝臣都不退,朕就不能退,朕的子民不退,朕更不能退,朕乃大昌之帝,朕只有战死,却不能逃。”   “陛下!”   “阿木,宋催会回来对不对?”周煊不再理会急切的钟盛,转过头看着阿木。   阿木想了想,认真的点头:“公子一定会回来。”   周煊略微放松了下来,他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去把朕的盔甲取来,朕要带领城中百官共同抗击长庭。” 第56章   保卫京都的战役打响了,虽然长庭十几万军队围困京都内城,但内城城墙高耸,城门紧闭,虽然守城军人数对上城外长庭军犹如以卵击石,但借着城墙还能抵抗一些时日。   双方对峙僵持不下,不过摩可单于倒也不急于攻城,他在等蜀海那边的消息,一旦拓跋将军得手,摩可单于就可放手攻城。   一日后,蜀海送捷报来了,摩可单于快速看完,朗声大笑:“成了!成了!马上我就能一统江山了,哈哈哈!”   帐中之人闻言,连忙下跪贺喜。   “拓跋将军何时前来支援?”摩可单于笑着问送捷报的士兵。   “末将出发后一日大军便拔营出发,估计再有三日便能到,”那人道:“单于,这里还有一封信,宋公子让末将呈阅。”   “哦?”摩可单于接过来看完,过了一会,眸色幽暗了几分:“既然这是宋催的意思,那你一会就想办法扮成大昌的士兵进内城去,对了……”摩可单于忽然想起来什么:“把宋敬带上,一起送进去。”   这个送捷报的人只是个传递消息的小小将领,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遂点头。   一个时辰后,那个送信的将领换上了大昌的兵服,拿上了宋催的亲笔信和信物,拖着宋敬的马车进了京都。   摩可单于骑在马上看见他进去了,沉着脸吩咐:“传令下去,大军修整,午后,攻城。”   副将愣了一下,道:“单于,不是说等拓跋将军归来?”   “你知道宋催送来的信中写的是什么?”摩可单于问道。   “属下不知。”   “他让人进京都禀告周煊,说蜀海大捷,不日他就会带着军队从蜀海赶来,让周煊不要担忧。”摩可单于淡淡道:“如果这个消息真的被送到周煊面前,里面那个人可能就连自己的国家怎么被灭的都不知道,宋催这个人,心太狠了。”   “所以单于把宋敬一起送进去了?”副将不解:“如果大昌帝王见到宋敬,如果他不傻,宋催的阴谋就能被猜到大半,单于,如果城内的人有骨气,一定会拼死反抗,白白增大了咱们攻下京都的难度啊。”   “就当是我给这个迟暮王朝的最后敬意吧,”摩可单于抬了抬眼:“宋催无疑是个卑鄙小人,周煊是怎么被他欺骗的,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当下一个周煊,也该时候给他一点震慑了。”   周煊听说宋催派送信的来了,他连忙让人进来,那人跪下,将宋催写好的信递给周煊。   周煊迫不及待的拆开看了起来,过了一会仰起头哈哈大笑,激动不已:“咱们赢了!咱们拿下蜀海了!宋催现在带着大军正在往京都赶,钟盛,朕说过,宋催一定不会负朕,哈哈哈。”   钟盛听完脸上也露出喜色,只有站在周煊身后的阿木神情一窒,垂下眼睑,不知在说些什么,周煊还沉浸在兴奋中,就听见门外有一个虚弱的声音正在嘶声力竭的喊:“周煊!你是昏君!昏君!你错信宋催,杀我满门!如今国将不国!大昌京都马上就要被长庭的铁骑踏碎!你是大昌的罪人!你是大昌的罪人!”   那声音每一句都像是渗了血一般,听在人的耳朵里分外刺耳,周煊心里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他问:“谁在外面说话?”   “是宋敬……”送信的人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挣扎片刻,咬碎口中暗藏的毒药,当场身亡。   这个送信的将领此刻忽然明白,单于让他把宋敬送来,自己长庭奸细的身份便会被识破,因此他先选择自我了断。   望着倒在面前的男人,周煊只觉得脑袋发蒙,他沉声开口:“去把宋敬带进来。”   钟盛连忙让两个强壮的太监出去,把宋敬送马车上拖了下来。宋敬驻守边疆,被摩可单于和宋催设计抓住,接着被困在长庭,他受尽折辱,双腿生生被敲碎,双手也被砍去,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个废人,他头发凌乱,骨瘦如柴,双眼凸出,上面布满血丝,脸上全是红肿溃烂的疤痕,要不是他自己说他是宋敬,旁人恐怕都认不他来。像是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伏倒在地上,恶狠狠的盯着周煊,神经质的大笑起来,笑够了,他死死的盯着周煊,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大昌的帝王的憎恨、失望和怜悯:“周煊啊周煊,你从登基那天说要让大昌挺直脊背,再也不用和亲换取和平,你看不上我爹的柔政,你觉得我爹让你用女人和亲是懦弱,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大昌马上就要完了,摩可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把京都围的水泄不通。”   “他不会得逞,”周煊被宋敬这样的眼神看的心虚,他转过头:“大昌已经拿下了蜀海,现在大昌的几十万大军正在赶回来增援,届时会将摩可和他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   宋敬听完,嘲讽的大笑:“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谁告诉你的大昌还有几十万大军?!哦,我知道了,刚才这个人告诉你的是不是?他有什么证据?一封信?宋催写的?周煊,你愚蠢!愚蠢!你知道不知道宋催是什么人?他是摩可单于的心腹!谋士!是长庭挡在大昌奸细的头!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你所谓的几十万大昌军队早就死了,被他联合长庭拓跋军队杀干净了!就在刘世邦率领大昌的几十万军队打下蜀海当日夜里,宋催和长庭的军队里应外合,坑杀了大昌几十万男儿!”   宋敬在长庭大牢里受尽折磨,那些人加诸在他身上的除了身上这些伤,还将这一切都告诉他,杀人诛心,家人的惨死,祖国即将的覆灭,宋敬要不是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回来将宋催的假面撕开,他早就不堪受辱,死在长庭大牢里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周煊厉声打断宋敬的话,他喘着粗气,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宋敬是在胡说八道,这个人从长庭那里回来,指不定他才奸细,他在挑拨离间:“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你说这些只是为了挑破里间朕与宋催之间的关系!你宋家通敌叛国,朕凭什么信你?”   “证据?”宋敬笑了:“今天这样的情况还不是证据吗?!你爬上墙头去看看兵临城下的那几十万长庭军吧,周煊,你真是蠢到家了,听信谗言,杀害忠良,任用奸细,穷兵黩武,意气用事,不听谏言,你不配当皇帝,你是大昌的罪人,千古罪人。”   周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转过头去看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阿木,开口问他:“你是跟着宋催从小长大的,我问你,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阿木垂首,木讷的声音传来:“草民不知,草民只知道公子让草民保护陛下的安全。”   “说!”周煊抽出身侧的剑抵在阿木胸口,脸上神情狰狞:“不然我先走就杀了你!”   阿木眉头紧皱,想起宋催对他的吩咐是保护周煊,其他的却没多说,他思索了片刻,身形一动,瞬间跳到一旁,这才慢慢开口:“陛下,木已成舟,但草民会保护陛下安全。”   周煊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再也没有力气握剑,他不知道现在身体里是什么感受,是恨?是绝望?是痛苦?还是后悔?   脑袋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居然想笑,想狠狠的,毫无顾忌的大笑。   他便笑了起来,笑的眼眶通红,笑的嘶声力竭。   他对宋催一遍一遍的说过信他,信他,信他。   哪怕他说他是奸细,哪怕他明着要对付宋哲,哪怕他短时间将宋敬叛国的证据送上来,哪怕他劝谏自己调兵的理由经不得推敲,可周煊还是轻易就信他了。   周煊不是没有想过宋催是在骗他,可是,明明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那么真挚,明明他对自己的关怀那么认真,明明他眼睛的爱意满的都快溢了出来。   蠢,真蠢,太蠢了。   宋敬说的没错。   笑够了,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打开门,望着这片他深爱的国土。   这一瞬间,周煊才觉得身上背负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身上好冷,但他的уиуаи斐卜头脑无比清晰。   他挥挥手,暗香的人从暗处出来,周煊开口:“把这个人,”周煊指着阿木:“杀了。”   阿木武功虽高,但暗香十几个人一起上,他最终还是被杀了。   看着阿木的血流淌的方向,周煊再次开口:“钟盛,立刻召集大臣来书房,我有话要说。”   他再也不敢称朕了。   他不配。   话音落,外面传来惊呼:“不好了!长庭在城外鸣鼓叫战了!!!!”   时间来不及了。   周煊只能把玉玺拿出来,从衣衫下摆撕下来一块明黄色的布包裹起来,将之系在宋敬身上。   “我是大昌的罪人,但大昌不能毁在我的手里,你带着玉玺和皇室幼子,肱股之臣从皇宫的密道离开,这个密道通往东南方向,出去之后往东南方向一直走,当时调军时,因为距离过远,东南沿海驻军我没有抽调,这支军队虽不能抵抗长庭,但他们熟悉海战,能够抵挡长庭一些时日,这个玉玺能够号令大昌剩余的军队,大昌就靠你们了,这次,好好选个皇帝。”   宋敬双手已经没有了,他只能用剩下的手臂抱住系在身上的包裹:“那你呢?”   “我?”周煊抄起掉在地上的剑,眼神坚定肃杀:“我不配为王,但我是周氏子孙,宋敬,如果大昌还能再起,我死后不入黄陵,不享供奉,往后史书记载,让他们告诫后世,明德帝周煊,大昌之罪人,尔尔子孙,以此为戒。”   说完,他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钟盛连忙跟上,周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看着他,道:“钟盛,你跟着宋敬他们一起走。”   “奴才不走,”钟盛摇摇头:“奴才跟了陛下一辈子,奴才死了也要到底下伺候陛下。”   “走,”周煊静静的望着他:“这是朕最后一次命令你,走,带上世邦的妻儿一起走,这是朕答应他的,要护住他的妻儿。”   钟盛张张嘴,终是眼含泪花,一步一步退走了。   周煊带着为数不多的守城军死守了三天。   三天后,他看见了南方烟尘起,几十万的长庭军队增援到了。   是长庭军队,不是他的大昌男儿们。   隔着老远,他看见了骑着马在前头的宋催。   周煊高举着长剑,嘶吼:“誓死保卫京都!誓死保卫京都!誓死保卫京都!”   他身后寥寥几十个大昌男儿,发出的声音却响彻云霄。   只是话音落,他的胸膛便被箭矢射穿,献血染红了他黄色的的盔甲。   他从城楼上栽倒。   阵前,摩可单于收了弓,举起身旁长枪递给副将:“去,把大昌皇帝的尸体给我钉在城墙上。”   摩可单于身后,烟尘之前,宋催亲眼看到了周旋的陨落。   他扬起马鞭一鞭比一鞭狠的抽在马屁股上,可这段看似不远的距离却还是让他觉得跑了很久很久。   久到刚刚好可以让他看到摩可单于身边的副将把周煊掉在城墙上,用长枪穿过他的胸膛,把他钉在烟火熏黑的城墙之上。   殷红的献血顺着城墙的缝隙蜿蜒而下,染红了半面墙,也染红了周煊身上明黄色的盔甲。   宋催的马跑到了城墙下累的当场死亡,而他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摔下来时,地上的长枪扎穿了他的胳膊。   他什么也顾不上,一把拔出那枪扔了,任胳膊上的血洞往外渗血,他仰着头,声音发抖:“煊……”   宋催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看到,那被钉在城墙上的帝王嘴唇还在微微翕动,他还有最后一口气,他的眼睛睁大极大极大,仿佛眼眶都要撕裂,眼珠子要从里头喷出来。   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污血塞满了他的嘴,他用这双泣血的眼珠看了一眼宋催,然后望向了东南方。   大昌的明德帝,就这么睁着眼睛断了气。   宋催站在城墙下,呆愣的像是个孩子。 第57章 (完结章)   就在宋催呆愣的时候,摩可单于大手一挥:“攻城!”   长庭很快占领了大昌京都,长庭人野蛮残暴,从前每占领一处城池都会烧杀抢掠,这一次占领京都之后,那些兴奋的士兵尖叫着要冲上去掠夺,然而第一个冲上去的士兵被宋催一刀削下了脑袋,献血喷在了他的脸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滑落,宋催抬眼看着马背上的摩可单于,笑着说:“单于要成为天下霸主,不该纵兵掳掠,日后,这些土地都是单于治下,该约束底下人才是。”   摩可单于知道自己射杀了周煊宋催心中恐有怨气,但从刚才到现在,宋催只在见到周煊尸体那刻有些失神,不过半柱香功夫已经恢复如初,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如从前,就连说出的话都是为自己着想摩可一时间有些看不透他,他让副将去牵一匹汗血宝马来给宋催,宋催翻身上马,和摩可单于并肩穿行在战后繁华而又沾满了鲜血和狼烟的京都街上。   “是我负了你,”摩可单于叹了口气:“你祝我夺了江山,我应该答应你留周煊一命,但他乃大昌帝王,我若要让天下服气,只能如此……这样吧,一会我让他们把大昌皇室的少男少女都绑来,你挑,就还算我欠你个要求,日后你想到了再提。”   宋催听完呵呵一笑,不甚在意道:“不必了,那些个我瞧不上,若不是周煊是大昌天子,我也未必会对他起心思,不过是个宠儿,杀了便杀了,还是单于大业为重,若单于不嫌弃,我想在单于麾下谋个职。”   “有你辅佐自然大好,”摩可单于拊掌:“周煊封你为太尉?那你便接着为太尉,与我共商国事。”   宋催拱手谢恩。   长庭占领京都七日,封城,彻查,这才发现大昌皇族和肱骨重臣都已经逃了出去,去向不明。   摩可单于想乘胜追击,宋催相劝,穷寇莫追,蜀海已经拿下,大昌剩余残兵无须在意,只等他们露头再行剿灭,如今之重,应该是摩可单于登基大典。   宋催劝服了摩可单于,原本摩可单于对宋催并不信任,不过,在他特意将周煊的尸体钉在城墙上七天七夜,让人裹了发臭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中,而宋催对此毫无反应之后,摩可单于的疑虑便打消了许多。   这个人他虽然看不透,但是聪明,好用。   摩可单于定在五个月后登基。   登基大典由他的几个心腹和宋催一起操办,宋催提议,登基当日应祭天,为了向上苍展示长庭雄厚国力,也为了保护摩可单于,那天京都城中应派重兵把守,摩可单于闻言哈哈大笑,采纳了宋催的意见。   登基大典前一夜,宋催独自出门,让人大开西城城门。城门一开,有一队人马小声的潜入京都。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宋催策马走到马车边:“城中百姓都撤走了?”   “嗯,”马车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祭天坛你布置妥当了?确定不会有差错?”   “除了信我你还有什么办法?”宋催淡淡道。   “就是因为信你,陛下才……”宋敬咬牙:“宋催,我真看不懂你到底要干什么,既然帮摩可夺了天下,为什么又要设计炸死摩可单于和他的精锐?”   宋催沉默了很久。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的声音和平静,几乎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害你娘的时候我不曾高兴,我娘被打死在我面前时我也并不难过,长到这么大,我最多的是愤怒和不甘,我愤怒,所以想要让大昌来祭奠我的怒火,我知道人们喜欢看到什么样子的我,我取信于人,然后利用他们达到目的,我从未失手,除了周煊。”   “我就是想让他活着。”宋催声音突然有了起伏,像是懊恼,像是愠怒:“可他居然死在我面前,我不高兴,这次,我要让长庭的寂灭来祭奠我的怒火。”   马车里的宋敬想,宋催果然是个怪物。不过,不管他是不是怪物,不重要了,只要他有用就好。   如果计成,宋催会和摩可单于一样被炸飞。   第二日,钦天监算好的吉时,摩可单于顺着台阶走上了祭坛,点燃祭天香插在香坛上,他掀龙袍跪下,刚磕了一个头,就听见接连巨响。   还不等回头看发生了什么,肩膀就被人死死按住,摩可单于回头,发现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宋催,摩可单于正要张口,宋催踩下了他身边的一块石砖,卡塔一声,两人下面的地面突然裂开,宋催和摩可单于掉了进去。   摩可单于摔到了地面上,冷硬的地面砸得他眼冒金星,脸颊一热,应该是脑袋被摔破了,多年征战造就了摩可单于警惕的性子,他连忙从地上站起来,一把扯掉头上碍事的帝冕,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密室,密室墙上摆放着红烛,烛火摇曳,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宋催,出来!”摩可单于愤怒的吼道。   宋催慢慢从暗处走出来,他事先有准备,掉下来的时候用匕首插在墙壁上延缓了下坠的速度,因此毫发无损,但他身上穿的不是长庭所定制的太尉朝服,他将官服扔在一旁,现在穿着的是一件血红色的长袍,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墙角,看起来阴森恐怖。   “你想干什么。”摩可单于怒瞪:“你想行刺?”   宋催面无表情,他觉得累,不想再摆出表情来。他也不再需要摩可单于的信任。   “我能帮你夺江山,也能让长庭像大昌一样瞬间被泯灭。”   “狂妄!”摩可单于不屑的嗤笑一声,傲然道:“我长庭几十万大军,你有什么本事说这样的大话?!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但我长庭皇族人才辈出,这天下一定是长庭的天下!”   “听见外头的响声了吗?”宋催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整座京都里都埋着炸药,只要你点燃了那根香,它们就会被接连引爆,爆炸会点燃我派人洒在城中的烈酒,不消半日,整座京都会变成一座火城,而城门已经被破坏,无法打开,你的几十万大军会全部被烧死,就像当初我用计毒死大昌军队那样。”   “宋催!!!”摩可单于怒喝:“难怪你极力劝说我把重兵调进京都!你早就计划好了!你好狠毒!好好好!你别忘了,这是京都,满城的大昌百姓,你也舍得?”   “我有什么不舍得?”宋催说着无奈的笑了一下:“不过你放心,城里的百姓都被悄悄从密道引出去了,这座城只有长庭的人,摩可,要不是他爱这片土地,爱他的子民,你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你该庆幸,因为他是个好皇帝,你才多活了五个月。”   摩可单于满脸不可置信:“你是为了周煊?!”   他以为宋催面对他将周煊尸体置于城墙上的行为不为所动便觉得周煊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原来是自己算错了吗?   宋催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写信给你,我说,事成之后,我只要他好好活着,可是,你杀了他。”   宋催的目光让摩可单于没来由的害怕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何等的偏执。   是啊,他早该想到,宋催从来未曾向自己提过要求,除了周煊。   “我杀他,是为他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摩可单于想了想,故意开口刺激宋催:“一个帝王就算守不住他的国家,但为了它战死,是他最好的归宿,而不是被敌军俘虏,被他的敌人当成禁脔养在身边,我若是他,我宁愿死,周煊要是知道,他一定会谢我。”   “那你死好了,”宋催垂在身侧的手死死的捏成拳头,阴冷的目光恨不得将摩可单于千刀万剐:“你现在也和他那日一样了,信了我,害了几十万大军,你逃不出去的,你死好了。”   摩可单于并不相信宋催的话,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攻向宋催。   “你不死,我会拔掉你的舌头,废掉你的武功,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卖去最便宜的窑子。”宋催平静的说着让人害怕恶心的话:“你动动手,看还能抬得起来吗?”   摩可单于动了动手,发现竟然真的抬不起来了,他这才露出惊骇的神情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这里面都是毒气,慢慢的,人会变得酸软无力,我事先服用了解药,但你没有,你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后你不会有力气反抗我,”宋催耐心的给他解释:“你不是要尊严吗?想办法弄死自己,或者,成为禁脔……不,你会比禁脔还惨。”   摩可单于站在那里,额头上的血液逐渐凝固,耳边的爆炸声还未停息,他闭了闭眼睛,知道大势已去,深深的看了宋催一眼,回身一头撞在了墙上,闷响之后滑到在地。   宋催看了一眼,伸手按住身旁一块石砖,旁边的石门开启。   石门后,摆放着一座水晶棺椁。   那是一座双人棺椁。   里面已经躺着一个人,那人已经死去了太久,面目难辨,浑身浮肿腐烂,身上穿……用裹或许更合适,裹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   宋催推开水晶棺椁的盖子,自己跳进去,躺在了那腐烂发臭的尸体身旁,接着,他将水晶棺椁的盖子合上。   这具棺椁的盖子从里面根本没有办法打开。盖子合上声音响起,宋催缓缓松了一口气,他侧身,将周煊的尸身抱在怀里,温柔,小声的说着话。   “这一次,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要信我,好不好?”   “煊哥,你真是个笨蛋,我次次以退为进,次次设套引诱上钩,你次次都傻乎乎的往里跳,你这么重情义,不该当皇帝的。”   “我知道你想当好皇帝,可是你的心怎么那么软?嗯?笨蛋,你当初就该杀了我,就该阉了我,你怎么就这么心软?”   “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个宠儿,勾上手了就会腻了,我不想让你死,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或许哪一天就玩腻了。”   “你一直都那么心疼我,这次,会不会也会心疼?我帮你夺回了江山,不仅蜀海,这次连长庭我也送给你,你别用那样的目光看我好不好?”   “我不喜欢你最后看我的眼神。”   “煊哥,我求求你,别那样看我,”封闭的,狭窄的水晶棺内响起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不管梦里还是清醒的时候,你都别那么看我好不好?”   “我想让你亲亲我。”   “亲亲我脖子上的黑痣……你以前……最喜欢了……”   声音逐渐虚弱,到最后陷入沉寂。   很久之后,祭坛周围的炸药被引爆,整座祭坛倒塌,谁也不知道祭坛最里面的暗道被彻底埋入深深的地底。 第58章   今天是阴雨天,宣城的阴雨天很磨人,陆陆续续要下半个月,潮湿似乎能将人捂得发霉,在浓重的湿寒下面抽湿机也只能在字面上占到一点便宜。当然,还有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水渍沾湿手心或者衣角,让人心生烦躁。   而这样的阴雨天王琪已经过了五年……或许六年,他不太清楚,他的记忆力一直都不太好,他不太能记得住从前,也好像从来没有活在现在。   恍惚已经成为了王琪的生活常态。   他是五年前被诊断出抑郁症的,那个时候他大三刚实习,莫名其妙的在一个深夜差点哭到昏厥,那场哭泣是眼睛里溢满了眼泪,眼眶拦不住它们,就这么任它们缓缓流淌出来。他以为哭累了之后可以慢慢睡去,可眼泪流尽之后睡意迟迟不到,红肿的眼睛在黑暗中难以睁开,他就这么闭着眼睛,清醒着大脑熬到了清晨,在第二天早晨迎着初升的太阳努力把眼睛睁开,干涩的疼痛提醒着他昨夜里发生的一切,他沉闷的坐起来,关掉耳旁响了很久很久的闹钟,心脏仿佛破了一个大洞。   王琪需要去上班,需要一份实习来让他顺利毕业。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浴室,简单的洗漱完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包裹在毛巾里搁在眼皮上,凉意透过湿润的毛巾到眼皮,那种肿胀和冰凉相互纠结的触感让他的头晕稍微好了一些。   那场哭泣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年后,夜里哭泣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   王琪总是一个人,他的哭泣无人发觉,他隐藏的很好,白日,他虽然很少露出笑容,却平静。人们不会看出一个人平静的背后是不是隐藏着漫天的悲伤,人们只看到眼前看到的。   可惜眼泪流不尽浸入骨髓的悲伤和永恒下坠的恐慌,当第一次自残发生,第一次轻生的念头难以抑制时,他选择了去看医生。   一晃五年,他毕业了四年左右,他留在了大学所在的宣城,在离大学对角线的方向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着简单的数据员的工作,他租着离公司步行要走一个小时左右的房子,坐最早的那班车上班,又坐最晚的那班车回家。   走时城市将醒未醒,来时城市将睡未睡,仿佛所有的人都能够在这样恍惚的时间将他忘记,而他……也能拒绝和这个世界交流。   这样一大早,走出单元楼的时候王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五月底,阴雨和潮湿褪去,宣城慢慢进入炎热的夏季,太阳出来的时长逐渐增多,温暖的阳光洒满这片大地,植物获取光照而使生命变得有意义,动物因为光照而获取能量和温暖,然而这些却并没有让王琪的心情变好几分,虽然人类仰仗着太阳生存,但阳光对他而言仿佛没有意义。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所谓的快乐了。   就连看到这两个字,都下意识的感到恐慌。   不要问他清晨的城市都有什么,王琪从来不知道,周围的一切于他而言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不会因为今天早餐温热的豆浆而感到幸福,他甚至感受不到昨天的豆浆和今天豆浆是否有区别,也不会记得这两天吃的到底是不是豆浆。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带着黑色的鸭舌帽,站在公交站台的角落,双眼落在脚尖上,他耳朵里塞着耳机,为了避免被人打扰,他特地将耳机线露在外面,告诉别人,不要和我说话。尽管耳机里大多数时候是没有音乐的。   公交车如约而至,他跟在人群后走上去。   第一班车人很少,他径直走到车后面的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轻轻将头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今天车上的人和往常一样不能坐满,到了王琪该下的站台,王琪耳朵里听到了车内广播,他抬眼看了看门口站着等下车的乘客,低了低头,没有站起来。他又坐了几个站,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他才慢慢下车,然后往回走,走到单位,走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从早到晚。   王琪的生活从来没有惊喜,从来没有变故,从来都很乏味。   而这些,是他这几年摸索出来的救命的乏味的规律。   他偶尔保持着看心理医生的习惯,但高昂的费用让他让这个频率越来越短,他在吃药,可也慢慢的停了,安眠药救不了他荒漠一样的睡眠,只会给他药物的瘾,抗抑郁药会让他越来越平静,却根本教不会他体会到别人口中的快乐,他想死亡,但所有‘想’里还留下一丝丝,一丝丝少得可怜的万一,他知道自己是个可怜又可怕的人,既希望有人拉他一把,又害怕有人靠近。   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算内心已经一片荒芜,他也要在脸上风和日丽,努力配合着他们——这是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方法之一。   比如今天晚上的单位聚餐,他不得不去。   行政部的同事订好了餐厅订好了KTV,把消息传到了群里,大部分人表现出兴奋和期待,一部分特立独行的人推脱,拒绝,还有一部分人无可无不可。王琪学着那群无可无不可的人,平静的接受。   尽管吵闹的饭局,昏暗的KTV包厢都让他的内心烦躁至极,尽管每一刻每一刻他都想离开。但他开不了口,仿佛被推着走向饭局,走进包厢,在顺势留到最后才慢慢从角落里走出来离开。   而那时,天灰蒙蒙的,要亮了。   但无所谓,反正睡眠不会来找他,在家里的卧室清醒和在KTV里清醒,区别只在于耳边是不是喧闹。   他走到大街上,这才发现昨夜下雨了,街上湿漉漉的,雨不大,但需要伞。   王琪犹豫了很小一会,迈了脚,匆匆的往前走,他没注意周围的环境,只听见砰得一身,腰侧一痛,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倒在了湿润的地上,手杵在地上低洼处,整个袖子被雨水浸湿。   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车撞了。   黎邢律从车上下来,长腿一迈走到了王琪身边,看他半天不爬起来,皱了皱眉,声音不耐:“怎么着?碰瓷?” 第59章   黎邢律心情很不好,他住在这附近,今天一大早有个会议要开,是他一直负责的项目的总结会,总部的人三个小时之后要赶飞机,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刚从小区停车场出来,要赶时间所以车速并不慢,没想到才拐到大街上就有个人闷着头不要命似的朝他车上撞,他一脚踩在刹车上,只不过雨路湿滑,车头还是砰的一声撞上了那人。   黎邢律真是无语了,他眼瞅着那个黑帽黑衣黑包的男人直杠杠的往前走,他摁了好几秒的喇叭都没引起他的注意,就这样的不是找死就是碰瓷,可他这会打着右转弯灯右拐,就算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主干道上飞驰的汽车,自杀是不太可能的了,尤其是倒在他车前半天都没爬起来的样子,真和碰瓷没两样。   这要搁黎邢律没事的时候,他就准备把车窗紧闭,锁上车门,再报个警,等着警察来收拾这些个不学好的小混混。   但他今天没这个闲工夫,还有半个小时会议就要开始,而他是这次会议的主讲人。   黎邢律暴躁的砸上车门,走到那人身边,语气非常差:“说吧,要多少钱?”   王琪被撞得不太严重,至少他没觉得身上哪里疼得不行,只不过腰还有蹭到地上的腿和手掌有些红肿破皮,他没有一直保持刚摔倒的姿势没动,他只是头有点昏,人也有些迟钝,趴在地上缓过劲儿而已。   睡眠不足会影响人的判断力和反应速度,这几年王琪干什么都慢吞吞的,他自己没有感觉,工作上也不太明显,他的工作是一个熟能生巧的重复性工作,再加上他和同事几乎没有什么私交,因此别人不怎么能发现,可现在遇上黎邢律这么个火急火燎的状态,真给黎邢律气的不行。   然而黎邢律怒气冲冲的说完之后又是好几分钟的沉默,地上趴着那人动作缓慢的坐了起来,没有理他,甚至连看不看自己一眼,黎邢律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快点,我赶时间。”黎邢律掏出了钱包,把里面的现金全都拿了出来,准备塞到坐在地上的男人手里:“够不够?不够我微信给你。”   王琪摇摇头,他用另一只稍微好一点的手摆了摆,有气无力的开口:“不用……赔偿,我……没事,”说完就盯着手上的破皮处一直看。   黎邢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弯腰把现金放到那人怀里,又给了他一张名片,匆匆说了句:“你自己叫救护车,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上车,一脚油门轰完,车子就上了主干道,汇入车流之中,黎邢律看了看后视镜,那个黑衣男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现金,然后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黎邢律一个变道时,再一看后视镜,已经看不到他了。   这件事很快就被黎邢律抛在了脑后,他是一个非常注重效率,非常活在当下的人,他知道现在不是反复回忆这场莫名其妙的车祸的时候,这样只会占用他的思维,影响他开车,进而影响他接下来的回忆,他呼出一口气,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一路超车赶到了公司。   刚进入会议室,会议时间刚刚到,助理对他的踩点表示惊讶,接着就将今天的会议要用的材料递到他手上,快速的汇报着。   黎邢律听得非常认真,并且在落座之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他不确定今天早上的那个人会不会打他的电话,毕竟他钱包里的现金并不多,只有一千五左右,这对于一个碰瓷的人来说可能不太够,但显然,他要杜绝电话打扰到今天这个会议。   会议很成功,等把总部的人送到飞机之后他拿出手机来看,除了几个工作电话之外,上面并没有陌生号码。   王琪的当然不会给他打电话,事实上那张名片他都不知道被他放到哪里去了,他是想把钱也一起还给那个人的,但他脑海里总是会回想黎邢律不耐烦的声音和充满鄙夷的语气,这些让王琪非常的难受,他知道自己的病,也知道自己的信息加工方式会将周围所有遇到的一切负能量筛选,吸收,尽管今天早上这场车祸的受害人明明是自己,但王琪还是会反复的思考,觉得错就在自己身上,这导致他此刻非常的悲伤,非常的难受。   他的身体确实受了伤,但他却没觉得疼,他甚至觉得这些伤更重一点,更深一点或许更好,那样的话,他现在或许就没有这么的无助,这么的悲哀了。   他走进去周围的公园,在僻静的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雨后的长椅上都是水渍,裤子被雨水沾湿,让人非常不适,折腾到现在,王琪身上的衣服被沾湿了大半,身上都是黏腻的散发着土腥味的雨水味道。   王琪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太阳晃晃悠悠的升上了天空,雨后的晴天空气格外的好,公园里逐渐热闹起来,远处传来晨练的音乐声和热闹的人声,但王琪所在的位置是在草垛后头,像是一道分界线,将他和那些人间烟火分割开。   书包里的手机不停的震动,不停的震动,在第四次响起的时候,王琪这才如梦初醒,拉开包,接听电话。   考勤办公室的陈敏给他打过来的电话,问他为什么没有上班,今天领导检查,他无辜旷工,是要扣钱的。陈敏的语气很不耐烦,王琪听得心慌不已,他嗫嚅着老半天,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陈敏失去了耐心,她说话不客气:“昨天聚餐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为了不影响周末休息,不能耽误工作,所以才选在工作日组织活动,你这么做让领导怎么想?王琪,如果因为你今天这样的行为让我们全公司以后的聚餐受到影响,让大家失去了这项福利,你对得起大家吗?”   心脏跳得仿佛要蹦出胸口,王琪难受的喘不上气,像是要窒息一般,然而,他最后只能从嘴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第60章   电话是陈敏先挂断的,王琪不知道她最后消气没有,他只能默默的承受陈敏的指责,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王琪低下头,用手狠狠的揪着头发。   破皮的手掌心因为用劲儿的缘故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意,眼眶发酸,王琪又想哭了,可这回眼泪却怎么也下不来。只是心慌,特别特别心慌。   他来到了医院,三个小时前,他挂了一个心理医生的号,约好了下午三点的咨询。   宣城的心理咨询师和心理医生不多,而其中有一半王琪都去挂过号,也去看过病,但他无法评价这些咨询师和医生的好坏,他无法用效果来评估做完咨询之后的感受,因为他时好时坏,或许那些医生的能力都是非常棒的,只是他太难救了而已。   今天这个医生王琪是第一次见,姓刘,是一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男医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又温和,他的咨询费用,一个小时400块。   护士带领着王琪进了咨询室,刘医生穿着白大褂,笑着引着王琪坐下暖黄色的沙发上,护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之后就出去了,刘医生拿着笔记本和笔坐在他对面,温和的征求着王琪的意见:“你好,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刘医生,我们的咨询在两分钟之后正式开始可以吗?在此之前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可以用笔记录吗?”   王琪抬头看着他,刘闻看见了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   王琪的脸色苍白,眼下有难以忽视的黑眼圈,他头发油腻潮湿,一只袖子上有污水干掉的痕迹,裤子上有摩擦的痕迹,双手掌心有严重的擦伤。   “你今天试图自杀吗?”刘闻问他。   王琪缓慢的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出了车祸,”想了想,王琪又补充道:“不严重,撞我的人赔了钱。”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也很小,刘闻认真的倾听,听到对面的男人说自己没有自杀时,他内心松了一口气,毕竟王琪现在这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像自杀未遂的来访者。   “虽然选择死亡是你的权利,但作为医生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刘闻说:“也许不能好好活着,但至少能过下去,那我们今天就先开始,你觉得可以吗?”   王琪点点头,他从包的内侧掏出了自己的病例,拉拉杂杂的基本被他放在面前的长桌上:“这是,我的,病例,”王琪收回了手:“我有点累,不太想说话,刘医生,你先看。”   刘闻对这些病例不太敢兴趣,但他还是挨个儿翻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些病例写的非常清楚,我也知道了你有五年左右的病史和四年左右的断断续续的服药史,但这些是以前的你,至少是……”刘闻看了眼最近那本病例上的时间:“半年前的你,而我现在想和你讨论的是现在的你,是今天的你,可以吗?”   王琪愣了一下。   他做过很多次咨询,大多数医生都会由他现在回溯他的过往,甚至带他回到他的童年,他们试图用童年的悲痛和不幸来解释他现在的状况,来纠正他的认知,抑或是来给他所经历的这些所有的不幸来找一个替罪羊。   王琪是习惯这样的咨询的,虽然大部分都是趋于同质化的咨询过程,但每一次咨询前,他都会抱有一丝期待,也许这次的医生能够不一样,能够救一救我……所以每当他感觉握不住情绪的缰绳时还是会下意识的寻找心理医生,这不是因为祈求心理咨询能够完全就他救出来,只不过是一个被困在漆黑深渊的人希望自己发出的信号能被人感知到罢了。   但刘闻和其他心理医生的不同让王琪突然冒出了一些好奇。   “今天的我?”王琪疑惑的说:“今天的我,怎么了?”   “聊一聊今天的你,今天的你,为什么会选择挂号来咨询呢?为什么不是昨天,为什么不是明天?”   刘闻把他问住了,他开始缓慢的思考,试图寻找原因,接着组织语言,然而这些准备却在要开口回答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没有任何意义,他从心底深处慢慢生出疲惫来,出口的话也变成简短的三个字。   “不知道。”   “没关系,”刘闻适时的安慰了他:“我们可以聊别的,方便告诉我为什么没有去包扎伤口吗?”   王琪低头看了看手上可怖的伤口,例行公事的开口:“痛,会舒服,我会,自残。”   刘闻并不意外王琪这个回答:“这一个月,自残的频率是怎样的?”   “没有,”王琪思考了好一会:“我想好好的,这一个月,我上班,很规律,规律,像个机器人,不会自残。”   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对于刘闻来说,第一次见到王琪,一个小时的时间甚至都不能够他对王琪做一个评估,并且表面上看王琪对咨询室的依从性很好,但实际上他有很多次心理咨询的经验,他甚至在咨询过程中有几次还主导了整个咨询,他很熟练,对自己的情况也有深刻的认知。   久病成医说的不仅仅是躯体上的疾病,连心理上的疾病也同样适用。   要说区别的话,大概和医治躯体上疾病的医生一样,自病成医的病人往往缺乏系统的连接性,良医看的全面深入,而他们只抓住了一个点一个面。   刘闻还是精神科医生,咨询结束之后他给王琪开了药,嘱咐他按时吃药。   药还是那几种,王琪点点头,答应医生会好好吃药。   刘闻亲自送王琪离开医院,在走廊上时,下午四点的太阳照得天际的云彩泛出金黄色的色泽,美好的像是早餐的煎蛋。   刘闻抬头望了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肚子有些饿了,他顿了顿脚步,指了指窗外的天空,问王琪:“好看吗?”   王琪转头看了很久,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好不好看,或许用平常人的眼光来看,用发现美的眼睛来看,是很好看的,是美丽的,是……生活中的小确幸,但在王琪眼中,这样的景色却没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他沉默,他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回答刘闻。   刘闻虽然抛出这样一个问题,但却没有期待王琪的回答,他笑了笑,说道:“我能理解你这样的状态无法感受到生活中这些美好,但你既然来寻找医生,那就是还对生活抱有一丝丝希望,王琪,有空的话,谈一场恋爱吧,或许有用也不一定。”   王琪张了张嘴,同样没有回答。   王琪走后刘闻又给几个其他的精神病人开了药,接着电话响起。   “出来喝一杯,”黎邢律的声音很放松:“以前你家旁边那个酒吧。”   “忙完了?”刘闻一边收拾办公桌一边开口问他。   “项目结了,中午刚把总部的人送走,接下来估计会闲几个星期,”黎邢律走到车库里:“从你回国之后我们就好久没聚了吧?怎么不给老同学面子?”   “不会,”刘闻笑着回:“我下班就过去。”   刘闻到的时候黎邢律已经和几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儿喝了一圈儿了,刘闻摇摇头,走到他们那一桌,拍了拍黎邢律的肩膀。   黎邢律晃了晃酒杯,回头看到他,笑呵呵的收了长腿:“快快快,进来坐。”   黎邢律身上穿着一件真丝的黑色衬衫,扣子开了两粒,露出好看的锁骨和一点胸肌,搭配一条同色的黑色九分休闲裤,脚上穿了一双灰色的运动鞋,脚踝的骨头看起来十分诱人,袖子挽起,小臂肌肉线条流畅好看,戴着一块价格不菲的手表,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刘闻靠近他,还能闻到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性感又迷人。   难怪他们这个座位上围着好几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   而刘闻和黎邢律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黎邢律既野又性感,正经起来的时候看起来还有几分不好惹的霸气,而刘闻是个将温和刻到骨子里的精英范儿,他穿的也是衬衫西裤,但却是性冷淡的风格,扣子都扣得规规矩矩,看起来和这个充满酒色的地方格格不入。   但他却娴熟的落座开酒倒酒,然后和黎邢律碰杯喝酒,他们俩的话不多,一个一边喝酒一边和周围的小男孩调情,一个默默的喝酒,手指随着音乐的频率在玻璃桌上轻轻点着。   酒喝得差不多了,黎邢律拍了拍刘闻的肩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酒吧。   刚离开酒吧刘闻就觉得耳朵清净了好多,他长舒了一口气,解开了脖子上的一粒扣子,说道:“吵死了。”   黎邢律轻笑一声,酒吧里温度高,他的发型被碰乱了些,额角有几丝头发垂了下来,给他增舔了几分慵懒和随意,他单手插兜,走在刘闻身侧,看了一眼他喝过酒之后眼角的绯红,笑呵呵的开口:“看看你,才出国几年就变成了斯文人,我怎么记得大学那阵儿你可是最喜欢泡吧蹦迪的,咱们几兄弟里一到夜里就你最嗨。”   “是吗?”刘闻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不是工作了,得正经点了。” 第61章   黎邢律不置可否:“吃点宵夜?”   “去你家,”刘闻提要求:“想吃你煮的面条,加煎蛋,”煎蛋是因为刘闻想到下午看到天边的云彩,长得像煎蛋的云勾起了刘闻的食欲。   “行,”黎邢律点头:“打个车。”   黎邢律的家就住在王琪赏你唱k那附近,算是城中心外一点,宣城是个二线城市,还是省会,越靠近城中心的位置房价越贵,更别提黎邢律这个房子还是个高层带游泳池的别墅。   黎邢律用指纹解开了锁,领着刘闻进门,刘闻不是第一次来黎邢律的家里,他熟门熟路的换上拖鞋,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舒服的呼出胸口一抹浊气,黎邢律则进屋洗了个手,然后坐在阳台边,开始慢慢泡茶。   谁能想到看着这么放荡不羁的男人家里竟然会有一套完整的茶具,而且他精通茶道,刘闻靠在沙发上看着黎邢律坐在红木椅上静心泡茶的模样笑,被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取悦到了,他抿唇浅笑,黎邢律一回头,就看到他这副温柔的样子,心底一软,端着给他泡好的茶走过去,放在他面前:“喝点茶,醒醒酒,这是我爸给我寄过来的,今年他新摘的。”   刘闻端起来一口气喝完,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开口:“你知道的,我喝不出来好坏,可以再来一杯吗?”   “自己去倒,”黎邢律瞪他一眼:“还得让我伺候你?我煮面去了。”   “哦,”刘闻站起来走到茶具面前,给自己续了一杯,连喝了好几杯才觉得胃里面舒服了不少,暖暖的,刘闻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看黎邢律不慌不忙的背影,可惜的叹气。   “怎么了?”黎邢律回头望着他。   “你要是个女的多好?”刘闻说:“那我一定追你。”   “不,”黎邢律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是这么一句没有营养的话,遂转过头继续洗葱切葱,手法娴熟,刀锋在砧板上发出规律的声音:“我不想当女的,我看我姐那样就够呛了,可别了。”   刘闻乐了:“这话要是被你姐听到了,又得揪着你吵吵半天。”   “虽然我变不成女的,”黎邢律切完,洗了洗菜刀放回架子,头也不回的开口:“你却可以改变你的性向。”   刘闻愣了一下,摇摇头:“死心吧,强扭的瓜不甜,咱们没可能。”   黎邢律拿出两个碗,关火捞面条,没再接刘闻的话。   很快刘闻就吃上了黎邢律的爱心宵夜,面条柔软,入口即化,煎蛋边缘一圈脆脆的,一口咬下去,幸福感油然而生,刘闻精英形象在这一碗面面前荡然无存,大口大口吃面的样子像是一下笑了好几岁,更黎邢律心中的少年没什么区别,黎邢律不饿,吃了两口就安静的看着他吃。   刘闻把汤都喝完了这发现黎邢律盯着他看,抽纸擦擦嘴:“你不吃?”   “不饿,”黎邢律说:“明天上班?”   “不上,我行政班,”刘闻回答他:“周末休息,不过如果有病人约在周末,我也还要回去加个班的。”   “嗯,”黎邢律不会多过问刘闻工作上的事:“在这休息?”   “好。”   吃完面条困意袭来,刘闻和黎邢律道了晚安之后便回了房间睡觉。   第二天两人本来约好了一起去打球,刘闻却看到工作微信上有病人发来的信息。   他看了好一会,叹了一口气,吃早餐的时候跟黎邢律表示了歉意。   “你要去多久?一个小时?”黎邢律无所谓的开口:“我也没什么事,可以等你结束。”   刘闻没跟黎邢律不客气,点头。   换好了衣服刘闻跟着黎邢律去车库里看车,刘闻看黎邢律开了一辆宝马,问他:“以前那辆卡宴呢?不是才买没多久?”   “放单位了,”黎邢律说起这个就有点来气:“昨天撞到人了,最近不想开它。”   “撞到人了?”刘闻担忧的询问:“严不严重?你没事吧?”   “不严重,”说着黎邢律把昨天早上的那场车祸描述了一遍:“我觉得那人像是碰瓷,没准儿还是个新手,也不知道讹人,我昨天着急,他要是机灵点儿,说五千我也给了。”   刘闻默默听完,总觉得这件事有点耳熟,仔细想起来却又觉得莫名其妙,遂作罢,安慰黎邢律:“管他是不是碰瓷,人没事就好,也没多少钱,破财免灾吧,不过以后你开车还是小心点。”   “知道了,”黎邢律很享受刘闻的关心:“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今天约刘闻的人是王琪,但他不是要过来咨询,他只是想去咨询里找一张名片。   他昨晚上回去之后自己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吃了药,在药物的作用下睡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觉,今天早上醒来之前王琪的心情虽然依旧低落,但稍微好了些,抗抑郁药的作用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起效,但是不错的睡眠从一定程度上能让他的情绪有一些改善,他今天将书包腾出来准备洗的时候发现了包里那一堆钱,看到它们王琪就想到了那个人对自己的嘲讽,这让王琪很不舒服,他无法开口辩驳,在当时那样的场景下,沉默就像是在默认。   然而这些会让他非常不舒服,因此王琪一直在找那人给他的名片。可他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王琪坐在地上慢慢回忆,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咨询的时候掏病例给医生看不小心将名片弄出来了。   王琪有着大多数抑郁症患者一样的强迫思维,如果这件事他无法完成,他会陷入反复思考的死循环,幸好昨天咨询结束的时候他添加了刘闻医生的微信,他鼓起勇气,给刘闻医生发过去消息,担心刘闻医生不答应,他并没有直接说自己的请求,而是以约咨询为理由。   他觉得这样内心才能感到平静,毕竟他耽误了这个医生周末休息的时间,他给刘闻医生造成了麻烦,他应该补偿。   王琪不想和任何人有关系,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大家的关系用金钱来衡量。   到了医院,王琪挂完号交完钱坐在诊室门口等着刘闻,刘闻和黎邢律一起走进医院,但他们走的是员工通道,刘闻把黎邢律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而自己则穿上白大褂,去了咨询室。   黎邢律默默欣赏了一会刘闻穿白大褂的样子,心情愉悦:“你去忙吧,我在这里坐一坐。”   刘闻才走到咨询室门口,就看到了坐在那里的王琪,他今天还是穿着神色的衣服,只不过看起来干净了不少,还是戴着帽子,却没有背包,手上绑着纱布,刘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手法不像是医生给他绑的,刘闻猜测应该是王琪自己给自己绑的,他说过,他有多次自残的行为,那么他家里应该有相应的药品。   刘闻笑着开门,领着王琪进门。   王琪坐在昨天的位置上,低着头,过了一会他率先开口:“我不想做咨询,我丢了一个东西,在这里。”   “什么?”   “一张名片。”王琪小声的说:“我想找找?”   “你的意思是你丢了一张名片在这里?你今天是想来找它的,而不是来咨询的。”刘闻陈述了一遍他的意思。   王琪点点头:“我可以找吗?”   “当然可以,”刘闻笑了:“需要我帮忙吗?希望昨天应该还没有人打扫。”说着刘闻露出担忧的神色来:“你先找找,我打电话为帮你问问,是一张名片对吗?”   王琪点点头,从位置上站起来在房间里寻找起来。   刘闻则转身打电话。   “后勤的阿姨说咨询室还没有打扫,”过了一会刘闻转过头。   王琪举了举手上的卡片:“我找到了,谢谢你,刘医生,”他说这往后退:“我走了。”   “等等,”刘闻叫住他:“我给你写个说明,你把单子拿到收费室退钱,你没有咨询,我不能收你的费用。”   王琪一直摇头,他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不行,你要收,这是,耽误你,要收。”   当他紧张他会出汗,说话也有一点语无伦次,他不想在和刘闻待在一个屋子里了,刘闻的关心会让他感到焦虑,他想逃离这里,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他已经开门快步离开这里了。   刘闻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黎邢律一把游戏还没打完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他偏了偏头:“这么快?还是过来拿东西?”   “不是咨询,”刘闻解释了一下:“病人过来找昨天掉的东西。”   “哦,”黎邢律点了投降:“那怎么不高兴?”   “没什么,”那毕竟是病人的隐私,他不能说,笑道:“工作上的事儿,什么时候这把结束?我换个衣服咱们就出发。”   “马上。”   离开了医院王琪绷紧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他从兜里掏出名片,盯着看了一会。   他不会主动打这个电话,他讨厌和人交流,所以王琪很苦恼,他不知道要怎么把这个钱还给人家。 第62章   黎邢律和刘闻有运动的习惯,他们会约好定期去体育馆打球,今天黎邢律和刘闻打了三个小时的网球,累的手臂都抬不起来,黎邢律把被汗打湿的头发全都撸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三个小时的剧烈运动出了满身汗,但也会让人觉得胸口畅快了不少,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去了洗澡。   虽然都是大男人,但黎邢律喜欢男人,而刘闻是他喜欢的人,他不会和他坦诚相见,保持一定的距离,这是刘闻拒绝他的时对他说的话,黎邢律很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对此表示表示理解和尊重。   在换衣间趁刘闻去洗澡的功夫,黎邢律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发现自己的工作微信号界面通讯录上有一个红点,黎邢律点进去查看,添加他的人让他有些奇怪。   备注上是一句话:你好,我来还你钱。   看到还钱两个字黎邢律懵了,他根本不记得他在工作上借过钱给别人,他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借钱給工作上的朋友这种事在他身上基本没有安生过。但这个人既然知道他的工作号……黎邢律点了通过验证,紧接着发了一个消息过去: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有借钱給别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消息刚发过去,刘闻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男人冲澡很快,刘闻看了一眼黎邢律:“我洗好了,到你了。”   黎邢律锁上了手机,拿起洗漱用品走了进去。   在那头一直在等回复的王琪的心一直是悬在半空的,手机的每一个震动他都很在意,生怕错过了黎邢律的消息。   在焦灼中终于等到了黎邢律的回复,为了避免被他误会,王琪添加他的时候特意没说车祸的事情,而是说要还钱,其实他也想到,黎邢律同意的可能性很低,但对于和人相处有巨大困难的王琪来说,文字能让他稍微不那么焦虑。   黎邢律的消息过来之后王琪连忙编辑消息回复,他打字的速度不快,打完之后还逐字逐句的检查了一遍:我是昨天早上你开车撞倒的人,我没有受伤,不需要你的赔偿,我把钱还给你,一共一千五百五十块,请你查收。   紧接着他给他发起了一笔转账。   只不过这次也是,消息发过去了很久那边都没有回复。   王琪又变得焦虑,他把身体蜷缩在床上,皱着眉头,望着床单上淡蓝色的环纹发呆。   黎邢律没时间看微信,他的周末并不想被打扰,更何况是和刘闻的周末,他们换好衣服出来,黎邢律说带刘闻去吃饭。   黎邢律带刘闻去的地方是他们大学时常去的饭店,那是一家开了很久的私房菜,老板姓金,饭店的名字也简单——金氏饭馆,菜谱是祖传的,秘方也是祖传的,金式饭馆在宣城低调的出名,他家不打广告,都是食客口口相传。每天的位置都是提前预定,且只接待三十桌,定完就没有了。黎邢律和刘闻是他家的老顾客,俩人常在这里吃饭,而这家饭店,黎邢律只带刘闻来过,原因无他,因为这家店现在的老板金石和他是发小,俩人小时候是邻居,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   金石知道黎邢律对刘闻那点心思,也知道他俩之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刘闻钢管直,性向这种东西不是说掰就掰的,刘闻也明明白白的拒绝过黎邢律,但黎邢律这小子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么些年身边也没有别人,心头就刘闻这么一个。   黎邢律他们这桌算是临时加的,金石给其他桌的客人弄完菜才开始炒他们这桌的,几人都认识很久了,没那么多虚的,厨房里剩什么食材就做什么菜。   等菜上齐时外面的桌基本上已经吃差不多了,金石端着最后一道炒时蔬走进来,坐在小圆桌边,瞥了一眼他俩,笑着说:“有日子没来了,怎么得空了?”   金石二十七八岁,一米八几的个儿,和黎邢律不相上下,只不过比黎邢律黑些,穿着简单的休闲服,脚上一双潮牌运动鞋,头发修剪得很干净精神,浓眉大眼,短袖下的手臂肌肉明显但不突兀,妥妥一个阳光大帅哥,偏偏他还系着围裙,端着菜————这和他很不搭。不过这也正是金氏饭店的特色之一。   “金哥,”刘闻笑着说:“我是刚回国没多久,医院忙,还没来得及过来,你问问邢律,看他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黎邢律已经擦了手,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刘闻的碗里:“自家饭店,说这种话。”   “去你的吧,”金石呸了一声:“合着你把我当你家厨师了?你小子脸可真大。”   黎邢律挑挑眉毛,没搭理金石。   三人有说有笑的吃了一顿饭,金石问了刘闻现在的状况,又问了一些他留学的趣事,刘闻捡着一些意思的说了,饭后金石让店里的服务员拿过来一些他自己做的小点心递给刘闻,说道:“这是我最近闲着琢磨做的,你拿回去尝尝。”   刘闻感慨金石的细心,真诚道谢,黎邢律看了一眼包装精致的点心盒,打趣道:“你倒是贤惠。”   金石呵呵一笑:“那是,不过我是看不上你了,要是刘闻点头,我跟他过一起去你信不信?”   黎邢律抬腿踢了一脚他的屁股,轻声斥道:“滚一边去,轮得到你?”   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刘闻提出告辞,黎邢律拿起钥匙说要送他,刘闻摆摆手:“我自己打车回去,你送了我再回去太折腾,明天周日,早点回去好好休息。”   刘闻拒绝人的时候干脆利落,不给别人留幻想的余地,就像当初他察觉出黎邢律对自己超出朋友的感情之后就将其挑明,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戏剧化的剧情,刘闻不愿意,可黎邢律也放不下这段感情,只不过他尊重刘闻,并且给自己定了个限,在自己喜欢上别人之前待在刘闻身边,不打扰,不越界,退回到朋友的距离,这是刘闻想要的距离,他不愿意失去黎邢律这个朋友。   黎邢律放他离开,只叮嘱让他到家发个消息过来,刘闻摆摆手,说知道了。金石在自己的位置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等刘闻离开之后这才开口:“都几年过去了,还放不下?”   刘闻走后,黎邢律脸上的笑容都少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对金石说:“加点热水。”   “不加,”金石不客气的开口:“我要打烊了,懒得给你烧热水,你自己回家喝去,自己泡的不比我泡的好喝?”   “没劲,”黎邢律不喝了:“那一会喝酒去?”   “喝酒不去,泡吧考虑考虑,”金石笑嘻嘻的说道:“我得去猎艳。”   “分了?”黎邢律问他。   “早分了,”金石道:“都是玩玩,玩不到一起就散伙,大家都是成年人,简单点,情情爱爱那玩意费死劲,我可没那工夫。”   黎邢律站起来:“那走吧。”   他们来到宣城出名的一家男同志吧,名字取得很有意思,就叫艳,听起来既俗气又有几分数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艳藏在巷子深处,门口没有灯牌,只有几盏从店里迁出来的铁艺灯。   金石他们到的时候酒吧正热闹,金石是常客,他走进去,服务员就把他领进他常坐的那个卡座,并且把他存在这里的酒上了几瓶,黎邢律看了一眼金石正在开的酒,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的说:“还剩这么多,别告诉我你最近都没请男人喝酒?”   “没有,”金石摇摇头,把酒递给他:“最近没心思,不过你这不是有空了?那我就有心思了。”   黎邢律瞥他一眼,没理他的插科打诨。   喝了一口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黎邢律拿起来一看,是刘闻发过来的安全到家的消息,黎邢律给他回了个晚安,让他早点睡觉,正要放下手机,就看到了下午那个说要还他钱的人给他发过来的消息。   黎邢律非常惊讶。   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想到昨天早上自己对他的态度,竟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他便回复道:昨天早上是我开车没注意,这点钱就算是对你的赔偿,没受伤也可以算精神损失费。   发完之后他把转账退回,想了想还是没有删除他,之后把倒扣在桌上开始和金石享受他们的夜生活。   然而王琪看到退回账户的钱之后心情越加的烦躁,黎邢律发给他的那句话也并不能打消他的不适感,那种自己计划和想法落空的感觉让王琪紧紧的皱紧了眉头。   他只是,不想要这笔钱。   这会让他想到那天黎邢律的那个嫌弃的眼神,不耐烦的语气。这些让王琪难受极了,他虽然意识到这样的自己很神经质,但是他无法控制。   原本以为这样的解决方法能让自己轻松一点,但显然没有,王琪越来越难受,他只能起身把晚上的药吃了,吃完之后忽然想起刘医生对他提的建议:谈个恋爱试试。   那不然谈个恋爱试试吧。 第63章   谈恋爱这件事王琪并不是从来没想过,他很敏感,又很脆弱,对情绪的体验常常会不自觉的就陷入最糟糕的境地,而作为所有情感中既复杂又容易,既让人向往又让人心生害怕的感情,王琪一直都想尝试,但也不敢主动,但他偶尔也做梦,也幻想,幻想着现实生活中能出现一个童话里那样的骑士,有着坚定地信念,稳定的情绪,温柔的性格,帅气的容貌,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出这一片泥潭。   但是他也无比深刻的明白,自己凭什么可以拥有这样的骑士?骑士要和完美的王子或者是公主在一起,而如此优秀的骑士是眼瞎了才会看得上自己。   王琪不是王子,他是泥潭里越陷越深的一根野草,然而野草也羡慕天边金黄色煎蛋一样的云彩,有时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念头,也足以让它变成一粒种子。   王琪的社交少得可怜,但现在这个社会,想要认识陌生人,似乎也不难么难——他上网搜索同城酒吧。   黑衣黑帽的瘦弱男生出现在巷子口,他的身形几乎被夜色笼罩,当艳的铁艺灯光爬上他的衣角时,他像是个从异世界误入此间的人,一言一行都都透露出了小心翼翼和不知所措。   好在周围的人对这样的情况见怪不怪了,毕竟每天都有慕名而来的新人。   王琪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现在里面正是热闹的时候,进场的人少,王琪跟在后面,出示了一下身份证之后很快就有服务生带他进去并为他单独开了一个卡座,艳是一家偏高档的酒吧,需要点到一定价格的酒来进行消费,然而王琪很少喝酒,他甚至说不清楚酒的名字,印象中酒无非是白酒或者是啤酒,王琪忐忑不安的坐在卡座的沙发上,酒吧里节奏鲜明的音乐,跳动的射灯,嘈杂的人声,随着音乐扭动的各种各样的男人, 他看过酒吧的放肆,在影视剧里;想象过酒吧汗水和黏腻,在脑海里;然而这一切都不如此刻,直观的冲击着王琪的眼球和心脏。   好在服务员并未催促,而是弯下身耐心的给他介绍起来。   王琪的心慌慢慢褪去,是这个好看的服务生专业的介绍安慰让他不那么无措。   他听完,跟从服务生的建议点了一个中等的套餐。   金石上完厕所回来,路过王琪的卡座时正好听见他开口说话。   “就……就你刚才说的B套餐吧,我……我需要现在付钱吗?”   声音里的颤抖很容易就被金石察觉到了,金石侧过头去看了看,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小男生,头发遮住了眉毛,露出一双俊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安,像个误入狼群的小兽。   可怜兮兮的。   偏偏又挺吸引人的。   那种什么也不懂的纯真,勾得金石想下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服务生去给他取酒,小可怜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半边屁股都悬空了,真不知道这种乖巧的不行的男孩子为什么要一个人来酒吧,金石走回了自己的卡座,和一个对面小男孩换了个位置,他坐下,身高的优势,让他刚好能看到王琪那边的情况。   过了一会,黎邢律喝的微醺,抬头,瞧见了金石那狩猎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不起眼的男生坐在那里,穿着普通,长相……太暗了黎邢律没看清,但显然是比不上他们身边围过来的这群长腿屁股翘的小男生,黎邢律收回目光,瞥了一眼金石:“什么时候口味这么清淡了?”   金石挑了挑眉毛,痞痞的勾了勾唇:“我得去英雄救美了,你要不要跟过来?”   黎邢律抬手看了眼时间:“去吧,早点回来结账。”   金石翻了个白眼:“你差这点钱?”   “不差,”黎邢律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但今晚上懒得一个人回家,搭讪可以,今晚上就别下手了。”   金石啐了他一口,但仍旧喜气洋洋的走了过去。   王琪确实需要一个人来救他,他点了酒水,服务生给他端过来,殷勤的给他倒在杯子里,他抬起来,小心的喝了抿了一点,却仍旧被呛到了,他低着头不住的咳嗽,又喝了好几口饮料这才稍微好受一点。他的生疏不但引起了金石的关注,同样也引起了周围好几个男人的目光。   酒精能够放大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在这个圈子里,有人喜欢有经验的,有人喜欢开放的,有人钟情热辣的,当然就有人喜欢干净的。   不一会,王琪周围就过来了三四个男人,他们毫不客气的坐在王琪身边,当中有一两个人长得还算不错,尤其是坐在他左边的男人,他摸了一把头发,很自信的模样,将手伸开,搭在王琪身后的沙发上,从视觉上看起来就像是要把王琪抱在怀里一样。   王琪早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想逃离,但他们一左一右拦住了自己的去路,王琪只能像个鹌鹑一样弯折身体,垂下了脑袋,双手在腿上死死的揉搓着。   “第一次来?点这么多酒喝的完吗?”那个男人故意凑近他,满嘴酒味在他耳边说道:“我们陪陪你好不好?”   王琪紧张的不知道摆出什么动作,他只能小幅度的摇头,双手都在抖,浑身上下无不显示出拒绝来。   “这么害怕?”有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嗤笑,顺手把王琪点的酒起开,给王琪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这个地方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来的,小弟弟,咱们交个朋友?”   王琪是抱着交朋友的决定来这里的,但他高估了自己的勇气,此刻,他只想逃离,恨不得地上能出现一条缝,将他吸进去。   王琪越害怕越畏缩,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男人就觉得越有意思,他们在夜场混久了,对这种纯纯的毫无顶抗力,有人已经将手指摸上了他的脸蛋。   王琪浑身发冷,脸蛋冰冰凉凉的,那个男人喝的不算多,但喝酒会使人体温升高,突然碰上这么舒服的皮肤,男人眼中兴致更浓了,而他根本没有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害怕的浑身发抖,正当他想继续摸下去的时候,手腕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捏住,一个看起来并不好惹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里。   “你没看到他不愿意吗?”金石的声音很冷。   金石的手劲儿很大,男人被捏的眉头一皱,他顿觉没有面子,想甩开金石的手,暗中使了老大的劲却发现根本甩不开,自己憋得满脸通红,而金石却闲适得很,这极大的刺激了男人的自尊心,他咬牙切齿的开口:“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金石呵呵笑了一声,松开那男人的手时顺便推了他一把,男人就被推倒在沙发上,狼狈极了,金石一脚踩在王琪和男人身边,将他们隔开,金石目光看了看周围坐着的几个男人,语气很不客气:“谁都看出来他没有经验,第一次来,你们几个酒都不舍得买的也好意思过来诱拐?要点脸吧,”说着金石伸手指了指刚才开酒的那个小眼睛的男人:“你在酒里加料了,艳的规矩不懂吗?再不滚,老子送你们进局子。”   这话一出,几人都知道是遇到懂行的,况且金石的穿着和那一身的气势,他们心衬了一下,觉得惹不起,几人讪讪的起身离开。   而王琪本来已经被吓得恍惚的精神在金石出现的那一刻稍微安定了一些,又在听完金石的话只有吓得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瓶开过的酒。   他根本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时候怎么样给酒里加料的。   王琪不害怕死亡,但他害怕被伤害。   这是一种常人很难理解的感受,但事实就是,如果喝了这杯酒他会立即死去,王琪不会犹豫太久,但喝了它,他会遭受难以想象的……这让王琪几乎就要崩溃了。   金石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踩脏的沙发,没有坐下去,他只能站着,清了清嗓子:“没事吧?”   连说了三声,王琪才像是听到了,他慢慢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他抖着唇,小声的开口:“谢……谢谢你……”   这个眼神,被赶过来的黎邢律看在了眼里。   他本来以为金石要动手,这才走过来准备帮忙,结果没多久那几个男人就灰溜溜的离开了,黎邢律也转身准备走,却正好看见王琪抬头。   酒吧的灯光没让他认出来王琪,只是那双含泪的圆圆的眼睛一下子落在了黎邢律的心上。   黎邢律不着急回去,他站在金石的背后,认真的打量起来王琪。   那微微蜷缩的身体,微微颤抖的手掌,要哭不哭的悲伤,和总是与周围环境脱离的状态都让黎邢律无比熟悉。   他看了很久,转过头出了酒吧。   黎邢律有点烦躁,他看了一眼周围,大多数人都在抽烟,但他没有这个习惯,只能去一旁的便利店买了一盒口香糖,一下子剥开来两片塞进嘴里咀嚼起来。重复的动作,牙齿间用力的咬合让他平静了一点。口里的口香糖嚼得没了味道,手机响了起来,金石打电话过来问他在哪。 第64章   王琪感激金石替他解围,但他说不出太多感谢的话,语言匮乏的要命,说完那句谢谢之后又低下头变成了鹌鹑,任由气氛变得尴尬无比,只不过觉得尴尬的只有自己,他不知道金石根本没觉得,金石看他那个样子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才碰到王琪的肩膀,王琪就瑟缩了一下身体,金石心衬,怕成这样还来酒吧,这小伙子也太搞笑了,金石坐到了他身边,语气尽量温和,生怕吓到他:“第一次来?”   王琪点了点。   “不怕?”   “……怕……”隔了一会,王琪才开口,声音很小,金石不得的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幸好刚刚酒吧换了一首稍微不那么吵闹的音乐,声音没有被完全淹没。   “怕以后就不来了,”金石安慰他:“这里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你点的这些,”金石指了指桌上摆着好几瓶酒,耐心的跟他讲解:“都是这里的服务生看你第一次来忽悠你的,花了不少钱吧?其实第一次来只用去吧台点一杯喜欢的酒就可以坐坐,还有……这里是同志吧,你知道吗?”   王琪听到这里抬了下头:“同志吧?”   金石一听,心想,完蛋了,今天这出英雄救美抱不得美男归了,不过看王琪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也不忍心:“嗯,同志吧,来这里的都是喜欢男人的男人。”说着,金石还特意指了指斜前方两个正在接吻的男人。   王琪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难怪……都是男的……”   金石观察了一下王琪的表情,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嫌弃和恶心,便问他:“你是吗?”   王琪愣了愣,才懂金石问的是什么,他垂眸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金石勾了勾唇:“没谈过恋爱?”   王琪睁大了眼睛,心事全写在了脸上。   “猜的,”金石对他眨眨眼睛:“怎么样,猜准了?”   王琪第一次和别人在一起觉得不难么难受,或许是因为金石刚才帮了他,或许是因为金石虽然看起很凶,可是他对着你笑的时候,那一双好看的眼睛里也都盈满了笑意。王琪和人接触的很少,他几乎没有朋友,在人群里常常就‘消失’了,不仅如此,从小到大和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因为他的‘怪异’而渐渐的离他而去,但金石却是他的反义词,他坐在哪里,哪里就是焦点。   而他也不会因为成为焦点而感到恐慌和害怕,他习以为常并能够熟练的处理。   王琪点点头:“准的。”   金石笑了一下:“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金石,金银的金,石头的石,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琪,”王琪老老实实的回答:“姓王的王,琪是……王字旁的琪……”   “王琪,”金石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挺好听。”   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的叫自己,王琪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傻愣愣的盯着金石的嘴唇,就感觉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好听起来。   “不回去吗?”金石忽然问他。   王琪回过神来:“回……”   “一起走吧,”金石站起来:“我喊一下我朋友,”说完金石去找黎邢律,才发现那个卡座上已经没有黎邢律的人影了。金石刚准备打电话,音乐又换了,这次吵得要死,金石神色自然的凑近王琪的耳边,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咱们先出去。”   带了酒味儿的气息喷在王琪的耳朵上,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金石绅士的护着王琪从酒吧里出来,比起酒吧,外面安静的环境让王琪放松了不少,他低着头揉耳朵的模样惹得金石默默笑了一声。   “下次可别再一个人来了,”金石拉着他走到路边:“万一再被人欺负了。”说完,金石就走到一旁给黎邢律打电话,王琪站在那里痴痴的看了看金石的背影,他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就跳的很快很快,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   “我准备回去了,”金石单手插兜,迈着长腿走了过来:“你也快回去,晚了不安全。”   “我……”王琪紧张的手都出汗了,他捏着裤缝,我了好半天才终于破釜沉舟一般的说出来了话:“下次,我想来……可以……可以约你吗?”   金石噗嗤笑出声:“想约我?”   “不是,我……就……想约……我……”   王琪语无伦次的解释取悦了金石,但他忽然正色起来,对王琪说道:“我可是喜欢男人的,约我?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我没有时间和你交朋友哦。”   王琪呆住了,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   在他发呆的时候,黎邢律走了过来,他一眼就看到金石和王琪对峙的模样,黎邢律走到金石身边,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王琪。   他觉得眼熟,但记不起是不是见到过这个人。   只是王琪傻乎乎的样子让黎邢律心中一动。   “可是……可是……我没有朋友……”王琪满眼悲伤,他低垂着头,语气沮丧:“对不起……我……我回家了……”   这下是金石被他搞愣了。   “这就走了?你是直的?”金石一把拽住王琪的手,问出声。   “我……应该不是……”王琪的眉头皱得都快能把蚊子夹死了。   金石:“……”   金石被王琪搞蒙了,还以为王琪是个傻小子,很好勾上手,自己都那么明显的暗示他了,他也应该不是很直,怎么就要放弃走了呢?难道自己的魅力下降了?   “那你什么意思?不约了?”   “你没有时间交朋友……”王琪不敢看金石的眼睛,怕看到里面有自己不想看到的情绪,他不想被人讨厌:“你说的,我……我怕给你添麻烦……”   “你真是……”金石无语了:“来来来,我不怕麻烦,加个微信吧小哥。”   王琪睁大了眼睛,金石一个指令,他一个动作,不一会两人就互加了微信。   “现在我说了,你可以约我。”金石松开王琪的手,挑了挑眉毛:“一起泡吧也没问题。”   黎邢律站爱金石的身后,目光看向他们两人,视线却是落在王琪身上,仿佛在透过他看向某个地方。   金石送王琪上了出租车,转过身冲黎邢律招手,黎邢律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淡淡的看了一眼金石。   “别别别,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金石连连摆手:“不久让你多等了一会,至于吗?”   “我已经叫了代驾,”黎邢律心情不太好,但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各回各家。”   “哎?不让我睡你那了?”金石惊道:“咱不是说好了?”说完金石不正经的搂着黎邢律的脖子:“今晚我陪你。”   “突然看你烦,”黎邢律说:“回去让金叔打死你,我已经给金叔发了你泡吧的照片过去。”   金石艹了一声,一下蹦了老远,手指颤巍巍的指着黎邢律:“黎邢律你大爷的我哪招惹你了,你这么坑我,我爸说了我再泡吧就打断我的腿,你好恶毒啊你!你还给他发照片,我现在回去明天就得瘸!”   代驾已经到了指定位置,黎邢律懒得和他继续废话:“看不惯你成天没事忽悠小弟弟,那男的多大?二十有了吗?看起来什么都不懂,你还约人家一起泡吧?就你这样的,打断你的腿也是活该。”   “你管人家,能来酒吧至少成年了,况且我救了他也没带他去酒店,我这不是陪你了嘛,”金石认怂了:“好哥哥,别生气了呗,给我爸解释一下,就说你开玩笑的,顺便今晚收留一下我……”   金石话音还没落下,手机就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爸爸的电话。   金石咬牙切齿的瞪了黎邢律一眼,讪讪的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黎邢律看了一眼金石悲惨的背影,心情总算好了一点,他把钥匙给代驾,走过去拍了拍金石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离开了。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黎邢律毫无睡意,冲了个澡,换了身睡衣坐在窗台前开始泡茶,一壶茶泡完,喝下肚,酒醒了大半,浮躁的心情也慢慢沉淀。   今天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像极了黎邢律刚认识的刘闻,既可怜又无助。   不是长相身材像,而是身上那股子透出来的淡淡的恐慌、绝望和不安的样子很像很像。   难怪他能够吸引金石,黎邢律端着茶杯站起来,望着城市里闪烁的灯光,陷入沉思,他和金石一起长大,喜欢的东西差不多,喜欢的人也相似。黎邢律喜欢刘闻,金石当然也对他有好感。   只是金石不是一个能够安定下来的人,他喜欢刘闻,也喜欢花花世界,而黎邢律喜欢刘闻,就只喜欢刘闻。   刘闻认真的拒绝过黎邢律,因为他感受到了黎邢律的执著。   但刘闻从来没有和金石挑破,是因为他同样知道金石的喜欢就仅仅是喜欢——比如偶尔贴心的点心,但也仅此而已了。   身边知道刘闻的人都在劝黎邢律重新开始,但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走进了死胡同,没办法重新开始,可今天看到那个男人,黎邢律忽然觉得也许前面的路没有全部被封死了。 第65章   王琪浑浑噩噩的下了出租车,连近百块的车费都没有引起他的太多注意。   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对于王琪来说,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超过了他的大脑负荷。   今天真是走了大运,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金石这么好的人,不但替自己解了围,还答应会有下一次的见面。他低着头走进小区,进电梯,开门,就在门关上的刹那,王琪忽然觉得心脏揪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掉进了无尽深渊那般,悲伤和空虚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王琪只是眨了眨眼睛,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滑下,顺着脸庞,流到下巴,滴落在地上。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莫名其妙的流泪,莫名其妙的悲伤,莫名其妙的恐慌,没有任何理由的出现在身上,明明上一秒都还好好地,明明没有伤害发生,可是情绪陷入痛苦里,说不出来,别人也体会不到,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折磨着自己。   一边擦一边流,王琪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想不想哭,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卧室,锁上门,接着将自己蜷缩在角落,抱着单薄的身体,静静的流泪。   这样的自己真的好没用。   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王琪一边小声的开口,一边用手揪拽着头发,头皮被他揪得生疼,可这样的疼痛却让他感觉悲伤和空虚稍微退却了些。   黎邢律转头就把撞到那个人要还他钱的事儿忘到脑后去了,但这之后没过几天,那人又发了一次转账过来,那时候黎邢律正在审阅合同,拿起来看了一眼之后就没去管它,他没有收钱,也不回话,就等着钱自动退回,黎邢律很忙,这种无意义的事他没什么兴趣。   加了微信之后王琪没有主动找金石说话,在人际关系上,他处理得一直多很糟糕,虽然他真的很想和金石说说话。   金石本来是个趁热打铁的人,一般在酒吧看上了人基本上过几天就会约人家出去,吃吃饭喝喝酒接着就可以直接开房了,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月,只不过这次黎邢律阴了他,害他被自家老子盯着,天天让他搁店里待着哪儿也不让去,金石每天被老爷子耳提面命,根本没有心思逗男人。   金石的不联系让王琪因为那天晚上的相处而升起来一簇火光慢慢的熄灭了,他明白的,没有人会喜欢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不是被无视就是被厌恶,这世界上的快乐有好多种,但都与他无光,就像现在,又到了一个月一次的单位聚餐,而这次聚餐开始之前,组织活动的行政办公室的同事在宣布完聚餐的事之后特意看着王琪说:“王琪,希望你不要再像上次一样聚餐后旷工了。”   这一句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没有什么,甚至有的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然而王琪是‘玻璃心’,这一句话和将他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周围人的眼里,王琪只是孤僻,小气,不好相处,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男同事罢了。   没有感同身受,所以没有人能够理解王琪的难过和痛,父母兄弟都不能,更何况他们仅仅是同事。   王琪坐在工位上,他甚至努力往上扬了扬唇角,对着行政办公室的同事露出个笑来,道歉。   “我错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他的声音挺小的,但没人在意听不听得见,这些人只是要一个认错的态度而已。   金石的父亲出差去了,最近不在宣城,金石终于刑满释放,他‘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黎邢律算账,为此他特地关了一天的饭店,气势汹汹的冲去黎邢律的公司。   前台看到金石没有拦,她认识金石,黎总的好朋友,只是打了个电话通知黎邢律的助理,助理才把金石到了的事儿告诉黎邢律,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助理给金石开了门出去了,门刚一合上,金石就指着黎邢律气愤道:“我以后和你势不两立!”   “这次才被关了二十多天,也不是很久,”黎邢律眼中有着几分笑意:“看来金叔有事。”   “有股东会要他去开,”金石风风火火的性格,没真生气:“这次估计要去几个月,咋样,今晚再泡吧去?”   “不去,”黎邢律毫不客气的拒绝了他:“有事。”   金石一听不高兴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什么兄弟,有没有劲,害我不说,连陪兄弟去玩玩也不乐意了?”   “我是真有事,有个会要开,”黎邢律起身给他泡了杯咖啡:“上次不是有人可以约?”黎邢律坐在他对面:“那个小男孩。”   金石被黎邢律这么一提醒就想起来了:“你说上次那个?叫什么来着?”金石边说边拿出手机:“嗨,我回去成天被我爸盯着,都忘了这回事了,这么久没联系他,也不知道他删没删我。”   “没联系?”黎邢律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我看你们那天晚上聊得挺不错。”   金石回想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来,神情愉悦:“聊得还行,他胆儿挺小的,”一边说一边划拉手机:“我猜他应该没有删除我。”   说话间他已经找到了王琪的微信。   金石猜得对,王琪不会主动删除别人,他没有这个习惯,因为他微信里的人很少,除了工作之外,也基本上没有人会联系他。   金石发过去的消息很简单:今晚上有空吗?一起喝杯酒?   消息发过去的时候黎邢律正好放下咖啡杯,金石的手机界面正好在他的视线里。   王琪的微信头像让黎邢律觉得有点眼熟,黎邢律想了想。   那个一直要还他钱的男人用的也是这个头像。   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那边几乎是秒回。   “得了,你忙吧晚上,我这边有人陪了,”金石一边乐呵的回复消息确定时间,一边说。   “嗯,”黎邢律淡淡的应了一声,没在说话。   晚上九点,金石从车里下来,把钥匙给门童让他帮忙泊车,正准备找个地方等王琪,就看到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正是快一个月没见的王琪。   金石笑着走到他身边:“等很久了?”   王琪摇摇头,看了他一眼,害羞的低了头。   “你怎么……总这么害羞?”金石温和的开口:“真难想象你居然一个人来酒吧。”   “我不是害羞,”王琪小声的辩驳了一句:“我就是……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说,天南海北的随便侃呗,说话那不是简单得很,”金石性格很开朗,揽着王琪的肩膀:“走,咱们进去坐坐。”   金石手臂刚搭到自己肩膀上王琪就惊得想往后退,可金石人高马大,力气也不小,他感觉到王琪的惊惧之后,手掌挪到他的背心,微微拍抚。   王琪被安慰到了,不安消失了一点,让他不那么难受了。   他对自己说,应该学着……学着忍耐,会好的,没有难受的立即昏迷,就算是好事。   考虑到王琪胆小害羞的性格,这次金石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有两面都是墙壁,人少,相对来说也安静。   王琪猜得到金石是因为他而选择这个位置的,因为刚才服务生过来本来想带着他们去金石常去的位置,但金石拒绝了,主动挑了这个地方。王琪因为金石的体贴而感动不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他觉得,有一点点快乐。   落座之后金石就放开了手,问王琪想喝点什么,王琪说随便。   金石便让服务生上几瓶口味偏甜的果酒,亲自给他倒在被子里:“尝尝,这个还蛮好喝的。”   金石看着王琪双手捧着杯子抿的模样,挑了挑眉:“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王琪刚觉得口中甜甜的口感不错,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他蓦然的睁大了眼睛,小声的开口:“我不是小孩子。”   金石以为像王琪他们这么大的年纪的男孩,都不愿意别人说自己是小孩子,为此还会幼稚的表现出成熟的一面来,他打趣道:“二十岁?”   王琪放下杯子,不还意思的开口:“二十七。”   “什么?”金石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石质疑的语气让王琪吓了一跳,他心里一抖:“我……我今年二十七了。”   二十七岁,也不算太大。   “你还在上学?”   “工作……工作五年了……”王琪老老实实的回答。   可二十七岁工作五年的男人还表现出一副小男孩的模样,金石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原本还觉得王琪可爱单纯,可现在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金石就觉得有点无语了。   会有人工作了五年还是这个样子?   这个王琪,演技会不会太好了?   你看,这个世界上先入为主,自以为是的人总是那么多。   “哦,”金石淡淡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文员,”王琪把头低了下来,他对情绪那么敏感,怎么会感受不到金石的变化,他想不明白金石变化的原因,但他能感受到金石的冷淡:“很简单的……工作。”   “不聊这个,”金石又笑了,这回却多了几分逢场作戏:“喝酒喝酒。” 第66章   金石劝酒,王琪不会不喝,虽然果酒喝起来味道不错,但不善于喝酒的王琪两三杯下肚人已经昏昏沉沉了,一直压抑自己的人喝了酒就像是突然开了一扇窗,酒壮怂人胆这话果真灵验,喝了酒,王琪也放开了些,没有刚来的拘谨,偶尔还能抬起头和金石对视几眼,傻笑几声。   人微醺,那些困扰着王琪的反复的思虑就像是迷路了,找不到他这个宿主了,他觉得轻松了不少,酒吧里的气氛逐渐热烈,王琪喝出了一身薄汗,头发被沾湿了些,王琪很久没有去修剪过长发,发尾戳着眼皮,扎扎的痒痒的,他伸手随意把头发拔到旁边,露出完整的一双眼睛,他的动作有种憨憨的率真。   说起来从金石第一次见王琪,他大多数时间都是低着头的样子,后来很长时间不见,金石都快忘记了初见王琪的感觉,现在才发现还没有好好的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他的肢体动作无不透露出可怜,而这份可怜吸引了自己。王琪现在把头发弄开,金石侧头,仔细的看着王琪的脸。   他长得挺普通,皮肤算白,但白的没有气色,他的体毛很淡,所以几乎看不到胡子,因此显得脸上干干净净,如今喝了酒,脸颊红红的,配上那一双俊秀的眼睛,倒有几分可爱。   金石心衬,觉得他虽然年纪大了些,自己倒也不算吃亏,毕竟看起来小。刚才不悦的心情散了不少,金石继续哄着王琪喝酒。   没醉之前王琪在金石面前或许有七八分的戒备心,但醉了,他的戒备心荡然无存。   金石灌了他好几瓶,王琪彻底喝的晕晕乎乎,倒在沙发里粗重的呼气,频率很慢的眨着眼睛。   像个迟钝的娃娃。   金石用手背碰了碰他热腾腾的脸蛋儿,意料之外的柔软,正准备捏两下,身旁的沙发往下沉,金石收回手转头一看,黎邢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金石目露惊讶:“你不是在开会?”   “开完了,”黎邢律松了松领带,动了动脖子:“过来陪你。”说完他瞥了一眼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男人:“这么急色?”   黎邢律今晚上是故意过来的,他原本只是想确认王琪是不是自己手机里那个‘受害者’。   “我是那样人?”金石瞪他一眼,为了自证清白,挪了挪屁股,离王琪远了一点:“这小子酒量不行,才喝了两瓶果酒就成这个样子了,我从来不趁人之危,再说了,”金石嗤笑了一下:“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纯呢,看起来小,已经二十七了。”   “二十七?”黎邢律也有些惊讶。   “看不出来吧,明明生涩的像个高中生,一问却是已经工作五年,”金石翘着二郎腿:“他要不是演技太好,那就是人际关系方面有点问题,这样的人我不想招惹,一看就玩不起,善后烦得很,要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就算吃不到,养个当个逗趣的情儿也挺好。”说完金石有点可惜的看了一眼王琪:“他要是没醉成这样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一夜情,现在醉成这副德行,我也不好意思下手。”   黎邢律没说话,他知道金石的原则,金石喜欢玩,收不住心,他找的都是能和他一起玩的人,开始时你情我愿,结束的时候也能拍拍屁股走人的洒脱玩家。   但他说的那话……   “我看金叔打你打少了,养个情儿这种话你也敢说?”黎邢律冷笑开口:“谈恋爱没事,但这种事你要敢碰,你那腿还想不想要。”   “看看我这条件,”金石不满的嚷嚷:“大小算个钻石王老五,想当我情儿的男孩儿多了去了,要不是我家风严谨,早就养个十个八个的了。”   金石嘴上没个正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黎邢律早就习惯了,他虽然那么说,但不一定真的会做,金石爱玩儿了是真的,但他从来不瞎玩,不该碰的也绝不会碰,毕竟金家真的是家风严谨。   “起来自己打车回去,我帮你把人送回家,”看金石没了兴致,黎邢律开口,他一滴酒没沾:“你知道他家在哪?”   “没问,”金石懒洋洋的开口:“我一问他的年纪之后就没了兴致,”金石抬手看了看时间:“现在就走啊?太早了吧?你走吧,把他扔在哪个酒店就回来陪我喝会儿。”   “不够我折腾的,”黎邢律拒绝:“送完他我就回去了,回头你自己回去。”   金石想了想,烦躁的摆摆手:“行吧行吧,”说完金石将目光放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的王琪脸上,他的角度能看到王琪微张的唇和红红的侧脸,金石回忆起那皮肤的触感,心里竟然有几分舍不得。   然而黎邢律已经把人从沙发上架起来,准备离开。   金石移开目光,狠狠的喝了一口,压下心底的念头,不再去想。   黎邢律没想到这人这么轻,这重量,像是个女孩子,黎邢律扶着他出了酒吧,门口的侍应生帮忙把王琪扶到他的背上,王琪醉的像一滩泥,轻虽轻,架着终究不方便,黎邢律背着人走到自己的车旁边,想了想,把他安置在副驾驶上。   王琪歪着头在副驾驶上睡得香甜,安静的车厢内黎邢律甚至听见他打着小呼噜,怕他睡得不舒服,黎邢律将座位调低了些。   黎邢律坐在车上,锁好车门,目光落在王琪毫无防备的睡颜上。   真的太奇怪了。   这个人长得和刘闻一点也不像,但是他给黎邢律的感觉却与年轻时的刘闻那么相似,那天酒吧第一次见面……如果撞倒的那个人是他的话,那就是第二次见面,但第一次黎邢律太忙,根本对撞到的人没有印象,不然他们两人之间那么相似的气质,黎邢律不可能没有印象。   黎邢律静静的看着王琪睡觉,侧身微微靠近他,竟然没觉得厌恶,过了一会黎邢律才坐直了身体,发动车子,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车子行驶在夜色中,黎邢律时不时偏过头看一看睡着的青年,耳边听着他的小呼噜声,觉得很可爱。   当然黎邢律不会知道,这是这么多年来王琪第一次能睡着。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这样完整睡眠了。   然而这一切仅仅是个悲剧的开始,当王琪得知他能睡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喝醉了,在之后很长时间,他开始酗酒,甚至喝到胃出血住院,这对于那个时候的王琪是常有的事。   这是后话,以后再谈,现在故事才讲到黎邢律带着王琪回家。   是的,黎邢律把人带回了家,不要追问原因,当下黎邢律就是这么想的。   黎邢律是有点洁癖的,但他好像就是嫌弃不起来王琪,这原本让黎邢律感到疑惑,但回忆他和刘闻大学里的相处黎邢律就释怀了,那时候刘闻总是在他身边哭,有时候哭的狠了,眼泪和鼻涕一起出来,他也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当然不会嫌弃,他最渴望的是刘闻能在他怀里哭,让眼泪晕湿他胸前的衣服,但这样的事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黎邢律抱着人回家,先把他放在沙发上,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给他洗澡,毕竟他们两个并不认识,黎邢律只是给人换了睡衣,将他安置在客房的床上,然后拿出他的手机,黎邢律想确认一下王琪到底是不是那个要还自己钱的受害者。   现在基本上所有的手机都有生物识别解锁,可是王琪的手机还是原始的密码解锁,黎邢律看了一下就给他把手机放在枕边,想了想,自己给那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但是王琪微信提醒上面显示:收到了一条消息,其余的什么也没显示。   这戒备心……黎邢律有些想不通,都能在酒吧喝成这样的人手机设置却这么严格?他的微信都没这么设置。   算了,黎邢律只得作罢,认命的去浴室拧了块湿毛巾出来给床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男人擦脸。   在卧室温暖的灯光下黎邢律一边擦着一边观察着王琪的样貌。   普普通通的脸,但却是毫无攻击性的一张脸,眉毛秀秀气气的,嘴唇有些薄。   换了块毛巾继续给他擦手,王琪的手比黎邢律的小了一圈,在加上他很瘦弱的缘故,手指就显得很细,手腕也基本上黎邢律两个食指和拇指一圈就能够全部圈住。他身上穿的是黎邢律准备在客房里的睡衣,纯棉质地,刚才给王琪换衣服的时候黎邢律就看到他身上凸出来的骨头,王琪真的太瘦了,怎么看都还有点营养不良。   这个人哪里像二十七岁?说十七恐怕都有人信, 黎邢律心里升起莫名的疼惜,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王琪是被眼皮上灼热的阳光晒醒的,他睁开眼睛,混混沌沌的,但心里却很难得的没有悲伤和绝望。   他竟然觉得舒服和温暖……   这像是恩赐一样的感受。 第67章   这不是王琪的家,不是他熟悉的卧室,陌生的环境,这是一间卧室,简洁的装修和洒满房间的阳光。   王琪所在的空间是不会拥有这么多阳光的。低头看了看身上,不是自己昨天的衣服,因为睡得充足的缘故,王琪头也没像平时早晨那样的胀痛,而是难得的舒适,昨晚喝了很多酒,醉酒之后发生了什么王琪不记得了,他从床上下来,没发现屋里有拖鞋,王琪只能光脚踩在地板上,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看去。   这才发现这个房间在二楼,楼下传来轻微的声音,王琪顺着楼梯走下去。看到了餐厅里忙碌的高大背影。   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声音,黎邢律没发现下楼来的王琪。他这会儿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正低头煮粥,闲适的模样很是悦目。   王琪搜索了脑海,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而面前这个男人也不是金石,王琪是认得金石的背影。   煮的差不多了,黎邢律关火,转身拿碗,见餐桌对面光着脚站着的王琪。   给他的睡衣是按照刘闻的码准备的,刘闻虽然比自己矮半个头,身材却还不错,自从刘闻开始治疗之后就有了运动的习惯,几年坚持下来,刘闻和黎邢律的衣服相差不多,因此这件睡衣穿在王琪身上就像是偷穿大人的衣服,既长且宽,裤脚堆在王琪白皙的脚背上,露出他圆润的脚趾。王琪刚醒来,有几缕透软的头发翘在脑瓜顶上,满脸写着茫然和无措。   黎邢律转过来,王琪看到了他的长相,这是一个很帅很有男人味的男人,长得跟电影里的明星也差不了多少,王琪一时间看呆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黎邢律笑着开口:“去洗个澡吃饭准备吃饭,你昨晚上喝醉了,没有洗澡。”   王琪闻言缓过神来,他听到黎邢律说的话,害羞起来,他低着头,确实闻到了身上还没散去的酒味儿,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那个……没有洗澡……不好意思……”   “没关系,”黎邢律大方的说:“我并不嫌弃你,只是觉得你洗个澡的话会舒服一点,”说着他走到门口,打开鞋柜拿了双拖鞋过来放到王琪面前:“我和金石是发小,你喝多了,他昨晚上有事,拜托我照顾你,我没有你的地址,这里是我家。”   王琪想了想,但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黎邢律来酒吧这一幕,虽然眼前的男人给了他解释,但王琪仍然是茫然的,而且黎邢律弯腰将拖鞋放在他脚边的动作让王琪心里暖洋洋的,这种被关注的感觉让王琪很陌生,但……感觉并不差,他低低的说了声谢谢。   王琪的声音很小,但黎邢律离他很近,听见了,他说道:“不客气,虽然天气热,但是光脚踩在凉的地方对身体不好,我叫黎邢律,耳旁邢,法律的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王琪将脚放在放进舒适的家居拖鞋中,认真的听着黎邢律讲自己的名字,默默记在心中。   “我叫王琪,琪是王字旁的琪,”王琪抿了抿嘴:“我今年二十七岁。”   “要互报年龄吗?”黎邢律笑了一声:“我比你大两岁,今年二十九了。”   “不是……”王琪连连摆手,想解释什么,黎邢律出声打断他:“好了,一会再聊,你先去洗澡,一会早餐凉了。”   “哦,”王琪点点头,回了客卧,他打开客卧的卫生间,发现洗手台上放着一次性内裤和一套干净的衣服,王琪再次被黎邢律的细心体贴感动,但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不安。   那样一个帅气英俊的男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王琪惴惴不安的快速洗完澡收拾好自己走出卫生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换下来的内裤,王琪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包,他有些急了,包不在房间里,那很有可能是在楼下,或者昨天黎邢律送他回家的时候没有拿,倒也不是包里有什么贵重的物品,而是王琪想把换下来的内裤放进包里。   王琪习惯于将自己封闭起来,他鲜少和外界有接触,他对人的情绪敏感到时常让自己陷入到难以自拔的悲哀和绝望里,因此,王琪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差,无论去哪里,他都下意识的将自己的东西收起来,也几乎不会在短暂待过的空间留下自己的痕迹,更别提是私密的内裤。   换做是正常人,将裤子往兜里一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下楼问一问黎邢律自己包在哪,然后自然的把兜里的内裤装进去也就没事了。但这样一件小事却足以让王琪站在原地焦虑。   黎邢律等了很久不见人下来,他只能上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王琪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发现黎邢律的进入,黎邢律推开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他出声问:“怎么了?”   声音吓了王琪一跳,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把手背在身后,脸都白了,眨眨眼睛,因为太过紧张导致喉咙发紧。   “包,我的,包。”   “在楼下,黎邢律回答道:“还有你的衣服,我今天早上让家政阿姨拿去洗了,我有一点洁癖,”黎邢律解释道:“一般不会在家里洗别人的衣服,等洗好送过来我给你送去。”   黎邢律有洁癖,所以脱离了王琪之后的衣物包括包,他都有些本能的厌恶。   王琪只觉得脑袋发蒙,洁癖是黎邢律固有的习惯,但他却觉得自己很脏。背后的手捏的更紧,王琪的呼吸有些粗重。   “下……下楼……”他说着,面对着黎邢律离开了房间,几乎是跑着下了楼,在客厅里环视一周,最后在鞋柜旁边的地上发现了自己黑色的双肩包,王琪松了一口气,跑到书包边,蹲在快速拉开拉链,将手里的东西匆匆塞了进去。   黎邢律对于王琪的紧张表示不解,他环视了一圈客卧,发现什么也没少,甚至每一个物品摆放的位置都没有改变,随后黎邢律心里笑笑。   刚才那一瞬间黎邢律冒出王琪是个小偷的想法,毕竟王琪紧张的样子让人生疑,如果王琪真的是个小偷,黎邢律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想,那也是自己给招进来的,怪不得别人。   不过一个致力于还钱的受害者,应该不是小偷吧?   等等,还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受害者。   黎邢律到了楼下,听见楼下的洗手间传来沥沥淅淅的水声,黎邢律走了过去,看见王琪正在那里低头洗手。   垂下来的柔顺发丝挡住了他的眼睛,只看到一个小巧的鼻头和紧抿的嘴唇。   黎邢律看了一眼就走了。   王琪洗干净手,挪着步子从洗手间里出来,他站在客厅中间,想着怎么开口说离开。   “一起吃个早饭,”黎邢律伸手招呼着他:“如果你不忙的话。”   王琪不忙,今天是周六,他不上班,以往的周末他在家里不透光的卧室里浑浑噩噩的呆上一天,躺到头痛眼涩。   王琪走到桌旁坐下。   很简单的早餐,一碗清粥,一个荷包蛋,一小碟清炒土豆丝。   但是看着却让人很有食欲,这可不是路边早餐摊上买的一两块钱的豆浆包子能比的,王琪这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别人为他做的饭菜了。   垂在身侧的手久久都没有拿上来,他就这么盯着面前的早餐发呆,荷包蛋煎得特别好,漂亮的像是晴天傍晚的云彩。   “怎么又发呆?”黎邢律的喝了两口粥,发现王琪还没动:“不和胃口?”   “不是,”王琪急忙摇头,端着清粥喝了一大口,粥已经晾凉了,带了独特的暖意,顺着喉舌划过喉咙落到胃里,让王琪满足的想流泪,但他努力克制住,这是他的技能,不能再别人面前哭,谁也不行。王琪的吃相并不好看,狼吞虎咽的像是好久没有吃过饭,甚至还发出声音,黎邢律已经很少见人这么没有教养的吃东西,黎邢律皱眉,胃口全无,不过他没有劝阻,只是放下了自己的筷子。   王琪把面前的东西吃的干干净净,喝了口水之后真诚的对着黎邢律道谢。   黎邢律看了他一眼,心情变得有些糟糕,面前这个人怎么会像刘闻呢?他昨夜一定是产生了错觉。   “不用谢,顺手的事,”黎邢律没有收拾餐具的心情,他单刀直入的问王琪:“你半个多月前是不是被出过一次车祸?肇事者给了你 一千五百块的现金。”   “嗯?”王琪疑惑:“黎……黎先生怎么知道?”   “你还想办法把钱还给那个肇事者?通过微信?”   王琪点点头。   “为什么?”黎邢律问他:“他开车撞了你。”   “我不是碰瓷的,”王琪说:“我没受伤,不要赔偿。”   “你当时没受伤吗?”黎邢律想了想,但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王琪有没有受伤了。   “没有,”王琪笃定的开口:“只是摔到了,没有受伤。”   虽然两只手掌破了好大块皮,但这种程度对于王琪来说,不算是受伤,他自残多年,自己下手可比这样严重多了。   “黎先生认识那个司机吗?”王琪试探的问道。   “我就是撞你的那个人,”黎邢律坦白,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他和王琪的聊天界面:“这个是你吗?” 第68章   “是……是我,”王琪讷讷的点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其实黎邢律只是试一试,他并不百分之百确定王琪就是那个人,结果证明,他们两个挺有缘的。   黎邢律放下手机,看着王琪:“非要还钱,是因为我当时说你碰瓷?”   王琪点点头。   “抱歉,”黎邢律解释:“我当时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赶时间,说了些不好的话。”   王琪摇摇头,他把手机拿出来点了几下,接着黎邢律就收到了一条转账提醒。   黎邢律失笑:“怎么这么执着?”   “要还的。”王琪坚持。   “钱我不会收,”黎邢律把手机锁屏:“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请我吃饭。”   这两次的酒吧之行,王琪都遇到了‘奇遇’,原来温柔的人的朋友也同样的温柔。   然而王琪不知道的是,在王琪离开的当天,黎邢律就让家政阿姨将他穿过的用过的物品全都换下来让阿姨用消毒水洗了一遍。   幸好这一切王琪不得而知。   周日下午的时候,家政阿姨把喜好的王琪的衣服输给了过来,黎邢律看了袋子里整齐放好的衣服,拍了个照片发给王琪。   衣服洗干净了,怎么给你?   王琪几乎是秒回了信息: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取,你现在有空吗?   黎邢律还没来得及回,紧接着王琪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我晚上请你吃饭可以吗?   黎邢律回道:吃饭不急,我晚上有点事,顺便开车给你送去,你发个定位给我。   王琪第一个反应是太麻烦人家了,想推辞,可迟迟想不好推辞的话,眼看着过了两分钟,怕对面等急了,他只好发了自己住的小区的定位给黎邢律。   周日下午四点十五王琪早早的就在小区门口等着,虽然黎邢律告诉他自己可能四点半左右才能到,但他习惯提前,毕竟从小到大王琪都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黎邢律四点半差几分的时候到的,王琪认不得黎邢律的车,所以只能站在小区门侧的角落里往街上张望,但黎邢律坐在车里提前几分钟就已经看到了王琪的身影,他长得本来就瘦,还老喜欢弓着背,低着头,随时随地都要缩成一团的样子并不难找。黎邢律把车停在路边,摇下车窗,按了一声喇叭。   王琪小跑着过来站在车旁,黎邢律把放在副驾驶上袋子里的衣服递给王琪,王琪接过来,发现有些重,他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袋子里,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精致的盒子。   王琪想把它拿出来还给黎邢律,他下意识的决定这是黎邢律不小心放错地方了。   “这是给你的,”黎邢律说:“燕大门口的福记糕点。”   福记糕点全国闻名,尤其是燕大门口的,王琪只是听过,从没吃过,燕大在首都B市,国内最高学府之一,王琪没去过,当然也没吃过。只是从来没收过礼物的人突然被人送了东西,王琪心里很忐忑,那种这一切不属于自己突兀感让王琪没办法忽略。   王琪不想收,但看到黎邢律的面无表情的脸,王琪缩了缩肩膀:“谢……谢谢。”   “嗯,”黎邢律应了一声,说自己有事,走了。   王琪拎着袋子回了家,一路上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好沉重。   打开门,把糕点盒子放在桌上,王琪坐在沙发上盯着它看了半天,终于拆开了。   盒子里两层,一上一下放着十六个不同口味的糕点,这整盒子是繁花系列,所以里面是十六种不同花朵的造型,精致美丽,栩栩如生,刚打开来还有一阵花香扑鼻。难怪闻名全国,王琪伸手捏了一块咬了一口。   应该算是很好吃吧……王琪其实分不太出来,他没有口腹之欲,吃饭也只是例行公事,更何况王琪从来不爱吃甜食。而这盒糕点,都挺甜的,尽管不是廉价的甜腻,但王琪还是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他单纯的,不喜欢甜味。   可这是别人送他的礼物,再不喜欢,王琪还是逼着自己全部吃完。   这导致他半夜难受的在厕所抠吐。   和王琪不同,刘闻嗜甜,但他挑嘴,国内最喜欢的就是福记糕点,黎邢律告别王琪之后就开车朝刘闻家去,他手里拎着两箱非常漂亮的福记。   刘闻开门,双眼放光的盯着黎邢律手里的东西。   “看来它比我受欢迎,”黎邢律把东西递给他,笑着进门。   “福记的糕点能让我开心起来,”刘闻把糕点抱到茶几上,一边开封一边说:“它算是我生病时候的救赎,意义可不一样。”   黎邢律从冰箱里给他们两人拿了两瓶冰水,坐在刘闻面前看他吃糕,眼里有些笑意:“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用吃糕点抗抑郁的。”   “是它的甜味,”刘闻举起一朵栀子花口味的对着黎邢律说:“很熟悉,小时候妈妈给我做得栀子糕就是这个味道,香香的甜。”   王琪心里记挂着欠黎邢律的一顿饭,就像是老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做完一样,勾得他很烦躁,每次想给黎邢律发微信定下吃饭的时间,但却害怕被他拒绝,纠结的不行。   再纠结也得请啊,不然王琪肯定过意不去,又过了两周,他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消息给黎邢律,黎邢律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说他周末都有空,王琪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苦恼一点也不少,他没请人吃过饭,不知道黎邢律喜欢吃什么,只能在外卖APP上选了一家评分最好的餐厅。   周日下午三点,王琪按照导航走到了他定的那家餐厅门口,去了才发现那是一家火锅店,而且人满为患,他到的时候门口还排着十几号人,王琪顿时就傻了,他再笨也知道这样的环境和黎邢律格格不入。   可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王琪急得不行,又开始紧张了。   “这么多人?”身边突然响起黎邢律的声音,王琪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黎邢律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了,他身高腿长,长得英俊帅气,身上成功人士的气场融不进这片充满了市井生活气息的火锅店等位处。   王琪觉得尴尬,更觉得自己没有挑好地方,现在两人站在火锅店门口,王琪望着周围或坐或立的十几个人急得脑袋都出汗了,他不知道现在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寻找别的饭店,但是这个火锅店所在的商场的其他饭店在周末的高峰期哪家人都不少。   “换一家你会有意见吗?”黎邢律替王琪做了决定:“吃泰国菜怎么样?”   “没……没问题。”   黎邢律让王琪去商场门口等他,而他则去开车。黎邢律带着王琪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才到了地方,说实话,王琪并不认识这地儿,他很少出门。   黎邢律像是这里的常客,他带着王琪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王琪没吃过泰餐,也没什么忌口的,就算有不喜欢吃的他也不会表达出来,王琪习惯了隐藏自己,也习惯说随便,都行。黎邢律简单问了几句就点了几道菜。   这家餐厅环境安静,客人不多。上菜之后黎邢律示意王琪动筷:“尝尝,这家店是泰国人开的,味道挺正宗的。”   王琪吃了几口,觉得还行,但却说不上是不是好吃,他没吃过真正的泰国菜,也品不出来正宗不正宗。   两人沉默的吃着饭,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黎邢律看王琪没有吃多少,问他:“吃不惯?”   “不是,” 王琪连忙否定:“吃得惯,我只是吃得少。”   “你该多吃点,太瘦了,”黎邢律看了他一眼:“上次给你换衣服,胸前的肋骨很明显。”   王琪不知道该怎么接黎邢律的话,只能抿着嘴沉默。   “你手臂内侧有很多疤,”黎邢律忽然开口:“你有自残的习惯?”   王琪猛然抬头,手不小心将手边的汤匙碰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隐私,”黎邢律弯腰把汤匙捡起来放在桌上。   王琪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他放下筷子,将手放到大腿上,在黎邢律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掌慢慢颤抖起来。   “我……我去结账。”王琪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用结账,”黎邢律阻止他:“我是这个店的股东之一。”   “说好的我……我请客……”   “以后有的是机会,”黎邢律温和的笑笑:“你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是我唐突了,那我可以问你另外一个问题吗?”   王琪缓慢的点了点头。   “你出现在艳,你喜欢男人?”   “我……”王琪顿了顿:“应该是喜欢男人的。”   “正好,我也是。”黎邢律说的很平静,他盯着王琪的眼睛:“介意我追求你吗?”   这下,王琪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不说话那就是不介意了,”黎邢律等了好一会才说:“那希望你以后不会被我吓到。”   王琪悄悄的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是痛的。   所以他更懵了。   “黎……黎先生……我……为什么……”   “可能是看你比较可爱。”黎邢律笑得很好看,这一笑,就笑到了王琪心里。   很可爱……   第一次有人夸他呢…… 第69章   会有人因为一句随随便便的夸奖而沉沦其中吗?   会的。   王琪就是啊。   黎邢律说他要追他,其实他不用刻意去追,因为王琪啊,是飘零的浮萍,被轻轻拽一拽,他就跟着人家走了。   王琪无法表达出他的喜悦,在从黎邢律的车上下来的时候他第一次发现傍晚的云彩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美好。   夜晚,他仍旧失眠,深夜对于他来说依然像是无尽的深渊,可这次,他却没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恐慌了。   黎邢律是一个言出必行,执行力很高的人,他追人方式如何……王琪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但是,他对微信消息有了期待,对黎邢律的追求有了期待。   他头一次体会到‘期待’。   他会不自觉的想,黎邢律什么时候会给他发消息呢?他们会不会有下一次的约会呢?   他也会患得患失,有时候总会会陷入否定当中,或许那天的黎邢律是在开玩笑,毕竟王琪常常理解不了正常人开玩笑的尺度。   然而事实证明,黎邢律没有在开玩笑,他会一周约一次王琪,带他去吃饭,给他买甜品。   五月匆匆而过,六一儿童节那天,黎邢律带着王琪出去玩,那天大街小巷上都是欢庆六一的标识,黎邢律去接他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只可爱的气球。气球上时当下很火的一个卡通人物,只可惜王琪叫不出它的名字,但不重要,王琪仍然觉得高兴的仿佛飞到了天上。   黎邢律那天穿的像个大学生,浅色的卫衣运动裤,浅色的运动鞋,没有用发胶固定的头发丝被微风吹拂起来,他单手举着气球,站在王琪公司的楼下,吸引着这条街上所有的目光。   王琪走进他的身边,黎邢律看着他面对它露出了个温柔的笑。   那一刹那,王琪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只有黎邢律那张好看的脸。   原来人感觉到幸福的时候是会不知不觉露出笑容的。   是黎邢律提醒了他。   他说:“第一次看你笑,真可爱。”   原来我笑了呀?   王琪心里说,他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眼黎邢律背后车窗上自己的影子。   真的在笑呢,和他硬摆出来的笑容有那么大的区别,眼睛亮晶晶的呀。   黎邢律把气球递到他的手中:“我带你去过六一,王琪小朋友。”   王琪眼里有细碎的光,他猛地点了好几下头,说好。   别的小朋友有的,王琪也要有,黎邢律给他买了气球,带他吃了可爱的儿童套餐和甜甜的冰淇淋,然后和他一起去儿童乐园。   唯一让人觉得遗憾的是,他们吃完饭去儿童乐园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没多少人了,晚上七点半就要关闭,他们什么项目也没有玩,一是因为没时间,二是因为两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和一群真正的孩子争。   但王琪依然满足的不行。   或许黎邢律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王琪第一次过六一,第一次被人叫小朋友,第一次有人给他买儿童套餐和冰淇淋,虽然甜甜的冰淇淋是勉强吃进肚子里去的,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着所有的第一次。   不会拒绝别人的王琪不会拒绝黎邢律对他所有的。   毕竟从小到大,王琪就知道,自己的喜好是最不重要的一件事。   那天黎邢律送王琪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灯都亮了起来,夜晚的街道没有了白天可爱热闹的儿童节气氛,这一切就像在数着倒计时,儿童节结束的倒计时。   王琪捏着手里的气球,就像是捏着多么贵重的礼物,哪怕手心已经出了很多很多汗他也不在意,偶尔抬眼看一看,都像是被重新治愈。   黎邢律把车停在路边,陪着王琪走到楼下。   “上楼吧。”   “谢谢你,”王琪笑着开口:“我很开心。”   没人知道,王琪第一次说,我很开心。   我很开心,是真的开心。   黎邢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气球:“那看在你这么开心的份儿上,是答应了我的追求吗?”   王琪稍微紧张了那么一下,随之而来是涌上心头克制不住的喜悦。   他说:“好啊。”   黎邢律没有想到王琪会这么快就答应,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隐匿在眼底深处。他望着这双俊秀的眼睛,忽地上前一步,弯腰轻轻的在他额心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将王琪定在了原地。   “王琪,你想对我说什么吗?”   王琪只是傻乎乎的把手放在黎邢律嘴唇碰过的地方,他觉得那里火热的快要烧起来了。   他不记得自己恍惚间说了什么,但他记得他说那句话的决心,那是王琪这二十七年第一次心里有好好活下去的想法。   而黎邢律记得。   他看到面前懵懵的青年小声而坚定的说:“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可惜啊,后来这一句话只实现了一半。   谈恋爱什么样子的?   王琪不知道,没有教他,黎邢律让他那么开心,那么幸福,王琪也想让他开心,让他幸福。这个干什么事情都没有劲儿的人第一次开始搜刮有关于美好爱情的一切。   影视剧,小说,短片,音乐等等他能接触到的一切,可不管是看了听了,王琪仍旧迷茫,爱情有千百种模样,但那些都不属于他。   这让王琪懊恼不已,在颓丧中他又一次约好了咨询,还是上次的那个刘医生。   时隔一个多月的再次见面,刘闻没多少变化,但他能感受到王琪身上的不一样,这个第一次见面死气沉沉的青年现在眼睛里有了光。   刘闻替他高兴。   周到而贴心的服务,刘闻亲自给王琪倒了杯水,坐在他的对面,笑着打招呼:“好久没见,最近过得好吗?”   王琪轻轻的点头:“很好,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这段时间这样好了,刘医生,我谈恋爱了。”   刘闻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他真心的祝福王琪:“恭喜你。”   王琪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羞赧爬上了他的耳朵,刘闻看出来了,但他没说话,只是微笑着鼓励他:“这次来是有什么困扰吗?”   “我不知道怎么……谈恋爱,”王琪沮丧的开口:“我这么差劲,也许有一天他就离开我了,不,我知道,他一定会离开我的,”王琪的声音有些发抖,他知道,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会有离开的那一天,他无时无刻不对自己说,没关系,他们都会走,没关系。   “我不怕他的离开,我害怕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不能给他最好的。”   多么卑微的要求。   刘闻有些心疼这个青年,但他作为一个心理医生,不能过度卷入王琪的情绪,他可以共情,但绝不能移情。   “他知道你的情况吗?”刘闻问他。   王琪顿了顿,良久,才开口:“我没说,但我猜……他应该知道。”   “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刘闻对他说:“这说明至少他尊重了你,也试着,甚至是接受了你,王琪,你情绪敏感脆弱,能量不足,但不能把你身边所有的人都想象的和你一样,你的爱人能够让你感受到快乐,在这个过程中,这就足够了,现在,你能做的,是不是尝试着努力接受治疗,变得越来越好,让你们俩能够越走越远。”   越走越远……   王琪咀嚼着这四个字,光是想象着和黎邢律有关于未来的字眼,他的四肢就发麻————那种难以克制的激动。   王琪认真的说好。   这一次咨询的效果很不粗,王琪无比配合刘闻,刘闻给王琪说的治疗方法王琪都认真记录,并承诺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履行,而且一定会按时吃药。   王琪是个乖巧的情人,黎邢律是这么认为的,当然,他不太了解别人的对象是怎么样的,但他在公司的时候看到过属下被查岗,看起来既狼狈又幸福。   怎么说呢,真是矛盾的形容。   王琪从来没有查过岗,也没有过问过黎邢律的私人生活,他表现出对黎邢律百分之百的信任。或许两人还处在刚确定关系那种暧昧的情愫里,每一次见面王琪都乖乖的跟在黎邢律身边,无论黎邢律带他去哪里,他都带着笑跟在黎邢律的身后,只要黎邢律一回头,王琪就一定会在,眼睛里都是自己。   黎邢律伸手拉住王琪的手,大掌把他的手几乎全部包裹在手心:“我们去看房好不好?”   “好。”   “不问我看什么房?”   “那……看什么房?”   “怎么傻乎乎的,”黎邢律失笑,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王琪傻乎乎的笑,没有辩驳。   “这么笨,当心把你卖掉。”   “不卖,”王琪极轻极轻的晃了晃黎邢律的手:“我害怕。”   黎邢律被逗笑了,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感慨了一句:“怎么这么可爱啊。”   可是王琪是真的害怕,真的害怕黎邢律把他卖掉了。   爱情真的好神奇,仿佛只有在黎邢律身边王琪才会觉得安心,就算他一句玩笑话,王琪也当真的不得了。可下一秒又会因为黎邢律的一句夸奖瞬间高兴起来。   黎邢律真的带王琪去看房了,黎邢律打算租一套房子,和王琪同居。 第70章   王琪以为自己会一辈子一个人住在出租的房子里,或许会因为房东的不愿意出租而搬家,却没想到他毕业之后第一次搬家是因为要和对象同居。这是很多普通人很普通的选择,但却是王琪不敢想象的未来。纵然王琪心里还是有那么多的患得患失,还是埋藏着无数的不确定以及翻涌的突然被馈赠巨额宝藏一般的惶恐,但黎邢律不会知道,因为王琪什么也不会说,他会将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黎邢律面前,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房子租在什么位子,多大平方,什么装修风格,需要再添置什么家具,什么时候搬……等等的一切只要黎邢律做主就好,他没有任何不满,他说的每一个好字都是发自内心的。   搬家的前一天,王琪和黎邢律坐在新家的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天空,黎邢律问他。   “你喜欢这个房子吗?”   “喜欢。”王琪回答的不假思索。   “有多喜欢?”   王琪笑了笑,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慢说:“在这里,我第一次觉得,未来这个词语,可以被具象化。”   他说完这句话,嘴角的笑意久久不退。   黎邢律看入了迷,掰过他的脸,蒙住了他的眼睛,吻上了他的唇。   两个男人同居要搬的东西不多,至少王琪的东西很少,他只是将自己常用的衣服带过去就可以了,在宣城生活了五年,王琪却没有在这个城市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于他而言,属于这个词基本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   王琪想了很久,没有将他原来的房子退租,留下它的原因不是要给自己留退路,只是担心自己如果哪一天不能控制好情绪,能够有个地方来承载他的糟糕。   他们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同居了,房租由黎邢律承担,这个在市中心周围的房子房租高昂,王琪确实也承担不起,但是在他的坚持下,水电是由自己掏,这让王琪感到稍稍的安心,两居室的房子,他们各有一个房间,在一起的时间不够长,两个人都没有谈到性。   但不可否认,双方都觉得和对方在一起很舒服。   黎邢律不是每天都回来,但只要他回来的那一天王琪都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充满温馨的人间的感觉让他的内心慢慢得意平静,而王琪却每天都回到这里,他按时吃药,定时去做咨询,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仿佛可以治愈他二十七年的空虚。   直到有一天王琪的药物被黎邢律看见。   虽然这是早晚的事情,虽然王琪已经准备好了解释的说辞,但在看到黎邢律深沉的眸子,王琪的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我记得我问过你,但你一直没有给我答复,”黎邢律给他倒了杯水,轻抚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在安慰他:“那么现在,可以和我说吗,虽然我猜的差不多了。”   他们聊这个的时候天气已经很热了,七月中下旬,是宣城最热的时候,不过房子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水杯里的是一杯冰水,王琪喝了好大一口水,他低着头放下杯子,他不敢看黎邢律的脸。   “我有病,抑郁症,大概五六年了,你说的没错,很多年前,我习惯性自残,”王琪口中说出每一句话都让他喉头发梗,可他要继续说下去,也许说完了黎邢律不再接受他,但他更不愿欺骗他:“我断断续续的治疗,现在坚持吃药,也坚持看心理医生。”   黎邢律沉默了一会。   “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是……”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问出口,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其他的什么,总之黎邢律还是问了:“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经历过什么……”王琪苦笑了一声,接着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我从小到大,平平淡淡,童年既不悲惨也不缺吃喝,成绩稳定,也没被人欺负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   莫名其妙的难过悲伤,莫名其妙的泪流满面,莫名其妙的失眠烦躁,莫名其妙的空虚无聊,太多莫名其妙,王琪已经无法u思考和探究它们因何而来,只能被动的承受这些负面的、绝望的、黑暗的一切。   就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病痛,黎邢律又怎么会理解?   黎邢律果然无法理解。   在王琪之前,他接触过的抑郁症病人是刘闻,那时候的刘闻楚楚可怜却又坚强的惊人,明明深陷深渊却时刻努力的自救,正是他身上这样矛盾的气质深深的吸引着黎邢律,年少轻狂且充满正义感的黎邢律对刘闻有满满的保护欲————这种感觉大约就和黎邢律第一次见王琪时候一样,可他们之间又不一样。   刘闻的病来势汹汹,和刘闻同一个寝室的黎邢律撞见过好几次他绝望的哭泣和无助的自残,但刘闻没有放弃自己,他坚持治疗,坚持运动,坚持服药,坚持去做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所有的一切,时隔多年,当年那个被抑郁症所困的少年如今变成了能够治疗抑郁症的医生。   刘闻的病来源于不幸的童年,父母离异,刘闻被判给了母亲,可母亲因为失败的婚姻而痛苦悲愤,酗酒,打骂他,最终在他十二岁那年自家里自杀了,后来刘闻被接到父亲身边,然而再婚的父亲却不能给刘闻太多的关爱,寄人篱下的不安定感使得刘闻最终在大学的时候爆发,换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然而刘闻没有服输,他用自己的经历演绎了这句话————那些打不到我的终将使我强大。   黎邢律心疼刘闻,也欣赏刘闻。   所以黎邢律无法理解王琪,没有伤的人为什么会得这个病。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太懦弱了。   大概是因为真的太空虚了。   大概是因为内心真的太脆弱了。   黎邢律曾经对抑郁症这个群体有着怜悯和敬佩,但经过王琪,敬佩逐渐消退了。   那天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王琪中肯的说了他的过去,平淡而乏味,黎邢律淡淡的点头,表示明白,他们之间没有在继续深聊,之后也很少聊到这个病。   黎邢律还是原来那个黎邢律,一个近乎完美的男朋友。   他依然会带王琪去玩,去吃饭,一起看电影,这些普通情侣之间会打卡的事情。   这些王琪的无数次第一次。   和刘医生的咨询定期进行,而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冬天,天气很冷很冷,这天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王琪从家里慢慢走到刘闻的诊室。   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王琪还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了一下店里面卖的甜品。   他确实变了,变得会关注周围了,再也不是那个沉浸在自己死寂一般世界里的孤独的人了。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黎邢律,因为每次黎邢律回来都会给他带东西,大多数是甜品、冰淇淋,有时候是福记糕点。   昨天,黎邢律刚拎回家一个福记糕点,这回是硕果系列,一盒里是捏成各种各样的水果形状的糕点,夏季的繁华,冬季的硕果。   王琪吃了两个,剩下的打算看完医生回去吃,他渐渐的没有那么讨厌甜食,虽然吃完之后依旧会恶心,但很少抠吐了,选在一会回去吃,也是因为今天黎邢律和朋友有约,可能会很晚回来,那么就算他受不了吐了,黎邢律也不会发现。   王琪不在乎黎邢律会不会将他介绍给他的朋友,这些有什么重要的呢?他允许有自己私人空间的存在,就像是他不会告诉黎邢律他原来的房子不会退租一样。   刘闻没什么变化,但他敏锐的发现王琪的变化,眼前这个患者朝着好的方向一点一点改变着。   “最近吃饭吃的怎么样?”   “很好,我三餐都正常,他给我做饭的时候我能吃的多一些。”   “药呢?有坚持吃吗?”   “嗯,坚持吃了,没有私自停药。”   “睡眠怎么样?”   “吃了药能睡着了,虽然还是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但是足够了,”王琪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比起以前……好太多了。”   刘闻很欣慰,但他同时也很担忧,他说:“我很高兴你在恢复,可是恋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也许,会分手,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要怎么办?再变成原来那样吗?我想,这不是我们最后治疗的目的。”   王琪却很坦然,他说:“我知道没有永恒,我接受消失,我只能尽力在一切消失之前确保我不会轻易选择死亡,我不惧怕死亡,我只是怕伤害,他的离开不会是伤害,至少他在,我看见过阳光。”   刘闻握笔的手愣住了。   眼前这个病人,对自己了如指掌。   他生了病,也接受这个病或许会伴随他一生。   他豁达的……让人无法评判。   是啊,分手不是伤害。   欺骗才是。   执剑反抗的是斗士,踏过荆棘留下的血液会变成玫瑰,斗士或许变成英雄。   但选择扔掉长剑坐在荆棘上等待血液流干的就是懦夫吗?   人们看不到懦夫手中拿剑,只会扼腕失去斗志的人抵达不了终点,他们同样也忽略了荆棘之下璨烂的血花。   临走之时,刘闻请王琪吃福记糕点,他说那是他一个好朋友送的,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总会吃一块,然后心情就好了。   王琪说了谢谢,然后婉拒,他说,我讨厌一切甜食。 第71章   王琪离开医院,路过医院大门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在医院进口的第二辆车是黎邢律的。   黎邢律要来看的朋友就是刘闻,刚好今天刘闻和金石都有时间,黎邢律给金石打了电话,约好了在金式饭馆吃饭,下了班之后黎邢律来接刘闻。   对于刘闻上班的地方,黎邢律已经是轻车熟路,他没有直接去他的诊室,去的是刘闻的办公室,刘闻说作为心理医生,要和病人有明确的边界感,他不愿意病人和他有私交,所以当然不会让病人看到他的朋友和家人。   刘闻掐着点出来,刚好遇到了黎邢律。   换好了衣服,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黎邢律自然的接过刘闻手里的东西:“才两盒,你就要给金石送一盒去?”   “哈哈,”刘闻笑了一下:“谁叫你抠门,从来不给金石送?”   “他又不爱吃,送了是浪费,”黎邢律打开车门,把东西放在后座:“就是卯着劲儿想做出一样的味道,要是容易让他做出来了,那福记也称不上百年老店了。”   “哎呀,你就别啰嗦了,”刘闻打趣他:“金石是作厨师的天性,就让他钻研去吧。”   两人有说有笑的到了饭馆,服务员认得他们,也没招待,黎邢律他们就自己找老地方坐下等着金石上菜。   金石进来的时候笑眯眯的,别人看不出来,黎邢律是一眼就能察觉。   “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回事?”   “你猜猜,”金石看到了凳子上的盒子:“哟,你又给刘闻带福记了?正好,我前段时间改良了一下配方,我觉得这次肯定能做出一样的味道。”   “要点脸,不是给你带的,”黎邢律道。   “怎么不是给我的,你跟刘闻一块儿来的,要不你让他说说?”   “行了,你俩这都多少年了,没腻?”刘闻瞥了一眼金石,忽然开口:“你今天兴致确实挺高,谈恋爱了?”   金石哈哈大笑:“果然是心理医生,瞒不过你,对啊,谈恋爱了。”   “认真地?”刘闻又问:“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先吃菜先吃菜,”金石避而不谈,说起了别的:“谁知道能处多久呢。”   大家都没在继续这个话题,刘闻是很会察言观色的人,金石不愿意说他绝对不会再多问,而黎邢律是对金石太了解,他花心多情,每段恋爱都谈的挺高兴,但也不会想着长久下去,大学的时候金石对黎邢律说过,他以后会带上爱的人来这家饭店,亲自为他做上一桌饭,他说金家是靠做饭起家的,金家的人都要好吃爱吃金家的饭。   到现在为止,金石就带过刘闻来金家的饭馆吃过饭。   黎邢律没问金石关于王琪的事儿,他知道当初那件事是自己办的不地道,所以也没打听王琪和金石之间还有没有来往,而王琪的存在黎邢律也不会说给别人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觉得他俩没可能走得长远。   真是巧了,王琪也是这么想的。   这一晚他们喝的挺多,黎邢律有了醉意,他几乎不会喝醉,除了和朋友或是家人。他对金石和刘闻他没什么防备,一不注意就喝了不少,饭店的服务生分别给他和刘闻叫了车,上了车之后黎邢律下意识的说出了和王琪的出租房。   他到的不算晚,王琪刚刚抠吐完,听到房门开锁的声音,王琪吓得一激灵,连忙冲干净厕所,快速的漱口,想想又觉得担心,反锁上门仔仔细细的刷了个牙。   黎邢律头晕,坐在沙发上,懒懒的靠着椅背,双眼也没有焦距。   王琪第一次见到黎邢律喝醉,他担忧的坐到他旁边,想了一会才觉得应该给黎邢律倒一杯温水。   等端着温水再过来,刚放好杯子,黎邢律已经一把将王琪抱在了怀里,扑鼻而来的酒味儿,但带着黎邢律身上的温度,王琪就不讨厌,他喜欢一切来自黎邢律的东西,味道,气息,和曾经留过他的空间。   他微微动了脑袋,将鼻子埋入他的肩膀,狠狠的吸了一口。   “空调为什么开的这么低?”黎邢律喝醉之后的声音微微沙哑低沉,好听的让人头皮发麻。   王琪已经忘记回答黎邢律的话了,酒味儿醉了黎邢律,也醉了王琪。   第二天是周末,两人在同一个被窝里一同苏醒,黎邢律手臂碰到怀里光溜溜的属于别人的身体着实吓一跳,不过很快,关于昨晚的回忆奔涌而来,黎邢律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才有身体接触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有点奇怪的,毕竟成年人都有需求。   但是对于他们两人来说,王琪对这个世界上大多东西都看的很淡,遇到黎邢律之前努力控制情绪让自己好好活着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没法去想性,和黎邢律在一起之后,努力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这也在慢慢消耗他,所以他从未在意过这方面,再说,一个把这段感情当奢侈品来小心翼翼呵护的男人是不会也不可能主动去提这件事。如果没有黎邢律的喝醉,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到结束都很‘纯粹’。   在黎邢律的角度上,不和王琪发生关系,仅仅只是因为他嫌脏罢了。   因为洁癖,这么多年他没找过对象,即使有需求,找的对象也是他能认可的干净。   阶层的不同,王琪确实会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不干净感觉。   可是昨晚的一切,黎邢律却觉得怀里的人眼睛湿润干净,身材瘦弱,皮肤白皙,他咬唇隐忍的模样,像是他在教堂里看到的天使,可流泪的时候,又像是已经在地狱被恶火焰浸润的绝望恶魔。   黎邢律皱眉闭了闭眼睛,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了太多酒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怀里的人,不过是个普通的懦弱的男人罢了。   恋人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没有让黎邢律感到快乐,他甚至有点厌烦,王琪还没醒,他余光瞥了一眼身旁躺着的人,入眼是他脖颈上醒目的红痕,黎邢律伸手捞起沙发上王琪昨天的衣服,盖在了王琪的脸上这才起身去洗澡。   四十分钟之后,王琪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他其实比黎邢律更早醒来,只是不擅长处理关系的他选择装睡,扯下脸上的衣服,王琪只觉得心空了很大一块。   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洗澡,而是裹着被子,拖着沉重的身体把房间的空调关掉。   如果每个人的情绪都是温度计的话,那么王琪的温度计太敏感了,他会放大所有悲伤和痛苦,也会在无视里将自己深陷,和一个抑郁症的患者在一起,用无限的爱意都不一定让温度计升温,但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背影就能让它的温度下降到最低。   王琪不是不懂,只是舍不得黎邢律给他带的的早餐,舍不得明年的六一儿童节。   他说不出口的东西,只能等黎邢律先开口。   如果他能等到的话。   黎邢律只是短暂的理清楚自己的思绪,等到他开车到了自己的房子,安静的泡了一壶茶,一边泡一边也想明白了。   他暂时不想和王琪分开,而昨晚上的一切自己也不是没有爽到,是他想差了,毕竟和王琪,算是在谈恋爱,那么发生这一切是非常正常的。   想通了之后黎邢律的内心也得到了平静,他看了眼时间,快中午12点,黎邢律去超市买了些菜,又去药店买了药,这才给王琪发了个微信,问他醒了没有,身体怎么样了,顺便解释了一下今天是因为早上临时有事才不得已出门一趟。   在微信上黎邢律体贴的像是一个完美情人,王琪无条件的顺着他,在他拎着菜回家的时候,王琪已经把空调调到了适当的温度,也穿好了衣服在客厅等他。   黎邢律给他做了一顿清淡的午餐,还把药膏放在了王琪的床头,王琪认真的吃完,陪着黎邢律在沙发上打游戏,可是他打得很菜,总死总死,每次死了,王琪就歉意的对着黎邢律笑笑, 黎邢律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他低头吻了吻王琪的额头,说没关系。   从那天后黎邢律对王琪很好,最大的改变就是物质方面的,他给了王琪一张额度很高的信用卡,给王琪买很多东西,衣服和奢侈品,带王琪去很多很多好吃的店,黎邢律真的很像一个完美情人。   要过年了,黎邢律说自己要回家过年,问王琪的打算。   他说:“我也要回家过年,”神情和平时无异:“我已经买好高铁票了。”   “哪天走?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王琪微笑的拒绝:“我可以。”   黎邢律没再坚持。   除夕前一天黎邢律一大早就走了,他前脚走,王琪后脚就离开了这个屋子。只不过他没有去高铁站,而是回了原来的出租屋。   年假那几天,黎邢律在家吃了美味丰富的年夜饭,和父母亲友聊天,和朋友社交,他的年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王琪羡慕的年。   然而长大的王琪已经不再有羡慕这样的情绪了,他的年,和前几年一样,在出租屋里,吃着和平时没有区别的东西,在没有封窗的阳台上望着天空的烟花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跳下去。   当然今年过年也是有区别的,以前,王琪会连续失眠,白天黑夜没有区别,而今年,他喝了很多酒,能睡着了。   只是这么多酒喝下去,也没有那天黎邢律身上的酒香。   新年钟声敲响的第一下,王琪在微信上给黎邢律发过去一句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分开之后的第一次聊天,可是王琪是在第二天中午才收到回信,四个字,新年快乐。   黎邢律不会和王琪分享他的生活,因为潜意识里,他认为那是王琪永远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因为没必要。 第72章   年后第一天上班大家的精神都不是很足,大街小巷还满是年节的味道,有些商家折扣力度一直持续十多天,反正过不了几天就是元宵节,颇有种大甩卖的架势。   上班之后王琪就回了出租屋,但开门冷冰冰的没有人气,黎邢律还没有回来,王琪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害怕被黎邢律厌恶,所以努力的克制自己。   在门口站了一会,进屋把包放下之后王琪转身去了附近的超市。   他记得黎邢律走之前把冰箱里不能久放的东西全都处理了,剩下的只有饮料和酒水,显得空荡荡的,一个房子里最能体现人间烟火的地方就是厨房,王琪很喜欢看黎邢律在厨房里忙活时的样子,他想等黎邢律回到家打开冰箱能看到满满一冰箱的食材。   一个人逛超市很无聊,王琪不但无聊,还非常的苦恼,不会做饭不爱吃饭的人来超市买食材简直让人头秃,为什么蘑菇有好几种,为什么面条有干有湿,为什么同样都是肉价格却差这么多,推着购物车茫然的在超市里走了一圈,王琪只拿了一把小白菜放进去,他勉强算认识它。   手机突然响起来,王琪虽然听到了声音,却根本没想到是自己的电话,很少有人给他打电话,超市嘈杂,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身边有人提醒他手机响了。   王琪拿出来一看,是黎刑律的来电,他连忙按下了接听键。   “你在哪?”黎刑律说:“我在沙发上看到了你的包。”   “你回来了?”王琪语气中满是惊喜:“我在超市,冰箱里没有东西了,”王琪解释道:“你要我带什么?”   黎邢律有些意外王琪会一个人会逛超市,在他的印象中,王琪很宅,也很害怕和人相处,没有必要几乎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你晚上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我先把米煮上,”黎邢律没有追问原因,他是个务实的人:“再买点时令蔬菜,要处理过一遍的。”   这句话每一个字他都懂,但是合在一起他脑袋里就是一团乱麻。   黎邢律觉察出了王琪的沉默,他顿了顿:“在哪个超市?发定位给我。”   超市离家不远,二十分钟后黎邢律就出现在了里面,王琪怕黎邢律找不到他,他给黎邢律发完位置后特意说了自己在卖海鲜的称重处。   超市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一个人在称重处站了很久,还贴心的过来询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王琪的目光每隔几分钟就望向超市入口,期望下一秒就能看到黎邢律的出现,几天不见,可王琪却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现在知道马上就能见到他了,心脏跳动的频率让王琪差点无法适应。   视线里一直没有出现黎邢律的身影,王琪变得有些焦躁,他不敢催促,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琪吓得一机灵,一回头,黎邢律穿着墨黑色的呢绒外套,在他身后,和脑海里反复思念的人一样帅气。   王琪眼中的惊喜没办法隐藏:“你怎么在我后面?”   “停车,走的侧门。”黎邢律说完看了一眼购物车里的唯一一把小白菜:“这么半天就买了这个?”   “嗯……”王琪不好意思的点头:“我不知道……买什么。”   黎邢律推着车往前走,王琪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买什么,想吃什么总是知道的吧?”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想吃。”   黎邢律愣了一下,瞥了一眼王琪:“情话?”   可惜王琪没反应过来,他有些茫然的抬头和黎邢律对视,黎邢律讨了个没趣,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吃点清淡的吧,过年回家吃的太油腻了。”   王琪无条件符合:“嗯,好。”   虽然这几天王琪一口油腻的东西都没吃,泡面和零食倒是吃了。   他们最后买了很多蔬菜和很少的肉,黎邢律说吃清淡一点,当天晚上就煮了一锅西红柿青菜汤,爆炒了一碟藕丁,就着米饭开吃。   王琪坐在黎邢律的对面,已经不知道偷看了他好几眼,他想了想,回忆了这个年是怎么过的,竟然回忆不起来,仿佛这几天像是离弦的箭,嗖的一下就没了,从来没有哪一年的春节过得这么快。   有黎邢律在身边真好。   “偷看我做什么?”   王琪被发现了,他连忙低着头扒饭,心虚的样子让黎邢律想起来上课被老师揪到做小动作的学生,本来就显小,这动作看起来就更不想二十七……二十八的人了。   “我做饭,你洗碗。”   “好。”   “一会一起大扫除,好几天没回来了,家里太脏了。”   “好。”   “我今晚和你睡?”   “……好……”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王琪这次没说话,他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在黎邢律的怀里醒来的,两人昨天打扫完卫生之后很累,王琪以为黎刑律洗完澡会回自己的房间,没想到等自己洗完澡出来他已经躺在了床上看手机,王琪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手在身上摸索,想把睡衣脱掉,却被黎邢律阻止了。   “你还有精力?不困?”   王琪的手不上不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说累,王琪其实一直都很累,可是他的累不是黎邢律能够理解的累,而困不困这个问题,黎邢律不了解王琪,他当然不知道王琪的睡眠有多差,他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整夜整夜睡不着是常态,或许做了那事儿还能疲惫的眯一会,但这些他说不出口。   “哦。”王琪犹豫了很久,只说了这一个字。   关灯后,两人之间盖着一床被子隔着一拳的距离,王琪的体温偏低,那是因为他体虚的原因,而黎邢律作息规律,坚持运动,所以身体好,体温高,王琪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仿佛觉得身边躺着个小太阳,温暖而安心。   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到了四五点才能入睡,迷糊一两个小时就醒来,却因为身边有一个让自己安心的人,在凌晨一点王琪就有了睡意,这一觉就到了第二天清晨六点多。   五个多小时的睡眠,中途没有醒过,王琪醒来时就觉得自己像中了大奖。   黎邢律习惯早起,生物钟是早晨六点,他比王琪醒得早,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跑步,就感受到怀里人的动作,黎邢律睁眼看了一会王琪,忍不住开口:“做好梦了?这么高兴?”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是,”黎邢律说:“我习惯早起,你呢,我刚才看到你笑。”   “我……”王琪抿了抿嘴:“我做了一个特别好的梦。”   “梦见什么了?”   气氛太好,黎邢律搂着王琪,一举一动都像是热恋中的爱侣。   王琪没想到黎邢律会继续追问,慌乱中,他答了一句忘记了,黎邢律失笑,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暧昧。   四片唇互相贴近,黎邢律问王琪今天上班可不可以迟到,王琪气喘吁吁的回应他。   “我可以请假。”   新年新气象,王琪觉得今年特别好,黎邢律回来之后恋爱好像在升温,他们的相处不再和去年一样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反倒是多了几分温情。   或许是因为身体的契合,黎邢律对王琪的关注逐渐增多,他会感慨王琪太瘦了,应该多吃点,吃胖一点,这样抱起来才会舒服,王琪听完心里暖暖的,拉着他的袖子说,外卖吃了太多所以瘦了,如果你天天给我做饭,我一定天天都吃好几碗。   黎邢律难得从他眼中看到狡黠,笑着点头,说如果没事就尽量回家做饭。   王琪第一次哄别人给自己承诺,小脸通红。   这几个月,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人的温度。   不是用温度计可以测量的温度,是那种用情感感知的温度。   原来这么暖,这么舒服。   难怪那么多人都在追逐。   坚持服药,坚持看心理医生,坚持吃饭,身边还有黎邢律的陪伴,王琪的脸色越来越好,身上也涨了十多斤肉,他原本看起来像个瘦弱的高中生,长了肉之后还是显小,但却看起来不那么可怜了,有种小树苗终于长大了一点的样子。   王琪不太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然而定期和他见面的刘闻却能敏锐的捕捉到这些变化,他真的很欣慰,王琪不是他第一个病人,但却和曾经的他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无论是作医生的角色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刘闻都希望王琪能够越来越好,他见证了王琪从谈恋爱以来慢慢变好的一个历程,他看到了王琪眼里深沉的爱意,刘闻理所当然的以为王琪的爱人一定也像王琪爱他一样深爱着王琪。   如果不是,那又怎么可能让一个抑郁症患者有这么大的改变呢?   明天又是和医生相约的日子,王琪不想错过每一次与黎邢律相处的时间,但黎邢律会定期和朋友聚会,而王琪就会把黎邢律聚会的这天当成自己去看医生的日子。   治疗和黎邢律,他总得有一样。   刘闻看了眼工作安排,觉得很巧,每次和王琪约好咨询,黎邢律就说晚上一起聚一聚。 第73章   五月底王琪的公司很忙,马上就要到年中,各种考核和结算相继袭来,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躲不掉的聚餐。   这次同事们的积极性非常高,据说是总经理亲自定的餐厅,是一家非常难定位置的私房菜,大家听过这个私房菜馆的许多传说,也是因为位置难定,很少有人去吃过,这次听说聚餐在那里,没有几个人愿意错过。   王琪没听说过,他本来想拒绝,毕竟每天晚上黎邢律都会给他做饭,他不愿意错过黎邢律做的的每一顿饭菜,这种执着可以抵抗他不愿意与本人交流的恐慌,就在他做好心理建设要去推拒的时候,黎邢律给他发过来消息,说要出差几天。   勇气顿时卸了干净,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失落,王琪好想问黎邢律出差几天,因为今天已经五月二十七号了,马上就是六一儿童节了。   但他不会去问,他从来不会给黎邢律造成任何困扰。   晚上下完班大家就各自朝着聚餐的饭馆赶去,王琪在单位群里看到了地址,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去,他很久没有坐过地铁,被高峰期震惊,这么多人挤在那么狭小的空间让他害怕极了,王琪只能匆匆退出地铁站,选择打车过去。   他这么一折腾,晚到了十几分钟,已经开始上菜了,这家菜馆的环境不错,上菜的速度很快,王琪到的时候领导的那一桌菜已经上齐了,王琪默默的坐在角落等着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听到总经理一边起身一边说他要去和饭馆的老板打个招呼,王琪只是听了一耳朵,没在意,过了一会,饭店的老板和总经理并肩走进包厢,王琪背对着门口坐,他没有看到饭店的老板长什么样子,但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王琪下意识的回头,他就看到了穿着厨师服的金石。   王琪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连忙紧张的低下头。   好在金石没有留太久,和总经理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可王琪心里却很久都没有平静下来,吃的差不多了,王琪看到有人离开,背起自己的包连忙跟在同事身后要一起走,可他还没出包厢区,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王琪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金石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原来你在李总的公司上班。”   说完见王琪半天没说话,金石突然凑近他,看了眼他紧张的神情,乐了:“不是吧?忘记我了?”   王琪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金石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置:“好久没见,今天你在我的地盘怎么我也招待你喝一壶茶再走。”   金石的语气不容拒绝,王琪只好跟在他的后面,金石带着他走到自己四人休息区,让王琪稍等一下,进里间换下厨师服,这才出来,说给王琪泡茶,就是认真的泡茶,第一杯茶倒出来之前,他一句话没说,金石不说话,王琪也不会开口。   “尝尝,这茶你到别的地方肯定喝不到,”金石示意王琪端茶喝:“茶叶我朋友送的,泡茶的方法也是他教的,能喝我这一口茶的人不多。”   王琪端起来抿了一口,他喝不出来好坏,只喝得出来是茶,看着金石等他品鉴的表情,王琪放下茶杯,只憋出来两个字:“……好喝……”   金石呵呵一笑,哪能没看出来王琪的窘迫,他不过是故意逗他的,看着王琪郁闷的样子金石觉得有意思罢了。   本来金石是不愿意招惹王琪的,但是他又分手了,而且刚才在包厢里金石一眼就看到了王琪,还发现他胖了点,气色好了点,近一年没见,他居然还能记住这个人,还能感受到他的变化,金石只觉得神奇,既然如此,金石就更不能放弃了。   “说起了上次请你喝酒,你还真给我喝醉啊?”金石说道:“回去了之后这么久也没联系我,什么时候有空再一起喝酒。”   王琪瑟缩了一下,黎邢律说过金石是他的好朋友,然而他现在和黎邢律在一起了,可看金石现在这样,显然不知道他和黎邢律之间的事,王琪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失落,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以后不会去酒吧了。”   金石没想到王琪会这么说。   “好吧,”金石笑笑,不追问他,自然而然的说起了别的:“第一次来金式饭馆?味道怎么样?”   对于王琪来说,除了黎邢律给他做的饭,其他饭菜的味道吃进嘴里也尝不出好坏,但他再笨再迟钝也不会去下金石的面子。   “好吃。”   金石:“……”   “一句好吃就完了?”金石恨不得翻白眼:“真该给你个镜子看看你说好吃的表情,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觉得好吃。”   王琪沉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若是说起别的金石可能就略过了,但是关于吃,他不行,尤其是有人在自家饭店吃完了东西还没有夸赞,作为掌厨人金石居然有点受挫。   “你到底吃没吃?”   “我……吃了……”   “给我说说你都吃了什么,”金石较上劲儿了:“记不住菜名没事,形容一下口感。”   这是在为难自己吧?王琪不敢确定,但他现在很不知所措。   “不会吧,”金石气结:“一个也描述不出来?你到底吃没吃?”   王琪沉默。   “算了算了,”金石放弃:“放过你了,”说着他拿出手机,对王琪说:“把你电话号给我。”   “你要……你要干嘛?”   “现在不当哑巴了?”金石瞥了他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警惕,失笑道:“不害你,今天没空了,等我有空了,专程叫你来吃饭。”   王琪不能够理解,但金石对这事就是挺较真的,正是这一股子精神,金式饭馆的名声才那么大。   他不想和金石有过多的交流,但他想走近黎邢律的世界。   王琪报了一段数字,金石拨通了,看着王琪拿出手机,金石道:“我电话,存着。”   王琪不知道找什么几乎告辞,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服务员过来找金石,金石让王琪喝好,他一会就不过来,王琪听完如蒙大赦,金石前脚走,他后脚就离开了。   这让在点单台忙活的金石一眼就看到王琪溜得飞快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   王琪以为金石说找他来吃饭是说说的,毕竟他金石在饭馆相遇之前见过两次,而金石每一次都是隔了很久才联系他。   没想到才过了一天,王琪下班之前就接到了金石打来的电话,问他下班有没有事,来吃饭。   王琪很想拒绝,金石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抗拒,出声威胁他:“你要不来,我就让李总带着你一起过来吃了。”   王琪连忙说去。   但他这次是走着去了,在路上的时候电话差点被金石打爆了,王琪心虚的捧着手机,想关机又不敢,想接又害怕。最后没办法只能中途打了个车去,但依然到的不算早,王琪不太会形容人的脸色,但他真觉得金石看到他的那一刻脸都是铁青的。   “我记得从你们公司的地铁过来只要四十分钟,你花了两个小时?”金石冷笑一声:“逛地铁站呢?”   王琪沉默。   “说句话,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金石最讨厌等人,语气非常差:“每道菜最好的品尝时间是刚出锅的时候,老子为了你做了这么一大桌,就等着您来品尝呢,现在可倒好,菜都凉了,您还没来呢,王琪,你会做人吗?既然要晚到,提前打个电话告知是基本礼貌。”说着他猛然欺身上前,一把从王琪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锁屏看了一眼:“手机贴身带在身上,你不可能听不到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作践别人的好意,很有意思?”   一连的质问让王琪的脸色发白,心悸,他无可辩驳,金石说的每一句话都非常对,因为懦弱和恐慌,他单方面的推迟了这场约会,他没有想到金石会为他准备这一桌子的菜……他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对不起,”王琪道歉,一遍一遍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刘闻今天是临时起意来金式饭馆的,他的同时出差回来,受他所托给他带了些特产糕点,他留了一份,其余的分成两份,一份给黎邢律,一份送来跟金石。   听服务员说了金石在哪里,刘闻就提着东西走过来,才刚走到门口,看到了半开门的包厢里愤怒的金石和脸色发白的玩王琪。   刘闻一步窜进去,先关了包厢门,然后才走到王琪身边,想拍他的后背,手才放上去,就感受到手掌下的人抖得不行,还在喃喃的说着对不起,刘闻责怪的看了一眼金石:“怎么回事?我刚才听到你在骂他?”   “你怎么过来了?”金石诧异刘闻的突然出现,不过骂完之后他也不怎么气了,点了点头:“我就说了他两句……”这时候金石才发现王琪的不对劲,他疑惑的看向刘闻:“他怎么了?”   王琪这个时候双耳嗡嗡的像是耳鸣了,他太阳穴很疼,浑身很冷,周围的一切有一瞬间似乎都无法被他感知到,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闻的进来他也不知道。   刘闻叹了口气,小声的说:“他是我的病人,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第74章   金石傻了,他烦躁的摸了一把头发:“那现在怎么办?”   “我先帮他缓一下情绪,”刘闻沉稳的开口:“准备一间休息室,我看看他的包里有没有药,实在不行就只能送医院,但应该不会严重到那一步,他现在只是情绪太过激荡,缓缓看吧。”   “去我办公室。”金石沉声道。   两人把王琪安顿在休息的沙发上,但他浑身僵硬得不行,根本不躺下去,只是傻呆呆的坐着,双眼无神,没有焦距。   金石看了一眼植物人一样的王琪,问刘闻:“他这样会好吗?”   “过一会会有改善,他现在是自行启动了防御机制,将自己封闭起来,但也不是完全对外面没有感知,不然我们是没办法带他走过来的,”刘闻解释道:“这里环境安静,我们离他远一点,让他一个人待会。”   金石点点头,跟着刘闻走到门外,虚掩着门,他们刚好能看到屋子里的王琪。这时刘闻才问金石刚才发生了什么,金石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以及他和王琪怎么认识的大概讲给刘闻听:“我倒也不是故意骂他,但我金石是谁?宣城有几个能够让我给他做顿饭,也不知道怎地,反正就是看他顺眼,想要他尝尝鲜,正好最近在开发新菜式,他晚到了快两个小时,来了也站那儿不说话,我越看越来气。”   刘闻点头,他知道这个事儿不能全怪金石,金石和黎邢律这样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人,本来就会有些自我中心,不会太在意他人的感受是正常的,尤其王琪今天的迟到还触及了金石对做饭较真的那股子劲儿,金石从来不会对别人这样,王琪的行为,让金石有种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天之骄子都有自己的傲气,是不可以被轻易挑战的。   “我知道,”刘闻安慰他:“对于正常人来说没关系,但是抑郁症患者很敏感。”   金石微微点了点头,看了一会休息里姿势和动作半点变化也没有的王琪,过了一会,金石忽然开口:“他比你当年严重吗?”   刘闻没说话。   “我记得你当年从来没有这样过,”金石回忆了一下:“在我面前都挺坚强的,要不是黎邢律提醒我,我可能都没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挺好的,”刘闻说:“我们不想被差别对待,不过那都过去了,我已经康复了,现在也能去治愈别人。”   金石笑了一下,问刘闻:“你能不能治得好王琪?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刘闻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推门进去:“我去看着他,我看今天饭店的人不少。”   金石见刘闻不答,也不再追问:“我先去忙了。”   刘闻走到王琪身边安静的坐下,和他保持了一米五左右的距离,让他不至于排斥,他仔细看了一会王琪,发现他已经逐渐在恢复,脸色没有刚才那么差。   刘闻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喝点水吧。”   王琪转了转眼珠,盯着水杯看了很久,没有去端,他小声的开口:“我要回家。”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不管是不是善意的眼神,好心的动作,王琪都觉得会被它们刺伤,金石的愤怒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停留,他浑身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只有熟悉的安全的环境才会让他感到舒服,在这里的所谓恢复,只不过另一种形式的紧张罢了。   刘闻刚准备说什么,手机急切的响了起来,他接了个电话神情凝重,对王琪说道:“抱歉,医院有点急事我必须马上赶回去,你现在状态不好,就算要回去也最好不要一个人走,我让金石……安排人送你回去可以吗?”   王琪点点头。   说完刘闻神色匆匆的离开,他刚离开,王琪就提上自己的包准备走,但他没想到金石回来的那么快,才刚拉开休息室的门,他就出现在门外。   金石看起来有点尴尬,脸上也没有一贯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倒是看起来有几分小心翼翼,王琪不太习惯金石这个样子,他往后退了一步,和金石保持了一个让自己相对舒服的距离。   “我送你回去。”金石说:“你要是不想说话,把定位发到我的手机上。”   王琪很想拒绝,但他此时此刻累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低着头,拿出手机发了一个家附近超市的位置给金石。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店,金石上了驾驶座,按照礼仪,王琪应该坐在副驾,可他上了后座。   和金石待在同一个空间已经足够让他窒息了。   全程两人一句话没说,金石偶尔抬眼看了看后视镜,王琪一直低着头沉默。   气氛有些压抑。   到了地点,金石把车停下,但他锁上了车门,王琪打不卡,也就收回了手。   “对不起,我今天没控制好情绪。”金石目光看向前面,语气里的歉意明显:“无意间伤害了你。”   他说完其实没准备得到王琪的回复,毕竟王琪在饭馆里那个样子,沉默和退缩像是他的标签。   但王琪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说得对,我不该故意迟到,很不礼貌,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的错,王琪说了两遍。   金石心里点了点头,虽然他道歉了,但那是因为他的语气不好而道歉,但就事情本身,他仍然认为是王琪做错了,不过在王琪承认错误的那一刻,金石心里是高兴的,他笑了一下,声音轻快了很多:“你家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王琪拒绝道:“就在超市后面,很近。”   “那好吧,到家给我发个微信,对了,”金石转头看着他:“这次没吃成,下次再过来吃,我去你们公司接你,不会迟到。”   王琪迟疑的点点头,劝金石放弃和被动接受相比,主动规劝要累的多。   金石目送王琪进了超市旁边的街道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开车离开,金石离开后王琪又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回到家。   心里空荡荡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就像是受了伤的人小动物喜欢找一个安静的环境舔舐伤口,这个环境需要不为人知。   在电梯里,手机响了,是家里打电话过来,王琪把声音摁掉,然后盯着手机界面,直至变成未接来电。   他回到家,关上门,站在门口播了回去。   响了很久,他妈妈才接了起来。   “你弟弟要结婚了,下个月十号,你记得回来一趟,”他妈妈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但却在提到他弟弟的时候全是宠溺和骄傲:“你弟弟不得了,今年在单位升为科长啦,娶得是咱们市里面领导的女儿,你来的时候穿的体面点,别给咱们王家丢人,对了,你大哥也要回来,他开车从首都回来,路过宣城,你联系一下他,让他捎带你一起。”   王琪静静的听了很久,没有打断,直到他妈妈说消停了,王琪才缓缓开口。   “太忙了,我回不去,我把份子钱给你打过去,你帮我一起送了吧。”   他妈妈想了想自己这个二儿子沉默寡言的样子,答应了:“行,你打过来了吧。”   电话被挂断。   可王琪还举着手机,很久很久以前,他多么希望和妈妈的电话时长能够超过十九秒,而不是简单的几句,是又没钱了吗?好的,我知道了,就挂了,他多想和妈妈聊聊自己的日常,就像大哥弟弟那样,他多想听一听妈妈的叮嘱,告诉他天冷了记得加衣,天热了别中暑。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会期待这些莫须有的虚无缥缈的东西。   再也不会对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期待了。   可现在,他很想给黎邢律打电话,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   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给黎邢律打电话,一连两个,那边都没有接,过了很久,他才收到一条微信。   在忙,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忙吧,不打扰你了。   王琪就真的没在打扰了。   黎邢律确实在忙,但晚上十点过后就回了酒店,可他只是选择给王琪发条微信,然后去洗澡。   他刻意的和王琪保持的着距离,仿佛是害怕多往前走一步自己受到损失。   王琪在阳台上站了半夜,看着楼下,看着对面,看向这座城市。   他真厌恶自己啊,因为一点点小小的事情心情就低沉的可怕。   他想跳下去,却又害怕连累房东,害怕这整栋楼的人因为他的死亡而染上阴霾,人来的时候赤条条,为什么走的时候不能悄无声息呢?   金石天生热情,两天后真的来接他了,直接把车停在他们单位门口,那车醒目的标志引来很多人的驻足观看,王琪急匆匆的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金石看了他一会,满意道:“你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有没有按时吃药?刘闻说你这病得按时吃药。”   “吃了,”王琪答复:“我现在很遵医嘱。”   “那就好,”金石笑了:“先提前和你说,今天刘闻还有我一个朋友也在,我第一次带除了他们之外的朋友去吃饭,你今天可不能不给我面子了,听到没有。”   王琪点点头,虽然金石行事自我,但他本心不坏,至少……王琪能没感受到太多恶意。 第75章   黎邢律今天上午的飞机,回来没多久金石就打电话来让他晚上一起吃饭,黎邢律答应了,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家,洗了澡换了身衣裳睡了一个下午,开车去接刘闻一块儿去金石的饭店。   今天刘闻没有病人,所以两人来的还算早,到地方坐下,等了好一会金石都没过来,刘闻问了一下,服务生说老板去接人去了,黎邢律疑惑的看向刘闻:“接人?今天还有别人?”   刘闻想到了什么,但人没来,他也不敢确定,问服务生:“今天是新菜色?”   “是啊,”服务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老板这几天都在研究新菜,本来上次新菜就做出来了,但不是出事了嘛,所以老板就定了今天。”   “好的,我们知道了,你快去忙吧。”   小姑娘笑着离开,黎邢律看了看刘闻,问他:“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金石交了个朋友,”刘闻斟酌着用词:“一会你见着就知道了。”   果然见着就知道了。   黎邢律和王琪两人都没料到对方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竟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黎邢律移开了目光,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王琪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有错过黎邢路皱眉的表情。   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黎刑律已经回了宣城却没告诉自己一声就被黎邢律这个动作刺伤了。   金石感受到了黎刑律和王琪的不自然,他想了想,笑道:“你们应该认识吧。”   金石的这句话让两人心里一紧。   紧接着,他又对着王琪说:“你应该不知道他的名字,你见过,我发小,黎邢律,咱们在酒吧的那两次他都在,第二次你喝醉了,还是他送你回去的,有印象没?”   原来金石什么都不知道。   王琪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黎邢律,轻轻的点头,黎邢律不愿意说出自己和他的关系,那他就配合着演出,他说:“嗯,现在,我知道了,黎先生。”   黎先生,听起来虽然疏离,但落在黎邢律的耳朵里仍旧多了几分难掩的思念。   他不知道在场有没有听出来,耳朵动了动,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黎邢律冷淡的点了点头。   这一顿饭吃的有几分尴尬,但也许只有王琪一个人觉得尴尬,至少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很好,有黎邢律和刘闻在,品鉴新菜式的任务自然落到王琪身上,快散场的时候,黎邢律出去上厕所,王琪也坐不住了,隔了一会,他也低着头出了包厢。   两人在卫生间不期而遇,黎邢律抽了张纸慢慢把手擦干:“不上吗?”   王琪摇摇头,他本来就不是来上厕所的,一双眼睛期望的看着黎邢律。   “跟我来吧,”黎邢律扔掉纸巾,示意王琪跟在他身后。   金石的这个饭店,他太熟悉了,三两下带着王琪去了走廊尽头的空包厢,关上门。   “什么时候跟金石这么熟了,”黎邢律自己都察觉不到他语气里的怒意,一回来看到王琪和金石走的那么近,他心里不是害怕被金石和刘闻知道他和王琪之间额关系,他只觉得愤怒,这种愤怒无法被明确,但有一点黎邢律是确定的————在他的印象中,王琪是容易被掌控的,可今天,当他和金石一前一后从包厢外走进来,金石时不时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让黎邢律无法接受,就好像明明天气预报告诉你明天的天气是晴,等你第二天再看,变成了阴天一样令人讨厌:“还是说你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没有,”王琪急切的否认,着急的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解释给黎邢律听,但他隐瞒了自己发病的那一段,作为抑郁症患者,强烈的自卑如影随形,他本来就因为这个病而决定对不起黎邢律,因此,他会下意识的隐瞒掩盖所有与抑郁症有关的一切,至少在黎邢律面前,他在努力的呈现一个正常人。   这个理由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消黎邢律的怒火,王琪猜测,黎邢律的怒火应该是来源于自己和他这段关系,他再迟钝,也隐隐的感受到黎邢律对这段感情若有若无的排斥。   “我知道了,”黎邢律脸色稍霁:“回去吧。”   王琪应了一声,他看着黎邢律开门的背影,忽然脱口而出:“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邢律仿佛没有听见,抬脚朝前走了。   而被黎邢律的背影留下的冷暴力让王琪积攒的勇气一瞬间溃不成军。   酒足饭饱到了离开的时间,王琪心里有一丝根本不现实的奢望,奢望黎邢律开口说出他们的关系,奢望和黎邢律手拉手的离开。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等来,黎邢律和刘闻聊得那么开心,王琪坐在他的对面,能够看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荡开的笑意。   金石坐在他身边,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开口:“是不是觉得他们之间很难让人插.入?”   王琪转头看着他。   金石笑笑,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可惜刘闻喜欢女人。”   王琪这回敏锐的可怕,他一下就听出了金石话里的意思,他努力的镇定下来,小声的询问:“黎先生,喜欢刘医生?”   金石笑而不语,言其他:“不早了,我接你来的,送你回去,”他眨了眨眼睛:“可不能像上次酒吧一样,把你扔给别人了,哈哈。”   他这句话声音挺大的,房间里的几人都听见了,刘闻笑着摇了摇头,嘱咐了一声:“开车注意安全啊,我们就不等你了。”   王琪的思绪全在刚才金石的那句话里,呆呆的跟着金石离开了包间。   金石没问王琪的住址,开着车把王琪送到了上次送他回去的地方:“还是把你送到超市门口?你们小区不能停车?我直接开楼底下去。”   王琪回过神来:“啊?哦,不能……”   “想什么呢?想那么入迷,”金石看了他一眼:“我说这一路跟你说话你都像是没听见。”   “没有……”   车子一路疾行,王琪路边有些商户正在装扮门头,看到那些可爱的贴纸,他才发现,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   他无比期待节日。   心情似乎好了些,他打开了车窗,好让自己看的更清晰些,仅仅只是看着,心底都会变得柔软。   “马上就是儿童节了,真好。”   王琪说话的声音不大,风吹走了一般,只剩下一半,听在金石耳朵里,只剩下三个字。   “你怎么跟刘闻似的,”金石笑着说:“都对这个节日情有独钟。”   王琪猛然收回视线,看向金石:“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刘闻特别像,他以前也抑郁症,大学那阵,每天看起来都闷闷不乐的,不过每年到儿童节心情都会好一点,所以邢律和我就总是带他去游乐园,后来他出国了,也就很少去了。”金石心直口快,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啧啧了两声:“我这个嘴啊,王琪,你就当自己没听过,哎,算了,我回头跟刘闻坦白吧,不过你既然是刘闻的病人,就该跟他好好学学,他挺坚强的,自己硬是扛过来了,还去国外进修回来,你看看,他现在还能治病救人,所以抑郁症也没什么可怕的。”   后面的话王琪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坐直了身体关上了车窗,将呼啸而过的风和车流声隔绝在外。   “刘医生是不是挺喜欢福记糕点?”   “你怎么知道?”   “我去做咨询的时候在刘医生的办公室看到过。”   “是啊,刘闻最爱那个,主要是他喜欢吃甜食,以前大学的时候刘闻心情一不好邢律就给他买甜品,说起了,你喜不喜欢吃?别的不说,做甜品我也很拿手,不是有科学研究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挺有效果?”   “不用了,”王琪缓缓张口:“我最讨厌吃甜食,任何甜食。”   “那可惜了。”金石惋惜了一声。   “是啊,”王琪难得的附和他:“好可惜。”   好可惜,假如他不知道就好了。   金石把他送到了超市门口就走了,王琪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看金石的车汇入车流中。   他在微信上给刘闻发了个短信,预约明天的咨询。   刘闻拒绝了他,理由是: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作为朋友,再进行咨询自己可能会移情,刘闻会把王琪转介到另外一位经验丰富的咨询师那里。   王琪同样拒绝了他。   既然是朋友,王琪就可以问出自己的想问的,他站在夜间的马路上,双手捧着手机,慢慢打字。   刘医生,你曾经,也得过抑郁症吗?   那边隔了好久才回了一个字:是。   王琪道了谢。   他原本应该拦个车回家————至少在他心中是和黎邢律一起拥有的家,等待黎邢律的回来,但此时此刻王琪却走不动了,他第一次不想见到黎邢律。   黎邢律今天没有开车,刘闻便提出送他回家,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犹豫了一会,正要开口,刘闻先笑着说:“看来你还有别的事,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黎邢律冲刘闻歉意的笑笑,转身打车去了。   如果刘闻送他,黎邢律就要回自己的家,原本他也是这么计划的,可当他看到金石和王琪双双离开的背影,黎邢律就有些坐不住了。   等他到了出租屋,里面冷冷清清的,王琪还没回来。   黎邢律心里的烦躁又来了,他想给王琪打电话,但手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最终,他只发了一句冷淡的微信。   还没回来?   那边迟迟没有回复。 第76章   如果不是适时响起的指纹开锁声,或许黎邢律的那个电话就会打过去了。   王琪站在玄关,低着头换鞋,房间里的灯光特别亮,仿佛一下子就把门外的黑暗驱散开来,黎邢律站在隔断架子的后面,目光落在了王琪垂下来的额发上。   额发遮住了王琪的眼睛,黎邢律看不到王琪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没来由的冒出几分慌张,王琪换好拖鞋,从肩上把双肩包拿下来提到手里,抬头对上了黎邢律的目光。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黎邢律先适应不了,开口:“你头发好像长了。”   “嗯,”王琪低低应了一声,微微晃了晃头,他的头发很软,发丝很细,耳边额前的头发随着他的晃动而轻微晃动,他回忆了一下,说:“好久没剪了。”   “明天下班我带你去剪,”黎邢律笑了一下,自然的结果王琪手里的包放在一旁:“好好修一下,看起来精神一点。”   “好。”   他们绝口不提今晚的偶然相聚,黎邢律也没问王琪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而王琪也不会询问黎邢律,不管是什么事,不过问不要求,不给黎邢律一点负担。   “去洗个澡吧,”黎邢律说。   王琪进了浴室,他其实有点累了,金石把他放下之后,他顶着夜色一步一步走回来,他走了一路,想了一路,但仍旧没想明白和黎邢律要怎么继续走下去。   他也想像每一个深陷爱情里的男人一样质问自己的对象对自己是不是存在着隐瞒和企图。   可他也明白,黎邢律对他有企图才是他能留下的唯一理由,尽管这个企图让他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卑微。   当然,最重要的大概是————儿童节快到了。   王琪努力的告诫自己,这本来就像是做梦一样的日子,能够延续一天就延续一天吧。   这天夜里,他们做爱,做到了精疲力尽,王琪从来没见过黎邢律这么激动,但他极力配合,只要黎邢律想要的,他都会好好配合。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能给黎邢律什么。   他们彼此相拥,汗水滑落在一起,仿佛最最最亲密的恋人。   天灰蒙蒙,黎邢律在他身边沉沉睡去,王琪挪动着酸痛的身体慢慢靠近他,耳朵放在黎邢律的唇边,感受他呼出的热气,捕捉他呼吸的声音。   可他却止不住眼角缓缓滑落的泪珠。   王琪的心里敲响了警钟,一声一声的,震的胸口发闷,震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他和黎邢律在一起快一年,这一年中,他第一次在黎邢律身边失眠了。   那感觉就好像在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眼清泉,才刚刚感受到了泉水的甘甜,才刚刚缓解了喉咙的干涩,再想喝一口,却发现泉水是假的,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死亡不可怕,渴,才是最磨人的。   永远没有不可怕,曾经拥有过才最让人绝望。   黎邢律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被子下是一片冰凉,他听不见房间里有其他的声音,黎邢律有些怅然的坐了起来。   王琪很少起的比他早,印象中他们在这个屋子里的时间,王琪总是会等他把早餐做完了才会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然后乖巧的坐在餐桌旁对着自己笑,等着自己端上荷包蛋或者是粥,坐在他对面,说早上好。   他们会安静的吃着早餐,王琪的胃口似乎一直都很好,从来不会吃剩,无论是早餐还是晚餐,就连自己带回来的甜品都会好好的吃完。   在黎邢律心里,在食物上,他好像从来不挑食。   也许是公司有什么急事,黎邢律心里为王琪的离开找了个理由,但他从未想过给王琪打个电话求证。黎邢律披上衣服洗漱完之后为自己煮了杯咖啡,王琪不在,他也没有心思做早餐,就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上看文件,黎邢律和王琪不一样,他现在的位置可以给自己放假,就算在家工作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一向高效率的黎邢律今天在工作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次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尤其的慢,心里装着事儿是干不好工作的,黎邢律索性合上了电脑,拿出手机给自己常去的发型工作室订好了时间,然后开车回了自己的房子。   他需要泡一壶茶冷静一下。   王琪的公司早上确实有事,但和他无关,他之所以早早的出门,只是睡不着。   睡不着,又不想被身边的人发现。   按部就班重复性的工作对王琪而言没有难度,就算他因为生病会效率下降,但在截止日期之前他总会逼迫自己把工作完成。   二十八岁的成年男人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哪怕同样的工作他干了好几年没有任何升迁,薪水也几乎不涨。   但他不至于会饿死,不至于有求于人,这就够了。   王琪很意外的是中午的时候刘闻给他打电话来,他温和的说今天早上他已经联系到了医院的另一个心理医生,如果王琪愿意,他可以简单的介绍一下这位心理医生。   王琪婉拒了他:“谢谢你,刘医生,新的医生就不用了,我生了那么多年的病,认识很多的心理医生,我会去找我的上一个医生。”   听到王琪没有放弃治疗刘闻很欣慰,他真诚的说:“祝福你,希望你和你所爱的人能够幸福的在一起。”   王琪没有说谢谢。   唯独这句话他无法说谢谢。   下午,王琪填了一张明天的请假条。   入职这么多年王琪请假的次数屈指可数,领导很快就批准了。   下班刚进入小区,耳边就听到车笛声,王琪回头,黎邢律摇下车窗示意王琪上车。   他没问黎邢律带他去哪,只要黎邢律带他去的地方,他都是愿意跟着去的。   到了地方他才想起来黎邢律昨天说的话。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干净很简约很大气的发型工作室,王琪站在一旁看黎邢律和发型师聊天,他隔得有些远,每太听清他们说什么,但从发型师是不是瞥过来的眼神,王琪猜测他们应该在聊自己该剪一个什么样的发型,而这个过程,作为当事人,王琪没有插上一句话。   等决定好了之后黎邢律拉着王琪坐在椅子上,对他笑着说:“相信我,你会变得很帅。”   王琪默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说:“你会和朋友来理发吗?”   “会,”黎邢律刚理过没多久,他站起来走到王琪身后的长沙发上坐下,随手发起来桌上摆放着的手册:“这家店还是金石介绍的。”   “会和刘闻过来吗?”   黎邢律翻页的手顿了顿,很快恢复了镇定:“会。”   发型师的动作很快,王琪只觉得他在自己身边绕了几圈,耳边听到剪子的快速的喀嚓声,接着肩膀就被人拍了拍:“好了,小帅哥,看看,你的眼睛多漂亮。”   发型师的话音刚落,黎邢律和王琪两人都抬眼看向镜子里的王琪的眼睛。   漂亮吗?   王琪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他第一次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发梢没有盖过眉毛,没有没过耳尖,将整张脸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王琪瑟缩了一下脖子,立刻垂下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很快就消失在了黎邢律的视线里,王琪的退缩让黎邢律有几分莫名的怒意,他皱了皱眉:“不喜欢?”   王琪没有抬头,但他听出来了黎邢律话里的情绪。   这个发型刚刚剪出来的时候,王琪就觉得眼熟————让他想起了刘闻。   可惜,相似的发型不同的眼睛。   一个人的眼里空虚茫然,一个眼里装着坚定和信念。   其实在昨天晚上之前王琪是不会联想到刘闻的,但金石的话总归是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不会吧,小哥哥不喜欢这个发型吗?”发型师收拾好东西,笑呵呵的说:“邢律,这位小哥哥的脸型和刘闻的很像,只是更瘦一点,按理说剪出来效果要比刘闻好看一些哦。”   然而,旁观者清。   黎邢律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只可惜背对着他的发型师并没有发现,他回忆了一下过去。   “说起来,我觉得他也和刘闻挺像的,当然了,不是现在的刘闻,是几年前他刚来我这里的时候,都跟你似的,看起来丧得要命,”发型师好像和黎邢律很熟,说话的时候便没有那么多顾忌,半开玩笑的说道:“我说邢律,你是不是特招他们这样的啊?”   “你的话太多了,黎啓。”   黎啓耸了耸肩,闭上了嘴巴:“好的,我闭嘴,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客人。”   说完他推门离开了。   黎邢律其实一直在等王琪开口问他,但直到离开了工作室王琪都没再开过口,可王琪的沉默没让黎邢律感到一丝高兴,他甚至有些莫名的烦躁。   这个烦躁让黎邢律夜里没有选择和王琪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他去了别的房间睡觉。   王琪望着紧紧闭上的卧室门,低头苦笑了一声。 第77章   这个早晨黎邢律和王琪都在同一个屋子里,但王琪没有吃到黎邢律做的早餐,王琪按照平时的时间走出卧室,看到的是冷冰冰的厨房和空荡荡的客厅。   原本以为早上那一声开门声是黎邢律去楼下买豆浆,现在看来并不是。   没有早餐的六一儿童节。   不需要工作的工作日。   高层的出租屋看不见街道上的五颜六色的童真,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高耸林立的冰冷的大楼,像一根根冷漠的铁钉子钉住了王琪好不容易温热的心脏。   一根一根的扎。   一个一个的洞。   看起来丑陋极了。   黎邢律出门的很早,他开着车直奔办公室,他专心的直视道路的前方,他根本没有在意周围商店欢度六一的标识。   等华灯初上,等路灯点亮了回家的路,等他终于想好要回去的时候,距离今天结束只有一个小时。   而花在车上的时间就需要半个小时。   黎邢律是在堵车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路边,看到了绿化带里的树上卡了好几个卡通氢气球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儿童节。   然而,随着这个节日一起窜进脑海里的是人是刘闻,黎邢律想起刘闻出国前特意约了黎邢律在六一儿童节这天去了儿童乐园,那时候刘闻的抑郁症已经好了很多,黎邢律陪着刘闻把里面的每个设施都走了一遍,到门口的时候,刘闻露出了一个很轻松的笑容,黎邢律还记得当时刘闻脸上的表情,是平和的,温暖的,也是有些哀伤的。   他说:“自从妈妈走后我再也不敢来这个地方了,虽然我要离开了,但是谢谢你,能够陪我再来一次。”   前面的车流缓缓流动起来,黎邢律想起来一年前他也带王琪去过儿童乐园,他不太记得在儿童乐园里面王琪有没有玩项目,但他却记得那天晚上往起手里捏着氢气球,笑的眼睛亮晶晶的模样。   那天,好像还是他们正式在一起的第一天。   一周年纪念日。   望着堵成一片的汽车,黎邢律有些焦虑的看了看手表,距离今天结束只有二十多分钟了。   好在又堵了十几分钟车子慢慢变少了,黎邢律一脚踩在油门上,连续超了几个车,在一家甜品店门口停了下来,他小跑着推门进去买了一个卡通造型的冰淇淋蛋糕。只不过他来的太晚了,手里这个冰淇淋蛋糕的形状已经不那么好看了。   黎邢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手里护着蛋糕,一路卡着限速开到了家里。   把车子往车库里一甩,黎邢律拎着蛋糕就往楼上赶,还有三分钟马上就是六月二号,但电梯还听在十一楼。   他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他走进电梯的时候已经只差一分钟零点,几十秒的瞬间已经不足以让他在六月的第一天把蛋糕送出去了。   黎邢律激动期待的心情在时间变成零点的那一刻消散了大半,但他依然会想王琪看到他拎着这么可爱的甜品回来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会……和去年一样笑吗?   然而电梯门刚打开黎邢律就看到王琪站在外面,黎邢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跨出去,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在等我?”   出乎黎邢律的意外,王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头。   黎邢律没有发现异常,他此刻只想表达自己,黎邢律伸手拉住王琪的手:“回家。”   两人在家里坐下,黎邢律把手里的蛋糕放在茶几上:“打开看看。”   王琪隔着盒子已经闻到了蛋糕的甜腻的味道,这引起了他的不适,胃部有些反酸,但当着黎邢律的面,王琪喝了一大杯水,低头把蛋糕拿出来摆在他们中间。   黎邢律在路上的急切让蛋糕的边缘变得更加糟糕,白白红红的奶油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化脓的伤口,让人胃口全无。   黎邢律的笑容在脸上僵了一下,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差,伸手把它拿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坏了,不吃了。”   王琪看着躺在垃圾桶里更加恶心的蛋糕,低头呵呵的笑了一下。   很轻笑声。   但是黎邢律听到了,不仅如此,他还在这个笑声里听出了让他意外的情绪。   王琪抬头看了一眼黎邢律,脸上的表情满是讥讽。   这一下惹怒了黎邢律,他压抑着怒意沉声道:“你还没够?从和金石刘闻吃完饭之后你一直阴阳怪气的,王琪,我没有耐心猜你,想要什么,直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你觉得我在阴阳怪气?”王琪转了转眼珠,他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感到委屈的自己真可笑,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了黎邢律一整天,一整天,不吃不喝,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待黎邢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年前一样,拉着他的手,把他当个小朋友,带他去感受这个世界。   可他等到了零点,什么也没等到。   零点的时候王琪只想离开这里,他等啊等啊的六一,没有了。   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跳动,最后归零的感觉,就像是希望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就像很小的时候期待的那一口生日蛋糕,求了那么久,从弟弟的手里到了自己的嘴里,却只有让人反胃的甜腻。   好累啊。   好困啊。   王琪掰着手指头数啊数,才发现他好久没有睡觉了。   失眠如影随形,空虚也接踵而至。   他必须离开。   就在等电梯的时候,黎邢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他最讨厌的蛋糕。   黎邢律进门到现在,没有关心过一句王琪,只顾着自己手里没有送出去的蛋糕,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他看不到王琪的疲惫,感受不到他的绝望,王琪莫名其妙的笑容,就好像在挑衅,在作。   “难道不是?”黎邢律冷笑:“我不过就是忘了一个纪念日,你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大不了我明天补给你就是了,说吧,想要什么礼物?”   好熟悉。   很多年前的那个家里,他的父母,他的大哥,他的弟弟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   他们说:“不就是一件小事,你至于吗?”   他们说:“不要小题大做。”   他们说:“你能不能像你哥哥那样听话懂事,能不能让一让弟弟。”   他们说了好多好多,王琪从小听到大,已经习惯了。   他不会反抗。   也学不会反抗。   他又变得瑟缩起来,变成了黎邢律一直看见的王琪,胆小的,拘束的,听话的。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外露的情绪是别人。   “好,”王琪缩在那里,低着头,乖巧,听话:“好。”   黎邢律却没有感到高兴,他觉得不对,对面的人不对。但他说不上来,最后只能归结于王琪的抑郁症上。   他没有必要跟一个病人计较,但心情被破坏了歌彻底是真的,黎邢律冷漠的站起来开门离开了。   没有解释,没有回头。   冷漠的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留下犯错的奴隶在这座监牢里反省。   王琪会反省的,但他不会在这里反省。   这里不属于他,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   可他也不想回到自己的出租房,他心里空的厉害,是不见底的深渊,他必须做点什么,最好能让自己感到痛,只有切切实实的痛苦,才能稍微好一点————如果能稍微好一点。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全是酒吧的街道,闪烁的酒吧灯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王琪站在路边,闻到了来来往往的男人女人身上的酒精味,发酵的,腐臭的。   这种糜烂的充满欲望的堕落的气味和环境让王琪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就像是一滩死水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王琪怀念起了酒精麻痹身体麻痹思维的感觉,那种的飘忽的,放松的,说不上来的愉悦和放纵,那种醉酒之后不知不觉就能入睡的体验是多少安眠药所不能给与的。   王琪毫不犹豫的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酒吧。   他看起来或许还是像一个新人。   但没有关系。   他这次抛却了恐惧和害怕,他不在乎是什么套餐,他不在乎是什么味道的酒精,他也不在乎身边来了什么人。   喝醉了一切都会变得不重要。   黎邢律是谁不重要。   自己是谁更不重要。   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女人举起杯子和他干杯,他们笑着仰头干掉杯中各种颜色的液体,他们身体火热,皮肤黏腻,但他们热情,快乐,他们不在乎对方是谁,拉着王琪走向了舞池。   一边喝酒一边晃动着身体。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的放松,这样的畅快,这样的恣意。   激烈的音乐仿佛拥有魔力,让王琪的心脏跟上了它重重的节拍,身体热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胸口往上冲。   王琪呵呵的笑,一杯一杯的喝。   吃不到早餐有什么关系?王琪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天堂。   是城市的酒吧和令人着迷的酒精。   后来他还发现了更令人着迷的东西,就在不久的将来。 第78章   放纵使人快乐,它是冰冷的城市里面的幻术,它隔绝了白天所有的茫然和疲惫,它也阻断了深夜的空虚和孤独,它给人们短暂而极致的欢愉,尽管这样的欢愉在天亮之后会消失无踪,再伴随着加倍的茫然,加倍疲惫,加倍的孤独以及空虚。   王琪在酒吧街外的长凳上被人戳醒的,戳醒他的人动作间透露着满满的厌恶,王琪皱着眉撑着沉重的身体和脑袋坐了起来,看向身边用扫把的杆子把他捅醒的环卫工人。   天蒙蒙亮,天空下的城市像是被罩着一口灰色的大锅,清晨的冷意透过冰凉的衣服贴在皮肉上,王琪轻轻吸了吸鼻子,隔夜的酒精和汗液凝结之后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扑鼻而来。难怪环卫大爷要离他三步远,这醉汉的模样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环卫大爷杵着扫把走了过来:“好好的大小伙子喝这么多干什么?隔着你好几米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熏人的酒味儿,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过几个月你醉在外头,早晚给冻死了。”   王琪沉默的听着,缓了一会满满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环卫大爷看他走路颤颤巍巍的样子不忍心:“带手机没有,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走路都成问题。”   王琪抬起头,一双红肿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他宿醉醒来,神志不清,就连眼睛也看不太清,耳边有人声让他感到不适,他只是想逃离这里,去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呆着。   王琪摆摆手,走向来公园深处。   环卫大爷摇摇头,叹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接着就开始打扫卫生。   过了很久王琪才缓了过来,他吞咽了口水,才发现喉咙疼得不行,他猜自己大概是着凉了,头痛,浑身痛,像是被人痛揍过一顿,但他又觉得没什么,身体已经习惯来疼痛,适应良好,这些并不能给他带来困扰,真正让他困扰的是手机上响起来的闹钟。   他只请了六一的假,而今天是工作日。   但他不想去上班,他心底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厌恶和无助,他不想再见到任何的认识的人。   没有请假的勇气,没有上班的心情。   王琪就这么呆呆的坐在街道阴暗的角落里关闭了闹铃,关上了手机,蜷缩着身体看着人来人往的城市街道整整一天。   黎邢律今天下班没有回到和王琪一起住的房子,昨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心里像是梗了什么东西,放不下又取不出来,一整天就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   他想,或许要晾王琪几天,而这几天,他也需要去思考一下和王琪的关系。   在此之前,黎邢律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多。   把和王琪在一起的时光匆匆捋了一遍,黎邢律突然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和王琪在一起这么久。最初和王琪在一起,是因为他触碰这个人的时候并不感到恶心,也因为他身上有几分刘闻的影子,可一年多来,黎邢律已经完全能够分清王琪和刘闻,他们不像,一点都不像,   刘闻曾经落到了深渊泥潭里,但他却有着向上的,不屈的意志,他拼尽全力爬出深渊,并成了站在深渊旁给泥潭里的人递绳索的摆渡人。   而王琪则相反,他同样在深渊泥潭中,但他身上透露出来的永远都只有绝望、无助、阴暗和自我矛盾,他楚楚可怜,自怨自艾,既会让人心疼他,但同时又让人觉得他可恨,那种犹豫、害怕、踌躇————王琪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可黎邢律毕竟是和他生活的人,在王琪自以为‘正常’之下,他看到的远远比王琪以为的多。   黎邢律热爱生活,充满能量,他看不上那些不努力就要放弃生活的懦夫。   他们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王琪三天没有上班,他失去了这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没有写辞职报告,没有面对公司的人事,没有面对领导,他并不重要,只要三天的无故旷工,他就收到了人事的开除短信通知。王琪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在冷漠的通知后面,他仍旧回了一句客气的谢谢,他不会因为自己的消失引起公司的麻烦,也许他们会找他。   但他想多了,没有人会找他。   消失的三天,除了垃圾短信和开除通知,他没有收到任何人的关心。   但这些本来也不重要,本来就是一些从来都没有过的东西而已。   旷工的第一天深夜他又去了一趟酒吧,第二次比第一次熟练了许多,他端着酒杯步入舞池,晃动身体和脑袋,空旷了的一天的胃承受着热烈的酒精,胸膛心口的热度一次又一次攀升。   再次从街道的角落里醒来,王琪身上臭的熏天,他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换了一身衣服,冲了个澡,吃了一些干巴巴的没有泡开的方便面,他累死了,连去烧热水也觉得累,半坐在沙发上一步也不想动,他机械的一口一口的吃着面饼,饿到痉挛的胃被除了酒精以外的东西填补,有了几分回到人间的实感。   王琪很了解自己。   他这么多年一直在看医生,所有的医生都曾经告诉过他,无所事事会毁了他,他所有的空虚、孤独会在他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浸满他的全身,他应该有一份工作,应该有简单的社交,应该有事去做,哪怕是无意义的,哪怕是极简单的。   王琪失去了工作,也失去了自己给自己强加的‘规律’。   从此王琪的白天和黑夜没有了意义。   黎邢律打算和王琪好好谈一谈,或者是分手,或者是继续现在的关系,他似乎拿不准,也许他只是想见一见王琪。   毕竟他等不到王琪的主动联系,印象中,那个人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   他再次联系王琪的时已经过了一周,他给王琪发了微信,约好了见面时间,周六下午两点半,这个时间就像是工作日的下午,泛着几丝冷漠。   黎邢律中午一点半从自己家里出发,出发前他泡了一壶茶,慢悠悠的喝完,让自己的内心趋于一个平静的状态。   王琪是头天晚上看到消息的,他那个时候正在酒吧上厕所,头喝的有些晕,但看到黎邢律发给他的微信还是清醒了不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空的厉害,空的想喝醉。   他回复了一个好字,转头又出去端起了酒。   王琪按时出现在了房间里,他这次依然宿醉,但他渐渐的习惯了宿醉,没有几天前的狼狈,他踩着清晨的阳光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换了衣服洗了澡,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在早晨七点出发,穿过半个宣城走来。   除了酒吧里人,他不再想接触任何人。   公交,地铁,出租车,餐厅,饭馆,超市他都尽量避免,拒绝和别人有接触的一切场合。   王琪用指纹打开了门,黎邢律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好看。   王琪看了一眼,低头,关上门,走到了他对面的沙发后面,他不打算坐在黎邢律对面,他希望面对黎邢律的时候自己前面有一些遮挡物,这样会让自己更自在。   “你这几天去哪了?”   黎邢律的声音很冷,他现在是愤怒的,当他踏入这间屋子的时候他就在慢慢的堆积怒意,今天周六,黎邢律原以为他打开门就会看到王琪,当然,也许他出门了,但至少会看见房屋里物品有人使用过的痕迹。可是,他看到的是被没有关的窗户,和被风卷出去弄的脏兮兮的窗帘,看到的是阳台的凌乱,是客厅里落下的一层很薄很薄一层灰,是垃圾桶里发霉腐臭的蛋糕残渣,六月的天气,甚至滋生了蚊蝇。   在黎邢律的质问下,王琪竟然开始发呆,他低着头想,这么糟糕的环境,黎邢律的洁癖该犯了吧。   王琪的沉默越发的激怒黎邢律,他的声音更冷:“说话。”   王琪还是一言不发,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去了哪里?他哪里也没去,只是去喝了几天的酒,但这些似乎没有必要和黎邢律提,他们之间的关系既亲密又淡漠,他不了解黎邢律,黎邢律也从来没有不了解过他。   在怒气值达到顶峰之时黎邢律换了个姿势,有了身体上的动作,这使得他慢慢的冷静下来,黎邢律有良好的家教,他对情绪的控制非常好,至少在别人面前,除了极个别的情况下,黎邢律几乎不会发火,不会失态。   他压下心中的烦躁,淡淡的开口:“既然你已经不想在这里呆了,那我也不勉强你,今天开始我们就分开,这个房子还有半年到期,这期间你想住就住,给你的卡,你也不用还我,钱不多,你留下花吧,就当是补偿了。”   黎邢律说完站起身,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黎邢律走后,王琪才松了身上的那股劲儿,他脑袋发蒙,再也站不住,软软的滑坐在沙发后面,身上的力气仿佛被人抽空了。   意料之中的结局,可等它真正来临的时候,王琪仍然觉得痛,觉得难过的要死了。   他曾经具象化的未来,顷刻之间化为了烟尘。   他们之间淡漠的像是一笔交易。   黎邢律坐回车里,忍着没发的怒气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爆发了出来,他狠狠的砸向手中的方向盘。 第79章   王琪从前一直绷着一根绳,他不断的告诫自己要正常,要正常,再苦再痛再难受他都努力的忍耐,独自的忍耐,他不敢失去工作,他遵循医嘱。   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喝醉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事情。   金石饭店的新菜品推出之后他就有了空闲时间,很久没有泡吧的他今天把自己收拾的很帅气准备去艳遇一把,不过遗憾的是他最近都不怎么约的出来黎邢律。   金石是酒吧里的熟客,他常去的几个酒吧都有老熟人,见到金石过来,有人上前来给他打招呼。金石端着杯子和人家碰杯,爽快的一口喝干净杯中淡黄色的液体,挑了挑眉毛:“最近怎么样?”   和他碰杯的男人听出了金石话中的意思,用下巴指了指舞池中间:“那里,有个男人,最近在圈子还挺出名的。”   舞池中央乌央乌央的一大片人,音乐声震耳,射灯乱舞,金石没看见朋友说的人。他笑着让人又添了一杯:“圈子里出名的多了,什么路数?”   “怎么说呢,”金石的朋友是个常年混迹酒吧夜场的富二代,名字叫莫迪,莫迪勾了勾嘴角:“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不知道名字,玩的开,话不多,又纯又欲。”   “单纯来玩的?”   “也有给钱的,”莫迪冲调酒师打了个响指:“这几个月他天天过来,几乎都喝到天亮,不太像有钱人,但也不像缺钱的,能肯定的是,他肯定是来找乐子的。”   金石被莫迪的描述勾起了兴趣,他离开吧台,缓缓走向舞池。   金石站在舞池边缘,找了个视线不错的地方看向里面,他喜欢泡吧,但不喜欢乱扭,更不喜欢身边全是各种汗津津的肉体。   他的目光在舞池中搜寻着莫迪说的人,他看到了一个人,可等他仔细的看去,他惊讶的发现那个人是王琪。   金石一开始并不确定那是王琪,毕竟舞池中间的那个男人手里端着透明的玻璃杯,忘情的扭动着腰胯,微长的发丝被汗打湿,随着他的晃动扬起弧度,汗水在灯光里飞出,他身上简单的白衬衫被啤酒和汗水濡湿,勾勒出了消瘦白皙的线条,他仰起头喝酒的时候,柔和的脸部线条和尖锐的上下滑动的喉结在暗光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像是一个妖精攫取着周围人的目光。   金石就是在他扬起脸的那一刹那认出他来的。   在此之前,他只是被那人身上难以言喻的欲念吸引了。   是的,王琪几乎成了舞池的焦点,脆弱的,干净的,充满欲望的,迷茫的,妖娆的……各种形容杂糅在他身上竟然没有一分不合适,莫迪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被王琪吸引过去,他着迷的看着王琪:“是不是很特别?”   金石脸上的表情有些奇妙,他甚至微微皱眉,当看到有人已经把手伸进了王琪的裤子里,金石看不下去了,他狠狠的放下杯子,冲进了舞池中间,扯开那个男人的手,把王琪拉了出来。   王琪踉跄的跟在金石身后,他手里端着的酒在路上洒了大半,落在了裤子上,他其实醉了,熏熏然的状态让他根本分不清拉着自己走的男人是谁,但这不重要,从第一天在陌生男人身旁清醒过来的时候开始,他到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跟多少人睡过了,带他走的男人有的温情,有的暴虐,有的沉默,有的健谈,有的给他钱,有的开玩笑说他们是情人……他记不住他们的脸,但能体会到力竭之后那黑甜的睡眠。   这令他着迷。   原来比药物更有用的是酒精和性。   然而这个男人带他去了酒店,王琪晕乎乎的躺在床上,等他进入正题,却被人扶着脑袋喂了一大碗温热的醒酒汤。   味道说不上的差,比起酒来差远了,可惜他软绵绵的被人固定住脖子,只能老老实实的喝了下去。   醒酒汤是金石让酒店送过来的,王琪喝完后在床上躺了一会似乎清醒了不少,金石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热气腾腾的脸蛋儿,喊了好几声:“王琪,王琪?”   很久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酒店的灯光太刺眼,王琪下意识的把手臂移到眼睛上挡住,他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迟钝的脑袋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在哪里听过,王琪把手臂放在脑袋旁边,看到了身旁高大的身影和那张好看的脸。   “是你啊……”王琪呢喃了一声。   “你怎么会在那里?”金石太过于好奇,开门见山的追问。   “我在哪里?”王琪动了动脖子,似乎在思考,过了一会,他才说:“我在那里,喝酒啊,你没看到吗?”   “我看到了,”金石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视线划过王琪的脖子,在他的颈侧看到了好几枚青紫色的吻痕:“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个月前,我上次见你,碰你一下你都要崩溃,为什么现在你变成了这样?”   “啊?”   王琪动作缓慢的爬起来跪在床上,他双手撑在大腿上,定定的看了看金石,他身上的醉意还很明显,一双眼睛看起既无辜又可怜,王琪瘪了瘪嘴,忽然在身上乱摸起来,虽然喝了醒酒汤,但王琪不知道喝了多少,他的手脚不太受大脑的控制,他摸了半天终于从身上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金石看着他抖着手点烟,放进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缓缓的吐出烟圈。   灰色的烟雾遮挡住了金石的视线,他看不清了王琪的脸,但却将王琪熟练的抽烟姿势刻在了脑海里。   金石的还记得上一次见他,他那时候脸颊上有了些肉,白白的,气色也比现在好了很多很多。   现在的王琪瘦了很多,也苍白了很多,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病态的媚。   这吸引着金石,同时也让金石为他揪心。   王琪猜不到金石心里在想什么,他的酒要醒了,他不喜欢清醒的感觉,他在嘴里叼着烟,一只手手攀在金石的肩膀上,慢慢靠近他,另外一只手拿下手里的香烟,王琪诱惑的把烟雾吐在他们的缝隙间,嘴唇上下翕动。   “我不想和你聊天,”王琪的声音哑得很,他凑到了金石的耳边:“我们做爱好不好?做爱,然后睡觉。”   金石没有推开王琪。   他承认,他被王琪蛊惑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王琪,可他抬不起手。   他们的唇慢慢的贴在了一起。   夜半,王琪沉沉睡去,金石却睡不着,温馨的壁灯下,金石侧身看着身边的王琪出神,这张疲惫汗湿的脸让金石难以回神。   他难以想象身边躺着的王琪是他以前认识的王琪。   王琪这回醒得有点早,头也没有前几天醒来时那么疼,他不太记得请昨晚上发生的事,因此当他看见金石端着牛奶走过来的时候王琪心里是受到惊吓的。   而更让他崩溃的是,周围的一切无不彰显了昨晚上发生了什么。   王琪气恼的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金石连忙放下牛奶,抓住他的手,低喝:“你干什么?”   金石的力气很大,王琪被捏的有些痛,他挣扎了半天无济于事,只能放弃。   “我要走。”   “你去哪,我送你。”金石见他不动了,慢慢松开了手:“你先喝点牛奶,已经中午了。”   王琪撇过头,抓起床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不用了。”   王琪拒绝动作让金石下不来面子,他刚想发火,可想到了上次王琪被他骂过之后的样子,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你别逞强,吃完东西我送你回去,你现在这个样子……”金石顿了顿:“还能走路?”   王琪撑着床想站起来,但他确实站不起来,双腿软的厉害。   酒精和纵欲掏空了他的身体。   下不来床这不是第一次,但这却是让王琪感到最无助的一次。   酒醒之后的王琪还是原来的那个王琪,胆小,怯弱,沉默。   “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你再这样下去了,”昨夜手中干瘦的触感让金石心生反感,他今天早上醒来之后庆幸自己有做安全措施:“我听酒吧的人说过你的事,如果你下午没什么事,我可以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王琪转身看向他。   “你知道带你走的都是什么人?”金石脸上的表情刺激着王琪:“你乱交我管不着,但我需要对我自己负责。”   王琪被子下的手捏得死紧,手掌心几乎要被自己捏出血来。   金石说的一切他都清楚。   但清楚归清楚,他真的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   王琪觉得委屈,但幸好,他现在哭不出来了。   这几个月,靠着酒精和性,他能够睡得着,心也不那么痛,虽然经常觉得空虚,但比起以前,轻松太多,所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就在王琪觉得自己快要好了的时候,金石出现了。   金石,黎邢律,他们为什么要出现在他面前。   王琪低着头。   “你说的对,”他的声音很轻:“我跟你去检查。”   他不会麻烦别人。 第80章   金石对吃饭很执着,对一粥一饭异常的认真,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他看了一眼洗完脸后静默坐在窗边椅子上的王琪一眼,低头点了周围一家还不错的粥店的外卖。   外卖来的很快,金石把食物摊开在桌上,出声叫王琪:“过来吃点东西。”   王琪没有回头看一眼,他没什么胃口,现在根本吃不下东西,就连刚才金石让他喝的牛奶也还原封不动的摆在原位。   酗酒 、纵欲、不按时吃饭,以及那些数不清的不规律的不健康的生活习惯,王琪的身体早就不如从前,要是一个正常人或许早就因此不能够正常行动,但对于王琪而言没什么,他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的身体机能,只要还能动,疼痛于他而言就不算什么,比起躯体上的疼痛,应对旁人的自以为是实在难多了。   金石的第二遍让他吃饭语气已经没有刚才温和,王琪讷讷的睁着眼睛看着二十八外的风景,他真的很累,他真的不想动。   “我不饿,”王琪的声音很轻,在金石的话音落下很久,他才开口,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气无力:“我不饿。”   “多少吃一点,”金石皱着眉端着温度刚刚好的白粥走过来放到他手边:“这是对食物最起码的尊重,”说着金石的目光落在王琪手腕内侧那几道伤疤上,一道一道整齐排列的疤痕,有好几年前的,也有还泛着红的新伤口,这是刚才王琪穿衣服时他瞥见的,那些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出来的自残的伤口:“生病了就去治病,这个世界有什么不能解决?伤害自己永远是不可取的,是懦夫的行为,你最近是不是没去刘闻那里了?”   王琪呆呆的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金石的话,但椅子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的白粥温度经过空气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传到手背上,烫的他想逃。   “金石,别逼我,可以吗,”王琪很累,他不想动,也不想逼迫自己为了讨好金石而咽下那碗粥:“我至少,还能有资格处置我自己。”   金石闻言怔愣了一下。   粥冷了。   王琪什么也没吃,金石给他相熟的医生打了个电话,准备带着王琪去。   好巧不巧,在酒店大厅看见了送客户的黎邢律。   其实在这里遇到黎邢律并不稀奇,这家酒店和黎邢律的公司有合作,一般情况下黎邢律都会让人把客户安排住在这里。而金石和黎邢律这么铁的关系,金石带人来也基本是住在这里,毕竟习惯了熟悉的环境。   他们也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过,但往常,只要黎邢律在忙,金石都不会上去打招呼,自己该干嘛干嘛,此刻,他们看到了彼此,金石像以前那样带着王琪径直朝门口走,但他没料到的是,黎邢律匆匆的和客户告别之后,朝他们大步走过来。   王琪没有看到黎邢律。   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早就不会落在周围的一切上面。   金石让他走,他就看着他的脚步,金石要停,他就停下脚步,机械的像个冰冷的迟钝的娃娃。   可他还记得黎邢律的声音。   听在耳里冷的像是冰碴。   “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王琪抬起头,看到了黎邢律。   他和几个月前一样,英俊,气势逼人,身上带着自己曾经那么向往的光。   金石不解黎邢律的怒意从何而来,他就没说话。   黎邢律一瞬间就看到了王琪脖子上没法遮掩的青紫痕迹,视线在他身上逡巡,皱巴巴的衣服,隔夜的酒精味儿无不彰显出两人昨晚上干了什么。黎邢律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他的温和有礼全部消失,冷漠的说出最伤人的话。   “王琪,你就这么忍不了?才从我床上下去没多久就迫不及待的爬上金石的床?你不觉得恶心?你用的什么借口让金石成为你的入幕之宾?抑郁症?真是个好借口,你还真懂得投人所好,对,我和金石都会对这个病有怜惜,还是说你那无所顾忌的床上功夫?我不得不承认,确实能让人很爽,看你这样,你们昨晚上我很激烈?王琪,你令人作呕,金石不知道我们曾经的关系,你就能当不知道,”黎邢律脸上的厌恶毫无掩饰:“你从他那里得到了什么?金钱?所以是我给你的钱花完了?”   王琪逼迫自己稳住身形。   他无比认真的听着黎邢律的话,瞪大了眼睛直视着黎邢律,他以为自己会哭,以为自己会抖,以为自己会丑态百出。   但他都没有,他只是浑身冰凉,眼眶疼的像针扎一样,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   金石听完脸色巨变,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沉声开口:“邢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邢律看了一眼金石,冷笑了一声:“意思是这个人,我也睡过。”   “你……”金石的话刚要出口,王琪忽然笑了。   “呵呵呵……”   他笑起来淡淡的,只是勾了勾唇,他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是死气沉沉的,荒芜一片。   黎邢律的和金石的注意力瞬间被王琪的笑声吸引,他们盯着他的脸,却觉得心慌不已。   尤其是黎邢律,他脸上的表情是冷漠愤怒的,可心里却像是破了一个洞,随着王琪的笑声越开越大。   “睡过我的人多了,”王琪说,声音不紧不慢:“每天,不同的男人,我从他们那里什么都能得到。”   黎邢律的瞳孔骤然缩紧。   他说着看向金石:“你自己去医院检查,我不想去了,你们忙,我陪不了,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推门离开。   留下黎邢律和金石两人呆呆的站在那里。   “这到底……”金石皱眉,一字一句的从唇间挤出来:“是怎么回事。”   “去车里说。”   “你们在一起那么久,当初我们几个在金式饭馆见面的时候你们谁也没说?”金石听黎邢律说完,问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黎邢律沉默了一会,说:“你从来不会把情人带到饭馆。”   金石懂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带他去吃你做的饭?”   这回换金石沉默。   “我在酒吧见他的第一眼,觉得他和刘闻,很像,不自觉的被他吸引,”金石淡淡道:“可也只有某个瞬间才觉得他们像,现在想想,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相似之处。”金石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黎邢律,他这个好兄弟此刻神情莫测,昏暗灯光中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但金石觉得他应该乱了。   “我猜你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他和刘闻像,对吧?”   黎邢律从车里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扔在那里的烟。   “王琪现在在圈子里很火,玩得开,话不多,又纯又欲,”金石重复着莫迪说的话,回忆着王琪那张苍白的脸:“他瘦了很多,手上全是伤口,你知不知道,他是刘闻的病人。”   黎邢律握着打火机的手倏然捏紧。   他忽然失去了吸烟的心情,香烟和打火机这次扔到车里。   “你要去哪?”   金石想了想:“去医院,你不用送我,”说完他自己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他说:“去检查一下,毕竟,他和那么多人睡过。”   声音里全是自嘲。   黎邢律望着金石的背影,紧接着他发动了车子。   金石去了医院。   这是一家私人医院,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服务态度非常好,相熟的医生告诉他,结果要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出。   他便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到医院等结果,一切正常。   金石松了口气,既是为自己,也是为王琪。自己是健康的,至少可以证明,那人有很大可能性也是健康的。   金石去了刘闻所在的医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把一个人放在心上的感觉了,虽然一切看起来好像迟了,但他还是想为他做什么。   黎邢律回了他和王琪租住的房子。   用指纹解开锁。   房间一切如旧,又不似从前。   垃圾桶里被扔掉的蛋糕发出恶臭,但天气骤冷,蚊蝇死绝,余留下来的只有难闻的气味。   未关的窗户,几乎被狂风搅烂的窗帘。   被吹飞的轻薄物品洒落在客厅的角落,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有人曾在这里住过,有人再没有来过。   拉开抽屉。   是一张原本属于自己的卡,但它应该在分手的那天当做补偿送给了王琪。   他推开卧室的门。   床上的被子没有被叠整齐,黎邢律的目光落在那里,隐约中仿佛看到了被子里鼓鼓的一小团,有一个皮肤白白的男人总是喜欢把自己包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受惊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   环顾四周,哪里都好像有他的身影,拘束的,小心翼翼的,害怕的,瑟缩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黎邢律努力回忆着关于王琪的一切。   他叫王琪,他今年二十八岁,他有抑郁症。   除此之外,他对他一无所知。   这个人在哪里工作,是做什么工作的,老家在哪里,在哪里看病,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有什么爱好……   仔细回想,黎邢律才发现,他们在一起一年,可回忆里,王琪却像个陌生人。   也不全是陌生人。   他还记得,那年的六一。   那个拉着氢气球笑的眼睛亮晶晶的小朋友。 第81章   宣城有条河,横亘在城市中,河上有大桥,桥上行人匆匆。   深秋寒意深,有人在桥边从天亮站到天黑。   有人走到他身边,小心的询问。   王琪看着他,摇头说:“我不会跳的。”   那人松了口气。   “河水太冷,我害怕。”王琪说:“死亡不可怕,但我不想给人添麻烦,我要是死在这里,那路过这桥的人也会害怕,我知道,害怕是一种多么难受的体验。”   那人听不懂王琪的话,但得知他不会跳下去之后放心的离开。   桥上人烟稀少,但路过的人,各人有各人的人间烟火,各人有各人的归处。   王琪还站在那里。   这个世界有太多死法,但都充满了恐惧,痛苦和不堪,唯有意外会倏然而至,唯有意外不会伤害任何人。   天气很冷。   酒吧很暖。   这里是王琪的人间。   他摇曳在舞池里,他仰头喝酒的样子美极了。   黎邢律站在人群外,看那个人在众人环绕的舞池中间,放纵且放肆。   他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偶尔瞥向不知名的地方,勾唇浅笑,眼睛弯弯。   带他去剪短的头发长长了,盖住了眼睛,却可以在灯下飞扬出诱人的弧度。   他走上去,拉着他走出热闹的人群。   他给他倒满了酒,一杯接一杯。   王琪用眼睨他,不知有没有认出来这个人,单手撑着脸,慢慢晃着脑袋,一言不发,沉默喝酒。   卡座的桌面上摆满了空酒瓶。   身边喝酒的男人嘴角笑意不褪。   “你醉了。”   黎邢律握住他纤细的手腕。   王琪轻轻挣脱,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弯弯的眼睛盈满了夜里的凉,像只从深山偶入人间繁华的小狐狸,又像是久经红尘的坊间名角。   “嘘,不要乱说话,”他眨眨眼:“我不会醉,我醉了,就睡着了,现在不困,怎么……会醉呢?”   黎邢律拿走了他手里的酒杯。   “我想睡觉,”王琪抢不回来杯子,难受的皱眉:“我只是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们回家,想睡觉,我陪你。”黎邢律声音温柔低沉,哄着最亲昵的情人。   “我不回家……”王琪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撑着沙发挪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后退:“你的家,我不回。”   这或许只是一句醉话,却像一把刀子插到了黎邢律的心上。他也站起来,走上去抱住王琪的腰,把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黎邢律想说话,可酒吧音乐忽然到了高潮,音浪一阵强过一阵。   黎邢律心头烦躁,半抱着王琪出了酒吧,他们的身影被才到的金石看在眼里,踌躇了片刻,他没有跟上去。   莫迪看到老朋友,走了上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黎邢律和王琪。   莫迪脸上尽是意外的神色:“我还从来没见过黎邢律从酒吧带过人,这个小子这么厉害?”   酒吧昏暗的灯光遮掩了金石眼中的不甘和担忧。   “谁知道呢,”金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调侃:“铁树不也会开花?”   莫迪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王琪的酒量早已不是当初可比,更何况今天喝的并不尽兴,夜风吹拂脸庞,到了门口,他已经清醒了许多,熟悉的电梯,熟悉的楼道和熟悉的大门。   如果这些还唤不起记忆,那么当门被打开的刹那,王琪就已经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曾经这里的一桌一椅对王琪都有着别样的意义,是他无聊人生的绚烂梦境,亦是他深渊之上永远无法够到的绳结。   窗明几净,站在门口就能闻到屋里传出来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茶香掺杂的味道,这是没有任何香水能够模仿出来的,独属于黎邢律的味道。   他依稀记得黎邢律喜欢茶香,却从未见过他喝茶。   这里的冰箱中放着的大多是无滋无味的矿泉水。   王琪不记得他上次离开这里时这里是什么样的,可现在,只是闻到这个味道,他就仿佛看到了黎邢律戴着手套、口罩收拾屋子的场景,一同有时候周末他起床时看到的那样。   王琪不想记住这些,可除了喝醉,除了和别人放纵之外他却总是一遍一遍的想起来,他听见身后关门的声音,手腕温热,被人轻轻拉着朝前走了几步。   黎邢律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坐在鞋柜边的矮凳上,他低垂着头,看到黎邢律半蹲着拿出拖鞋放在他脚边。   “我放好了洗澡水,”他的声音和记忆中的一样温柔沉稳:“换好鞋,去泡个热水澡。”   王琪愣愣的看着地上这双被洗过很多回的冬季棉拖鞋,这一瞬间他似乎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时光好像在一瞬倒流回去年的冬天,他们之间偶尔也有过类似的温情,那一点一滴是王琪放在心口深处舍不得拿出来回味的宝藏。   王琪迟迟不动,黎邢律捏了捏他的手掌,出声:“怎么了?是不是累了?那……我给你换。”   当他手落在王琪的鞋上时,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往后缩了缩腿,错过了黎邢律的手。   这一切果然都是假的。   王琪觉得自己清醒了起来,他可能是在做梦,也有可能出现了幻觉,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黎邢律呢?   黎邢律有多洁癖他知道。   进门就要把身上穿的都换一遍,一年多,他只碰过在这个房子里面的干净的自己,他连自己的包都不会碰一下,又怎么会给自己换鞋?   王琪懊恼,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他为什么还会对黎邢律存着这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黎邢律没有让他退太多,他坚定的握着他的小腿,帮他脱下了沾满了灰层和水渍的鞋子摆放在一旁,他甚至拖着他冰凉的脚,细细的摩挲一会,心疼的说:“这么冷的天,要穿袜子知道吗。”   黎邢律的手好热,脚心脚背似乎都被它烫的红肿,王琪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猛的挣扎站了起来,当双脚触碰冰凉的地板,脚底的温度快速消散,熟悉的冰冷顺着脚底爬上脚面,王琪这才缓了过来,一步一步的后退,撞上了鞋柜。   黎邢律慢慢站起来,看着王琪。   看到了发梢下一双荒凉的眼。   他以前没有好好看过他的眼睛,不……他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他。   可即使没有认真把他放在心上,但他一定不是现在这样,他怎么可以这么瘦,他怎么可以这么苍白,他怎么可以像是纸片一样摇摇欲坠?   手里的凉意还在,黎邢律只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压着,压的他无法喘息。   “王琪,你什么意思!”黎邢律跨步上前,目光直视他:“你推开我?!怎么?是我不能满足你?你那天和金石在一起也是这样?还是说你在欲拒还迎?”   愤怒,羞辱,嘲讽的语气……这才是他,这才是黎邢律,这一切回到了正轨。   他不想说话,他想睡觉了。   他按照这几个月以来的行为模式,凑近他,双手攀上黎邢律的脊背,暧昧的抚摸。   黎邢律没有和莫迪聊过王琪,他不知道王琪不爱和过夜的人说话,比起语言,王琪的身体和行动更能让人沉醉。但黎邢律只觉得恶心,他狠狠的甩开王琪的手臂,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那双唇不知道和多少男人亲过,那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男人。   恶心,真的太恶心了。   黎邢律要吐了。   可恶心之后,黎邢律又觉得胸口闷得慌。   他抬头,看见了发丝后的眼睛。   他后悔了。   后悔那么早就推开王琪,从前是,现在也是。   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动作,就算王琪不怎么清醒,却也慢慢觉得难过起来,他想不明白,分不清楚,眼前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什么也没有,就连酒精和性也没有,只有黎邢律嫌恶的目光,那些目光,几乎化为实质的尖锐的针,一针一针密密的朝他扎过来。   他只想离开。   遇訁废伯尔   黎邢律察觉出了他的动作,快步上前阻止他,低喝道:“你还想去哪里?!”   王琪睁大了眼睛看着被反锁上的门,他几近绝望,喉间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哀鸣。   黎邢律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刚想开口问,王琪就朝他的视线外冲,黎邢律顾不得换鞋,追了上去,眼前的这一幕让他霎时瞪大了眼睛。   王琪冲向了阳台,双手毫无章法的抠着阳台外面窗户扣。   他很快拧开了窗户口,推开了一指宽的距离,高层风急,顺着那一道缝隙呼啸而进,吹得干瘦纤细的男人衣衫沙沙作响,吹得他微长的头发狂舞。   黎邢律冲上去一把抱住王琪往后,他再也无法顾忌形象,怒吼:“你要干什么!王琪!你疯了吗!你疯了吗!这是二十多层!这是二十多层!”   王琪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他一点,一点也不想感受后背的体温,他挣扎的像是濒死一般,明明看起来那么瘦弱,可黎邢律都差点制不住他。   可他到底身体虚弱,在爆发出这样的力量没多久就彻底脱了力,被黎邢律禁锢在怀里。   王琪望着窗外染着城市灯光的昏暗天空,泪流满面。   他在等的意外什么时候才能来,他怕自己……等不下去了。 第82章   就算王琪浑身发软没有了力气,黎邢律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刚才王琪冲过去开窗户的动作是让他惊,现在则是后怕。他毫不怀疑如果窗户被推开,王琪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   黎邢律带王琪回来的初衷只是想和他好好聊聊,当然,不可否认,对于那天在酒店大厅说的话,他是有些后悔的。   后悔,所以总想着有什么方法能够稍微弥补,可现在事态发展似乎不能为自己所控制,王琪沉寂之后身体蓦然开始发抖,温度骤降,他本来浑身就冷,现在黎邢律抱着他,只觉得僵硬。   他拨通了刘闻的电话。   他本来不想让刘闻知道他和王琪的关系,但现在,他能想到的人只有刘闻。   半夜,刘闻从被窝里爬出来,匆匆的穿好衣服离开家,开着车一路朝着医院疾驰。   二十分钟后,他在医院门口看到了黎邢律的车,刘闻下车快步上前,黎邢律从车上下来,眉宇间透露出无措和焦急,刘闻很惊讶,他很少在黎邢律脸上看到这样弱势的情绪。   “什么情况,”刘闻问道:“你电话里没有说清楚,病人是谁?我刚才已经请人帮忙准备了一间单人病房。”   黎邢律打开后座的门,把被薄毯裹住的王琪抱出来,怀里的人很轻,他抱起来并不吃力。   “病房在哪?你先带我们先进去再说。”   王琪被毯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刘闻没有认出他,他以为是黎邢律家里的谁,便不再多问,沉默的带着黎邢律去病房。   刘闻所在的医院治疗精神类疾病在行,其他科室的医生在其他大楼,黎邢律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简单说明了一下,刘闻怕来不及,便叫上了其他科室的两个医生过来帮忙。   等他换好了白大褂,戴上口罩回到病房时,黎邢律已经站在外面等候了。   病房里王琪被几个医生围住,刘闻朝他点点头,也进去了。   过了好一会,刘闻和两个医生出来,刘闻压下心中的疑惑,询问黎邢律王琪的情况,等一切都弄好之后,刘闻摘下口罩:“怎么回事。”   黎邢律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口凝视病床上安静吊水的王琪,闻言道:“没什么。”   刘闻皱眉:“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前几天金石刚给我打过电话,问的也是王琪的情况,邢律,你如果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没办法帮王琪,他的情况很严重,他已经不是简单的抑郁症了,他还并发了其他的精神疾病,你应该比我清楚,他随时都有可能……他现在处于木僵状态,我闻到了大量酒精的味道,他酗酒?不仅如此,他身体素质也很差,营养不良导致他身体虚弱,躯体上的疾病也许不那么致命,但是他心理上的病已经快到了我们束手无策的地步了。”刘闻顿了顿:“你是不是也喝酒了?酒后驾车?邢律,你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看来王琪对你很重要。”   黎邢律把目光从王琪身上移开:“我和他曾经在一起过,但现在我们分开了。”   “你说什么?”刘闻声音不稳:“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几个月前刚分开。”黎邢律不意外刘闻的震惊:“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四个一起吃饭,在饭桌上,我们假装不认识,我那个时候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们这段关系的存在,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介入我的生活,我们的关系简单,直接。”   刘闻懂了黎邢律说的所谓的简单直接的关系,但他想起王琪找他咨询的时候提起爱人时的模样,忽然替里面躺着的人感到悲哀,被王琪那么爱着的人,那么珍惜的人就在自己眼前,若是换了别人刘闻不了解,但黎邢律,刘闻是懂的,这个男人太过理智,太过克制,一如他的名字一样,一言一行都有着自己的尺度,他和王琪在一起,也拒绝王琪,他只是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和王琪做交易罢了。   王琪知不知道这一切呢?或许知道吧……刘闻最后一次给王琪咨询之后,看着他离开诊室的背影,在心底祝福————就算最后他会和珍惜的人分开,也希望他们存续关系的时光中王琪至少是被认真对待的。   刘闻明白大多数爱不能被延续,它就像是烟花,从点燃那一刻起就开始了倒数。   可能王琪运气不好,他点燃的这根烟花,是冷的。   王琪的情况说不上好,但也没有到最坏,几天之后他慢慢从木僵状态恢复了过来,但还是吃的极少,也几乎不怎么动,像个僵硬的布偶。   黎邢律这几天来的很勤,基本上下了班就会过来看他,有时候在门口看一会,有时候进去坐一坐,他试图和王琪说话,但他不看他,也不理他,黎邢律脸色说不上好,刘闻安慰他:“他在慢慢恢复,我们别逼他。”   出了病房,黎邢律突然说:“你当年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抑郁症就要都一样?”刘闻说:“就好比感冒,每个人感冒的症状虽然相似,但个体的差异必然会导致他的不同,有的人嗓子疼,有的人头疼,邢律,王琪和我不一样,我们是两个人,他是他,我是我。”   黎邢律沉默了下来。   “既然分开了,你就不该再去找他。”刘闻还是忍不住开口,那天晚上他不追问黎邢律,也没有和黎邢律讨论王琪,王琪曾经和他说那些,他作为心理医生必须为他保密,但有些事情他得让黎邢律明白:“你对他而言就是个刺激源,没有你他或许会活的更好。”   “活得更好?”黎邢律冷笑:“酗酒纵欲?每天跟不同的男人睡觉叫活的更好?”   “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刘闻淡淡的开口:“那是他自己的人生,他没有向你求助,也没有出现在你面前,从分开开始,你们就该是陌生人。”   黎邢律张了张嘴,他不能理解刘闻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刘医生,王琪刚才说,他要出院。”护士跑过来:“他离开的意愿非常强烈。”   两人停止了对话,转身朝王琪所在的病房走。   王琪看起来确实像恢复了,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坐在床边,脚放在拖鞋里,看到刘闻和黎邢律一前一后的进来,他竟然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容:“刘医生,黎先生。”   黎先生。   黎邢律刚才还有些雀跃的心情在听到这个称呼之后迅速冷了下来。   “我现在感觉很好,我想出院,”王琪平静的开口:“我可以去办出院手续吗?”   “不可以。”刘闻还没有说话,黎邢律直截了当的开口:“你这个样子像是可以出院?出了院干什么?继续泡在酒吧酗酒?”   王琪抬头看了黎邢律一眼就就将目光放在了刘闻身上:“我是成年人,我可以对我自己做决定,黎先生和我没什么关系,刘医生,我想出院就可以出院,对吗?”   刘闻点头:“对,但是我建议你再住几天,说实话,你的状态真的很差。”   王琪轻轻摇头,语气里有些不确定:“刘医生,你应该能……稍微明白的吧,住院只能暂时帮到我,我不可能住一辈子的医院,”他停了一会:“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我可以处理。”   “那好吧……”   “我说不行,”黎邢律的语气非常坚定:“你必须住院,住院费你不用担心,我会全权负责,生病了就要好好治疗,直到痊愈为止。”   王琪蜷缩了一下脚趾,他此刻并不好受。   他那么累,却总要为了想更清净更轻松一点而更加疲惫的去社交。   “黎先生,你不能替我做选择,”王琪喘着气说,他心慌,胸口堵的很难受。   “你的情况你家里人知道吗?”黎邢律忽然调转话头:“我看你现在这个情况有必要通知你的家人。”   王琪沉默。   黎邢律不喜欢听王琪说和他没有关系这样的话,但他潜意识觉得必须把王琪放在医院里,这样才能……才能保证他下班的时候还能看得到他,或许是那天王琪冲向窗户的行为给黎邢律留下来不小的心理阴影,黎邢律非常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   “邢律说的有道理,王琪,你的情况你家人应该了解,可以给我你家人的联系方式吗?”刘闻笑着说:“我想,家人的陪伴对你的病也许会有帮助。”   “我不记得他们的号码,”王琪说:“在手机里,我的手机……”他想了想:“可能在黎先生那里,密码是201961。”   黎邢律开车回去找到了落在房间里王琪的手机,隔了这么多天手机早就没电了,黎邢律给它充上电。   电量刚好能够支持开机黎邢律就打开通讯录翻找起王琪家人的电话。   王琪的通讯录很简单,只有寥寥几个人。   父母的备注也中规中矩,父亲,母亲,大哥,小弟。   黎邢律没有找到自己的电话号的备注,他想了想,不记得他和王琪到底有没有通过电话,紧接着打开通话记录,黎邢律发现王琪真的没有什么社交,除了骚扰电话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打进打出。   黎邢律不会去翻阅王琪手机里的其他内容,他把这几个电话记下来之后,带着王琪的手机和充电器赶回了医院。   他怕用自己的电话打过去王琪的家人会以为是骗子,便准备用刘闻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拨出,刘闻开了外放,王琪,黎邢律都在场。   刘闻说明了来意。   那头的中年女人不耐烦的听完,冷笑了一声:“住什么住?他要出院就让他出院,抑郁症?他十几岁就有这个毛病了,哼,不过是小题大做,无病呻吟,我看他一天天就是作得很,没事找事干,有这个功夫他干什么不能成?他是受过什么苦?吃过什么罪?我们哪里亏待过他?我们家三个孩子怎么就他得这个病?从小就作,情绪问题?谁没个情绪问题?自杀自残那都是自个儿作妖,威胁我们,都得让着他哄着他?以前都被他威胁够了,我们早就看明白了,他要死早就死了,到现在都没死成,成天折腾人,我挂了,这边忙得很。”   忙音敲击着在场人的耳膜。   刘闻和黎邢律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气愤和些许心疼,只有王琪习以为常,没什么情绪。   “刘医生,不要小题大做,我挺好的,可以出院的。”王琪说:“那我就去办出院手续了。” 第83章   刘闻和黎邢律都没有了阻止王琪出院的理由,黎邢律还想阻止,但刘闻已经让护士帮着王琪办出院手续了。   王琪什么也没带来,走的时候也很简单,经过等在门口的黎邢律时,王琪礼貌的向他道谢,并承诺会将这几天的住院费如数奉还。   黎邢律很烦躁,尤其是听到王琪要还他钱的时候。   “我不缺这点钱,不用你还,”黎邢律不喜欢王琪现在面对自己的这个态度,他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往外走:“走吧,我送你。”   可王琪并不愿意,他已经道过谢,在黎邢律转身的时候他也转身背对他,选择了另外的一条通道离开。   黎邢律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有王琪,他回头皱眉看着王琪独自离开,想了想,并没有追上去,尽管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他在竭尽全力的克制住自己追上去,刘闻说的对,他和王琪不应该再有交集,从分开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最好的关系就应该是两个陌生人,你看,王琪做的多好,他这几天对待自己的态度跟陌生人也没有区别,黎邢律长这么大没有为了谁服软超过两次。   他的自尊不会允许他再次靠近王琪。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无法控制自己老是想起王琪。   王琪没想到他才对付完黎邢律,紧接着就要来对付金石。   金石等在他回家的路口,正正好好的,那样子似乎知道他今天会经过这里,金石高高的个子杵在路中间,王琪想绕都绕不过去。金石看到目标,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抬脚朝他走来:“我问刘闻,他说你今天出院,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金石往前,王琪不适的后退,他摇头,想甩开金石,金石看出了他的意图,他往左金石就往左,他往右王琪就往右。   王琪烦透了,但周围人来人往,他不想和金石起任何争执,也不想让别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便闷头往前走。   金石微微耸了耸肩,他也没有在大马路上让别人看热闹的习惯,遂不远不近的跟着王琪,他不是个笨蛋,看得出王琪的不耐,金石的目光一直落在王琪的后脑勺上,刚才王琪露出的情绪让金石微微松了一口气,比起前几次看到的王琪,金石觉得出院之后的王琪偶尔能够外露情绪,不那么……怎么说呢,以前的王琪那么压抑,就像路边的井盖和下水道那样,明明里面堆满了发酵的腐臭之物,可表面却还努力的维持着正常,尽力让周围的人,周围事没有被沾染上。   他们走到了小区前面的路上,现在是上班上学时间,周围没有几个人,王琪走到角落里停下来。   “我不饿,也不先和你去吃饭,”王琪冷淡的开口:“我要回家了,金先生,你请回吧。”   “没关系,我可以去给你做,”金石像是听不出王琪的拒绝,他指着小区门口的超市:“那里,有卖菜的,你家里缺什么?你想吃什么?”   王琪咬了咬牙,他心里很愤怒,但他却表达不出来,他从住院到现在,吃了药,打了针,那种冲动的要跳楼的激烈情绪被压制住,他就是累,无法言喻的疲惫,这让他想大声说话都觉得困难,他也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疾病的原因,王琪叹了口气:“我不想和你们有关系,金先生,”他说得很慢,但却并没有刻意强调:“能不能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们之间差距很大,不应该有任何交集。”   金石收敛了笑容,静静的看着眼前像一汪死水一般的青年。   “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长的话,”金石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也是你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看着我的眼睛。”   王琪很快挪开了视线,低着头。   这下金石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头顶。   “我不想交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说完王琪转身欲走,金石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的手腕。   在清醒的时候被人碰触,这引发了王琪强烈的应激反应,他猛地甩开了金石的手,快速的退后几步,戒备的望着他。   金石看着王琪激动的样子,他预备往前迈的腿收了回来,他不敢确定王琪会不会变成上次饭店里的那样,他不敢冒险,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好意思,我……你回去休息吧,我先走了。”   王琪看着金石的背影消失,这才撑着身体回了家。   这个房子他住了五年多,也许再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像家了,但王琪仍然没办法把这里当自己的归处,只是因为熟悉,每当扛不住了,王琪都会想方设法的回来待着。   就像现在。   他绷紧的神经在关上门的刹那松了些许,连续应付黎邢律、金石、刘闻还有那些医生护士王琪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但他又无比明确的知道,刘闻救不了他,药物也救不了他,他又该怎么跟人说内心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理解的痛苦和哀伤?   他活了二十多年,在苦闷痛苦中挣扎了十几年,可他没有疯,没有死,他不仅一次的思考——-思考他家人的话,他们说他威胁折磨家人,说他作,说他大题小做,说他无病呻吟,说他要死早死了。有时候他觉得他们说的很对。   很对,就连他自己都是这么觉得的。   他好不了,疯不了,死不了,活不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金石早早的出现在了酒吧,他真的没有料到在发现王琪的身影之前会先遇到黎邢律。   可当看到黎邢律沉郁的脸色时他又觉得并没有多意外。   他们两个第一次在酒吧没有喝酒,也第一次两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尴尬。莫迪坐在两人身边,不明所以,他笑呵呵的和两人打了招呼,让人上酒。   还没给人倒上,他们就双双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匆匆的朝门口走,莫迪莫名其妙,好奇的跟着过去,看到了一副王琪,金石,黎邢律三人对峙的神奇画面。   现在不算太晚,这条街上的酒吧刚刚开门,但王琪脸色潮红,手里还拎着一瓶啤酒,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黎邢律一下怒了,抢过王琪手里的酒瓶扔到一边,低喝:“你知不知道你刚出院,就过来给我喝酒!你到底把你自己的身体当什么了!”   王琪没醉,他意识很清醒,他原本心情不错的准备进来蹦迪,跳舞,感受周围人的体温,可才踏进来就被黎邢律的劈头盖脸的来这么一出,在片刻的愣神之后王琪微微颤抖起来。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大约是酒精入脑,王琪伸手端起放在一旁的酒,直直的泼在了黎邢律的脸上。   金石和莫迪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尤其是莫迪,他难以想象有人会将酒泼在黎邢律的脸上,毕竟熟悉的人都知道黎邢律虽然看起来温和有礼,但和他相处之后才发现他为人冷漠,本身也很要面子。   尽管刚才发生的一切显示出了三人认识,但莫迪并不认为黎邢律会放过王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莫迪赶紧给金石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劝劝,金石却在看到王琪泼了酒之后低头笑了一下,退到了一旁。   黎邢律没有擦,也没有接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纸巾,他就任酒水从脸上往下滑落在地上,他也顾不得周围人震惊、疑惑、好奇的目光,他甚至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因为在那杯酒泼过来的时候黎邢律看到了王琪眼中的情绪。   它们是愤怒,不甘。   不再是平静的冷漠,也不再是绝望和荒芜。   黎邢律甚至因此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欣喜,直到此刻,黎邢律终于理清楚了这么多天以来他心里一直想不通的思绪,原来他在等的是王琪的喜怒啊。   黎邢律欺身上前,所有人都以为他可能要动手,但黎邢律只是拉着王琪的手腕,强制的把人半搂进怀里,带出了酒吧。   莫迪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金石就疾步跟在他们后面,扔下一头雾水的莫迪。   黎邢律把人带到了自己的车后座,王琪挣扎着要开车门,黎邢律眼疾手快的锁上了车门,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王琪逃不了,只能蜷缩着身体尽量离黎邢律远一点。   黎邢律被王琪闪躲的动作刺痛了一下,他开了车里等,抽出纸巾简单的擦了擦脸上的酒渍,手里捏着脏污的纸巾竟然发觉不知道该扔到什么地方,犹豫了片刻就这么捏在了手里。   这对于一个洁癖来说意味着什么?黎邢律从来没发现他还能忍受这么脏的自己。好像跟王琪在一块儿,他的洁癖可以被短暂治愈。   黎邢律此刻的内心很平静。   “分开是我草率了,”他转头看向王琪,不试图靠近他,但声音里能听出他的诚挚:“我现在很后悔,王琪,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王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黎邢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大概是喝醉了,可也正因为是喝醉了,王琪才能把心里想说的都说出来。   “重新开始?”他听见自己的笑声:“黎先生,我先走很脏,你知道我和多少人睡过吗?你还要和我在一起?”   黎邢律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   王琪笑弯了眼睛。   “连我自己嫌我自己恶心,更何况是你?别逗了,黎先生,”王琪越说越起劲儿:“咱们那一段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现在我快忘了,你也忘了吧,这几个月我过得无比快活,你高抬贵手,让我继续快活行吗?” 第84章   “和别人睡,和我睡,没有区别,”黎邢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你怎么就确定和我在一起不会快活?”   “我们试了一年,”王琪提醒他:“现在这就是结果。”   “不一样!”黎邢律打断他:“不一样,我承认,当初我对你不认真,我从来没想过和你走下去……但是现在不一样,王琪,我们试试。”   王琪想自己大概是听错了,他竟然听出黎邢律这句话里的祈求,他忍不住用余光瞥过去,可惜黎邢律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落在前排座椅的某一处,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车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黎邢律低低的开口:“我们这回……认真的试试,做真正的恋人,王琪,就当……给我一个机会。”   “在一起?”王琪重复了一遍,自嘲的轻笑了一声:“你还怎么和我在一起?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很脏,配不上你……你现在碰我,不觉得恶心吗?你和我睡觉,不会想到金石?不会想到那些不知名的男人?”他很久没有说这么长的话了,胸口的气息仿佛不够用,声音越来越轻:“其实我不想和你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我都说了是试试,”黎邢律的眉头紧蹙,他不愿意再和王琪说这些无意义的话:“王琪,你是成年人,你应该知道成年人的世界不会轻易许诺,诺言必然代表了责任,而背负责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现在对你无法放手,我也承认以前我是做错了,我没办法看到你现在糟蹋自己的样子,我也做不到让你别人抱进怀里,既然谁都可以,我也一样。”   王琪心底慢慢的慢慢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答应,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所以黎邢律就当他默认了。   黎邢律微微笑了一下:“我们回家。”说完他拿出手机叫了代驾,身上被王琪泼的酒精还没有全干,就算干了也必然会留下痕迹,最重要的————他现在感到舒适,并不想挪到前面的位置上。   金石站在停车场的柱子后面抽着烟等了很久,等到代驾把黎邢律的车开走这才慢慢的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他猜自己又来晚了一步,在等待的时候,金石无数次的想上前去敲黎邢律的车窗,或者是期盼着王琪从车里下来,但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   这里还是老样子,黎邢律拉着王琪的手腕,生怕他会逃跑的样子。   “换鞋?”黎邢律弯腰把拖鞋摆在王琪面前。   王琪乖乖的换上鞋子,没穿袜子的脚被冻得通红,黎邢律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问王琪要不要去泡澡,语气是商量的,温和的,王琪讷讷的看着他,轻轻的点头。   等他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匆匆冲过澡的黎邢律已经铺好了床,此时正在厨房忙碌。   空虚了很久的厨房再次有了熟悉的背影,王琪顶着一头湿发站在那里,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发呆。   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一场他敢都不敢做的美梦。   黎邢律关了火,回头,看到了王琪往下滴水的头发,他沉默着找到了毛巾,再回来站在王琪面前,轻柔的给他擦头发。   毛巾吸走了发丝的水分。   黎邢律领着王琪进屋,给他吹头发,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头发被吹干,黎邢律伸出手掌拨楞了几下王琪的头发,轻笑着说:“你的头发好软。”   王琪没说话。   黎邢律把吹风机放回原位,出了卧室,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我给你煮了一杯牛奶,”王琪坐在卧室的沙发上,黎邢律站在他的面前:“刘闻说你大概率会失眠,我猜你现在也没有带药,喝点热牛奶,或许会有用。”   黎邢律说完,把杯子放到王琪手里。   黎邢律用的是隔热杯,王琪握在手里感受不到牛奶的热度,但它们还是冒着热气,王琪猜刚才黎邢律再厨房里煮的应该就是它。   说实话,他不想喝。   但黎邢律站在那里,像是监视小孩子的目光盯得王琪有几分不适,他仰头,还是逼自己尽数把它们倒进了肚子。   嘴边留了一圈奶渍,王琪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黎邢律却觉得有意思,微微弯腰,用大拇指帮他揩了下来。   亲昵的动作让王琪不能动了,他僵硬着脖子,不敢看黎邢律。   这明明是个美好甜蜜的动作,可是两个当事人却拥有着不同的心境。   黎邢律沉醉其中。   王琪却害怕得恨不得推开黎邢律逃离。   在王琪克制不住自己之前,黎邢律收回了手,拿过王琪手里的杯子出去了,黎邢律消失在门口的刹那,王琪捂着暖烘烘的胃,慢慢蜷缩着身体。   明明暖胃的东西,可滑下去,却只让王琪觉得痛。   王琪不知道在是什么心思,但似乎做好了被黎邢律嫌恶的准备,可惜,直到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他都没有感受到。黎邢律的所作所为大约是有一些刻意,却没有刻薄,没有玩弄,没有他所设想的与负面有关的一切。   王琪陷入了迷茫,他呆呆的平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睁着眼睛望着虚空,耳边是黎邢律的呼吸,黎邢律的体温,他们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眼前的,身边的这一切相似而陌生,王琪的反应失调,无法定义。   然而黎邢律没有,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晚上这样明了,这样豁达。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身边微凉的体温吸引,他感受他呼吸的轻度,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   他想起他们曾在这张床上睡过几十次,可今晚,是黎邢律第一次,第一次感受耳畔的呼吸。   它轻的让人担心它随时都会消散。   过了很久。   王琪不知道过了很久,但他觉得四肢有些僵硬,太阳穴和后脑勺突突的疼,那是一种睡不着又不能动的烦躁。他不自在,没有了酒精的麻醉,性的消耗,他闭上眼睛,却清醒的可怕。   失眠如影随形。   “睡不着吗?”   黎邢律的声音蓦然响起。   王琪没说话。   黎邢律不再说话。   第二天黎邢律给他做了早餐,看他吃完,然后去上班,走之前他捏了捏王琪的手掌:“我会给你打电话,中午来接你去吃饭,可以吗?还是说你想在家里吃?”   王琪一言不发,他对这样的黎邢律无法招架。   两个小时后,他就接到了黎邢律的电话,王琪看它响了很久,还是接了,黎邢律和他简单的聊了一会,当然,黎邢律说得多。   这回两个话少的人在一起,黎邢律成了话多的那一个。   中午的时候黎邢律拎着饭菜进了家门。   他洗完手把他摆在餐桌上,笑着让王琪过来吃饭。   王琪坐在沙发上回头看向黎邢律,看着他唇边的笑意发呆。   黎邢律去上班的这一个早上,他想去阳台吹吹风,却发现阳台的玻璃全部被封死了,仅仅只能打开一指的空隙。   二十多层的高度,连空气也无法置换。   没有胃口的人再也不想强压着自己吞咽食物,黎邢律打包来的三菜一汤王琪只吃了几口,吃饭的人注意力根本不在饭菜上,黎邢律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这几口饭菜在王琪的的嘴里,黎邢律甚至感觉不到他咀嚼的弧度,只是简单的,随便的吞咽。   下午黎邢律没有去上班,他带着王琪去超市买菜,这一途中,黎邢律一直拉着王琪的手腕,在琳琅满目的超市里行走,黎邢律的兴致似乎不错,他往购物车里扔了很多很多,装满了整个购物车。   填好了送货地址,黎邢律带着王琪从超市走回家。   初冬傍晚的城市街道刮着风,黎邢律路过一家男装店,拉着王琪进去。   他们买了一打袜子。   黎邢律蹲在王琪面前,半蹲着亲自给王琪穿上了袜子,他一边穿一边笑着说:“你这不穿袜子的习惯要改改,以后会越来越冷,不穿袜子穿鞋,脚会受不了的。”   王琪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黎邢律的动作出神。   晚饭是用超市送来的食材做的,黎邢律炖了一锅汤,煮了一锅饭,炒了一个菜,两个人大男人吃完饭,还剩很多。   接着就是洗澡睡觉。   他们一起躺在同一张床上,一臂的距离,没有碰到彼此,也没有做爱。   如此过了几天。   某一天凌晨,周围安静的可怕。   黎邢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以前的王琪和现在的王琪是同一个吗?”   王琪没睡着,也没说话。   “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几天不睡觉,”黎邢律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突兀,他不像是从睡中醒来,他是睁着眼睛到现在,声音清晰清醒:“四天,你晚上没有睡觉,就这么……睁着眼或者闭着眼,等着天亮。”   黎邢律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你怎么可以做到?”黎邢律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我才坚持了几天,就已经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是在第一天深夜发现王琪的异样的。   他没有打草惊蛇,他像个不动声色的观测者,调整自己尽量和王琪的步调一致,观测记忆着身边它曾完全忽略的男人。   然后发现了他在忍受着什么。   黎邢律只是熬了四天的夜,都已经快崩溃了,更何况他还并没有真正做到整夜不眠,而身边的王琪似乎已经将这一切当成了常态。   “没有,”王琪的声音淡淡的,说:“人几天不睡觉早就死了,我只是,睡得少罢了。” 第85章   没有睡眠人坚持不多久,王琪说的是实话,他不是没有睡眠,他确实是睡得少,睡得……很少。   黎邢律也没有真正的熬了四天,他坚持到了后半夜也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但感受王琪的状态并不用完全达到王琪的标准,毕竟仅仅四天他就已经快受不了了。   一个普通人缺少睡眠会怎么样,以前是听说,现在是切实的感受。   “所以你喝酒,纵欲,”黎邢律猜测着王琪,解释着他:“只是为了能够睡着?”   王琪的眼皮轻轻颤了颤,没出声。   “能睡觉的方式不是只有酒精和性,”黎邢律的声音低而坚定:“生病了,就去治病。”   第二天黎邢律中午回来,和王琪一起吃晚饭之后他将药放在了王琪面前。   王琪沉默的看着面前熟悉的药物,理解了黎邢律那一句生病了就去治病是什么意思。   黎邢律倒来一杯温水,将当晚的药物剂量分出来: “这是刘闻给你开的药,早中晚各吃一顿,我也给你预约了心理医生,刘闻和你推荐过他,你去看过吗?”   黎邢律放水的动作让王琪看出了几分不容拒绝,他胃里勉强吃进去的东西都还没消化,就要当着黎邢律的面吃药给他看。   吃给他看,王琪心想,就像从前在家,后来在医院,毕业后在公司是一样的,他们想让他怎么样,他就变成怎么样的人,变成他们期望的模样,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父母都受不了他,黎邢律又能够坚持多久呢?   王琪抓了那一把药物,仰头吞进了肚子里,毫不犹豫,自然流畅的就像是喝水吃饭。   黎邢律深色松快了些:“要睡午觉还是下楼走走?”   王琪还没回答,黎邢律紧接着道:“算了,你肯定睡不着,我们下去走走,消消食,住了这么久,你好好逛过这个小区没有?”   王琪是被黎邢律拉着下楼,临出门的时候黎邢律看到王琪身上穿的薄毛衣,皱了皱眉,去卧室里准备给他取一件厚衣服,可柜子里的衣服少的可怜,用黎邢律的标准来看,一件厚度达标的都没有,他站在衣柜面前愣了一下。   他从前有关心过王琪的冷热吗?有在乎过王琪的感受吗?王琪以前到底是怎么……怎么留在他身边的?   压下心中的异样,黎邢律去了另一件卧室,取了一件自己的羽绒服拿出来披在王琪身上。   王琪和黎邢律并肩走在小区的绿化带里,天气逐渐寒冷,小区里跑步的并不多,周围还算安静。黎邢律的衣服王琪穿起来很大,像是戏服,空荡荡的,刮起风来王琪也不知道是觉得暖和还是觉得凉,但衣服上的洗衣液的味道却顺着风的轨迹到了鼻腔里,闻起来有种淡淡的时光的味道。   他也不是不怀念那段似彩虹般的日子。   两人沉默的走了十几分钟,黎邢律忽然指了指小区门口新开的甜品店,笑着问他:“好像有开业优惠,去逛逛。”   新店开业,店员们很热情,王琪走到门口,周围就已经四散着甜腻的味道,他停住了脚步,不愿意往前走。   这里面,他一点也不想进去。   然而黎邢律并没有发现王琪的异样,他的思绪在六一那天没送出去的冰淇淋蛋糕上,他想要弥补,想要再送一份甜蜜的蛋糕给王琪,他记得王琪喜欢吃甜甜的食物,当初的糕点,冰淇淋,甜品王琪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吃完了,在第二次出现在黎邢律面前时,只剩下被拆开的包装盒。   王琪最终还是跟了进去,他一路保持沉默,黎邢律简单的看了一圈,回头询问王琪想吃什么的时候这才发现身后的人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纸,王琪的胃里面翻江倒海,他的舌根压不住喉管里涌上来的恶心,在给别人添麻烦之前他快步出了店门,到了对面的垃圾桶旁,吐了出来,王琪吐了很久,吐到胃里什么也吐不出来了还依然在干呕,胃容物倒流的刺激使得王琪眼泪鼻涕也跟着流出,看起来既狼狈又丑陋。   他经常吐,主动的抠吐也好,被动的呕吐也罢,他已经习惯了,不习惯的是吐在街上,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扫过的大街上,更不习惯后背有人有节奏的轻拍。   王琪吐干净嘴里的秽物,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好看的手,手的主人握着一瓶水,水的盖子被他打开,王琪用僵硬的手接过来漱口。   他矛盾极了,不敢去看黎邢律的脸,但又想知道黎邢律的表情,他猜现在身旁的男人一定对他充满了厌恶,但他没有离开,是因为他良好的教养吗?   王琪在心里自嘲的笑,有种自虐的快感。   可他猜错了,黎邢律脸上没有半分嫌恶,他阴沉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动作依旧温柔。   王琪慢慢缓了过来,黎邢律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纸巾,抬起他的下巴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水渍,扶着他往家里走,直到回到家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黎邢律体贴而周到,他安顿好王琪,给他拧了热毛巾过来细致的擦着他的脸,喂他喝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温水,王琪被黎邢律的温柔包裹,心里却升出巨大的恐慌,连他这个不正常的人都觉得这一切不正常。   可是黎邢律做的那么自然,王琪看不到他的不情愿,他从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又怎么可能拒绝得了黎邢律,王琪煎熬的等待,等待着时间的流逝,等着黎邢律去上班,他现在极度想拥有自己的空间。   黎邢律没有去上班,他做好了这一切,坐在王琪身边,开口:“我们去医院。”   王琪下意识的摇头。   “我不是说过,生病就得治?”黎邢律的声音有些发冷。   “我很好……”王琪垂下眼睑:“没有……生病……”   “你没有生病?”黎邢律淡淡的反问:“需不需要我找一面镜子给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王琪拗不过黎邢律,他被他拉着来到了医院,预备做全面的体检,王琪像是一个傀儡一样被人摆弄着经历医院里他所能经历的所有器械,一切结束之后,他坐在候诊区,头痛欲裂。   还能忍受,他对自己说。   当然除了忍受,他还能做什么呢?   黎邢律不在他的身边,医生把他叫了进去,黎邢律出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但王琪已经无法顾及这些,他现在难受的快要死了。   他们准备回家,但黎邢律显然等不到回家,他把一对单子放到王琪手里:“不自己看看?”   王琪不想看,只是黎邢律塞给他,他就拿着,拇指和食指虚虚的握着它们,他现在视线都有些模糊,白色纸张上的字重重叠叠。   黎邢律一开始自己也不确定,他看着王琪蹲在垃圾桶旁边呕吐的动作只觉得熟练。   他居然会觉得王琪吐得熟练,脑海里快速闪过什么,他带着人回家缓了缓,就迫不及待的拉着他来医院检查。   原本是想做一个全面的体检,但现在是下午,抽血的结果不准确,黎邢律便给医生说将其他的项目能开的都开了一遍,其他不能做的过几天来补,而这当中着重检查的是王琪的肠胃。   黎邢律没有想到自己这么急切,体检最好的时间是早上,如果是足够冷静的他的话,会等到第二天早晨,约好了熟悉的医生才带着王琪过来,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连着半天也不愿意等。   拿到检查单,医生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病人应该有经常性抠吐或者呕吐的行为,经常进行抠吐对自身的健康影响非常大,根据检查,发现他咽喉部黏膜有损伤,导致水肿、轻微感染。反复呕吐会导致胃壁黏膜急性充血和水肿、消化道出血,甚至胃穿孔等,而且呕吐会使胃液反流,对咽喉部及食道进行黏膜腐蚀、烧灼,造成黏膜的急、慢性炎症,产生反流性咽喉炎及反流性食道炎,会造成咽喉部及胸骨后烧灼感,有的人有咽部异物感、吞咽障碍感等情况,病人的身体很差,营养不良,这种情况下还继续抠吐……治疗上我们建议……”   医生的话验证了黎邢律的猜想。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黎邢律的表情阴翳:“你就这么热衷于折磨你自己?”   王琪耳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嗡嗡作想,他想说什么,但却发现喉咙堵得慌,似乎张不开口了。   他此时此刻特别的特别的无力。   这些人为什么要出现,要建议,要介入,要强制他呢?他明明自己一个人就算没办法快乐,缺能够稍微……稍微好受一点。   “有人可以好好的跨过这个坎儿,为什么你就不可以?”   胃也开始疼了。   特别疼,特别疼。   他们在医院二楼的候诊室,周围空旷又……坐满了人。   王琪眨着眼睛站起来,跑了。   可是他跑不快,被身后追来的人拽住了胳膊。   模糊的视线里迎面走过来一个护士,护士手里推着推车,车上摆着尖锐的针头和刀具。   身上的疼痛折磨着王琪,他随手抓了一把那些针头和刀具,张开嘴就要把它们往嘴里塞。   王琪的癫狂吓懵了走廊上的人,尖叫声和议论声淹没了他的耳膜,这样,他就听不见黎邢律的声音了。   他被阻止了,阻止他的人是黎邢律,黎邢律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扔到一旁,两人的手都被划破,流了满地的,刺目的鲜血。 第86章   王琪又住院了,他在医院简单的包扎完之后被转送到了刘闻所在的医院。   刘闻今天没有值班,但相熟的医生给他打了电话,他匆匆的赶来,在病房门口看到了黎邢律。   他身上有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王琪的,右手被纱布包裹着,左手没有受伤,但他身形颓丧,发丝凌乱的贴在额头,这么冷的天气,他出了不少的汗,一点也没有刘闻印象中的从容的模样,刘闻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那点愤怒最终都变成了无奈,他走过去坐在黎邢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邢律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我得过来看看才放心。”刘闻深深吸了一口,道:“今天你来找我开药的时候我就劝过你,现在看来,我的规劝没什么用,邢律,你那么焦虑是为什么?你已经乱了,什么时候黎邢律会这么管另外一个人?这个问题你想过吗?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如果那些器械没有经过消毒,如果那些器械是刚刚用过的,万一你们感染了什么疾病怎么办?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可现在我像是不认识你。”   黎邢律呆呆的看着右手上的纱布,刚才发生的事情像过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重播,直到现在他还控制不住自己心头复杂的情绪,手掌微微颤抖着。   刘闻目光落在他手掌上的纱布上,继续劝他:“你如果只是想弥补,有很多种方式,邢律,离开王琪吧,你跟他在一起,你们两个都会受到伤害,你们没办法走到一起的,王琪他就算好了,也……也不会变成你想象中的那样的人。”   “刘闻,你也生过病,为什么,你就可以好好的?”黎邢律想不通,同样是生病,为什么有人可以痊愈,可以升华,而有的人却像是已经融进了黑暗里。   刘闻苦笑了一下,隔了一会才缓缓开口:“你怎么就觉得我好好的?可能每个人对好好的这三个字的定义都不一样,我好好活着,也许不是我想活着,邢律,你终究不是我,你不能真正的理解我,就像你和我都不能真正理解王琪,我当初想好好活着,是因为我妈一定希望我好好的,我不能辜负她,也幸运遇到了你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变得更坚强,和周围的一切有了牵挂,活着的动力越来越足,越来越深,我为了我妈活着,也为了我自己活着,也许王琪,”刘闻本来不愿意说这些,但他在黎邢律的眼睛看到了痛苦和茫然,他不忍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幸运,你看他,总是那么绝望,连针连刀也想吞进肚子里,他一定,很疼吧,他活的太难了,可是谁也不能理解他的难,哪怕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懂他,在我们心里不都想过一个什么苦都没吃过的人怎么就会得这种病,就算他的父母不理解,可这个世上不被理解的人那么多,他这样,只不过是内心不够强大罢了,我是个医生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更何况,你会拿他和我相比,但我们,真的有可比性吗?”   黎邢律浑身僵硬了一下,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话,那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王琪说的话,他说:我从小到大,平平淡淡,童年既不悲惨也不缺吃喝,成绩稳定,也没被人欺负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生病了。   接到刘闻电话准备来医院的金石也正好听到这段话,他顿住了脚步,看向了病房里打了镇定剂昏迷的瘦弱男人。   走廊里再次响起脚步声,金石走了过来,坐在刘闻的另一侧,他原本是被刘闻叫过来送黎邢律回家的,可是他猜黎邢律现在一点都不想回去。   他的出现打破了刘闻和黎邢律之间的沉默,医院的特殊性,夜间很少有病人,因此显得安静而孤独,走廊尽头打开的窗户偶尔送进来阵阵凉风,将本没有睡意的人吹得更清醒。   刘闻把黎邢律托付给金石之后自己就去忙了,既然来了,他索性和别的医生换了班,待刘闻走远,金石对黎邢律说:“我以为你那天带他走之后会好好对他。”   黎邢律都忘记了那天金石也在。   “如果是现在这样,或许我会去敲你的车窗。”金石想抽烟,一抬头,却看到了禁止抽烟的表示,作罢:“其实我一直在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你一直放不下刘闻,怎么突然间会和王琪在一起。”   黎邢律沉默。   然而金石差不多猜到了,他和黎邢律表面上看起来相去甚远,可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他和刘闻真像,”金石自嘲的笑了一声:“这是我们对他最大的误解。”   王琪醒来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冰凉的液体通过手背上的枕头一点一点滑进血管,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那一瞬间,他后悔自己没有死。   曾经以为逃离了最亲的人就可以在世界的一隅藏身,艰难而规律的活,可现在他才发现,他再怎么努力,世界都是这样,让他更难,更苦,更无力。   它从来没教会他快乐,但扼杀他生机的时候却丝毫不手软。   金石走进病房,王琪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但他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像是死了。金石坐在病床旁边,深处火热的大掌,轻轻握住了输液的管道,冰凉的液体被他的手捂热了几分,流进血管里的时候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这些小事王琪不在乎。   曾经一点善意就能激起他心中波澜,现在躺在床上这个人心像一块石头,连跳动都那么难。   金石没说话,手掌的温度消失之后就换了另一只手,直到他输完液,护士取下针头他才把手放到兜里。   “听说明天会下雪,”金石看了一眼窗外黑沉沉的天空,说了进病房的第一句话:“今年的雪来的比哪年都早,人们都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下雪的时候特别适合喝鸡汤,等下雪的时候,我给你送我拿手的鸡汤,反正你的小鸟胃,吃不下什么东西,和一小碗汤还是可以的。”   他说这些不是为了得到王琪的回复,他以前因为王琪不回复还会生气,但现在看到他还能睁开眼睛,还能听到自己说话金石就觉得够了。其实和王琪有关的事情他就像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但正因为这个旁观者的视角,他却仿佛窥见几分真正的王琪,在某个他也不知道的时候越陷越深。   可他也清楚。   他和黎邢律从一开始对王琪都那么的不认真,说不认真也许都客气了,在他们眼里,在当初只把王琪当成个……替代品。   曾经的刘闻的替代品。   也是他们最初无法安放的情感的替代品。   他们忽略了王琪作为一个人,会哭会痛会难受,他们自己想要什么就伸手去拿,不断的消耗着王琪,等到王琪被他们耗得所剩无几,他们什么也拿不到之后,索取无望的愤怒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他们继续无节制的要求王琪给予,他们逼得王琪逃离放纵,等他们发现那个人那么重要的时候,又要求他能够回头拥抱他们,为他们疗伤。金石想,他和黎邢律是两个吸血鬼,吸干了王琪来之不易的希望。   他现在意识到了这些,却不知道晚不晚。   金石没有留下过夜的打算,他待了一会就出去了,不出意外,黎邢律也没有走,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一直坐在王琪病房的门口,金石问他要不要回去,黎邢律缓缓的摇头。   “你自己看着办吧,”金石淡淡的开口:“只是别再逼他了。”   黎邢律轻轻的点头。   王琪这次住院住了很久,外面不止下了一场雪,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雪白,有时寒风呼啸,树枝上覆盖的雪会被吹下来,有时急有时缓。   单人病房里空调的温度几乎没有变化,王琪感受不到外面寒凉,护士把窗户开到最大,却仍旧只有半掌宽,在这里面,所有能用来自残自杀的物件他们的收走了,留给王琪一间一无所有的空旷的白色监牢。   然而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一座监牢。   所有的正常人都坚定不移的认为这是走向健康的道路,这一切是为了把他治疗好。   金石的汤喝起来什么味道他总是记不住,每次入喉只有热,热气从汤流入胃里,让他有烧灼感,但那又怎样,他从不会将这些与人说。   他甚至一句话都不说。   何必要说?   不过是给大家徒增烦恼罢了,王琪在这里住院,不哭不闹不说话,按时吃饭,按时吃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是最配合的病人,也是最不配合的病人。   黎邢律每天都来,有时只是短暂的坐坐,有时是陪他一天,他和那几天一样,无微不至,体贴至极,只是王琪发现,他眼睛里不知从什么时候染上了哀伤。   那天天晴,可外面依旧冷的可怕。   黎邢律拎着蛋糕走进病房,这是他亲自做的,所以做的并不好看,但他却觉得开心,那种莫名的,可以送出去自己辛苦成果的小小雀跃。   尽管他明白,也许吃蛋糕的人可能不会对这些有感觉,可当他把蛋糕打开的时候,刘闻推门进来,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示意黎邢律出去说。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喂他吃,”刘闻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喜欢吃甜食的是我,以前我还是他的心理医生,他曾和我说过,他讨厌一切甜点。”   黎邢律的雀跃霎时间被冰冻,落在心上,砸的他生疼。 第87章   黎邢律进了病房,把蛋糕拎出来扔到了垃圾桶里。王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动作,他猜,他或许知道了。   王琪似乎已经习惯将沉默贯彻到底,住院这么久,他的情况和刚来时似乎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长了肉,虽然依旧单薄,却不会让人觉得有风吹即倒的羸弱,脸色也没有刚来时那么糟糕,只是因为他皮肤白,还是很没有气色罢了。刘闻和几个医生讨论完,一致认为他应该有改善,但心理疾病是可以被病人自己隐藏的,所幸的是通过近两个多月的观察,王琪的幻觉比起刚入院时好了很多,他虽然能够隐藏病情,但幻听幻觉出现时还是会表现出一些异样,这些异常能够被有经验的护士和医生察觉。   住院的日子浑浑噩噩,时间仿佛对王琪失去了意义,不知不觉中农历新年也即将到来,对于国人来说,年的意义很特别,医院里很多住院病人都被他们的家人接回家去团圆,就算他们的病可能还没好,就算他们只是病情暂缓,但精神疾病一般不会危及生命,在经历过一年的心酸和坎坷,新住院的也好,长期住院的也罢,就算精神疾病将他们的亲人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至少在这一天,似乎所有的痛苦和错误都可以被短暂的原谅。   王琪的去留也让刘闻短暂的困扰了,按惯例,他应该给王琪的亲人打电话,希望他们来接王琪离开,但是经历过上次,他想,他们不会来接王琪出院,更有甚者,或许他们会伤害王琪也说不一定,年味儿越来越浓,刘闻听到周围的人互道新年好,他想,也许在医院里过年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有人给王琪办了出院手续,办手续那天刘闻没上班,他第二天来的时候照例去查房,发现王琪的病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黎邢律把王琪接回了家,不是他们一起租的那个房子,而是自己在宣城住了好几年的家。   王琪是第一次来这里,黎邢律一手拉着他的手腕,一手托着行李箱,目光隔几秒就放在他的身上,时刻关注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黎邢律开门,把行李箱放在一旁,贴心的给王琪换上鞋,然后拉着他去沙发旁让他休息一下,说完黎邢律松开了他的手,进了厨房。王琪看着黎邢律干干净净的沙发,并没有坐下去,这个房子他来过,看到楼梯的时候王琪想起来了,他在这里睡过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好觉,在陌生的床上被清晨的阳光叫醒。   这里是他们在一起是黎邢律不会让他踏入的地方,王琪在那段日子里也许幻想过有一天真正的走进黎邢律的生活,但那些幻想就如同某天中一千万彩票一样,人们都知道有这样的概率,但这样的概率永远发生在别人的身上。   等有一日这个概率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王琪只觉得沉重、疲惫、烦躁,原来曾经的不可能真正发生在错误的时间,它就不会带来原以为的激动和欣喜,就是像变质的食物,只要过了保质期,它就会变味,强行吃进肚子里,也许还会没命。   “这栋房子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家里出钱给我买的,当做是我的毕业礼物,”黎邢律端着水走到王琪身边:“喝杯热水,天气太冷,你的手好冰。”黎邢律把杯子塞到他的手里。   王琪捧着,低头小口小口的喝水。   “我工作之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住在这里,”黎邢律看着王琪的动作,眼睛里有些笑意,等他喝完之后他又从王琪手里把杯子拿出来随意放在桌上,拉着他的手往楼上走:“我带你参观一下屋子,你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但上次太匆忙,我没有带你好好看看。”   “这里是观景台,视野很好,你看,”黎邢律指了指宣城的景色:“这里晚上可以把宣城的夜景尽收眼底,听说夏天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不过不要抱期待,毕竟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到过,楼下是游泳池,但天冷了之后我就让人把水放了,你会游泳吗?要是不会,等明年夏天,我教你游泳。”   “这个阳台我很喜欢,茶具是从我爸那里拿过来的,他好茶,我从小跟他学习茶道,喝茶能够静心,这么多年我只要觉得心里头烦躁,都会回来泡一壶茶,等喝完之后基本上也冷静下来了。”   黎邢律兴致勃勃的带王琪把这个房子转了个遍,细致的讲解这个屋子的各种设施,这期间黎邢律一直拉着他的手腕。   王琪很烦,这里不是医院,这里只有他和黎邢律两个人,他很不愿意面对黎邢律,黎邢律带他出院,王琪还以为黎邢律终于忍不下去要甩掉他这个累赘了。   “我不想知道这些。”   黎邢律顿住脚步,猛地回头,脸上的惊喜让王琪垂下眼睑。   “你好久……”黎邢律说:“没和我说过话了。”   王琪沉默,黎邢律听到王琪说这句话已经够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牵着他回到楼下:“你要知道这些,王琪,以后的很多年你都会住在这里,所以你要尽快熟悉。”   王琪不懂黎邢律的意思。   “你答应过我试试,”黎邢律语气坚定:“我不认为我们的关系走到了终点,我们明明还没有开始,我放不下你,就会带着你一起走,”黎邢律放开了王琪的手,但他转过身来站在他面前的台阶上,这样,两人的身高就变得相差无几,黎邢律直视着王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我以前和你说过我不轻易给别人承诺,那是因为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这是我的原则,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你,王琪,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以前的事情我们都忘了好不好,以后每一年的六一我都陪你过,我会带你去见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我的生活欢迎你的进入,你能不能,也给我一个机会进入你的世界。”   黎邢律没有抱希望王琪能够回应他,他说这些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说而已,语言代表不了什么,他是个行动派,他只要按照自己说的做就够了。   就在黎邢律准备转身的时候,王琪再次说话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黎邢律的耳朵里。   “你会带我认识你的朋友?”   “会。”   “你会带我回家?”   “会。”   “你会陪我过六一?”   “会。”   “为什么?”   “因为,”黎邢律伸手抱住了他,将他抱紧怀里,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我好想喜欢上你了,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你像刘闻,我承认,当初和你在一起确实是因为你像他,像大学时候的他,你们患上了同样的病,我就以为你们是同样的人,是我错了,我错的太离谱,你是你,他是他,你们没有一点相像,我喜欢的是你,是厌恶吃任何甜食的王琪。”   王琪是不信的。   他连自己都不信,又怎么相信别人,尤其是已经伤害过他一次的人,但黎邢律之后的日子所做的一切让王琪无数次动摇。   他在离开家后第一次过年有人陪。   黎邢律为他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黎邢律带他去天台放烟花,黎邢律陪他看春晚,陪他等新年的钟盛,甚至还给他准备了压岁钱,在王琪手足无措的时候手里就被塞了一小根金条,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背面是四个小楷字体:长命百岁。   “你知道你那天多吓人?”黎邢律捏着他的手握紧了手里的冷冰冰的金条,慢慢让手上的温度传递上去:“以后不要吓我了,今年我的新年愿望是希望王琪长命百岁,每年我许一个心愿,就给你一根金条。”   王琪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天,但这些不重要了,外面烟花的声音经久不息,时隔多年,王琪第一次觉得它们没有那么吵耳朵,手里的金条也很奇怪,竟然能够发出那么热的温度,让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零点只差几分钟,黎邢律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搂着王琪半靠在沙发上一个又一个的接着,他的朋友问他在哪里过年,他说在家里,他的家人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说要陪喜欢的人一起过年,他的父母问他什么时候把人带回家,他说一定会带。   零点。   新年的钟声敲响,电视机里传来一声声的新年好,外头的烟花霹雳罢了的铺满了天空,王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知道怎么就看不见,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摸上了他的脸,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满脸的泪水。   “新年快乐,”黎邢律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笑着说:“王琪,新年快乐。”   新年。   这真的是一个新年。   新年的第一天,黎邢律抱着王琪从沙发上醒过来,他们昨晚上几点睡的黎邢律已经忘记了,他只记得他抱着王琪说了很多话,絮絮叨叨的。黎邢律下意识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发现他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   “昨晚上失眠了?”   王琪轻轻摇了摇头,他失眠了,却也睡了。   “新年好,”黎邢律又笑着说了一遍,伸手把人搂得更紧,胸口却被硌了一下,仔细一看,是昨晚上他送给王琪的压岁钱。   王琪握了整整一夜,他努力牵了一下唇角,学着黎邢律的模样笑起来:“新年好。” 第88章 (完结章)   从此主人公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是童话的结局。   从此主人公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们之间仍然时不时的遇到困难,仍然时不时的争吵,但是爱使他们体谅理解对方,他们的爱情更加坚固。这是小说的结局,但现实不是小说,更不是童话。   现实没有一笔带过的能力,时间的流逝不受任何人的影响,生活也不是时刻都充满戏剧化的冲突,日子一日复一日,每天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但似乎每天都不同,绝望藏在在琐碎中,藏在在一次又一次的压抑中。   黎邢律的体贴一日多过一日,可他脸上的笑容却一日少过一日,眉间的川字比以前深,眼里偶尔露出来的疲惫,尽管一闪而逝,但王琪还是能够捕捉到。   美好的愿景就像是过年一样,带着期待展开新的一年,却在初八需要去上班的时候面对残酷而无力的现实,多么沮丧。   王琪按时吃药,按时治疗,他努力的强迫自己变得更好,努力让自己的治疗看起来是有用的,他急切的想变成所谓的正常人,可在治疗这条路上布满的是荆棘,王琪疾步走了这一路,脚底全是鲜血。   以前他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没有牵挂,纵然痛苦,但没关系,没关系,他没有坑害到别人,现在黎邢律拉着他,跟他走在这条望不到头的暗巷里,王琪凝望着黎邢律的背影,他不怕痛,可他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他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黎邢律的累赘,他厌恶自己。   明明那个优秀的男人,他本不用承担这一切。   王琪看起来像是在恢复,从新年到清明节,黎邢律事无巨细的照顾他,他兼顾着工作和生活,甚至为了照顾王琪而不得不牺牲掉一部分的工作,这些其实算不了什么,他不缺钱,工作并不是他生活的全部,可让他无力的是王琪的病。   这是个没办法量化的疾病,找不到病灶,无法确切的定义恢复的程度。他热烈的付出了自己,却被王琪的没办法控制的情绪折磨着,黎邢律眼睁睁的看着王琪深陷在悲伤里出不来,眼睁睁的看着他无缘无故泪流满面,哭红了眼睛,看着他莫名其妙的低落绝望,看着他彻夜彻夜的失眠,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甚至会控制不住的自残。   黎邢律这才发现,这个疾病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   意志力在它面前失去了作用。   绝望的是,尽管王琪对他展开了怀抱,他们之间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怎么拥抱都没办法触碰到对方的皮肤。   黎邢律不怕付出时间,不怕付出情感,不怕付出自己的一切,他怕的是这种只能看着所爱之人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五月初,黎邢律下班回来打开门,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先是压抑不住的愤怒,进而是满目的担忧,来不及换鞋,在房间里到处找王琪的身影,终于在阳台上看到了蜷缩在一团的人,他将头埋在手臂间,右手臂的白色薄毛衣被血染红,黎邢律几步走上前,眉头紧蹙。   这是今年来他第三次自残。   “怎么了,情绪又不好了?”黎邢律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刺激他,不要刺激他,他尽量平缓着语气开口:“发生什么事,告诉我好吗?”   王琪抬头,红肿眼睛哭干了眼泪,他望着黎邢律,他感受得到他担忧的、愤怒的情绪,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心里好空,好空,空得像深渊。   他对不起黎邢律,他让黎邢律丢失了好多好多笑容,他感受不到快乐,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的带走黎邢律的快乐,他是个罪人。   他害了自己最爱的男人。   王琪呆呆的坐在那里,黎邢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医疗箱拿出来,轻车熟路的给他包扎,他下手很轻,怕王琪痛,他知道,王琪一向很能忍,他小声的说:“要是痛就咬我。”   黎邢律不知道,这样熟悉的痛,早已经成了王琪生活的一部分,他不会感到不适,反倒因为这样的疼痛,让他稍微的好受些。   包扎完黎邢律坐在王琪身边,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温柔的揉了揉他头发,任血污沾上自己的衣服。   他的洁癖被王琪治愈了,黎邢律心想。   “我们王琪真棒,你距离上次自残过了一个半月,比第二次足足多了半个月,你在变好,不要害怕,我陪着你,无论怎么样,我都陪着你。”黎邢律声音那么温柔:“还有一个月就是六一儿童节,到时候我带你去玩,别的小朋友有的,我的小朋友也要有。”他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一些,似乎这样就能对抗压抑的情绪。   王琪的睫毛轻颤,他伸手捏住了黎邢律的手掌,黎邢律心里一暖,将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两人十指相扣。   紧紧握住的手掌似乎能传达出力量。   和王琪在一起后黎邢律就很少和金石、刘闻相聚,但刘闻担心他和王琪,在休息日来了黎邢律的家,这几个月,除了黎邢律带着王琪去医院他们能够见到,这还是第一次刘闻在私人场合和王琪见面。   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也胖了不少,脸颊长了不少肉,看来黎邢律对他真的很好。三人在一起吃了晚饭,刘闻甚至可以和王琪简单的聊聊天,可当他离开黎邢律家的时候,刘闻却并没有觉得放心。   王琪在变好,黎邢律却在变差,刘闻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没精神的样子,神色忧愁,压抑。   刘闻知道,和一个抑郁症的患者在一起有多么的……艰难。   在停车场,他叫住黎邢律:“邢律,虽然这样说很自私,但你和王琪,你们真的不合适,他会……他会把你拖下深渊,你现在的状态不对,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房子那么乱,我也从来没见你这么疲惫,你和他分开吧,你不欠他什么,你没必要因为一段感情而毁掉自己。”   比起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病人而言,相处了很多年的朋友更让刘闻担心。   他很清楚这个疾病的可怕。   黎邢律深深看了一眼刘闻:“开车注意安全。”说完毅然的转身背对着刘闻挥挥手。   六一节的那天,黎邢律没有去上班,他和王琪被阳光叫醒,他们相拥着交换了一个吻。   今天王琪的情绪还不错,应该说,很多时候早上王琪的情绪都还不错,王琪笑着抱了一下黎邢律,眼睛笑得弯弯的。   “今天是六一,”王琪说:“你会陪我对不对?”   “我当然会陪你。”黎邢律亲亲他的额头。   游乐园人山人海,欢声笑语。   儿童餐的分量太少,他们叫了三份才吃饱。   从早上十点入园玩到了下午五点闭园,王琪手里拿着氢气球,带着卡通帽,被黎邢律牵着走在大街上。   这一次,王琪一点都不惧怕别人的目光,他笑的很开心。   走到了小区楼下,王琪忽然开口,他说:“我想去买点东西,在那个超市,”他指了指街对面的超市。   “我陪你。”   “不要,”王琪学着刚才闭园时撒娇耍赖的小孩子:“我要自己去。”   黎邢律无比喜欢面前这个生动的王琪,此刻他真的希望天天都是儿童节,黎邢律笑着点头:“那我在这里等你。”   “你回家等我。”王琪抱了抱他,表情忽然认真起来:“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在卧室里给你留了一份礼物,六一儿童节礼物,是这个的谢礼。”说着王琪晃了晃手里的氢气球:“我藏得很隐秘哦,你要慢慢找。”   黎邢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后笑开,神色期待:“难怪你今天出门的时候那么慢。”   黎邢律目送王琪过了斑马线,便迫不及待的回家找自己的礼物。   说实话,他很期待。   他找了十多分钟才在柜子下面的笔记本里找到一封信。   黎邢律拆开慢慢读起来,他猜这上面应该写着对自己不好意思说的话吧,想到这里心情都飞扬起来。   信上第一句:黎邢律,我爱你。   看到这句话,黎邢律唇角无意识的露出笑来,然而看完,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我爱你,可我只在阳光好的时候爱你,只在清晨爱你,只在我能笑出来的时候爱你,只在所有所谓正常的时候爱你。正因为爱你,才选择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放开你,独自承受夜重寒凉,我知道你爱我,你会愿意给我披上你的外套,抵御这夜重寒凉,但我一定要将你推远,因为这夜,是夜夜,是每夜,是无尽头,这凉是浸骨髓,腐五脏的剧毒。   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的果断,喜欢你的洁癖,喜欢你的一切,唯独不喜欢你皱眉沉思,不喜欢你不快乐。   这世上的快乐好像都与我无关,但一定要与你有关。   不要去找我,我会好好的,只是我们的缘分就只能到这里了。   你放心,我会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长命百岁。   请你也一定要长命百岁。   黎邢律,谢谢你爱我。   别难过,时间会把这一切都抹平的,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很好很快乐的人。’   黎邢律扔下信纸冲到街上,却再也找不到王琪了。   世界那么大,要找一个人,那么难。   一年后。   黎邢律还住在这里,喝茶健身工作与朋友聚会,他似乎从未改变,却似乎又变了。   他看过太多次黑夜里的天花板,每一次,都忍不住想,那个人是不是曾经也是这么过来的。   原来,这么苦。   他希望他长命百岁。   他也是。   你猜,时间会不会将一切抹平。 第89章 真实(一章全慎买忘记带电脑回家临时)   心之灵康复医院,开业二十周年,最近新入职了一个心理医生,据说是在国内读完精神科又去了国外进修顺便修了个心理学博士傅彦。   二十八岁的青年,长得帅气,穿着精致,气质绝佳,迷倒诊所一众护士和医生,只可惜归国博士温和又疏离,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新的心理医生入职不到一个月,还没有知名度,病人量少得可怜,小护士路过他的办公室,顺着开着的门偷偷打量帅哥医生的禁欲美貌,窃窃私语。   看到帅哥医生百无聊赖的看闲书,小护士不禁担忧,帅哥医生没有病人那没有绩效怎么办哦,会不是突然不干了?   真令人担忧。   傅彦耳朵好使,听到门口护士的聊天内容,心里头直乐,觉得他师父开的这个心理咨询诊所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有点意思,从他来第一天到现在门口每天都固定有三拨人假装路过实则在看他的小姐姐了。   一晃到了饭点儿,傅彦站起来,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目不斜视的往外走去,他倒不是去诊所食堂,毕竟食堂的规定是不能穿着白大褂进去,他是想着院长夫人给院长带的饭了。   坐电梯到了顶楼,竖起耳朵在所长办公室听了会,没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傅彦敲了敲门。   很快,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请进。”   傅彦开门进去,坐在办工作后面正在处理工作的傅思谷看到时傅彦,放下了手中工作,没好气的开口:“入职不到一个月,你都来几次了?你师娘的饭是那么好蹭的?我自个儿都不够吃。”   “老师你都吃师娘的饭吃多少年了,”傅彦呵呵一笑,熟门熟路的打开旁边的柜子把饭盒抱出来摆在会客桌上,把饭盒打开,一一摆在桌上:“我掐着点儿过来的,师娘刚走吧?”   傅思谷认命到的叹了口气,给食堂打了个电话,请他们送一份饭过来。   傅彦这才放心的大快朵颐起来。   傅思谷静静的看了傅彦一眼,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你整天来我这里吃饭,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怎么会,”傅彦挑了挑眉毛,指了指脑袋,意味深长的开口:“我那么聪明,是你的天才学生,他们知道了也不怕。”   傅思谷想了想,也笑了:“也是,还记得老师以前总和你玩的游戏吗?老师只负责出题,你负责回答,规则是,不能交白卷,也不能填错误答案。”   “可是你这么多年也没考倒我呀,我逢考必过,”傅彦慢慢咀嚼着米饭,咽下去之后,才漫不经心的开口:“入学一个月了,考试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话音刚落,门口出现敲门声,两人闭了嘴,傅彦一秒变成不善言辞的精英医生。   吃完饭,傅思谷给了傅彦一个文件:“这里面是你的第一个病人,他明天上午十点会到楼下,然后打你的办公室电话,他不认识路,你亲自去接他上来。”   傅彦随意翻了翻资料,片刻后轻笑:“谁啊这是,还我亲自去接?VIP?”   “他情况比较特殊,”傅思谷不多余解释,只是说起了一些重点:“他这才来心之灵,是因为前段时间他目睹了一起凶杀案,可能受到了些刺激,其余的我也不好多说,你明天见到他就知道了,如果你能搞定他,我就不把你拘在心之灵,你想去哪去哪。”   “哦豁,”傅彦夸张的耸了耸肩:“看来是个艰巨的任务,不然你也不会和我赌这么大了。”   傅思谷半点不愿意提及关于那人的任何信息,他看了一眼傅彦,突然问道:“饭好吃吗?”   傅彦喜笑颜开:“特别好吃,我明天还来。”   “明天想吃什么?”   “哎哟,就知道师娘疼我,明天想吃红烧肉。”傅彦毫不客气的点菜。   傅思谷微微点头。   傅彦离开后,傅思谷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会客桌,眼底翻涌着无法说清的情绪。   傅彦精神奕奕的出现诊所里,时间刚好是九点整,医院开始忙碌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了按部就班的一天。   距离傅思谷说的病人到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傅彦等的无聊便拿出昨天傅思谷给他的病人资料仔细看了看。   陈冀玥,男,二十岁,在校大学生,专业,心理学,先前诊断:人格障碍,服药史三年,躯体检查健康,无过敏史,无手术史。   接着就是陈冀玥的照片,傅彦认真看了看,照片上的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白净清秀,就是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人很不适。   “真让人讨厌,”傅彦自言自语的喃喃,他用手点了点照片上男生的额头:“还没见到你我已经对你产生反移情了,我真是担心以后的咨询呢。”   心理咨询也好,心理治疗也罢,咨询师或者治疗师都要保持中立客观的态度,不能偏爱、可怜患者,也不能讨厌、嫌弃患者,否则影响疗效。   前者是移情,后者是反移情。   十点。   傅彦准时出现在楼下,然而他没有看到该这个时间点来的人,十分钟后,人还是没有到。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孙思谷叮嘱过,他来之前会打自己办公室的电话,但是傅彦并没有接到电话。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被涮了,转身朝着楼里走,才刚迈出脚,身后传来一个男生淡淡的声音。   “你是在等我吗?”   傅彦回头,身后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但是看起来更瘦弱一点,眼睛很大,嘴角上扬,摆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来晚了。”傅彦毫不客气的开口:“现在已经十点十五了。”   “是十点十六,”陈冀玥纠正他,指了指傅彦的手表:“不信你自己看。”   傅彦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确实是十点十六,随后他嗤笑道:“这时候到有时间观念了?看来你是故意迟到。”   陈冀玥毫不避讳点头承认:“对,我是在考验你的耐心。”   “很遗憾,”傅彦说:“我并没有耐心,你去找其他医生吧。”说完转身欲走,陈冀玥却扬声叫住了他。   “傅医生,两个月前的爱乐大厦密室谋杀案,你也在那栋楼里吧?”陈冀玥说:“我看到你了,就是这个背影。”   傅彦后背一僵,回头冷冷的盯着他。   “你果然是人格障碍患者,意料中的招人讨厌。”   与此同时,站在办公室窗前的傅思谷从上往下望去,目光在陈冀玥和傅彦之间流转。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男子,男子国字脸,浓眉,眉峰微蹙,薄唇紧抿,他的视线和傅思谷一样在楼下两个交谈的年轻人身上,等到陈冀玥跟在傅彦的身后进了楼,两人才收回视线。   国字脸男人开口问傅思谷:“你这场测试难度会不会太大了?你真的确定傅彦能够通过测验?”   傅思谷沉默片刻:“他很聪明,从小到大逢考必过,他知道考试规则,更何况这次有陈冀玥在他身边,我信他,也信陈冀玥。”   “陈冀玥是厉害,但他还是个反社会人格,他有很大的不可控性,稍有不慎,傅彦会被他彻底拉入深渊。”   “方集,”傅思谷艰难开口:“傅彦已经在深渊之上了,我只能这么做,否则身边永远埋了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了,我赌不起,不能再有人死了,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一定要让他消失,你能做的,就是帮我控制住陈冀玥。”   方集发现了傅思谷眼中的痛苦,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点头。   傅彦带陈冀玥来到自己的诊室,他没有让陈冀玥坐,陈冀玥倒是自觉地很,直接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一下傅彦的办公室,夸赞道:“不错,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   傅彦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爱乐大厦凶杀案你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陈冀玥阴恻恻的笑了一下:“死了一个女人,51岁,叫陆倩倩,家境优渥,是在爱乐大厦 18层的私人疗养SPA馆被人杀害的,手段残忍,手法娴熟,而且,很可能是熟人作案,因为陆倩倩所在的房间是高级客户的私人订制房间,她当天正在里面睡觉,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这些不用你告诉我,”傅彦说:“任何关注这件事的人都能知道这些。”   “我只是梳理一下事情的经过,”陈冀玥不赞同的指了指傅彦:“我有病,你别指望一个病人逻辑条理清楚,作为医生,你该谅解。”   “是吗?”傅彦冷笑。   “当然,”陈冀玥不置可否:“不过我刚才说的确实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什么在爱乐大厦18楼看到你了呢?在一个女性SPA中心看到一个孤身的男人,并且你离陆倩倩出事的屋子相隔不超过五米,警察没有找过你吗?”   “你是警察吗?”傅彦反问。   “我是啊,”陈冀玥大方承认,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你看,我有证。”   傅彦遥遥的看了一眼,嗤笑:“给你制证的作坊手艺很差,假得太明显了,不过,”傅彦呵呵笑了一声:“我也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也在那里?你看到了我,可我没看到你,我记得我周围当时没有人。”   “真的没有人吗?”陈冀玥双手慢慢撑上隔着两人的桌子,缓缓俯身靠近傅彦:“好好想想,傅医生,你的眼睛,你的大脑,是最好的监控器。”   傅彦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恢复,他下意识的远离陈冀玥,冷声:“你不是病人,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你猜。”   “我没有耐心,要么说,要么离开。”   “你真严肃,你一直都这么严肃吗?”陈冀玥退回了位置上,疑惑的问傅彦。   “我需要告诉你吗?”   “啧啧啧,”陈冀玥抿了抿嘴,将视线放在傅彦的手腕上,开口问他:“几点了?感觉我们好像聊了很久。”   傅彦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居然快十二点了,他没想到和陈冀玥聊了这么久,这种感觉不太舒服,好像时间被偷走了一部分,但他却记不得偷走的是哪一部分 。   “午饭时间到了,”陈冀玥站起来成了个懒腰:“傅医生,你们医院的食堂对外开放吗?”   “不对外开放,不过你是傅院长介绍过来的,要不你去试一试?碰碰运气?”   “哎,那算了,我出去吃吧,”陈冀玥遗憾的道。   “我就不送你了。”傅彦开口。   “好呀,”陈冀玥摆摆手:“拜拜,傅医生,我们下午见。”   “我不记得下午和你有过预约。”   “可是我交了二十次的咨询费和检查费,”陈冀玥从兜里掏出缴费单给傅彦看:“刚才忘记说了,所以,我们这几天会经常见面。”   “我拒绝。”   “你不能拒绝,”陈冀玥忽然沉下了脸:“这是傅院长的指示,不信你去问他。”   陈冀玥说完就走了,傅彦很不爽,皱着眉去傅思谷的办公室。   他一路上看到的职工都还在忙碌,没有多少人朝着食堂的方向走,觉得有些奇怪,等电梯的时候问了问身边的护士姐姐:“今天病人很多吗?”   护士姐姐看到是他,非常乐意解答:“多啊,我们医院服务比较好嘛,所以病人一直以来都很多,大家都忙得没时间吃饭。”   傅彦点了点头,忙碌是会让人觉得时间过得很快的。   傅思谷一个人在办公司,柜子里放着还饭盒,傅彦抱出来开始吃,这次他吐槽了一下傅思谷:“老师,你也太过分了吧,为了挣钱你什么人都接啊,陈冀玥太烦了,我不爱搭理他。”   “嗯,”傅思谷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后皱了眉,不耐的开口:“你吃饭怎么这么慢,只有半个小时就要上班了。”   傅彦疑惑:“我才吃了十多分钟吧?老师,你说什么呢?”   “你自己看看时间,”傅思谷的视线落在傅彦的手腕上。   傅彦抬起表看了看,还有三十六分钟就到下午两点,此时他的饭吃到了大半,看来是和傅思谷聊得太投入了,傅彦无奈:“好好好,我快点吃完。”   离开傅思谷的办公室,傅彦烦躁的走了两步,下午陈冀玥要过来。   然而他等到了下班,陈冀玥也没有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下午过得格外漫长。   傅彦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傅彦停下了脱白大褂的手,走过去开门,陈冀玥站在他面前,看到开门,腼腆的洗了一下。   傅彦愣了一下,语气不善:“你怎么现在才过来?我们要下班了?”   “啊?”陈冀玥一脸茫然,脸上有些无措:“对不起医生,我打扰你了吗?我是看到这里还亮着灯,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先走了。”   “等等,”傅彦看到陈冀玥的样子,觉得奇怪,他走到他面前,从上到下的打量着他:“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冀玥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躲:“我……我听说这里的医生医术很好,我就过来碰碰运气,但是我没有预约。”说着他举起了左手腕,上头有一道刀疤,陈冀玥定定的看着傅彦的眼睛:“医生,我很想自杀,你能救救我吗?”   那是一双棕色的深邃眼睛,傅彦张了张嘴,说,好。   连续十天,这样的事情都在傅彦和陈冀玥两人之间上演,周围的护士好像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但是傅彦却觉得很疲惫,太阳穴突突的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傅思谷坐在办公室里,电脑上的画面是陈冀玥和傅彦,傅彦带着陈冀玥走向了诊室,傅思谷身边的人还是方集。   “傅彦的真实感已经摇摇欲坠,”方集看了眼在诊室里认真咨询的样子:“陈冀玥不愧是暗示的高手。”   “他快到极限了,只是不知道一会出来的是谁,”傅思谷闭了闭眼睛:“我们这次测试,要结束了。”   方集的桌面上的手机亮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说道:“把傅彦的时间调快一个小时。”   傅思谷抬起手腕,将自己的表调快了一个小时。   诊室里,陈冀玥又问了一次时间,在得知准确的时间之后,他又问了一句:“你的表很好看,谁送的?”   “当然是……”   傅彦忽然卡住了,他死死的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冀玥又问:“陆倩倩是谁?”   傅彦双手抱头,一言不发。   “你的父亲说,你最擅长考试,你每次交卷都卡着时间,你看看你的表,”陈冀玥的声音犹如隔着窗户传来:“告诉我,这次的交卷时间是多久?”   “……十……点多……”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具体多久?”   “她走进去了……九点……她九点进去的……有人要害他……”   “不不不……没人要害她……我看错了……”   陈冀玥冷静的看着傅彦痛苦挣扎的样子,再次追问:“陆倩倩,是谁。”   “是……”   “是……妈妈……”   “对没错,她是傅彦的妈妈,但是傅彦的爸爸是谁呢?”   “我不知道。”   “你知道。”   “看看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要交卷了,你是好孩子,不能交空白卷,不能填错误答案。”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傅彦,他狠狠的揪着头发,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和什么在对抗一样。   五分钟后,傅彦喘着粗气回答:“是……傅思谷……”   陈冀玥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放缓了声音:“那是杀了陆倩倩。”   “她没有死!”   “回答错了,她死了,我要扣分了,现在还有十分钟,你不能再答错了,否则就不合格了。”   “我吃到了她送来的饭,她没有死呀,”傅彦再抬起头来时,泪流满面。   “谁杀了她。”陈冀玥冷漠的质问。   傅彦一直一直摇头。   “谁杀了她。”   “谁杀了她。”   傅彦终于崩溃了:“是他……是他……妈妈……妈妈……”   紧接着他倒在了沙发上,他昏迷的那一刻,门被打开,傅思谷和方集走了进来,方集快速的给昏迷不醒的傅彦戴上了手铐。   卡塔的声音响过之后,傅彦缓缓坐了起来,屋里的三人对他的清醒并不感到意外,傅彦随意的甩了甩刚才因为情绪激动而被打湿的头发,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   和刚才判若两人。   他直直的盯着傅思谷,眼神充满杀意。   “我最讨厌你和傅彦玩的考试游戏,那个乖孩子把考试这两个字记得比他妈什么都清楚,害老子被关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十几年,好不容易把他妈杀了摧毁了他,没想到臭小子崩溃之前还弄了个副人格出来压我。”傅彦瘪了瘪嘴,语气里满是不屑:“要不是有这个疯子给你们出辙,你们抓不到我。”   傅思谷捏紧拳头,指甲把手心刺出了血,但他心里有太多的恨意,脸上却极力镇静。   “我已经抓到你了,我不管你是谁,杀人偿命,你要为我夫人,为我孩子,偿命。”   方集脱下外套盖在傅彦的双手上,带着他离开了。   他们走后,陈冀玥站起来,看着傅思谷说:“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让我离开监狱,住在心之灵康复医院。”   傅思谷点头:“你放心,我从不食言。”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陈冀玥摸了摸手腕上的刀疤,喃喃自语:“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   紧接着,他的表情就变了,一个阴翳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是啊,论考试,我陪着傅彦和他老爹从小玩到大,他以为,他抓得住我吗?试卷太简单,我不愿意答罢了。”   “那你现在在干吗呢?”   “玩腻了,想找个地方睡一觉,顺便等待下一场测试,我喜欢这个医院。”   傅思谷看着傅彦被拘走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他的儿子一直很乖,直到有一天来了心之灵,回去之后就变得他也不认识了。   解决了陈冀玥的要求之后,傅思谷就辞去了心之灵院长的职位。   心之灵康复医院,是一家精神病院,里面住着许多的精神病人,他们根本没有心理医生,只有一个把自己当心理医生的病人。   两个月前傅思谷的夫人陆倩倩被人杀害在爱乐大厦,傅彦就在旁边,是他干的,又不是他干的,赶到现场的傅思谷看到站在人群中露出愉悦笑容的傅彦,心里仿佛被毒蛇爬过一样,但等他再次看过去,傅彦已经像个被吓傻了的孩子。   他逼着傅彦去面对自己母亲尸体。   傅彦一看到陆倩倩的尸体就崩溃了,当场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讷讷的转头问傅思谷,你是谁。   傅思谷找到了方集,他要陈冀玥来帮他的忙,这个十六岁就被关在监狱的危险犯。他要逼出那个人,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而只有用一个和他同样危险的人才能把他逼出来。   傅彦不会因为精神障碍而免责的,因为傅思谷是这一界的权威。   陈冀玥欣然接受傅思谷的请求,给傅彦安排了一个绝佳的身份,他需要和傅思谷有亲密的关系,但却不能是父子,他需要对人格有思考,但却不能认为自己有病。   制造一个假的真实,然后破坏这种真实以此来挖掘真正的真实。 引子是傅思谷从小带着傅彦玩的考试游戏。   不能交白卷,不能填错误答案。 第90章   话说大昌建国十余年,开国皇帝齐阳如今正值壮年,开国之初,百废待兴,齐阳行伍出身,打仗无往不利,但定国治国是靠的百官献计献策,好在齐阳任人有方,一时间到是井井有条。只是听闻世有路隐山,乃天下神山,山中不世阁,阁中有一门派,门派中弟子个个经纬之才,得之定国安邦,盛世天下。   神山路隐,不世经纶。   明知山中有黄金,又怎能不动心?齐阳求贤若渴,几次着肱股之臣前去请不世阁中人入朝为官,却是碰了好几次壁,山中人曰:不世阁之名,不入世之实。   时光葳蕤,开国皇帝齐阳驾崩之后,大昌分分合合,内战不断,在其孙一代,三皇子齐戎斗倒太子,登上皇位,定国号荣昌。经年之后又到了皇位交替之时,却没了那夺嫡之争,是荣昌帝子嗣单薄?倒也不是,荣昌帝如今知天命,生子十二人,个个都长到了成人,但太子是早早的定下了,正是德妃所出七皇子,现今十八岁的齐安煜,齐安煜十岁着立为太子,如今已是整整八年。说也奇怪,正宫张皇后不是无所出,且张皇后所出还是大皇子齐安邦,大皇子占嫡占长,这太子位怎么就旁落了呢?   却原来七皇子不过八岁年纪,就请出不世阁弟子楚黎。   世有不世阁公子楚黎,十二岁入太子阁,着重工繁衫,环佩叮当,出入车銮隆重,仆从百余。   七皇子八岁请出不世阁公子,不过耳耳半月,天下皆知,满朝震惊,一月后,请立七皇子为太子之奏章堆叠如山。   荣昌帝垂眸沉思许久,终是在两年后立七皇子齐安煜为太子,不世阁公子楚黎为太子伴读,只不过这个太子伴读不同寻常,与太子同寝同住,一应吃穿用度,皆比太子高半分,便是见了荣昌帝,也无需跪拜,实乃莫大的恩赐。   少年身上时光快,眨眼太子十八,楚黎长他两岁,已是二十岁俊秀青年,此时宫中皇子皆长成。   夜,东宫,书房内。   齐安煜长身玉立于桌旁,就着烛灯细细读者手中密信,剑眉入鬓,鼻梁高悬,薄唇轻抿,便是叫皇家的好容颜展现了个十成十。   只可惜如此英俊刚毅的相貌时时是冷淡的,轻易瞧不见笑模样,倒是小小年纪便有帝王不怒自威之气势,齐安煜读完密信,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虽是在笑,可眼里却依旧冷漠得很。   “时清,你说一个假不世阁公子若是被人发现了,孤该当如何?”齐安煜问他下首而立的随伺之人,声音听不见起伏。   时清听完疑惑,不解曰:“神山路隐怎会出假不世阁之人?”   “罢了,”齐安煜烧掉手中密信,轻轻拍了拍手:“不过与你开个玩笑,阿黎近来如何?”   “公子近来都好,只是殿下此去江南巡查便是三月,公子思念殿下得紧,常常问奴才殿下何时归来。”时清笑道:“殿下是否前去红枫殿见一见公子?”   “见他作甚,”齐安煜淡淡道:“没得扰了他清梦,明日再见就是。”   时清原想说怎么扰了楚黎公子清梦,公子盼殿下归京可是夜夜等到烛火燃尽,可抬眼瞧见齐安煜肃穆之貌,到底未将话说出口,低头伺候着太子洗漱安歇。   楚黎第二日起床时赖了床,待早膳时辰过了好久这才悠悠转醒,也是怪他昨夜睡得迟了,二十岁的年纪,正是好睡懒觉的呢。跪坐在金蝉丝织就的凉被上掀开层叠的帷幔唤着伺候的阿耶,才刚唤一声,阿耶便冲了似的跑进来,小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公子,你可醒了!”   说着忙走进床榻上跪下捧着楚黎精致的长袜催促着他穿:“公子快快更衣。”   “这是怎么了?”楚黎伸出白玉似的小脚,十分不解:“可是来了什么人需我去见不成?”   阿耶看了一眼楚黎,笑语:“公子不是日日盼着殿下回来?”   楚黎圆圆的眼睛霎时睁大了,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拽过一旁的衣服便自个儿穿了起来,那急切的可爱模样叫阿耶看了也忍俊不禁。   楚黎却生气的嘟了嘟嘴:“殿下何时回来的?阿耶,你怎么不叫醒我?”   可惜楚黎穿的皆是上等的繁复华服,他一个被人娇养伺候长大的小公子哪里能将那些衣带系得清楚,越急越穿不上了,可把楚黎气的额头都出了薄汗,阿耶见公子真的急了,便也不敢取笑他了,忙走到他身前半跪着为他整理服饰,安抚道:“公子莫急,太子殿下此刻进宫面见圣上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公子可慢慢收拾,用过早膳在花园露台等着便是。”   花园露台正对着东宫大门,何人出入东宫,守在露台上便能知晓,自齐安煜南巡之后,楚黎便日日守在那露台上。   匆匆擦了脸洁了牙,楚黎提起衣摆便跑向露台:“你让人把吃食送到露台上来,我去上面等着殿下。”   却不想,这一等便是一日,太阳落了山,东宫里掌了灯,那高大的身影才从外头慢慢的走进来。   楚黎在那将将能使一人躺下的露台上趴卧了整一日,最是熬人,小脸上已瞧不出什么精神了,可一抬眼瞧见门外那徐徐走来的日思夜想的人儿,楚黎便一点也觉不出累来了,咕噜翻起身蹬蹬蹬跑下台阶迎过去,给守在一旁的阿耶吓得够呛,跟在后面一路喊一路追。   楚黎嗖的一下撞进了齐安煜怀里,双手一把抱住他劲瘦的腰,声音委委屈屈:“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你一整天了。”   时清瞧见楚黎跑过来,识趣的提着灯笼往前迈了一步,与小跑过来的阿耶站在一处,垂手低眉,尽职的在前头提着灯笼打着亮,那光源离开,楚黎自是瞧不见齐安煜听完自己的话后那深邃黑眸里闪过的不耐。   “父皇召孤进宫,见你熟睡,不忍叫你起床,”齐安煜此话一出,楚黎什么委屈也不得了,暖暖的笑了,他笑时,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便是只一轮模糊月亮挂在梢头,也叫他盈满了两湾暖光在里头。   “那你出巡三月,可有想我?”   “自是想了,”齐安煜说:“阿黎这是疑我?”   楚黎认真摇头:“殿下,我从不疑你,你当知晓。”说罢,楚黎先受不了着严肃的气氛,嘟着小嘴轻轻抱怨:“三月间,我写了十七封信与殿下,殿下可是未曾收到?怎地一封也未回我?”   “江南巡查乃父皇所托,不敢懈怠,孤也是忙得紧,叫阿黎受委屈了,”齐安煜握着楚黎纤细手腕,牵着人往前缓缓行步:“那些信笺孤全都收到了匣子里,一会用完晚膳阿黎读与孤听可好?”   楚黎一听,小脸一红,眉眼间闪过几丝慌乱,他怎么读得出口……那十七封信,哪一封不是满寄思念,薄薄几页纸笺已是能将人心中的情愫诉个干净。   靡靡爱语,不可宣之于口。   小公子笨拙的出言掩饰:“不过……不过几封信罢了,有何……有何可读的,殿下许久不曾听我舞剑了,不若吃完饭,殿下抚琴,我为殿下舞一只‘斯人归’如何?”   齐安煜爽朗笑了一声,手指微微摩挲着小公子手腕内侧,感受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与薄薄皮肉之下规律跳动之脉搏,打趣道:“孤原想偷懒片刻,躺着听你念信,你倒是不吃亏,孤想看舞剑,还得自己出力为你抚琴。”   小公子呵呵一乐,晃了晃腕,似撒娇似疑问:“那殿下不愿出力么?”   “说哪里话,”齐安煜手上用力,将人拉进怀中,弯腰一把抱起:“不世阁公子一舞,天下谁人能见?孤为你抚琴,是大幸也。”   小公子痴痴笑,小脚扑腾,双手揽住齐安煜肩膀。   “我与殿下舞,亦是大幸。”   齐安煜陪着楚黎用完晚膳,楚黎便急急吩咐阿耶把殿下常弹的那把古琴拿出来,自己一溜烟跑回屋换衣裳去了。齐安煜盘脚坐在古琴之后,单手放上去漫不经心划了一声调儿,这随手划的音,肃杀冷漠,怎么听都不像‘斯人归’,‘斯人归’是楚黎亲自作曲,曲子诞自二人相遇之后齐安煜第一次与楚黎分离七日之时,小公子思念心上人所作。   原为爱曲,情意绵绵。   齐安煜归来当日,东宫之中竟是‘斯人归’。太子聪慧,连听三遍,便学会,来了兴致,坐在小公子身侧,与他同弹,小公子满眼惊叹,笑意难掩,倏然起身,抽出侍卫腰间佩剑,迎曲而舞。   昔年太子十四,小公子十六。   只不过那时太子身形高大,已能将柔弱娇气的小公子抱在怀中了。   四年匆匆,白驹过隙,太子技艺越发娴熟,便是闭眼也能弹出熟记于心的曲子,而小公子越长越俊秀,四肢纤细,黑发如墨,一袭月白广袖长衫,裙袂飘动,剑芒映月,身形翩跹,似仙似鬼似人,他的一舞,大约是这天地间最好的舞罢。   可常见之人,闭眼抚琴。   仿佛琴音胜过眼前美色。 第91章   一曲终,一曲起,夜深烛火盛,楚黎累极,手腕松开,长剑坠地,清脆的敲击声打断了齐安煜的琴声。楚黎衣袖翻转,回头看他,唇间笑意温润。   齐安煜抬头与其对视,目光深邃,看不出情绪。   是夜,楚黎一夜好眠,便是上榻之时也是高兴的,眉眼弯弯,谁都能敲出他的喜悦来,阿耶坐在榻下为主子脱鞋,被小公子的高兴感染,也呵呵的笑起来。   他掀被盖上,滚着身子贴在墙侧,细细听那对面的声响,阿耶笑他:“王府深墙,公子能听见什么?公子若是睡不着,便派奴才轻殿下来哄公子入睡便是,只要公子开口,什么事殿下不准的呢?”   楚黎轻轻摇头:“殿下才归,又与我抚琴,定是累了,况明日还有早朝,他起的那样早,我心疼也无法,只盼他好好歇息,莫伤了身子,他回来,我伴着这堵墙心亦是安的。”   “殿下武艺高强,身子强壮,这么多年可几乎没生过病,”阿耶细细劝道:“倒是公子体弱,若还不将歇,恐要生病的是你,公子是想叫殿下也心疼不成?”   楚黎低头痴痴浅笑,阖上了眼。楚黎跟着齐安煜十载春秋,亲眼见他从八岁小童长至如今十八岁的俊朗少年,楚黎次次见齐安煜,都觉得上天便该厚待于他,这世上的好处都该给齐安煜,无论是太子之位还是将来的皇帝之位。   尽管师父曾言自己所作所为是逆天而为,带十二载轮回,一切都将归位,他亦会被因果反噬,可楚黎从不信轮回,更不信命。   无人可出的神隐他出了,那无人可破的轮回,他亦可破。齐安煜政事繁忙,早出晚归,便是在东宫,大多时候也是在书房与众臣商议政事,尤是近三年来最甚,楚黎细算算,竟发现齐安煜与自己相处的时光少之又少,不免叹气。   阿耶从小公子十岁便开始在他身旁伺候,虚长小公子四岁,楚黎虽为阿耶主子,可心里头阿耶一直将小公子当成弟弟,毕竟小公子玉雪可爱,谁见了都心生欢喜,他与楚黎亲近,就更见不得楚黎难过哀伤。   “公子想殿下为何不去见殿下?”阿耶端着一盅汤进屋 ,轻轻放在桌上:“这是小厨房刚炖好的雪蛤汤,眼下也快到用午膳的时候,殿下议事许久,许是渴了饿了也说不准。”   楚黎眼睛一亮,端着托盘便要出门,才走几步复又转身,神色又恹恹:“我当也是想去的,可那些大臣见了我,免不了又要问我,那些政事我又不会,胡乱说来只会给殿下惹麻烦,我还是……不去了……”   阿耶听完凑了过来,小声道:“奴才打听过了,现在殿下书房里只有王太尉家的大公子,大公子今年刚入仕为官。”   “是王廷涛,我认得他,”楚黎笑了:“他的学问不如我,和他相见我是不怕的。”说罢人已经端着汤出了屋子。   东宫无人不识太子殿下,如此,无人不识楚黎,他在东宫之中除了齐安煜的书房,哪里都去得,便是要硬闯书房,下人也不敢拦,只是楚黎一向守礼,从未做出什么逾规之事。   可今日他忧心汤冷口感不佳,便从小路绕去书房,到了书房窗下,他本绕去前门,却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隐隐提到了大婚二字,楚黎心里一紧,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将耳朵贴在窗边。   屋内,王廷涛站在齐安煜右侧,说道:“殿下,德妃娘娘的意思,左将军家的嫡女左意可为太子妃,左将军手握兵权,若不是左小姐明年才及笄,恐怕大皇子早就有意求娶了。”   “此事母妃为何不让舅舅同我说,反倒让兄长来提,”齐安煜声音里有几分不明显的笑意:“兄长都还未娶妻,倒是催起孤来了。”   “这……”王廷涛无奈:“臣与殿下毕竟不同,殿下乃储君,现在的太子妃,将来的国母,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殿下早做打算。”   楚黎等不及听齐安煜接下来说什么,他闻言已十分气愤,步履匆匆绕至正门,再端不得那什么架子,不顾侍卫阻拦,一脚踢开房门。   他这一踹,让房中二人统统看过来,楚黎委屈的瞧了一眼齐安煜,这才气哼哼的走进来,把东西重重放在桌上,恶狠狠盯着王廷涛,楚黎舍不得冲齐安煜发火,便拿王廷涛出气。   “楚公子。”王廷涛见是楚黎,连忙拱手行礼。   楚黎倨傲应了一声,讽道:“王大人是刚入仕太闲了不成,也不见大理寺派与你什么公务,来东宫管起殿下娶不娶太子妃了不成?”   王廷涛如今在大理寺为官,他刚入仕不久,尚处在熟悉官之期,本就不忙,可被人这么一说,却也觉得难听,仿佛他便如同那些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混子一般,王廷涛虽不是皇家子弟,但也为太尉之子,被人如此驳面子,怎会高兴?况且他不是说了不敬之语,遂不解楚黎为何如此愤怒,但楚黎身份斐然,他不好开罪,只隐去眼中怒意,赔笑道:“楚公子见谅,可是臣说了什么不当之语,惹得公子不快?公子可说与臣听,臣下次注意。”   “你让殿下娶太子妃,本公子不高兴,”楚黎道:“殿下终身大事,再怎么说也该由陛下和德妃娘娘做主,再不济,也该和本公子商量,本公子是不世阁中人,自会为殿下挑选合适的太子妃。”   齐安煜站在王廷涛身后,楚黎闯进书房他并不恼,他给了楚黎在东宫至高无上的地位,便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与众臣商议任何事情都未曾避讳过楚黎,他信任楚黎。   可当楚黎说出最后那句话,齐安煜的眼里便闪现出杀机,只是房中另外两人都没看见罢了。   “阿黎,”齐安煜出声打断楚黎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有什么事寻孤?”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王廷涛挥手。   王廷涛躬身行礼离开,齐安煜走到楚黎身侧,握住了他的手腕:“他不过随意说说,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楚黎抬头看向齐安煜,另一只手覆在齐安煜握自己的手的手背上,郑重的开口:“殿下,你的太子妃必须由我来挑。”   齐安煜脸上适时的露出惊讶之色:“可是不喜欢左将军家的小姐?无妨,阿黎不喜欢,孤就不娶她。”   楚黎摇头:“我没见过左小姐,称不上喜不喜欢。”   “不过是个没见过面的女人,那便不提了,孤见阿黎端了点东西进来,快与孤说说,是什么好东西。”   “殿下!”楚黎拉住了要走的齐安煜,神色紧张,又带了几分奇异的兴奋,他破釜沉舟一般凑近齐安煜,下巴垫在齐安煜肩膀处,用仅能让两人听见的声音说:“殿下不能娶任何人作太子妃,殿下只能娶我,殿下,你只能娶我,否则,”楚黎顿了顿,才慢慢开口:“我就不再留在殿下身边。”   齐安煜面无表情,但眸子深处却蕴藏着滔天怒意,不过将头靠在他肩膀处人看不见,他便也没有掩饰太多。   “阿黎,”齐安煜伸手抚摸着他黑长柔顺的长发,声音淡淡的:“你这是在威胁孤吗?”   “是啊,”楚黎感受到头发上的抚摸,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他方才那话说出口,七分忐忑,三分满足,而齐安煜没有推开他,他现在便成了七分满足,说话的语气也同平日一般娇憨:“那殿下怕不怕?”   “怕,”齐安煜大掌捏着楚黎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他颈侧有力跳动的血管,轻笑着说:“孤真的好害怕你离开我,阿黎,你知道的,当年是你带我从神隐山回来孤才能有今天,孤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孤好怕你离开。”   “别怕,”楚黎心疼了,他忍不住侧头亲亲齐安煜的皮肤,感受着唇下的温热,他似乎又看到了神隐山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别怕,阿黎哥哥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的。”   齐安煜忽然笑出了声:“阿黎还惦记着当孤哥哥?”   “怎么能说惦记,”楚黎哼道:“我本来就比你大两岁,小时候你可是一直都唤的哥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叫了。”   齐安煜放开了楚黎,居高临下瞥了一眼楚黎:“按理说孤每日各色珍馐养着,你也该长长个子,怎地还是没有长高?”   “也是长高了些的,”楚黎不服气,垫了垫脚尖,却仍然比不过齐安煜:“是殿下太高,怪不得我才是,我比阿耶还高呢。”   “是是是,都是孤的错,”齐安煜哄他:“孤错了,阿黎不生气了,现在可以告诉孤端过来的是什么了吧。”   “我都忘了,”楚黎一拍脑门:“是雪蛤汤,不过现下肯定凉了,不好喝了。”说着打开盖子一看,果然只剩几分热气了。   “叫人再炖便是,”齐安煜不甚在意:“正好你今日来了书房,我与你看个东西。” 第92章   楚黎低头看向齐安煜打开的卷轴,起先他并未看懂卷轴上画的是什么,直至齐安煜伸手指了一处与他。   楚黎惊呼出声:“你在画路隐山的地图?!”   这幅地图明显还未成形,楚黎一开始没认出来也是因为此图上只概括了世人所知的路隐山之形以及路隐山周围的山势走向,这些东西满大街的书店都可买到,然而只有真正去过路隐山的人才知道,路隐山入口是一出瘴气高崖,崖壁高耸入云,崖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地,不过这世间能进入路隐山之人不过二人。   人们都言神山路隐,是因为此山山体常年罩着大雾,颇有仙气缭绕之感,便渐渐有了仙山之称,而不世阁闻名天下是因前朝开国皇帝谭宗发迹之前不过是个山野屠夫,只因误入路隐,结识山中不世阁公子居异,居异引其出山,适逢天下大乱,居异一路辅佐谭宗,将其送上帝位,从此不世阁天下皆知,然而居异下场让人唏嘘,智多近妖的居异在谭宗登基的第三年被谭宗用千斤重的大石活活压死。居异死后,谭宗次年被朝中反臣谋杀在皇宫之中,三年内乱,由谭宗侄子谭壁继位,谭壁无大才,胜在谦虚不自傲,会用人,勉强稳住了江山,可谭家底蕴不厚,七十载后天下易主,平王齐阳称帝。   这么多年,多少人眼馋路隐山不世阁中的大才之人,每年都有不知多少人前往路隐山求贤,可路隐路隐,此山无路,路隐在人心。   从未有人真正到过路隐山,也从未有人进了路隐山还能出来。   不,倒是有两人。   百年前的谭宗,百年后的齐安煜。只有齐安煜真正的见过路隐山的样子,所以当齐安煜将手指放在高崖上时,楚黎便认出来了。   “看来孤没有记错,”见到楚黎的反应,齐安煜笑道:“迷障之后果然是高崖,孤记得崖下是一踩即陷的沼泽?”   “我不记得了,”楚黎偏过头去不看画,也不看齐安煜:“隔了这么多年,谁还记得这些。”   齐安煜拉住欲走的楚黎,将他禁锢在身前,看似温柔,实则霸道的迫使他目光放在画上:“阿黎怎能不记得?这可是阿黎回家的路。”   楚黎眉头皱了起来,他无法挣脱齐安煜,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好一会才艰难的开口:“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安煜感受到怀里人的害怕,他单手在楚黎腰部轻拍,声音温柔得紧:“阿黎不怕,孤不会伤害你,孤是怕阿黎想家,孤想带阿黎回家。”   齐安煜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楚黎被腰间有节奏的轻拍稳住了心神,他侧头怔怔的盯着齐安煜,瞧见他眼中的真挚,心下懊恼。   他方才竟然不信殿下。   太不该了。   楚黎眼中渐渐染上了愧疚:“是阿黎想差了,殿下不要怪阿黎。”   齐安煜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浅笑:“孤怎舍得。”   楚黎红了脸,玉白的小脸此时像是新摘的苹果,娇艳欲滴,他害羞的转过脸,小手胡乱的指着图上的高崖:“这这这……这里画错了,绝壁崖面朝东北方向,不是东南方,只有朝东北方,崖下的机关才能被触动……”   齐安煜暗暗记下方位,也不多提及机关,恐楚黎生疑:“阿黎再帮孤看看,还有哪里画错了?”   楚黎轻轻摇头:“其他的倒也没什么错处。”   “不过去路隐山的路孤却怎么也画不出来,”齐安煜手指顺着画上路隐山周围划了一圈:“可孤明明记得当年在路隐山孤和阿黎走的是青石路,然孤这些年几次派人前去寻路,只见毒瘴密林,半点寻不到当年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楚黎闻言笑了,神色骄傲,道:“若是轻易能被世人寻到,何来的神山路隐,不世经纶?路隐的路轻易寻不到,”话到此处,楚黎脸上神色暗淡下来:“有人曾与我说,这条路只会出现两次,一次生,一次死。”   “有人?何人?”齐安煜不经意道:“阿黎不是和孤说路隐山中只你一人,不世阁也传到你这里,也只剩你一人,难不成这些都是诓孤的不成?”   楚黎自知说漏了嘴,讪讪改口:“当然不是,如今不世阁门下只我一人,可我以前也是……也是有师父的。”   提及师父,楚黎神色黯然。   自他非要救齐安煜出路隐山的那天,他师父便不再认他,而今他为了待在齐安煜身边,打着不世阁公子的名号,想来师父知晓,该是何等痛心,何等愤怒。   齐安煜见再问不出其他,便不再多问,合上卷轴,陪着楚黎用膳去了。   将楚黎哄睡之后,齐安煜唤来心腹,将重新描绘好的路隐山地图递过去:“按照图上所绘找,寻到绝壁崖之后在崖下搜索机关。”   “殿下,咱们每年都派人去路隐山,可一个未归,再这样找下去,奴才担心走漏风声。”说话的是齐安煜的暗卫统领林一。   “虽一个未归,但也不是全无所获,”齐安煜志在必得:“孤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山,大昌之下,必不能有王权不可达之处,十年寻不到路隐山路口,那就十五年,二十年。”   林一被齐安煜眼中狠厉震撼,低头应诺。东宫之中,楚黎所住的房中,熏香袅袅,可榻上闭眼之人却无法安眠,他眉头紧蹙,一张小脸苍白不已,仿佛梦见了什么难过至极之事。   梦中灰蒙蒙的,他仿佛看见了阔别十年的路隐山,他听见了绝壁崖上飞鸟的声音,凄厉而哀伤,他匆匆奔向绝壁崖的方向,却看见崖上火光冲天。   楚黎心下大骇,浑身抖得不成样子,他疯了似的朝崖上跑,发现崖下沼泽不见,青石路出现在眼前,他来不及思考为何会出现这条路,只想着快些跑快些跑。   他摔跤,又爬起,又摔跤,碎石割破了他的皮肤,他走过的地方留下来一路血迹,可他怎么也跑不到目的地,火光渐渐消散,他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四周慢慢靠拢,绝壁崖不见了,飞鸟不见了,青石路也不见了,黑黢黢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闻到了烧焦的味道,热烘烘的充斥着他的鼻腔,他的双眼仿佛被人剜了去,空洞洞的眼眶留下的只有两行血泪。   楚黎惊叫着从梦中惊醒,阿耶听到这声恐惧的叫声,连忙冲进来,等他跑到楚黎面前,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到。   楚黎惊吓过度,脸色苍白渗人,双目圆睁,瞳孔放大,双眼空荡荡的没有焦距,头发和里衣俱被冷汗打湿,整个人缩成一团,抱住双腿张着嘴喘着粗气,看起来十分可怜。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阿耶顾不得尊卑,爬上床去想安抚楚黎,可他只要一靠近楚黎便惊叫出声,十分抗拒。   阿耶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唤人去请太子殿下。齐安煜匆匆赶来掀开床帐一看,楚黎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了一些,但整体的状态仍旧渗人。齐安煜坐在床侧,微微靠近他:“阿黎,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黎似是没听到齐安煜的声音。   齐安煜又连唤了几声:“阿黎,阿黎。”   见楚黎还是一动不动,齐安煜心中的担忧弥漫开来:“阿黎,你怎么了?孤来了,有孤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楚黎这才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睛,瞳孔回缩,眼神慢慢回笼。   齐安煜从未见他怕成这样,心里头丝丝缕缕的心疼和不舍涌上来,就算他在心里并不完全信任楚黎,但他陪了自己十年,一条狗养了十年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   齐安煜把人拥在怀里,将他整个包裹在怀里,熟悉的气息被楚黎一点一点吸入鼻腔,它们打破了楚黎的恐惧。   “殿……下……”楚黎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颤抖着。   “孤在,”齐安煜开口,声音变成了楚黎心中的定海神针,让他慢慢平复下来。   “做噩梦了?”   楚黎低低应了一声,接下来齐安煜问他梦到了什么吓成这样,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将自己更加缩在齐安煜怀里,似乎这样能够汲取更多的安全感。齐安煜无法,让人把太医叫来给楚黎把脉。   “乖,先放开孤,让太医给你看看,”齐安煜将手放在楚黎的手背上想将他紧紧捏着自己衣袖的手掰开,但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楚。   “不要,不要,别走……”楚黎像是挂在了齐安煜身上,不让他挪动一点,齐安煜走不开,又不舍得强行掰开他的手,便挥手让人都下去,自己抱着楚黎轻哄。   过了两个时辰,楚黎才慢慢缓了过来,赧然从齐安煜怀里探出头,语带歉意:“殿下……我……”   “可是饿了?叫人送些吃食过来,”齐安煜不动声色的揉了揉酸麻的胳膊,温声细语:“或是让阿耶伺候沐浴,你出了一身的汗,孤让太医配几个泡澡的方子过来。”   齐安煜事无巨细的关心让楚黎心里软成一片。 第93章   楚黎被噩梦惊吓一事惹得全东宫上下战战兢兢,就连皇上也知晓了此事,楚黎原本就因此事天天要喝那苦兮兮的安神汤药,现如今,皇上赐下的补药更是一堆又一堆,叫他吃也吃不过来,叫苦不迭。   好在他接下来再也没做过那般可怖的噩梦,渐渐也将那梦忘记,又因齐安煜一直在东宫之中,他也恢复了精神,左右无事,便去了德妃宫中帮忙。过几日便是皇帝的生辰,宫中操持帝王生辰宴的乃是德妃,当年立齐安煜为太子之后,太子生母德妃在后宫之中也逐渐得势,皇上让德妃同皇后一起协理六宫,若不是皇后母家强大,她本人又无过错,恐怕皇后之位早已易主,不过如今这番景象,皇后的大皇子建在,可太子之位旁落,皇后和大皇子齐安邦便显得尴尬起来,但齐安煜请出路隐山公子这件事天下皆知,当年他们没有弄死齐安煜,如今那人长成,早已不是皇后母子能够轻易对抗的了。   虽说是去帮德妃的忙,可德妃哪舍得真的让楚黎辛苦,她个性软弱,性格温柔,心里头也明白齐安煜能有今天都是靠楚黎,对楚黎那是疼惜的跟个什么似的,况且那孩子长得可爱,性格讨喜,她别提多喜欢了。这不,德妃在前头忙了大半晌,还不忘吩咐小厨房为楚黎炖安神汤,待忙过来,还让身边伺候的刘嬷嬷亲自去端来。   楚黎和德妃说着话,刘嬷嬷端着汤进屋,边上伺候的大宫女把汤舀了出来。   “阿黎快尝尝,这是本宫吩咐小厨房专门为你炖的汤,”德妃把汤推到楚黎面前,目露担忧之色:“本宫听闻你前些日子做噩梦吓到了,想来是夜间睡不好这才做那些不好的梦,本宫问过太医,这是他们配的食疗方子,安神最有用了,本宫知道你喝那些汤药喝腻味,这个可不苦,口味清甜,连本宫也觉得好喝呢。”   楚黎惊喜:“真的吗?”边说着边舀了一勺进嘴里,片刻后眯着眼睛夸赞:“德妃娘娘,你没骗我,当真好喝,以后我就不喝那些个苦兮兮的汤药了,让他们也给我做这个汤。”话说完,他已经喝了一小碗,续上第二碗的功夫,楚黎又道:“德妃娘娘,其实我都已经好啦,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而已,过了这么久,也都忘了。”   德妃轻轻点头:“本宫和太子是关心则乱,本宫相信太子与本宫一般,只盼阿黎身体康健,”说罢德妃拉起楚黎的手拍抚着,像是对待自家儿子似的亲昵,不,比和齐安煜在一起时还要亲昵:“本宫拿你当本宫心肝儿一样疼,你打小磕了碰了本宫心疼的都睡不着,阿黎,你对太子来说很重要,就算是为了太子,本宫也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的。”   楚黎感动不已,索性站起来走到德妃身旁,掀起衣袍坐在德妃脚踏上,仰头看他,像是稚儿望着自己的母亲一般:“德妃娘娘放心,阿黎一定会一直在殿下身边辅佐他,阿黎心系殿下,哪里也不去。”   德妃摸了摸他玉白光滑的小脸,都不知道该怎么疼惜才好。   两人气氛正好,便有人捧着一卷画卷站在门口禀告,德妃连忙拉起楚黎,笑道:“趁着今儿你在,本宫有个事情想找你商量呢。”说着让人把画卷拿进来放在桌上。   楚黎好奇的看着它们,疑惑开口:“娘娘什么时候喜欢画儿了?”   “这不会画,是画像,”说着让刘嬷嬷抖开其中一幅:“这是敬候公嫡孙女,杜敏静,今年刚刚少女及笄,阿黎看看如何?”   楚黎摸不着头脑,随意看了一眼画像上娇俏的少女像,漫不经心的摇头:“我没看出什么来。”   “你呀,”德妃娘娘忽然正色起来,手放在堆叠的画卷上:“这些都是各家送来的女儿画像,太子大了,该选太子妃了。”   楚黎霎时睁大了双眼,心情激荡了起来,声音出口都破了调:“德妃娘娘要我给殿下选太子妃?”   德妃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点头:“是啊,本宫听廷涛说了,在东宫时你曾言太子选妃一事须得你过目,本宫想想也是这个理儿,阿黎乃不世阁公子,你在太子身边这些年帮着太子处理过许多事儿,选妃是大事,自是该听听你的意见。”   楚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德妃很快察觉,担忧:“阿黎这是怎么了?”   “娘娘,殿下非得娶太子妃不可么?”   “阿黎这是说哪里话?身为太子,繁衍子嗣也是太子之责,太子现在还未娶亲,已是晚了。”   楚黎不想再待下去,匆匆告辞离开,德妃望着楚黎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她心里忽然不安定起来。   楚黎心烦得很,瞧着这寂静的皇宫更觉无趣,便吩咐阿耶出宫。   阿耶见自家公子神色恹恹,便觉得公子出宫散散心也是好的,他们午饭之后一刻钟离开皇宫,到了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楚黎让马车找地方等着,他与阿耶下了车步行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感受着天子脚下的繁华。   方才楚黎在德妃宫中只喝了些汤,这下饿了,便沿街买着小吃,边走边吃,到了街那头,吃的小肚儿浑圆,就连阿耶也跟着吃了不少,楚黎心情这才好些,和阿耶对视一眼,笑道:“走,咱们找个安静的街道边走便消食。”   他们这一走便走到了黄昏之时,阿耶小声的提醒楚黎天快黑了,该回去了,楚黎肚中饱胀散了许多,脚也走的累了,点点头转头往回走,才走几步,楚黎便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响,问阿耶:“这是什么?”   “应该是有人成亲,”阿耶听了一耳朵,笑着说:“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成亲?”楚黎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他小时在路隐山中,少时在宫中,长到这么大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不见人间烟火,没看过成亲,也没看过葬礼:“听声音不远,我们去看看。”   阿耶怕天黑了出什么事,但瞧见公子双眼亮晶晶的样子,不忍心拒绝:“那我们快点去,看看就得回宫。”   楚黎连连点头。那是巷子里一家普通百姓成亲,新郎与新娘是青梅竹马,两家住在对面,两人一同长大,新娘刚刚及笄新郎便请媒人上门说亲,两家知根知底,彼此有意,这便选了良辰吉日新郎迎娶新娘进门。   迎亲的队伍不长,可该有的一样不落,吹拉弹唱的迎亲队伍已经把新娘迎进了喜轿里,轿子前后跟着的人身上都穿着喜庆的红色,他们一路踩着喜乐的点子,朝着新郎家走去,队伍两边有一群孩子笑嘻嘻的跟着,迎亲队伍中有人见了,从篮子里掏出些喜糖纷发给他们,他们便大声的说些吉利的话,让人听了高兴。   风吹起喜轿的窗帘,楚黎看到了轿子里盖着大红盖头新娘。   人们闹哄哄的,楚黎不知不觉也跟着进了新郎家去观礼去了,他看见新郎踢轿门,牵着新娘的手出来,两人手里牵着红绸走在人群中间,听见三声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新娘被迎进了屋里,新郎独自在外面陪亲戚好友喝酒,他站在人群中听到了许许多多的祝词。   “百年好合。”   “白头偕老。”   “比翼双飞。”   “真是一对儿神仙眷侣。”   楚黎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厅黎那大大的鲜红的喜看了许久,喃喃:“成亲真好。”   阿耶再次催促楚黎,楚黎掏出身上带着的夜明珠随了礼,那收礼之人是个普通百姓,何时见过有人随礼随这么贵重的东西,当下傻了。   楚黎随完礼之后便要离开,那人却叫住了他:“公子,你还未留下姓名,你若不留下,日后主家要如何回礼?”   楚黎笑着回头,扬声道:“那便写路隐楚氏罢。”   那夜楚黎回了东宫,彻夜未眠。   第二日休沐,齐安煜不用早朝,陪着楚黎用早膳,楚黎亲自下厨为他煮了一颗蛋。   他原本是想为他做一顿饭,奈何楚黎身骄肉贵,下人们哪敢让他进厨房,便是他非要进去,也不可能让他动刀动火的,楚黎犟得很,无法,众人便只能勉强让他往锅里扔一颗鸡蛋。   “公子莫要小看这颗水煮蛋,”阿耶宽慰他:“这是公子亲自丢下锅的,殿下知道了,肯定很感动,若是公子还嫌不够,公子可亲自剥给殿下。”   楚黎瞥了阿耶一眼,竟不知该说什么。   楚黎坐在齐安煜身侧,亲自剥好了鸡蛋,递到齐安煜面前。齐安煜早就听说今日这一遭,目光落在那剥得坑坑洼洼的鸡蛋上,心里却升起了一个念头,楚黎被他这么宠着养大,日后若离开了锦衣玉食,仆从伺候,可还能活?毕竟他连剥个鸡蛋都剥得如此糟糕。   楚黎见他久久不接,手瑟缩了一下,正准备收回,却觉得手腕一紧,齐安煜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低头就着他的咬走了大半个鸡蛋。   楚黎高兴了起来。   齐安煜咽下鸡蛋,笑道:“果然是阿黎亲手煮亲手剥的,味道很好,阿黎尝尝?”   楚黎傻乎乎的把手中剩下的小半鸡蛋塞进了嘴里,机械的咀嚼着。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也觉得今天的鸡蛋吃进嘴里是甜的。   “好吃,”他小口小口的咽下鸡蛋,齐安煜适时的端过来一碗汤:“喝口汤,小心噎着。”   楚黎咕噜咕噜的喝了汤,捧着汤碗,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鸡蛋了。”   齐安煜笑笑没说话。   吃过饭,楚黎拉住齐安煜的衣袖,不让他去处理公事,齐安煜侧头看他。   “殿下,你是不是必须成亲?”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昨日去母妃那里听到了什么?”   楚黎目光灼灼的望着齐安煜的眼睛:“殿下,我可以和殿下成亲吗?”   “你说什么?!”齐安煜脸色沉了下来。   楚黎被吓到,但他还是坚持说出了自己想了一夜的话:“我想与殿下成亲,既然殿下必须成亲,那和谁都一样,殿下反正离不开我,与我成亲有何不妥?”   “世上从未有两个男子成亲之事,你这样做,是要让孤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世上未有,我与殿下之后便有了,”楚黎不在意道:“我不管世上人如何看我,我只想与殿下一辈子不分开。”   齐安煜深深的看了一眼楚黎:“就算孤被天下人耻笑你也不在乎?”   楚黎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天下人不会有人敢笑殿下的,殿下现在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久之后便是皇帝,皇权在握,无人敢说殿下的不是。”   齐安煜看了一眼楚黎紧紧拽住自己袖子的手,忽然笑了一下:“阿黎,你虽然是从路隐山出来的,可为何你不懂朝政,不懂兵法,不懂谋略,十年来,所有决策全都是孤一人所作,孤有时候怀疑,你与不世阁,并无关系。”   楚黎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他脸上的惊慌没有逃过齐安煜的眼睛。   “也罢,既然这是阿黎所求,孤便允了你,只是做了孤的太子妃,有些责任,你也必须担起来,如此,阿黎也愿意?”   楚黎咬牙,破釜沉舟一般开口:“只要能与殿下成亲,朝夕相处,阿黎什么都不怕。”   “好。”齐安煜哈哈笑了起来,他反手握着楚黎的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慢慢握紧,力道之大,让楚黎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被捏碎了:“孤会想办法呈禀父皇,让父皇下旨。”   楚黎怔怔的看向齐安煜的眸子,他觉得很迷茫,明明他说出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可现在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变了。   与此同时,前往路隐山的暗卫终于找到了隐没在瘴气深处的绝壁崖。崖上石碑后有一座庄园,如今庄园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望着面前石台上火势渐弱的魂灯,终是闭眼长叹一口气。   “师父,可是……出事了?”老者身后有一白衣青年,长身玉立,仙风道骨。   “孽缘啊孽缘,便是收了他惊天才智也没有用么?世间情字,当真无解,无解……我也没有办法……”   青年一听,深深皱起了眉:“我去杀了他,他死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于断,”老者喝住他:“莫要再去沾因果了,那是你师弟的命,再次轮回,也无法更改的命。” 第94章   自齐安煜既然答应了楚黎,楚黎就日盼夜盼,盼着他与齐安煜成亲这件事落到实处,半月后,他等到了一道赐婚的圣旨,就在楚黎高高兴兴的要接过圣旨时,传旨的王公公双手往后一缩:“公子,咱家现在这里恭喜公子与太子殿下喜结连理,只是……”王公公屏退众人,扶着楚黎站起来,这才开口:“陛下口谕,公子若要为大昌太子妃,便要以不世阁为嫁妆,如此,陛下才能允准这桩婚事。”   “以不世阁为嫁妆……”楚黎没有听懂,他疑惑的看向王公公:“是什么意思?”   “孤来为阿黎解释,”齐安煜的声音从楚黎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到齐安煜身穿着太子朝服,信步走上前,王公公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齐安煜挥手让王公公退下,王公公笑着点头,双手将圣旨递到齐安煜手上,楚黎的目光痴痴的落在上头。齐安煜漫不经心的掂了几下手中的卷轴:“前几日孤的暗卫来报,已经寻得路隐山之路,并到了绝壁崖之下。”   “什么?!”   “阿黎为何如此惊讶?”   “绝壁崖隐于世毒瘴之后,若非有人带路,百年来无人能入,怎么可能轻易被找到,我不信。”   “是啊,路隐山不愧是天下神山,孤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所收获,也是多亏了上次阿黎的指点,找准了朝向,让孤豁然开朗,原来绝壁崖出现的时机和光线有关,只有某一刻的光线能够透过毒瘴落在崖壁上,届时才能看到沼泽旁边的路,只可惜找到了绝壁崖,却又遇到了难题,崖壁陡峭光滑,无处落脚,怎么也找不到去到崖顶的路。”齐安煜一番话说得坦然至极,语气平常,一如早晨他出门时叮嘱楚黎早膳多用些那样。   楚黎一时间没办法分辨出齐安煜说这话的意思,他将视线移到齐安煜的脸上。   齐安煜牵过楚黎的手,笑着对他说:“圣旨既下,你与孤很快便是夫妻,自古夫妻一体,如此,阿黎仍不愿将告诉孤不世阁所在之处?难道是要与孤离心不成?”   齐安煜说那话时,眼中都是失望。   楚黎来不及想这话的对与错,他不过是瞧见他的失望,自己的胸口都闷得慌,他想和盘托出齐安煜最想知道的东西,可他忘不了他离开不世阁时师父那双悲悯的双眼。   “殿下,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在一起了?”   楚黎死死的盯着齐安煜,他焦急地等着答案。   齐安煜目露难色:“阿黎,孤自然是想和你在一起,可这是父皇的决定,孤也不好辩驳。”   楚黎垂下了眼睑,不再去看齐安煜的脸,他不太聪明,却知道齐安煜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出山十年,皇帝从不会过多询问不世阁中事,百年前居异和谭宗到底传说到底让人忌讳,唯有齐安煜对不世阁充满了兴趣。   他万般不愿,却终究抵不过心中渴望。   楚黎多想和齐安煜拜堂成亲,从此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侧,睡在他枕旁。   “既是圣上的旨意,那便不得不从,为了殿下,我一定会遵从,可殿下知不知道,我一旦说了,就成了不世阁的罪人,万死都难辞其咎。”   “孤知晓阿黎为了孤牺牲良多,”齐安煜将楚黎揽进怀中:“孤会好好待你。”   “殿下,等我们拜过堂后我亲自把路隐山地图画给你。”   齐安煜闻言难掩失望,他还以为今日就可以让楚黎说出来,不过也罢,多少年也等了,也不差这些日子了。当朝太子娶不世阁楚黎公子为太子妃一事昭告天下,天下哗然。   然细细想来又觉得此事并无不妥,谁都知道如今的太子如何得的这个太子之位,而将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将之娶进门岂不是最稳妥的?   皇后得知此事之后立即宣大皇子齐安邦进宫。   大皇子温和有礼,如若不是当年齐安煜和楚黎从路隐山出来,太子的位置早就是他的,虽然错失了太子之位,但齐安邦一向淡然,似乎不怎么将太子之位放在眼里,任谁见了他都能从他身上看出几分出尘之意。   可皇后却最烦他这个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得模样,每每见了,总是气得抚胸:“你看看你,这般装模作样给谁看?你若有齐安煜一半的手段,太子之位也不至于旁落,他可是为了留住楚黎而不惜娶一个男子为太子妃,被天下人笑话也不顾,此等手段,是你拍马也不及,本宫的好儿子啊,你再这样下去,擎等着他登上皇位再来收拾我们娘俩。”   齐安邦一边听着一边给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蕙兰使眼色,蕙兰轻轻点头,给皇后添了一杯茶,皇后说了许久累了,端茶喝的功夫齐安邦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母后莫急,免得气坏了身子,儿臣要心疼的。”   皇后发泄一通,冷静了下来,可心中的不甘却难以抚平:“本宫就是不甘心,明明当年是你和齐安煜一块儿进的路隐山,你们二人都从里面出来了,只是你身旁没有一个楚黎,你就什么也没有,这太不公平。”   齐安邦听闻这话也轻叹了一口气:“这或许是命吧,不过母后也不必过于忧心,儿臣总觉得太子成亲并非一件坏事,峰回路转,也许有转机也说不准?再说,无论得不得那个位置,儿臣都可以为百姓谋福祉,做个王爷也没什么不好,再不济,儿臣自保总是可以的。”   皇后勉强笑了一下,不再多言,她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的,这么多年来太子得势,第一个想对付的便是他们母子,却从未得手,除了齐安邦聪慧过人之外,冥冥中似乎有神明保佑。婚期临近,楚黎忙的团团转,他第一次和心爱之人成亲,期待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成亲要准备的大小事宜他都亲自过问,这可苦了操办的礼部和内务府,见天儿的就瞧见楚黎坐着轿子过来询问,但凡有一处不满意都要重做,齐安煜也乐得让他折腾,只是楚黎太过信任齐安煜,并未发现一应物件都是备的双份,只不过一份精致些,一份略显粗糙。   再过三日便是大婚,楚黎不便住在东宫,好在他刚入京那年皇帝就赏了府邸,赐婚的圣旨上又封了他爵位,他便搬去了自己从未住过的侯爵府。   公子楚黎的侯爵府邸就算从未有人住过,但却样样俱全,半点荒废之意也无,楚黎刚下马车便被府邸的奢华震惊了,他偏头去问阿耶:“这……这是我的府邸?”   阿耶扶着楚黎进府,笑道:“这府邸一直是殿下让人打理的,公子还不知道殿下,只要是涉及公子的吃穿住行,都是顶好的,殿下哪里会让公子受委屈,”说着冲楚黎眨眨眼:“等大婚之后,公子成了太子妃,殿下越加不会让公子受委屈了。”   楚黎笑开了花。成亲前一夜,楚黎原以为自己会兴奋的睡不着,担忧第二日气色不好,叫阿耶去准备助眠的茶和香,却不想阿耶前脚才出去,后脚楚黎便睡了过去。   他刚一睡着便做了个梦,他在梦里迷迷糊糊的走回了路隐山,他在绝壁崖上抬头往上看,看到绝壁崖上飞鸟盘旋,山上庄园楼阁依稀入眼。   楚黎高兴极了,快步上前旋开上山的机关,崖身旋转,山体中出现一条青石板路,楚黎小跑着上了山,他才走到庄园门口,便看见一个白衣青年面无表情站在台阶上,楚黎连忙顿住了脚步,神情收敛,忐忑的唤了一声:“师兄……”   楚黎喊完便不再开口,只是期待而又愧疚的望着白衣青年。   于断深深的看了一眼容貌未变的师弟,背在背后的右手捏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长久的沉默之后于断先开了口。   “今夜是最好的拨乱反正的机会,楚黎,只要你点头,师兄就帮你将一切带回正轨,过了今夜,你与齐安煜姻缘纠缠,天道降罚,你将遭千倍反噬,永无翻身之地。”   楚黎闻言,眸中一片茫然,他似乎听不懂于断的话,隐隐却又觉得他忘了什么事:“如何……如何拨乱反正?”   于断冷声道:“杀了齐安煜。”   “不行!不能杀他!”   于断眸光一暗:“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师父与我拼尽全力也只能保你魂灯不灭百年,如今你不赎罪,届时天罚是你能承担得起的吗?你要让我和师父百年修为化为乌有是不是!”   楚黎不住的摇头,眼眶红极,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于断恨铁不成钢,但这件事他没办法出手,眼看天快亮了,于断知晓,他救不了楚黎。   “你如今二十,尚未取字,师父百年前为你取了字,你忘了,今日我将其放入锦囊中,就当……就当你的新婚贺礼,待你成亲后方可打开。”   于断话音刚落,楚黎眼前便出现一个五彩锦囊飘在空中,楚黎伸手将它抓在手中:“师兄……”   眼前早已没有师兄的影子,周围的一切也开始崩塌,楚黎恐慌环顾四周,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师兄二字。   在巨大的崩塌声中于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深深浅浅听不真切。   “若你今夜不愿,两年之后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楚黎,不世阁与此间事了,后会无期。”   楚黎猛然惊醒,手中赫然捏着一个五彩锦囊。 第95章   梦境坍塌,做梦之人醒来,手中锦囊似乎还残留着路隐山绝壁崖上的凉意。   二十岁的青年盘腿坐在床榻上,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一片漆黑,子时刚过不久,楚黎捏着锦囊,头一次认认真真的思索自己的来处。   入世十年,混沌十年,楚黎浑浑噩噩的在尘世中过了十年,他记得路隐山的路,记得绝壁崖的机关,记得师兄于断,记得师父,却不记得不世阁中长大的岁月,他更没有世人以为的不世经纶,他似乎很普通,虽为太子谋士却从未替他出谋划策,一切都是齐安煜自己顶着他不世阁的名号自己为自己筹谋。   而楚黎的作用,只是带着齐安煜从路隐山出来,让他有资格登上太子之位罢了。   齐安煜不止一次试探过楚黎,可当楚黎思考之时,却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被掩盖住了,模模糊糊像是隔着一层纱。   阿耶说公子有着世人少有的天真,心中想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   可这一刻,楚黎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尽的茫然,耳边于断那句后会无期还在鸣响,天色逐渐发亮,他觉得自己无比清明,却又发觉这清明杂糅着雾气。   府邸中伺候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今日乃是太子大婚,他们起的比往常要早得多,待他们收拾妥当,才会唤醒今日的主角。   但楚黎早就没了睡意,起身走到桌前,铺开巾帛,提笔蘸墨,静静绘下路隐山地图。   齐安煜亲口对他说,成亲后便带他回家看看。   十年不见,他亦想回家看看。巾帛之上的墨迹干透,楚黎垂眸细看,轻轻笑了出来。   叠好,将其郑重放入锦盒之中,阿耶从外间走来,见楚黎身着中衣站在房中,心道果然,笑着端来热水青盐,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眉眼带笑。   太子妃的礼服被改制成男子款式,与太子婚服极像却又有些许差别,原本绣娘绣的时候拿不准男子为妃是否要准备盖头,内务府也不知该不该备下凤冠,楚黎等不来齐安煜与他讨论这些细碎之事,想了想,还是让他们依制备着。   他想不到太多,只是觉得齐安煜若是太子,那他无论哪一样都该是最好的,他的太子妃,不能与他丢脸了。   男子的婚服,女子的凤冠,盖头,穿上这一身华贵的嫁衣,只是让人觉得违和。   男不男女不女的。   只是楚黎纤细,又比一般女子高些,男子婚服衬得他俊俏帅气,而繁复的凤冠落在高高竖起的墨色长发上,配上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又让人觉得娇媚妍丽。   既奇异又美的不可方物。   便是日日伺候在他身边的阿耶也看呆了去。   楚黎站起身,重的要命的凤冠让他不得不端正了身姿,不敢乱晃身体,他浅笑着回身唤了阿耶的名字几声:“阿耶?看呆了?”   阿耶脸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不是被这满屋子喜庆的红色映的,局促的不敢再看楚黎:“公子,你今儿真……真好看。”   楚黎嘻嘻笑了几声,他的小声清朗可爱,像是珍珠落在了玉盘里似的:“我知晓了,待过一阵,我也为你寻一美丽的女子给你做媳妇儿。”   阿耶抬头:“公子当真?”说完随即叹了口气:“只怕好看的姑娘也看不上奴才。”   “总会有的,”楚黎肯定的答他,那模样可不像是安慰阿耶:“这世上的好看,是看在心上人的眼里的,她若在你心上,便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她若不再你心上,便只是悦目不悦心,再好看,也记不住一分。”   阿耶噗嗤一声笑了:“伺候公子十载,头一次听公子说这样的话,许是要成婚了,不再像从前一般,懵懵懂懂的。”   楚黎说完自己也跟着笑了,他方才说的那些,是连自己也惊讶的。   迎亲的队伍到了,楚黎亲手给自己盖上了红艳艳的盖头,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再睁眼时,眼前只剩一片鲜红。   他被人牵着上了太子迎亲的车鸾,齐安煜亲自在府门口迎他,楚黎站在门槛里,胸前是齐安煜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手指修长,手掌有力,稳稳的停在半空。   楚黎毫不犹豫将放上去,齐安煜握着他的手,紧紧的,牵着他跨过门槛,走上车鸾。   双手相牵的那一刻,这周围吵吵闹闹的声音仿佛都离楚黎远去,那一瞬间他忽然鼻头一酸,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砸在了地上,在铺满红绸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小圈,只是周围太热闹了,谁也未曾注意这滴泪。   楚黎有一瞬间的讶然,他不懂自己缘何要落泪,这一日,本是高兴的日子。   可方才那一刹那,他恍惚间觉得他等着齐安煜来娶他,等着齐安煜身穿婚服来牵他的手,不是等了十年,而是等了……百年。   太子大婚,游城一圈,受全城百姓祝贺。   两人坐在宽大的车鸾里,双手一直紧紧牵着。   楚黎不愿放,齐安煜亦不愿意。   凤冠太沉,缀满了刺绣的盖头也不轻,楚黎不敢动了,梗着脖子,连想转头偷偷去瞅身旁的……准夫君也做不到,生怕一晃,便在百姓面前出了丑了身旁人的面子。   可齐安煜却是不顾的,楚黎瞧不见,他不知自楚黎身穿一身华丽婚服站在他面前时,他的目光却再也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了,他目光灼灼的盯着盖头下面露出的那一小截玉白的下巴上,良久喃喃的开口。   “孤总觉得,孤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久到方才在见你,心头竟觉得痛。”   人声鼎沸,喜乐翻天,楚黎并未听清齐安煜的话。   “殿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黎的声音唤回了齐安煜的神智,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痴迷尽数消散,齐安煜转头看向右前方路边,敬候公府的牌匾在阳光下闪着喜气。   那牌匾上也挂着大红绸,那侯公府门口站着的人亦喜气洋洋。   队伍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楚黎先时不觉,待停得久了,方才觉得奇怪。   “为何停了?”   “前头不远便要进宫,在等吉时。”   “哦,”楚黎瞬间安心,交握的手指在其安煜手背调皮的划着:“殿下,我好累哦。”   “乖,待行礼过后便能休息片刻,”齐安煜忽然凑近他,隔着盖头在他耳边轻笑道:“爱妃,且再忍耐忍耐。”   那一声爱妃差点让楚黎酥了骨头。   这边车鸾上的浓情蜜意让楚黎脑袋发蒙,他听不见下面百姓们的嘀咕与议论。   “太子竟是同一日迎太子妃与侧妃?”   “哎呀,毕竟太子妃为男子,不能生育呀。”   “不过太子能不顾阻拦娶楚黎公子作太子妃,也是深情。”   ……   敬侯公嫡孙女,杜敏静,一身红装,俯身进了太子与太子妃身后跟着一顶新婚轿子。楚黎一无所查。   拜堂,行礼,他被送往了东宫等候太子。   月挂梢头,他在铺满红枣桂圆的床榻上等了三个时辰门才被推开。   楚黎闻到了酒气,浓烈至极。   他想,他的太子殿下醉了罢,他的双手在身前互相捏着自己的手指,紧张得出了汗。   楚黎听见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下一刻盖头被人稳稳的掀起。   楚黎抬头,顺着盖头被掀起的方向看去,齐安煜眼角发红,许是喝了太多酒,但他目光清醒,像是没有醉意。   齐安煜的手还捏着楚黎的盖头,看到他脸的瞬间,齐安煜竟然呆住了。   方才在廊中行走,他一直想今日的楚黎会是何等模样,想着想着,那盖头下的玉白下巴便充斥着他的大脑,他不自觉的脚步飞快。   奇怪,奇怪,奇怪。   齐安煜心中连叹三声。   楚黎入住东宫十载,他的样子齐安煜早就记在了心中,刻在了脑中,他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记得他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记得他脸上的每一颗痣的位置,明明他今日不过是穿了一身红装,戴了一顶凤冠,却没得像是熊熊烈火,要把自己烧穿了。   “殿下……”   齐安煜把盖头扔在床上,掀袍坐在楚黎放脚的脚踏上,头往后一靠,便靠在了楚黎的膝头。   楚黎愣了愣,这才发现,齐安煜醉了。   “殿下,我们要喝合卺酒。”   “孤想看看你,”齐安煜轻声说,仰着头就这么看着楚黎:“孤总觉得……总觉得……”他说着说着只觉得胸口发闷。   “觉得什么?”楚黎茫然。   “孤不知道……”齐安煜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看了很久那张脸,深深吐出一口气:“许是今日大婚,太过高兴,来,”齐安煜撑着站起来,牵着楚黎的手走到桌旁:“咱们喝合卺酒。”   喝完,楚黎轻轻把酒杯放在桌上:“殿下,我们现在是夫……夫了,天地和百姓都给我们做了证明。”   原本这场婚礼不过是办来给楚黎看的,可齐安煜将这句话听在耳朵里,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跳的快了,心情更是激荡起来。   天地和百姓都知道他与楚黎在一起了,便再也……不能分离了。   楚黎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锦盒,极其郑重的将其放在齐安煜手中。   “这是我答应殿下的东西,殿下,此物对我至关重要,可往后,殿下才是我最最最重要的。”   连用三个最字,像个小孩子。   齐安煜立马明白里面放的是什么,他手指轻轻摩挲着锦盒上的纹路,片刻后随手将其放在一边:“阿黎,你可知喝了合卺酒之后该如何?”   下一刻,楚黎便被齐安煜一把抱了起来,楚黎惊呼出声,凤冠上的珠翠和珍珠碰撞出脆响,在门上晃出醉人的剪影。   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96章   新婚第二日太子夫妇要去给皇帝皇后敬茶,阿耶和生怕在家公子起晚了失了礼数,又不敢打扰,在寝室外来回踱步,时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上前敲了敲门:“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起来了。”说罢时清便站在门口候着,阿耶见有人催促,心里安定了不少。   齐安煜听见了声响,醒了过来,下巴和脖颈处暖洋洋毛茸茸的触感让他心情甚好,怀里的青年睡的香甜,滑腻的肌肤触感极佳,昨夜之事在脑海中回忆片刻,齐安煜竟生出几分岁月足,人生不可多求之感,他并不是不通人事,十四五岁时便已经有通房丫头来伺候过,只不过那时草草了事,齐安煜也不过觉得此事虽然叫人舒快,却也仅此而已,反倒是那些男男女女的皮肉时不时让他闻出几分腐败的味道来,多是倒人胃口,可怀里的人儿……他与他们全无半点相同,齐安煜抱着他,所触所闻,仿若琼浆玉露将养长大的仙家一般,想着一双大手也不闲着,一会摸摸楚黎的后背,一会捏捏他柔嫩的小脸,一会抓着他一缕头发在手掌间把玩,齐安煜不曾放轻动作,可楚黎半点醒来的样子也无,可见昨夜他是累及。   虽不忍心扰他睡眠,可眼下再睡真要误了时辰,齐安煜只得伸手捏着他的小鼻头,阻了他吸气,果然,片刻后楚黎挣扎着醒来,茫然的委屈的望着齐安煜,齐安煜被瞧得下腹一紧,低头照拿软糯糯的唇上亲了一口:“阿黎乖,莫要再睡了,要去给父皇敬茶了。”   周身全是齐安煜的味道,再加上那一吻,楚黎被亲的心满意足,枕着齐安煜的胳膊撒娇,声音软软的:“殿下,我身上酸。”   “辛苦爱妃了,”齐安煜摸摸他的小脸,哄道:“孤与你揉揉腰,待敬完茶再回来睡。”待二人赶到时,荣昌帝与众嫔妃已然等候小一会了,齐安煜牵着楚黎的手走到了殿门口才放开,楚黎微微嘟了嘟,有些不愿,但也知道有旁人在,他不能失了礼数,与齐安煜在门口稍候之时,楚黎瞧见一宫装少女也站在这里,像是等着进去似的,楚黎从未瞧见过她,心下奇怪,那女子容颜娇俏,盘了发,应是嫁了人的,难不成是嫔妃么?   未曾细想,荣昌帝身边伺候的王公公便走了过来。   楚黎与齐安煜并排走近殿中,他并未发现在他身后两步之距,那宫装女子跟着进来。楚黎乖巧的跪着敬茶,待他敬完,齐安煜伸手将他扶起来,楚黎冲着齐安煜甜甜一笑,接着他便听见前面皇后说话:“太子妃的媳妇儿茶本宫喝着了,太子侧妃也该敬茶了,”说完,皇后转头看着坐在她身旁的德妃。   德妃脸上挂笑,神情不变。   “煜儿好福气,一娶娶了两个,敏静可是这一辈中才情容貌最好的女儿了。”皇后收回了视线,慢悠悠的放在了齐安煜身侧的楚黎身上。   楚黎脑袋发懵,他一时间呆愣住了,像是消化不了皇后说的话,齐安煜捏了捏他发凉的小手,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道:“阿黎,莫怕,孤出去在与你解释。”   楚黎失语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像个傻子似的看那娇俏的少女规矩的敬完茶,然后朝着齐安煜害羞一笑。皇宫里,楚黎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齐安煜与荣昌帝商议国事去了,没有陪着他回东宫,反倒是侧妃杜敏静和他一起,身后跟了伺候的宫人一片,阿耶担忧的望着自家公子,他如何没想到昨日竟然正妃侧妃一块儿入的东宫,也是他这个奴才当得差劲,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楚黎忽然停了脚步,回身望着杜敏静。   杜敏静吓了一跳,但还是走了几步上前行礼:“太子妃安。”   楚黎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她:“我觉得你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臣妾母亲将臣妾画像送与殿下、德妃娘娘看过,”杜敏静想了想,道。   “你是何时……何时得知殿下要娶你的。”   杜敏静低头浅笑:“立臣妾为太子侧妃的圣旨是和立太子妃的圣旨是一起宣的,只不过殿下怕太子妃伤心,未曾告知太子妃罢了。”   楚黎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锤了一拳,他身形摇晃,像是站不稳了似的,阿耶连忙上前扶住他,狠狠的瞪了侧妃一眼。   杜敏静也不在意:“若没什么事,臣妾便先行回东宫了。”阿耶知道楚黎一时间接受不了,他碰了碰楚黎的手,冰凉的吓人,连忙扶着他到一旁的亭子里坐下,让剩下的人在旁边守着,楚黎难过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阿耶担忧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响起,扰得他心烦意乱。   “阿耶,你回去给我取一件披风过来,我有些冷了。”楚黎说:“快去。”   阿耶知道楚黎最不愿意让别人碰他的东西,叮嘱他不要乱走,这才小跑着回了东宫。   阿耶一走,楚黎便出了亭子,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独自去了御花园。七走八走,楚黎也不知自己到了哪里,走不动了,他便找了个没人的小池塘,蹲着,渐渐得,眼泪从眼眶里一滴一滴的滴在水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齐安邦从皇后宫里出来,又是没来由的被说了一通,他烦得很,索性独自一人到御花园里透透气,站在自己时常来的池塘边,突然听见细微的抽泣声,齐安邦想,这又是哪个被欺负了的宫人躲到这里偷偷哭?心生好奇,循着声音扒开垂柳。   树影摇晃,柳枝落在楚黎侧脸,打断了他的眼泪,泪眼婆娑的青年抬头,对上了一双温和的双眸。   齐安邦微微弯腰,递过来一张锦帕,楚黎接过来,胡乱的擦着眼泪。“新婚第二日,怎么哭的这么伤心?”齐安邦走了过去,蹲在离他一臂之距:“眼睛都哭红了。”   楚黎不敢再看他,一言不发。   齐安邦不在意,继续开口:“路隐山不世阁入世的公子,须得倾天下之力呵护,不能受委屈。”   楚黎闻言侧头瞥他,却瞧见身旁的男人说这句话时神情异常认真。   “正妃侧妃同时入府,太子做错了。”   楚黎还是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已经湿润的锦帕递了过去,齐安邦没伸手接,笑了笑,还准备说什么,边听见远处传来声音再唤楚黎。   “拿着吧,本王得走了,你若是想哭,便再哭会。”如今楚黎是他的‘弟妹’,他须得避嫌。   说罢便站了起来,楚黎听到他要走,也连忙跟着站起来,只是他蹲了许久,又哭了半天,才站直便头晕眼花,朝着池塘栽去,齐安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伸手抱着他的腰,以免他摔进池塘。   这一幕被找过来的齐安煜看在了眼里。   担忧的眼神一瞬间变成了愤怒,阿耶跟在齐安煜身后忐忑极了,连忙捧着披风跑过去:“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见了,奴才都吓死了。”   齐安邦看见齐安煜的一瞬间立刻松了手,和楚黎拉开了距离:“太子殿下,”齐安邦解释道:“方才太子妃脚滑,没有站稳,本王扶了他一把。”   齐安煜冷冷开口:“有劳皇兄。”   然而楚黎脚下干燥,未曾有苔藓与湿泥。   齐安邦看见齐安煜的眼神,知他不信,张口还欲解释,齐安煜已经走过来,握着楚黎的手腕,将他拉走了。   齐安邦摇摇头,顿觉无趣,正要离开,脚下却踩到了东西,抬脚一看,是一个五彩锦囊,齐安邦回忆片刻,才想起来楚黎被拽走的时候身上落下来的,他将东西揣入怀中。东宫,太子妃寝。   “就这么舍不得大皇子,一路上你已回头看了两次,怎么,需不需要孤将人请来东宫让你二人好好聊聊?”齐安煜的声音发寒:“孤到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如此亲密了,躲在御花园隐秘处互述衷肠?”   楚黎心里头的难过本来就未曾缓过来,又匆匆见了齐安邦,现在心里更加一片复杂,此刻听到齐安煜冷漠的声音,眼泪不知不觉又盈满了眼眶。   齐安煜很少很少见楚黎哭,看到他的眼泪,齐安煜胸口闷得慌,接着是莫名奇妙的怒意,他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他:“你可知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会发生什么?楚黎,你一心想嫁给孤,既然嫁了,身为太子妃,该守的规矩就必须给孤守好。”   “你娶侧妃……”楚黎的声音微微发抖:“也是规矩吗?”   齐安煜未曾回头看他。   “孤乃太子,传宗接代乃孤之责。”   有好多话到了楚黎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齐安煜转身朝外走,到了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楚黎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这几日便不要随意出入东宫,好好将养身子,孤让他们给你做好吃的。”   齐安煜走后,房中只剩下楚黎一人,他站的累了,拖着身体坐在榻上,缓了一会想起来师兄给自己的锦囊,往怀里一摸,却只摸出一张湿润的锦帕。   楚黎想起了齐安邦那双温柔的眸子,心里涌起滔天愧疚。   “对不起……”楚黎喃喃自语,等反应过来,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致歉。 第97章   正妃侧妃同一日进府,新婚夜太子自然宿在太子妃处,第二夜,便该去侧妃的院子,楚黎还不知晓这个规矩,夜间他独坐在屋内等着齐安煜,直到东宫熄灯,也未曾等到人。太子妃寝室内的烛火一直未灭,伺候的宫人连连上前规劝,楚黎看了一圈,没发现阿耶的身影,身边这些伺候的人楚黎并不熟悉,问了才知他们是时清临时调过来的内伺太监,这些人深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伺候楚黎之时不敢多说话,楚黎问什么他们便答什么。   楚黎抬眼看着面前陌生的人,问他们:“阿耶呢?”   “回太子妃,”太监行礼:“阿耶白日里没有伺候好太子妃,太子殿下生气,罚了阿耶板子,方才刚完施刑,阿耶暂时不能伺候太子妃了。”   “阿耶挨板子了?!”楚黎站起身来:“他为什么挨板子?我怎么不知道?”   宫人们吓得跪成一排:“太子妃息怒,太子殿下说阿耶没有跟紧太子妃,致太子妃走失在御花园,给打了三十大板。”   “三十大板……”楚黎气急:“阿耶还有命在?这三十大板打下去他还能活吗?”   “这……”内伺太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小声开口:“时清侍卫已经派人去请太医过去了。”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楚黎已经推开门跑出去了,身后的人连忙起身跟上,楚黎跑到了阿耶住的地方,推开门,一股子奇怪的味道扑来,仔细一闻,是血的味道和着中药的苦涩。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昏暗得很,楚黎走到桌旁自己点燃了蜡烛,端着烛台走到床榻边。   阿耶趴在床上,裤子褪到了大腿上,露出了被打得糜烂的臀部,上头敷着黑乎乎的药泥,阿耶脸上全是痛的冷汗,嘴唇被他咬裂了,留下些许血迹,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楚黎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声音哽咽:“阿耶……”   阿耶艰难的睁开眼睛,见楚黎站在自己身前眼眶红红的,心里也跟着难受,他勉力扯了个笑来:“公子,不碍事的,奴才不疼,就是……一顿板子而已……奴才小时候犯错也常常挨罚,太晚了,公子快回去吧,这些日子阿耶就不能伺候公子了,等阿耶好了,再去公子跟前伺候。”   楚黎的眼里已经滴了下来:“是我的错,害你挨打,对不起,阿耶,对不起。”   “公子,别这么说……嘶……”阿耶哪能让主子给他道歉,激动之下碰到了伤口:“是奴才没有伺候好公子,殿下罚奴才也是应当的。”   楚黎听到阿耶这个话心里越发的难受,他脑海里浮现齐安煜冷漠的眼神,这一日的委屈在心头逐渐堆积,楚黎留下两个人太监伺候阿耶,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他问跟在他身后的人齐安煜在哪里,那些人哪敢开口,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说话,楚黎被气笑了,便顺着整个东宫自己找。   东宫虽大,但能够住人的院子不过那几个,况且齐安煜乃是东宫之主,不可能住在偏远之所,楚黎很快便找到了齐安煜今晚宿下的院子。   院门口的太监不让他楚黎进去,他们说这是侧妃的院子,今夜太子殿下已歇下了。   楚黎站在门口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间,想着齐安煜和杜敏静两个人就睡在那里,也许此刻两人正在里面被翻红浪,齐安煜昨夜对自己的温情和霸道此刻也会在里面上演。楚黎死死的瞪着那扇门,身侧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他胸口痛得厉害,面前的太监还在不停的说话,劝他回去休息。   楚黎抬脚,一脚踢开那太监,大步走了进去。   这边发出的声响把侍卫引了过来,他们原以为是刺客,现在一看是新过门的太子妃,就算楚黎不是太子妃,他原本也差不多是东宫的半个主子,东宫原本的侍卫和太监不敢阻拦,倒是杜敏静的陪嫁嬷嬷和陪嫁丫头抖着胆子拦在他面前。   楚黎冷冷的瞥了她们一样,毫不怜香惜玉的一脚踢开,那两个女人猝不及防跟门口的太监一样被踢倒在地捂着肚子呻吟。   在里间休息的齐安煜和杜敏静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齐安煜坐起来,杜敏静连忙下床拿过一旁的衣服披在齐安煜身上,跪在地上伺候他穿上鞋,跟着他走了出去。   楚黎闹出来的动静不下,片刻侧妃的院子灯火通明,楚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正好和内阁走出来的齐安煜、杜敏静遇上。   齐安煜身上穿着白色的寝衣,肩上披了一件外袍,脚上趿拉着木屐,长发未束,垂在身后,杜敏静身上也穿着白色的寝衣,但她出来的太快,没来得及披衣,黑发散落在身后,少女纤细的身姿,娇俏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可爱又可怜,站在高大英俊的齐安煜身旁,仿若一对璧人。   楚黎只觉得眼睛刺痛。   他真的在这里,就在他推开门的前一刻,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楚黎喉头不适,他有点想吐。   “深夜不睡觉,你闹什么?”齐安煜的声音冰冷至极。   楚黎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这让他松了口气。   “阿耶是我的人,殿下凭什么罚他,凭什么问也不问我就让人打他。”   齐安煜神色一凛,听到‘我的人’三个字时他胸口升起怒火来,原本以为楚黎闹到这里是因为自己和杜敏静睡觉,却没想到太子妃怒气冲冲的找来仅仅是因为自己罚了他的奴才。   “你莫要忘了,整个东宫都是孤的,一个奴才而已,”齐安煜冷笑:“你是太子妃,怎可留男人在身边,阿耶是小厮,不能留在你身边,来人,将他扔出去。”   “我看谁敢!”楚黎不可置信的看向齐安煜:“阿耶才被打了三十大板,现在把他扔出去,你是要让他死吗?!”   楚黎质问的语气让齐安煜怒火更甚,他怒极反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楚黎冰凉的脸蛋儿,道:“也是,孤一向疼惜阿黎,既然阿黎不愿,那孤也不愿让阿黎难过,可是规矩就是规矩,来人,将阿耶送去净身房,去势之后充为东宫内监。”   楚黎被齐安煜突然的亲昵晃了心神,待反应过来时传令的太监已经跑出去了,楚黎一掌排开齐安煜的手:“你要让阿耶变成太监?”   齐安煜揉了揉被拍红的手背,脸色铁青。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阿耶伺候了我十年,我还答应过他给他娶妻……”楚黎说完这才发现齐安煜的脸色有多难看。   这时,杜敏静的声音想了起来,她款款走到齐安煜身边,扶着齐安煜的手臂,嗔怪的对着楚黎说:“臣妾虽为侧妃,说这些实在是越了规矩,可楚公子身为太子妃怎可当众斥责殿下,这东宫都是殿下的,责罚一个奴才罢了,太子妃怎么动这么大的肝火?”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楚黎狠狠的怼了回去:“我乃是不世阁的公子,就算不是太子妃,也轮不到你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没有我,就凭你?妄想太子侧妃的位置……”   “是吗,”齐安煜打断楚黎:“这么说,怕是孤也没有资格在不世阁公子面前说话了,毕竟孤这个太子之位,是靠着楚公子才得的,否则,孤算个什么东西呢。”   齐安煜的话让楚黎难受的险些站不住,这个夜里,他就站在齐安煜身前,却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慢慢出现了裂缝。   齐安煜心情烦躁,不再去看楚黎:“来人,送楚公子回屋休息。”   说罢齐安煜转身回了里阁,杜敏静冲着楚黎得意的一笑,跟了上去。   楚黎看不见杜敏静的笑,他满脑子都是齐安煜那句‘楚公子’。   相处十余载,他一直都唤他阿黎,昨夜与今晨还曾唤他爱妃,仅仅十多个时辰之后,他就变成了楚公子。   楚黎浑浑噩噩的被人引回了自己的房间,路上他抬头看了看天空,蓦然发现今夜夜色竟十分不错,月夜清辉,星辰光遍大地,可这些光点落在心头却让人觉得冷得厉害。   房间内一片喜庆,红绸遍布,喜被、喜褥换了新的,燃尽的红烛以及供桌前未撤的红枣桂圆,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摆了好几套红装,视线一一从它们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房中衣架上那套昨天的婚服上。   楚黎缓缓走上前去,颤抖着手从上到下认认真真的把这套婚服摸了一遍,接着,他拿起剪刀,将这套价值千金,独一无二的男太子妃婚服剪成一条一条的碎片,楚黎坐在红色碎布中间,将它们归拢在箱子中,拿过昨夜的凤冠和盖头一并扔在里头,缓缓合上了盖子,上了锁。   他抱起箱子放到了衣柜的最里面,关上了柜门。   天边黎明缓缓至,楚黎推开窗户,静立良久,苍白的唇轻启:“师父……”   路隐山,不世阁。   魂灯忽明忽暗,白发苍苍的老者抬眼注视片刻,摇了摇头。   于断想说话,老者伸手制止他:“时辰到了,你我当归去。”   “可师弟还没回来……”   “他回不来了,”老者淡淡开口:“真龙历劫,遇此界妖王黑蛟,被抢夺大半龙气,如今百年轮回,无论是真龙夺回黑蛟侵占百年的气运,还是黑蛟彻底拿走真龙龙气,他二者之间早晚有一战,而你师弟为保真龙气运百年不散,魂魄残破,届时定会烟消云散,当年他犯下的错,与他百年时光弥补,已是天界宽宥了。”   于断沉默不语。   “这魂灯是他最后的机会,黑蛟早晚会破除路隐山结界,且看到时他留不留吧。” 第98章   齐安煜虽和杜敏静一起回了房间,但他却毫无睡意,杜敏静自觉得了齐安煜的欢心,心中暗喜,柔着身子贴上去,却被齐安煜一把推开,狠狠摔倒在地,杜敏静被摔懵了,双手撑在地上泫然欲泣,齐安煜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抬脚离开。他本就不想宿在杜敏静的屋子,今日暮色时齐安煜已经走到了楚黎院子里,但一想到楚黎与齐安邦下午那般,心头便一阵火起,这才调转方向来了杜敏静这里,杜敏静伺候齐安煜早早歇下,那女人在他身边光着身子挑逗,奈何齐安煜心中烦躁,懒得搭理她,阖目而眠,杜敏静到底刚成新妇一日,脸皮薄,见齐安煜如此模样,便不敢再动,讪讪的躺在他身边睡觉,两人刚睡下没多久,楚黎便闹着过来,齐安煜在屋里便听见了楚黎的声音,他心中本就觉得楚黎不会老老实实呆在房中,因此不觉得意外,反而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欣悦,还想着看楚黎这么大的火气,一会自己又该好好哄哄了。   谁曾想楚黎一进屋便那般不客气,且每句话都与他那小厮有关,没有一句话提及他齐安煜,齐安煜看楚黎恶狠狠的双眼,甚至觉得自己睡在谁身旁怕是楚黎都不会在意,明明是这个小子非要嫁给自己,如今真成了太子妃,他倒还无所谓了不成?齐安煜看他撒泼霸道为另外一个男人讨说法的模样使得齐安煜怒火中烧,今日楚黎私会齐安邦之事齐安煜没有罚他,他竟还得寸进尺了!   齐安煜气的睡不着,可他脸上却瞧不出来,深夜到了书房,唤来林一。   林一刚回京不就,正在东宫候着,林一进来跪下磕了个头,接着站起来将他们这些时日在路隐山的发现尽数汇报,齐安煜听完,将昨夜楚黎送他的锦盒拿给林一:“此次去,按照图中标注尽快找到不世阁的位置,找到之后速速来报。”   林一双手接过,退了出去。   紧接着,时清又引着几个谋臣进了书房。   这一夜,睡不好的还有齐安邦,齐安帮是大皇子,占嫡占长,本是太子之位最合适的人选,却在册封齐安煜为太子的第三年出宫建府,成立平王。   平王齐安邦手里摩挲着日间捡到的锦囊,脑海里反复出现白日里楚黎那双泪盈盈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和楚黎像是认识许久一般,他身上有着齐安邦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这种感觉才叫他觉得奇怪,楚黎入住东宫近十一载,齐安煜鲜少带着楚黎出来露面,齐安邦偶尔见楚黎,也是人多的家宴或是国宴上远远的看见过几次。   那时只觉那个路隐山的少年生得十分可爱,一点都不像是天下人口中说的满腹经纶的谋士,倒像是皇室娇宠的小皇子。细想之下齐安邦才发现,齐安煜似乎从来没让楚黎单独与任何皇族中人见过面,难不成,他在忌惮什么?   楚黎被禁足在东宫太子妃殿中一月有余,齐安煜不来他这里,也不曾召见他,但他吃穿用度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起之前越发奢华,可除了那个院子,楚黎哪里也不能去。   从前楚黎不知何为禁足,他住在东宫之中,最爱的人是东宫之主,有齐安煜在的地方便也是他所在,齐安煜在书房处理政务,他便在院中喂鱼种花,齐安煜在院中练剑,他便在一旁陪他,齐安煜带他去骑马,他便闹着要跟他共骑,齐安煜为他弹琴,他便为他舞剑。   他不爱宫外的繁华和热闹,在东宫冷清的住着,只要齐安煜在。   可现在他抬头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心中满是孤寂与茫然。   身边还是那些伺候的人,却不是他熟悉的人,从他来到齐安煜身边,阿耶就被派来伺候他,他们说是主仆,却不是普通主仆可比拟的,如今楚黎还是仆从百余,但阿耶不在了,他有时候回头,发现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不是不想去见齐安煜,只是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什么,天真无邪的楚黎在这一月中心中满是愧疚,因为他的疏忽,阿耶这辈子都再也没办法娶新娘了。   此时楚黎尚且不知,路隐山的路已被打通。   杜敏静进来得意得很,太子妃新婚第二日就被禁足,东宫上下以她为尊,在加上她女子身份,若早早为太子诞下孩童,那么无法生育的楚黎有何可惧,不过空有太子妃的头衔罢了,为此,杜敏静使出浑身解数讨齐安煜欢心,却频频受挫,多数时候,齐安煜看都不看他一眼,时常宿在自己的房内。杜敏静在齐安煜这里得了不痛快,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带着贴身宫女到楚黎这里出气来了。   楚黎打发了伺候的宫人,独自坐在院中对着古琴发呆,古琴房放的是他常用的长剑,细细算来,他和齐安煜已经许久未曾一起舞剑奏琴了,原本以为这件事在他和齐安煜之间不可能出现,如今看来……   “听闻太子时常为太子妃抚琴,”杜敏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片刻后,一阵香风拂过,杜敏静便坐在了楚黎身侧:“殿下用的可是这把琴?”   女子的香气甜腻柔弱,楚黎十分不喜,他微微蹙鼻,淡淡的瞥了一眼杜敏静,随手拿过一旁琴布盖在琴上:“这里不欢迎你,给我出去。”   杜敏静神色一变,也不愿摆出虚伪的笑容:“臣妾是该唤楚公子姐姐呢?还是……罢了,想必楚公子也不在意这些,只是莫要怪臣妾无礼便是,臣妾听闻公子是自己执意要嫁给殿下?”   “和你有什么关系?”楚黎不耐见她,再次下逐客令:“赶紧给我滚出去。”   “今夜十五,按规矩殿下会夜宿在臣妾屋中,”杜敏静说:“太子妃该有月余未曾见过殿下了吧?从新婚第二日到现在,臣妾真是心疼太子妃,这样,臣妾到时会劝劝殿下,让殿下来看看太子妃……”   楚黎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上前甩了杜敏静一个耳光,杜敏静被楚黎打蒙了,下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红肿的手掌印。   “你敢打我?!”杜敏静尖叫起来:“楚黎,你不过是个空有头衔的太子妃,你居然敢打我?!”说罢杜敏静就要扬手打回来,楚黎是个男子,比起齐安煜是显得小巧,但跟杜敏静站在一起便比她高比她有力气,杜敏静的手还没扬起来楚黎反手再给了她一巴掌。   “你若再不滚,”楚黎开口:“我便再打你一巴掌。”   杜敏静咬牙切齿,恨恨的捂着脸走了。   楚黎看都不看她的背影,他也不会去想打了杜敏静会有怎么样的后果,本来他就不聪慧,以前在东宫里算是最大的,没有人敢违逆他,现在冒出个杜敏静,抢了他的地位,抢了他的殿下,他不闹不代表不生气。   何况师兄说过,不世阁的人不能受一点委屈,受欺负了便欺负回去,他虽懵懂,却记仇。   杜敏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娇女,哪能就这么被欺负,当下回了娘家好一番哭诉,她这一番哭诉,惹得齐安煜在朝中也不得安生,而今又听闻平王和其他几个皇子蠢蠢欲动,派进路隐山的人无故死了一批又一批,皇帝也不知为何突然对他的态度冷淡起来,齐安煜冥冥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正是烦躁的时候楚黎还给他惹事,当天下了朝便朝着楚黎的院子里去。   “谁让你打她的,”齐安煜单手负在身后,用愠怒的声音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是男子,差点她就破了相,堂堂不世阁公子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你也好意思,你可知现在满朝文武都在猜测,你到底是不是不世阁的公子。”   楚黎本该生气,气齐安煜的冷待,气齐安煜伤害了阿耶,可楚黎等了他那么久,那些气愤一日一日被消磨干净,变成了盼望,盼望齐安煜来见他,当他听见齐安煜脚步声在院墙外面响起的时候心脏都快飞出了喉咙,他急匆匆的跑到他面前,什么都还没开始说,先等来了一顿数落。   他任自己被害了阿耶的愧疚折磨也不愿意再怪齐安煜,到头来发现自己所承受的这些齐安煜根本就不在乎。   “你怀疑我?”楚黎愣愣的盯着齐安煜的眼睛:“你怀疑我是不是?”   “孤也不想疑你,只是神山路隐,不世经纶,若不是你亲自将孤从路隐山带出来……可是阿黎,这十年里,你哪里像是一个不世阁公子的样子?除了舞剑、玩乐,你什么都不会,你帮不了孤,杜敏静可以,她的母家手握兵权。”齐安煜已经得到了他该得的,现在也不愿在跟楚黎虚与委蛇:“你助孤得了太子之位,孤成全你的心愿,娶你为太子妃,孤可以向你保证,太子妃之位,日后的皇后之位只有你一人,但是现在平王和几个皇子不安分,孤很忙,没有空理会你这些细碎的小事,你若是心中有孤,便好好在东宫里待着,做好你的太子妃。”   成亲之后,楚黎见到齐安煜那张脸上的冷漠比那十年的都多,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那十年的光阴算什么。   齐安煜抬脚欲走,楚黎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甘心的问出口:“殿下,我是不是比不上你的皇位?”   齐安煜低头,想了想,缓缓道:“孤生来便知道孤此生所求唯二,一是帝王之位,二……”齐安煜想了想,才道:“娶全天下最聪明的人为妻。”   说罢,他拨开了楚黎的手。 第99章   楚黎断然不会想到有一日他会被逼着给旁人道歉。   抬眼望着面前这张还未消肿的脸,楚黎只想大肆嘲笑一番,然而当着齐安煜的面,楚黎还是低了头。   “是我的不是,”楚黎站起来,平静的张口:“我不该打你。”   杜敏静坐在他对面,连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倨傲的看向楚黎:“轻飘飘的说两句话就可抵消了不成?你打了我两巴掌,也该让我打你两巴掌,如此,才算清了。”   楚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好啊,你打。”   杜敏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朝身边伺候的刘嬷嬷递了一个眼神,刘嬷嬷便走上前来要抬手扇楚黎巴掌,楚黎昂首挺胸站在那里,目光没有一丝惧怕,刘嬷嬷的手刚要落下,只听得一声巨响,紧接着刘嬷嬷尖叫一声,大声呼痛。   原来是主位上坐着的齐安煜把茶杯摔在了刘嬷嬷扬起的手上,滚烫的热茶和浇在她的手上,茶杯砸了上去,顿时被烫红了皮,砸青了手,齐安煜的准头极佳,那杯茶尽数泼在了刘嬷嬷身上,站在离她一臂之距的楚黎未被波及。   “来人,把这个以上犯下的奴才拉下去,杖毙。”齐安煜斜斜的瞥了一眼杜敏静,缓缓开口:“主子之间的事,轮不到奴才插手,否则,颜面何在。”   齐安煜的话说完杜敏静心头一震,她瞬间明白齐安煜这是在敲打她,杜敏静当下怕得要死,可刘嬷嬷是她身边亲近之人,她不可能不替她求饶。   “臣妾知道错了,还望殿下开恩,狠狠罚了刘嬷嬷就是,千万留她一条性命,”杜敏静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刘嬷嬷伺候臣妾十几年,是看着臣妾长大的,求殿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就饶了她这回罢。”   齐安煜等杜敏静说完了,过了一会这才慢慢起身走下来,笑着弯腰扶起杜敏静:“既然是静儿身边亲近之人,孤便不罚了。”   那神情那作态,仿佛杜敏静是齐安煜最宠爱的女人一般,楚黎站在他们身侧瞧着,依稀记着当初他也是这么哄着自己的。   闹过之后楚黎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心中空空的,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许久之后身旁响起脚步声,肩上被人披了一件披风。   “公子,天凉了,莫要着了凉。”   楚黎快速回头,阿耶站在他身后,面带微笑。   楚黎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你瘦了好多。”   “病中吃不下东西,”阿耶道:“瘦了些许,不过现在回来伺候公子,沾了公子的光,定能再胖回来。”   楚黎的目光落在他白净无须的脸上,眼眶发红,愧疚席卷全身:“是我害了你,阿耶,对……”   “公子!”阿耶打断楚黎的话:“公子莫要说这样的话,是奴才命不好,不,奴才命很好,能再伺候公子跟前,原本进了这宫中便是要净身的,更何况公子现在身为太子妃,身旁不可有外男伺候,奴才伺候了公子十年,也希望日后能一直伺候公子。”   “可是你以后不能成亲,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明明答应你要让你娶最好看的新娘,”楚黎神情激动起来:“我才说完就害了你,阿耶,我没用,我……”   “公子,”阿耶苦笑,生怕楚黎激动的样子被人传到齐安煜的耳朵里,他扶着楚黎的胳膊,小声劝道:“公子,东宫已不是以前的东宫,奴才最近听到些流言……公子,咱们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杜家与齐安煜结了姻亲之后,局势瞬息万变,原本看起来不争不抢的平王忽然蠢蠢欲动起来,这些年平王在民间本就有仁名,这月余更是半点不藏锋,在朝中和太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如此奋进的样子,让朝中大臣也起了站队的心思。   只不过齐安煜有不世阁公子楚黎这个名头在,一时半会倒还算是名正言顺,可谁也没想到,半月后天下皆知路隐山不世阁现世,阁中空无一人,路隐山迷障也尽数消散,成了人人皆可踏入的寻常之地。   东宫,楚黎院中,齐安煜面色铁青。   “楚黎,你给孤解释解释,为何按照你的地图,孤的人会找到一座人去楼空的不世阁,又为何暗卫上了不世阁之后,路隐山迷障尽数消散。”   楚黎听完震惊不已:“殿下,你说的是真的吗?阁中真的……真的没有人?”说到后面楚黎都快哭了,他止不住的发抖。   然而这些在齐安煜看来无疑是楚黎心虚了,齐安煜想起他这十年来对楚黎的优待,怒从心起,眼前这个看起来天真的男人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齐安煜心中充满了被欺骗的感觉。   “有没有人你不是最清楚?”齐安煜捏着楚黎的下巴:“现在天下人都能去不世阁一观,你这个不世阁公子的身份一文不值了,楚黎。”   楚黎被捏疼了,他伸手扣着齐安煜的手,嘴里喃喃自语:“殿下,我疼……”   齐安煜冷笑着捏得更用力了:“你以前时常以不世阁公子的身份威胁孤,如今身份暴露了,不敢了?”   说罢齐安煜一把甩开楚黎,楚黎被甩得站不稳,他下颌骨被捏的生疼,痛的险些张不开口。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楚黎连连摇头,脸上俱是惊恐之色:“师父和师兄不可能不在,他们一定还在,一定还在!殿下,我要回去,我要回不世阁一趟!”   齐安煜被他气笑了:“好,来人,备马车,”齐安煜拉着楚黎的手腕:“孤亲自带你去看看。”   日夜兼程,半月之后到了路隐山下。   雾气消散,迷障无踪,整个山体出现在楚黎面前,楚黎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路隐山,疯了似的冲了进去,齐安煜冷漠的跟着他身后,不急不缓的走着。   消失,绝壁崖下青石路现,曾经的神山再也不神,山上草木和天下任何一座山里的都没有区别,楚黎使劲的跑啊跑,跑啊跑,他这一路上吃不下睡不好,已经消瘦了许多,眼下青黑,神情委顿,跑的快了还会狠狠的摔在地上,被砸得疼极了,但他不敢停下脚步。   终于跑到了不世阁中。   楚黎不敢相信他眼前所见。   房屋老旧,犹如百年之前的破旧楼台,里面布满了灰尘,往里面走,杂草丛生,高得能将人小腿没,楚黎推开所有房屋的门,里面空空如也,曾经装满书的藏书阁,摆满桌椅的讲厅,堆满了食材的厨房,师父的房间,师兄的房间以及自己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像是许久许久之前被人全部搬空,接着在岁月的侵蚀下,剩下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这不得不让人相信,不世阁只是一个传说,神山路隐,不世经纶也不过是百年前人们口耳相传的民间故事。   而根据这个民间故事所立之太子,当真可笑。   楚黎变成了假借传说混进皇家的骗子。   齐安煜在众侍卫的簇拥下站在不世阁苍凉的院中,他身旁落满灰尘的石台上有一盏燃着的灯。   那灯台干净得像是有人常常擦拭,成了这不世阁中唯一称得上神异的东西。   只可惜,也不过一盏灯罢了。   楚黎和齐安煜面对面站在石台两侧,目光都落在那盏灯上。两人心里都生出几分奇异之感来,楚黎冥冥中觉得那盏灯对自己极其重要,可他却不敢去碰,齐安煜见到那盏灯更是心情激荡,差点忍不住伸手端起来,就在他即将开口之际,侍卫匆匆跑了进来,凑近齐安煜身边说了一句什么,齐安煜震怒,抬头冷冷的看着楚黎:“楚黎啊楚黎,孤真是成也不世阁,败也不世阁,怪只怪孤太相信你,太相信所谓不世阁的存在了。”   说罢齐安煜伸手拿起那盏灯,当着楚黎的面扔到了的地面上,灯台滚了两圈,微弱的火光慢慢熄灭。   光灭的刹那,楚黎胸口一阵剧痛,等他挨过了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之后,便看见齐安煜转身而去的背影。   楚黎想追上去,却听见他说:“来人,放火将这欺世盗名的楼给孤烧了,将楚黎押解回京,关押在东宫,听候发落。”   “不……”楚黎追了上去:“殿下!你不能放火!你不能放火!殿下!”   齐安煜身后的侍卫拦住了楚黎,架着他拖到了楼台之外,楚黎被人压着眼睁睁的望着眼前的不世阁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彼时齐安煜已经下了山,在山脚他抬头看了一眼山上的火光,忽然觉得,自己已无退路。   但无妨,他生来,便是要角逐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   回京后,齐安煜很快被废,东宫易主,齐安煜被贬为郡王,封号未定,德妃降为嫔位,而楚黎也当不成郡王妃,被贬为妾,囚禁郡王府中,伺候的只有阿耶一人,如此一来,郡王妃则变成了杜敏静。   立冬之后,新太子仍未立,朝中表面平静,实则风起云涌。   楚黎被囚禁在郡王府角落一间小小的房里,冬日寒冷,然房中棉被不厚,炭火不足,食水不热。   楚黎却不在意这些,他瘦了许多,却越发显得白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没有神采,像个木偶娃娃。   旁人只当是他受了打击,人呆傻了,只有楚黎和阿耶清楚,自上次从路隐山归来之后,楚黎一双眼睛便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就连常来此处的齐安煜都未曾发现。   但只有楚黎一人知晓,他的眼睛是在不世阁中那盏灯灭之时便逐渐看不见的,待到大火烧光了不世阁之后他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郡王爷一个月总会来楚黎这里两三次发泄欲望,他与楚黎之间没有成亲当日的温情,余下的只有原始的冲动与欲望,在齐安煜看来,楚黎虽是个骗子,但在床上倒与自己很是契合,这么看来,也算他们二人之间的一段缘分了。   今日齐安煜心情烦躁,他在皇帝的御书房和平王齐安邦商议国事,他所提策略被齐安邦否决,从前处处维护他的皇帝如今斥责了他,并采纳了齐安邦之策,齐安煜瞧见齐安邦那温和的样子越发生气,回了府便直奔楚黎这里。   他许久未曾在天黑之前来这里,说到底是不愿见到楚黎如今这副悲惨的模样,齐安煜透过窗户远远的看着呆坐在房中的楚黎,顿了顿脚步,他曾经举东宫之力娇养的公……在那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里,齐安煜也是真正将他放在心上过的。   只是如他所言,他所求有二,一为帝位,二为世上最聪慧之人。   一如百年前的居异。   齐安煜踏步进了房中,楚黎耳朵微动,知是他来了。   两人无话,齐安煜动作粗暴,子夜时分,齐安煜餍足离开,楚黎躺在床上,缓缓将自己裹紧薄薄的冰冷的棉被里。   阿耶端着水进屋,一边哭着一边为楚黎擦身,他身上的青紫让阿耶心疼。   “别哭,”楚黎摸索着摸上了阿耶的脸,轻声安慰他:“我没事。”   “公子……”   “不疼的,别难过……”楚黎艰难的撑着身体坐起来,淡淡一笑:“别难过,阿耶,你知道么,这些日子我觉得心中安定,仿若这一切该当如此,殿下……他便是这般心狠之人,以前那些温情,都是我的假象。”   阿耶低着头抹泪。   “快要过年了是不是?”   阿耶说;“年已经过了,再过几天就出了正月了,只是咱们这里没人记得,连鞭炮声都听不真切。”   “这样啊,”楚黎笑笑:“我前几天听见你同旁人说话?咱们这里怎么会来人?”   “是杜……郡王妃,她就是来找茬的,所幸王爷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踏入此地,否则公子指不定要被她怎么折辱。”   “下次她再来便让她进来,”楚黎说。   “不行!”阿耶断然拒绝:“公子,你不知道,这么久以来王爷一次都不曾宿在郡王府处,倒是时常来你这里,郡王妃那人最是记仇,她要是见到了你,肯定会弄死你的。”   楚黎笑容不减,道:“不破不立,阿耶,虽然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可我总觉得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我不能再被困在这里了。”   再月余,皇帝下旨,册封齐安邦为太子,封郡王齐安煜为顺王,封帝黔洲,十五日之内必须离京。   离京前五日,杜敏静趁着齐安煜不在府中,带人悄悄进了楚黎蜗居之所,一番折辱之后,发现他眼睛看不见了,杜敏静狠狠的抽了楚黎一顿鞭子之后,再命人挖了他的眼睛。   “既然是个睁眼瞎,这眼睛留着也没有用,”杜敏静冷笑着说:“倒还占了地方,本王妃便替你取出来罢。”   挖眼之痛让楚黎昏了过去,杜敏静折磨完楚黎,心情愉悦的抬脚离开,她身后的刘嬷嬷慢了半步,让人将楚黎扔到城外乱葬岗去。   齐安煜对这一切尚不得知,他被皇后派人强行留在了宫中,只等着十五日期限一到,侍卫押送他随着顺王府车马一块儿离京。   离京路上齐安煜十分老实,一副认命的样子,待到黔洲顺王府,齐安煜合府找不到楚黎,暴怒起来。   杜敏静压下心中恐惧,神色如常,道:“许是楚黎不愿意跟着王爷来着贫苦之地,离京之前偷偷跑了。”   她那事做的隐秘,楚黎原本居住的地方又只有阿耶一人伺候,杜敏静料想齐安煜查不到。   半年之后,齐安煜反了,在黔洲招兵买马,挥兵北上。   东宫。   齐安邦在凉亭之中与一清瘦青年品茶,那青年黑衣黑靴,皮肤白皙,只是眼睛上蒙着黑布,端茶杯的手腕上交错着伤痕。   “你当真料事如神,顺王果然反了。”太子齐安邦笑道:“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阿黎。”   楚黎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等。”   “等什么?”   “等齐安煜过了淇河,咱们便可出兵了,”楚黎放下茶杯:“淇河以南山多林多,咱们去打,定会吃亏,淇河以北,多是平原,且叛军过河之后疲惫不堪,这是太子的机会。”   齐安邦想了想,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原本孤想调集黔周围几处的驻军直接剿灭叛军。”   “但谁又能确定他们是否归顺了叛军?”楚黎说完齐安邦未尽之语:“毕竟殿下是太子,齐安煜,也曾经是太子,黔洲临近三省贫苦,驻军艰苦,他们也早就想和京城这些官儿们换换了。”   齐安邦哈哈大笑。   楚黎起身欲走,齐安邦也站起来准备去扶他,楚黎摆摆手,拿起盲棍边点边走,动作熟练,一点磕碰也无。   “阿黎为何要帮孤。”   楚黎静思片刻,答曰:“殿下总算问出口了,殿下再不问,我就要憋不住了。”   “其因有二,一是因为这天下是殿下的,先前十载阴差阳错,此后百年必须得拨乱反正,二是因为,”楚黎停了动作,转过身面对齐安邦:“谢殿下归还锦囊之恩。”   齐安邦摆摆手:“还未问你,那锦囊之中装的是何物?”   楚黎道:“那里面装的……是在下的因。”   “是吗?”齐安邦想了想,道:“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神异,毕竟阿黎打开锦囊之后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时间聪慧无两,帮了孤许多,幸得阿黎在,帮孤稳住了江山。”   楚黎摇头:“殿下言重了,便是没了我,殿下仍旧可以将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在下的出现,只是锦上添花罢了。”淇河河畔,齐安煜一身黑色甲胄,骑在一匹黑色骏马身上,长剑指向京城的方向,沉声大喝:“渡河!”   他额角,隐隐有黑气缭绕,黑气之下鳞片若有若无。   千军乘船而过,齐安煜手握缰绳,目光沉沉望着远处。   他必须得回去。   那里面有他最重要两样东西。   齐安煜握紧手中长剑,声音在风中消散:“居异,孤王来接你了。” 第100章   淇河以北,齐安煜的二十万大军彻夜渡河,淇河宽广,时值雨季,河水泛滥,叛军艰难渡河,待二十万大军乘舟快抵河岸之时,只见铺天盖地的箭矢飞射而来,箭矢带火扎在渡河木船上,木船便着了火。叛军猝不及防,死伤一片,齐安煜立刻吩咐下去以盾相挡,避免被箭射中,他则飞身到最前一辆船上,抽出长剑,没入水中,大喝一声,掀起一片水幕阻挡对面密集的箭矢。   叛军将领见了,纷纷效仿,各船上的兵士合理举起盾牌,接着再轮流换人舀河水上船灭火,如此,对面的军队箭矢射光之后,他们便渡河成功,只不过被此番偷袭,叛军损失惨重,士气大减。   齐安邦的镇压军偷袭成功之后毫不留恋的吩咐撤军,齐安煜吩咐全军安营扎寨,坚决不追,怕落了他们诱敌深入的计策。   齐安煜在淇河边修整了三日,召集了将领商议过后,竟不打算再次北上,而是将淇河边上的两座城池墨城、历城打了下来,驻军于此,那样子,像是就要在历城称帝,与齐安邦分庭抗礼。   消息传入京城,齐安邦问楚黎该如何是好。   是夜,楚黎仰头,他眼上明明蒙着黑布,齐安邦瞧他却觉得他似乎能看见,齐安邦顺着楚黎的‘看’的方向看去,看见今夜天空之中无月,但繁星遍布,其中有两颗星星光芒较甚,且南北对立,周围星辰分别簇拥着它们。   齐安邦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忽地意识到什么,转头问楚黎:“阿黎,星象所意,是否是现世?”   楚黎低头,微微颔首:“是。”   “两星光芒不相上下,是否意味着大昌要一分为二?”齐安邦语气凝重:“孤还有没有收复失地的可能。”   “殿下不必惊慌,”楚黎安慰道,他的手指在手中盲棍上轻轻点了点:“淇河一战也探出了顺王的虚实,他们二十万大军,兵戈相见,殿下怕是也讨不了好,如今顺王坐拥历城以南,迟迟不出兵,殿下一时也拿他无法,倒不如请顺王入京一叙。”   “他如何肯来?”齐安邦摇摇头:“若孤是他,便不会轻易来京,便是来,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与羊入虎口有何异?况且自知晓顺王反了之后,孤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再加上连日来的暴雨,朝中人心不稳,京城中也有些许流言……说是天子之位应该是他的,孤是逆天而行……”   “殿下,”楚黎打断他的话:“自古邪不胜正,齐安煜是谋反,殿下要记住,殿下若信我,便派人去历城传话,邀顺王进京,他会来的。”   次日,齐安邦不顾朝中大臣反对,派人连夜赶往历城。   齐安煜收到齐安邦亲手所书,随意看了一眼便扔在了桌上,他麾下谋士和将领拿起来看完,全都反对,纷纷劝阻,直言齐安煜不能去。齐安煜却勾了勾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不顾劝阻:“点两千精兵,孤王明日便出发。”   他就知道,那人一定会让他回去。   半月后,齐安煜大摇大摆的进京,率领两千精兵要进宫,皇帝知道后被气的仰到,当下便昏迷过去,急传了太医,齐安邦吓了一跳,先是去看了皇帝一眼,然后匆匆调集护城军在京城的街上将齐安煜和他的两千兵马包围了。   齐安煜坐在马上,神色淡漠,丝毫不惧,他望着面前气质依旧温润的齐安邦,眼神中闪过几分不屑:“孤王既然敢只带两千人来,便是有把握闹个天下大乱的,齐安邦,你若识相,就按照孤王的意思来办,兴许孤王高兴了,就不为难你了。”   此言可谓是嚣张至极,齐安邦心头愤愤,真想下令将他缉拿,但此处那是京城的街上,他到底还是顾忌良多,况且此次见到齐安煜,齐安邦觉得他与离京之前大不相同,他头盔之下的眼睛像极了嗜血的野兽,齐安邦直觉若是执意与他战,恐怕会适得其反,只能说道:“你要如何?”   齐安煜道:“我要你今日搬离东宫,明日,让楚黎在东宫等孤王。”   “你怎么知道……”齐安邦惊道。   “怎么知道他在你那里?”齐安煜冷冷的开口:“齐安邦,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第二日难得是个艳阳天,齐安煜一身黑袍,出现在了东宫,他身后跟着的人抱了一把古琴,齐安煜吩咐人把古琴安置好,便静静的站在院中等待。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齐安煜转身,迫不及待的顺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手握盲棍的楚黎出现在他面前,楚黎穿着一袭简单的黑色长袍,墨色长发随意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简单的木簪,他比从前瘦了许多,衣摆下空荡荡的,瘦的像一根竹竿似的,脸上也没有肉嘟嘟的,而是露出尖尖的下巴,黑色布条将他眼睛全部蒙住,再没了从前的样子。   齐安煜迈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揭开他眼睛上的黑布。   黑布下的的景象十分渗人,那眼眶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齐安煜握着黑布的手在发抖,片刻后,他重新为他系上了蒙眼布,然后轻轻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到古琴后,扶着他坐下。   楚黎沉默不语,亦不拒绝齐安煜的动作。   “百年轮回,孤王还是负了你,”齐安煜握着楚黎苍白的手,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纵横交错的伤痕,他知道那是杜敏静抽的,就连那双眼睛,也是那个女人挖的:“孤王已经将杜敏静剁碎了喂狗,魂魄也抽了出来,等孤王拿到了龙气,便能想办法为你重新炼制双眼。”   楚黎却轻笑了一声,道:“谭炎,你觉得我还能信你吗?”   齐安煜额角黑气忽的变得浓郁起来。   “百年前我让你放弃天下跟我归隐,你嘴上答应,实则将我关在牢里,你知道寻常兵器无法伤我,便寻来路隐山石镇住我,却没想到我最终死在石下。”   “居异,你是在同孤王算账吗?”齐安煜的声音发冷:“你是要提醒孤王,孤王当初是如何将自己心爱之人杀死的吗?!”   “心爱之人?”楚黎自嘲:“不,你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你只想化龙,为了化龙,你可以不择手段,百年前你杀我一回,百年后,你照样可以再杀我一回。”   “居异!”齐安煜收紧了手,捏紧了楚黎的手掌:“这一切不是孤王所愿,百年前孤王只是想镇压住你,不想你去帮那条龙,是你背叛了孤王,执意要逃……你知道孤王为了守住你的魂魄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孤王等了一百年,孤王终于等到了你,要不是你的师父从中阻拦,将你我二人的一魂封印在五彩锦囊中,孤王又怎么会任凭一个凡人折辱你?居异,孤王从未想过与你分开,孤王要化龙,也要你,你是司命君派来此界中协助那条龙渡劫的小仙君,孤王只不过是此界中一只黑蛟大妖,若孤王无法化龙,你与孤王根本不可能在一次,你难道不懂么?”   楚黎没有了眼睛,他脸上的情绪便少了许多许多,他只要抿着唇,一言不发,齐安煜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楚黎静默半晌,才缓缓开口:“你记不记得一百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孤王答应你,苍天为证,和你成亲,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嗯,”楚黎点头:“这件事,你只做到了一半,你和我成了亲,但也娶了别人。”   “孤王那时候什么也不记得!”齐安煜终于怒了:“你为何要斤斤计较!”   “我也什么都不记得,”楚黎扬声打断了齐安煜的话:“但我还是为了你,又错了十年,谭炎,我犯了天条,枉顾使命,助纣为虐,让你夺了真龙半身龙气,我本该在百年前被天道降下天雷轰得灰飞烟灭,是师父用魂灯为我续命,残魂弥留至今,得一个机会将一切纠正,可我还是一见你,就义无反顾的跟你走了,十年的感情让我得了什么?我到底得了什么?”   齐安煜的皱紧了眉毛,一言不发。   “你今天单独来见我,是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吧,”楚黎将手从齐安煜的手中抽出,杵着盲棍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齐安煜手里忽然变得空空如也,他不甘心的握拳:“你一定要和那条龙与孤王做对了?”   “是。”   齐安煜冷笑:“居异,你别后悔,他龙气淡薄,到如今还什么都想不起来,几乎与凡人无异,你又能怎么帮他?”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齐安煜一步一步走向他:“你的办法是替他杀了孤王吗?”说着齐安煜单手捏起楚黎的右手肘,轻轻用劲儿,一把匕首从楚黎袖中落下:“斩妖匕,你什么时候炼制的?”   楚黎见计划暴露,索性不再隐藏,薄唇轻启:“这是当初杜敏静用来挖我眼睛的工具,它最初,是一把剪刀的模样,因沾了仙人的血,便成了最好的斩妖材料,我便把它融了,让人锻成了匕首的样子,”说着楚黎粲然一笑:“对了,这把匕首还能割断红线。”   楚黎的话音刚落,齐安煜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连忙抬起右手,屏气凝神,片刻后他的小指上出现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垂在空中,那头没有人,齐安煜举起楚黎的手腕,施法一看,果然也看到了一截断开的红绳。   “谁准你这么干的!!!”齐安煜低喝一声 ,半边脸上黑色鳞片骤现:“楚黎!你竟然斩断你我之间姻缘!到底是什么时候!!”   楚黎看不见齐安煜的悲愤,旁若无人的蹲下去捡起斩妖匕。   “我为何不能?”楚黎把匕首握在了手里,握紧,刀尖对着齐安煜:“别忘了,你从未信我,与你成亲,还是我苦苦哀求而得,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百年前的事我尽可忘了,但这一世,我忘不了,你齐安煜说我骗了你……呵呵,你我之间,到底是谁在骗谁?至于我是什么时候动的手?”楚黎说道此处,竟也觉得有些唏嘘:“或许你我之间当真没有缘分罢。”   楚黎没有告诉齐安煜,他们的红线断在楚黎用剪刀剪断婚服的那一夜,那时他什么也不记得,那把剪刀也只是一把极其简单的剪刀,他从未刻意去绞断他们之间的缘,但缘尽了,便是尽了。 第101章 (完结章)   齐安煜没想到楚黎会如此决绝,他怒极反笑:“孤王选在这个时候进京,是不愿伤你,居异,你若不听话,孤王会生气的。”说罢,他食指放在古琴上,划出一段音调:“孤王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要与孤王为敌?”   楚黎听在耳朵里,是‘斯人归’。   “瞎子再也提不起剑,”楚黎说:“顺王,你可愿归顺太子殿下。”   齐安煜挥手,身边古琴飘至半空,紧接着狠狠坠地,断至数段,黑色鳞片在他半边脸上蔓延,齐安煜哈哈大笑:“孤王这就出去杀掉齐安邦,将他龙气彻底抢夺,到时候我看你去帮谁?”   说罢抬脚往前,可他才还未走到门口,便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离开东宫,齐安煜将法力聚集在右手手掌之上,奋力击出,却只在透明的结界上留下一圈波纹。   身后有木棍落在地面上的笃笃声,楚黎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你打不开这个结界的,我将五彩锦囊释出,罩住黎整个东宫,现在,要离开只有两个方法,一是拥有法宝之人死亡,二是引天雷击碎结界。”   齐安煜收回手,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此刻没有立即出手杀了面身后的男人不过是因为他真的爱他,齐安煜生为黑蛟,天性残忍嗜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化龙,他连天上下来历劫的真龙也敢算计,也敢绞杀,更从来不会把一个小小的仙君放在眼里,如今他距离化龙仅剩一步之遥,心爱之人却要挡在这条路上,齐安煜到底压制不住胸中怒火,回身挥手,将楚黎击飞。   “居异,这就是你嘴里说的对孤王的爱?”齐安煜双目满满变得血红,那不是一双人目,而是一双蛟目,蛟龙现世,江河翻滚,暴雨临盆,顷刻间京都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楚黎看不见,但他能听到,能感受到,雨滴大滴大滴的落在他的脸上、身上,很快将他淋湿,在他面前十步的地方,齐安煜站在那里,周身黑黑气缭绕,隐隐有龙吟之声。   他真的快要化龙了,若非没有龙角,光听声音,楚黎会觉得前面站在的是一条龙。   楚黎嘴角带笑,丢开盲棍,握着斩妖匕撑着旁边的石柱站起来,脊背挺的笔直,雨水将他面上的黑布打湿,紧紧的贴在凹陷的眼眶里,看起来十分可怖。楚黎右脚后撤半步,右手持匕,左手托肘,前腿微躬,做了一个起势:“今日你我,必有一人死,动手吧。”   齐安煜紧握双拳,面色阴沉。   楚黎飞身上前,斩妖匕直取齐安煜心脏,齐安煜单手格挡,见楚黎当真要杀自己,蛟目中恨意滔天,等楚黎第二次攻过来的时候,便再也不手下留情,一个闪身飞至他身后,右手用力,顷刻间卸掉了他的右胳膊,楚黎闷哼一声,齐安煜一把将其推开,楚黎被推的扑倒在地上,手掌将落在地上的斩妖匕吸到掌,冷漠的看向楚黎。   “就凭你现在的这个样子,还想杀孤王?”齐安煜的语气讥讽,他手里把玩着斩妖匕,缓缓走到楚黎跟前,望着楚黎雨下苍白似纸的脸,齐安煜终究不忍,他再度开口,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执着:“居异,不管你信不信,孤王都只爱你一人,待孤王化龙,一定会再和你成亲,孤王这一生所求只有两件事,一是化龙,第二个,是你。”   楚黎翻过身,仰面躺在地上,蒙着黑布的眼眶望着齐安煜,像是凭空生了一双眼睛一般,他问齐安煜:“若是化龙和我只能选一样,你会选我吗?”   “孤王不选,二者,孤王都要。”   “可是天公不作美,你明明知道,倘若我不阻你,我便要受罚。”   齐安煜沉吟片刻,蹲下来摸了摸楚黎冰凉的脸蛋:“总会有办法的,居异,你不懂妖,我们妖族若想要什么东西,便会拼尽全力,我必须化龙,这是一条蛟的归宿,我只有化了龙,才能保住你。”   楚黎用还完好的那只手覆在齐安煜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露出个笑容来:“我不知道你说这句话是真是假,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齐安煜的神情有些怔忪,这是他进入东宫以来两人之间说的最温和的一句话,齐安煜动都不敢动,生怕下一刻楚黎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正当他放松之际,齐安煜只觉得胸口剧痛,一低头,楚黎不知从何处掏出另一把斩妖匕插在自己的胸口,齐安煜不可置信的望着楚黎,眼中满是痛楚。   “居异!!!!”   一声巨吼,黑色蛟龙现形,在地上痛苦的翻滚挣扎,蛟龙身躯粗长,几乎毁掉了东宫大半宫殿,心脏插着斩妖匕,龙气从心脏处逸散出来,穿过结界,散入此方天地间。   龙气散完,黑蛟脱力的躺在地上,楚黎方才被黑蛟的尾巴抽中,倒飞进了一旁的池塘里昏了过去,待他醒来,四周除了暴雨的声音,没有其他声响,楚黎摸索着爬出来,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走到了黑蛟面前。   齐安煜失去了百年之中积累的龙气,此刻连化形的力气也没有,他巨大的血红色的蛟目盯着自己面前艰难行走的楚黎,双目之中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楚黎颤抖着手摸上了蛟龙得头颅,蛟龙猛的抬起头,声音暴怒:“滚!!!孤王不愿见你!!!你滚!!!你滚!!!”   楚黎知道自己成功了,可他却笑不出来,听到齐安煜愤怒至极的声音他心如刀绞。   “殿下……谭炎……你听我说……听我说好么……”   黑蛟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它蓄力往天空的方向飞去,想立刻离开这里,它怕再呆在这里,会忍不住杀了楚黎。   然而他才飞上天,就被结界狠狠的弹了回来。   黑蛟龙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黑蛟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这一砸,把插在他胸口的斩妖匕首撞飞了。   楚黎听见黑蛟痛苦的声音,难受的浑身发抖,但他看不见,想说话,黑蛟又不愿意听,楚黎苦笑,双手运转最后的法力,将两把斩妖匕首召唤至身前,合作一把。   黑蛟感受到法力波动,回头一看,是楚黎正在施法,他看到合二为一的匕首,冷笑:“看来孤王失了龙气尚且不够,你勿要斩妖才能对得起你仙君之名。”   楚黎已是强弩之末,他无暇回应黑蛟的话,他握住匕首,循着声音慢慢走向躺在地上的黑蛟,伸手摸着雨中它湿漉漉的冰凉的鳞片,黑蛟觉得今日自己难逃一死,索性不逃也不废话,阖上双目,等着楚黎杀他。   可等了许久,楚黎迟迟不见下手,黑蛟忍不住睁开眼睛,这一刻,他目眦欲裂。   楚黎伏在他身上,胸口插着那把斩妖匕,浑身发着金光,正在燃烧魂魄之力。   “你在干什么!!”黑蛟怒吼:“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快住手!”   “殿下……”楚黎喃喃张口,温温柔柔的说:“殿下想要的,我都会帮殿下。”   一瞬间,齐安煜仿佛回到了两年前,东宫里那个等他回来的可爱青年。   黑蛟滑动,将楚离黎圈在身体中间。   “阿黎,听孤的话,快住手,快住手!”   “殿下……我不能陪你了,我这残魂早亡会消亡,仙君燃魂,殿下今日便可化龙,能够帮到殿下……我死而无憾。”   金光大盛,黑蛟眼睁睁的看着燃魂之力顺着自己胸口的伤口奔涌而入,无力的身体慢慢充满了力量,头上隐隐作痛,龙角慢慢顶破额角。   楚黎最后一点魂魄燃尽,眼前只剩下一把匕首,一身黑袍。   黑蛟绝望的龙吟声划破天地,紧接着乌云齐聚,天雷降下。   黑蛟化龙了。东宫之中,一条黑龙飞天而起,雨越下越大,京城之中的百姓看到皇宫奇景,不顾大雨,纷纷跪在街上祈祷,黑龙腾空绕着京城飞了一圈,呼吸间收了天下的大雨。   真龙可控风雨。   雨过天晴,谭炎一身黑衣站在已成一片废墟的东宫,捧着一把匕首,一身黑袍,一根盲棍哀伤不已。一年后,地府。   冥王等来了谭炎,谭炎问他,要如何才能唤回楚黎,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冥王答:“无解,他与你,已融为一体,你在,他便在,他不在,你亦在。”   “我听不懂,”谭炎说:“我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回来。”   冥王将目光放在谭炎的龙角之上。   谭炎一言不发,当即用斩妖匕割下了自己的龙角。   “本王从未说过你的龙角便是他,”冥王淡淡道:“燃魂之人,归不来。”   谭炎轻轻抚摸着尚且还温热的龙角,眼中有了些神采:“他百年不归,我便等他百年,千年不归,我便等他千年,万年不归,我便等他万年。”龙角被他雕刻成青年的模样,那双眼眶里,放入的是一双金色的龙目。   自此,天地间多了一条无龙角的瞎眼黑龙。 第102章   今年是F国通过同性婚姻法案的第五年,也是陈劭的二十五岁,再过几天他就要和另一个男人举办婚礼,而他得知自己要结婚这件事也才不过半个月,陈劭还记得那天回家吃饭,沉默的吃完了晚餐,父亲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有话要和他说,陈劭坐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恭敬的给父亲倒了一杯温水,然后规矩的将双手放在膝上,等待父亲开口。   陈启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缓声道:“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   陈劭点头,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正因为公司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这段日子他才到处出差,去拉投资,去找银行贷款,但所需要的缺口太大,投资人评估风险,不愿意把钱放到他们家的公司里,而这笔不小数额的贷款陈家的公司需要有担保,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就算以整个公作为担保,如果接下来再次出现资金问题,陈家的公司只有宣告破产了。   显而易见的问题陈启不会花时间再和他重头过一遍,今天把他叫回来吃饭,陈劭知道父亲是有了解决的办法,陈劭目光注视着父亲,看到他连日来紧蹙的眉头微缓,心里也跟着放松了些。   “上个月我和你母亲在欧洲谈生意,正好遇到了你薛伯伯。”陈启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陈劭,见他在认真听,这才继续开口:“可能你不太记得了,你十二三岁时我们带你去南方玩耍,当时住的度假别墅就是他家的产业,我记得你那时候好像很喜欢薛伯伯家的薛用弱,去玩了两个月,成天跟在他身后。”   陈启虽然是在和陈劭回忆过去,但语气冷淡,就像是照着书本没有感情的阅读一样。   陈劭点头:“我记得他,后来我们断断续续有过联系。”   陈启听到这里有些意外,他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些变化,但很快便恢复如初:“是吗,看来你们比我们以为的更好。”   陈劭虽然好奇,但他从不插父亲的话,静静的等待父亲说下去。   “薛用弱比你大三岁,今年二十七,现在任职于摩林基金F国负责人,他本身也是个天才,我也是这次才知道,摩林基金的Ferd就是他。”陈启这次不准备卖关子,一口气说完:“薛用弱喜欢男人,他最近在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我和你的母亲将你的照片发给他看过,他和他的父亲都很喜欢你,你们结婚后,薛用弱将会以自己的名义给公司投入一笔资金,就当做你的聘礼,小劭,你的这次婚姻对我们家很重要,所以我们替你答应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劭听完,过了一会,温和的笑了起来:“不会,我相信爸爸的眼光,摩林基金F国的负责人,百年世家薛家的后辈,看来他很优秀,如此一来公司就能渡过难关,我们并没有损失,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们。”   陈劭的欣然接受是在陈启的意料之中的,他点了点头:“你是个好孩子,这段时间操心公司的事情是不是很累?爸爸给你放个假,正好你可以去一趟薛家,再怎么样,婚前还是有必要见一见面。”   “好,”陈劭从善如流的答应。   从陈启告诉他之后陈劭就自动进入了休假的环节,这期间他也曾去过薛家在B市的宅子,只可惜薛家的宅子在B市燕北区的湖中心小岛上,这片湖都被他家租下来了,没有人带路,陈劭连薛家的大门的都进不去,他也没有薛用弱的联系方式,陈劭只得回了车上,最后看了一眼湖中心的别墅,然后离开。   他便回了自己常住的屋子等待下文,说实话,他确实需要休息了,自从公司资金出了问题之后,陈劭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但他缺少主动性,现在公司主事的人还是他的陈启,陈劭的大部分工作都是被他安排,他让陈劭怎么做,陈劭就尽力了去去做,从不抱怨。   当陈劭感觉到放松的时候他会把门反锁,放一曲当下流行的激昂的音乐,开一瓶微微带甜味儿的红酒,点一些炸鸡和烧烤,一边喝酒一边不顾形象的大吃————当然这一切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这种不伦不类,和优雅克制沾不上边的事务是陈劭的父母不能容忍的。   所以他才会把门反锁,确保自己能有片刻的安全。   只可惜外卖才送到,陈劭还没来得及打开,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是他的私人手机,但来电电话号码他不认识,陈劭当然不会下意识的以为这是骚扰电话,陈劭先是有些遗憾,虽然还没接电话,但他隐隐觉得今天是不能放松了。   陈劭关掉音乐播放器,这才接起来电话。   “请问是陈劭先生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公事公办的男声,好在声音还挺好听。   “是。”   “我叫林克,是薛用弱先生的私人助理,薛先生最近有一个项目需要忙,可能在婚礼之前都没有时间和您见面,因此在婚礼之前的一切事务,您可以和我联系,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林克说道:“望您谅解。”   “啊,”陈劭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惊讶和失望,但他没有生气,就算生气,也不可能显现出来:“那真是太遗憾了,我还想着在婚礼之前见一见我未来的丈夫,”陈劭笑了笑,这让他的话听来像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假如在婚礼当天我都还不认识我的未婚夫,那可能会出糗。”   “陈先生放心,”林克认真地回答陈劭的问题:“明天我会把薛先生的照片和资料带给您,您看是送到您的家里还是约一个地方?”   林克的严肃让陈劭正色起来,看来薛用弱的私人助理是一个非常理智的男人,不会附和他的玩笑。   “约一个安静的地方吧。”   林克发到他手机上的地方是B市的一处隐秘的高档休闲会所,这个地方不对外开放,陈劭听过,但从来没来过,然而这次他才把车开到了路口,就有人上来服务他,并带他来到里面的VIP室。   服务生推开门,林克起身相迎接,疏离而礼貌。陈劭抬眼看了看林克,发现林克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英俊男人。   两人相对而坐,陈劭看到林克之后有一瞬间的走神,是林克叫了他两声陈劭才回过神来,抱歉的笑笑,林克没有在意,打开身旁的包,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薛先生现在不在国内,预计在婚礼前三天赶回来,这是薛先生的一些资料,其中包括他的照片和视频,”林克解释着,把另外一份文件推到陈劭的面前:“这里是薛先生的法律顾问草拟的结婚协议,您可以拿回去请您的法律顾问看一下,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陈劭点点头,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慢慢滑动,看着上面薛用弱的照片。   只可惜照片不多,三张,一张半身的,一张全身的,一张证件照,照片上的人神色冷淡,没什么表情,但却英俊极了,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能让人一见难忘。   该是多少男人女人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照片后的视频也不长,一分多钟,似乎是一个峰会论坛的采访,薛用弱在里面熟练的用英文回答记者的问题,大多是专业词汇,陈劭听了一会,觉得自己听懂了,但却没办法很好理解。   “照片和视频可以传给我吗?”陈劭将目光从平板上挪开,笑着问。   “可以,”林克立马将薛用弱的照片和视频打包发给了陈劭,陈劭接受完之后点头致谢,林克又提起旁边的文件袋,陈劭没有打开,而是说:“我相信这场婚姻的协议我父亲和薛先生应该已经签过了。”   “是的,”林克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您父亲和薛先生签署的合作文件,您可以看看,这里面只是薛先生以私人的名义为贵公司注入资金等商业上的内容,鉴于步入婚姻的是您和薛先生,因此薛先生想再和您签署一份关于婚姻存续期间的协议。”   陈劭大概理解了林克的意思,准确来说,他理解了薛用弱的意思。   “那可能要请林助理稍等,我看看这些文件。”   陈劭花了一会时间把两份文件看完,然后从自己的兜里掏出钢笔,毫不犹豫的在需要他签名的地方签上了名字,林克有些讶异:“陈先生,您不用您的法务审一下合同吗?”   “需要吗?”陈劭合上笔帽,笑道:“听说Ferd的法务团队很厉害,在国内首屈一指,我不认为我的法务能够从这份协议里发现漏洞,况且,”陈劭合上文件,轻松的开口:“薛先生所提的要求对我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我很容易就能做到。”   林克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陈劭的冷静。   事情办完,林克要告辞,陈劭起身送他,临别时陈劭说:“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林助理帮我替薛先生说一声谢谢,陈家的公司确实很需要他的注资。”   “我会为您带到的。”   傍晚,薛用弱下了飞机之后接听了林克的电话,听到他汇报完,薛用弱便让他带着文件来自己住的地方。 第103章   薛用弱把林克的指纹录入过自己的房子,因此林克能够自由出入薛用弱的家,但如非必要,林克不会过来,虽然薛用弱不止一次的表示他可以自由出入这栋别墅。   林克晚薛用弱二十分钟到,这是他特意留给薛用弱休息和整理的时间,尽管林克是薛用弱的私人助理,但他的工作大多数还是处理薛用弱的私人财产,鲜少涉及薛用弱的个人生活,这是林克答应留在薛用弱身边继续当助理的条件。然而这次帮薛用弱处理他的婚姻协议是个意外,原本林克并不愿意掺和进来,毕竟林克拒绝了薛用弱的求婚,在拒绝之后他曾向薛用弱提出离职,不过……现在的情况是,由于某些原因,他又不得不继续担任薛用弱的助理。   薛用弱回到家之后放松了不少,别墅里的崔姨帮他把行李拿走,薛用弱脱下外套一起递给她,松了松领带,在沙发上坐下,用一个舒适的姿势,闭着眼小憩了一会,听见棉拖鞋走在地板上的声音,崔姨和林克轻声说话的声音,薛用弱没有抬头,仍旧闭着眼,须臾,耳边的声音消失,过了一会,薛用弱听见林克拉开拉链,把文件夹里的合同摆到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薛用弱这才睁开眼,目光清明冷静,仿佛在哪个谈判桌上,薛用弱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林克,勾了勾唇,道:“我以为这次和你见面,你至少会表现出几分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林克回道,语气不解。   “毕竟你错过了这么优秀的结婚对象,”薛用弱挑了挑眉:“不觉得遗憾吗?”   林克把合同依次排开,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通常感到遗憾是因为有欲望,想得到,而我对你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所以并不会觉得遗憾。”   薛用弱收敛了笑容,脸色比刚才严肃,他并没有翻看桌上的协议:“既然他签了协议那你就替我收着,我相信你。”说话这话薛用弱揉了揉眉心,林克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   “虽然作为下属我不应该质疑上司所做的决定,但从朋友的角度上,我并不认为你这次的决定是明智的。”   薛用弱瞥了他一眼:“你这句话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对我说的?”   林克点了点头。   “我应该让崔姨拿一面镜子过来,让你照一下你现在的样子,”薛用弱说:“和朋友说话是这副表情?还是说你只是拿我当上司,为了说出那样的话,以为你是我的朋友。”   林克神情依旧没有多大的变化,但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薛用弱的这个问题,只不过想来想去,他依旧没有答案。林克只能放弃,道:“认真来说,只要我还是你的助理,就没办法真正的和你当朋友。”   “算了,不聊这个,”薛用弱瞬间索然无味,说起了别的:“还有几天就是婚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不需要大办,准备起来比较简单,对于陈家的公司而言,只要你的资金到位,他们那边会尽力筹办婚礼,这是他们的诚意,而你这边,该通知的人我都提前通知了。”   林克谈起工作时认真而有魅力,薛用弱不动声色的欣赏,等他说完,薛用弱点头,表示知道了。林克说完,起身告辞。   林克走后,崔姨才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一边收拾桌面的杯子,一边给薛用弱添了杯水。   薛用弱端起来喝光了,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崔姨笑着说:“很久没看到你这么累了,洗澡水给你放好了,去泡个热水澡睡吧。”   “嗯,”薛用弱点点头,起身往楼上走,走了几步,他才想起来,对崔姨说:“崔姨,把我卧室楼下的那个大的次卧收拾布置一下,婚礼过后有人会搬进来。”   薛用弱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早的醒来,健身完,冲了澡早早的去了公司,午休的时候他给林克打电话让他约一下陈劭。   约会的地点就近,就在他办公楼对面的一家安静的咖啡厅,位置是他常用的那个包厢,时间也按照他的时间,在他开完今天最后一个会议后的十五分钟,八点二十。   陈劭提前了十五分钟,入座,他今天没有把头发梳上去,而是任它垂下来遮住额头,身上穿着简单的杏色圆领毛衣,同色系的浅色长裤,长裤裤脚挽了一圈,露出纤细圆润的脚踝骨,脚上一双浅色的运动鞋,浅灰色的外套被他放在一旁的座位上。   这样的陈劭看起来很清爽也很温柔,像个年轻的教授,也像个静默的艺术家。   薛用弱看到眼前的男人时,有些意外,在此之前他从陈启那里看到过陈劭的照片和视频,上面的陈劭不苟言笑,冷淡,眼神疏离,和工作时的林克有几分相似,而这些是薛用弱选择陈劭作为自己结婚对象的原因之一。   他倒是没想到,真人看起来这么温柔,或许是因为他今天没有穿西装。   陈劭也看到了薛用弱,他笑着站起来,礼貌的冲薛用弱点点头:“你好。”   “你好,”薛用弱坐下,服务生紧随其后,薛用弱问了陈劭的喜好,点了东西。   咖啡上来之后两人开始了今天的会谈。   陈劭当面感谢了薛用弱为他家公司注资的事,薛用弱制止他,道:“林克已经替你谢过了,你不用再谢我,这件事说白了只是一份交易,各取所需,我不太需要你的谢谢。”   陈劭点头,他想了想,说:“结婚协议里没有标明离婚日期,我想问问薛先生,你觉得这段婚姻可以存续多久?”   薛用弱单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触碰着黑色的咖啡杯边缘,好看得就像是著名摄影师的作品,在薛用弱思考的时候,陈劭的目光就落在上头。   薛用弱问他:“陈先生有喜欢的人?”   陈劭摇摇头:“没有。”   “我有,”薛用弱不卖关子:“但感情没办法强迫,我考虑了两年,也努力过,但我和他没有可能,所以我想,”薛用弱忽然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陈劭,然后才继续说:“追求利益最大化,在你我婚姻存续期间,我们谈一场恋爱也无妨,恋爱关系结束时,婚姻关系也可以跟着结束。”   陈劭很意外薛用弱这么说,不过想起结婚协议里的那些条款,在婚姻存续期间他什么也不能干,包括找外人解决需要,再怎么说陈劭也是个成年男人,也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如果跟薛用弱谈恋爱的话,陈劭轻声笑了笑,眉眼舒展开:“能和薛先生谈恋爱,是我赚到了。”   两人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一起吃了顿简单的晚餐,席间两人的话都很少,陈劭不会主动挑起话题,而薛用弱是不太想说话,晚上九点半,薛用弱主动说送陈劭回家,陈劭从兜里拿出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示意自己开车过来的,薛用弱也就不再提,只嘱咐他开车小心,紧接着薛用弱的司机开车过来,陈劭目送他上车离开。   简单的约会,不算有趣,但也没有觉得不舒服,给对方留下的印象似乎都还不错,至少薛用弱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显然忘记了十五岁到十六岁的时候和陈劭还有过联系,在薛用弱这里,更多的是把陈当成了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   陈劭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他猜测薛用弱肯定和少年时不太一样,今天看来,是大不一样,薛用弱出现在他面前,和他相处的一个多小时,包括确定谈恋爱等等,这一切明明看起来那么像偶像剧小说的情节,带了些难以言喻的浪漫气氛,但看到薛用弱的样子,陈劭一点都不觉得浪漫,他看到的,感受到的,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在他身上衡量利弊的商人,陈劭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商品。   陈劭不是个孩子了,他不会幻想,也不天真,审时度势,衡量利弊,利益最大化,这些,他的父亲曾经一遍又一遍的教他。   婚礼前几天,礼服被送到了陈家,陈母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去试衣服。陈劭到家,才发现家里有些乱,有些热闹,堆满了婚礼要用的东西和帮着一起筹备婚礼的人,母亲眼睛下面也有些青黑,看来为了筹备这仓促的婚礼费了不少心思,陈劭走过去轻轻抱了抱母亲,然后去房间试了试衣服。   很合适,穿上去让他帅气了不少,至少陈劭很满意镜子中映出来的自己的样子,他穿着衣服出来给母亲看,母亲同样很满意,毫不吝啬的夸赞儿子帅气。   试完衣服他就没什么事了,陪着母亲坐了坐陈劭便告辞离开,母亲亲自送他出门,叮嘱了他三遍,婚礼的前一天记得早点回来。   婚礼当天陈劭早早的就被人叫起来,收拾停当之后在婚礼举办的酒店和薛用弱汇合了,他今天看起来尤为帅气,陈劭看到他的第一眼有些失神,薛用弱注意到陈劭的动作,脸上挂着笑大步走到他面前。   “看来你很满意今天的新郎,”薛用弱戏谑道:“也不枉我五点多就起床来打扮。”   陈劭被他逗笑了:“是的,我非常满意,薛先生你今天真是太完美了。” 第104章   这场婚礼并没有多盛大,也没有大范围的宣扬,也许是时间不够,也许是陈启夫妻也明白这场婚礼像是卖子求荣,但仍是宾客满座的盛况。   许多和陈家有没有关系的都借此机会来露脸,并非是陈家的面子大,而是他们都想要搭上薛家,只可惜薛家这边来的人便不多了,只有薛用弱的父亲薛不患以及薛用弱几个堂兄弟过来,其他的薛家直系一脉几乎没出现,更别提薛家如今的当家人,薛用弱的叔叔薛徵。   但这也没让来参见婚礼的人失望,对于普通商人来说,只要能够结识薛家的人,是不是直系不太重要,就算薛用弱不是薛家当家人的儿子,但他的优秀,他身后的人脉,他的金钱、地位足以让人趋之如骛。   婚礼比预计结束的早,陈家这边和几个长辈已经生意上重要的合作伙伴喝完酒,薛用弱就带着陈劭去到自己父亲那边,薛不患是个儒雅的男人,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薛用弱的长相和他很相似,但薛用弱比他高,看起来也比他健壮,薛不患像是民国的学者,脸上总是有一抹温和的笑意,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鱼尾纹,但这些又让他看起来更有文人韵味。   恰好薛不患就是个文人,他是F国最高学府的一名文学教授,一生浸淫文学之中。   陈劭对薛不患的印象非常好,他看着手中的酒杯,想了想,让薛用弱等等,走到一旁让服务生换了两杯过来,这才走到薛不患身边,端着茶,躬身道:“薛伯伯,请喝茶。”   薛不患眼中闪过一分讶异,但它并没有持续很久,薛不患笑望陈劭,站起来,接过来。   陈劭看着薛不患喝了茶,这才跟着薛用弱和他几个兄弟姐妹敬酒。   婚宴结束后陈劭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强撑着,努力睁大眼睛,挺直身体,反倒是他身边的薛用弱虽然喝的比他多,但整个人却像是没喝多少,陈劭站在他身边心衬,这个人的酒量肯定很好,胡思乱想间感觉后腰上一只大手撑住他,陈劭抬头看向薛用弱,目露疑惑。   “醉了?”薛用弱笑笑:“我撑着你。”   陈劭有点感动,闻言也即放松了身体,薛用弱感受到手掌以及手肘上传来的重量,倒也觉得不赖,两人就这么挨得很近,远远看去,就像是薛用弱半搂着陈劭上了车。   陈劭第一次来薛用弱的家,不是湖中心的薛家,而是薛用弱自己的房子,两人一前一后下车,陈劭的酒醒了些,但头还是有点晕,薛用弱问他:“要不要走走?”   陈劭点头。   初秋的天气夜间有些凉,走在别墅自带的小院子里,被晚间的风吹过脸庞,带走脸上热意,陈劭觉得舒爽不少,忍不住抬了抬手臂,薛用弱看到陈劭的动作,往旁边挪了一步,给陈劭腾地方,陈劭伸了个懒腰,在别墅周围矗立的昏黄路灯下和薛用弱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某种默契,某种别样的情愫。   司机提前和崔姨说了薛用弱和陈劭喝了不少酒,崔姨炖了醒酒汤在客厅里等着,但等了一会就听见室内电梯的声音,电梯停在三楼,崔姨准备上楼去问问薛用弱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看见两人在楼道里拥吻,崔姨没有打扰他们,小心翼翼的下楼去了。   第二天他们两个难得的都赖床,薛用弱看了眼怀里的男人,轻轻抽出自己的胳膊进了浴室,等他冲完澡出来陈劭也醒了,昨夜酒醉人,做的有些激烈,现在床铺上一片狼藉,地毯上使他们随意丢弃的衣物,两人婚前都有做过健康检查,再加上昨夜确实算得上一个意外,所以现在陈劭并不好受,他单手搭在眼睛上,忍受着身上的不适,迟钝的大脑在思考现在的状况要怎么解决才最合适。   就在这个时候额头上覆了一只冰凉的手掌,陈劭移开手臂,看到薛用弱身着家居服站在他床边,他头发还有水汽,身影高大,挡住了未拉严实的窗帘里透出来的光。   “有点发热,”薛用弱的声音淡淡的:“抱歉,昨晚上没注意,下次应该不会让你这么难受了。”   话是好话,但他的神情太过淡然,这让陈劭连羞耻都觉得是自己太不淡定,陈劭轻轻嗯了一声,撑着身体坐起来想要下床。   “要冲澡?”   陈劭点了点头,身体上的不适让他不太愿意说话,实际上他可能连站起来都有一点费劲。   “等一会,”薛用弱隔着被子拍了拍:“崔姨刚刚才去放水,”说着他走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杯温水:“喝吗?”   陈劭露出感激的眼神,伸手接过水杯喝光了,薛用弱则弯腰把地毯上的衣服都捡起来放在沙发上,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再次走到陈劭身边:“差不多了,我抱你过去。”   被水润过的嗓子没有那么难受了,陈劭重复薛用弱的话:“抱?”   “不会摔到你,”薛用弱笑了一下:“我有健身的习惯,抱你应该没问题。”   陈劭哭笑不得:“我再怎么样也是个大男人,薛先生,要不你还是扶着我过去吧。”   薛用弱从一旁拿过浴袍示意陈劭披上:“试试看?反正到时候丢脸的不是你。”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劭再拒绝就没意思了,他只得老老实实的把浴袍穿上,掀开被子冲薛用弱伸手:“那就劳烦薛先生了。”   薛用弱一手揽过他的后背,一手穿过他的腿弯,一用劲儿就把人抱在了怀里,陈劭几乎没被人这么抱过,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双腿离开床铺的瞬间他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抱住薛用弱的脖颈,惹得薛用弱一声轻笑。   陈劭听到耳朵里反而放松了起来。   走了一会陈劭才明白薛用弱没有逞强,他抱着陈劭毫不吃力,这让陈劭想是不是自己太瘦了,薛用弱抱着他出了屋子走到电梯边,喊了他两声,才把入神的陈劭唤回来:“到二楼,怎么了,在想什么?”   薛用弱抱着他,没有手按电梯。   陈劭连忙伸手按了:“想我是不是太瘦了。”   “还好,”薛用弱说:“不算太瘦,屁股上的肉挺多,手感不错。”   饶是陈劭再淡定此刻脸也微微发红,昨夜的一幕幕猝然闯进脑海,陈劭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期间他偷偷看了看薛用弱,在他眼中看到了几分揶揄。   电梯很快,薛用弱抱着陈劭进到二楼大次卧的浴室里把陈劭放到浴缸里,陈劭身体接触到热水,舒服的他轻叹一口气,薛用弱把他脱下来的浴袍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我先出去了,如果需要帮忙就给我打电话,浴缸旁边有通话设备。”   薛用弱关门,陈劭这才真正的放松,他曲着双腿,开始清理。   清理完之后那处也不是很舒服,但比刚才好了太多,陈劭躺在浴缸里,闭了闭眼睛。   他想,薛用弱真是个浪漫而温柔的爱人,从昨夜到现在,他已经有好几个瞬间沉溺了进去,但陈劭又明白,或许薛用弱并不了解自己的优势,至少,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浪漫的男人。   陈劭笑了笑,又往里面加了点热水。   正当他快睡着的时候,浴缸墙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陈劭点了接听键,薛用弱的声音在浴室里响起,低沉的男性嗓音触到墙壁又弹回来,在宽大的浴室里发出好听的回声。   “还没洗完吗?”   “马上出来,”陈劭一边享受薛用弱的声音,一边准备站起来。   “别泡太久,崔姨煲了粥,需要我去扶你吗?”   “不用了,我好多了,没那么脆弱,”陈劭笑着说:“马上就下楼了。”   为了照顾陈劭,崔姨今天准备的早饭都是清淡好消化的汤和粥,陈劭坐在薛用弱的对面,舀了一勺粥进嘴里:“味道真不错。”   “崔姨一直给我做饭,”薛用弱说:“有二十多年了,你有什么忌口的可以和她说。”   “没什么忌口,我很好养活。”   说罢,两人都笑了。   下午陈家派人送来了陈劭的东西,崔姨让司机帮忙把它们都搬到了今天早上陈劭洗澡的那个房间里,陈劭这下明白在这栋别墅里以后这就是自己的房间了,陈劭还算满意,整体来说,这个我是就是比薛用弱的卧室小一点而已。   薛用弱依旧很忙,在别墅里呆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上班了,陈劭倒是闲了下来彻底没事干了,他倒是想去公司里帮他父亲的忙,但一直没有接到他父亲的电话,也就没去自讨没趣,就这么在别墅里待着,每天看看书,健健身,去院子里种种花草,很快就和崔姨熟悉起来了。   这期间薛用弱虽然没事就会回来,但是他没事的时候不多,经常都是出差或者开会,要不就是很晚才到家,不过每当薛用弱有空,那天晚上他们就会做爱,亲昵的,放纵的。   感觉很不错,薛用弱和陈劭都是这么感觉的,只是对陈劭来说,忙碌起来的薛用弱再也没有第二天早晨的浪漫了。   但陈劭不会计较,他理解,并且接受。 第105章   无所事事的日子仿佛过得格外的快,二十多岁的陈劭只是结了个婚就好像退休了似的,整天在家呆着,偶尔出门和朋友见个面,或者自己一个人逛逛,年底摩林基金特别忙,薛用弱忙到一个月都没回过家,陈劭听林克说他到新年后都得在国外,陈劭便不准备去打扰他了,农历新年的前几天和崔姨告别之后独自回了父母家。   陈劭到家的时候母亲和家里面的阿姨正在厨房忙碌,父亲陈启坐在窗前看财经论坛,陈劭摘下围巾和外套,依次和他们打招呼,母亲温和的冲陈劭笑了笑就进了厨房,陈劭走到父亲身边坐下,恭敬的喊了他一声。   陈启伸手按了暂停,目光落到陈劭脸上:“一个人回来的?”   “是,”陈劭回答:“新年伊始,摩林基金比较忙,他还没回国。”   陈启听完眼中似乎有些失望闪过:“你们已经结婚了,你要明白,婚姻的重要性,不管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你自己,我都希望你和薛用弱好好相处。”   陈劭认真看了一眼父亲,轻轻点头:“我明白。”   陈劭的顺从让陈启的心情好了不少,目光也柔和了些:“和薛用弱讨论过吗?什么时候要孩子?相关的代孕机构了解了没有?”   在这个时代,代孕是合法且普及的,孩子无需出生在女人的子宫里,人工子宫的技术以及非常成熟了,而卵子库里的质量很高的卵子虽然价格昂贵,但对于陈家、薛家来说那并不是什么问题。   陈劭微微眨了眨眼睛,心想,看来他和薛用弱签署的那个结婚协议父亲并不清楚,今天是除夕,陈劭不会让父亲不高兴,他说:“还没来得及讨论,他太忙,没有机会。”   “他忙,你可以迁就一下,”陈启接着说:“有了薛用弱的资金,公司目前运转良好,你暂时不用来公司帮忙,有机会,可以跟在薛用弱身边,既能跟他学学,又能和他培养感情,陈劭,虽然你和薛用弱的婚姻带有交易的成分,但不得不承认薛用弱是非常好的结婚对象,我不希望你们走不下去。”   陈启的这番话不可谓不苦口婆心,其中的利弊他或许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是陈劭懂了,他无心辩驳,也无可辩驳,只是附和的点头。   陈家的年夜饭很丰富,开饭前两三个小时陈家的亲戚们会陆陆续续过来,别墅里坐满了人,热闹得很,陈劭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他作为陈启的儿子,每一年都会被要求招待家里人。   当然,没有人会不喜欢陈劭,他温和有礼,话虽不多,但是开口仿佛都会说到亲戚的心里,无论是叔叔伯伯还是稚儿小童,他都能让他们开心,吃完年夜饭陈家会有守岁的习惯,而这时厅里摆满了麻将桌,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各个角落里玩耍,陈劭终于轻松下来,独自回到房间。   他看了眼手机,推算了下时间,他这里快要到农历的新年,但是薛用弱那边应该还是下午,大约刚下班?陈劭想了想,给他打了个电话。   连续打了两个薛用弱都没有接,陈劭猜测他在忙,便不再继续拨号,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休息,许是招呼家里人太累,他这一睡,连外面跨年震天响的烟花都没把他吵醒。   反倒是后半夜的手机铃声把他叫醒了,此时正是凌晨三四点左右,就算跨年多是不眠夜,但能熬整夜的到底不那么多,楼下的麻将桌只剩下两桌,孩子们几乎都睡了,四周安静了下来。   陈劭轻咳了几声,等声音不那么像刚睡醒才接了起来。   “你给我打电话了,”薛用弱用的是陈述句,为了给他这个电话一个开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声新年好。”   “新年?”薛用弱愣了愣,很快响了起来:“等一下,我找一下耳机。”   一阵杂音之后,薛用弱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电话那头的薛用弱还在办公,但已经回到了家里,他一边和陈劭说话,一边查看着手机里收到的短信和电话,是他的家里人、朋友发过的新年祝福,薛用弱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国内的除夕。   “新年快乐,”薛用弱回了一句:“说实话,我已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陈劭听到了他语气里的疲惫,陈劭真心的说了一句:“辛苦了。”   “还好,”薛用弱的语气里带了一丝笑意:“能在今年最后一天……不对,你那边已经是新年了,但我这里还差二十多分钟才跨年,算了,不重要,总之这个时候听到男朋友的新年祝福,不算辛苦。”   陈劭笑了,躺在床上盯着黑暗里的天花板:“我很高兴,”陈劭说:“我猜你有空看手机之后第一个给我回了电话。”   否则这么优秀的薛用弱怎么会不知道今天是除夕呢?一定有太多的新年祝福,太多的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   薛用弱这回是真的笑了:“是,所以你该感到荣幸。”   “我很荣幸。”   年假真的很无聊,比在薛用弱家里还要无聊,陈劭觉得没劲儿,索性联系了林克,请他帮忙定了机票,他想按照他父亲的指示,去迁就薛用弱,当然,在这之前他明确表示林克能去请示薛用弱。   毕竟他和薛用弱的关系,突然的惊喜大概只会惹来对方的反感。   就这样,几天之后陈劭就到了薛用弱在S国的家里,并且和家里的保姆、园丁、司机依次见了面。   保姆和司机帮忙把陈劭的东西搬到了房间,陈劭和他们简单聊了聊,就去洗澡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很累人,他洗完澡便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楼下灯火通明,薛用弱已经回来了,正坐在餐桌前吃饭,陈劭走到他身边,薛用弱仔细看了看他:“睡饱了?”   陈劭点头:“不过睡得太多,估计这几天就不太好受了,要倒时差。”   “没事,”薛用弱一边让保姆把专门为陈劭准备的晚饭端出来,一边对他说:“我最近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你可以在家慢慢倒时差,也可以出去玩,S国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让Jack陪你,或是找个向导。”   Jake就是这栋房子的园丁。陈劭笑着点头:“你不用管我,我会安排好我自己的,再说,我是来陪你的,我想我们之间要做好的定位。”   薛用弱闻言眉眼愈发舒展开,心里对这桩婚姻的满意度更上了一层楼,就目前来说,他投给陈家公司的那笔钱真的是算他做投资这么多年以来最漂亮的一笔了。   他在需要婚姻的年纪得到了一桩婚姻,婚后这个丈夫又非常的知趣、温和并且听话,他们之间保持着令人舒服的尺度,薛用弱从来不会因为陈劭感到为难,相反,他从他那里得到了身体上的极大满足,当然,某些时候还有心灵上的。   这种随时可能结束的‘恋爱关系’,在异国最忙碌的时候,男朋友飞过来相陪的感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了几分刚入大学时的那种不顾一切。   总是能令人感到愉快的。   薛用弱的嘴角扬起了不太明显的弧度,吃过饭后薛用弱并没有继续处理工作或者是准备休息,他冲陈劭伸手:“走,带你参观一下。”   陈劭欣然前往。   他们就在别墅区所在的庄园逛了一下,薛用弱跟他解释,这一片庄园都是薛家的产业,准确来说是薛不患的产业,但是现在是自己在打理,薛用弱指了几处比较好玩的地方,建议陈劭白天的时候可以来尝试一下,逛了一圈,达到了消食的目的,也让两人一个多月以来的陌生感消退了很多,薛用弱就领着陈劭回去了。   这次陈劭没有进自己的那个房间,而是被薛用弱拉着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一路吻到了浴室里。   他们之间的情事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两情相悦的温情,薛用弱沉默,有力,陈劭沉默的接受,目光一直是温和的,只是有时候会盈满生理性的眼泪,但这只会让他变得更诱人。   结束后两人也很少说话,互相搂着便沉沉睡去。   虽然很累,但陈劭还是醒的很早,可能还是时差的问题,他微微动了动头,发现自己正枕在薛用弱的胳膊上,而身边的男人睡得很熟。   陈劭静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小心翼翼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下面拿出来,自己往外挪了挪,和薛用弱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考虑到薛用弱明天还要早起上班,自己枕他的胳膊一晚上,他大概会胳膊酸疼……睡不着的晚上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很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劭又睡着了,反正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晒得身上暖洋洋的得了,薛用弱早就走了,他赖了一会的床才起来。   日子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不过这回陪伴他的不是崔姨,而是园丁Jack,一个快五十多岁的沉默寡言的白人大叔。 第106章   陈劭没有游玩的心思,只是偶尔去周边的街区逛逛,抑或是到商业街去买点东西,他倒不是喜好购物,只是觉得跟商店的销售说话不累,他进到店里,表达需求,而他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完成他的需求————这是一场令双方都感到舒适的交易。   只是陈劭对物质的需求很少,他买了东西基本上都是让店家帮忙寄走,给父母,给朋友,给崔姨,有一些拿到车上给这里照顾他和薛用弱的保姆、司机和园丁。   薛用弱是在陈劭到了这里的第二个月才知道陈劭这个习惯的,那天周末他没有加班,吃过早饭之后保姆向他请假一天,手里拎着当季的新品包包,薛用弱夸赞了一句,保姆很高兴,表示这是因为陈先生的眼光好,薛用弱表示讶异,然后他们简单聊了聊。薛用弱这时才发现他似乎冷淡了自己的丈夫,因此他调整计划,准备带陈劭去约会。   他告诉陈劭他的计划时不是询问的语气,薛用弱没有考虑陈劭今天是否有空,他临时的起意中从来没有想过陈劭会拒绝,实际上,陈劭也不会拒绝他。   薛用弱很喜欢跳伞,他带着陈劭到他的私人跳伞基地,耐心的教导陈劭怎么穿装备,叮嘱他注意事项,第一次跳薛用弱和陈劭相拥在一起,飞上几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薛用弱抱着陈劭一跃而下。   原本薛用弱以为陈劭会吓得大叫,他虽然没说,内心里却还是有些期待,期待看到沉默的,平静的陈劭放肆的大叫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声音那么好听,叫起来应该会不错。   让他失望了,陈劭除了刚跳下的那一刻闭了闭眼睛,之后就睁开了,全程都很安静,在打开伞平稳飞行的时候他还和薛用弱聊了聊天。   “你以前飞过?”   “第一次。”   “经常蹦极?还是喜欢极限运动?”   “蹦极没有过,极限运动……”陈劭想了想:“或许我可以尝试一下。”   薛用弱短促的笑了一下:“你很适合。”   陈劭听到他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嗯,有机会一起去玩玩?”   “我就算了,”薛用弱在他耳边说道:“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   一次还算成功的约会,不知道陈劭是什么感觉,至少薛用弱玩的很开心,他最近太忙了,跳伞让他放松了不少,接下来他们下山,去市区吃饭,薛用弱让助理订好了餐厅,据说是S国最负盛名的情侣空中餐厅,薛用弱包了场,他们到的时候,整个空中餐厅的灯光都为他们点亮。   薛用弱的尝过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美食,除非是特别想念的味道,其他的口味对他而言都差不多,陈劭比不上薛用弱,但他不注重口腹之欲,只是尊重薛用弱,不吝自己的夸赞之词。   饭后他们肩并肩坐在空中楼阁里望着夜景,两人一言不发,但彼此之间的沉默却显得温馨。   偶尔薛用弱会侧头看陈劭的侧脸,看他卷翘的睫毛,倒映着霓虹灯的眼球仿佛一颗闪着异彩的琉璃珠,微风吹起他额上细碎的发丝,他真的很温柔,薛用弱心想。   “你已经休息了大半年,”薛用弱收回目光,看着对面还亮着灯的大厦:“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回你家公司上班?”   “唔……”陈劭想了想,开玩笑的说:“我嫁入豪门了,难道不能一直清闲下去吗?”   薛用弱失笑:“好吧,我的钱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要继续当随手就送保姆几十万包包的富太太我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那个包包很适合Lu,”陈劭说:“适合的东西就应该在适合的人手里,那是包的荣幸,不是Lu的。”   Lu是他们家保姆的名字。   薛用弱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他只是笑,没有回答,更不会去辩驳,或许薛用弱并不认同陈劭,但那又怎么样?别人的想法、价值观、人生观、世界观和他的不符很正常,他没有一定要去改变的必要。   说白了,只是不在乎罢了。   夜里,薛用弱带陈劭去感受了一把五星级酒店的情侣套房,为今天的约会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五月中旬,薛用弱带着陈劭回国。   没多久,陈启就打电话过来,让陈劭带着薛用弱回家一起吃饭。   陈劭没有立刻答应父亲,晚上,薛用弱回家,吃饭的时候陈劭把这件事和他说了,薛用弱脸上没什么表情,拒绝了陈劭。陈劭觉得当天薛用弱的心情估计很差,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说好,我会转告父亲的,薛用弱没有从陈劭的神情中看出不悦来。   也是从一刻薛用弱在想,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心里思考的到底是什么?   他开始好奇起来。   陈启后来又让陈劭邀请过薛用弱几次,但他一如既往的都推脱了,陈启因此感到愤怒,不可避免的将怒气发到了陈劭身上,但这样陈启仍然不会觉得愉悦,因为他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太表露情绪了,总是极其温和,让陈启总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是薛用弱,他渐渐发现陈劭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上一个被薛用弱形容成机器人的人还是林克,薛用弱曾经取笑过林克只需要工作,不需要任何生活,而现在他遇到了林克的另一个版本————陈劭。   两者的区别大概是,陈劭没有林克那么优秀罢了,再加上,陈劭不是冷漠刻板的设定,他温柔,克制。   八月的时候薛用弱的一个堂妹薛软软来找他玩,带着几大箱的行李和一只可爱的一岁大金毛,那是陈劭第一次和薛家人近距离接触。   薛软软人如其名,是个十六岁的可爱女孩,白嫩的脸上还有未退的婴儿肥,然而她养的狗却十分活泼,才来第一天便把别墅的院子弄得乱七八糟,薛软软不好意思的看向陈劭,气急败坏的叫着金毛的名字:“跳跳,快回来!”   软软急的小脸通红,崔姨在旁边安慰,两人一起努力都没有把狗抓住,而院子其他的植物还好,靠近西北角的地方种着薛用弱最喜欢的蔷薇,软软一看到狗往那边跑就吓得不行,生怕跳跳把那一片蔷薇给弄坏了。   陈劭从蔷薇地里出来,弯腰栓好了蔷薇旁边 篱笆,从兜里掏出一罐狗狗罐头,打开放在路中间,跳跳闻到了罐头的香味,没有刚才那么躁动了,小跑着过来蹲着吃罐头。   薛软软第一次见到陈劭,她站在被跳跳刨得乱七八糟的土里,睁着大眼看呆了。   陈劭弯腰摸了摸狗脑袋便收回了手,这种温暖的动物,他不太喜欢:“崔姨,给狗狗套上牵引绳吧,等它适应适应环境。”   “它会很乖的,”薛软软不太愿意:“跳跳只是很活泼,但是它从来不咬人,在家里我没有给它戴过牵引绳。”说着薛软软跑到金毛身边,懊恼的揪着它的大耳朵小声的斥责它不乖,那模样仍旧可爱得不行。   陈劭冲薛软软笑笑,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那好吧。”   “陈先生,没关系的,”崔姨走到他身边,小声的开口:“薛先生很喜欢软软小姐,就算蔷薇地被跳跳啃完了,薛先生也不会生气的。”   崔姨说的没错,陈劭很快就见识到了薛用弱对家人的偏爱。   一开始,他是有些意外的,在陈劭的印象中,薛用弱虽然看似温情,实则冷漠至极,对待别人,至少对待自己,陈劭不止一次有交易的感觉,他很熟悉这种模式,便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他父亲从小对他的教导。   当他见识到薛用弱对薛软软的宠爱之后,陈劭在很多个瞬间都充满了好奇。   比如今天一大早想软软就缠着薛用弱说要吃烧烤。   “我让崔姨买材料来,在院子里烤。”   “不要!我要吃路边那种。”   “不行,那不卫生。”   “我就要吃,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   “胡闹!你自己去吃第二天一定闹肚子,你想让三叔骂死我?”   “你不让我去我就给我爸告状,说你虐待我,不让我吃烧烤!”   “都说了是不卫生,”薛用弱气的领带都打歪了:“再胡闹我把你送回家。”   “你才舍不得,明明是你让爸爸送我过来的,”薛软软小脸上全是洋洋得意的神色:“我就要吃。”   薛用弱和她的大眼睛对视两秒,妥协:“现在路边摊都没有开门,等我下班带你去好不好?”   “耶!”薛软软满意的拍了拍跳跳脑袋:“成交,那你今天早点下班,超过五点我就自己去了。”   薛用弱四点半就回了家,这是陈劭第一次见他这么早回来。   薛软软搂着薛用弱的胳膊高高兴兴的出了门,走到门口薛软软想起了身后的陈劭。   “嫂子,你要一起去吗?”薛软软目露期待:“吃烧烤,可好吃了。”   薛用弱也回头看着他。   “好啊,”陈劭笑着说:“薛先生,欢迎吗?”   “走吧,”薛用弱说。   陈劭抬脚跟上。   路边的烧烤摊,桌椅布满了一层油污,薛用弱的嫌弃就差写在脸上了,倒是像个小仙女似的薛软软丝毫不在乎,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招呼老板过来点菜,陈劭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这对兄妹斗嘴,颇觉得有意思。   老板烤着串儿,薛软软又想喝奶茶,闹着让薛用弱给她买,薛用弱瞪了她一眼,但还是起身去买了。   桌上只剩下陈劭和薛软软,薛软软盯着他看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说道:“你长得很好看,可是我们很不喜欢你。”   陈劭这回没有笑,他知道,现在还笑,是不合适的。 第107章   陈劭的沉默让薛软软也跟着沉默了几秒,她接着开口,紧紧的盯着陈劭的眼睛:“不问我为什么吗?”   “其实我更好奇的是你口中说的我们指的都是谁,”陈劭温和的开口:“具体一点的话,其中有没有薛先生。”   “薛先生……”薛软软忽然笑了:“哪个薛先生呢?”   “薛用弱先生。”   薛软软的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你为什么会在意我哥的看法?在我看来,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因为我们是……”原本陈劭想说他和薛用弱之间是交易伙伴,但又不确定薛软软是否知道其中内情,为了避免麻烦,陈劭顿了顿,才说:“我们再谈恋爱,要是不信,你可以问你哥。”   “不可能,”薛软软立马否定道:“我哥不喜欢你,他喜欢的是林克。”   说完小姑娘露出懊恼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她微微侧过脸,假装去看马路对面还在排队的薛用弱:“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我哥会和林克结婚,我还帮他筹备了求婚仪式,只可惜他们在国外求的婚,我没机会到现场,紧接着不久之后,就听到哥哥结婚的消息。”   陈劭安静的消化了几秒这个消息。   “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听过你的名字,”薛软软直说:“后来打听到,你家的公司资金出了问题,是我哥的个人注资才让它得以保存。”   陈劭点头承认这件事。   “我们薛家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拥有这么多财富,足以让薛家的每一个子孙都不必委屈自己。”   陈劭这回听明白了,薛软软的意思,是心疼薛用弱,也许别人站在陈劭这个角度会愤怒、屈辱,但陈劭不会,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忽然说:“你和薛先生的长辈一定对你们很疼爱。”   薛软软不解的看着陈劭。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个妹妹真好,”陈劭认真的感慨:“舍不得自己的哥哥受一点委屈,更不希望他过得不幸福。”   老板已经烤好了一些食物,端上来的过程中薛软软没说话,等她再想开口的时候,薛用弱已经提着奶茶过来,递给薛软软。   捧着薛用弱买来的奶茶,薛软软便忘了和陈劭对话,他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旋即苦着小脸看着杯面上的标签:“少糖,常温?哥,这还叫奶茶嘛?”   薛用弱斜睨了她一眼:“让你喝就不错了,不许再闹。”   明明是严肃的语气,却带着亲昵的宠溺,陈劭望着他们的目光也温和了起来,这种家人之间流淌的温情是他几乎不曾体验过的。   当然,他现在也只能算个旁观者。   桌上的烧烤几乎都是薛软软一个人吃的,薛用弱不喜欢这些带着炭味儿的东西,而陈劭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露出不雅的行为、动作。   他太习惯克制自己,这么多年,都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仿佛他天生就是这么长的。   薛用弱陪了薛软软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他没哟接工作电话,也不处理工作,吃完了东西,他们一起遛了跳跳,然后回了家,薛软软累了就先去休息,薛用弱一回头,发现陈劭就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   陈劭太安静了,这让薛用弱都快忘了他存在……其实是已经忘了,他没有想过多买一杯奶茶,没有想过在吃东西时关照陈劭的口味,也没想过遛狗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不紧不慢的陈劭,知道薛软软不在身边,这才看到一直陪完了全程的陈劭。   薛用弱并没有觉得愧疚,要说感受,其实他是有些莫名的欣喜的,除了林克之外,陈劭是第二个在他和他家人身边待这么长时间而没让自己感到烦躁的人,二者不相同之处,大约是因为对林克的喜欢,所以薛用弱能够时刻捕捉到他的动向,而陈劭就安静乖巧,在薛用弱身边有需要处理的人和事时,他都不会出现。   用着趁手,趁心。   “你不爱吃烧烤?”薛用弱回忆了一下,似乎记得晚上的时候陈劭几乎没有吃东西,但他又不确定,只能问一遍:“饿不饿?要吃点什么?”   “崔姨做的东西,”陈劭笑着说:“你也没吃。”   “嗯,”薛用弱拉着陈劭的胳膊一起去饭厅:“一直不太喜欢那个烟熏火燎的味,看来咱们口味挺相似,一起吃点吧?”   崔姨做的饭虽然清淡但很好吃,晚上不宜多吃,就清炒几个小菜,配上一碗微咸的小炒饭,吃完让人唇齿留香,薛用弱很喜欢这种有人陪他一起吃饭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多说了些:“以前小的时候软软经常来蹭饭,父亲怕她吃多了睡不着,就让崔姨做些好消化的东西,但是崔姨手轻,软软不喜欢,她就爱吃那些重油重盐的,就缠着我带她出去吃。”   陈劭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说:“薛伯父肯定让你带薛小姐出去吃,虽然那样不健康,但是你们很宠爱她。”   薛用弱笑着点点头:“是,软软是薛家最小的女孩,谁都惯着她。”   陈劭笑而不语,其实他是找不到话说了,他不喜欢挑起话头,也不会奉承,虽然好奇薛用弱,但并不太想主动探究。   崔姨收了碗筷,薛用弱提议到外头走走。   他们吃饭吃的晚,夏季的天空挂着半弯月亮,热气褪去,但没有风。   薛用弱直奔主题:“我去买奶茶的时候,软软和你说什么了?”   陈劭想了想:“她只是关心你。”   “我知道,”薛用弱说:“但她会口无遮拦,我猜,软软和你说了林克。”   “嗯,”陈劭点头:“我其实有点意外。”   “是吗?”薛用弱饶有兴味的看着陈劭:“可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一点意外。”   陈劭回他:“结婚前你就明说过,你有喜欢的人,这个人是谁,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觉得他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薛用弱停下脚步顿顿的看向陈劭的眼睛。   陈劭不动,静静的和他对视,半晌,薛用弱开口:“敲定这桩婚姻之前,我有一个担忧,”薛用弱勾了勾嘴角:“我担心你会爱上我,一桩交易有了情感,就不那么单纯好控制了。”   陈劭笑了,眼睛弯弯的,甚是好看:“那现在呢?”   “现在,没有这个担忧了。”薛用弱挑了挑眉,两人又继续散步,并肩走在路上。   “我这么急着找人结婚是因为家里催得严,不是我父亲,是我叔叔,薛徵,我这个年纪的薛家人都结婚了,如果我短时间内不结的话,他们会不停的给我介绍对象,我不好推脱,索性就找个人先挡着了,”薛用弱直言不讳:“见到你照片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和林克挺像的,后来找人打听,知道你事儿不多,正好你家出了事,方便我拿捏。”   “薛先生说这么多,不怕我生气?”陈劭看了他一眼。   “你会吗?”薛用弱反问:“要是能见你生一次气,倒也算不亏。”   陈劭长舒一口气,轻轻摇头:“是啊,我不会生气。”   薛软软挑破林克这件事之后,薛用弱便展开了对林克的再一次追求。   听起来很渣,但让人更想不到的是,在追求林克这件事上,他甚至还征求了陈劭的意见,而陈劭也很愿意为他出谋划策。   “其实我觉得,薛先生以已婚的身份追求林先生,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陈劭友善的建议。   “未婚的时候也没有追到手,”薛用弱邪气的笑了笑:“没准换个身份更刺激,他更喜欢呢?”   陈劭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你说的也有道理,那祝你成功。”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薛用弱便出门上班了。   他今天约了林克见面,不是在摩林基金,是在他自己的公司的会议室。   林克正式辞去薛用弱私人助理的职位,入驻薛用弱投资的几家公司的管理层,也是为薛用弱工作,但工作内容相比以前简单一些,不过却更能发挥自己的价值,林克很感激薛用弱的赏识,但他也同样疑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同意我辞去你私人助理这一职位。”   薛用弱翘着脚,单手翻看林克拿过来的合同,闻言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以前我觉得你很有趣,我总是想逗你,想在你脸上看到其他的表情,但最近,”薛用弱脑海里浮现陈劭那张温和的脸来:“我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人。”   林克苦笑了一下,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恼,但他习惯了同一个表情,便没有表现出来。   “是陈先生?”   “答对了。”   “还没恭喜你,结婚快乐,”林克说:“老板,希望你和陈先生好好过日子。”   “我会的。”薛用弱笑着说。   手续还要办几天,但林克已经把私人助理的工作交接完毕,接下来他和薛用弱见面的次数就会急剧减少,望着薛用弱进电梯的背影,林克无奈的笑笑。   在薛用弱身边工作七八年,林克知道这个优秀至极的男人在工作中无往不利,但生活中、在感情上却非常任性,有时候也显得幼稚,他的感情、婚姻都随意的像是在玩游戏,尽管薛用弱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但林克却感受不到他的爱,这个男人结婚很随意,换个人喜欢,似乎也是瞬息之间的事。 第108章   陈邵和薛用弱的一周年结婚纪念日前一天他的父亲陈启又给陈劭打了电话,电话内容和前几次一样,希望陈劭带薛用弱回家吃饭,这回陈启的语气比前几次都差,显然对陈劭一直办不到这件事而感到失望,毕竟在陈启的眼里,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当然了,在陈启眼里,他安排陈劭去做的很多事都不难,只是自己这个儿子不太争气,除了够听话这点外,从小到大陈劭就没做过几件让陈启满意的事情。   陈劭到底争气与否他自己不太在意,父亲的要求陈劭只是不愿意去办而已,他清楚,吃饭并非是吃饭,而是新的交易,但这次,他的父亲想用最小的代价去达成他想要的结果,这本书就违反了交易的原则。   而这样的交易薛用弱怎么可能会答应,陈劭只能拖着,让父亲歇掉这样的心思。   陈劭的想法薛用弱不清楚,但陈启想让他们一起回家吃饭这一点薛用弱却明白,走不通儿子这条路,陈启自然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联系到他,但通过其他方式递过来的邀请薛用弱拒绝的更干脆。   毕竟,在商言商,一场婚姻换一次救命的注资,在薛用弱看来是很公平的,陈启想利益最大化无可厚非,但他挑错了对象。   不过,他的儿子很不错,薛用弱在这场交易里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陈劭也有意外的收获,他没想到在他都忘记的结婚纪念日当天,薛用弱提前下班,带着他从家里出发,陈劭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带上薛用弱家的私人飞机,去到了一个陌生的、美丽的小岛。   陈劭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腿还有些软,飞行的几个小时,高高的天空上,穿行在云层里,柔软的床,甘甜的酒,一切的一切都太适合做爱,而厮混几个小时之后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狼狈,陈劭不得不扶着薛用弱的胳膊,微湿的头发还贴在脸上,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角的春情勾人心痒,薛用弱伸手紧紧的揽住他的腰,亲了亲他的头发,笑道:“喜欢这里吗?”   “很美。”   声音还有些哑,却动听得不行。   “当然,”薛用弱的语气里有难掩的骄傲:“这是我的岛。”   陈劭惊讶的看着薛用弱,薛用弱很满意陈劭的反应。   “我休了年假,准备带你在这里玩上几天,开心吗?”   “和我?”   “和你。”   陈劭顿了顿,不赞同的开口:“你难得休假,我觉得这个时间你应该约一约林先生,这样才能早一点追上他。”   薛用弱的脸黑了下来,他轻轻掐了一把陈劭的后腰:“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陈劭。”   陈劭想了想:“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哦,”薛用弱瞥了他一眼:“原来你还记得,那你记不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的话?”   “上次……”陈劭看到薛用弱眼睛里的笑意,忽然想了起来。   那次薛用弱问陈劭,如果自己要追林克的话,同样作为男人的陈劭会提什么样的意见。   陈劭那时候经常在家和崔姨聊天,崔姨说三句,有两句总是会提到自己看的热播电视剧,剧里面的霸道总裁追求平民女主的情节,送奢侈品、从房子、送车或者是带着女主去自己的城堡之类的,紧接着没多久薛用弱就问了陈劭如何追人,陈劭脑袋一热,就把电视剧里的情节说了出去。   问一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如何追求心上人,薛用弱走了下策,而陈劭也一直以为薛用弱是随便说说。   现在看来,他不是随便说说,但是对象是不是弄错了?   “是……带我体验一下,然后说说感受吗?”陈劭犹豫着开口:“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话在看到薛用弱铁青的脸时消失在嘴里,陈劭心里发懵,他看出来了薛用弱生气,但他真的不知道薛用弱为什么生气。   薛用弱冷笑着开口:“陈劭,你就这么对你自己没自信?”   陈劭莫名其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脸上的镇定。   薛用弱拉着他的手沿着路慢慢走着:“我薛用弱追人还需要别人教?你难道没听出来我当时问的就是你的喜好?明明是你告诉我你喜欢让我带你去没人的地方。”   陈劭恍然大悟,难怪后来的日子总是时不时有男士用品送过来,崔姨还让自己亲自签收,原来都是薛用弱给自己定的,陈劭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手腕上传来温度又热得烫人。   “对不起。”陈劭轻声说:“我没发现。”   过了很久,薛用弱才开口:“算了吧,原谅你了,”说着他捏了捏陈劭的脸:“感动吗?”   薛用弱捏的有些用劲,陈劭的脸颊有点痛,但他没躲开,点了点头。   其实感动没有,倒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挺幼稚。   约会的流程井然有序的进行,他们两人在岛上过了放肆、自由而又开心的几天,全程薛用弱没有和陈劭说过喜欢和爱,陈劭也没有问薛用弱任何关于林克、关于自己的问题。   回来后,薛用弱不仅一次的想,他和陈劭之间真的太契合了,除了陈劭,他还能上哪里去找这么完美的伴侣。   谁也想不到陈劭会在薛用弱身边一呆就是三年,在崔姨眼里,两人是一对恩爱的伴侣,薛用弱在外上班,忙事业,陈劭在家休息,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等着薛用弱回家,一起吃饭,一起休息,一起度假,薛用弱在外长期出差时,陈劭会飞过去陪他。   薛家和薛用弱同辈的人都知道了陈劭,也见过他,但薛家的长辈,尤其是薛家的当家人仍然没有和陈劭碰过面,而陈劭父亲这一边,催促越来越急,导致陈劭每次接到父亲的电话就觉得头疼。   上个月薛用弱从摩林基金辞职,专心经营自己的公司,就变得更忙,正好是这个时候,陈启再次给陈劭打电话过来,只不过这次不是让陈劭带薛用弱回家吃饭。   “陈劭,回家一趟,公司出事了。”   陈启沉重的说了这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陈劭叹了口气,独自开车回了家。   陈启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陈劭到的时候公司的几个高层和法务都在,看到陈劭进来,陈启挥挥手,让他们先回去,片刻后,房间里只剩下陈劭和陈启两人,陈劭坐在陈启对面,轻声问:“父亲,怎么了?”   “一年前,公司准备在新城买一块地,当时为了省钱,走了捷径,今年上头查下来,手续不合规,地被冻结了,可是我们投了大量的资金进去,如果拿不回来,公司……”   陈劭把桌面上的文件拔到自己面前,花了一些时间看完,然后说:“是有不少的损失,但这只不过让公司上市的计划破产而已,本来咱们家的公司要想在短时间内上市就不太可能,父亲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你懂什么!”陈启怒道:“要不是你迟迟搞不定薛用弱,公司今年就可以启动上市计划,你知道上头为什么来查?就是因为你的好丈夫,薛用弱!”   陈劭无视陈启的愤怒,等他说完,才问:“当初走的捷径是什么?”   陈启告诉了他。   陈启搭上了薛家,但他一直约不到薛用弱,用不了他那边的人脉,但他不甘心,儿子都舍出去了,不能就这么算了,好在当初陈劭和薛用弱办了婚礼,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虽然陈劭一直没有进过薛家的大门,但有的人并不看重这些,陈启就是利用这点,给负责那块地的人送了礼递了消息,有了薛家女婿这个身份,审核的人手松了,该走的程序也就没那么多,陈启顺利的拿到了地,但他没有想到,半年后,这件事就被举报了,多方打听之后,陈启才知道举报的文件是薛用弱派人送去的。   “薛用弱多狠!”陈启眼球上有血丝,瞪着陈劭显得有些恐怖:“我不过就是瞒着他用了一下他们薛家的人脉,他就这么搞我!他薛家缺这点东西吗?当初真是瞎了眼,把好好的儿子送给他搞!”   陈劭往后退了退身体,和陈启拉开了些距离,他静静的等陈启发泄完。   “父亲,是你做错了。”等陈启安静下来,陈劭说:“你的婚姻换的只是薛用弱的注资而已。”   言下之意,是陈启太贪心了,但事实上,陈启确实贪心,他想要薛用弱身边的资源,想要让陈家的公司更进一步。   陈启听完不屑的笑了一声:“陈劭,别忘了,你也是陈家人,你现在帮着薛用弱有什么好处?你现在看到了他有多狠,我只是借用一下他的人脉他就能这么狠决,你跟着他能得到什么?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陈劭笑了:“父亲,我从来没想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同样的,我也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想你今天叫我过来,是想让我帮忙,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第109章 (完结章)   陈劭打开门,发现薛用弱居然也在家,他背对着陈绍的方向,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手里拿着手柄,眼睛盯着面前巨大的屏幕正聚精会神的玩着游戏。   那是他们小时候流行的一款赛车游戏,近几年全息游戏的盛行,这样需要手柄控制的游戏已经被淘汰了,但是薛用弱家里还收藏着很多,陈劭也见他玩过几次。   “回来了?”薛用弱听到陈绍走路的声音,回头看了陈劭一眼:“过来,一起玩。”   陈劭走到他身边坐下,接过薛用弱递过来的游戏手柄。   陈劭不太喜欢打游戏,一连五把,都输给了薛用弱,而薛用弱觉得赢得太简单,失去了兴致,把手柄往身旁的沙发上一扔:“不玩了,没意思。”   陈劭这时候却独自开了一局,结果成绩惨不忍睹,薛用弱笑他:“教了你好几次,都学不会,是不是笨?”   陈劭想了想,轻轻的嗯了一声:“我反应是有点慢。”   薛用弱等了一会,陈劭没有说起别的,他便侧身过去亲了亲陈劭的脸:“今天回家了?”   陈劭知道薛用弱说的是他父亲那里,遂点头。   “那你父亲一定让你来说情了,”薛用弱肯定的开口:“你要替他说情?”   陈劭转头看了看薛用弱的眼睛:“他是我父亲。”   “可我是你丈夫,”薛用弱又亲了亲他的嘴唇,顺便还轻咬了一口:“你现在夹在中间,要怎么选呢?”   “薛先生,”陈劭习惯了薛用弱的亲昵,薛用弱亲他的时候他没有退,却也没有动,他思考着薛用弱这句话的意思:“我在回来的时候去了一趟公司,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   薛用弱笑着看向他。   “这件事你从一开始就知情,现在出手,只不过是准备给我父亲最痛的一击,”陈劭语气平静的陈述:“我不明白为什么。”   薛用弱身体往后靠了靠,和陈劭的距离拉开了些:“你父亲贪得无厌,那块地的位置绝佳,但不是小小一个陈氏能够吞的下去的,他私自用了薛家的名号,致使薛家名声受损,我二哥仕途受了影响,就算我不动他,薛家也不会放过他。”   “但他们会提前动手,是你从中阻拦,压下不提,任其发展,直到现在我父亲想收手都无力回天,只能求你网开一面,但你不见他。”陈劭绍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顿了顿:“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可是我想不明白。”   薛用弱认真的看着陈劭平静的双眼,淡声道:“我也弄不明白你,陈劭。”   “我?”陈劭不解:“我很难懂吗?”   薛用弱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你不爱我。”   陈劭张了张嘴,没说话。薛用弱说得对,他确实不爱他。   “我承认我一开始是想和你玩玩,因为你太乖了,你让我感到舒服,不会让我有任何负担,可跟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觉得空,你真的太像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人,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你到底有没有人类的情绪,”薛用弱摸了摸陈劭的柔软的脸颊,感受着上面的温度:“可你又愿意为了你父亲和一个陌生人结婚,现在也会为了他来求我,但是你根本不想要陈氏,你对金钱没有欲望,当然,也不排除你演技好,我看不出来。”   陈劭眨了眨眼睛,很意外薛用弱会说这样的话。   “薛先生,我只是在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陈绍解释道:“我不能喜欢你,况且,其实你也不爱我,我想,你今天这么做,或许是想让我求你,对吗?”   这段话说出口之后,薛用弱的脸色陡然变得冷漠,周围的气压也变得很低,刚才的温情瞬间消失殆尽。   “那你打算怎么求我?”薛用弱冷声说。   陈劭不太懂薛用弱的不满从何而来,他思索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我问你,如果这件事我坚决不出手帮你,但其他人能帮你,你父亲也让你去求他,你会不会去。”   “会。”   “如果他同样让你和他结婚呢?如果他要睡你呢?如果他让你当他的情人呢?”薛用弱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你也会答应?”   陈劭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如果我父亲希望,我会。”   “为什么?”薛用弱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为了你父亲,你连自己都不要了?你真的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可以,”这回陈劭没有犹豫。   “我该夸你?大孝子?”薛用弱讥讽:“陈启真的生了个好儿子,好啊,既然你什么都愿意做,我正好也有几件事想让你办。”   “如果你能放过陈氏的话。”陈劭说。   “当然,”薛用弱站起来坐在了沙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地毯上坐着的陈劭:“如果你跪着求我。”   “怎么,不愿意?刚才不还是个大孝子,说为了你父亲什么都愿意做,这才过了几分钟,”薛用弱把右脚搭在左脚上,不屑道:“就变卦了?”   陈劭站起来,面向薛用弱,弯下膝盖,跪在了薛用弱面前。   这一跪并没有让薛用弱感到快乐,他更加的生气,却没办法发泄出来,薛用弱冷冷的看着陈劭:“那么我让你磕头,想必你也会磕的。”   这时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的崔姨看到这一幕,惊讶的跑过来:“哎呀,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让陈先生跪在地上,这不好的。”说着把陈劭扶起来做到沙发上,看了看两人,小声的开口:“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薛用弱冷哼一声,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崔姨看薛用弱那个样子,明显就是气急了,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拉着陈劭的手臂说:“陈先生,要是先生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你别怪他,先生从小被长辈宠坏了,脾气傲得很,从来不会说软话的,起始先生很喜欢陈先生,只是最近主家给先生的压力太大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陈劭疑惑的看向崔姨。   “原本这些不应该由我来说,可是我觉得先生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僵持着对你们都不好,”崔姨目光柔和,对陈劭说:“你是个好孩子,先生他是喜欢你的,可是你什么都不说,先生是不好意思先开口的,你别看先生这么聪明,他在感情上笨的很,最近主家的长辈一直催先生要孩子,先生可能是听烦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崔姨,薛家不止催薛先生要孩子,”陈劭试探性的开口:“是不是还催他离婚。”   “你……你怎么知道?”崔姨惊呼出声。   “其实几天前我就收到了软软小姐的邮件,”陈劭冷静的说:“崔姨,薛先生没那么喜欢我,我们之间只是交易,你应该明白的。”   “我知道你们那个协议,”崔姨说:“其实软软小姐在这里住过之后就发现了,主家知道这件事,也是软软小姐说给他们听的,可能大家都觉得先生在拿婚姻当玩笑,但我知道,先生还是在乎你的。”   “恩,我知道,”陈劭说:“薛先生在乎我,我父亲也在乎我。”   崔姨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欣慰的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   这件事仿佛没有发生过,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那晚上不欢而散之前,但是陈启的电话没再打过来,陈劭便知道薛用弱出手帮忙了,陈劭仔细回忆了一遍那天的那一跪,觉得挺值的。   没过多久,薛用弱让陈劭单独来自己的办公室,陈劭如约而至,薛用弱扔给陈绍几个文件,陈劭安静看完。   一份是离婚协议,一份是陈启言明从此不在联系陈劭的保证书,上面还有陈启的签名和私章,也就是说从此陈启不再把陈劭当自己的儿子,不再关心他的死活,而条件就是薛用弱不在出手整治陈家,并且把那块地给陈启。   “看完了?”薛用弱说:“看到了,这就是你不惜下跪求我而保全的父亲,在他眼里,你算什么?你就只值一块地,三年前,你就只值三个亿,我真想不通,我和他之间,你居然会选他。”   陈劭默默的听着薛用弱的冷嘲热讽,他没有难过,也不觉得悲伤,反而松了一口气,他静静的看着薛用弱,片刻后开口:“现在,我就只欠你的了。”   薛用弱说:“什么意思?”   陈劭睫毛微微颤动,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一如平常的笑容来,他问薛用弱:“薛用弱,你爱我吗?”   薛用弱嗤笑一声:“别说傻话了,陈劭,我承认,我是对你有好感,但也只是有好感,最近我姑姑、叔叔一直在催我要孩子,可是我想了很久,”薛用弱正色起来:“我还不想和你有断不干净的关系。”   陈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是意料中的答案,他从薛用弱的办公桌上抽了支笔,拿过离婚协议,认真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签完的瞬间,陈劭内心越加的平静,薛用弱却觉得陈劭把名字写得太工整了。   “我知道几个亿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用在我身上实在是浪费了,”陈劭对薛用弱说:“我现在和陈家没有关系了,身上也没什么钱,不知道该怎么还,只剩下这一具躯体,如果薛先生以后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你不会回陈家了?”   “不会。”   “你不担心陈启的死活?”   “不担心。”   薛用弱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   陈劭原本什么也不想说,可薛用弱的眼神太过深邃,太过认真,他抿了抿唇,最后笑了笑:“今天以前欠父母债,以后,就是欠你的债,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还债?任何东西,都是有价格的,亲情是,爱情也是,我们都可以被利用,人的价值就是被利用,能够被利用就证明了他有价值。”   这是第一次薛用弱听陈劭说这样冷漠的言论,这和他温和的表现背道而驰,薛用弱浸在商场里快十年,自认为已经够冷漠,但听陈劭这么说,仍旧感到悲哀。   “我以前不懂,以为世界上会有纯粹的付出,纯粹的爱,但其实不是,这是不对的,父母爱子女,所谓无私的爱都会有所要求,更何况陌生人,”陈劭淡淡的说:“我答应父亲的所有要求,是因为要还他的债,给我生命,让我长大,现在似乎还完了,因为他用我换得了对于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不过,变成欠你的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这些想法的正确性吗?”薛用弱忍不住和陈劭辩驳:“你只是没感受过,为什么要说世界上没有纯粹的爱?是你把爱理解成了利用和要求,陈劭,你这么活着不累吗?你的人生一定要充满这么多绝望?陈启不是东西,你妈妈也不是东西?”   “爱,只存在一笔可以写千年,一眼可以抵万年,一画可以亘千古的作品里,现实中它总是被用来当成利益和私欲的遮羞布,陈启爱我,但他更爱我能带给他的价值,你对我有好感,但那是因为我让你感觉舒适,至于我的母亲,我不知道,或许她爱我,或许她更爱陈启,我无意和你争论对错,”陈劭说:“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无感。”   薛用弱仍旧不能够完全理解陈劭,但他知道,陈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放弃了这个世界。   这个故事,大概就到这里,陈劭和薛用弱将来会怎样,谁也不得而知,就像他们最后要辩驳的问题一样,没有答案。   人有情绪,是因为处在人群中,是因为无意识的对人群中的人有了要求,是因为都想要。   也许什么都不想要的陈劭,在终于还完债的一天,会感受到传说中的幸福。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