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失婚弃妇再就业   作者: 对9当歌   文案   ===本文===   主小朋友们的爱情:复仇大小姐攻VS并不是小可怜的受(双洁,别问啦哈)   副阿姨们相爱相杀:渣男的白月光攻VS任性傲娇原配受   “方旖,记住这个女人和她的孽种,报仇,用尽一切可能。”方依婷强迫方旖许下复仇的诺言。   照片中的蒋青妍牵着母亲的手,笑得干净而灿烂。她不知道,命运的转轮,已经开始悄悄旋转。   十年后,方旖轻声说:“我只是想让你尝一下,当初我母亲受的苦。”   蒋青妍黄粱一梦、痴心错付、一朝失婚、沦为弃妇。满腔爱意喂了狗,换来一颗破碎的心和一个……球???   又怎样?蒋青妍擦干眼泪,失婚又怎样?弃妇又怎样?生活不还要继续吗?失业了可以再就业,失婚了也可以再结婚的嘛。   至于对象是谁嘛?那就看她心情咯!   方依婷没想到的是,她恨着那个男人,恨着那个男人的白月光,恨着恨着怎么就登了堂入了室了呢?   方依婷按着脑门醒过来,一团糟的身心俱疲。   方依婷想:完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来不及懊恼,看见那人姿态,又想:真是回味无穷。   大型追妻火葬场啊哈哈哈哈。   排雷:古早狗血风+梗老带球跑+同性可婚可孕背景勿考究。   脑洞开于2020.9.11,文案截图。   ===下一本===   《太太甜了》又名《恶作剧的代价》小甜饼。真.太太甜了。   脱线小可爱(小心机?)受vs温柔的温柔的(大腹黑?)攻。   小透明画师易斯甜,身为疾风大神的亲妹妹兼粉丝会头号粉丝,主要工作就是怼哥哥那个死对头月落大神。   啊呸,我哥哥叫疾风,她就叫月落。不是抄袭我哥是什么?   易斯甜刷负分刷腻歪了,决定来点刺激点。怎么算刺激?勾搭她,干扰她,挤兑她,搞她情绪,破坏她写文!给她捣乱!   说干就干。   易斯甜吃饱了撑着,开启一个恶作剧。至于恶作剧的代价嘛——   岳麓砸吧砸吧嘴:真好吃。   恶作剧的代价就是:被吃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婚恋 复仇虐渣   主角:方旖,蒋青妍   配角:下一本《太太甜了》   一句话简介:失业就再就业,失婚就再结婚!   立意:被抛弃不可怕,自暴自弃不可以! 第1章 扯断它   老榉树的枝丫最是粗壮,方旖挑选了一根,动如脱兔,她爬了上去;   静若处子,她安静地坐在上面。   不过十岁多的少女,双腿已经修长得让人羡慕,从树枝上垂下来,随着微风,在动,又似乎静如止水。   似与不似间,将来不知要颠倒多少年轻人的梦境。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洒下,午后的时光变得悠远而静谧。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烟。   那样自由,那样寂寞。   方旖抬头,幻想着自己身处一片汪洋大海,四下除了起伏的波浪,没有半点人声。   ——既没有母亲的尖锐刻薄的讽刺,也没有父亲的无理且无力的愤怒。   世界都变轻了。那样安静,那样寂寞。   方旖张开双臂,感受着微风。她摇摇欲坠,似一盏飘零的油灯灯芯,随风摇曳。   只有微风,能够抵达这处僻静的深地;只有微风,给予她陪伴。   这里是方家的私家庄园。   安静、惬意、富丽堂皇。   冰冷、疏离、无人在意。   方旖忽然有些不满足,太无趣了。没有那些讨厌的声音,代价是,也没有了那些热闹和喧嚣。方旖觉得落寞。   人就是这样不满足,不论年纪大小、不论何时何地。   安静的尽头,会滋生出幻觉,她仿佛听见隐隐的笑声从远处的天际传来。   方旖疑惑,远方为什么会有笑声?明明庄园以外,那里贫穷、杂乱、拥挤……她见识过穷人的生活,忙碌奔波、乞人鼻息。   有一片树叶,飘落在方旖的头顶。   方旖伸手接过那片树叶。这是一片新鲜的生命,几秒钟之前完成了它的使命,从枝头坠落。   有树叶死亡,有新叶萌芽。   人生如同这树叶,都是无常。   树叶的飘零没有人注意,同样,她方旖的人生,亦没有人在意。   方旖端详这片叶子。   然后有第二片、第三片、第四片……   当有更多的树叶纷纷飘落,落在她的头顶,她的身上。方旖这才觉得不对。她站起身,仰头朝上看。   树的高枝间一个年龄更小的女孩子,稚嫩,但是绝对灵活。   小女孩穿梭游离,毫不介意自己被人发现,反而因为曝光,发出咕咕的笑声。   那样聒噪,那样灵动。   飘落的树叶,是她的手笔;   那放肆的笑声,抒于她的胸腔。   “我还有一口袋羊齿草,你想要看看吗?”   小女孩抱着一根粗壮的树枝荡秋千,她健康、漂亮、活力四射。   方旖的心脏随着她荡悠悠的小身体不断攀高,就在方旖觉得她支撑不住即将坠落的瞬间,心脏狂跳,失重感袭来。   而女孩,脚蹬树干,却爬得更高了。   像一只没有教养的猴子。   这个女孩子,一点女孩子的教养和淑女态度都没有,她肆意妄为,在这个空旷静谧的私人园地中显得格格不入。   “你在做什么?你是一个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离方旖的距离越远,她的问题越多。她是一个好奇宝宝。   即使没有回答,依旧阻挡不了她的问题。她不需要答案,她只是满足自己的探索欲。   方旖眯着眼睛看她:“你是谁?”   她的午后被人打扰,她的领地被人入侵。方旖眯起眼睛,她是某个女佣偷偷带在身边的孩子吗?   方旖太寂寞了,寂寞到她容忍了这个没有教养的野猴子。方旖忍不住为自己和对方开解,这个小女孩虽然有些脏,但是生得顶好看。   这个世界上,生得好看就最占便宜,所以连她都容忍了她。   “我是谁?”小女孩歪着头,“我是我呀。”她说,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她的笑声仿佛有魔力,带走了夏日午后的烦闷。   一个人的笑容怎么可以这么多,一个人的笑声竟然可以这样清脆。   方旖觉得她一定不属于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否则她理应被这个牢笼禁锢,怎么还能够发出这样清脆的声响?   美好得让人想要撕碎。   飘落的不仅是树叶,还有零星的羊齿草。   羊齿草沾着泥,被人粗暴地扯断根系。   谁说幼小的生命都是善意的灵魂?人这种动物,生来贪心。为了一己私欲,硬生生扯断了别的物种的生存权利。   “我有一个瓶子,里面装满了羊齿草。”小女孩说,她越爬越高,“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分一点给你。不过只能一点点。”   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大红色的连衣裙,裙子有些小、有些破旧,曾经鲜艳的红,现在被洗得泛着白光。   奇迹般,为小女孩镀上一层白色的光晕。   裙子是在太小了,小到几乎遮不住小女孩结实的腿。她露出的那一截腿,白皙结实,像是一截藕段。   她仿佛晨间精灵,又似跃动的音符。   远处传来了女佣焦急的叫喊声——   “小妍——小妍——小——妍。”   小女孩荡秋千一样荡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转头看向方旖。   “你现在知道啦,我叫小妍。”她自言自语,“作为交换,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方旖听见女佣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   “你是女佣的女儿?”   “女佣?什么是女佣?”小妍显然还不能够理解这个词汇,她笑着跑远了。   “哒哒哒”她的奔跑那样用力,仿佛一只小鹿,每一声都撞击在方旖的胸膛上。   小孩子的记性真是短暂,她丝毫不记得几秒钟之前她执着于方旖的名字。   现在,她什么都不执着了,她听闻寻找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她选择跑远。   只有零星的羊齿草,随着女孩消失的身影,飘落在方旖的身边。   方旖忽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告诉她,她叫方旖,她是这座庄园的主人。   甚至这棵树也是属于她,只有她能够肆意攀爬这棵老榉树。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谨慎。   机会稍纵即逝,懊恼于事无补。   现在一切都晚了,方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小妍已经更远了,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女佣在榉树前收了住了脚,她看见站在高处的方旖。   方旖睨着她,仅仅看着,已经叫人心底发凉。   女佣变得很拘谨:“小姐。”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眼神也开始飘忽。女佣经验不够老道,她做不到处事不变,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叨扰了小姐的清净。   女佣心生不安。   方旖从树枝上跳下,稳稳地站定在年轻的女佣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是谁?”方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叫小妍的?”   “是——是客人。”女佣的头低得更下了,她想,完了,真的打扰到了大小姐。   “胡说。”方旖眯着眼睛,不怒而威,“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客人?”   “是——是老爷的客人。”女佣又说道。   方旖眯着眼睛,老爷——是她父亲?也配有客人?她上下打量着女佣,似乎在斟酌她言语的可信度。小妍竟然不是女佣的女儿?   有一瞬间,失控的感觉席卷方旖。   如果她是女佣的女儿,她便可以轻易拿捏住她。地位、阶级、身份、金钱……影响现代人的物质条件方旖全部拥有。   但是事情,似乎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行进。   方旖忍不住确认:“她真的不是你们谁的女儿?”   “不,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呢。”女佣有些害怕这个有些阴郁的大小姐。   这处宅子是方家的。老爷,也不过是挂了个老爷的名头。真正做主的是这户人家的女人。   而这家的女人,都心狠手辣、像密林深处的食人花。女佣有些害怕,她想起太太方依婷,忽然心有戚戚焉。   都说虎父无犬子,有那样的母亲,怎么可能有一个善良活泼的女儿?   女佣在方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小姐,没事的话我就下去了。”她赶紧说道,转身就要逃。   方旖伸手指了一个反方向:“在那里。”她说。   女佣受宠若惊,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今天这般好心。   方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一株羊齿草自她的肩头飘落。方旖伸手接住了。   ——羊齿草。   原来庄园中遍布的这种植被是羊齿草。   女佣已经匆匆地走了,她小声地呼唤着“小妍”的名字,在另一个方向,越走越远。   方旖悠悠地走回房子,不出意外,在客厅就听见父母的争执。   方依婷歇斯底里:“你要是敢!你只要敢!”   她精致的妆有点花了,彻夜跳舞才堪堪回家的母亲,和夙夜不归的父亲,到底哪个更坏一些?   方旖也不能够分辨。   今天的方依婷更加癫狂,往日,她只要捏住利益这个命门,身为方旖生父的顾孝杰就别无他法,只能够鸣金收兵。   但是今天,顾孝杰异常坚定。   “方依婷,我很坚持。”   “你坚持?你用什么坚持?你的人,你的钱,你的所有都是我的!你别忘了,你有今天的地位,都是由我赋予!”   方依婷横眉怒对,漂亮的脸蛋有点扭曲,她的愤怒已经让她顾不得在场的女儿。   顾孝杰的眼神也变了,他同样没有看到走进来的女儿。   不,不是没有看到,是方旖之于他们,无足轻重。   “不是你给的,是我自己努力得到。”顾孝杰冷冷道,“我受够了你,受够了你们方家,你这个冷血无情、唯利是图的女人。”   方依婷气得嘴唇发紫,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她眼中有怒火,气急攻心:“你这个人渣。”她嚷嚷道,“你这个人渣,肮脏的、扶不起墙的低等血统!”   顾孝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我警告你,你再敢去动她们母女,我不会放过你。是,你方家才大业大,但是我顾孝杰——也不是当初那个顾孝杰了。”   顾孝杰冷冷地、睨着眼前的女人。   漂亮但是空洞,妖冶而没有灵魂。   这种女人,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不是有这家大业大加持,他会同这样的女人纠缠十余年?   就凭她?也配得?   但是蒋冬平就不一样了。顾孝杰的眸色深沉,他嘴角浮出笑意。   那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那是一个无底深渊、那是一处温柔暖玉、那是一方人间至味。   如果他的嘴角会浮现出一丝微笑,那也是因为蒋冬平。   见过蒋冬平,才知道怎样的女人是他所要的。   至于眼前的方依婷——   顾孝杰狠狠地想,迟早有一天,迟早有一天。   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方旖敛下眼睑。   她已经刀枪不入。   怒火攻心时候,方依婷说她是“浑身流着和她那个低等父亲一样肮脏血液的孽种”;   轮到顾孝杰口中,她又成为了“方依婷的傀儡,传承了方家冷酷无情血统的自私货色”——   方旖想,怎么都是无所谓的。反正她的一双父母,母不慈父不忠。所以,她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   唯一有所谓的是,方旖淡淡地想:原来她真的是父亲的客人,不仅是父亲的客人,还终将成为她的敌人。   小妍—— 第2章 初体验   蒋青妍行色匆匆,她的时间宝贵。   “小妍,周末有团建,我们一起去?”同学沈晓寒鼓起勇气上前邀请。   沈晓寒心悦蒋青妍,从大一入学便开始。   “不了,我周末要打工。”蒋青妍略带歉意,她向沈晓寒点头致意,但是她的步伐并没有丝毫停留。   蒋青妍的生活,早就已经排的满满的。不是亿万富翁的时间才珍贵。穷人的时间更加珍贵。   亿万富翁只不过忙着锦上添花,穷人是忙着果腹、为了温饱。   沈晓寒早在出声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建设,但是难免失望。   那样纤细漂亮、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却穷得必须依靠勤工俭学补贴家用。   坊间谣传说她的助学补贴没有被批准,似乎有关系户从中作梗。   所以,你看造物主那样公平,又那样不公平。   “小妍,这次团建不仅我们系,还有大二大三的学姐学长,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带新”,选课、社团、实习是需要学长学姐们带的……你不去很吃亏。”   室友林月娟上前游说:“打工可以换班,你那份份子钱我们出啦!”   “那多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再说打工是之前就约定的,临时请假叫老板去哪里找人顶班?”   蒋青妍不为所动,她有自己的原则。收拾好书本,声音还没有消散,人已经翩然而去。   林月娟朝沈晓寒耸耸肩,一脸爱莫能助。   “我尽力了。”谁都能看出高大帅气的沈晓寒心怡沉静似水的蒋青妍,只有蒋青妍自己看不出。   不,可能她看出来了,只是不为所动。   林月娟只能拍拍沈晓寒的肩膀:“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她确实是去打工。”   这大概是沈晓寒唯一的安慰。   她拒绝他,她不仅仅是拒绝他,她拒绝所有人。   沈晓寒无奈地笑一下,转头继续联系其他同学参加团建事宜。   这次团建约在热门地标天使MALL,涉及全系大一至大三,参加的人员众多,是交友恋爱、交流学习、摆脱单身的绝佳机会。   报名参加的同学也非常多,热闹极了。   “天使MALL的恶魔密室?听说非常贵,我们这点AA的团建费能够?”女同学王艳艳心存疑虑,上前问道。   “不要紧,有赞助,而且女生费用减半。”沈晓寒一边忙着将参与人员拉进群聊,一边将金主爸爸的微信号指给王艳艳看。   被沈晓寒指出的微信名“Yancy”,头像似乎就是本人的侧影,帅气利落的半长头发,阳光下闪着漂亮的栗色光泽。镜头只拍到她的侧颜,已经是漂亮得雌雄莫辩。   一眼初恋。   “是个帅气多金的小哥哥吗?”本来已经打算离开的王艳艳,被照片吸引,她又挤过来问道。   沈晓寒侧着头,仔细地想了片刻:“是也不是。”   “嗯?”王艳艳疑惑不解。   “是帅气多金,不过是位小姐姐。”   ——   卫立华收到沈晓寒的统计名单,草草计算了一下,直接将整理好的名单做成表格,发给方旖。   “参加的人挺多的,你确定要请客吃饭?”   方旖闭着眼睛,椅子高高翘起,形成一个危险的平衡点。一双修长的腿搁在书桌上,限量款的球鞋将书桌上踩出一个两个鞋印,方旖毫不介意,她连眼睛没有睁开:“我是没钱请客?”   态度很是嚣张。   “不不不,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热闹嘛。”卫立华忙不迭摆摆手,“我是好奇你什么时候转了性?”   方旖终于睁开眼睛,她将手机上的表格放大,定定地看着表格的某一处,似乎在寻找又似乎,只是看看。   那样漂亮的一双丹凤眼,狭长得仿佛一叶扁舟。星眸只是微睁,已经掩不住其中的凌厉。   这是一双目光凌厉的丹凤眼。   都说丹凤眼最含情,但是卫立华左右都只觉得自己这个同窗目光如炬,讳莫如深。   “我乐意。”她说,似笑非笑,“千金难买我乐意。”   “是要好几千金。”卫立华咋咋舌,“边上的临湖西餐厅?那我打电话预约了?哦不,我们包场得了……”   ——   蒋青妍的周末绝对比平时更加忙碌。   她上午有一个家教,九点到十一半点,结束之后匆匆买个三明治就要赶去市中心的天使MALL做第二份兼职。   中途,蒋青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这么忙?”蒋冬平问道。   “不算忙,是充实。”蒋青妍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回答。   “还在在意奖学金的事情?我奖励给你……”   “不用。”蒋青妍拒绝得干脆,“我已经成年,本来就该自力更生。要是有结余,请用在自己身上。”她懂事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蒋冬平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句:“不要太辛苦。”   蒋青妍已经长大,在有能力的前提下,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人生只有一种成功,便是用自己的方式随心所欲地度过一生。   蒋青妍挂断电话,三口两口将三明治吃掉,然后走进“恶魔密室”。   店长说她们今天接了一单大活,几十个人的团建大单子,所有密室全开,有的甚至要加场次,忙碌整整一个下午。   然,付出和收入成正比,一个下午的开张,足够一个礼拜的营业额。   蒋青妍算算到手估计能有好几百块,她觉得挺值当。蒋青妍一直是热门密室“仁心医院”的金牌NPC。   大部队还有半小时即将到达战场,恶魔密室的工作人员忙着布置安排,旨在将最好的效果呈现给客人们。   下午两点钟,团建的众人在天使MALL集合。   三个年级各选出了一名联络员,大一是沈晓寒、大二是马俊超、大三则是卫立华。   全体参加人员互相介绍,方旖是所有人中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说她高挑,在场不乏一米八的男生,但是方旖气场卓绝,她只是斜斜地站定,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注视她的目光。   而方旖本人呢,相比头像照片,头发有些长了,随意别在耳后;   刘海将一双星眸遮住,收敛了锋芒,乍一看,不见其棱角,只感觉帅气干练;   她穿一身帅气的夹克衫,笔直修长的腿被牛仔裤紧紧包裹着。   那样严实,反而是一种诱惑。   有女孩子窃窃私语,偷偷询问关系较好的学长学姐,那位帅气得雌雄莫辩的人到底是谁?   沈晓寒拉拉林月娟,低声道:“她就是方旖。”   林月娟不由得多看了方旖几眼:“真是一个——”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你说她不好相处,偏偏她愿意花钱请大家吃晚餐,还是湖景西餐厅,不可谓不高级;   你说她形象好气质佳,偏偏性格那样捉摸不定,她只是淡淡地站定,鹤立鸡群,如云天边,周围的热闹仿佛都与她无关。   卫立华推推眼镜,伸手招呼大家:“两点有一场,四点第二场。大家商量一下,每个房间每场至少五人,至多十人——尽量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人群发出细碎的讨论声,最开始的陌生感渐渐消失,年轻的男生女生总会因为共同的冒险而拉近距离。他们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商量要选择哪一个场次。   恶魔密室的场景丰富,奇幻如魔法世界,寻宝如盗墓笔记,可爱如童话故事,还有目前的最红——恐怖指数爆表的仁心医院。   仁心医院最热门,但是女生们都推搡着谁都不愿意选。光看海报就让人背后生寒——暗夜、病床、血渍、刑具。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场景。   “怎么?不挑战下?”林月娟推搡了王艳艳一把,“你不是号称王大胆吗?”   王艳艳脸蛋有些红:“选就选,我第一个选。”   前台工作人员是一个帅气的小哥哥,生怕客人反悔,立刻凑上前:“我们的仁心医院是目前最红的一个密室,还是唯一一个有真人NPC的密室,相信你自己的选择,欢迎解密。”   王艳艳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真人NPC?那不就是——鬼?”   “对的呢,不过也有注意事项,不能殴打我们的工作人员哦!”   前台小哥堆出一个笑容,将一张协议推到众人面前:“现在请选择了场景的小哥哥小姐姐们各自签名画押吧!”   还有协议?什么签字画押?真一本正经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顿时好怕呀!恐惧感袭来,简直就像是生死状嘛!”   王艳艳骑虎难下,终于在林月娟的注视下,咽一口口水,像是烈士断腕一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另外还有一双男女也分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前台小哥哥提醒道:“这个密室最少五人成团哦,因为里面需要做支线任务,时间比较久,任务比较刺激,人太少玩不动的。”   王艳艳向林月娟挑挑眉:“你要不来试试?”   林月娟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童话世界”下面:“我希望自己成为白雪公主,如果不行,做小矮人做王后做魔镜都是梦想。”   王艳艳转头看向前台小哥哥:“人数不满就不能开了吧?”满怀期待那种。   沈晓寒走上前,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舍命陪君子吧。”   前台小哥哥数了数:“还差一个人哦。”   王艳艳期待更甚:“要是人数不满我可以选别的吗?”   方旖信步走来,将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签上:“怎样的新鲜刺激?总要体验过一下才知道吧?”   她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故作神秘布置得有些暗淡的密室仿佛都在瞬间被点亮了。   王艳艳心一跳,忽然有一种:能和她一起玩,竟然也不亏的想法。   方旖呢,她望着通道尽头,那里是一间又一间的密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显得神秘莫测。   她望向一个方向,也望向一处未来和……在未来等和她的某个人。 第3章 抱住她   匆匆成团的五个人,方旖最闲庭信步。仿佛面前不是恐怖密室,更像是趣味西餐厅。   周围其实已经有些微妙的氛围。别的密室入口就是小惊喜,精心布置的复刻场景,与之对比,仁心医院入口简直就是朴素——一扇故意做旧的暗红色铁门。   费力开启,里面是一条长长的幽深的走道。不仅幽深黑暗,还狭窄逼仄,消毒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王艳艳搓搓手臂:“我有些想去魔法世界了……”   引导就是方才的前台小哥,微笑堵住众人的退路:“不行哦,生死状已签,不可以临时毁约哦!”   小哥哥态度坚决,边说边将五个人怼入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扇门关上以后,冒险就要开始啦!在此之前,还需要客人们配合——”边说边向众人伸出手,嘴角已经浮现出戏谑的微笑。   王艳艳疑惑不解:“什么?”   “把你们的手机和一切通讯设备、发光物品都交给我哦,这是仁心医院的特别规定呢!”   小哥哥个子不高,面露微笑,尽量显得和善无害,但是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畜无害的样子。反而有些腹黑?   他是故意在临门一脚才告诉他们的吧?   王艳艳差点当场暴走:“还不让带手机吗?你们真是恐怖局啊!”   方旖率先将自己的手机交出来:“在人家的地盘就要听主人的话。乖。”她说,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王艳艳脸一红,虽然光线昏暗,但是那笑容仿佛只展示给她。   冰山美人不常笑,偶然展颜便倾城。   瑟瑟发抖的王艳艳被蛊惑,不自觉将手机递给了引导小哥。   小哥哥又叮嘱了几句,话音未落,身后的铁门重重关上。   “忘了跟你们说,这铁门上的不是铁锈,是血渍哦!”   “轰!”整个空间顿时狭小而黑暗,“啊!”王艳艳忍不住惊声尖叫,伸手拉住了身边方旖的衣摆。   “肯定是骗人的啊!”结伴的男女,男孩叫朱文斌,女孩叫胡芸,是一对准情侣。   胡芸挺看不惯王艳艳一惊一乍的样子,翻了一个白眼,“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黑暗确实让人感到恐惧,肾上腺素飙升,即便知道都是假的,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暗夜恐惧和未知恐惧,是人类的恐惧源头。   周围很安静,仿佛来到了异世界。   头顶忽然传来人声,本来淡定的胡芸也吓了一跳。   原来头顶装有喇叭,喇叭声嘶哑,断断续续传来指示:“现在……进入病房……这里死过很多病人,麻风病人、传染病人、精神病人……还有……你……你……”   语音指示戛然而止,侧面本来时墙壁的地方忽然“嘎达”一声,一扇房门应声打开。   五个人几乎是被外力“推”进了小房间。   身后的门又应声关上,王艳艳忍不住又是一声尖叫,将身边的胡芸又吓了一跳。   “干嘛啊!我真是没被密室吓死,要被你震聋了!”   方旖的衣摆被王艳艳死死拽着,她轻轻覆上王艳艳的手背,不动声色将衣服从女孩的手心中抽出来。   这个姑娘双手已经冰冷,甚至微微冒出冷汗,她是真的怕了。   “没事的,有我在。”方旖轻声安慰,眼睛在暗夜中亮晶晶的,仿佛天边一颗最亮的星。   王艳艳心头一暖,她——并不像人们传闻那样遥不可及。   “你是方学姐吧?”王艳艳忍不住开口。   ——   蒋青妍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医生袍,因为男女通用,这袍子有些大,袖子空唠唠的像是唱戏的。   蒋青妍一边戴上硅。胶。面。具一边向搭档小海抱怨:“老板能不能采购点新的道具?这件衣服上次被一个客人扯烂了。”   小海摊摊手:“我倒是希望能采购些更逼真的道具,比如电锯惊魂?比如血液血浆?又要创新有吝啬经费,简直就是又要马儿跑,又要……”   耳麦中传来店长的声音:“五个客人,情侣男,情侣女,斯文男,胆小女和帅气女,胆小女氛围挺好的,替我们惊叫了好几次了。”   为了更好地开展支线任务,店长用客人的特征将其迅速区分。   小海吹了一声口哨:“还有助攻的?看来今天的任务会比较轻松哦!”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小海真单纯,怎么能当着老板的面“抱怨”工作轻松呢?   “怎么能让客人自己动手?”蒋青妍一本正经,“服务行业,讲究一视同仁!放心,我们不会因为对方胆小而予以优待的。”   ——   五个客人被锁在一间“病房”之中已有几分钟,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方旖也是第一次玩这种“沉浸式”恐怖密室。她颇为好奇,上下打量这个不足两平米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是床头柜子上的一盏台灯。说是台灯,不过是一个简易的灯泡,灯泡外壁甚至被涂成了黑色,以让房间的光线更加幽暗。   房间不大:一张床铺,上面被子凌乱;   一个大衣柜,门还是坏的,不知道会不会有NPC从里面忽然跳出来;   一盏老式屏风外加一个九宫格中药柜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貌。   房间里弥漫消毒药水的味道,就是那种我们自小惧怕的医院的味道。   从嗅觉上将客人们带入场景。这设计真是匠心独运。方旖忍不住为这个小小的密室点赞。   “院长来查房了……你们要躲起来……不能被院长看到……否则……杀死你们……”   头顶忽然响起指示音,远处传来铁链拖地发出的刺耳声音,暗示时间紧迫。   蒋青妍费力地将道具铁链碰撞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   “下次能不能申请做个音效?省得我们干体力活?”   “要求不要这么高小姐姐,这一场你们能分得两百大洋,出点体力应该的。”店长的声音通过耳麦传过来。   资本家都是吸血鬼,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小海躲在监控拍不到的角落里朝蒋青妍做了个鬼脸,挤眉弄眼:“他真不害臊,毫无绅士风度!”   “嗯,金钱挂帅,什么都是对的。”蒋青妍泄愤似的将铁链甩得更加用力,“这一场收费上千,就分给我们两百块,真是廉价劳动力!”   “喂喂喂,我听得到。”店长理由充分,“这场好好表现,说不定还有第二场,你们就可以有四百大洋,再加上今天生意好,你们收入可观,年轻人,埋头干活,别把时间和力气用在抱怨上面。”   “真是毒鸡汤。”蒋青妍撇撇嘴,“多劳多得,我们付出劳动,你发工资,公平得很。”蒋青妍不在乎地顶撞店长。   她是兼职,东家不做做西家,小海就不一样了,作为长期员工提成与他的工资直接挂钩。   “第二场给我们加五十,你也不想想一场两小时,两场连轴转,要累死我们?”   小海在暗处朝蒋青妍竖起大拇指:“小妍你好厉害。”   蒋青妍眨眨眼睛,谈判她是一流的,而且她善于拿捏谈判的时机,不早不晚,恰到火候。   一场好戏犹如一顿料理,都需要精准的火候和掌勺人。她就不信,这种时刻的“谈判”威力堪比“威胁”,店长受得住?   店长叹气,知道这个女孩子看着文文静静,其实最古灵精怪。只要蒋青妍想要的,她会想方设法得到。   “知道了,只要客人满意,只要他们选择下一场!”   店长终于松了口,仁心医院是招牌,收费和口碑双飞,而蒋青妍,更是金牌NPC。   蒋青妍终于笑了:“推进剧情吧。”她说,“好好吓吓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恐怖密室!”   ——   五个客人已经迅速进入状态,各自结盟挑选了合适的隐匿场所。   胡芸和朱文斌拉着手躲进大衣柜,沈晓寒叹了一口气,拉着已经走不动路的王艳艳躲在屏风后面,方旖翻身躺在唯一的那张床铺上。   她伸手拉起床单勉强遮住身体,医院幽灵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方旖有些好奇,会是一名艳女吗?   “衣橱、屏风和床上。”密室布置了不少摄像头,店长通过耳麦指引两位NPC。   “你去负责屏风,我负责衣橱和床。”蒋青妍同小海分解任务。   很快,两位NPC来到了病房门口,铁链声戛然而止,蒋青妍从口袋中掏出电子蜡烛,与小海一人一个。   病房里那盏本来就不明亮的台灯,瞬间暗了。   躲在衣橱里的小情侣可能没有察觉,但是屏风后面的王艳艳已经脸色发白,要不是沈晓寒将她死死护在身后,怕是又一次要惊叫出声了。   小海走到屏风侧边,打开手中的电子蜡烛,微弱的红色灯光将他红色的天狗面具映衬得更加血色。欲滴……   小海透过屏风撕裂的缝隙,朝里面的客人发出“嘶嘶”的低吼,行有行规,他们其实很受限制,不能够与客人发生肢体接触。   所以鬼屋,真的只是有NPC的黑暗的屋子而已。   仁心医院密室第一准则:不能同客人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万一被客人不经意触碰到还要尽量避嫌,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不能身体接触,还要足够吓人,这可真是一份体力与脑力双飞的工作。   小海恪尽职责,尽量用烛光和声音,卖力营造恐怖的气氛。   头顶音效很应景地开始播放天狗食月的音效,身临其境,氛围营造满分!   蒋青妍脚步很轻,她贴在衣橱边上,先是“哆哆哆”敲了三声,在听到衣柜里的吸气声后,蒋青妍露出调皮的微笑,她又迅速拉开衣柜,将一个发光小陀螺飞快地扔进衣柜。   蒋青妍满意地听到里面传来女生的小声惊呼。   床上还有一个,蒋青妍摸着下巴,怎么样才能够足够有新意呢?   “小妍小妍,床上那个是帅气女。”店长用耳麦给指示。   帅气?在帅气也总有怕的嘛!蒋青妍摸到口袋中的另一个小道具——尖叫老鼠。   蒋青妍轻轻地掀开床单一角。   方旖的头发露出来,她手指修长,在铁制的病床边缘打着节奏。   蒋青妍将小老鼠上了发条,她要将这个小道具塞进这位客人的被子里。   然,恶作剧的微笑还没来及在唇边绽放,蒋青妍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倒,她结结实实摔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死了……   蒋青妍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行大字:   仁心医院密室第一准则:不能同客人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身下是一处温柔软玉,鼻尖似乎能闻到淡淡的中性香水味道,还有,客人!这个客人竟然!死死地抱住了她! 第4章 亲近她   上紧发条的机械小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因为没有空间,只能原地打转,在两人密不可分的间隙中苟且偷生。   然,老鼠这种生物真是生命力顽强,哪怕没有运动的空间,哪怕是一只机械小老鼠,依旧忠诚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边“吱吱吱”的叫唤,一边把蒋青妍挠得痒痒的。   发条小老鼠的位置尴尬,在方旖的耳边,在蒋青妍的心口——隔着薄薄的白大褂,跳动在蒋青妍的心脏一侧。   蒋青妍头皮一阵发麻,原来被发条小老鼠触碰的感觉会是这样,她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小道具“报应”在自己身上。   那句话怎么说,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蒋青妍只庆幸密室灯光昏暗,又庆幸自己脸上带着可怖的黑白无常面具,无人看到她的窘迫。   面具连着发套,长长的人造丝头发乱蓬蓬地抵在方旖的脸上,带来酥酥麻麻的感觉,方旖也是心中一荡。   方旖忍不住鼻子痒痒,但是她并不打算放开蒋青妍,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像是抱住了一个巨型抱枕,又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   脸颊还不住蹭着蒋青妍露出来的一截脖颈,喷出的气息微弱、缓慢,带着对方特有的温润气息。   蒋青妍自露出一截的脖颈开始,被这种奇异的感觉覆盖全身,连体温都升高两度。   到底谁惊吓了谁?!   短暂的失神之后,蒋青妍挣扎着想要起身。然,丝毫动弹不得,对方显然用了死力气。   莽夫——   不仅抱着,口中还喃喃自语,有些凌乱的气息戳得蒋青妍脖颈更加不适,忍不住频频缩了肩膀。   做恐怖密室NPC最怕遇到这种拎不清的客人。   如果只是尖叫,不过是耳朵吃点苦。一旦上了手,对方一句“我是客人,客人就是上帝”就能把工作人员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小海曾经还遇到过殴打NPC的客人。   有什么办法?对方事后轻飘飘一句“对不起”、“又不是故意的”、“当时太吓人了”“难道还要我付医药费?”,工作人员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再计较显得小家子气。   蒋青妍不喜欢没有分寸的客人。   一个花钱,一个付出劳动力,本来是公平交易,但是行有行规,密室工作人员不得用肢体接触的方式恐吓客人,客人也不应该用过激方式抵御自身的恐惧。   进入密室,人人都有战胜自己恐惧的义务。   “放开……”蒋青妍皱着眉头,对方力气不小,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开。真是一个难缠的客人。   蒋青妍忍不住发声阻止,语气带上了淡淡的不悦。   NPC准则第二条:不得与客人语言交流,更不得出声提醒。   但是此时此刻,蒋青妍已经顾不得了。   方旖将脑袋埋得更深,她沉溺在女孩馨香的身体之中。身体发肤,肢体碰撞,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够感受到女孩加速跳动的心脏和蓬勃流动着的血液。   那是一颗活生生的、跳动着的、喧嚣而热闹的心脏。   那是一处流淌着的、汩汩着的、带着生命力的血液。   “什么东西,怎么会动,怎么会响的?”   方旖双手不松反紧,更是大口呼吸着蒋青妍脖颈之间的甜蜜味道。   ——好闻且芬芳。年轻的身体,不施粉黛,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香味,让人悸动。   ——方旖喜欢女孩身上的味道——   声音自然也是好听的。   虽然她惜字如金,带着怒意的声音也清脆悦耳,如铃铛回荡在耳边。   方旖感受着拥抱在怀中的温柔软玉,她张牙舞爪的面具下面有一具柔软的身体。她动作僵硬,她受了惊。   有意思,吓人的反而受了惊。   方旖嘴角上扬,还好她的心脏坚韧,否则怎么经受得住她的山崩地裂。   不过片刻,方旖已经记住了对方的味道。   方旖用手丈量对方的体型,身材娇小纤细,一定不算胖的,即便浑身重量压在她身上,也似身无二两肉。   她真是太瘦了。   身材倒是颇好的,隔着被褥衣物的亲密接触,也能感受到对方腰肢纤细、某处却又发育得颇为壮观……   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发条小老鼠在挣扎许久后动力耗尽,渐渐声不可闻、不再动弹。   蒋青妍已经反应过来,她皱着眉头感觉这位客人的双手有点不规矩,竟然在她的腰际上下游离。   蒋青妍脸色有些不好,她阴沟里翻了船,光顾着和店长谈条件,竟然小看了这一批的客人?   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蒋青妍在考虑自己是踹她一脚?还是扇她一个大嘴巴?   仅仅一瞬间,理智被耳麦中的声音拉回现实。   “干嘛呢干嘛呢?怎么还摔了?”店长的声音气急败坏从耳麦中传出来,“拍偶像剧呢?”   蒋青妍咳嗽一声掩饰,一使劲终于奋力挣脱方旖的怀抱。   然,姿势也是狼狈的。蒋青妍跌倒在地上,呼一声痛。   蒋青妍在方旖处吃了亏,趁乱将被单捂住对方的脑袋,又拉开床边小机关,将小半瓶酒精消毒液洒床铺上,以阻止这个难缠的客人起身跟随。   也算是小小地扳回一局?蒋青妍安慰自己。   小海已经催促半天,蒋青妍这才匆匆退出了房间。   待方旖好容易挣脱被褥坐起身,蒋青妍已经远远地逃开了。   身上染上了酒精消毒液的味道,但是难掩女孩身体的芬芳。   方旖怀中空虚,忽然有些落寞。   随着NPC退场,房间里的昏暗的台灯又亮了。   躲在衣橱中和屏风后的同学们纷纷出来。   “太过分了,竟然拿这种东西吓我们!”胡芸将那发光陀螺扔在床上。   “我看见了,一共两个NPC,也不是很吓人。”沈晓寒安慰全程闭着眼睛、几乎绝望的女同学王艳艳。   “我要死了,我拒绝一切支线任务。”王艳艳闭着眼睛,这个密室的恐怖程度超过了她的想像,她在内心后悔拒绝了一千万遍。   方旖将手中的发条小老鼠摆弄了两下,小老鼠发出最后的“哀鸣”。   “哇!”没想到又惹来了王艳艳的一声尖叫,“什么东西在响?”   “趣味……小道具罢了。”方旖小心翼翼将小老鼠收进口袋,她害怕,她还不想让她观瞻呢!   ——   狼狈地逃离病房,小海疑惑地看着蒋青妍:“小妍你怎么了?怎么会摔倒?绊到了什么?”   蒋青妍闭了麦,很郁闷地对刚才的失误复盘,她是怎么鬼使神差跌倒在客人的身上的呢?   还遗失了王牌道具机械鼠?   蒋青妍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呢?大概鬼打墙了。”她随口的回答没想到让小海炸了毛。   “小妍,这话在鬼屋里就不要乱说了啊!”   另一边客人们在店长的指挥下接二连三破解了几个小密码,终于迎来了支线任务。   五人中将产生一位“勇士”,单独前往神秘的走廊尽头,历经千难万险,取得至关重要的病例。   “可以两人一组吗?”沈晓寒通过麦克风同控制室讨价还价。   准情侣不愿意分开行动,王艳艳死活不肯离开相对安全的病房。而他一离开,王艳艳同胡芸不可避免开始互掐。   一个指责另一个:大惊小怪,少见多怪,丑人多作怪。   另一个回击:丝毫没有同情心的打肿脸充胖子恋爱脑。   沈晓寒按着脑门,比鬼屋更可怕,比NPC更刺激的——是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   “当然不行。”店长果断拒绝。开玩笑,一个密室就俩NPC,当然要集中火力,才能制造出不同一般的“浪漫”和刺激。   “我去做支线任务。”方旖接过了任务卡,人吓人能有多吓人呢?   人吓人总是不吓人的,心怀鬼胎,那才是真的吓人。   连小海都看出今天蒋青妍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他自告奋勇打头阵,让蒋青妍善后。   善后的工作相对容易,就是在客人自以为经历了千难万险取到材料的时候杀一个回马枪,在客人的背后给予最惊恐的一击。   方旖真是一个出色的解密人,很难想像她是第一次玩沉浸式密室。   躲在一旁布置机关的小海都忍不住为她点赞,她游刃有余,几乎能够意料到每一个拐角和帘布后面会有什么机关。   更重要,她胆大心细,在漆黑环境也如履平地,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蒋青妍又失误了,她在本不应该出场的地方露了脸,与方旖对视三秒钟,蒋青妍暗叫一声不妙,想要撤退才发现她退无可退。   蒋青妍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下一秒钟,方旖伸出手,轻轻抚摸过蒋青妍戴着面具的脸颊。   蒋青妍瞬间石化,她这是?被调戏了?   时间静止了。   方旖嘴角含笑:“是硅胶的呀。”她说,还意犹未尽地轻轻使力,扯扯蒋青妍的脸颊。   手感倒是不错,还能够感受到面具后面,主人姿态紧绷。   “小姐姐,你肯定很漂亮。”方旖嘴角的笑容更甚,“可不可以在结束之后请你喝一杯咖啡呢?”她得寸进尺。   蒋青妍这才像是想起什么,示威似的将手中的铁链摔得乒乓作响,开玩笑,她是鬼怪,是金牌NPC!   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不害怕?还要约她喝咖啡?   喝你妹的咖啡。   蒋青妍郁闷极了,但是对方仿佛吃定她不敢反抗,反而更进一步。   方旖她竟然!竟然!竟然伸手!握住了蒋青妍甩着铁链的手!   蒋青妍像触电似的,“咻”的一声,飞快地逃进了暗门。   真是,太丢脸了? 第5章 取而不还   沮丧……   蒋青妍丧气得很。她这一场发挥失常,竟然叫一个初来乍到的客人给戏耍了?对于一个恐怖密室的金牌NPC,这是奇耻大辱。   但是让蒋青妍意料之外的是,客人竟然对她们的密室高度赞扬,当天的消费已经是不菲,更别提还当场签下金牌VIP卡。   店长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每人都加了鸡腿——唯有蒋青妍,即便拿到奖金,也郁闷得不行。   在她看来,那位放肆的客人根本不是对他们的密室真心赞誉,而是——赤。果。果的嘲讽和鄙视。   她该不会是因为容易才购买VIP卡的吧?蒋青妍忍不住这样想。   小海看出蒋青妍心情不佳,主动要求提她完成善后打扫工作。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按小时打工,现在已经是你的下班时间。”   小海满不在乎:“我们是工作人员,加班是理所当然,你且放心去,周末,年轻女孩子怎么可以没有约会?”   哪里有约会?   即便有些讪讪,也不忍弗了小海的好意,蒋青妍收拾东西,离开了恶魔密室。   店长一副资本家的嘴脸,自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对蒋青妍挥挥手:“不过是一帮学生仔,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他还在惊叹当今社会的贫富差异。   “要是多几波这样的客人那才好。”   蒋青妍无处可去。   已经是晚上六点钟,华灯初上,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蒋青妍虽然囊中有了几百块钱,但是她没有别的乐子。   城市的夜生活自然是多的。   但是多有趣,就有多费钱。   蒋青妍不想将辛苦睁开的血汗钱浪费在城市的夜生活上面。她在灯火通明的天使MALL逛了片刻。   这里是城市的地标,在这里最普通的一顿饭也可以抵上食堂一个礼拜的伙食开销。蒋青妍还是决定离开。   还没走出天使MALL的大门,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小姐姐。”声音有些耳熟。   蒋青妍习惯性摆摆手,这已经是拒绝的信号。她绕开挡在面前的人,甚至,她没有抬眼看她一眼。   “小姐姐。”那个人却始终不依不饶,她绕开她,她就换个方向继续阻挠她。   蒋青妍不认为被称呼“小姐姐”是赞美,小哥哥、小姐姐已经同帅哥、美女一样,变成了一个大众称谓。   蒋青妍想,这个推销员真是锲而不舍。   不过她囊中羞涩,所以无论对方如何努力,她都不可能消费。   所以你看,光锲而不舍是不行的。还要眼光好,分得清目标受众。   “不办卡、不健身、不扫码。”蒋青妍抛出她的终极武器,绝大多数时候,只要她这样说,对方一定会知趣地离开。   蒋青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种街头推销的工作,大家都是打工仔,互相尊重、互不打扰是至关重要。   对方似乎笑了,笑声倒是挺好听的。   “小姐姐,可以请你喝一杯饮料吗?”对方说。   蒋青妍这才正眼看向她。   好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坦荡落拓、明明嘴里说着油嘴滑舌的话,但就是贵气逼人,总与那些登徒子是不一样的。   蒋青妍挑挑眉,她收回带着欣赏的目光,将心中的感叹压下去。   人不应该被容貌气质左右观点,即,不应当以貌取人。而被当街搭讪,虽然不常有,但也不是第一次。   蒋青妍淡淡道:“抱歉,我赶时间。”   她敛下眼睑,进退有度。蒋青妍并不想在现在发生点什么。还不到时候,现在不是正确的时间地点。   对方却充分发扬了锲而不舍的精神,笑嘻嘻地继续拦住她。   “刚你还答应喝咖啡的,我想时间晚了,还是改喝奶茶。免得你晚上睡不着觉——当然,如果睡不着是想我,也是可以的。”   她说,那样痞痞的、有些欠扁的笑容。   “小姐姐,你真不记得我了?在仁心医院,漆黑、阴森、血迹斑斑的——”   哔——   蒋青妍脑子“嗡”地一声炸了,竟然是她!   竟然是那个动手动脚的、不怀好意的、心肠也不见得多好的!那个不知趣的!惹人讨厌的!客人!?   蒋青妍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因为方旖的笑容更加明媚,她既矜持又诱惑,继续邀请道:“我可没有忘记你,我怎么能够忘记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呢?即便那样黑暗、逼仄、恐怖的环境,您依旧是密室里的一道光!”   光她个头。   密你妹的密。   蒋青妍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她怎么能够认得她?明明戴着面具!明明没有多做赘述!   一瞬间,蒋青妍的挫败感更甚。她是恐怖密室的金牌NPC,对方不但没有被吓到,还成功破解密室难题!这就罢了,竟然在离开了密室之后,还能够认出她?   这岂不是密室NPC最大的失败?   “你认错人了。”蒋青妍扬起头,她正视方旖的目光,挑衅般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黑暗?什么密室?我不过在这个商场中购物娱乐,打发时间。您不觉得,您这样非常唐突吗?”   蒋青妍的嘴角扬起轻蔑的笑。   笑话。就社会阅历而言,她蒋青妍谁都不输。别人不过寒窗苦读二十年,而她在这个唯利是图的社会上摸爬滚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她什么没见过?金钱挂帅的捧高踩低?有钱有闲的突发兴趣?她早已经见怪不怪。   眼前这个少年看衣着打扮、论出手阔绰,是可以推测的非富即贵。   这种人家的小孩,拥有得越多越不满足,追求刺激、追求新鲜、拥有得越多越容易,就想要得越多越随意。   现在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   在密室里不断得寸进尺的挑逗就算了,离开了密室竟然还打起了拦路使诈的勾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致。   或者在这个少年看来,她蒋青妍不过是一个漂亮的、身材姣好的、年轻的肉。体。她有钱,她缺钱,由是可以一拍即合。   但是她错了。   她不仅有漂亮的身体,她还有一身的臭脾气。   蒋青妍冷哼一声,冷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看见她本来笑语盈盈的脸上忽然挂不住笑容。   蒋青妍一边心中腹诽,一边掉头离开。   去她妹的。离开了密室还要履行工作人员的义务?   做梦呢!她才不管她会不会因此迁怒恶魔密室。反正那个资本家小气鬼店长不会付她加班工资。   蒋青妍想,浪费了十分钟在这里,还不如早点挤地铁回学校看书睡觉。   再过两个礼拜就有期中测评,她希望平时成绩足够耀眼,这样在申请下一年度的奖学金上她才有足够的说服力。   方旖脸上的笑确实挂不住了。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她想最好的情况是蒋青妍欣然接受她的邀约,毕竟她们才在密室中亲密接触了好几回,她又斥巨资买了VIP资格——全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再不济,她拒绝她。   但是不论她怎么拒绝,她都想好了对策。这次拒绝那就约下次的,拒绝饮料她就陪她走一段回家的路。然后,送她一支广场上的花,还有一段浪漫的月光。   只是方旖没想到,蒋青妍油盐不进到这种地步。   她拒绝她,不,她不是拒绝,她否认了一切追溯到源头的初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没见过你。   她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怎么地?即便知道那是拙劣的谎言,但她就是那样一副“我就是喜欢你识破我也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真是让人心动的小机灵鬼。   方旖舔舔嘴唇。她想,怎么有这么有趣的灵魂呢?   她哪里是看上她的身体?她分明是中意她的灵魂嘛!   蒋青妍已经走远了,越走越远,将要消失在商场连接地铁的通道中。   方旖奋起直追,她人高腿长,锁定目标后顷刻已追至身后。   蒋青妍眼观鼻鼻观心,还是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老神在在。   她就是这点让人又心痒痒又牙痒痒,自以为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之中。   “别误会。”方旖笑嘻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是坏人。”她说。   笑话。坏人脸上刻字了?   别误会?你的举动够误会才会让人“别误会”。   蒋青妍一言不发,甚至连眼神都不屑分给方旖。   “我是想把这个小东西还给她的主人。”方旖说道,从口袋中掏出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老鼠。   蒋青妍一眼就看出这是她的机械小老鼠。就是那乌龙的一摔,让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居然没有将这个小道具归还给密室?竟然中饱私囊了?   蒋青妍脚步顿了一下。   方旖顺势挡住了她的前方的路。   “你说这个小老鼠吧,虽然长得丑,但可能是人家的工作必备对吧?我拿着倒是一点用都没有,还是应当让它在最需要它的地方发光发热——”   蒋青妍眯着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拿了不还——就是偷吗?”   方旖笑嘻嘻:“你既然不是她,你怎么知道我是拿了不还呢?”她说,运筹帷幄似的扳回一局。   “你怎么知道不是人家小姑娘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呢?”   定情你妹!送你妹!   明明就是恶意侵占!   蒋青妍一口气堵在胸口,真是被这个人气死了!   “再说,拿了不还的怎么是我呢?”方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明明是——撩动了我的心,却又故作不认识——不是偷心,是什么?” 第6章 好事情   方旖回到临湖西餐厅,卫立华凑上前来:“怎么?出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好事情、桃花债。”方旖的心情显然非常好,她甚至点了好几瓶洋酒。   方旖同卫立华碰杯:“旗开得胜、圆满落幕。”   卫立华丈二和尚,但是依旧举起杯子:“不过一个小团建,你这样一说,还显得挺隆重?”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氛围渐渐上来了。谁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呢?   年轻的男孩女孩、情窦初开又没有经济的压力,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小说中描绘的——伊甸园。   陆续有人来给方旖敬酒,男生女生都有,甚至还有隔壁包厢里的年长男士。   方旖有那种雌雄虽莫辩、雌雄皆溃败的魅力,但是她毫不在意,她饮酒不过是因为自己喜欢。   甜甜的香槟顺着喉咙口吞咽下去,方旖挑着眼睛看着上前搭讪的男人:“你有什么?”她似笑非笑,在似与不似之间最迷人。   男人一滞,这是个人到中年口袋中有些小钱的男人,他长相不差,或许有家室、或许是别人口中的“单身贵族”,但是都入不了方旖的眼。   男人张张嘴巴想开口,他愿意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付出点代价,他不可能日日孤注一掷,但是偶尔一掷千金还是做得到的。   方旖才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她知道,让一个人准备好长篇大论但是没有机会说出一个字,最难受。   方旖已经自顾自地开始说道:“第一我不缺钱,第二我不寂寞。一个不缺钱不寂寞的女人,你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她已经微醺了,是故多说了几句话。   她挑着眼睛看人的样子,仿佛处处留情,仿佛又极度无情。   男人又是一滞,他终于开口,语气却带上了些许不确定。   “你总会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的东西?”方旖仰着脖子将色泽诱人的香槟饮尽,身边的卫立华在尽量阻止,但是方旖她喝到兴头,如脱缰的野马,实在有点放肆。   方旖眯着眼睛:“想要的东西,自然要自己争取。”她看着手中的酒杯,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否则,有什么意思?”   方旖伸手招来服务生,她从皮夹中掏出信用卡。   那是一张限量版的高额度信用卡,那中年男人也在社会上滚打了不少时日,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孩子恐怕并不是初出茅庐的雏鸟。   服务生毕恭毕敬地接过卡,却不去刷卡:“我们老板说方小姐大驾光临,已经是蓬荜生辉,方小姐若是再要坚持买单,岂不是打我们老板的脸。”   方旖笑笑,接过服务生递还回来的卡片:“陈老板可好?”   卫立华这才知道原来方旖与这家临湖西餐厅的老板是相识,然,她也困惑,订位置、排时间全部由她出面,方旖根本不曾过问。   怎么这个陈老板这样神通广大?   方旖再不看男人,男人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他想一掷千金替方旖买风光,没想到对方风光裹身、本来就是天边日月,哪里在乎这点点星光?   方旖站起来,聚会的下半场她并不打算参加,她的今天已经很尽兴。她微笑着同一众同学们喝了最后一杯酒。   “我不胜酒力,要先走了。”方旖拢拢身上的外套,转身向门外走去。   同学们还沉浸在方才的小插曲中,有人窃窃私语方旖的行事作风,有人得了便宜还要嘀咕方旖的嚣张高调。   王艳艳只是呆呆地看着方旖离去的背影:“我竟然和她玩了同一场密室,为什么我只顾着尖叫而没有把握这个机会?”   更有人看着眼前的日月,只觉得她近在眼前,也远在天边。   卫立华起身想要叫住方旖,她今天喝了不少的酒,她怕她路上出什么意外。   ——毕竟那是一个如此漂亮的妙龄少女。   方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请大家尽兴。”   你看这个人说话多气人,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她走了,挥一挥衣袖,带走了半数的乐趣。   她还要用那样无辜的语气:请大家尽兴。仿佛她只是个Nobody。   看到门外早就有车子等候,卫立华这才回到位置上。   “她就这个臭脾气,喝了点酒就犯困,估计是回去睡觉了。”   卫立华替方旖打了圆场,“来,请大家再举杯——沈晓寒,听说你出口成章,给我们讲点笑话鬼话都可以……”   餐厅外,黑色迈巴赫静静地等在候车位。   方旖眼睛也不眨地坐进去。   陈玲锁看看她:“哟,稀客啊,蓬荜生辉。”   语气熟稔,她们是相识。   方旖甜甜地笑笑:“陈姐姐。”   驾驶位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三十出头,最风情的年纪。   “谢谢陈姐姐请客。”   眼前的人虽然一脸揶揄,但方旖不管,她只管甜甜地叫她,认定她拿她没有办法。   陈玲锁哼了一声,将车子开向大路:“还要负责把你送回去。”   她说,抱怨中带着些许的宠溺,又或者是包容中隐含着些许的不认可。   ——小小年纪请客喝酒,这不是陈玲锁陈老板的价值观。   “姐姐是赚了钱才开始挥霍,什么时候像你似的。”   陈老板年岁不大,一开口老气纵横。她虽然替方旖免单,但是她并不认同这做法。   方旖赶忙求饶:“何止何止,还劳烦姐姐在外面等我,让哥哥知道了,指不定怎么说我。我知道,姐姐是心疼我。”   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倚老卖老,常以长辈自居。   但是……方旖对她总还是有些心畏。她赶忙在显示屏上挑选合适的车载音乐,试图转移陈老板的注意力。   “来我的地方吃饭喝酒,总不能让你烂醉在门外。”陈玲锁刀子嘴豆腐心,她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吃她这一套,却也只是斜斜地睨她一眼。   小朋友放肆任性,甚至叛逆捣蛋,都是一个过程,作为长辈,总是要包容的。   批评归批评,包容归包容,两码事。   方旖学乖,不再申辩,陈玲锁怎么说,她就安静地坐着怎么听。   香槟喝得时候顺滑,后劲颇大。车行十分钟,方旖忍不住打了数个哈欠。   音乐在车厢内流淌。   密闭空间极好的轿车,根本听不见车窗外的人声鼎沸。   其实本市在这个时间才是最热闹繁华的,你看,价值数百万元的豪车也只能开四十码、按部就班地郁郁不得志。   “还是不想见你妈妈?”沉闷地开了一段车程,陈玲锁率先打破沉默。   方旖没有回答,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陈玲锁开门见山,“是你亲生母亲,十月怀胎不止,还供你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   方旖撇撇嘴:“我又不是不认她,她也不见得有时间同我讲话。”   给钱是一回事,抚养却是另一回事。   陈玲锁还待说什么,来电打断了她的话头。   “怎么又出门?”来电是个沉沉的男声。   方旖嗤嗤地笑:“姐姐才出来一会儿,哥哥就想姐姐了?”她揶揄眼前的女子,仿佛捕捉到电波之间流淌的爱恋。   “唔,送完方旖回学校我就回去。”陈玲锁的声音都柔软了,“你等我吗?”   “嗯。”对方显然不善言辞,对话简短地结束了。   但是陈玲锁的态度变了,她不再恋战,仿佛只想尽义务,将方旖送回宿舍即可。   方旖叹了一口气:“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有了哥哥,我就变成拖油瓶了。”   陈玲锁这次眼睛都不看她:“旧人?就你?”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方旖来了兴致:“陈姐姐,你同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么多年都不腻吗?”   目的地已经到了,陈玲锁将车子停在学校宿舍楼的铁门之外。   “方旖。”陈玲锁忽然正色,“爱是能力,被爱是恩赐。如果一个人爱上了不勇敢,被爱了不知道感恩——那才是挺可怜的……”   方旖眨眨眼睛,她想,她说的是她吗?   “姐姐,我还小呢,不恋爱。”方旖俏皮地笑笑,朝陈玲锁挥挥手,“替我向哥哥问好,你俩都是好人,天生一对。”   方旖不懂,她只觉得陈玲锁矫情。是不是恋爱中的女人都是这样?   一颗心因为对方不断跳动,全世界仿佛都以那个人为中心。   她开门下车。   “不要再喝酒了。”陈玲锁打开车窗冲着方旖的背影喊到。   方旖摆摆手:“我早已成年。”在陈玲锁的眼中,恐怕她还只不过是那个十岁的孩童,时光荏苒,她早已经亭亭玉立,成长为一株会思考的芦苇。   方旖走回自己的宿舍。   她的宿舍是大学的双人间,也是最好的,配有独立的卫浴和阳台。   位置也最好,在宿舍区最靠近教学楼的地方。而随着宿舍区延伸,还有四人间、六人间和八人间。   当然价格也是随着人数的增多而递减,在宿舍区尽头的八人间,价格最便宜、条件也最恶劣。   蒋青妍就住在八人间,她将那只机械小老鼠扔在自己的书桌上,然后打开了窗户。   夜风吹进来,吹散了房间中有些怪异的味道。   人越多,宿舍的味道就越奇怪。盒饭泡面如果还能够忍受,各种刺鼻的香料就让人有些吃紧了。   “冷死了,快点关窗。”室友吴巧菱从上铺探出头,有些不耐烦地冲着蒋青妍嚷嚷:“没看到我在睡觉?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蒋青妍挑挑眉:“什么时候你把你的垃圾桶倒了我什么时候关窗。”   吴巧菱愤愤地瞪了蒋青妍一眼,骂了一声晦气,却也不再说什么。十月天,开窗通风也是好的,她只是看不惯蒋青妍。   话说回来,有几个人看得惯蒋青妍?   大学从宿舍开始就三六九等,她们这些寒门子弟只能够住八人间、申请助学金,而那些富贵闲人呢?不仅可以住双人间、甚至连大学生活也丰富多彩。   听说今天就有团建、有西餐、有混合各个年级的联谊娱乐活动。但是参与费用就不菲。   吴巧菱想参加,但是想想也就罢了。   冷静下来,她想,这两百块钱还是花在更重要的地方吧。   但是自从听说有人愿意出蒋青妍的那份团建费,邀请她一同参加——吴巧菱就有些不爽快。   凭什么好事都给这个蒋青妍占了呢?   都说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是白莲花,是绿茶妹。   吴巧菱想,蒋青妍就是一株绿茶白莲花,偏生还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真真都是瞎了。 第7章 残忍的   H大是本市第一阶梯的大学院校,但是在蒋青妍看来,H大的因材施教在宿舍这方面才更加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钱的学生住双人间,绝大多数的学生分布在四人间和六人间,另外像她这种囊中羞涩的还可以选择八人间。   八人间是上下铺,上铺又比下铺便宜二十块钱一个月。蒋青妍自然选择上铺,运气姣好,还是一张靠窗的上铺位置。   便宜的代价是宿舍的条件实在有点恶劣。   宿舍面积小不说,宿舍楼没有配备浴室,需要提着洗漱用品步行十分钟。卫生间虽然必备,但也仅每层楼一个。   女生需求大,每日早晚都像是发生了世界大战。争吵、甚至动手偶有发生。   争执也就罢了,谁弱谁尴尬。   但是有意义吗?除了浪费时间,除了让彼此的心情更差,毫无建设。   蒋青妍选择早出晚归。   她总是早上六点出门,晚上十点才踏着门禁才回到宿舍。她尽量减少在宿舍的时间,以便减少冲突可能性。   即便回到宿舍也是睡觉,蒋青妍养成了倒头就睡的习惯。   生活极度自律、能够掌控自己的身体,也是一门需要长久学习的技术活。   蒋青妍并不自恋,她并认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有多高级,她只是朴素地觉得所有人都应当适者生存。   穷人的孩子更应早当家。   她的想法朴素,在众人眼中却活成了异类。有多少人欣赏她,便有成倍的人厌恶她。   蒋青妍不是傻子,她什么都知道,即使在这个小小的八人间宿舍中,除了林月娟对她偶有善意,多的是想看她出糗的人。   但是蒋青妍我行我素,并不顾忌别人的眼光。   世界上最无用的,就是别人的目光。   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需要她们喜欢。   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最好的状态。谁都不能影响她,吴巧菱不能,那个方什么的,更加不能。   只是今晚似乎有点特殊。蒋青妍感觉无法与自己的身体达成和解。   今晚的蒋青妍忽然失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她将那个破旧的机械小老鼠带上了床铺。   蒋青妍一边摆弄着小老鼠,一边回忆今天下午的一幕幕。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接过这个小老鼠的呢?   只记得那个叫方旖的女孩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笃定她一定会接过去。   是,她知道她的名字,从密室游玩协议上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蒋青妍想,怎么那么多名字中一眼就记住了这一个呢?又怎么能够笃定这就是眼前这个坏笑少女的真实姓名呢?   时间追溯回几个小时之前,地铁站台、两人僵持不下——   “嘟嘟嘟”地铁进站了,“滴滴滴”地铁的门开了,“嘟嘟嘟”地铁的红灯开始闪烁。   “你不要它,我就扔掉啦。”方旖满不在乎的说。   蒋青妍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毕竟这个破旧的机械小老鼠对于她而言毫无意义,不过是垃圾。   对啊,谁会喜欢这样一只小老鼠呢?   破旧、衰败、金属的外壳已经摩挲脱了色,露出斑驳的机芯。   但是,之于她,不仅仅是一个小玩意,更加是——是战友、是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   蒋青妍到底没有舍得。   她在最后一秒钟夺过了那只小老鼠,将它紧紧攥在手中,然后她闪身躲入将要关门的地铁车厢。   “嘟嘟嘟”头顶的红灯再次闪烁,在车门关上的瞬间,透过玻璃,她看见站台上的少女笑容更甚。   那种志在必得的、信心满满的、带点臭屁的、嚣张的、满目都是星光璀璨的——笑。   她生得真好看,英姿飒爽。她笑起来,仿佛世界都是她的。   这是那一瞬间,蒋青妍脑海中冒出来的可怕想法。   然后列车缓缓启动、渐渐加速、开始飞驰,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开、拉远、渐渐不能看见。   但是蒋青妍分明觉得,那人的目光追随着她,一路走远,仿佛烙下无痕印。蒋青妍甩甩头,强迫自己忘掉方旖的一切。   然,越是想忘记,就越是清晰。   蒋青妍躺在自己的床铺上,今天的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个奇怪的女孩子。   蒋青妍想,真是着了魔,怎么老是想起那个讨厌的人?   时间流淌,她失眠了。   听着舍友们陆续睡觉,均匀的呼吸声传过来。   再晚一些,林月娟也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和衣而睡。   时间又溜过去了一点,可以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看见行到中天的月亮,那样大、那样圆、那样清冷、普照离人。   蒋青妍睁开眼睛,她睡不着。   这是她人生中的鲜有。即便决定告别母亲自力更生、即便囊中羞涩没有合适的零工,蒋青妍也从未这样茫然过。   她不是那种自怨自艾、多愁善感的女生。   她拒绝承认是心动。   不是心动,那就是被打扰之后产生的厌恶情绪。蒋青妍翻了个身,一定是这样的。   连最晚回来的林月娟也发出细细密密的均匀的呼吸声,她也睡着了。   这个宿舍八人间,空了一张床位,七个人,全部都睡着了。   只有天边的月,和翻了一个身,继续越睡越清醒的蒋青妍。   真是让人难熬的一个夜晚。蒋青妍闭上眼睛,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强迫自己屏息凝神,心中默默数羊。   但是不知怎地,那羊群总是数到第五六十个开始,不知不觉一头头长了一张张方旖的脸。   还对着她一个劲地坏笑。   真真是着了魔了。   蒋青妍在夜色中再次睁开双眼。   晦气。她暗暗啐了一口。   ——   周末,卫立华照例不会回宿舍。   方旖面无表情地从阳台上将一盆羊齿草的盆栽拿进房间。   她同卫立华住双人间,这是H大最好的宿舍了。也不是不能住出去,但是方旖想,总得住在宿舍,才能遇见更多的人、知晓更多的消息,也……更容易发生点什么,不是么?   羊齿草盆栽,在卫立华眼中不过是一盆草。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明明方旖不是那种擅长打理植物的人,但是她就是对羊齿草情有独钟。一盆养死了,那就再买一盆。   反正她们宿舍羊齿草常年不断。卫立华同她住了三年,看着方旖的心情阴晴不定,只有阳台上的羊齿草的盆栽三年如一日。   方旖将那盆羊齿草端回房间,放在书桌的正中间。   她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生日蜡烛,20,两个普通的数字,却组成了最熠熠生辉的年纪。   谁都不记得,今夜是她的二十岁生日。   方旖不在乎,没人记得也好,她自己给自己庆祝。她从抽屉深处翻出打火机。   煤油打火机点亮的时候会有浓浓的味道,仿佛在叫嚣着自己的威力。   煤油味道倒是其次,杀伤力巨大的是火光。   唯水火最无情。   方旖点亮蜡烛,然后,竟然将那盆羊齿草当做了生日蛋糕,将蜡烛插在了土里面。   羊齿草本来长势不错、欣欣向荣。   只是植物哪里是火光的对手。即便那是一支没有杀伤力的生日蜡烛。   最靠近烛光的地方最开始变焦,发出难闻的焦糊味道。仿佛退避三舍,以蜡烛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燃烧圈。   方旖像是很开心,她甚至心情不错地哼起了生日歌。   羊齿草柔弱,在火光中卷曲了叶片,烧焦了根茎,发出朦朦胧胧的烟,它在燃烧,它在死亡,它在面临它生命以来最后的绚烂也是最残忍的宿命。   始作俑者呢?她看着一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消逝、灭亡。   竟然有种残忍的快感。   方旖的嘴角挂上了笑,冷冷的、无情的、带着好玩的、戏弄的、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一丝丝笑。   但是很快,她的笑容就消失了。原来蜡烛也有专业与否的区分,生日蜡烛毕竟只是点缀。燃烧了片刻之后,灯芯很快燃尽。   羊齿草捡回了一条性命,虽然损失了大半的叶片,但是好歹留住了性命。   方旖冷哼了一声,仿佛在嫌弃蜡烛的没用。她深深地看了这盆羊齿草一眼,今夜太晚了,她想,暂且放过它吧。   喜怒无常说的就是方旖这种人。   前几分钟还情有独钟的羊齿草,现在变成了无用之物。方旖将盆栽扔了出去,随意丢弃在阳台的地上。在静谧的夜晚,发出一声巨大的“砰”。   可怜的盆栽,经受过了火烤,还要经历摔打,不仅如此,它还要经历漫长的、难熬的夜。   夜风最冷。   呼啸着、咆哮着、欺辱着孤独无依的灵魂。   第二天,卫立华回到宿舍,看到阳台上经历过劫难的羊齿草,吃惊道:“怎么一夜之间被糟蹋成这样?”   彼时方旖还在睡,她睡眼迷濛,毫不在意:“死了就死了呗,改天买些花,你不是说这是草?”   卫立华觉得挺可惜,这草养久了,觉得也有草的好处。   起码是绿色植被、起码生命力顽强、起码——习惯了,便觉得还是挺不错的。   “还没死的,扔了怪可惜。”卫立华说着,将那盆羊齿草拨正、将摔出花盆的土拨回去一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墙角。   方旖笑笑,当时没说什么,临到出门的时候似是有意,似是无意。   一不小心,又是一脚,踢翻了这盆苟延残喘的羊齿草。 第8章 你。   大学之所以是大学而不是幼稚园,就是因为学生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可以充分享有独立选择权。   然,三好学生兼奖学金有力争夺者蒋青妍对大学中的某些课程设置不敢苟同。   为什么要上那么多政工理论课?明明她对航空母舰和飞机大炮一点都不感兴趣,为什么要强迫她背诵这些内容?   这些挂着公共选修课名义的课程,说是“选修”,能够选择的不过是上课的老师。而内容千篇一律、大同小异。   蒋青妍非常厌恶这类课,无他,侵犯了她的独立选择权而已。   如果时间允许,蒋青妍也不是不能够坐下来听上个把小时。她不是那种逃课玩手机看电视的人。   但是非常不凑巧,或者说非常凑巧,本学期在相同时间段,文学院开设了某文化史课程,蒋青妍旁听过一堂课,惊为天人。   这位教授文化史的女老师才真正有大学老师的样子,身为讲师的她不卑不亢,站在讲台前,不急不缓,吐出上下五千年。   不过是一袭素色长衫、手中也只有一本教纲,却能够从头讲到尾,一百二十分钟毫无尿点。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不给一个人、一本书、一门课下定义。   她只是将她知道的传授给学生,至于其他,用她的话来说:“请你们自行体验,或者不体验,都是你们的权利。”   蒋青妍如沐春风,觉得非常悦耳。   她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翘了政工课程,转而去文学院旁听文化史。至此乐此不疲,当成了每周的乐趣之一。   今天也不例外。   然,下课铃声响起,还沉浸在文化长河中的蒋青妍蓦然发现半小时之前收到林月娟的讯息。   林月娟用三条加急信息写道:“马哲老太太点名了!缺席者平时分扣光!速来!速来!”   像是担心蒋青妍对紧急程度有误解,林月娟用足了感叹号,消息三条连发。   蒋青妍叹了一口气,看时间是半小时之前,现在黄花菜都凉了。   凉了就凉了呗。事情已经发生,还能怎么着?后悔于事无补,不如好好享受精神上的愉悦。   蒋青妍将文史老师提到的几本书记下来,她打算去图书馆借阅。   在图书馆遇到同样下课的林月娟。   林月娟看见蒋青妍欲言又止。蒋青妍反而安慰地对林月娟笑笑:“我还是没赶得及,不过谢谢你。”   林月娟摆摆手:“给你说个奇怪的事情吧。”她神神秘秘,“老太太这次发了狠,可是关了门发卷子的。好消息是你过关了,有人替你答卷子。”   林月娟啧啧称奇:“我就说你的运气好,幸运女神眷顾,反而那吴巧菱,急吼吼赶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收完了卷子还硬生生挨了一顿批评。”   “你知道老太太怎么说的——这么急做什么?赶投胎吗?反正我的测验你是没赶上,投胎倒是可以去赶赶。”   林月娟捏着嗓子学着马哲老太太的语气,说罢自己哈哈大笑。   随即噤声,毕竟是在落针可闻的图书馆大厅。   蒋青妍狐疑,有人愿意替她交卷子?   那岂不是舍弃了自己的分数?谁会有这种“舍己为人”的心意?   不是蒋青妍妄自菲薄,她不认为自己的人缘有如此好。   但是林月娟显然解答不了她的疑惑。   林月娟将蒋青妍拉倒图书馆的角落里,继续说道:“小妍,还有一件事。”她说,有点正经的样子。   “嗯,你说。”蒋青妍忽然意识到林月娟的欲言又止不是指的点名一事。   林月娟清清嗓子,开口道:“我要搬出八人宿舍了。你也知道,我是开学时候没有申请到四人间才去住的八人间。”   她仿佛有点歉意,毕竟她同蒋青妍的关系尚可。女孩间的友谊,先提出离开的仿佛有背叛的嫌疑。   然,林月娟实在受不了,八人间宿舍的恶劣条件人所共见,若不是错过了宿舍申请,谁愿意乱哄哄呆着这样嘈杂的环境中。   蒋青妍点点头:“应该的。”   “好容易托了学长学姐,大四有学姐提前离校,就有位置腾出来,我即刻预定了——   那学姐已经提前定了南方某航空公司的空姐,去实习了——房间是四人间,我这个月就可以搬入。”   林月娟将前因后果赘述给蒋青妍听,说罢不忘了埋怨蒋青妍两句。   “就是上次团建时候认识的学长帮忙,叫你参加你推说有事情。打工有什么重要?在学校还是人脉比较重要。不然你……”   “月娟,我中意八人间的上铺。”蒋青妍按住林月娟的手,也止住林月娟的话头。   中意,就是在有限的条件内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够变成中意。   适合自己、适合自己的能力才是至关重要。   林月娟叹一口气,她不是不明白蒋青妍的处境。她是屈尊八人宿舍,蒋青妍是真的囊中羞涩。她于是不再勉强,只是对蒋青妍依依不舍。   这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女孩子,如果有可能,真想再同她做舍友。   “听说四人间就有独立卫浴,恭喜你。”蒋青妍由衷替林月娟高兴。   林月娟这个女孩子是真好,人如其名,如月如娟。   林月娟报赧:“虽然搬出去,但我依旧是你的好朋友。”   “是。你别指望下次点名能不提醒我。”蒋青妍也开起玩笑。   嬉笑过之后挥别林月娟,蒋青妍不是没有怅然。   大千世界好容易遇到一个和善可爱的人,萍水相逢,不过半个学期,就又散了。   所以说,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正如月有阴晴圆缺,人与人之间的悲欢离合也是捉摸不定且必然存在。   与人相识、缘起;挥手道别、缘散。   都是注定的宿命。   蒋青妍不是不惆怅。   只是接受离别,是每个人都应尽的义务。蒋青妍决定今天早点回宿舍,一来可以帮忙收拾杂物,二来也应当做一个简单的送别。   ——   晚上六点钟的宿舍,充斥着人声和饭菜香味。   蒋青妍推门进来。吴巧菱就发出阴阳怪气的感慨:“我说是谁回来呢?原来是大小姐回来了。”   林月娟翻翻眼睛:“怎么还不会好好说话了?”   “可不是大小姐么?不来上课还有人冒名顶替,不是大小姐是什么?”她还在气恼白天课上的丢人。   “你自己睡懒觉缺席还有理了?”林月娟气不过。   蒋青妍拉住林月娟:“狗咬人,人不能咬狗;狗在叫,人不能同它对吠。”   林月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吴巧菱气得脸色发白,同宿舍另一个女生丁超洁赶忙拉住吴巧菱,架着吴巧菱下楼拿外卖。   林月娟有些无奈:“真不放心把你放在这个狼窝里面。”林月娟是本市人,行礼本来就不多,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   上铺传来另一个女生尹晓琦的声音:“林月娟,你说谁是豺狼呢?”   蒋青妍笑着挥挥手:“不是狼窝,是狐狸洞。你看看咱们晓琦这美的,都能把人魂儿给勾走了。”   尹晓琦这才悻悻地作罢。   一时无语,过了半晌蒋青妍才问道:“什么时候搬?”   “今晚就搬。”   蒋青妍点点头,预料到离别,没意料到离别这样近。   “那我帮你搭把手,搬点东西。”   “行,谢谢你。”林月娟也不客气,“只要这些要搬走,书本其他我过两天慢慢拿……”   当下无话,两个女生分了两三趟将半数物品都转移了。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林月娟怕拍口袋:“我请你吃饭。”   蒋青妍按住林月娟的手:“还是我请你吧,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照顾。”   林月娟一时语滞,那么多人不喜欢、针锋相对的蒋青妍其实有一颗最柔软的心。她不过给予她一丁点的温暖,她就涌泉相报。   “丰俭由人,我们就去小食堂吃个暖锅吧。”蒋青妍拉着林月娟走到小食堂,“暖锅我还是请得起的,再多来一两份肉也可以。”   林月娟心中感动,她想,多好的一个姑娘呀,怪不得人人都要喜欢她,她就是有让人喜欢的资本。   她也就不明白了,那些盯着蒋青妍硬杠的痴男怨女,为什么只能看到她身上的光环红利,但是看不到她身上闪着光的优秀品质呢?   一个人被那么多人喜爱,一定是有原因的。   蒋青妍已经刷卡买了晚餐,小食堂的暖锅最实惠好吃,热腾腾的上来,在初秋的夜晚别有一番风味。   蒋青妍打了两碗饭,林月娟笑着拒绝:“我可不要米饭,晚上吃米饭最胖人。”   蒋青妍耸耸肩,她可没有不吃饭的权利。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她就不明白了,操心操得多、体力活干得多自然就瘦了,这些女孩子为什么老是叨叨着节食减肥呢?   倒是这一份米饭,看样子得浪费了。   正想着,身边的位置有人坐下。   蒋青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在纳闷食堂位置挺多的,这人为什么偏偏要凑到她们这儿拼桌?   谁想那人竟然端起那份放在边上的米饭,就着暖锅中的食物大快朵颐起来。   蒋青妍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对方一副理所因当的样子。   “你——”她惊讶的嘴巴张大,能塞进一个鸡蛋。   “还挺好吃。”方旖头也不抬,“我怎么我?我替你签到、替你考试、还替你拿了个漂亮的平时成绩——你就不该请我吃顿饭?”   方旖笑笑,长手长脚地舒展开,将方旖牢牢地禁锢在食堂小小的位置内侧。   她挑挑眉,蒋青妍是么,你逃不掉的。 第9章 偷香窃玉   林月娟看着她们:“你们怎么认识的?命运真是神奇!”   方旖说:“我们是机缘巧合认识的。”她侧头看着蒋青妍,“是不是,蒋同学?”   蒋青妍才不接口:“我并不习惯同陌生人一起吃饭。”   “怎么能是陌生人呢?”方旖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们是同窗,而且,今天——”方旖抬手,手腕上那支金表熠熠生辉。   只听见她又说道:“十月二十六日,晚上八点四十三分,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一分钟已经过去,我们注定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痕迹——”   她看着蒋青妍,比那支金表更加熠熠生辉的是她的眸子。   仿佛在说:我们怎么是陌生人呢?   这话似曾相识,蒋青妍几乎能够预测方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她不急不缓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正对蒋青妍的胃口。   对方是真高手,她深谙蒋青妍的喜好,她抛砖引玉,每一次押题都正中靶心。   这自然不是她的原创,甚至不是那位著名的王家卫导演的原创。   这种撩妹的方式早在六零年代就有了——   张国荣化身阿飞,他在冷饮店的窗口,不急不缓地对苏丽珍说:“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一分钟的朋友。   从那一分钟开始,苏丽珍沦陷。她生命中的那一分钟,因为阿飞的一段话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从此之后,阿飞成为苏丽珍迈步过去的一道坎。   而那一瞬间,蒋青妍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笑语盈盈的女孩子,怕也会成为她的一个坎。   只是错觉,只是模糊的第六感。一切都还在懵懂的未知之中。   当时的蒋青妍想,这个人真奇怪,明明这样摩登的长相,竟然用这样过时的方式撩妹。   过时又怎样?她还不是被撩到了?   蒋青妍的心底泛出一丝丝淡淡的、捉摸不定的、如猫低吟、如萤飞舞的——比以往更加用力跳动的心跳声。   所以说撩妹的方式怎么样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人本身。如果她对你有吸引力,单单站着就已经是最致命的诱惑。   蒋青妍拒绝承认她略有心动。   心动是什么感觉?爱情是什么滋味?   一切都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准备好。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即便是正确的人也是全然浪费。   蒋青妍是谨慎的自律分子,她只是挑挑眉,说道:“我可不知道你的名字,事实上我并不在意。”   方旖笑了,得逞的笑了,她伸出手:“蒋同学你好,我叫方旖——没有规矩的那个“方”,偷香窃玉的那个“旖”。”   她终于得偿所愿,从此之后,蒋青妍再也不会忘记她的名字。   是——方旖。   前几天还只是密室合同单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这一分钟之后,它被赋予了新鲜的定义——没有规矩是为“方”,偷香窃玉又名“旖”。   蒋青妍在看到方旖露出笑容的那一瞬间暗道一声糟糕。   她失策了,宛如落入敌人陷阱的困兽。她节节溃败。她说得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反应似乎都在方旖的意料之中。   蒋青妍拒绝再同方旖对话。   这个叫做方旖的对手已经为她量身定制了战略,如一头猎豹,隐忍的、步步为营地、静候她步入陷阱。   而毫无准备的她呢,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完全没有招架的余地。怎么可能反败为胜?   方旖的这一餐饭吃得颇为尽兴。   方旖是那种吃食堂、吃便利店都能够大快朵颐的人。   在琳琅满目的食材中选择其中一二,会吃、善吃、吃东西自己享受还不算够了,让人看着有食欲,这也是一门学问。   方旖显然深谙此道。   林月娟也没想到一顿便餐竟然吃到了将近十点。   “从来没觉得小食堂的饭菜这样香。”她说,赞美溢于言表。   方旖是餐桌上的高手,她总是能适时地将场子炒热。林月娟显然喜欢同方旖吃饭,每个话题她都感兴趣。   “不是食堂的菜饭香,是一同吃饭的人足够好。”方旖说,眼睛看着的是蒋青妍。   暖锅哪里够三个人吃,方旖后来又新添了不少食材。小食堂从最开始的冷清,直至九点过后迎来一波夜自习后觅食的小高潮,再过半小时,人声渐渐消散,食堂阿姨开始收拾桌子碗筷,准备打烊。   蒋青妍说好是请林月娟吃饭,她实在做不出撂挑子走人的行为。   虽然有些不甘愿,好歹也坐到了最后。   直至林月娟同她们挥手道别,蒋青妍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想,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小食堂在四人宿舍附近,双人间同八人宿舍分别在南北两个方向。   方旖也同林月娟挥手道别:“学生会的负责人同我都交好,你有想进的社团不妨同我说。”   林月娟于是又喜上眉梢。   蒋青妍默默叹一口气,心道: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就是好骗,你看,三言两语,人家还没有将好处实际落实,已经喜不自胜、喜上眉梢了。   蒋青妍不认为她是方旖的目标。   她想,方旖这种人,大概是广撒网这个类型的吧。她不相信有所谓的“一见钟情”,一见怎么能够钟情呢?所有的情愫都是日久才能生的。   又听见林月娟娇羞地笑笑,似是意犹未尽,这才走进了宿舍大门。   蒋青妍转身,她也朝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方旖从后面拉住她,用力之大几乎将她拽在怀里。   “你做什么?”蒋青妍回头瞪了她一眼。   方旖还是笑嘻嘻的:“我怕你晚上睡不着。”她说。   蒋青妍脸蛋绯红,几乎要滴出血来。这个人真是讨厌,她怎么能这样单刀直入?   好在夜色朦胧,暗淡的路灯遮住了她身体的、心里的一切活动。   “你才睡不着。”蒋青妍别过头,掩饰性地看向远处。   “是啊,我是睡不着。”方旖还是那副样子,拉着蒋青妍却往反方向走去。   “我每天每夜的想你,你总是打扰我的梦境。”方旖一边说,一边将蒋青妍拉在自己身边,“你呢?是否每天好睡,就为了入我的梦?”   蒋青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刀枪不入,但是没想到这人的脸皮堪比城墙,真是不管怎么冷淡对之,她都可以有应对法宝。   蒋青妍不知不觉,竟然被方旖拖着走了一小段路。   待回神过来,竟然又朝着小食堂方向去了。   “做什么?”   “吃了暖锅,不觉得有点口渴?”见蒋青妍不肯进去,方旖也不勉强,轻轻摸摸蒋青妍的脑袋。   蒋青妍心中警钟长鸣,这种亲昵举动适合情侣。   “乖,在这里等我。”方旖转身小跑进小卖部,不过三两分钟,就又飞奔出来。   鬼神神差,蒋青妍没有扭头走开。   她想,不告而别,总是不礼貌的。   然后,她就看见方旖手中拿了两盒柠檬茶。   蒋青妍一本正经:“我晚上不喝这么甜的东西。”   方旖才不管她脸有多臭、话有多硬。方旖笑笑的将她拽到角落里,却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小瓶伏特加。   柠檬茶顶部已经开好口子,方旖将那小瓶装伏特加斜斜插入,瞬间,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的烈酒少了一半。   “便利店版长岛冰茶。”方旖说,“酸酸甜甜,保证你今天晚上有一个好梦——当然……”   方旖顿了一下:“最好是春梦,最好再入我梦。”   彼时,学院路上已经渐渐没有了人迹,连小卖部、连小食堂都开始陆续打烊。   昏暗的路灯、稀疏的人影,还有微笑着的、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的、偏生长相帅气、笑容魅惑的女孩子,她牵着蒋青妍的手,硬是将她送进了宿舍楼。   学校钟楼十点的钟声敲响,熄灯时间了。   再晚回去,宿管阿姨也不是不给开门,总是要被记住名字、批评两句。   蒋青妍不知道为什么,她呆呆地拿着自制调酒,站在宿舍一楼的玻璃门前,看着方旖站在玻璃门外,她忽然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要不要回去?到时间了熄灯熄灯!一群群的不知道早点回来!”   八人间宿舍的宿管不好当,人多事多状况多。宿管阿姨不耐烦将滞留在大厅的女生们赶上楼。   蒋青妍这才如梦初醒,她扭头上楼。同她一同走上楼的还有几个与男朋友依依惜别的女孩子。   女孩子低声嘀咕:“更年期阿姨没谈过恋爱吗?让我看着他走也是好的。”女孩心疼流连在宿舍门外的小男生。   蒋青妍拚命忍住想要回头看方旖的冲动。   她想,她凭什么目送她离开?她们有关系吗?她们根本就是陌生人!   对,见过一面、吃过一顿饭、牵过……一次手,怎么就能叫认识呢?   蒋青妍在回来的一路上看见了无数垃圾桶,她数次想要将手中被硬塞过来的这瓶饮料给扔掉。   大学生喝酒,什么样子?难怪路过的男男女女对她的眼光很不善。   但是都忍住了。   楼梯拐角的这个垃圾桶,是她最后的机会。   蒋青妍想,要不要扔掉呢?   鬼使神差,她将吸管插入了吸管口,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真酸酸甜甜,这就是简易版长岛冰茶的味道吗?味道,还真不错。   蒋青妍路过了楼层卫生间里那最后一个垃圾桶。   这盒便利店长岛冰茶逃过了被抛弃的命运。今夜,它将物尽其用、伴随着蒋青妍的呼吸声,在宿舍不甚清新的空气中、发酵、酝酿、最终化为天边的一朵橘黄色的云。   方旖撇撇嘴。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真是一个小没良心。   方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最后转身离开。   她想,有挑战才更有趣,不是吗?   一勾手就来的,怎么能算惊艳呢?   千辛万苦的求而不得,跋山涉水的修成正果。   才是最芬芳的甜美。   方旖舔舔嘴唇,真期待。 第10章 同宿舍   方旖的强势入驻让蒋青妍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便利。   那些她所厌恶的、但是不得不上的课程,方旖照单全收,连蒋青妍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得到她的课程表。   但是又想到方旖不论在学生会还是社团中都颇有人缘,想来收买了某些同学老师也未可知。   方旖拍胸脯保证,只要有她在,保证蒋青妍所有的课程点名签到俱是满分。   蒋青妍无端受了恩惠。   虽然这恩惠对于蒋青妍来说至关重要——全勤是奖学金的重要评判标准。   而上学期蒋青妍的申请就卡在最后审核环节,被人举报上课缺席,就这样到手的奖学金飞走了。   念头都在电光火石之间。蒋青妍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于是一切已成定局。   方旖喜滋滋地去了,待蒋青妍回过神来,恩惠已经受了,多说无益。她想,做人总不好又当又立的。   蒋青妍转念又想,她逃她的课,她蹭她的课,又同她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她逼着她去替她点名签到的吗?   她既然不能控制别人的行为,便只好调整自己的心态。彼时这样一想,就又安心了。   但是夜深人静,蒋青妍又会突发奇想,自己这种想法不就是又当又立吗?遂,对自己也有一些不耻。   是故,蒋青妍对方旖并无多好的脸色。   方旖却像是块牛皮糖,怎么甩都是甩不掉。   蒋青妍勤工俭学,每周一三五固定需要负责早跑打卡。   这早跑打卡是个非常消耗耐心和体力的活。且不说需要从早上五点四十五分执勤直至八点四十五分,长达整整三个小时。   冬天最难熬,寒风凛冽最欺负她们这种身体单薄、衣衫单薄的寒门子弟。   这时候蒋青妍最羡慕能够撒开腿在操场上奔跑的学生,爽快地跑上二十分钟,冰冷的身体才能够回暖吧?   而夏天又是另一种煎熬,烈日高照的操场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烤肉板。   更别提有时候还要身体力行,去围追堵截那些抄近路、耍小聪明的同学们。   一个学期下来,蒋青妍渐渐也习惯了。   甚至有时候能够怡然自得,塞着耳机听英语录音。   起初,方旖说想陪着她早跑打卡。   蒋青妍笑笑:“我不早跑……”她说。   眼睛笑眯眯的想要看方旖打退堂鼓:“我负责打卡,站足三个小时。”   她原以为这就能吓退方旖,毕竟这份勤工俭学的岗位,稍稍有些余地的学生都不喜欢。   更好的岗位有的是,在图书馆整理图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做老师助教,甚至能够得到第一手的考试信息;   再不济,学校的小卖部也需要员工。   然,即便是学生的勤工俭学,也不是想去哪个岗位便能够去得的。   蒋青妍没有门路,也没有贵人相助,甚至蒋青妍不屑于说好话去讨好后勤部的教职人员,大概又因为她的长相又太过妍丽,惹来一群老阿姨的嫉妒。各种原因综合下来她只好做大家最不愿意的那一份工。   林月娟有异于常人的正义感,曾经打抱不平。   “工资最低、时间最长,他们就是欺负你。”   “好歹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蒋青妍倒是不在意,“住家保姆和公园扫地你觉得哪个更好?”她甚至会同林月娟开玩笑。   林月娟不明所以。   “我觉得公园扫地好。”蒋青妍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起码每天的风景是不一样的。”她说,“春天花会开,秋天叶会红。”   她没有说接下去的半句话,春天的游人如织、垃圾也如山;秋天的叶子更替,常扫常落。   所以你看,对待生活的方式不一样,生活方式就不一样。   由是林月娟更加欣赏蒋青妍。   她做的都是苦差事,但是从来不说苦,甚至苦中作乐、直至真的引以为乐了。   蒋青妍也就随口一说,她想,将那方旖冷淡久了,她便也淡了吧?   蒋青妍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感情,不论是爱情还是友谊,她都没有准备好。   只是蒋青妍没想到,方旖像是认真的,她的耐心充分体现在追求蒋青妍的这个事情上。她真真就做到了。   从那天开始,每周一三五,方旖风雨无阻前来报到。   她通常会携简单的早点。有时候是一个三明治,有时候是盒装牛奶面包。   “食堂尚未开门,你肯定没有进食。”方旖不由分说将早点塞进蒋青妍的怀里,然后寻一个僻静的树荫地方,让她坐着吃着,也顺便让蒋青妍监督她工作。   “初来乍到,或许生疏,但绝对不会偷懒。”方旖说到做到。   她顶替蒋青妍的名头完成她的日常工作,第一天的三个小时下来手都差点抬不动。   “现在才知道赚钱不容易。”方旖苦笑。   蒋青妍倒是随遇而安,方旖“抢”了她的饭碗,她就安心坐着,不仅吃光了方旖带来的饭,甚至还一本正经翻阅随身带着的英语书。   更加可气的是,一句感谢一个笑脸都没有。   方旖苦笑着看那小没良心的蒋青妍,从始至终目光竟然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真有一种热脸贴上人冷屁股的感觉。   何止是冷屁股,简直就是冰块嘛。   “我说你吃不了这苦头。”蒋青妍阖上书本,“下次别来受苦了,我不领情。”   “我偏不。”方旖也是个硬脾气,她让她放弃,她偏偏就不知道放弃两个字怎么写。   像是卯足了劲,一个硬是冷着脸不在意,一个却赌气硬是要让你无法忽视她。   方旖绝对是个资质卓绝的十佳好员工。一周之后她已经能够完全熟练掌握这门工作的所有技能。甚至她做得更多更体贴。   当班之日的早上五点半,方旖提前致电蒋青妍。   说:“我已经到岗,请你再睡片刻。或者你愿意来陪伴我,我自然也是万分欢喜的。”   这话一说,被动的倒是蒋青妍了。   她去还是不去呢?   去吧,有陪伴的嫌疑;   不去吧,这恩情却是实实在在地承受了。   蒋青妍在去与不去间,倒是妾身千万难了。   更难的是拒绝笑脸相迎的方旖。   早上送早饭,晚上送夜宵,上课帮点名,方旖如果是男生,绝对是二十四孝男朋友。   宿舍里,吴巧菱看蒋青妍的眼神更加不友好了。   “哟,现在是有人追了啊,我说蒋青妍,你真是祖上积德、走了狗屎运。”吴巧菱说着,酸味四溢。   “可惜是个女孩子。”尹晓琦摇摇头,她并不看好同性婚姻。   社会发展到当今时代,同性已经可婚,但是在人伦价值取向上依旧不是主流观点。   人类学家认为,阴阳相生、男女相成,同性婚姻的即便已经通过立法,但是因为无法解决生育这个问题,到底是有碍人伦的。   而反对同性婚姻的这类人,在当今社会又有一个名称,叫做“性别主义者”。   蒋青妍既不是性别主义者,也不是反性别主义者。   她只是觉得时机未到,她还没有资格谈论爱情这个话题。   所有的声音蒋青妍充耳不闻,这倒是让吴巧菱泄了气。   “我们宿舍这两张床位租出去了。”过了好半晌,吴巧菱才将她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舍友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空着的床位总要租出去的。”尹晓琦无所谓的说,“我们这本来就是八人间,抽空住了一个月六人间就应该知足。知足常乐。”   蒋青妍忍不住鼓掌,这个宿舍里就尹晓琦是个妙人。   “哼,这个时间点住进来的,指不定是那些钱多烧得慌想在外租的有钱子弟。”吴巧菱反而又乐观起来。   蒋青妍转念一想,也是,学期都过半了,还有谁会来租住八人间的床位呢?   而本校有一项不成文规定,即所有全日制在校生必须住校。即便想要在外租住房子也必须在学校保留床位。   八人间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其中一张床位的新用户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而在周末,八人间宿舍迎来的她的最后一位入住人员。   蒋青妍在掐着时间点回到宿舍的时候,先是在走廊上遇到了一脸讳莫如深的尹晓琦。   尹晓琦没有开口,看着蒋青妍嘿嘿笑了一声,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待到门口,又遇到了吴巧菱,吴巧菱冷笑地对着蒋青妍“哼”了一声,然后扬长而去,要不是蒋青妍躲得快,她就要狠狠撞一下她的肩膀啦。   蒋青妍摸不着头脑,她想,吴巧菱怎么一天到晚在生气,她这样生气对自己身体实在不友好,会长结节的。   蒋青妍推开门,看见她空置已久的下铺放上了不少行李物品,而那张空置了整整一个学期的书桌上也堆了不少杂物。   而那位姗姗来迟的第八位舍友,正在铺着床位。   她的身影有些熟悉,她的气息更加有些熟悉。她那双昂贵的限量版的球鞋,蒋青妍也觉得有点眼熟。   然后,她就看见方旖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自己伸出了手。   “你好蒋同学,从今往后我们就同床共枕啦!”   她笑嘻嘻地占了蒋青妍的下铺位置。   同床共枕?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   蒋青妍老大不高兴,脸色更加有些冷:“还有一张床铺空着,你睡那儿。”   “哪里还有位置空着哟?”方旖成竹在胸,“咱们宿舍八张床位都满啦!你看那张床位是有主的呢!”   蒋青妍这才注意到,林月娟搬走之后空出来的那张下铺,不知什么时候被贴上了字条:“顾某之位,闲人勿占。”   方旖赢得了胜利,笑眯眯地看着蒋青妍,似乎再说:这下我们真的能够同床共枕啦!   同你妹的床,同一个床架而已。   但是方旖不在乎,似乎离她越近、似乎她越是一本正经的生气,她就越是高兴? 第11章 竟然   宿舍在几分钟之后就迎来了熄灯时刻。   吴巧菱见没有好戏可看,拉上了遮光帘:“熄灯咯,睡觉咯!”   尹晓琦懒懒地拉开自己的帘子,漂亮的脸蛋在夜色朦胧中看不真切:“新来的,不管你以前住哪儿,什么习惯,来了八人舍就要遵守八人舍的规矩。”   “哦,这位妹妹,咱们宿舍的规矩是什么呢?”   方旖眨眨眼睛,有人的地方就成为了江湖,小小的宿舍也是卧虎藏龙。   尹晓琦“刷”地一声拉上了自己的遮光帘:“八人舍第一准则:问题别多,嘴巴最好只用来呼吸和吃饭。”   方旖出师不利,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好皮囊在八人宿舍接二连三地吃瘪,自讨了些没趣。   蒋青妍看到方旖吃瘪,倒是有几分开心的样子了。   方旖看到蒋青妍端着脸盆就要往外走,眼疾手快,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小妍,就我们熟,讲两句话呗。”   蒋青妍面不改色的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室,自顾自刷牙洗脸。   盥洗室里面有几个人,但是还没有到真正热闹的时候,方旖这种人应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   所以有什么可说的?她想过一千种劝退方旖的方式,但是最佳方式莫过于让她自己体会世道艰辛。   蒋青妍想,世界上总没有那么傻的人,心甘情愿吃苦的吧?   那方旖却不依不饶,跟屁虫一样跟着蒋青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刷牙洗脸,甚至对她用的洗漱用品都评头论足。   “你这毛巾都洗得发白了,不如我给你一条新的,我们用情侣款。”   这人真像是狗皮膏药,喋喋不休到令人厌烦。蒋青妍心烦意乱,发泄似的将漱口杯扔在脸盆中,“砰”的一声,引来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方旖侧身,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蒋青妍只能够被她欣赏。   只用清水洗过的脸蛋仿佛能够掐出水来,蒋青妍是真漂亮,不施粉黛的漂亮、清丽脱俗的漂亮。   身材也是极好的,紧身牛仔裤将她的曲线包裹得淋漓尽致。   前凸后翘、浑然天成。更妙在她仿佛不知道自己的漂亮,且毫不以自身的漂亮为武器。   方旖肆无忌惮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孩,她已经见识过了白天的她,终于她也见到了晚上的她。   然后,她将还会见识各种各样的她,衣冠楚楚的她、不着寸屡的她。   方旖忍不住想,怪不得文人说“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见识过了晚上的蒋青妍,才觉得她真是每时每刻都有不一样的乐趣。   清水出芙蓉已经漂亮成这样,要是再有点金的银的堆砌,还指不定要绚丽到什么地步呢。   “有意思吗?”蒋青妍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已经神游太虚,她隐忍不发那么久,终于找到机会爆发了。   “方同学,何必盯着我?我们不熟,且永远不会熟。”   “蒋同学,永远不说永远。”方旖像是没脾气,还是笑嘻嘻,“从今往后,不仅是同学,还是舍友,已经比昨天更熟一点。”   她说,又看看外面天色:“现在是十月,转眼夏天,我们又会更熟——谁都知道大学城年年高温四十余度,堪比火炉……”   蒋青妍真是气死了,从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现在是十月,秋天过了是寒冬。”蒋青妍说道。   寒冬呢,冰冷的八人舍,指不定让多少人打退堂鼓。蒋青妍敛下眼睑,她才不信有飞蛾扑火的爱意,她才不信有精诚所至的追求。   她并不想相信。   蒋青妍收拾自己的洗漱用品转身回宿舍。   方旖还是笑眯眯地尾巴一样跟着她。仿佛她这一天天一夜夜的一点正事都没有,跟着蒋青妍就是她生活的全部。   前脚踏入宿舍,蒋青妍反手甩上了宿舍门。   甩上的门不仅发出“砰”的一声响,引来吴巧菱一声咒骂,还差点撞塌了门外方旖的鼻梁。   方旖摸摸自己的鼻梁,心中叹一口气:脾气怎么这么火爆?这哪里是白莲花啊?分明就是一条喷火的龙啊!   方旖无奈地敲响了宿舍门。   尹晓琦从床上探出头,皱着眉头指挥装聋作哑的蒋青妍:“蒋青妍,开门去,小情侣闹脾气也请不要影响宿舍生活。”   蒋青妍感觉自己最近什么都背,但是迫于尹晓琦“杀死你”的眼神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开了门。   方旖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进门就说:“谢谢蒋同学。”   这话把已经睡下的吴巧菱给惹笑了。   吴巧菱竖起身子:“方旖,你也是个妙人。”她指着蒋青妍道,“你追她?你竟然追她!追就追吧人家还不屑,你还继续追,不是舔狗是什么?”   这话就难听了。一语双关。   谁是狗呢?谁又在舔?   吴巧菱这是摆明了在报复蒋青妍上次说她是“狗”的事情。   蒋青妍勉强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想,人总不能同狗一般见识。   方旖声音不高,语调也挺软,她不急不缓对着吴巧菱说:“吴同学,这就是你不对了,且不说什么是狗什么叫舔,就说我同蒋同学的关系——我们是正正当当的同学关系,怎么能和舔狗扯上联系呢?”   “在我看来,蒋同学赏心悦目、心地善良、更别提她成绩优异、学习刻苦,我对她一见如故,就是就想亲近她、同她做朋友、互相帮助、互相进步。这也算是舔?那我觉得吴同学对于“同窗”的定义实在是狭隘。”   “还是说,狭隘的人看什么都是狭隘的,心眼肮脏的人,嘴巴也会臭呢?”   “你你你!”吴巧菱没想到蒋青妍已经够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再来一个方旖,看着纯良忠犬,竟然比那个蒋青妍还伶牙俐齿!   吴巧菱床上坐起,恨不得冲下来和方旖干上一架。   蒋青妍撇过脸,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方旖这话说得还挺解气?   在这个宿舍里,除了已经搬走的林月娟对她颇有善意,尹晓琦这个人奇怪得很,剩下三个人结成小团体,以吴巧菱为首都是看她不顺眼的。   往日里遇到这样的事情,蒋青妍心情好的时候怼上两句,更多时候是充耳不闻。   毕竟,有些人越是同她们较真,她们就越是把自己当回事。   很神奇,这次丁超洁和张芹都没有发声,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干脆躲在床铺上,沉默得不像个真人。   吴巧菱想要爆发,但是她忽然意识到身单力薄,往日站在她身后的同伴这次没有发声,她们明哲保身,丁超洁轻轻地拉了拉吴巧菱的衣角。   吴巧菱雷声大雨点小,“你你你”了几句,便焉了。   尹晓琦隔着遮光帘看了一场戏,嗤笑了一声,随即将自己的遮光帘遮严实。   “该睡觉就睡觉,别第二天起不来还要怪闹钟没响。”   宿舍重新归于平静。   身处暴风眼的蒋青妍不是没有被波及,她的心脏跳动得比谁都强烈。   不是没有人追求。不是没有经历过追求的小女生。   也有人给她送鲜花,一支两支三支乃至一小束的都有,鲜花而已,门口的花店百十块钱的交易,蒋青妍不图这个。   也有人给她送早餐,一天两天三天,牛奶放一整天,便酸掉了,对方反过来声讨她浪费,蒋青妍只觉得好笑,算计着回报的付出,真是再功利不过了;   那些人来来去去,最长的坚持了个把月,最短的不过问候了一声。在蒋青妍冷淡疏离中便渐渐消失了。   这个社会现实的很。心悦她的人那么多,沉下心来愿意不断付出的却没有几个。   话又说回来,谁会只付出无所求呢?她蒋青妍有什么?除了一副好皮囊,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丰厚的家底、没有善解人意的脾气、甚至没有你侬我侬的时间和闲情。她蒋青妍是寒门中的寒门,贫瘠得一无所有。   她没有回报的力量。   所以,她抗拒所有对她的好。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惧怕习惯了温柔之后的清冷,尝试过阳春三月,要用多少的勇气才能熬过数九严寒?   但是蒋青妍有一种预感,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脏了。它枉顾主人的理智,几乎要跳出胸膛,心脏周边静静流淌着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颗心脏,竟然比主人更加诚实,它感受到蓬勃的力量,横刀直入后又将她轻轻安放下来的温柔。   最难能可贵是坚持、至难能可以是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还那样坚持不懈的坚持。   她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挡掉了所有的风雨。她……为什么对她这样的好?   蒋青妍垂下手臂,她开始彷徨,应该心存感激吗?   她绕过方旖,爬上了床铺。   方旖呢,好整以暇,站在蒋青妍的床头,看着她将遮光帘拉上,透过缝隙,又看见蒋青妍背过身。   方旖想,她的床铺一如她的人,用素色的床单被罩、不设任何的玩偶抱枕,朴素得就像一张白纸。   她……一个人怕是也寂寞了很久了吧?   方旖敲敲蒋青妍的床头:“嘿。”她说,非常小声,用耳语的音量,“你别怕,以后我会陪着你。”   蒋青妍闭着眼睛假寐,她想,以后有多久?陪着是什么概念?   又听见方旖说:“你别不信,你也别用听的。我做给你看。什么时候你感觉到了,给我一个眼神的暗示。”   蒋青妍的睫毛翕动了一下,她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世道总是说得容易。   方旖仿佛知晓蒋青妍的意思,她很固执,她说:“你等好……”   颇有点不服气地语气,听得蒋青妍心中打颤。   她呀,那个人,就是这样,自说自话强硬地闯入别人的生活。   不给预告、不留余地、也枉顾她所有的意志。   她就是这样,平地惊云、暗起波澜——她是强盗。   蒋青妍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习惯一个人在身边时不时叨叨;习惯一个人长长久久的陪伴;   习惯回到宿舍,有人开门迎接,且挂着的是一张笑脸……   一个习惯的养成只需要二十一天,蒋青妍皱着眉头想,二十一天过得这样快的吗?遇到方旖之后,时间过得飞快。   忽而十月已过,忽而冬天将至。   蒋青妍从皱着眉头想,这个人真讨厌,到渐渐习惯了她的啰嗦,直到日子如流水,竟然也有些心生欢喜起来。   同学们都说:方旖竟然看上了那个蒋青妍。   蒋青妍不知怎地竟然起了好胜心,她会想:她就是看上了“那个”蒋青妍,有本事,你们让她看上“那个”你呀! 第12章 蒋青妍你   待到十一月中下旬的时候,方旖的热情没有消退,天气却一天天地凉了下来。   秋风开始一层一层地扫下树枝上的落叶,一片片,如翻飞的蝴蝶,跌落在尘土中。   叶子一旦掉落,整个世界都光秃秃的了。空气中开始有了萧索的感觉。   蒋青妍坐在窗边,不自觉紧了一下衣服。   沈晓寒给林月娟递消息:“周末两天一夜的登山活动可愿意参加?名额有限,需要拼房入住。”   林月娟有些惆怅:“糊涂山的民宿也贵,帐篷也贵,物价更是贵,月底了,地主家都没有余粮了。”   沈晓寒不勉强,眼神却已经飘向了坐在后排的蒋青妍。   林月娟打消沈晓寒的念头:“想什么呢?你不会成功。”   沈晓寒讪讪地笑笑,转头又去问王艳艳。   林月娟叹一口气,不知道说这个沈晓寒什么才好。蒋青妍是矜持是被动,然,这是女生的权利。作为男生,难道不应该积极主动吗?   他倒是好,虽然心悦蒋青妍,仅仅是心悦。说话做事放不开就算了,还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万事考虑再三,总是做三分留两分。   是故,虽然占尽性别优势,事事却又都叫人比了下去。   林月娟摇摇头,看着蒋青妍收拾东西起身。   蒋青妍这两个月养成了新习惯,总是朝门口朝窗外张望。她在张望什么呢?   无非是已经习惯了的一个人。   林月娟见过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知道那人总是等在不远处。   大三是空闲下来了,但是大三也没有那么闲吧?   无非是更加愿意花心思罢了。   有钱有势,都入不了蒋青妍的眼;   唯独这心思,就是对着她的胃口,一对一个准。   再抬头看时候,蒋青妍已经消失在门外。   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她慢慢地改变了呢。早六晚十的读书狂不复存在,变成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宿舍的小女生。   所以说,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   方旖早早在必经之路上等着。   一手抢过蒋青妍的背包,一手递上保温杯:“你这书包里放的是石头吧?”她掂量了一下蒋青妍的书包,只觉得起码十斤重。   蒋青妍尚未作出回应,只听见方旖又道:“不过再沉,总是比不上我的心意沉甸甸的。”   蒋青妍的嘴角忍不住浮出微笑。这话怎么就那么动人呢?   这人比谁都会说话,偏生还总不肯承认。她总说自己嘴笨,能够表达出来的不过十分之一二。   所以要更加努力,全部要化为实际行动才甘心。   于是事必躬亲,方旖对她是上足了心。即便带着挑剔的目光,方旖也让蒋青妍无法挑剔。   她渐渐融化了她的心。   又听方旖道:“周末的登山活动,你……会参加吗?”   一句“不会”还没说出口,方旖已经双手合十做可怜状:“求你了。”   她像是一只巨大的无尾熊,白日里在外面的凌厉潇洒,在蒋青妍这里全部变成了可怜卖乖。   蒋青妍一滞,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半晌后才说:“要多少费用?”   方旖的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道:“你愿意去?!不用你出钱,我来出……”   蒋青妍打断她:“那怎么可以!”   那怎么可以?不是她矫情,两厢情愿是一回事,接受金钱是另一回事。蒋青妍人穷,但不志短。她有自己的原则。   方旖叹一口气:“就是知道你这个样子才不敢同你说。”她说,“住宿方案有两种,一种是糊涂山的民宿、一种是露营。十一月的天气寒凉,还是民宿靠谱一些。”   蒋青妍点点头,她查看卡内余额:“三五百块我还是负担的起的。”   方旖张张嘴,欲言又止。   十一月的天气有些寒凉了,方旖伸手拉住蒋青妍的手心。   她没有拒绝她。   她已经渐渐习惯了她,习惯一个人其实是习惯一种入侵,让出了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地。方旖强势入侵蒋青妍的生活,但是又小心翼翼把握分寸。   她只是陪着。她陪着她起床、陪着她做工、陪着她读书、也陪着她早出晚归。   终于,方旖等到了蒋青妍的破绽。   她不再抗拒她,她露出笑容的时候越来越多,她回宿舍的时间越来越早,她渐渐的,将自己的心打了开来。   还不够……   方旖伸手握住蒋青妍的手心,用自己的体温焐热蒋青妍。   蒋青妍轻微的挣脱了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举起保温杯:“我喝口水。”   “嗯。”方旖的手顺势搂上蒋青妍的腰肢,女生之间这样的行为非常正常,她们走在偌大的校园中并不突兀。   蒋青妍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但是好在,她没有挣扎。   方旖说:“你愿意去,已经是我最大的面子。”   她的喜悦溢于言表,兴奋地开始安排各种事宜。   吴巧菱有些酸:“蒋青妍,你真是命好,每次都有人贴上来给你买单。”   尹晓琦冷笑一声:“吴巧菱,人勤工俭学攒的钱,出去玩一两次惹到你了?糊涂山不是谁的私有,民宿更加多,你想去,你也可以去啊。”   吴巧菱恨恨地看了尹晓琦一眼,嘴上不饶人:“真是有钱什么都好,连尹宿舍长也听资本的驱使。”   尹晓琦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咬着牙要上前撕,吴巧菱摔门躲出去了。   方旖从书包中取出一张便签,上面写了个电话号码,她将便签递给尹晓琦:“尹同学你是英语专业,这个实习应该适合你。”   尹晓琦接过那张纸,却说:“无事献慇勤。”   方旖不以为然:“我的举手之劳,换你的举手之劳。”她压低了声音,“替我照顾小妍。”   蒋青妍站着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物品,骤然听到,脸都红了。   “喂喂喂。”她有些气恼,“我要去洗漱,你——”   “你这可是邀请我?”方旖眼睛放光。她从不曾与蒋青妍同浴过。   “当然不是——”蒋青妍语塞,她在说什么?   她在习惯了她的一同吃饭、一同上课之后,竟然连一同沐浴都能够接受了吗?   蒋青妍,不行啊,你放弃的有点多啊。   蒋青妍夺门而逃。   方旖却并没有追上。   尹晓琦有些奇怪:“怎么?不趁热打铁?你不是挺喜欢她?”   方旖不慌不忙:“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给她充分的选择。”   尹晓琦收了便签,与方旖错身而过,脚步停顿,只说:“你是真厉害。”   隔了几秒钟又说道:“蒋青妍外强中干,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方旖笑:“爱是互好,怎么能论输赢?”   尹晓琦报以一声冷哼。   ——   糊涂山位于本市的近郊,年轻的男孩女孩,一路吵吵嚷嚷着一同前往,其中不乏有些快乐的糗事。   比如沈晓寒看见蒋青妍时候张大的嘴巴,再比如王艳艳像花蝴蝶一样跟在方旖的身后,还有就是路上的野花开得分外灿烂。   白天还好,蒋青妍虽然比较冷淡,但是不至于不合群。   待到晚上大家来到联系好的民宿,民宿前台略带歉意地说:“客人们你们好,你们预定了时间房间,但是非常抱歉,我们今天只有九间空房。”   顿时引来了一群学生们的嘘声。   “你们可是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这种错误都能犯?”   “该不会是本来就只有九间,为了让我们订房间才刻意撒谎吧?”   “还是说欺负我们?想要坐地起价?”   前台小妹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简直要哭出来,忙不迭地解释:“不是的,本来是有的,但是有两间房间的客人临时决定续期。实在抱歉,我打电话给您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接通……”   沈晓寒这才掏出自己的手机,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真是抱歉啊。”沈晓寒也万分不好意思,“也是我工作上的失误。”   气氛一下子当到了最低点,这真是不知道该让谁负责。   前台的女孩子不断鞠躬道歉,她也不过是打工人。为了接这九间房间的大单子,民宿推了几个小订单。   若是这个单子黄了,想必她这个月的奖金也黄了。   但是时间那么晚了,这些客人又确确实实有二十位。   前台小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蒋青妍于心不忍。她太了解这些社会底层的打工人了。   她轻轻地拉拉方旖的衣袖。   方旖侧头在她耳边耳语:“你说该怎么办?”   蒋青妍沉思片刻:“要么拚个房间?要么有两个人去别的民宿看看?”   那边,沈晓寒已经打算负荆请罪,主动让出房间了。只是计划打乱,势必要重组房间,一时间氛围还是有点严肃。   “哎哟!”方旖忽然惊呼一声,“我竟然没有带身份证?”她愁眉苦脸,“恐怕只能你们优先入住了。”   沈晓寒的话还没说出,就被打断,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方旖吸引。   女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道:“那怎么行?现在回学校也是不可能的了。”   “能不能通融下,反正你们也少了一间房间,她就免了身份证了吧?”这是林月娟说话。   “我愿意把我的床分给方旖一半。”这是王艳艳红着脸说。   方旖挥挥手:“住宿规矩,身份证件是不能免的。不然万一警察蜀黍临检,我们被批评教育是小事,这位小妹妹可是要被罚款的。”   在方旖要做守法公民的言论中,大家半推半就地还是办理了入住。   “那你怎么办?”王艳艳不放心,不断回头问方旖。   “这儿正好我有朋友在,去借宿一晚没问题的。”方旖胸有成竹。   她一边说,一边拉上了蒋青妍的手:“走吧,我们小走一段路。”   蒋青妍半推半就,被方旖牵着鼻子走。   直到走出民宿,看着那一排的灯火阑珊,蒋青妍这才反应过来。   “为什么是我跟着你走?”   方旖好笑:“蒋青妍你这个小没良心。说要帮前台小妹的是你,不想跟我走的也是你!你可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呀!” 第13章 斯文败类   “好吧。”蒋青妍不情不愿,“你的朋友在哪里?”   “我哪有什么朋友哦。”方旖这才露出了本来面目,“哪有这么凑巧,这里可是风景区!”   “啊?”蒋青妍吃了一惊,“那我们……”   “那我们干脆省点钱,露宿吧?”方旖的笑容更甚了,像一只捉到猎物的小狐狸。   蒋青妍作势要打:“你疯了。”   这里可是糊涂山,虽然不是荒山野岭,但是入夜寒凉,蒋青妍生怕次日登上新闻社会版,标题都已经浮现在脑海中:   ——两女大学生露宿荒山,惨遭叉叉叉。   方旖的笑是真笑,蒋青妍的恼也是真恼。   背包水壶等杂物从一开始就由方旖一人背负,一整天的攀登下来体力稍逊,竟然被蒋青妍占了几处便宜。   方旖头上被敲了两下,一屁股跌在地上,直呼痛。   蒋青妍初初以为她做戏拿乔,冷眼看几分钟,方旖就真的站不起来,这才当了真,生怕自己手重伤了人,赶忙上前查看。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蒋青妍也不顾山上泥土地泥泞,一把将蒋青妍拽落跌坐在自己身上。   “荒山野岭,是哪里来的小娘子?莫不是狐仙变换的吧?”她笑嘻嘻的,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又道:“在这样漂亮的小娘子裙下死,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了。”   说话的时候语气轻佻,但是分明,她的轻佻是一种诱惑。声音有些嘶哑,温热的脸庞抵着蒋青妍的耳根,吐出来的气息全部喷在她的耳后脖颈皮肤之上。   与寒冷的夜风不同。   方旖的温度是炽热。   于是,在这秋风萧瑟的夜晚,蒋青妍觉得浑身起了燥热。有一股无名的火,在小腹那儿乱窜。   她从没有这样的经历过,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蒋青妍被方旖圈着,呆呆地坐在她的身上,只觉得身下的肉盾舒服极了,还有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的飘入鼻尖。   香味隐隐绰绰,不是女生惯用的那种甜香,淡淡的、冷冷的、像是一种非常沉稳的木香。   方旖最爱这种中性的冷香,她戏称:斯文败类香。   “累了吧?累了就在我的怀里休息一会,一会我们还要赶路呢。路过兰若寺、路过荒山岭……”方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真把自己当成了落难的书生。   蒋青妍只觉得脸上热热的起了红晕。一边暗骂自己没骨气,一边大概是心理作用,腿还真觉得酸了,作势起身了两次,俱没有成功。   方旖圈着她,起先还说几句话,待到后来就将脑袋埋在蒋青妍的脖子间,闷闷的不说话。   只有比平时稍显粗重的呼吸,喷在蒋青妍的耳后,痒痒的、热热的、麻麻的。   蒋青妍想,她大概也是累了,背包挺重的,登山途中一直关照她。   蒋青妍于是挣扎着就要起身,手上没轻没重,不知道又碰到了方旖什么地方。   只听见方旖闷哼了一声,声音都带上了难耐的压抑:“你别动。”她说,少有的气急败坏和严肃口吻。   蒋青妍不解,伸手摸了摸方旖的额头。   奇怪,竟然比她还热。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蒋青妍还欲再追问。   方旖叹了口气,将蒋青妍搂的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你这个小磨人精。”她说,叹息般,将自己的情愫表达不出千万分之一。   “真想把你就地正法。”方旖说,用那种无奈的、隐忍的、又恨的牙痒痒的语气。   说罢又哼哼两声,只是哼哼,却并未再有多余的动作。   蒋青妍只觉得这个人的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将她禁锢得简直不能呼吸。   方旖的唇,在蒋青妍的脖颈附近寻找着什么,无果,像是寂寞了,轻轻地啄着她的后脖子。   蒋青妍想躲。   方旖的呼吸浓重,带上了哭音:“就一会儿。”她说,“让我缓缓……”   她没有明说,蒋青妍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她脸上的红晕更甚。   夜黑风高、荒山野岭、冷香扑面,方旖用这样暧昧的姿势拥着她,说着这样暧昧的情话……   仿佛在逃离了社会人群,此时此处,人类最原始的感情得以更加毫无保留地宣泄。方旖的情动来得热烈也激荡。   蒋青妍心中一荡。   她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她还没有准备好。   又过了半晌,夜晚的风寒凉。   方旖终于在寒风中冷静了下来,她将脑袋从蒋青妍的脖子中露出来:“嘿,小娘子。”她又变成了那个笑嘻嘻的方旖。   “小娘子,坐的可舒服?”   蒋青妍终于顺利地站起来:“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现在去哪里?”   “这应该问小娘子呀?要不将我抓回你的盘丝洞,我们欢好欢好。”   方旖又开始没了正经,拍拍身上的尘土,也站了起来,非常自然地牵上了蒋青妍的手,将她往一处方向走去。   这次,蒋青妍没有拒绝。   她想,庸人自扰。既然想不明白,就跟着直觉走。她既然已经牵住了她的手,那就,那就跟着她走呗。随便她往哪里走。反正,跟着就对了。   “跟你开玩笑的,往那儿走,我们有地方住。”方旖这才吐露真言。   “嗯。”蒋青妍说。即使她没有方向,她也决定跟着她一路向前。   前面的路依旧是黑黑的。那又怎样?   谁的人生前途不是漆黑一片呢?谁不是摸索着前行呢?   不要紧。蒋青妍忽然坦然了。   既来之、则安之。   人生路,本来就梦短路长,路上常有风霜,风霜扑面干,都是小事。   只要有人陪有人伴,只要在摸索前进的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手。   那么,即便前途是漫漫、是风霜、是雪雨,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蒋青妍反手,握住了方旖的手心。   她想,不管选择哪条道路,总能够走到终点的。不是吗?   又走了一段路,方旖的声音露出兴奋的喜悦。她指着不远处的小洋房说:“那里,是一处别墅区。”   蒋青妍点点头:“看到了。”   看似近在眼前,真正走起来又是十几分钟,精疲力尽的两人才走到大门口。   蒋青妍有些累了,揉着越发有些酸胀的腿。方才不歇息还好,一鼓作气,和方旖嬉笑打闹了片刻,反而乏力席卷全身。   “这里有民宿?”蒋青妍打了一个哈欠,早上六点钟就出发,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她自诩体力不错,也露出了疲态。   真不知道这个方旖是不是超人,竟然精神还这样好。偏偏她还负重前行。蒋青妍咬着嘴唇,有些感慨造物主的不公平。   方旖才是真正占尽了天时地利。   “怎么可能有。”方旖理所当然,“这里是高档别墅区。”她有让人信服的气场,让你感觉她总有办法。   “那是你有朋友?”   “你真当我无所不能啊。”方旖又笑了,她只有对蒋青妍才露出这样调皮的笑容。   “那我们怎么办?”蒋青妍皱着眉头,堕入方旖的圈套。   方旖满不在乎:“有钱人的别墅,基本上不怎么住。我们挑一间你喜欢的!鸠占鹊巢!”   蒋青妍石化了。   她说什么?   她是聋了吗?   不,她瞎了吗?不不不,她的三观呢?   “我看这间挺好。”方旖自顾自,笑眯眯地指着地理位置最好的一间,“这是楼王的位置,啧啧啧,肯定巨有钱。”   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三下五除二,竟然将院子上的那把锁给弄掉了。   “我就说有钱人家的都是花把势吧?”方旖还颇为得意。   这与方才说,没有身份证不能住宿的人是同一个吗?   五讲四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   “等等。”蒋青妍抓狂,“我们这是非法入侵民宅?会被抓起来的!”   话还没说话,方旖已经堂而皇之地走到了正门口,她在研究密码锁。   “我觉得有钱人都迷信。”方旖似乎没听到蒋青妍的话,“我觉得密码是六个八——呀,不对。”   “那就是,发发要发发——呀!竟然开了!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为我们准备的房间?”   方旖已经推门进去。   “方旖!”蒋青妍快走两步跟上,“我说不行,我宁可露宿——”   “啪嗒!”方旖找到了开关,客厅的灯被点亮了。   “方旖——”蒋青妍的话,在空气中戛然而止。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宽敞、豪华的客厅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独角兽花球,边上,是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   这里根本就不像无人居住的样子,反而,像是为谁精心准备的求婚现场。   “这里——”蒋青妍忽然感觉,有那么一点微妙。   方旖叹一口气:“小笨蛋。”她嘟囔了一声,然后走到蛋糕面前,点燃了插在上面的生日蜡烛。   烟火,在夜色中绽放。   见蒋青妍还是呆呆地站着不动,方旖走上前,将她拉到客厅正中央。顺手,关掉了客厅顶灯。   于是,富丽堂皇的客厅,重新归于平静的黑暗,夜色中,那蛋糕上的烟花蜡烛分外迷人。   蛋糕上的字,也分外迷人——   祝我亲爱的蒋小姐,生日快乐。   蒋青妍撇过脸:“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方旖点点她的鼻尖:“我知道你的所有,你的生日、你的宿舍、你的喜好、你的打工,我——”   她话没说完,弯下腰,深深地吻上了蒋青妍的嘴唇。   “我为了你,已经化身为全副武装的间谍。”   “我为了你,潜伏进那个嘈杂拥挤的八人宿舍。”   “我为了你,用尽了全部的聪明才智。”   “我为了你,不,我不是为了你,而是——我爱上了你。”   这是蒋青妍这十八年来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连她那位自诩艺术家的母亲,也说不出来的,这样动人的诗。   “所以——”   “所以,谢谢你,同我一起度过你的十八岁生日。”方旖说。   你看这个人,费心费力、精心准备了生日庆祝,又吃力不讨好地将她骗到此地,千言万语,却说——谢谢你。   ——谢谢你,同我一起度过你的十八岁生日。   蒋青妍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第14章 叩响的   如果刚才的那一个吻还只不过是蜻蜓点水。   在蛋糕上的蜡烛燃烧殆尽,世界陷入黑暗之前,方旖给予蒋青妍的这一个吻,才是动了真格。   月光从窗口探头进来,别墅落地玻璃在这种时刻最美。寒夜的严肃和清冷减了几分,暧昧的深沉和朦胧多了几分。   高一点的女孩,拥住稍微娇小一点的那一个。身体贴的那样近,近得仿佛没有任何的空隙。   是不是身体的贴近,就一定是心灵的亲密?   身体的距离能够看得见,心呢?谁能看见?   月华徜徉,从地上,慢慢地爬上窗边茶几,终于试探性地披上两人的身。   “我是女的。”方旖低着头,喃喃道。她不是没有顾虑。   自信是一回事,社会现状是另一回事。   “即便可以结婚,也是所谓的“低等婚姻”。”她说,无比难堪,再有钱又怎么样,再飒爽帅气又怎么样,她无法改变自己的性别。   就像,她无法改变偏见的目光。   “嗯。”蒋青妍回应她。她当然是女的,不然怎么住在八人宿舍?不然怎么能同她日夜相对?方旖的问题,真是好笑。   “你——”方旖想要得到答案,又不想知道答案。那是一种彷徨。   蒋青妍轻轻踮起脚,她将自己从唇送上去。她没有经验,她不知道一个吻怎样才能最动情。   她想,亲吻大概是喜欢的表现,轻微的触碰,交换的温度,换来内心的愉悦。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懵懂无知,在方旖眼中是最强烈的诱惑。   方旖再也忍不住,她吻上那个主动送上门的香唇。唇诱导着对方的唇,舌尖轻轻地品尝着对方的甜蜜。   吻上的那一刹那,蒋青妍觉得脑子中的那根线“啪!”地一声断裂了。她想,终于来了。   心中的那块石头,轰然坠地。   是,自从遇到方旖开始,她的心中就悬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时刻摇摇欲坠,惊险万分。   一方面是不由自主被吸引,另一方面是恐惧所谓爱情的破坏性力量。   时至此时此刻,一切尘埃落定,她的心也一同落了下来。   终于来了。   灭顶的爱情。   让人又爱又恨的,甜蜜的,恋人。   蒋青妍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月色中,方旖敏感地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她的吻变得更加激烈,如狂风暴雨,一扫往日的憋屈和隐忍。   她等这一天等得实在是太久了。   方旖的吻极具破坏性,她仿佛要将蒋青妍撕碎吞入腹中。那样激烈,恨不得将她的唇齿都从口腔中舔诋出来。   蒋青妍受不住,“唔”地一声,却将自己更加暴露在方旖面前,方旖乘胜追击。她退缩,她就进攻;她抗拒,她就强迫她应战。   蒋青妍双腿一软,不知道是这个吻的功力太强,还是今天双腿实在超负荷,她有些支撑不住。   方旖抱着她,顺带着两人滚在沙发上。   贵妃榻真是天然的暧昧场所。   方旖的进攻更加肆无忌惮。她的手渐渐没了规矩,双腿也不自觉地在蒋青妍的衣服上来回逡巡。   然后,蒋青妍就感觉自己的某样东西落入对方的掌握之中。   她睁开眼睛,有点难以置信。那人恶劣万分,顺手解开了她的内衣卡口,她前后夹击,引起蒋青妍浑身的战栗。   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但是呼声被吞入唇齿,只能无助地发出一声“唔”。   蒋青妍忍不住想,这人是八爪鱼吗?   怎么怎么有那么多的手?她腹背受敌,唇边的攻击没有消退,身上的战火又已经燃起。   蒋青妍有些难耐,被压迫、被束缚,只感觉连呼吸都困难了。   方旖放稍稍开蒋青妍,让她呼吸新鲜的空气。   蒋青妍听见方旖问:“是你的初吻吗?”   大概是初次被人这样吻着,竟然缺氧了,大脑反应异常慢。蒋青妍顺从第一反应,她点点头。   “很好。乖宝宝。”方旖很开心,她亲亲地点点蒋青妍的鼻子,乃至唇中央。“我的,都是我的。”她说。   蒋青妍不由得牙痒痒,她为什么这般高兴。她是初吻不错,但是处不处的情节不是那些沙文猪大男子主义才有的吗?   难道她是大女子主义?   真不像话!   蒋青妍张嘴,咬住了方旖点在她唇间的食指,狠狠的,烙下自己的印记。   方旖冷不防被小白兔反击,她呼痛,忍不住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熟料那个人看着小小一只,唇齿之间力量还挺大,竟然不放开她。   “嘶——”十指连心,厮磨中钻心的疼。   从一开始,蒋青妍就被压在下面,承受力方旖全部的体重,节奏也由方旖作为主导,蒋青妍一直落在下风。此时此刻,她才扳回一局。   蒋青妍看见方旖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这才得意地笑了。她想,总不能事事都如她所愿,不然,她会轻敌。   蒋青妍这个位置正好能够看见窗外的夜色,她想:今晚的月光那么美。   这么想,就这么说了。   方旖一滞。   ——我说今晚夜色那么美。   ——你说是的。   她的暗示那样显而易见,她的眼睛亮晶晶,她的怀抱温柔如水,她的眉目都是笑意。   方旖的呼吸渐渐粗重,在这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在此刻,蒋青妍是鱼肉,将自己完全奉献,她可以随意揉捏。   但是方旖犹豫了。她的手陡然退开,她翻身从蒋青妍的身上滚落,甚至因为慌乱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蒋青妍也直起身,她的目光中带着疑问。   水到不应该渠成?   方旖躲避着蒋青妍的眼神。   “对不起。”方旖说,苦笑,“我太心急了。”   “我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我应该更加尊重你,对不起……我。”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手足无措。   “这里是我家,你想吃点喝点什么?我都有准备。”她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客厅中央有大蛋糕,冰箱里有成打的饮料,电灯陡然亮起来,刺得蒋青妍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   她低声哀呼,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   她运筹帷幄,却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临阵退缩。   她……唉,让蒋青妍说她什么好呢?   “楼上的房间是准备好的,这儿房间多,要是……你可以自己单独睡一间的。我反正就睡在……不管你睡哪一间,我都睡在你隔壁。”   方旖是个合格又不合格的主人,她的安排索然无味。   “哦。”蒋青妍终于习惯了刺眼灯光,她看着手足无措的女孩子,她往日的帅气洒脱现在哪里还有半分。   现在,站在蒋青妍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拘束的、畏首畏脚的、陷入热恋彷徨的小姑娘。   蒋青妍翻翻眼睛。   “所以,我们就这样,各自洗澡睡觉了?”   战局已经悄然变化,曾经被动的蒋青妍反而占据了主动地位,她站起身,明明比方旖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却好像压力她一个头?   “嗯。”方旖心虚地点点头。诱拐蒋青妍离开民宿、假装撬门私闯民宅,给她惊喜,又强吻又压迫她的她,现在竟然心虚了?   蒋青妍看着方旖落荒而逃。   蒋青妍气笑了。这就是传说中雷厉风行、我行我素、人间贵公子的方大少?   蒋青妍露出一抹笑。   这哪里是小老虎,分明是一只小白兔嘛!   行李都在方旖那儿。方旖现在倒像是个良家女子?在房门口远远地将背包递给蒋青妍。   “给。”她竟然连看都不敢看她。   “什么哦。”蒋青妍装傻,看她脸红。   “你的……那个。”方旖讪讪,   “方旖——”蒋青妍挑了一间方旖推荐的房间。方旖说,这间房间装修设施最好。   方旖站定。   蒋青妍看看手机:“今天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过去了,你,就真的不陪我守岁?”   方旖逃一样给自己找借口:“又不是过年,还守什么岁?”她左顾右盼,“太晚了,我睡了,就在你边上的房间。嗯,晚安,拜拜。”   一口气说出一大段的话。   临出门,却又折回来,冲到蒋青妍的身边,恶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   “我是尊重你,我给你充分的时间考虑。接受我,然后才被我占有。”她说。   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蒋青妍笑了,夜色中,她的笑容朦胧又迷人。   外界传闻都说方旖是千人斩,说她有钱,也大方,唯一的爱好是玩弄别人的感情,男生女生,拜倒在方旖牛仔裤下的猎物不计其数。   但是在蒋青妍看来,她不过是个真性情的女孩子。   蒋青妍坐在床边,听着隔壁细碎的声音,继而响起了洗澡的水花声。蒋青妍长久地站在窗前出神。   院子里有一棵涨势很好的桂花树,香气四溢。   今晚的月色真是太美了。   十八岁的生日,果然是毕生难忘。   蒋青妍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慵懒:“这么晚还不睡。”   蒋青妍道:“这么早就睡觉,似乎也不是你的风格。”   蒋冬平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了?”她没有回答蒋青妍的问题。   “妈妈。”蒋青妍非常郑重,“我想,我是恋爱了。”   “哦?”蒋冬平来了兴致,电话那头悉索,似乎在穿衣起来,“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是我选择的人。”   “那你爱她吗?”   “是,我想是的。”   “那么,就去爱吧?”   “不问对错吗?”   “傻孩子,爱哪里分对错。再说,知道对错你就能不爱了吗?如果知道对错,就能不爱的,那便不是爱。”   蒋冬平永远是这样。她是谜一样的女人,她是无底深渊、她是温柔暖玉、她也是人间至味。   蒋青妍微笑着挂上了电话。   她想,母亲说的对,管她是缘是劫,反正,她是爱上她了。   午夜的钟声响起。   有钱人的别墅区就是不一样,像模像样居然搞了个钟楼。   蒋青妍洗尽一身的尘土和疲惫,她用带着香味的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   方旖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一早准备的睡衣单薄,后背被水渍印出来一大片。   在深秋的夜晚,这袭睡衣不能够抵御寒气。   睡衣不能,人可以。   蒋青妍不甚在意,没有找到拖鞋她就赤着脚,罔顾头发上还有水珠滴落下来。她敲响了方旖的房门。   “哆哆哆!”敲响了房门,也打开了她的心扉。 第15章 我的猎物   挂上电话,蒋冬平站在小楼的窗口。   月亮是同一个、月色总是一样的,只是筒子楼中望出去的夜色,只有指甲盖大小。   月夜寒冷,蒋冬平拢了拢身上的薄衣,回首,是一室的凌乱。   不仅凌乱,而且狭小。   小屋不过一室一厅,小小的房间连转身都困难。难怪蒋青妍宁可挤在学校的宿舍楼里面。   但是当然,这不是蒋青妍想要独立的根本原因。   蒋冬平敛下所有情绪,她点燃一根香烟,烟气仿佛有灵魂,淡淡地追随着新鲜的自由空气,往窗户缝中飘向外去。   木板床凌乱的被褥中,有人“唔”地叮咛了一声。   原来小小的房间中,竟然隐匿了两个无处安放的灵魂。蒋冬平熄灭手上的烟。   环境再拮据,也总不应该躺在床上抽烟喝酒的。那样的人生太糙,对访客、对同伴都不够尊重,更紧要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床上,是一个非常妍丽的女人。   身段姣好,似被惊扰了梦境,脸上带着浓浓的睡意,她头疼般地按住脑门。   “怎么了?”她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蒋冬平带着寒气爬上床,钻进被窝中。   女人像是感受到了寒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床褥间,她浑身光滑,是不着寸屡的春光乍泄。   “没怎么。”蒋冬平说,她这个角度,刚好能够透过筒子楼的小窗,看见外面的月亮。   月亮上行,渐渐行至中天了。   今夜,是下玄月。   蒋冬平想,十八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她孤身一个人生下女儿。   时光的流逝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一转眼,十八载岁月如梭,唯有头顶的月亮,普照离人。   正应了那句古诗: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床上的人反手拥住钻入被窝的蒋冬平,声音带上了一丝嗔怪:“怎么不披一件衣服?怪冷的。”   “不冷,姐姐的身子是热的。”蒋冬平肆无忌惮,从女人身上汲取温度。   女人笑,宠溺的将蒋冬平拥入怀中。她肌肤确实是滚烫。   真奇怪,她想。曾几何时,她原以为自己冷血。不,不是她自己为,是所有人都说她是冷血无情的自私鬼。不止手脚是冰冷的,连心也是冰冷的。   于是,她信了那个男人的话,他说她只不过是有一张虚有其表的脸蛋,在……她是死鱼,是干涸的一口枯井、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方依婷曾经深受困扰。   也曾在人前嘴硬反驳:老娘有的是钱。   但是夜深人静、扪心自问:真的吗?我真的那样糟糕吗?   但是现在,方依婷觉得那个男人说的都是鬼话。   死鱼怎么会动呢?枯井怎么会那么水润?木偶怎么会有火热的肌肤呢?   那个男人口中的方依婷,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浑身滚烫的方依婷!   方依婷用身体焐热了被夜风吹得浑身寒气的蒋冬平,她摸索着蒋冬平的发梢,时不时、亲吻着这个人的头发。   她不喜欢用那些混着果香的香波,洗脸洗头洗澡全部一块肥皂。   蒋冬平说:食物本身就有味道,为什么要吃酱油味精呢?   你仔细咀嚼,白米饭也是甜的。所以,肥皂就很好,为什么要用那些添了香精的洗护用品呢?   不知道是否受她影响。方依婷现在觉得蒋冬平浑身散发出来的皂香就很好闻。   在夏日里很清爽、在秋日里就有萧索的味道,在冬天……   她忽然身子更热了。   在冬天,没羞没躁地挤在这不过五平方的房间里,这房间没有空调,两个人总是用身体互相取暖,常常是说着说着就滚到了角落里。   蒋冬平什么都好,就是太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白日渲淫并不会让她面红耳赤,反而她一本正经:欲望应该服务于人,活人怎么能被欲憋死呢?   这个欲,是物欲,也是肉。欲……   “想什么呢?”蒋冬平仰起头,细细密密地吻上方依婷的下巴,“想什么想到浑身这样滚烫?”她笑了,声音带上了一丝粘腻的缠绵。   方依婷觉得光是听蒋冬平的声音,就足够让她腿软。   数小时之前,潮湿的印记还残留在身体里。   方依婷力不从心的往后闪躲了一下:“不要了。”她听见自己说,有些口是心非的拿乔。   “不要什么?”蒋冬平好笑地看着方依婷,她的眼睛是明亮的珍珠,她的宛如月夜人鱼,总是神出鬼没。   方依婷不止肌肤滚烫,脸蛋也开始发烫。她想,又叫她抓到了短处。   “我可没想要,是你想要吧?”蒋冬平撑起身子,她已经暖和了。有人暖床,感觉是不一样的。   所以说,人类是群居动物,孤家寡人容易患上心理疾病。   方依婷更加手足无措,她感觉到身后墙壁的冰冷。天气微寒。   她一面渴望,一面发怵。人就是这样贪心的不满足。   蒋冬平说:“你想要的,我总是要满足的。”   墙上的时钟,三针重叠,午夜来临了。   方依婷睫毛抖动了一下,她没有睡多久,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两个小时。   而之前,已经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她的身体在向她抗议,她养尊处优的身体不适合运动了。   “不要……”方依婷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不可闻。   是什么给她错觉,让她觉得方依婷会轻易放过她呢?   蒋冬平不就是那样不讲道理、全凭冲动的一个人肆意妄为的人吗?   她的至理名言是什么?   --是梅洛庞蒂的身体主义。   她说:我就是我的身体。   所以,只有肆意妄为的蒋冬平欲,没有屈服的蒋冬平。   蒋冬平拥住方依婷。   方依婷太瘦了,纤细的腰似乎用点力气就断了。   蒋冬平低头,吻住女人的唇。她说:“不要——”   “就是要。”话音还没有落,略显单薄的床板就开始吱呀摇曳。   方依婷来不及呼出的惊叫,尽数被吞入口腔,然后在对方的口腔中打了个转儿,又被反哺回来。   方依婷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或者说,上上下下的心脏、意识都飘离了身体。   只觉得午夜的空气微寒,但是两具身体滚烫。滚烫得她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   ——   方旖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蒋青妍。   她头发上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溅出水花。听说再小的雪花也是六瓣,那是不是,每一滴水珠都能折射大千世界?   蒋青妍说:“午夜过去了。”   方旖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蒋青妍笑盈盈:“我已经十八岁了。”她又补充说道。   十八岁,是合法的年纪。   “五讲四美的大好青年,自由恋爱,合理合法。”蒋青妍说着,扑进方旖的怀里。   方旖的手,无处安放。   她听见蒋青妍狂跳的心脏。那样鲜活,那样有节奏,那样不顾一切。   这才是活生生的蒋青妍。   方旖设想过她们在一起的所有可能性,无一例外全部是自己主动。   她没有想到,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候,蒋青妍会以这样肆意的姿态和那样嚣张的态度,扭转战局。   蒋青妍甚至带着点初战告捷的小骄傲,强势质问她:“我是初吻、我是初恋、我是初夜——那你呢?”   她的手指点点方旖的唇。   然后她凑在她耳边:“都说你是千人斩?真的吗?”   那姿态,才是又纯又欲。   方旖咽下口水,她说:“我也是。”   蒋青妍这才高兴了,天边的月亮也没有她的眼睛亮。   她像是很开心,现在已经不是初战告捷,是大获全胜。蒋青妍骄傲地说:“是你追求的我,但是,是我确定的关系。知道了吗?方大少。”   方旖的所有聪明才智这才回来了。她想,幸好蒋青妍是个没有野心的。不然,她怕是早已经溃不成军,被人将了军。   方旖按住蒋青妍,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你准备好了吗?”   “你废话真多。”蒋青妍艰难地扬起脸,她吻上方旖的唇边,“快着点。”蒋青妍扭了一下,艰难压抑自己蓬勃的情绪。   “我可以……不进去。”方旖艰难地给予蒋青妍最后的选择权,“你知道,同性做,也有别的好处,我可以……不破坏……”   她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   正如她所说,同性婚姻毕竟是低等婚姻,她们才十八二十岁的年纪。现在愿意,不一定以后都愿意。   很多人的恋爱与婚姻是严格区分的。   谈恋爱,同谁都可以;   结婚时候既要门当户对,又要举案齐眉。   方旖想,她这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她可以勉强自己只是蹭蹭,她也可以取悦她,只在外面儿……   蒋青妍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她瞪着眼睛看方旖:“你说什么?”   方旖重复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月夜清寒,但是她额头的汗水滴落,浑身起了无名火。   她想,蒋青妍,你再拖下去我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啦?   蒋青妍定定地看着方旖,像是在消化她方才的意思。她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我们做不破坏对方身体的炮友?”她的措辞就极难听了。   方旖想要反驳。但是好像,也不算错?   蒋青妍伸手“啪!”一个巴掌打在方旖的脸上。   “谈恋爱做。爱,不做怎么爱?做。爱不进去?方旖,我都不在乎同性婚姻了,你居然还想让我守活寡?”   笑话?她的身体都已经做好了全部准备,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临阵退缩?蒋青妍忍无可忍。   她再这样,她都想反攻了!   “如你所愿。”方旖终于下定决心,她撕下和善的伪装。   她一直都不是和善的人。只是她一直告诫自己隐忍,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勉励自己不断伪装,唯和善,最动人。   但是此时此刻,忍耐是无能。无动于衷是对对方的极大不尊重。   午夜已经过了。   月亮渐渐从最高点往下走。   现在,什么都不是问题。没有障碍,只有两具坦诚相待的灵魂。   蒋青妍疼得忍不住蜷起了起来。殷红的血迹,在干净的床单上绽放。   方旖低着头,吻住蒋青妍因为疼痛有些闪躲的唇。   她说:“你是我的。”   我的猎物,我的人。 第16章 贪心   二人世界是最完美的状态。   方旖可怜兮兮地同蒋青妍商量:“我们搬出宿舍好不好?”   八人宿舍实在太嘈杂,且不说那位吴巧菱同学,时时刻刻都像是吃了火。   药,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不找到两人的差错她的一整天就没有意义似的。   尹晓琦最近的温柔一扫而光,总是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蒋青妍。   蒋青妍有时候被看得发毛,不自觉也搭上两句话:“我脸上有脏东西?”   尹晓琦呢,一脸讳莫如深:“你脸上倒是没有脏东西,反而——”   说话说一半的人最讨厌。   尹晓琦的后半段,却让蒋青妍更加不舒服。   尹晓琦说:“脏东西倒是没有,反而桃花旺。但是,是不是烂桃花,就不知道了。”   如敲响了警钟。   蒋青妍于是也觉得她同方旖太过于肆意妄为。甚至,会结伴去公共浴室洗澡。   本来,女生之间的结伴并不会让人联想到多旖旎的风光,但是两个人陷入热恋,那种甜蜜的黏腻显而易见。   谁都不是傻子。   尹晓琦甚至有一次撞到蒋青妍坐在方旖的大腿上。   虽然在开门的瞬间,蒋青妍如坐针毡般跳起来,掩饰性地在地上寻找莫须有的发夹。   尹晓琦讳莫如深,她对蒋青妍说:“幸好是被我看到,否则,你想想要是传出去。虽然不是什么大罪过,但是毕竟是“劣等关系”,对你以后的找实习、找工作都有影响。”   劣等关系?尹晓琦说得已经够含蓄了。   其实是低等婚姻,这种婚姻一旦形成,对两人的发展俱是不利,起码在社会评分上,两个人都是不及格。   蒋青妍一时间不服气,她想辩驳,恋爱婚姻是一个人独立的选择,无非冷暖自知,外人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但是冷静下来,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社会如此强大,个人的力量如蜉蝣撼大树,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便也收敛了些。   方旖却像是不知道似的,照样大庭广众,伸手牵住了蒋青妍的手。   蒋青妍任由她握着,不由自主答应了方旖的要求。   蒋青妍终于想定决心,她说:“那就搬出去。”   只是没想到二人宿舍是H大最难得的资源,价格贵还不说,还时常没有位置。   蒋青妍苦笑:“想搬出去竟然这样难。还是说H大都是你这种人间富贵花?”   方旖也有些懊恼:“早知道不退掉房间了。”她说,“要不然,我去通通关系?”   蒋青妍摇摇头:“要不还是在校外租住吧?虽然远一点,但是你马上要实习了,住校也不甚方便……”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旖搂着亲。   方旖说:“我的小媳妇儿知道心疼人了,夫君我很开心。”   蒋青妍有点恼:“谁心疼你?不对,谁是夫君?”   事实上,在上下关系中,两人一向有默契,蒋青妍是绝对的受方。她本来就不是同,她喜欢做躺着承受的那一方。   巧了,方旖的进攻也是绝对勇猛。   所以在船上,两人绝对默契。   方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你说呢?要不是每次……你都缠着我,那样滋润澎湃,我都担心我的精力满足不了你……”   这话不是真心。   蒋青妍缠着她、绕着她、婉转低吟着要得到安抚时候,方旖别说动动手、动动嘴,就是让她掏心挖肺,她也是舍得的。   此时的爱是真……彼时的恨,也是真。   两人到底还是住了出去,彼时正好是圣诞节。满条街上张灯结彩都是洋节日的氛围。   租住的小屋就在学校附近,离学校离地铁口都不甚远。方旖坚持自己支付房租,这一次蒋青妍没有坚持。   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不应该过分区分彼此。   但是风水轮流,蒋青妍倒是更多一点承担了照顾人的义务。   住在外面,不比在宿舍,吃饭问题首要解决。同居之后才发现追求时候的方旖是送早餐、带晚餐、买夜宵,但是在烹饪技巧上,她是空白。   不仅如此,还挑剔。时常打电话叫家里的阿姨送饭菜到住地。   蒋青妍一来不喜欢别人打扰自己的生活;   二来,她会。于是她更多地承担起了照顾人的义务。   奔着结婚为目的的关系,不应该过分计较谁付出得多。   方旖不是不浪漫。   搬家时候正好是圣诞节,她神神秘秘请假了半天,入夜之后捂着蒋青妍的眼睛走进新租住的房子。   蒋青妍一睁眼,差点气笑了,床单被褥、书本杂物一项都没有整理,全部乱糟糟地堆在门口。   方旖却催促蒋青妍:“你快夸夸我!”   蒋青妍在一堆杂物中看见,墙角支起了一棵圣诞树,树上挂满了铃铛、彩球之类的装饰物。   蒋青妍不由又笑了。说方旖什么好呢?   说她会照顾人,其实她一窍不通;   说她任性吧,偏偏她把她捧在心尖上。   方旖捧着个红色的首饰盒子,递到蒋青妍的面前。   蒋青妍惊讶:“你该不会是要求婚吧?”   “那哪儿能呢!”方旖还有点生气,感觉被小看了似的,“能在出租屋向你求婚?能这么简陋地求婚?不能够。这不过是新年礼物。”   蒋青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小狗吊坠。   “今年是狗狗年,送你一只小狗狗。”方旖说,“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送你一个小生肖,直到赞齐所有,直到十二只,二十四只,三十六只……”   蒋青妍不由得想,那时候她们俩都白发苍苍了吧?   婚姻没有高低之分,但是……没有子女,到底是孤单了点。蒋青妍不是没有遗憾。   她的人生规划中,没想到在这样青涩的年纪,遇到这样强行乱入的同性恋人。   然,既来之、则安之。   住宿在外的生活在大大小小、无伤大雅的摩擦中,渐渐步入了正规。   这是目前为止蒋青妍最惬意的一段生活,甚至手头宽裕了不少,毕竟生活开销由方旖负责,她打工的结余尽数捏在自己手中。   渐渐的,竟然也有闲钱替母亲采购颜料画笔,直接快递至蒋冬平的家中。   不久,接到蒋冬平的电话。   母女之间心有灵犀。   “好?”蒋冬平问道。   蒋青妍回答说:“妈妈,我很开心。”   蒋冬平点点头:“别的都无关要紧,你开心就好。”   蒋青妍想,她有一位开明的母亲,什么都不问,单单只问她开心与否,仿佛开心就是最主要的。   又想,大概艺术家都这样,唯心主义。所以艺术家大多随性洒脱、又贫困撩到,这是一种自己选择的生存方式,虽然不提倡,总也不好辩驳。   偶尔蒋青妍也问候母亲:“您过得还好吗?”   蒋冬平也点点头:“最近有寄托,没有大烦恼。”   人到中年,仿佛没有巨大的烦恼已经是至大的荣幸。   言下之意,人生在世小烦恼不间断,这是常态,也是永恒。不在此次对话讨论的范围之内。   蒋青妍忍不住追问:“那人还缠着你吗?”   “谁?”蒋冬平反问,“我向来不在意别人。”她又说,笑一声,“顾自己、顾想要顾的人,已经耗费太多精力。别人,谁?我不在意。”   蒋青妍点点头,母亲的逻辑闭环,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待到过了元旦,就迎来了寒假,方旖的课程已经比较轻松,更多的是实习任务。蒋青妍成绩一向优秀,过关不是问题。   学生们来来去去,大多买票回家。   蒋青妍在学校里遇到尹晓琦两次,她都是行色匆匆。又有一次,见到她脸色不善,连叫她都没有听到,迳直步入了图书馆后的林荫密林。   蒋青妍略有不放心,跟上了,尹晓琦似乎同什么人约好,不久,传来隐隐约约压低的争执声。   蒋青妍退了回去,等在路口,想要追问。   待尹晓琦出来,只见她双眼通红,但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后来林月娟说,尹晓琦大概恋爱了。而且恋人似乎颇为有钱,对她颇为大方。但是有所得就必须付出点什么。尹晓琦并不是太开心。   然后林月娟又问:“你呢?”   蒋青妍落落大方:“并不是秘密,我同方旖走,可以公开那种。”   林月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值得吗?”   蒋青妍知道她在说什么,值得吗?同志爱,被人歧视的目光。   蒋青妍耸耸肩:“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林月娟自认为是俗人,只能摇摇头。那位漂亮古怪的尹晓琦听说了,冷哼一声。   流言蜚语渐渐起来。方旖是那种谁敢有闲话,她当面什么都不说,转身就阴一下的人。   渐渐的,大家便也知道这个帅气多金的小姐姐不好惹,流言蜚语又渐渐淹没。   尹晓琦看蒋青妍的目光中,于是带了点羡慕。   又有一次,蒋青妍回宿舍取东西,正巧尹晓琦也在,不知道为什么闲聊,话题扯到了恋人身上。   蒋青妍倒是挺不服气,想为恋人证明点什么,她问尹晓琦:“怎么,你也不看好我?”   所以,恋爱中的人,大概都是傻子。   她鸣不平的是为了恋人的名声,不是为了自己。   蒋青妍想,方旖那么好,你们为什么只能够看到流言蜚语?   像是触到尹晓琦的什么地方,她的言语激烈起来:“看好?凭什么?凭你们现恩在的抵死缠绵?我告诉你,爱情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尹晓琦恨恨地吃着盒饭,像是泄愤一样用筷子戳穿了纸盒。   “你们又何须我看好,话又说回来,我又凭什么去看好你们?”尹晓琦一脸惨淡,“我都已经自顾不暇了。”   说这话的时候,尹晓琦的眼波流转,欲言又止。   蒋青妍发现这个八人寝室现在只住了五个人,除了她们俩占了床位,原先林月娟的床位也空着。大大书写请勿占位的纸条仍在,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丁超洁从床位上探出头:“咱们寝室现在比六人间都要宽松了。”   又不解地问尹晓琦:“你不是最近找了很不错的实习,大公司、薪酬也不错,你还有什么烦恼的?”   尹晓琦只是摇摇头:“大概因为贪心。”   她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点惨淡。   彼时蒋青妍的爱情顺利、学业顺利、生活无忧。但是不知怎地,竟然也心生,淡淡的忧愁。 第17章 同之生育   寒假过得挺没意思,方旖开始有点忙碌,她说实习就是这样,打工人的生活比较辛苦。   蒋青妍有些不以为然。   方旖平时的生活奢侈,在工作态度上又强势,她曾经亲耳听闻方旖在电话中将她那个所谓“主管”怼得一无是处。   哪里有一点打工人的样子?大抵有钱人家的少爷体验生活才是这个样子。   蒋青妍的学习打工倒是毫无波澜,顺利得像踩在云端。事事顺遂了,时间便也富裕下来,蒋青妍终于得了空去看蒋冬平。   又想,总不能空着手。去了超市,这才发现人头攒动、拥挤万分。   竟然快过年了。街上过年的氛围渐渐浓郁起来,蒋青妍这才发现,方旖是本市人,但是她竟然从来没听方旖提过她的家人。   难道她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蒋青妍带着疑问开玩笑。   像是触到了方旖的伤心事,她顿了很久,久到蒋青妍以为她不愿意回答,正想打个岔揭过这一段。   方旖却吐露道:“我父母离婚了,我跟母……不,我已经成年,我谁也不跟。我才是那个孤家寡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惨淡,虽然没有可比性,但是蒋青妍莫名想到尹晓琦那一句:“大概因为贪心。”   蒋青妍有些动容。有些人金枝玉叶、锦衣玉食,但是精神上得不到任何安抚。抚养抚养,不是只有养,还有抚。   蒋青妍于是无比庆幸,和蒋冬平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清贫辛苦,但是好歹她从来没有缺少过爱。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同理,没有比较,也感觉不到幸福。   蒋青妍在庆幸的同时,替方旖感到难过。她是那种一旦投入感情,便产生无限共情的性格。   蒋青妍叹一口气,将方旖搂在怀里:“不要紧,你有我。从今晚后我便是你的亲人。”   方旖一动,不禁问道:“永远吗?”   “永远不说永远。”狡黠如蒋青妍,眨眨眼睛,“直至你不爱我的那一天。”她说。   呵,说她感性好还是理性好?这就是蒋青妍,面对爱情那样奋不顾身,但是烈火如歌之中又保留了那么一丝清醒的理智。   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方旖的家庭。   她家境颇为优厚,但是父不慈母不爱,真正是冰冷的华丽宫殿中保姆带大的小孩。   前些年,父母也离婚了,于是方旖最后的念想便也断了。   “结婚时候说的永结同心,一场外遇就支离破碎的婚姻,有什么意思?”   方旖颇为愤世嫉俗,不知道恨得是那个出轨的父亲,还是破坏父母婚姻关系的那个三?   “我母亲有钱,父亲是入赘。但是母亲大概没想到,入赘的父亲、无才无德甚至没有赚钱手段的父亲也会出轨?”   方旖冷冷地笑,“我倒是不奇怪,哪个男人不偷腥?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只是我那个有钱有势、有容貌有身材的母亲,大概自尊心从来没有这样受挫过,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胜负欲,她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输。”   方旖冷冷的叙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反而像是旁观者,叙述一件无关痛痒的话题。   那样冷静克制、那样冷血无情。   “苦了你。”蒋青妍摸上方旖的脸,“你呢?当时你几岁?”   方旖的表情却忽然狰狞起来,不知为何,仿佛触电,竟然闪开了蒋青妍的手。   她扭过头去,心口起伏,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良久,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看着蒋青妍:“对不起。我有些激动。”   蒋青妍不甚在意,她躲进方旖的怀里:“不要紧。”她说,“有情绪,可以对我发泄出来,我们是恋人,分忧解难是分内事。”   又过了半晌,蒋青妍问道:“那你呢?你对婚姻怎么看?”   她想,方旖父母不幸,会不会她就变成了一个不婚主义者?   现代社会现状,很多同志其实会选择不婚,毕竟同性婚姻受歧视,反而不如不婚族。   方旖这才来了兴致,她忽然心情好了很多,她说:“当然要结婚,我还喜欢孩子,我想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孩子。”   方旖眉飞色舞,蒋青妍倒是有点讪讪。   不多时,眼睛中竟然涌出一层薄薄的雾气。本来兴致挺高的方旖顿时慌了神。   “宝宝你怎么了?”她手忙脚乱,“你怎么……你别哭啊。”   现在换蒋青妍不太开心,她有些郁闷:“同我,不可能生孩子。”   原来她误会了,她误会方旖的眉飞色舞,误会她同她走不过是谈个无伤大雅的恋爱,误会方旖是那种随便玩玩的割裂婚恋观,她还误会方旖还想着同正常男性结婚生子。   方旖这才察觉是自己的一番话惹哭了恋人,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你是女演员吗?眼泪说来就来——”   不说还好,这话听着像是抱怨。   蒋青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坠落。   “当然,前提是你是孩子的妈妈,我才喜欢孩子的呀。”方旖赶忙解释。   “你骗人。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蒋青妍恨不得放声大哭。   方旖心疼般将她搂在怀中:“傻宝宝。”她哀叹,“聪明如你,怎么糊涂一时。”   方旖从床头柜中抽出一叠资料递给蒋青妍:“正巧说到这个话题,我就拿出来和你研究一下。”   “权当作一个假设,可不许红脸。”不放心,又补充道。   蒋青妍开始翻阅资料,半晌,惊讶地抬头:“这是什么?”   “是顾教授的实验计划。”方旖道,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顾虑。   然,终于还是在蒋青妍期待的目光中翻开那厚厚一叠资料解释给她听:“本来不想给你看,但是提到这个话题,似乎不解释清楚,我就变成了一个婚恋观念不正的渣女了。”   方旖笑,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蒋青妍颇为不满,一把夺过那资料,嘴中嘟嘟囔囔:“你就是渣女,甚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追我。”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也是另一个丧命的死亡命题。   方旖又焉了。   蒋青妍明显感觉方旖的不自然,她顿时抓住了把柄,扔下手中的资料,疾言厉色起来:“快点说,为什么追求我?别同我说什么一见钟情,我并不相信。”   “就是……那样。”方旖支支吾吾。   蒋青妍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恨不得看穿恋人的心腹。   方旖于是扭扭捏捏说道:“那天——鬼屋那天,是我二十岁生日。我许愿,当天同我讲话的第二十个女人,我就追求她……”   蒋青妍脸色一变,将方旖推到在床上:“你混蛋。”   方才还只是伤心,现在是真生气了。   她追求她,竟然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无稽之谈的生日愿望?   方旖赶忙跪起,手指着天发誓:“一个契机,真的只是一个契机。但是我是真爱你,爱得死去活来,爱得分崩离析,爱得——忘了我自己。”   她那样真诚:“骗你我死老爸。”   蒋青妍扑哧一声笑了:“死老爸不也是你的期望?”   方旖暗中出一口气,不失时机上前搂住恋人,终于知道这一关顺利通过了。   话题才又回到那一叠资料上。   同性生育与传统意义上的代孕、同时受孕不一样,顾教授的同性生育课题是真正意义上的、由两位同性生育孩子的项目。   “同性婚姻之所以是劣等婚姻,是因为无法解决生育难题,因为被人类学家诟病。”   方旖显然对这一方面做过深入研究,她将晦涩难懂的资料逐步分解给蒋青妍听。   “顾教授是权威专家,我最感兴趣的是,顾教授的课题不借助第三者异性的精子或者卵子供体,是真正意义上的,两个同性之间的生育。”   蒋青妍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生理课上就学过,精子结合卵子才能发育成胚胎……”   “那如果通过某些技术手段,可以让女性的卵子具有精子属性,或者让男性的精子具有卵子属性呢?当然,并不是通过变性获得,只不过是改变性细胞……”   蒋青妍睁大眼睛,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那样匪夷所思有,但是又那样情理之中。   “我们国家已经通过立法确定了同性婚姻的合法性,那就说明官方是认可同性婚姻的,顾仲庭教授的这项课题也取得了官方许可,即将进入试运行阶段。事实上,这个项目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顾教授准备招募志愿者——”   “我愿意!”蒋青妍的眼中充满了希望,她想,这真是一个得天独厚的机会。   她同方旖是同性恋人,以结婚为目的,巧了,她们都喜欢孩子。   方旖有些感动,但是她的理智还在,方旖握住蒋青妍的手:“我能感受到你的爱,但是请听我说完下面的话。”   方旖更加深层次地分析了顾教授的研究课题:   所谓同性生育,简言之就是改造受方的身体以达到适应生育的目的。   以女性为例,女性因为天然具备生育条件,所以只需要改变受方卵子结构,让女性受方的卵子能与攻方的卵子结合,从而达到受孕目的。   而男性同性生育就相对更加困难一点,不仅要改变男性受方的精子结构,还要改造男性的盆骨,使之不仅能够孕育胚胎还要顺利生育胎儿。   听着很简单,实际操作困难重重。   “做什么事情没有困难呢?普通的生育也是过五关斩六将的经历九九八十一个劫难——我并不怕困难。”   蒋青妍有时候又天真、又执着。   方旖握住她的手:“受方通过改变精子或者卵子的行为是不可逆的,意味着,一旦进行手术,女性受方的卵子将再也不能结合正常男性的精子,同理,男性受方的精子也将再也不能结合正常女性的卵子——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蒋青妍明白了,这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有所获得,就要付出代价。   一旦接受实验,不论能否顺利生产出同性的孩子,都将无法成为正常人,同异性结婚生子。   所以,这是一条不归路。所以目前愿意接受这样实验性手术的志愿者非常稀少。   而这个课题,或许会因为缺少志愿者而被搁置。   “我很犹豫,也彷徨。”方旖说道,“我不想你冒险,所以我决定由我,来接受这个实验。”   方旖目光坚定,她说,她愿意牺牲自己,博一个同蒋青妍生小孩的机会。   方旖这样说的时候,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帅气。是那种一本正经的、成熟的、让人怦然心动的、又邪又正的、大义凛然。   蒋青妍反手握住方旖的手。她竟然那样爱她,她感受到了。   蒋青妍想,未来可期,她真的离幸福很近了。 第18章 恨是真   蒋青妍再三要求自己做志愿者。她的理由,其实,嗯,有些登不上台面。   蒋青妍是彻头彻尾的纯受,且她没有任何做攻的意图和原动力。   即便再喜欢方旖,或者方旖再怎么“奉献”自己,蒋青妍也不想做攻。   她不仅没有做攻的执念,而且非常享受做受的“被服务”。   躺着爽,难道不就是爽吗?   这点上,蒋青妍真是蒋冬平的女儿,同样的享乐主义。但是不知道能否称为“青出于蓝”,因为蒋冬平可没有这么懒。   蒋青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享受,有代价嘛。所以,还是由我申请吧。”颇有点烈士断腕的决然。   熟料,方旖断然拒绝,她的理由是生孩子太苦,她舍不得。   接受身体改造的那一方,必然就是十月怀胎生育的那一方,且一劳永逸、再也不可逆。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妥协的结果是,两人同时递出志愿申请,并且约定,顾教授的课题一旦录用,不管是谁,都无条件地支持对方去完成志愿实验。   邮件发送成功,蒋青妍握住方旖的手,她觉得对方的手心在微微颤抖。是激动还是不确定?蒋青妍自己也不知道。   这件事情,就这样翻篇了。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还是满怀憧憬。但是邮件如投入湖中的石头块,一阵波浪之后,就没了踪迹。   蒋青妍也失望了几天,但是很快开学,新学期、和同学们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她与方旖也越来越顺遂,她们开始琴瑟和鸣。   蒋青妍几乎肯定,她会同方旖结婚。   生不生孩子,还是要看运气。但是结婚几乎是一定的。   蒋青妍甚至开始考虑她是要在教堂举办西式婚礼,还是在饭店大宴宾客?又或者避免好奇目光,可以选择旅行结婚?   好看的衣服、首饰也必须要有,毕竟结婚这种事情,她蒋青妍只想经历一次。   结婚是一个非常浩大的工程,单单是想像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此时的蒋青妍,快乐得像是一个傻子。   林月娟偶尔问候,蒋青妍说:“我只想做一只快乐的猪。苏格拉底是谁?”   尹晓琦嗤之以鼻,她渐渐缓了过来,走出了低谷。但是脸上始终是少了那一抹曾经的靓丽。   “傻子。”尹晓琦说,“天下最傻,就是你这种人。”   蒋青妍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她的眼中只有方旖而已。   方旖说过每年将送蒋青妍一件黄金首饰,她顶着一张顶摩登的脸,说话做事却传统得很。   送过了狗狗吊坠,又送了猪猪吊坠,第三年的时候送了一只开怀大笑的小老鼠。   这只小老鼠肖似当年那只破旧的机械鼠。蒋青妍非常喜欢这只小老鼠,这一年仿佛是她们的幸运年。   这一年,方旖顺利毕业,她多方洽谈之后为自己赢得了事业的第一份投资金,她的公司虽然艰难,但是前途无量。   第二件喜事是方旖向她求婚了。   蒋青妍有些为难:“我还没毕业呢。”   “又不会影响你的学习。”方旖倒是觉得不冲突。   她给蒋青妍买了一枚不算大的钻戒,虽然不甚大,但这是她第一年的全部收益。   “半年的积蓄,换来戒指一枚。”方旖单膝下跪,“这是我靠自己赚来的第一笔钱,所以,请你接受我。”   蒋青妍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但是旋即摇摇头,她说:“我也有一件事同你分享。”   好事成三,顾教授的橄榄枝递给了蒋青妍,她被录用为志愿者。   ——同性生育的志愿者。   曾经以为无望的事情,陡然摆在面前,仿佛经历了一场梦幻。   方旖的眼神有些飘,她试探性地说道:“要不,算了吧?我觉得我们还是顺其自然……”   蒋青妍还是那个蒋青妍,她决定的事情,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确立关系时候如此,现在也如此。   “不。”蒋青妍坚持这件事情至关重要。   “怎么?你好像反而不乐意了?”蒋青妍看方旖的脸上并无多少喜悦。   方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结婚不是更重要?”   蒋青妍却大不以为然:“结婚太早了点,机会却可遇不可求——怎么?你竟然也学会了打退堂鼓?”   蒋青妍生了方旖的气,三天没有同她讲话。   而志愿者申请回复的期限只有七天。   第四天的时候,方旖负荆请罪:“是我太小家子气,我只是觉得你想孩子,超过想嫁给我,我有些吃醋。”   “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蒋青妍揉了揉方旖的脸,将她帅气的头发揉乱了,“我是爱你,我因为爱你,所以爱屋及乌。”   方旖拗不过蒋青妍,却依旧忐忑不安:“这么重大事情,是不是应该禀告父母?”   蒋青妍愣了一下,她想,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确实应当听取父母意见,只是在她蒋青妍身上却又不一样。   蒋青妍道:“婚礼当天肯定要母亲在场,我们俩跪着一齐奉茶。但是其他——尤其是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   言下之意这事情她蒋青妍一个人就能说了算,无需听取他人意见。   听到方旖的耳中,不知道又是多感动。   她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蒋青妍的手:“我必定不会辜负你,如果万一,我——”千言万语,誓言只能够表达心情的千万分之一。   蒋青妍伸手堵住方旖的嘴唇:“嘘——”她说。   手术当天是个艳阳天,昭示着一切都顺遂。   顾教授亲自指导手术,手术确实进行得异常顺利。麻醉之后的一个小时过得无比顺畅,蒋青妍只觉得睡了一个冗长的觉。   等睁开眼睛,动动身子,并不觉得有任何异常。   助理告知家属术后须知:一个月后才可以同房,如果想受孕,同房必须生殖器接触等等……   蒋青妍听的面红耳赤,只觉得私生活都被放在手术台上解剖。   方旖脸上也难得浮现出了红晕。   这种生育方式啊,还真是,嗯,有些激烈呢……   第二天顾教授前来查房,带着金边框的眼镜,儒雅且斯文。   一见面就有莫名好感。   他和风细雨:“再观察一天,如果身体没有不适就能够出院,记得多喝水、饮食清淡、最近不要过于劳累。”   蒋青妍一一记下,对顾教授真心诚意道一声谢。   顾仲庭教授反而对蒋青妍回谢:“世人误解我们,总认为我们是有悖人伦的欺世盗名,为了金钱,为了利益。谢谢你为了科研的奉献。”   “不,您帮助了我,起码我们这类人有机会成为父母,这是多大的恩惠。世人?世人总是不明真相的。”   真心实意最动人,顾教授觉得这个年轻姑娘很有意思。   主见这种东西,并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递增。多数人宁可当一只满足的猪,极少数愿意成为痛苦的苏格拉底。   但是社会的进步,文明的延续,却恰恰相反,依靠着后者。   “听说你是H大的高才生?学什么专业?如果专业相通,不妨考虑我们研究所?”   蒋青妍连声说:“当不得。”   且不说顾教授的研究所是行业翘楚,单说门槛已经高到了他们这辈人的天花板。   “我是学中文的,且致力于文字行业。”蒋青妍生怕引起前辈的误会,赶忙解释。   顾教授了然,点点头,又看出蒋青妍还有疑问,便又问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无不言。”   “虽然冒昧,但是想请问志愿者是否众多?成功的案例是否也有许多?如果涉及保密,您可以不用回答我。”   顾教授摆摆手,和颜悦色:“虽然不能够告诉你准确的数据,但是可以跟你言明的是,志愿者不算多,因为大多数人临阵退缩,尤其男性志愿者。”   他摘下眼镜,苦笑:“在吃苦这件事情上,男性同女性不好比较。”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不乏成功先例。”他顿了下,看出蒋青妍非常关心,便又安慰道,“早好多年就有成功先例,请你不要过分担忧。我们此次招募志愿者,旨在为今后大规模推广做前期工作。”   蒋青妍其实不算担忧,反而是方旖更加担忧。   嘘寒问暖、床前塌上,恨不得蒋青妍二十四小时躺着。   蒋青妍取笑她:“二十四孝都没你这么孝。”   方旖斥责她:“我听人说女人坐月子是最辛苦的时候,你这个,虽然不是月子,也算是个小月子了。”   蒋青妍恨她不会说话,忍不住“呸”道:“会不会说话,赶紧呸呸呸。”   方旖不以为意:“我现在也是实习生,以后你真的坐月子了,我就能够信手拈来了。”   蒋青妍看着她忙前忙后,忍不住“唔”了一声,仔细考虑可能性……   ——   方旖艰难地熬过了一个月,终于开了荤。两个人为了更好履行志愿者义务,运用的姿势也比较……   恩,不可言说得让方旖觉得腰背都酸疼了。   蒋青妍顺理成章,在床上生了根,人也愈发懒惰。什么事情都指示方旖去做,恨不得吃饭喝水都在床上。   方旖又好笑又好气,但是依旧把蒋青妍伺候得无微不至。端上切好的水果、送上温度适宜的水,恨不得买个尿壶放在床头——当然被蒋青妍一个枕头扔在了头上。   蒋冬平在周末时候给蒋青妍打电话:“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她说。   蒋青妍心虚,她日子过得太顺遂,加上受这个不算大的手术影响,竟然有小一段时间没有回家。   虽然,与平日里频率也相差无几,但是蒋青妍还是心虚。   “周末就回去。”她说。   “嗯,正好我有事同你说。”蒋冬平言简意赅,很快挂了电话。   方旖推门进来:“吃点水果……要我陪你回去吗?”   蒋青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也是太心急了。”她说,“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我可是还没答应你的求婚!”   方旖对蒋青妍这种不急不缓才恨得牙痒痒:“你知不知道起码要送四个节礼,才开始讨论婚嫁事宜,时间不等人,岁月如梭!”   蒋青妍乐了:“反正我比你年轻两岁,我还是个宝宝呢!”   “二十岁的巨型宝宝!”方旖颇为不满,嘟囔了两句。   一转眼,她们相识竟然已经两年有余。   人世间的至美,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月、冬天的雪,还有——二十岁笑起来让所有风花雪月都黯然失色的你。   方旖看得有些呆了,她忽然觉得,这种岁月静好,真好。   蒋青妍推她出门:“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回去看我妈妈,也请你回去,陪陪你的母亲。” 第19章 神秘的   周末,蒋青妍如约而至。   蒋冬平的房间一如既往,凌乱的艺术家气息。   蒋青妍笑着递上水果,蒋冬平撇撇嘴:“我是你妈妈,不是你亲戚。”她还有点不乐意了。   儿女的客气,看在父母眼中,心酸多过于欣慰。   蒋青妍只是笑:“您多吃点水果,老是宅在家里不见阳光的,对眼睛不好。”   蒋冬平顺势摘下眼镜,露出那副漂亮的眼睛。   蒋青妍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继承了蒋冬平,在清秀的五官中,这副眼睛最是漂亮,眨巴眨巴的时候仿佛天地间翻飞的蝴蝶。   只是最近几年,蒋冬平的视力有所下降,也看过两次西医,现代医学也有盲区,痛苦吃了个遍,但是查不出个所以然。   后来,她的一个什么神通广大的朋友,费了老鼻子劲才找到一个专门看眼睛的颇负盛名的老中医。   那老中医倒是有些神通,说是某些颜料伤眼睛,加上用眼过度、加上非自然灯光,多项因素通力合作,视力下降那简直是一定的。   彼时,不是蒋青妍陪着母亲问诊,单单听母亲赘述那老中医对她严厉训斥就觉得万分好笑。   想那不可一世的蒋冬平,想必被老医生当做小孩子般训斥,竟然也有莫名喜感。   “那有无解决方法?”蒋青妍更关心这个。   蒋冬平撇撇嘴:“眼睛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可逆。”但是至此之后,倒是习惯作画的时候戴着眼镜。   据说,这幅眼镜也是那朋友找人特别定制的。   蒋青妍无意间提起:“那要好好谢谢这位朋友。”   蒋冬平不是那种自来熟的外放型性格,朋友并不多。因为稀少,就珍贵了,在蒋青妍眼中于是有些珍惜。   本末倒置,反而由女儿指导母亲维护得来不易的人脉关系。   蒋冬平倒是没有作答,一脸的讳莫如深。   眼镜戴着戴着便也习惯了,或许心理作用、或许真的颇有效果,倒是不觉得眼睛酸涩,但是视力始终没有恢复。   戴着细边框眼镜的蒋冬平,遮住了那双显得过分闪亮的大眼睛,反而有种世故的禁。欲系肃然。   蒋青妍有时候打趣母亲:“颇有大家的风范了。”   蒋冬平自嘲: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画匠,哪里敢称为“家”,更枉论同大师比肩。   不宜妄自菲薄、不宜引喻失义,但是蒋冬平的现状确实不太好。   蜗居在市中心这套筒子楼的一隅,还是租赁的房子,不过三五十个平方,一室一厅,除了客厅便是卧室。   好在蒋冬平生活极简,除了满屋子的作画工具,可以说得上身无长物——连生活必需品的电视、沙发、餐桌,全部没有。   好处是客厅虽然小,但是也空旷,不糟心。   坏处是,那唯一一个矮机,也堆满了蒋冬平的颜料画笔,让来客的身体和心灵都无处安放。   这是真正艺术家的房子。   而艺术家都是落魄的。   无他,太注重经济利益的人都做不了艺术家。   蒋冬平看着女儿,亭亭玉立,不知不觉已经出落得妍丽动人,像是一株随风摇曳的翠柳。人如其名,她是冬天里的一抹靓色。   蒋冬平握住女儿的手:“辛苦你了。”   不是不黯然。   连房租,有时候也需要从蒋青妍打工赚得钱里出。蒋冬平的画,挂在画廊里面,一年难得卖出一两副。   一两副,连寄售的费用都不够。   辛得朋友相助,才勉强得以糊口。由此可见,蒋冬平也不是一无是处,朋友虽然少,但是都愿意倾囊相助。   蒋青妍也安慰母亲:“大器晚成罢了。”   蒋冬平倒是无所谓,摆摆手:“我并不在意。”   蒋青妍知道,蒋冬平就是这样,说她醉心艺术也好,说她心无旁骛也罢。她是真正的洒脱。   蒋青妍拎在手中的水果无处安放,别提水果了,她的人也无处下脚。蒋青妍撇撇嘴,那样子又同蒋冬平其实如出一辙。   片刻,她放弃了矮机,上面的颜料日久弥新,根本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清理干净的。   蒋青妍简单拿两个本来不知道是放置画笔还是工具的快递箱子充当了临时置物架,手中无处安放的水果终于有了着落。   这个小房子浑然天成,除了蒋冬平,其他都是多余。这是——但也不全是她不常回来的原因。   更主要的原因是——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应该有自由发展的空间。   这个空间不是地域意义上的空间,更多的是,心理意义上的。   好在母女心灵相通,她们互相知道且尊重。   蒋青妍替蒋冬平收拾出了一块地方,然后又到厨房去看,发现厨房空空的,虽然备有简单的食材,但是并不能成一餐饭。   蒋冬平将蒋青妍推出厨房:“做姑娘的时候何必沾染这些?结婚,尤其是生子之后,有一辈子时间与厨房为伍。囿于昼夜厨房,至死方休。”   你看,这就是蒋冬平,即便自己不谙家务、五谷不分,但是照样也心疼女儿。   蒋冬平在厨房煮茶,红泥小火炉,清茶熬煮,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好听极了。   “女儿回家,没有一桌丰盛的饭菜已经是我的失职,一壶茶什么的,还是能够的。”   蒋青妍无所事事,她看见客厅的正中间,位置最好的地方,巨大的幕布遮盖着某个未完成的作品。鬼使神差,蒋青妍伸手竟然揭开了客厅中央的巨大幕布。   白色的幕布下,一张半成品的画赫然映入眼帘。   精致、震撼,虽然抽像,也能够依稀分辨是一张女子的肖像。   用尽了心力、用了最细腻的笔触和最大胆的颜色,虽然没有注解,分明倾注了无限的情感。   她,又是谁?   蒋冬平煮了茶端出来,看见蒋青妍楞在当场。   便问道:“画得怎么样?”   君子坦荡荡。   “是个美人。”蒋青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闷闷的,“你不是从来不画小像?”   “这等篇幅,哪里是小像?”蒋冬平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小人才长戚戚。   “是客人的定制吗?”蒋青妍追问。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母亲,希望从蒋冬平如秋水般的眼睛中,窥得一丝端倪。   蒋冬平回望着她。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单单只是凝视,已经千言万语。   “不,我从来只画我想画的。”蒋冬平轻声说,“你是我女儿,你了解我,我没有客户。”   蒋青妍点点头。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热茶袅袅升起的烟雾,在有些萧瑟的空气中,显得益发飘飘欲仙。   蒋冬平将那茶壶放在临时纸箱上,她打破了沉默:“粗糙了些,下次去烧个土陶的茶壶,用柴火烧了煮茶,味道想必更好。”   蒋青妍在窗边,学着蒋冬平的样子席地而坐。   地砖没有想像中的冰冷,反而隐隐散发着暖意。   蒋冬平也喝一口茶:“前段时间简单装修了一下。”她道,“安装了地暖。修旧如旧,也是本事了。”   蒋青妍“唔”了一声,心中却大不以为然:这个租赁的筒子楼房间,哪里需要修旧如旧?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装修的人心意不纯。   但是她一时间无法判断,是房东发了善心?还是另有他人?又是安着什么心思?   毕竟蒋冬平是不可能有闲钱。   一时间蒋青妍的千头万绪。   “想得多,老得快。”蒋冬平将杯子塞进蒋青妍的手中,“有那个时间精力,不如看看四季的变化,不如看看落叶。”   透过窗户,窗外的风景好。筒子楼、安置房也有安置房的好处。   起码不是高楼林立,起码院子里种植的树木都上了年头。   秋风起,一层一层的落叶便飘了下来,像是一只只翻飞的蝴蝶。   蒋青妍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她不再考虑更多。   既来之、则安之。   她想,时候到了,蒋冬平一定会告诉她的。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不大像是母女。   女儿照顾母亲,母亲视女儿为平等的个体。   双方都不容易。   双方都难能可贵。   “走吧,我请您外面吃一顿。”蒋青妍提议。   蒋冬平笑了:“你这是笑话我?”她的经济拮据,时常要刚成年的女儿接济,但是蒋冬平有蒋冬平的好处,她坦然、不拧巴、不矫情。   而不像有些父母,明明吃着用着、榨干了儿女们的剩余价值,还要口口声声为了他们好。   又当又立才叫人不耻。   “哪里敢。”蒋青妍吐吐舌头,“我是偷懒,不想煮饭。”   蒋冬平拎起蒋青妍带来的一袋水果:“走吧,我借花献佛了。”她招呼蒋青妍出门。   蒋青妍不明所以,顺从地站起来。   旋即,她发现了怪异,蒋冬平只是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她却并不换衣服,裹着大披肩就推门而出。甚至,她连拖鞋都不曾换下。   推开门,顿时感觉到了凉意。   已经是深秋。寒风打着璇儿卷起地上的落叶。   只有穷人的冬天才是寒冷的。   文明社会,物质服务生活,有闲钱就会有冬暖夏凉的大房子、有不间断供应的暖气热水,甚至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佣人……   蒋冬平的小房子,三五十平方,今时不同往日,竟然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憋屈的蜗居了。   蒋青妍忍不住回望。   改变在哪里呢?   改变潜移默化,但是蓦然回首,已经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   筒子楼,一层楼六户人家,不设电梯,得房率高,房屋与房屋之间的界限模糊。   蒋冬平租住的是中间西户,最小的那一间,往边上两户面积略大,最边上两户面积最大。蒋青妍曾经了解过,最边户可以有一百三四十平方。   只见蒋冬平疾走两步,到东边的大户门口敲了两声门。   户主似乎在忙,无人回应。   蒋冬平竟然自行用指纹打开了密码锁。   蒋青妍敛下眼睑,心弦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20章 母亲的   一开门,才知道在安置房小区的筒子楼里也有人奢侈如斯——   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的手笔,这地主家的败家子不知道是真傻还是钱多得没处花,一个平层三间屋子统统买下、打通、重新布置装修。   一百平方的客厅、四十多平方的厨房、极简的两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整个房子与筒子楼格格不入,装修得富丽堂皇。   巨大的罗马柱、闪亮的水晶吊灯、半开放的高定厨房,还有窗边精致的饮茶矮机……   主人的品味可见一斑。   主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巨大的餐桌上已经堆满了食物。   “等一下哦,我再烘焙两个甜品就好了。”主人声音清脆,是女主人。   未见如其人、先闻其声。那种奢华的矜持、泼天的富贵扑面而来。   蒋青妍再打量这个客厅——   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满吊的顶、水晶灯、费工费时用整块大理石切割出来的拼接地砖、还有实木餐厅长桌、繁复的餐边柜和酒柜……   从客厅可见其品位。   果不其然。   待女主人捧着甜品出来的时候,是身穿华服、隆重得不能再隆重的精妆女人。   年纪不甚大,保养得非常好,脸上画着精致的妆,连香水也经过特意搭配。   她高高盘起的头发根本不是自己能够完成的巨著,还有——   她甚至在自家客厅里也穿着高跟鞋。   蒋青妍的目光,忍不住在她的脚踝上打了个转儿。   这样高的跟,确定不累吗?   这样隆重的华服,不重吗?   头发也是,着人打理就算了,洗头时候怎么处理呢?   这个女人,不论从周身的打扮还是家里的装修,都与一墙之隔的蒋冬平南辕北辙。   陡然间开门进来,蒋青妍简直怀疑来到了奇异世界,颇有一些不真实。   “这位,便是小妍吧?”女人像是很开心,她将手中新鲜烘焙出来的蛋挞递到蒋青妍的面前。   “在阿姨这里随便点,想吃什么都跟阿姨说。”   餐桌上,已经堆满了食物。   海鲜、牛扒、甚至整条的奥龙;   蒋冬平打开正中间的煲汤罐,里面是整整一锅的佛跳墙。   蒋青妍敛下眼睑:“太隆重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一大桌的食物,三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   穷奢极欲、铺张浪费。   方依婷才不管,她将蒋青妍按在餐桌边上,又如花蝴蝶一般飞到了厨房里面。   “都是厨师做好的,我没有费什么心思。不过甜品是我烘焙的,你们一定要赏脸……”   蒋青妍低声问蒋冬平:“可是您的朋友?”   蒋冬平不假思索地点头:“想介绍给你,是……”   她顿了一下,却又斩钉截铁:“妈妈的女朋友。”   蒋青妍顿时,五味杂陈。   方依婷飘出来,娇嗔了蒋冬平一句:“你怎么就这样说了?小妍还没有正式认识我。”   方依婷将手上的烘焙手套脱下来,一双手保养得比蒋青妍的脸还要精致。   她伸出手:“你好小妍,我叫方依婷。你可以叫我方姨。”   蒋青妍张张嘴,忽然失了声。   方依婷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又讪讪地收了回去:“不要紧,一时间消化不了,也没事。”   她讪笑了两声,连蒋冬平都能发现她笑容的牵强。   蒋冬平点燃一根香烟,仅仅抽了一口,就熄灭在水晶烟灰缸里。   “青妍。”她呼唤蒋青妍。   蒋青妍这才像是清醒了过来,她对方依婷微微颔首:“对不起,我走神了。”她说,站了起来,有些许的不知所措。   蒋冬平示意蒋青妍坐下,又将方依婷按在自己旁边的位置边上。   这才缓缓道来——   她同方依婷的认识是偶然。   方依婷是离异。离异之后从夫家搬出来,便住到了娘家这所老房子里。机缘巧合,便认识了。   一眨眼,也有数年的光景了。   数年前,就是蒋青妍甚至还没有上大学的时候。   蒋青妍离家时间多,她或许真的不曾发现。   “想必您娘家颇有家底,夫家也出手大方。”蒋青妍淡淡道。   “夫家不算什么,娘家倒是确实有一些小钱。”方依婷见蒋青妍同她开始说话,也高兴了起来,话匣子打了开来。   方依婷是那种能够游刃有余各种社交场合的人,她不会冷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方依婷与生俱来的能力。   “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既然自己住,那就住的好一些,何必委屈了自己。”她说。   又道:“我也想叫……”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蒋冬平一眼,“过来住,但是她说不方便,说还是宅在小屋子里有灵感。我能说什么呢?艺术家都性格古怪。”   “不不不,别误会,我不是抱怨。我喜欢她的一切,包括古怪的性格。”   方依婷看见蒋冬平一挑眉的动作,心不由得一荡。她想,她这样恭维她,她不会还要在晚上报复她吧?   蒋冬平的爱是炽热而直接的。   她的高兴是爱,她的生气也是爱。动词的那个。   什么时候不是把她折腾的直求饶的?但是为什么光是想着,心悸中又有些许期待呢?   方依婷讨好地从餐桌下面握住了蒋冬平的手,她大胆地表白着,浑然不觉还有小辈在场。   蒋青妍略微有些尴尬,勉强问道:“那想必,地暖和翻修也是托您的福。”   方依婷摆摆手:“不算什么,不过顺手的事情。”   蒋冬平正视蒋青妍:“青妍。”她再次呼唤女儿。   “您说。”   “我想同你方阿姨结婚。”蒋冬平缓缓地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反手覆盖住方依婷的手,“这是个人自由,但是我还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她尊重蒋青妍。   但是话也撂在前头,这是个人自由,无论蒋青妍同意与否,她都已经心意已决。   尊重和妥协,是两码事。   蒋青妍深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她点点头:“是。我尊重您的选择。”   但是,尊重和同意,也是两码事。   蒋青妍看着眼前两个人,浑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外放、一个内敛;   一个金碧辉煌、一个不拘小节。   怎么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偏偏她们相爱了。   方依婷喜上眉梢:“小妍,你放心,我会对你视如己出。”   方依婷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哆哆哆”跑进了房间,再出来,手上多了一个首饰盒子。   方依婷打开首饰盒,里面几个造型夸张的金饰。   方依婷将一个古法传承金镯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初次见面,也没有什么准备。小妍,不嫌弃的话,就收下阿姨一点小礼物。你喜欢哪个?都可以……”   “呵,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小姑娘的审美,不过金银首饰,总是不会过时的。要是不喜欢,熔了重做也不碍事。”   蒋青妍目测那个随意放在桌上的金手镯起码五六十克。   蒋青妍轻轻道:“太贵重了。”   方依婷不由分说,将那金镯子套进蒋青妍的手上。   蒋青妍手又软又小,镯子顺利地戴上了。那样金光灿灿,那样实心实意,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拒绝。   只是,镯子实在是太大太重,同蒋青妍的小手完全不搭。   方依婷不管不顾,在她看来,金钱表态,是最好的态度。   “光顾着说话,你多吃一些呀。你这个孩子,实在是太瘦了。”   方依婷俨然已经是女主人。   蒋青妍低着头,只觉得这一顿饭,食不知味。   不是不同意母亲的感情生活。只是太突然,突然到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总觉得眼前的女人,看着三分面熟。   蒋青妍想,像谁呢?她不认识这样富丽堂皇、披金戴银的贵妇人。   方依婷兴致很高,开了一瓶威士忌,兑着冰块同蒋冬平对饮。   蒋青妍只觉得有些闷气,想提前告辞。   蒋冬平并不阻止,她淡淡地颔首。   反而是方依婷不放心,又追问:“小妍,你现在住在哪里?怎么过来的?”   “住在H大附近小区,地铁转公交。”   “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女孩子家家一个人的,不安全。”方依婷打了一个电话,简短地又挂断了。   “你再坐几分钟,要喝咖啡还是吃冰激凌?司机就在附近,一会就来。”   “阿姨。”蒋青妍那一副像极了蒋冬平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方依婷,“阿姨家里,怕不是有些小钱,而是——非常有钱吧?”   她忽然问道。   方依婷一滞。   蒋冬平却道:“我们谈恋爱,并没有考虑经济因素。”   蒋青妍已经站了起来,她轻声对母亲说:“谈恋爱可以不考虑,但是结婚必须充分考虑。是,经济因素不是最重要的。但是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别误会,我不是要求什么。   只是阿姨的身份地位、家庭环境以及……婚姻状况、生育情况,您——真的都知道吗?”   蒋青妍一番话,说得冷静自持。   方依婷心中扬起一阵不安,她有些迷惑地看着恋人的女儿,这个女孩的反应超出了她的所有预设。   她想过,她或许会同意,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总能够维持面上和谐。   或者,她抵死反对,反对的理由也有很多,比如不希望母亲再婚。   唯独没想到,蒋青妍从身份开始质疑自己。   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针尖对麦芒,是那样冷静自持的扪心自问。   蒋冬平看着女儿,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小妍,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同你婷阿姨开始的时候就能确定,我们双方都是自由之身。我们没有做任何破坏双方家庭的事情。我想,这对于婚姻已经足够了。”   “不,母亲。”蒋青妍难得的坚持。   “我不会反对您同任何人谈恋爱或者结婚,不论男女。但是,我希望您的婚姻,建立在充分信任、充分考虑的前提下……如果,我有什么冒犯阿姨,我道歉。”   说着,蒋青妍竟然深深地举了一个躬:“请您理解。”   她那样疏远而有礼貌,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   反而,有一种经历了一切的沧桑。   方依婷忽然心脏狂跳,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在身体中蔓延,几乎要充斥四肢百骸。   直到蒋青妍走后良久,她的心跳依旧不能够平静。   蒋冬平握住方依婷的手:“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等过段时间,我再同她谈一谈。”   “是我们太心急了吗?”   “不,大概是我对她的关心太少了。”蒋冬平又抽出一支香烟,“但是青妍说的对,时至今日,我们是确实应该充分了解对方——即便,我爱上了你,无关其他。”   蒋冬平缓缓道:“我身无长物,唯有一个女儿,也是我未婚生育下来的,除此之外,已无亲人。”   “请你放心,婷婷,我将说服女儿,同意我们的婚事,请你给予我充分的信任。”   方依婷呢,却嗫嚅着,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剧场:   蒋冬平:婷婷?   方依婷:我……   蒋青妍:你为什么说不出话来?   方旖(冷笑):蒋冬平已经带她见家人了,她呢?她除了名字,什么都是假的,连有个女儿都不敢跟人说。还说征得女儿同意呢!我呸!   蒋青妍:请勿说脏话。   方旖:我呸!   蒋青妍:你欠打了。知不知道胎教不好!   方旖:什么?   蒋青妍:渣女! 第21章 缺席的   蒋青妍回到家。   充满爱意的地方,即便是陋室,也便成为了家。   同方旖租住的这房子,就是蒋青妍的家。   今天家里很清冷。   室外寒冬都不觉得冷,但是走进家门,却偏偏感觉到了凉意。   一室的黑暗。   蒋青妍一时适应不过来。   往日都是喧嚣和热闹,方旖是那种开着音响当背景的人;   每个夜晚,也总感觉不到那是夜晚,每夜都是灯火通明,方旖又是那种要将所有的灯全部打开的人。   方旖从不怕浪费电,她说她从小怕黑,冰冷的房子空空荡荡,除了打扫的佣人和门口的保安,没有任何人给予回应。   蒋青妍听着戚戚然,于是也默许了这一项浪费支出。   不仅人在要开灯、睡觉要开小夜灯,她们的这间小屋,即便短暂离开散步外出,总也会特意留着灯,就怕推门进来的一室黑暗。   蒋青妍愣了半晌才缓过来,哦,原来不是世界变了。   只不过是方旖不在家。   蒋青妍失笑,她将背包随手扔在沙发上,自己也陷进去,好累啊。   蒋青妍将自己的脸埋进腿中,真的好累。   明明是自己最亲爱的母亲,偏偏在临近结婚,她才告诉她,她已经同那个人走了三年。   那个人是谁?她自称是失婚妇女方依婷,离了婚、回到娘家的老房子里定居——   她信她个鬼!   这哪里是失婚妇女,分明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单单就将三间房子打通的这个魄力,她说图自己住着舒坦,但是这三百个平方的大平层,是不可能卖出去的了。   小康家庭也不能让她这般挥霍。   再说那吃饭用度全部比照的标准和规矩,还有那辆送她回来的车子——阿斯顿马丁。   呵,蒋青妍冷笑一声,蒋冬平全然不曾察觉,但是她蒋青妍不是傻子。   那个女人,那个自称母亲的恋人的女人,肯定没有她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蒋青妍撇撇嘴,真不想管她,就让她被人骗、被人坑、被人玩弄好了,关她什么事情?   但是冷静下来,又不忍心。   毕竟是母亲,她唯一的母亲。   从襁褓时期就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奶瓶的母亲。   那双艺术家的手,也曾经洗衣做饭,整整十年光景。   到底血浓于水,是不能够放任不管的。   蒋冬平的电话追了过来。   开口就是道歉:“我也知道突然。”她说,“但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作假不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呵,她小瞧她,她哪里是不能理解她,她是恨她不能理解她。   蒋青妍被气笑了:“我理解你,那也是要你靠谱才可以。”   “我何处不靠谱?”   还死鸭子嘴硬,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不成熟。   “你知道她的姓甚名谁,你知道她的过往吗?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婚?你见过她的家人?   你知道她有无子女?还有与家庭、前夫、子女的关系吗?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一头栽进去,结婚?不是不让你结婚,但是母亲,你已经三十八岁……”   蒋青妍的语气有些重:“母亲,我已经够忙了,请不要再让我担心您。”   蒋冬平语滞,却依旧嘴硬道:“董永不知道七仙女是谁,依旧爱上她。爱情这东西,能够理智分析的,就不是爱情了。”   典型的艺术家的思考逻辑。不能解释的就全部推给上帝。   反正有上帝,上帝是万能神,是永恒绝对的存在。我们这个虚假的世界,不过是上帝的映射。   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蒋青妍已经不气了,她笑笑:“那是他运气好,遇到的是七仙女。我们这里可是滚滚红尘,没有仙女,只有妖魔鬼怪变的艳女。再说,董永和七仙女有什么好下场?一条银河、十万八千里。”   蒋青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生气。她不是那种古板的、不愿意同人分享母亲的人。   伤人的话一说出口,自己也有些懊恼。   一来,她不排斥同性婚姻。事实上,她同方旖不也是这样?   二来,蒋冬平身无长物,有什么能够被人骗的?   骗财?似乎不能够。那个女人绝对不是缺少物质的人。   再就是骗色?现代社会,你情我愿,怎么好算骗?   蒋青妍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反对。   明明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切仅仅是推测。对方未必就真的是坏人,但是蒋青妍就是不看好,对那位大方和善的方阿姨这样的……排斥?   蒋冬平叹一口气:“我应该预先同你说,是我的不对,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   蒋青妍深深吸一口气,她调整心态:“是我大概还没准备好。”   “那么我们下次,再详谈可好?”蒋冬平挂断电话。   蒋青妍将手机扔得远远的,她觉得自己非常失败,难道叛逆期滞后,时至今日才开始爆发俄狄浦斯情节?   “蒋青妍啊蒋青妍,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电话铃声在夜色中再次响起来——   半晌,蒋青妍才觉察那竟然是自己的手机,她从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了手机,上面上赫然是方旖的名字。   蒋青妍不堪的心情才略略好了一点,她接通了电话:“喂……”   唯有她,一想到她,一听见她的声音,黑白色的世界才恢复了光彩。   一瞬间,蒋青妍又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苛责母亲。谁人不渴望爱情呢?   蒋冬平跟她说的:管她是缘是劫,快乐至上。   蒋青妍将心比心,忽然觉得自己也应当豁达两分。   母亲,也是成年人。她能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   电话那头传来方旖的声音,不知怎么,今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心情不堪引起的错觉?   “怎么还没回来?”蒋青妍舒展四肢,忍不住对着对方撒娇。   越是亲近,越是放肆。   “嗯。”方旖顿了一下,时间长到几乎让蒋青妍觉得信号中断。   “我家里有事,唔……今天……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吃饭,要乖乖睡觉。”   “哦。”蒋青妍的声音带着老大不乐意,但是也没多说旁的。   “有空陪陪你妈妈,别像我似的,三年不回家,一回家已经天翻地覆……”   方旖那一头,并不作声。她总是这样,听到自己不爱听的,也不同你争论,就,不声不响。   蒋青妍苦笑:“你也乖乖吃饭,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啦……吧唧!”   蒋青妍给予对方一个空中飞吻。   方旖那头稍微顿了一下,大概无线电传播滞后,过了两秒钟,那一声回吻才传过来。   蒋青妍终于满意了。   方旖挂断电话,她站在楼下,这个角度,能够看见她们租住那一处房间的厨房。   电话挂上之后的半晌,厨房的灯亮了。   方旖想,她不在,她大概吃得简单,或许一碗面,或许一个三明治。   她总是这样,好的留给她,待轮到自己一个人,便能将就就将就了。   方旖捏了捏裤子口袋中的一个方盒子。   她的眼中,不是没有温情。   手机铃声又响起。   方旖掉头出门,宝蓝色的敞篷跑车随意停在路边,也不怕被违章贴条。偶尔有围观的路人,等着看是谁如此嚣张。   方旖跳进去,她启动车子,轰鸣着开向远方。   心不在一起,家也是远方。   ——   方旖真的夙夜未归。   待到晚上十一点钟,蒋青妍睡不着,想同方旖接通视频连线。她同方旖,自从在一起之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方旖总是腻歪的那一个,不论在外是多么嚣张多么高冷,在家,她永远是粘着她的那一个。   “我要做我们小妍腿上的零部件,上过大学那种。”这是方旖在玩笑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蒋青妍想,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如此依恋她的呢?   是从表白开始?还是从同居开始?又或者是在每一个黑夜黎明,潜移默化中、习惯成自然。   方旖没有接受视频邀请。   蒋青妍不死心,又拨打了一次。   三分钟那样漫长,又那样短暂。她还是没有接受。   她大概在忙碌吧?   蒋青妍放弃了,她敷了一片方旖的面膜,她的面膜也带着她的味道。   蒋青妍始终觉得床铺空荡荡的,她想了想,又从衣柜中将方旖的睡衣翻了出来,放置在她的位置上。   亲昵地揉进脸上鼻尖,到处充斥着她的味道。   一个人的贴身衣物,沾染了她的气息、聊以慰藉。   会这么做的,不能以傻气一言以蔽之,还是爱惨了对方。   只是感情世界,更爱的那个,就是输了。   蒋青妍想:真是爱惨了她。那输了有何妨?感情世界,哪里有输赢?她枕着方旖的味道,摒弃了纷乱的思绪,进入了梦境。   那一边,方家的大别墅。   富丽堂皇、冰冷疏离的巨大鸟笼中,方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女佣敲敲门,问道:“小姐,夫人问您要吃燕窝吗?”   方旖在夜色中,淡淡地说了一声:“不要。”   不要,她什么都不要。   但凡方依婷喜欢的,但凡她在意的,她什么都不要。   连同这具身体,用方依婷的话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疼了十五六个钟头终于生出来的丑孩子、古怪的灵魂。   都不要……   但凡他们重视的。   她都要毁掉。   这是她存在的意义,这是她长久以来的目的,这是她——浅薄的人生中、唯一的有意义的使命。   方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残忍的、血腥的、无可奈何的、钻牛角尖的、泛着苦涩味道的、一丝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微笑。 第22章 我们   蒋青妍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林月娟打电话过来:“大小姐,今年开始没人替你点名了。”   蒋青妍昨晚上没有睡好觉,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脑海中唯一浮现出来的念头是:不是有方旖吗?方旖去哪里了?   清醒片刻才想起来,连自己都已经进入大三下半学期,而方旖早就在去年就已经毕业了。   林月娟恨铁不成钢:“你这个人是不是被宠傻了?赶紧来吧,我们今天做无领导讨论,计入期末总成绩的。”   蒋青妍看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四十分。   她哀嚎了一声:“您给我致电的时间真是早。”   “别以为人人都是你的方旖。”林月娟没好气,“麻溜的。”说完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蒋青妍认命地爬起来,一边刷牙洗脸,一边争分夺秒讨论准备。昨天事情太多,竟然把正事给忘记了。   临出门,看见方旖扔在玄关的车钥匙,蒋青妍又看看时间,已经是八点五十分。   蒋青妍咬咬牙,取了汽车钥匙。   这是方旖的代步车,经济实用的日本车,方旖总是开着这辆红色的两厢车接送她上下学,低调得很。   方旖说,别墅里那些好车子是家里的,她要自力更生、要从零开始。于是车子也只挑选了这辆“买菜车”。   一用,就是三年。方旖倒是也很长情。不知怎地,蒋青妍忽然想到这个。   蒋青妍去年也被方旖逼着学了驾照,这辆小车她也会开,只是她不常开,毕竟方旖工作也要用车。   昨天不知道为什么,方旖没有开车走。   蒋青妍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但是时间不等人,不容蒋青妍多想,她匆匆下楼,驱车前往学校。   时间刚刚好,踏着九点钟的上课铃声,蒋青妍在长桌前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坐定。   林月娟对她摇摇头,啧啧。   尹晓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导师随即走进教室,双手撑在桌子上:“很好,比上一个班级好多了,你们都知道我,最厌恶人家迟到。”   今天的指导老师竟然是冷面修罗肖铭兮,她脸色肃穆,不是开玩笑。   蒋青妍吐吐舌头,趁着导师转身朝林月娟作了个揖,用唇语说了声谢谢。   “讨论题目就是这个,给你们三十分钟准备,然后就开始吧。”   肖指导员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说话做事都分秒不差。   听说她为人比较清冷,但是做辩论导师是一等一的好,她带出来的学生甚至能够在国际上比肩。   严师出高徒。肖指导有肖指导的魅力。   话音未落,粉笔头却已经扔向一个开小差的男生。   “要梦游的回家去,各找各妈。”肖铭兮的声音比腊月的天气还要冷。   蒋青妍不敢再想其他,勉强自己摒弃突突突乱跳的心,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论题上面。   整个上午,全系都是这样的辩论课程。早一些的班级十一点半结束,晚一些的,例如蒋青妍她们班级,拖拖拉拉到了十二点前后。   蒋青妍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偏偏遇到肖铭兮这个冷面修罗,一点都没有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甚至,肖指导还用那种不可一世的口吻说:“我还不想指导你们呢,一个个的一点准备都没有,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单纯的废柴好?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好容易熬到了结束,大家收拾东西陆续离开。   沈晓寒走进来收取旅行的费用,笑着对蒋青妍说:“蒋同学竟然也参加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还不乐意了?”林月娟打趣。   “怎么能够,是荣幸。”沈晓寒知道蒋青妍同方旖走,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欣赏蒋青妍,“我只是羡慕方学姐。”   尹晓琦忽然站起来,用力之大几乎将椅子撞翻。   她冷笑了两声,却什么也没有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干嘛阴阳怪气的。”林月娟对着尹晓琦的背影做鬼脸,转过头去对着蒋青妍忍不住吐槽起来:“失恋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走出来?”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嘘!”蒋青妍堵住林月娟的话头。   失恋已经够惨的了。   何必给人家的伤口上撒盐。   修复伤口的能力,有人强一点,有人弱一点,又不是原罪。尹晓琦这样,不过是重情罢了。   蒋青妍也不知道,她为何在这样的时刻,没来由,替那个萍水相逢的尹晓琦出了头。   ——   方旖最近是真的忙。   比忙着辩论、忙着论文、忙着找实习的蒋青妍都要忙。   也不是没有任何交代,方旖也同蒋青妍打电话汇报日程安排,她条理清晰地罗列最近的事项规划、滴水不漏。   但是受众体验并不算特别好。   蒋青妍总觉得方旖公事公办的语气特别没有人情味。   只不过是一种直觉,真正要说起来的时候又无从说起。   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妥。   蒋青妍将出去旅行的事情同方旖简单说了下:“我替你也报名了,正好重温一下大学生活。”   毕业之后,方旖无比羡慕学校生活。   她总说:还是做学生好,如果有可能,哪怕一天,回去重温一下课堂。   蒋青妍自作主张,她想,这样的活动也是对方旖愿望的另一种满足吧?   方旖楞了一下,语气有一种微妙的似是而非:“随便你。”她说。   你看这人,她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不说有空,也不说没空。   她说:随便你。   随便是什么?买冰棍吗?   蒋青妍噘起嘴巴,似乎讨了个没趣。   电话那头草草说了两句,已经挂断了。   蒋青妍摇摇头,忍不住为方旖想借口,她想,大概是方旖工作压力大?新公司,难免的。   随即又淡然了。   蒋青妍从自己的私人户头中划了钱出去。   也不是不可以从方旖的户头付款。方旖所有账户对蒋青妍都是开放的。   但是蒋青妍想,她公司新成立,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   至于自己,能帮一点是一点。一分一毛也是爱。   更别提这个旅行费用还挺贵的。   蒋青妍想:也算是她在小范围上“包养”了方旖?   开玩笑了。   谈恋爱,有来有往才是恋爱,否则与傍金主何异?   在大三人心就开始涣散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班级里也不乏曾经你侬我侬的情侣,但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也就断了。   最离谱的一对,曾经海枯石烂地将对方的名字纹在手臂上,然后又天崩地裂地分手。一个月之后,男女各自又有了新欢。   只是便宜了纹身店,不仅收了纹身的费用,还收了洗纹身的费用。真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林月娟说:还是羡慕你同方旖,虽然……但是感情还是那样好。   蒋青妍的幸福感溢于言表:我们奔着结婚去的,否则,谁同她走?   方旖在周末的时候终于出差回来,堪堪能够赶上集体旅行。   蒋青妍正在收拾行李,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又收拾方旖的,这个人生活质量要求极高,用不得民宿里那些一次性用品。   同居以后,一切都由蒋青妍打理。   “你这次出差,东西带的可称心?”   收拾的间隙,蒋青妍忽然笑盈盈地问方旖,她这次临时出差是从家里走的,行李并没有经过她的手。   方旖一脸的讳莫如深。   蒋青妍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听见自己的问题?   半晌,方旖淡淡地说:“住在星级酒店,总能对付过去的。”   谁离了谁,不能过下去呢?   蒋青妍手上停顿了下来:“工作不顺利?”   方旖摇摇头:“不能说不顺利。”   “那为什么脸色这样差?”   方旖顿了下,道:“大概是,任何重要决策之前都会患得患失。总觉得是不是另一种选择会更好。”   生意场上的事情,蒋青妍确实不懂,她安静地陪在一边。   “你呢?你觉得呢?”方旖忽然问蒋青妍。   蒋青妍认真想了片刻:“是选择,就不分对错。自己选择的路,不后悔就可以了。”   蒋青妍想,做生意有赚有赔,眼光要向前看。不然总是拘泥于过去的失利,总是不明智。   一通百通,她想,大抵对方旖有些许启发吧?   方旖斟酌着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   “选择真的不分对错吗?”她喃喃自语。   ——   临市的风景很好、节目安排得很适当、大家的氛围也很好。   唯一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方旖的温柔,过分得有些刻意。   她总是温柔而沉默地陪在蒋青妍的身边,望着她神采飞扬的侧颜。   蒋青妍虽然受母亲事情的影响,但仍三分故意地作欢乐状,玩得倒是比平时开放一些。   林月娟称赞她:“虽然不觉得方旖是你的良人,但是看你同她一起之后,倒是开朗了些。”   蒋青妍作势要打:“我什么时候不开朗,在鬼屋当NPC时候开朗、在学校助学早跑时候开朗、在学生家里做家教也开朗……”   那段生活竟然不知不觉远了。   蒋青妍有些想不起来她同方旖的初遇。只觉得是美好。   一转头,方旖定定地看着她,却又好像不是在看她,只是在看向远方。   待到最后一天,沈晓寒宣布自由活动。   “去相处吧、去玩乐吧、去爱吧。二十岁的人生不再有,像这春光,总是短暂。”   蒋青妍颇有触动,她想,如果这时候方旖同她求婚,她必然是答应的。   两个人没有目的地闲逛,待到一处背风处,人声渐渐散开了。   方旖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蒋青妍。她有些欲言又止。   蒋青妍觉得,方旖一定有什么话想同她讲。   蒋青妍有些期待,她想,她说,她一定会回应。   方旖张了张嘴,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抬眸,一脸的清明。   她说:“蒋青妍,我们分手吧。” 第23章 代价。   天气是很好的天气、风是很好的风、水是很好的水。   蒋青妍一度没有听清楚方旖在说什么,她仿佛只是在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什么?”   蒋青妍感觉自己的心脏沉沉跌入湖底,灵魂却仿佛凌空悬浮,看着那个傻傻的自己在追问。   对面的方旖,是一脸的冷漠,和……满脸的倦怠。   “我们分手吧。”这一次,方旖连停顿也没有,她已经能够将这句话顺遂地说出口。   仿佛没有一丝留恋。   蒋青妍依旧难以置信,她的脑袋几乎完全失去了功能。   怎么可能?昨天,不,就在刚刚还将她拥入怀中的恋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人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吗?翻脸比翻书还快?变心就在转瞬之间?   眼前这个人是她认识的方旖吗?不,不可能,方旖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她是黏着她的方旖,她是笑起来三分痞色七分帅气的方旖,她是宠溺着叫她宝宝、担心她丁点疼痛的方旖,她是……   她是拦住她的去路,自信且微笑着问道:“蒋小姐,可否请你喝一杯咖啡……”的方旖。   她是——   她是方旖啊,她怎么可能对她用这样冷漠的眼神、这样疏离的语气、说着这样决然的话?   蒋青妍的脑海中翻江倒海,一股寒意却从脚底升起,渐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那种我不信,但是我知道我不得不信的,悲伤的绝望。   ——没有人会这样淡漠地开这样严肃的玩笑。   方旖瞥过脸,她甚至不再看蒋青妍,只是淡淡的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不是你不好,是我厌倦了。”她说。   多说了几个字仿佛是施舍。   不说可能更好,蒋青妍尚且能够揣测她是否有苦衷?有委屈?有不得不这样说的原因?   蒋青妍的手握成了一个拳,指甲好久没有剪了,硬生生将手心戳出了血,隐隐作疼。   此时的蒋青妍脑海中只能够浮现一个念头:现在连问为什么的理由都没有了。   方旖提前揭示了答案,她不过是厌倦了。   准备分手的恋人,叫嚣着我恨你,惊天动地的天翻地覆,那不是真的要分手。恨是爱的另一个维度,有多恨,有多爱。   但是厌倦,令人窒息的冷漠,还有那种淡淡的、嘲讽的、深思熟虑之后的厌弃——蒋青妍无从应对。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她曾经以为的两情相悦、曾经坚信的地久天长,曾经奋不顾身的冲破世俗,在方旖的一句“我厌倦了”中,硬生生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沉溺在爱情中的、自我营造出来的虚幻梦境罢了。   与有情人做快乐事,管他是缘是劫。   那也得是有情人。   蒋青妍忽然笑了。   她能说什么呢?   哭着求着不要被抛弃?还是指天发誓她会后悔?再或者,她应该买惨卖乖求一个复合的机会?   连“为什么”都问不出口,连“为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立场谈挽回?   方旖掏出打火机,她点燃了一根香烟。   海边的风很大,呼呼地吹着,连防风的煤油火机也打了两三下才打着。   方旖抽烟的姿势很帅气,她将细细长长的女烟含在唇齿间。   深深地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淡淡的烟雾。唇红齿白之间飘散的不是香烟,是肆意洒脱的清冷目光。   她在抽烟?她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蒋青妍从来不知道方旖竟然有这样娴熟的抽烟技巧?她到底是方旖?还是只是披着方旖皮囊的陌生人?   “你看,你连我是谁都分不清。”方旖吐出烟圈,她揭掉了所有的掩饰,那眼神,仿佛在嘲笑蒋青妍的愚蠢。   “我从来就会抽烟,我还喝酒。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在酒吧里寻找一。夜。欢。愉的对象——且不论男女。对,我不是同性恋,从来就不是。”   “我外宿的原因,不外乎是我向往的自由。之所以选择你,不过是因为——”   方旖淡淡地看着蒋青妍,用缓缓的语气和淡淡的口吻,说着最冷漠无情的话。   “不过是因为你最傻。”她终于说了出来,说出了想说的话。同时,也任由自己的心落到底。   一旦走过场,没有回头路。   “你太傻了,我只要说出差,我只要说工作,但凡我说的,你便是信了。”   方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又笑:“傻子很多,但是你是最漂亮的。漂亮的也很多,但是你是最好骗的……不止,甚至是最廉价的。”   “你看,交往两年,睡了你两年,付出不过房租罢了……不,房子我也要住,还得了免费的保姆……”   方旖笑出了眼泪,一点点地溢出在眼角,然后又被风吹散了。   蒋青妍也笑了,她的付出,被人当作了廉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不真切人的真实情绪。   今天的夜真奇怪,太阳明明还没有完全落山,头顶上已经挂上了淡淡的月亮。   只是月华黯淡,如何与太阳比肩?   “既然骗了,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呢?”   蒋青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只声音也是淡淡的,几乎不可闻。   “因为,厌倦了啊。”方旖指尖的香烟燃尽,烫了她的皮肤。   人真的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前一分钟还在说着永远,却想不到一切只不过是借口。   最可悲是明知道是借口,但心却依旧不受控制,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蒋青妍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反手擦干从眼角滑落的泪水,眼神中都是倔强的不相信。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说,“最后一次机会。”   蒋青妍固执地认为不可能,这不是方旖的真心话,只要现在她收回她说的话,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她可以的。   消散的人声,渐渐又涌了过来。   方旖转头:“我走了。”她对蒋青妍说了最后一句话。   今夜,连吻别都没有。   蒋青妍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林月娟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什么,蒋青妍什么都听不见,只会机械地点头。   边上的同学吵吵极了,沈晓寒走近,将她们拉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方旖怎么把王艳艳带走了?”   蒋青妍这才回了神:“方旖把谁带走了?”   “王艳艳啊。蒋青妍你不要吓我。”连直男沈晓寒也看出蒋青妍的神色不对。   林月娟死死拽着蒋青妍:“你冷静点,有误会,肯定有什么误会。”   蒋青妍将拽着她的林月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我要回去。”她的态度异常坚定,“不回去,我不甘心。”   态度决然,不容置疑。   蒋青妍甚至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在林月娟担忧的眼神中坐上了回程的长途巴士。她婉拒了所有人的陪同。   从临市回本市,三个小时,生生耗尽了手机所有的电量。   待到小区楼下,楼上是一片灯火通明。   蒋青妍一眼就认出了那扇窗,她们曾经不止一次在散步的时候抬头遥望,数着哪一扇窗户是她们的归宿。   往事历历在目,顷刻已经物是人非。   蒋青妍几乎是冲上了楼。   推门而入,是一室的狼藉。   狗女女甚至来不及进房间。   方旖将王艳艳压在沙发里面,吻的是天翻地覆。   蒋青妍破门而入,打断了两人的所有动作。   王艳艳不甘心:“真实阴魂不散。”她低声咒骂。   方旖翻身站起来,衣服尚且完整,她扯一下自己的衣领:“蒋青妍,何必这么难堪,好聚好散不好么?”她说,仿佛天经地义。   王艳艳也站起来,嘴巴都被吻肿了。她扬起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是我先认识方旖的,不过你是恰好的第二十个。”王艳艳说道,“愿赌服输,蒋青妍,何必姿态这样难看。”   她竟然连所谓的二十个都知道?   蒋青妍气得浑身发抖:“在别人家里这样肆意妄为?是谁难堪?是谁不要脸?”   王艳艳杏眼一瞪:“骂谁呢?人家家里?谁是人家?你才是人家。”   蒋青妍看向方旖,方旖还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   仿佛早就习惯了红男绿女为她争锋吃醋。   过了良久,可能也不是很久,只是此时的蒋青妍度秒如年。   “房租我付到月末。”方旖说,“我会搬走,所有东西都不要了。”   方旖将王艳艳推出门,将跑车钥匙递给她:“乖乖去车里等我,我同蒋同学最后道个别。”   王艳艳嘟着嘴,老大不情愿,还是娇嗔:“别叫我等太久啊。红色保时捷是不是?”   蒋青妍只冷笑,当初在恶魔密室里那样胆小怯弱的女孩,怎么现在竟然这般颐指气使。   又想:大概不是趾高气扬,是所有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方旖在玄关淡淡地站定,她抬眼深深地看了蒋青妍一眼。   蒋青妍无所畏惧地回望着她。   方旖的神色,有一秒钟的柔软,随即又被冷漠掩盖,她说:“车子留给你吧,算是分手费。”   车子,自然不是指的保时捷跑车。   是那辆便宜的霓虹代步车。   呵,蒋青妍忽然失笑了。   一切都像是一场笑话。   如笑话般的自己。   “那还要谢谢你。”蒋青妍佩服自己,甚至能够淡定地开玩笑?   “不用客气,应该的。”方旖回答,“反正也不想要了,本来也要拿去报废。”   方旖踏出了房门,蒋青妍反手拉住她将要关门的手。   “为什么?”她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一旦由她问出口,便是彻底的输了。   “我的母亲,叫——方依婷。”方旖慢慢地将自己的抽从蒋青妍的手中抽出来。   她将她拽得那样紧,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手从蒋青妍的手中抽出来。   不过几秒钟,方旖的后背已经大汗淋漓,清冷的风,一吹,一阵的寒。   “要怪,就怪她们要结婚。要怪,就怪你妈妈去招惹我们家人。不,不仅是她,还有那个男人。”   方旖终于将话说出口:“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口横梗在胸腔中长达十余年的恶气。   “我受过的,我也想你受一下。”她说。那样残忍、那样决绝、那样冷酷、那样……可笑。   “卡嗒”大门关上了。   屋子里是王艳艳身上的香水味,劣质的果香,混合着方旖的中性木香,难闻得令人作呕。   蒋青妍再也忍不住,她跑到洗手间,对着马桶就是一阵干呕。   口袋里,一张已经被捏的皱巴巴的纸张这才被她掏出来,揉成了一团,又扔在墙角边。   妈妈啊,告诉我,不是所有的选择都没有对错吗?   既然没有对错,为何会这样伤心难过?   还是说,即便没有对错,也有代价。   既然选择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蒋青妍终于忍不住,在午夜清冷的洗手间,嚎啕大哭。 第24章 悔恨的   方依婷是在繁花盛开找到的方旖。   繁花盛开是本市最大的夜场,歌舞升平、声色犬马。在这里只有不够用的时间和金钱,没有浪费不了的精力。   方旖的包间里向来少不了俊男美女,她是一掷千金的豪爽客人,还不止,她漂亮。   夜场经理钱建雄曾经摇着头唏嘘,这位大小姐若是愿意常驻入伙,且不收她的酒水费,带来的生意将是数以千万计。   只是钱经理缩缩脖子,他有自知之明,这位小姐不是一般人能够惹得起的。   但是来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并不知晓,他们多是提着酒杯前来,只为了和方旖喝一杯酒。   初初,钱建雄还在想:这位小姐不知道要怎样怼回去?说不定是不留情面地轰出去的?   他还在等着看好戏,让手下一众保安全体待命。没想到方旖来者不拒。   钱建雄于是又想:真是活久见,今儿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不是今儿,是每日的太阳都从西边出来。如此月余,钱经理便也见怪不怪了。   方旖醉得都快要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有时候醉眼朦胧的时候看看手机,想,那个人是不是又要催她回家了?   于是站起来就想去洗手间,想着要醒醒酒,毕竟那个人最厌恶酒气。   只记得今年年初还是去年年末有一次应酬喝了酒回家,那个人竟然连房间都不让她进去。   只说:会污染空气。   呵,方旖嘴角上扬,不知怎地,想起往日糗事竟然也心生甜蜜。   数九寒冬,她就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囫囵睡了一觉。那种心酸,真是上班族的悲哀。   哪里是甜蜜呢?分明是严酷。   方旖对自己竟然心生甜蜜,感到非常不满。   那个人,也不全然是好的。   那个人身上的缺点也着实很多。   文艺、傲娇、任性……   但她也不全然是任性。   虽然将她赶出卧室,却也会将温热的水准备在案头,也给她铺上厚厚的毛毯垫子,甚至半夜睡眼朦胧中在她的被窝里塞进了一个热水袋……   方旖不知道是不是包间里的空气太浑浊?烟味太刺激?眼圈有些红了。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身边的女孩搂着她:“方少,哪里去?还有酒没喝完呢。”   方旖想也不想,挥手甩开那女人:“走开。”她皱着眉头,语气是不耐烦的冰冷。   她身上的味道沾染到自己身上,回家不知道如何同她解释。   她定然是要娇嗔发怒的……但是发火也仅仅是装装样子。她连怎么发怒都不会。   她提分手,她只会站在那里,克制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撕心裂肺地哭闹呢?   为什么不胡搅蛮缠地撕扯呢?   她只要说一句,说一句不要走,说一句你负我。   她方旖难道就真的是那种会一走了之的人吗?   酒渐渐醒了一点。   方旖跌坐在沙发里面。身边的女孩全然不顾她的冷眼冷眼。   金钱挂帅,谁都不在意谁的心情。真心实意?真心实意值几个钱?   “方少,来,继续喝。”年轻的女孩子继续缠上来,将酒杯塞进方旖的手中,“还是你想要我喂你喝?”   女孩子笑笑,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烈焰红唇,混着香水味道的酒精气息。她饮了酒又印上来。   方旖闭闭眼睛。   对,她就是那样一走了之的人渣。   她去招惹她、欺骗她,一切都是故意。她冷漠地、看着她一点点地沦陷、淡然地看着她将真心捧出来,捧到她的面前。   然后,她将这颗跳动的真心高高地举起,却又狠狠地摔在地上。   不是人渣是什么?   没有良心,与禽兽何异?   但是,她就是那样肮脏的、无聊的、险恶的禽兽,不是吗?   ——浑身流淌着的是肮脏低等血液的、冷酷无情的自私货色。   方旖的眼中,唯一一抹淡淡的温情也退去,只留下冰冷的碎渣。   年轻的女孩吻上她的唇,将酒精渡给她,方旖喉口微动,将那掺杂着少女劣质香水味道的酒精吞入腹中。   谁比谁高贵呢?   她才是最低劣那一个。   方依婷站在包厢的门口,看着里面乌烟瘴气,看着里面纸醉金迷,看着最在正中间的方旖,颓然、衰败、像是一株腐烂的植物。   方依婷倚在门口,她忽然很想抽一支烟,混合着蒋冬平身上味道的、淡淡的烟草味道。   手探入包中,摸索了一下,却失笑。她怎么忽然忘记了自己的人设?她是不抽烟、不喝酒、不逛夜场的“纯良”失婚妇女。   她的包中,已经许久不放香烟。   方依婷失笑,笑着笑着,眼角溢出丁点泪花。   都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钱建雄听到消息赶到包厢门口。   “夫人。”他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方依婷。   业界能被成为“夫人”的没有几个人,眼前这位他并不陌生。   “大小姐在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钱建雄的措辞严谨、不透露任何消息。   方依婷点点头,侧身对钱建雄说:“把帐结了,把房间退了。”   “是。”钱建雄眼观鼻、鼻观心,客人说什么,尤其是尊贵的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立刻。”方依婷补充道。   “是。”钱建雄执行力极佳。   包厢里面的红男绿女,打扮成熟的女孩、过分妖冶的小哥哥,还有端着酒杯想来喝一杯的其他客人。   虽然不满,嘴中满是牢骚和嘀咕,但是也都知道繁华盛开的手段和规矩,虽然满腹牢骚,但是也都默默起身离开了。   不过五分钟,整个包厢里面除了烟雾没有消散,人都散光了。   方旖抬起沉醉迷茫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似乎在辨认,她是谁?   好久,她笑了,是母亲呢。   方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您大驾光临……嗝,有何贵干?”   说完自己也笑了,方旖双腿支撑不住身体,又跌落在沙发里,“是来给我送请帖的吗?您放心,我不参加您的婚礼,您不想我出现,我就消失……”   方依婷看着眼前的女儿,二十三岁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又是什么时候从稚子成长为这样我行我素的灵魂呢?   她们是母女,但是恐怕已经有十数年不曾进行过交流。   对话内容也仅限于:吃了吗?钱够用吗?想买什么车?   方依婷想,真是失败。   失败的是方旖吗?   不,失败的是方依婷。她方依婷什么都是失败的。做事业结婚谈恋爱是一塌糊涂,连生养女儿,也是失败的。   方依婷走上前,包厢的门已经被钱建雄体贴地带上。   钱建雄带人守在两侧,合适的距离,既听不到包厢内的声音,又保证没有任何人的打扰。   身边的后生有些茫然不解,客人们都散尽了,这个包厢为什么还要这样严阵以待?   但是他不敢问,钱经理是湖,跟着钱经理不会错。   方依婷走到方旖面前,她蹲下身,将方旖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跟我回家。”她说,没有愤怒、没有哀愁、无悲无喜。   方旖最开始是拒绝的。久违的母亲的味道。   真是久违了……   这个方依婷,不是她认识的方依婷,她的姿态那样低,丝毫不见往日飞扬的气场。   仿佛,只是一个母亲。   方旖抬头看看母亲,那样精致漂亮,那样明艳动人,她是被爱情洗礼过的女人。看来那位“蒋太太”是真的人物,这都能忍?   方旖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期待,莫须有的期待。   母亲和那位的关系如果能持续,是不是她就能再见到……她?   “回家吧。”方依婷还是那句话,她死死拽着方旖的手心,仿佛她不是二十三岁的青年,只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语言有神奇的魔力、肢体语言有胜过一切的力量。   方旖向来认为自己同方依婷水火不容。但是方依婷那样平和,那样淡然,仿佛她的心境也平和了下来。   方旖的怒火、多年来的委屈不甘、没有消失,但是仿佛打在棉花上,没有着力点。   “请柬呢?”方旖张了张嘴,还是问出了一个问题。   方依婷抿抿嘴,再抬头,眼中忽然涌出淡淡的水汽:“没有婚礼。”她说。她是那样克制。   连悲伤也是被克制着的。   眼睛里扬起的雾气,转瞬又散了,仿佛方才的失态不曾发生。   一瞬间,方旖五味杂陈。   她的目的达到了。她破坏了她们。   但是开心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方旖有些迷惑,值得吗?   方依婷搂住女儿:“放过自己,不要恨你自己,如果要恨,就恨妈妈吧。”她说,那样卑微,从不曾有的语气。   方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死死攥住酒杯,酒杯碎裂,玻璃渣子扎入自己的掌心,流出了鲜血也不自知。   方依婷死死抱住女孩,将她拥在怀里,不断重复着:“没事的,妈妈在这里,没事的,妈妈在这里。你哭吧,你哭吧。”   哭?她为什么要哭?   没事?她有什么事?   恨?恨自己?为什么?她又没做错?为什么要悔恨?   方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她喃喃自语,只能够重复:“没有婚礼?”   方依婷将女儿搂在怀里,艰难地说:“她们,走了。”   她们?是谁?   方旖很迷茫,谁是她们?   一瞬间又清明,她们还会是谁?   走了?是什么意思?   走到哪里去了?搬出了小屋?还是离开了她们的世界?   没有婚礼又是什么意思?   方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开始狂跳,是她喝酒喝得太多了吗?   没有婚礼,是——母亲和她分手的意思吗?是她们走了,不是她走了,是她们两个都走了吗?   走了是不是就是见不到了?   没有婚礼?又走了?方依婷见不到蒋冬平了?   是不是,方旖也见不到蒋青妍了?   见不到了?都走了?不会……回来了吗?   方旖终于,在方依婷的怀里嚎啕大哭。   所有的情感都宣泄了出来。   折磨了她,不过是折磨了自己。   她从来没有放下过。于是肆意妄为,伤害了她,也亲手扼杀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她方旖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傻子。   一败涂地、万劫不复。 第25章 得偿所愿   方依婷驱车,没有前往方家的任何别墅洋房,而是将车子开向市区。   车子越开越西,市中心偏西这块地方是城中的棚户区,多是私宅矮楼,也不乏上世纪末翻建的老旧小区,勉强也算商品房。   嘈杂、拥挤、肮脏、破旧。   甚至比不上方旖同蒋青妍租住的公寓楼。小则小一点,好歹也是安保齐全的摩登大楼。   方依婷将车子驶入筒子楼的小区里。阿斯顿马丁艰难地停在电动车的间隙中,那样格格不入。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方依婷的这间房子,富丽堂皇,但也不伦不类。   美轮美奂的装修,数量壮观的射灯,不像是精心装饰的家,反而更像是仓皇之中粉饰出来的太平。   夜已经很深了,寒意从窗户外,打着卷儿,悄然眷顾空旷的客厅。   方旖端坐在桌前,悄然打量这所房子。   仿佛嫌天气燥热,方依婷在门口踢掉鞋,赤着脚步入客厅。她同样端坐在桌子前。   相顾无言。   数分钟之后,方依婷煮的茶好了,厨房中传来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响,连带着空气中弥漫出好闻的茶香。   方依婷将浓浓的茶水沏出来,端到方旖的面前。   茶烟袅袅,在夜色中妖娆迷人。   话题不知道怎么开始。   怎样开始才是正确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方旖已经收拾了心情,她拒绝心理防线的再次决堤。   “我见过那个孩子。”方依婷率先开口了。   方旖伸向茶杯的手顿住了,她被灼热的茶杯烫到掌心,手上没有端稳,茶水洒了出来,沾湿了精心铺置的桌布。   方旖的手缩了回来,仿佛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插曲,她面无表情,仿佛在说:谁?   她六亲不认,并不在乎谁是谁。何必对号入座?她未必是她。   方旖不会自曝其短。再说,即便是她,又与她何干?   方依婷轻轻吹一口杯中茶,抿一口,苦涩微甘的茶汤顺着喉口滑入腹中,呼出的却是一股浊气。   杀人诛心。   策略用对了,什么都是对的。方依婷知道自己掌握了节奏。   “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她不等方旖的回答,将话题继续下去,“不算热情,但是大方得体、冷静克制。”她说。   一句话而已,旁人眼中的蒋青妍跃然纸上。   后半句是赞美,前半句——算是缺点吧?   方旖简直要为蒋青妍点赞鼓掌,她忽然很想知道,对于方依婷,蒋青妍是怎样的“不算热情”?   想必是一出好戏。大方得体、冷静克制中的不热情。   方依婷想必是吃了哑巴亏了吧?   所以不热情不算是缺点。方旖想,手指来回抠弄那一小块沾湿的桌布。   大方得体又算是优点吗?她就是太冷静了,但凡她更加烟火气一些,更加任性一些,那么她……她能做什么?   呵,方旖呼出一口气。却比任何时候更希望听到别人对她的任何描述。   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何止未见,连消息也不曾知晓。   方旖与过去隔断得很彻底。   “漂亮是真的很漂亮,倔强也是真的很倔强。”方依婷继续说,忽然笑了一声,“在名利场混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质疑我的身份地位和家庭状况。呵,由此可见,她还是个聪明的孩子。”   方旖深深地望向母亲。   方依婷也定定地看着方旖。   她们之间已有长达十数年不曾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   “但是再聪明又怎么样呢?旁观者清,她说阿平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她当局者迷,她但凡对你有一丝怀疑,又何至于弄到此般田地?”   方依婷的语气,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惹恼了方旖。   她抬头,咄咄逼人:“什么叫当局者迷?什么这般田地?你什么意思?”   方旖想,是她做的,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关蒋青妍何事?什么叫“她但凡注意,便能够避免?”   笑话。她的蒋青妍,何需在意她方依婷的田地?   方旖误会了。   “所以,你想她落到什么田地呢?”方依婷不回答、不解释,只是追问。   “没有婚礼了。她们也走了。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方依婷站起来,她身段妖娆、举止优雅,此时此刻,语气中才露出那么一点的沮丧和失落。   方依婷打开客厅尽头的侧门,那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小房间,再往里,又有一道门。   再打开,方依婷侧身,向方旖招手,示意她前来。   方旖终于放开了手心中那一块已经被攥得发皱的桌布,她起身,近乡情怯,甚至不敢往里面张望。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方旖走过狭长的储藏室,仿佛走过了万水千山。   她的心脏跳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脚步有些虚浮,她不是那样体质柔弱的方旖。   她是千杯不醉的夜场方大少。   暗门打开。   霉尘之气扑面而来。   夹在中间的一室户,受光、通风都略差。久无人居,便有了颓唐之感,一派衰败的景象。   主人似乎是走得急促,来不及收拾,屋子正中央,一副拉上幕布的画作,边上还散落着已经干涸的颜料和作画工具。   方依婷抱手站定在小客厅的一隅,她望向窗外,陋室中的月亮分外迷人。   只是往日的月光带着温情,照着交缠的身体,连冷冷的月光也是微微发烫的。   今夜的月色,才是真正的月色。普照离人、无悲无喜。   大学城附近租住的公寓,“房东”陆姐其实是方氏员工,已经收了房,汇报方旖问杂物如何处理。   方旖当时在繁花盛开醉生梦死,她说:“全部都处理了。”她想,她宽限了蒋青妍时间,她不要的,就都扔掉吧。   陆姐不放心,将所有东西打包拍照,事无钜细全部呈给方旖过目。   方旖只是扫了一眼,贵重的物品——起码送给她的黄金吊坠都不在其列。   方旖只是淡淡的想,大概她对她还是留情的。   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她走的时候,还好吧?”   陆姐一脸疑惑:“谁?您说的是谁?”   她并未与房客照面,待她去收房的时候,房子干净整洁,若不是方旖勒令她收房,她简直以为客人只是短暂外出。   方旖又翻阅,蒋青妍的随身物品不多。她不是那种喜欢购置物品的人。房间内那些东西多数是同居之后方旖购置。   从床品衣物、炊具餐具直至摆件挂件……方旖忽然间意识到,蒋青妍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那些由方旖为她添置的衣物,也一并留在衣柜中。   除了一开始她随身的东西——不过一箱子而已。   又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她带走了那些有特殊意义的挂坠——小狗、小猪、和小老鼠。   只是,又能代表什么呢?不过是一些硬金的廉价挂坠。   方旖让陆姐处理掉了租处内的所有物品。仿佛处理掉这些,就能将回忆一并处理掉。   而今夜,再打开房门。   能够再次窥见属于蒋青妍的气息。   近乡情怯,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对待。   然,屋子太小,容不下太多属于蒋青妍的回忆。   这间烙着蒋冬平印记的房间里,没有蒋青妍的气息。   方旖不由得失望了。   方依婷一脸淡然:“你希望看到什么呢?你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呢?取消婚礼以后?”   她冷静地、克制地、一脸真诚地问方旖。   仿佛只要方旖想,便能够达成。   “阿平说,她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方依婷说,“她们走了。不同我们俩纠缠,任何——爱也好、恨也罢,她们都不要了。”   “什么叫“爱也好、恨也罢”,什么叫“她们不同我们俩纠缠”?又是什么叫“她们不要了”?”   方旖忽然觉得恐惧,她抓不住了,什么都抓不住了。   不仅抓不住爱,连恨也抓不住。   明明是她作出的决定,怎么变成她不要了?仿佛她才是被抛弃那一个?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人在房间里等着她回去,没有人娇嗔为什么又喝酒,也没有人会暖一杯茶放在案头、一个暖手袋塞进被窝……   什么都没有了。   一场弥天大醉的一场梦一场空。   方旖的眼睛有些红了。   脑海中一遍遍回放方依婷的话:什么叫走了?什么叫不纠缠了?什么叫不要了?   她是想不纠缠吗?   不,恰恰相反。   她想要无休无止的纠缠。   她想要爱恨交杂的缠绵。   她想要她爱她,日久弥新。   她想要她恨她,锥心刻骨。   她哪里是不想要她……   她分明是,太惧怕别离,太恐惧孤单。   于是爱恨,只有一样也是好的。   自小,从懵懂的青春期开始,是一场没有陪伴的童年,骄傲自私的母亲和懦弱贪婪的父亲,共同造造就了一个缺爱的小怪物。   不,要说没有陪伴,也不全然是没有的。   还有母亲那日久弥新的恨意,带着恨意戳着的蒋冬平的照片……还有照片上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子。   “就是这个女人,这个狐狸精,居然还生了一个小狐狸精。”方依婷的恨不加掩饰,由年幼的方旖全盘接收。   一个狐狸精生的女儿,会有多狡猾呢?   方旖想试试看,是她精明,还是她聪明?   待到真正接触了,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傻姑娘。   虽然一开始是难搞了一些,不过才月余,软磨硬泡下她竟然也从了。甚至比她以往追求过的任何人都要容易上手。   她不图钱,不图名,不图利。   只图一丁点少得可怜的温情。   呵,傻子。   从了就从了,竟然还会“献身”?她怎么说的?   ——“是你追求的我,但是,是我确定的关系。”   呵,大傻子。   她说要同居,她就同她同居?明明是她追求的她?   但是蒋青妍竟然开始负责洗衣做饭,竟然想要照顾她的起居饮食?   呵,大大傻子。   连母亲都不曾给她方旖的东西,为什么她蒋青妍就倾尽所有呢?   再后来,她说喜欢孩子,她便愿意去做那种手术?   呵,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何必呢?   方旖一面极尽温柔,她想,好时光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好时光里,对她尽量的好。   ——不是内疚的补偿,是造成结果的必然手段。   一面又残忍地看着她,陷入一场爱情的漩涡,在身不由己之间堕入万丈深渊。   ——不正是她的得偿所愿吗?   为什么?明明得偿所愿,却这样难过、失落、伤心、和……懊恼?   作者有话要说:蒋青妍:很忙,勿扰。   作者君:又是没有小包子的一章。难过…… 第26章 算旧账   公司渐渐上了正轨。   方依婷只是不屑做生意,并不是不精于业。   况且,她还多了一个帮手——   曾经水火不容的方旖,竟然也肯放下身段同方依婷统一战线?   业内大跌眼镜。   方氏集团是人人自危。   谁都知道大小姐方依婷只不过是个富贵闲人——那是曾经。   家族事业被几个少爷把持已久,大小姐这朵富贵花也乐得清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到中年,方依婷反而不安分起来?   老太太约谈了长女。   方依婷如约而至,身后伴着三缄其口的方旖。方旖安静且沉默,她也不是曾经的她。   老太太朝方旖点点头:“大囡囡也来了啊?”   方旖恭敬地给老太太斟茶。   老太太抿一口茶,像是自言自语:“你们母女现在倒是关系挺好?”   方旖垂着眼睛:“都说上阵父子兵,做生意还是要靠血亲。”   老太太又深深地望了方依婷母女一眼,挑挑眉,有些玩味:“几个舅舅做得不够好?还是给你们的钱不够花?这样不安分?”   半是玩笑,半是指责,还有三分……是意味深长的试探。   “都不是。”方依婷半蹲下来给老太太捶捶腿,“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方氏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都并非老太太所出。老太太其实只得长女方依婷和老五方奕荣。   “与其指望着隔了一层肚皮的人,不如还是将赌注下在自己亲生儿女身上,您说呢?”   老太太不答话,只是喝茶。   方旖不让老佣人插手,亲力亲为、顺从地不断续水,乖巧得很无害,仿佛她从来都是这样。   良久,老太太睨了她们一眼。   “不是没信任过你。”她又说。   方依婷笑了:“那不是时候不到嘛。”   她望向窗外,仿佛望尽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彼时时间地利人和都不成,联姻顾家、装疯卖傻、装聋作哑,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方旖的眉毛挑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从方依婷口中听闻那段陈年旧事。   看来方依婷,也不是表面上那样无知草包。   也是,谁都不是傻子,各个都是门清,尤其是生长在这种大家族里面,稍有不慎已经粉骨碎身。   老太太似乎有些动容,良久,又叹了一口气。   “也难为你了。”她说。半是愧疚,半是无奈。   老太太仰起脸:“路漫漫其修远兮。”她已经老态龙钟,但是眼神深邃、带着半生风雨的精明锐利,“前途怎样,还未可知。”她又说道,像是警告,又像是劝勉。   方依婷重新蹲下来,一手握住母亲的手,一手握住女儿的手。   “妈妈,选择了的我就不后悔,我只是希望——”她顿一下,眼神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未来的选择,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而老太太,只是反手、也覆住了方依婷的手心。   ——   陈玲锁约会方依婷饮茶,见到她气色不错,便笑嘻嘻地问她:“得偿所愿?”   方依婷最近在商场上所向披靡,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有传闻,这个方大小姐扮猪吃虎,今时今日才扬眉吐气。方氏高层发生地震,谁将逐鹿中原还未可知。   业内到处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的声音:士别三日、卧薪尝胆、巾帼不让须眉……   赞美太多、振聋发聩。   在好友面前,方依婷才卸下凌厉,她落寞极了:“得什么偿?如什么愿?”   她一直不是唯利益是图。方氏家大业大,她不需要努力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只是……   只是没有追求,人与猪猡何异?   只是想得却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陈老板安慰她,“小旖旎呢?听说已经成长为一把利刃?”   方依婷饮一口茶,又问:“人找到了吗?”   陈老板点点头:“找是找到了,不过,你想怎么处理?”她不安,溢于言表。   方依婷嗤笑一声:“我能怎么处理?又不能杀人放火。只不过……想叫他回答几个问题罢了。”她说得含糊。   呵,利刃?   她不需要。她只不过想要她成为一个有血有肉、能够爱以及被爱的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陈玲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是,该同过去做一个了断。不了挥别过去,怎么开始新生活?”   然,新生活要开始,谈何容易?   尤其是已经养成了习惯的爱恨。   方旖活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杀敌八百,自损多少她无所谓。   她快乐,快乐建立在杀戮之上;   她也不快乐,乐趣变得极其短暂。   方旖自己也不能明白自己。短暂的胜利带来短暂的精神麻痹,一旦夜深人静,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那种空虚的感觉又席卷全身。   她无法同自己达成和解。   仿佛得到了一切,仿佛失去了一切。   方旖只能够固执地认为一切值得。一切不过是手段,她用策略搅乱了方依婷的计划,她横刀斩断了方依婷的情丝。   你看,连方依婷都振作起来。   她们甚至达成了一致,共同攻略方氏帝国。母女从未这样团结。这不就是她的目的吗?母亲的倚重、关注和……爱?   不,不需要爱的。   作为交换,她将获得无上荣光。有权力、有金钱、有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   方旖固执地坚信。   那个人又算什么?她不过只是在她方旖漫长的青春期,恨着的一名无足轻重的对象罢了。   连名字都可以不记得的、无足轻重的Nobody。   方旖再没有提过蒋青妍的名字。   人前没有,人后也不提。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她。   她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尖刀,浑身只有发泄不了的精力,没有情、没有爱,自然也是不需要。她浑身沸腾的血液,旨在叫嚣着开始另一场战争。   利益的战争、血光潋滟的杀戮、以及奋力厮杀之时多巴胺分泌出来的快意。   于是当方依婷邀请她抽空莅临“纵情之都”的时候,方旖觉得纯粹是浪费时间。她不需要放松、不需要娱乐、不需要一切人文关怀。   而方依婷那样坚持。   “纵情之都”是本市另一处夜场,唯一能与“繁花盛开”比肩的存在。   在纵情之能做什么?   看脱。衣舞秀?   方旖嗤笑一声。   走廊层层把控,似乎在竭力掩盖什么秘密。夜场的秘密能有什么?方旖本是一点不在乎的,无非是一点绮丽的暧昧。   方依婷在走廊尽头的豪华包厢,方旖推门进入,里面是熟悉的酒精荼蘼。   地上倒着一个男人,肥胖、臃肿,虽然穿着定制的昂贵西装,但是看不出丝毫贵气。反而像是一块破布、一个垃圾。   侍应生迅速地关上了门,方旖甚至听见了落锁的声音。   夜场轰鸣的音乐声,掩盖了走廊尽头这间豪华包厢中所有的动静。   方旖仔细辨认,呵,这个男人,是顾孝杰。   所以取名字其实并不重要,他叫顾孝杰,但是又不孝,又不杰。名字反而成为了讽刺。   偏偏她的身上,还留着这个顾孝杰的血液。   怪不得方依婷指责她是肮脏的低等的血统。呵!   方依婷将啤酒从冰桶中抽出来,随意丢弃在一边,反而将一大桶冰水醍醐灌顶,全部浇淋在顾孝杰的头上脸上。   “我???!”顾孝杰醉眼朦胧中惊坐起来,目露凶光,是谁?是谁在太岁头上动土?   室内的灯光昏暗,室外的音乐嘈杂。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三分钟,整整愣神了三分钟。   顾孝杰这才眯着眼睛认出眼前的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前妻呢。   “呵……”顾孝杰露出了然的笑,“怎么?求复合?我告诉你,你这是做梦呢。”   方依婷优雅地坐下,她嫌弃沙发太矮,而是将吧台边上的高脚蹬拖过来,双腿得体地交叉。   长裙下,一双漂亮的脚踝明晃晃,就在顾孝杰的眼前。   顾孝杰有些看痴了。   方依婷不一样了。说不出什么不一样,但是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眼神空洞的标本,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她反而浑身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性感?   顾孝杰有些疑惑,他舔舔嘴唇。不由得想,这样的方依婷压在身子下,不知道是怎样的风情。   小野猫一样的热辣奔放?   方依婷眼中尽是厌恶。   仿佛透过顾孝杰的肢体语言就能知道他有多肮脏的想法。   方依婷一脚踩在顾孝杰的肩膀上,高跟鞋跟也是利器,不深不浅地扎入顾孝杰肩膀上的肥肉中。   一不小心,又滑开。   顾孝杰疼惨了。   “你这个疯娘们儿。”他按着肩膀在地上翻滚,咬着牙,目露凶光,想要口吐芬芳,但是旋即又被蹲下来的方依婷两个巴掌,打得不知道今夕何夕。   顾孝杰简直怀疑眼前的方依婷被恶魔附体。   她到底要做什么?   顾孝杰想要站起来回击。他是男人,体力上总是占点优势。   旋即挫败地只能够匍匐在地上。   “还有力气站起来?”方依婷又是一阵嗤笑。   顾孝杰这才面露惊恐:“你给我下药,你这个疯女人。”   “谁高兴给你下药?”方依婷拍拍手,打巴掌也打疼了,“你自己嗑了多少药?你自己不知道?”   她冷笑着站起来,“哆哆哆”的高跟鞋踩在顾孝杰的耳边,听得顾孝杰一阵肉紧。   地上被人随意丢弃的药物包装,散发着可疑的光。   顾孝杰心生恐惧,有一种人为刀俎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   方依婷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有……屁快放,你要干嘛?”顾孝杰外强中干,面对这样的方依婷有些怂了,他只求这个恶魔般的夜晚快点结束。   “我们人类可是用嘴说话的。狗……才喜欢吃屎放屁。”方依婷好整以暇,她居高临下,“好好说话。”   顾孝杰艰难地扬起脸,他终于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方依婷早已经脱胎换骨。   “你想做什么?”他有些惧怕,这里密闭,万一她发起疯来杀了他,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顾孝杰咽一口口水,忽然看见门边的方旖。   “你是方旖吧?你是我女儿,方旖。”他像是看见了救星,匍匐着想要爬向方旖。   “你妈妈是个疯子,你看她,你看她精神不正常。方旖,救救我。”   方依婷叹着气摇摇头,将烂泥一般的顾孝杰拖到沙发边上,半强制地让他乖乖坐着。   长长的、宛如暗器的指甲,“不经意。”间,刮伤了顾孝杰的脸颊。   火辣辣地疼。   顾孝杰当下不敢动弹半分,生怕这个疯女人手起刀落,真的结果了自己。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咽一口口水,快吓尿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冬平:早干嘛去了?   方依婷:早不是爱你嘛? 第27章 万方有罪   顾孝杰手中一支笔,一张纸,一个名字一个名字艰难地默写。   “这个有,那个也有……还有的不记得了。”   方依婷居高临下,还是如女王般的气势逼人:“某年在某酒店,开房记录是女孩是谁?呵,这般小?顾孝杰你还是不是人?”   顾孝杰缩着脖子闪避,唯恐方依婷一个不高兴就一巴掌上来。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个前妻有暴力倾向?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呜呜呜……   顾孝杰欲哭无泪。   一张纸写不下,就再填一张。   时间流逝,顾孝杰觉得自己四十岁都没有这样用功过。每个与他有过关系的女性,记得名字的默写名字,不记得名字的描述特征。   时间地点什么方式,事无钜细、曾经用来签单的派克笔和金手指,现在一行一行书写自己的风流糊涂债。   “实在记不清了。”顾孝杰也想耍赖,方旖在边上冷眼旁观,他仅剩的一些自尊告诉他,不能透露太多。   但是方依婷是个疯子。   她用那种没有外伤的方式折磨着他,她面无表情地将他双手朝后大幅度扭曲;   她在冰水浇淋他之后,用十八度的空调风对着他的脑门直吹……   顾孝杰想哭。她简直就不是人!   方依婷要查他祖宗十八代,还不止,可能是想挖出来鞭尸……   方依婷已经做了准备,顾孝杰想要偷懒浑水摸鱼的地方,她全部能够犀利分辨,简直比电脑记得还要牢。   顾孝杰简直怀疑那些年,方依婷是不是在他身上安装了跟踪器?   ……终于快结束了。   方依婷闲闲地不相信:“没有了?”   “没有了!”顾孝杰脑袋摇成拨浪鼓,“都在这儿了,连……连出差的开房记录……你不是都调查出来了?你这……这……”   顾孝杰想不通,前妻这是要干嘛?大费周章、冒着和顾家撕破脸的风险,就是为了在女儿面前不给他脸?   男人不过花心一点,算什么大错?   方依婷又闲闲地追问:“那个叫蒋什么的?还带来过别墅的呢?别我不提,你就装作不记得了。”   方旖眼睛一亮,终于到了正题上。   顾孝杰回忆了片刻,眼神飘忽,忽然恶狠狠啐了一口:“她是个神经病!”他像是被捏住了尾巴的猫,忽然有些跳脚。   他们定然有一些过往,看来,还是让顾孝杰非常不开心的过往?   方依婷气定神闲,唯有方旖看到她双手不自然地交叠,右手将左手狠狠捏住。   “怎么个神经病?你不是挺喜欢?”知道他不开心,方依婷竟然还有淡淡的一丝甜?   “呵!”顾孝杰吐出一口恶气,“真是表子还要立牌坊,那个女人,哼!”他越是恶狠狠地咒骂,越是显得心虚。   他上过那么多女人,哪个不是对他趋之若鹜?   顾孝杰知道,她们绝大多数是看中他的钱。毕竟他是顾家的少爷,是……方氏的女婿。   虽然不甚光彩,但是他有里子,有用不完的钱和不过问他私生活的老婆。   而他也只需要她们看中他的钱,她们付出身体,让他快乐;他提供金钱,买她们青春。   公平极了,你情我愿。   只有那个蒋冬平,只有那个蒋冬平!   顾孝杰恶狠狠地咒骂,是个疯子,疯女人,带着孩子的徐娘半老,他能看上她已经是她的荣幸!她竟然还敢……还敢!   顾孝杰越是恶狠狠,越是咒骂,越是狗急跳墙,方依婷脸上的神态就越是轻松,越是了然,越是舒适。   “所以,你没有得到过她?”   她的肢体语言都放松了,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知晓了答案,心也松了下去,安安稳稳,落回了她的心房。   “是老子看不上她,是老子不想碰她,她有什么?带着女儿的中年妇女,老子弄死她……”顾孝杰有些语无伦次了。   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顾孝杰眯着眼睛,忽然意犹未尽:“那个小女孩,倒是不错的。”   方旖的眼睛闪了一下。   谁?   方依婷站起来的身段顿了一下,她难以置信地追问:“谁?”   顾孝杰想了一下,似是回味:“那个小女孩,叫小燕还是小艳的?”   方旖再也忍不住,她暗暗捏紧拳头,疾走上前两步。   “顾孝杰。”她冷冷地喊着血缘上生父的名字,仔细打量着这个猥琐的、肮脏的、满身名牌但是绝对落魄的中年男人。   他不配……   不配成为方旖的父亲。   不配成为方依婷的丈夫。   甚至不配提起蒋家母女。   顾孝杰抬头。他有些疑惑,怎么连方旖也是这种口吻?   方旖一脚踹向他的下方:“你这个禽兽。”她咬着牙,恨不得将他掏心挖肺。   时间上推测,当年的蒋青妍不过是十岁的孩童。   一个觊觎十岁孩童的男人,不是禽兽是什么。   即便没有得手,单单是觊觎是亵渎,也让人不齿……   方旖不忍再想,她转过头去。果然她的身上流淌着肮脏的、低劣的血液,比墨水还黑、比油污更脏。   她有什么脸面去面对蒋青妍?她是凭什么,以受害者的姿态坦然坦然地活到今天?   又是凭什么,认为自己被冷暴力、被摧残、被伤害,而心安理得将自己扭曲的心理,转化为报复在蒋青妍身上的恶行?   方旖忽然觉得窒息,世界轰塌。   她费心费力塑造起来的、将自己保护在正中心的、极尽各种方法摸黑、并让自己心安理得的世界,轰然倒塌。   那……一切还值得吗?   她闭上眼睛,忽然不敢往下想去。   方依婷抖着那几张纸,冷冷道:“在我们婚姻存续期间,你同上百名女性发生过不正当关系?”   呵,方依婷低头,似乎是嘲笑,讥讽的不知道是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她用碎玻璃划破顾孝杰的大拇指,示意他签字画押。   “你到底要做什么?”顾孝杰在刺痛中的酒醒了,这不科学啊,他们都离婚好久了,她这是图什么啊?顾孝杰还是想不通。   手指虽然疼,但是比不上心中的惴惴不安。顾孝杰怂得一匹。   方依婷对着头顶忽然说道:“行了,就到这里,刻出来吧。”   “你!”顾孝杰这才意识到,“纵情之都”的这个包厢内,怕是有监控。方才的一切都被摄像头记录在案。   还要刻录光盘?方依婷这是要他身败名裂啊?   “你要干嘛?你想干嘛?你这个疯子!”顾孝杰有些抓狂。   “自己做的,不敢承认?”方依婷不管他,她将那签字画押的罪证收进包里。   “顾孝杰,我们来日方长。”方依婷挑衅似的说。   “哪天我心情不好了,这份记录,这刻录的光盘,就会出现在你们顾家家主的办公桌上。   顾孝杰,你最好夹紧尾巴做人,本市不算大、圈子也很小,我方依婷横冲直撞惯了,只好委屈你顾少爷看见我躲着走,可别叫我遇上了、想起来了……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   走出“纵情之都”,外面的阳光很好、空气新鲜。   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   事实上,方旖的心情也已经是千山万水。   方旖默不作声,接过侍应生递上来的车钥匙转身就要走。   方依婷喊住她:“载我一程吧。”她说。   “没空。”方旖还是冷冷的。   方依婷才不管她,迳自坐进了颜色鲜艳的跑车里面。   “这车子不适合你。”方依婷忽然扯开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方旖握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你去哪里?”   “这车子适合我,热情奔放。那个孩子应该喜欢成熟稳重的大车子。”方依婷顾左右而言他。   方旖的情绪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你找不到她的。”方依婷像是嫌弃事情不够大,继续补刀。   方旖眯着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点:“你知道她在哪里?”   方依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丝淡淡的怅惘:“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她说,“事实上,我比谁都想知道她在哪里。”   方依婷终于卸下武装,与方才那运筹帷幄、大杀四方完全不一样,现在的方依婷,才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她彷徨失落、沧桑疲惫。   “她们走了,走了就是走了,不是离开一间房子,也不是离开一个城市,而是……是离开了我们的世界。”   她转头看向方旖,语气平和,内容理智到了残酷。   虽不忍、虽懊恼、却不得不说、是她们必须承受的结果。   “小旖旎,我向你道歉,是我的偏激与傲慢,导致你成为这样的你——而当然,我们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的选择付出代价。”   方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不管走多远,不管去哪里,只要是人,都会留下踪迹。她还没有毕业——”方旖忽然说不下去,她诧异地看向方依婷。   “她还没有毕业——”她重复了一遍,忽然觉得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了。   “是,她还没有毕业。她毕不了业了。”方依婷说。   “我一早已经打听过,蒋青妍申请休学。休学原因却不肯如实汇报,校方不同意,勒令她回校递交正当理由。蒋青妍她——”   方旖的心当到了谷底,她能够想像那样骄傲孤独的蒋青妍、那样我行我素的蒋青妍,那样看似柔软、其实比谁都倔强的蒋青妍。   “她——”方旖忍不住想要埋怨她,编造一个理由也好,身体不适、家庭变故,何必这样让校方下不来台面?   “蒋青妍被开除了。”   方旖听到了那个必然的结果,眼睛闭了闭,再没有睁开的勇气。   方依婷深深看向方旖:“你我,又何尝不是刽子手?我听闻,蒋青妍申请奖学金,被人举报逃课——”   她欲言又止。   草蛇灰线,方旖的网铺得太早太大,事情发展到最后,根本已经不受她自己控制。   一切不过顺着线索不断发展下去罢了。   顺其自然的……万劫不复。   方旖狠狠地锤了方向盘几下,只垂得手掌生疼。   再疼,有蒋青妍疼痛吗?   孤立无援、腹背受敌。   蒋青妍她——   方旖连想都不敢想,眼圈已经红了。   “方旖——”方依婷的手覆上方旖的手,她将跑车熄火,方旖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不适合开车。   “人总是要面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是不面对,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我请求你的原谅。或许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是我的前半生,浑浑噩噩、任人摆布,将一切的不幸和失败推脱在旁人的身上……”   “万方有罪,在吾一人。请勿过分自责,源头在我,我要对你负责、对小妍负责、对……阿平负责。”   方依婷的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选择了就承担后果,至于未来……只要有时间、只要有机会、哪怕一丝一毫……就有能够改写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君:你还有个小包子,最好的筹码!好好把握。爱你哟……   方旖:恨你!!   蒋冬平:表扬我婷婷,有担当。   方依婷:嘤嘤嘤。人家只想躺0,为什么要让人家上场厮杀? 第28章 似是故人   方旖看着监控室内的屏幕。   张有贵神态恭敬:“您怎么忽然这么好的兴致?这儿空气差,我其实可以把人带去套房里给您过目……”   方旖摆摆手:“省的麻烦了。”她语气淡淡的,将张有贵送上来的资料过了一遍。   年轻的女孩子来应聘服务生,这么小的一件事情,张有贵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少小姐。   这些年,方氏大半的项目被以大小姐方依婷为首的小团体把控着,方氏的二少爷、三少爷和四少爷式微,有被取而代之的危险性。   方依婷有左膀右臂,弟弟方奕荣,女儿方旖,都是狠角色。   张有贵知道这方旖虽然年纪轻轻,但已经成长为圈中新贵,自然是不敢得罪的,反而谄媚地搓搓手。   “有两个女孩子,还是不错的。”他听闻方氏这位少小姐有怪癖,至于是什么怪癖,那就是只可以意会了……   方旖的眼神中终于有了兴致。   “哦?”她只发出简单的音节。   张有贵于是更加兴奋:“您要不要看看,就是这两个女孩子,那个水灵哟。”   被挑出来的两份简历,女孩的照片清秀可人,鲜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一个叫张小可,一个叫江玉。   “不瞒您说,小可还算是我本家,是我老家一个远亲。今年年初刚满十八岁,小姑娘什么都好……也心思单纯,就是有一个明星梦,什么……都是愿意的。”   张有贵越说越兴奋,一人得道,鸡犬都能升天。连穷乡僻壤的老家人也懂得。   他想,这些城中显贵不就是图新鲜吗?各取所需,她图她的新鲜,他们图她的飞黄腾达。   方旖的手划过张小可精修过的相片,女孩子年纪小小的,反而浓妆艳抹,哪里看得出数月前才刚成年。   掠过张小可的手指,反而停留在另一张简历上,照片中的江玉不施粉黛。   “这个呢?”   张有贵有些失望,但是一瞬间又燃起了斗志。虽然张小可落选,但是只要方旖选择了,就是他的机会。   张有贵知道自己赌对了。只要方旖是个有缝的蛋,一切都是好说的。   “小玉啊,这个女孩子缺钱,说……想要赚快钱。”张有贵说得含糊。   荷塘夜色是正经的大酒店,坐落在本市最近力捧的文化旅游城项目中,是个超五星大酒店。   超五星又怎样?超正经又怎样?但凡有人想要赚快钱,就有人愿意提供赚快钱的途径。   至于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怎样赚钱才是最快速的?   当然是用身体赚钱最快。   所以,即便知道有违规定,张有贵还是私下开展这样的“生意”,反正,他上面有人。   张有贵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他开始眉飞色舞,那种猥琐的劲儿让方旖微微侧过身子。   简历显示,这个“江玉”也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方旖的手指摸索在简历最上面的照片上,从束起的高马尾、到棱角分明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抿着的倔强的嘴唇上。   “人,都在吗?”   “是,都在呢,都是要经过面试的。”张有贵摩拳擦掌,富贵荣华近在咫尺。张有贵都有些飘了。   钱建雄凑上前来,低声耳语:“方总……”   方旖挥挥手:“不碍事。”她说。   钱建雄有些诧异地看着方旖,这与计划明显不同啊,怎么方旖竟然?   “把这个女孩子,带到顶楼的套房里……现在、立刻。”方旖对张有贵嘱咐道。   张有贵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个要求愣一下,现在?立刻?这么着急的吗?   “您……”他还想问问少小姐的喜好,然后就被钱建雄横了一眼。   张有贵吃瘪,张了张嘴,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方旖本来已经出去的身子转回来:“上点手段。”她吩咐道。   “我喜欢乖巧的小兔子,不喜欢放肆的小野猫。”   “得咧!”张有贵拍到了马屁,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挑衅似地看着钱建雄。他可算扬眉吐气了。   钱建雄枉混江湖这么多年,却不懂投其所好,怪不得到现在还不过是个小跟班!   钱建雄摸摸鼻子,这事情发展得有些让人费解呀?   ——   蒋青妍穿着中规中矩的酒店服务员衣服,眼睛上蒙了眼罩、双手被柔软的布料绑缚在身后。   她只知道自己在酒店高层的豪华套房里面,具体是哪一间、具体将要面对什么人,她是一无所知。   直到此时此刻,蒋青妍才有些后怕。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化名“江玉”的蒋青妍其实已经做了充分准备——身份证件是双重伪造。   如果面试人员稍加琢磨就会发现这个“刚成年”的江玉其实还差半年才能成年。   当然,她相信这些主管人员肯定能够发现。   但是她江玉的人设是“想要赚快钱的”、“未成年少女”。   这就有些微妙了。   都市传说中,某些恶劣的权贵就喜欢年轻的女孩,未成年少女尤其得到瞩目。   在正式行动之前,主编林凡曾经劝解过她:以身试法,风险太高。   蒋青妍不以为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即便报社自上而下都不认同,但是蒋青妍我行我素,尤其是她高质量完成了两个具有挑战性的采访之后,她将这个项目作为奖励提了出来。   报社高层或许只当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主编林凡却知道蒋青妍是有了执念。   劝说无果,林凡无奈妥协,只能将她的身份信息做得尽量完善,也算是对蒋青妍的一种保护。   蒋青妍不负众望,虽然已经二十三岁,但是扮演起十八岁的少女来驾轻就熟,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稚嫩的又纯又欲。   在网路上进行实战演习时候,连林凡这种湖也被蒙蔽。   蒋青妍从遣词造句到语音语调、从面部表情到肢体语言,全都被激活成一个妙龄少女。   作戏作全套,她的朋友圈、社交网路,有完整的人设和同龄人留言。   第一周,化名“江玉”的蒋青妍在某平台上就收到了数以千计的留言——   宝贝儿,爸爸会爱你的。   成熟男人的身体,你喜欢吗;   你的成人礼,我送你DD杯的bra可好?   你喜欢男人?女人?还是我们可以三?宝贝儿别害羞,你可以在中间……   ……   更有甚者直接发过来照片和视频,海量信息令人作呕。   林凡佩服蒋青妍的坐怀不乱,她一边周旋在这些油腻的男人女人中,一边将自己“想赚快钱”的“未成年少女”人设立了出去。   果然,耐心等待了两个礼拜,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猥琐的揩油中年人之后,蒋青妍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超五星大酒店荷塘夜色中可以安排生意。   林凡于是竖着大拇指称赞蒋青妍:“青出于蓝。”她们已经成功了一半,想要得到另一半就真的要以身试法了。   “不如报警?”林凡作为过来人,也有顾虑,她始终认为风险太高。   “证据呢?就凭网路上的一句话?”蒋青妍不甘心,她决定亲自深入虎穴。   然,蒋青妍皱着眉头,扯了扯自己手上的绑带,她忽然开始害怕。   万一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万一他一上来就用强的,再万一,他是变态,有特殊嗜好,又或者不止一个人……   蒋青妍不敢想像,她开始在有限的范围内活动自己的手腕。   这种姿势不可能完成一次畅快的“运动”。   她可以先提出洗澡……   蒋青妍的脑子转的飞快,她必须先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玉!”门口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蒋青妍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叫你呢江玉!”男人尴尬地又叫道,但从语气,也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不是主人,不然,他何须紧张?   “是。”蒋青妍怯生生地应道。   “好好伺候着。”那男人见她服软,终于放松了语气,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人制止了。   谁?他边上有人?是金主?   变态的、恋童的权贵?   蒋青妍看不见,黑暗让人恐惧。但是她不惧怕黑暗,眼睛被遮蔽,身理上的黑暗不算黑暗。社会的黑暗,才是真正让人窒息的绝望。   所以,哪怕只是一束微光,也要挣扎着照耀大地。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蒋青妍忽然镇定下来。   “是。”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她决定见招拆招、死磕到底。   传来了关门落锁的声音,男人显然被打发离开了。   蒋青妍屏住呼吸,想要用感官分析来人的信息——到底来了几个人?   是男是女?年龄呢?身体状态呢?癖好呢?有没有逃走的机会?还是可以周旋拖延?   但是来人比她还要镇定,“他”甚至连脚步声、呼吸声都没有。   蒋青妍的鼻尖传来一阵好闻的香水味道。非常淡非常淡,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这种中性的檀木香味,曾经有个人也很喜欢。   蒋青妍已经三年没有闻过这个味道,几乎就要遗忘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被覆盖住了双目,所以嗅觉感官翻倍运作,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幽弱的淡香。   ——名为“鸦片”的中性香水。   下一秒钟,蒋青妍的脸颊上被人轻轻抚摸。   “他”轻轻地点过她的眼睛、鼻梁、嘴唇……最后,一双带着温度的、细腻轻柔的手,轻轻覆盖在她脖子颈动脉的位置。   流连忘返、肆意徜徉。   却不带一丝情。欲……   似乎,只是在怀念一处身体的温度,一处跳动的脉搏和一个……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我想你了。   蒋青妍:你哪位? 第29章 不,   蒋青妍那种整个人浮在海面上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   蒙着眼睛,只能够充分调动其余的在线感官,鼻子告诉她,这是一个品味极好的人。   如果是男人,他应该比较阴柔;   如果是女人——不知为何,蒋青妍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方旖的那张脸。   蒋青妍微微侧过头,闪过对方的触摸她脖颈的手的同时,也将脑海中方旖的样子甩了出去。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哪里有闲情逸致悲秋伤月?   “老板,怎么个玩法?”蒋青妍决定先发制人。   对方没有回应,手掌重新覆盖上她的脖颈,还是缠缠绵绵地不断流连在那一块地方。   蒋青妍被眼罩覆盖住的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真不好办。她这样主动,敌还是不动,不动,就没有破绽。没有破绽,就没有突破口。   蒋青妍重新审视自己的境地:被禁锢在软包沙发里面,虽然不是床上那样暧昧,但也是万分凶险。   唯一欣慰的是,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体格上应该不是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当然,全凭直觉。   那样细腻的手,那样小众的香,定然不会属于一个黑煤场的土老板……   方旖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甚至连呼吸声也被刻意隐藏。   她想,好容易见到了她,还是这样的场景,可千万不能泄露丝毫,不然,她可是又要跑了……   想到她的逃跑,手上的力气不由得加上了两分,紧紧地掌控蒋青妍脖颈处的血液动脉。   奔腾流淌的血液和温热的肌肤,提醒她这不是一场梦,这个倔强狠心的小人儿,真真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两分。   蒋青妍的呼吸声变重了,她感受到对方的心情波动。   蒋青妍想,是哪句话惹恼了“他”?是“老板”这个称呼?还是“怎么玩”这个动态词汇?   方旖感感受着指尖的触感,千分之一秒,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想法是——捏紧她的咽喉,让她窒息在自己的怀里。   禁锢她、囚禁她、将她的锁骨上打上锁孔,安在床头……   仅仅千分之一秒。随即被自己可怖的想法给吓到。   方旖忙不迭地松开手心的桎梏。   蒋青妍终于重获新鲜的空气。   怎么能够?   方旖自嘲,身体那样克制,连呼吸声音都不敢被她听见,脑子却不受控制,还想着将她私有?   她近乎贪婪地将蒋青妍上下打量,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唯恐错失今天这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又害怕错漏任何关于蒋青妍的细节。   从脸蛋到身体,都是毫无破绽的少女姿态,她一定下足了功夫。   只是为什么这么瘦?好容易被她养出来的三两肉,似乎全部都掉光了。   蒋青妍的锁骨,膈得方旖手心疼。   “老板……”蒋青妍又怯懦地开口了,“我还没有洗澡呢。”她有些扭捏,声音细细柔柔的。   若不是知道是她,简直怀疑真的就是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女。   方旖的手,重新抚上蒋青妍的脸颊。   然后摩挲上她披散着的头发上,将她半长的头发绕在指尖。   方旖忽然觉得奢侈,竟然能将她的头发一把抓在手中。   想当初,她走后,她钻牛角尖得也彻底,学校附近租住的公寓着人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用八四全部消毒……   待到后来反应过来,冲回公寓,迎接她的是一房间的空空荡荡。   方旖急火攻心,立刻打电话给负责收房事宜的陆姐,陆姐唯唯诺诺:“您不是吩咐都处理了?所以……”   “家具呢?床呢?被褥呢?”方旖抱着最后万分之一的希望。   “不是,您说都不要了吗……”陆姐觉得自己真委屈,明明理直气壮,明明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都打包拍照给方旖过目了。   当时方旖怎么说的?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不是让你全部处理了?   还来问?问什么?要不要我给你把收旧的电话联系好?   陆姐至今记得她那天被呛得多面红耳赤。   所有随身物品处理了,所有家具家电也处理了。明明都是方旖的指示,怎么才不过几个月,就变卦了?   对不起,时间不能再来,世界上没有后悔药,那些东西估计都在废品回收站转了几手了,反悔不了。   陆姐嘀嘀咕咕:“当时都给您看过了啊……明明是您……”   方旖怒而挂电话。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朝着自己发怒。   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一切,她上课的书本,她惯用的茶杯,她梳头的木梳,还有沾染着她身体香味的被褥。   方旖长久的失眠。   失眠的时候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的都是蒋青妍含着泪问她“为什么”的样子。   为什么?   因为她是个大傻子。   为什么?   因为她终将自食恶果。   后来,方旖找到了折中的解决办法。   她渐渐养成了将双手放在心口入睡的习惯,也唯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入睡。   睡眠学家说,这种睡眠姿势最不好,因为会压迫心脏,可能会导致噩梦。   睡眠学家的结论也不完全客观,起码在方旖这里不适用,多方实验,这是方旖唯一能入眠的姿势。   原因也很简单——她的心没有接近过蒋青妍,但是她的双手有。   她的指尖曾经最深入地接近过她。   呵,蒋青妍以为情到浓处她们心灵相通,没想到却是她的指尖最亲密。   呵,方旖原以为能够像丢弃垃圾那样,将蒋青妍抛弃出自己的世界。没想到,放弃了她,便等于放弃了整个春天。   所以,能够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是何等奢侈?   方旖的手,有了新的流连忘返的地方。   酒店有酒店的规矩,必须束发盘头。   “江玉”为了博眼球,故意成天将头发梳成了公主头,半披散着。虽然因此被主管批评,但是“江玉”我行我素。   她相信,一个“以赚快钱”为目的的功利少女,太顺从、太按部就班是不能够达到目的的。   今天,蒋青妍无比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五月的天,已经有些燥热了。今天尤其。   不知道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憋屈,蒋青妍一身一身出汗,脖颈处粘嗒嗒的,都是汗水,头发丝都粘在了后脖子,不舒服得很。   偏生这个老板好像是没感觉到她的一身臭汗,还将手不断在那儿摩挲。   摩挲他个头?有什么好摩挲的?   “他”莫不是不行吧?   先发制人,蒋青妍收起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狠狠地躲开方旖的手,她甚至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顶撞了身前的人一下。   凭着对客房的记忆,蒋青妍抽身闪到一个绝佳位置,背后紧紧靠着墙壁,呈防御状态。   “老板,你该不会不行吧?”她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说了。   方旖终于笑了。   “呵。”她忍俊不禁,她怎么这么可爱?   是啊。你爱她的时候,她的出言不逊,也是可爱。   而,你不爱她的时候,她的掏心挖肺也是煞笔。   不,不是的。   哪怕自欺欺人的想要报复的时候,方旖也觉得蒋青妍是世间最可爱的天使。   她那样美好,美好到即便是恶魔附身的方旖也不忍下手。   她无数次地想要放弃。哪怕临到最后一刻,她也是想要放弃的。   只不过……只不过时机太差。   若不是当天,方依婷告诉她要结婚的喜讯,她怎么会这样仓皇地推进报复的议程?   不,不能够这样推卸责任。   是她的选择,便应该由她自己承担后果。   关方依婷何事?关蒋冬平何事?   万方有罪,全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方旖一人罢了。   方旖的笑声收敛了下来,她重新静静地注视着蒋青妍。   蒋青妍终于再不懈努力中解开了身后被绑缚着的手腕。   她陡然动作,想要扯掉覆盖在脸上的眼罩。熟料对方的反应比她还快,蒋青妍的手刚刚从柔软的丝带中解脱,就被人握住,然后硬生生整个人被抵在坚硬的房间墙壁上。   “彭!”   “我操。”蒋青妍低声咒骂,对方不是省油的灯,她还推测她阴柔势弱?她见鬼的是个暴。力分子。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似乎不是“他”,是“她”?从那个笑声中隐约分辨。   蒋青妍安慰自己,再强壮的女人,力量上也是不如男人的。   “老板,发什么火?还要不要做了?我可申明,做可以,价格也要先谈拢的。”   蒋青妍想再确定对方的性别。   “一个钟,我要五千块。”她故作沉思,“从我进门开始,现在已经一个钟了吧?你不在的时间也算啊,我们穷人的时间不宝贵吗?”   方旖看着她困兽之斗,越说越离谱,好像她真的就是做这个生意的,好像她就是唯利是图的赚快钱少女。   方旖有些不满她的喋喋不休,她的呼吸喷在蒋青妍的耳朵旁,温温热热。   蒋青妍感受到温暖的水汽,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片刻的松懈,方旖的唇印上了她的脸颊,吻到耳侧,将那一只小小的耳垂包裹在唇齿之间。   像是报复她方才的出言不逊,方旖用牙齿轻轻地撕扯着蒋青妍的耳垂,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撕咬之后,又用柔软的舌尖安抚她,给与最温柔的前戏。   蒋青妍后背冷汗涔涔,为什么,这种感觉那样熟悉,身体甚至早于大脑作出反应,她甚至有了感觉。   怎么会这样?   蒋青妍奋力一击,她的双腿是自由的。她痛击对方的腹部,终于听到一声嘶哑的闷哼。   下手真狠。   方旖的肺都差点被顶出来,她不敢回击,只能捂着腹部痛苦地闪躲。   电光火石,蒋青妍把握住最佳时机扯开了那个碍眼的眼罩。   她一瞬间不能适应房间里的光线。   迷濛中,她终于看清楚这个有奇怪癖好的“老板”的样子。   那样陌生,那样熟悉。   ——似是故人来。   不,似是敌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谁是你故人。我们是敌人。   方旖:你说的都对。   方旖:相爱相杀,有多恨,有多爱。例子看我就知道。   蒋青妍:你放屁。   方旖:不要说脏话,不利于小朋友早教。 第30章 什么癖好?   呵。蒋青妍一声冷笑。   方旖心中一阵懊恼,轻敌了。谁想到士别三日,曾经温顺可人的女孩子竟然变得如此张牙舞爪?像极了一只浑身像长满倒刺的狐狸。   呵,方旖心中感慨,是谁让她长出了浑身的倒刺呢?   “方大少竟然有这种癖好?”蒋青妍手指死死捏着沙发背,竟然在微微发抖。她明明更应该夺门而逃,但是她忍不住出口质问。   什么意思?分手之后她的恶习到底沾染了多少?   抽烟喝酒看来已经不能满足她?   她竟然开始玩女人?还是幼女?开酒店?到底是做生意还是拉皮条?   蒋青妍横眉怒目。即便知道社会总是黑暗,即便知道世上的恶人如野草,杀不尽斩不绝,但是发现苦苦追踪的对象竟让是曾经的枕边人……   还是让蒋青妍在心理上难以接受。   是谁都好,为什么是她?   “哦?什么癖好?”方旖揉着疼痛的腹部,直起了身子,“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江玉?”   蒋青妍暗暗啐了一口,她太过于诧异,错失了最佳时机。而且,她自曝其短,她是江玉,她不是蒋青妍。   蒋青妍在心底盘算着脱身的可能性。方旖的体能她是知晓的,胜过她太多,硬碰硬不是好策略。时至今日,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老板,怎么个玩法?”蒋青妍深呼吸,重新扬起笑脸,“咱们不能总蒙着眼睛,蒙着眼睛有什么意思?”   “怎么样才是有意思的?”方旖见招拆招。   “要不,你先洗澡?”   “我为什么要洗澡?”方旖还是那一副明知故问的讨厌嘴脸。   像是一只将老鼠堵在洞外的狡猾猫咪。玩着欲擒故纵的游戏。   对,她是老板,服务人员怎么能够要求老板沐浴更衣?老板才是具有主动权的那一个。   “那,要不,我先洗澡?”蒋青妍退而求其次。   “你又为什么要洗澡?”方旖眨眨眼睛,仿佛真的不明白蒋青妍的意思。   蒋青妍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我浑身都是汗,臭死了呢。”她尽力扯出纯良无害的尬笑。   “可是我觉得好闻极了。可能——”方旖沉思了几秒钟,“这就是我的癖好呢?”   方旖回答蒋青妍的问题,她有什么特殊癖好吗?   没有的。她的唯一癖好——   ——是她。   蒋青妍有一句妈卖批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房间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服务员的衣服过于厚重,蒋青妍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是顶楼的高级套房。   跳窗是万不可能的,唯一的出路只有大门而已。蒋青妍开始考虑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万一不成,万一……她皱着眉头,好歹也要留下证据。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朝门口方向挪了一小步。   方旖双手抱着胸,冷静地注视着她——   “这么缺钱?”她忽然说。   蒋青妍一愣,什么?   旋即明白,她说的是江玉的人设——想赚快钱的未成年无底线少女。   同床共枕三年,蒋青妍不信方旖认不出她。   那唯一的可能性——方旖认为虽然名字身份是假的,但是认为她的目的是真的——赚快钱。   那她为什么用一副死了爹的表情看着她?   她蒋青妍过得好与坏同她有什么关系吗?   再说,她过得越是颓败腌臜,难道不是越对她方旖的胃口?   毕竟,她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毁灭她。毁灭她们。   “那当然,钱,谁不喜欢!”蒋青妍眼睛发亮,她终于找到了方旖的破绽。   方旖有轻微的洁癖,她享用过的东西,怕是不想让别人也享用,尤其是她可能在抛弃了有机会还想要用一用的。   “方大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入行挺久了。我什么规矩都懂,我什么事情都肯,甚至要激烈一点……我也能够奉陪的。”   蒋青妍的话越多,方旖的脸色就越差。   蒋青妍知道自己赌对了。   “怎么做,做多久,甚至你想三匹四匹五匹都是可以的……唯一的条件——方大少,您是金主,您是老板不假,但是在商言商,多劳多得,我收费公开透明,要先看到钱,我才……肯的。”   看着蒋青妍一副“我就是送外卖的”样子。明明知道不是真,但是方旖的心还是跳了两个节拍。   她想,万一是真的呢?蒋青妍那样信誓旦旦,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不然她怎么可能蹦出那些专业的词汇?   她怎么可能知道计量单位?她怎么可能打入荷塘夜色这间顶层套房?   方旖的眸色越来越深……   她忍不住分析:当年的她走投无路,万一真的山穷水尽了呢?   蒋青妍有多少存款她知道,蒋冬平需要女儿资助,她也知情。   曾经的蒋青妍,就是靠着奖学金和打工挣钱维持生计,直到她们同居之后经济状况才略有缓和。   而就在她们分手前夕,蒋青妍还替她垫付了旅行费用,虽然不多,但是对于蒋青妍已然不菲。   方旖当时做的淋漓尽致,事后噩梦连连,她想,一个努力打工给自己交学费的少女,陡然之间既失恋,又失学,还要遭到至亲的误解……她该怎么办呢?   方旖也不是没有动用关系地毯式搜索过。   但是一来时间间隔太久——从她们分后,到她开始寻找蒋青妍已经前后半年。   半年时间,足够蒋青妍母女上天下地。   二来,蒋青妍看着文文弱弱,做起事情来壮士断腕。她同她的割裂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别说互通消息了,所有账号户头全部注销清空。   蒋青妍硬生生从这个信息化社会中消失了……   方旖不肯相信,甚至动用了私家侦探,掘地三尺地发了疯地寻找。   还是方依婷制止了她这种疯狂的举动。   “她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确定她会跟你走?还是你能拿什么,让她重新爱上你?”   彼时的方旖,颓败的很。虽然在商场上所向披靡,但是在生活中她放浪形骸。   她抽烟,一支一支地抽,一天一包两包三包地抽,抽到屋子里面都是浓浓的烟雾缭绕,抽到方依婷一度以为家里失火。   她酗酒,几乎是一睁开眼睛就翻冰箱找威士忌,橙黄色的液体如水一般灌入喉咙,经过了那段时间的洗礼,她没有酒精中毒就已经是万幸。   她还喜怒无常,常常半夜三更自己不睡觉就罢了,想到什么就要给电话将下属从睡梦中惊醒……   这样的方旖,有什么值得蒋青妍驻足的地方?   冷静下来,方旖自己也不相信,这样的自己蒋青妍会看得上一眼吗?   她闭闭眼睛,瓮声瓮气地问方依婷:“那我怎么办?”   这是她走投无路之后最后的救命稻草。方依婷,到底是亲人,血浓于水,方依婷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方依婷叹息,又想将女儿暴揍一顿,又想将她搂在怀中安慰。   两难。搅黄了自己婚事的方旖,同时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   方依婷蹲下来握住女儿的手:“振作起来。健康、积极、向上,用你最佳的状态,赢回你的女孩。”   方旖别无他法,唯有奉若神明,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一条明路、一个信念,她能活生生将自己憋死。   所以,蒋青妍才看到了眼前这个方旖。   虽然从事酒店生意,但是她滴酒不沾,何止,方旖的生活状态前所未有的自律。   每日早跑风雨无阻,一日三餐低碳克制,周末搏击代替应酬……只除了睡眠。   她总是夜夜难以入睡,因为不知道梦境中的蒋青妍是笑着依偎进她的怀里;还是横眉怒目叫她滚开……   连睡觉,都像是一场豪赌。   蒋青妍以为自己成功激怒了方旖,方旖起码会嫌脏膈应,便不会碰她。她于是说的更加天马行空、肆无忌惮。   那些劳心劳力搜集起来的资料,全部在脑海中记熟了,信手拈来。   “我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价格到位。你喜欢什么呢?”   “角色扮演?我可以的,你希望我是未成年少女?还是成熟少妇?甚至,我可以扮演哺乳期少妇……”   “凌虐?也不是不能接受,看你的价格咯……肯定是要加钟的。”   “多人?也可以,但是如果受方只有我,要加加加倍……”   胡话还没说完,天旋地转,方旖硬生生将她拖进了卧室。   酒店顶套的大床采用了最好的乳胶床垫和丝绸四件套,蒋青妍没有被撞疼,但是她被方旖暴戾的目光吓到了,心底发凉。   “再给你一次机会。”方旖的语气冷冷的,六月飞雪,像是堕入了北极冰窖。   “什么……机会哦……”蒋青妍是真不明白。   方旖的手已经死死捏住蒋青妍,像是一言不合就要将她撕碎。   说实话,蒋青妍确实有点害怕了。   虽然不是没睡过,但是从前好歹是两情相悦的你情我愿,现在……   虽然她嘴硬着一直在谈论价格,但是她还不至于为了一篇报道贡献出自己的贞操。   尤其是对像还是她……   蒋青妍有些后悔,今天这事情本来就有点不合理。早在张有贵找到她的时候就应该拒绝的。   贪心了……   “喂喂喂!”话没有说出口就感觉方旖兽性大发,不顾她的挣扎竟然开始撕扯……   “你够了……”蒋青妍再也装不下去,手脚并用,又是踹又是踢又是打,方旖并不还手。   她肆意游走在自己想要游走的地方。   蒋青妍只能够死死护住自己的裤子。   工装裤里面有玄机。糟糕了,方旖用蛮力扯了下来。   蒋青妍闭闭眼睛,完蛋了。她一定会发现的……   方旖的手却忽然推开了。手走了,身子也走了。   方旖喘着粗气,坐在床边缘平复自己的心情。   蒋青妍手脚并用在空气中乱扑腾,虽然是胡乱扑腾,也有好几下打在方旖的身上背上。   方旖毫不在意。   蒋青妍也冷静下来。   “你——”   “你走吧。”方旖长长舒了一口气,“快走,趁我还没有后悔。”   蒋青妍来不及考虑,草草将衣服整理好,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冲出豪华套房。   随着关门声,房间内,方旖忽然失笑。   她怎么会有这种胡乱想法,蒋青妍怎么可能真的“送外卖”?   她摸到了蒋青妍工装裤里面的秘密。   ——一个小型窃听器和录音笔,牢牢地绑在隐蔽处。   她怎么可能自暴自弃?   方旖笑了。发自内心的愉悦。虽然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反正知道,她不是自暴自弃的蒋青妍,这就足够了。   至于其他,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只有她最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就是内啥,小妍绑了个录音笔在腿上。完了方旖摸到了,还挺开心XD 第31章 路漫漫   蒋青妍落荒而逃。   她不会承认自己是“逃”,更加不会承认自己是“落荒而逃”。   蒋青妍几乎是飞奔回了员工更衣室,路上仓促还撞到了张小可。蒋青妍顾不上说什么。   张小可本来就对蒋青妍不甚满意: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这个江玉还一副清高的样子。不施粉黛?呸,她才不信她真的不化妆,化男人看不出来的妆才是真高级!不是绿茶是什么?最厌恶又当又立的人设。   蒋青妍仓皇闪入了更衣室,张小可暗暗啐一口。   张小可转头扭着腰对族叔张有贵抱怨:“您看看那个江玉,目中无人的样子……”   张有贵拍着张小可的手安抚道:“她最近走狗屎运,被金主看上了……”   言尽于此,张有贵也知道轻重,不能随意透露方旖的讯息。   张小可眼睛里发光,娇嗔:“这种好事情,您怎么不想着您的世侄女我呀……”   张有贵心道:我哪里是没有推荐你,分明是人家金主没有看上你……   嘴上却还是安抚道:“让她打头阵,咱再看看金主的反应……要是大方,我们也不迟……”   转头张有贵就去了员工休息室。   这里是不能待的了,蒋青妍草草收拾了东西正欲要走。   张有贵贼眉鼠眼地进来:“小玉啊,怎么说?是不是要谢谢你张叔?”   哟,现在不是张经理了,是张叔?   蒋青妍在心中恨不得将张有贵大卸八块,得亏她是蒋青妍,若真的是“江玉”,已经在一夕之间沦为堕。落少女……   蒋青妍冷笑,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明说想要进行那样子的金钱交易。   但年轻貌美、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身边又无父母亲人撑腰,本就沦为一道桌上美食、食客人人觊觎。   蒋青妍虽然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即便有意识钓鱼,也掌握着根本的分寸。但是没有用,她犯有原罪。   就像社会苛责那些被侵犯女孩子:为什么身穿吊带?为什么举止轻佻?为什么浓妆艳抹?为什么被强迫还不去死……   狗屁的女性诱惑论。狗屁的性别歧视。   假使有罪,她“江玉”也是怀璧其罪。   正应了那句老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这张有贵还有脸前来问好处?   好他个头。   也不怕把自己“好”到号子里去。   蒋青妍不欲理会张有贵,侧身就想避开了走。   那张有贵不依不饶,见蒋青妍一副不买账的样子,心生恼怒,甚至出手拉住了蒋青妍的胳膊……   令人厌恶的肢体接触。   蒋青妍脸色发寒,就是这些吸血虫,在背后推波助澜,赚起年轻女孩的皮肉钱一点都不会有负罪感。   涉世未深的女孩子,若是经济压力再重一点,便容易走歪、走捷径、寻轻松的营生。   年长者有年长者的义务,不能做到规劝扶正,起码也不能助纣为虐。   然,敌强我弱,这里是他张有贵的地盘。   蒋青妍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但是不行,还不到撕破脸的时机。   “张经理,你……”   “张经理,江玉小姐可在吗?”有人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尴尬。   张有贵定睛一看,竟然是金主身边的钱建雄。   虽说都是打工人,但是钱建雄的段位可不比张有贵。钱建雄是集团顶层的红人。   张有贵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钱经理,大驾光临……”   “我找的是江玉小姐。”钱建雄一副“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刚在做什么我可看得一清二楚”的表情。   张有贵心下打鼓,面上还是笑:“在呢,在呢,我正还在问小玉有什么需要可以提,请假休息也是可以的……”   钱建雄不耐烦同张有贵应酬,迳直走到蒋青妍面前,神态恭敬:“江玉小姐,我们老板向您问好,并将这个交给您,说您……缺少代步工具。”   张有贵一看,差点没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是一辆跑车钥匙。方旖自己的座驾——顶级的保时捷跑车。   虽然不是方旖豪车中最名贵,但是方旖最喜欢。一次内啥就有一辆跑车?抢。银行的效率都没有这么高吧……   张有贵一边郁闷,一边两眼放光。   张有贵只觉得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张小可知道,否则那小妮子还指不定怎么想的呢?估计嫉妒得要发狂了。   蒋青妍的脸上却并无喜色。   呵,典型的买卖主义,花钱就能摆平一切吗?跑车?她蒋青妍是会接受的人吗?   还真是……   蒋青妍伸手接过了跑车钥匙。   “谢谢小方老板。”蒋青妍笑得纯真无害。   钱建雄明显松了一口气。“不客气。”钱建雄眼观鼻鼻观心,“我们老板还说,您指名道姓叫她方旖就行,别小方老板小方总的,见外……”   张有贵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这个江玉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方旖脸上的笑容挂到转角就消失了。   手指上的钥匙圈飞快地转了两圈,一不小心,“啵”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酒店转角处的垃圾桶里面。   “呀,脏了呢。”蒋青妍哼哼了两声,“脏了的东西,怎么能要呢?我又不是捡垃圾的。”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疾步向外走去,她打车离去。   几分钟后,钱建雄将那保时捷跑车的钥匙消了毒,用托盘陈着端到了方旖的面前。   “怎么?她没要?”方旖不意外。   “不,事实上江小姐收了。”钱建雄有些难以启齿。   方旖抬头,眸色中有些凝重:“说。”   “江小姐收是收了,但是……”钱建雄有些不敢看方旖的脸色,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但是,转头就给扔了……”   方旖手中拿着的资料“啪”第一声重重地甩在老板桌上。   “谁惹她不高兴了吗?”语气是阴测测的。   钱建雄心中腹诽:还能是谁惹她不高兴?还不是您吗?   但是他钱建雄能够做到高层也不是吃干饭的,他迅速开动大脑,然后想出了绝佳的回答。   “是啊。”钱建雄一本正经,“那张有贵张经理,啧啧……竟然敢缠着江玉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向这样手脚不干净,喜欢揩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那张有贵确实动手动脚的不怀好意。   方旖手中的资料,又是一记“啪”狠狠地拍在桌面上。   钱建雄心想:什么资料呀?哪个项目经理上交的啊?当了老板的出气口,不知道是幸呢?还是不幸呢?   不过可以肯定,那位张经理是未来日子很不幸啦!   蒋青妍打车直奔编辑部,中途致电主编林凡,林凡不在总部,于是蒋青妍又让司机掉头去了林凡家附近的咖啡店。   林凡已经候在咖啡店,给她点了冰拿铁。   蒋青妍下了车,直奔桌前,拿起咖啡仰头猛灌,如牛饮水。一口气就喝了三分之二,心才安定下来。   林凡狐疑,这不是遇事不乱的蒋青妍。   “后面有老虎追着你?”她打趣。   “何止是老虎,是洪水猛兽。”蒋青妍自认倒霉。   “自古只听说红粉骷髅胜过洪水猛兽,看来对方是名艳女。”   林凡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看来她对现状的认识不够严肃。   蒋青妍叹一口气:“项目黄了。”她说。   林凡这才正襟危坐:“真的假的?你不是已经潜伏了月余?就这样前功尽弃?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有什么风格?”蒋青妍自嘲,“自认倒霉,愿赌服输,接下去给你写三个指定报道。”   指定报道,就是命题作文,曾经蒋青妍最厌恶。她情愿用冒险替代歌功颂德的平庸。   林凡这次是真的诧异了,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林凡追问:“你不是遇难而上的人吗?怎么能半途而废?”   蒋青妍无奈地摊摊手:“总不能搭上身家性命吧?”   “这么夸张?”林凡有些难以置信。   蒋青妍点点头,不欲再说。总之,这个项目黄了。但是黄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来日方长,她不过暂时将这个项目搁置罢了。   “再等等机会吧。”蒋青妍叹气,“荷塘夜色是不能去的了。”   林凡点点头:“放几天假吧,你也应该去接枝枝了。”   枝枝啊。蒋青妍的眉目柔软下来。她的枝枝啊。   “给你看看枝枝的照片,她最近长大了,臭美了呢。”提到枝枝,蒋青妍那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才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张鲜活的脸。   蒋青妍从手机中调出女儿的照片,那是一个团子一样的肉包脸小朋友。一脸神气地站在滑滑梯的最顶端。   “枝枝啊。”林凡也是一脸柔软,“所以,为了女儿你也少做点这种危险项目吧。”   林凡的语气很柔软,这个蒋青妍什么都好,就是太倔强。   这种以深入虎穴的亲身经历作为基础的报道确实震撼,但是震撼的代价是危险。   林凡认为,生命诚可贵,要是蒋青妍因此受伤受害,作为直属上司的她怎么对得起两岁半的枝枝?   蒋青妍收起枝枝的照片。   “但是,这是我的理想和信念呀。”蒋青妍正视林凡,“作为一个新闻人,最基本的价值是什么呢?赚很多钱?有人多人爱?不,都不对的。”   “作为一个新闻人的基本价值是——用我手中的笔和键盘,将真实的一面曝露在公众面前。道阻且长,路漫漫总要有人步履蹒跚着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方依婷:我说过她不喜欢跑车吧?   另,妍妍价值观满分!最高! 第32章 枝枝。   不论在旧情人方旖面前,还是在顶头上司林凡面前都能够不卑不亢的蒋青妍,在苗班老师的面前拘谨得像是一个孩子。   “我一定加强管教……”蒋青妍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枝枝小朋友是个小姑娘,但是女生男向,按照老师的话来说,比班级里面最皮实的男孩子还要皮上一倍有余。   其实老师这话也不妥当,什么叫比“班上”“最皮实的”“男孩子”“还要”?   这话听着挺别扭的。   怎么?你们班级就能够以偏概全?怎么?是女孩就必须文静瘦弱?   怎么?皮实还有错了?皮实不是好事情吗?皮实是活泼健康的另一种说法……   虽然心中腹诽,但是表面上姿态恭敬得很。   蒋青妍不住点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自己生的女儿什么德行,蒋青妍其实心中有数。   怎么说?   枝枝小朋友生性热爱集体生活,这是好事情。更棒的是,枝枝小朋友上苗苗班开始,一天鼻子都没有哭。   她每天都乐呵呵地背着自己的小书包上学,又勇敢又独立,简直是新时代的女性代言人。   这是好事吧?   但是枝枝小朋友有恶趣味。   每天早早来到学校,枝枝小朋友既不玩积木也不看图画书,她喜欢静静地等在班级门口。   每当进来一个抽抽噎噎的小朋友,她就恐吓人家:“你妈妈不要你了。”——这是直截了当的造谣。   “你外婆跑掉了,我看到她去抱别的小朋友了。”——这是信口开河的捏造。   “你不听话,你妈妈给你生弟弟妹妹了。”——这是掐住了对方的软肋,打蛇七寸。   “一会把你关在小黑屋里面,这么黑,这么黑!”——   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这么大,这么黑!营造了无与伦比的身临其境。   进来的小朋友,本来已经被老师哄得差不多了,在枝枝小朋友锲而不舍的恐吓下,多数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枝枝小朋友呢?   笑眯眯地继续守株待兔。她岂会为了一朵花放弃整个森林?   不,不存在的,她的目标是将苗一班所有的小朋友全部惹哭!   于是另一场混战开始。   苗苗一班每天都是人间修罗场,此起彼伏的哭声绵延不断。   别的班级的老师心有戚戚焉,感慨着命运的眷顾,没有将这个小恶魔分在自己的班级里。   当然也不总是狂风暴雨。   偶尔也会风调雨顺、一片祥和。那一定是因为枝枝小朋友因为各种原因缺席的缘故。   “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关老师气急反笑,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和两岁半的枝枝小朋友进行了一场成人式的对话。   枝枝小朋友颇为自豪:“那样所有的蛋糕都是我的了!我的!我的!”   枝枝一边说,一边标志性的手舞足蹈,画了一个大大的圈,恨不得将整个教室都怀抱在自己的臂弯中间。   看着挥斥方遒的枝枝,关老师扶额,随即拨通了蒋青妍的电话。   蒋青妍苦笑:“要不,我回去揍一顿?”她试探性地提议。   关老师大惊失色:“枝枝妈妈,我们现在提倡素质教育,怎么能动不动就打孩子呢?这是不对的……”   此处省略一千字。   与老师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一个小时交流之后,蒋青妍牵着枝枝的手走出了幼儿园的大门。   蒋青妍按着脑门深呼吸,努力将那种被叫家长的窒息感排出身体。   枝枝小朋友仿佛知道今天自家的妈妈被老师约谈,说话声音也小了,乖巧地跟在蒋青妍的身后。   若不是从蒋青妍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蒋青妍简直就要当她是个好人。   “嘿,小姑娘。”蒋青妍的语气努力轻松,一边开车,一边问枝枝,“为什么呀?为什么吓唬别的小朋友呀?”   “我才没有。”枝枝满不在乎,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手指头在安全座椅的边缘抠呀抠的。   “还没有,我看你就是皮痒!”蒋青妍在后视镜中观察枝枝的神态举止,一脸被抓包但是无所谓的态度,一看就让人生气!   枝枝显然已经对暴力镇压免疫,她充分发扬了什么叫“左耳进右耳出”的不要脸精神。   枝枝扭扭捏捏说了半天有的没的,话题从途径的蛋糕店、饮品店、水果店、零食店到今天午餐她厌恶的胡萝卜番茄汤,包罗万象,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在顾左右而言他这方面,枝枝小朋友段位极高,满分!   蒋青妍气笑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大人,被一个两岁半的小朋友骗得团团转?   还是蒋冬平有办法。   蒋冬平将枝枝小朋友抱在膝盖上,点点她的小鼻子:“枝枝呀,怎么今天鼻子这么长?你做什么了呀?”   “我没有讲大话。”枝枝捂住自己的小鼻子闷声闷气,“阿平,你今天在家有没有想我呀?”   “我想你的呀,非常非常的想你。你是阿平最喜欢的枝枝呀。”   蒋冬平从肢体动作到说话语调,昔日凌厉的棱角因为小团子全部收敛。   生而为人,不是必须生儿育女,也不是只有生儿育女人生才会完整。   只是经历过生育、养育这个阶段之后,人的体会和感悟会有所不同。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个刚不是一味的硬杠,是从此刚柔并济、进退有度。   夕阳正好洒在这个位置。   她们娘仨的客厅一如既往狭小、逼仄、甚至只有一扇小窗户透入光亮来。   但是,阳光柔和,洒在三个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神奇的光晕。   遇到方旖的恼怒、追踪报道的失利、被老师约谈的尴尬以及生活的所有不顺心和小挫折,在此时此刻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一切都归于平静、安和。   蒋青妍的心,终于沉静了下来。一念成佛,她忽然觉得一切不过是小事。   枝枝健康、聪明、漂亮,虽然不听话、爱捣蛋,但是瑕不掩瑜。   有什么好较真的?   蒋青妍忍不住想,她到底是真的觉得枝枝不对,还是被老师约谈面子上挂不住?   “阿平,我也很想你很想你。”枝枝小朋友才是社交高手,她双手搂着蒋冬平的脖子,然后一个吻接着一个吻地印在蒋冬平的脸上,吧唧吧唧,蒋冬平的脸上尽是她的口水。   “所以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明天我不去上幼儿园。”   “原来,你是不想去上幼儿园才做这么多的事情呀?”蒋冬平作恍然大悟状,“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呢!”   “嗯!”枝枝小朋友脸红扑扑的,“没事儿!”她颇有些江湖豪气。   “可是,妈妈有妈妈的工作,阿平有阿平的工作,枝枝也有枝枝的工作呀。要是大家都不工作,枝枝就没有巧克力吃……”   提到巧克力,枝枝忽然像是被掐住了尾巴,她从蒋冬平的膝盖上迅速跳下来,“哆哆哆”地跑到她存放零食的小罐子旁边。   仔细检阅之后,枝枝苦着脸:“大巧克力只有三个了,吃掉就没有了。今天吃一个,明天吃一个,大明天吃一个就没有了!”   说着,颇为难过地低下头,像是经过了生死抉择,枝枝烈士断腕地对蒋青妍说:“那好吧。你去上班吧。”   仿佛是对蒋青妍天大的恩赐。   人小鬼大,让人忍俊不禁。   蒋青妍蹲下来,同枝枝平视:“那枝枝呢?”   “枝枝……”枝枝歪着脑袋,“我可以跟着阿平吗?”   “枝枝想阿平,枝枝也想妈妈,那关老师、张老师会想枝枝吗?”   “会的!”枝枝证据确凿,“还有王老师,王老师最喜欢枝枝。”挥舞着小拳头。   “还有小布丁、小苹果、王泽轩、郑佳丽……他们都喜欢枝枝,都会想枝枝,怎么办呢?”   “枝枝一天不去幼儿园,小苹果想枝枝一天;枝枝一个月不去幼儿园,小布丁就有新朋友了,忘记了枝枝。大家都忘记了枝枝。其实吃亏的是枝枝是不是?”   “是。”枝枝终于服软,“我不要被忘记。”她说,崛起嘴巴,气鼓鼓的。   “枝枝不去上幼儿园会被忘记,没有人再和你一起玩;枝枝吓唬别的小朋友,就会被讨厌,也没有人和你一起玩。所以……得不偿失是不是?”   “所以我不吓唬他们了。”枝枝小朋友自动自觉的接上话。   “真棒!真是一个非常棒的小朋友!讲道理的枝枝!”蒋青妍给枝枝竖起大拇指,她从不吝啬对枝枝的赞美。   小朋友这个年龄阶段,做错事、甚至闯祸惹事,都不是大事。原则是原则,批评要批评,赞美也要真赞美。   蒋青妍还欲趁胜追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接下去要说的话。   蒋冬平将枝枝重新抱在膝盖上。   蒋青妍接听了电话,是上司林凡。   “嘿。”林凡语气中掩不住的兴奋,“你做什么了?”   “什么?”蒋青妍不明所以。   “江玉的账号上,被打了一万五,怎么回事?你还做生意了?乖乖,厉害了你!”   “江玉”不是凭空捏在,她真实存在,是林凡家的某位亲戚家的小孩。   为了追求客观可信,在布局初期她们用“江玉”的身份信息开了户头。   “啊?”蒋青妍走向窗口,耳边传来蒋冬平对枝枝的谆谆教诲,“这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旋即,蒋青妍忽然醍醐灌顶——   “一个钟,五千块,谈好价格才能做生意……”她想起慌乱中对方旖的信口胡诌。   “从进门开始算起啊,等你时间也算……”   呵,还给她四舍五入了?给她算了三个钟?   蒋青妍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果然有钱可以为所欲为?果然有钱,可以将别人的自尊踩在地上碾压?果然有钱,旧情人也可以买来睡一睡?!   蒋青妍冷哼了一声。   “怎么说?原路退回?”林凡翻着手机记录,这钱,拿了不合适,不拿……好像也不合适?   “退回干嘛?是我的劳务所得啊。”蒋青妍浑身发寒,“咨询下法务,把打款收款记录给存档了。然后把这钱,全数打给我。”   “呵,没想到,去酒店打个工,还有外快挣?啧啧,要是这钱是官方渠道来的,还指不定能挖出点什么。”   蒋青妍自言自语,听得林凡背脊发凉:“你真和他们杠上了?”   “他们”是谁,林凡不得而知。   只是那种志在必得的戾气和斗志,在蒋青妍身上也好久不见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作者君要出去浪两天了。   六月开始日更(努力存,握拳!) 第33章 我不好说话   江玉已经三天没有来上班了。   旷工三日,按律可以开除。   但是张有贵实在是不敢,他怯生生地跟在方旖的身后:“小方总,这个,江玉是本市人,她或许……住在家里……也未可知?”   “那她家在哪里?”方旖的眸色是冷冷的。   扫过员工宿舍简陋的八人间,窗户上的水蓝色窗帘半遮着,遮住了方旖脸上冷峻的神色。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曾经,她也是在八人间里遇到蒋青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当时的蒋青妍还青涩、还稚嫩、还……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   方旖打量这个凌乱、狭小的员工宿舍,四张上下铺横七竖八,上面堆满了杂物。   女宿,也是内衣袜子的乱飞。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不通风造成的霉尘味道。   连呼吸也变成了奢侈,枉论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谈不上任何居住环境。   比H大的八人间宿舍还不如。H大的八人间宿舍好歹还有书桌和衣柜。H大的宿舍……好歹那里是单纯的学习地方。   脏乱一些、逼仄一些,嘈杂一些,但是未来可期。   有能够期待的未来,有能够相濡以沫的青梅竹马……什么苦都不是苦。   方旖莫着不锈钢床架,这里呢?   衣物也只是用周转箱随意塞着,窗帘上的污渍不知道何年何月染上的,这里没有书桌、没有课本,没有蒋青妍心心念念的莎士比亚和纪伯伦。   这里哪里有一点蒋青妍的痕迹?   “哪一张是江玉的?”方旖扫过这凌乱的房间,虽然告诉自己蒋青妍一定有目的,但是什么目的让她屈居在这样的环境里?   融为一体?   方旖有些不忍想下去。蒋青妍在吃苦,她的锦衣玉食便显得那样可笑。   方旖恨不得将这三年的时间重头来过,用苦行僧般的修行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方才能觉得心中好受一些。   没当班的女工打着哈欠指了指靠墙角落里一张上铺:“那张,她三天没回来咯,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中年女工一脸倦怠,她就不明白了,领导来视察就能不让人睡觉吗?语气带上了三分恶。   巴尔扎克教会我们的,肮脏的底层社会永远繁衍不出高尚的情操。越穷困,越潦倒,越自私,越污秽。   “不会回来咯,年轻女孩子,好皮囊,大把好出路,谁干这个?”   中年女工嘀嘀咕咕的,语气上挑,带上那么些意味深长——   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好皮囊是天生的老天爷赏饭吃,不加以运用,便是暴殄天物。   女工半是眼红羡慕,半是自怨自艾:“谁年轻时候没有男人追着?呵,花无百日好……”   话是越来越听不下去,钱建雄一个箭步上来:“谁叫你说这么些有的没的。”他粗暴地打断女工的话头,也是救了她一命。   眼前这位小姐,可是容不得别人亵渎那位姑娘的……   女工嘀嘀咕咕:“不是你们问的嘛。”她就不明白了,那江玉看着也就是一个那样的姑娘。   怎样?人尽可欺的柔弱。   她四十多年的眼光不会出错,不出三两年。不,三两年都是说的有些长了,不出三两个月,定然是要爬上某个老板金士的床的。   即便自己不愿意?   哪里容得她不愿意?人生在世,谁不是随波逐流?不是心甘情愿的爬,就是被人绑着地送。   在这腌臜的地方,谁比谁高贵?   钱建雄又口头训诫了女工几句,旋即将那女工指明的,属于蒋青妍的物品一一打包。   东西少得可怜,仅随身一两件换洗衣物,生存的需求被降至最低。让人忍不住狐疑,那个女孩子真的真实存在?   或者仅仅是存在在画本子中的天仙下凡?在此间停留了一天两夜而已?   方旖不死心,她翻开蒋青妍的被褥,一支用了一半的国货润肤乳被人遗忘,留在枕头边上。   方旖打开,在鼻尖嗅了一下,是蒋青妍的味道。   “行了,收拾好了就走了吧。”她将那半支润肤乳收进口袋中。   方旖正欲离开,门口一个半藏半掩的身影闪了出来:“小方总。”   女孩子的声音稚嫩,然,也非常动人,带着粘腻的欢喜雀跃。   方旖顿足,转头,漂亮的丹凤眼微微眯着,她想起这个女孩,张小可。   “小方总,我叫小可。”张小可怯生生地走上前,“您是要找小玉吗?我同她要好,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方旖不动声色地挑眉:“你同她要好?”她问,语气上扬,有那么些不动声色的不爽快。   “是呢。”张小可看不出来,她只觉得眼前的女人英姿飒爽,单单站着,那种贵气已经逼人。   那种不属于这个地方的贵气,嗅一口,带着金钱的芬芳。   张小可于是尤其心动。更加想到这个金士竟然在一夜内啥之后,送了江玉一辆跑车?   张小可何止是心动。偏生这个金士年轻、俊俏,生得那样好看。   凌厉的眉角、泛着桃花的丹凤眼、还有那一副结实消瘦身板,穿着西装,有一种禁。欲的诱惑……   听传闻,这位小方总是喜欢女人的……张小可想,对象是她的话,她愿意啊。   何止愿意……   张小可舔舔嘴唇,别人不给机会,自己就要争取机会。   你看,她不仅同方旖搭上话,有可能还能更进一步呢!   张小可上前拉了拉方旖的衣角:“小玉平日里朋友也不多,就能同我说两句话。我知道她住在市区的某某小区,我同她走过一两次……”   方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她甚至低声同张小可搭话。   “哦?是吗?”   “那个小区是市中心的棚户区吧?你去那儿做什么呢?”   “你们的工资这么少的吗?工作强度又这么大?”   “你真是辛苦了,难为你这么小小年纪……”   诸如此类。   张小可眉飞色舞:“我可以带你去的。”她近乎贴在方旖的身上,那种妖娆的、扭捏的、欲盖弥彰的意有所图。   张有贵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说顺利?好像挺顺利。但是好像有些什么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方旖被张小可拉着就往外走。   临出门,远远的飘来一句:“要请假吗?我可以付你请假工资的,三千块够不够……”   张小可的声音中则带着欣喜:“够了够了……您真是第一个好人呀……”   待众人散去,那中年女工恶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真是脸皮厚哦。”   谁不知道那张小可素来看不惯江玉,仗着自己是那张有贵的远亲,明着暗着给江玉下绊子,还敢说是“要好”?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睁眼说瞎话这么不要脸的。   中年女工本同江玉没多少交情,但是和张小可比起来,她倒是又要替江玉鸣不平了。   怕是这份美差要黄咯。   谁能扛得住张小可这样的火辣辣倒贴呢?中年女工摇摇头。   转头便不在想这些,她上前看看江玉的床位,江玉爱干净,那一床被子比她那一床干净许多的。   女工正欲将那床被褥挪到自己床上,想来江玉也不会回来,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   钱建雄忽然返回,将那一袭被褥也打了包。   “不是你能动的东西。”他冷冷地打断了女工所有的动作,“还有什么?拿了的劝你拿出来,否则,等我查出来了……”   钱建雄人高马大,一脸杀气,那女工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床位上。   几分钟后,方旖收到一张图片,钱建雄汇报方旖,属于蒋青妍的私人物品其实还有两件——一本杂书,是辛弃疾的诗选;   一个卡通娃娃,是一只耳朵极长的毛绒兔子。   “那布娃娃似乎是新买的,还没有拆封。”钱建雄发过来消息,“书本倒是半旧,我会消毒了送到您案头。”   方旖摸索着手机上的照片,简单地回复了一个:“嗯。”   司机老张开着商务车前来,方旖坐在后座,张小可也想跟着坐在后边。   “小可你坐在前面吧,方便你指路。”方旖语气温柔。   “那好吧。”张小可其实想同方旖做一块,那样可以同方旖说些有的没的。但是,方旖这么安排,也不像是有错。   张小可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坐到了副驾驶位置。   老张开车,又快又稳,还不多话,这才是金牌司机。   张小可搭话了两句,自讨了没趣,摸摸鼻子静默地坐着。   车子在市中心兜了一圈,张小可还是没有指出明确的位置。说是这里像,待车子兜到了,又说不是这里。   老张在后视镜中窥了一眼方旖的脸色。   恩,脸色并不是太好。   说实话,这些年小方总的脸色都不大好。   但是今天……   老张噤若寒蝉,不该自己过问的,就不问。   只是这张小可聪明脸蛋笨肚肠,竟然一路滔滔不绝,妄图与小方总搭讪套近乎。   说的话也有些不靠谱,明里暗里指着那位“江玉”小姐做不正经的生意行当。   别说,老张不认识什么江玉小姐,但看这个张小可小姐就觉得不正经的是她吧?   小小年纪的浓妆艳抹,还不止,满口说着“那里嘈杂、混乱,到处是亮着红灯的小发廊……”   边说边掩嘴暗笑,“听说她缺钱,我看她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个的……”   做哪个的?老张是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张小可年纪小小的,浓妆艳抹就算了,嘴上怎么还不积点德?小小年纪嘴巴这样芬芳?   啧啧,老张摇摇头,家教不算好。   方旖将手中的资料摔下,捏着眉心,慢条慢理地说:“小可,你知道吗?”   张小可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你们在酒店做服务生,做六休一不加班,工资是五千块吧?”   张小可点点头,又想:这有什么关系?   “折合单日工资是两百元——我让你请假半日,给你三千元劳务费,算是十倍溢价了吧?”   这个账,张小可有些算不清。什么叫溢价?   怎么,方旖这个三千块是给她的劳务费?劳务……费?   “我呢,不拿月工资,拿年薪。就拿今天来说,我有一个市值千万的项目要谈……若是被我发现你故意耽误我时间——”   方旖淡淡地说,不怒而威,每一个字都很冰冷。   “我定是要你十倍奉还的。”   张小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某小区里的蒋青妍,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一定有谁在骂我?”她愤愤不平。   蒋冬平看她一眼:“确定不是感冒了?”   作者有话要说:方旖:我不好说话。   蒋青妍:哦。   方旖:不不不,不是对你说的。汪……   蒋青妍:真是不会好好说话呢(笑)。   方旖:博君一笑,已经知足。   蒋青妍:少来,还没破冰。 第34章 好,   车子最终稳稳当当地停在市区偏西某个棚户区。   张小可面色犹豫地站在边上。在此次见过蒋青妍不假,但是同蒋青妍交好却并不属实。   在此偶遇蒋青妍,不过一场意外,张小可确实不知道此处是否蒋青妍的住地。   老张将阳伞撑在方旖的头顶,方旖摆摆手,拒绝了。   今天的西晒,分外强烈,艳阳下,更显得这个地方光秃秃的,毫无绿化可言。   拥挤、杂乱、肮脏……   城市中央鳞次栉比的高楼仿佛是遮羞布,将市区这块地区死死地护住、掩盖住,使之不见天日、使之被人遗忘。   目之所及尽数是一些低矮的房子,最老式的筒子楼和违章乱搭的私房矮楼。   方旖一度以为这样的地方早在上世纪末就已经全部规划重整,怎么?   现在的本市,这样光鲜亮丽的摩登都市,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就像是摩登女郎的后背上,贴着大大的虎皮膏药。   而就如同所有低劣的地方,街边的阴沟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和粘腻的油渍。并不比荷塘夜色的八人员工宿舍优厚多少。   方旖的心脏,于是又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诚如那张小可所言,街边一连开着十数家小发廊,所有发廊全部闪着奇异的光泽,现在是下午时分,但是无人营业。   等到月上柳梢,想必此时生意会喧嚣许多。   方旖不愿意再想,单单是想像,都已经成为了对她的亵渎。   张小可撇撇嘴,这里就是这样的环境,她并未信口雌黄,也并未无中生有。也就是在此处,她曾经亲眼见到过江玉。   也并非有意跟踪,只不过当时她来找一个小姐妹玩闹,正好遇见辗转公交至此的江玉。   一身疲惫的江玉同在荷塘夜色中的那股眼中放光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   ——她一定生活不顺遂,连居住也是这种环境。   ——所以她缺钱,缺钱就会做那种事情。   ——哪种事情?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的营生勾当。   张小可看着街边一联排的小发廊,露出会心一笑。   你看,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人才会歧视弱者。明明同为弱者,但是只要知道她比你还要弱小,便会心生欺辱之心。   至纯至善是人,至险至恶也是人。   张小可于是便记住了。没想到,这个不经意之间记住的东西还帮了她一把?   真是生活中不缺少机会,只缺少发现机会的眼睛,还有把把握住机会的……勇气和睿智!   她很是为自己感到骄傲。   然,方旖似乎并不欣赏。   她转头吩咐司机老张:“将张小姐送回去,顺便把酬劳结算给张小姐。”   张小可一愣,她不是“小可”吗?怎么忽然变成张小姐了?   这个转变,让张小可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应该喜悦还是应该佯装娇嗔?   方旖的目光再无停留。   不重要的人,不值得注目。   “不用回来接我,我不用车。”她说,然后径直朝巷子深处走去。   “小方总……”张小可还欲说什么,却被老张一把拽住。   “张小姐,我送您回去。”老张心中暗暗警示自己,以后教育小孩,还是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德字挂帅,情商绝对要训练。否则,以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方旖想找一间咖啡店或者饮茶室。   她在有些狭窄的巷子中来回走了两圈,旋即失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咖啡店?   临街民房全部改成了店铺,一家名为“红姐烤串”的店门口,穿着围兜的老板娘坐在店门口一边刷手机,一边嗑瓜子。   方旖走上前:“请问……”   “哟,吃点什么?”老板娘利落地站起来,将手随意在已经泛黑的围兜上擦了擦,热络地起身,就要将方旖往里面迎。   方旖勉强地看了下周遭的环境。   这里是最入口的地方,靠近大马路,出入人员尽数需要从这里通过。这里的地理位置最优越。   “有啤酒吗?”方旖压住心理上的不适感,她穿着高定的西装,坐进了小店逼仄的座位里面。   “那必须有。冰啤酒?”老板娘利落地将堆着杂物的桌子收拾干净,随手指了指店内墙壁上泛着油光的海报。   “吃点什么?我们的炸串一流哦。”   说实话,方旖大小姐什么都不想吃。   但是什么都不吃,光喝啤酒又显得那么奇怪。   方旖抬手看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钟,论持久战,时间还有很多。慢慢时光难以打法,况且——   方旖敛下眼睑,入乡随俗,难道不应该无限接近她的生活?方旖清清嗓子,叫老板娘看着样子上。   老板娘自称“红姐”,手脚利落得很。不消片刻,冰啤酒和炸串一起端上来。   炸串用不锈钢从餐盘装着,别说,虽然油腻,但是也散发着油炸食物的芬芳。   “嘿,小老板。”红姐继续坐回她惯坐的位置上,“你在等人吗?谁?心怡的男人?啧啧,你这个资质,我们这……能配得上你的不多。”   老板娘是个话唠,虽然方旖一脸冷冰冰的,她照样能够搭上话。   被人称呼“小老板”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习惯这样的称呼。   老板娘说得对,但是也并不全对。   “我什么资质?”方旖惨淡地笑笑。   什么资质?她现在是负一百分,想要追回爱人,难于上青天的资质。   爱人?凭她也配称呼蒋青妍为“爱人”吗?   “啧啧,这么漂亮,家里也富裕吧?除了男人,我想不出你来我们这阳春巷有什么别的原因。但是我们这儿……你在等谁?我猜不出来。”   看来,市井地方出来的人,眼力劲不见得会差。   起码这个红姐目光如炬。   “被姐姐猜对了吧?啧啧,没想到你看着都市丽人的样子,骨子里还是个痴情的老派人?”   “红姐是过来人,红姐教你怎么追男孩。”   “都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啊,那是隔层纱。还是一捅就破的纱。”   ……   午后,难得这么早有客人上门,难得今天又那么清闲,红姐对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不由自主地言传身教。   红姐开始想当年。想当年,她也是小村一枝花;   想当年,能够进城的都不容易;   想当年,谁没有点风流糊涂债?   “原来这里叫阳春巷?”方旖喃喃自语。   “记住了吗?”红姐生怕她记不住,又追问道。   “什么?”方旖其实根本没在听。   “嘿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了吗?死缠烂打呀。现在的人,能叫外卖就不自己烧,能叫跑腿的就不自己送,能花钱的地方就花了钱……但是这相处啊,这相爱啊,不花时间不花心思的,怎么能打动人呢?”   原来,下里巴人中也有阳春白雪。   方旖敛下眼睑,笑一声,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口红姐招牌炸串。   恩,味道是真的不错的。   晚上五点半,红姐家的半大的儿子回来,咕噜咕噜喝了一大杯水,然后,阳春巷的夜市正式拉开序幕。   方旖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近乎贪婪地盯着她,甚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看来那个张小可也并非全然是草包。   起码她运气好,起码她记性也不算错。   方旖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蒋青妍的步伐。   ——   蒋青妍觉得身后有人。   阳春巷不是最适合居住的地方,嘈杂、拥挤、鱼龙混杂,周边多数是打工人。   但是这个地方房租便宜、交通便利,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蒋青妍的步伐不由得加快,在这里她不是没有遇到登徒子。   但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居多,酒壮怂人胆,身后飘来淡淡的酒精的味道。   蒋青妍想,天还没黑呢?魑魅魍魉就敢出来?   旋即又想,孟母三迁,环境对孩子的影响也有些大,总不能让枝枝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只是本市的房价,有增无减,她又如何能负担得起更好的社区?   脚步越走越急,蒋青妍今天心神不定。   那个项目潜伏了三个月,眼看着可以有突破,但是被人搅黄了好事情,前功尽弃。林凡不说什么,但是上级难免有些口舌。   也不能让林凡太难做。   又或者,那一万多块钱的“外快”,先用来解燃眉之急?   蒋青妍留了个心眼,虽然心中思绪万分,但是在走到家门口的附近,忽然脚步一转,朝另一幢楼走去。她迅速蛰伏,隐身在狭窄幽暗的楼梯洞里。   果然,身后的脚步声紧紧跟随着她,一同朝这栋楼走来。   方旖爬上楼梯,走到一半才惊觉紧跟的人影已经消失,她旋即转头向下。   黑洞洞的楼梯口,像是能够吞噬人灵魂的血盆大口。   蒋青妍站在门口,背着光。夕阳在她身后兀自辉煌,她自己却成为了剪影,乌泱泱的看不清她的神色。   蒋青妍眯着眼睛抬头,直愣愣地打量着站在楼梯台阶上方的方旖。   上次匆匆一别,这次才能够从容打量。   她还是那个方旖,一身让人牙痒痒的贵气逼人,一双能够随意沾染桃花的丹凤眼,在夕阳的余韵中好看得能够生出晚霞。   “哟。”蒋青妍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小方总屈尊来这种地方?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方旖一口气憋着,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这人会不会聊天?   就这样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方旖本来有千言万语,但是被蒋青妍一句话呛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红姐说的什么“死缠烂打”理论,根本不管用嘛。她倒是死缠烂打了,也要人家给台阶下嘛。   这不,蒋青妍大大方方,堵住了方旖的台阶。   方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抬头,又是一片清明。   “好巧啊。”她说,“小玉。”   蒋青妍一口血差点喷出来,什么?小玉?她还当她是“江玉”?   方旖走下台阶,很自然地走到蒋青妍的身边,关切地打量着她,毫无做作。   “张经理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三天了。我想着,就来看看你。没想到,在这儿就遇到了。所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想,我们真是有缘分的。”   狗屁,信手捏来的谎话。   蒋青妍抓狂了。   她是不给她面子,她岂不是更下她的面子?   明明知道她就是蒋青妍,是她的所谓旧情人,但是她就一口咬定她是“江玉”了是吧?   好,方旖,你真是好。 第35章 你像我   “小方总,有意思吗?”蒋青妍冷冷地挑挑眉。   她不认她,她便也可以不认得她。   人生在世,不就是比谁的脸皮更厚吗?   心情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   毕竟,如果从一开始对结果就不抱有希望,那就无所谓失望。   这是在漫漫人生长途中、在无数挫折中,蒋青妍学到的人生哲学。   天色渐晚。   周遭开始热闹起来。   市井的傍晚,才是真正的傍晚。落日余晖,夕阳迫暮,此时此地的风景最好,但是无人在意。   今日天气闷热,开始陆续有将上衣撩起来、甚至光着膀子的中壮年男人路过,他们有意无意,从门洞外向里张望;   也有提着菜篮子晚归的妇人,家长里短的吵吵闹闹;   终于有一个领着孩子的妇女,嘴上骂骂咧咧着孩子老公,朝这个门洞走来。   方旖迅雷不及掩耳,几乎是纵身一跃,拽着蒋青妍的手,将她带入楼梯下面的神秘空间。   不见天日的黑暗、布满灰尘的凌乱。闪入的瞬间,肉眼可见微小的灰尘凝结成巨大的尘埃幕布,扬起的尘埃铺天盖地,几乎就要了蒋青妍的命。   蒋青妍心想:完了,鼻炎患者的致命武器。那方旖一定是故意的。真是用心险恶。   方旖将蒋青妍整个人都护在怀抱里,小心翼翼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生怕飞起的尘埃沾染了女孩的脸颊。   双手则护住蒋青妍的后背,不舍得让她触碰到靠墙堆放的杂物上。   同样舍不得的,还有她们之间经历了数年才重新拥有这样对话的机会,方旖不愿意轻易放弃。   楼梯下方的神秘洞穴,幽暗蜿蜒,这样的纵身一跃更像是一场年少轻狂的冒险。仿佛跃入的不是尘封的楼梯门洞,而是别有洞天。   方旖的心中浮现出一丝满足的不满足,她们年轻时候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样别出心裁的探险。   曾经的蒋青妍最有探究精神。   周末的空闲时光,她徜徉在市立图书馆和博物院。   图书馆还自罢了,博物馆这种地方,方旖本是不感兴趣的。但是蒋青妍拥有一双能够发现奇异的眼睛。   通常她们会带上两个三明治和一瓶水就开始一场长达一天的冒险。   从负二楼到顶楼,每一个楼层、每一个展厅、每一处不经意的地方,蒋青妍总能够发现不一样的乐趣。哪怕鸡毛蒜皮也能让她兴奋良久。   方旖甚至能够清晰地记得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例如——   “你看这个人形青铜灯?像不像某种酷刑?啧啧,战国时期的文物……你说古人为什么这样残忍?还是说人类本性为恶?我们这一生都是在同原生的恶作斗争?”   笑嘻嘻的青铜人偶其实更像是集市上踩高跷的表演者,哪里残酷?哪里恶?反正当时,方旖并没有看出个端倪来。   后来方旖又想,说不定人性本恶,人之一生都要同自己本性做斗争。   不过神大抵总是慈悲。神爱世人,否则,为什么派她遇到天使一样的蒋青妍?   天使一样的蒋青妍也会指着飞天壁画说:“飞天是真漂亮……你说仙女有没有七情六欲?她们中会不会也有被拆散的爱侣?不过若是能长长久久相伴,倒也无所谓爱恨了。”   方旖记得当时她回头问她:“连爱恨都可以忽略不计的陪伴,真的好吗?”   在昏暗的展厅,蒋青妍眼睛中有日月星辰。   她说:“那是当然,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别,且不论爱恨。有句话你听过没有?相爱相杀,比不上细水长流。”   旋即她的目光又被伏羲女娲图像吸引,蒋青妍招呼方旖:“确定这不是交。媾图?所以,谁说繁衍必须一阴一阳,必须一男一女?可能远古开始的男女结合只不过是一个偶然……”   或者文科生都这样,所有自然规律、所有科学定律、甚至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于她都是浮云。   这番话引来周围中年男人的侧目,他眼光中带着探究的猥琐,他怎么想的,便理所当然认为别人也怎么想。   方旖拉拉蒋青妍,示意她不要发表无稽之谈。   而蒋青妍浑然不觉不妥,她对拉着她的方旖笑笑:“学术而已,今日你谓之真理的,可能明日就变成可笑的谬论,君不记得中世纪还将放射性元素当做治病法宝。”   伶牙俐齿的方旖也哑然。   然后,她们会到处寻找能够庇护她们觅食的地方。   周边不乏高档的餐厅。   但是蒋青妍不。   “吃餐厅有什么意思?花钱而已,一点新意都没有。”蒋青妍带着三明治,也带着方旖,穿梭在房间楼梯之间。然后,她如愿找到了一处楼梯的拐角。   那里有一扇窗户,正好能够看见外面的天空。   “你等等。”蒋青妍说,拉着方旖坐在台阶上。台阶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但是并无特别。   蒋青妍却不管不顾,她将三明治和水递给方旖,然后她们俩就静默地等着,直到某一个时刻——   夕阳西下。   太阳正好落在了窗户的正中间,与精致的木纹窗花形成了一个漂亮的图腾。   “很美吧?”蒋青妍非常自豪,她曾经惊鸿一瞥,所以想要让方旖见到同样的美景。   方旖几乎忘记咀嚼口中的三明治。   最美丽的风景,往往不需要金钱。   就像最真的心,曾经也触手可得。   方旖怀念三年前的夏天。   与其说怀念三年前的夏天,不如说怀念那年夏天的人。   中年妇女拉着不听话的儿子上了楼。   楼梯间里面重新恢复了安宁,一起阻断的还有门外好奇的目光。   偷得浮生片刻闲。   意料之中的喷嚏和咳嗽并没有如期而至。   蒋青妍微微抬头,发现自己被以保护的姿态拥在方旖的怀中。她略微动一下身子。   “放开我。”蒋青妍低声命令道。   方旖的手,本来想要抚摸上她的头发,那里沾染了一片飞起的尘埃。陡然间听到那样清冷的语言,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还徜徉在过去的美好。   过去越美好,就越显得现在的可笑。   而显然,沉浸在过去美好时光中的,似乎只有自己?   这种认识让方旖觉得不那么好了。   她轻轻放下想要拥抱住她的手,手臂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捏紧的拳头却将价格不菲的西装裤扯出一团乱糟糟的痕迹。   对于这种高定的西装,这条价格不菲的裤子已经报废了。   蒋青妍的脸上,是接近淡漠的疏离。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种行为非常不礼貌。我可以报警说你非礼。”蒋青妍的话已经不止疏离,公事公办得像是仇人见面。   方旖咬了一下嘴唇,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抱歉。”她终于开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忽然扯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蒋青妍挑挑眉。   她长得像谁?除了像她妈妈蒋冬平,还能像谁?   她可别告诉她,她长得像她爸妈的女朋友?   “呵。”蒋青妍用鼻子发出一个音节。   方旖重新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少爷样子。她稍稍退开半分,微微歪着脑袋。   “你长得很像我,前女友。”方旖说。   蒋青妍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别说前女友了,就是对你前妻,这样也是违法。”蒋青妍不为所动,“小方总,你是有钱不假,但是有钱也不应该强人所难。”   方旖又退开半分,她不敢再看向蒋青妍的眼睛,只是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水。   “小玉。”她艰难地开口,“就当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有一个很爱我,我也很爱她的前女友。但是……”   方旖的话半虚半实,有一种镜花水月的不真实。   蒋青妍眯着眼睛:她在说我吗?我什么时候很爱她了?   三年不见,别的本事没涨,倒是学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但是我年少轻狂,但是我得到了却不珍惜,但是我自己作自己死……我失去了她……我该怎样才能赢回她?”   “呵。”蒋青妍还是用鼻子发出一个音节。   这种便宜的情话真是听也不想听。   如果说到钱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干嘛?这是蒋青妍非常喜欢的哲学家道明寺先生说的。   还有就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草它真实招谁惹谁了?凭什么用来和她相提并论?   蒋青妍轻轻推开方旖,她走出逼仄的楼梯间。   外面的阳光正好,温暖地洒下来,驱散了她蜗在阴暗楼梯间里沾染上身体的憋屈感。   蒋青妍看看天,又侧脸看看站在背光处的方旖。   阳光那样好、空气那样新鲜、外面的世界虽然嘈杂、虽然拥挤、虽然需要奋力拚搏奋斗,但是那样广袤、那样无拘无束。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明明来自山川湖海,她又为什么囿于黑天白夜和昼夜厨房?   蒋青妍转过头,她沐浴在夕阳下。   绚烂的像是天边的一道彩虹。   “方旖。”她开口。   方旖心一动,她叫她了。她终于叫她的名字了。   不是谄媚的“老板”、“金主”,也不是疏离的“小方总”,虽然也不是曾经的“小旖旎”,但是好歹,她愿意称呼她的全名了。   方旖有些小激动。   蒋青妍微微侧过头:“傲慢不是罪、偏见也并非大过错,金钱更不是万恶。”   方旖有些迷糊,这同她们在聊的事情有关?   只听蒋青妍继续说:“恶的是倚贵欺贱,恶的是恃强凌弱、恶的是心无敬畏……手握权势的你,为什么不能更加绚烂一点呢?”   方旖越听越不是滋味。   这话似乎不错,是至理名言,是警世通言。但是用在此处,用在她深情告白的时刻,总感觉有那么点不对劲?   方旖终于回过神,她追了出去。   但是蒋青妍已经不见了。   好家伙!   方旖忽然回味过来了,她真当她是招技招漂的金主恩客了?她真当她那天在荷塘夜色是去买欢的了?她真当……   方旖一拳打在墙边的矮树上,只打得自己拳头生疼。再疼哪里有心脏的疼呢?   她真当她是……   方旖忽然泄了气。   她可不就是心无敬畏倚贵欺贱和恃强凌弱?蒋青妍哪一个字说得不对呢?   方旖低着头,望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   挺着的肩膀和后背,垮了下来。   ——   疾步走入楼梯间的蒋青妍猝不及防被人叫住了,转头一看,是牵着枝枝手的蒋冬平。   “嘿。”蒋冬平叫住心神不宁的蒋青妍。   “啊?”蒋青妍冷不丁有些受了惊吓。   “眼光不错。”蒋冬平忽然道。   “什么呀……”蒋青妍第一反应是反驳。   “明后天周末,我要出门一趟。”蒋冬平又说道。   “啊?”蒋青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做什么去?要帮忙吗?”   蒋冬平扬扬眉毛:“王宝钏苦等十八载也有个结果,不能总叫人瞎等是不是?”   “哦。”蒋青妍摸摸鼻子。好吧,她终于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道歉有用,那要警察干嘛?言承旭版道明寺。   预告:下一场阿姨们终于见面啦。   感谢在2021-04-27-06-01 1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十四桥明月夜- 1个;MU 1个;何年。1个;破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207290 11瓶;青竹 10瓶;何年。4瓶;dddd6699 5瓶;何年。4瓶;   三无小柠檬汁、珊瑚麋了鹿!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招蜂   方依婷穿了一件大露背的宝蓝色礼服。   恰到好处的撩人,衬得她本来就白的皮肤更加光亮可鉴;   乌黑的头发被高高地挽成了一个髻,一丝不苟,露出一截漂亮的天鹅颈。   方依婷是主人,宴会由方氏集团举办。但是方依婷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转过身去,将那一袭亮得晃眼睛的后背留给众人。   宴会不是不热闹,甚至热闹过了头。   最高档的宴会厅、最芬芳的香槟酒,却也堵不住众人的悠悠之口。这种无聊的宴会,交际不就是用来聊八卦的吗?   年轻的女孩子们窃窃私语:“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有什么好骄傲的?你看她那样……”   半是讽刺,更多是嫉妒。   男人们的目光却再也挪不开,有从国外回来的后生仔,凑上前去问世家长辈:“这位女主人不一般?”   年长一点的男士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别去招惹这女人。”他警告后辈。   “哦?”陈生不相信,“为什么?是有夫之妇?偏生这样美艳。可惜了……”不无惋惜的样子。   长辈摇摇头:“方家的女人都是蛇蝎美女,总之,不要去招惹她。”   陈生嘴上说着知道,心中却大不以为然。   他不信……   他连她是否单身都不在意,她又为什么拒绝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但求好事,不问结果,露水姻缘也是姻缘。   陈生舔舔嘴唇。   少年人可能不知道,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这种年纪的女人才最美,恰到好处的性感,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契合,恰到好处的……不用负任何责任。   宴会上不乏对他投来橄榄枝的年轻女孩,但是他一个都看不上,他的目光驻足在女主人方依婷的身上。   那样成熟的妖娆,仿佛鲜嫩欲滴的水蜜桃。   更听说还是城中权贵。女人,名利加身,便又更进一步,仿佛获得她,军。功章又显赫了一些。   二十三五岁的女孩子有什么好?除了年轻的皮囊,一无是处。   要是能够拥有这样的女人——陈生的目光追随着方依婷,那样炽热,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他想,即是一夜露水情缘,也是值得的。   方依婷打了一个哈欠,她朝休息室走去。   身后有粘腻腻的目光,但是她毫不在意。时至今日,人们在谈论到她方依婷的时候再不能简单地评价其貌。   美貌是她与生俱来。而爬到这般食物链的顶端,就是为了让人们的目光从她的美貌上挪开。她想要一览高处不胜寒的风景无双。   方依婷步入休息室,她今夜的耐心耗尽,她不耐烦应酬了。   陈生在背后喊住方依婷。   “夫人。”他自以为是地冠以这个称呼。   方依婷愣住了。时至今日,还有人胆敢称呼她“夫人”?   方依婷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悦,她转身的同时反而挂上一个欲盖弥彰的笑。   “哦?”方依婷突出一个没有意义的语气词,“您是——”   “我刚从国外回来,准备跟着家里做事。”陈生很高兴,他以为自己旗开得胜。毕竟在外国,鲜少有女人能够抵抗他的魅力。   陈生是亚洲人中少有的高大威猛,特意练出来的八块腹肌是他长久以来傲人的资本。   他有意无意地释放自己的荷尔蒙。年轻女孩不能抵挡,像方依婷这种姐姐,更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郎情妾意、无力抵挡。   所以说,两性的魅力就是最好用的法宝。   “哦。”方依婷的红唇弯弯的,但是回复依旧只有一个音节。   “我叫陈生。”陈生有些尴尬,继续硬着头皮上。   “是陈克勇的公子吗?”方依婷作沉思状,懒洋洋地歪了歪头。   “正是家父。姐姐你好记性。”陈生的眼睛一亮。陈氏集团在本市也是说得上名号的。   方依婷的红唇微启:“陈克勇见到我,也要称呼一声方董。”   方依婷侧过身,“你这个晚辈后生,谁给你的胆量叫我姐姐?”   红唇那样好看,背影那样撩人,说出来的话却那样冰冷得不客气,一点颜面都没有留给眼前的后生仔。   是“方董”,连陈家家主都攀不上亲喊一声“姐”。   陈生顿时冷汗涔涔,他立刻明白自己的轻佻已经让对方感到不悦。   更可况,身份地位如此悬殊。连陈家家主也不过是下属一般的存在。   早先指点过陈生的中年男人赶过来,点头哈腰向方依婷打招呼:“后生仔,刚从国外回来。”   方依婷拢了拢侍应生送上来的披肩:“老丁,怎么还带不相干的人来宴会了?真当我这个宴会水得什么人来都行?”   被称呼“老丁”的男人,年纪虚长方依婷几岁,气势却没有方依婷的一半。   他擦了擦额头不断渗出的汗,赶忙道:“年轻人,不懂事。”   方依婷睨了他们一眼,转头走进了休息室。   身后老丁低声训斥陈生。   陈生也挺委屈:“我真没有干什么……”不过叫一声“夫人”、不过叫一声“姐姐”,何罪之有。   “住嘴吧你……”老丁怒其不争,在人家的地盘,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年轻人被宠坏了,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以为魅力无敌?好在今日,方依婷不欲恋战……   方依婷已经不甚在意。   她费劲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就是为了能够随心所欲地生活。对于喜欢的人千般宠爱,对于厌恶的人疾言厉色。   方依婷踢掉高跟鞋,窝在沙发揉着脚踝。旁边的矮机上早就准备好了香槟。   方依婷倒一杯,喝一大口,缓缓地嘘出一口浊气。   “老阿姨还要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吃豆腐,哼……”方依婷喃喃自语,语气有些不满,又有些骄傲。   “乐观点是宝刀未老,难听点是色令……”   自我吐槽的话还没有说完,方依婷感觉身后有人逼近。   “谁?”她全身都紧张起来,该不会她平日太嚣张,还是让某些人钻了空子?   方依婷浑身都紧张起来,她不是成日昏昏沉沉度日的糊涂蛋,她的警觉性一流。   但是对方的身手更加一流。   那人已经贴了上来,双手钳制她的身子,不让她起身,死死地圈在沙发的那分寸之地。   “你……”方依婷隐约中已经感受到身后人的入侵之意,她的动作可称不上温柔,方依婷只觉得自己的脸埋在沙发垫子上,几乎就要窒息。   咒骂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人撩起她的裙子,“啪啪啪”就是几下打在屁。股上……   “穿这么露的招蜂引蝶?”语气也不那么好。   方依婷背着身子,挣扎反抗的双手收了力气,一口气却堵在心口,两行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该死的没良心。现在有脸来质问她为什么穿这么暴露?   穿着暴露?   她只不过穿了一件大尺度的晚礼服。要是她再晚点回来,说不定她真的爬上了某个年轻男孩女孩的床也未可知。   到时候,就有的她懊悔难过的了……   方依婷胡思乱想,浑然忘记了就在数分钟之前,她将上前搭讪的后生仔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蒋冬平的眼底,是深深的夜色。   比今晚的夜色还要浓郁。   她艰难地挤进狭小的沙发里面,就着后面的姿势,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方依婷露出的白色肌肤上。   昂贵的披肩,在不经意之间掉落在地上,并无人在意。   蒋冬平柔和的亲吻渐渐变成没轻没重的啃咬,在方依婷洁白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颜色艳艳的痕迹。   似在控诉她的不知保守。   方依婷愤愤地抽回自己的双手,第一件事情就是拭干眼角的泪花。   真是,要是让这人知道自己竟然哭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丢钱丢口红也不能丢人。   方依婷牟足了劲道,看准时机奋力翻身,然后一脚踹向蒋冬平的心口。   蒋冬平猝不及防,被修长有力的腿蹬得心口发疼,闷哼了一声。这人竟然一点力道都没有收着,简直是往死里踹她。   “你谋杀亲夫吗?”蒋冬平咳嗽了两声,差点没吐血。   “你还知道回来?”方依婷的脸色也很清冷,用肢体语言抗拒蒋冬平,拿乔着推搡,恨不得将蒋冬平整个人推下去。   蒋冬平反而笑笑,继续欺身上来,低头细细密密地噙住方依婷的红唇。舔抵、吮吸、更用牙齿撕咬。   “门……”方依婷一口气接不上来,“唔”了一声。   “门我锁了的。”蒋冬平抽空回答。   拜礼服所赐,她很容易上手,标记了方依婷全身上下所有地方,一寸一寸地检视自己的领土。   方依婷心有不甘,但是身体比大脑更诚实。双手已经不自觉的环上那个负心人的脖颈,开始激烈地回吻。   口渴、饥饿,心理导向身体,黏黏腻腻的难受,方依婷开始挣扎着想要对方更多的给予。   连质问都顾不上了。   人果然是情绪动物。   身体之愿景,战胜了心理上的不甘愿。   蒋冬平的眼神更暗了:“这么快?”她意有所指。   “少哔哔。”方依婷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哪里还有方才挥斥方遒的凌厉劲儿。   “你这是在求欢吗?”蒋冬平取笑她,房间里凭空升温了几度。   初夏寒凉,夜晚稍有凉意。但是此时此刻,只有炽热。   “求欢?”方依婷冷哼一声,“我是在勾引。”她说,仰着头,回吻上蒋冬平的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依婷(抱枕扔过来):关灯,看什么看! 第37章 半梦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演奏起悠扬的钢琴声。   方依婷只觉得身体发烫,烫的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还是那个人的身体,又或者两具身体俱是滚烫。   总之,很热、很烫、很焦灼,像是要燃烧起来,又像是已经燃烧成灰烬。   交换的吻和身体的温度不能够满足她。   方依婷难耐地扬扬眉:“赶紧的。”她有些不耐烦,呼吸急促,语气也不那么友善。   “呵。”蒋冬平不置可否,只是按照自己的速度循序渐进。   “三年不见,怎么变得这般……急躁。”她说。低低的笑,还有心情捉弄她。好整以暇,像一只玩弄着鼓掌中老鼠的猫咪。   反正她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方?逃不出手掌心?依婷翻翻眼睛,她也知道是三年不见了?   早干嘛去了?   三年,人家都可以结婚生子,还不止,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方依婷更加不满,腿上使力气,对着蒋冬平又是一踹。   这一次,蒋冬平身手矫健地躲了过去。   “喂……”她对这个急躁的方依婷有些不满,“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你……”   天知道,她在知道方依婷是方旖的母亲的时候,那种震惊。   尤其是,就在不久后,蒋青妍告诉她,她怀了方旖的孩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说难以接受都是轻的了,说天崩地裂不为过。   蒋冬平想:完了,一时间亲情爱情双失,她没想到成了双失中年。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方依婷指着天发誓,她单身。她没有触犯蒋冬平的原则,即,与有夫之妇苟合——   话虽如此,她接近她的手段和目的就值得玩味了。   从最开始的偶遇就是借口,什么失婚妇女的落魄,什么被小三横刀夺爱的狗血,什么重新开始的独立女性人设……   都是狗屁。   更狗屁的是,原来方依婷口中那朵妖娆绽放的白莲花、那杯烟雾缭绕的绿茶水就是她自己。   蒋冬平也只能呵呵了。   不过这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   蒋冬平叹一口气,最棘手还是蒋青妍的怀孕。   一个二十岁未婚先孕的少女。不是不可以,但是受社会的非难。尤其这个孩子还属于方旖。   一个不被期待的小生命,一个因为骗局暗结下来的珠胎。   蒋冬平想,为人父母,总得为孩子做点什么。子女之爱,恋人之情,如果只能选择其一。蒋冬平想,为人父母,总得作出牺牲。   否则,怎么配为人父母?   于是事情走到了那一步,看似猝不及防,实则必然发生。   离开,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是离开,是解决的必经之路。   蒋冬平对方依婷只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必须让方旖原谅她。因为她是生生母亲,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是有过错,但是更大的过错在于你。父不慈,母不爱。造就了方旖这样拧巴的性格。”   虽然晚了,但是晚到总比不到来得好。一个孩子的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爱不是,恨也不是。   是长达二十余年的漫长积累,是一次次失望、痛苦、哭泣凝结成复仇的萌,然后开花结果,结出恶的果实。   至于第二——   方依婷颤抖着,她想起那个夜晚。   蒋冬平狠狠地咬着她的嘴唇,咬破了、咬出血、咬得她浑身不住地颤抖。   “等着我。”蒋冬平难得出现这样恶狠狠的样子。她似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要我发现你有什么花样,方依婷,我们就完了。”   方依婷哭中带笑。她问她要贞洁。她竟然问她要贞洁?!   她自己选择离开,但是却问她要贞洁?   她以为她是谁?现代人谁不是朝令夕改的寻欢作乐?   她还指望她从一而终的守身如玉?真是一个老套古板的女人!   但是偏偏,她吃这一套。她甘之如饴。   好,很好。还知道要她从一而终,起码代表她在乎她。   方依婷恶狠狠地回吻过去:“蒋冬平你也听着。”她笑着流泪,“你最好也给我守身如玉,要不然——”   方依婷擦掉眼泪,从此,她不再将柔弱示人。从此,她将成为刀枪不入的方氏家主。   “你最好也给我守身如玉,要不然,我将你碎尸万段,全部拿去喂野狗。”   方依婷恶狠狠的样子,反而出彩得益发动人。   蒋冬平于是也笑了,真是别出心裁的海誓山盟。说到底,还是方依婷这个人,实在是太让她受用了。   ——   蒋冬平的伺候,方依婷似乎很受用。   蒋冬平的身体则是绷紧到了有些疼痛,她一寸寸地感受着。   被推拒、被排斥。   被接受、被轻风抚过。   看着方依婷猫一样舒展,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蒋冬平起了恶趣味,她掀起疾风骤雨,像是要将她撕毁。   “你疯了。”方依婷一双漂亮的眼睛又瞪得大大的,“不要在那里!”方依婷很不满,推搡着蒋冬平,“那里疼!”   “穿成这样,我还不得好好检查一下。”蒋冬平才不管她,我行我素般暗中发力。   方依婷一口气上不来,人如同在暗夜激流中飘荡的小船,支离破碎。   迷离中,她狠狠抓紧了蒋冬平的衣服。   这才发现这人穿着一身侍应生的衣服。想来潜伏已久,想来就是来了一场瓮中捉鳖。   “你……怎么穿成这样?”   蒋冬平眼神暗暗:“怎么?犯法?”   “不是……”方依婷皱着眉头,“你在这儿当侍应生?”   这里是她的地盘。   如果蒋冬平在此处工作,而无人上报——那是有人失职,定要将人事主管连降三级;   如若不是,那么蒋冬平混入此地,要将那安保主管连降三级……   蒋冬平像是看出方依婷的小心思,她冷哼一声。   “这种时候还想些有的没的,看来是我待你太温和。”   一边说,一边加快自己的速度,瞬间,不知道触碰到了什么,只听见方依婷尖叫着:“不要……走开啊!”   像是一只被人捏着尾巴的猫咪。   ——   方依婷裹着披肩,神情有些讷讷的。   身上的礼服长裙已经皱得不能看,好在有这一早掉落在地上的披肩能够勉强覆盖。   方依婷勉强舒缓自己的呼吸。   沙发也凌乱得不能看。   只有蒋冬平,她只是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穿着侍应生的工装,还有那么点俊俏后生的味道。方依婷注意力全部在蒋冬平的身上,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指点点红唇,印了一个吻在手上,又印在蒋冬平的脸上。   “服务不错,给你小费。”她说。   “哦?”蒋冬平笑了,“这程度就不错了?”   这程度……就……   夜还很长,不过刚刚开始。   听出言下之意的方依婷浑身一震。   蒋冬平逗弄她,试探着拿乔:“既然收了小费,那我就走了。”   “你敢!”方依婷怒目而视。   今天,方依婷的眼睛可是太累了,又是哭、又是笑,还总是佯装发怒。   “我在顶楼套房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方依婷牙痒痒,“要你好看。”   蒋冬平指指一室凌乱:“总要有人善后吧?我可不愿意有别人——嗅到你的芬芳……”   方依婷的脸,于是又红了。   大概今夜已经脸红太多次了。所以当方依婷裹着披肩出去的时候,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   她气定神闲地指挥着下属:“给我把顶楼的房间开了……谁住?当然是我住。怎么,我要住自家的酒店还得向你报备不成?”   然后在众人有些异样的目光中,方依婷扭着屁股,趾高气昂地走出了宴会厅。   宴会?谁还耐烦应酬这些凡夫俗子?方依婷已经有了更好的消遣。   不,不止是消遣。   蒋冬平怎么好称为消遣呢?她是方依婷的猎物,她方依婷的人。   方依婷叫了客房服务,送来加冰的威士忌,她始终记得她的喜好。于是早早备好加冰的威士忌和水蜜桃香氛的洗澡水。   她片刻都没有忘记过她。   方依婷一口一口地啜饮。冰凉的液体通过喉咙口滑向胃中,却一点都无法缓解心中的焦躁和炽热。   不够,还不够。她已经等待太久了,她等得浑身难耐,她等得望眼欲穿,她等得桃花都谢了几茬了。   一响贪欢绝对是不够的。   她要将她死死地捏在手中,天长地久、至死方休。   香氛氤氲了空气,在微凉的寒夜中凝结成漂亮的水珠。   酒气上涌,方依婷今天耗神太多,已经昏昏沉沉,却还要强打着精神竖起耳朵倾听。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那人连声音都那么好听。   “终于舍得上来了。”方依婷很不满,磨磨蹭蹭地起身,随手裹了一件浴袍,侧身开了一条门缝。   蒋冬平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   “夫人。”她说。   方依婷一挑眉,她一定是听到那陈生调戏的她的话了。   见方依婷不答应,蒋冬平笑嘻嘻地换了个称谓:“姐姐。”她说。   这可惹怒的方依婷,好,很好,见到有人搭讪她,她不以为警示,反当做调笑。   方依婷开了门,一把将蒋冬平拉了进来。   两人双双跌落在柔软地毯上。   蒋冬平一点都不疼,有人当肉垫,还是手感那样好的肉垫,是一点都不会疼的……   作者有话要说:方依婷:我哪里肉?   蒋冬平:那里。 第38章 副CP剧情。   暧昧……   方依婷当然不是因为太过于暧昧,才拒绝蒋冬平的拥抱。   方依婷想:她是喜欢她。但是喜欢也有个界限不是?不能她想怎样就怎样?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她方依婷成什么了?门槛太低的廉价货?   还是太好说话的圣母女配?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随便恋人?   不,她方依婷是女王,必须掌控全局。   “我当你看不上我呢……”   穿着标配的酒店浴袍,方董身上散发着诱人的水蜜桃香味。   像是一杯沏好的水果茶,肆意芬芳。   有人不喜欢她,也有人就喜欢她。   蒋冬平的眼神有点暗:“红粉骷髅,致命毒。药。”   她方依婷何必开大酒店?她应该开兰若寺,她就是里面的压轴艳鬼。想必没有人能够抵挡住她的魅力。   这本不是什么正面的形容词。偏生方依婷很受用。   “哼。”她冷冷的用鼻子出气,说两句好听的话就想登门入室?想的倒是挺美的。   先是拒绝,再是拿乔,紧接着是无理取闹。   “怎么这么晚才上来!?我等了你四十三分钟!”方依婷作势看看手表。   手上其实并没有手表。   她刚刚沐浴更衣的时候,手表被随意扔在桌上。   方依婷有些尴尬,脸红了下,她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在撒娇。   套房很豪华,床垫很软,香氛很诱人,连灯光也被刻意调试过……但是她就是不想让蒋冬平舒舒服服的进房来。   方依婷也是有脾气的。   她指的又何尝是今晚?她已经等待太久了。三年,为了正义事业的卧底探员也会说:“三年又三年,何时是个头?”   何况对于一个女人?青春宝贵。   “大小姐,您这安保措施那么好,要上来也是真不容易。”蒋冬平苦笑,听出方依婷语气中的不满。   被人堵在大门口,蒋冬平倒是无所谓,反正这里是顶楼套房,人迹罕至。   “您这样……”她说,笑嘻嘻,“不怕影响了别人?”   她可是穿着睡袍。   “别人?谁?”方依婷冷哼。   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映出美轮美奂的一轮上弦月。   可怜楼上月徘徊,映照立人妆镜台。   方依婷心中懊恼,她铁了心,毫无柔情可言。   蒋冬平语气温柔,动作谨慎。她越是这样,方依婷越是想要爆发。她心中憋着火。   蒋冬平何尝不知道。   她等得煎熬,她何尝不是呢?日日夜夜、夜夜日日。   唯有对月饮酒的时候,安慰自己: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方依婷几乎想将这个负心人咬下一块肉来,饮其血,食其肉,方解恨……   但是……最终还是悻悻作罢。   算了,她又不是唐僧,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也不过是一时的口舌之快。   方依婷松了口。   蒋冬平反而将脖子送上前:“这边也咬一口?对称美?君不见北京故宫也是对称的艺术品。”   方依婷忍不住“扑哧”一声破了功,作势要打:“死样,油嘴滑舌。”   蒋冬平一把抓住方依婷的手:“骂人不骂娘,打人不打脸……这是夫妻的相处之道。”   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挤进房门,将方依婷控制在自己的鼓掌之中。   终于进来了,“嘎达”关上了。   蒋冬平松了口气,终于顺利登堂入室。   只是蒋冬平摸索着隐隐作痛的脖颈——唉,这小媳妇的怒火怕不是一场两场的道歉赔笑能够化解。   怎么办呢?   蒋冬平想,一场不行就两场,两场不行就三场,既然来了,总得让大小姐尽兴吧?   方依婷能有什么心思呢?不过有些小姐脾气罢了。   蒋冬平伸手拉拉方依婷的衣角:“我想你了。”   方依婷听了,只是挑挑眉,媚眼如丝,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所以那个陈生情商不怎么样,眼光还是很好的。   ----起码慧眼识珠。   方依婷确实是今夜最亮的一颗星。她不知道,她越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就越是只能激发蒋冬平无限的爱意。   方依婷拉着她往里走。   蒋冬平忽然阻止她:“等等。”   方依婷皱着眉头:“还等什么?”等来等去,有客人?   “你不是点了威士忌?赏我一口酒吃?”   方依婷翻翻眼睛:“就你事情多。”   蒋冬平像是在哄孩子:“你知道我见到酒就走不动路,让我喝一口。热得慌。”   又哀求道。   方依婷想:三年不见,蒋冬平真是越活越讲究了?从前也没见她这样精致?   心中虽然有那么些小抱怨,但是想到蒋冬平混入宴会场,是服务生的身份,自然是没有食物果腹。又有些不忍。   促膝长谈,三年过往,需要时间和体力。   方依婷想:算了,放过她。   “要不要给你叫点东西吃?”她冲着客厅遥遥地喊。   夫君是自己的。   饿坏了不值当。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蒋冬平没有回答,仰头将那冰镇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得不到回应的方依婷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捞过放在案头的手机,随意刷了刷。秘书露西说明天有个重要的股东会要召开。   但是方依婷一点都不想参加。   ——明天?她明天爬得起爬不起还是个问题。   想到这,她不抬头,朝着外面喊:“你快些的,再磨磨叽叽的不来陪我,当心……我方依婷可是有很多人追求的……”   话越说越糊了,是示威,是炫耀,是蛮不讲理的恃宠而骄。   偏生蒋冬平就是喜欢。   进来,看见方依婷趴在床头,就着手机的充电线蜷缩在角落里,裙摆卷起来,女主人也不甚在意,只是聚精会神地刷着手机。   呵,真当她是柳下惠了?   怎可以让手机抢了光?   蒋冬平猛然拽着方依婷就往下一拉,被专宠的手机飞了出去,丁零当啷地摔在地上。   方依婷猝不及防,一阵惊呼:“作……”   话还没说完,就觉看见心爱的手机四分五裂、一塌糊涂……   “蒋冬平,我操你大爷的。”方依婷顿时明白,恶劣是人类的天性,难以更改。   蒋冬平尤其是创造力卓绝的恶劣分子,呵,她怎么轻易相信她?怎么会变成温柔的情人?   那人藉着喝酒为名,分明是在报复她!折磨她!哼!   ——   聊了半晌,方依婷累了乏了,睡觉却不安稳。   蝴蝶在空中乱扑腾。   方依婷梦魇了,浑身难受。   至冰冷、至滚烫。似在冰火两重天中艰难煎熬。   在睡梦中也有大石头压在心口,强迫她接受那种冷得发抖,旋即滚烫得像是要沸腾的奇怪感觉。   真是恶劣……梦魇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让她只能够享受,不能够投降。   心肠比那冰块还要冰冷,肌肤却比那沸水还有热烈……   蒋冬平终于发现方依婷有些不对劲,她轻柔地叫醒她……   方依婷睁开眼睛,这才结束了一场酷刑。   Kingsize的床,坚如磐石;乳胶床垫,掷地无声;方依婷掩着脸,心想:完了,所有丢脸的事情都被她看见。   三年了,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聊天聊天的,竟然睡着了也就算了。   睡着了睡着了还做噩梦?真是太丢脸了!   一折腾,蒋冬平身上也起了薄薄的汗,蒋冬平一直穿着服务生的制服,比较厚实。   方依婷看看她那一身有些过分合身的服务生制服。别说,她穿制服的样子,还挺帅。   方依婷有些神游,她想,造物主真是不公平。有人候穿着制服都那么帅气。   蒋冬平取笑她:怎么还会做噩梦?   方依婷觉得太丢脸,不予回答。   正走着神,猛然听到蒋冬平凑在耳边低声质问她:“既然醒了,那就继续聊聊……说,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吗?”   呵,是那个得寸进尺的无理要求——方依婷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虽然那样霸道无理,人都走了还要叫她守身如玉?给谁守呢?给空气?   哼,偏生方依婷当做了圣旨,她恼怒地撇过头去。即便遵守了,也不愿意正面回答她,方依婷想,真当她是小媳妇子了?   偏偏对方还不依不饶,就是要一个结果?   方依婷:有完没完的?   蒋冬平:没完。   方依婷:得寸进尺有趣?   蒋冬平:是你有趣。不是得寸进尺有趣,是旗鼓相当才有趣。   方依婷:“我呸!你这个没有良心的负心人!”   “呵。”蒋冬平:“谢谢夸奖。”   方依婷认输,这人脸皮太厚。呜呜呜……   “怎么还哭上了?”蒋冬平叹一口气。   月光吻过窗,吻过唇,吻过眼角的泪花。   方依婷梨花带雨。   蒋冬平自我检讨:难道是欺负得狠了?   方依婷嫌弃地侧脸躲了下:不想看见你。嘤嘤嘤……   蒋冬平无奈地用手扯扯她的脸蛋:听话。   方依婷拍飞她的手:疼!   方依婷倒也不是真的嫌弃。蒋冬平都不嫌弃,没理由她自己嫌弃。   只是那短暂的呜咽太丢人。   倒也不能够乖方依婷脆弱,有科学研究表明,人在极度倦怠状态,自律神经会陷入短暂的错乱状态。   她是不想哭,但是大脑接收到了错误的信号,于是不得不流下屈辱的泪水。   所以,想要弄哭一贯强势的恋人——那就让她累极吧!   蒋冬平弄哭了恋人,心有不忍,她鞠躬尽瘁地小声安慰,说了一箩筐情话。   “我想你了。”她说。   “哼。”方依婷可不买账,“三年了,你死到哪里去了?你也真舍得的!”   “嗯。”蒋冬平发出无意识的语气词。   方依婷怒极,伸手捏住蒋冬平的脸颊,狠狠朝两边扯去:“真还挺舍得的?”   一边说,一边委屈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这次是真的。   蒋冬平手忙脚乱:“怎么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了?”   “蒋冬平!”方依婷坐起来,她毫无隐瞒,她曾经隐瞒太多,反而很累。   “我四十二岁了。”她现在有话直说。   蒋冬平似能明白她要说什么,她伸手握住方依婷的手。   “我经不住三年又三年了,人生最好的时候才那么几年。我已经四十二岁了。”   已经爬到食物链顶端的方依婷、已经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的方氏掌门人,此时委屈得像是一个孩子。   “我以为你走个三两个月就会回来,你这个负心薄幸的没良心,三年啊,整整三年没有任何音讯。”   边说,边忍不住狠狠掐着蒋冬平。   蒋冬平无奈地承受着。   她该……   “我已经四十二岁了。我不想再浪费光阴了。蒋冬平,如果是十八岁,兜兜转转,我陪着你玩,但是——为什么我没有在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你?”   “那时候我十七岁,你那是诱拐未成年少女,是犯罪……”蒋冬平讲了一个十分冷的笑话。   方依婷本来酝酿的好好的情绪一下子全崩盘了,她气得发抖,翻身就往外走。   蒋冬平一把拉住她:“是我。”她说。   “都是我的错。爱上你,离开你,辜负你——犯罪的是我。”   她一边说,一边重新将方依婷拢在怀中,替她整理被揉乱的头发。   “光阴珍贵,不该浪费。长夜漫漫,为什么我们还要争辩对错……不,不是你的问题,所有错都是我的。现在我回来了。请把一切都交给我……婷婷。”   方依婷终于在那一声“婷婷”中,彻底将胸口憋着的那一口气松了下来。   这一瞬间,才真正明白蒋冬平是回来了。   她没有抛弃她,她遵守诺言,她真的回来了。   月华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床地之间。   月华终于不再冰冷,染上了粉红色的光晕。月华冰冷,月华也炽热。   恋人离开,恋人终于回来。明天,大概是一个大晴天吧。   小剧场:   蒋冬平:说,答应我的做到了吗?   方依婷:什么?   蒋冬平:戒烟戒酒养孩子。   方依婷:做到了,还不止,现在我可会赚钱了。   蒋冬平:那你养我。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6。   这章已经改了很多遍了,因为要保持字数,有些不连贯。抱歉……   响应投诉,剧情全改:纯聊天,聊三年的悲欢离合。希望大家高抬贵手吧。 第39章 前女友她,   方旖翻来覆去,左思右想。   那种患得患失的,不知道该如何始末的怅惘。   一时间想,能够再度重逢已经是上天的恩赐。毕竟,她曾经做过那样恶劣的事情。可以说,是她方旖改变了蒋青妍的人生轨迹。   一时间想,蒋青妍怎么变得难说话,还是年少时期青春懵懂的可爱。   想当年,她不过用了一个纸皮老鼠,便打开了她的心扉。   一时间又想,她这样淡漠疏离,下一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想要说服自己不要太当回事,想要说服自己她蒋青妍也不过是红尘一粟……终究是做不到。   蒋青妍于她,是至特别的存在。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做人不能够太脆弱,怎么能够因为一点打击就退缩了呢?这不是她方旖的作风。   她方旖应该是一柄锋利的剑,遇强则强,人挡杀人,佛当弑神。在商场上如此,在情场上也应如是。   烤串店那位老板娘红姐,话糙理不糙,烈女还怕缠郎呢?况且她不是那缠郎,她是艳女。   翻来覆去大半夜,终于在天光微白的时候形成了无比坚定的内心确信。   越确定,越兴奋,方旖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   好看,不是她黄婆卖瓜,她的颜值可是一如既往在线,从不曾有丝毫的下降。   如果说她方旖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恐怕就是这张脸和这一副腰杆了。   方旖将半长的头发束起来,一个小揪揪绑在脑后。   曾经蒋青妍就是喜欢在情到浓时,伸手环住她的脖颈,意乱情迷之间、双手没有依托的时候,她总是喜欢拨弄这个一点点的小揪揪。   将方旖半长的头发束起,也是蒋青妍特有的习惯。   ——“总是要抓住点什么。”   蒋青妍会在迷离的灯光中,神游天外地低声呢喃。   抓住点什么呢?难道人的第六感真的这样强烈,早在一开始,就在伏笔着方旖的若即若离?   当时的方旖不得而知,只知道每每,蒋青妍会在登顶的同时扯乱她的发梢。   这成了蒋青妍独有的习惯。   曾几何时,也变成了方旖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的头发,于是三年如一日保留着这个长度。曾经有不知趣的Tony随手剪短,方旖雷霆之怒,差点掀了那个业界知名的养发会所……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镜子里的女人,终于能够正视自己身上被蒋青妍烙下的印记。   她标记了蒋青妍,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蒋青妍标记?   装修得空旷豪华的浴室灯光是冷色调,镜子中的女人漂亮得雌雄莫辩,她比三年前更加有魅力。   三年前还是初开的幽兰。现在,她已经变成盛放的玫瑰。   冷调灯光中,皮肤白得有多耀眼,就衬得红唇有多诱人。   方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有漂浪的长条形腹肌的腰肢,哪怕只在镜子中,也足够让人喷血。   她当然不是自恋。   事实上,方旖并不觉得精致漂亮的皮囊有多珍贵。在商场上,她从来不是依靠皮囊取胜。   甚至,她拒绝礼服长裙。方旖同方依婷是不一样的。她不喜欢将自己属于女性的魅力分享给别人。   别人都不配。   只有她可以拥有。   方旖一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从脸蛋到身体,一边权衡优劣。她不是自恋,她只是在冷静分析。   方旖郑重地考虑着:五年前她可以让蒋青妍爱上她,现在未必不能。不论她喜欢上的是她这个人,还是仅仅只是喜欢上她的皮囊,她的技术,她的伺候……   她都可以。   只要她足够卑微,只要她足够执着,只要她永不言弃……   ——   变化永远比计划来的快。   方?永不言弃?旖第二天的追妻计划就被打乱了。   秘书找不到方依婷,而那个十分重要的董事会即将召开。   一早上,恪尽职守的秘书小姐便锲而不舍地给方旖打电话。   方旖掐了两次电话后终于接通了第三次,她想,总要给坚持不懈的人一点机会的,且听听她要做什么。   然在听完秘书的诉求,方旖涌出来的一丝善意被全盘推翻,果然做人不能善良,一点都不能,因为他们只会得寸进尺——   “我很忙……”她冷冰冰地拒绝。   “方董说了,这事您必须负责。”秘书小姐语气温和,但是态度坚决,“会议重要,请您务必参加,毕竟,这是您的方氏。”   秘书小姐条理清晰又言简意赅将议程汇报给方旖,然后礼貌地挂断电话。   “呵,谁要这狗屁的方氏?”   方旖恨得牙痒痒,她回电方依婷。电话那头是可疑的盲音。   再拨打,还是盲音。方旖简直怀疑她是故意不接听电话。   彼时,她坐在阳春巷门口的早餐档上正准备守株待兔。   烧烤店老板娘红姐扭着屁股出来买早点,远远地看见方旖有些眼熟,凑过来搭讪:“妹妹,没有成功?”   方旖挑挑眉,她怎么知道?   红姐嫣然一笑:“姐姐是过来人——要是成功了,这时间——”她眼波流转,有些暧昧,“不应该呼呼大睡么……呵……”   说完掩嘴而笑。   方旖嘴角抽了抽,阳春巷的人都这样直白的?   红姐摇摇头:“也不是让你这样瞎缠。”过来人就是过来人,三言两语已经命中要害,“昨天才来过?不欢而散?今天又来?买早饭还是送午餐?简直就是瞎搞嘛……搞不好适得其反的咯。”   “那是——”方旖看红姐那样笃定,不由得虚心求教。   “小妹我告诉你呀,人呐就是蜡烛,不点不亮,矫情的很。作为女孩子,尤其是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欲擒故纵那是很有必要的。   追求也要讲策略。一松一弛,一紧一慢……啧啧,总之,年轻人,你要学习的还很多……我的油条好了嘛?”   方旖望着人头攒动的阳春巷,朝阳普世,均匀地洒向世界。   不管是富人居住的高档别墅区,还是阳春巷这种杂居的棚户区,都毫无差别的沐浴到了阳光。   对,红姐说的对,她有她的道理和哲学,追求也讲套路,欲擒故纵是套路、先抑后扬是套路、求而不得是套路……   人都是这样,得到的永远不知道珍惜。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只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但是她做不到啊。   方旖深呼吸,伸手接住均匀倾洒下来的朝阳碎片。能够与她沐浴同一处的阳光,呼吸同一处的空气,她便已经感到幸运。   她并不贪心,方旖想,若是能够有机会每天送早饭送午餐,哪怕是只送,她也是愿意的。   怕就只怕,连这样的机会也已经变成了奢望。   踩着董事会召开的时间点,方旖赶到了会场,她终究是没守到蒋青妍。   红姐说得不对也对,不能太操之过急。万一她的守护在蒋青妍那里变成了骚扰,那,她便连默默注视的权利也没有了。   听着乏味的汇报,看着舅舅不住地蹦跶,方旖毫不恋战。她已经开始神游,是不是找到她的单位更好,起码工作餐可以约着吃。   方氏集团别的没有,资源一流,可以提供资金流、人脉流和友好的商业往来……   蒋青妍可以不为所动,但是她的上司、乃至老板股东,谁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   说她满身铜臭也好,说她功利士义也罢。   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的才是好猫……   “我说,大侄女,你到底在认真听没有?”   大舅舅那一张满脸横肉的脸凑上来,直勾勾地瞪着方旖。   方旖想:血缘基因到底不是万能。明明她们长得那样漂亮,这大舅舅方奕权却一脸横肉,丑陋得很。   不仅长相凶狠,性格更加是豪横。简言之,什么赚钱他做什么,毫无礼义廉耻之说。   不提还罢了,提到方旖就有点生气。   她前几日会去荷塘夜色就是因为这事情。   有线报,荷塘夜色中有权钱交易。   呵,虽说这荷塘夜色是方奕权名下的产业,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方氏集团的产业。方式家大业大,做什么不能好好赚钱?   偏生有人铤而走险?   为了那触手可及的快钱利益,还为了自私自利的新鲜享受。   方旖很是不屑。机缘巧合,她知道了;   鬼使神差,就去调查一下。没想到,在荷塘夜色遇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人儿。   说到底,这个满脸横肉的大舅舅倒是促成了她的姻缘?   但是这事情不赶巧,她是去调查的,蒋青妍却当她是去票的??   这就让方旖有些不爽利。   方旖闲闲地看了方奕权一眼:“大舅舅,何必这么激动。”她说,“酒店业务您要是经营不善,不妨让给我。别说母亲了,别说我了,连我的业务经理钱建雄也是一把好手,拍着胸脯给我保证业绩翻翻,如若不能,那是可以引咎辞职的。”   呵,这话杀伤力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方奕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个没大没小的臭娘们,竟然将他同钱建雄相提并论?   他可是股东,是老板,怎么能同那下人做比较?   钱建雄?换到现代社会说好听了是业务经理,放在古代,那就是个包衣奴才……   方奕权阴沉着脸,就要发怒。   方旖闲闲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她说。   “我们以一个月为限,荷塘夜色和梦巴黎,都是五星酒店。谁的业绩好谁说话,业绩不好那个——”   方旖脚一踢,椅子转了开,她翩然站起身,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业绩不好还混什么混?趁早让出股权,也好拿分红、过便宜日子。你说是不是?大舅舅?”   枉顾方奕权的雷霆之怒,方旖已经准备走了:“几位股东、几位舅舅都做个见证,愿赌服输,谁耍赖谁是小狗啊。”   嬉笑怒骂,全然是过家家的样子。   那一边,方奕权气得差点高血压,拍着桌子大吼:“赌就赌,谁怕谁?”   然,同一阵营的二舅舅方奕忠,三舅舅方奕辉,全场沉默。   方氏的内卷从来没有消停,恐怕也不会消停,至死方休。   到时候,谁沉得住气,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方旖初出茅庐,她成绩太好,人也嚣张。她迟早会吃亏的。   在场几位老。江湖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有那方奕权叫嚣着绝对让方旖愿赌服输,跪着喊她爸爸。   爸爸?方旖冷笑。她爸爸被她母上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这些人没点前车之鉴的逼数?   这是方旖不曾想,不过被琐事耽搁了两天,再回头,她又失去了蒋青妍的行踪……   作者有话要说:蒋冬平:这是枝枝。   方旖:??   方依婷:??   方依婷:我会视如己出。   方旖:what?? 第40章 接枝枝   林凡翻阅手里面的资料:“枝枝去上幼儿园了?”   “嗯。”蒋青妍点点头,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举起咖啡杯,轻啜。   林凡把咖啡当水喝,她戏称自己血管里面流淌的是咖啡色的血液,所以她这里的咖啡是极好的。   现磨的咖啡豆和价格不菲的咖啡机,比淡如水的某爸爸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平日里,蒋青妍是舍不得这种小资消费的,但是谈工作的时候,蹭一杯两杯的咖啡,是理所当然。   蒋青妍有些意犹未尽:“这次的咖啡豆有点酸?”   林凡头也不抬:“免费的有的吃就很好了。”   蒋青妍于是笑笑:“怎么?你们家那位不给你带咖啡豆了?”   林凡抬起脸,脸上有些精彩,她终于放下手中的资料,看着一脸玩味的蒋青妍。   “我说,让你学一点心理学,让你学一点侦察学,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工作,而不是——”   林凡挑挑眉:“给领导挑刺。”   蒋青妍举双手投降:“之前我不过是试探,现在我确定了百分之九十——毕竟人只对自己在意的事情才会这样大动干戈……”   “蒋青妍!”林凡将手中的资料卷成圈,一下垂在蒋青妍的脑门上,“没大没小!”   打在她脑门上的资料顺势就递给了她:“看看吧,你的新任务。”   蒋青妍揉揉脑门:“要给我派活就派活,还要这样铺垫?看来这个任务又是一次假大空的形。式。主义?”   蒋青妍这个人挺奇怪的。   人家做记者,最喜欢表扬式的宣传、歌功颂德。不仅文章容易写,写了立刻就能发,还有外快收。   这是行业中不成为的规矩。给某些大企业、大机构做宣传,半报道半广告,主人是客气的、招待是周到的、事后的车马费红包是大大的,最实惠不过。   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挑一个“肥差”。   但是蒋青妍偏偏不喜欢。   她宁可吃力不讨好地去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   那些城市角落遮着掩着,不想让人看见、不想让人触碰的伤疤和污秽。   蒋青妍想法古怪,她说:做新闻媒体,也应当有新闻人的骄傲和坚持。否则何必做记者,做偶像剧编剧岂不是更好?   自古劣币驱逐良币。   蒋青妍的这种不切实际的正义感,引来了不少人的嗤之以鼻,不乏有等着看好戏的吃瓜群众。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个“有原则”的“骄傲”少女,所谓的坚持到底是她搏出位的手段?   还是她的真性情?蝇头小利若是不能让她屈服,那么泼天的富贵呢?能不能买蒋青妍的阿谀奉承?   再或者,富贵不能淫的话,威武能不能屈?贫贱能不能移?她到底什么时候会会泯然众人?   不乏像楼下《凤凰娱乐》的张主编那样,变着法子挖苦林凡:“养个了菩萨呀。”   蒋青妍不是不知道这些,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从前小小的八人宿舍是江湖,这个行内翘楚的“凤凰”杂志社也暗流涌动。   但是,不能因为劣币驱逐良币,就心甘情愿做个“劣币”吧?   不过不是没有人欣赏她。   想当初,蒋青妍甚至不是凤凰的正式员工,但是她一篇长达年余的对某流浪群体的跟踪报道引起了林凡的注意。   林凡对这个问题少女甚为喜欢,不仅破格录用这位没有学历傍身的年轻女性,甚至枉顾大众争议的眼光口舌,委对她以重任。   对此蒋青妍不是不感激。   她敛下眼睑:“既然是林主编发布下来的任务,还是要努力完成的,让我来看看是什么题材——”   越看,蒋青妍越精神,本来有些随意的身姿在不知不绝中挺直了腰杆。   咖啡没有达到的功效,这份资料却做到了。   蒋青妍身体前倾,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真的让我跟踪报道这个题材?您真是,您真是,真是……”   连说了三遍,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您真是太好了!”   这倒让林凡感到些许惊讶:“不觉得是歌功颂德的任务?”她有些好奇这个蒋青妍的想法。   这次的题材是报道城市缉毒警察,需要同进同出三个月,完成一篇不能指名道姓的、半公开式的报道。   林凡有些奇怪,蒋青妍不是最不喜欢歌功颂德,不仅对大公司、大企业,对于某些政府机关部门的宣传报道,蒋青妍更加是避如蛇蝎。   她曾经一连拒绝了三个部门的点名由她撰稿的正面宣传,杂志社高层下不来台,甚至扬言要开除她。   但是蒋青妍我行我素,甚至釜底抽薪:“如果因为这个开除我,凤凰也不过如此,可能还不如鸡。”   话锋一转:“所以,凤凰之所以为凤凰,就是我们享有充分的言论自由和新闻监督职责——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我想机构外宣会很乐意写那样的文章……”   一场危机消失于无形。   林凡拍手称赞,直说最近几年真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事情,再没有这样机智的灵魂。   所以这次,林凡也曾是否交给蒋青妍这项任务。毕竟,这不是一篇自由发挥的、可正可反的辩论题。   这是一份非常正经且严肃的新闻纪实报道。   但是左右找不到更加适合的人。   ——难度实在太大。   杂志社的资深记者们不愿意吃这个苦、出这个头;   年轻一点的,怕驾驭不住题材,反而被舆论牵着鼻子走。   更加重要的是话题敏感——   缉毒警察的工作不为人知,这篇报道需要披露他们的工作、生活细节;   但是缉毒警察的工作又必须严格保密,不能涉及工作中的任何机密,甚至不能披露任何相关人员信息。   怎么说?他们是一群生前不能露脸、死后不能立碑的无名英雄。   就像电影《湄公河行动》中的片段,只能为因公殉职的警犬立碑,而那些警察同志们,即便是牺牲了,也只能在个人生平、档案材料中记上一笔:烈士。   生前他们是孤独的正义守护者,死后他们是无名的战地英魂。   不能披露、不被认知,但是从不因此怠于履职、有丝毫不满。   蒋青妍捧着手中的资料,眼眶有些红。   “这怎么能是歌功颂德呢?”她呢喃着反问,“这是真实的报道啊。”   林凡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想做一个专题,计划用三到五期的版面跟踪报道。但是——过审非常困难,我需要的不是表面化、碎片化的报道,而是一个全面的、整体的、能够反映这个群体工作状态和一些时代新风的东西——你能明白吗?”   说到工作,两位职场女性俱是认真严肃。随手在立着的白板上开始画着线形图梳理知识点。   蒋青妍不住点头,她能够明白林凡着重的几个关键点:“交给我吧,我愿意的。”   林凡也点点头,她当然相信蒋青妍的业务能力。   “只是时间跨度长,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个月,又要一段时间照顾不了枝枝了。”   ——   蒋冬平翻了一个身,想要起床。   方依婷从后面将人扯住,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   “偷偷摸摸的,干嘛去?”   蒋冬平哭笑不得:“谁偷偷摸摸了?”   方依婷起身,不顾薄被的滑落,也不顾肩头微凉的寒意。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猛烈。   要是冷气不猛烈的话,汗水就容易流的太多。   人不能一次性流太多的水,因为体内水分恒定,太……容易脱水生病。   方依婷觉得嗓子不舒服,伸手取了床头放着的矿泉水,先是扭一扭,没有旋开来,便顺手将矿泉水递给蒋冬平。   “我要喝。”   “是,大小姐。”蒋冬平好脾气将矿泉水打开,递给方依婷。   方依婷猛灌了好几口,大概是喝得有点猛,最后呛到了,连续咳嗽。   蒋冬平一脸无奈地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轻声嘀咕:“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谁一把年纪?你是在嫌弃我老了?”   方依婷难以置信,她这个身段,她这个样貌,她这个皮肤,她这个腰!   她竟然还敢?!   “是是是,四十三岁的少女。”蒋冬平忍着笑意,就着方依婷喝剩下来的矿泉水,也喝了一大口。   两个人困在这个偌大的、豪华的房间里面,其实已经两个日夜。   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若不是手机讯息叮叮咚咚的提醒,蒋冬平简直怀疑自己会老死在这个房间里。   “大小姐,我要请个假出去。”她继续含着笑说。   “去哪里?”方依婷觉得蒋冬平的话怎么听都在揶揄自己。   她昨天是有点丢脸,好容易见到了蒋冬平,有些压箱底的、不能够披露给对方的话,在某些场合下,竟然没忍住,全盘托出了?   比如那个四十三岁的少女——她怎么能将自己的年龄透露给蒋冬平呢?   蒋冬平比她小两岁,这个事实方依婷很在意。   在意的除了恋人小于自己的事实,更在意的是年岁渐长、是红颜易老。   方依婷不是没自信,也不是自怨自艾。   只是,芳华绝代是十八岁时候的方依婷,红粉佳人是三十八岁时候的方依婷,风韵卓然是三十八岁的方依婷。   现在——方依婷有些不甘愿。   她不甘愿的是没有在最好的年纪遇到她,没有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最重要的人。   是故唏嘘,由是不甘。   女人就是这样,恋爱中的女人尤其这样。越是爱恋,越是在意。   方依婷耻于将这种有些小女儿的心态表现出来,于是只好藉故拿乔,寻着鸡毛蒜皮的事情嗔念。   “你才回来就又要走?消失?又是几年几个月的?想得美!我打断你的手脚,把你困死在房间里。”   半真半假间,说的自己还真有些生气了。   她越要走,她越是不肯轻易放她走。   除非她能说出个所以然——   说出过所以然也不行!她已经为了“她们”牺牲了三年。她们是谁?自然是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   三年,对于方旖、蒋青妍来说不过是短短三年。   对于她方依婷,是无比珍贵的三年青春。   蒋冬平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三点了。   “乖。”她摸着方依婷的头发丝,柔软得跟她的心一样。   “那你开车载我去,时间挺赶的。现在的学校呀,只能你提前去等,不能让老师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咦,阿平,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蒋冬平:是婷婷。   枝枝:我可以叫你婷婷姐姐吗?   蒋冬平:……   方依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是我先见到的枝枝!   方旖:…… 第41章 阿平和   三点二十分,“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门口水泄不通。   说是“德智”幼儿园,但是家长们简直一点“德智”都没有。   即便是放学时间,即便是再拥挤,四车道的宽阔马路也不应该横七竖八占了三个车道。   还不止,那些来晚的,没有挤进前方阵营的豪车们,干脆歪在拐弯转角处,堵塞了后方一大波的车辆。   黑色的迈巴赫也加入了横冲直撞的行列,稳稳地堵了一辆白色的小车,大刺刺就停在外侧第三车道。   方依婷仗着车技极好,来了一个漂亮的急刹车。   “下车吧!”她将太阳眼镜微微地向下扯了扯,“太阳晒,要不要遮阳伞?”   蒋冬平额头青筋暴起,耐着性子挤出一个微笑:“这就停车了?”   方依婷一脸疑惑:“嗯!”还理直气壮了。   “看见我们已经在外侧左拐车道了吗?”   “对啊,那又怎么样?放心,他们不敢蹭我。”蹭了也是无所谓的。   方依婷不以为然,不就是一辆车吗?   万一挂蹭了,也没必要花时间等理赔走保险,总之她们时间宝贵,她有的是钱,最怕麻烦。   万一剐蹭严重,就打电话给老张咯。那几率是少之又少的。   “看见你堵了那辆白车了吗?听见喇叭声了吗?”蒋冬平觉得她在对牛弹琴。   “嗯?”方依婷看见了,那辆白车不也违停吗?   违停就算了,还想横穿三个车道要左拐,对啊,不就是她别停的吗?   有什么问题吗?   开车上路,技术差的那个尴尬。   蒋冬平终于忍不住了:“要停车,就要停在规定的位置。怎么能随意停?这样做家长,给小朋友造成了怎么样的恶劣影响你想过吗?”   方依婷还挺委屈:“那他们都那样停车……”我这样为什么不可以……   后半句是在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方依婷委屈极了,有苦说不出,委委屈屈地掉了头,老老实实停在对向车道划定了能够临时停车的地方。   “我这不是……怕你迟到吗……”她越说越小声,唯恐蒋冬平听见。   终于遂了蒋冬平的心意,她这才开门下车,穿过行人斑马线走到学校门后等候区域。   等蒋冬平下车了,方依婷也跟着下了车。倚在车门上,来回有不少打量她的好奇目光。   方依婷一一回瞪了过去,看什么看?没见过接孩子的辣妈?   看了几分钟,方依婷终于看出了点门路。   这个幼儿园看样子学费不菲,来接送的车子都还不错——   几辆保时捷、几辆大奔驰、几辆大宝马、还有几辆三四十万的中档轿车。相比较,代步车倒是不常见。   或许也有,像她这样停在对向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   仔细观察下,方依婷发觉越是品牌价值高的车子,越是停的嚣张,有的恨不得怼在校门口。   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挺有意思的。方依婷红唇弯弯,笑了一下。   “美女,车子是你的吗?”正胡思乱想,有年轻的男子上前搭讪。   方依婷闲闲地回头,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手上牵着一个小男孩。   “是啊,怎么?”方依婷想,难道还有搀着孩子搭讪的不成?   男人指了指方依婷的前面,一辆红色的小跑车:“我在前面,出不来,能不能麻烦你往后稍微退一些?”   出不来吗?   方依婷有些不信,又打量了一眼——也不是出不来的样子。   既然不是出不来,那就是真?搭讪咯?   今天方依婷心情好,倒不觉得多冒犯。   证明她魅力依旧?   男人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车子上,他已经知道是一辆价格不菲的、尾号为888的豪车迈巴赫,他现在更好奇的是这位美艳的女司机。   她到底是女司机?还是家庭士妇?   还是正巧路过?张琨自诩几乎认识全学校的有名望家长,竟然漏掉了她?   方依婷穿着一身墨绿色的半长连衣裙,腰带系得紧紧的、裙尾扯得高高的,风一吹,就露出一双漂亮的大长腿。   白晃晃,简直要亮瞎路人的眼睛。   更别提那腰肢,蚂蚁腰恐怕说的就是她这样的。   从前,张琨是不相信有女人能够集贵气和富态为一体的。现在,他相信了。   不仅信了,还挺心动的?   “我帮你开出来啊。”方依婷将防晒手套重新戴好,“信不信我?”   张琨显然没料到对方是这个反应。   他“啊”了一声。   方依婷已经自顾自开门坐进了车子,这种小跑车根本就是给不会开车的人准备的,她十八岁的第一辆车就是敞篷小跑,火红色的跑车配火红色的女郎,当时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不喜欢这样徒有外表的车子。   现在的方依婷,喜欢黑色的商务轿车,连宝蓝色、深灰色都不能够忍受。   虽然许久不开跑车,但是技术在那儿,根本不会忘记。方依婷轻轻松松,将车子从狭小的缝隙中开了出来,前后都只相差几个毫米,却没有碰到分毫。   车子的全身雷达滴滴滴狂叫,但是方依婷根本不在乎,一招斗转星移,车子几乎是平移了出来。   方依婷下车,帅气地关上门。   张琨于是更加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他有些语无伦次:“都说女司机技术不好,看来不全是,您的技术可是真棒!”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方依婷有些懊恼,管了闲事,好像看不见蒋冬平的身影了?   张琨还欲再问:“您是哪位小朋友的妈妈?说不定我们小朋友是同学?”   蒋冬平牵着枝枝的手,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面前。   “熟人?”她风轻云淡。不知为什么,听着有淡淡的怒意?   “你来啦?”不知道为什么,方依婷有一种被捉奸的错觉?她甩甩头,什么跟什么嘛。   她这样飒爽美艳,有人欣赏是正常的。   也好叫蒋冬平知道,她的市场很好。怎么能长时间放她独守空闺呢?那就是引人犯罪的。   方依婷还有些自豪?   “都帮你开出来了?还不走?”她根本不在乎张琨问了什么,方依婷再也顾不上旁边的张琨,她眼中只有蒋冬平。   张琨摸摸鼻子,他的魅力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无视过——   他好歹也是身家不菲的成功商务人士,品相也不错的——   僵持了两分钟,张琨挫败,牵着小男孩的手钻进了跑车里面。   小男孩还在回头,忍不住对父亲说:“那是我的同学,她叫枝枝——”   蒋冬平冷冷的,身边那个被称为“枝枝”的小女孩倒是眼睛放光:“这个姐姐好漂亮!”她说。   方依婷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子,那样熟悉的轮廓,那样熟悉的一双丹凤眼,一时间有些吃惊,又有些迷茫。   “她是——”她诧异地看向蒋冬平,“她长得像谁?怎么这样熟悉?”   “她长得像谁?你不如照照镜子?”蒋冬平还是冷冷的,说的话火。药味十足,呛了方依婷。   但是方依婷现在顾不上。   “啊?!”方依婷控制不住,她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枝枝——   圆圆的、肉肉的脸蛋,那是还没有长开,要是长大,一定是个大美人,不知道要颠倒多少男孩;   头发乌黑浓密,理了一个最简单的童花头,可能因为太晒,不长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头皮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童子;   眼睛是狭长的丹凤眼,眼珠子黑如墨,滴溜溜的也正在打量着眼前的美艳女人——   “姐姐,你好漂亮呀。”枝枝的嘴巴绝对是最甜的,她笑眯眯地觉得眼前的女人很可亲,简直比阿平还要亲切。   方依婷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问蒋冬平:“她叫什么?我怎么叫她?”   蒋冬平低头对枝枝说:“枝枝,这是婷婷;婷婷,这是枝枝。”算是介绍认识了?   方依婷继续手足无措:“原来你叫枝枝?是“山有木兮木有枝”的那个枝枝吗?”   是那个枝枝。但是,枝枝不知道呀。   枝枝的整个脸皱了起来:“不是。”   她嘟起嘴吧:“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是老鼠“吱吱”叫那个吱吱啦!”   “啊?”方依婷一脸懵,站起来又问蒋冬平,“真的是吱吱叫的吱吱?”   这有些不能忍,吱吱、咪咪、璐璐……怎么听都有些随意。   “不,是木字旁那个枝,你讲的太深奥,她理解不了。”蒋冬平解释了一下,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些。   “走吧枝枝,今天婷婷送我们回家。”她绕到后方打开车门,将枝枝报了进去。   “没有宝宝座椅。”枝枝说,“我可以坐在前面吗?”   “当然不行。”蒋冬平毫不犹豫地拒绝她,“小孩子要坐在小孩子的位置上,阿平陪你。”   枝枝小眼睛滴溜溜转转:“这个车子比妈妈的车子大很多,而且漂亮很多,也——”她深呼吸,“好闻很多!”   “我闻到香味了,好闻的香味。”   ——是方依婷的香水味道。   方依婷有些激动:“枝枝喜欢吗?可以送给你。”   蒋冬平挑挑眉,婷婷满脑子都在想什么?送香水给一个两岁半的孩子?   她拒绝了她:“婷婷,麻烦你开车。”   “你是婷婷姐姐吗?”没有宝宝椅的枝枝兴奋地挤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空位处,“我可以叫你婷婷姐姐吗?”   方依婷有些犹豫,嗫嚅:“姐姐似乎不可以,或许你可以叫我——”   “叫阿婷。”蒋冬平忽然出声。   她是阿平,那么她,自然是阿婷。   ——勉强算是“以我之名,冠你之姓”的另一种表达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依婷:我姓阿?还是你姓阿? 第42章 言下之意   “阿婷你的车子好漂亮,跟你的人一样漂亮。”   “阿婷你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就像大商场一样。”   “阿婷你的声音真好听,比我的火火兔还要好听。”   ……   以上对话一路没有间断,从车子里持续到酒店大堂。   更难得是听惯了奉承恭维的方依婷浑然不觉得这是溜须拍马。什么?这明明是纯真的童言童语!   枝枝小朋友如果生在特殊年代,一定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道貌岸然的奸臣。   她阿谀奉承的本事根本就不需要学,是天生、是本性、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说枝枝对迈巴赫还仅仅停留在“车子很大”、“开得很稳”这个层面的印象上,到了梦巴黎酒店大厅,枝枝小朋友眼睛都开始放光。   “哇,这里真漂亮!”她转头,直勾勾地看着方依婷。   “阿婷,是你带我来玩的吗?真是太谢谢你啦!”   蒋冬平哭笑不得,上前抱住正要乱窜的枝枝:“跟阿婷说再见,我们要回家了……”   枝枝小朋友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那对漂亮的眼睛中开始充满水汽,不过两三秒之间,豆大的泪珠就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出来。   说尽了甜言蜜语的那张小嘴巴,向下弯折着、嗫嚅着,然后微微张开,发出“呜呜”的哭泣哽咽声。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玩呀?”   枝枝一边用手拚命揉着眼睛,妄图阻挡将要决堤的泪水,一边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这个小姑娘哭起来也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别的小朋友是撕心裂肺、是满地打滚、是不得满足就破皮耍赖……枝枝呢?枝枝完美地阐释了什么是琼瑶式的哭戏。   即,眼含着热泪,却又倔强地在一整句台词说完之后,才让潸然泪下、情不自禁。   仿佛情到深处的自然流露。   蒋冬平显然已经免疫,她不顾梨花带雨的枝枝,伸手从腋下将小姑娘提了起来。   “耍无赖是没有用的……”   方依婷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阵势,心都要碎掉了、化掉了。   “别呀……”她伸手拉拉蒋冬平的衣摆,“让枝枝住一个晚上……”声音在蒋冬平的挑眉中,越来越低。   “好歹也要吃了晚饭……”但是在枝枝小朋友的泪目中,又扬起了声调,“天都快黑了——”   玻璃门外,艳阳高照。   五月天,燥热得很,下午四点钟,敞亮得很。   方依婷自己都有点心虚。但是她挺直了腰板,决定睁着眼睛说瞎话。同枝枝的眼泪比起来,什么都不重要。   枝枝小朋友力气惊人,她挣扎着从蒋冬平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玩一会,就玩一会!”她伸出一根手指,口齿有些含糊,但是非常坚定地戳到蒋冬平的面前,“阿平,求你了,求求你了。”   蒋冬平不置可否。   “阿平,求你了,我会很爱很爱你的。”她说,这是某个绘画本子上的原话,没想到被她用在此处。   蒋冬平的嘴角已经忍不住有些上弯。   “我以为你已经很爱我了。”她用绘本上的话回答枝枝。   “我会很爱很爱你,我会更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我会最爱你!”   枝枝知道,在这种时候就是蒋冬平妥协的前兆,她一蹦三尺高。   然后转头,抱住方依婷的大腿,将眼泪全部擦在那条漂亮的墨绿色长裙上。   “谢谢你,阿婷,真是太谢谢你啦!”   这个小人精,她的爱真是广泛,雨露均沾、从不厚此薄彼。   方依婷忍不住,随着她的笑声,也乐了起来。她甚至毫不介意枝枝将眼泪鼻涕擦在她的裙摆上,她伸手抹掉小姑娘挂在脸上的脏污。   “她一直是这样?这么聪明的?”   蒋冬平不动声色的摆摆手,凑在方依婷的耳边:“不要在小朋友面前夸她聪明。小朋友都是妖怪变得,她最懂得审时度势地耍小聪明。”   方依婷一脸不信,这样天使一样的小枝枝,怎么可能是妖怪变的?   若是小枝枝是妖怪,那么她们俩岂不都是老妖婆?   梦巴黎有专门吃下午茶的地方,高颜值的临窗,落地玻璃上有水帘,阻隔了室外的温度、营造了梦幻的气氛。   不然,怎么称作“梦巴黎”?   方依婷叫了下午茶,枝枝嘴上说着不需要,只要玩一小会,但是当蛋糕甜品一样接着一样上来,当五层摆设精致的茶餐盘端上来,当服务生又送上鲜花和气球……   枝枝小朋友再也忍不住了,她一口一个马卡龙,一边被甜腻得牙齿酸软,一边忍不住继续将巧克力布朗尼往嘴巴里送。   “我真是太饿了。”小姑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的大快朵颐找借口,然后将油腻腻的手伸向服务生特意送上来的米奇气球。   “这是米老鼠吗?我可以玩一会吗?”   虽然眼睛放光,但是枝枝依旧勉强算是有礼貌地询问,她眼中的渴望瞎子都能看见。   “当然可以,这是阿婷送给你的。”方依婷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真奇怪,人的满足感居然可以源于这种事情。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光,方依婷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世俗的快乐、不会获得所谓的满足。   她也曾钻牛角尖,想过很极端的自我毁灭方式。   好在,临门一脚,方依婷恨恨地想:虽然没有亲者为她痛,为什么让仇者快?她偏生要将这世界搅乱。   于是,方依婷做了一个亟亟端又极随意的决定。   在同顾孝杰离婚之后的第三年,她在市中心一个破败的小区里一口气买下了一层楼六间房。   打通了其中的三间,勉强布置得合心意了。   第三天,方依婷拿着高档礼品店送来的伴手礼,敲响了中间那扇门。   “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她看着开门的蒋冬平。   当时的蒋冬平穿着一身蓝粗布长衫,衣服下摆上沾着些五颜六色的颜料,不修边幅得肆意洒脱。   可能那天的阳光有些猛烈。蒋冬平眯着眼睛,扫过方依婷。   她目光所及,仿佛春回大地。   方依婷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开始澎湃着、流动着、叫嚣着;   心脏,也因为蒋冬平的目光,不断剧烈跳动。   哦,原来她的心脏也会跳动、原来她的血液也会沸腾、原来她也会有所图、有所求、有所期待。   其实到底想要得到什么结果?其实方依婷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不管是爱是恨、是缘分是孽债、她重新活了过来。   蒋冬平用那双修长的、后来与她抵死缠绵的、属于艺术家的、又细腻又粗糙的手,挡住了猛烈的日光。   然后,她微微歪着头,对她说:“虽然初次见面,但是您肖似缪斯,不知道能否请您做我的模特。”   方依婷抿了抿嘴,她想:缪斯呵?   虽然她自诩厄里倪厄斯,但是有人愿意称呼她为“缪斯”?这可真是意料之外了?   ——   同样意料之外的还有方旖——她又一次失去了蒋青妍的踪迹。   方旖登门拜访凤凰杂志社,蒋青妍的直属上司是一个看着挺好糊弄,但是真正接触下来头比铁硬的女人。   不仅头铁,态度更是强硬。   “哟,方总大驾光临,咱这个小杂志社真是蓬荜生辉。”典型的林凡式的不卑不亢和阴阳怪气。   去他的蓬荜生辉。她什么时候是想让这个破杂志社蓬荜生辉的?她只想见到蒋青妍。   方旖开门见山。   那林主编还是一副阳奉阴违的语气:“不巧的很,她不在。”   “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方旖也是一副不为难人的样子。   但是强人所难,便是天底下最为难人的行为。   不然,何必去人家的工作地点围追堵截?   林凡的眼神闪了闪。   “那您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她说,“当然,这也是您的自由。凤凰虽然小,但是每天一杯咖啡一份便当,还是可以提供的。”   林凡随即电话叫来实习生,吩咐了一杯速溶咖啡。   方旖看着林凡办公室里的各式手冲咖啡器材,终于确认她真的不欢迎自己。   但是方旖挺纳闷的。她得罪过她?   但是人在屋檐下,方旖还是耐着性子:“只是想请问一个她的联系方式,又或者,林主编替我联系也可。”   林凡冷笑一声:“有句俗语不知道方总听过没有?”   方旖挑挑眉。   林凡不慌不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方旖皱皱眉。   “就是说——于公,蒋记者去工作了,我没理由因为莫须有的事情打扰她;于私,小妍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希望她被你打扰。”   林凡继续好心地解释了一番。   “所以,方总,言下之意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方旖站了起来。   这倒是让林凡有些意外:“明白什么了?”   “明白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方旖站起来,却朝着林凡微微欠身致意。   林凡拒绝了她的请求。   但是方旖没有立场指责她什么。   有人这样爱护她——于公于私,对她都是好。她有什么立场,指责一个对她好的人呢?   方旖起身告辞,打开办公室的门的时候,小实习生毛毛躁躁,端了咖啡进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实习生没见过阵仗,越是手忙,越是脚乱,没头没眼撞在方旖身上,一杯滚烫的咖啡尽数泼在方旖的衬衫上。   实习生连声道歉,声音都带上了哭音。一早听说这位客人不同寻常,进来的时候老前辈们都明里暗里指点着她。   没成想,还搞砸了。   连林凡都心吊到嗓子眼了。   拒绝方旖的要求是一回事,她在她的地盘被烫伤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她身上这件价格不菲的高定,怕是实习生三个月的实习工资干洗费都不够。   林凡正要出声解围,方旖只是淡淡回头:“不碍事。”她说,“虽然是不情之请,还是请您,如果方便,她回来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我想光明正大地,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天枝枝要吃开封菜:   枝枝:我想我妈妈了。   方旖:……   方旖:我想我老婆了。   枝枝:……   枝枝:你谁啊?   方旖:你谁啊?   方依婷:我来介绍下,枝枝是我的二胎。   作者君:核心价值观了解下。少捣乱……   方依婷:你们要是不能够和好,那我和阿平就收养枝枝,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握拳!(开玩笑啦—— 第43章 女警官   接待蒋青妍的是位女警官。   蒋青妍并不认为女警有任何不如男性的地方,君不见黄金年代,Madam和阿Sir平分秋色。还不止,那些出彩的全部都是Madam。   说句性别主义不爱听的话,在吃苦这件事情上,女性比男性优秀太多。   但是当听到李邱川是一线办案刑警,蒋青妍还是有些诧异。   李邱川一脸平静:“蒋记者,你这本身就是区别对待。难道女警全部要做内勤?后勤?和辅助?是不是打游戏还必须选择奶妈?”   李邱川一本正经,还讲了个冷笑话。   蒋青妍报赧,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确实存在这样的主观判断。   女性认真、负责、细致且耐心。与此相对,体力稍逊,确实更适合后勤和辅助性工作。   但是这种认知,未尝不是一种有色眼镜。   蒋青妍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虚心接受:“是我预设立场,对不起。”   “没关系。”长发束起马尾的年轻警官无所谓地耸耸肩,“蒋记者愿意来同甘共苦,说谢谢的应该是我们。”   “来,我现在来同你讲一些保密事项——”李邱川将蒋青妍安置在她的办公室。   蒋青妍环顾四周,虽然是单人办公室,但是房间很小,堆满了卷宗,还有不少证物袋子、材料。   办公室正中间是一块白板,上面横七竖八鬼画符一般写着不少线索资料。   虽然东西很多,但是繁而不乱。   李邱川的办公室打破了蒋青妍的固有印象,她曾经以为物多必乱,况且是经常需要出外勤的一线办案警员。   君不见杂志社的一线记者的办公桌,谁不是在堆着放着的漫天的材料中寻找有用线索?   但是显然,这个李邱川既雷厉风行,又有条不紊。   李邱川将那白板擦干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里的所有资料,全部属于保密材料,希望蒋记者不要拍照、不要记录,最好连看也不要多看。”   语气温和,但是又强势,不容置疑。   “是。”蒋青妍仿佛受教的小学生,正襟危坐。   “蒋记者也无需太紧张,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全力配合——”   有年轻的警员敲门进来,才二十余岁,生嫩得很。   进来先行礼,叫一声“李队”,见屋子里多了一名妙龄少女,忍不住多看两眼。   见蒋青妍生得好看,不施粉黛也是浑然天成,忍不住黝黑的脸有点发红。   年轻人用眼神询问李邱川:可是那位记者?   李邱川并不作答,只是问道:“什么事?”   “李队,猎豹准备收网,具体——”年轻的警员董从戎立刻将搭讪的念头抛诸脑后,神色也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李邱川示意明了,她止住董从戎的话:“会议室等我,我立刻到。”   转头对蒋青妍说:“蒋记者,暂时委屈你和我一个办公室,你随意……有需要的话小陈和小王都能提供帮助。”   小陈和小王,是真?内勤。   “您忙。”蒋青妍站起身,目送李邱川出门。   小陈是年轻的男孩子,小王是更年轻的女孩子。都是初出警校的后生。   小王来帮忙安置蒋青妍,小陈则望着房门紧闭的会议室面露羡慕。   “我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呢?”他还年轻,有的是抱负理想,让他做内勤工作,小陈是不情愿的。   小王虽然年纪更小,但是想法显然比小陈更成熟一些,她拍拍小陈的肩膀:“少年壮志不言愁、危难之处显身手!”   “李队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我们做好手头的工作,就是给他们最大的支持……”   蒋青妍打开笔记本电脑,敲下一段文字:“前方有刀尖上的舞者,后方有新鲜的血液。一个部门、一支队伍,一时的强弱都不是最重要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更看重的是传承,是后继,是源源不断的前赴后继……”   ——   是夜,李邱川等人并没有回来。   蒋青妍被安排在警员宿舍,在警局后方的筒子楼宿舍里面,除了安保措施严密,同普通上了年份的筒子楼并没有多少区别。   不设单独卫生间,也没有厨房,是最典型的宿舍。设施和居住环境都比较艰苦。房间在七楼,且没有电梯。   蒋青妍也是吃惯了苦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房间虽小,但是容得下一张床、一张书桌,足矣。H大曾经的八人宿舍都能住的其乐融融,何况这?   小王给蒋青妍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警队提供三餐,宿舍也是随机分配的,虽然有排班轮休息,但是我们支队的规矩是没结婚的警员全部宿舍待命,用句流行的话怎么说:On Call Day And Night。”   年轻的女孩子俏皮地敬了一个礼:“蒋记者,以前也有来采访我们案件的,不过停留三五天,住在招待所甚至酒店里……还挺少见到你这种愿意深入了解我们生活的。”   小王是真的挺喜欢这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记者,不止,蒋青妍虽然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但是她写了一手好字,她在填写个人信息的时候,那一手蝇头小楷,让小王叹为观止。   真是字如其人。   蒋青妍赶忙站起身:“怎么敢当,记者给你们留下那样的印象,是我的同行们,学艺不精——那样的工作态度……”   小王那样的赞美,打在蒋青妍的身上,不是赞美,更像是讽刺。   做一行、爱一行,确实是很难的。否则人人都会事业有成、生活顺遂。   但是工作一天,负责一天,是一个人的基本素养。   爱岗敬业,不是只有领导才需要爱岗敬业,也不是伟人才需要时刻提醒自己。   爱岗敬业就是,不论你在什么岗位、不论你的工资几何、身份怎样,做一天,就必须负责一天,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职场烙印。   “你们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我用公正公开的文字还原事件的真相。我们虽然都是各司其职,但是其实,你们的工作比我的工作,何止艰苦危险千万倍……”   蒋青妍点到即止,再说下去有阿谀奉承之嫌。   她全然真心。不真心,写不出让人感同身受的文字。所以蒋青妍拒绝歌功颂德的好大喜功,我手写我心。蒋青妍只接自己动容的项目。   小王点点头,她还有没有说的,最开始听说支队要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采访,多数人是不屑的。   根本没有自愿接待的人,连李队也是百忙之中叫上司逼着迎接了蒋青妍。   毕竟,前来打水漂式宣传采访的所谓媒体人不在少数,他们更加希望见到的是爆炸性的、能够吸引受众眼球的新闻线索。   最好是那种“父亲过度吸食之后焚烧全家”这种的爆炸性新闻,或者“为了读资弑父杀母”这种人间惨案……   有多少人,尤其是风口浪尖的媒体人,愿意静下心来写一篇平和的、冷静的、又不失偏颇的纪实性报道呢?   在蒋青妍身上,小王忽然看到了曙光。   说不定是有的。她想……   待到第三天清晨,李邱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警员宿舍。   她的房间同蒋青妍的对门。蒋青妍开门洗漱,正巧遇到晚归,不,应该说是——早归的李邱川。   李邱川还穿着前天见面时穿的那一身衣裳,掩不住的倦容,她朝蒋青妍挥挥手:“我先休息了,回头见。”   蒋青妍虽然想询问案件是否顺利,但是看到李邱川一脸疲惫,到底没有忍心。   吃午餐的时候遇到小王,蒋青妍有不禁询问:“他们是不是连续加班?需不需要给李队长打包一份午餐?”   小王朝门口努努嘴:“不需要了,李队已经来了。”   蒋青妍转头,看见李邱川从门口进来,经过半天的修整,李邱川一扫疲态,重新将马尾高高束起,又是一脸清醒坚毅的样子。   蒋青妍不由敬佩:“真是体力卓绝。”   “害,还不是磨炼的。”小王多了一句嘴,蒋青妍沉默半晌,记住了。   谁是天生的英雄呢?   谁都不是。谁不是负重前行呢?   你的轻装上阵,那是有人在背后负重前行。   ——   负重前行的还有枝枝小朋友,她承受了她这个年龄和身体不应该承受的重担。   且说,枝枝小朋友因为下午吃了太多的蛋糕甜品,她一点都不饿。直到晚餐时分,依旧在沙发上蹦达。   方依婷自从知道枝枝小朋友喜欢米老鼠,在半小时之内着人打着飞的送来成套的周边产品。   大到一人高的米奇米妮,中到各种印花T恤裙子,小到各类手办玩具,应有尽有。   偌大的顶层套房,被堆得满满的。   直到蒋冬平用带走枝枝胁迫她停止这种溺爱孩子的行为,方依婷才恋恋不舍地挂电话着人停止运送。   金牌秘书在电话那头擦了一把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们家方董竟然开始嗑米奇和米妮的CP了?   自从见到了那一人高的玩偶。枝枝小朋友更加乐呵了。不是她骑着玩偶,就是玩偶背着她。   “我在骑马!”   “我会飞!”   “我还可以打滚!”   枝枝小朋友那个笑啊,哈哈哈,变成了嘎嘎嘎,再到后来是疯狂的尖叫。   “枝枝,你当心晚上尿床。”蒋冬平扶额,让方依婷这么早见到枝枝,到底是个正确的选择吗?   蒋冬平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我今天要住在这里,这里好大,比我们家大多啦!”   “我还要在床上跳啊跳,我会蹦蹦蹦。彼得兔,就要蹦蹦蹦……”   枝枝可不会觉得自己被溺爱了,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嘛。   方依婷也才不会觉得自己在溺爱孩子,毕竟那可是枝枝呀。   是枝枝呀,怎么宠都是不为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为什么我没有出场?   方旖:为什么我闻到了情敌的味道!   方旖:啊啊啊,我要手撕作者!   方依婷:我竟然有点开始喜欢狗作者了呢。   作者君:谁是狗?敢骂我,当心我虐你。   蒋冬平:你敢?   作者君(小白旗):我不敢,我怂。 第44章 抱着枝枝   在枝枝锲而不舍的哀求和方依婷大公无私的帮腔之下,枝枝今晚如愿以偿能够睡在“比家还大很多”的酒店套房里面。   晚上八点半,枝枝喝了晚安奶,躺在大床的正中间,方依婷在左侧、蒋冬平在右侧,一左一右,守护着她。   “这里真大……”枝枝说。   “恩……”蒋冬平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她,轻拍着枝枝的身子。   “还有更大的房间,下次我带你住!”   方依婷很在意枝枝说的每一句话,恨不得立刻换房间表忠心。   “恩好,阿婷你真好。”枝枝又不困了,小眼珠滴溜溜的开始转。   “明天还可以睡在这么大,这么大的房间里吗?”枝枝的双手伸出薄被,开始挥舞比划。   蒋冬平费力地将她的手按回去。   “今天的巧克力球我喜欢,我明天可以再吃一个吗?”枝枝说,眨巴眨巴到底还是要听蒋冬平的意见。   “巧虎怎么说的?牙齿棒棒棒——小牙齿最怕的是什么?”   蒋冬平将枝枝偷偷伸出来,放在嘴巴里的手指头拿了出来,用纸巾擦干净,放在她身体两侧。   枝枝嘴巴里没有好吃的手指,但是巧克力甜甜的味道继续回味在心中。   “小牙齿最怕蛋糕和糖果——但是我的牙齿棒棒棒。所以我可以吃吗?”   “可以可以,店里的不算好吃,明天,阿婷带你去米其林餐厅吃……”   方依婷凑上去,试图将枝枝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自己这边。   她的枝枝太容易满足了,就想住个酒店?就想吃个巧克力?   她真恨不得立刻就把方氏传给枝枝,给她买跑车、给她买豪宅、给她把游乐园包下来……   蒋冬平横了她一眼。   方依婷当做没有看见。   枝枝打了个哈欠。她其实很累了。但是身体叫嚣着疲劳,大脑却不愿意安静下来。她不想睡觉,她不想和这么愉快的今天说再见。   “不要睡觉,天黑了也不要睡觉,天亮了不要睡觉,一直不要睡觉……”   枝枝翻一个身,将她胖嘟嘟的小脚丫揣进方依婷的怀里。   方依婷第一次握住这样胖嘟嘟的小肥腿,有些稀罕地将她的脚丫裹在自己的怀里。   枝枝觉得那是一处非常柔软的地方,温温热热,还带着好闻的味道。   “哈哈哈,流氓……”枝枝说,翻一个身,与方依婷面对面,“阿婷的流氓……”   方依婷听了好几遍,都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   是说她是流氓?她做了什么?   枝枝将自己的睡衣撩起来,露出圆滚滚的蜘蛛肚,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也有流氓……”   奥。方依婷明白了。   作为女孩子的枝枝小朋友,称呼女孩子的那个为“流氓”……   方依婷有饱满的大流氓,她自己也有小不点小流氓——   方依婷忍不住笑了,一个“哈哈哈”,一个“呵呵呵”,一会又是“嘎嘎嘎”,紧接着“咕咕咕”……   枝枝还趁机和方依婷玩起了鼻子顶鼻子的游戏。   “我的鼻子比你力气大!”枝枝小朋友的胜负欲也很厉害呢!   蒋冬平再也忍不下去,她将枝枝安在她的小枕头上。   “枝枝,九点钟了,再不睡觉,阿平会怎么样?”蒋冬平很严肃。   枝枝眼神有点闪:“会打屁股的。”   她艰难地转头,一本正经对着方依婷:“阿婷,我的阿平会打屁股的。你要小心哦。”   “哦,不会的。”方依婷挥挥手,“枝枝呀,你今天在学校干了什么?老师有没有对你好……”   比较兴奋那个是方依婷吧——蒋冬平的眼神暗了一暗。   两岁半的枝枝其实已经达到了体力极限,她打着哈欠,开始不能够完整对话,重复着简单几句话几个词汇。   嘟嘟囔囔还是“要玩”“要吃巧克力”“要气球”来回几个意思。但是就是不肯睡觉。   蒋冬平坐起来,跨过床铺,到方依婷的那一侧。   方依婷不明所以,还眨巴着大眼睛天真地问:“你干嘛来……”   蒋冬平将穿着吊带睡裙的方依婷翻过来,对着她的屁股“啪啪啪”就是好几下。   看得枝枝小朋友一愣一愣的,连反应都僵直了。   枝枝机械式重复:“阿平会打屁股的,打屁股疼。”   “所以,赶紧闭上眼睛。”蒋冬平转头,对着枝枝假装恶狠狠地说道。   枝枝赶紧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肉眼可见的皱巴巴:“我睡着了。”像是欲盖弥彰,又像是自我催眠。   这自我催眠还真管用。不过两分钟,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枝枝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方依婷涨红了脸,挣扎着从蒋冬平的身上爬起来,伸手就往对方身上捶:“你干嘛啊!”   她居然当着枝枝的面打她的屁股?   真是,方依婷有些委屈,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打她屁股?她竟然敢?还当着她那么在乎的枝枝?   方依婷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蒋冬平也不睡回自己的位置了,就着这个方位将方依婷搂在怀里,两人双双倒在枝枝的左侧。   “这叫——杀鸡儆猴。”她笑眯眯地将方依婷的双手握住,放在嘴边轻吻。   方依婷挣开她,将枝枝举在脑袋边上的小手放在唇边轻吻。她吸吸鼻子,嗅一下,那是属于枝枝的味道。   奶香奶香的。   现在的蒋冬平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枝枝的小手肉肉的、暖暖的、软软的,就像是一块最甜美的棉花糖。   方依婷忍不住将她的小手亲了又亲,怎么亲都不够似的。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小手、小脚、小屁股都是可爱的。”方依婷喃喃自语。   “对,连屎都是香的……”蒋冬平揶揄她。   “那可不是。”方依婷一本正经,“还是臭的,特别臭,她是不是今天吃太多零食了?”   蒋冬平用一种“你才觉得吗”的神态看着她。   方依婷缩缩脖子:“我知道了,明天……不会纵容她吃这么多……蛋糕……”   不吃蛋糕,可以吃布丁的嘛……   蒋冬平鼻子出气,“哼”,她信她个鬼。   方依婷伸手关掉了床头的夜灯,科学研究表明,开灯睡觉不利于孩子的生长。   方依婷关掉了夜灯,但是眼睛舍不得离开枝枝,就着窗帘中泄露进来的月光,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枝枝看。   怎么看都看不够。   枝枝太可爱了,尤其是睡着的枝枝,像是小天使。偶尔哼哼唧唧,但是睡得极熟。   蒋冬平被彻底冷落了。   她将方依婷搂在怀里,揉了揉她被打的地方。   “不疼吧?”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哼!”方依婷一扭,屁股对着蒋冬平,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还是反问句?什么叫——“不疼吧”?   “疼!可疼了!”方依婷没好气,“心疼啊。你竟然打我!给枝枝看见了,造成多不好的影响?”   蒋冬平一脸黑:“你今天给枝枝造成的影响,真不是太好……”   “我怎么了?!”方依婷转身正视蒋冬平,气鼓鼓,“我做什么了我?!”   嘿,她也较上劲了。   蒋冬平叹一口气:“那简直是罄竹难书了。”她用了一个这样的成语形容她?   方依婷实在不能忍。她坐起身,她要和蒋冬平一辩到底。   蒋冬平将她拉下来,继续拥在怀里,柔声细语地说起来:“小朋友不能一次性给这么多玩具,你看,她开始是新鲜好奇,后来哪个玩具在手里玩超过三分钟的——”   还真是——方依婷眨巴眨巴眼睛——玩具太多,枝枝开始拆的兴奋,到后来注意力全在拆玩具这件事情上,对于玩具本身,反而没任何兴趣了。   她点点头,勉强接受吧。不过,她第一次当家长,不知道怎么早教育儿嘛——这算是情有可原?   蒋冬平点了点方依婷那张巧言善辩的嘴巴,她终于发现枝枝这种狡辩的本事像谁了。   可不是就跟方依婷一模一样吗?   “还有,小朋友争执、冲突是很正常的,你做了什么?”   方依婷眼珠子滴溜溜,和枝枝又是一模一样。   “那也不能欺负我们枝枝!”她很坚持,维护枝枝是第一位,无论对错。   “人打我叔,我帮叔;叔打我父,我帮父。感情有亲疏,我们应该无条件支持枝枝!”她还挺有理。   蒋冬平气笑了。   事情还要在回溯到傍晚,顶楼套房只有区区五六间,却共用了一个巨大的楼顶花园。   这个顶层花园是“梦巴黎”顶套最吸引人的地方,徜徉此处,既可以俯视城市的繁华喧嚣,又可以尽享园林僻静,更加成为了小朋友们的伊甸园。   她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年级稍长一点的女孩子在花园里游玩。   枝枝小朋友是个外放的自来熟,恨不得就地和人家义结金兰。   但是那两个小公主高傲得很,年长一点的姐姐一眼看出枝枝小朋友脚上蹬着三十块钱的帆布鞋,穿着没有牌子的T恤衫。   “她是穷人,我们不同穷人玩儿。”大一点的女孩子说。   “对对对!”小一点的胖女孩是姐姐的跟屁虫。甚至,还伸手推了一下枝枝。   枝枝小朋友听不懂,什么是穷人?穷人怎么了?穷人就不配玩游戏了?   枝枝小朋友泫然欲泣。   方依婷这个暴脾气,枝枝只会哭,但是她可以怼回去啊。   于是一把年纪的,不不不,于是四十三岁的少女方依婷,在自家酒店的顶楼,像个斗鸡一样和两个还没发育的小屁孩顶了真。   一本正经地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理念灌输给了那两个小朋友。   那俩小女孩表情可精彩了。   她们欺负小朋友还行,和大人那是不能较量的,开始她们还想逃来着,被方依婷一把拽过来继续接受再教育。   最后在方依婷的强迫下,俩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给枝枝小朋友道了歉。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第一次当家长?我石头里蹦出来的?   蒋青妍:我就笑笑。你们在当血亲方面真是一脉相承的渣。哟,我终于找到你渣的原动力了。原来可以推诿到遗传上面去。   蒋青妍:(鼓掌)(鼓掌)(鼓掌)   方旖:(抓狂)别阴阳怪气的对我!我受不了! 第45章 小枝枝。   清晨。闹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方依婷内心是抗拒的。   蒋冬平从身后将她搂着,一手按掉了手机闹铃,一手绕过方依婷,轻轻拍拍同样在挣扎的枝枝:“还可以睡一会,再睡一会阿平叫你。”   枝枝得到安抚,睁开的眼睛瞬间又闭上,嘴上哼哼唧唧说了点什么,然后又迷离了。   “幼儿园也要这么早啊……”方依婷微微睁开眼睛,整个脸皱起来。   昨天她真的没有睡好。   先是被强迫着复盘所作所为,她自然是死不认错的。不,不是死不认错,是她方依婷根本就是没有任何过错!   蒋冬平这个人一点武德都没有,嘴上讲不过她,就开始动手动脚的。   方依婷其实也挺奇怪的,以前她是挺欢迎蒋冬平的“毛手毛脚”和“不规不矩”,但是身边躺着那么可爱的、睡得那样熟的枝枝,方依婷怎么都放不开。   蒋冬平牙痒痒,几乎是咬着她的后脖子肉磨牙。   一个进攻,一个拒绝。   总有些松快的时候。   方依婷想,人不能那么没良心,用句网络流行语怎么说?拔什么无情?   所以方依婷放松了防守,她安慰自己,不过是对蒋冬平前两日的奋力耕耘的小小回报……   有个小朋友在身边,就……有些艰难。   好在两个人已经对彼此熟悉,春风微微,方依婷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探出头的月牙子。   她想:今夜的月亮也比往日可爱几分。   然后,思绪就被身边的人带动,再也想不到其他。   然后,就在方依婷情绪到位时候……枝枝小朋友“哇”的一声大哭,双手挥舞着直直坐了起来。   方依婷被吓了一跳,什么感觉都被吓回去了。   还不止,她怕是未来很长时间都会有“运动恐惧症”,不像男人那样不行就算是不错了。   蒋冬平扯过床头的婴儿湿巾,擦擦手、擦擦嘴,然后翻身将枝枝抱在怀里,轻轻将她摇醒。   “枝枝,是不是做恶梦了?”这种事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枝枝小朋友白天太兴奋,晚上梦魇了。   闭着眼睛手舞足蹈、嚎啕大哭。   蒋冬平将枝枝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抱在怀里,又开了床头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枝枝在轻轻的摇晃中睁开了眼睛,脸颊上还挂着泪花。   她抽抽噎噎:“阿平。”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阿平在呢,你喜欢的阿婷也在。”   “阿平,我要妈妈……”这是小朋友的杀手锏,一个白天都没有找妈妈的枝枝小朋友,在梦魇之后,在惊恐之后,自然反应就是找母亲。   蒋冬平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枝枝呀,妈妈要工作记得吗?”   她柔声细语的安慰枝枝:“妈妈出差了,阿平陪你好不好呀?”   枝枝揉揉眼睛,固执:“要妈妈。”   方依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对啊,枝枝的妈妈呢?   虽然不过是两岁半的小朋友,但是蒋冬平俨然将对方当做成年人。   蒋冬平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让枝枝坐在她的膝盖上。   “妈妈要上班赚钱,枝枝要上幼儿园学本领,我们的一家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是不是?”   “是。”枝枝犹豫了一下,但是显然这个真理她无法否认。   “妈妈上班是不是很辛苦?早出晚归、还要加班、还要出差?”   “是。”枝枝想到有时候半夜起来,妈妈蒋青妍开着小灯,用帘子遮着光在打电脑。   小时候她还为此哭鼻子过,她想要妈妈抱着睡觉,但是妈妈总是在她睡着之后偷偷起来偷偷做别的事情。   不过,那是小时候的枝枝。   现在的枝枝已经明白,那是妈妈辛辛苦苦在工作,为了赚钱。   只有努力工作才能赚钱,赚的钱除了付房租买大米烧饭,还要给枝枝买好吃的棒棒糖和米老鼠布娃娃——   不过,她现在已经有很多米老鼠了,所以妈妈是不是可以不用赚钱了?   枝枝眨巴眨巴眼睛:“我不要布娃娃了,我不要棒棒糖了,我只要妈妈——”   蒋冬平有些心酸,小朋友恋母是本性。蒋青妍这种工作节奏,在枝枝这么小的时候,真的……真的好吗?   但是,又对蒋青妍无从指责。   她可是全职到了枝枝两岁整。   那样毅然决然地怀孕、那样艰难险阻地生、那样没日没夜的哺乳、那样省吃俭用地买奶粉尿布……   她不是最辛苦的妈妈,但是已经足够尽职尽责。   所以,当枝枝满足最低入园条件的时候,蒋冬平也找蒋青妍谈过:“真的要这么早就让枝枝上托班吗?”   蒋冬平舍不得。   那样小小一个人,甚至不会自己喝水拉尿,就要一个人背著书包,早出晚归地上幼儿园。   真的……不可怜吗?   她才堪堪学会走路,甚至步履蹒跚还会摔跤;   她甚至无法清晰表达自己的意愿,到底是饿了还是渴了?   她是班级最小的孩子了吧?会不会被大孩子欺负?   遇到问题,老师会不会不够耐心?   在蒋青妍身上没有操心过的蒋冬平,真的很担忧。   蒋青妍怎么回答的?   她显然经过深思熟虑。她极度冷静而克制,她说:“作为单亲妈妈,我必须赚很多的钱,多到足够支撑枝枝未来二十年的学习生活;要赚钱,就要吃苦,要牺牲,世间没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又安慰蒋冬平说:“枝枝越早独立,以后的生活就能越顺遂。”   “是,她越小,我们能照顾她、能替她解决很多事情。不想上学可以不上,请假、甚至在家教学;   不想吃学校食堂的饭可以不吃,家里送或者干脆接回来;和小朋友吵架争执我们可以帮,吵架而已,谁人不会?但是——”   “但是枝枝迟早要长大,她学会爬行、然后学会走路、学会奔跑,最终飞到我们双手无法岂及的未来去——所以……”蒋青妍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不哽咽。   亲爱的孩子,如果有可能,我也真希望能够一辈子为你遮风挡雨。   这是每个母亲的本能想法。   更何况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亲自喂养到两岁。   两年,整整七百天不曾分开过,蒋青妍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枝枝?   但是,她决定了。   就像当初,即便方旖抛弃她、即便身边没有钱、即便学业无法继续、即便山穷水尽了……但是她蒋青妍决定了。   决定了的事情,就不后悔。   后悔于事无补,后悔是懦弱、是投降。   自己做出的选择,跪着爬着,也要走到终点。   于是,两岁的枝枝就此开始了漫漫求学路。二十四岁的蒋青妍也开始了自己前途未卜的事业。   枝枝的眼泪渐渐收住了,她在蒋冬平有节奏的拍拍下,又沉沉地睡过去了。   蒋冬平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大床的一侧。   方依婷小心翼翼地问:“小妍那里有什么实际困难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   蒋冬平点住她的唇:“没有困难。”她说,“如果有,也是她们自己要克服的。我们为人父母,只能够尽人事,未来的路,尚且要她们身体力行地徒步前行……”   彼时已经是凌晨时分,是夜再无其余兴致。   一晌无梦。   就是这样,方依婷依旧觉得头重脚轻,似乎没睡踏实。   她第一次同这么小的孩子同床共枕,生怕一个翻身就压到了她。   方依婷哀嚎了一声:“真困。”   “那你睡会。”蒋冬平悄然起身,“我带枝枝下去吃早点。”   酒店餐厅。   枝枝小朋友第一次吃酒店自助餐,非常兴奋。   但是蒋冬平告诫她:“拿了的都要吃掉,不想吃的就不要拿。”   枝枝用嘴朝某一桌努了努:“他们才四个人,拿了好多好多。”   蒋冬平正色:“怎么能用别人,尤其是陌生人的行为作为准则呢?闯红灯逆行违法,别的车闯你也可以吗?”   枝枝歪着头不能理解,闯红灯为什么违法?   蒋冬平于是换了一个比方:“滑滑梯要排队吧?有不排队抢着玩的小朋友,但是我们不能做那个破坏规矩的对不对?”   “对!”枝枝小朋友 又看见了巧克力布朗尼,她的口水都流下来啦。   她可以吃这么多!这么多!哪里还管的上别人?   蒋冬平叹一口气。算了,枝枝真的还是个小孩子呢。   枝枝奔赴布朗尼的瞬间被人堵住去路。   穿着白色公主蓬松纱裙的大女孩,带着穿着粉色公主蓬蓬裙的小女孩,后面跟着气势汹汹的穿着酷奇、背着爱马马牌子包包的、看样子像是妈妈样子的女人。   “哟,昨天混进顶套花园玩就算了,今天还混到餐厅吃饭了?”   蒋冬平本想绕过去,但是那女人出言不逊,直接拦住了蒋冬平的去路。   她在?说她?吗?   蒋冬平开始有点怀疑,昨天小孩子之间的一点龃龉,虽然昨夜特地拎出来同方依婷上纲上线了一番,但是其实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毕竟是小孩子间的玩闹,玩过闹过就揭过去算了。谁还特意拎出来说?   但是蒋冬平这样想,人家不一定这样想。   随即,蒋冬平顺着女人的目光——   枝枝穿着简单的T恤,脚上还是那双三十块的帆布鞋。   而她自己——蒋冬平牛仔裤包裹下的身材不知道比这中年女人好多少倍,脸蛋也是。   但是她身上背着枝枝的书包,书包因为昨天玩闹有些脏了,是十分廉价的超市货。   但是超市货碍着谁了吗?   不过是一个包包。   爱马马牌的包是包,超市的书包也是包,是包就是用来装东西的。就像人长着嘴巴,就是用来吃饭说话的。   但是偏偏有些人,明明是用来吃饭说话的嘴巴,偏偏要用来喷米田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董还有三秒钟赶到战场。   方依婷:反了!敢在老娘的地盘, diss老娘的女人?   枝枝:(星星眼)阿婷好棒!我最爱的人变成阿婷了。   蒋青妍:不是妈妈吗?   方旖:不是我吗?   枝枝:楼上哪位? 第46章 我打抱不平   蒋冬平走了就走了。   但是连枝枝也被抱走了……   方依婷觉得本来挺诱人的被窝一下子就不香了。   她无聊的在床上翻了一个身,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外面的阳光均匀地洒在窗口的沙发茶几上。   蒋冬平给她准备了一杯温开水。   方依婷坐起身,将温开水一饮而尽,然后她揉揉饿了一个晚上的肚子。   咕噜……   “饿了。”方依婷自言自语:“饿了就应该去吃早饭呀。”   方依婷坐在床上回忆了一下,蒋冬平似乎穿了牛仔裤和T恤,枝枝呢?   好像也是T恤,下面是一条包包裤。所以,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   方依婷在衣帽间也挑了一条牛仔裤,然后手指略过整排的礼服、长裙,甚至西装、套装,最后挑了为数不多的T恤中的一件。   黑白配,女生女生配配配!   方依婷的心情很好,她舍弃了她一向喜欢的、已经熟练掌握、甚至能够穿着跑步的红底细高跟鞋,穿上一双很舒适的运动鞋。   恩,运动鞋也很不错,起码舒服呀。   穿着运动鞋抱枝枝,想必蒋冬平没什么意见吧?   方依婷忽然想起昨日枝枝抱着她的大腿,她顺势将枝枝抱起来的时候,蒋冬平什么反应?   她将枝枝接了过去,然后对枝枝说:“枝枝呀,阿婷穿着高跟鞋很累的。”   方依婷反驳:“不累。”   蒋冬平继续:“高跟鞋的跟那么高,会“卡嚓”一声断掉的。到那个时候呀……”   枝枝夸张地捂着嘴巴:“枝枝会摔一个大屎跟头的!”   “对!”蒋冬平笑眯眯地肯定枝枝。   方依婷气得牙痒痒!哼!   她决定吸取昨天的教训,她要穿运动鞋,看那蒋冬平还有什么借口阻止枝枝和她要好!   蒋冬平有什么坏心思呢?不就是吃醋吗?看见枝枝更喜欢光鲜亮丽的阿婷,所以不爽了呗!   方依婷用最坏的心思揣测着蒋冬平,恶狠狠地diss她。   然后,她喷了一点清爽的运动香,高高兴兴地去餐厅寻找——当然是最可爱的枝枝啦!   然后,方依婷就在餐厅里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女人,身边跟着两个穿着隆重的、像是唱戏一般的一个高瘦、一个矮胖的丫头——   哟,不是昨天那两个和她吵架的、没吵赢的、没家教的、臭丫头吗!   然后,方依婷听见这个油腻腻的中年妇女对着她的枝枝说:“哟,昨天混进顶套花园玩就算了,今天还混到餐厅吃饭了?”   什么?混?混进花园玩?混到餐厅吃饭?   方依婷浑身都在颤动,那是气得发抖。一口气哽在喉咙口,出不来,下不去,简直要气到内伤了。   方依婷很少能被这样气到了。   上次在名利场,她被人背后使刀子,硬生生损失了个数亿的生意,她也没有这样生气过!   当时方旖倒是挺在意的,有些想暗戳戳地讨回来的意思。   方依婷怎么说?她宠辱不惊:“损失点钱算什么?为了这点钱生气,不值当。”   值当!她现在的生气值当得很!   竟然敢有人,在她的地盘,这样光明正大地diss她的枝枝??   把她当空气?   还是当摆设?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方依婷不斟酌还自罢了,仔细回味一下,更加不是滋味。   她的意思是?阿平带着枝枝,混吃混喝?还是个讨饭的?   真?真?真——气死了。   方依婷深呼吸了三口,然后迤迤然地走到那母女面前。   “也是,梦巴黎现在的安保确实不怎么行,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她说,举手投足,尽是优雅。   蒋冬平挑挑眉,已经抱起了枝枝,正想走。   她知道方依婷那睚眦必报的性格,这种是非地,她一刻不想待。   怎么?人被狗咬了一口,还要咬回去不成?   她同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中年妇女根本不在一个次元,既然不在一个次元,何必鸡同鸭讲?   方依婷却不让蒋冬平这样走掉,她走过去,拦住了蒋冬平和枝枝的退路。   枝枝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看她的阿婷,又看看她的阿平,又看看自助取餐台子上的巧克力布朗尼。   福至心灵。方依婷明白了枝枝想吃。   于是她伸手给枝枝拿了一个,放在她的盘子里。   枝枝于是安静静地站着,她舔舔嘴唇,她有吃的了。   那中年女人,可能当全职太太当太久了,双商是有些低,她竟然还以为方依婷是在为她发声?   方依婷虽然也是简单的T恤牛仔裤,但是那T恤是爱马马家的,那牛仔裤是酷奇奇家的,那双运动鞋,可是全球限量款,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别说,造物主真是公平。   这妇女的双商是不行,但是眼尖啊。她只用了十秒钟,就分辨出眼前的方依婷身价不菲。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应该加强安保……不能什么人都进来和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可是有身份的人。”   方依婷转头,也打量这妇女。   “身份?我没有,我只有身份证。”她语气冷冷的开了金口,“阿姨。”   阿姨?中年女人一愣。她叫她“阿姨”??她们不应该是同龄人?   “你这件T恤衫过季了吧?去年的款还敢拿出来穿?还有这包,配货配得挺心疼的吧?你闺女这这件衣服该不会就是配的货吧?”   她的目光,鄙夷地在那俩姑娘身上转了个圈。   那小女孩的蓬蓬裙暂且不说,这大姑娘的公主裙是某年爱马马的配货款。方依婷当年就很是鄙视设计师的审美。   于是留意了几眼。   中年女人的脸一下子“刷”地红了。   身上这件衣服确实是酷奇奇去年的款,但是几千上万一件的T恤穿两季不过分吧?   手上这个包,是爱马马的。爱马马家出了名的配货比较坑,她给女儿挑了这条公主裙确实就是配货来的。   方依婷冷笑,低头看着微胖的小姑娘:“妹妹呀,看样子,你要穿姐姐的旧衣服咯。你妈妈偏心呀,姐姐有新衣服,妹妹只好穿旧的。”   女人的脸上可以画画了,五颜六色。   本着没必要太浪费的原则,女人当初想的确实是,大女儿穿了以后小女儿也能再穿穿的嘛。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过来的,万把块的裙子,小孩子穿穿挺好的了……   没想到,在这里被人一眼给看穿了。   看穿不点破,是第一个人的基本素质,但是这个女人,竟然!在大庭广众!这样!说了出来!   女人气喘着,像一只烈日下的恶犬,就要发怒了。   其实挺可笑的。现在,她要求方依婷有素质,但是她已经不记得就在几分钟之前,她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带着枝枝的蒋冬平说:“哟,昨天混进顶套花园玩就算了,今天还混到餐厅吃饭了?”   呵,方依婷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方依婷三言两语、举重若轻,就给小姑娘心中种下了一颗嫉妒的种子。她得意的笑了。   然后,弯下腰,很真诚地对妹妹说:“妹妹呀,你太胖了,要赶紧减肥。要是不减肥,连姐姐的旧衣服,也会穿不下的呢!”   然后看着那胖妹妹,嘴巴弯弯就要哭了出来。   方依婷终于满意了。   身后金牌秘书露西已经静候在侧:“您要打高尔夫的话,还是换运动装吧。”她说,低眉顺首。   “王董、张董很想约您。”她继续。   方依婷:“可是我饿了。”   “您坐,我给您去拿。”露西那个眼力劲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片刻之后,酒店高层几乎全体出动。   方依婷其实也挺诧异的,今天竟然有这么多高层在当值?   厨师甚至开始当场给方依婷捏新鲜的寿司。   那带着两个孩子的中年女人,怒火没有发出来,被这么一波波来的人给打乱了阵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灰溜溜地退场了。   方依婷每一个新鲜的菜都问过枝枝想不想吃。枝枝坐在蒋冬平的边上,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蒋冬平放下筷子,温和地对枝枝说:“枝枝,你想吃吗?”   枝枝点点头:“我想吃奶黄包和鸡蛋……还有牛奶。别的吃不掉了,不要了。”   蒋冬平将枝枝点名想要的东西放在枝枝面前,然后与方依婷划清了界限,泾渭分明。   “你这是干嘛?”方依婷忽然有些恼。   她为她打抱不平,她却对她万分diss?这是什么世道?!   蒋冬平低声问枝枝:“阿婷拿了很多东西,有些她想吃,有些她不想吃,但是不管想吃不想吃,她都拿了,她这种行为好不好?”   枝枝摇摇头:“不好。”   “为什么呢?”   “太浪费啦!粮食都是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枝枝奶声奶气,“锄禾当当五,汗滴禾恩恩。”   不知道是幼儿园还是家长教过这首诗,枝枝记得一大半,奶声奶气地背不全,但是意思方依婷是明了了。   哭笑不得。   她给她路见不平,她教育她不能浪费?   “对,她这种行为不好,我们不能学。”蒋冬平还没完没了。   “嗯!”枝枝自己剥了鸡蛋,然后抓在手里啃了起来。   “吃好了我们就去上幼儿园。”   “嗯!”枝枝答应了。枝枝真是一个好学生呐!   “在学校,我们读书明理。这是世界上,做错事的是大多数。即便乌合之众是大多数,我们也不能同她们混为一体。学会观察、学会思考、是一个人非常重要的品质——比成绩重要多了。”   蒋冬平说。   “喂喂喂!”方依婷敲敲桌子,“蒋冬平——”   “吃饭的时候,说话已经不应该,还公然敲桌子?您的家教似乎也不怎么样。”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   蒋冬平太过分了!   对,她刚才是“打”人“打”脸了,但是不是那个女人让蒋冬平先没脸她才出口反击的吗?   况且,她又没真的打她!她只是逞口舌之快!   方依婷很委屈,低声嘀嘀咕咕。   见到方依婷真的委屈了,蒋冬平叹息一声,凑在方依婷的耳边:“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哼!”方依婷想,现在想来讨好我,晚了!   “慈禧太后。”蒋冬平说,“都赶得上满汉全席了。”又揶揄她。   “我吃得下!我胃口大!”方依婷也怒了。   “好的。”蒋冬平站起身,“吃不光,你是小狗……”   站起来收拾好了枝枝的东西,枝枝站在桌边正大口喝着杯子里的鲜牛奶,没顾上这头打情骂俏的两个老阿姨。   “小母狗。”蒋冬平正要走了,却忽然折回来,低头凑着方依婷的耳边,咬着她的耳朵说道。   ……再无第三人听到。   但是方依婷连耳朵连脸蛋连脖子根,全部都红透了。   真是够够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为什么我还不出场?   方旖:我很焦虑,感觉再不出场,我的老婆没了。   作者君:(摊手)没办法,作者君视线跟着枝枝走…… 第47章 和情敌   方旖再次“偶遇”蒋青妍是在凤凰杂志社楼下的咖啡店。   之于蒋青妍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偶遇,之于方旖则是一场度日如年的漫长等待。   方旖的工作方式改变很多,从前她是商战上的一柄利刃,曾经她能够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就为了得到一个完美的方案。   业界称呼她为“拚命三郎”。   方旖是那种初次见面,不由得被她性别魅力吸引,那种雌雄莫辩的男女通吃。即便她总是长衫长裤,但多的是想要偷香窃玉的人。   一旦接触下来,所有这种想法就地消亡。如果不能让这种想法消失,那么已经整个人消失了。   甚至,方旖热衷于各种对赌,她喜欢大气蓬勃的大起大落。刺激。她说,生活太平淡,时间多到无处浪费。   她的豪赌、她的杀伐果断、她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让她赢得江湖薄幸名。   很少有人敢再与方氏母女为敌。   毕竟,一个是优雅高贵的笑里藏刀,一个是杀伐果断的舍生忘死……   而今,她变了。   春江水暖钱建雄先知。作为小方总的得力助手,钱建雄忽然间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很多呢。   他竟然开始试着决策了?   真是膨胀了!拿着月薪的他,竟然开始决定上亿生意的走向了?!   五大三粗钱建雄,哭笑不得。但是没办法呀。小方总可能真的鬼上身。   现在的她,能够在线处理的事情全部在线处理、能够不出面解决的事情全部远程操控。   坐镇总经理办公室的反而成了他钱建雄?   这叫啥?鸠占鹊巢?   钱建雄摸着下巴回忆,什么是时候开始的呢?   似乎就是上次在荷塘夜色,他们原计划是去将大少方奕权打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在看见某份简历——不,确切说是某份简历上某张照片之后,小方总立刻改变了所有的决定。   然后,小方总就鬼上身啦!   不不不,简直是色痞大少爷方奕权上身了!   钱建雄得出了最终结论。今天早些时候他同他的亲亲女朋友,也是方董的金牌秘书露西打电话诉苦。   露西在电话那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这有什么?我们方董还开始嗑米奇米妮CP了呢?所以,网络用语怎么说?活久见?”   方旖当然不知道方依婷在嗑CP,她只知道自己在守株待兔,她在创造CP。   很蠢、很笨、很原始。但是别无他法。   也曾想过既然她已经回到本市,那么黑了她的户头,或者让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也未尝不可。   甚至,以她的权势,将人绑了来、关在房间里随意肆虐,短时间内也不会暴露。   但是——   方旖坐在车子里,她看看从化名“江玉”的她,在酒店宿舍中搜罗出来的旧书——辛弃疾诗选。方旖随身携带,闲来无事,翻上两页。   就好像她就在身边,不曾离开。   聊以自。慰……   曾经,蒋青妍最喜欢在她耳边叨念一些诗词歌赋。她是最典型的文艺女青年,对于优美的诗句有本能的喜欢。   她最喜欢的是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和幼安的醉里挑灯看剑。   方旖总是不屑。她说前者是亡国者的小情趣,后者是不得志的做梦将士……   这言论,引来蒋青妍的巨大反扑,她辩解:“放翁是黑暗岁月里的幽光,幼安是失意之中的坚持,最为难能可贵……”   往事如烟,俱随风。   就像斯人犹在,但是不可及。   蓦然回首,才发现那是最好的时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情感叫嚣着速战速决,理智告诉她不可以。   方旖的心态平和下来。她忽然觉得蒋青妍说得对。黑暗的岁月里也需要一缕幽光,哪怕只是一缕幽光,哪怕只有一缕;   意气风发时候的壮志凌云是难得,更可贵的是,在失意的时候还能够保持斗志。   好的,那就当做有一缕微光;   那就在失意的时候也昂扬斗志——   方旖这样想,便也这样决定了,几乎是一瞬间,她舍弃了所有涌现在脑海中的想法。   用卑劣的手段不是不可以。   但是那是她喜欢的蒋青妍、那是她尊重的蒋青妍、那是她想要守护的蒋青妍。   既然是喜欢、是尊重、是守护,怎么能枉顾她的意愿?   她既不是犯人,也不是玩意儿,她有她的想法、她的自由、她的喜好、她的事业……   只能够尊重、只能够支持、只能够守护,不容亵渎,更不能强迫。   所以,有些事情必须由她自己身体力行。   方旖不能容忍有另一个人窥视蒋青妍的生活,哪怕蛛丝马迹,哪怕绝对可靠的钱建雄也不行。   上亿的生意她放心交给钱建雄,但是蒋青妍的事情不行,她不放心。   渐渐,方旖也摸出了自己一套方案。   白天,朝九晚五的上班时间,她就在凤凰杂志社盯着;   晚上的休息时间,她就在阳春巷盯着。   世界就这么大,只要不在平行空间,她迟早能够遇到蒋青妍。   这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她先是看到林凡迤迤然地下楼,在熟稔的咖啡店里面点了两杯咖啡。   ——林凡独自一人。   方旖想:有戏了。她的第六感不会骗人。   果不其然,十数分钟后,蒋青妍姗姗来迟。   穿着一身白T牛仔裤,开着一辆破旧的红色的代步车——方旖整个人心脏都吊到嗓子眼。   烈日炎炎,蒋青妍也不知道带个帽子撑个伞,甚至开车都不知道戴个防晒的袖套?   想当初在一起时候,她什么时候让她受过这种烈日奔波的苦?   即便从学校教室走到食堂,方旖也撑着阳伞、拿着水,早早在教室门等候她,更或者,自行车的后座带着她一溜烟地超越众人……   方旖戏称她们俩: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学校食堂永远用她方旖占座的一席之地……   只是,不能够的。   方旖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她退回了车子里。   车内很闷,空调也不给力了?方旖想,果然应该换车,那种大空间的城市越野或许更加合适?   蒋青妍已经大步流星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   咖啡厅早早开了冷气,她缩了缩脖子,笑着对门口等着的林凡说一声什么。   林凡回应,两人迫不及待进入正题,对着电脑讨论什么。   眼中都是光彩,流光溢彩。   认真的她,美得就像天边的星辰。   离开她的她,似乎精彩的容不得她插手了?   蒋青妍很愉悦地将自己的成果展示给林凡,林凡打了一个响指:“棒的。写后生也写的这样让人怦然心动,真是不容小看!”   “学警出更,年轻人永远是更年轻人的目标——但是……”蒋青妍若有所思,“还是觉得不应该把这份稿子最为第一期内容。”   “哦?”林凡不解,“写得很棒,也很有张力,为什么不?”   “总感觉,好钢还是应该用在刀刃上,第一期的内容难道不应该写中流砥柱?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一个影视公司的招牌是当家花旦,一个学校的门面担当是他们的教授,一个医院的招牌更加是他的资深医师……”   林凡瞬间懂了。   这份稿件没有问题,但是不够典型。作为中间的过渡稿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作为虎头,还是欠缺。   “再等我两周,支队的李警官我特别欣赏,有很多值得深挖的点——”   林凡点点头:“我相信你的。那好,这一期我找人填专栏,下一期,可是一定要发了。别忘了你可是立下过军令状的!”   “是!Yes Sir!”蒋青妍俏皮地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不破楼兰终不还!”   如上对话方旖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是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蒋青妍。   与她对视时候的剑拔弩张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平和的、努力的、认真的、一丝不苟,但是掩不住孩子气的蒋青妍。   她也才不过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子。   别的女孩,在这个年纪,也才不过大学毕业。或者还在处男女朋友、或者选择考研出国、或者放空个一两年四处旅行……   她的小妍。曾经小心翼翼放在掌心中呵护着的小妍。曾经想带她去浪漫的土耳其吃烤肉,去冬日的拉萨看转经,去热情的西班牙看斗牛的蒋青妍,却已经在职场上厮杀,为了生计废寝忘食。   即便是她喜欢的文字行业,即便是她想要奋斗的事业,但是,真的不辛苦吗?   方旖抿抿嘴,她想:这杂志社一丁点大,有什么值得她付出这么多的?   又转念,似是自嘲:小妍不把精力用在事业上,难道还用在她身上?那岂不是更白瞎了?   方旖像个行尸走肉,目光既不敢离开她,又不敢靠的太近。   蒋青妍挥别了林凡,独自开车回到市中心,她行车至半途,忽然改了主意。   蒋青妍仔细考虑了一下,既然想要李邱川警官配合报道,总得要借花献佛什么的。   这李警官对她是恭敬有加,但是真心不足,显然没把她当自己人,客气得很、疏离得很、不配合得很。   想个什么办法攻略她呢?   蒋青妍皱着眉头一边开车一边思索,车子开过了一家水果超市,又开过了一家鲜花小店,前面是一家知名的进口生鲜超市……蒋青妍的车速忽然放慢了。   后面紧跟着的方旖差点一个追尾追上去。   她才不会承认是蒋青妍车技有问题,也不会承认是自己走神了。   那就一定是——道路不够平整吧?   蒋青妍将车子开向超市卖场,借花献佛嘛,那必须要有花、有食物、有红酒,这才叫借花献佛。   李邱川警官身材很好,却不是那种节食减肥的。她的运动量其实特别大,所以,她对大块的原切牛肉,想必不会拒绝?   方旖跟着蒋青妍,看见她喜笑眉开地停了车,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看到蒋青妍喜滋滋地去了超市卖场,推了一个巨大的推车,一顿的采购,她仔细比对了超市的进口牛肉,然后挑了最新鲜的那一份——方旖有点吃味,从前,她这样的细心体贴只对她。   然后,方旖又很不是滋味的看见蒋青妍挑在超市入口的花店里,挑选了一大束玫瑰。   玫瑰啊——如果是康乃馨,方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她是买来送给妈妈的?   但那可是一大束玫瑰!方旖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有些不好了。   蒋青妍可不知道这些,她挑了漂亮的包装缎带,让店员包装好,一手拎着买的新鲜食材,一边哼着歌,一边开车回宿舍。   哪个女人不爱鲜花?蒋青妍即便最落魄的时候也会将口粮省下来买花、枝枝小朋友还不会说话就已经知道玫瑰有刺。   她于是坚信,即便是雷厉风行的李邱川警官,也抵御不了鲜艳的玫瑰,和牛肉的芬芳。   一旦看了吃了,那就什么都好说了。都说吃人的嘴短。   蒋青妍就不信了,难道还不能从李警官那儿获得第一手的资料吗?   所以,当李邱川打开房门,看见大包小包,又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蒋青妍,楞在当场。   “这——”一向淡定的李邱川忽然手足无措,“这个——”   “登门拜访,送你的伴手礼。”蒋青妍将玫瑰递给她,“你该不是忘记,我约了你谈资料?你们工作时间宝贵,我不敢打扰……所以只好委屈李警官在休息时间回答我几个问题啦。”   “当然,作为回报,我煮饭给你吃呀?”蒋青妍自信满满。   李邱川抱着玫瑰,看见迳自走入她房间的蒋青妍在寻找着什么。   她嘴角弯弯,忽然失笑:“你——是在找厨房吗?”   “啊?”蒋青妍幡然醒悟,她们的这种宿舍里不开火,不设厨房。   大意了……   蒋青妍窘迫了。   “这倒不碍事,我这儿有个电磁炉。”李邱川将玫瑰放在自己案头。   玫瑰真漂亮呀,鲜艳欲滴、生机勃勃,就像眼前这个年轻执着的女记者。   ——同样散发着诱人的芬芳。   其实这个叫蒋记者,有率真执着的可爱,让人怦然心动。李邱川忽然心一动。   “只是,油盐酱醋我这可都没有。”   蒋青妍其实也忘了这茬:“大意了。”她懊恼极了。   “年纪不大,记性太差。”她自嘲地损了损自己。   “要不——”   “我今天倒还是挺想吃的。”李邱川忽然改变了注意,“要不我们楼下现买?”   “行啊,难得李警官心情不错!”蒋青妍跃跃欲试。   虽然开头有些尴尬,过程有些曲折,但是好歹达到目的了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我在楼下等你……们。   方旖:什么目的啊?   方旖:啊啊啊!什么时候窜出来的女二号?   作者君:你确定,你不是女二?   作者君:你们都是女二,只有我们枝枝是女主角!!   作者君:知足吧,我没让她们吃早餐就很好了。 第48章 老阴阳怪   所以,当李邱川和蒋青妍相携走出支队宿舍的时候,在马路对面车子里的方旖是难以接受的。   她的所有猜想都得到了证实——按照常理,一个人如果已经有了心理预设,那么她应该更容易接受才对。   但是方旖不,方旖觉得胃里咕噜咕噜的在冒着酸气。   她不能接受!   呵,买了玫瑰还包装精致,当然是用来送人的,还挺讲情调的?   呵呵,买个牛排也要这样精挑细选?牛排而已,又不是结婚对象,用得着这样呕心沥血?   呵呵呵,还特意梳妆打扮过?对方也不是什么实力大美人,从脸到身材,她方旖差在哪里?   方旖的感觉更加不好了。这时候马路上缓缓开过一辆水果车,农民伯伯用大喇叭喊着话——   酸酸甜甜的杏子李子梅子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   方旖觉得光听就很酸,还会有人真的买??   蒋青妍还是那个蒋青妍,依旧是T恤牛仔裤的清爽打扮,但是分明,站在比她略高一些的李邱川面前,她明眸皓齿,所有表情生动起来,像是一个情窦初开、娇羞可人的小姑娘。   ——蒋青妍那是兴奋的。   李邱川一边走,一边同她说:“幸好我长得还不错,化装成叛逆女孩、饭托酒托、甚至一楼一凤都能够胜任。”   蒋青妍忍不住:“李队长这样正义凛然的样子,要乔装成那些职业——真的没有困难吗?”   李邱川也笑笑:“我们支队以前还有一个老同志,称呼她为钱老师好了。现在是退二线了。   钱老师年纪大、职务高、但是也亲自下战场,你知道她最擅长扮演什么角色?”   蒋青妍歪着脑袋,不由得敬佩:“屁股决定脑袋,我以为做了领导都想坐在办公室里清清凉凉……你们刷新我的认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兵,不下战场的将军也不是好将军。”   李邱川摆摆手,“这是钱老师身体力行教会我的……钱老也算是我的授业恩师……对,你还没有猜她最擅长什么?”   “夜场经理?还是富贵豪太太?难不成是来找不成器儿子的老母亲?”蒋青妍一连说了几个。   李邱川都含着笑一一否认。最终,她自己揭露答案。   “是清洁工,还是厕所清洁工。”她说,开始诉说一段尘封了的光辉岁月。   “钱老师在事业上顺风顺水,在家庭中更加是被呵护着宝贝着。夫家娘家全部当她是宝贝,儿子养到十岁,就知道挺在母亲的前面说:男子汉都要保护女生的!”   一个被家中男人称为“女生”的中年妇女,想必生活是顺遂得平安喜乐。   但是偏偏,她不安于室、她不肯相夫教子,她偏要从事这样一份既辛苦,又危险,可能还落不到好处的工作。   简直是——   蒋青妍不知道为什么,嗓子眼那边有点紧紧的。   “要端掉一个窝点,短则数天,长则数月。这位老姐姐最长一次潜伏了整整大半年——就从事厕所清洁工的工作,一双手都被消毒药水浸脱皮了。”   “那,任务成功了吗?”蒋青妍仿佛被带入了那个硝烟四起的战场。   她急欲知道答案,就像是一个想要知道故事书大结局的孩子。   好人赢了吗?坏人都死了吗?是最好的结局吗?   小孩子才问结局,成年人只看重过程。   但是看见小朋友这样殷切的目光,李邱川还是忍着不住一边卖关子,一边欣赏这她求知若渴的样子——有一种怦然心动的荡气回肠。   在蒋青妍的殷切注视下,仿佛她的工作比以往都更加有意义了。   李邱川想:她有一颗赤子之心。   “庆功宴和钱老师生日撞期,我们邀请她全家一同参加。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米八的大高个,看到我们钱老师的一双手,当场就哭鼻子了,握着她的手直说:我们都舍不得让妈妈干的活,你们怎么舍得的?我妈妈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蒋青妍觉得自己嗓子也痒痒的、酸酸的。小小的枝枝,也会抱着她直说:“我不要妈妈上班,妈妈上班辛苦……”   “母慈子孝,你的这位钱老师不仅在工作上是正义的守护者,在家庭中也一定是位好母亲……   不,评价母亲的好坏,不应该以是否全职妈妈为定义。忙碌的事业型母亲未必不是好的,全职主妇也有对于子女漠不关心的……”   李邱川点点头:“所以,更难能可贵的是,钱师公对儿子说:这是妈妈的工作,也是妈妈的事业。千难万苦,妈妈不觉得苦;   淘金黄沙、保护一方就是妈妈的追求。所以,只能支持,也只需要你支持。”   “对,对。”蒋青妍不住点头,对,就是这样。   只能尊重,只能支持。因为爱护她,所以更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支持她的决定,反过来,这就是对她最大的爱护。   “敬爱”不是只能用在伟人身上。   对爱人敬重,更是一段感情长治久安的不二法宝。蒋青妍点点头,决定将这段往事写入她的人物小传中。   闲话岁月长。   一边说,一边已经在便利店采购完所需要的东西。蒋青妍抢着付钱。   李邱川扭过不她,只好充当拎袋子的长工。   出了便利店,李邱川忽然将蒋青妍往身后拉,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怀里。   她改变了路线,将蒋青妍挟持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怎么……”蒋青妍不明所以,她疑惑地看着李邱川。   李邱川有力量,带人也有技巧,她不由自主跟着她走,甚至没有察觉已经被李邱川带入了拐角另一家小店。   “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回来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李邱川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   “没……没有吧。”蒋青妍自己也不确定起来,“挺正常的……”   透过商店玻璃,李邱川指指对面马路上那辆白色的跑车。   乍一看井没有什么特别,但是针对问题仔细观察就发现了端倪。   “这辆车——”蒋青妍忽然觉得有些眼熟。这辆车好像一路都与她同行?   做记者也需要观察力,往日蒋青妍一早发现,但是今天她的注意力全在李邱川和她的故事上面,竟然没有发现。   蒋青妍也皱皱眉头。   “我觉得这辆车有问题。”李邱川拉着蒋青妍佯装挑选物品,余光却一直观察着那辆车子。   “从我们出宿舍,到我们买东西,这个时间不短,这辆车没有熄火——过程中,开过去一辆洒水车,一辆运输车,肮脏泥泞,它却没有要换地方的意思。”   “更何况,我们这里禁停,违停是要拖车的——附近除了这几间小店根本没有高档住宅小区和餐饮娱乐地方。”   不愧是李队长,抽丝剥茧,将这辆跑车的疑点全部圈了出来。   李邱川已经掏出手机,准备给当班同事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紧张:“是不是寻衅报复的?嫌疑人相关?”   李邱川内心觉得井不,能买得起这样豪车的,不像是犯罪嫌疑人的样子?   蒋青妍制止她:“我觉得可能是跟着我的。”她说,“我有印象,在杂志社就见过这辆车。”   电话那头还在追问:“我立刻派人前往。”   李邱川说:“不用了,任务取消,我去看看就行。你们各自工作待命。”   挂了电话进一步追问蒋青妍:“你确定?”   蒋青妍想了想,点点头:“嗯。”她忽然有一种不算特别好的感觉。   这种拉风的跑车,这种卑劣的行径,怎么都感觉似曾相识……   李邱川本想独自前往查看,蒋青妍非得跟着。她没办法,只好将蒋青妍护在身后。   这个姿势,在方旖这个角度,就跟搂搂抱抱没什么区别。   方旖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   “哼。”她想,狗女女。   不,狗女和死没良心的蒋青妍。   李邱川朝这个方向来了,蒋青妍也是。   方旖忽然有些紧张,她看到她了?   李邱川走到车子边上,轻轻敲了敲车窗:“你好,麻烦开一下。”   方旖百转千回,一时间犹豫不决。   ——开还是不开,暴露还是不暴露。堪比哈姆雷特的生死命题。似乎开与不开都是错,似乎做与不做都是虚无。   方旖不是没想过被蒋青妍发现她的追踪。甚至,她是希望蒋青妍发现她的。   那么她可以装作偶遇,对蒋青妍说一声:“好巧,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呐?”   但是蒋青妍井没有。她专注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看到其他。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她的眼中只有她,她的任何举动她都铭记在心。   她一皱眉,她就知道她不能吃辣,她胃疼了……   现在,方旖又推翻了自己的所有想法,她有什么资格要求蒋青妍看向她?   她爱她的时候,她是风景;   她不爱她了,她便成为了背景……   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的现世报。   方旖缓缓地放下了车窗,露出那张漂亮的、不可一世的、骄傲的、欲盖弥彰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那张俊俏的脸。   “好巧啊。”她说出了盘亘在喉口很久的那句台词。   “麻烦出示下证件。”李邱川公事公办。   蒋青妍漂亮的眼睛翻了翻:“哼。”她说。   “我……怎么了?还有,你谁啊?”方旖还是那副臭屁的样子。   李邱川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这里不能停车,麻烦你开走。”   “如果我偏不呢?”方旖眯起眼睛,哟,还是一位中队长呢?   是警官了不起吗?怎么,禁毒大队现在也管交警的事情了?   “你停在这里我们有权叫拖车的。”李邱川态度挺好的,“这里影响我们警车的进出。”   呵,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感情这大马路是她们警察支队开得??   方旖将墨镜摘下来,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方旖比较了一下她和这个李队长的身高,她似乎高了那么两厘米。   呵,棋胜一着。两强相遇,谁矮谁尴尬。   “警官您不应该为人民服务吗?我这个纳税人腿忽然抽筋了,现在开车回出事故。”   方旖想,怎么地吧?她就是一滩烂泥,赖上蒋青妍了。   蒋青妍走了,她自然跟着走。蒋青妍不走,想赶她走?   那是门都没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我呸。   方旖:脸在这。 第49章 水煮   警官餐厅里坐着大眼对小眼的三个人。   入座的时候蒋青妍的脚步缓了一下,李邱川率先入座,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蒋青妍入座。   方旖挑挑眉,她坐在李邱川的对面,她也拍拍身边的位置:“小妍。”   像是生怕蒋青妍看不见她,方旖忍不住出声喊蒋青妍,意思是:坐这儿。   食堂变身战场,连吃个饭都像是一场战争。她连抢位子的姿态就像幼稚园的学龄前儿童。   ——连枝枝都没有这么幼稚。   枝枝会说:哼!你不跟我坐,我还不跟你坐呢!   所以,结论是方旖连枝枝都不如。   ——两个无聊的人。   蒋青妍脚步一转,直接去了食堂内厨,将采购的牛扒和配料都交给大师傅。   大师傅拿着勺子就出来了,看见是李邱川,大师傅眉开眼笑:“李队,今儿伙食挺好的?怎么还要自备呀?”   李邱川朝大师傅点点头:“丁叔,是蒋记者想要犒劳我,宿舍没有煤气灶开不了火,麻烦您了……”   丁厨师长心宽体盘,眼睛一眯一笑得像一尊弥勒佛,一手拿着铲勺也不怕沾到油渍,一手拍着胸脯:“得咧!包在我身上——这位是?”   丁师傅眼角余光扫过陌生人方旖,打量了两眼。   支队餐厅师傅警觉性也一流,遇到不熟悉的人难免盘问上两句,耳濡目染、习惯使然。   蒋青妍正欲解释——   “是良好市民。”李邱川截断了蒋青妍的话头,“吃个便饭。”   这话一出,方旖听着左右有些不是滋味。   她怎么变成良好市民了?她什么时候良好了?   什么时候又变成了不相干的“市民”了?   她明明是蒋青妍的“挚友”,怎么换到李邱川的嘴巴里,就变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臭屁样子?   果然这个李邱川不怀好意。果然,她的眼光一点都没错。   而更让方旖感觉不爽利的是,这个没良心的蒋青妍竟然也不反驳?不给她出声两口?   竟然!还!顺势?坐在了?李邱川旁边的位置上?!   方旖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差点没把自己梗死。   “呵呵呵,我去炒菜了,蒋记者那几块牛扒真是不错,让老丁给你们一配菜,那可美了!”   丁厨师再无二话,转头又钻进了厨房。   方旖悻悻,喝一口餐厅里的免费茶水。   啊呸,这也叫茶水?跟刷锅水差不多了。   方旖放下手中的茶杯,只觉得手上粘腻。这警官餐厅并不对外营业,属于支队附属餐厅,是故没有服务人员,喝茶送餐全部靠自助。   自助就算了,这卫生标准当真过的了关?方旖撇撇嘴角,真不知道蒋青妍蜗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为了事业的献身,也应该有些尺度。   但是抬眼又看,蒋青妍和李邱川倒是泰然处之。一个人拿茶杯,一个人倒水,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方旖于是又老大不是滋味。   蒋青妍就是这样,明明相好的时候,她带着她游历山川湖海,带着她品玩曲水流觞,堆砌着给她用最好的、穿最好的、吃最好的——   仿佛提早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仿佛要提前将所有好时光都用尽了。   都说人是不满足的,都说由奢入俭难,那是不是,在蒋青妍的心中,她方旖就会变成不一样那个?   又爱又恨的床前明月光?或者是又鄙夷又怀念的心口朱砂痣?   方旖一面策划着最后的结局,一面弥补似的对蒋青妍好。   她安慰自己,这不是弥补,是让她习惯骄奢淫逸的生活,是让她被抛弃之后更加凄惨……   然,蒋青妍仿佛一点都不在意,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一点都不受影响——她的生活甚至都没有留下一点方旖的痕迹。   走出半生,归来仍旧是最开始遇到的那个蒋青妍。   住着H大宿舍八人间她不觉得辛苦,住在阳春巷的筒子楼她也不觉得辛苦;   鬼屋打工赚小时工资她没有不满,报社奴役她的廉价劳动力,稿件项目吃力不讨好她也没有怨言;   吃H大食堂最便宜的汤饭她甘之如饴,到了这个破餐厅,淡如刷锅水的免费茶她也可以一饮而尽……   方旖简直要将手中的茶杯捏碎。   她,怎么就这么容易满足呢?她,怎么能这样平静淡然呢?   她,怎么能够呢?即便是怨愤、是不满、是负气、是鄙夷……   也好过是陌生人。   呵,良好市民?   “小姐贵姓?做什么工作?来我们支队又是为了什么?”   李邱川打破了沉默,虽然是闲聊的口吻,但分明就是在讯问犯罪嫌疑人。   方旖嘴角扯上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免贵姓蒋,我当然是为小妍而来。难不成为了你?”   蒋青妍眼皮跳跳,不动声色地看着方旖扯淡。   那方旖又故作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警官餐厅:“哟,这就是传闻中的警官餐厅啊?听说你们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一天开五顿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宛如一个智障一样抬杠。   她不要叫方旖了,不如改名人体ETC?方?   蒋青妍的眉头又挑一挑。   第一道菜已经端了上来,青椒牛肉粒。大师傅手艺一绝,远远就闻到了食物的芬芳。   菜端上来,李邱川就先夹了一筷给蒋青妍。   蒋青妍微微侧身道了一声谢。   方旖眼神暗一暗,从外面到里面,蒋青妍还不曾正眼和她对话。唯二提到她的两句话也是对着李邱川说的。   第一句是在大马路上,她对李邱川说:“李队长,我认识她。”   第二句是:“吃完就走,这里是警察支队,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好吧,第二句是对她说的,但是怎么地都像是在给李邱川面子?怎么地都像是很嫌弃她的样子?   方旖是希望自己能够杠一点,她可以有骨气地扭头就走。   但是她怂,蒋青妍一转身往支队里面走,她的脚就不是她的自己的了,她立刻跟上,恨不得粘在蒋青妍的身后。   支队门口的安保上前阻止她:“小姐这里不能停车。”   李邱川显然也没有让她把车子停进院子内部的意思。   方旖将那辆价值不菲的跑车钥匙随手扔给了保安:“随便哪儿,你帮我开走就行。”   那保安一脸苦笑:“我不会开车。”   方旖的步伐停都不停:“那就等拖车,我不介意。”   她不介意,她唯一介意的是能不能步步紧逼,跟紧了蒋青妍。   蒋青妍脚步顿一顿,她也在想,怎么就吃上饭了呢?   看到车子里是方旖的那一瞬间,竟然浑然不觉得意外。相反,还有一丝那么小小的情理之中。   呵,她可是方旖啊。是一而再、再而三,擅长入侵她生活的方旖啊。她不可能因为她的一次两次拒绝就知难而退。   她可是方旖。   蒋青妍扬起下巴。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像方旖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不过是因为看见被她抛弃了的她,竟然过的还不算太差,才产生了这种微妙的不甘心。   她蒋青妍吃过一次亏就行了,总不见得在同一个坑里面爬不起来?   哲人说了,在哪里跌倒的就要在哪里爬起来。最好的放下,不是像仇人一样水火不相容,也不是像斗鸡一样的你死我活。   而是,云淡风轻的不屑一顾。   “喂,方旖。”蒋青妍开口了。   喂?她以“喂”开头,方旖感觉不大好。   还连名带姓称呼她“方旖”?   她可不是是膨胀了吗?早先叫她“小方总”、“金主”、“方老板”的她不乐意,现在叫她“方旖”她也觉得膈应?   方旖苦笑,什么时候才能听见她亲昵地称呼她“小旖旎”?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呵,原来那些年,被惯养坏了的,从来不是蒋青妍,而是她——方旖呀。   “警官餐厅是李队带你进来的,食材是我准备的,吃完了赶紧走。纳税人的钱供养餐厅五顿饭,那是因为警官同志二十四小时待命,昼夜灯火通明,值班加班成日常。”   “而你赖在这里不走,蹭吃蹭喝还大言不惭,浪费警队资源、才是对纳税人最大的不尊重。”   正义凛然,又义正言辞。   让方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打发的小癞皮狗。   方旖脸上可精彩了。   李邱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伸手给方旖满上一杯茶。   “原来是方小姐。”她点点头,“看来和蒋记者真是旧识,想必从前关系好?”   蒋青妍忍不住想辩说一声:“谁关系好?”   随即悻悻,她何必辩解?越辩解像是方旖有多重要似的。她明明是可有可无的NoBody。   李邱川于是招呼方旖:“方小姐也吃呀。我们大师傅做的川菜可是一绝。”   方旖一口青椒牛肉粒吃在口中,等听到这话已经来不及了。   那青椒,怕不是青椒,是尖椒吧?还是虎皮那种?   方旖只觉得背后起了薄薄一层汗——那是辣的。多年来的自制力让她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镇定。   蒋青妍忍不住心一动,这方大小姐娇贵惯了,是丁辣不沾。   别说川菜了,就是本帮菜里面配色的辣椒末,她也是一点都不碰的。   时间太久,蒋青妍竟然忘记了这位可是金贵的主了?蒋青妍吃一口面前的青椒牛肉粒。   嘶——   真是又辣又够味。大师傅的手艺真是一绝啊。   “方旖,吃不下就别硬撑,牛肉也不多,别浪费了。”蒋青妍闲闲地说。   方旖本能想要吐出来的那一口青椒牛肉粒,被她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只觉得喉咙口冒烟、胃里面发烧,真是、真是、真是……   方旖将那杯被她嫌弃为“刷锅水”的茶一口饮下。   嘶——   “真够味,果然是师傅好手艺。”方旖恨恨道。   大师傅亲自上菜,将第二份硬菜端上来:水煮牛肉。   紧接着是第三份:夫妻肺片。   丁师傅乐呵呵地端上最后一份所谓的蔬菜:辣白菜炒牛肉丝儿。   方旖只觉得喉咙更加疼了,胃里面好像也在冒烟,全身都在叫嚣着不对劲。   真是辣味牛肉的花样百出,这师傅可真真是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丁师傅:怎么客人?不好吃?   方旖:好吃……呜呜呜……真好吃。   蒋青妍:吃了就吐的浪费粮食天打雷劈。   连枝枝也会说:粮食是农民啵啵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第50章 用完   “我说,这里的菜要是不合方小姐的胃口,方小姐也可以不吃。”   这么辣的一顿饭都快吃完了,这位地头蛇的李队长才假惺惺地“不”强人所难。   呵……   方旖学着蒋青妍的样子翻翻眼睛。   以为她会和李邱川硬杠?不,她不是那么智障的人。   方旖并没有接茬,接茬就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个李邱川看着温顺无害的,但是每一句话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在牵着别人往她设好的套里面走。   是个劲敌,必须小心对付。   所以方旖一边喝茶,一边气定神闲地问道:“李队长需不需要线索?我这可是有一条涉毒的大线。”   她扯过纸巾草草地擦过嘴,唇色鲜艳,不知道是被辣出来的还是纸巾粗糙、擦得过分用力?   蒋青妍诧异,方旖怎么会知道李邱川是禁毒大队的?   事实上她一切保密,甚至连对上司林凡都没有吐露过关于禁毒大队中任何人的个人讯息。   蒋青妍的诧异被李邱川尽收眼底,李邱川眯着眼睛:“方小姐怎么知道我是负责禁毒的?”她很好奇,她们的对话中从来没有泄漏半分。   方旖笑了,摊开修长的四肢,她看到蒋青妍眼中诧异的目光,她终于扳回一局。   “这有什么难的。”方旖还是卖关子,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她知道,她成功了一半,她再次吸引了蒋青妍的注意。   让一个人爱上她的第一步,是吸引。   不管什么方面的吸引。   爱恨也好、敬佩也罢、甚至是不屑是鄙夷,都是吸引的一部分。   什么都好,好过路人。   方旖纵横商场战场这么些年的脑子终于派上了用场。   “支队联合办案,能称为队长的,大概也就是——交警队、治管队、经侦队和禁毒队。交警队是军装,治管队的地盘在每个派出所……”她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那为什么不是经侦?经侦也是便装。”李邱川对这个名叫方旖的、嚣张跋扈但是细致入微的女人忽然起了兴趣。   方旖摸摸鼻子,她虽然状做不经意,但是目光始终在蒋青妍身上。   她看见蒋青妍脸上最开始露出的诧异,随后是认同的颔首,直到她卖的关子成功地让蒋青妍微微颦眉。   方旖于是乐了:“我们小妍在这里,肯定不是因为私事。我们小妍是最认真的公事公办。”她说。   成功地让蒋青妍眉头皱得更深。   方旖打着如意算盘——这个李邱川就像是一头饿狼,必须提前告诫她。   她们家小妍可不是什么投怀送抱的女人,小妍是公对公的大公无私,对她李队长没有任何私人方面的意思。   对,蒋青妍的所有意思,都只能是她方旖的。   ——能不能别三言两语就带到她?   蒋青妍眯着眼睛想,这个方旖又想搞些什么?   一餐原以为三言两语半小时能对付过去的便餐,硬生生吃成了茶话会。但是偏偏,这个方旖还放了一个大饵。   她会有什么涉案线索?怕不是信口胡诹?   要是她敢信口开河,哼,那就自食恶果,李邱川若是要以诽谤、伪证、妨害公务……随便什么案由拘捕她,她蒋青妍可不会替她求任何的情!   方旖浑然不知,还是笑嘻嘻地抽丝剥茧:“经侦案件也不是不能宣传,但是宣传周期短,以案件为宣传点,也不需要跟踪报道。”   “我一开始也不过是只有八成的把握,最终答案还是李队长告诉我的呢。所以,现在我可是确定了,李队的这个队,确实就是禁毒大队吧?”   李邱川忍不住要为她鼓掌。真是连细枝末节都观察入微,甚至还能够熟练运用逻辑和讯问技巧。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真想把方小姐招入警队。”   “别别别。”方旖还是痞笑,“我为小妍而来,又不是来应聘的。警队有什么好?我还不如应聘报社……”   “吃完饭,秀完宝,你可以请回了。”   听见话题又落在自己头上,蒋青妍眼睛都不眨地送客。   “我的大线索,真不要?真不要我就走啦。”方旖作势要起来。   “等等。”李邱川忽然有一种预感,方旖这种聪明头脑,不可能放。“方小姐,借一步说话?”   她说有大线索,可能真是一个巨大的线索。   李邱川想,涉毒涉黄,宁可错杀一千,不能错过一个。   “好啊,可以。”   方旖本已经站起来,她硬生生收回了脚:“但是走到哪里去呢?你们的讯问室?办公室?还是布满监控的接待室?”   “我都不去。这些地方危险得很,我可不想让人看到我来实名举报线索,我是良好市民来着,得保证我自己的人生安全……”   都是狗屁。   蒋青妍简直想撕烂她的嘴,她怎么可能是怕让人看见她出入支队?明明她那辆骚包的跑车就大咧咧停在支队大门口!!   “那方小姐想去哪里?”李邱川在这种时候倒是脾气耐心都很好。   “那当然是——”方旖笑了,她终于能够登堂入室。   “小妍的房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在最舒适的地方,才能想起来更多的东西,才能表述得更加完整不是?”   呵。蒋青妍用鼻子出气。   她简直是做梦。   方?梦想成真?旖终于摸到了蒋青妍的房门。   蒋?一脸心不甘情不愿?青妍暗暗啐了一口,李队长还真信了她的邪?   “方旖,你要是虚张声势,要是传播虚假信息,浪费警队资源,可是要负上法律责任的。”蒋青妍不忘记警告她。   方旖那德行,她不是不知道。   她真的可能仗着自己家大业大,随意消遣警署。   方旖故意落后了几步,凑在蒋青妍的耳边:“你真像我的管家婆,但是我乐意让你管着。要不,你做我正式的管家婆吧?”   如愿,见到蒋青妍又开始磨后槽牙。   “刚114好像打电话叫我挪车了,小妍,你帮我去挪车吧,让我有时间和李队长好好聊聊。”   蒋青妍本能想说不,但是方旖停车那个位置,倒是真的妨害交通……   她将信将疑,却还是真下楼去了。   “为什么支开小妍?”李邱川在蒋青妍离开后,抛出她的问题。   方旖从门口走到床边,用手丈量了蒋青妍的卧室,又将书桌上的书本和钢笔摸索了又摸索。   “这种线索,让她知道了做什么?又危险,又糟心的。”方旖说,转头,打量着李邱川。   李邱川顿时明白,方旖这么做,无非在保护蒋青妍。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是最明智的。   明哲保身。看来这个方旖真的不简单。   方旖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忽然正色看着李邱川:“李队长,线索挺大的,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挑了这个马蜂窝。”   李邱川也严肃地看着方旖:“从来只有消息不实的线索,没有我李邱川不敢办的案件。”   ——   二十分钟后,蒋青妍挪车回来。   回到宿舍,方旖和李邱川似乎已经谈完了,各自坐在写字桌的一边,方旖捧着她的茶杯喝水,李邱川则愣愣地看着角落的某一处尘埃。   有诡异的宁静……   等等,那可是她的私人茶杯,方旖凭什么擅自动用?   方旖不以为然:“我讲太多的话了,喝杯水也不行?”她就是喜欢蒋青妍的杯子,不是她的,她还不屑喝呢。   她们从前不都是这样共享一杯茶、一顿饭、一辆车、一张床……   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到过去呢?方旖看着手中的杯子,也有点愣神。   “李队?”蒋青妍有点忐忑,方旖真的不是信口开河?   “小妍,麻烦你替我送送方小姐。另外,谢谢方小姐的线索,我想我要失陪了。”李邱川工作之上,她是行动派。   呵,竟然真的有线索。   蒋青妍难以置信地回头又看看方旖。   方旖一副:“你不信任我,我受伤了”的表情。   嘴上还像是在说:现在你信了吧。   蒋青妍清清嗓子:“请回吧。”   “不邀请我再坐会?喝口茶?”方旖挺受伤的,这叫什么?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脚踹开?拔什么无情?   蒋青妍还真是公事公办的大公无私。   浑然忘记,这就是最开始她对蒋青妍的最贴切批注。   蒋青妍将车钥匙扔给方旖:“车子停在院内停车场,请吧。”   方旖无奈,长长叹一口气。   冷酷无情的女人。她想……   一边站起来,一边揉着自己的胃。早知道不逞能吃那么辣的水煮牛肉。   总改不了这个胜负欲,看到蒋青妍和李邱川一人一口吃的畅快,她要是举着筷子不吃,倒像是她小家子气了。   但是方旖这个胃啊,吃一点辣的就给她五颜六色看,现在胃里面翻腾着像是火烧。   蒋青妍本来已经走到门口,感觉到方旖脚步滞后,忽然停了下来,她转头看向方旖。   “胃疼?”   “嗯。”方旖闷闷的,“老毛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熟稔得像是最亲近的人。   ——本来,她们确实是最亲近的。   蒋青妍心一软,她从床头柜中取出一盒药,递给方旖:“吃一颗。”   “你怎么也吃胃药?你胃什么时候也不好了?三餐不定时?那你还吃那么辣?我看你还喜欢喝咖啡……”   方旖的问题一串串的,张口就来。   说完,才发觉自己越过了界。   蒋青妍不回答,只是问:“你从前也不是一吃就胃疼,怎么?现在更严重了?”   方旖苦笑。还不是那年抽烟酗酒惹的祸?   “应酬多了,就……那样了。”她含含糊糊。   呵。蒋青妍眸子中仅剩的一丝温情,忽然都从眼底抽走了。   应酬?怎么样的应酬?声色犬马的应酬?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方旖拥着王艳艳,吻倒在沙发上的样子。   真是想想都觉得肮脏—— 第51章 惯窃者   方旖反手拉住蒋青妍的手,蒋青妍只是冷冷的睨了她一眼。   “不送了。”她说,一寸寸收回了自己的手。   方旖刚才那副得意劲儿全没了,蒋青妍仅一句话就将她打回原形。   静默站立着、有些不甘又苦情地愣了半晌,才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来?”   蒋青妍挑挑眉:“提供犯罪线索是每个市民应尽义务。”   她就事论事,更过分、她坚硬且冷淡。管她方旖来是做什么的,蒋青妍将一顶高帽子已经稳稳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我替警队谢谢你的配合。”   方旖讷讷地脚步偏移了半分,她才不是良好市民,她只是……   转念又想,蒋青妍为什么要替警队谢谢她?她又不是警务人员。   更往深处想,蒋青妍为什么要站在李邱川的立场同她对话?   她为什么将她推得那样远?仿佛她们感情疏远、不值一提。   但,这不就是事实?   方旖再抬头,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小妍,支队宿舍像个迷宫,我要是找不到路滞留在这里……怕是也不好吧?”   不愿意正面回答的话题就绕过去,这是方旖最近新学到的技能。   蒋青妍一言不发地深深看了方旖一眼,方旖被看得有些心虚。但是她努力挺直了腰板。   不能怂、脸皮要厚、态度要端正。   掌握以上要诀,就是找对了方式方法。她曾经靠着死缠烂打让蒋青妍爱上过她一次,可一就可二,蒋青妍对她并不是全无感觉。   蒋青妍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将方旖领到了大门口,脚步便顿住了。   方旖来的时候嬉皮笑脸地揶揄支队宿舍老破小,七层楼高的宿舍楼没有安装电梯,而蒋青妍的房间又偏生安排在第五层。   也见缝插针地挑拨离间:“李队长挺忙的,但是也不能够因此怠慢我们家小妍。”   半真半假的抱怨,挑拨离间的同时是对蒋青妍深深的舍不得。   她的小妍,颠簸流离在红尘,那么辛苦、那么拚搏,让她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然,更难受的是蒋青妍只是冷冷地回答她:“干卿何事?”   眸色那样冰冷,语气那样疏离,仿佛看向一个跳梁蹦达的小丑。   方旖想要伸出偷偷握住蒋青妍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不能越界,不能过分,不能亵渎。   只能苦笑——来的时候嫌弃漫长的楼梯,离开的时候又嫌这段路不够长。   方旖在思忖间不断陷入打鸡血和自我怀疑的双重否定中。   上一秒钟还在肖想着长长久久,还在想着精诚所至,还是阳光明媚的早春愿景——   下一秒钟又怂了,堕入无尽严冬。别说牵到她的手,连只是跟在她后面走上一小段路,看着她的背影,也变成了奢望……   五层楼房、四层楼梯,总共加起来是九十六级台阶。方旖一级一级地数着。   每走一步,就少了一步。她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拖沓。   蒋青妍却走的很快,蹬蹬蹬,不知不觉已经拉开了不少距离。   方旖走在后面,忍不住出声:“小妍,你等等我。”她期寄。   蒋青妍可定听到了。但是她没有顿足,没有回头,没有给予反驳,也没有给予回复。她视她为无物。   ——都是徒然。   蒋青妍直到站定在大门口,这才回头朝方旖喊到:“出了门,往前一直走,再左拐,就是临时停车场。不送了。”   夜色朦胧,月朗星稀,冰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灰色。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只听见蒋青妍转头嘱咐门口的保安:“师傅,麻烦你看着这个人,请勿让她在院子里停留。”   还将她当成了贼人那样严防死守。   那保安偏偏也是个愣头,立刻拿出对讲机同停车场的保安人员联系。   方旖苦笑,她真是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   蒋青妍毫无留恋,转头就离开了。   警官支队的安保措施真心严密,方旖一路被十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她举手认输:“知道了知道了,片刻不停留,立刻就走。”   蒋青妍将她的车子停的很好,方方正正地停在划定的框框里。   她总是这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她最初的人生规划恐怕也是——   考最好的大学,拿全额的奖学金,学习时候发奋刻苦,待事业有成再考虑恋爱生子,到时候生两个孩子,不论男女,父慈子孝、相夫教子……   蒋青妍不是没有同她讲过她的人生规划。   那时候她们你侬我侬。   蒋青妍说:“方旖呀,你真是我人生的一场意外。我根本没想到我会谈一场禁忌的恋爱……但是这恐怕就是人生。人生,意外时候的风景独好。”   又戏弄方旖:“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若是辜负——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古代史课本上你可听过着凌迟的方法——千刀万剐,让你活剐三天三千六百刀,还是清醒的……哈哈哈……”   方旖想,当时她的表情想必是极度狰狞、害怕,甚至是夸张得有些搞笑?   ——可能是故意做出来讨蒋青妍的开心。   蒋青妍当时也一定是认为她故作害怕状。毕竟她始终坚信她不会负她,她始终坚信她们琴瑟和鸣起码会走到白发苍苍。   然——   方旖敛下眼睑,千刀万剐,三千六百刀。现在不是一日日、一刀刀地刻在她的身上吗?   现在这些算什么?还不够。她欠她的,不还完,就不能够坦然地同她对视……   方旖摸索过方向盘,仿佛那里还留有伊人的残香。然后,她忽然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本随手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诗选怎么不见了?   蒋青妍定然是看到了,她拿走了?   取而不还,是为窃。   方旖忽然,灵光一现,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   方旖按下车窗,最后一次注目蒋青妍暂居的那个位置,然后一脚油门,头也不回地就将车子驶出了支队院子。   ——蒋青妍,我不着急,活该我受的,我全部都受着。   我只怕,受得不够多;   我只怕,你不给我这承受的机会……   ——   蒋青妍今晚上也思绪不宁,虽然李邱川提供了不少资料素材,但是叫方旖搅和了一场,她的所有思绪全部都乱了套。   蒋青妍的笔记本电脑开起来,休眠了,又开起来,又休眠了……如此循环往复。   勉强自己打了两行字,又觉得不满意,整个文档全部删除了。   月亮渐渐上爬,蒋青妍的思绪还是没有集中起来。她有些烦躁。   宿舍楼的环境普通,她这个房间并未安装空调,天气燥热烦闷,压不下去的暑气渐渐蔓延开来。   蒋青妍随手关上了笔记本电脑,在楼层拐角处的自助贩卖机上买了一瓶冰饮,希望借此驱散夏日来临之前的烦闷燥热。   对面李邱川的房间一团漆黑。   李队长真是敬业,蒋青妍知道李邱川定然又是去加班了。她摇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往好了想是方旖提出来的线索真有其事,这么想,同她吃一顿饭,好歹换回来一些有用的消息,竟然也不算吃亏?   又皱一下眉头,方旖怎么会有关于涉毒方面的线索,不由得又有些耿耿于怀。   再想,那人真是死鸭子嘴硬一点都没有长进,明明不能吃辣的,竟然逞强同她们吃了一桌那样地道的川菜……   她的胃疼起来没有一晚上的时间,怕是不能挺过去——害,怎地脑海中不想文稿,想那个人?   蒋青妍甩甩头,努力将方旖的身影从脑海中驱散出去。   管她怎么得到的消息,管她吃香的喝辣的,管她去死。不应该为了不相干的人浪费心神,有这个精力不如早些将报道写出来,早点能回去陪枝枝……   蒋青妍将随身带的素材本拿出来,又摊开一本A4的提纲本,相比较电子产品,她更喜欢这种原始的纸质化工作模式。   钢笔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和质感,有助于蒋青妍思考。   然,她的钢笔呢?   蒋青妍桌上桌下、包里包外全部翻了个遍,怎么?她记得她明明放在书桌上?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钢笔,但是她用顺手了,蒋青妍甚至在钢笔上特意刻字自勉,鼓励自己勤能补拙、笔耕不辍。   蒋青妍长长出一口气,今天真是出师不利,她冥思苦想,总觉得不对劲,又转眼看见桌底下的废纸篓里有团成一团的废弃纸张。   蒋青妍心一动,她并无此种习惯,她轻易不废弃素材,要是真的想废弃,也是全部撕碎了扔掉。反而是那人——   那人惯有这种随手团成一团的习惯,这个习惯蒋青妍曾经诟病过不止一次。   蒋青妍将垃圾桶里的纸团取出来,翻开,纸张似乎是工作本上撕下来的,可能是李邱川的,而上面赫然是熟悉的笔迹和熟悉的墨水颜色——   呵,蒋青妍简直能够想像方旖当时的举动。   随手写,随手画,随手将不属于自己的钢笔揣入怀中。   在取而不还这件事情上,方旖还真是同五年前一样皮糙肉厚且没羞没躁。   蒋青妍闭闭眼睛,又握紧拳头,她深呼吸,强迫自己不要在意。   呵,一支钢笔罢了。就当作是施舍给路上的乞人了。   蒋青妍一边想着,一边将从方旖车子里搜罗出来的辛弃疾诗选扔在了书桌上。   小小的口袋书,她还以为丢了,没想到也是被那人取而不还了?   呵,真是,怎么说她才好?   惯窃者方?   蒋青妍旋即又嫌弃似的将书本放在窗口通风处,这本小小的口袋书因为被方旖窃取过,沾染上了她的味道,那种淡淡的木香味道。   即便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再被方旖占据心神,然,大脑不受控制,还是在耿耿于怀地绞尽脑汁。   ——应该用盗窃罪名将她拘捕起来。   蒋青妍恨恨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蒋青妍:小偷!   方旖:彼此彼此啦。   蒋青妍:谁和你同流合污?那是我的!我的!   方旖:我那也不叫……偷吧?怪难听的。   蒋青妍:难听?这就难听了?   方旖:不,你说话就跟百灵鸟一样好听。你再骂我两句,我听了开熏。 第52章 实在没用?方   第一篇报道已经刊出,后期素材也收集得差不多了,蒋青妍收拾行李同小陈和小王告辞。   小王非常舍不得:“蒋姐姐,你这就走了?不等李队回来了吗?”   李邱川出长差,已经整整五天没有露面。后续将要多久,谁都说不准。   出发前李邱川只是交代:“严防死守,不准泄密。”这话是对着全队人员说的,彼时蒋青妍在场,总感觉李邱川的目光飘向了她。   直觉,蒋青妍觉得是同上次方旖的所谓线索有关。   她有职业道德,即便有些好奇,但也什么都不问。不过问,是对案件最好的尊重。   蒋青妍摆摆手:“我的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后面无需占用警队资源……但是可不要认为这样就能甩掉我,时不时地我会的叨扰你们——当然,我会履行相关手续……”   小王连忙摆手:“哪能呢?我们都喜欢你。”   认真工作的蒋记者,又吃苦耐劳、又温柔漂亮,同严肃认真的李邱川还不同。   李邱川是那种会让人忽略性别的人,而蒋青妍的性别就是她的优势。   她擅长用女性的眼光角度、用女性特有的柔和笔调,将阴暗又残酷的案件,写得深刻却柔情。   是一种不一样触人心弦。   凤凰杂志关于他们的第一期报道登之前,部分同事还有些不屑。   ——肯定又是一笔带过的假大空,这些年不乏来采访的杂志,都是蜻蜓点水的完成红色规定动作。   一旦拿到杂志,就发现这个而蒋青妍是不一样的。   篇幅极大但是又丝毫不显得累赘。她选择了三个真实发生的案件,将毒品的危害娓娓道来。   笔调越是从容淡定,越是叫人看得瑟瑟发抖,恨不得将那贩卖的人员拉出来鞭打泄愤。   未成年的少女,为了一点毒资可以出卖色相,直到五毒俱全,毁掉的何止是一个人,更是一个家庭的悲剧;   年轻的母亲,因为丈夫吸食,自己便也吸了。不仅这样,还将毒瘾遗传给了襁褓中的孩子,一个稚嫩的生命,从此被迫与这种物质牵绊一生;   更有老年丧子的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恨恨道:就当我没有生过这样的儿子,这样的儿子……还要连累别人……他有罪,我也有罪……   蒋记者没有任何偏激的言论,却用三个故事,印证了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需要警惕这种危险物质。   “现在,你还觉得它离我们远吗?”——文章的最后,蒋青妍抛出了她文章一开始就立在那儿的问题。   一个反问句,结束了这片报道。   小王说:“这是我看过最好的一篇报道。”   蒋青妍不敢居功:“是因为这些案例,取自你们。”   她挥手同小王道别,接下去她还要继续写,两篇、三篇,最终在禁毒宣传日之前形成一个完成的合集。   而现在,她可以暂时休息一下。蒋青妍得了空,特意去超市买了枝枝心心念念想要的小猫钓鱼玩具,准备回家去。   只是阳春巷的房子空空如也。   蒋青妍挥了挥手,迎面扑来的空气有些许异样。仿佛少了点什么,仿佛又多了点什么?   人气,少了的是人气。有人居住的房子,是热闹喧哗的人世间;   多了灰尘,数日不住人,空间便会被尘埃入侵,大有鸠占鹊巢之势。   蒋青妍掏出手机致电蒋冬平。   彼时蒋冬平带着枝枝,不,是枝枝跟着方依婷在游乐园疯玩,上蹿下跳,宛如一只活泼的猴子。头发丝儿都能拧出汗珠,片刻不停歇。   蒋冬平纯粹只是跟着而已。   “你们去了哪里?”蒋青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妍啊。”蒋冬平闲闲的开口,“得了空就把房子打扫下,把枝枝接回去……青春难得,我也是想要抓住岁月的尾巴……”   ——   蒋冬平想要抓住岁月的尾巴。   枝枝和方依婷却经历着撕心裂肺的分离。   “枝枝呀……”方依婷浑然不顾她高贵华丽的一身长裙,搂着枝枝不肯撒手。   “阿婷啊……”枝枝也是哭得声嘶力竭,抱着方依婷的长裙下摆就将眼泪鼻涕都往上面蹭。   蒋冬平叹了一口气:“要不,还是跟着阿平吧?不要见妈妈了……”   蒋冬平是真心建议,绝对不是反话。   枝枝立刻松开了方依婷,眼泪说停就停,挂在脸颊上的也用手背狠狠地擦干净。   “枝枝要妈妈。”   翻脸无情的样子让情绪还在汹涌澎湃的方依婷一时接受不了。   她,她,她怎么能这样?!   这个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   ——但是,那是枝枝啊。三岁的奶娃娃懂什么?方依婷又不忍心苛责。   一时间方依婷脸上挺精彩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嚎还是应该怒?   “枝枝呀。”方依婷有些委屈,“那你这是不要阿婷了吗?”   枝枝咬咬下唇,回头又看了眼方依婷,还有她身后的足以淹没她的玩具——   秘书露西的背脊已经被压弯了,她从没想到自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连996的职场内卷都没有压弯的脊梁竟然是被玩具压弯的??   枝枝转头,怯生生地看着蒋冬平:“阿平啊,不能一起吗?妈妈和阿婷为什么不能一起啊?”   这还是个聪明的孩子,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蒋冬平无奈地摇摇头:“不行啊,还不到时候呢。”她说。   “为什么呢?时候是什么时候?过生日的时候吗?”十万个为什么。枝上线。   这个问题,蒋冬平有些难以回答,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那个方旖实在是太没用了。   “枝枝呀。”方依婷几乎是祈祷着环抱住小枝枝,“枝枝呀,阿婷舍不得你呀,要是你走了,阿婷会哭的。”   枝枝用手指擦掉方依婷脸上莫须有的眼泪,深情表白:“枝枝也舍不得阿婷。”   “那么枝枝和阿婷在一起……”   “不,我要妈妈。”枝枝断然拒绝。   在大是大非面前,枝枝小朋友很有原则,有原则得让人牙痒痒。   方依婷很受伤,求助地望向蒋冬平。   蒋冬平却只是把枝枝抱了起来,和煦地对她说:“枝枝,和阿婷说再见吧。”   “阿婷再见。我放假了再来看你哦……”枝枝这时候已经全盘接受了。   你看,真正接受不了的只有成年人。   孩子,尤其心思单纯如枝枝,她其实很容易接受。   现实是什么?巧克力冰淇淋和草莓冰淇淋的区别。草莓的好看,巧克力的好吃,怎么选,都不会错。   所以——   “我好想我妈妈!”枝枝自然而然搂上蒋冬平的脖颈,无尾熊抱抱的姿势,任由蒋冬平抱着她往楼上走去。   原地,只留下伤心欲绝的方依婷……   方依婷内心是绝望的:十数日的陪伴都是浮云?   蒋冬平制止她这种想法:“婷婷,小妍是亲生母亲。这种关系是不可替代。”   况且,不过只是十余日的玩耍嬉戏,枝枝要是真的为了方依婷的玩具弃了蒋青妍,那才真是小没良心。   方依婷内心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情感上依旧无法接受。   她们玩得那样好,笑嘻嘻拥在一起打闹,她对枝枝几乎有求必应,她以为她已经打入了枝枝的内心。   夜深人静,也曾幻想,要是那两个小的不成器,那么由她和蒋冬平代替她们,给枝枝一个完整的家——   蒋冬平将方依婷的幻想扼杀在摇篮阶段。   谁都不能替代蒋青妍。方依婷不能、蒋冬平也不能。   方依婷现在的想法其实有些偏激了,她喜欢枝枝。可以,但是这种喜欢一定要有主次感。   在枝枝这里,蒋青妍永远是主,所有人,都只能是次。   稚子面前,母亲的地位不可动摇。   “这就是所有婆媳矛盾的来源。”蒋冬平谆谆开解,伸手握住方依婷的手,“接受、理解、尊重、维护。”   方依婷抹一下眼角,这次是真的有泪花。   枝枝在母亲的怀抱里,这时候她谁都不会记得。   车子里还堆着大包大包的玩具,都是方依婷的“心意”,枝枝听闻母亲已经在楼上等候,竟然一件都想不起带上去……   方依婷吸吸鼻子,她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学着接受。   蒋冬平拍拍方依婷,示意她将驾驶位让出来。   露西体贴地将二人世界留给她们俩,率先一步自行离开。   豪华的迈巴赫同阳春巷格格不入,总是引来路人的侧目。   方依婷不管不顾,仗着自己身材纤细,直接跨过了档位,也不准蒋冬平离开,硬是和蒋冬平挤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她仿照着枝枝的姿势,也搂着蒋冬平的脖颈,勒得她喘不过气。   “你要补偿我。”她带雨梨花地说着软糯的话,让人无法拒绝。   “嗯。”   “房子我一直空着,叫人收拾着,我们住回去。”   “好。”   “枝枝陪我还罢了,枝枝不在,你必须陪着我,一天二十四小时,每小时六十分钟。”   “真霸道。”蒋冬平张嘴咬方依婷摩挲在她唇边的指尖,半晌,长长嘘了一口气,“带小朋友,不觉得累?”   方依婷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甘之如饴。”   别的小朋友她不知道,反正枝枝可省心了。老话重提,她是真不明白她们母女怎么舍得让枝枝这么小就去幼儿园?   每天送去幼儿园,看着小枝枝背著书包往里走,方依婷也是一阵心碎,扒着学校操场栏杆的姿态像极了无尾熊。   蒋冬平嘴角含笑,点点她的鼻尖:“好宝宝。”   说的不知道是方依婷,还是小枝枝?   蒋冬平只希望,那个方旖也有这份自觉心就好了。   那个方旖呢?   焦头烂额地处理完了积压许久的事务。   钱建雄战战兢兢地提醒她:“咱和大少还对赌着呢。”   方旖挑眉看看他:“我会输?”   钱建雄苦着脸,不敢说“会”。毕竟,梦巴黎顶套最近给方董包了,还不允许闲杂人员打扰她——还是有些影响生意的。   方旖冷笑两声,不予回复。   她只是焦急的看看时间,最近太醉心工作,又是好几天没有见到蒋青妍了……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方旖就要见到小枝枝啦。还挺期待的。   期待打脸。 第53章 狗仗人势   “妈妈,张澄宝邀请我参加他的生和日聚会。”   从幼儿园出来的枝枝,手中拿着一张烫金的请帖,蒋青妍翻阅,是张澄小朋友的三岁生日宴,本周末,地点在本市近郊某处高档酒店。   张澄宝大名张澄,但是因为家里人一直小名“澄宝”“澄宝”地叫着,幼儿园的老师同学们便也连名带姓称呼他为“张澄宝”。   印象中似乎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穿着考究的小少爷,家庭条件颇为丰厚。   果然,随后走出的张澄宝小朋友穿着合身的童装燕尾服,特意走到了枝枝面前,对着枝枝绅士地举了一个躬:“我爸爸特意邀请你。”他说,还挺像模像样的。   蒋青妍乐了:“澄宝呀,那你邀请枝枝吗?”   张澄宝脸却忽然红了:“我当然也……”随即害羞似的不肯再说,拽着身边人的手飞快地就要过马路。   身边来接送的似乎是家政阿姨,不参与对话,只是喊着“澄宝呀,别跑那么快,等等王阿姨……”   蒋青妍也牵着枝枝的手过马路,一边走一边问枝枝:“枝枝呀,你呢?你想去吗?”   “我想的。”枝枝说,“妈妈同意的话,妈妈有时间的话。”   “那么,我们要给张澄宝买什么礼物呢?”   蒋青妍非常郑重地考虑起来——商场玩具显得廉价、衣服套装又怕不合品味、直接包红包则显得低俗……   对方既然如此郑重地邀请了枝枝,不参加,显得没有礼貌;空手参加,也是没有礼貌;   礼物不到位,也会让枝枝受到异样目光。   小朋友的生日聚会竟然也这样微妙?想想他们平均年纪才三岁,也着实不可思议。   况且,“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里的家长啊,那些臭脾气蒋青妍不是没有耳闻。   不能说全部,但是……啧啧,蒋青妍点到为止。   且,他们都是穿金戴银的豪爽资本,但是蒋青妍没有。蒋青妍无奈地笑笑,她真不是为了攀比才上这所本市称得上号的幼稚园。   而是——而是,一来因为这是附近最好的幼稚园,且是真?双语教育,在教育上,蒋青妍不愿意亏待枝枝;   二来……二来,蒋青妍在本市没有房产落户,她,上不了公立幼儿园。   是故打落牙齿和血吞,干脆上一个最好的私立。   生活不是不辛苦。尤其是没有上班、全职带娃的那两年,简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蒋青妍卖掉了方旖“施舍”给她的二手车,哟,别看是一辆二手的,还能卖个好几万块钱。   卖车的那天,本市迎来了第一次大规模降温,蒋冬平不放心,一路陪着她。   蒋冬平一度怕她接受不了,蒋青妍却只是摆摆手:“有,总比没有强。”   她说,人裹在一件超大号的羽绒服里面,显得格外娇小。   随后蒋青妍又郑重地征求蒋冬平的意见:“那个手镯,我也想变现了。”   蒋冬平一愣,随即想起那个手镯,指的是——方依婷给蒋青妍的初次见面礼。   蒋冬平点点头:“也算是物尽其用。”   当天下午两人就找了家金店,方依婷那个古法纯金镯子重达六十克,着实也能值不少的钱。   这样加起来,勉强有十万块钱。   银行卡里揣着钱,两人还是坐公交车回了家。   公交线路很漫长,开车只需要半小时的车程,在公交车上硬生生被颠簸成了一个小时。   刚上车便没有座位,待到越往后,人潮将会越拥挤。   蒋冬平在人群中奋力厮杀,厚着脸皮在后边给蒋青妍争取了一个位置。   蒋青妍怀着身子,没有客气,便坐下了。   坐定后,她抬头看看蒋冬平,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蒋冬平笑笑:“父母子女,不说对不起。”她说,“况且,你并有对不起我。”   蒋青妍说:“毕竟坏了你的好姻缘。”   “既然是好姻缘,那便是坏不了的。如果能坏的了,便说明不是好姻缘,起码,不是合适的人。”   蒋冬平看得很开,她看着依旧柔弱,但是明显有些不一样的蒋青妍。   车内人潮汹涌,不是讲话的好地方。   但是人就是有一种从众心理,在人群中,反而感到内心的安定。   在家里不曾打开的话题,反而在人群中,低低地提及了。   蒋冬平守在蒋青妍的边上,半晌,也淡淡地说道:“归根究底,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对不起你。”   蒋青妍摇摇头:“您说的,父母子女,不说对不起;况且,这是我的选择。”她的声音轻轻的、弱弱的,旁人没有听见前因后果,怕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是蒋冬平听在耳朵中,明白了、理解了,又不知道有多心疼。   真是一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不蒸馒头蒸口气的倔强女孩。   只听蒋青妍又说:“您说过,是选择,不论对错。既选择,则永不后悔。我至今仍然觉得是。”   蒋青妍虽然那段日子身体瘦弱得很,但是眼睛越发晶晶亮,小身板中似乎能迸发出无穷的生命力。   不知道这生命力来源于本她,还是腹中那个不成形的小生命。   蒋冬平控制不住,就着这汹涌的人潮,在拥挤的公交车厢里,弯腰拢住了蒋青妍。   “那么,前途漫漫,我们一同走下去。不问对错、不论结果。”   决定,便是在那一刻定下来的。   休学、离开、待产、生子……   对于枝枝的存在,两人真的就再没说过一句抱怨。   既然生养,便要以无穷无尽的爱意。否则,怎么配为人父母?   三个人,靠着这十万块钱,在远离本市的南市,她们度过了最艰辛的那三年。   不是不辛苦。但是辛苦说出来,也不会让现状改善半分,还要将彼此心情搞坏。   尤其,枝枝——枝枝什么都不懂。她是一个一出生就喜欢笑的小姑娘。   蒋青妍想,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情,没必要让小朋友知道,更没有必要成天提在嘴边。   生儿育女,不计成本;   生儿育女,也不是让他们来报恩的。   付出,已经足够幸福。那么,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蒋青妍撑了过来,然后,她浴火重生。   目光重新回到这张散发着阵阵香气的请柬上,蒋青妍在幼儿园圈子里自始至终有分寸,她明白得很,圈子不同,何必硬融?她与家长们保持着合理的距离。   并不是不近人情,面上的和睦关系蒋青妍也懂得维护。   “您好”,“谢谢”,“有劳”,“这怎么好意思”……   客套话说多了,大家便都知道枝枝小朋友的妈妈是个礼貌而疏远的人。   只是不知道,这张澄宝小朋友怎么特意邀请了枝枝?   “张澄宝该不会是喜欢你吧?”蒋青妍忽然警觉起来。   “喜欢我呀。”坐在后座安全椅上的枝枝一脸了然,“他们都喜欢我。”   “啊?”蒋青妍有点捉摸不定是枝枝太自恋还是真?小破孩们已经知道什么是“喜欢”了吗?   “他们都喜欢我。但是我只喜欢妈妈,还有阿平。”枝枝说。   蒋青妍破功:“怎么嘴巴这么甜?”   “还有阿婷。”枝枝想了想,继续说。   “呵,你倒是博爱。”蒋青妍知道这个“阿婷”,蒋冬平尊重她的人生,她也应当尊重蒋冬平的,所以——顺其自然吧。   枝枝用力点点头:“他们都可以喜欢我,但是我只喜欢妈妈、阿平和阿婷。我乖。”   “你不是乖,你那是嘴巴甜、阿谀奉承。”蒋青妍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好的,就当周末出去郊游咯?”   “去郊游!去郊游!”枝枝眉开眼笑。   站在酒店门口的蒋青妍眉开眼笑不起来。   她竟然没想到,这个三岁小孩的生日宴是唱礼金的?   唱礼金通常发生在比较贫穷落后的乡村地区。即,在办理喜事的时候,通常门口设立长桌,充当帐房角色的先生一边登记一边朝主人家喊着:“某某某,一千礼金敬上;某某某,八百礼金敬上……”   多数是为了让主人家倍儿有面。当然,这个习俗也让来宾有些尴尬,渐渐地,便也用的少了。   蒋青妍非常尴尬,没想到在新时代的本市、这种摩登都市,一个小朋友的三岁生日,居然也?唱礼金?   更尴尬的是,那些带着小朋友来参加生日宴会的家长们,不仅自己穿着正装、一丝不苟,礼金准备上也是一丝不苟。   迎宾台的帐房先生不断喊着:“小金豆家长,三千礼金敬上;王公主家长,爱马马T恤一件;某某某家长,金手链一条……”   枝枝听不懂这些,张澄宝小朋友穿着礼服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迎接宾客,枝枝觉得有趣,已经冲了进去,正站在张澄宝的边上同他一起拍照合影呢。   哦,还请了专门的跟拍跟摄团队——   蒋青妍虽然觉得自己不丢人,但是到底有些尴尬。   尤其听到帐房先生高声喊道:“枝枝家长,乐高玩具一盒——”   那语调,绝了。   蒋青妍想,她是受邀来喝喜酒的,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参加鸿门宴的。哦不不不,不是鸿门宴,是送礼行贿的。   这张家的主人真是慧眼识珠,怎么找到这么个帐房先生的?   嗓门大、眼睛尖、还将这势力的态度完美地融合在语调中,真是,真是,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蒋青妍含着笑想:我要把这记录进我的素材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然,势利眼的岂止门口这帐房先生一位?   牵着枝枝的手,走进了装修奢华的宴会大厅,衣香鬓影、奢靡繁华;   觥筹交错、攀权附势,那才叫一个精彩。   穿着正装的男人,走到两人面前,递上一杯香槟:“请。”   蒋青妍摆摆手:“我开车前来,不能喝酒。”   那男人笑,眼睛盯在蒋青妍的胸前不肯移开:“代驾就行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咱就不要不给面子了……”   酒杯几乎抵到蒋青妍的胸口位置。   蒋青妍后退两步,侧身巧妙地躲开了:“我先见见主人家。”她说,牵着枝枝的手,就往里面寻去。   那男人暗暗啐一口:一看就是来攀附的,一盒积木?呵。装什么清纯呢?   边上还有别的“志同道合”的男人,凑上前来:“都是孩子妈了,你也吃得下?”   那男人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就是孩子妈,那才方便、实惠、甩得掉!”   “哦……”对方发出一阵会以的笑,“还是你有经验,厉害,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您的保镖?方还有三秒钟抵达战场。请您少安毋躁。   蒋青妍:谁?   作者君:保镖。   蒋青妍:对,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别谈感情。保持这种态度。   方旖:……   方旖:我和你谈钱??   蒋青妍:是我和你谈钱。(给)不用找了。   方旖:抓狂ing 第54章 替罪羊。   陈铃锁老大不乐意,即便对面是自己的族弟陈求索,她也照样不留情面。   “宅子是人家小方的,我当初也不过是求人家卖个面子给我,可是也说好了,是我自用的。”   “你倒是挺好的,给我打造成了什么网红会所还是一顿千金那种?好家伙,要不是人小方忽然得了用处,指不定还被你诓骗到了什么时候呢。”   “赚了好多钱还有什么不好?”陈求索低声嘀咕,不敢让陈铃锁听见。   陈铃锁真真一点面子都没有留给本家表弟,几句话就将事情还原出来了。   本市近郊的这处宅第,是方旖名下的产业,陈铃锁看中这块地方,央着她给辟出了一块地方做私人会所。   陈老板有一项特殊的爱好,开餐馆。   其实,也不是陈老板喜欢开餐馆,而是陈老板的那位亲亲夫君,那位先生挚爱掌厨——大概仅次于对陈老板的爱了。   方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陈铃锁就同她说过:爱,是一种能力;被爱,应当无限珍惜。   只是当时,当时的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瞎子、聋子。   方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夜晚,三十几岁的陈老板,同先生打电话的时候,还娇羞如一个孩子。   呵,爱情。   方旖忽然心一软。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说的不正是贵夫妇二人。   “算了。”方旖忽然开了金口,“既然是开门营业,有始有终,不好赶走客人。”   今天的小方总特别好说话,心肠也特别好——像是忽然转了性。陈求索差点跪下来叫奶奶。   他就是一时贪心。   陈铃锁喜欢开饭店不是什么秘密,她的盘子大了,自然需要人来打点生意。左右是要请人,不如照顾下亲戚。   陈求索的这份工作当初也是看在亲戚的份上,给安排的。   最开始只求一个轻松的营生,但是做上手了,陈求索有些不甘愿了——这是个清水衙门啊。   说是说私家会所,装修得古朴典雅,占地又极为优渥——背后靠着的还是方家的私宅、私家园林。   啧啧,这可是在寸土寸金的本市!陈求索简直要流下哈喇子了。   但是不管这陈老板还是小方总,竟然一点利用的意思都没有纯粹就是个自娱自乐这——   陈求索有些个小聪明,干脆做了个中间贩子,还是个阳奉阴违的,于是陈老板心心念念自留的私人会所开张营业,别说,竟然在短时间内成为了本市的网红打卡地。   当然,也仅在圈子里。   圈子里的富太太娇小姐们竟然争相以在此处设宴为荣耀,一时间竟然洛阳饭贵。   陈铃锁恨铁不成钢,狠狠地瞪了陈求索一眼。陈求索又是一阵哆嗦。   “赶紧的,今儿结束后,就赶紧给了结了。真,丢死人了。”   陈铃锁的嫌弃溢于言表。   陈求索苦着脸:“知道了,不敢了。”   虽然当初也知道,这产业是方家的,但是陈铃锁是个常年四处飘的,小方总也从不曾过问。   于是陈求索才大着胆子,做起了土皇帝。   鬼使神差,小方总怎么这时候竟然想起来了?   更鬼使神差的是,陈求索虽然掌握着这么一门好营生,但是他懒呀,他并不是每天营业,所以会所才会如此供不应求,继而成为了圈子里的香饽饽。   怎么偏生赶上张老板儿子的生日宴这天,陈铃锁竟然和小方总一起大驾光临?   陈求索只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背啊。   那张琨也不过是个小商人,三托四托才在今天定了个生日宴,连酒水菜品都差点自备。   呵,屋漏偏逢连夜雨。   趁着方旖走出去,陈求索低低地问表姐:“要不我去把人赶了?”   陈铃锁一个大白眼射过来:“还拿乔呢小方都说算了,让人家开开心心把生日过完了,你去添什么乱去去去,一样边呆着去,看着你心烦——”   陈求索摸摸鼻子走了。   正想走到会所那儿看看残局如何,忽然看见十几个半大的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不过三四岁,一溜烟都钻进了方家的私宅里面。   “哟,少爷奶奶们喂,哪儿不好去怎么竟然到这儿来了?”陈求索差点吓出一生冷汗。   会所的占地不过是产业的很小一部分,临湖而建的三层小楼,颇有些小趣味。   而沿着栈道绕过湖,真正大气磅礴的是方家。   就是给陈求索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开了栈道上的铁门让人过了来。   更何况,今天小方总还在呢!   陈求索一个哆嗦,就跟上前,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小屁孩们,赶紧给我出来。”   一边又生怕自己嗓门太大,惊扰了小憩的那两位姑奶奶,他可真是难啊。   但是孩子,能听话的就不是孩子了。   十几个小朋友一股脑,已经冲进了园子里。   蒋青妍透过落地玻璃,看见枝枝跟着张澄宝,还有几个大孩子,越走越远,心中焦急。   但是她被人缠住了,脱不开身子,男人,明显意图不善的男人,竟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蒋小姐,喝一杯?”那男人,举止轻佻,神色暧昧。   “是枝枝的妈妈吗?”张琨走了过来,他上下打量着蒋青妍,这个女人,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两个人中的任一。   但是,同样姿色卓绝。   张琨觉得,她们一家人真是各有各的美,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连那个枝枝也是古灵精怪得,怪不得澄宝那样喜欢?   “我要去找我女儿了,她太小了。”蒋青妍礼貌,但是冷淡。   “不用担心,这里的安保措施非常严密。临湖栈道全覆盖,也没有任何危险。况且,澄宝和英宝都在呢。”   张澄宝是枝枝的同学,英宝是他哥哥,张英,已经是个十岁的少年。   现在的孩子营养好,十岁,已经抽条得很高了,是一个少年郎了。   蒋清妍并没有因此感到放松。   “地广人稀,难免有突发事件。我还是去看看。”   “这就不给面子了。”女主人姗姗来迟,举着酒杯,里面的红酒果香四溢。   尹肖蓉态度并不友好,在家老公什么沾花惹草的德行,她不是不知道。   小儿子举办一个生日会,他竟然私下邀请了一个女同学的妈妈据说,还是一个不要脸的未婚单亲妈妈?   尹肖蓉想,她倒要来会会的。   张琨居然还敢辩解,说她们家条件丰厚丰厚个屁股,开一辆二手霓虹车、穿着连锁品牌货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背景?   礼金还上了一盒积木?   呵呵呵,简直笑死人了。   尹肖蓉心中一动,该不会是那个死性不改的花花公子的姘头来示威的?   蒋青妍感觉到这真是一场鸿门宴,每个人都来势汹汹。   蒋青妍有些后悔,有这个时间,在家写稿子不香吗?带着枝枝去博物馆、图书馆、游乐场不香吗?   在这里,同价值观完全不一致的人应酬,简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尹肖蓉的酒杯在晃动,蒋青妍放下了自己的酒杯。   “失陪了。”她说,正想从后门跟着枝枝去,她快要看不见枝枝的身影了。   这举动,在尹肖蓉看来,根本就是挑衅,对今天最耀眼的女王的毫不在意的叫板。   尹肖蓉也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敲在台子上:“着急什么枝枝妈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蒋青妍诧异地看向女主人,能在这种地方开设生日宴、邀请这么多客人、衣着首饰尽数华丽富贵的家庭。   竟然涵养素质恶劣到这种地步她蒋青妍。不,是枝枝,有这种同学,真是无妄之灾。   但是狗咬人,人不能反身也去咬狗。   人同狗,毕竟是不同的。   蒋青妍并不同她废话。边上的张琨,知道自己妻子那金玉其外的性格,按着脑门,他知道她想歪了。   但是张琨也不愿意辩解,毕竟,那是他家大业大的老婆,而蒋青妍——只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的儿子同学的妈妈。   况且,她怕是从来没参加过这样高档的宴会吧让她见识见识,她不吃亏。   上礼还只上了一盒乐高呢!   蒋青妍在无声无息的指指点点中,走到后门,推门出去,她要找到枝枝,然后将她带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枝枝呢枝枝和一干小朋友竟然都不见了。   陈求索绝望地看着一群破孩子,和地上碎了一地渣子的石膏像。   他绝望了。   这石膏像据说是方董从国外找名家定制的,还没来得及移入画室。   而这也是小方总今天到访的主要原因,说是要重新布置画室?   但是,新鲜出炉的、价值不菲的石膏像,在几个孩子的蛮力下都化成了美丽的碎片。   散发着金钱味道的、粉粉碎的艺术品——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他吧!陈求索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出门没有看黄历。   不不不,不是没看黄历。大概是那张琨一家都是瘟神吧;   陈求索一把拽住了为首的那个最大的男孩子,其余小朋友做鸟兽散。   唯有两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站在一边,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求索想:呵,孩子怎么了孩子打碎东西不要赔偿吗?   爸妈没有教会他们的,社会会给教会他们。现在,是毒打的时候。   张琨冷了脸,后面跟着他刚才还颐指气使,现在忽然泄了气的妻子。   尹肖蓉一眼看见那个被揪住的大孩子是她的长子,张英。   英宝还不过是个孩子。   这话还没说出口,陈求索就阴测测地开口:“你们,谁赔偿啊张老板,您今天做东,您反正是逃不掉了的。”   尹肖蓉忽然提高了声音:“凭什么呀我们英宝向来有分寸,不可能!肯定不是我们英宝!”   “那您说是谁呢”陈求索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调调,随便是谁,总得有个替罪羔羊吧?   尹肖蓉忽然一把拽住滞留现场的枝枝:“是她,肯定是她。不然,她为什么不跑?”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好吵,发生了什么?   陈求索:(赔笑)没什么,几个小孩子打闹。打碎了您的艺术品,没事,她会赔的。(指向枝枝)   方旖:我觉得打碎得挺好,越发艺术感了。枝枝呀,你真是天生的艺术家!   尹肖蓉:是我儿子搞的。   方旖:(面无表情)赔钱。 第55章 自作多情   蒋青妍一把推开尹肖蓉,将枝枝护在怀里,真是活久见,她怎么会参加这一家人的生日宴请的?   不不,是她的过错,从一进门那唱礼金开始,这家人何曾正常过?   及时止损,真不应该因为中庸之道勉强自己停留,这不,现在居然还唱这一出?   站在枝枝边上的另一个小女孩,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已经在瑟瑟发抖,似乎就要哭出来。   枝枝呢,还维持着搂着那个女孩子、防卫保护的姿态。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还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拽着她不放呢?   妈妈呢怎么忽然之间也变了脸色呢?   小雨都在哭了,这些男孩子真讨厌,居然以惹哭女孩子为乐趣。   “张澄妈妈,何必欺人太甚。什么叫不跑就有罪就是有你这种人,社会上的老人跌倒了,才无人敢搀扶。世风日下有你的一份力量。”   你别看这个蒋青妍,文文弱弱的,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一开口,绝对不带脏字的怼死你。   尹肖蓉显然没料到这个小女孩就是枝枝。显然,她更没料到蒋青妍居然是个顶真的。   看着在宴会上她也不像是那种能说会道的,怎么,现在忽然开了窍?   所以说,绿茶就是绿茶,绿茶在男人面前就是柔若无骨,但是一旦牵扯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居然还敢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了?   “哼,我们英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可能伸手去碰着破石膏像。肯定是你们——你们——”   尹肖蓉病急乱投医,她想着,只要能把这锅甩出去,谁背都可以。总之,不能是她的宝贝儿子。   陈求索打断尹肖蓉:“这位太太,这不是破石膏像,是我们方董斥巨资从法国采购回来的。据说,是雕刻大师的作品,排队要排好几年才能订购到——”   陈求索扬眉吐气,开始进行艺术科普。他听着那“破石膏像”几个字,有点不满。要是只不过是几个破石膏像,他会这样紧张?   尹肖蓉一下子噤了声,他们也不过是小富之家,住个独栋的小区里的别墅就以为已经跻身名流圈子。   却不曾想,这是真正的土豪方氏的产业,也不曾想,这铁门之隔,是人家的私人庄园。   陈求索绝对有理由报警,说他们擅闯民宅。   尹肖蓉这才觉得事情有些大。这雕塑石膏像可能真的价值不菲?   那就更不能承认了。反正当时是乌泱泱的一群孩子,谁手贱推了的,现在谁都说不清。   没理由,这个人抓住了自己儿子,就是自己儿子动手的吧?   尹肖蓉忽然形成无比坚定的判断:“总之,不会是我儿子。在场这不还有三个孩子,你怎么不说是另两个?”   枝枝护着的那个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我要妈妈。”但是似乎,她的母亲没有第一时间赶来。   蒋青妍护着枝枝,顺便将小雨也护在身后。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尹肖蓉开始破罐子破摔、拖人下水了。   “枝枝,是你同学吗?”蒋青妍首先想要确定小雨的身份。   枝枝摇摇头:“不是,小雨是我的新朋友,我们刚才成为好朋友。”   蒋青妍蹲下身,轻声安慰已经哭成泪人儿的小雨:“小雨啊,不要怕,阿姨在这里的。”   尹肖蓉翻了一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女人居然还在安慰孩子?   趁早解决这事情啊!   宴会本已经过了大半,酒足饭饱已经陆续有人开始起身告辞。   更有好些家长看到这边状况,本着不愿意?浑水的心态,能走的也都走了。   尹肖蓉更加有些面上挂不住。   她是班委会成员,藉着这次小儿子的生日宴,除了宴请了平日里玩得好的几个狐朋狗友,更主要的班级里那些有头有脸的家长们。   本着一来显摆,二来联谊,三来拓宽业务的想法,尹肖蓉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宴会场所定在了这香饽饽的神仙地方。   没想到,全黄了。说好的神仙私宴,竟然变成了这个结局?   尹肖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隐忍着就要发怒了。   张琨一见立刻上前,拉过陈求索就递上香烟。   “陈老板,给个面子,今天我们做东,总得送了客再来处理。”   “行啊,有人处理就行。”陈求索也不含糊,“这几尊雕塑,估摸着也就几百万,还有,再三跟您强调了,这临湖后院可是千万不能进的。怎么您全忘记了?”   张琨也是托了好些人,才让陈求索松了口,允许今天在这个设宴。   他没想到,因为这一场生日宴,陈求索一个小时前才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现在什么火气都要发在这儿了。   张琨一下子也懵了。原以为是万把块钱能够解决的事情,没想到——   “这——”他也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雨的妈妈姗姗来迟,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   小雨看见妈妈,更加哭得梨花带雨。   蒋青妍这才发现,小雨的妈妈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她显然不是宴会的对象,更像是工作人员。   陈求索鼻子出气,可不是他们的工作人员。这户人家自带了食材和厨子,真真简直了。   “周姐,小雨打碎了人家东西,你可要负责啊。”尹肖蓉闲闲地道。   周蕊华整个人都僵了:“什么小雨,真的吗?”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小女孩。   小雨却只知道哭,反而搞的跟真的一样。   “不是的,是王泽轩、李慕梵和张璟怡追着大哥哥跑,才撞到的,还撞到了小雨,小雨身上都摔伤了。”   枝枝忽然开口,口齿伶俐、声音清脆,三言两语,将整个事件还原出来。   那大哥哥自然指的是张英,那王泽轩、李慕梵和张璟怡的家长碰巧都也还没走,一个个似乎都听到了天方夜谭,便都不肯走了。   “小姑娘,你别瞎说,要负法律责任的。”张璟怡的爸爸是律师,一开口就是法律责任。   蒋青妍冷哼一声,跟三岁小孩谈法律责任;   “她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她挡在女儿面前,决定和这群人死磕到底,“再说,张律师,不讲证据的信口全责,不是瞎扯淡吗?”   蒋青妍已经很明白了。左右要替罪羊,尹肖蓉得罪不起这些有权有势有名有利的圈内家长们,于是只好找最软的柿子捏。   一个是打工人周蕊华,另一个就是她蒋青妍了。   不过很可惜,她不是什么软柿子,她是硬石头。   孰是孰非,要是有定论,若是她们枝枝弄坏的,砸锅卖铁、背上三十年贷款她也会悉数奉还;   如若不是,谁也别将屎盆子扣在她们枝枝头上。   蒋青妍的底线是:你可以欺负我,但是别想动我女儿。   动枝枝,蒋青妍可是要拚命的。   枝枝有人撑腰,腰杆子更硬了,抬头挺胸:“我没说谎。我说这里锁着不可以进来,是大哥哥弄开门的!”   枝枝还在披露细节。   “你闭嘴吧!”尹肖蓉差点把手伸到枝枝脸上,那指甲太长,让蒋青妍忍不住想要折断——   “怎么这么吵?”一道不属于这里的清冽女声,从后面传来,打断了所有的争论。   陈求索立刻凑上前,将前因后果讲给了对方听。   那女人似乎只是淡淡说了声:“小事。”   呵,哪里是小事枝枝的名声不重要?穷人的颜面就不是颜面了吗?   蒋青妍愤而转身,正视眼前的女人,怎么想的,怎么说了。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小方总,开监控看看不就行了,要是我们枝枝砸坏的,我砸锅卖铁。不,我卖血卖肉也会还给你。”   方旖本来已经想转身离开了,猛然间被一道熟悉的嗓音贯穿了全身。她机械般地转过头,然后是身子,然后是整个世界。   她没想到,今天竟然在此处见到了蒋青妍。她思忖了好些天,还在想寻一个什么借口再去见她,没想到她竟然出现在此处。   可见,好心替人办事也有收获。这就是所谓的好人有好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吧?   蒋青妍眸子亮晶晶的,就站在阳光下,姿态却是全线防备,仿佛一只战斗中的母鸡。   护着身后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小姑娘从蒋青妍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眼睛是同样的亮晶晶,但是不如蒋青妍那么好看,反而,是细长的丹凤眼——   除此以外,肖似蒋青妍。   方旖全身如过电,她张张嘴,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周围都是喧嚣,但是听不见周围任何一句话一个字。   方旖只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她伸出手,想要拉一下蒋青妍身后的枝枝。   但是枝枝闪了闪身子,又躲了起来。   “她,她叫什么名字?”方旖抓不住枝枝,只能一把抓住蒋青妍,抓的她手臂生疼。   “她叫什么名字她几岁她、她、她是我——”   “少自作多情了。”蒋青妍打断方旖脱口而出的话,“跟你解决民事纠纷呢,谁跟你攀亲戚,到底怎么说调不调监控你不调,我可就报警了。”   方旖砖头看看一地的碎片,又看看林立在周围的人群,中间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一身西装一本正紧的男人。   方旖忽然才将前因后果贯通起来。   感情,蒋青妍是那个被拉出来的替罪羔羊?   感情,这会些人合伙起来仗势欺负她的小妍?   方旖愤怒了,愤怒中不由自主还参杂了一丝丝异样的想法——   呵。谁要她赔钱?   若是肉,偿,她还考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我哪里不好看?   方旖:小妍最好看。你的眼睛,嗯,没有遗传到小妍。   枝枝:那我遗传了谁?   方旖:可能,是一个,嗯,不重要。 第56章 不谈钱   尹肖蓉的脸色很不好,这个女人肯定是故意的!   否则,人家主人都说了是“小事”,她偏偏还要蹦跶出来拿乔?   说不是为了吸引人注意力,她都不信!   “你闭嘴吧你——”尹肖蓉朝着蒋青妍就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咆哮。   “你才闭嘴吧!!”钱建雄终于在方旖要爆发的最后一分钟赶到现场,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小方总做呢?   看小方总的脸色已经不大好了,小方总什么时候身体力行和人吵架过?   ——对不起,方旖还真打算撸起袖子自己上场了。   钱建雄不愧是在夜场做过安(打)保(手)的,一声呵斥,将尹肖蓉整个人都震慑住了。   方旖有些悻悻,钱建雄的眼力劲挺好的,否则也不会一路直升至方旖的得力助理。   但是有时候,他就是眼力劲太好了。功高震主?在古代,是要寻个理由杀头的。   钱建雄不知道,才几秒钟,他的脑门已经在头顶上断了几个来回。   钱建雄摸了一把脑门,他就出去随便吃了个午饭——恩,其实和亲亲女朋友露西约会去了。   露西随口那么一说:“方董定了一批名贵的雕塑,今儿送去别野了。”   钱建雄一下子反应过来:“是那陈上下占着的别野?”   陈求索这个草包,在钱建雄的花名册里,叫“陈上下”。   露西抿着嘴笑,然后骂一句:“你们真损。”   “谁损谁还不知道呢。”钱建雄直觉觉得要糟,他这该死的第六感,还真是一等一的准确无比啊。   钱建雄赶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陆续开进开出的车子,心道一声不妙,然后看见吵吵嚷嚷的人群,还有人群里的那位姑娘——   钱建雄想,此时不待,更待何时,他冲了上去,不论对错,对着对方就是一嗓子嚎。   果然,震慑全场。   震慑之后,面子里子都要给老板呀。   钱建雄喜滋滋地退到方旖的身后,小方总肯定会夸奖他的,升职加薪娶露西!   方旖冷冷地横了他一眼:“旷工,约会,扣三个月奖金。”   钱建雄:“啊??”   蒋青妍挑挑眉,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随心所欲。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方旖用脚拨了拨碎了一地的雕塑,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琨夫妇。   “来者是客人,既然两位来我们方氏私宅,那是我们的荣幸。”   她说,闲闲的、淡淡的,就好像打碎的不是上百万的雕塑,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   ——本来,就是小孩的玩意儿。   方旖在内心撇撇嘴。谁现在还画雕塑?方依婷太老套了。   “碎了也就碎了,本来这玩意儿,也就容易碎。不是今儿被打碎了,就是明儿被蹭碎了,本也没什么大事。”   听到这儿,尹肖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果然是世家,上百万的东西,说算了就算了。   蒋青妍面色如水,她就看着方旖装哔。   方旖说这话,面上是对着张琨夫妇说的,但是眼睛余光始终跟着蒋青妍走。蒋青妍并没有多少反应,方旖有些失落。   明明钱建雄那一声呵斥的时候,蒋青妍还是挑挑眉,对他致意淡淡的谢意的——   方旖耐着性子,她绕着众人转了一圈儿。   “这几位就是,就是,就是……”她不知道枝枝的名字,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枝枝,方旖有些挫败。   “就是小小妍说的王泽轩、李慕梵、张璟怡和贵家长吧?”方旖忽然调转了话题,将在场的众人都扯了进来。   她别的不行,记忆力还是可以的。枝枝只不过提了两次的名字,方旖已经记得大差不差了。   张璟怡的爸爸、张大律师开了口:“方总,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方旖又说,“张律师哪里高就?刘关张?还是修远?”   刘关张律师事务所和修远律师事务所是本市律协中的两大巨头,是律师,都以能够进入为荣幸。   张律师有些汗颜:“都不是。”他含糊了一声。他的律所其实不差,中上游水平,张律师的业务开展得也不错,他是刑辩的一把好手。   只是方旖一下子将格调定得那样高,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有些胆怯。   张律师有些疑惑,他从业十余年,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小伙子,怎么今儿被一个年轻的丫头气势压住了?   “哦。”方旖又道,“刘关张的合伙人关?瑜同我们家是至交,修远的主任李修远同我也相熟,我们是球友。我觉着,张律师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推荐推荐。”   “啊?”张律师一下子愣住了,她?什么意思?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呵。又是这种把戏。   自古以来打乱人心,不就那两三个伎俩?威逼、利诱、反间计。   只听得那方旖又说:“哦,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信口开河、颠倒黑白的能力挺好的……什么?做律师讲究证据?   不能光顾着颠倒黑白?那你为了什么?   公平和正义?那你是哪只眼睛看到了事实的全貌?又有了什么证据?说我们小小妍胡说八道的?”   呵,她在这儿等着呢。   张律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三寸不烂之舌,在法庭上游刃有余,但是在此处,被人怼得一无是处。   他不是业务不精,也不是口齿不行,而是欺凌弱小、恃强凌弱是人的本性。但是这种本性,一旦遇到更强、更大,便怂了。   战斗力最强大的张律师噤了声,再也不敢口出狂言。   这小方总何必做生意,开律所多好?   这信口开河、气势逼人、颠倒黑白、以退为进的伎俩,她比律师强多了……   解决了一个,方旖将话题继续转向张琨夫妇:“贵夫妇,东西再贵重,总有个价格。我方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所以今儿,咱不谈价格。”   不谈价格,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仅尹肖蓉露出了不解的神色,连张琨也很不解。他想过最坏的打算,就是三家人家平分损失。   以一百万计算,他张家拿出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至于蒋青妍和周蕊华有没有这个能力——干他何事?   “名誉啊,名誉才是最重要的。”保安队长已经将监控片段递刻录进平板电脑。   方旖拿在手中把玩:“尤其是我们小小妍的名誉,咱要不来看看?来,别愣着了,都围过来来看看。”   陈求索低声问钱建雄:“钱哥,什么个状况?咱小方总这是哪一出?到底要不要赔钱?”   钱建雄白了陈上下一眼,心想,真是名副其实陈上下——不上不下。   “看见那位姑娘没有?”钱建雄暗暗指了指蒋青妍。   蒋青妍沉默是金,就冷冷看着方旖一个人蹦跶。明明方旖一直在为她说话,但是她好像挺不领情的?   “看见了,挺美的挺年轻的一姑娘,孩子都这么大了?”陈求索眨巴眨巴眼睛,不解。   钱建雄不想说话。   智商这样还敢阳奉阴违地做生意?真是,哎。   “别呀,哥,指点我一二。”陈求索再次哀求着钱建雄,他是情商不够,那就多问呗,多问多学就有回报。   “那位,不,现在是那二位,都是爷。打谁脸都行,不能让那二位受了委屈。知道不?”   陈求索一本正经点点头:“知道了。”   那一边,众位宾客脸色都不甚好。   枝枝年纪虽然小,但是说话做事绝对一等一的靠谱。她简单几句不仅还原除了方才的现场,还还原得一丝不苟。   果然就是张英撬开的铁门,也果然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嬉笑打闹将那小雨推倒在地。   枝枝小朋友人小但是性格同她那个正义凛然的妈妈一模一样,立刻上前维护,不仅扶起小雨,还护着她,不让张英靠近一步。   那张英,已经是十岁的大孩子,哪里见得小姑娘这般不听话,伸手一推搡,枝枝小朋友和小雨到底人小、双双滚落在地上。   动作太大,两个小女孩摔倒的同时,带到了边上临时存放的雕塑。   雕塑碎了一地,小雨和枝枝的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蒋青妍伸手撩开女儿的衣袖。果然,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疼不疼?怎么不同妈妈说?”蒋青妍在顾不上其他,心疼得将女儿往怀里搂了搂。   “不疼。枝枝勇敢,小雨不哭。”到现在,枝枝还在想着照顾别的小朋友。   懂事的让人心疼。   方旖的脸色更加黑了。   钱建雄着人取来了酒精,给两个小朋友做简单包扎。好在伤口都在表面,俱是表皮擦伤,看着可怖惊人,实际损害不大。   但是方旖可不这么想,她掐断了视频,语调开始冰冷。   “还有疑问吗?”   众人不言语。   王泽轩的妈妈首先咬咬牙,开始说话:“是我们不对,虽然不是泽轩推人,但是撬锁他有份,我们——”   李慕梵的妈妈随声附和,也道:“小梵也伸手去碰了,实在是对不起。”   张璟怡的律师爸爸此时反而像是口才尽失,不言语了。   张琨夫妇呢,冷着脸,一言不发。   尹肖蓉重重地扯了扯长子的耳朵:“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了两三次,始终没有说出来。   方旖询问蒋青妍的意思。   蒋青妍冷冷:“雕塑是你们家的,问我做什么?”   方旖得了个没趣,摸摸鼻子,语调又变成了那副玩世不恭:“张老板——”   张澄宝本来躲得远远的,但是小朋友年纪再小,也是知道轻重的。   他蹑手蹑脚走到枝枝边上,轻轻拉了拉枝枝的衣摆:“枝枝,对不起。”   张澄宝小声地向枝枝道歉,“我哥哥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吧。我给你吹吹。”   枝枝伸出胳膊,让张澄宝吹了吹。   “我不疼。”她反而安慰张澄宝。   枝枝转头,朝着方旖脆生生说道:“阿姨,英宝哥哥知道错了,你也原谅他吧。”   方旖本来想说的话在嘴巴里打了个转儿咽了下去,她蹲下身,视线与枝枝齐平。   “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作为交换,我就原谅他。”   “我叫枝枝。”枝枝坦荡荡。   “哦,枝枝呀。那你……几岁了?”方旖怯生生,心脏其实在狂跳。   “枝枝三岁了呢。”   “三岁……了啊。”方旖得到了答案,她仰头看着站在边上,一语不发的蒋青妍,不知怎么地,眼睛酸酸的,一滴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第57章 驾驶员   “阿姨,你怎么了?”枝枝看见了那一滴滑落的泪花,她疑惑地想要伸手抹掉。   妈妈教导她的,眼泪不要在外人面前流。   小孩子,难免撒泼打混,蒋青妍不是不允许她耍无赖,但是只能在家里。否则,迎接她的代价绝不是哭一场可以了结的。   小小的枝枝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阿姨”,这个阿姨好帅气的,说话做事那样威风,连张英宝都被她镇住了呢。   怎么?   蒋青妍有点嫌弃地睨了方旖一眼,她并没有发现那一滴滑落下来的晶莹剔透的眼泪。   方旖迅速将那滴泪花抹掉,手顺势抚摸上枝枝的头顶。   “乖孩子。”她说。   她以为自己是冷酷无情的人,除了蒋青妍,没有人真正打动过她。   但是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在枝枝看着她的一刹那,方旖觉得自己内心被一股暖流激荡。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爱恨也好、情仇也罢。什么都无所谓,只求能够见到枝枝的笑容,只求能够听到枝枝的声音。   原来,她叫枝枝。   原来,她已经三岁了。   方旖忽然很难过。她已经三岁了,她竟然从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方旖不敢正视蒋青妍,只敢用余光瞟向她。   小妍,她的小妍,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以为,她只是退学,只是失恋,只是被骗……   事实上呢?她怀孕——毫无疑问,是她的孩子。那个志愿者项目,那个手术,那一段抵死缠绵、歇斯底里的时光和岁月。   现在想起来,都是不寒而栗。亲密无间的枕边人,设计着、陷害着、一步步、一点点,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爱了谁?恨了谁?报复了谁?辜负了谁?   方旖忽然想抽自己一个巴掌,她不是人。她真不是人。   她竟然在她怀孕的时候,做出那样的举动,只为了同她分手;   只为了欺辱她、报复她。全然不顾她的境地和遭遇。   方旖忽然觉得,自己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道貌岸然地指责这几个家长?   她同他们,还不是一样?同流合污?   不,不止,她是罪大恶极,她是十恶不赦,她才是真正应该被鞭笞、被处以极刑的那一个——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将枝枝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虽然不阻止她们见面。但是,也不允许过分亲昵。   蒋青妍想得很清楚,枝枝既然流淌着她的血液,而且枝枝已经见过了方依婷,相遇无可避免。   即便是亲生母亲,也没有剥夺枝枝认亲的权利。但是,只是相认,并不一定要相处。   枝枝的出生,既然从无期待。那么,以后也不需要被期待。   她一个人,也可以把枝枝扶养长大——各种意义上的扶养,从物质到精神,从身体到心灵。   蒋青妍有这个自信,她能够做好。即便一时之间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是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母亲。   走点弯路、犯点错误,只要她们一直在一起,陪伴就是最长情的告白。   方旖?   方旖是谁?   蒋青妍拉回枝枝的动作,让方旖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一点点。   但是很快,她就调整完毕。   方旖于是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对张琨夫妇说道:“我们枝枝说的,要学会原谅。看在枝枝的份上,谈钱不钱的也没意思。要不,就给我们枝枝道个歉吧。”   王泽轩和李慕梵家长态度最好,率先认错,态度诚恳。   那张律师嗫嚅着,似乎不习惯低头。   方旖伸手,阻止张律师嗫嚅着挤牙膏一样准备要说的话,示意他等等。   “张英宝呀,你要谢谢你弟弟,要不是你弟弟,我要让你赔偿好多钱的。只说一声道歉似乎有些不够深刻啊——既然是始作俑者,你就写个三千字的检讨吧!”   “什么?!”发出灵魂质问的除了张英宝,还有宝贝她的妈妈,尹肖蓉。   “方总,您这个也太……”   “还没完,你们俩大人,也写个三千字的检讨吧。”方旖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转头又朝向张律师。   终于轮到张律师了——   “张律师,今天在场不少我们枝枝的同学,有些不明真相的——”方旖一边说,一边冷冷地睨了张琨夫妇一眼。   这对夫妻死要面子,又擅长颠倒黑白,若是过两天去学校造些什么不利于枝枝的谣言,那她可是要生气的。   与其生气,不如防患于未然。   “张律师,检讨你就别写了,发挥你的职业优势,写个情况说明,给每个到场的没到场的家长送上一份?咱就算扯平了?”   “啊?”张律师顿时涨红了脸,感情这恶人让他来做了?   张坤夫妇的脸上也格外精彩。那岂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将会公诸于众?   他们夫妇俩,岂不就是下周。不,是整个学期的茶话会话题?   但是,哎!   尹肖蓉恶狠狠地瞪了大儿子一眼。   好像也别无他法。   还有这个三千字的检讨?这个方总是认真的吗?   “怎么?觉得三千字太难写?”方旖像是看出了她们的困扰。   “这样——我错了,我不该撬锁;我错了,我不该推小朋友;我错了,我不该否认错误——张英小朋友,以上内容默写抄写一百遍,算你过关。”   尹肖蓉的脸色不大好,她几乎能想到后续的发展趋势。   果然,方旖依旧笑眯眯,对着张坤夫妇:“您二位也受累——对不起,我不该冤枉枝枝;对不起,我不该推卸责任;对不起,我会好好管教孩子——也来个一百遍。”   与其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对不起”,不如抄写个一百遍来得实在。而且,还是白纸黑字的证据固定。   张律师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对方旖又是刮目相看。   这个方旖,真的没野心进军他们律师界?   对不起,方旖还真没兴趣。   她现在只想当一个好司机,好代驾。   蒋青妍全程不置可否,待一切尘埃落定了,枝枝的所有事情都讲清楚了,她就要走。   方旖一把拉住了她:“我闻到你喝了酒,你不能开车吧?”   不过是揣测。她感觉蒋青妍似乎是应付着喝了酒?也就是一个几率问题,方旖在赌。   蒋青妍还真被迫喝了两杯红酒。   陈求索推开人群冲了过来:“蒋小姐,我事先给您叫了代驾,已经在门口了,您随时用……”   钱健雄被陈求索的智商振得外焦里嫩,他叫什么代驾?他疯了吗?   陈求索一脸“我做错了吗”的表情,耳语钱健雄:“不是你说的?这二位要伺候好?我提前叫代驾了有什么不对?立刻可以走?不耽误时间!还不够好??”   钱健雄摇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见过智商捉急的,没见过智商这样捉急的。   方旖的脸都要绿了。   “我来,我来给你开车。代驾男的女的,不安全。”方旖迅速打断陈求索的话。   “代驾来了个女的,安全的很。”陈求索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方旖的眼神已经射杀他好几个回合,要不是怕血溅当场污了蒋青妍的衣裳,说不定陈求索已经投胎转世了……   陈铃锁姗姗来迟,错过了一场好戏。   但是陈老板永远是方旖的及时雨。   “我要需要代驾,我也喝了两杯。”她巧笑嫣然地给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解围,顺便,卖了个人情给方旖。   “小方,尊老爱幼,那代驾就让给姐姐吧。姐姐下午有一场特别重要的会议……你受累,送蒋小姐回去。”   语气软软的,但是态度坚决,还故意倚老卖老。   钱健雄暗自点头,这才是聪明的成大事者。   陈求索正欲张嘴说,他可以给陈铃锁开车——被钱健雄一把捂住了嘴巴。   “闭嘴吧你。”钱健雄没好气。   “呜呜呜……”陈求索,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拍马屁也会拍错了?   张琨等人诧异地看着刚才挥斥方遒、将他们指挥得团团转、上百万的价格也无所谓的方旖,现在竟然做低伏小,就为了给蒋青妍开车?   不对,这蒋青妍不是开了一辆二手霓虹车?张琨深深地怀疑了起来,难道,都是假象?   张律师忍不住,拉了拉张琨的衣角。   “这个蒋小姐什么来头?”该不会是比方旖更大的咖吧?   张琨安安叫苦:他要是知道什么来头,就好了。   几个人苦兮兮,罚抄的罚抄,写情况说明的写情况说明,不提。   那一边蒋青妍在停车场愣了三分钟。   手机上确实叫不到代驾,这个地方实在偏僻,代驾要赶过来起码四十分钟。   而枝枝实在是太困了,她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   “想睡觉。”枝枝伸出手,要蒋青妍抱抱。然后反扒在蒋青妍的肩膀上,不住地揉眼睛。   “我送你们回去吧?”方旖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求你了。枝枝困了……要不,你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家里……这里有闲置的房间……”   蒋青妍迅速作出了判断,在方旖的地盘睡觉算怎么回事?   枝枝可以,她不行。但是枝枝的午睡一定是要她陪伴的。   两难……   两难相逢,取快刀斩乱麻那个。   “走吧,那就有劳方总了。”蒋青妍今天选择了代驾?方。   方旖喜滋滋的。   今天可以做代驾方,明天就可以做客房方,成为暖床方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君:啊呸,想的美。 第58章 戳脊梁骨   红色的霓虹代步车,外表还能看看,真正坐到驾驶位上,里程表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辆开了很久的二手车。   车子的性能尚可,但是总有些小毛病。   “不要猛踩油门,驾驶座的窗户遥控坏了,不要按。”蒋青妍低声嘱咐道,把枝枝抱到后座上的安全座椅。   方旖的眼神暗了一下。   蒋青妍生活拮据,她没想到她拮据至此。   当初——当初她不是留了一辆车子给她?虽然也是旧车子,比这辆车好上不知多少。   但是方旖问不出口。   她有什么立场过问她的生活呢?   车子顺利启动了,方旖驾车技术不赖,又快又稳,即便是陌生的车子,也能够立刻开上手。   枝枝到底是才三岁的孩子,一上车,在宝宝座椅里面头一歪,就睡着了。   蒋青妍坐在车子后座,安静地看着枝枝,车子里流淌着难得的宁静祥和。   “我说……”方旖清清嗓子,开了口,但是“我说”两个字之后,却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说什么好呢?说什么才是正确的呢?说什么蒋青妍才会回答呢?   方旖的目光落在车子的前置物台上,两只玩偶小兔子,面对面站立在那里,像是在亲亲。   这是整辆车子唯一的装饰,别的——别的什么都没有,朴素得不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座驾。   没有花里胡哨的椅子套,没有悬挂着的布灵布灵的饰物、没有出风口的香水,甚至连车载充电线也没有。   小兔子——蒋青妍似乎格外钟爱小兔子,住在荷塘夜色的宿舍,她身无长物,特特意意买了一只毛绒兔子玩偶?   “你喜欢?”方旖趁着等红灯,用手指了指置物台上的摆件。   蒋青妍本来凝神等着她的问题,她也做好了完全答覆准备,没意料,方旖竟然问她兔子摆件?   “嗯。”蒋青妍脱口而出,“枝枝的,枝枝喜欢。”   “枝枝,原来喜欢小兔子?”方旖意料之外,她在后视镜中观察着蒋青妍的神色,见到她并无怒色,眼光有徜徉在枝枝的身上。   “你——”她很想不开口,但是问题会从唇齿间自然泄露出来,“你为什么会生下枝枝?”   她终于问出了口。   “为什么不?”蒋青妍微微颦眉,“且不说堕胎和生育一样痛苦,单单是,我想。”   她想生,所以她生。不是因为那是方旖的骨血,也不是因为所谓的“一条小生命”。   方旖忽然心情,很异样。   蒋青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第一,与堕胎相比,她觉得生育的痛苦更小,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第二,她想。   关她方旖何事?   方旖忽然有些苦涩。蒋青妍给出了一个非常客观的回答,但是越是客观、越是真实,越是让方旖接受不了。   要是她回答一个带着愤怒的答案,说不定方旖还会好受一些。   呵。她还矫情上了?她指望听到什么答案?因为爱你?因为恨你?因为想要羁绊?   她有什么这个接受不了?   蒋青妍就是不让她知道枝枝的存在,也是合情合理。   方旖在走神,前面的车子技术太差,超车变道居然还减速,方旖差点追尾了前面的小轿车。   “枝枝在车上,开车请务必当心。”蒋青妍说,平淡的语气中也有一些责怪的意思。   “是。”方旖再也不敢眼睛乱瞟,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被惊吓的。她怎么忘记了枝枝在车上?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别说追尾,就是飙车、就是撞了、就是死了都无所谓的——方旖自暴自弃地想。她活该啊,她死了就死了,本没有所谓,但是——   但是车上还有蒋青妍和枝枝,万一……方旖不敢想,她的后背一阵阵地发凉,那是从没有过的感受。   牵挂、惦记、只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大意。   方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   只敢在红灯等候的时候,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一眼枝枝和蒋青妍。   蒋青妍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强打着精神看着手机上的东西——   大概是什么工作文件,她一边皱着眉头沉思,一边在手机上回复着什么;   方旖忽然觉得,科技改变生活,也不全然都是好的。   起码,如果没有发明智能手机,现在这小半个小时,蒋青妍可以眯着眼睛休息一小会儿。   休息片刻也是好的。看她的眼睛下面青青的,是大大的黑眼圈。   枝枝倒是熟睡了,小脑袋一会歪在这边,一会歪在那边。方旖想,这样坐着,舒服吗?   但是她不敢开口询问。   不舒服又怎么样?难道让蒋青妍抱着她坐在后面?   不不不,不安全是其一,第二是——方旖不用问也知道原因。   要是没有她开车,蒋青妍想必经常独自驾车载着枝枝。那时候,谁关心过枝枝?   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后面的宝宝椅上,困了自己点头就睡,饿了渴了无聊了——也不过是看看前面车挡上的摆件解解闷儿。   方旖不忍再看,她觉得自己真特么的混账啊。明明是她自己造的孽,偏偏,都要蒋青妍和枝枝承受。   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透过后视镜的折射,还是落在车后方。   枝枝像是很习惯了,睡得很踏实,脚翘得高高的,脚上一双小黑皮鞋,配上今天的连衣裙,着实好看。   但是这时候仔细看来,才发现鞋子前边磨坏了很多,皮料都在碎裂了,露出深灰色的鞋里。   难怪那些衣着光鲜的同学家长对蒋青妍母女爱答不理。   那些人靠衣装的富贵名流,想必她们眼睛里,蒋青妍母女就是去打秋风的。   方旖忽然恨恨。应该在那狗眼看人低的张琨夫妇的礼金单子上记上一笔:枝枝小朋名家雕像一座,市价一百万余。   但是随即泄气。   怕是真金白银捧到枝枝面前,还不如这两只小兔子让她更喜欢,而蒋青妍——   若是她因为金钱能够稍微撇撇眼睛,那么,倒是她方旖的荣幸了。   方旖没有吃午饭,不知道是胃里烧得慌还是心里烧得慌,反正她很难受。   身体上的难受,稍稍缓解了心理上的。   方旖忽然笑了一声,她想,一点胃疼就这样矫情,蒋青妍她们,一千多个日夜,多少风霜雪雨、酷暑严寒,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她有什么脸呼痛?   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阳春巷门口。   “车子,停在哪儿?”方旖怯生生问道,生怕打扰了蒋青妍。   蒋青妍扔下手机,捏捏眉头,这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这一代不能停车,我在隔壁小区租了一个车位,开到马路对面去吧。”   那岂不是很远?方旖原以为,就近能够停车。   熟料?   棚户区也是寸土寸金。是高档小区的寸土寸金的另一个极端,家家户户恨不得将自己的领土往外扩展、再扩展。   楼下少得可怜的绿化带,被一楼的居民私有,种上了韭菜大蒜;   再远一些的空地,被二三层不见阳光的居民占用,私设晾衣架,用来洗晒被褥;   再远一些的空地,早有地头蛇先占,划定的车位上全部架起了三脚架。   蒋青妍退而求其次,只能把车子租停在对面安置房小区,也是左右打游击,位置随时被别人侵占。   好在今天,车位还在。   方旖停好了车子,蒋青妍低声道了一声谢。   她拉开车门,正想把枝枝抱出来。   “我来吧,我力气大一点。”方旖说。   蒋青妍这两年越发的瘦了,好容易在一起时候养出来的三两肉,几乎全掉光了。   枝枝呢?虽然人小,但是结实得很。方旖生怕蒋青妍抱不动她。   蒋青妍还欲争辩,但是她的手机不断在震动,就在此时此刻一个电话挂了进来。   蒋青妍看一眼手机,无奈地接通了。   对方是一个粗壮的男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你怎么回事?一个报道写成这样?要不要广告收益了?赶紧的,给人家某某集团道歉去。”   起初,蒋青妍还能耐着性子解释:“实话实话说的事情,况且,我用化名了。”   对方讽刺道:“某某公司和某某某公司的区别?算是化名?你可拉倒吧蒋青妍,我可告诉你,你一个高中生,能在我们凤凰任职已经算是你们那个自命不凡的林主编越权了,你还想来插手我的版面巴拉巴拉的。”   蒋青妍一个没顾上,方旖已经将枝枝抱了起来。   枝枝倒是挺重的——方旖抱着枝枝的愉悦心情还没有享受片刻,就被电话那头的大嗓门给激得脸色一变。   什么叫高中生?   呵。方旖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蒋青妍没有大学文凭啊,可不就是高中生吗?   那可是蒋青妍,H大的奖学金都是她囊中之物的蒋青妍。   第一个学期,如果不是她的从中作梗,就凭蒋青妍的成绩,她可是会蝉联四年奖学金的——   然,现在呢?   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你这个高中生。   方旖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路都差点走不稳。   但是她手里面还有枝枝——枝枝无意识发出了几句梦呓。方旖只能过把枝枝抱得更紧。   她勉强回头,只看见蒋青妍面无表情地挂上了电话。   “怎么了?”方旖忍不住,出声询问。   只要她有需要,只要她愿意,她就能——   “无聊的老男人。哼。”蒋青妍发出一声冷哼,毫不在意。   “自己失败,却只会讲错误归结在他人身上,不是LOSER是什么?”   蒋青妍根本没有提到方旖的意思,她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将陈年旧事翻出来不断鞭尸的人。   但是方旖是。   方旖觉得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说着她。   自己失败,却将错误归结在别人身上,自己的错误,却需要别人承担后果。   不是LOSER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君:你就是。   作者君:好啦好啦,知错就好啦。对小妍好一点,再好一点,再再好一点! 第59章 是LOSER   方旖自然而然往上次“壁咚”的那幢楼走去。   蒋青妍叫住她,指指面前的另一幢楼:“这里。”   “啊?”方旖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蒋青妍已经率先上楼了,方旖这才意识到,她原来一直对她留了一手,所以——   方旖抱着枝枝,沉默地走在后面。   留一手也是应该的,不止,应该留二手,留三手,留成千上百手——最好留个千手观音下来。   谁让她老是做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不捅回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枝枝看着瘦瘦小小去,其实非常结实,小身板沉沉的,尤其睡着的时候,非常压手。   方旖想,辛亏是由她抱着,若是换做蒋青妍那副瘦瘦小小的身板——   蒋青妍其实不矮,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女生里面算是修长的。   但是实在是太瘦了。   午后的阳光温柔得很。   筒子楼的楼梯,陡峭颠簸,爬上一层楼梯,还要穿过长长的走道,才能上另一层楼梯。   走道对应的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卫生间,嘈杂且喧嚣。偶尔有午后不睡觉的人家,吵吵嚷嚷打着牌,大声的吆喝,隔壁邻居乃至楼上楼下全部听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   蒋青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写她的报道;   枝枝,就是在这样的嘈杂中读书识字。   方旖看着蒋青妍走在前面的背影,数次想要开口。   然,不得。   没有理由,连借口也没有。   蒋青妍一句“干卿何事”就能将她堵得死死的。况且,恐怕没有她,她们生活得会更好。   方旖只能够看着蒋青妍的背影,纤细但是挺拔,她的脊梁从来都是那样直挺挺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仿佛,连分手那天,她也只是站着,定定地问她:“为什么”。   只一句“为什么”,连泪水都没有施舍给她。   她在想什么?难道要她歇斯底里才爽快?   难道要她寻死觅活才惬意?还是——她到底在期盼什么?祈求什么?   蒋青妍的脚步顿住了。   三楼中间户,蒋青妍在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她没有转头,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方旖一个没收住脚,差点撞了上去,她收住步伐、侧过身,牢牢地抱住枝枝。   怎么这段路这么短?已经到了?枝枝梦呓了两声,翻一个身,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抱住她的方旖。   她与她不熟悉,于是枝枝挣扎着四下寻找蒋青妍,嘴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声来。   蒋青妍顺势接过枝枝:“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   她说,钥匙拿在手上,但是并未打算开门,更没有请方旖喝一杯茶的意思,她根本就不想让方旖窥见房中天地。   陋室也是她与枝枝私有,外人入侵不得。   方旖咽下满嘴的苦涩,然后,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人有三急,内急得很。看在……让我上个厕所总不过分吧?”   ——过分。   蒋青妍翻翻眼睛,想指引方旖去楼下公共卫生间。   方旖一把夺过钥匙:“枝枝还要睡一会,我们别僵在这儿了。”   枝枝确实还没有睡醒,她窝在蒋青妍的怀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脸一转,眼睛又眯上了。   房门已经打开了,房子里的所有尽收眼底,同时尽收眼底的还有蒋青妍三年来的生活。   一眼望得到头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那种典型的七零八零建筑。   卧室的房门紧闭着,客厅本来就不大,还要用帘子分隔,一半是起居室,另一半靠近阳台的地方,布置成另一个小房间。   现在,阻隔帘拉开,让阳光尽量能够散布整个房子,然,采光也不甚好。   蒋青妍打开卧室的门,一床一柜一书桌,这个房间简单到朴素。   枝枝翻一个身,似乎寻到了熟悉的位置,哼哼两声,又睡着了。   蒋青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看见站在门口进退维谷的方旖。   房间虽然小小的,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蒋青妍和枝枝都有室内用拖鞋,整齐地放在进门口。   问题是,蒋青妍没有给方旖拿客用拖鞋的意思。她指指门边上的卫生间:“那儿呢,上了就走吧。我还有事。”   方旖咬咬牙,将自己的手工皮鞋脱在门外,然后关上了房门。   这儿太干净了,让她连穿着鞋踏进门口,都觉得是亵渎。   方旖想,最好周围有三只手的邻居,慧眼识珠,这双鞋市价不菲,谁拿了去,让她没有鞋能穿出门才好……   方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这个房子最奢侈,恐怕是在如此狭小的卫生间里还设置了一个淋浴房,作为代价是,抽水马桶的空间被一再压缩。   长手长脚的方旖是在不习惯这种逼仄的空间。   她深呼吸——连卫生间也没有异味。   蒋青妍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没有她,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喜欢的工作、她爱的人、她忙碌的生活、她眼睛里面的日月星辰——唯独,没有她。   方旖想:她到底是报复了谁呢?   自以为是的以受害人自居,反而在这里羡慕真正的被害人。   厕所门口传来“哆哆”两声敲门声:“好了就请回,我还有事情。”   蒋青妍的嗓音清冽得很。   方旖赤着脚出来,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见蒋青妍在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她是真的有工作需要完成。   方旖说:“我也有工作。”   蒋青妍挑挑眉,心道:那就快滚。   方旖却三两步走进房间,坐在蒋青妍对面的位置,从手边一摞稿纸中抽出几张,工工整整地摊开在桌上。   她从怀里取出那支钢笔。   蒋青妍挑挑眉,那果然是她的钢笔,笔杆上雕刻着“不辍”两个字。   方旖恭恭敬敬地坐着,开始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蒋青妍皱皱眉头,她想怎地?   却忍不住走近,只见那人在稿纸上恭恭敬敬地写着“对不起”三个字,一个接着一个。   三千字的检讨,谁都可以不写,方旖一定要写。   她欠蒋青妍的何止“对不起”三个字。   但是,似乎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既然说不出口,却也总要表达。   那么,就用那个笨拙的方法,对不起,三个字,一千遍。   蒋青妍翻翻眼睛,这该是多无聊。   但是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一屁股沾在椅子上,一慌不忙、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第一对不起,年少轻狂,以为爱情是可以随意亵渎的玩意儿;   第二对不起,明明是自家的悲哀失败,不愿承认,全部归罪于你;   第三对不起,千辛万苦生儿育女,共同的决定,却叫你独自承担;   第四对不起,叨扰你平静的生活,硬是要让你回忆起不堪的往事;   ……   对不起的何止这四条。   对不起她的方旖,罄竹难书。既然写不完,那就化作一千多个“对不起”。   方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就坐着,不喝水不抬头,身正笔直,一笔一划地写着。   蒋青妍知道今天请到了一个瘟神,轻易送不出去。但是她实在有工作。电脑已经打开,联网之后滴滴滴地不断有信息弹出来。   蒋青妍实在顾不上,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事情。   真是一个奇妙的午后。   方旖放下钢笔,枝枝在隔壁睡觉,小妍坐在她的对面,一个电脑、一杯茶、一段全神贯注的时光;   她呢?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可以看见她翕动的睫毛、甚至可能透过墙壁,听闻枝枝翻身的动静……   美好得就像她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   如果……那么现在这难能可贵的美好,是她的生活常态。   方旖想,这恐怕就是报应。万方有罪,不是不报,是用这平和、这美好、这淡然的时光,惩罚她、折磨她。   告诉她本该拥有,和已经失去——   蒋青妍的手离开键盘,她的肩膀有些酸疼,口渴、肚子饿、还有些腿麻。   蒋青妍伸手取过手边的杯子,喝一口凉透了的茶水,看见对面的方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纸和笔,定定地看着她。   “还不走?”蒋青妍语气不善。   方旖心中叹一口气,一开口,全部的伪装就撕掉了,提醒她,她们如此对立、过往如此不堪。   “饿不饿?晚饭吃什么?我做蛋炒饭给你吃?”方旖说。   蒋青妍挑挑眉:她会做蛋炒饭?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在这儿吃饭?   “你——”蒋青妍话还没说出口,脸色又是一变,方旖伸手取过那杯凉透了的茶,就着蒋青妍刚才喝过的位置,印上自己的唇。   她也喝了一口茶。   茶杯、牙刷,私人物品,不与别人共用。   小学老师没有教过她吗?   “可是,我也很渴啊。”方旖苦逼兮兮望着蒋青妍,“所以,我们晚饭——”   “出去。”蒋青妍“啪”地一声阖上电脑,冷然道。   隔壁房间枝枝开始大声地叫“妈妈”。   蒋青妍顾不得方旖,她疾步走到枝枝床边。枝枝小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严重,若是起床看不到妈妈,那是会大吵大闹的。   蒋青妍今天大意了,一来方某人捣乱,二来工作太棘手,三来今天枝枝睡觉错过了时间点。   叠加的结果就是,枝枝开始嚎啕大哭,哭得脸上提泪横流,头发上也都是汗水,一缕一缕地沾在头皮上。   “妈妈,你去哪里了!”   “妈妈,你怎么不陪我!”   “妈妈,阿平呢!”   “妈妈,妈妈,妈妈……”   此处省略一千句妈妈。   即便已经做了枝枝三年的妈妈,但是蒋青妍面对这个场景依旧不能驾轻就熟。   她笨拙地将枝枝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三岁稚子,妈妈就是一切。   方旖蹑手捏脚地走进来,她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却低低说:“枝枝啊,你妈妈陪着你呢。阿姨……阿姨可从来没有妈妈陪……”   她故作轻松:“呵。也长到了这么大了呢。”   蒋青妍微微侧了一下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依婷:卖惨?谁不会?   方依婷:我的被窝里也没有一个小可爱…… 第60章 保姆方   林凡丢了几个还算有意思的案子给蒋青妍,问道:“怎么?想跟哪个?”   蒋青妍一点精神气都打不起来,怏怏地说:“最近想坐班,大案子接不动,我给你打下手,写一点小报道?再不济,做校对也行啊。”   又有点哀求味道:“想要早点下班……你看好不好?”   林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蒋青妍,你这是要求早退啊。”   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蒋青妍怏怏的姿态:“怎么?要去接枝枝吗?”   蒋青妍能有什么事?又不约会又不谈恋爱又不泡吧蹦迪的,除了工作,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枝枝小朋友。   没有孩子的林凡,其实有时候挺可怜蒋青妍的。   明明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二十三四岁,想她这个年纪还不知道在哪儿玩着呢?   泰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   咖喱、肉骨茶、印尼九层塔……   林凡眯着眼睛想,年轻气盛、肆意洒脱,那时候真是一段旖旎的好时光呀。   怎么玩儿都是不够的,时间不就是用来挥霍和浪费的吗?就像爱情一样。   反正当时的林凡,绝对不会将所谓的“事业”和“家庭”看得那样重要;   转头再看看坐在她办公室里面的蒋青妍——   中规中矩的正装衬衫长裙、连皮鞋也是黑色的半高跟,头发永远束成一个简单的马尾,淡妆、豆沙色的口红。   林凡摇摇头:“喂,青春时光大好。”她忍不住出声,“不约会不蹦迪的,还好意思同我请假?”   蒋青妍苦笑:“幼儿园四点钟下课,若是去晚了……”   蒋青妍给枝枝报名的那个幼儿园,单单听着也叫人生气。   明明收着高昂的学费,但是早上不准早于九点送去,晚接不得迟于四点去接放学。   真真——   林凡还记得,蒋青妍数次在工位上接到老师的电话。   “枝枝妈妈,现在才八点半,你怎么就把枝枝送来了……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九点之前幼儿园老师各司其职,小朋友一个人在教室既不安全、又没有意义……”   打着“为你好”的口气,行着“威胁”的举动。   又或者四点零一分又致电蒋青妍:“枝枝妈妈,枝枝外婆怎么还没来?这学期已经第三次迟到了。”   四点钟放学,便要求所有家长三点五十准时校外等候,越时则电话投诉。   蒋青妍忙不迭道歉,又是说明缘由,又是声称不敢再犯。   只是谁家没有些着急的事情?   林凡记得,偶尔早到那是因为枝枝外婆生病挂水,枝枝由蒋青妍上班打卡之前送往幼儿园;   晚接两三分钟也是事实,公交车可不如闹铃那样准时,遇到晚高峰,确实容易晚点,至多也不过三两分钟、三两次的事情……   林凡嗤笑一声:“所以你看,这个社会多不公平,又要女性上班赚钱搞事业,又要妈妈照顾家里尊老爱幼……”   “所以——”林凡顿了下。   所以,职业女性的生活艰辛,可以写一篇专题报道——蒋青妍有了些创意。   “所以,就不该生孩子。”林凡下了结论。   蒋青妍挑挑眉:“如果没有小朋友,这个世界就完了。”   即便是顶头上司,蒋青妍照样对林凡的价值观不认同。小朋友是精灵,是天使,是带来活力和希望的未来。   蒋青妍忍不住为枝枝开脱。   枝枝并无过错,孩子并无过错,是社会的错。   林凡撇撇嘴:“你妈妈没怎么样吧?”还是关心蒋青妍。   蒋青妍摇摇头:“没事,她出去散散心一段日子,所以——”   “一两次没有问题,总不能天长日久的。”林凡也有林凡的难处,杂志社不是她一人独有,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就等着抓这个破格录取的高中生蒋青妍的差错。   蒋青妍点点头:“我知晓。”   知晓归知晓,为难归为难。   蒋冬平前几天致电她。枝枝抢过电话对着蒋冬平说:“阿平,我想你了,你想我吗?你在哪里呢?”   蒋冬平回答曰:“巴黎。”   呵,是巴黎。枝枝没听错,蒋青妍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原来青春的尾巴是这样拽住的?   “巴黎是哪里呢?是临市吗?是南市吗?还是德智实验小学?”   枝枝没有概念,她真的不明白,“巴黎有大海吗?海边真好玩那个大海?”   “巴黎在国外……等枝枝放暑假,阿平带你来巴黎玩好不好?”   枝枝拍手称好。   蒋青妍接过电话:“好?”   “好。”两人作最简短的交流。   蒋青妍于是又道:“不用惦记家里。”   倒是蒋冬平先开口,似是不相信:“能两头顾得上?”   “这有什么的?”蒋青妍骨子里也硬气得很。蒋冬平越是说她不行,她就越是要行给对方看看。   “着手找一个接送的钟点阿姨,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都不是事情。”   蒋青妍说得轻松,蒋冬平姑且也就信了。   只是说得轻松做得却很艰难,站着说话总归是不腰疼的。   一个合格的、认真负责、又称心如意的钟点工阿姨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蒋青妍当天就挂了三个中介公司,一个直接石沉大海,另两个问了蒋青妍的需求,其中又有一个当场给了否定答覆。   蒋青妍无奈,三千块,就要招一个早上送园,下午接放学的钟点阿姨竟然都不能够?   那可是三千块啊,职业女性蒋青妍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是数千元。   而她们母女三人生活简朴,三千块足够她们一个月的生活开销,还绰绰有余——   早知道,应该改行做保姆阿姨。   蒋青妍一边恨恨地想,一边陪着笑期待能够找到合适的阿姨。   她不敢提要求,只求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能够上岗的阿姨。   希望都在最后一家中介上,确实也推荐了一名阿姨过来。   阿姨不过上岗三天,就笑着提出了辞呈。   “是哪里不合适?我们可以再谈。”蒋青妍还作最后挣扎。   那阿姨却道:“蒋小姐,不是我为难你。虽然只是简单的接送,早上我却也要八点不到出门,送完枝枝已经九点半。这算是一个半小时的工。”   “晚上不仅要接回家,还需要等您下班,您下班准时还好说……这姑且算作三个小时的工。您看,我一天工作五个小时,只得三千块,到底有些少。”   蒋青妍一口老血都差点吐出来。   敢情通勤时间也算作上工了?那么职业女性真的该要求姨妈假和腰酸背痛红糖补贴了。   这个阿姨着实厉害,蒋青妍要不起,还要强打着笑挥挥手同她道别。   接送三天,也支付了四百大洋。   那阿姨还有故作大方:“本来应该收四百十块的,看在枝枝可爱的份上……”   这话一出,蒋青妍立刻将那十块钱奉上,不敢要不敢要,不敢占阿姨的这个便宜……   送走了阿姨,但是枝枝的接送,到底成了一个难题。   小枝枝不知道,还是每天乐呵呵的。   “枝枝呀。”蒋青妍一边看着枝枝乐呵呵地玩积木,一边怅惘,“阿平真的帮了妈妈好多忙呀。你的妈妈,到底没有阿平能干。想当年,阿平一个人带着妈妈……也那样过来了……”   那边,方依婷不放心,追着蒋冬平问:“怎么能搞定呢?她怎么搞定呢?她不是还要工作吗?你说她工作辛苦,怎么还能顾得上枝枝呢?”   方依婷恨不得立刻飞回国。即便同蒋冬平度心心念念蜜月,她的心也不在这儿。   蒋冬平拉住她的手:“用钱请不到合适的阿姨,说不定,有不要钱的呢?”   “啊?”方依婷有些懵,请阿姨不谈钱?那谈感情?   方旖叩响了蒋青妍的房门。   蒋青妍将她堵在门口:“有何贵干?”   枝枝从背后探出头,看到方旖,她已经有些熟悉了,但是没有上前打招呼。   枝枝想:还是手边的积木比较好玩。   方旖将一个巨大的兔子举在头顶上:“枝枝,送你一个小兔妹妹。”   “哇!”枝枝两眼放光,立刻冲了过来。这不是小兔妹妹了,这是大大大兔妹妹。   “这是你上班打工的钱,买给我的吗?真是太谢谢你啦!”   嘴巴摸蜜蒋枝枝,不顾横眉冷对蒋青妍,伸手就要去接那个大兔子。   “枝枝!陌生人的东西可以要吗?”蒋青妍一把拽住枝枝的领子,将她拽了回来。   “不可以。”枝枝老老实实地回答,抬头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蒋青妍。   “可是妈妈,我好喜欢兔妹妹。你说要买个兔妹妹给我的,都没有……”枝枝噘起了嘴巴,还假装生气起来。   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   蒋青妍似乎记得,她买过一个布娃娃兔子,怎么?遗忘在什么地方了吗?   “但是妈妈不同意的东西,不能要知道吗?”蒋青妍继续对枝枝疾言厉色。   “知道了。”枝枝很乖巧地收回手,她很机灵,从来不和妈妈硬杠。   “那我现在可以要了吗?妈妈同意了吗?”   枝枝小朋友真是厉害呀,曲线救国、怀柔政策,让蒋青妍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呀。   “我送给枝枝的,我自愿送的。”方旖帮腔,态度诚恳,乖巧得像一个更加巨大的布娃娃。   “哼……”蒋青妍只能用鼻子出气。   方旖的时机总是那么好,不论做什么,她都很擅长掐时机。   凑巧买了枝枝最心心念念的兔妹妹玩偶,凑巧堵在门口的时候蒋青妍接到了中介的电话。   中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阿姨,竟然将佣金退还给了蒋青妍?   蒋青妍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不讲武德啊。   方旖伸出两根手指:“我可以。”她说。   “我是天字第一号闲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我可以!”   就差指天发誓了。   “哼……”蒋青妍又是鼻子发出了一声回答。   枝枝眨巴眨巴眼睛,抱着兔妹妹乖巧地站在边上:什么跟什么呀?   前两天那个奶奶不来了吗?那很好。她不喜欢那个奶奶,那个奶奶会拽着她上公交车,还总喜欢在放学路上和别的奶奶阿婆聊天,都不管她腿上老是被蚊子咬。   枝枝想:这个阿姨送她兔妹妹,这个阿姨长得也好看,这个阿姨会帮妈妈说话,这个阿姨还会开汽车!这个阿姨肯定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我是好人,我是……   蒋青妍:挑眉。   方旖:你好枝枝,我是你们家新来的保姆,我叫方旖。   枝枝:方姨?你起名字时候就想好自己的职业了?真棒呀…… 第61章 大骗子   号外号外,方氏集团太子爷,人称小方总,惊现闹市接送奶娃娃,方氏集团疑似破产——   蒋青妍猛然从床上坐起来,闹钟已经在叮铃铃作响。   枝枝的小脑袋瓜和蒋青妍的脑门撞了个正着。   “枝枝痛痛!”枝枝按着脑门,眼泪差点飙出来。   “痛痛飞飞,痛痛飞。”蒋青妍赶忙把女儿拉回来抱在怀里揉了揉脑袋瓜。   枝枝在妈妈的安抚下,本来已经在眼角的泪花这才退了下去。   奇怪了,枝枝往日是需要叫起床的,还有不小的起床气。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几天蒋青妍的处境是两难:一难学校上学时间太晚,老师颇有怨言;   二难上班时间太早,送完枝枝踩着点去上班,虽然不过一两分钟,但是打卡机太精密,已经迟到了两次。   再有第三次,怕是连林凡都要找她谈话了……   所以,蒋青妍实在别无他法。   你看,她都焦虑到晚上做噩梦了。偏生梦里面方旖还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一如既往、同从前别无二致。   蒋青妍自嘲,笑笑。   也是,不用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总是更加惬意舒适。   不像她,睁开眼睛就是柴米油盐,二十余岁,早就已经习惯了忙碌,习惯了颠簸,看尽了人情的人暖悲欢。   今天,蒋青妍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怅惘。   比起她,那个人还真是衣食无忧的富足安康啊。所以,她才会有那样的心思继续来逗弄她?   爱?呵……   蒋青妍的嘴角重新浮现出一股冷漠的笑意,她淡淡地想:廉价菲佣,不用白不用……不过是好日子过习惯了,想给自己添点堵……   反正她蒋青妍身无长物,到时候打发给一两百块钱……也打发得起。   “枝枝你今天起的好早,昨天睡得好吗?”蒋青妍把枝枝搂在怀里,贪恋奶娃娃身上的馨香。   只有这个时候,空唠唠的心脏才被重新填满。   什么柴米油盐,什么生活琐碎,什么熬夜早起,什么职场内卷……将脸埋进枝枝的身上,什么都是浮云。   小孩子身上有与生俱来的甜蜜味道,枝枝像是一个柔软的抱枕。   怪不得小孩子都喜欢布娃娃,蒋青妍也喜欢布娃娃一样的枝枝呀……   枝枝点点头:“是很好的。”   枝枝说的可是实话。她今天挺兴奋的,因为今天会有一个新阿姨来送她去幼儿园。   枝枝挺喜欢这个新阿姨的,怎么说,年轻、漂亮、还会给她带兔妹妹。   枝枝小朋友虽然人小,但是也有独特品味——她是那种“颜值即正义”的人。   就像当日,蒋青妍问她:是不是很喜欢小雨?所以才帮助维护?   蒋青妍甚至喜滋滋认为枝枝有朴素的侠义之心,不畏强权,锄强扶弱?古龙小说里面的侠士都是这样,仗剑走天涯。   枝枝答曰:小雨漂亮。我喜欢漂亮的女孩子。   蒋青妍:……   枝枝撅起嘴巴,小眼珠滴溜溜转。   那个漂亮阿姨还许诺她,今天给她带一整袋巧克力吃——当然,不能告诉妈妈。   当然,妈妈是最好的妈妈,但是妈妈不让枝枝吃太多巧克力呀。   枝枝把三根手指一起塞进嘴巴里,她昨天做了一个巧克力味道的梦,梦里面她躺在巧克力云朵上,一口一个,随便吃。   枝枝笑醒了。醒了才发现还没有天亮,枝枝可是耐着性子等到了天亮。   所以枝枝才同妈妈脑门撞在一起——还真疼呢。   枝枝揉揉脑门:“妈妈上学要迟到了吗?我们要快点。”   “不会迟到。”蒋青妍满脸黑线,她做了一个噩梦,梦中小道消息乱飞,杂志上印满了方旖的脸,还有无数爆炸性的红色标题,什么破产,什么落魄,什么私生子,什么隐秘豪门往事……   蒋青妍是硬生生被吓醒的。   若不是生计压力,她会这样?偏生枝枝还真是年少无忧的稚子,什么情况下都这样开心……   方旖在八点钟准时敲响了房门。   蒋青妍正好喂完枝枝最后一口早饭。   枝枝一听敲门声,飞快地站在自己的餐椅上,勺子举得高高的:“我去开门,我去开门,我去我去!!”   非常积极,且异常。   蒋青妍有点苦涩:“这么兴奋啊?这么喜欢那个阿姨?”   心中叹息,果然是血缘,果然……   枝枝眼睛滴溜溜转,她用手捂着嘴巴,她不能告诉妈妈她马上有一整袋巧克力吃。   方旖看见满桌子狼藉,即便是再天使的宝宝,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也免不了是一场硬仗。   “我来喂枝枝,你……自己吃点儿早饭……”方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在楼下买了早饭。   不知道现在蒋青妍的胃口喜好是什么,她什么都买了点,包子、茶叶蛋、灌汤包、牛奶、豆浆、油条和□饭团……   但是走到门口,又心生怯意。   万一,蒋青妍嫌她多管闲事,连人带东西给扔出去?怎么办?   方旖七点多就到了,楼上楼下已经跑了四五趟,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一会觉得时间实在有些早,一会发觉牛奶有些冷,一会又嫌弃灌汤包汁水多……   更加不确定是,她这样冒冒然地越矩,真的不会适得其反吗?   最终,还是熬到了八点钟,这才敲响了蒋青妍的门。   伸手递给她也不过是一个豆沙包。   方旖记得,蒋青妍不喜欢肉包子,她喜欢甜甜的豆沙或者奶黄。   还要故作不经意地说:“楼下买的,买了才发现是豆沙,我……不爱吃豆沙。”像是故意的解释。   还有一大袋的早餐,全部扔在高调奢华的超跑里面,浑然不顾豆浆袋子单薄,随时可能报废全套坐垫。   蒋青妍只是淡淡地挑挑眉:“我吃过了。”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了早餐桌子,将鸡蛋壳和吃剩下的食物拿到厨房水池。   方旖伸出去的手,没有人接,有些讪讪。   “哦,没事。”却还要强打精神,故作不经意,“豆沙包也挺好吃,我一会儿……自己吃。”   蒋青妍转身,手撑在水池上:“几点注意事项。”   “你说。”方旖也正色,心脏砰砰跳,重逢以来,蒋青妍还没一次性同她讲过这许多的话。   “苗班小朋友九点才能入园,不能早到——”她看看墙上的时钟,“现在去,可能有些早。万一早到了,也离学校远一些,不然……”她欲言又止。   “晚上四点钟准时去接,万一迟到,哪怕一两分钟,也请提前致电我。”   “别的不需要你做,按时送、准时接,即可。”   “是。”   方旖大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幼稚园,需要这样如临大敌吗?   还有,听蒋青妍的话风,枝枝在接送时间上似乎特别在意?仿佛发生过什么事情?   方旖眯着眼睛,什么样的学校,老师和同学家长竟然都如此难伺候?怕不是上的幼稚园,是上了个老爷班吧?   枝枝挺不开心的。   阿姨答应给她带巧克力,但是只带了一个豆沙包??   她是不是对巧克力有什么误解?   蒋青妍蹲下身,轻轻摸摸枝枝的头顶:“枝枝,妈妈要去上班了,跟妈妈再见吧。”   枝枝不开心,垂头丧气,双手往后背,这个阿姨太坏了,她不让她跟妈妈说,现在她什么都不好跟妈妈说。   真是一个好坏好坏的阿姨……   枝枝撅嘴。   “枝枝呀,嘴巴上可以挂油瓶了。”蒋青妍用手指挂了以下枝枝的嘴巴,“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哼。”枝枝嘀嘀咕咕,“妈妈,为什么不是你送我。”   “因为妈妈要上班呀。”   “哦,你不上班,我们就没有饭吃。”枝枝点点头,虽然早就知道,她还是忍不住重复。   是重复,也是不断说服自己。   “那好吧,谁让我们家穷呢。”枝枝说,她朝蒋青妍挥挥手,“你要早点回来呀。”   这话,又像是一道鞭子,打在方旖的身上。   枝枝说什么?   她竟然说:她们很穷?   到底怎么样的拮据,三岁的稚子也知道贫穷的定义?   方旖非常苦涩,嘴巴里像是嚼了黄连。   蒋青妍朝方旖点一下头:“麻烦你。”   方旖如临大敌:“怎么这样客气……应该的。”   这话,没什么底气。   应该什么?   应该同她分享怀孕的喜悦、欢欣鼓舞,抱起来跳舞;   应该一次不拉地陪着她产检,办入院,忙前忙后;   应该守着她,即便不能分担她的疼痛,起码能够分担她的心情;   应该事无钜细,每夜起床十次,换尿布、喂奶、事必躬亲……   那才是应该。   她现在做了什么?   接送一下枝枝,别的,什么都不需要她做。   而蒋青妍,竟然还客气地对她说:“麻烦你。”   那样礼貌,那样疏远,那样……让方旖觉得如芒在背。   关门声传来,方旖这才发现,蒋青妍已经走了。   她没有丝毫的拖沓,交代完应该交代的,同枝枝挥手道别后,就干脆利落地关上了房门。   仿佛关上了一个世界。   方旖这才像是被抽掉了浑身所有的力气。她手上的包子再也拿不住了,焉焉地放在桌子上。   “哼!骗子!”枝枝双手叉腰,一点面子都不给方旖,“你这个骗子,哼!”   “啊?”方旖没想到温润如玉的小可爱竟然对着她发火了?   “枝枝?”方旖有些不确定,想上前拉枝枝的手。   枝枝却一脚,踹上了方旖的小腿肚。   你别看枝枝,人小,但是腿上力气超级大。   方旖冷不丁被一脚,疼得直龇牙咧嘴。   “枝枝啊……”   枝枝:“哼!”   连一个正脸都没有留给方旖。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妈妈,我给你报仇了。 第62章 她像谁?   方旖的座驾是一辆闪闪发光的珠光色玛莎拉蒂超跑,单这个珠光色就市价不菲,需要特殊定制,陈老板曾经与她开玩笑:“剐蹭一下,原地折损数十万元。”   这辆座驾是方旖的心头好,下至八岁孩童,大到八十岁老妪,无不对这辆车交口称赞,连一向挑剔的方依婷,也只是摇摇头,说一声:“不适合你。”   呵。方旖看穿了方依婷的伎俩,她不过是羡慕嫉妒这辆跑车——   方旖像一个献宝的小孩,即便与阳春巷格格不入,也将这辆车子大咧咧停在楼下逼仄的缝隙里。   “怎么样?”她期待枝枝的反应。   枝枝自己背著书包自己走下狭长的楼梯,看见那辆骚包的跑车,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待斜开门缓缓升起,方旖还是一脸期待。   内心还有一些忐忑:不是吧?这个小孩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玩具车总该玩过的吧?   枝枝走近,皱着眉头:“你的车子?”   方旖忙不迭点头:“对。我今天送你去上幼儿园。”   看吧,上至八十,下至八岁,没有不被这辆超跑折服的——   “臭臭的。”枝枝不仅脸上嫌弃,还直接将这嫌弃说了出来,她不愿意上车了。   “啊?”方旖探头,车子里不过扔了早上多买的早餐。怎么,枝枝竟然对气味这样敏感?   方旖忙不迭,将那一整袋子的早餐给拎了出来:“不臭不臭,是豆浆的味道,我这就去扔掉——”   不远处就有垃圾桶,方旖拎着早餐袋,又听见枝枝说道:“浪费!”   “啊?”方旖的步伐顿了一下。   “食物是农民啵啵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买了,还不吃,你浪费!”   枝枝叉着腰,像是一个监察队长,对方旖一点情面都不留。   阳春巷的早上热闹非凡。   一开始有的是驻足围观这辆格格不入的跑车的人;   然后,有人看见从筒子楼中走下来的方旖,那一身贵气凛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现在,七大姑八大姨都捂着嘴看着这个格格不入的人间富贵花,被一个三岁的小奶娃大声呵斥。   方旖面红耳赤,手上拎着的食品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她求救似的轻轻拉拉枝枝的衣角:“那你说,怎么办?”   枝枝“哼”了一声:“不想吃就不要买。”   “我想吃的。”方旖挺委屈,她还没吃早饭呢,胃疼。   “想吃,就要大口大口吃。大口吃饭,才能长高高。”枝枝还是很严厉。   “那不是,你说有味道嘛……”方旖更加委屈了,她嘀咕得很小声,不敢真正让枝枝听到。   “怎么?想吃还不快点吃?要我喂你吗?”   枝枝叉着腰,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话。像极了,像极了——蒋青妍平时呵斥她的样子。   方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她伸手摸摸枝枝的头发:“枝枝呀,妈妈平时都这样跟你说话的吗?没有吧,你妈妈可温柔了……”   枝枝像是被拽了尾巴的小猫咪,眼睛瞪得滚圆:“不要转移话题!哼!”她一本正经。   大人的把戏,她已经全部都看穿了!!   一边的七大姑八大姨,大概是觉得有趣,不住有逗弄枝枝的:“这个小姑娘好凶的闹。”   “小朋友你这么凶,以后嫁不掉咯!”   “你妈妈要当心了,你这么凶,以后会打弟弟的。”   ……   方旖一脸黑线,什么跟什么呀。这些老阿姨真是发散性思维,都联想到结婚生子生弟弟了……   方旖老大不高兴。她的闺女,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质疑了?   还不等方旖发声,枝枝叉着腰冲着看好戏的老阿姨们开炮:“还不送孩子?还不烧饭?还不洗碗?还不拖地?还不买菜?等着婆媳矛盾呢?”   暴击六连击。击击正中靶心,那群老阿姨顿时哑口无言。   七大姑八大姨悻悻,临走还不忘互相交头接耳:“这个小姑娘啊,啧啧……”   “还婆媳矛盾,不知道哪里学得来的……”   “我看,她们家才有婆媳矛盾……”   枝枝朝着她们做了个鬼脸:“就是闲的。”   还做了最后批注。   方旖看着枝枝,有点发楚:“谁教你的呀?这一长串话。”   枝枝翻翻眼睛:“还用人教?你可真笨。”   方旖摸摸鼻子,讪讪:她活该。她这是送上去让人打脸。   枝?打脸技能满分?枝,虽然打脸技能满分,但是到底心地善良,她大发慈悲愿意等方旖三分钟吃包子。   方旖如受恩赐,三口两口,将早饭给吃了——   噎死她了。   她还没这么狼狈地在垃圾桶边上吃早饭的经历。但是,方旖不可闻地轻声出了一口气,凡是都有第一次不是?   今天虽然有些混乱,好歹是一个良好的开端不是?   剩下的食物,枝枝指挥着方旖放在垃圾桶边上的小方块里面:“猫咪会来吃的。”   她还真是不浪费。   方旖在内心给枝枝点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她们家小妍生的,就是聪明善良又可爱。   浑然已经不记得几分钟之前,这个小朋友还是一个杀人诛心的小魔鬼。   待坐进超跑,方旖替枝枝系好安全带。   枝枝还是老大不乐意:“你这车子不好。”   “怎么会呢?我这车不说价格,预定都预定不到的。可是限量版。”方旖还是想挣扎一下,炫耀一下她的爱驹。   “小朋友不能做副驾驶,你会被警察蜀黍带去派出所的。”枝枝有理有据,还真无法反驳?   方旖手一顿,她有些尴尬:“那,那,那……”   枝枝睨了她一眼:“骗子。”终于说出了口。   “什么?”方旖睁大眼睛,她听到了什么?一个三岁的奶娃娃指责她是“骗子”?   方旖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我怎么是骗子了?”   枝枝噘嘴:“巧克力呢?一整袋巧克力呢?你答应我的巧克力呢?”   枝枝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她一定要知道巧克力在哪里。   方旖气笑了,敢情这一早上的找麻烦就是因为枝枝小朋友没有吃到巧克力?   方旖觉得如果今天不能把巧克力给枝枝了,那她这个“骗子”的头衔是怎么都洗不掉了。   “我没有骗你,我给你买了的。”方旖苦口婆心,车子也不开了,发动着就停在原地。   “哪里?”枝枝冷着脸,忍不住搭腔,如果真的有巧克力,这个阿姨也不是不能原谅嘛……   “在后备箱的小冰箱里。”方旖如实回答,“天气太热,车子里会晒化的。”   “哦。”枝枝眼睛忽然晶晶亮,抿抿嘴吧。“真的吗?不,我不相信。”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激将法。   方旖想,这孩子怎么这么精?   方旖下车,从后备箱取了巧克力,递给枝枝:“只能给你一个,不能多吃。”   枝枝眼睛放光,拍着手:“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浑然不记得几分钟之前他,她还在疯狂的diss方旖。   方旖苦笑着摇摇头,好一个见巧克力眼开,好一个不计前嫌,好一个翻脸比翻书还快。枝枝呀,你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那,阿姨的车子没有后座,也没有宝宝椅。”   “不要紧,你开慢点就好啦。”枝枝已经开始撕糖果纸,一脸满不在乎。她的注意力全在巧克力上。   “那阿姨明天换一辆车子来?”方旖同她商量。一定要换车,换一辆保姆车。安全第一。   “都行啦。你这辆车,挺酷的。”   哟,枝枝还开始称赞车子了?其实她是不在乎,枝枝什么都不介意了,仿佛方才的挑剔不是她?   “枝枝呀,你可真是像谁呀?”方旖一边开车,一边低不可闻的叹息。   还能像谁?   不论对方是否有理由,已经在心底将对方判了死刑,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得理不饶人,变着法子挖苦讽刺……   不就是和她方旖一模一样吗?   方旖用余光看看吃得一脸糊涂的枝枝,语重心长:“枝枝呀,怎么办?你这样可是会吃亏的。”   就像她,迟早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如果用代价能够换来蒋青妍还好说,如若不能,她……她该怎么办呢?   方旖忽然觉得,此刻的一时半会的相处,仿佛都是偷来的甜蜜时光。   枝枝满不在乎,把手指塞进嘴巴里舔干净——当然,也不是很干净,巧克力的残渣沾在坐垫上。   方旖并不在意,只说:“枝枝呀,不要吃手,不卫生。”   枝枝也不在意:“吃亏是什么?比巧克力还好吃吗?”   枝枝才三岁,当然不知道什么是吃亏。   她只知道,她努力争取了,才会有巧克力吃——当然,也分对象。   这个阿姨还是好说话的,如果是蒋青妍妈妈,说不定已经一顿戒尺上来了——哦,可千万不能让这个阿姨知道家里是有戒尺的。   戒尺打得可疼了。   车行至幼儿园门口。方旖一个利落地加塞,将车子稳稳停在空隙中,又绕到副驾驶位置,将枝枝抱出来。   方旖将拍拍枝枝的书包:“自己能走进去吗?还是要阿姨送你进去?”   枝枝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阿姨再见,我可以。”   她可以的,不哭不闹,自己往里面就走。   方旖看着枝枝的背影,忽然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方才那一点点的小沮丧,现在全然消失不见了。   枝枝那样好,小妍那样好,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牢牢地拽住她们?   她有什么理由悲秋伤月,有什么理由任凭她们溜走呢?   连枝枝都会说:不努力的小孩,是没有巧克力吃的。   不努力的方旖,怎么可能有糖吃?   方旖在阳光下,在幼儿园的大门口,悄然地握紧了拳头。   革命尚未成功,努力呀,方旖。   “是……枝枝妈妈吗?”   枝枝刚进去不久,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喊住了准备离开的方旖。   方旖转身,那人看见方旖,脸生,又有些不确定:“不是枝枝妈妈呀?”   方旖挑挑眉:“有事?可以同我说。” 第63章 枝枝和   关老师喊住方旖,这才发觉对方不是枝枝妈妈。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扬起笑容问道:“怎么称呼?”   关老师望着方旖的跑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更加礼貌了一些。   “我是枝枝的……阿姨。”方旖挣扎了好久,才将这个称呼说出口。   她不是枝枝的阿姨,她是……   但是,她有什么脸说她是?   “哦,枝枝阿姨,是这样的,下周我们护学岗要报名了。不知道这一次枝枝家里能不能抽空参加呢?”   “护学岗?这一次?”方旖不解,“什么是护学岗?”   同时,她抓住了关键字,“这一次”,看来不止举办过一次了?那么上一次又发生了什么?   “这样啊,是不是枝枝妈妈太忙了回家没有说呢?”   关老师可能做幼儿园老师做久了,对谁都是一副谆谆教导的语气。   这话没什么大错,但是听在方旖的耳中,就有些不爽利。怎么?将责任全部推在蒋青妍的身上了?   方旖耐着性子继续听关老师赘述——   “为了更好的保障幼儿错峰错时有序安全入园,我园一直开展家长护学岗志愿者活动。   下周就轮到我们班级了……为期一周,主要是早上八点到九点,以及下午三点到四点呢。”   关老师将手中的《护学岗工作指南》递给方旖,方旖一目十行,已经翻阅完毕,递还给关老师。   “是这样的,上学期我们也有开展。全班家长几乎都参加了。不过枝枝妈妈因为工作太忙——据说是出差?家里其他人也说有事走不开就没有参加。这学期,你看是不是……”   关老师欲言又止。   方旖明白了。说是志愿者活动,其实是半强迫性质的,以参加为原则,以不参加为例外。   方旖扫过时间点——早上八点到九点,那么结束之后势必不能按时赶到单位上班;   下午三点到四点,起码要请假半天——怪不得蒋青妍无法参加。   蒋青妍的职场与方旖的职场不同。   方旖是上位者,谁敢质疑她的抉择?   别说半天一天的缺席,十天半个月不上班——就像方依婷似的,不过四五月份也敢借口说去巴黎避暑——也无人敢说二三。   而蒋青妍不同。   卑微的、小心翼翼地、不敢迟到早退地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   方旖的心脏,忽然狠狠地抽了一下。   “枝枝阿姨,考虑得怎么样了?”   方旖扬起一个笑容:“这么有意义的活动,我们枝枝怎么能落下呢?您放心,我们也一定积极参加。”   “那可真是太好了。”关老师的喜悦溢于言表。   这些名贵的家长其实难搞得很。多数人眼睛不看书本,反而就盯着别人的一举一动。   护学岗一周时间,统共需要二十名家长。而班级里,满打满算不过二十二名学生。即,只有两名家长可以请假。   呵,全体目光于是嗖嗖嗖,就盯着这两个珍贵的请假名额。   倒不是说一定不能参加。只是物以稀为贵,这些富贵闲散的家长们似乎以能够“特殊”为荣耀。   怎么说?连是否能够请假也可以拿出来攀比一下?   面上客气地说“无所谓”“您忙”“都可以”,都跟谦谦君子似的。   其实呀,内心打着小算盘、红着小眼睛、滴溜溜盯着呢。   上学期最终“荣幸请假”的是张澄宝家长和枝枝家长。   张澄宝妈妈尹肖蓉,在学校的人缘颇好,那种圈子里游刃有余的好。   也是,尹肖蓉颇爱交际应酬、家底丰富,更爱豪爽请客,兼又是家委会成员。   所以尹肖蓉提出说公司业务繁忙,自然有人应声说不方便可以请假。   而枝枝妈妈——   关老师摇摇头,这个枝枝妈妈呀,无功无过的不识大体。既不与家委会成员亲厚,也不同班级老师搞好关系。   你看,逢年过节,别的家长都有表示——螃蟹卡、粽子兑换券、年货大礼包、圣诞化妆品套装、香水小样,应有尽有。   枝枝妈妈呢?什么都没有。   说好听了是清高,说难听了就是不谙人情世故。   家委会好多家长都反映说,护学岗虽然是志愿者活动,但是苗一班作为明星示范班,应该所有家长不分贵贱、不论贫富,都要均匀地参与其中。   富贵是她们,贫贱是她。   关老师其实知道,心里有想法的家长不少。   家委会再次开会的时候,小金豆妈妈说:“忙?谁不忙呢?全职主妇就不忙了吗?”   “就是就是,虽然我们家有阿姨洗衣做饭,但是面试阿姨不需要时间?”有家长附和。   “澄宝妈妈开大公司,说忙可以理解,偏生就有些家长,小职员也敢称忙?”   凭什么她蒋青妍可以免于志愿者服务?   一个Nobody也敢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看不惯蒋青妍的人比比皆是,连带着,也看不惯枝枝。   投诉的声音多了,关老师也不好坐视不理。   其实啊,事情本不大。只是这个蒋青妍呀,一直云淡风轻,还是一个单身妈妈。   都说怀璧其罪,她本身就有原罪。所以——   “我们枝枝一定积极参加。”方旖回答得很得体。   她启动了超跑,斜开门的跑车顿时吸引了无数目光。   “哎,枝枝阿姨——”关老师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同方旖确定她的护学时间段,“您准备哪天呢?”   方旖已经坐进了车子,她戴上墨镜,回复一个痞痞的笑:“当然是——每天。”   关老师不由得也看痴了,不知道更吸引人的是跑车,还是痞笑着的方旖——那样富贵闲散的帅气逼人。   ——   周五的时候蒋青妍接到临时通知让周末去临市出差。   蒋青妍苦着脸:“能换个人不?”   林凡挺奇怪:“怎么?不是找到阿姨了?这个项目一直是你跟进的,临时换人事倍功半。”就是不同意了。   蒋青妍叹一口气:“钟点工,怎么放心?”   她知道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是方旖——   林凡大不以为然,敲敲蒋青妍的桌子:“职业女性,一切以事业为重。今晚六点准时出发。”   对于蒋青妍的出差,最高兴的是枝枝。   蒋青妍有些吃醋:“枝枝呀,妈妈要出差。”   “出呗。”枝枝一边搭积木,也不回头,“妈妈上班,妈妈出差,妈妈赚票票,妈妈买玩具。”   对,对于你来说,妈妈就是工具人。蒋青妍腹诽。   三岁的孩子,跟她较个什么劲?   蒋青妍百无聊赖,转头,方旖还没走,拖拖拉拉守在门口,一看见蒋青妍转身,两根手指戳向天:“我发誓,我会照顾好枝枝。”   她说,无比真诚。   哼。蒋青妍冷哼一声。不想答应,又拒绝不了。   不是不沮丧,人穷志短,总是受制于人。蒋青妍暗暗握拳,总有一天……   方旖倒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周末能够见到枝枝,二十四小时亲密接触;   忧的是,好容易的亲子周末缺少了蒋青妍……   蒋青妍前脚刚走,方旖后脚就凑到枝枝面前。   “枝枝呀,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里?滑滑梯吗?”枝枝玩积木的手顿了一下。   生性自由奔放的枝枝喜欢大自然,最喜欢滑滑梯和荡秋千。   只是阳春巷的生活空间逼仄,户外公共设施也多是被私人占用。   所以,枝枝喜欢幼儿园。原因之一就是幼儿园里有超级大的滑滑梯和荡秋千——   “我们去萤火虫公园露营怎么样?”   方旖提议,“住帐篷,晚上的时候我们就躺在床上看星星?”   她竭力诱惑枝枝。   蒋青妍在的时候,方旖不敢提议。想不到这次机会独好,既然“偷得”一个周末时光,不如放肆去享受。   就是不知道枝枝喜欢不喜欢萤火虫?   枝枝一蹦三尺高:“真的吗?真的有萤火虫吗?萤火虫会咬人吗?”   “当然不会,萤火虫很好玩的。我们还可以捉两只萤火虫放在房间里。晚上关了灯,就只有萤火虫的光亮和星星的光亮……”   城市郊区的萤火虫乐园,提供露营和野餐。   方旖带着枝枝当夜就入住户外帐篷营地。枝枝玩得不亦乐乎,甚至在晚上十一点钟还在一边打哈欠一边不肯睡觉。   “天上真的有星星,床上真的能看见星星!!”露营的乐趣就是能够躺在床上看星星。   “以后,阿姨还要带你去看极光……”方旖轻轻地许诺她。   枝枝不能理解什么是极光,但是她今天认识了什么是萤火虫。   萤火虫这个名词,从童话绘本上的二维平面,变成了枝枝手边玻璃瓶中的真实存在。   方旖坚信,什么都不长久,唯有经历过的,才是永恒存在的。   时间会流逝、金钱会耗尽,唯有回忆永恒镌刻、至死方休。   这也是方旖,能够带给枝枝的为数不多的体验吧。方旖搂着枝枝,她想。   “萤火虫真的会发光。它们在瓶子里。”枝枝把玩着手中的玻璃瓶,又打了一个哈欠,“它们的妈妈会找它们吧?”   “嗯?”   “那我们放它们回家吧。”枝枝爬起来,她郑重地问方旖。   方旖的心变得异常柔软。   她早知道枝枝像她,那种蛮狠无理的小聪明太像她了;   但是枝枝也像蒋青妍,多愁善感的温柔善良。   所以,她是最好的枝枝。   “好。”方旖陪着枝枝走到户外,将好不容易捉到的萤火虫放归大自然,“枝枝呀,要睡觉了……”   “好,再看一分钟星星,就睡觉。”枝枝眼皮都要耷拉下来了,但是枝枝舍不得满天繁星。   “我们还可以再来的呀……”方旖将枝枝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   那边没有了回应,再一看,枝枝已经沉沉地进入梦乡。   方旖印了一个吻在枝枝的额头上:晚安,小可爱。   她想,迟早有一天,她能够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全部拥在怀中,将吻也印上她的额头的。   迟早有一天,只要她不放弃——   这世上之事,千难万难,不放弃最难。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6-01-2021-0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fiona可乐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何年。1个;50920607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亦礼 30瓶;47287366 4瓶;文星伊的手 2瓶;黑黑 5瓶;何年。4瓶;跑路达人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自找的。   蒋青妍火急火燎地赶回家,还被林凡耻笑了。   “到底是枝枝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枝枝?”   蒋青妍不理睬她。   林凡得了个没趣,把蒋青妍在阳春巷口放了下来。   挥手道别的时候不忘记探出头,对着蒋青妍喊到:“与其上那个不省心的贵族学校,不如换个好点的社区?学校那边我让我家姐姐给你找找关系?”   林凡嘴硬心软,到底也心疼蒋青妍。   蒋青妍挥挥手:“知晓了。”又顿了下,道了一声谢。   家里,一切正常。   方旖甚至做了两菜一汤,等着蒋青妍回家吃饭。   一切平和、顺遂,仿佛没有任何横生的枝节。   真的没有任何意外吗?蒋青妍有一瞬间的失落。   仿佛,她在与不在,世界都正常地运转着。   呵,也对。地球离了谁都会正常旋转,没有谁绝对重要。   枝枝迟早会明白,妈妈不是世界;   母亲也要尽早知悉,孩子总会长大,会飞,会离开。   迟早的事情。   但是……蒋青妍忍不住抱住枝枝,用力嗅一下枝枝身上的味道:“枝枝呀,有没有想妈妈呀?”   枝枝“咕咕咕”地笑了,伸手去楼主蒋青妍的脑袋,两个人笑成了一团。像两个巨大的饭团宝宝。   方旖伺机,像一个巨大的无尾熊:“我做了晚饭,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她说,搓着手,像是一个等待考试成绩的学生。满心满眼都是期待和不安。   蒋青妍心一软,不由自主语调也柔软了:“你做的?”   她有些难以置信。   那些年,即便关系再好的那两年,方旖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   她喜欢用钱解决很多事情。   衣食住行,但凡能用钱解决的,方旖便懒得费心思。   在学校的时候吃食堂;食堂如果不好吃,就叫外卖;   外卖如果吃腻了,就叫家里的司机从市中心的热门饭店打包送来;   想吃家常菜,就一个电话,叫家里的阿姨现烧了再着人送过来……   后来,搬出去住。   方旖更加是没有动手烧过饭。   方旖说:“君子远庖厨,我虽然不是君子,但是我也讨厌油烟味道。我对厨房过敏。”   蒋青妍被她这副言论气笑了:“活该我囿于昼夜厨房?”   方旖笑嘻嘻搂着她,接下去:“和爱。”   是。爱的时候确实不应该计较太多。   方旖不会烧饭。   所以,一日三餐,衣食住行,几乎都由蒋青妍打点。   她也确实甘之如饴。   爱是付出,爱是奉献,不问得失。   计较得失的时候,一定是爱情消失殆尽的时候。   蒋青妍回过神来,已经是那场撕心裂肺的分手之后。   她摩挲着、留恋着公寓里面的一点一滴,待看到那厨房,锅碗瓢盆过全部由蒋青妍一人添置。   那个租住了两年的公寓,与其说是爱巢,不如说是蒋青妍装点的镜花水月,不过感动了自己。   永远是付出多的那个人难以割舍。   蒋青妍近乎自虐似的将值钱东西一一变卖。   从九成新的代步车,到方依婷赠予的金手镯,乃至方旖每年一个的金坠子……   这事情还有一个插曲。   蒋青妍找了金店卖镯子,那金镯子实诚,足足六十几克,也能变现数万元。   卖了金镯子,蒋青妍又将这几年方旖陆续送给她的几个小金坠子也都拿出来变卖。   那店主一看就笑了,说:“不划算得很。”   “不是真金?”蒋青妍心一动,有些难堪。   那店主摆摆手:“金是真金,不过这种小坠子都是硬金,工艺费比金子本身更值钱——这么说吧,看着好看,但是实际价值倒是普通,和你这个大镯子不能比。”   “卖不了几个钱,估摸着也就一两克每个……不如自己留着玩儿。”   那店家不知道是怕麻烦,还是真实诚,这样建议蒋青妍。   呵。蒋青妍永远记得自己的当时的表情和心情。   难堪中夹杂的是不甘心。   原来古人诚不我欺,金钱虽然不等同于爱情,但是不愿意给你花钱的,肯定不是爱情。   蒋冬平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看来,蒋冬平的眼光比她好一些?   蒋青妍将那几个金坠子收了回去,死死捏在手里。   她转头朝着蒋冬平莞尔一笑:“就当玩儿了,反正有总比没有的强。”   她暗暗发誓,她蒋青妍再也不会被这种小恩小惠洗脑。   有情饮水饱?   情啊爱啊这种东西最不可靠。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蒋青妍收回思绪。   “还会做饭了?”她一句话听不出语气,但是方旖的手顿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她的所有潜台词。   在一起最好的那几年,她也没有做过一顿饭给蒋青妍吃。   哪怕蒋青妍生病,哪怕蒋青妍术后,哪怕……她其实会做简单的饭菜。   但是不愿意着手。   方旖咬着牙,她想解释。   不是不愿意。她也曾想为她洗手作羹汤。但是——   不是不愿意,而是惧怕自己沉沦。   她害怕的不是对蒋青妍好,她害怕的是,对蒋青妍好着好着,这种好便成为了习惯,印入骨髓,沉沦了她,也沉沦了自己。   所以,那两年,越相处到后面,方旖就越是克制。   一边温柔的对她好,试图告诉自己这是末日狂欢,是最后的砒,霜蜜糖;   一边又克制着自己想要对她好的冲动,明明有钱可以买更好的三金五金,但是偏偏克制着只肯买硬金的小坠子,还硬要赋予特殊却苍白的含义……   方旖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蒋青妍坐下,招呼枝枝:“枝枝,过来吃晚饭了。”   枝枝头也不抬:“晚一点吃。”她热衷于手头的玩具。   蒋青妍发现,这玩具是新的,家里本是家徒四壁,现在竟然拥挤了不少。   想必是方旖带着她去大肆采购了一番。   方旖不敢坐下来吃饭。   蒋青妍招呼她:“没吃到话,一起吃一点?”   方旖如获至宝:“真的可以?”   蒋青妍笑了:“即便是雇佣关系,也没有让人饿肚子干活的道理。”   方旖去拿碗筷的手,又顿住了。   她苦笑,怎么忘记了蒋青妍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她有她的底线和原则,她不是那种无理取闹、蹬鼻子上脸的人。   即便分手吵架,也不会号啕大哭,也不屑歇斯底里,只会冷静克制地问一句:为什么。   方旖忽然很烦躁。   她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蒋青妍也放下碗筷。   “我吃。”方旖端起碗筷,强打精神。   “方旖。”蒋青妍忽然叫住她。   “你说。”方旖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不要买东西了。”蒋青妍的声音轻轻的,但是让方旖忽然如坠入冰窖深渊。   方旖苦涩:“为什么?没几个钱,都是……寻常东西。”   不过是枝枝的玩具,不过添置了家里的锅碗瓢盆……   蒋青妍摇摇头:“东西太多,搬家起来不方便。”她说。   方旖顿住了。搬家?   对啊,这里根本不是蒋青妍的家,她只不过租住、暂住,随时可以离开。   方旖忽然,有一种失去到感觉,手放在碗的边缘,无力地握了一下。   “再说,小孩子拥有太多,反而会迷了眼睛。由奢入俭难。”蒋青妍平淡的说完。   说完后重新拿起来碗筷,开始吃饭。   方旖缺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她放下碗也不是,端起碗来也不是。她在想,蒋青妍什么意思?   什么叫由奢入俭难?   呵。方旖忽然笑了,自嘲。不是她用三年的时光和爱,浇灌了蒋青妍,又将她从云端狠狠地推下去的吗?   明明就是她自己,身体力行,告诉蒋青妍什么叫“由奢入俭难”。   “方旖。”蒋青妍再次开口,这次她没有放下碗筷,眼神也不再看向方旖,反而望向不远处玩耍的枝枝。   “这两天,是不是带枝枝出去玩了?住在外面了吧?”不是疑问,是肯定的反问。   虽然不生气,但是似乎也并不赞成。   方旖不敢欺骗她,沉默地点点头,把行程告诉了蒋青妍。   又补充道:“就住了两个晚上,就在萤火虫公园附近玩了,没有让枝枝很累。”   “你……怎么知道?”   “嗯。”蒋青妍点点头,“枝枝叮了好多蚊子块。”   “是。对不起。”方旖赶紧认错。   第一天没有意识到小朋友的皮肤稚嫩,她整夜插着液体蚊香,但是全然不管用。   晚上穿着短袖短裤的枝枝被蚊子咬得哇哇直叫,方旖没办法,四肢缠绕抱着枝枝,将自己暴露在外吸引蚊虫——也都是惘然。   后来,她硬生生捉了一个晚上蚊子。   次日吸取教训,着人送来了长袖长裤和进口驱蚊液这才作罢。   只是枝枝稚嫩的皮肤上到底留下了不多不少四五个大蚊子包包。   方旖没想过要隐瞒蒋青妍,虽然蒋青妍不曾责怪,但是她心中愧疚、如实供述。   蒋青妍点点头:“没事,小孩子确实招蚊子。”   隔了半晌,又道:“以后还是不要带她出去了。”   方旖诧异:“为什么?我认为小朋友应该尽量接触大自然,学习不是最主要的,在自然环境中观察、发现、感知更有意义……”   蒋青妍正视方旖:“我无比赞同你。”   “那为什么?”方旖实在不明白。   “还是那句话——由奢入俭难。”蒋青妍说。   方旖,顿时如坠入了无边暗夜,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由奢入俭难。   蒋青妍吸取了往日的教训,她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沉沦,不能入奢。   方旖低头,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从前假装的好,她全盘接受,没有丝毫的怀疑;   现在掏心掏肺的爱,在她看来是随时抽身的奢。   不是讽刺,是什么?   但是,都是自找的,不是么? 第65章 凭她?   一个人的开心掩藏不了,一个人的不开心同样也是。   蒋青妍并不开心。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方旖有些讷讷。   枝枝变身小话唠,后知后觉地抱着蒋青妍一阵亲热,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事无钜细地告知蒋青妍。   “那是一个黑黑的地方,有帐篷,这么大,这么大……还有星星,这么多,这么多……”   “哦?是吗?竟然能在床上看到星星,好厉害……”   蒋青妍轻声细语,答应着枝枝。语气不是不温暖,态度不是不柔和。但是……就是并非很开心的样子。   方旖忍不住揣测:是因为她的自作主张吗?   “好多小虫子,是波卡和米米吗?小虫子都会发光吗?发光是很烫很烫吗?会触电吗?”   “原来你捉了小虫子呀?最后呢?有没有放了它们呢?”   “有的,我很乖。蚂蚁不能踩,它们也有妈妈;花也不能采,它们也会疼……”   枝枝的善良,源于蒋青妍事无钜细的谆谆教导。人之初,是一张空白的纸,父母怎么书写,孩童便怎样成长。   “妈妈,你去过那里吗?你没去过啊?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呀!”   枝枝一边说,一边伸手拉住一旁的方旖,将方旖和蒋青妍拉到同一个平面中。   仿佛两道原本没有交集的平行线,被硬生生拉向同一个方向。   方旖顿住了,她期冀似的望向蒋青妍。   蒋青妍把枝枝搂在怀里:“可是妈妈没有假期,也没有钱,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用我的。”枝枝很大方,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拍拍胸脯,“用我巧虎银行的钱,我们一起去?!”   手指的方向正是玩具桌上的道具硬币——枝枝最珍贵的巧虎银行的玩具钱币。   方旖想开口,她想邀请蒋青妍。   如果她不喜欢萤火虫乐园,那么还有独角兽公园,还有森林氧吧温泉,还有风俗亲子游……只要她想,只要她愿意,只要……   “可是不行啊。我们家里的资产恒定呀,出去玩了就没有钱吃饭饭,也没有钱给枝枝上课,枝枝也就去不了幼儿园啦。”   蒋青妍也歪着脑袋,用尽量简单的语句解释非常复杂的问题。   什么叫固定资产恒定?什么叫出去玩了就无法解决温饱?   成年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为什么要加之于枝枝身上?不过三岁的孩童,怎能思考如此深奥的命题?   方旖忍不住想出声。   蒋青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方旖回味过来,蒋青妍不允许她过多干预。   方旖迈出去的那一小步,又缩了回来。她握了握手,到底克制住了。   枝枝歪着头思考了更长的时间,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还是,要……吃饭饭的。”   在玩乐、读书和温饱之间,枝枝选择了生存大计。不知道是应该为她的人小鬼大会心一笑,还是为她的“早当家”感到心酸。   方旖鼻子酸酸的。   蒋青妍拍拍枝枝的脑袋,半是安慰,半是鼓励,让她玩去了。   方旖寻了个空,拉着蒋青妍就问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蒋青妍倒是不明白她了,她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让枝枝做……那样的选择?”方旖扭捏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又不是战争年代的生死存亡,又不是家徒四壁的抽签定命,为什么要让三岁的枝枝三选一?   玩乐、课业和温饱,明明可以兼顾的啊。   哪样的选择?蒋青妍淡淡地看向方旖。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暗了。   仿佛所有的筒子楼都是一个模子造出来的:窗户小小的,想要透进来月光,就透不进来微风;   如果想要晾衣服,那就连微风连月光全部都要牺牲掉。   方旖不会明白。   家徒四壁是什么感觉,捉襟见肘是什么滋味。   富贵人家的闲散公子哥,有的是时间精力和金钱,一场游戏一场梦,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   是故,他们不会小心珍惜,也不懂抉择的意义。   一个晚上千余元的住宿伙食费用,之于方旖不过是寻常无比的一次玩乐,可能还算是顶节省的了。   但是之于蒋青妍——那可是要省吃俭用,谋划半年才能够成行一次的特殊旅行。   蒋青妍定定地看着方旖,看着她脸上浮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不满,她在不满什么?   枝枝的生活吗?   生于陋室,长于乡野,粗茶淡饭,被迫屈服于一个又一个选择的人生吗?   但,这不就是蒋青妍和枝枝的生活吗?   一眼望得到头,已经经历了一千余日夜,并将长久持续下去的、在夹缝中委曲求全、挣扎前行的人生么?   风,吹不进筒子楼,月光也是,只肯吝啬地在窗边打一个转儿,然后又洋洋洒洒地离开了。   方旖忽然觉得很闷热,房间里太沉闷,这种沉闷感,从她的心理上蔓延到生理上。   不,不是错觉。是逼仄的空间中,人们果然更容易产生焦虑到情绪。   方旖却忽然,在这一个瞬间,在蒋青妍平淡祥和一言不发的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的脚步,又往后退缩了一点。   她嗫嚅着想要解释:不是在质问她,不是在质疑她,只是……只是……   “由奢入俭难。”蒋青妍淡淡地,还是这几个字。   方旖忽然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的全部的力量被这简单的五个字全部抽走了。   五个字,千言万语。不正是她方旖一开始的计划吗?   如兰草一样生活在本市角落里的蒋青妍,是谁去招惹了她?   又是谁,浇灌了她?从天而降的小王子,精心浇灌了一朵玫瑰花。于是,在成百上千朵玫瑰花中,这一朵便是特别的了。   是她,都是她。最好的演员和最蹩脚的导演都是她。   不分青红皂白、单刀直入地闯入她的人生,美其名曰带她游历山川湖海。   在阡陌小馆煮酒论英雄,品风花雪月看云又看海,甚至金戈铁马声势浩大种下人面桃花……   待尽头,看着她沦陷得一塌糊涂,却又亲手制造一场瓢泼大雨,将她肆虐得一片泥泞。   道一声分手和别离,残忍却不告知缘由……   滋养一朵玫瑰花,需要无数个日日夜夜;   摧毁一朵玫瑰花,却只要一个瞬间。   同时摧毁的,还有蒋青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对她的爱恋和依赖。   比明珠还要珍贵的彼此信任——   呵。一句“由奢入俭难”,方旖还有什么不明白?   蒋青妍果然深谙此道,她真是了解她,知道她身无长物,唯有一点钱,唯有一点时间,和一丝心血来潮的精力。   她就像万恶资本主义的爪牙,只懂得威逼利诱、腐蚀人间。   所以,从一开始就拒绝。   是拒绝,也是最明智的自我保护。   方旖浑身无力,蒋青妍却不再同她争辩。   蒋青妍想得是:三岁,难道就应该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吗?   她并非无病呻吟,经济不足、时间不够,都是摆在她的小家面前最现实的问题。   小朋友拥有最赤果的欲和望,她们深谙什么是得寸进尺,熟练掌握步步为营的技巧。   且与生俱来。   今天要了贴纸,明天就可以要贴纸书;   今天得了小火车,明天就会要求成套的轨道交通玩具;   今天去了郊区春游,明天便想去南国去北国……   视线开阔的同时,不断成长的还有欲望。视线开阔不是错,欲望的渐增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人之一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总要学会失去,总要理解选择。   晚学会,不如早学会。   所以,在蒋青妍的教导下,即便是三岁的枝枝也能够明白,过生日去超市只能买一件礼物。   选择了小猪佩奇的棒棒糖,就不能再要托马斯的小火车;   选择了好吃的巧克力,就不能要圆滚滚的小鸡球球绘本。   人生至难是选择,但是人生唯一可控制的,也是自己的选择。   蒋青妍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她不愿同方旖赘述。   有必要吗?   她方旖凭什么来干涉她的生活?凭什么用自己的价值观左右她同枝枝的人生?   凭她,也配得?   方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后退一步,垂下头,却再不敢逾距。   她艰难地、讷讷地、挣扎着、低声道歉。   什么?蒋青妍并没有听清,她的目光从来不在方旖的身上停留,她的余光注视着枝枝的一举一动。   那边枝枝从仅有的玩具中翻出了一本书,忽然兴奋起来,献宝一样将书本捧到蒋青妍面前。   “妈妈,萤火虫!”她开心极了,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她确实发现了新大陆,未来起码两周时间,“萤火虫”这个名词将会是枝枝的高频词。   再过去的两天里,她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萤火虫。从最开始的陌生害怕,到捕捉成功时候的欢喜鼓舞,再到放生时候的充盈爱意。   萤火虫已经不仅仅是绘图书本上油墨印刷的图画,而变成了在夜空中飞舞的、真实存在着的精灵。   枝枝捧着的那绘本,曾经她不感兴趣,十天半个月不翻阅的萤火虫绘本,在今天,成为了她的心头好。   枝枝缠着蒋青妍读了一遍又一遍。   蒋青妍没有赶走方旖,方旖就厚着脸皮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听着蒋青妍将一本简单的绘本颠来倒去读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遍其实都有些微的不同。   比如说,第一遍她说:好多小灯笼呀,它们是谁呀?是蚂蚁吗?是蚊子吗?是蝴蝶吗?   枝枝笑嘻嘻地回到:是萤火虫。   待到第二遍,枝枝自己先将答案说出来:会发光的萤火虫。   蒋青妍便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会发光好厉害呀,蚂蚁会发光吗?   蝴蝶会发光吗?波卡和米米会发光吗?都不会呀。看来会发光的萤火虫好特别呢!   如此再三,竟然连一个成人方旖也不觉得乏味。   方旖看痴了,也听得如痴如醉。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过。方依婷不是那种会搂着稚子逐字逐句读书识字的母亲。   不,关方依婷何事?   她不过是寻找借口。   蒋青妍说得对。并不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就是最好的。   两天一夜的度假固然不错,却怎么比得上生生母亲饱含爱意轻声细语?   方旖,你原来还只不过是当年那个肤浅的女孩,自以为是,骄傲且自大。   方旖在朗朗读书声中,牵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为什么我最近这么苦?我已经戒咖啡了。   作者君:苦吗?   方旖:我什么时候可以拥有爱的亲亲?   作者君:什么?   方旖:爱的亲亲!爱的dodo。   作者君:要“爱的”有点难,单纯的“dodo”倒是可以安排安排。但是你确定? 第66章 偏见和   工作日的中午,蒋青妍步履匆匆,似乎听见有人从后面叫住她。   蒋青妍回头,看见在和风中笑语嫣然的李邱川。蒋青妍看见她笑,也忍不住笑了,脚步停顿了下来。   李邱川快走两步,走到蒋青妍的面前,道一声:“好久不见。”   看她心情这样好,蒋青妍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看来李警官旗开得胜?”   她衷心感到愉悦,惩恶扬善、捍卫公平,虽然没有亲自上前线奋力厮杀,但是单单旁观也仿佛有特殊的意义。   李邱川微微点头,虽然不说什么,但是从肢体语言到表情动态,都宣告着工作进展很顺利。   “请你吃饭?”她邀请蒋青妍。   “这怎么好意思?”蒋青妍提了提手中的午餐,不过是牛奶三明治。   李邱川微微侧目。   李邱川不由分说已经拉着她往料理街走去,说话她并不擅长,但是她李邱川要做的事情,总是能够做成功的。   她有的是执行力。   待蒋青妍反应过来,已经坐在日料店里。与金融街毗邻的料理街,什么都好,环境也僻静、食物也新鲜,就是价格实在昂贵。   李邱川显然不在意,她礼貌地询问蒋青妍有无忌口,然后点了无数食物。蒋青妍忍不住出声:“够多了,我只要一客便当。”   李邱川歪着头:“怎么?来都来了,不如大快朵颐。且不说日料吃不胖人,你实在太瘦,就吃这些?”李邱川不满地指了指那个三明治。   蒋青妍笑了:“轻食有什么不好?坐着写稿子还就罢了,再吃得多,就像是一个饭桶。”   “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饭桶……”李邱川看着蒋青妍笑盈盈的。   她即便笑着说话,也仿佛能够一样看穿内心,大概是工作性质使然,非常具有震慑力。   蒋青妍被人这样盯着看,忽然有些拘谨。   她坐得更加端正了。   “案件时间比较长,最近才告一段落。回到局里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李邱川解释道,“也来不及好好道别,招呼实在不周。”   蒋青妍楞了一下,她为何同她解释?   “总觉得这个案件非常值得宣传,等结案只有邀请蒋记者给我们做报道。不知——”   李邱川斟酌用词,她没有错过蒋青妍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疑惑。   蒋青妍眼睛一亮:“非常乐意。”   服务员送上精致的小菜和茶饮。直到此时,蒋青妍才觉得饥肠辘辘,恨不得大快朵颐。   李邱川笑了。   蒋青妍就这点可爱。她真性情,工作起来毫不拖泥带水,醉心工作得专注且可爱。   李邱川又有一点失落,她这样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在蒋青妍这里,居然比不上一个报道线索?   李邱川喝一口茶,放下杯子:“荷塘夜大酒店,你知道吧——”   蒋青妍握着筷子的手,却顿住了。   “哪里?”她抬头,眼神中闪过那么一丝难以置信。   ——   为期一周的护学岗任务圆满落幕。   关老师对方旖连声道谢。方旖不仅全程参加了护学岗,而且她做得更多,她约请了辖区消防来园做公益活动。   当真正的消防车开进校园,整个幼儿园的孩子都沸腾了。   连最不听话的调皮鬼也变身乖乖宝,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等着看消防员蜀黍操练演戏。   可以预见,未来三天乃至一周,小朋友们的话题都会围绕在此:消防员叔叔多么厉害、多么威武;消防车多么帅气、多么庞大;火灾那么危险、那么吓人……   园方自然是最开心的,这种大型活动要约请一次着实不容易。   更何况,方旖不仅分文不取,还热心联络、甚至赞助提供茶饮餐食……   真是太周到了。   关老师连声道谢:“这次真是托您的福,上了这么生动的一堂体验课……不曾想搞得这样隆重!”   “哪里哪里,应该的。”   方旖不居功,所有的荣誉归于小枝枝:“况且是我们枝枝喜欢的消防员蜀黍。”她说。   顿了几秒钟,又恭维关老师:“枝枝有关老师这样认真负责的老师照顾,我也放心……”   关老师也不过是年轻的未婚女孩,被方旖这样夸赞,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今天的小枝枝可神气了呢,坐在第一排被消防员蜀黍点名互动。   她回答问题又大声又清晰,消防员蜀黍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活动的最后,枝枝小朋友作为学生代表,被邀请爬上了消防车。   一个帅气的消防员蜀黍还把她抱在庞大的消防车上拍照,枝枝笑得天花乱坠。   从此,枝枝成为了“德智实验幼儿园”的一个神话。   方旖相信,今天之后再无人敢小觑枝枝。她的枝枝,只能够蒋青妍一个人教育,旁人?旁人都是葱姜蒜。   方旖的心思不止这些,她的算盘打得面面俱到。   ——也不是不能够请辖区派出所来做公益活动,警车进校园同样拉风,铁骑也是枝枝喜欢的交通工具之一。   但是方旖不喜欢。她就是不想看见穿军装的。   她们还是忙着抓小偷抓犯人的好,和小朋友们公益互动这种又有意义,又能够博得好感的公益事业,还是留给别人好了。   完成使命的方旖喜滋滋地带枝枝回家。   枝枝一路上叽叽喳喳,满嘴都是:“消防员叔叔好厉害,我以后也要当消防员。”   方旖的嘴角微微扬起:“那枝枝宝宝,今天不要妈妈喂,自己吃饭好不好?”   枝枝什么都好,就是吃饭要喂不好。每天吃饭需要哄骗,需要蒋青妍一勺子一勺子喂下肚子。   偏偏这枝枝还是个欺软怕硬的,就欺负蒋青妍一个人。   如果蒋青妍晚归,当天吃饭可叫一个乖巧不费心。   结果就是每每蒋青妍掐着吃饭的时间点赶回家,也不过是沦为了喂饭工具人。   待轮到蒋青妍吃饭的时候,饭菜都凉透了。偏偏蒋青妍又是个省心的,冷菜冷饭三口两口扒下肚子。   胃不疼才怪——   方旖心疼了。   开车途中方旖考虑好了晚上的伙食,将车子停在超市门口,牵着枝枝的手进去买了蔬菜和肉。   折回来的时候枝枝看见收银台边上的冷柜就走不动路了。   “枝枝啊。”方旖蹲下来,平视枝枝,“很想吃吗?”   枝枝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一系列动作之后捂着鼻子,瓮声瓮气:“枝枝不撒谎,鼻子不要变长。”   方旖摸摸她的小脑袋:“想吃的话,阿姨给你买一个。但是只可以吃一个。”   枝枝看来真想吃,但是又有顾虑。   “可是妈妈说不可以,要妈妈同意才可以。”   方旖站起来,挑了枝枝眼睛一直盯着的一个香草冰淇淋付钱:“今天是礼拜五了,枝枝一个礼拜都很乖,阿姨说可以吃。”   将冰淇淋的包装纸小心地撕掉一半,递给枝枝:“阿姨回家同妈妈说。妈妈一定会答应的。”   枝枝眉开眼笑,声音清脆地对方旖道谢:“阿姨你真好,你是最好的阿姨。”   最好的……阿姨呢。   方旖又是欣慰,又是不够满足。   什么时候,才能够变成,最好的……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够正大光明地站在她们的身边?   三菜一汤。   方旖练就了一声好本领,蒋青妍回来的时候她刚好将汤盛出来。   “饿了吗?洗手吃饭,今天煮了大虾。枝枝最喜欢的。”   方旖把汤碗端到桌子正中央,一脸期待地看向蒋青妍。   枝枝听见开门声,立刻抛下手中的玩具,冲到鞋柜那儿把蒋青妍的拖鞋放到门口。   “妈妈穿鞋。妈妈我乖。妈妈阿姨说可以吃冰淇淋。”乖巧谄媚,浑然天成。   这个小孩,还没有开始讯问已经全部召供。方旖哭笑不得,说她聪明好?还是天真好?   蒋青妍弯腰亲亲枝枝,又拍拍她的小脑袋,让她一个人再玩一会,转头却示意方旖跟着她去了小房间。   方旖有些忐忑。蒋青妍没有表情,却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蒋青妍压着火气,深呼吸了三下,这才盯着方旖开口:“为什么不同我说?”   方旖一愣:“一个冰淇淋而已,先斩后奏了吧……对不起,如果真的不能吃,我以后……”   “谁同你说冰淇淋?不,也有冰激凌的事情,枝枝一吃冰激凌一定会拉肚子发烧,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自作主张?为什么不提前与我沟通?”   “我……”方旖张张嘴,她忽然口干舌燥,商场上的伶牙俐齿一点都不剩下了。   满脑子都在想:万一枝枝真的因为吃了冰激凌发烧可怎么办?   “好,这件事情不谈,先讲别的。”这显然不是蒋青妍的重点。   “还有……别的?”方旖更加疑惑不解,还有什么?   蒋青妍见到她这样无辜的样子,反而气笑了。   “方旖啊方旖,你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她冷笑着,说出的话一反平常的克制礼貌,反而充满了火药味。   时至此时此刻,方旖才知道蒋青妍的疏远乃是出于她的素质,是礼貌、是对她的仁慈;   真正怒火澎湃的蒋青妍,那才是方旖招架不住的滔天巨浪。   “利用我,认识李警官;再利用李警官,打击报复你的商业对手?好啊,真好。   方旖,一石二鸟,不不不,怎么只是一石二鸟呢?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你的演技这样好,怎么不去演戏呢?好了,现在你大功告成,是不是要开香槟庆祝了?   我呢这次又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丑角?配角?还是背锅的路人甲?”   “方旖,是,你是有钱有势,你是精明能干,但是利用社会资源,利用纳税人的钱解决自己的私事,你不觉得可耻吗?你与小偷何异?”   蒋青妍一脸讽刺。   说出来的话,句句打在方旖的身上。   句句轻描淡写,句句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对,我就是对你有偏见。   方旖:苦笑……   枝枝:妈妈,今天消防员蜀黍来我们学校了。   蒋青妍:你!你!你!竟然公器私用到这种地步,我为你感到可耻。   方旖:苦笑…… 第67章 用完就扔。   曾几何时,方旖觉得自己是一把利刃。   既然是利刃,就要在商场上所向披靡,她也不是没有做过釜底抽薪的事情。   她绝对擅长踢默契球,还是不着痕迹、精彩绝伦那种。   看方旖的商战,就像是享受一场顶级的感官盛宴。方旖是那种技术又好又能够全身心投入的人,且沉得住气,她手中出来的每一个项目,都完美得像是一件艺术品。   偏偏还总赚得彭满钵满。方旖没有艺术家的清高,她总是在窥伺时机,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临门一脚、不择手段到令人发指。   但是,她从没想到将这玲珑骰子心用到蒋青妍的身上。   被千夫所指的时候尚且能够舌战群雄。但是此时此刻,一向伶牙俐齿的方旖像是失了声。   最开始,她还有些摸不到头绪,待听到荷塘夜的缘由,她抿抿唇,又张开,脸上浮现的尽数是难以置信。   她还难以置信了?   蒋青妍眸色中的怒火渐渐冷下来。   不是冷静。是冷然。用那种抱着胸,看着她表演的防卫姿态。   方旖之于她,现在更像是一个演员,一个导演,一个随便什么。反正,她对她,从来没有真心。   怎么还能对这种人有期待呢?她本就不配拥有期待。   方旖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正所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何止是对她没有一点真心,连对待严肃认真的公共资源,也只有一场又一场精心准备的闹剧。   目的是什么?蒋青妍想,无非是一箭双雕,不,可能是一箭三雕。   既利用了李邱川打击报复了竞争对手,又片叶不沾身,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甚至博一个好名声。   更甚,可以不用花钱免费睡一睡她?或者是将枝枝纳入囊中。   呵,方旖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大费周章的唯利是图,她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   蒋青妍想着想着,眼圈也红了一点。   她想:她要赚钱,她不拦着她;她要好名声,她不去抹黑她;   那她有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   只因为她好欺负,所以天生活该被人欺骗,被人玩弄吗?   一次不够两次,两次不够三次。   什么时候是尽头?   枝枝在角落里玩耍,乖巧到静谧。   穷人家的孩子,其实最懂得察言观色。她像是知道妈妈和阿姨之间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争执。   连玩具的动作声音都小了很多。   蒋青妍忽然镇定下来。   今时不同往日,五年前是五年前,她青春年少无所畏惧,陪她玩玩就玩玩,失败了不过输了一颗心。   现在,现在是不同的。她怎么样都可以,不能牵扯到枝枝分毫。   蒋青妍忽然杠了起来。   来啊,谁怕谁!打架她也未必会输。况且邪不压正,法治社会永远会保护弱者的权益。   方旖的手掌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又握了握拳。   她很难过:“李邱川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说什么都是假的?又或者,你根本不想听我说什么?”   蒋青妍抱胸站着:“嘴在你身上,你说。”   肢体语言全都是:你说你的,反正我不信。   方旖恨恨:“我没有!我不过提供线索,她们不过照章办事。涉黄涉读,好市民的应尽义务是如实举报。这也有错误了?李邱川怎么说?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怕不就是她——”   “方旖,别把别人都想像得跟你似的。”蒋青妍嘴上说着“你说,嘴巴在你身上”,实际上她压根不听方旖的。   不仅如此,她还在方旖的伤口上撒盐,像是不知道方旖多羡慕嫉妒那个叫李邱川的警官。   “李警官什么都没有说,不仅没有非议你,还称赞你是良好市民,说你是警民合作的楷模——方大老板,我就问问你亏心不亏心?这个名号你受得起?”   蒋青妍已经形成内心确信:如果不是有利可图,如果不是为了借刀杀人,方旖会这样好心?好,真是干净利落的一场好戏。   所以,到底是傲慢伤人?还是偏见更伤人?   又或者百年前已经有了定论:傲慢与偏见,永远是横亘在双方的无形阻碍。   方旖只要听到这不断提起来的“李邱川”三个字就烧得她心头怒火连连。   心中烧起来的火蔓延到了胃部,胃部翻腾着向上涌起阵阵的酸楚。   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方旖忍不住用手按着胃那个位置,阻止疼痛的蔓延。   最开始,是分手那段时间,夜夜笙歌、日日买醉。那段时日方旖的血液里流淌的恐怕都是威士忌。   胃,大概也是那时候搞坏的。但是方旖不在乎,醉生梦死、不醉无归,即便不买醉,家里也是满冰箱的威士忌。   后来,有了一点寄托,心渐渐收了回来。胃竟然也奇迹般的好了,似乎在同主人一同努力。努力等待女主人的归来。   只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有眷顾方旖。   方旖的胃部在此时此刻又开始火辣辣地疼痛。   有利可图?借刀杀人?蓄意接近?问心有愧?   她就是这样想她的?   “无话可说吧?”蒋青妍淡淡地撇过头,“机关算尽,呵,好,正好。”   方旖的沉默,看在蒋青妍眼中变成了理屈的哑口无言。   她这是默认了。   什么机关?什么算尽?方旖心口堵得难受。   想她方旖叱吒商场这么些年,手下败将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有个别上头的,也会双眼猩红地质问她:“非要做到这么绝吗?”   她怎么回答?冷然道:“斩草除根。”   现在,都报应到自己身上。被蒋青妍这样面无表情地讽刺,方旖受不了。偏偏还无从解释。   胃疼到额头冒冷汗,方旖闭闭眼睛,最终无力地说一句:“我没有。”   没有什么?蒋青妍一点都不信。   手机此时不断响起来,无人接听,又挂断了。   方旖做饭的时候手机就放在入门的矮机上,她只顾着给母女二人做三菜一汤,根本无暇顾及随时上千万的生意。   枝枝竖起耳朵,怯生生地说:“手机……在响。”   没有人理睬手机,也没有人回应枝枝。   枝枝再次说话的时候带上了急切的哭音:“妈妈……有声音在响。”   大人们的争执,最受伤的其实是孩子。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懵懂无知,却也知道大人在争吵在发泄,破坏了一段看似和谐的关系。   蒋青妍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房间太小,空间局促,枝枝到底是什么都知道了。   蒋青妍回应枝枝:“枝枝呀,没事,你继续玩儿。”   “找你这么急,接电话啊。”蒋青妍深呼吸。   于是在手机铃声第三次响起来的时候,方旖终于接通了电话,她眼睛红红的,声音闷闷的,语气也阴沉沉的。   “小方总,咱对赌赢了。二少的场子叫人端了——”钱建雄的声音中透着愉悦,他倒豆子似的将最新消息告诉方旖。   二少的荷塘夜被人端了,从上周开始就配合调查,本来已经够影响生意的,没想到更是在今天彻底封盘。这下别说同她们竞争,真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方旖在董事局大获全胜,人人都说方家这个小姐不简单。   不仅赢了对赌,还赢了面子里子,后期利润是翻倍翻倍再翻倍……   至于二少嘛,只好抱着被子哭咯!   女友露西曾告诫过钱建雄,别太得意忘形。越是胜利就越是要低调做人,夹起尾巴好好做事。   但是钱建雄不肯听,他想:好事情呀,小方总怕是忙着那位姑娘的事情没空过问。他要立刻联系到她邀功的。   于是钱建雄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地打电话。   升职加薪娶露西——钱建雄想,快要打成目标了。   他说得兴奋,声音透过手机喇叭隐隐约约地传到蒋青妍的耳中。   蒋青妍脸色阴晴不定,冷冷地哼了一声。   坐实了方旖全部的罪证。   “我????!”方旖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机四分五裂,再没有生还可能性。   “呵。”蒋青妍背靠着门板,长长出了一口气。   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的牵挂和羁绊,也随着这尘埃落定的手机尸体,消失殆尽。   “你这个钟点工,我还真雇不起。”蒋青妍有些疲惫,站起身,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   “我就不送了。”她说,下了逐客令。   嘴上说的是:我不配。   潜台词是:你不配。   方旖还有什么不懂。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李邱川,不过一场不在计划之列的警民交易——蒋青妍就决定将她扫地出门。   这十余日的接送、三餐的照顾和每日的费劲心血,全部变成了笑话。   连送客都不屑于送。   方旖红着眼睛,只问一句:“就这样不信我?”   不信她的所作所为出自真心?   是,她有亏心。她有目的地接近蒋青妍,但绝不是为了生意,为了对赌,为了赚钱。   夜巴黎算什么?荷塘夜算什么?二少算什么?不过是两个酒店,不过是几分股份,她在意的是这些?   她只不过……只不过想接近她。只不过是想看着她的生活——早上等着她起床开门,晚上看着她关灯睡觉。   方旖最近待在阳春巷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掌握了蒋青妍的生活习惯——   早上六点钟,雷打不动的起床时间;   晚上九点钟,哄了枝枝睡觉,自己却悄然起身。   然后客厅会重新亮起灯光,蒋青妍会在枝枝入睡后继续工作。   方旖总是在车里流连到很晚。   她每夜都在想:她其实可以自告奋勇陪着枝枝入睡。这样,蒋青妍会有更充裕的时间工作学习。   却总是不能够,不敢逾距。   现在倒好,连远观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叫她走。她叫她走了!   方旖忽然很委屈,她红着眼睛,憋着最后一口气,只问一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像是一个被冤枉的孩子,委屈极了。   而蒋青妍呢?   她只是打开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钱建雄:我说错什么了吗?   方旖:你被辞退了。   钱建雄:……   蒋青妍:你被辞退了。   方旖:……   方旖:我重新面试。我会买菜做饭,我会接送孩子,我会见义勇为,我还会暖床。   作者君:不过是,风水轮流转咯。 第68章 她偏偏   这个周末都是烟雨朦胧。黄梅天还没有到来,但是空气中已经弥漫了泥泞的水汽。   阳春巷地势低洼,更因为建筑老久,更加显得雾濛濛的,仿佛墙壁缝隙里随时生出苔藓来。   早上出门的时候,楼下正巧有人搬家。蒋青妍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谁挑一个这样的天气搬家?   年轻的搬运工人显然也有怨言,一边在屋檐下躲着雨抽烟,一边嘀嘀咕咕:“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呢?”   身边枝枝拉拉蒋青妍的手:“妈妈,想吃大肉包。”   她的小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枝枝觉得有趣,伸手去撩开衣服下摆,把小肚皮拍的“啪啪”作响。   蒋青妍伸手阻止她:“女孩子不能这样,不文明。”   她蹲下来把枝枝的衣服整理好,又说道:“小背心、小裤衩遮住的地方,除了妈妈和阿平,谁都不能碰不能摸知道吗?”   枝枝佯装思索:“那阿姨可以吗?”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   阿姨,自然是方旖。小孩子就是这样,不该记性好的时候,比谁的记性都好。   蒋青妍一噎,不想回答。   那一边,年长一些搬运工人说:“利落点,客人大方,上午搬完有小费。小费不菲,看在钱的份上。”   躲雨后生仔于是再无怨言,将手中的烟掐灭,冒着雨重回车子,将大包小包不停歇地往里送。   蒋青妍有感触,心中淡淡漂过一个念头:生计面前,谁还考虑天气?   旋即又自嘲地笑笑,她还去考虑别人呢,先考虑考虑自己吧。   蒋青妍蹲下来,将枝枝整个人抱起来,搂在怀里,撑起伞冲入了雨帘。   枝枝已经二十多斤,看着长手长脚颇为纤细,实则是个小肉弹,蒋青妍抱得很吃力。   吃力的同时,脑子还在飞快的旋转:枝枝下周一开始的接送问题、单位半年度考核事项,还有那个一直盯着她的娱乐版责编……   蒋青妍糟心的事情真还不少。   但是阿甘说的:生活啊,就像是一盒巧克力。谁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呢?   可能随着大雨的冲刷,蒋青妍否极泰来,买早饭的时候蒋青妍接到中介公司打来的电话。   中介小王语气中带着兴奋:“蒋姐,找到阿姨了,您是不是来看一看?面谈也可以。”   蒋青妍本来已经对找阿姨这件事情不抱希望,猛然被通知还犹似在梦中。已经找到了?这般雷厉风行?那中介费收得可不亏。   蒋青妍受宠若惊。   更雷厉风行的是上午就面谈了应聘阿姨。   徐阿姨笑声爽朗:“我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我女儿也孝顺我。但是我闲不住,我自己想找一份工作——最好是看小朋友的。我就喜欢小朋友。”   “如果单纯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我可不乐意。要是带带小朋友,顺便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我倒是可以的。”   这简直是为蒋青妍量身定做的,蒋青妍眼睛都放光了:“您开工资条件?”   徐阿姨摆摆手:“都说了不是为了钱,不过工资还是要拿的——就两千块吧。我看你们母女有眼缘,我喜欢你们,随时可以上岗。”   徐阿姨也是爽快人,不藏着掖着,条件都放在明面上聊,先小人后君子。   蒋青妍莫名很喜欢这个徐阿姨。   但是到底还有些不放心,蒋青妍拉过中介的小王:“怎么有这样的好事落在我头上?”   小王一跺脚:“姐,你怎么回事?遇到这么合适的阿姨又疑神疑鬼的?你放心,我们是金牌中介,我们是专业的。   所有信息我们已经全部核实清楚——身家清白、家庭小康、本市户口、没有案底……”   蒋青妍把一颗心放进肚子里,当下同徐阿姨签订了合同,约定下周一正式上班。   徐丽娟一转头,就把事情的进展告诉给了方旖。   方旖语气不详地“嗯”了一声:“您帮我照看着她们母女,工钱上有缺的——”   “哪能呢旖小姐,我这是拿了双份工资了。把心放在肚子里,徐阿姨看着你长大,也会尽心看管枝枝——枝枝呀,真是可爱,和你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啊……”   徐丽娟是在方家帮佣已经几十年,她是看着方旖长大的,如果说方依婷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那么徐丽娟就是方旖年幼生活中唯一的一片暖阳。   其实连蒋青妍也吃过徐丽娟的饭菜——大学末期那段外宿同居的美好时光,快乐得像是伊甸园。徐丽娟的饭菜妆点了她们的时光。   时至今日,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老阿姨再次成为了方旖的救命稻草,给了失魂落魄的方旖最后一丝希望。   “多大点事情?徐阿姨来,徐阿姨能搞定。”   徐丽娟摇身一变,成为了中介公司为蒋青妍量身定制的金牌钟点工阿姨。   方旖央求徐阿姨事无钜细,全部告知与她。   徐丽娟拍着胸脯保证:“保证完成任务,把妍小姐和枝枝小姐养的白白胖胖的。”   此时的方旖就坐在蒋青妍对门那户房子中。老破小房子空空荡荡,在这个阴雨天,从里到外散发着化不去的霉味。   方旖趁着蒋青妍外出面谈徐丽娟的空隙将家搬好了。   ——本来也身无长物。没有蒋青妍的地方,怎么好称为家?   方旖觉得奇怪,明明两间房,从房龄到格局完全一致,怎么就是感觉自己这一间阴暗湿冷,蒋青妍那一间就是温馨可爱?   方旖站在玄关位置侧耳倾听,蒋青妍牵着枝枝的手一步一个台阶回家了。   蒋青妍心情看来很好,嘴里面哼哼着不知名的歌曲。   枝枝叽叽喳喳地打断母亲,要自己一展歌喉。她唱道:“世上只有妈妈好……”   蒋青妍显然被取悦了,开了门之后把枝枝抱进房间,似乎还打了一个转儿?   开心,溢于言表。   躲在窗户后面的方旖,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只要她开心,哪怕一丝一毫都是好的;   只要她舒心,哪怕不知道是她,也是值得的……   方旖想,她就只配呆在这样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她。   如果她的出现,让她感到难堪,不安和愤怒。那么,她最好的归宿就是不出现。   不出现,也要守着她……   她活该……   蒋青妍安排好枝枝,照例去了小客厅准备写稿子做方案。   鬼使神差,走到窗前。   窗外是烟火气,吃饭晚的还在生火做饭,油烟味随着翻飞的雨丝飘荡。   早上出门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缝隙里飘进来不少雨,蒋青妍一边擦拭,一边伸手关上窗。   关窗的同时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楼下那个空置的停车位。   前些天,那里是方旖停车的位置。最开始是拉风的超跑,到后来黑色的保姆车。   蒋青妍不是没有吐槽过她这种高调行为,但是方旖我行我素:“我爱的跑车,枝枝也爱,但是不安全;我退让一步,保姆车是我的底线。”   枝枝,成为了一个有保姆车接送的苗苗班学生。   还是低调奢华那种。   用尹肖蓉的语气:怎么?拍电视剧呢?   但是枝枝很开心;   枝枝开心,方旖就也很开心。   她俩在一起闹腾的时候就像两个傻子。   一会呵呵呵,一会咕咕咕,一会又变成了嘎嘎嘎。   蒋青妍的嘴角不知不觉秦了一抹笑。   那车位方才还空着,不消片刻一辆红色的代步车开了过来,停在了那个车位上。   蒋青妍嘴角的笑意淡淡地隐去了。   车子不在了,车位被占了,那个人如影随形的时候像块扔不掉的狗皮膏药,今天开始,不出现不聒噪了,应该是解脱了。   蒋青妍却忽然有些失落。   她猛然摇摇头,人是她赶走的,她凭什么失落?   蒋青妍坐在电脑前面,却连电脑都没有打开。   她发呆了良久。   房间里多了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方旖购入的用来取悦枝枝和她的小物件。   枝枝,应该是开心的吧?她最近一直叨念着“萤火虫”,说那个黑黑的公园是她喜欢的地方……   跟着方旖,果然物质充盈,果然见识广泛,果然生活惬意……   周末可以去酒店度假,通勤可以车接车送,甚至连玩具都变成了迪士尼正版。   蒋青妍走到小房间,轻轻打开房门。枝枝已经抱着她的兔妹妹睡着了。   三岁的稚子才不会明白三十块钱的帆布鞋和三千块钱的限量版有什么区别。   但是老母亲懂。   为人父母,总希望将最好的给予子女,哪怕亲尽全力,哪怕能力以外。   这是人之常情。蒋青妍不能免俗,忽然在这一个瞬间非常自卑,她亏欠了枝枝。   蒋青妍曾经采访过一个系列的离婚官司,在抚养权的争夺环节,那些有钱有势的男方在法庭上叫嚣:“我有钱,我可以让孩子过更好的生活。她有什么?她是全职主妇……”   身为全职主妇、没有经济来源的母亲们,十有八九被迫放弃了抚养权。   蒋青妍当时觉得残忍,女法官同蒋青妍说:“母亲的扶养当然是最好的,但是经济问题不得不考虑,法理情,要兼顾多难啊。”   蒋青妍忽然悟了,一个单身母亲,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经济能力,才能厮杀出一条血路?   蒋青妍靠在门板上,她把银行卡余额调了出来看了又看,心中有一丝丝难过,嘴角撇一撇,扯出的却是讽刺的一个笑容:   果然啊,有钱就有好的生活。果然啊,金钱挂帅,钱才是最重要的。果然啊,贫贱家庭百事困难……   但是,谁让她头铁呢?   她偏偏要迎难而上,她偏偏明知前途险阻,硬要逆水行舟!   她偏偏,是这样的蒋青妍。   头铁的蒋青妍一上班,就被娱乐部主编张仰浩劈头盖脸一阵怼。   张仰浩把一叠稿纸扔在蒋青妍的桌上:“你都写了什么?这就是你交出来的方案?你看看,你看看。”   我看挺好的。   蒋青妍看看手机上的银行卡余额提醒,将那股子傲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哪儿不好呢?我来改。”她说,难的的温顺。   张仰浩偏生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蒋青妍服软,反而蹬鼻子上脸:“指着这个系列拿赞助,现在黄了。你,跟着营运部去谈项目,谈不下来,扣你工资——”   张仰浩走后,隔壁工位的安河一脸鄙视:“真新鲜呐,谈项目谈投资谈广告,那是营运部的事情,让你一个小记者跟着??”   蒋青妍何尝不知道是鸿门宴。但是,生计面前,什么都退让三分了。 第69章 谈何。   “真新鲜呐,什么时候拉广告拉赞助也成了我们小记者的工作内容了?”安河撇撇嘴,“还不是看凡姐不在编排我们的?”   蒋青妍制止安河过于大声的吐槽:“好了,有话下班再说。”   安河吐吐舌头:“我说真话还不能理直气壮了?你还想下班?我看你今天别想下班了。”   安河气鼓鼓地为蒋青妍打抱不平,但是她也别无他法。   主编林凡出差去总部述职了,说是述职,其实就是批评与自我批评。今年以来,林凡主编的《凤凰社会》销路非常普通。   所以这些别的部门的小领导纷纷拿着鸡毛当令箭,就等着他们社会部的笑话——   凤凰报业传媒集团名下有诸多类目,林凡主笔的《凤凰社会》、张仰浩负责的《凤凰娱乐》, 都是社会影响广泛的杂志门类。   当然,不至于此,集团下设“凤凰时尚”、“凤凰影业”等后起之秀,都是集团主目前推的项目。   传统的报业出版行业已经转型,每行每业都是资本博弈的结果。   与十年前的纸媒一家独大不同,现在的阅读方式越来越趋向碎片化、多元化。   《凤凰社会》的销量确实有所下滑,林凡想尽了各种方法,但也并无多少改善。   所以,虽然自诩“社会的良心,公众的正义”,但是《凤凰社会》在集团内部并不被人看得起,多得是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   张仰浩就是其一。   想当初蒋青妍面试入职,张仰浩也是抢着想要她的。   无他,蒋青妍实在一手好文笔,更兼长相清秀可人。   张仰浩是个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是中年男人都有的劣根性。有美女,养眼的美女也是好的。   张仰浩率先向蒋青妍抛出了橄榄枝,他甚至暗示蒋青妍:没有学历也没关系,来他们团队做公关,照样年入三十万。   蒋青妍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蒋青妍的目标只有那个角落里的《凤凰社会》。   《凤凰社会》难能可贵,首当其冲是它的自由度,对观点和立场的绝对包容;   其次是它的主编,林凡,一个“敢写”,一个就“敢发”。   所以,当蒋青妍当众拒绝张仰浩,选择林凡开始,梁子就结下了。   林凡也曾经笑过她:“你这不是当众打张主笔的脸?他会放过你?”   蒋青妍就事论事:“双向选择,谈何打脸?张主笔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会同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林凡拍案叫绝。   不过梁子始终是结下了,张仰浩才不是宰相,他是真小人,就等着抓住她们的错处,一网打尽。   这不,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蒋青妍已经被迫加班了三天。到了第四天蒋青妍实在不能接受这种“无效加班”了,她收拾东西按时下班。   到家之后对徐阿姨致歉:“我给您补加班工资,是我的错。”   徐阿姨摆摆手:“我左右一个人,早点回去不过抱着电视机打发时间,还不如抱着我们枝枝……”   徐阿姨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等着蒋青妍回来正好开饭,香喷喷的红烧鸡翅、鲜嫩肥美的清蒸鲈鱼、清爽甘甜的凉拌黄瓜丝儿,还有一道家常蒸茄子。   枝枝肚子早就饿了,看到徐阿姨开饭立刻飞奔过来:“我要吃鱼肉肉,我喜欢吃鱼肉肉,我要全部吃光……”   枝枝难的吃饭这样乖巧,徐丽娟一脸宠溺:“你慢点吃,徐阿姨给你把骨头剃掉,但是你自己还是要当心点……”   又问蒋青妍:“你爱不爱吃茄子?我家小——我家小妹不爱吃茄子,我也好多年不做了。”   蒋青妍只当她说的是女儿,她坐下吃饭:“我什么都吃。”   她夹了一块徐阿姨做的红烧鸡翅,鲜中带甜,正宗的本市做法。   “真好吃。”蒋青妍由衷赞美,“但是请您一定接受我的加班工资,否则,我实在是……”   徐阿姨心中叹息,一个半大的女孩,单身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又要在职场上厮杀,又要在下班后变身贤妻良母,这样困难,叫她怎么忍心?   但是蒋青妍坚持。   徐丽娟趁着空隙发消息给方旖:“旖姐儿,小妍太辛苦了,你怎么也不在经济上帮衬些?”   方旖就在隔壁,虽然知道这几日蒋青妍加班晚归,但也不敢正大光明出现在枝枝面前。   枝枝这个人精,教她好多遍的事情记不住,不经意之间说漏嘴的话记得比谁都牢靠。   她带着枝枝那几日,有一次枝枝发脾气发狠了,方旖气急对枝枝说:“再不听话,把你卖到山沟沟里去。”   当晚,枝枝就对着蒋青妍哭诉:“这个阿姨不好,她要趁你不在家把我卖到山沟沟里去做别人小老婆……”   还会脑补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台词的?   反而方旖悉心教导枝枝的,诸如“我想和妈妈和方阿姨一起去游乐园”、“我想方阿姨留在我家吃晚饭”……   这种简单的词句,却怎么教也是教不会。枝枝仿佛患有“选择性遗忘症”。   方旖有时候简直怀疑枝枝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   方旖收到徐丽娟发过来的消息,苦笑,她倒是想帮衬,她怎么帮衬?   世界上最难受是什么?   不是花钱请客吃饭,是花钱请客吃饭但是无人前来;   不是付出,而是明明无条件对她好,还非要表现得有所图……   方旖打电话给钱健雄:“凤凰社会的薪资标准有多少?”   钱健雄一愣,怎么地?老板想要收购个杂志社玩玩?他把股份收购价格报给了方旖。   方旖把钱健雄骂了个狗血喷头:“我问你记者的薪水,谁问你股份收购了?怎么地?想并购想疯了?真那么想,把你调到市场部去做垦荒牛。”   钱健雄马屁又一次拍到马脚上,忙不迭继续去打听杂志社的薪水标准。   一时间凤凰集团内部人心惶惶,有消息灵通的还以为是方氏集团想要挖人,一时间几个重要的岗位水涨船高,人心松动,竟渐渐有些风声出来。   蒋青妍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收拾了碗筷,婉拒了徐丽娟洗碗的意愿。   “已经累您晚归,又承蒙您烧晚饭,怎么好意思耽误您回家。”   徐丽娟刚想抢抹布,蒋青妍的电话疯狂地响起来。   徐丽娟看着蒋青妍漂亮的脸蛋上,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叫嚣的声音:“蒋青妍,你怎么敢下班?活没干完你就下班了?你饭碗还要不要了?”   是张仰浩。   蒋青妍气笑了:“张主编。”她不卑不亢,“早九晚五上班,紧急情况加班,我都能够接受。但是无效加班和职场内卷咱们能不能免了?”   “蒋青妍,我命令你立刻回公司,不然算你旷工。”张仰浩偏偏最喜欢强人所难。   “您是不是对旷工的定义有什么误解?”蒋青妍只觉得自己对牛弹琴,怎么能对张仰浩讲道理呢?   “即便是去劳动仲裁,您也会输。”她说,说完挂断了电话,顺便搁了静音。   张仰浩一定会锲而不舍地打电话过来,他就是那样的人。   据说他们部门有一个小姑娘,节假日约会看电影手机搁了静音,张仰浩锲而不舍打了她十八个电话,硬生生把人家小姑娘的手机耗没电了。   事后还指责人小姑娘随意脱岗,导致项目进度缓慢,硬生生扣了人小姑娘半个月的实习工资……   张仰浩不是喜欢打电话吗?让他打。   蒋青妍把电话搁了静音,然后放在柜子的深处,还有百分之四十的电,要是张仰浩没有把电量耗尽就是他不行。   蒋青妍淡定地继续洗碗了。   徐丽娟摇摇头,依依不舍地同枝枝说:“枝枝呀,徐阿姨走了奥。”   “再见,我会想您的!”枝枝从善如流。   徐丽娟心都化了。   出了门,徐丽娟故意绕了个圈儿又重回了对门方旖那儿。   徐丽娟把没吃完打包的食物递给了方旖:“快吃吧小姑奶奶,你倒是可以叫家里送,也可以叫彩云轩送,也可以学着现在年轻人——我看小妍就经常叫外卖,还挺方便的……这都快九点了还不吃晚饭……”   方旖忙不迭把饭菜铺展开:“我乐意。我就想吃徐阿姨烧的饭菜。”   徐丽娟悻悻:“哪里是想吃我烧的哦。”   明明是想靠近对门那位,明明是想同她吃一样的饭菜,即便是剩饭剩菜,也似乎是沾染了她的味道。   别以为徐阿姨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阿姨始终是你阿姨。   徐丽娟摇摇头:这俩姑娘到底是干嘛呢?   一个明明生活得那样艰辛,但是骨头偏生硬过钢铁,硬生生将方旖拒之门外。   一个明明那么心悦那么牵挂,但是还不能表现出来,自虐似的蜗居在这种地方——   徐丽娟对方旖的居住环境指指点点:“旖姐儿,你这儿怎么看都那么——啧啧,人家小妍还带个娃儿呢,都比你收拾得干净。”   徐丽娟有点嫌弃方旖。   方旖苦笑:“我这儿哪里是家啊,不过是一个住处。”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陋室也是光明之地;   没有爱人的地方冷冰冰,华屋也不过是牢笼。   以前的方旖不懂,所以她将她们亲手布置的爱巢付之一炬,轻蔑地自己送上第一把火。   现在她懂了。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想要时光倒流,想要挽回恋人,想要重塑信任——   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方旖:职场内卷?   方旖:那就把职场买下来,看看怎么内卷。   钱建雄:对吧,我就说您想要个并购方案……   方旖:去加班吧你。   钱建雄:咱职场也内卷了?? 第70章 我不吃。   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   张仰浩就是真小人,还是油腻腻那种中年小男人。   “不用。”“谢谢。”“我可以。”蒋青妍竖起了自我保护屏障,试图阻断张仰浩灼热的目光。   怎奈何这个张仰浩就是听不懂人话,像个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   安河椅子一转:“他什么意思?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不是说昨天才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强迫你加班?今天这是被鬼附身了?”   蒋青妍挑挑眉,男人,呵。   今天的蒋青妍穿了一身墨绿色长裙,将她玲珑的身段勾勒得欲盖弥彰。   年轻的小姑娘或许懵懂无知,但是作为未婚已育的单亲妈妈,她太熟悉这种目光了。   男女之间、成年人之间、欲盖弥彰的、又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蒋青妍“哼”了一声。   对于柳下惠,就是你浑身果果,他也可以坐怀不乱;   对于这种男人,就是你衣着保守,他照样当你是欲擒故纵。   所以当张仰浩的目光在她的衣襟胸口和月要侧打了个转的时候,蒋青妍就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   蒋青妍不耐烦应酬张仰浩。   工作而已,要加班就加,要为难就为难,要重做就重做,人难人还能难死人不成?   难不成遇到些职场小暴力就要屈服?出卖色相?这个牺牲实在太大。   或许有人愿意,但是蒋青妍不愿意。   中午,年轻的女孩们三三两两出去了,办公室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蒋青妍吃便当,徐阿姨烧得实在多,昨天她们仅仅吃掉了一半,还剩下一些正好当她今天的午餐。   蒋青妍非常餍足,家常菜总是比外卖来得可口。偷得浮生半日闲,蒋青妍将手中一篇闲稿拿出来看了又看,略作修改。   张仰浩一屁股坐在蒋青妍边上的工位上——安河的位置。   蒋青妍头也不抬:“张主编,中午休息时间还要指导工作吗?”   张仰浩一反常态,笑嘻嘻地对她说:“小妍你别这样。”小眼睛滴溜溜就在蒋青妍身上转。   “我以前不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所以对你要求严苛了一些。”   “不要紧。”蒋青妍也皮笑肉不笑,“对工作高要求是对自己负责,对工作负责,我理解,也万分赞同。”   个人感情乃至婚姻状态,蒋青妍认为是个人隐私,虽然没有特意保密,但是也没必要放在嘴边嚷嚷,弄得人尽皆知。   工作中,她也并不以此为借口偷懒耍混,林凡又是个不爱嚼舌根的。   所以在凤凰杂志社,知道蒋青妍是单身妈妈的人并不多。   张仰浩素日与林凡不和,自然也不会特意关注蒋青妍这个小人物。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林凡落了难,偏偏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趁着林凡出差,张某人竟然伸手到了对方的领地上作威作福起来。   看来是真小人。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朝后面挪动了几寸。   办公室里最后一个姑娘看情况不妙,竟然拿着餐盒出门去了。走就走了,临走之前竟然还体贴地将门给带上了。   空间里顿时流淌着一股子尴尬。   “有话您直说。”蒋青妍受不了张仰浩这种步步逼近、欲扬先抑、还要给给眼神你自己体会的油腻腻暗示。   她开门见山。   “小妍呀。”张仰浩伸手,握住了蒋青妍伸手取杯子的手。   蒋青妍像是被一条滑腻腻的八爪鱼缠住了,一股子反感顿时从手指传递到胃部,整个人都有些抽搐。   蒋青妍用力扯了扯手,但是张仰浩就是不放开,非但不放开,人还逼近了过来,嘴巴中有难闻香烟味和宿醉发酵酒气。   蒋青妍于是更加反感。   “小妍呀,老哥哥以前不知道你家庭这样困难。现在知道了,保证好好照顾你。”   “不……需要。”蒋青妍奋力将手从张仰浩的魔爪中抽了回来,用力之大,自己被迫站了起来,张仰浩也差点没坐稳,险险扒着桌子,这才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张仰浩的脸色有些不爽利。   “张主编对稿子高标准,对我们严要求,就是对我最大的照顾。”   蒋青妍不动声色又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我这次的稿子有没有过稿?要是不行,我可以再改改。”   张仰浩舔舔唇,回味着蒋青妍那双肤如凝脂的手。   这样漂亮一双手,这样细腻的皮肤,何必老是打字写稿?说不定在家还要洗衣做饭?   中午窗户敞开着通风,微风吹过,将蒋青妍的长裙微微吹起,勾勒得整个腰线细腻悠长。   这样一个尤物,本可以有更好的用武之地。张仰浩想起昨天在酒吧小酌,狐朋狗友透露给他的消息:说这个蒋青妍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肯定缺钱,肯定很好上手,肯定是那种女人。   哪种女人?张仰浩看着蒋青妍不像。毕竟她工作状态实在是一本正经。   但越是这样越是反差萌,有一种征服的快感。   张仰浩有一点心动。但是他没有证据,只好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王子巡被逼急了,竟然找到了蒋青妍曾经的同学,立刻就把那女同学约了出来泡酒吧。   吴巧菱姗姗来迟,点一杯当红的威士忌酸。   这也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但是比起蒋青妍还是差了些。   张仰浩被王子巡的话撩得心痒痒,于是对这个女孩子没有往日的慇勤。   吴巧菱也不在意,她吞云吐雾、事故而风尘。她显然深谙蹭卡这种事情,做得游刃有余,喝爽快了、玩开心了,然后给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蒋青妍,呵。”她说,冷笑一声,“看着是青春玉女,其实是清纯欲女。别人是人尽可夫,她是男女不计,荤素不论。”   她看一眼张仰浩,又看一眼王子巡。   “怎么?你们感兴趣?她可不一定喜欢男人哦。哦不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她那样欲,连女人都可以,何况是男人……”   犹如一个重磅炸弹,将张仰浩仅存的那一点点犹豫也给打散了。   张仰浩眯着眼睛想:这个小娘们儿到底是真拒绝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阅人无数,自认为魅力卓绝,他想,管真的假的。反正他一定要尝一尝这个又纯又欲的女孩儿。   到底是怎样的销魂?   张仰浩前脚刚出去,后脚安河就回来了。   “什么味道啊?”安河皱着眉头,小狗一样四处闻闻。   “张仰浩坐你位置了。”蒋青妍闲闲。   “我擦。”安河郁闷极了,飞奔去厕所找了一瓶八四,“我要消消毒。”她说,举止夸张。   蒋青妍被她给逗笑了。   但是临下班,蒋青妍实在是笑不出来。这个张仰浩还真打定主意阴魂不散了,他竟然半强迫蒋青妍去参加应酬会。   蒋青妍拒绝:“并非我工作职责。”   “这就是你不对了,工作工作,人人参与,谁说岗位就有高低贵贱?怎么?营运部就低人一等?你们社会部就高贵,就不能屈尊作陪?那可是上千万的广告投放!!”   这就是上纲上线到阶级斗争的高度了,换做谁都担不起这个说辞。蒋青妍心知张仰浩不会放过她。   果然,张仰浩几乎是拦在蒋青妍的面前,仿佛今天蒋青妍不去喝那一杯酒,就是与他张某人对着干?   “好吧。”蒋青妍才一松口,就被张仰浩塞进了轿车里。   轿车飞驰,开向郊区一个私人会所。   蒋青妍看看定位,这里的位置有些偏僻,她心中升腾起来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蒋青妍在卫生间致电徐丽娟,语气是万分抱歉:“临时有工作……”   徐丽娟连声:“没关系?有没有吃晚饭呀?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叫跑腿就行,我现在学会了……”   蒋青妍感受到一股暖流,她连忙说:“不用,是公司有应酬,距离有点远,回家可能会稍微晚一些……实在是抱歉了。”   “多远呀?”徐丽娟长了个心思,问道。   蒋青妍因为刚看过地址,顺口就把区域报了出去,旨在让徐丽娟安心。   徐丽娟收了电话线,转头就给方旖打电话。   “旖姐儿,不对劲啊,没听说小妍还需要去吃饭交际啊?”   方旖本来在公司加班,脸色有些拉下来:“怎么回事?”   徐丽娟这时候想起昨儿那个嘈糟的男人,电话中加油添醋说了一通:“我原以为杂志社都是高学历高素质的,如今看来,学历高不等于素质高,文字好不等于人品好。”   方旖记下了地址,然后叫钱建雄进来。   不过十分钟,钱建雄已经打听清楚:“《凤凰社会》没有应酬,《凤凰娱乐》有,约了个小制片人谈合作,不过——”钱建雄欲言又止。   方旖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讨厌人藏着掖着,玩把戏。”   钱建雄心里叫苦,他最近得罪小方总得罪得多了,有些心有戚戚焉,他这不是在斟酌用词嘛。   “那个小制片的风评不好,那个《凤凰娱乐》的主编风评也不好,咱妍小姐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毕竟身单力薄——”   方旖已经起身拿了车钥匙就走。   “您不吃晚饭了?”钱建雄在身后喊道。现在是晚上六点钟,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他刚叫了彩云轩的外送给大家改善伙食……   “我不吃了,你慢慢吃。”方旖深深地望了钱建雄一眼,没有多说。   钱建雄皱着眉头想,他到底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露西从秘书室走过来,看了钱建雄一眼:“我觉得我找你这样的男票,可能是我脑子也进水了。”   “啊?”钱建雄不明所以。   “旖小姐去英雄救美,你应该做什么?”露西挑明话题。   “我应该……吃饭?”钱建雄还是有些舍不得彩云轩的饭菜。   “你应该收拾东西滚蛋。”露西生气了,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钱建雄摸摸鼻子,怎么回事嘛。小方总去英雄救美,他去干嘛嘛?给她送外卖吗?   恩?钱建雄摸摸脑门。   要是她们俩都没吃饭,送上一份外卖似乎也没啥错?   钱建雄于是乐滋滋,挑了一份菜式最好的,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钱建雄:论一个吃货的个人修养。 第71章 咸猪手下   虽然还不知道确切的地址,方旖已经驱车前往城郊。   方旖致电蒋青妍,第一个电话响了数声后蒋青妍接听了。电话那头觥筹交错,嘈杂得很。   “在哪儿呢?”方旖顾不上许多,开门见山。   蒋青妍一愣,回答道:“在外面吃饭,城郊的会所,我也不知道名——”   话还没说完,电话被人抢夺了过去。只听见电话那头有个男人嘶哑着声音:“小妍,喝酒就喝酒,喝酒还接电话,这是不给我面子——”   话音未断,电话已经被挂断。   方旖再打电话过去,蒋青妍的手机已经不在服务区。   方旖的眼神暗了一暗,心中燃起了火焰,手上却更加沉稳,她车速开得飞快。   蒋青妍说得那个郊区距离市区有些距离,已经接近大学城。   越往郊区走,道路越空旷。性能良好的跑车,在马路上留下一串愤怒的轰鸣。   十分钟后钱建雄从凤凰杂志社内部得到消息。   “是个叫张仰浩的组局,对方也不过是个小制片,叫王子巡,手头正好有个网剧要上线……”   钱建雄皱皱眉头,这种不入流的网剧根本激不起水花,登不上台面,需要和家大业大的《凤凰娱乐》谈什么生意?   再次,蒋青妍供职《凤凰社会》,公关交际这种事情也轮不上她。   钱建雄没有发表任何个人意见,方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往日,她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就是对手走到黑的时候。   钱建雄在考虑是不是做好准备工作,先解决一部分?   他回忆过去几次的教训,又想,说不定这事情小方总想自己亲自动手?他还是不要越俎代庖了。   “地址呢?”电话里传来方旖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城郊某个私人会所。”钱建雄却打了一个寒颤,他将新收到的具体地址发到方旖手机上。   方旖草草地看了一眼手机,在前一个红绿灯的地方调转车头,抄近道飞速驰骋而去。   钱建雄的车子跟在她后面,一个走神,已经失去了方旖的踪迹。   钱建雄耸耸肩,反正殊途同归,老板去英雄救美,他去善后,早一点迟一点没所谓的。   方旖的车子停在私人会所的门口。   她下车,门童小跑过来:“您有预约吗?这儿不能停车,我帮您去泊车……”   方旖推开他:“王制片约的包厢在哪里?”既然是不入流的小网剧,那就王子巡要拍张仰浩的马屁,所以,做东的应该是他。   那门童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阵仗,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复仇的?   包厢号码已经在喉咙口,但是这小门童留了一个心眼,他嗫嚅着不敢多话,“您……有什么事情吗?”   那就是王子巡果然在这里了。   方旖冷冷,眼神已经足够让人寒心。   “你们老板是汤孝如?不要紧,有事情我担着,你带路就行。”方旖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塞给门童。   汤孝如是会所背后大佬这件事知道者是少数,偏这个门童在偶然间知道。   他听闻方旖这样说,倒是心中一震。又摸着手中的纸钞不少,他咬咬牙,心道:有钱不赚是煞笔。   门童当下伸手引导:“您这边请——”   包厢在三楼雅静室。   方旖不耐烦等电梯,她让门童带着走楼梯上去。   私人会所之所以是私人会所,就是因为僻静、环境好、服务周全。   楼梯和电梯的方向不一样,乘坐电梯不能发现的东西,走楼梯却可以发现。   方旖不动声色问门童:“这几个房间干嘛用的?”   那门童从善如流:“三楼是小包,还有几间客房,方便……客人们休息。”门童说得含糊。   呵。方旖的脸色冷了下来。   说“休息”是客气的了,说“办事”才是真正目的。   “来了多久了?几个人?”   “吃了有个把小时了。三男一女。”那门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嗓子有点紧,“到了,您——”   方旖挥挥手,那门童知趣地离开了。   方旖推门而入。   名为“雅静”的房间,里面乌烟瘴气。   蒋青妍再强悍也不过是弱女子,被三个大男人强行灌酒,能够撑到一个小时已经是立场坚定。   她朦胧中看见有人推门进来,又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身段。   不由自主,脑袋“咚”地一声磕在饭桌上,磕得方旖心疼肉疼。   “你谁啊你!”全场愣神之后,王子巡首先发声,什么状况?   这会所奢靡、偏远,更难得是僻静、安全,于是他斥重金在这里宴请张仰浩。   怎么地?现在随便谁都能闯进来了?   王子巡有些愤愤,那种花了钱没有享受到应尽服务的不甘心。   “这层楼爷可是包了的。”他欲在张仰浩面前找回场子,故意将这句话讲得非常大声。   “你包了?房间也是你开的?”方旖的脸色,更加深沉。   楼梯上来,沿途开了三间房,美其名曰“休息室”的地方。   “知道了还问,哎不对,你谁啊你?服务员、保安——”王子巡开口叫人。   张仰浩已经贴着蒋青妍坐着,手不规不矩,抚摸上蒋青妍的肩膀。   蒋青妍今天穿一身墨绿色的长裙,保守而禁欲。但是在某些人眼中,是禁欲,也是欲擒故纵。   方旖上前拍开了张仰浩的手,她将蒋青妍扶起来,蒋青妍只能够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有些艰难地睁开迷濛的眼睛,张张嘴,想要说什么。   但是体力不支,说不出来。   “我在,你放心。”方旖轻声在蒋青妍的耳边说了一句,蒋青妍这才安心地将眼睛闭上,她实在是太累了。   各种累。身心俱疲的累,强打精神的累。   方旖的气场过于强烈,虽然她是闯入者,但是偏偏几个男人都被她震慑,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敢上前同她抢人。   方旖带着蒋青妍就要走。   那张仰浩才反应过来,嘴边的鸭子要飞走了?   张仰浩立时起身,拖着略显沉重的身体拦住方旖的去路:“你哪位啊?这儿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这是我的人!”他指的是方旖搂在怀里的蒋青妍。   方旖看着他:“你哪位?”   他的人?呵。富士山尚且不是谁的私有,况,她是蒋青妍。   连她方旖,都不敢说她是她的人。   “我张仰浩!”张仰浩喝高了,此时虽然能说出自己姓甚名谁,但是已经全然进入忘我的境界,他睨着方旖,仿佛他是世间大佬,唯一的王。   ——这娘们儿怎么长的这样高?   张仰浩睨着她,但是发现睨不到她?他竟然要仰视她?   其实平日里,张仰浩最喜欢身材纤细高挑的女孩。无他,有满足感。   就像蒋青妍,纤细高挑、清丽脱俗,与张仰浩站在一起,便是极为不登对——   张仰浩是典型的五短身材,又肥又圆的四肢,但是他忍不住幻想。   这样的自己,压住那样的她——真是单单想像,就让人热血沸腾。   人如其貌,张主编平日里仗着有几分文笔,没少干过勾搭无知小姑娘的事情。   但是小姑娘嘛,吃多了也腻歪,毕竟只有年轻这一个优点。   轻熟女就不同了,她们更有味道。而且没有后顾之忧,尤其是蒋青妍这种——未婚已育——说不定还能发展为长期的免费“朋友关系”。   张仰浩于是更加不能放过蒋青妍。   今天,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是这人谁啊?   张仰浩不甘心,上前挡着方旖。不过是个娘们儿,还想从他嘴边抢人了?   方旖就近寻了张位置,轻轻地把蒋青妍放下,还贴心地将她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   “你就是张主编。”她说,用的肯定句。   张仰浩以为她被自己的名号震慑,遂道:“那可是!我可是凤凰娱乐的一把手!知道吧?我跟娱乐大佬都熟……”   只有不自信的人,才将这些虚名挂在嘴边。   方旖淡淡看一眼他,张仰浩伸手,又要去触碰蒋青妍。   “妹妹,仔细看看,咯,你长得也挺美,要不要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多双筷子的事情——哎呦喂!”   张仰浩胡话没说完,手也没有碰到蒋青妍,就被一个利落的过肩摔,整个人跌在地上。   “疼疼!我的腰……”张仰浩什么时候这样伤筋动骨过?两行涕泪竟然不自觉地流下来。   方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似乎厌恶触碰张仰浩,她淡淡地扫过在场的另两位男士。   王子巡是个怂蛋。   没事的时候嗓门比谁都大,有事的时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甚至朝门后躲了躲。   方旖重新扶起蒋青妍,让她的身体重量都依靠在自己身上。   蒋青妍很难受,皱着眉头。   “乖,我带你回家。”方旖说。她搀着她,一步步,虽然缓慢,但是步履坚定地离开了。   待方旖走得看不见背影了,王子巡才如梦初醒,赶紧搀扶起张仰浩。   “主编,这蒋记者……什么来路?”王子巡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什么什么来路?”张仰浩被摔蒙了,“不是你说,她人尽可夫……快,送我去医院,我腰闪了……”   这时候,张仰浩倒像是醒酒了,一脸郁卒,疼可是真疼啊。   “还要叫会所老板退款,咱们这吃得什么饭啊……”在场另一位男士,此时第一次发表意见。   “对对对,什么跟什么啊,还开了三间房间的……”王子巡有些肉疼那些白花花的银钱。   钱建雄坐在汤孝如的办公室:“汤老板,对不起啦,砸您的场子?”   “哪里的事。”汤孝如笑得像是个没事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接下来怎么做?您说。”他对钱建雄恭敬得很。毕竟钱某人是前辈。   钱建雄摆摆手:“不劳烦汤老板,那位老板的饭钱,酒钱,都算我们账上,让他们走,别为难,接下来的交给我们自己来就行。”   “怎么能算小方总的,还应该我给小方总赔罪。”   汤孝如又不是傻的,三楼包厢里那三个怂货得罪了方氏,偏生方氏还不肯给个痛快的。   要是这点眼力劲都没有的话,他汤孝如也好不用在名利场上混了。   “改天,再给小方总赔罪。”他朝钱建雄做了个揖。   钱建雄摆摆手,走出门了又折回来,郑重道:“是方总了。”他说。   哦,原来年纪这样轻轻,已经独揽大权了呀。 第72章 今夕。   方旖弯腰替蒋青妍扣安全带,她肆意接近,蒋青妍已经人事不知,此时此刻她温顺得就像是一只柔软的小猫,浑身的利刺全部收起。   方旖留恋片刻的安宁。   蒋青妍饮过酒,但是呼吸中的酒味却并不浓重,单纯喝酒不应该醉的这样不省人事。方旖皱皱眉头。   此处已经是城郊,在往东走十公里就是大学城。   方旖定定神,启动车子,她的车开得比来时稳很多,生怕任何的颠簸都会让蒋青妍感到不舒服。   车子又快又稳地驶向城郊熟悉的路,曾经有两年时光,方旖每日通勤都走这条路,几乎烂熟于心。   然后,硬生生从脑海中、从肌肉里将这习惯记忆剥离,再不敢踏足这个地方,生怕亵渎,也生怕无法自控。   现在,终于再次踏上这条路,有一种劫后余生,又有一种可以重新再来的错觉。   身边的女孩子呼吸粗重,但是渐渐安稳了下来。往好处想,她在她身边,她是能够安定下来的。   这未尝不是对她的一种鼓励,方旖冷硬的面部表情渐渐柔和下来。   几分钟后,钱建雄的电话接进来。   会所那边汤老板派人出面,打发了那档子人,不仅分文不取,还大肆赔礼道歉了一番。   那张子巡不过是小人物,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自然是受宠若惊。他们搀扶着闪了腰的张仰浩,一瘸一拐地走了。   只有那张某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着什么。   桌上的残羹冷炙钱建雄立刻着人送检,他有丰富的夜场经验,取了酒杯一闻就知道有问题,轻轻抿一口,辛辣中带着微微的苦,钱建雄将那口酒吐了出来。   钱建雄冷笑着,是宠还是惊,过几天自然能够见分晓。他伸手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   真是下作啊。   夜场欢场什么没见过,最恶劣是给人下成瘾药物,接着就是下迷幻类兴起药物,再次就是蒙汗类致昏药物。   如上手段都不入流,反正在钱建雄任职“繁花盛开”的时候绝对不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夜场。   夜场、酒吧、狂欢买醉。   这些地方或许在世俗眼中不入流,但是在钱建雄眼中不过是一个经营场所。既然是经营场所,那就要守规矩。   成年人压力大,花点钱放松一下;   他们开夜场,提供场所和酒精,解压服务。这是公开买卖,合法生意。   若是纷纷效仿那样——钱建雄冷冷看一眼满桌惨淡——却没想到,不在夜场,也能见到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真是素质不分对象,高收入高学历的“精英阶层”中不乏衣冠禽兽的斯文败类。   钱建雄从厨余垃圾里翻出一瓶药物包装:“GHB,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   电话那头于是连呼吸声都带着冷意。   “样品我送检了,但是最快明天才能出结果。”   “要不要就医?”方旖不放心,“对身体损害大不大?有没有后遗症?”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根据经验妍小姐摄入量不算多,我认为她可能更需要休息……不过我已经联系了顾医生,您今晚住宿在什么地方?”   “大学城公寓。”方旖已经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她看着熟悉的地方,忽然近乡情怯——这里是大学城地铁站附近的一处公寓。   当年,想当年,她们将爱巢筑于此地。   爱巢已毁,但是公寓犹在。方旖着人每周三次打扫,而里面的布局陈设,全部根据记忆重新复盘。   只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后造的就是后造的。方旖这三年来,不曾踏足。   蒋青妍已经沉沉睡去,车子上不舒服,她的头歪在一边,脖子被安全带勒得慌。   方旖弯下腰,小心翼翼解开勒着她的安全带,把蒋青妍一把抱起。蒋青妍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叮咛。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馨香,柔软的触感,从手指、臂弯传送到她的鼻尖心头。方旖脚步晃了下,定了定神。   心中骂一声自己衣冠禽兽,这种时候还想着趁人之危?   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抱着她了。   方旖缓步走向电梯,心中安慰自己:就当做这条路漫漫,就趁着这月黑风高,享受几分钟的肌肤之亲。   她放纵自己沉溺在蒋青妍的味道中,仿佛找到了归属,心中生腾出一股熟悉的满足感。   找的打扫阿姨尽职,公寓虽然无人居住,但是干净整洁。   只不过到底没有人居住,多少有些冷清。   冷锅冷灶冷被窝。   方旖把蒋青妍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衣柜里有干净的衣服,都是蒋青妍的尺寸。   方旖思想斗争了很久,终于还是安慰自己:她不过是想让她睡得更加舒服一些。   方旖取一身柔软的丝质睡衣,是蒋青妍最喜欢的衬衫款式,自己跪在床边上,小心地托着她的头。   蒋青妍睡梦中被打扰了,难受地挥了挥手,手臂力气倒是很大,一巴掌打在方旖的脸上。   方旖苦笑:连昏睡中都在报仇。这个蒋青妍真是……   好在几番动作中蒋青妍终于翻了个身,让方旖有可趁之机,她将她的衣裳顺利剥下来。   肤如凝脂,是别样的春光无限。   方旖不敢亵渎,又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耳边鼻尖徜徉。   只有趁人之危的时候,只有在她昏睡不醒的时候,才敢这样肆意接近。心中有两方势力在斗争。   到底不敢过分。理智战胜了欲望。   偷香是一回事,侵犯是另一回事;   就像有能力有机会,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如果趁人之危到要趁着她不能反抗做点什么,她与那贼人张仰浩何异?   方旖定了定神,取过睡衣,替她穿上,一颗颗虔诚地扣上扣子。   待扣到小腹那里,蒋青妍身子压着,着实不方便,方旖轻轻摇摇她:“乖,我给你换裤子。”   蒋青妍这时候又很乖,她顺着方旖又翻身过来,鼻尖呼吸浓重,脸也在枕头上蹭了蹭,似乎喜欢这套床单被褥。   方旖的手顿住了,如被雷劈,扣子都扣不稳,双手抚摸过下腹部那一道长长的疤痕。   这是——   方旖忽然热泪盈眶。   这是一道长达十公分的疤痕。   与寻常见到的横切不同,它是纵切,斜斜地盘亘在蒋青妍平坦的腹部,从肚脐下方延伸至下,像一条张牙舞爪恶龙。   方旖只觉得浑身发麻,那种从头皮麻到脚底的感觉。   她忽然很想放声大哭,那是枝枝留下的印记……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疼的是她,危险是她,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也是她。   无人陪伴的她。   她呢?   她当时在哪里呢?   方旖哽咽着,低头,在蒋青妍的伤疤上印下一个吻。   然后她毅然决然将睡衣替她穿戴整齐,再不敢多看一眼。   她没有资格亵渎她,连触摸、连轻吻、连拥抱的资格也没有。   关掉房间的灯,方旖站在窗口,她很难受,难受到无法排解。   阳台壁柜的角落里有一包不知道年份的烟,方旖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吸一口。   让烟雾散在夜色朦胧的空气中,任由夜风不断吹着她混沌的头脑。   今夜,只希望蒋青妍好眠,梦中无她。   今夜,只希望夜风清冷,能够吹散心中的愧疚。   蒋青妍翻了一个身,她睁开眼睛,又闭上,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像是昨天还在与林月娟讨论期末课题,到底是写这个还是那个?   林月娟指责蒋青妍肆意迟到,说她改不掉这个坏毛病迟早会被教授卡不及格导致不能毕业。   蒋青妍轻声笑一声,怎么可能不能毕业。是大学,又不是幼稚园。   然后,猝然睁大眼睛。   她没有毕业,而且已经是三年前的往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蒋青妍坐起来,这里是熟悉的地方,但是已经在记忆中变模糊,她怎么会忘记这里呢?   一瞬间以为自己重生穿越,一觉醒来回到过去?   蒋青妍翻身下床,起身太猛,血糖太低,头疼欲裂,她跌坐在地板上。   方旖推门进来,看见蒋青妍跌坐,快走两步将她扶到床上。   成年的方旖,与三年前的浑然不同。身上少了那一份肆意洒脱的无所畏惧。   这是三年后,不是三年前。蒋青妍忽然确定了。   方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说:“你宿醉,肯定不舒服,再睡一会。”然后将一杯微温的水塞到她手中,“喝点水,缓一缓。”   蒋青妍沙哑着嗓音:“枝枝……”   “我昨晚找人去看过,你家有个……阿姨,愿意照顾枝枝。我留电话了,有事会打我电话。”   蒋青妍点点头,不知是否错觉,只觉得方旖不敢看她,甚至连站都站在三尺外,像是有些拘谨。   她环顾四周,不知道这是原先那处房产?还是格局相似?   方旖抿唇:“我做了早饭,吃了……一会,我送你回去。”   今天的方旖,一反常态的客气有分寸。   蒋青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她说。这个谢是谢昨天,如果不是方旖,想必她要糟糕。   蒋青妍有些懊恼:“也没喝多少,就只觉得头晕……”   方旖摇摇头:“千防万防,小人难防。”她收到了送检结果,是迷。幻。药,好在用量少,对身体没有影响。   “今天你多喝水。”督促蒋青妍将一杯水饮尽后,方旖又转身出门倒了一杯进来。   “我把早餐端过来?”   蒋青妍摇摇头:“哪有那样金贵。”她说,修整片刻翻身下床。   方旖有些讷讷,曾经,蒋青妍将能够在床上吃饭喝饮料当做最大乐趣,但是又克制——太放肆了。   她只有在身体不适、或者极度高兴的时候放纵自己享受。   而今,她说:哪有那样金贵。   方旖深呼吸:“好。”她说。   她不是自贬,她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扛。   但是现在开始,她会站在她身后,替她扛。终有一天,她宠着溺着的那个傲娇的小姑娘会回来。   对她撒娇说:“我要躺着吃饭,你喂我……” 第73章 拳拳。   次日正巧是周末,待周一上班,蒋青妍做好了充分心理建设。   常言道:宁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只因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张仰浩定然是愤怒到要喷火了。蒋青妍准备好去迎接。   出乎意料是仅仅在走廊里遇到走路一瘸一拐的张仰浩。   他也只是深深地望了蒋青妍一眼,却并不为难。   蒋青妍心中有疑惑,推门进办公室,见到的阔别已久的林凡。   安河面露喜色,正在手舞足蹈:“真的吗?这么好的事情落在我们头上?真是烧高香了!”玄学少女双手合十,嘴中嘟囔着阿弥陀佛。   林凡点点头,拍一下安河的后背:“工作,加倍努力工作,回报我,回报赞助商!”   安河打了鸡血,看到进来的蒋青妍就将她拉过,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安河不愧是擅长家长里短的一把好手,悬念拿捏得死死的,一环套一环愣是十数分钟都没有讲到重点上去。   蒋青妍耳朵已经吃不消,她拍了拍安河的肩膀:“你还是工作吧,去吧,采访去吧,写稿去吧。那才是你擅长的天地……”   蒋青妍走进林凡的办公室。   林凡喜笑颜开,给蒋青妍冲一杯咖啡。   蒋青妍心中有愧:“您不在,我可能……闯祸了。”   林凡摆摆手:“在商言商……我先告诉你好消息,我们下半年度的赞助到位了,可以放开胆子写……”   蒋青妍一愣:“这么好?”   林凡笑了:“怎么你们都觉得是无本万利的好事情?福祸相依,若是这样优厚的条件,再没有好的项目文章出来……我可是已经在总部打包票,届时整个团队听凭处置。”   蒋青妍也笑:“这还不算好消息?那天下就全是白吃的午餐了。”   林凡赞许她。   蒋青妍是那种不惧挑战,且从不将过错归结于他人的人。这种品质难能可贵。   “你怎么了?”   “我……”蒋青妍深吸一口气,“可能得罪了张主编。”   “张仰浩?”林凡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她可看不上这种男人。   “随他去,他这段日子怕是夹紧尾巴做人,无暇顾及其他了。”林凡冷冷道。   这话当时蒋青妍不明白,一周之后才渐渐听到风声。   “玉霖传媒”到凤凰来挖人,据说目标对象就是中层张仰浩,开出的年薪更是高达两百万。   两百万啊,靠笔杆子吃饭的一众小人物全部瞠目结舌,看来她们的职场天花板还是挺高的?   又有小道消息,说张仰浩已经接受了对方发橄榄枝,目前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一切都是传闻,谁都没有证实。   唯一肉眼可见的改变是,张大主编最近都低调很多,再不在小姑娘聚集的地方吹牛皮侃大山。   而蒋青妍,也成为他的漏网之鱼。张仰浩不在记挂着要给她小鞋穿。蒋青妍偷得喘一口气的时间。   那一边,苏珊杨将草拟的合同递给张仰浩:“张主编,您过目。”   合同条件非常丰厚,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从薪水到福利到休假,面面俱到。   “届时您的办公室在二十五层朝南,可以看到整个阳春湖。办公室新装修,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竭尽全力。”   苏珊敛下眼睑,一凡说辞冠冕堂皇又和风细雨。   “满意满意。”张仰浩曾经拜访过玉霖传媒的总部,在本市金融街的黄金地段自建高楼,整整三十层。   越往上,级别越高,风景越好。真正意义上的高处不胜寒。   张仰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将要入驻玉霖传媒的二十五层。   那可以中上位置,距离天空仅仅一步之遥。那二十五层的办公室,据说占据了二十五层的半壁江山,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往南能够俯瞰整个阳春湖,向东能够窥见城市的车水马龙。   张仰浩心动得不行,恨不得将合同立刻签下来,恨不得立刻入职。   苏珊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也有附加条件。”   “什么?”张仰浩心中警觉顿起,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好的事情,玉霖传媒必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肯定有什么业绩标准?   “我们老板是Linux,这你知道。”苏珊斟酌用词,“Linux小姐什么都能容忍,就是不能接受办公室恋情。她认为办公室的婚恋关系会严重影响工作状态。   还有就是玉霖练习生多,都是年轻的男孩女孩,拚搏事业为上,不能搞出些桃色的幺蛾子……”   苏珊点到即止。玉霖的风气很好,Linux放过话出来,私生活不检点者不得入职玉霖传媒。   多有才华都不行。   “这个自然自然!”张仰浩擦擦额头的汗,心中庆幸没有把蒋青妍那一茬事情抖出来,看来这些日子韬光养晦有所回报。   “所以白纸黑字都写在合同上了。”苏珊继续履行提醒义务,“您可以带回去仔细看看,若是都接受……”   “都接受!”张仰浩打断她,“我为人正直,这点去凤凰打听打听,无人不称赞。”   呵。苏珊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若不是收到露西的线报,苏珊简直要相信眼前这个真诚无比的中年老男人。   苏珊杨点点头,站起来伸出手:“那期待和张主编共事,合作愉快。”   苏珊身条窈窕,穿白衬衫蓝裙子,领口微微敞开着,坐着的时候尚且没注意到她身材如此玲珑。   此时方一站起来,胸前丰满,呼之欲出,张仰浩眼睛都看直了。   都说玉霖传媒演职人员包括幕后人员,都是俊男美女,他本是不信的。现在看来,不但可信,而且传闻不准。   都是高素质的美人啊,和凤凰传媒不好比。   张仰浩眼睛黏在了苏珊身上。   苏珊扯回自己的手,礼貌客气地笑着送了客,转头一个电话挂给露西:“你要死了,送个老色狼来。要是让Linux知道我吃不了兜着走……”   露西枕在钱建雄结实的腹肌上吃葡萄:“干嘛这样?和你们七小姐打过招呼的,帮帮忙,江湖救急,许诺你们的好处又不是一星半点……”   钱建雄不解,一边给女友剥葡萄一边低头问女友:“你们在搞什么?要不要我带人收拾了他?”   这两天钱建雄惹方旖不开心。虽然明着没有怎么地,但是钱建雄自己也察觉到,肯定是有事情做得纰漏了。   他不自知,讨好金牌秘书女朋友,答应了很多不平等的条约,就为了求一个指点。   露西睨了他一眼,男朋友人高马大,但是是个标准直男,她有意拿乔。   苏珊在电话那头听到,冷笑两声:“赶紧收拾收拾。今天他握着我手不肯放,我天哪……我要去洗手。”   玉霖传媒的苏珊杨有轻微洁癖,最不能容忍男人的这种轻佻肢体接触。   这张仰浩还没入职,就已经在不经意之间得罪了大总管,还不自知。   钱建雄听闻,不由得庆幸,还好是苏珊去的,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他又看看身上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露西那样好,露西那样美,露西不嫌弃他文凭学历低还愿意和他好……所以还好不是他的露西去和这种人斡旋。   单单想着那个老男人握住露西的手,他都不能够接受——   露西冷笑两声:“知道错了?”   钱建雄很委屈:“我最近很努力讨好方总,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得要领。”   露西真是恨铁不成钢:“做人做事透过现象看本质啊,小钱。你想想,方总最在意是谁?是枝枝,是妍小姐。”   “我知道啊,所以方总要去英雄救美,要去贴身照顾,我这不是都全力配合了吗?怎么最后还要处罚我?”   露西摇摇头,心底叹一口气:直男,就是这样死的。   露西循序渐进:“将心比心,要是被吃豆腐的不是苏珊,是我,你怎么想?”   钱建雄目露凶光:“我嫩死他。”   露西又道:“方总什么心情,你现在知道了?”   钱建雄老老实实:“知道了。”他好像稍微能够摸到一点门道了?   不知道这个直男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露西将威武高大的男朋友的头摆正,她决定指点一下他。   “哥哥呀,方总那是想要英雄救美吗?那是想要展现自己的光辉形象吗?不是的,妍小姐的人身安全才是她最关心最在意的。   你怎么就不懂呢?明明散了这么多眼线在那儿,还放任这种不怀好意的人接近妍小姐——你说,小姐要不要处罚你?”   “啊!”钱建雄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   英雄救美诚然不错,但是英雄救美的前提是美人身陷囹圄。   如果让方总选择,她怕是宁可她平安、顺遂,也不要这什么劳资的英雄救美吧?   钱建雄拍一把自己的大腿,这个罚他受的该。   自以为是助力老板追妻,没想到是枉顾了妍小姐的安全,怪不得这几天方总都不给好脸色看了……   钱建雄举一反三:“所以方总没有揪着妍小姐这个事情处罚张某人,就是想把妍小姐摘干净?   所以让玉霖传媒挖人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请君入瓮?所以……难不成那投资也是咱们方总点名给《凤凰社会》的?乖乖,这个线路可是长得很了……”   露西终于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看来你还不算笨……妍小姐想要顾家带孩子,咱就提供绝对的优质资源;妍小姐想要在职场厮杀,咱就扫清一切的前途障碍……归根结底一句话:一切从妍小姐的实际出发。这样方总才会开心,方总开心,你的工作才算是完成了!”   至于她知不知道这是方旖做的。反而不那么重要。   又或者,她不知道,反而更好。   露西的表情柔软下来,她们的方总,不过是一个深陷爱情的傻姑娘,不过,如此拳拳真意,方得难能可贵。   希望有一天,她们两个都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74章 为她。   张仰浩这几天走路都刻意挺直了胸膛。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闪了腰,还是卑躬屈膝惯了,这胸膛怎么也挺不直。但是气势必须有!   张仰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扬眉吐气了。《凤凰娱乐》属于凤凰传媒的二儿子。   但是集团向来凭借《凤凰社会》深入扎根群众安身立命,近年来又开辟了凤凰时尚、凤凰影业等等新型工作室,从投资、关注度到影响力、盈利都很不错。   反而他们《凤凰娱乐》倒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爹不疼娘不爱的中间仔。这让张仰浩不爽利了很久。   总觉得说话做事也低人一等了,于是这些年他也有些消极怠工,手上几个项目都做的可有可无,杂志的创新性也渐缺,被集团内部诟病不少。   不少人说他:江郎才尽了。   张仰浩挺直胸膛、扬起下巴,他倒要看看谁是江郎?谁在才尽?   这不,“玉霖传媒”递来的橄榄枝还不能打他们的脸吗?张仰浩多年来的郁结此时终于直抒。   他好不快活,好不风光。看人都不用正眼看了。   心想:高处不胜寒,说得就是他吧!   安河撇撇嘴:“他就作吧,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   张仰浩手底下的小编辑江筱御来递交材料,她就是曾经那个因为不接电话被张仰浩扣工资的小实习生。   江筱御有些无奈:“张主编真是,真是……”江筱御还是说不出口,背后莫议论人,虽然这个人实在是值得被议论。   江筱御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吐槽的话咽了下去。   安河点点江筱御的脑门:“你这个包子。”   蒋青妍点点安河的脑门:“筱御挺好的,你别欺负人。”   江筱御凑过来:“小妍姐,你问问林主编要不要人,我喜欢做时政,我想申请来社会版。”   蒋青妍有些诧异:“社会版工资可没有娱乐版那么高,还是无名无利那种……”   “我愿意。”江筱御急忙证明自己,“我想做新闻记者,而不是娱乐狗仔。虽然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但是事业有喜恶选择啊。”   蒋青妍点点头:“那我帮你问问?”   话音还没落,张仰浩的电话就进来了:“你人呢?怎么不在工位?快点给我来找材料,急着要……”   江筱御急忙走了,安河翻翻眼睛,学着张仰浩的语气:“我急着要……什么东西这么着急?谁都知道他要走了,项目都停滞了。”   蒋青妍止住安河的话头:“背后莫论人,筱御都懂,你这个职场老司机怎么又忘了。”   安河吐吐舌头:“我看他能得瑟多久。多行不义必自毙!”   玄学少女拨弄着她的塔罗牌,给张仰浩算了下前程:“前途艰辛,哼!”   一周之后,张仰浩拍拍屁股走了。所有人都以为这事情在此告一段落。   这次趁机人事变动,江筱御如愿来到林凡团队,跟着蒋青妍和安河做事。蒋青妍开始忙碌,之前的几个项目都在陆续跟进。   早先跟的李邱川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为此蒋青妍带着江筱御又去了刑警支队几次,采访和稿件都进行得有条不紊、非常顺利。   江筱御很兴奋:“这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匡扶正义、惩恶扬善!”   年轻的江筱御比蒋青妍更加热血,是个十足的少年。   蒋青妍笑了。她将稿子带回家做。   徐阿姨今天做了非常好吃的红烧鱼。枝枝很喜欢,一口一口停不下来。   徐丽娟一边喂枝枝,一边叨念:“枝枝慢点吃。什么幼儿园呀!中午吃饭是不是没有喂我们枝枝呀。看把我们枝枝饿的……这是现在不允许,要是可以,徐阿姨真想去幼儿园看着枝枝吃饭睡觉……”   宠溺得不行。   蒋青妍失笑:“您这样宠坏她了。”   “小孩子宠不坏的。”徐丽娟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宠爱的时候得劲的宠,原则性问题绝对不姑息。我手上教出来的孩子没有不好的。想我们家小姐……哦,不不,我们家小妹,那可是在上市公司当主管的。”   徐丽娟生硬地一个改口,蒋青妍挑眉,她继续吃饭,却没有点破。   徐丽娟继续一边叨念一边喂饭:“马上暑假了,枝枝呀,你什么打算呀?跟着徐阿姨回老家吧?徐阿姨的老家有大房子,可大了,那么大!那么大!”   徐阿姨学着枝枝的样子笔画了一下,成功地引起了枝枝的兴趣。   枝枝眼睛晶晶亮:“我要跟着徐阿姨回老家!妈妈可以吗?”   蒋青妍无情:“你想的倒是挺美的。暑假上托班,全托,早八点晚四点,两个月的费用我已经帮你交掉了。”   徐丽娟如被雷劈:“什么?刚要放暑假就让她上全托班?她还是个孩子!!”   转头徐丽娟就打电话给方旖哭诉:“枝枝还那么小,人生烦恼识字始,晚两年让枝枝烦恼不行吗?”   方旖哭笑不得:“这不是让您歇歇……”   徐丽娟不满:“我需要歇歇?我体力这样好!你不想想,你小时候多皮实还不是我一个人拉扯大的……”   叨念得方旖耳朵疼,赶紧寻了个理由挂断了电话。   徐丽娟想想还是不行,一个电话又打给方依婷。   方依婷本来就想枝枝想得紧,她刚从国外回来,人整个镀上了一层健康漂亮的小麦色。   方依婷本来还指望着趁着暑假,徐丽娟能够将枝枝带回半山别墅野几天,听说这个消息,脸都耷拉下来了。   “我去想想办法,我去想想办法!”方依婷急吼吼挂断了电话冲进了画室。   蒋冬平手一抖,颜料倒多了。   “怎么了?”她宠溺地安抚冲进来火急火燎地方依婷。   “哼!”方依婷从鼻子出气,她不自知,这个神情真是像极了小枝枝。   蒋冬平忍不住伸手将她散落下来的碎发拨到耳后:“是谁惹我们家阿婷生气了?”语气像是在哄小枝枝。   “谁?还不是你!你这个没良心的!”方依婷低声埋怨。   “啊?”   “这都多久没有见到枝枝了?你就不想念?枝枝不是你带大的?哦,还真不是。你这个狠心的恶婆婆!!”   方依婷说道最后,竟然朝蒋冬平吐吐舌头,万分嫌弃的样子。   蒋冬平有些好笑:“这么想?周末我们去接枝枝出来玩两天?”   这是周末玩两天能够解决的事情吗?   方依婷把那暑假全托班的事情抖了出来:“这才几岁的孩子,上完苗苗班还不够,还要上什么暑托班?我们家地方是地方不够大?还是帮佣不够用?嘤嘤嘤,我心疼……好可怜的小枝枝……”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是她。   蒋冬平无奈:“好了,明天我去找小妍沟通一下。”   “明天?我是一天都等不及了。现在、立刻、马上!”   蒋冬平被缠得没办法,深知要是不能把这个事情解决了,今晚可能进不了房间。她守着时间等枝枝睡了,便致电蒋青妍。   蒋青妍意料之中,只说:“徐阿姨拿着钟点工的工资,已经帮我太多。难道让人家早八晚八地给我照料枝枝?   经济上、心理上都过意不去。再说,枝枝越早习惯集体生活,越早独立自强。”   蒋冬平知道说服不了蒋青妍,退而求其次:“我帮你带一段时间。”   蒋青妍又笑:“您不是要开画展,还有那位……精力上达得到?”她揶揄长辈。   蒋冬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了?”   “嗯。”蒋青妍江轻轻抿一口杯中茶,“春江水暖记者先知。况且那位夫人又不是什么低调的人。”   方依婷要给蒋冬平办画展,八字还没有一撇已经大肆宣传出去。   她可是倾尽了方氏的所有宣传之途径,一时间满城风雨。   画作还没有出来,文艺圈子都在问:这个蒋冬平是谁?   “您和……要是有空,欢迎随时来领教现在日益嚣张的枝枝小朋友。”   蒋青妍挂断了电话,做到这个地步,是她出于对母亲的爱。所以爱屋及乌,她放弃了对方依婷的偏见。   但是更多的,更多的就没有了。   蒋青妍不是圣人,她即做不到唾脸自干,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她只能做到无愧于心。   枝枝心心念念的暑假还没有到来,玉霖传媒那里先爆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高薪挖角的张仰浩张大主编叫玉霖传媒扫地出门了。   辞退理由本来是保密的,谁知道张仰浩不甘心,去玉霖传媒的人事处给闹了。   还联合了他的几个狐朋狗友买了点水军造势,硬生生把自己的人设立成了被职场PUA的资深耿直笔杆子。   耿直老男人的中年危机梗,直逼玉霖传媒要么赔偿,要么继续履行合约。   玉霖传媒随后po出大量证据,甚至在自家网站上公布了一个长达一小时的视频作为回击,标题也是赚足了眼球——   知名主编原来是衣冠禽兽,竟然职场性骚扰。   随着大量不堪入目的、油腻腻的监控画面曝光,张仰浩的信誉和脸面全部当到了最谷底。   最开始对他抱有同情心的吃瓜群众感觉自己被骗了,反弹是更加彻底和绝对激烈。   一时间,张仰浩成为人人喊打的色狼代名词,经此一役,他怕是在文艺界再难翻身。   张仰浩早先已经把凤凰传媒也得罪光了。这一下子,老东家不要,新东家拒绝,舆论也是一片喊打。   他被打击懵了,怎么回事?明明玉霖传媒那样欣赏他;   明明高薪、荣誉和一百平湖景办公室唾手可得;   明明那些少男少女都扒着他喊“张老师”;   明明,他已经站上了事业的巅峰……   怎么一转眼全部都不见了?   这事业的巅峰,也实在是太短了??   张仰浩看着被挤爆同时被限流的社交账号,整个人都傻了。 第75章 请她   枝枝在学期末的时候破天荒带回来一张奖状。   蒋青妍刚到家,徐丽娟就指挥着枝枝说:“快!拿给妈妈看看!!”   很献宝的样子。   枝枝尖叫着把奖状塞到蒋青妍的面前,差点把她的眼睛戳瞎。   奖状上书:最佳贡献宝宝。   蒋青妍觉得奇怪,她蹲下来将那份奖状看了又看:“我们枝枝好厉害,真是太棒了。”   小孩子根本不理解奖状上文字的意义,只知道这是她上学这一年以来第一次得到的珍贵礼物。   枝枝转着圈,开心地蹦哒开了。   蒋青妍破天荒地主动联系关老师。   关老师回答:“这学期托枝枝福,我们的护学岗被评为学期最佳,那节生动的实践课也获得老师和同学们家长们一致的好评……”   “枝枝妈妈,你别误会,枝枝表现良好、进步卓越,但是我们一致认为还是最佳贡献奖比较能够体现枝枝妈妈和……的付出……”   徐丽娟听了一耳朵,她想:真棒,旖姐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一个礼拜,她们旖姐儿晒黑了多少啊?   早上一小时,下午一小时的,身体力行参与一个破幼稚园的志愿活动?   呵,她可是方氏的少东家,随时掌握上亿的生意!   别人不心疼,徐阿姨挺心疼的。   徐阿姨还为此特意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儿——露西。   露西陈语气无奈:“妈妈,您照顾好枝枝和妍小姐就行了,别的事情不劳您费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徐丽娟当下就不干了:“旖姐儿是愿意挨打,那也要看打的人是谁?是枝枝,是妍姐儿,怎么打我也不心疼……   偏偏是那个幼儿园,还是幼儿园的老师的幺蛾子,我看着不爽……想当年,谁敢这样对我们旖小姐……”   “妈妈。”露西不以为然,“就是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旖小姐才情路坎坷。”   对着牢骚满腹的老母亲,一向谨言慎行的露西终于吐露真言。   方董作为母亲是不闻不问,只知道拿金钱权势堆砌;   徐丽娟作为保姆是只知道宠溺,完全无视方旖的心理健康。   “你你你……你枉为秘书!”徐丽娟差点摔电话。   “我多准备点防晒霜……”这是露西陈最后的退让……   ——   而今,旖小姐的一切付出都有了些微的回报。   徐丽娟连炒菜都高兴了两分,旖姐儿守得云开见月明,希望妍姐儿早点看见这个默默守在……对门的小可怜吧。   说到这里,还不知道她们旖姐儿几天的晚饭有没有着落呢。   徐丽娟这样想着,手上不由自主多炒了一个菜,想着,端过去给方旖也是好的。   吃晚饭的时候蒋青妍破天荒的话多,和徐丽娟唠家常。   “您女儿论年纪也要结婚了吧?”   “可不是嘛。”提起露西,徐丽娟脸上在绽放出自豪的笑容,“有男朋友了,就是男朋友学历不高,五大三粗的……不过赚的还可以,只比我女儿差一点点。”   还是在夸女儿。果然癞痢头儿子是自家的好。   “那是您女儿能力好,薪水高。您看,我也才不过万把块钱的收入,要给杂志社没日没夜的卖命。”   蒋青妍从善如流,她会说话起来让人怎么听都顺耳舒服。   “是,妍妍你的工作也辛苦。我早先总觉得爬格子爬格子,一张书桌一支笔就行了,没想到你加班出差简直是家常便饭……赚钱不容易,你带着孩子更加不容易……”   徐丽娟感同身受,她打开了话匣子。   一个女人,一个独自带着孩子的女人有多艰辛,她深有体会。   徐丽娟早年丧夫,若不是在方家寻到了一个差事,还允许她带着女儿在方家讨生活。   那简直是不敢想像的。   方依婷对方旖最大的仁慈,恐怕也是找了徐丽娟这样一个保姆。   当年的方依婷,恨不得没有生过方旖。但是看到那样小小的女孩子,生病发烧也只知道蜷缩在角落里。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方依婷心软了。   她同徐丽娟做交易:“我负责陈扬的读书工作,你负责替我照顾方旖。”   陈扬就是露西的真名。   职场如战场,露西陈不过是个艺名。   徐丽娟点头答应的那一刹那,决定了两个孩子的命运,一个是方旖,一个是露西。   所以,徐丽娟对方旖有多好,露西对方依婷就有多忠。   “学历不重要,长相没关系,只要对她好就行了。女人图男人什么呢?不过是一碗热茶,冷暖自知。”   “这样说来,准女婿对我们扬扬很好……”徐丽娟点点头。   “有没有生养打算?到时候您要帮着带外孙了吧?”蒋青妍就着话题继续唠嗑。   “嗨,早着呢,我先帮你带大枝枝再说——枝枝呀,你就是徐阿姨的心肝宝贝蛋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呢?这眼睛,真是漂亮,同我们旖——咳咳,同大明星一样。”   蒋青妍不动声色地挑挑眉。   枝枝吃完最后一口饭,将碗倒扣过来给徐丽娟看:“吃光光了,要奖励。”   这将碗筷倒扣的行为,着实不礼貌。但是徐丽娟忽然不觉,反而觉得她吃光光就是最棒!   “好,有奖励,给你买玩具给你买新衣服给你买……”徐丽娟对宠溺溢于言表,说到一半自己觉得越矩,“只要你妈妈同意!”   蒋青妍没有发表意见,风平浪静地吃完一餐饭。   餐后,徐丽娟偷偷摸摸将一早盛在外面的几样小菜打包,准备抽空给方旖送去。   蒋青妍忽然折回,神情郑重:“徐阿姨……”   徐丽娟吓了一跳,手都抖了。   “啊?”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   “你说。”徐丽娟有些忐忑,怎么回事?   “我周末想请一个朋友吃饭,但是我做菜的水平挺一般的……”   “嗨。多大点事情啊。”徐丽娟的心这才放下来,“哪个朋友?几个人吃?有没有忌口?”   “她帮我照顾了一段时间枝枝,我也没有谢谢她——枝枝的奖状也是托她的福。还有……嗯,所以想谢谢她。”蒋青妍说的是方旖。   徐丽娟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   “那有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想约在周五晚上,菜我会准备好。想麻烦您帮多炒两个菜。”   “我来买菜,我来……”   蒋青妍摇摇头:“枝枝周五最后一天上课,另外本周五我有调休,我去市场上买菜也方便……”   徐丽娟想的是:妍姐儿亲手买的菜,说不定旖姐儿吃的更加开心呢?   她乐呵呵地说:“那行,我肯定拿出绝活儿。”   为了让惊喜更加惊喜。在送饭时候徐丽娟笑眯眯地一言不发,看得方旖心中发怵。   “您怎么了?”   “没事儿。”徐丽娟笑眯眯,“对了,枝枝学期末得了一个最佳贡献奖,我开心呀。”   方旖皱皱眉头,怎么拿了个最佳贡献?   她们枝枝不应该是最佳礼貌奖?最佳智慧奖?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小能手?三好学生?吗?   最佳贡献,搞得像是特别奖励给她的一样?她需要这样的奖励?   方旖眯着眼睛,忽然想起前几天幼儿园老师给她发消息来着。   说了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就是来邀功的?   方旖有些悻悻,但是又不好说。   徐丽娟重新打量一下她的房间:“现在像样多了。”彼时,方旖已经把房子改造完毕。   客厅当作办公室,放了一个巨大的书桌,办公用。房间只设一张床和一面书柜,她喜欢看书,亲手布置下了睡前读物。   ——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徐丽娟拍拍方旖的肩膀:“旖姐儿,我走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继续努力呀。”   徐丽娟笑眯眯地走了,方旖丈二和尚,感觉今天她怪怪的。   晚上十点多,方旖接到一个电话。   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肩膀,伸手拿过手机。电话显示是——蒋青妍?   方旖吓得手机差点掉了。   她感觉自己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好。”说得一点都没有底气。   “是我。”蒋青妍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她们最后一次双向接触还是那张仰浩事件,方旖把蒋青妍抱回大学城公寓。   她想过很多种蒋青妍的反应,愤怒的,质疑的,动容的,轻蔑的……唯一没想到的是,蒋青妍竟然那样淡然。   她只说:“何必呢?”   何必呢?在最开始的时候,让她一个人傻傻的付出,付出却得不到回报;   何必呢?分手时候的何等伤心欲绝,分手之后想必还有漫长等待,祈祷她的回心转意;   何必呢?她失望了,绝望了,离开了,她却又眼巴巴地幡然悔悟;   何必呢?人都已经分开了,留着一个房子有什么用?布置得再一模一样,也不复当年的感情。   就如同分手时候只问了一句“为什么?”,现在,她也只说了一句“何必呢?”   方旖本有所期待,哪怕她是带着恨意的一丝动容,之于方旖都是天大的恩赐。   现在,所有的希望全部落空了。   何必呢?   她自嘲……   她终于明白了她当年的感受。   眼巴巴地付出,付出却得不到回报;   期待着她的回心转意,但是到头来都成空;   悔不当初的悔,和求而不得的求,在她看来,都是“何必呢?”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方旖伸出的手,想要触碰蒋青妍的发梢。   终于没有敢。   讷讷的收回了。   时至今日,她有什么资格再次拥有她?   而今,接到意料之外的电话。   方旖一蹦三尺高:“我知道是你。我……”   “我想请你吃饭。”蒋青妍似乎无意延长这个珍贵的电话。   “我有空,一定参加。”方旖迫不及待。   电话那头笑了:“时间地点都不知道,就说有空?”   “你约的,只要不死,就要赴约。”方旖说。   电话那头有两秒钟的停顿。   方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唯恐信号不好。   “喂喂”了两声。   “那周五晚上六点半,在我家,不见不散。”蒋青妍的声音清冽。   她挂断了电话。 第76章 吃饭成就   蒋青妍虽说是调休,但是一大早还赶到单位加班发了个加急通稿。   等一切尘埃落定,伸手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说好的采买食材呢?   蒋青妍叹了一口气,蔬菜还好说,河鲜全部要赶早,一过中午就开始售罄收摊。   现在无疑已经有些晚了……自家人吃饭怎么都无所谓,但是请客吃饭,总不能太寒酸吧?   蒋青妍收拾东西,连午饭都顾不上吃,驱车前往阳春巷附近的大型超市。   午后的超市只有零星几个顾客,连收银窗口都只开了两三个,买打扫的阿姨们已经驰骋过的沙场,不留片瓦、一地狼藉。   蒋青妍精心挑选,买不到河鲜就买点冰鲜,还有叶子菜不新鲜的话,就买黄瓜、茄子、丝瓜……都是当季新鲜的菜。   越是当季,越是新鲜,越是便宜。   蒋青妍采购完毕,掏出手机准备买单,却赫然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群聊。   她粗粗地扫了下群聊成员,真新鲜呐,群主竟然是那风口浪尖的张仰浩?   张仰浩一改往常的嚣张跋扈,在群里发言姿态特别低,简直低到尘埃里。   他竟然称呼群中诸位“大佬们”。   呵。她们哪里是大佬哦,工作中谁还不是被曾经春风得意的张主编指着鼻子骂:没用的废物。   现在摇身一变,全部成为了“大佬”?   蒋青妍乐呵了。   果然风水轮流转,只在一夕间。   后面的阿姨等得不耐烦,拍拍蒋青妍的肩膀:“你快点的。”   “哎对不起。”蒋青妍赶忙先扫码买单,把大包小包拎到车子里,这才有空看那个神奇的群聊。   群聊已经刷过去好多条。   最开始是几个和张仰浩关系不错的男人,假惺惺地安慰,不外乎是什么:“真金不怕火”、“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有不过去的坎”……诸如此类。   也有几个阴谋论的,试探询问:“张主编是不是得罪了玉霖的谁?有人要搞你”、“也对,空降高管,肯定有人HYB”、“张主编你放心,一定会否极泰来,损失你,是玉霖的损失。”   张仰浩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损失了玉霖才是他的损失,那可是两百万的年薪!   高层的大落地窗办公室!所有人崇拜的眼神!中年老男人的最佳归属就这样黄了!!   张仰浩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叫你管不住手,叫你管不住嘴,叫你……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有点晚。   蒋青妍心中冷笑,这种事情有理有据,对方已经把视频po到网上了,还敢说是阴谋论?   不知道这张仰浩是心理素质太好,还是底线太低?   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底线?   又寒暄几句,张仰浩切入正题:“大佬们能不能联名给我写个证明什么的?”   方才还热络的群聊,于是有些冷,最开始那些活络分子也有些讪讪。   唯有小记者江筱御大概是真?念旧情,她怯怯地问:“什么样的证明?我们的证明有用?”   张仰浩立刻将一个模板发了出来,大致就是:我叫某某,曾经任职于张仰浩团队,期间合作愉快,张某人文明礼貌、恪守本分,从无非分举动……诸如此类。   江筱御一张截图发给蒋青妍:“小妍姐,我被张主编拉了个群聊,要我们写这个,我们能写?”   蒋青妍回复:“我也在那个群聊里……”   “哦,对哦。”江筱御后知后觉,“张主编虽然挺凶的,但也是我入行以来第一个师父……我是不是要帮他写一个?也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江筱御虚心听取蒋青妍的意见,毕竟现在蒋青妍是她师父。   蒋青妍心想:同张仰浩这人齐名,到底是她的荣幸还是不幸呢?   又想:按照张仰浩的惯例,他倒是真的有可能没对江筱御做什么,江筱御是本地人,而且小姑娘从穿衣打扮到用的背包口红都是名贵的牌子货。   可见家庭条件非常优渥。   张仰浩这个人,说他笨是真的笨,有需要,能花钱解决的何必非要弄得一身腥?非要在职场搞这些花花肠子。   说他聪明,又是真的聪明。连做桃色事件他也非常有原则,一,不和大姑娘谈情说爱;   二,不沾染本地、尤其是家庭条件丰厚的下属……   也算是有效的规避风险吧。   蒋青妍挑挑眉,所以可能江筱御到现在都觉得张仰浩是被人摆了一道,确实是无辜的。   江筱御可以单纯,但是蒋青妍不会忘记张仰浩是怎么对她的。   私人会所的鸿门宴,根本就是早有预谋的图谋不轨?若不是……怕她蒋青妍现在真的要撞墙明志了。   蒋青妍一时五味杂陈。对张仰浩的不屑中,掺杂了一丁点的,对那个破门而入的人的……些许的感谢?   蒋青妍握紧拳头,撞墙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那样,怎么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况且还有枝枝——蒋青妍不由自主松开了拳头。   看来这个张仰浩是真聪明,他只找已婚人士,尤其是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的已婚妇女——   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只是,蒋青妍有些不明白。在凤凰这样嚣张却谨慎的张仰浩,怎么才一去玉霖,连屁股都没做热,连试用期都还没过,就爆出了这样的事情?   还真是费解。   蒋青妍思而不解,看着群消息数十条数十条一刷,都是没营养的职场斡旋,蒋青妍看着群聊心烦,索性退了群。   无聊……   有这个时间不如构思下一个专题报道的爆点。   江筱御的私聊又过来:“小妍姐你怎么退群了?是不是我不该问那个问题?现在张主编盯着我呢。”   江筱御是唯一一个在群聊中接口的,于是变成了张仰浩的救命稻草,他选择逐个击破,第一个就是江筱御。   江筱御哭笑不得:“我家里也说我情商低,我看就我回复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小姑娘无奈极了,她进入凤凰杂志开始就没有好好的老师带着,不管是写文章、做方案、跟项目还是职场厚黑学,其实都有点乱。   蒋青妍发了个表情过去,安慰道:“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趟浑水,况且我同张主编以前也不熟。”   对,不过挨过几次骂而已。怎么能称熟呢?   蒋青妍可从来不在垃圾桶里面找熟人。   “至于这个证明,我觉得你最好去问问HR和法务,写了会不会对咱们报社有影响。”蒋青妍悉心指点年轻人。   “私人关系是一部分,你或许是出于私人关系写的,会不会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被误解为代表杂志社发表的申明?我个人意见是,最好还是向领导报备。起码得让林主编知道。”   江筱御这个小姑娘,说好听了是单纯,说严重些是有点缺心眼。   她压根没想到这么长远,整个人都懵逼了。   “有这么多学问!!”   “受教了!”   “小妍姐,调休是不是?您休息吧,打扰您了……”她再缺心眼也知道蒋青妍是真心在指点她,道了个谢,中断了对话内容。   蒋青妍载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   已经午后一点半,她还没有吃午饭,肚子饿得咕咕叫。蒋青妍给自己下了一碗面,然后看看买回来的食材。   真不错,七菜一汤她已经构思好了——   凉拌黄瓜、切片卤牛肉、凉拌海蜇头,这是三道前菜;   爆炒猪肝、肉末茄子、蒜蓉基围虾、麻辣冷串作为主菜;   最后上一份丝瓜蛋花汤清爽可口。   真是完美的搭配。   蒋青妍嘴角扬出一个满意笑容,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方旖的口味咯——   下午三点钟,徐丽娟一早就来到蒋青妍家里。   今天的分工是徐丽娟负责帮忙烧菜,蒋青妍负责接枝枝放学。   徐丽娟一看蒋青妍准备的食材,眉头皱得死死的,啊这……全都是旖姐儿不喜欢的菜式啊。   徐丽娟无奈地看着厨房的残局,蒋青妍已经将牛肉下锅煮了,一小时后,一块鲜嫩的牛腱子肉就能够大功告成。   但是,但是,她们家旖姐儿不喜欢吃卤牛肉,她嫌塞牙。   猪肝和基围虾都新鲜,但是她们家旖姐儿葱姜蒜都不喜欢,爆炒猪肝可是要下大料的,蒜蓉基围虾也是。这……   丝瓜——也踩了她们家旖姐儿的雷,虽然不至于排斥,但是不爱吃是真的。   更别提还有茄子——天啊,那可是方旖过敏的茄子!她从来不吃茄子……   唯一可以吃的一道菜,怕是凉拌黄瓜吧……   什么你说还有冷串?麻辣的冷串??她们家旖小姐胃不好,那是一丁点辣都不能吃啊!   徐丽娟仰天,差点一行泪要流下来。   这是要饿死她们家旖姐儿吗??   ——   晚上六点整。   方旖带着鲜花和玩具还有一大盒巧克力蛋糕敲门进来。   徐丽娟在厨房忙活着,枝枝一早知道有“客人”要来,尖叫着“我来开门!”子弹一样冲了出去。   差点把方旖给扑倒了。   方旖将鲜花放在门口,单手抱住枝枝,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来,转了一个两个圈圈。   蒋青妍可是没有这个力气的,能力有限的她不经常抱枝枝,所以枝枝开心极了,大声笑起来。   “阿姨呀,原来客人是你呀。为什么是你呢?”   月余不见,枝枝的词汇量突飞猛进,她学会了很多口头禅,现在是十万个为什么。   “是的呢,我来看枝枝呀。因为我想枝枝啦!”   方旖看见正在收拾桌上书本东西的蒋青妍——想念的,还有她。   “不要太忙,我来帮忙……”   蒋青妍面不改色:“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动手。”   又是杀人诛心……   好在方旖已经刀枪不入,她面不改色地换鞋、进来、将鲜花和蛋糕放在桌子正中央。   “哇!!蛋糕!!真是太谢谢你了。”枝枝最开心。   “可以开饭啦。”徐丽娟也开心,“我端出来。”   “徐阿姨一起吃啊,别走了。”蒋青妍特意叫住徐丽娟。   徐丽娟余光瞟过方旖,方旖用眼神示意她留下来。方旖其实也怕,她与蒋青妍的相处总是沉默、总是尴尬、总是不得要领。   有一个从中调和的徐丽娟,未尝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徐丽娟:啊,旖小姐要被饿死了。(心疼)   方旖:有情饮水饱。(真诚)   蒋青妍:那你别吃了。(端走)   方旖:所以,是有情吗?(认真)   枝枝:白米饭好吃!阿木木木,真好吃(一丝不苟) 第77章 洗碗成就   徐丽娟一盘菜一盘菜的端上来。   真是难为徐阿姨了,有限的时间、局限的食材,竟然烧出了一桌很不一样的菜品呢!   前菜是凉拌黄瓜、醋溜海蜇头和香菜百叶丝,小炒变成了柠檬基围虾、胡萝卜牛肉炖串串香、少得可怜的丝瓜炒很多很多蛋;   汤倒是有两道,一道是西红柿猪肝汤、一道是牛肉粉丝汤。   至于茄子——安静地躺在厨房的案板上,大厨将它完全遗忘了。   恩……   蒋青妍看着面前被改的面目全非的菜肴,对徐丽娟说:“徐阿姨,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辛苦了,应该的,看看合胃口不合胃口。”徐丽娟其实是想知道合不合方旖的胃口。   蒋青妍和枝枝杂食,口腹之欲很淡,几乎做什么吃什么,有时候一个三明治两个面包也能对付过去。   虽然没有营养,时常遭到徐丽娟的诟病,但是她们娘儿俩真不挑剔。   真正挑剔的那个是方旖。   葱姜蒜,只吃姜,还必须是大块的姜,但凡为了入味切得碎一些的,便不吃了。   猪肝老一点不行,太嫩了也不行,嫌膻。鸡鸭牛羊肉雷同。   更别提丁点辣都不能沾,一吃肯定胃疼。   徐丽娟也真是操碎了心。   好在方旖今天心情特别好。   她点点头:“好吃。”方旖说。   徐丽娟悬着的心,这才重新放进了肚子里,她转头给枝枝盛了饭晾着。   今天吃饭的人多,枝枝人来疯,偏偏不肯安静地坐着吃饭。   “我要玩积木,我要看小猪佩奇,我要吃冰淇淋……”   无理取闹的要求奇多。   小孩就是这样,被偏爱的时候有恃无恐。   蒋青妍面不改色从柜子的上层取下一根长达一米的戒尺。   戒尺一出,谁与争锋。   枝枝立刻怂了,飞快地跑到自己的座位面前:“抱我上去。我要吃饭。我要吃光光。”乖得就像是从来不曾提过任何要求。   徐丽娟把戒尺从蒋青妍手里夺过来:“我来喂,我来喂,你和……客人说说话,招呼招呼客人。”   枝枝嘴巴一瘪:“我要妈妈喂我。”   徐丽娟凑在枝枝耳朵边:“想挨揍啊?乖,徐阿姨喂你,你好好吃,吃完带你去楼下散步……”   又用更小声的声音诱惑枝枝:“给你买好吃的……嘘,偷偷的。”   蒋青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手夹了一个基围虾给方旖:“徐阿姨的手艺比我好多了,这个柠檬虾,是我吃过味道最特别的——都说每个大厨都有自己的独家秘方,徐阿姨若是出去开店,肯定客似云来……”   方旖眉心一动。   徐丽娟随口回答:“哪能呢,我就是柠檬放得多,入味……”   蒋青妍又伸手给枝枝挑虾线,一整个大虾放在枝枝的餐盘里。   枝枝也喜欢吃大虾,一口一个吃得欢快。   一餐饭吃得尽兴、宾客尽欢。   枝枝听闻徐丽娟说带她去散步,吃饭洗手都积极得很,吃完饭擦了嘴,就迫不及待地要出门。   徐丽娟三口两口扒掉自己的饭:“等徐阿姨洗碗。”   “我来洗,怎么好意思再让您洗碗。”蒋青妍接过徐丽娟手中的碗筷。   徐丽娟转头一想,让方旖和蒋青妍单独待一会应该更好,于是匆匆带了水壶就追着枝枝下楼去了。   “小祖宗,慢点,刚吃完饭……”   一老一小,两个可爱的人相继离开。   房间里面有些沉默。   方旖吃完最后一口饭,将碗筷放下来。她觉得今天的饭菜格外好吃,徐丽娟给她发消息说,菜都是一大早蒋青妍亲自去采购的。   虽然知道,或许她不会再为她洗手最羹汤。   但是,有这份请她吃饭的心思,方旖已经感动。她知足,知足常乐。   “我来洗碗吧?”她提议。   “那怎么行。”蒋青妍睫毛都不抬地拒绝,“怎么能让客人动手?”   又是“客人”,又是礼貌的客气的疏远的拒绝。   方旖扯扯有些僵硬的脸颊:“那我……总要做点什么。”   蒋青妍将碗筷都收进了厨房,转头洗了葡萄出来:“你吃吃水果看会电视。”   她随即开始专心致志地洗碗。   方旖看着面前的葡萄,有些想笑。   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饭来张口,沙发电视。   曾经,蒋青妍是最讨厌洗碗。   让她做饭她尚且能够欣然接受,她总说烹饪是一种乐趣;   但是餐后收拾、洗碗善后就一点艺术感都没有,蒋青妍称之为“纯粹的体力劳动”,害处颇多,还有损手部皮肤。   所以,为了餐后洗碗这事情,她们还小打小闹过几回。   大抵都是蒋青妍指挥方旖洗碗,方旖偷懒,有时候是真忘了,有时候是半故意,就是不去洗。   时间长了、次数多了,蒋青妍也会生气。   生气起来三天两天不理方旖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也仅仅三两天,一个契机,一点小恩惠,一点台阶,她就又把龃龉忘记了。   蒋青妍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得张牙舞爪,身体却又往往唱反调。   往往一边气愤愤地埋怨,一边身体力行,又是采买、又是做饭、又是洗碗,又是打扫卫生。   同蒋青妍同居那两三年,岂止是舒心惬意,简直是人间仙境。   那种被爱着、被眷恋着、被照顾着、被呵护着的日子。   或许,连现在的枝枝,地位也是比不上当年的方旖的。   蒋青妍对枝枝尚且疾言厉色,气恼了也会拿出戒尺一顿抽。   但是她对当年的方旖可是言听计从、全心全意。   方旖呢?   曾经,她总是惬意地吃着她给她洗的葡萄,看着蒋青妍像一个小陀螺一样在小小的公寓里忙碌。   一边忙碌,一边埋怨方旖:“你是方大爷吗?抬腿啊,那儿脏。”   又或者是:“再也不红烧了,再也不爆炒了,再也不烧黄焖鸡了,今天开始咱俩就吃蔬菜沙拉配面包,再给你烧饭我是小狗……”   方旖以这种“小胜利”为乐,有时候也不是不能帮一把。   只是,人就是这样,仿佛被服务、被付出、被宠爱,才显得自己珍贵。   当年的方旖啊,就是那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任性妄为。   无他,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因为她知道,不过两天,蒋青妍一定会再次为她洗手作羹汤。   方旖只要一说累,只要一说肚子饿,只要一说没胃口。   蒋青妍就会“汪汪汪”,开始认命地给她烧饭,承包所有的家务。   她就是这样,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付出、是奉献,是爱得没有自我和骨气。   但凡她骄傲一点、任性一点、理智一点。   方旖又怎么能够将她耍的团团转?   而今,她聪明了、骄傲了、理智了,一切如方旖所愿了。   她又不甘心起来。   人呐,真是下作啊。方旖走到蒋青妍的身后,从后面搂住她,她闷闷的将脑袋埋在蒋青妍的脖颈处。   她什么时候,才能够重新接纳她呢?   哪怕给一个机会,让她试用期上岗也行,让她无薪工作也行,既然是她亏欠她的,让她付出、让她牺牲,让她弥补不行吗?   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总是客气、总是疏离。   真是让她比死还难受。   呼吸,温温热热喷在蒋青妍的脖子里,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   蒋青妍轻微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开。   方旖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将她的手从水池中捞出来,冲洗干净,在自己昂贵的长裤上擦了擦水分。   方旖长手长脚,蒋青妍娇小玲珑,就着这个姿势,竟然能够取而代之,一个碗一个碗地清洗起来。   两个人身体贴得很紧,紧到能够闻到对方身上发烧的味道。   蒋青妍身上是干净的柠檬肥皂的香味,那种不施粉黛的清爽。   她似乎偏爱柠檬,柠檬味道的沐浴乳肥皂、柠檬味道的洗洁精,连今天的晚餐也是柠檬虾。   方旖身上是淡淡的木香,她惯用的香水,数年来不敢、也不想换。   终于再一次让自己的味道沾染上蒋青妍的衣服。   方旖忽然有一种满足,狡猾的得寸进尺。什么时候,让她的味道沾染她的肌肤,那才是更好的。   木香混合柠檬香,不知道是怎样的精彩绝伦?   蒋青妍深呼吸一口:“你干嘛?”   “你歇歇,我帮你洗碗。”   ……   是这样歇的吗?是这样帮的吗?她这个姿势,很累、很压迫、很……恩,异样。   蒋青妍一个下蹲,从方旖腋下的缝隙中闪了出去。   “既然你那么想洗碗,你就洗碗吧。”蒋青妍说,她耸耸肩,回到已经收拾干净的餐桌旁,将自己的记事本取了出来。   工作尚且来不及,什么时候来得及风花雪月和暗生情愫了?   方旖的小动作,同那张仰浩的小动作一样,都是无聊。   不让徐阿姨洗碗,是人家没有这个义务;   方旖既然很想洗碗,那就洗吧,反正她蒋青妍是不喜欢洗碗的。   枝枝但凡再长大两岁,踩着板凳也要首先学习洗碗。   生活技能和独立能力一样,越早培养越好。   蒋青妍想,她大概是个特立独行的妈妈,每天都在变着法子想要女儿成长。   蒋青妍真的就低头开始看自己的资料。   方旖的怀中一下子少了一个小可爱,有些空荡荡的。她苦笑着,继续手中的工作。   看着蒋青妍坐在桌边工作,倒是也不算太失落。   起码,她今天达成了洗碗成就。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约会成就,ok;   方旖:洗碗成就,ok;   方旖:暖床成就,不ok;   方旖:共浴成就,不ok;   方旖:kiss成就,不ok;   方旖:坦白成就,不ok;   方旖:和好成就,不ok;   方旖:怎么进度这么慢!!你好好码字了吗??   作者君:码着呢。 第78章 深夜聊天   方旖收拾好厨房,将双手又仔细地洗了一遍,蒋青妍不喜欢洗洁精那种滑腻腻的感觉。   蒋青妍头也不抬,将笔记本电脑打字打得啪啪作响。待方旖走进来,却忽然将笔记本阖上了。   方旖撇撇嘴,她又不是要偷看,为什么防她防得像是对待一个强盗?   “我……”   “我送送你吧。”   方旖郁闷了,真是说请吃饭就是单纯吃饭,竟然连一句家常都不唠,这个作风简直是……太蒋青妍了。   但是人家邀请时候确实也没说和她唠家常来着,方旖在心中鄙视自己:所求太多、贪心不足……   “怎么?还有事?”蒋青妍已经站起来,一副送客的姿态。   “也没有。就是,还想跟枝枝打个招呼。”方旖有些扭捏。   她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哪怕她工作在忙,哪怕她不理会她,怎么样都可以。她只要能够安静地坐在边上看看她也是好的。   “在楼下玩吧,下楼应该能看见。”蒋青妍不为所动,她坚持,于是直接。   这个人就是这样,坚持起来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从来就是一意孤行且内心坚定。小到一餐饭,大到终身之事,都是一意孤行的一条道走到黑。   方旖苦笑:“那好吧。”她就知道,蒋青妍不会这样轻易妥协。   一顿饭、一个拥抱、一点善意。   她还清了。   两个人非常沉默,一前一后下楼。   枝枝果然就在楼下,玩得满头大汗不亦乐乎,看见方旖要走,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头又同那同龄的小男孩一起疯闹去了。   方旖有些失落。   “你的车,停在哪儿?”蒋青妍问。   “哦,就停在路边,你别送了,带枝枝回家吧。”方旖心中警铃大作,她实在是太大意了。   自从搬到隔壁,方旖换了一辆车,骚包的超跑和豪华的保姆车自然都不能开,她换了一辆低调的商务车,车库里最便宜的基础款。   司机老王还有些诧异,怎么自家小姐的品味一下子变了这么多?   自然也不敢停在原先租的车位上,舍近求远,在小区的后门处重新租了一个位置。远是远了些,好在绝对安全。   现在——方旖皱着眉头,总不好带蒋青妍走向那处。   且不说有固定车位本来就奇怪,再者蒋青妍记忆力好,万一她对那辆车有印象……方旖的眉头皱得更加有些紧。   路边空空荡荡,这里虽然是棚户区,因为马路实在窄,行车不便,时常有警车贴条拖车。   方旖尴尬地笑笑:“大概是被拖车了,不碍事,我阻碍交通,应该受罚。你赶紧回去吧,早点带枝枝休息,怪累得慌。”   她的反应真的很奇怪,本来还依依不舍的,一瞬间变脸,像是巴不得把蒋青妍送回去。   方旖自己都觉得自己前后表情割裂。只有坏人,只有小人、只有心中有鬼有愧的人,才这样手忙脚乱、前言不搭后语。   她就是坏人,就是小人,就是心怀鬼胎的人。   好在蒋青妍不在乎,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方旖一眼。   “那,再见。”她说,转头竟然毫不留言地就离开了。   那么她呢?是好人,是君子,是坦坦荡荡的不念旧情……   方旖站在空落落的街头,七八点钟的街头人头攒动。小饭店迎来送往、热火朝天地经营,清贫的情侣相拥着压马路、苦中作乐,中年妇人牵着孩子的手晚归……   周围是喧嚣的烟火气,喧嚣、热闹、嘈杂、纷乱。   只有她,孤零零的。   蒋青妍就这样转头,毫无留恋,甚至不追究她拙劣的谎言。   拖车,也该有凭证。   呵,又或许,她根本不在乎她说真话还是谎言。毕竟她方旖讲起真话来也像是谎言,讲起谎话来更是信手拈来。   她根本就不在意的吧。   方旖深深地出了一口气。   自作孽,不可活。   她遥遥地望向阳春巷,阳春巷小区是在简陋,全部的安保措施就只有一扇铁门,防不住盗贼,却防住了方旖这个外人。   老婆孩子还有阿姨都在阳春巷小区里面。   而她,在外面。一扇铁门,便是两个世界。   ——   徐丽娟问道:“就这样送走了?”   蒋青妍将飞奔的枝枝一把拽住,抱在怀里:“嗯。”   “也不……讲一会话?”徐丽娟不甘心。   蒋青妍笑了:“不算熟,所以,没有多少话好讲。”   徐丽娟硬生生地把满腹牢骚咽了回去:你们都生娃娃了,还不算熟?那怎么才算熟悉?   但是宾主有别,徐丽娟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扼腕长叹,心中吐槽方旖浪费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徐阿姨。”蒋青妍忽然叫住了徐丽娟。“方旖是不是从小就爱吃柠檬虾?我记得以前在学校,她也经常叫您做了送过来。那时候司机师傅姓王,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工作?”   “啊?”徐丽娟一时接不下口,蒋青妍这是知道了吗?   奇怪了,旖姐儿怎么没给她透风说是要身份公开?这……叫她如何应对?   这段日子,徐丽娟总觉得自己再演谍战剧。   还真有些上头。   她忍不住将自己比拟成一个认真负责的地下工作者,从事着刀尖上跳舞的工作。   一面是忍不住的对枝枝和蒋青妍真心的喜爱、疼爱,一面是要事无钜细地将细节、进展、生活情况反馈给方旖乃至方依婷。人格都要分裂了。   她何止是双面间谍,简直是三面间谍,那谍战剧中的戴老板也不过如此。   徐丽娟压力可大了,又要操心枝枝的吃喝拉撒,又要兼顾方旖的心里感受,还得小心翼翼瞒着这个事事洞悉的蒋青妍。   有时候,压力大到徐丽娟在睡梦中大叫:“我暴露了。”   女儿露西嗤笑她:“您真以为自己演谍战剧?还暴露了?怎么?还要坐老虎凳还是怎地?”   徐丽娟不愿意搭理女儿,露西不过是个小白领,以为自己那职场就是厮杀战场,其实过日子,哪里不是战场?   买打扫的菜市场超市是战场,学校家长会是战场,楼下家长里短的健身场所也是战场,现在连家里也变成了战场,她的压力能不大吗?   徐丽娟现在终于能够感受到那些地下工作人员的辛苦了。   所以,看电视时候也别老是骂人傻,人在心里压力极大的情况下,确实可能忙中出错。   今儿,蒋青妍冷不丁这么一句话。徐丽娟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她是真?暴露了吗?   “方旖都跟我说了,谢谢您。”枝枝像无尾熊,四肢缠绕着蒋青妍,蒋青妍转身真诚地看着徐丽娟,“真是辛苦您了,还要您左右都瞒着……其实,不用的……我领情。”   徐丽娟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原来是旖小姐亲自说的,她亲自说的就行,起码妍姐儿说了,她领情。   旖姐儿图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一句,她领情嘛。不就是为了一句“谢谢”嘛。   看来这一顿饭,不亏,起码两个人说开了一些事情?   徐丽娟心中的大石头卸了下来,人就不自觉开始得不得多话,这个年纪的老阿姨都这样,徐丽娟自问已经算是谨言慎行的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旖姐儿怎么想的,不过我乐意照顾我们枝枝,我们枝枝这么可爱,徐阿姨疼都来不及……”   “妍姐儿,我觉得你们那幼儿园是真不行,旖姐儿做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志愿者,都晒黑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哪有这样的幼儿园呐……”   “老王啊,老王还在呢,已经是车队长了,手下好几个小年轻……”   “徐阿姨,方旖说她租在附近,但不肯说在哪儿?你……知道吗?”   已经快到家门口了,蒋青妍在徐丽娟絮絮叨叨的真情流露中冷不丁问道。   “不就对门吗?她还害臊啦?”徐丽娟不疑有他,脱口而出,手正好指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   蒋青妍转头,视线穿过长长的、黝黑的、淹没在暗夜中的走道,看向那一扇紧闭的房门。   “哦。”蒋青妍点点头,“知道了。”她说。   ——   入夜……   夜深沉……   连阳春巷这种人间闹市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月亮已经行至中天,很快,她要转一个方向,开始下落。   方旖睡不着,也不想工作。   她今天吃了一餐难能可贵的饭,于是更加不想入睡。反覆只要不睡觉,今天就没有过去。   其实,这真的不算是一场完美的约会。   家宴,伴随着老人和孩子,吵吵闹闹着,家长里短的。   徐丽娟不论在什么环境下都可以游刃有余。   在方氏,她可以同方依婷对话,讨论这次裁缝送来的定制礼服尺寸似乎有些不合适;   在阳春巷,她也可以毫无违和地同蒋青妍讨论今天的菜价又上涨了、楼上的邻居生了二胎……   枝枝一如既往,人多她闹腾,仰仗着人多的时候蒋青妍对她更加纵容,疯狂试探蒋青妍的底线。   从“我不要吃饭、我不要吃菜”到“吃少一点,不要吃叶叶菜”乃至“先吃蛋糕再吃饭”最后退让到“吃完饭吃蛋糕”……   枝枝的本性就是这样,机灵得让人忘记不过是三岁的孩童。   之于蒋青妍,大概都是甜蜜的负担。   只有她是格格不入的。   格格不入的人,硬生生想要入驻她们平静的生活。   方旖坐在门后边喝酒,靠着门板,直愣愣地坐在玄关的长台上,姿势很不优雅,但是很配阳春巷的老房子。   阳春巷的房子太逼仄了,这间朝东的房子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方旖不在乎月光,她只知道门板的后面是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另一处重重的门板。   门板的后面,那才是她的家。   放在身边的手机忽然来了消息。   是谁在这大半夜的还给她发消息呢?   方旖本不想理会,鬼使神差,还是拿了起来。左右已经半夜,左右无所事事。   她想:就看看这个同样失眠的人是谁?   要是钱建雄,就再给他分派点活,让他忙死,忙到何止没有时间睡觉,忙到连谈恋爱都没有时间,让露西埋怨他……   方旖嘴角的坏笑猝然消失,她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蒋青妍发来消息:“睡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啊啊啊。   方旖:深夜聊天成就。达成……   方旖:什么时候能睡觉?   作者君:(小声)别喝酒了,今晚要睡觉。 第79章 月黑风高   蒋青妍:“睡了吗?”   方旖第一反应想回答:睡了。   不对,这种聊天方式岂不是将天硬生生的聊死了。   难得美人记得她,难得又难得,美人竟然亲自主动发出聊天讯息。   方旖键入的手顿住了。   那就回答:还没睡。   ——是不是有些太干巴巴了。   人家问你:“睡了吗?”   是三个字带一个标点儿。回答曰:“还没睡。”也是三个字带一个标点儿。   怎么都体现不出她对这条消息非常重视,且愿意回复……那种心情!!   方旖想要键入的手指,又顿住了。   紧张到啤酒放在身边,手一带,“咚”地一声,啤酒罐坠落地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将地板全部弄脏,湿漉漉的一大片。   方旖顾不得那许多,她还在殚精竭虑——怎样的回复又得体,又能显得她非常重视,还要显得不那么刻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深夜无事,若是看到消息必定立刻恢复,若是没有看到消息,那就是默认“睡了。”   方旖喉头一动,不能让蒋青妍以为她真的睡着了,所以必须先回复点什么。   她手指微微一动,回复道:   ——还没睡;   ——准备睡了;   ——你呢?   ——为什么还不睡?   四行短句,容不得多想,已经发出去了才有些后悔,怎么这般质问的语气?   想你兴致勃勃给人发消息,人家回复是:盐吃多了闲得慌?   你什么心情?   方旖懊恼,她坐得笔直,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   蒋青妍的消息已经过来了:“还没睡就出来聊聊。”   “好,聊什么?语音还是电话?”   “当面聊。”蒋青妍回复,言简意赅。   方旖心一落,什么叫当面聊?   是要视频的意思吗?   她迅速地扫过这个房间,虽然夜黑风高兼灯光昏暗,但是这个背景确实有些寒酸,一看就不是方氏别墅,甚至不是她住惯了的任何高档公寓。   蒋青妍若是疑问起来,不好回答。   虽然说可以坐在床上,床头背景总是差不多的,再不济蒙着被子也能对付过去。   但是万一蒋青妍要她展示周围环境怎么办?总不能拒绝吧?   “怎么……当面啊?”方旖一时间千思万绪,忽然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方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大半夜谁来敲门?   握着手机的手掌心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心脏的跳动声变得异常剧烈,“咚咚咚”每一声都应和着门口的敲门声。   方旖坐在门背后的长台上,她这个户型,进门就是厨房,有一个小小的透气窗户,她其实只要一探头就能看个究竟。   但是,方旖不敢。   她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胆小之人。   但是她就怕门背后那个,是她。   门口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又敲了一次。   方旖楞在当场,连呼吸声都被刻意隐藏了。   手机的震动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尤其夸张。方旖手忙脚乱地点开手机讯息:“我知道你在,开门。”   是蒋青妍。   门口的也是——   方旖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喉头发紧。   门口就是贞子她也不会这样害怕。   但偏偏,门口是她最心心念念,又是最害怕见到的人。   她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她是在门口装了监控吗?   今天的晚饭,她就知道有问题,她怎么会平白无故请她吃饭?   她根本就是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冷不丁说是请她吃饭?说是谢谢,哪里是真的感谢,分明就是套话来的……   门口第三次传来敲门声,就响在方旖的背后。   方旖闭闭眼睛,只觉得酒气上涌,让她醉死过去吧,昏过去了省的面对她。   “方旖,开门,别装死。”这次是声音,蒋青妍清冽的嗓音,透过小小的窗户,直接穿透方旖的耳膜。   方旖叹一口气,她可真是料事如神、箭无虚发。   方旖从长台上跳下来,地板上湿滑,翻到的啤酒罐子把周围一圈都弄湿了。   方旖心虚导致腿软,脚下一滑,一个屁股蹲儿四仰八叉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难堪的“哎哟”。   门口那人还在等着,方旖扶着腰迅速爬起来,硬着头皮开门。   ——撞到长台腿儿了,腰可真疼啊!   清冷的夜色中,朦胧得不真切的月光中,蒋青妍站在门口,一脸讳莫如深。   她看着方旖扶着腰挡在门口,挑挑眉:“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方旖难堪地避开她的眼神,让开了一条路,让蒋青妍进了这间小的可怜的破旧公寓。   门口还是一地狼藉,散落着四五罐喝光的啤酒,还有一罐翻了的。   蒋青妍面不改色,她甚至只穿着居家的拖鞋。   她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她料定她一定能够进来。   方旖讷讷的,关上了房门,讪讪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蒋青妍扫过房间,空旷、却不算整洁,也对,阳春巷这种地方,保洁经常上门必定引人注目。   况且住的又是那样的近,就差登堂入室了。   蒋青妍忽然有些气,她真当她是傻子?   “车子没有真的被拖掉吧?”   方旖舔舔嘴唇,有些尴尬:“嗯。”   ““恩”是什么意思?被拖车了?还是没有?”   “没有。我租了车位,后门那儿。”   “哦,那就是,随口骗骗我咯?”蒋青妍漫不经心就给方旖上纲上线。   “不是。”方旖指天发誓,“我不是存心想骗你,我……”   蒋青妍就定定地看着她,直视她的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我就是,怕你赶我走。”方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尖,她光着脚站在地上,明明是自己家,她却很拘束。   像一个做错事情,被老师惩罚的孩子。   蒋青妍看看地上散落的啤酒罐子,迳自打开冰箱,她知道方旖的习惯,她的冰箱里什么都可以没有,酒一定是有的。   果然,成打的啤酒和整瓶的威士忌香槟。   蒋青妍伸手指了指水槽边上的杯子:“给我倒一杯酒,威士忌加冰。”   方旖说:“大晚上喝什么酒?”   蒋青妍嘴角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表情生动起来:“大晚上不喝酒,什么时候喝酒?”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的语调非常迷人,带着酒精特有的芬芳。   方旖手一抖,不知道是不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酒精,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她依言给蒋青妍倒了一杯酒,她喜欢的威士忌加冰,一整块圆圆的冰,仿佛威士忌才是点缀。   蒋青妍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继续递给方旖。   ——不够。   方旖于是继续给她满上。   她们就站在入口的玄关处。这里本来是设计成厨房,就像蒋青妍租住的那一间。   方旖不开火,所以这里除了一张充当入门置物的长台,并无杂物。   长台,也可以做吧台。反而成了绝佳的对饮位置。两个人、一张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色实在朦胧,奇怪,明明阳春巷的房子格局逼仄,月光根本透不进来。   但是在方旖眼中,今夜的月色迷人,上一次有这样迷人的月色,还是五年前的半山别野。   她们翻墙进入那间空旷的房子。   别墅的落地玻璃前,月亮也是这样迷人,照亮了两颗年轻孟浪的心,那样激烈的跳动,那样肆无忌惮的拥抱,那样干柴烈火的宣泄。   蒋青妍拉过方旖的衣领,就着这个位置,一口咬住方旖微微颤动的喉口,然后在她的脖颈处唑出了一个红印子。   方旖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挑逗,她扫落长台上的障碍物,就着蒋青妍背靠着长台的姿势将她抱起,放在长台上。   蒋青妍顺势找到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她微微仰起身子,脖颈向后舒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连呼吸中都带着酒精的芬芳。   方旖看着她长长的脖子,月色朦胧中那样白皙、那样纤细、那样肆无忌惮地吞咽着空气。   方旖忍不住,一口咬住了蒋青妍的脖子,恨不得就此咬断她的气管,让她窒息、让她溺亡,让她享受灭顶的欢乐和苦楚……   从冰箱中拿出来的威士忌酒瓶,孤零零躺在水槽的边上。   空气中的水汽,预冷渐渐凝结成水珠,附着在酒瓶身上,然后一滴滴、一点点汇聚成一滩水渍,在瓶身外凝结成泉,涓涓流淌。   蒋青妍舒服得狠了。但是也被狂风孟浪的节奏带的呼吸不均匀。   这具身体,很久没有享受这样至高至死的愉悦了。   果然,人还是要有点生活的,食色性,总得都要一些,不然,太枯燥无趣。   蒋青妍双手探入方旖的头发中,感觉对方头皮都密密地出了不少汗,修剪得精致得体的短发全部黏在头皮上,她浑然不顾自己的形象了。   蒋青妍轻轻地笑:“你腰不是摔伤了,你行不行?”   明明对方已经很卖力,节奏控制得又好,明明蒋青妍已经受不住了,但是还要挑逗她。   这种欠扁的,找死的,在这种关头质疑对方,简直是要命。   方旖本来还顾虑她身体情况,收着三分力道,现在眼神暗了一下……   然后蒋青妍就觉得自己被一股龙卷风,彻底拖入了海底的暗流,她的指甲划过桌子表面,在桌上留下一道道淡淡的抓痕。   然后,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半晌,蒋青妍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方旖报复够了,也直起身,她舔舔唇,很甜很香,然后凑上前,想要吻住蒋青妍的唇,与她分享甜蜜。   而蒋青妍只是侧脸,躲开这个甜蜜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揉揉睡眼朦胧)阿平,我妈妈又去加班了吗?   蒋冬平:恩。枝枝再睡一会,才六点钟。   枝枝:今天要上学吗? 第80章 报应。   之于一场欢好,吻是真情流露、吻是水到渠成,交换了呼吸和汗水,接下来应该是长长久久的唇齿缠绵,是前奏、也是余韵。   在过去的每一次欢好中,她们都长长久久交换吻。   蒋青妍是那种喜欢在事后被搂着被抱着甚至被压着的人。她曾经亲口说过,她喜欢被牢牢禁锢住的那种感觉,让她非常有安全感。   今夜,蒋青妍却侧身躲开了这个吻。   方旖起初只当做她不经意。她抵住蒋青妍,又凑过去几分,想要咬住那瓣水艳艳的红唇。蒋青妍伸手,轻轻推开了方旖的脑袋。   她的躲闪欲盖弥彰。   蒋青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长裙,从长台上跳了下来。   蒋青妍今晚穿了一条宝蓝色丝质长裙,上面是深深浅浅的花纹;   现在,桌上地上酒水淋漓,长裙沾染上了污渍,有一部分的蓝色变得更加深沉。   穿来的拖鞋这时候也不知道被踢到了那个角落里,蒋青妍不甚在意,她赤脚站在地板上,将自己的裙摆整理好,寻到没有被殃及的酒杯。   “我很尽兴。”她说,声音带着叹息,餍足得有些沙哑,纯得有一种错觉,刚才那样放浪形骸的似乎不是她?欲得又像是每一个音符都在昭示着胡天胡地的放肆。   方旖的心中,涌出来一股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她不能够确定,只能够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蒋青妍。   只知道她在拒绝,拒绝她的吻、她的拥抱、她的示好和缠绵。   她到底要怎样?   来时是她要来,说是来聊聊?聊什么了?喝了她一瓶威士忌,搅乱了她的心。现在,她说一句“我很尽兴”——   只说了一句“我很尽兴”?   似是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蒋青妍不再对方旖这个住处、她的动机、乃至她整个人有任何的兴趣和怀恋,她朝着方旖举杯。   “希望你也是。”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她也是个屁!她一点都不尽兴。何止,方旖忽然有一种工具人的错觉?仿佛蒋青妍只不过是兴起,随意撩拨一下她。   蒋青妍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甚在意,现在她总是对什么都不在意,仿佛世界上除了枝枝,除了她的报道,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浮云。   蒋青妍将酒杯随手放下,伸手打开了房门。   走廊上还是清冷的一片,夜色已经很深了,露水湿重。   方旖的房子里,灯光微醺、酒意朦胧,两个人缠绵呼吸过的空间里充斥着一种熟悉的甜香。   与此相对,走廊的水泥地黑黑的、冷冷的、硬硬的,更像是一条没有心的恶龙。   蒋青妍深呼吸一口月夜清冷的空气,赤着脚踩上了冰冷的地面,顾不得地上寒凉,顾不得尘土肮脏,她径直往自家走去。   她毫不留恋的样子,像极了是一个渣女。   方旖气急了。   什么意思?为了做一做深夜敲响她的门。不,何止是门,还撩动了她的心。   让她误以为,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让她认为这是一个机会,是一次尝试、是一个新的开始……结果呢?   结束了,一句解释、片刻温存都没有,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了?   都说拔指无情,她才是真无情吧?   方旖不甘心,蒋青妍已经打开了房门,方旖快走两步跟上蒋青妍的步伐。大概腿长的人有优势,方旖轻而易举赶超了蒋青妍。   趁着蒋青妍开锁的空档,她一把将她推到房间里面。   蒋青妍的户型,进门两边是狭长的厨房和卫生间,正对着大门的是小房间的房门,蒋青妍生怕声音太响会吵醒里面的枝枝。   她微微侧身,却被方旖误会为躲避。   方旖手中的力气更大了,将她死死地抵在两个房间中间的墙壁上。   蒋青妍后背抵在墙壁上,有门边框的棱角,只顶得后背生疼,不舒服极了。   她微微皱起眉头,对上方旖有些发红的眼眶。   “干什么啊?还没做够?”她不是特别明白方旖的怒气从何而来。   今夜挺尽兴的不是吗?   方旖个子略高一些,她微微低头,蛮牛似的继续去找蒋青妍的嘴唇。   蒋青妍眸色一暗,伸手用力抵住方旖的身体,整个身体,抗拒姿态。   “不要。”她声音清脆,两个字,明确且坚持。身段虽然是小小的,声音虽然不响,但是毋庸置疑。那种态度是绝对强硬的。   方旖挑眉,不要?做都做的,亲不得?   ——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蒋青妍拒绝与她接吻,方旖的脸色更加不好,她低沉着嗓音:“为什么?”   蒋青妍脸色已经微恽,冷着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她顺势将方旖推得更开一些。   方旖不理她,固执地将她圈在有限的范围内,固执地继续追问:“为什么?”   特别眼耳熟是不是?   蒋青妍忽然笑了,怎么风水轮流转了?方旖怎么就是要问一句“为什么”?   想当年分手时候,不是她追着要问她一句“为什么”吗?   蒋青妍想,她可不是方旖,从不吊着人,她坦坦荡荡:“方总,谁规定做就一定要吻的?我不愿意。”   她不愿意。她可以同她做,但是她不愿意同她接吻。   方旖眯着眼睛,忽然想起遥远的过去。   曾经有段时间蒋青妍热衷于小道消息,野史艳文那种,故事背景她着实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是一个血淋淋的凶杀案,雌雄大盗联手杀了票客——   故事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就在于,这雌雄大盗心安理得做着拉皮条的生意,只是坚持可做不可吻。   情侣认为卖肉也是生意,但是亲吻这种有特殊含义的事情只能够同爱人做。   这个倒霉的被害人,也是肆意妄为的试图破坏规矩者。他强迫雌盗同她接吻,故事的结局是,最后被雌雄大盗联手干掉了。   蒋青妍初初看到这故事被故事人物的三观震惊,她诧异得下巴都合不拢。   “真还有愿意夫妻档以这种生意为生的?”   但是她又像是理解雌雄大盗的价值观:“存在即合理,倒是我狭隘了。我倒是颇为认同——做和爱,完全可以分开。”   这本是一件极小极小的事情。过去了数年,方旖甚至从不认为在当时她记住了这个故事。   但是在今夜,这个故事却完整地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   甚至蒋青妍当时说过的原话——   ——做和爱,倒是可以完全分开的。   ——做可以不谈爱,吻却一定要充满着爱意。   ——否则,太苦了。   她们当时在干什么?   方旖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桌子边上打合同,蒋青妍一边看书,一边将这个有些怪诞的故事讲给她听。   方旖听得随意,嗯嗯啊啊随口应付,并未放在心上。   那时候的相处大多是这样,她陪着蒋青妍,但是从不认真听她在说什么。   反而是蒋青妍,总是追着她同她分享一切她觉得有趣新奇的事物。   蒋青妍似乎是气恼,她扔下书本,然后搂着方旖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她的脖颈上。   “断掉了断掉了……”方旖被迫放弃了书桌前的电脑,她搂着她的大宝贝滚到在地板上。   就着翻滚相拥的姿势,两个人在午后的公寓里面,在明亮的客厅地板上胡闹。   蒋青妍最喜欢用舌尖描摹她的唇齿,一颗颗,雨露均沾。   她喜欢亲吻到窒息的感觉。用蒋青妍的话,亲吻,比单纯的做,让她更有被爱的满足感。   当时的方旖总是在想:真是一个傻姑娘,不要金山银山,只要一个拥抱一个吻……   时过境迁、俱往矣。   方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现在勉强站在蒋青妍面前的恐怕已经是一句行尸走肉。   她忽然不再执着于那个答案了,她似乎已经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愿意。因为她不爱。   方旖禁锢着蒋青妍的手,顿了一下,松了开来。   蒋青妍活动一下被压迫得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脖颈,她打开小卧室的门探头朝里看。   枝枝一个人躺在大床上,睡得正香。   蒋青妍悬着的心,这才略略放下来,她抬头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方旖还愣在原地,蒋青妍已经眼皮打架,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回去睡吧。”蒋青妍推推方旖,“别老想些有的没的。今宵有酒今宵醉……”   从前她不是这样,她最厌恶方旖喝酒应酬,她总是隔三差五将冰箱里藏着的威士忌扔出去……   现在,都变了。她不再关心她的身体,她甚至同她一同彻夜饮酒。   蒋青妍实在太累了,工作、生活,乃至一场间隔数年的欢好,已经耗费掉了蒋青妍所有的精力体力。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实在没有余力再考虑方旖的喜怒哀乐。   曾经的蒋青妍,或许生活的重心只有方旖;   但是现在的蒋青妍,与生活搏斗已经殚精竭虑。   她顾不上方旖的心情,也不想顾。   方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   看着蒋青妍闭着眼睛揉了揉脖子。她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现在是凌晨三点,距离天明、距离枝枝起床还有三个小时,她是可以拉着她就地坐下,两个人剖析过往乃至刚刚经历过的小死之欢。   她逼着她,蒋青妍也未必不会好好回答她的问题。   但是她忍心吗?   她已经疲劳、无力、困顿到这个地步……   方旖挪动步伐,她决定放蒋青妍一个残夜的囫囵觉,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她站在走廊上遥望蒋青妍毫不留恋地关上房门。   关上的何止一扇门,还有她的心。   方旖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笑。   她寻情假意的时候,她倾心相待;   她真情实意的时候,她却当她是炮友——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作者君:采访下小妍——   蒋青妍:也没有啦,单纯谢谢她。另外,成年人都有需求不是。   蒋青妍:唔,我确实很在意她当着我的面亲别人这件事。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不爽吧?   作者君:那你怎么才能原谅她呢?   蒋青妍:要不我也当着她面和别人亲亲?一人一次扯平?   方旖:(对作者目露凶光)你敢,杀了你。 第81章 一次不够   徐丽娟向来早起,早上六点半,方旖掐着时间给徐丽娟打电话。   徐丽娟接到方旖的电话还有些奇怪:“今儿这么早?”   周末,徐丽娟本不用去蒋青妍那儿。   方旖说:“您今儿受累,早点来把枝枝带了吧……”   徐丽娟更加好奇:“没问题,不过昨晚上发生了点什么吗?”   她想:昨晚上肯定发生了什么,这不,旖姐儿从来不是大早上给她打电话的……   方旖只觉得难堪,不愿提,只含糊说道:“聊得有些晚……”   “嗐!”电话那头的徐丽娟猛地一拍大腿,她这个老人家许久不谈俩爱,都差点忘记小年轻谈恋爱时候是怎样的天雷勾地火了。   徐丽娟挺开心的,她想:聊得有点晚——那肯定是把所有误会都说明白了呗。那句广告词怎么说的?联通你我,让爱生长。   肯定是这样,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有误会,有龃龉都是正常,区别就在于有人发生了误会就解开误会,有人发生了误会就藏着掖着。   徐丽娟其实挺反对方旖的做法的,明明做了那么多,但是不说、不坦白,于是误会越积越深,最终不可化解。   爱嘛,就是应该在纸上、噙在嘴边。她那个五大三粗的准女婿钱建雄都懂得事情,偏偏这个七窍玲珑的方旖不懂?   徐丽娟挺高兴:“旖姐儿你们是不是和好了?妍姐儿说,她都明白着呢……这下可好了,我们依小姐呀,是可以抱着枝枝玩儿了……”   方旖的头顿时“嗡”的一声炸了,连说话声音都有些悬:“您说她领情着?您告诉她了?您……您怎么能告诉她呢!”   方旖一口气差点没在胸膛里憋死,千算万算,没算到小白花已经成长成了一个人精精。   她布置筹谋了那么久,抵不过蒋青妍一个晚上三两句的闲话。   徐丽娟这才反应过来:“啥?你没跟小妍说啊?那感情她是套我话呢?啧啧,这个小妍!”   徐丽娟难以置信,她年纪一大把的老。江湖、老特工了,竟然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面?   “你不是说小妍最是天真善良的人,怎么?她套我话可是滴水不漏……”   徐丽娟埋怨方旖,是方旖的情报错误,才让她如此大意。   方旖苦笑:“那是从前……”   从前她天真善良,人说什么,她信什么。至于现在……   “行了,看我出马。”徐丽娟眼睛一亮,计上心头,姜还是老的辣,你阿姨永远是你阿姨。   “放心,徐阿姨什么时候办坏过事情,你放心,我来。”徐丽娟不容方旖置喙,匆匆挂断了电话。   早上七点。徐丽娟打开了蒋青妍家的房门。   枝枝在沙发上正跳着呢,一看到有人开门进来,又一看是徐阿姨,她立刻飞奔而出。   “徐阿姨!”枝枝扑到徐丽娟怀里就告状,“我妈妈是大懒胚,她不肯起来,我已经起来喝过水尿过尿啦……”   一边贬低蒋青妍,一边把自己夸了个遍。   “徐阿姨,我是不是有棒棒糖吃?”眼珠子黑亮黑亮,机灵劲儿怎么遮都遮不住。   徐丽娟心一软,她想,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娃娃的妈妈,怎么可能是个笨蛋嘛?看来,还是她轻敌了。   “行呀,今天徐阿姨带你出去玩好吧?”   徐丽娟揉了揉枝枝的屁股蛋,软软的、臭臭的,就是她们枝枝的味道。   蒋青妍揉着脑袋从房间里探出头:“徐阿姨,您怎么来了?”   徐丽娟摆摆手:“我是方家的住家保姆,所以应该二十四小时带娃娃的。这不,我不能白拿工资不是……”   徐丽娟心想:说漏嘴怎么啦?只要脸皮厚,什么谎话圆不了?   好的,既然蒋青妍可以用方旖来套话。那么,她也可以将方旖当老板、当借口、当冤大头、当随便什么……   莫须有的老板怎么说都是对的,老板说她必须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老板说必须全方位提前伺候,衣食住行都由她打点,车接车送全部由她安排、且不要劳烦蒋小姐费心……   老板说了,小妍小姐昨晚上没休息好,今儿把枝枝带出去,图书馆、博物馆、游乐园套餐应有尽有、保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还不晒黑……   恭喜蒋青妍从现在开始收获了一个全能二十四小时贴身精力无限老阿姨。   徐丽娟的斗志,前所未有地燃了起来。   可以光明正大带着枝枝去方宅了,可以正大光明邀请方旖来做客了,可以名正言顺把蒋青妍推向方旖了,可以心安理得做一个住家保姆了……   什么?拒绝?   五十几岁的老阿姨两行清泪就要滑落下来,那演技,几十年的琼瑶戏不是白看的。   ——您是要解雇我吗?我上有老下有小,唯一的女儿还在方氏做事,要是我被解雇了……全家都要喝西北风啊……   ——求求你,高抬贵手……来生做牛做马我报答您……   蒋青妍在风中凌乱,她这是还没睡醒吗?   徐丽娟已经以胜利者的姿态,带着枝枝坐上了老王的专车。   老王开高档商务车,和阳春巷格格不入。   老王有点纳闷:“这是你外孙女?露西已经结婚了吗?”   徐丽娟翻翻眼睛:“你别造谣,我女儿还是黄花大闺女,你当心你脖子上的人头……还有,老王所有车子都配上宝宝座椅吧。”   徐丽娟想了想:“以后车接车送的不会少,干脆全部装上得了……费用?费用让露西给你批……”   司机老王肚子里腹诽:还说不是你外孙女?公车私用了都!   ——   且不管在方宅,方依婷是怎么样的“心肝啊宝贝的”,口水都沾了枝枝一脸。   这边的蒋青妍按着有点疼的脑门一头栽在床上。   世界清静了。   她本来还挺头疼的,枝枝是个精力无限的小火炉。   最近迷恋上了“我偏不”这个游戏。   跟她说:枝枝呀,才五点半,你再睡一会吧。   枝枝回答:我偏不。还附赠一个大大的“哼!”   然后开始扯蒋青妍的头发、衣服、裤子和脚趾甲。   蒋青妍眼睛都睁不开,心想:搞不过她,弄死我吧。   又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早知道不贪欢了。这具身体根本不适合贪欢,都还没有一响,只贪欢了几个个小时,现在就像被石头碾过一样。   蒋青妍心中后悔,枝枝锲而不舍已经扒开了她的衣裳。   “妈妈,你被老鼠咬了,我给你涂涂……”枝枝指着蒋青妍胸口、脖颈上的痕迹,大惊小怪。   蒋青妍只觉得作死,脸上火辣辣得臊。   那是——   好在徐丽娟解救了她。   蒋青妍有时候真是恨自己这副身体,一场意料之外的生育硬生生把她拖垮了,她的月子做得很一般,这几年又没有睡过一个好好的觉,靠着年轻硬抗,积劳成累,平时不察觉,一场同样意料之外的贪欢,全部都勾了出来。   即便知道应该拒绝,但是心中那个累了太久的蒋青妍不断在脑海中跳出来叫嚣:就一天,睡一天吧,就一天,歇一天吧……   蒋青妍屈服了。   她闭着眼睛,沉沉陷入了幻境。梦魇是一只巨大的怪兽,甚至把她这个陋室的窗户都给糊上了。   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不愿意多想了、鼻尖甚至能够闻到淡淡的、好闻的木香,就像曾经最惬意的那两年,这种好闻的淡香,始终能让她安心。   蒋青妍舒服极了,她这一觉睡到了下午,是被咕噜噜叫的肚子给叫起来了。   睁开眼睛,这才觉得身体充电完成,才能够继续在战场上厮杀。   窗帘被拉上了——   蒋青妍有些奇怪,明明枝枝一早起来就扯开了窗帘叫她起床?   她什么时候又拉上的?   床头摆着水杯,一片柠檬静静地躺在玻璃杯的底部。   蒋青妍侧耳倾听,除了窗外的蝉鸣,和楼底下老头老太的闲扯,屋子里静谧。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空旷得很。   枝枝仍不在家。   但是,也不全是安静,再仔细分辨,能够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用纯正的英语在同人商谈着什么。   声音低低的、远远的、混在老头老太太们的俚语乡音中,不甚明显。   蒋青妍将精心准备的柠檬水一饮而尽,非常润嗓,然后她翻身下床,推开房门。   方旖坐在客厅窗口,与电脑那头的人开着视频会议。   她察觉蒋青妍的动作,简单又说了几句,结束了那个看似非常正式、且冗长的会议。   蒋青妍眯着眼睛看着在夕阳迫暮下的方旖。   阳光在她的脸上打了一个非常好看的侧影,就像是油画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要说漂亮,方旖才是真漂亮。枝枝也遗传方旖的多,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纤长有力的四肢躯干和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   还有这样,为达目的、锲而不舍的厚脸皮。   蒋青妍扬扬手中的杯子:“有何贵干?”   方旖坐着,与她隔开了整个客厅,也就十米远的距离。她扬起头:“撩了我,自己爽了就想一脚踢开我?世上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蒋青妍眯起眼睛:“你想干什么?”   方旖站起来,电脑扔在阳台的地板上,她一步步走近蒋青妍,又慢又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锋上。   蒋青妍虽然不怕她,但是迫于她的压力,竟然微微感到一阵怵。   方旖舔舔唇:“不干什么。干……”   “你……”   “一次不够。”   “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十年八年、天长地久、至死方休……”   “惹了我,还想全身而退,你是太高估自己,还是太低估了我?”   她凑在蒋青妍的耳边,一字一句,说得又郑重又阴狠。   若是从来没得到过,便也罢了。   浅尝辄止,才最叫人发狂。   方旖一字一句喷在蒋青妍的耳边,蒋青妍只觉得耳朵痒痒,她伸手一把捏住了方旖的下巴,将她推开了寸许。   “别靠那么近,要做提前预约……”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预约??   蒋青妍:我很忙的。   方旖:你当我什么了?   蒋青妍:就你想的那个。 第82章 见不到   林凡敲敲蒋青妍的桌子,凑近了低声问道:“你怎么回事儿?”   蒋青妍抬头,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林凡眯着眼睛:“忽然气色也好了?有好事情?最近状态也忽然好了很多……”   蒋青妍扬了扬手里的校对稿:“收尾了。”   “谁问你这个呀。”林凡夺过蒋青妍手头让她废寝忘食的工作稿件,“李警官最近常来?追你的样子?”   李邱川确实常来,有时候蒋青妍加班,她甚至也来杂志社里面坐坐。   杂志社没有秘密,保持良好的警民协作关系,于是大门常打开、欢迎得很。   蒋青妍接待过两次,后来就打发江筱御全全对接了。   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何止李邱川看出来了,连林凡看着有点恨铁不成钢。   “干嘛这样油盐不进?且不说缘分是有来有往、常来常新,就说多一个朋友,也是好的。”   林凡知道蒋青妍一个单身妈妈,但是谁规定有孩子的人就不能谈恋爱?   爱也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是越爱才会越深的。   闭门造车,爱的能力会退化。只有走出去,爱别人,同时被别人爱,才能如沐春风、方得春暖花开。   蒋青妍点点头,她赞同林凡:“谁说不是呢?”   林凡恨恨,这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方法糊弄她的?连她都糊弄起来?   “筱御像是挺欣赏李警官的,被撬走了不心疼?”林凡点蒋青妍。   “我看她们也挺登对的,年龄也合适,不是不能交往……听说最近的时事风向又在变,前两年推行废止的同性婚育政策又有破冰的意向……”   蒋青妍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虽然本国同性可婚,但是一种婚姻制度的接受程度不是通过一项法案就能够顺利推行的。   我国同性可婚制度已经推行了十年,群众的接受度却非常一般。   同性可婚,更像是小众的自娱自乐,不接受的依旧是大多数。   甚至依旧被性别主义者诟病,抨击的言论不绝于耳。   ——是倒退、是背德、是某些人利益的妥协。   作为时政调研项目的规定动作,这些年《凤凰社会》每年都会开设专栏,邀请学者、社会学家、调查研究员和专栏作者等多种主体,就此发表社评文章,针对同性婚育问题形成一份社会性调研报告。   近两年在规定动作之外,《凤凰社会》还积极开展自选动作。   在纸媒专栏之外,还在网络上开辟微话题、在高校举办“凤凰杯”辩论赛。   林凡将手中的方案稿递给蒋青妍:“今年的凤凰杯在即,协办单位是H大、理工大和外语学院。”   蒋青妍搅动咖啡勺的手顿了一下:“能不能申请换个人?”   这是她鲜有的打退堂鼓。   “说说理由。”   “我手头还有几篇报道没有收尾,专栏也是,我怕我分身乏术……”   “驳回。”林凡站起来,“这些都不是理由,H大是你的母校吧?还是说你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都不成立。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所以你不做,也得做。”   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林凡的主意。资本不行,上司不行,蒋青妍的拙劣借口当然也不行。   蒋青妍深深地叹气:“好吧。”她答应了下来。   一个人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H大是她心头过不去的坎,但是如果一直不去尝试,这道坎渐渐便会成为鸿沟,再难逾越,不是么?   ——   方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见到蒋青妍了。   枝枝有人照顾之后,蒋青妍更像是完全放飞自我,她以单位为家。方旖甚至怀疑,她是否在办公室支一张行军床睡觉。   连枝枝也只能够在视频里看到蒋青妍——   “妈妈,你怎么还在加班呢?”   “因为妈妈要赚钱呀。”   “妈妈,钱是赚不完的。你早点来接我回家吧。”枝枝说。   “怎么?大房子住的不开心吗?院子里不是有你喜欢的游泳池?”   蒋青妍觉得挺有趣,枝枝竟然更喜欢这个三十平方的老房子?   “游泳池不是在院子里的,是在地下室。”枝枝一板一眼地纠正蒋青妍。   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大房子是挺好的,她可以在房子里撒丫子奔跑、跳跃、甚至翻跟头,也从来没有楼下的人会敲门抱怨她太吵闹。   阿平和阿婷一直陪着她,还有徐阿姨、王阿公。   阿平画了很多她看不懂的图画,枝枝觉得,阿平的画画水平大概跟自己差不多;   阿婷热衷于带着她穿梭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商场和宴会,最热衷是给她添置衣物。   枝枝以前只拥有两条裙子,现在她拥有两个柜子的裙子。   阿婷说了,绿色也有不一样的绿,红色也有不一样的红,甚至白色,也有不一样的白。   祖母绿是绿,翡翠绿也是绿,柳色鲜艳、碧色剔透、石绿深沉、竹青古朴、艾绿带白……   枝枝的更衣室里面,衣服按照四季划分,单单夏天的裙子就占了两面墙的落地衣柜。裙子又按照颜色排列,赤黄绿蓝褚紫黑白灰。   漂亮的裙子每天由专人打点,严格按照各种颜色渐变整齐排布。   不管前一刻枝枝翻得如何凌乱,一小时后必定恢复原样。   走进衣帽间,拉开遮尘帘,仿佛看见了一道彩虹。   最开始,不是不惊讶。   枝枝下巴都合不拢了,她睁大眼睛望着方依婷:“阿婷,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婷说:“这有什么?不过是这个季度的,明年全部换新的。”   阿平呢?   反而会将她抱走,让她坐在她的膝上一个字一个字教她读古文——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   “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枝枝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她喜欢蒋冬平大大的桌子和桌子上的墨水香味,她坐在蒋冬平的膝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她读。   只是跟进来一屁股坐在她们对面的方依婷老大不开心,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直在翻翻的,像是两只蝴蝶,总是扰乱她的思绪。   这时候徐阿姨就会进来,把老大不开心的方依婷给拉出去,给她煮一碗燕窝粥什么的。   枝枝想,还是徐阿姨最厉害。幼儿园来接送小朋友们的爷爷奶奶们,只要见过一面的,徐丽娟都能叫得上名字。   “某某爷爷,某某奶奶、某某阿姨……”徐阿姨像是一个人形机器人,脑子好使得不信。   枝枝还发现,本来非常嚣张的小金宝、小金豆的时髦奶奶,现在对她笑得都比以前多了。   放学时候还会用手摸摸她汗湿的头发。   以前那个喜欢穿花裙子的奶奶总是说她“臭烘烘的”。现在,她不嫌弃她臭了,反而说她“充满活力”。   真是奇怪极了。   枝枝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她眨巴眨巴眼睛,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妈妈不能和她一起住在这个大房子里呢?   如果大房子里面没有妈妈,那她就不要大房子了。   比起大房子、比起花裙子,她还是更喜欢妈妈……   童言童语,毫无保留的真诚。   蒋青妍听得热泪盈眶:“妈妈手头工作结束就来接你……”   方依婷站在房间门口,眼眶也湿湿的,转头被蒋冬平抱紧怀里。   方依婷连声音都带着哭音:“这么好的枝枝,这么乖,这么聪明,这么懂事……呜呜呜……”   “那你怎么还哭上了。”蒋冬平挺无奈的,以前也没见方依婷这样多愁善感。   “怎么就不能住在一起?我家不够大?还是房间不够多?楼上楼下住着谁都不干涉谁不好吗?年轻人要独立空间我能理解,隔壁那栋看见没?”   方依婷拽着蒋冬平走到最近的窗口,她打开窗户,指着树木掩映的远处露出来的一个房子的角:“那栋楼也是我的。”   又将蒋冬平拽向另一个方向,指着另一处房子:“那栋楼也是我——咱一碗汤的距离不好吗?”   蒋冬平挺无奈的:“好好好。”   “好个屁。”方依婷恨恨,“我提了多少的意见建议,你那一件听我的?你不跟我计较?我还要跟你说道说道了。”   “怎么地?我给枝枝买裙子怎么地了?女孩子就是要有很多裙子有很多衣服……”   “逛商场怎么地了?我就喜欢带着她穿着睡衣逛爱马马……”   “参加宴会怎么地了?我不要求她学钢琴学小提琴学扬琴,那太累了,但是偏偏我就要咱什么都不会的枝枝,成为宴会的焦点……我怎么了我……”   方依婷一股气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蒋冬平搂着她,将她往楼上卧室带。   一个女人发起疯来,如果不能顺着她,那就累死她……   蒋冬平知道,现在这个怎么说怎么错,都是废话,还不如……恩,不如一个甜甜蜜蜜的香吻吧。   枝枝挂了电话,听到门口有声音,光着脚“哆哆哆”冲了出来。   门口空荡荡的,枝枝抬头看看徐丽娟:“我好像听见阿婷的声音了……”   徐丽娟抱起枝枝:“枝枝想妈妈了呀?”   “嗯。”   “那枝枝喜欢徐阿姨吗?”   “喜欢呀。”   “阿婷呢?”   “我最喜欢妈妈、阿平、阿婷、徐阿姨,还有王阿公了……”   枝枝倒是个博爱的,司机老王若是知道了,想必也热泪盈眶。   “那枝枝喜欢旖旖吗?”徐丽娟点开手机上方旖的照片,   “也想,旖旖对我很好,还会买巧克力给我吃。”枝枝大力地点头。   徐丽娟抱着枝枝哄她睡觉:“枝枝呀,要是哪天妈妈跟你一样喜欢旖旖,我们就可以一起住在大房子里了……”   枝枝耷拉着眼睛,眼皮越来越重,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中就牢牢记住了一句话:妈妈要喜欢旖旖,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徐丽娟:姜还是老的辣。 第83章 一月一次。   方旖气得把手头的档案袋子全部撸到了地上。   “砰!”声音大得惊人。   钱建雄怂,他不敢去问怎么了。   顾影推门进去:“怎么地了?谁惹了方大少?”   顾影刚从国外回来,一身热带风,头上手上脚上都串着珠子花朵的,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非常得异域风情。   方旖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不想回来啊。在岛上多好?成天只要晒太阳潜水,我觉得我上辈子肯定故事一条鱼……当人哪有当鱼舒服?你以为我想回来?要不是老爷子那么拼,你以为我想……”   顾影也是满肚子苦水。   今年,风向标似乎又变了。老爷子推动了一辈子的同性婚育,似乎有希望正式落地。   顾影不是热衷于医学的,当然也不热衷时政,如果有可能,她想当一朵独立行走的花……   但是那是老爷子,总要回来帮忙。   “何止是我,顾盼和顾汲都回来了。”顾影说道,“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把钱建雄吓的?转头人给你跳槽了,还带走露西……怎么?人还没找到?”   方旖这几年一直在找人。   不,与其说是在找人,不如说是在等人。   顾影其实很好奇,什么人值得方旖这样心心念念?一年两年三年?还日久弥新了?   方旖手上死死地捏住一支钢笔,不锈钢的笔杆似乎都捏出了五指印。   所有的东西——哪怕上亿的项目都在地上,只有这支没有牌子的钢笔,死死攥在手中……   “得空替我问问你家老爷子——”   “嗯?”顾影来了兴致,怎么有事情要问她家老爷子?   顾教授从事医学研究,多来是咨询不孕不育的,有些个风寒感冒的也帮不上忙啊?   “那个手术——会影响例假吗?”方旖很真诚的样子。   “啊?”顾影更加疑惑了,“你在说什么?什么手术?哦,这样想来——”   顾影忽然想起,遥远的过去,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好像有那么回事情。   她替方旖换了一张志愿者的申请单?   所以说,影响方旖情绪的那一位,就是当年那位接受志愿者手术的那一位?   等等,那个手术内容好像是关于同之生育的……   顾影忽然有些摸着门路了。   只是——   “志愿者?生育那个?人家是痛经了?还是不调了?影响生育了?哎不,你们造人成功没有?不然老爷子这个项目就是失败啊……”   “让你问你就问,哪里这么多废话。”方旖恨得牙痒痒,“我就是想问问顾教授,手术后遗症会不会让人一个月来一次例假,一次例假来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   说好提前预约就能……的蒋青妍食言了。   整整一个月,她都在大姨妈??   “阿嚏!”蒋青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将身上的外套裹紧了一些,做女人真惨,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上莫名其妙的寒凉。   蒋青妍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回到座位上一点一点啜饮。   既然主办方是H大,那么势必要将辩论赛的主赛场设立在H大,不可避免,还是要去联系校方……   她这个被扫地出门的肄业学生啊,真难啊……   顾影拍案叫绝:“我真想见见你这位亲亲爱人,能让我们方总这样吃瘪?真是普天之下的第一人。”   太可乐了,这会成为她今年的乐趣。   一点都不好笑。   方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顾影一屁股坐在空荡荡的桌上,凑近方旖:“教你一招。”她神神秘秘。   方旖本不想听的,她能有什么好主意?   “把你的尊臀挪开,省的我酒精消毒……”   想当初那个阴损的招也是她提议的,顾影这种没有良心的渣渣能有什么好主意?   顾影神神道道、压低了声音:“她来大姨妈,你不没来嘛……来的那个不方便,没来的这个——”   顾影戳戳方旖:“不能方便吗?”   顾影跳下办公桌,一身丁零当啷的配饰随风摇曳,一步一琅嬛。她给方旖种下了一颗种子,然后,让她开出一朵花。   至于能不能成功?能不能顺利?   关她何事?   她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   ——   凤凰杯辩论赛每三年举办一次,虽然不算特别盛大,也是比较重要的高校活动之一。   按照惯例设立在金秋十月,最好的时节。   今年比较特别,配合目前大火的同性婚育话题,凤凰杂志社希望将“凤凰杯”的时间提前,最好在九月中下旬。   高校老师也有寒暑假,暑假一般在八月中旬即结束,教授讲师还能再推迟一段时间,教职员工多数会回校准备。   蒋青妍提前同H大宣教处联系,宣教处长王婷认为不成问题,约了蒋青妍来校商谈。   蒋青妍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够在H大的校园里遇到熟人。   王艳艳看着蒋青妍,眉宇间竟然浮现出一丝不屑。   呵。凤凰杂志社是没人了吗?还是门槛已经低到高中生也能任职了?   在面上王艳艳什么都没说,但是那神情、那姿态,都表现着呢。   王婷从中斡旋,替蒋青妍和王艳艳互相做介绍。王艳艳那眼睛鼻子恨不得飞上了天。   事后,王婷拉着王艳艳:“你怎么回事?你们哪怕认识,哪怕有过节,那么你们是情敌……都不关我的事情,但是现在你要记住你们是公对公,你代表的是H大宣教处,乃至整个H大。”   王艳艳于是更加不爽。   王艳艳是今年研究生毕业才留校的辅导员。王婷是她姑姑,也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王艳艳才得到了一个留校辅导员的工作机会。   留校辅导员和留校讲师的地位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王艳艳本就看不上这样一个辅导员的工作,但是谁让她没本事呢?要在H大留校当老师,谈何容易。   王婷也安慰王艳艳:“先留校当辅导员,拿一个编制保底也是好的。再慢慢来,你才刚毕业,有的是时间和机会,等混个脸熟,再从长计议……”   王艳艳期期艾艾地做了H大的辅导员,按照方案,她今年会带政法系大一新生。   看着王艳艳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王婷也是恨铁不成钢。   若不是这一层的亲戚关系,她实在不想理会这个丫头。她看不上这个岗位,有的是当它香饽饽的人。   王艳艳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不知道生活疾苦,不知道就这个岗位也是要托人才能求来的……   王婷摇摇头,临走的时候点点王艳艳的脑门。   “这项任务是我抢破了头才给你抢到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交给你一个丫头片子?你给我仔细办,办砸了给你颜色看看……”   王艳艳还在嘀咕:“那凤凰叫了个高中生来……”   王婷冷笑一声:“那蒋青妍可有三年工作经验。况且,人家的文章还入围过新闻百花奖……人代表《凤凰社会》来协调事务,按照级别,让我对接都是合理……   就你刚才那副样子你以为人家看不出?人家不照样不显山不露水的?”   “就这份涵养,就该你学学!”   王艳艳冷笑着目送王婷离开了办公室,转头就给吴巧菱发了个微信。   王艳艳:你猜猜我见着谁了?蒋青妍!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彼时吴巧菱一个头两个大,她最近特别的不顺,精心制作、掐着黄历发布出去的短视频没有激起任何水花。   那王子巡答应给她投资拍短视频,买一些高质量的短剧本拍摄短片。但是这几日也没有了声音。   打电话过去直推说是最近太忙,稍后再谈。   吴巧菱恨恨地啐了王子巡几口唾沫,她为此还配这个所谓的王导演应酬了好几场,就这样想踹了她?   吴巧菱拿起手机,王艳艳发过来的那张偷拍的照片——还真是蒋青妍。   吴巧菱心想,真是老熟人又见面了呢?   不,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似乎还有人打听她来着。   王艳艳还同她在大倒苦水:也不知道凤凰杂志社是不是没人了?   她大学都没毕业,也能当领导?来跟我们协商举办凤凰杯辩论?   王艳艳:H大的身价都没有了。我们的身份都掉光了。   吴巧菱回复:你可别小看人家,人家厉害着呢。   吴巧菱:你大概不知道吧?前些日子还有人给我打听这蒋青妍,据说是做小做出来的。办公室潜规则知道不?   吴巧菱:你就是太正直、太单纯了。咱要是能像她这么豁得出去,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你别说做辅导员了,你都能做上高级讲师了……   论煽风点火,论颠倒黑白,吴巧菱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毕竟,她是靠这个吃饭的。   王艳艳摔下手机,当下更加不爽了。   她想,若不是这个蒋青妍,她的生活想必都是不一样的。   想当年,王艳艳思绪乱飞——想当年,若不是这个蒋青妍死缠烂打、无理取闹、浪荡纠缠。   大概她的人生会是不一样的。起码,她不会留在本部读研究生,她和方旖怕是已经去了米国、法国、欧洲……随便什么地方,去留学了。   方旖答应她的,会让她做她的女朋友。   若不是那蒋青妍……   王艳艳最开始,只是欣赏方旖这个人。方旖太飒爽了,帅气到可以忽略她的性别。   如果对方是方旖,她不介意开始一段同性的婚姻乃至恋情。   毕竟,王艳艳是丁克主义者,她不喜欢小孩,如果结婚她也不会选择生育。   所以,方旖很适合不是吗?   后来才知道,方旖的家世是那样显赫,富贵到哪怕是为了名、为了利、都能够忽略她的性别和放浪形骸。   王艳艳是愿意的。   但是她没想到,反而是方旖不愿意了。   她像看老鼠一样睨了她一样,一句废话都没有,只说:走开。 第84章 今晚。   前台小妹打电话来说蒋青妍有人找的时候,蒋青妍第一反应是寻找江筱御——李邱川不是已经交给江筱御负责了?   但又一想,小前台虽然年纪小,但是机灵,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不是李邱川,更不可能是方旖。   方旖比那李邱川还要识趣。不,不是识趣,方旖更了解她。   方旖知道她不会愿意在办公场所进行任何私人话题——即便是礼貌的微笑,也全部都是假装的。   所以,看来多认识了几年,也不全长在狗身上。   蒋青妍起身向外走,她的人际关系实在简单,会是谁呢?   那人双手撑在前台小妹的桌上,已经同小妹妹们嘻嘻哈哈打成了一片,声音很清脆,语速又快,玩笑也几乎是脱口而出、爽朗极了。   “前台都是门面,你们怕是凤凰双美吧?哈哈哈……”   蒋青妍的嘴角也浮出笑容,笑容逐渐扩大,乃至整个人控制不住也跟着开心起来。   “林月娟——”   林月娟摘下太阳眼镜:“你也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坐在杂志社附近的咖啡厅里,林月娟悻悻:“千难万难,就容不得大家一起想办法?我好歹算你朋友。天大地大,你就缺那几块钱的通讯费?就不能给我发个消息?”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蒋青妍的状态并不算差,但是林月娟一想到竟然是从吴巧菱等人的口中得知蒋青妍的动态,就如同吃了一个大大的苍蝇。   “怎么?又有好事之徒编排我?”蒋青妍搅动咖啡勺,与其说不在意,不如说是意料之中。   在H大校园里重遇王艳艳,蒋青妍就知道血淋淋的过去会再一次被撕开,旧友宿敌都将重新出现。   蒋青妍扬起笑容,起码先来的林月娟,不幸之中的慰藉。   她伸出手握住林月娟:“别扫兴,来,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林月娟呼气:“不怎么样,哪有你那样惊险刺激又精彩绝伦?我不过是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按部就班、乏善可陈……”   懂得自嘲的,一定是生活得还不错的。否则,哪有余力自嘲。   自嘲也需要勇气和力量。   大学毕业后的林月娟没有选择考研,用她的话说,读书读怕了,不如早早步入社会,赚钱买花戴也是好的。   林月娟比蒋青妍幸福多了,蒋青妍的工作是抛家舍女的为了生存,林月娟的工作是赚钱买花戴——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林家父母早就在本市为她置办好了一处房产,林月娟的工资纯属零用,多赚了多花,少赚了少花而已。   林月娟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不是那种喜欢在职场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内卷严重的996百强大企业一开始就不是林月娟的选择。   林月娟目前在一家私人企业任职,虽然是私企,规模小,但是好处就是时间灵活,甚至工作时间外出也不在话下。   “我现在负责财务……”   “哦——”蒋青妍意味深长,“听说财务都是老板娘负责的。所以……”   林月娟脸红,她忍不住报赧而笑。   是,小公司不过三五个人,老板就是她的未婚夫。夫妻档最长久,由妻子任财务的公司最让人放心了。   “不愧是做记者的,什么都能举一反三。”林月娟揶揄蒋青妍,“我什么都还没说,你已经明察秋毫……”   林月娟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群聊:“除了来和你叙叙旧,还有一件事情质问你,看看你的怎么个解释——”   蒋青妍不明所以。   林月娟继续道:“要举办三周年同学会了,王艳艳点名说你会参加。”   蒋青妍敲着桌子的手顿住了,一脸不可置信:“她凭什么点名我参加?”   且不说她蒋青妍愿意不愿意去,什么三周年?   又不是她王艳艳三周年忌。她蒋青妍可是一个肄业生,还毕业三周年?   林月娟拍案大笑:“就你损,一张嘴还是不饶人……”   蒋青妍皱眉,再说,她王艳艳凭什么代替她发声?   她王艳艳的三周年忌若是提前邀请了,她倒是可以参加参加……   林月娟耸耸肩:“我就知道你们是宿敌,你要发声也通过我啊,哪里轮得到她王艳艳……”   “不过,还多亏了王艳艳这个大嘴巴,我才知道你在凤凰杂志社任职,我今儿正好有空路过,就上来看看……”   宿敌?就凭她?   蒋青妍用鼻子出气。她王艳艳是谁啊?要不是自报家门、自己出来蹦跶,谁还记得她?   不,蒋青妍记得。   蒋青妍忽然涌现出了特别不好的回忆。那年最后,方旖是带着她走的……   怪不得人家当她是宿敌,原来她挡了人家的路啊。   蒋青妍冷笑一声,原来她蒋青妍不要的东西,还真有人当是香饽饽。   不过,她蒋青妍可没有在垃圾桶里捡女朋友的习惯。   “在听吗?”林月娟老大不高兴,伸手在蒋青妍眼前晃荡,“你这业务素质不行啊,怎么地?还走神了?”   “没有没有,在听呢。”蒋青妍心想,真奇怪,怎么还走神了?   “那怎么说?答应了?”答应什么了?   蒋青妍:……   “啧啧,还说在听?你就是答应了。”林月娟一脸不高兴,“我不管,我管你答应不答应,必须来啊。”   蒋青妍哭笑不得,林月娟还是那个林月娟,她喝蒋青妍一杯咖啡,就一定要还蒋青妍一餐饭。   这个林月娟呀……   ……地点约喧闹的酒吧街。   蒋青妍打车前往,一进门就被轰鸣的音效震慑。   “需要在这种地方吃饭吗?”蒋青妍捂着耳朵,大声地询问林月娟。   在这种环境里待上三两个钟头,再出去,耳朵会短暂“失聪”,说话变得极大声,再加上酒精的刺激作用……   这就是为什么深夜酒吧街,总是有醉汉大声喧哗的原因,   林月娟气笑了:“谁跟你吃饭?明明让你吃了饭再来。”   她嫌弃地打量了蒋青妍,蒋青妍下班直接前来,不施粉黛、衬衫搭配行政裙,裙子是那种刚刚好遮过膝盖的,OL得很。   像一抹误入花花绿绿的纯白色。不,或许是透明色,折射了三千世界繁华。   蒋青妍揉揉肚子,肚子应和着音乐声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   侍应生将她们带到卡座,林月娟终于还是给蒋青妍点了一份简餐。   酒吧的简餐是真的简单,不过是三明治汉堡包搭配鸡尾酒。   连饮料都是鸡尾酒。   蒋青妍摇摇头,老爷车这段时间故障频出,幸亏没有开车来。   林月娟同白天完全两样,黑色吊带短裙,栗色半长的头发随着音乐声晃荡晃荡的,露出一截漂亮的天鹅颈,别出心裁的妩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况且她们已经久别三年。   林月娟现在才名副其实:人如天上明月,是不可拥有。   看蒋青妍盯着她,林月娟摆摆手:“你没机会,我有未婚夫了……”   蒋青妍太好奇:“怎样幸运的男人,能够得到我们的小婵娟?”   林月娟哈哈一笑,非常受用:“还有一个神秘客人,也来陪你叙叙旧……”   蒋青妍三口两口将三明治吞入腹中,噎得慌,还是举起那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皱眉,她其实不善饮酒,偶尔喝两杯,也不过仗着在家,或者……在方旖家。   喧嚣且繁华,酒香四溢,这地方固然有它的魅力,但是并不适合她。   蒋青妍想:旧友是谁呢?在H大,除了林月娟还有谁愿意做她蒋青妍的旧友?   打发了三四波前来搭讪的小哥哥,蒋青妍看着林月娟去隔壁卡位上打了一波礼炮,然后又屁颠屁颠地回到自己的卡上。   蒋青妍喝一口啤酒:“你干脆去那边玩算了。”   “这怎么行!”林月娟瞪了她一眼,“我林某人纵横声色场,玩归玩,从不花别人钱。不然,对不起我家亲爱的。”   林月娟朝着她眨眨眼睛,蒋青妍想的是:那个男人真好命。   就片刻的功夫,一个墨镜抹胸短衫的女生坐到两人中间,伸手取过洋酒,给自己倒一杯一饮而尽,身上还带着从外而来的热浪,似乎还嫌不够,她伸手再倒一杯,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许久没有见到这般豪爽的女人。   林月娟与对方相熟,她很高兴:“来了啊。”   “嗯。”那人点点头,摘下眼镜,蒋青妍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她甚至揉揉眼睛,又是一阵难以置信。   “从以前就这样,少见多怪。”尹晓琦和以前可不一样,抹胸紧身裤,脸上涂得怕是连她姥姥都不认识她了吧?   尹晓琦拿走蒋青妍手中的啤酒:“别给我丢人。”她说,硬是将她的酒换成了马提妮,对着蒋青妍说,“你在酒吧喝啤酒啊?寒碜我?还是欺负我?真给我长脸啊……”   然后转头,对着正要上前搭讪的男人们说:“一个炮来喝一杯,我们这三个人,点三个炮再上来……”   小哥哥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女王气场,当下有些怂了,退回去了不少。   尹晓琦嗤一声:“怂包也敢来姐姐这儿蹭卡?”   林月娟制止她:“你悠着点,别又让人认出来……”   尹晓琦方才脸上的嚣张劲淡了些:“你真当我是大明星呢?被认出来?呵……来,别愣着,蒋青妍就你,你自罚三杯……”   蒋青妍举手投降:“两位姐姐饶了我。”   林月娟笑了,一把搂住蒋青妍,嘈杂中只听见林月娟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后来发现晓琦人是真不错……”   蒋青妍眯着眼睛,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往事。   林月娟同尹晓琦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从前她们其实挺不对付的。   但是尹晓琦不是坏人,蒋青妍甚至觉得,班级里如果只剩下三个好人,那边是林月娟、尹晓琦和她自己;   如果只剩下俩,那就是尹晓琦和林月娟……   林月娟大概是真开心,她拍着蒋青妍的后背:“赶巧了,大明星只有今天有空,明天又要去横店了吧……”   尹晓琦假装得也很开心:“是啊,我赶通告,忙得很……”   林月娟是真开心,尹晓琦的笑却像是浮在面上,职业习惯,蒋青妍怎么都感觉尹晓琦像是有很多故事。   只是,尹晓琦只是喝酒,只是灌她酒,只是叙旧,旁的一丝半点都不露。   她们是挺开心的。今夜的方旖就不那么开心了。   蒋青妍的老爷车又坏了,报社眼线说她今儿没加班……也没应酬。   方旖守在家门口等啊等,等啊等,都快等成望夫石了,怎么蒋青妍还不回家?   方旖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午夜了,灰姑娘都要回家了?   她呢?   哪儿浪去了?   方旖的脸色更加不好了,她给蒋青妍打了十七八个电话,对方愣是一个都没有接听……   蒋青妍的电话在背包中不断亮起屏幕,但是,酒吧太吵了,酒精太美味了,她根本想不起,还有一个望夫石堵在家门口呐……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酒好喝。   方旖:我生气了,我睡觉了,晚安。   蒋青妍:别睡觉了,肚子饿了,吃点啥……   方旖:啥?   蒋青妍:要不,你? 第85章 你是。   “怎么着也要把她送到家里吧?”林月娟拽着尹晓琦。人是她叫出来的,总要善后,不然,万一路上出点事情,啊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酒已经喝得微醺了,今天连酒都不用存,全部喝干净,尹晓琦却仿佛不着急,她看看时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慢条斯理地抽了几口。   周围很喧嚣,她好像很寂寞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用,有人接她。”尹晓琦说。   “嗯?”林月娟心疑,谁?蒋青妍不是说她单身?   单身可撩?刚才前来搭讪的男人可不是少数,哦,还有两个女人……   要是她有对象,还这样放肆,那可真是有些不讲武德了。   蒋青妍其实没喝多少,但是她不善饮酒,上头,人已经踉跄。   蒋青妍醉酒却不发疯,只是头枕在桌子上,嘴里嘀嘀咕咕胡说八道着点什么。   “走吧。”尹晓琦看看时间差不多,她掐灭手中的烟,两个人搀着蒋青妍出了酒吧。   夏夜的凌晨,风一吹,林月娟酒醒了一半。揉揉眼睛,酒吧门口停着一辆骚包的珠光白超跑,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守在车门前的人,身体纤长、黑衣黑裤,一看就不是来夜场寻欢的,她靠着车门已经等得不耐烦,用脚尖踢着地上莫须有的石头子。   林月娟眯着眼睛想:这人有些眼熟?   “方旖!”是方旖。林月娟拽着尹晓琦的衣袖,“是不是方旖?那个是方旖吧?我们认识的那个方旖吧?”   尹晓琦翻翻眼睛,林月娟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没想到竟然是她尹某人的朋友?呵,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聪明如斯尹晓琦,是怎么在蠢子里拔长子,找到这么个朋友的?   方旖眯着眼睛看着已经醉眼朦胧的女孩,一言不发的上前,粗暴地从林月娟臂弯中抢过女孩。轻柔地公主抱,把蒋青妍死死地护在心口。   第二次了,这是她看到她第二次醉酒了……   上一次是迫不得已,这一次呢?有人拿刀逼着她喝酒了?   方旖很不开心,眼睛狠狠剐过林月娟。林月娟一个哆嗦,她怎么了嘛?   尹晓琦拉住方旖:“关导有部戏……我不贪心,有个女二女三就行了。”她声音低低的,言简意赅,意思表达得非常明确。   方旖略一颔首,闷闷说了句:“知道了。”   林月娟看传奇画本一样看着两个人打谜语,什么?   方旖脸拉得老长,眉宇间还有隐约的怒气,但是动作轻柔,把蒋青妍小心翼翼放进副驾驶。   蒋青妍被夜风一吹,忽然清醒了片刻,她睁开眼睛,打量着近在咫尺的人,呼吸喷在对方的身上脸上,带着甜甜的醉意。   方旖微微愣神,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   蒋青妍嘴角微微上扬,双手忽然环住对方的脖颈,将浓浓的醉意都喷洒在对方的鼻息间。强迫对方呼吸着她呼吸过的空气。   甜美如斯,微醺醉人。   “是个美人儿。”蒋青妍眉眼弯弯,忽然没来由说出这样一句,“我就要你了,和姐姐回家吧……”   ……   方旖的脸都要绿了。   她将她当做谁了?寻欢买醉的一夜对像?不,更可能当她是夜场公主吧??   尹晓琦在车窗口探头进来:“没想到你已经找到她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她说,不无遗憾,像是错过了一场大戏。   方旖继续耷拉着一张脸。她遗憾个屁?她们早点相遇碍她眼了?   她还想看到什么狗血戏码?抱头痛哭?还是跪地求原谅?   哼……   “我会同关浩宇说,戏份不会少了你的。”方旖冷着脸,一码归一码,看不惯尹晓琦是一回事,答应了的事情要做到是另一回事。   尹晓琦眉开眼笑:“大恩不言谢,额外附赠你一个消息,王艳艳你认识吗?有什么过节?人家可是牟足了劲要给她好看……”尹晓琦朝着朦朦胧胧又睡过去的蒋青妍努努嘴。   王艳艳?谁?   方旖眯着眼睛,眼神暗了一下,哦,是那个人……   真实麻烦。当年的她脑子里是不是都是浆糊?怎么能做那样后患无穷的事情?   一骑绝尘。   即便在城市中央珠光色的跑车也毫不顾虑其他,轰鸣的发动机在夜幕中显得尤其刺耳。   一定会有人投诉她扰民的……   林月娟按住脑门,等会,她错过了什么?   好像她们仨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怎么?好像没她什么事情?她以为做东的是她,牵线的是她,知道最多的、第一手消息源头难道不也应该是她?   林月娟疑惑地看着尹晓琦。   尹晓琦拍拍林月娟的脑袋:“妹妹,你还是专心当你的小会计和老板娘吧……啧啧,你这智商,能不能把冯嘉瑞拴住呢?啧啧,冯嘉瑞那么精明,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前程堪忧啊妹妹……”   ——   蒋青妍醉了。   醉眼朦胧,吐气如兰。跑车不大的车厢里不消片刻,就充斥着甜美的酒精芬芳。   那种发酵过后甜甜的味道,比所有香水都要好闻,也要刺激。   方旖车子开得飞快,有些发泄的愤恨。   真不知道这个蒋青妍,平时看着斯文柔弱的,竟然跟人去酒吧喝酒?   这个林月娟读书时候老实,现在看着也不怎么样,居然还敢带坏蒋青妍?   方旖在心中将两人咒骂了个遍。   只有那个尹晓琦还算聪明。听说她现在是个十八线的小演员?有所求就好,方旖喜欢这种直截了当的利益交换。   尹晓琦给她打电话,开门见山就是想争取一个女二女三的戏份,行,可以。   以后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蒋青妍学生圈里没有朋友,以后怕是还要与这个损友林月娟接触,有尹晓琦在,也算是个眼线……   方旖的车子稳稳当当地停在阳春巷楼下。   蒋青妍眯着眼睛已经睡了片刻,睡得不安稳,闭着的眼睛露出一条小小、窄窄的缝隙。   方旖探身,想要叫醒蒋青妍的动作顿了一下,少有看到她这样温顺的一面。   平时要么是张牙舞爪、要么是冷酷无情、要么是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方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同她说上两句话了,难得今晚月光迷人,难得今天蒋青妍任人摆布。   她伸手,轻轻抚摸过蒋青妍的脸颊,酒后特有的微醺红晕,指尖也是温温热热的细腻肌肤。   蒋青妍睁开一双乌黑得发亮的眼睛,她眼角弯弯、唇角弯弯,嘴唇是鲜红欲滴,像是一团火焰。   “美人儿……”今夜,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受酒精影响,连说出来的词汇语句都轻佻得不像是她。   方旖恨恨地捏住了蒋青妍的脸颊,往两边扯去:“去酒吧?啊?喝酒醉酒?啊?还跟人搭讪?还把人带回家?啊?”   即便是同她搭讪,即便是任由她带她回家——   但,若是遇到的是别人?居心叵测的、另所有图的、骗钱又骗色的其他人可怎么办?社会上难道缺少坏人吗?   方旖狠狠地想,以后枝枝要是敢夜不归宿,要是敢同不三不四的人去酒吧,她打断她的腿。   不行,枝枝十八岁之前都要有宵禁,九点之前必须回家。   十八岁以后,酌情放宽到十点钟……听说现在有种高科技,可以在手臂皮下植入GPS定位……   方旖想,给她们母女一人来一个……   想到这里,方旖手上的劲道有些收不住,捏得更加用力。   蒋青妍白皙的脸上顿时多出来两道红红的捏痕。   “疼疼……”她闭着眼睛呼痛,方旖手停了下来,生气时候是真发狠,事后也是镇心疼。   她的皮肤怎么这么薄?这么脆的?扯两下就红了?   方旖绕过去,把蒋青妍抱起来。   蒋青妍双手,自然而然环上方旖的脖子,呼吸粗重,就呼在方旖的耳边唇边。   方旖艰难地吞咽口水,她想,要坐怀不乱,还真是挺难的。   三楼,方旖低低地嘱咐蒋青妍:“抱紧我,别跌下去。”   蒋青妍此时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伸手紧紧搂住对方,像是一不小心真就会摔下去。   这个动作取悦了方旖,她轻轻笑,吻吻蒋青妍的发梢:“乖孩子。”她说。   有一种错觉,蒋青妍似乎不比枝枝重多少。   方旖想:她真是太瘦了,一个月不见面,似乎又不好好吃饭了?再不好好吃饭,就打屁股。   或者,像对待枝枝那样,以后她喂她吃饭……   错觉就是错觉,一口气爬上三楼,待开门之后,两个人还是双双摔入房门。   倒不是方旖体力不支,主要是蒋青妍不大安稳,甚至等不及她掏钥匙开门,就火急火燎地对着仆人上下其手。   借酒行凶。   任性的后果是两人双双摔入门口。   蒋青妍压着方旖,不认为自己有错,反而发出“嗤嗤”的笑声。   她还有脸笑?!垫在蒋青妍的下方,方旖的后背摔得很疼。   蒋青妍醉眼朦胧打量四周,奇怪了,她在楼下时候觉得这里是通向自己家里的楼梯,但是到了房间里,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房间。   脑子有点疼,一用力想就晕晕乎乎。   蒋青妍选择不去想。   “美人,这是你家吗?”她像是真的不认识方旖,痴痴地笑,傻傻的问,“你家,我家,如家,都可以……”   可以个屁……   方旖一个翻身,将她狠狠制伏:“看清楚,我是谁。”   她对她恶狠狠,她对她很轻佻。   专心回答问题的都太天真。   蒋青妍只是将她的脖子拉下来,吻住了方旖的嘴角:“你是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关我屁事?? 第86章 你那是。   还是那扇门背后,还是那块地方,还是火急火燎的连屋子都没有进去。   方旖就不信了,时隔三年之后,却只配在地上和桌上?   她的床不配还是怎么地?她决定今天不论如何也要进到房间里。攻城略地,就是进去一寸算一寸。   醉了的蒋青妍比清醒时候可爱多了。   她不拧巴。   她搂着方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弥漫着淡淡的酒香,还有属于蒋青妍特有的、咬着她的嘴唇、反覆舔抵啃咬的习惯。   久违了……   蒋青妍喜欢咬人,不是一天两天,作为一个躺零,却意外在亲吻这件事情上喜欢见见血。   从前,方旖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力气,蒋青妍就可以控制不住自己的牙齿。   方旖的脸上总是带着伤,有时候是唇角,有时候的脖颈,有时候是脸颊,有时候是下巴……   只要蒋青妍开心,随处都可以啃咬。仿佛她才是一道美味的大餐。   三年后的现在,蒋青妍拒绝和她亲吻。   拒绝又怎么样,理智叫她拒绝,身体却拒绝不了。   方旖扯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酒精放大了一个人的欲和望,酒精能让她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崩溃。   但是酒精也不过是一介触媒。   初中化学就学过,触媒不过就是催化剂。若是她一开始就心无杂念,一开始就打心底不愿意,怎么催化都无法产生化学反应。   所以,方旖定定神,勉励自己:不着急。   夜已经很深了,但是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   长夜漫漫,有酒有月,总能发生点什么的。   方旖哄着怀里面的小朋友:“去房间好不好?”   蒋青妍被蛊惑,再一次顺从得令人难以置信。   方旖的要求得到满足,她开心得有些得意忘形。   相拥着向房间挪动的间隙,鬼使神差,方旖打开冰箱,伸手取了靠外面的两瓶香槟酒。   既然醉酒的蒋青妍这样可爱,为什么不让这醉意更加朦胧一些呢?   方旖使着坏心思,这两瓶香槟是顾影带回来的伴手礼,小酒庄酿造的,方旖本也看不上。   但是这酒造型好看,瓶身纤细优美,里面的液体还是晶莹剔透的粉红色。   长长的瓶颈上系着精致的蝴蝶结装饰,不像是香槟,倒更像是送给小朋友的玩具。   方旖又看成分表,酒精含量很一般。   她当时就想,这个酒倒是挺适合蒋青妍的。   她不善饮,但是好饮。   后背抵在柔软的床铺上,方旖感到很满足,蒋青妍拥在她的怀里,躺在她的床上……   蒋青妍眯着眼睛,打量着房间和人:“方旖?”   糟糕了,她好像是酒醒了,不叫她美人,开始叫她方旖了?   方旖将那香槟递过去,轻轻触碰蒋青妍的手臂。   酒冰镇过,彻骨的凉意。   蒋青妍浑身燥热且口渴,她忽然很渴望这冰凉的液体。   方旖打开一瓶,对着瓶自己先尝了一口,嗯,味道勉强,就是普通的葡萄酒的味道,其实还有些淡。   她将酒瓶直接递给蒋青妍:“很甜很好喝。”   蒋青妍伸手接过,仰着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半:“真甜。”她说。   果然是醉了啊。   方旖想,哪里甜了?哦对,大概是她品尝过,所以她才觉得甜吧?   这么想,忽然又很开心。   方旖想,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现在要来满足她的灵魂。   身体与精神,总要相契合的。   只是酒后的蒋青妍似乎并不想任人摆布,醉酒失去了理智,但是拥有了平日里想像不到的力量和执拗。   “小妍,你抓疼我了。”方旖皱皱眉,蒋青妍跪坐,将她死死抵在床褥间,丝毫没有颠倒黑白的意思。   方旖忽然觉得,醉酒的蒋青妍一下子变了个人,心脏开始“噗通噗通”的跳动,她想: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身体总是早于意识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方旖挣扎了一下,无果,蒋青妍不愿意松开她,而硬来会弄伤她……   蒋青妍将那瓶酒一口饮尽,她长长叹息一声,说:“好酒。”   “别喝那么猛,度数低也不能这么喝……留一点给我喝……”   “好。”蒋青妍伸手轻轻抚摸上方旖的脸,温柔婉转、饱含深意,“喂饱你。”她说这话,总感觉不大对劲。   方旖定定看着对方的眼睛,总觉得她现在不是素日的蒋青妍,好像被什么魔鬼附身,很危险……   方旖吞咽一口微凉的空气:“小妍……”话未说完,感受到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强行鞭挞。   “我操你蒋青妍。”方旖低声急促地喘息。   她没想到,聪明一世,精明得在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方旖,一个眼神就能让钱建雄这种五大三粗的男人吓破胆的方旖,手段强硬、向来呼风唤雨惯了的方旖,在这样一个不明不白的醉酒的夜晚,被一个扮猪吃虎的小白眼狼,就这样给欺负了……   方旖咬着牙,浑身冷得直发抖。   那人不讲武德,都不提前打招呼……   那人混蛋,她借酒行凶,哦不,是借酒瓶行凶……   那作为凶器的酒瓶冰镇过,虽然里面的酒已经喝光了,但是凉意渗人,方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得,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欺负了……   炽热的鲜血和冰凉的酒意,一同滴落了下来。   嘤嘤嘤,方旖想:我一世英名,全毁了……   ——   天边已经透出曙光。   方旖睁开眼睛,身体很泥泞,身体很疼,身体很重,身体很倦怠,但是事情没做完,还不能睡。   房间里面,甚至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意。   蒋青妍睡得很安稳,衣服虽然有些凌乱,但是身体可是完好无损的,她心疼她,可是连一丝吻痕都舍不得印在她身上。   她倒是挺舍得她的……   方旖捏紧拳头,又放开,不能动怒,不能心急,要从长计议。   她一瘸一拐先给自己洗了个冷水澡,然后回到床边,看着睡得心满意足的蒋青妍。   方旖收拾残局,凶器自然要藏起来,就藏在书柜的最上面,拿不到、看得见的显著位置;   方旖扯过毛巾,把蒋青妍的沾着血渍的手草草擦了擦,大差不差,表面干净就行了;   擦过的毛巾、和弄脏了的贴身衣物,随意丢弃在垃圾桶里,反正有心的人,随时都能看到;   还有床单、还有衣裳、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除了酒精意外淡淡的血腥味……   真是完美的现场。   “阿嚏!”方旖受凉,是真的冷到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随意裹了一件外套,轻轻关上房门,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躺下。   做戏,怎么能不做全套呢?   方旖的鼻子痒痒的,气血两亏的初夜,一场冷水浴,真是贼棒。   方旖终于能安心地进入梦境,嘴角还带着一丝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苦大仇深的……笑意?   ——   蒋青妍脑仁疼。   她按着脑袋起床,是阳春巷的早晨,六点半开始就有老叔叔老阿姨们在楼下买菜的买菜、下棋的下棋、扯淡的扯淡。   甚至,扯淡的那两位老人家都是熟人,嗓音也熟悉。   只是,这房间有些不熟悉——   蒋青妍打量一下,这里是阳春巷,但是这里不是她的卧室,她按着脑门,总感觉昨天发生了点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发酵过之后酸酸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又陌生的腥味……   她大姨妈结束了啊……   蒋青妍看着随意丢在垃圾桶里面的东西……自己身上不小心沾到的脏污……还有零星的散乱的片段不断涌入脑海。   蒋青妍反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叫你管不住自己。”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蒋青妍推开房门,房子的格局大致相同,主人身上只盖了一件风衣外套,赤着脚蜷缩在沙发上。   脸是不正常的嫣红色。   蒋青妍皱着眉头,怎么地?身子骨这么弱?   “方旖……”她喊她。   方旖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蒋青妍,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体力不支,发出一声难堪的叮咛。   “我嗓子疼……”方旖鲜有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   厨房无热水,蒋青妍打开冰箱,里面倒是有冰镇的矿泉水。   她直接取一瓶,递给方旖。   方旖接过,心里咒骂一声:渣男还知道喝热水,你就这样对我?   面上感恩戴德:“谢谢。”她勉强支起身子,一瓶水咕噜咕噜地喝了三分之一都不到,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蒋青妍伸手探她脑门,滚烫,是发烧了。   “发烧了。”蒋青妍说,“去房间里睡吧。”   多喝热水多睡觉……渣男语录蒋青妍倒是学得挺好?   “好。”像是知道蒋青妍不会动手搀扶她,方旖自不量力,从沙发上翻落下来,屁股着地,二次伤害,疼得直打哆嗦。   蒋青妍敛着眼睑,大发慈悲将手递给她。   方旖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攀上蒋青妍的手。   美人近在咫尺,唇色鲜艳,甜美的回忆犹在脑海之中。   方旖借势,凑上去。   蒋青妍闪躲:“你干嘛?”   她就是不想亲她。   方旖一股怒气再也克制不住,她冷笑一声:“蒋青妍,你昨天糟蹋我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蒋青妍眼神躲闪:“我什么时候糟蹋你了?”   哟,还可以翻脸不认到这种地步的?   方旖指着自己唇边被咬出来伤口:“这是狗啃得啊?”   蒋青妍:……   “你那是自愿的。”蒋青妍眼睛都不看方旖。   方旖坐在床沿,冷笑着指着床单上:“对,我是自愿的,心甘情愿。”   蒋青妍撇过头,她想:醉酒误事,真特么酒乃穿肠毒药。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妈妈,你脖子上有一个红点点,是蚊子咬的吗?   蒋青妍:是狗啃的。   作者君:小声bb很小的那种瓶子…… 第87章 想的。   “你没良心……”   “你欺负人……”   “你要对我负责……”   “我疼……头疼,身体疼……哪哪都疼……”   如上对话出现再三,方旖扼住了蒋青妍的致命弱点。   蒋青妍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方旖发现她装疯卖惨比强势入侵有效得多。   方旖额头上贴着退热贴,床头放着热水,蒋青妍甚至在厨房给她煮粥……简直是神仙待遇。   方旖动了动身子,疼,是真的疼。顾影开玩笑的话一语成谶,她没想到的是,醉酒后的蒋青妍会是那种性格?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却并不能归咎于那一场胡天胡地的欢好。   方旖想,有所付出有所得,公平得很。她凭实力赢来的高烧,凭什么轻易退了?   方旖爬起来,把床头的药片碾成了粉末,随手丢弃在垃圾桶里。   不是她使坏,是科学家说的,不论吃药与否,感冒都必须一周才能好转。良药苦口,未必就是真的对症。   蒋青妍推门进来:“你怎么爬起来?”   方旖扬扬手中的药片:“我起来吃药,吃过了……”   蒋青妍继续给方旖测温度,三十九度,依旧高烧。   “要不要去医院?”她自言自语,“怎么还不退?”   方旖火速钻进被窝:“不要去医院,不要吊水、不要打针……”   那姿态同枝枝如出一辙,蒋青妍没好气:“你三岁啊?”   三岁的枝枝都比她勇敢……   手机铃声作响,第一个电话是上司林凡的。   “请假还是出外勤了?”   “请假了,我稍后补假条。”蒋青妍已经完全忘记了工作这回事,我天,蒋青妍在心中暗暗警示:她怎么变成这样的蒋青妍了?   “不碍事,你在家把稿子做了就行,不算你旷工。”林凡是顶好的上司,她不求无效加班甚至能够接受在家办公,只要稿件质量高。   “凤凰杯辩论赛推进得怎么样?”   “循序渐进,高校都普遍配合。”   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电话挂断了。   蒋青妍挂了电话一转头,发现方旖就睁着眼睛看着她,专注得像个小学生。   那眼睛眨巴眨巴,泛着水汽,像极了枝枝最喜欢的一只破兔子——生病时候的方旖反而顺眼多了。   “再看就把你吃掉。”蒋青妍甚至有心情同她开玩笑。   方旖掀开薄被:“来吃。”她说,很期待的样子。   蒋青妍翻翻眼睛,听不出好赖话?   第二个电话随后挂进来,是蒋冬平。   “怎么?忘记你还有个女儿了?”   枝枝已经在方宅月余,蒋青妍很放心,方宅那么多人,大可以车轮战消耗枝枝的体力精力。   枝枝每天吃得饱睡的香,曾经是她们高攀不起英语早教,现在风水轮流,方依婷请了两名专职家庭教师,一名专司英语绘本、一名专讲中文故事。   “最近……挺忙的。”蒋青妍走到门外,继续同蒋冬平讲电话,“是枝枝太闹腾了吗?”   “徐阿姨带着她去参加夏令营了。”蒋冬平告知枝枝最新动向,“怕你再不来,枝枝忘记有这个妈妈了……”   蒋青妍笑笑:“那不能,我们枝枝最有良心。怎么都不会忘记妈妈。”   “那你有没有良心?”蒋冬平把话抛给蒋青妍。   “我这个当妈的,你多久没见了?”蒋冬平挑明话题。   “我周末来看您……”蒋青妍心想:的确太没良心。   每次蒋冬平致电,她只知道询问枝枝情况。三言两语,或是视频或是语音,也只知道同枝枝交流。   枝枝是她的女儿,但她蒋青妍也是蒋冬平的女儿。   情感关系天生不平等,蒋青妍眼里只有枝枝,没想到蒋冬平心中心心念念的也是她蒋青妍……   蒋青妍看着冒着烟的热粥,忽然不是滋味。   “妈妈……”她喉头酸涩,想说什么。   “没事就挂了。”蒋冬平却不等她说,率先挂断了电话。   方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从后面抱住蒋青妍,她把滚烫的额头贴在蒋青妍的脖颈上,寻找片刻清凉。   “今天就回去,我陪你一起去买礼物……”   蒋青妍挣脱她:“发什么神经。”   她怨怼:“作为一个病人,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为什么不去躺着?”   她同蒋冬平家长里短,她方旖凭什么来干涉?指手画脚的?真当她是自己人了?   想要怨怼的话看着方旖红扑扑的脸,实在说不出口。   蒋青妍看见方旖赤着脚,所以她蹑手蹑脚出来她才没有发现。   “我饿了。”方旖揉揉肚子,“我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像一个大型无尾熊,要求抱抱要求安抚。   蒋青妍甩了一双拖鞋给她:“再看到你光着脚,我……”   她怎样?   方旖笑盈盈地看着她。   蒋青妍的话说不出来了,就像她关心蒋冬平的话也说不出来。   蒋青妍忽然恨恨,她蒋青妍妙笔生花,但是最不擅长说那些肉麻肉紧的话。   明明是关心,但是话到嘴边变成了怨怼;   明明是在意,但是脱口而出全然是冷漠……   蒋青妍扭过头,她想:随便吧,她们爱怎么想怎么样。   方旖扭过她的头:“你陪我吃饭好不好?求你了……我是病人……咳咳咳……”   ——   方依婷扭过蒋冬平的头:“你还跟女儿赌气了?”   蒋冬平和手中的画笔赌气,一笔一划用了死力气刷在画板上,嘴上还要说:“谁赌气了?”   方依婷啧啧:“你们脾气真像,明明心中那样想的,嘴上要那样说。”   “哪样说?”蒋冬平不满地抬眼,撇过心知肚明的方依婷。   “心里明明想得要死,嘴上却要说:快给我死的远远的。”方依婷笑盈盈,坐在蒋冬平的腿上,把她的脸掰过来不让她看画布,只能看着她。   “所以,是不是小妍心里稀罕我们家小旖旎稀罕得要死,但是嘴上还是说着:死一边去……”   她亲亲蒋冬平的嘴角:“你也是,明明稀罕我稀罕得要死,但是强迫自己一天二十个小时在画室里呆着……”   “你就喜欢我送上门对吧?你就喜欢我骚扰你作画对吧?你就喜欢我这样……”   方依婷更加放肆,“你就喜欢我那样……还喜欢我这个样子吧……啧啧……”   “死鸭子嘴硬……”   “口是心非……”   “欲擒故纵……”   ——   谁欲擒故纵了?蒋青妍看着指甲缝里没有擦干净的血渍,呵,谁口是心非了?   真当她是三岁小孩?方旖这点小心思真的就天衣无缝?   藉着出汗太多要洗澡的某人,提前将房间里的空调开了起来。   洗完澡裹着浴巾就冲进房间,冷风一激,又是“阿嚏阿嚏”连连。   方旖连声音都沙哑了,带上了浓浓的鼻音:“我睡一觉就好了,晚上陪你去超市买东西看……恩……妈妈。”   她含含糊糊,企图蒙混过关。   蒋青妍冷笑一声,抬手关了空调。   “热……”方旖委委屈屈。   “今晚八点不退烧就去医院挂水,明早再不退烧我就叫徐阿姨来接管你。”   方旖反手拉住蒋青妍,可怜巴巴:“你不管我了吗?”   “我管天管地管不住自己作死的人。”蒋青妍冷冷扫过她,“方旖,你别太过分。”   方旖嘴角弯弯,她想:她怎么过分了?她就是过分怎么地吧?   方旖手上使劲,蒋青妍一个没注意,跌坐在她身上:“你陪我午睡……求你了,你不能这样无情……”   “你凭什么?凭你脸大?”蒋青妍被这个的厚颜无耻和得寸进尺给气笑了。   方旖咬着她的耳朵根:“我委屈,我心理上接受不了……我还是个雏,你这样对我……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怎样对我的?就,你还用那个……”   顺着她的手看去,书柜顶端显眼处,那什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蒋青妍的脸上“轰”的一下子烧了起来,她也不是全无记忆……   只是藉着酒意的胡天胡地,谁成想……   蒋青妍忽然觉得实在有些难堪,姿态有些狼狈。   方旖还在喋喋不休:“你以前……我对你多好?给你熬鸡汤喝,给你煮排骨吃……你呢?一碗粥就打发我?”   蒋青妍想说:你倒是有胃口吃啊……   方旖死死按着她,不让她转身,不然她离开,不让她反驳。   “我哪里舍得弄疼你,还不是顺着你,你要怎样便怎样……你呢?我求你轻一点,你反而重一点;我求你抱抱我,你用枕头闷着我;我求你亲亲我,你……”她声音软软的,都是控诉,“你不亲我就算了,你还咬破我的舌头……”   方旖伸出舌尖,舌尖上一点点白,数个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蒋青妍不屑看,她没有,狗啃的。   方旖也不介意她看不看,含着她的耳垂继续嘀嘀咕咕:“我现在嘴巴里面又没味道,又疼,又生病,气血两亏,好久都好不了……都是你害的。”   蒋青妍终于忍不住了,她拍开毛茸茸的大型宠物。   “我不亲你怎么了?你亲过别人的嘴巴还指望我稀罕?亲亲?做梦呢!”   呵,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   方旖终于明白了她的拒绝,知道原因就好办。   方旖才不管,她翻过蒋青妍,丝毫不顾她的反对,用力印上了那张巧言善变的嘴巴。   用一个冗长的、横跨数年的亲吻,直到两个人都呼吸急促。   “我不管,我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   方旖是强盗,她才不管那么多,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吃了她还想不认账?   想的倒是挺美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我就是挺美的。 第88章 狗咬人。   凤凰杯辩论赛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虽然不过是一个高校间的辩论赛,但因其影响力大、专业性强、观赏性丰富,一时之间成为大学城联合BBS上的热门话题。   方旖发消息过来:“好好吃饭,你在单位吗?我给你订外卖!”   蒋青妍闭闭眼睛,不理会方旖,继续拿着方案稿和院方走场地,微调流程。   方旖的消息又发过来,这次是一张自拍,巧的很,露出半截可怜兮兮的额温枪,体温38度。   方旖:“宝宝身体烫。求抱抱,爱的抱抱。”   蒋青妍额头冒出黑线,还有完没完了?她把方旖的对话框整个删除。   学院方陪同小刘停顿了两秒钟,继续讲解:“H大的思辨社、外院的长风社、理工大的曲水队、A大的星墨社,和大学城联合群论团,都是比赛的热门队伍。”   蒋青妍点点头:“后生可畏,可喜可贺。”   小刘笑了:“蒋记者才是后生可畏!年纪轻轻已经成绩斐然。”他恭维。   蒋青妍也笑,她哪里算后生?职场厮杀,已经老气纵横。   本届凤凰杯选址H大,由H大和《凤凰社会》联合主办,其余高校协办,社会各界公司团体友情赞助支持,声势颇为浩大,可以说一年比一年办得隆重。   蒋青妍尤记得,她新生入学那年的十月,凤凰杯举办到第三届。   当年好像是A大主办,A大星墨社当年的主辩是个非常帅气的学长,据说同他帅气的外表不相称的是一张巧舌如簧,对手再是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毫不留情。   蒋青妍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陈年往事,明明当时一点都不在意的,现在回忆起来,竟是大学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美好。   当年,她在干什么呢?   第三届凤凰杯举办的时候她刚入学,尚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仅仅作为围观的群众知晓了零星的消息。当年,她似乎更热衷于打工。   天使MALL的恶魔密室不知道还开着吗?   家教兼职曾经教过的学生,也应该快高考了吧?学校的勤工俭学岗还是需要那样起早贪黑吗?   读书时候不察觉,现在方知,那是最好的时代。   待到第四届凤凰杯——蒋青妍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第四届凤凰杯蒋青妍便是连零星的消息都不曾知道。   出门前安河问她:“你竟然不知道上一届的凤凰杯如何空前盛况?啧啧,那可是舆论的焦点!”   蒋青妍是真不知道。彼时,她已经离开了H大。   人算不如天算,凤凰杯举办得如火如荼的那个夏天,也是蒋青妍最孤立无援的那个夏天。她在举目无亲的南市妇幼保健院,生下了枝枝。   蒋青妍甚至能够清晰得记得,她是在一个夜晚破的水,睡梦中羊水哗哗地流了一床,蒋青妍吓得不知所措。   蒋冬平扶着她去街上打车前往妇幼保健医院。   夜晚的南市本来就不甚繁华,零星开过的出租车略作停顿,看到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便有不愿意惹麻烦的一脚油门又开走了。   蒋青妍一边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一边更多的是对人性凉薄的无可奈何。   那种孤立无援,在哪怕数年后的今天,午夜梦回依旧让她感受到泪眼婆娑的阑珊心酸。   彼时已经是深夜,早就没有了公共交通。她们租住的房子其实离医院不算远。   蒋冬平咬咬牙,一边搀着蒋青妍,一边安慰道:“没关系,我们一边走一边打车,万一打不到——孕妇多走路,有助于顺产。”   有助于个屁。   蒋青妍疼了十八个小时,还是没有顺产下来。   耳边只听见护士来来往往不住地追问:“准生证呢?手续呢?你们怎么什么都没有?”   “快去缴费,快去取药……哎,你别叫了,叫有什么用?力气都叫光了,还怎么生孩子?”   蒋冬平缴了费,抽空回了趟住处去拿待产用品,蒋青妍就一个人躺在病房的走廊上——   临时办理住院,病房里面都是满的。送子娘娘大概喜欢好事成双成对,新生儿们总是扎堆出生,那一年,生孩子的尤其多。   那个夜晚的南市妇幼保健院,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蒋青妍永远都记得,身边的产妇每一个都有数位亲人陪伴,一个个地盯着值班护士追问:“什么时候有病房?我们产妇刚生了孩子吹不得风……”   窗户紧闭,蒋青妍又疼又闷又热,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床褥上硬生生沾湿了一个人形水痕。   护士小姐姐话糙理不糙,叫得太多,哪里还有力气生孩子。   蒋青妍不断深呼吸,学着网上的呼吸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   她在茫然中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度日如年,每一分钟都漫长得好像是一生一世。   那时候是凌晨一点半。   临床一个产妇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终于被推进了待产室,待到窗外破晓天明,传来消息说生了一个儿子。   产妇的妈妈双手合十不住祈祷,有对着女婿说:“不能受风啊,病房实在没有位置,咱们去VIP房间吧?”   那女婿又喜悦又无措,连声说“是是是”,转身就去安排了。   妇幼保健院的三人间普通病床,二十八块钱一个晚上,VIP包间则是一千八起步。   蒋青妍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全身心所有力气都花在屏息凝神和用力这件事情上。   阵痛,从八分钟一次,变成了六分钟一次,再到后来是四分半钟一次。   护士小姐姐每两小时前来监测一次胎心,对她说:“继续努力,才开了三指,还不够。”   “多久才够?”蒋青妍咬着牙,睁开通红的眼睛。   护士小姐姐见惯生死,冷酷且冷静,她两个手摊开放平:“宫开十指,这么大,就能生出来了。”   蒋青妍绝望地闭上眼睛,漫漫征途,才经历了十分之三。   她连绝望也是短暂的,所有的情绪又变成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力。   彼时,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   蒋冬平坐在床沿上陪伴她,用毛巾擦掉蒋青妍脸上的汗水:“等生了,我们也去住VIP包房……”   她安慰蒋青妍,生怕她担心钱的问题:“你不要担心钱……”   蒋青妍摇摇头:“不要。”她倔强到固执,“我才没有那么金贵……”   她想,被婆家娘家围着的产妇才有资格谈条件,住一千八的VIP包间也可以,住三万块的月子中心也可以,请一个两个月嫂阿姨都可以……   她蒋青妍是什么?不过一根草,哪有那么金贵,她越金贵,不过显得日子越难过而已。   杂草就杂草,杂草就要有杂草的自觉,起码生命力顽强不是?   “你这个傻孩子。”蒋冬平拗不过她,她看着蒋青妍这样辛苦,明知道这才不过是刚开始,但是蒋冬平无法说服她放弃。   父母总是拗不过子女的。   蒋青妍在疼痛的间隙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给她擦汗的蒋冬平,她忽然心怀愧疚。   她说:“妈妈,你也是这样苦过来的。谁不是呢?哪个女人不是呢?”   所以,她可以熬过来的。   ——浴火重生、凤凰涅?。   蒋青妍没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踏上H大土地。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她老了,只有h大,年复一年,注入的全部都是十八岁新鲜的血液。   手机震动,方旖发过来几个热门餐店,她试图入侵蒋青妍的生活,哪怕自己生病中,也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就像五年前那样。   蒋青妍忽然很烦躁,她没有回复,直接把方旖拉黑了。起码现在,起码站在h大的热土上,她做不到和解。   “蒋记者,您怎么说?”H大宣教处这次派出来对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刘正南,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眼睛里有很多故事。   是什么呢?再深究,却发现蒋青妍只是认真地考虑着合作方案和流程。   “好,就按照刘老师的流程走,到时候录音摄影事宜我们负责,场地人员你们安排,评委老师我们分别通知……”   这个小刘比王艳艳可靠谱多了,寒暄不过三句话,便切入正题。一个上午而已,两个人已经将主要事项全部过了一遍。   刘正南也频频点头,这个蒋记者根本就不是王艳艳口中的刺头。正相反,他觉得是王艳艳在挑刺好不好?   刘正南和蒋青妍对接得非常愉快:“蒋小姐是不是跟全场?”   “是,刘老师呢?”蒋青妍其实挺希望和刘正南合作的,与聪明人讲话就是比较轻松。   “我其实不是主要负责整个活动的,我们王老师才是……”   刘正南倒是挺想的,整个活动办得好,在院长校方领导面前都能记上一功。   只是王婷处长偏爱自家侄女,这种辛苦的前锋工作委于他,但是后面的露脸工作都是王艳艳出面。   刘正南挺可惜的,但是也没办法,谁让他没有背景?   “不妨事,希望下次能有合作的机会。”蒋青妍伸出手,同刘正南握手,“我代表《凤凰社会》谢谢刘老师的大力配合,希望我们活动顺利。”   “一定一定……蒋记者在学校吃午饭吧?我们食堂的伙食还不错。”刘正南看看时间已过了中午。   大学城离市中心离凤凰杂志的总部都挺远的。   蒋青妍也大方,她点头答应。   好久没有吃到H大的饭菜了,还怪想念。   方旖放下手机,十二点钟了,她得不到回应再次尝试和蒋青妍沟通。   系统提示说她们不是好友?   方旖诧异地拨号过去,电话那头全是忙音?   方旖拖着沉沉的身子去了隔壁,找到忙着打扫卫生的徐丽娟。   徐丽娟在方旖的授意下拨通了蒋青妍的电话,可有可无讲了两句。   方旖的脸色一片惨淡。   徐丽娟看着她可怜兮兮的,心说,连衣服都不好好穿,这样可不容易感冒吗!   方旖恨恨:这个拔什么无情的蒋青妍!竟然敢拉黑她!   “阿嚏!”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旖感觉自己的感冒又重了些。   ——   吃饭的地点在教职员工餐厅。   这里因为不能刷学生卡,限制了学生就餐可能性。但是蒋青妍倒是吃过挺长一段时间。   方旖当时是学校学生会一个挂闲职的骨干,对,她自己不要做学生会主席,嫌累。   当年学生会主席似乎是她的同窗,那个叫卫什么的。自古学生会总是有优待,方旖拥有教职员工的就餐卡。   蒋青妍想:真不该来故土,每一寸土地上都是不堪的回忆。   客随主便,蒋青妍听凭刘正南给她点了一客牛排盖浇饭。   H大的食堂啊,即便是今天,牛排盖浇饭也不过是十余元。   蒋青妍一边感慨学校生活成本低,一边回味曾经的学校餐厅。   还真是原来的味道。   打菜的大师傅多看了蒋青妍两眼,忽然道:“丫头,是你啊?”   蒋青妍嫣然一笑,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不过在食堂打工一个学期,大师傅竟然还记得她?   可见,故地重游,也不全然都是不好。   刘正南奇道:“蒋小姐难道是H大学生?没听你提起过啊?”   蒋青妍正欲回答,已然被人粗暴打断。   “她是H大的,不过不是H大毕业的,人家可没拿到H大的毕业证。”   不是冤家不聚头,今天王艳艳缺席了凤凰杯的讨论事宜,但是在餐厅,她出现得正是时候。   王艳艳在边上等另一个窗口的饭菜。   一边等,一边“好心好意”地同刘正南解释:“说来也不怕丢人,我同蒋记者还是同窗。不过,个人选择不同,我们选择读书,安于清贫;蒋记者选择生孩子,耽于富贵。”   刘正南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蒋青妍生孩子?这样年轻苗条的女孩子?竟然已经是孩子的妈了?   不像啊,这身材,比那王艳艳还要窈窕,怎么可能已经生育过?   蒋青妍深呼吸,她想,狗咬人,人总不能反咬狗一口吧?   但是,狗咬人,人也总不能就任凭狗咬吧?总要一脚踢过去的。   蒋青妍闭闭眼睛,又睁开,她说:“是啊,我和王辅导员还是同窗呢。H大挺好的,我在H大读了两年书,也没闲着。   早跑打卡岗位、小卖部收银岗、甚至大师傅的食堂岗我都勤工俭学过,比起养尊处优的王辅导员,我怕是对H大比你熟悉得多的多。”   “哦,还不止。我是没有毕业证,但是我现在也任职高级记者了。按照流程,可是要同你们王处对接的。   怎么?王辅导员似乎是读到了研究生毕业?   怎么?研究生毕业的还不如我这个社会大学毕业的?那您可真是落后了啊……”   爽!蒋青妍长舒一口恶气。   王艳艳不是膈应这个“辅导员”的身份吗?   那她就偏要叫她“王辅导员”,哪怕尊称刘正南一声“刘老师”,也不能让她王艳艳舒坦了。   她们可是有新仇旧恨的!   刘正南憋着笑,憋得好辛苦。   大师傅将蒋青妍的牛排盖浇饭递出来:“丫头小心烫。”   大师傅一定是故意的,他离着蒋青妍远远的,反而餐盘推向王艳艳那一处,王艳艳一个没注意,被飞溅出来的的牛排汁水溅到了白色的T恤上。   “啊啊啊!”王艳艳气急败坏。   他们一定是故意的!说好了的!哼!   真是一群乌合之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蒋青妍:狗怎么又在叫了?   方旖:什么?我没有叫,我只想蹭蹭。   方旖:不进去。   蒋青妍:滚。 第89章 登堂入室   不经意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又或者说,快活的时间都像云雀,哼着歌、从空中不着痕迹地溜走。   枝枝夏令营回来,整个人黑了三层。在阳春巷楼下的时候,蒋青妍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小黑鬼是她们家枝枝。   枝枝冲过去抱住蒋青妍的脖子,原地旋转了三圈。   “妈妈呀,你好香香呀。”   “枝枝呀,你好黑黑呀。”   徐丽娟有点不好意思:“太晒了,她根本就不听我的。”   不肯涂防晒霜、不肯戴帽子、不肯穿防晒衣、不肯待在阴凉处……   枝枝长大了,成了一棵有主见的小树,人说什么,她偏不。   徐丽娟还有没敢告诉蒋青妍的。如果说她不过是宠孩子,那方依婷就是溺孩子,听不得人说一句有的没的。   德智幼儿园举办的暑托班,金钱堆砌之下,美其名曰“双语教育”,实际上是叫了几个滞留本国不回去的外教老师带着疯玩罢了。   蒋青妍一定要解放徐丽娟的双手,徐丽娟不管乐意不乐意,都听之任之了。   但是谁曾想,某日枝枝回来说:“下个礼拜,小苹果不来上课了,关老师说,要带着他们出去玩儿……”   话没说两句,眨巴眨巴眼睛对着心爱的兔妹妹开始自言自语:“我不能出去玩,因为实在是太贵了。为了给我上课,我妈妈已经吃糠咽菜了……”   彼时方依婷叫了裁缝来家里做旗袍,之后还要给小枝枝量体裁衣,乱哄哄一堆人都在客厅里待着。   那老裁缝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都不说,小学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真逗,哪里学来的成语?吃糠咽菜?啊哈哈哈……”   老裁缝瞪了徒弟一眼,心中骂了一遍娘。   方依婷站着量衣服,端着不能动,脸已经整个耷拉下来,眯着眼睛问徐丽娟:“学校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跟个孩子讲这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丽娟还没来得及回答,枝枝一边翻阅着最喜欢的绘本书,一边头都不抬地回答方依婷:“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是穷人家的枝枝,我要早点学会刷碗……”   方依婷于是爆了。   爆了的后果就是,没有夏令营打算的枝枝硬生生给插了进去。   关老师挺为难的:“我们行程都订好了,这临时……怕是不方便……”   啪!方依婷一打钱差点怼到老师脑门上——还好电话里不能拍钱。   方依婷闲闲地和电话里的关老师沟通:“去哪里?临市还是周边郊区露营?哦,那个地方啊,我们家有投资,整好,那段时间我给安排包了吧,都升个房,我来安排安排,别客气……”   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枝摇身一变,变成枝?金主爸爸?枝,别说关老师,连园长都差点把她给捧了起来。   关老师彻底懵了,入学家访是她去的呀,枝枝家住在阳春巷,朴素到简陋,似乎还是单亲。怎么,忽然变成暴发户了?   老师带队升级成为专人带队,专八证书在手、寓教于乐双语教学,比外教还专业;   露营帐篷升级成为五星级大酒店,整个楼层都包下来专一群豆芽芽开派对,绘本上脑洞打开的童话变成了现实,那些自诩精英阶层的家长们也都震惊了;   博物馆展览馆参观升级为游乐场水世界、冰世界、花花世界大巡游,怎么放肆怎么来……   枝枝乐开了花,只要她想,只要她说出来,就没有达到不了的远方……副作用是,枝枝也在不知不觉中晒成了小黑炭。   待徐丽娟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蒋青妍摆摆手:“小孩子黑一点健康,没事。”她知道枝枝那个德行,我行我素,同方旖没什么两样。   老王将车子停在对面小区,大包小包把枝枝的行礼拎了一部分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妍小姐,还有三大包,直接搬上去吧?”   徐丽娟横了他一眼,心想:这么个没有眼力劲的老家伙居然也能够做到车队长?方氏真是人才凋零了……   蒋青妍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怎么这么多?”小小的房间已经快容不下裙子上百条的枝枝了。   枝枝昂着头:“都是我的裙子,还有好多呢……头可断血可流,裙子不能少……”   又做娇羞状:“女孩子,就是要穿裙子的。小雨也是穿裙子最好看……”   蒋青妍无可奈何,朝老王打招呼:“麻烦您……”   “怎么敢当。”老王心想,这个妍小姐真没架子,旖小姐对他其实也好,只是向来不肯多说两句话。   “麻烦您放三楼东边那间屋子去,我那儿太小了,堆不下……”   老王一愣。徐丽娟眉开眼笑,旖小姐住的那里?   看来,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不开啦?   方旖睡得迷迷糊糊,开门看见老王,有点摸不清状况。   老王抱着大包小包把油光蹭亮的脑门都遮住了:“旖小姐您小心,我要进来了……”   方旖按着脑门,脑仁还是疼。   她不常感冒,这一趟感冒竟然数日不好,缠缠绵绵都快变成林妹妹了。偏偏那小没良心的蒋青妍还老往外跑……   就不知道专心伺候她?   让她伺候也行啊……   老王把东西一股脑堆在门口的长台上,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还有三大包……”   方旖刚想开口让老王把东西都给搬走,怎么能放这张长台上呢?这可是有纪念意义的长台——   枝枝冲了进来:“旖旖,你住在我家隔壁吗?”   方旖乍一看见枝枝,嘴角浮出了笑容:“原来是我们枝枝回来了呀?”   “对!”枝枝大力点头,“幼儿园马上开学啦!”   哟,她还知道这个。   蒋青妍双手抱着胸站在门口:“回屋睡觉,要是不睡觉……”   “就打屁股。”枝枝噘着嘴接上,她都会背诵了。   “旖旖,我好想你,我们一起睡吧?”   枝枝邀请方旖,“要是不睡觉,妈妈会打屁股的。”枝枝凑着方旖的耳朵,掰过她的头,小声地附在她耳边说。   方旖眼睛一亮。   她想:来呀,谁怕谁?   蒋青妍挑挑眉。   方旖:“哼!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她明知故问。事实上蒋青妍当夜就把她放了出来。   方旖想:我不要脸的嘛?   她决定趁胜追击。   蒋青妍拦着房门口:“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方旖凑着她的耳朵:“你那儿最凉快。”   为了登堂入室,方旖怂了。能入室才是真胜利,别的谁管?脸算什么?   不过,她想蒋青妍那儿不凉快,是滚烫。方旖忽然意犹未尽起来,她想,不能让她尝透了鲜。否则,她怕是无翻身之日。   方旖拍拍身边的位置:“一起睡。”   蒋青妍抱着胸冷笑一声:“脸真大,邀请你来了?”   方旖乐开了花,她就是没羞没躁:“你女儿邀请我一起睡了,来,咱们娘仨大被同眠……”   话还没说完,就被蒋青妍捂着嘴巴蒙住了头。   “蒋青妍你谋杀亲夫!”方旖恨恨,“我还生病着,我是病人,你也不想想我怎么生病的?”   ……画面太旖旎。   蒋青妍不动声色的脸一红,她想,还真不能想那过程……   这人厚颜无耻惯了的,把凶器堂而皇之地放在书架上,把血衣随手丢在垃圾桶里面,把现场证据保留得一丝不苟……怕比那李警官的办案现场保护得好要好了吧?   什么心思?   哼……   方旖可怜兮兮:“你就陪陪我吧,我头好疼……”耍赖不成就示弱,方旖知道,蒋青妍最吃这一套,她随着她的性子来。   果然,蒋青妍的语气软下来:“你陪枝枝睡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少想些有的没的,多喝热水……”   她把水杯塞给方旖,转身空调温度调高,又给枝枝盖上薄被,低头亲亲枝枝已经睡得呼呼的小黑脸蛋。   方旖想,已经很像一家三口了,要是这时候蒋青妍能够一起亲亲她的脸蛋,那就完美了。   方旖转头看看身边的枝枝,忍不住皱眉:枝枝呀,怎么这么黑啊……   ——   凤凰杯辩论赛举办得很顺利,大学城联合BBS上讨论激烈。   蒋青妍统筹,安河带着江筱御跟踪报道全过程,时不时还在BBS上发表一些官配论点。   决赛安排在H大的八百人报告厅,各方名流都会参加,盛况空前。   连在食堂里,也能听到不少学子在积极讨论,趁早报名占位置云云……   蒋青妍接到一个前缀是H大的固定电话,对方自称是教务处的李广博老师,说是方便的时候麻烦蒋青妍前往教务处办公室有事情相商。   蒋青妍略有疑惑,辩论赛的事情一向与学校宣教处对接,教务处……   还是抽空去了。   李广博老师年过半百,带着老花镜,盯着蒋青妍看了好几分钟,看得蒋青妍都心中忐忑了。她想,是她脸上有什么吗?   “您……”   “蒋同学怎么不早些来?”李广博老师把老花镜拿了下来,心中叹息一声,已经四年了吧?   李老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档案袋,邀请蒋青妍坐下:“当年你的休学是我办理的。”   蒋青妍的心没来由一紧,她忽然意识到,李广博老师致电而来,根本不是为了辩论赛事宜。   她与H大的联系,如果不是公对公,那就只有——   “按照规定,休学是不能超过两年的,蒋同学。”李广博其实很为难,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很多细节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这个女娃娃是在太可惜,明明成绩绩点在学院乃至全校都遥遥领先。当年,似乎是她的母亲前来办理休学。   李广博再三叮嘱:“休学不是不可以,但是手续繁琐、后续跟进,请务必及时复课。”   那看样子也像是知识分子的蒋冬平什么都不多说,只是深深地鞠一个躬,道一声“谢谢”,说一声“为难您了”。   最开始两年,李广博时常还记得这件事。只是那蒋同学再无音讯。   后来,事情越来越多,渐渐也忘了。他最近归档,又把这档案袋翻了出来,这才知道原来当初休学的女孩,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报社记者。   李广博老师又是欣慰,又是可惜。   虽然说文凭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文凭举步维艰。   蒋青妍当初是休学,不是被学校勒令退学、也不是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如果有可能,李老师心想,还是愿意帮她一把的。   蒋青妍心脏剧烈跳动,那个尘封数年的牛皮纸袋子里,装着的是十八岁的蒋青妍的全部学籍资料。   久违了……   ——学生时代的蒋青妍。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枝枝:五岁就要会刷碗,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沉思ing) 第90章 同学聚会   江筱御长舒一口气:“终于圆满落幕!”   她拍拍坐在前排的蒋青妍:“小妍姐,很成功!很轰动!很棒!”这是由衷的赞美。   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高校辩论赛,但是蒋青妍用心经营,丝毫没有搪塞的意思,如火如荼的充分准备之下,呈现出良好的效果。   即便是电视台来直播,也不会逊色。   辩论赛虽然没有让电视台同步直播的本事,但是在网路上直播,又引起了一大波群众的围观讨论。   尤其是今年的辩题是“同之生育该不该合法化”——立刻有年纪稍长一些的网友提出,十五年前第一届凤凰杯高校辩论赛的辩题是“同性婚姻该不该合法化”。   所以,世界是一个圆形。   一切都是轮回。   在针对辩题的正反讨论中,夹杂了一波怀旧流,感慨着当年岁月青葱,和现代社会的包容万象。   方旖关注着网络直播,不仅因为她关注这个话题,更因为里面可以见到蒋青妍的身影。   果然是她选中的女孩子。   方旖很开心,她买了爆米花,投屏电视和枝枝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妈妈。   “我的妈妈就是漂亮。”枝枝说。   “毋庸置疑。”方旖觉得枝枝的眼光肯定是遗传她,好得不得了。   “所以我们吃巧克力吧。”枝枝的双手先于嘴巴,已经伸向最远处的巧克力大礼包。   方旖摇摇头,她想,枝枝这个机灵劲遗传谁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好的都遗传蒋青妍,坏的都遗传自她方旖咯。   方旖在直播的间隙搜索着蒋青妍的身影,她想,连辩论都是同之生育的胜利。那么理想照进现实,她的曙光是否也会来临呢?   方旖忽然很期待。   她看着身边的枝枝,她想,什么时候一家三口,正大光明牵着手、走在阳光下的未来,应该也不远了吧?   ——   学校领导邀请参会人员留下来吃便饭,说是便饭,想必不差,学院经费充足。   蒋青妍将这应酬的活推给了林凡,宁可继续做老黄牛,江筱御留下来陪蒋青妍善后。   林凡敲敲她的脑门:“功亏一篑。”   蒋青妍只是笑:“主编领导得好。”   “小妍姐,题外话,您觉得同之生育该合法化吗?”正收拾着,江筱御忽然很郑重地问蒋青妍。   “我听说已经有科研团队研究出真正的同之生育技术,您说,是不是若干年后,同之生育也会像当年的同性婚姻一样合法?”   蒋青妍想的是:合法是一回事,被接受是另一回事。   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十余年,但是时至今日依旧被认为是下一等婚姻;   同之生育呢?且不说现在尚且没有被法律正式规范化,即便是法律认同,待要走到全民认同,那又是多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和路程?   但是,即便再艰难,总要有人走下去不是吗?   鲁迅先生说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变成了路。   校方留下来善后的是刘正南,带着几个体育学院的男孩子,会同保洁阿姨们一起善后。   刘正南这个苦逼兮兮的小苦力,论功行赏的时候记不得他,但是做牛做马的事情全部都要拉上他。   刘正南像是也不介意,他走到两个姑娘面前:“是不是有这个荣幸一会请两位吃个晚饭?还有你们几个,也一起吧。”后半句是对着几个半大小伙子说的。   “那可真是可惜了。”   蒋青妍还来不及回答,王艳艳的声音单刀直入:“蒋青妍,同学们都来了,你该不会是要溜吧?我说的是咱们班级的同学聚会。”   蒋青妍挑挑眉:“谁和你是同学?”   王艳艳抱着胸靠在一边,看着蒋青妍一身臭汗地把散落一地的文件收回来,她倒是风轻云淡,好一副小姐做派。   苦力,自然有下一等人做。   在王艳艳看来,没有任何背景、从农村考到本市H大,千辛万苦才能留校当一名教职员工的刘正南是下一等人;   在以文科著名的H大,却在体育学院学习的这些半大小伙子是下一等人;   这个半途退学,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的蒋青妍,自然也是下一等人。   她愿意屈尊和下一等人吃饭已经是恩赐了,她还有脸回嘴?   王艳艳翻翻眼睛:“看得起你才知会你一声,别给脸不要脸。哦,也对,你有什么脸?一个肄业生,一个未婚……单亲妈妈。还是说,得赶回去奶孩子呢?”   王艳艳笑得天花乱坠,她高兴。   即便是她看不上的刘正南,竟然看向蒋青妍的眼中还有爱慕?他这是疯了吗?   她虽然或看不上这个刘正南,但也不是很讨厌。起码,刘正南也是一米八的大高个、眉清目秀……   除了是双腿沾着泥巴,是从田地里爬到城里的乡下人这一个缺点以外,勉强还是可以的。   姑姑王婷也同她说过,这个小刘还不错,肯吃苦,将来能有出息。也试着撮合过他们。   王艳艳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不是立刻要结婚,谈谈恋爱无所谓,哪个年轻女孩没一个两个跑腿的呢?   她于是好整以暇等着刘正南表白,她给刘正南好多机会了。   什么?替她干活不是机会?当然是,她已经给刘正南准备的最好的机会,就是开开恩,让他接近她。   怎么?他竟然敢看蒋青妍?还献慇勤?   王艳艳心中不是滋味。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他们都瞎了吗?这个蒋青妍,根本就是一杯绿茶!   哦,可能他们都喜欢喝绿茶。   王艳艳操着“心直口快”“有口无心”“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人设,把蒋青妍休学生子这件事情给爆了出来,她才不管什么隐私什么道德的。   江筱御张大嘴,虽然共事挺久了,但是她不知道蒋青妍居然未婚生子?是个单亲妈妈?   江筱御是吃惊,吃惊之后是愤怒。   虽然是事实,但是这是个人隐私,王艳艳有什么权利在大庭广众这样吵吵嚷嚷?   刘正南也很诧异,他不由得心中也生出些别的想法。   他是很欣赏蒋青妍,这个女记者不但写文章是一把好手,组织活动更加是有条不紊,甚至待人接物都让人如沐春风。   蒋青妍是和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王艳艳不一样的。刘正南很是欣赏。   但是欣赏是一回事,要追求是另一回事。刘正南本只是欣赏,还没有上升到追求的阶段,猛一听王艳艳的爆料,虽然算不上打击,但是也断了他的几分念想。   刘正南只觉得尴尬。   蒋青妍想的是:她王艳艳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那方旖算什么?   一个人的素质果然与她接受的教育程度乃至金钱多少是没有关系的。   你看,王艳艳一身的名牌、养尊处优的高贵职业,但是在人品这件事情上,她还真是逊。   “怎么?真不敢去?不敢就不敢呗。过街老鼠当然只适合在阴沟里生活。”王艳艳还是那副我很的样子。   蒋青妍一股子气硬生生顶出来。   是,她可以不在乎,置之一笑。   但是做人不能太软弱。唾脸自干?那是金毛狮王。打你左边脸,把右边脸还送上去?那是圣母。   而她蒋青妍不,她蒋青妍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对不起,必定要回击的。   吴巧菱全程观摩了辩论赛,她是网红女主播,这次打着辩论赛的幌子一边直播一边同观众们互动,顺便把自己H大文学院的高材学历给打出去,赢得了一片赞赏。   吴巧菱关了直播,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听见王艳艳和蒋青妍在对峙呢。   王艳艳简直是吊打蒋青妍。   吴巧菱听着挺爽的。敌人的敌人,一定是朋友。她和王艳艳关系这么好,就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   吴巧菱迤迤然走过来:“嗨!”她朝几个人打招呼,“我是某平台小主播达菱,这次有幸观看了全场辩论赛,真棒!”   吴巧菱想,王艳艳虽然说的爽,但是这个人不怎么讨巧。   她就不同了,她是有技巧和策略的。先来一波路人缘,伸手不打笑脸人。   刘正南尴尬地笑笑:“谢谢。”   “小妍,我是巧菱呀,我们同宿舍?好久不见。”吴巧菱摘下墨镜,装作意外之喜。   蒋青妍其实从她发出的第一声“嗨”就认出她了。   吴巧菱嘛,小百灵鸟一样的吴巧菱。还真跟读书时候不一样了。   不过,喜从何处来?她记得读书时候这个吴巧菱比起王艳艳,同她更不对付。   吴巧菱笑笑:“同学聚会就约在大学城的老友餐厅,咱也好久不见了,难得H大重逢,大家聚聚呗。三年了——哦不,小妍和我们是五年不见了吧……”   吴巧菱亲亲热热搂着蒋青妍,不给她逃走的机会,趁机还给王艳艳打了个眼色:配合我。   “去吧,我们都挺想你的,三周年聚会,咱起码拍几张照,看,我还有打光工具呢……”   王艳艳心中有些想法:这娘们倒是挺会的,我唱黑脸,她唱白脸?   吴巧菱转头对着刘正南说:“刘老师,对不住啦,我们同学聚会就不邀请你啦……以后有机会,咱有机会我请你吃饭……”   你看,这话就漂亮了不是。   吴巧菱心想:这个王艳艳真不行,说话做事那么硬,哪会有男人喜欢哦?   还是要软一点,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以柔克刚才是人间正道。   江筱御再单纯也觉得不是滋味,她叫住蒋青妍:“小妍姐……”   蒋青妍朝她挥挥手:“收拾好了就回去找安河,稿子越早出来越好,时效性,别拖过周末。”   蒋青妍被吴巧菱的软磨硬泡给拉走了,连去洗手间洗把脸梳梳头发的空档都没有。   “没事儿,挺好的。”吴巧菱自己打扮得像个网红的妖精,浓妆艳抹还贴了三层假睫毛,但是愣是吹捧着忙到已经脱了妆的蒋青妍。   “同学都来了,还有沈晓寒,我记得以前他追求过你。你还不知道吧,沈晓寒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钻石单身汉了。”   显然,吴巧菱和一干同学的关系还不错,一路走去,信手拈来。   走出八百人报告厅,吴巧菱问王艳艳:“艳艳,要不开你车吧?天气怪热的,学生时代骑个自行车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嘛,高跟鞋还是挺累的……”   又捧着她:“也让我坐坐大奔、吹吹空调、兜兜风。”   哦,原来王艳艳开得是大奔啊。   蒋青妍想,还真是一唱一和,很不错呢。   王艳艳像个花孔雀,被捧得很畅快,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行叭。”她说,“滴滴。”启动了车子。   “不错吧,会自个儿打开空调的。”她歪着头,看着蒋青妍,心中想的是:土包子,便宜你了,让你坐坐姐的大奔驰。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我的兰博基尼差哪儿了? 第91章 鸿门宴   老友记餐厅是大学城数的上的“高档次”餐厅,颇有点港式茶餐厅内味了。   尤其在五年前,蒋青妍读书那会,能来老友记吃一餐饭,那可是得了奖学金或者什么竞赛胜利才有的犒劳。   而今,大学城商业街的商铺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那老友记餐厅五年如一日,还是大学城消费水平的标杆。   王艳艳定了个包厢,车行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餐厅门口。   蒋青妍算是明白了,王艳艳是来显摆的,大红色的梅赛德斯往店门口一停,早就有等在门口等老同学上来开门迎接。   王艳艳像个女王,而那吴巧菱就是活脱脱的镜头里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了。   蒋青妍只来得及把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   她诚然不是纯素颜——简单的修容和沉稳的口红是职场的必要礼仪——只不过经历了大半天的营业,蒋青妍已经倦容满面。   在精心打扮的吴巧菱和神清气爽的王艳艳面前,蒋青妍的脸色尤其显得不那么元气了。   王艳艳穿着热辣短裙,吴巧菱一袭复古白色长裙,两个人是相得益彰的一动一静,一个热情奔放,一个恬静闲适。   那门口迎着的男人一水的彩虹屁,只把两人捧得天上有地上无。   蒋青妍呢?不过是后母家的灰姑娘,还没有变装那种。   谁在乎?那男人竟然直接无视了蒋青妍。   蒋青妍不卑不亢,挺直了腰板。   她就奇怪了,她是被人三请四请、大奔驰接送请来吃饭的。   况且,她随份子,AA制,又不是吃谁的,何必感觉低人一等?   蒋青妍抬头看看老友记熟悉的门头,她想:这地方也真是久违了啊。   包厢在最里面,学生生意,也有需要包厢的时候,例如什么比赛什么团建,例如每年的毕业季,例如这个三五七年的同学聚会……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同学们三三两两都来了。   蒋青妍一进去,就看见坐在圆桌边上的沈晓寒——还是那一副忧郁王子的样子,不,比读书时候更甚。   戴着金丝边框眼镜,身上没有任何显著商标——不像那门口迎接的朱文斌,一条爱马马的皮带熠熠生辉,生怕别人没看到似的。   蒋青妍其实是有些畏惧那种腔调的,总有洗剪吹的错觉……   沈晓寒穿着得体的衬衫西裤,虽然没有明显的商标,但是可以看出质地非常好。手上那副手表却是百达翡丽,哟,真是发达了呀。   显然,王艳艳也看到了沈晓寒,她比蒋青妍可热情多了。王艳艳抢在吴巧菱的前面,先同沈晓寒寒暄。   吴巧菱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她想:这王艳艳恨不得把“恨嫁”两个字挂在脑门上?真是一个花痴。   但是花痴也有花痴的好,脑袋虽然不灵光,但是可以打头阵,可以当枪使,可以当垫背。   吴巧菱得体地笑,与在场的每一个人。不,每一个男人都打招呼。   男人们都是一样的,他们看见不同以往的吴巧菱眼光都直了。   “大明星了呀?吴巧菱,我可听说你现在是当红主播,阿菱?”   “是达菱,什么阿菱,你可真土。”朱文斌递上茶水,“达菱小姐姐,喝点什么?”   “喝点酒吧?反正你没开车。”王艳艳嘴上劝着吴巧菱,顺手把自己那个亮闪闪的车钥匙扔在桌上,“我就不喝了,我给你们当马夫。”   哟,大奔驰啊。   “可以啊王艳艳,和沈公子是情侣车呢。”有人打趣。   呵,强压一头,赢了一局。   王艳艳心一动,看看沈晓寒,他竟然也开大奔?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王艳艳心中忽然感慨,果然上天都是自有安排的,同沈晓寒一比,那刘正南算什么?   赤手空拳、没有背景、无房无车拿着死工资的一个教职员工?他猴年马月才能开奔驰?   沈晓寒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公子。所以说,物以类聚,还是要和高档次的人多接触……   蒋青妍忍着笑,她想:怎么应该一致对外的两人,竟然还是内讧真是高估她俩了。   沈晓寒站起来,作为被大家调侃对象的他没有理会他们,他看到了门口的蒋青妍。   沈晓寒穿过嘈杂的人群,迳直走到蒋青妍的面前,他问她:“最近好吗?”   像是有千言万语,又像是欲言又止。   蒋青妍落落大方,她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沉晓寒,然后飞快的放开他:“还不错。”   林月娟在后面,顺势也拥抱了一下沉晓寒:“沈公子,眼睛里只看得到我们小妍?”   沈晓寒终于笑了,读书时候他们仨关系算是班级里最好。   直到蒋青妍退学,一切才都散了。   此时此刻,时光仿佛是一个圆圈,从哪里结束,又从哪里开始,连接了起来。   沈晓寒终于见到了蒋青妍,蒋青妍退学后他就一直留意,只不过蒋青妍消失得彻底,没有流露出任何消息。   这次同学聚会,若不是知道蒋青妍要参加,沈晓寒估计也不高兴大老远从北市赶回来特意出席。   现在,他的心忽然落地了。   沈晓寒心悦蒋青妍,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心悦,并不一定就是要占用。   有时候心悦,只要知道你过得很好,便也就好了。   周围嘘声一片,沈晓寒知道他们都想歪了,王艳艳把手中的玻璃杯重重地掷在桌上,吴巧菱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   沈晓寒并不在意,他知道蒋青妍不会想歪。   “还在等谁呢?还不开席?”又有一道清冽的嗓音加入战局。   尹晓琦推开林月娟自己进门,她嫌弃林月娟挡了她的道。   尹晓琦竟然穿旗袍,带着全套的妆,大波浪头发刚刚烫过,效果惊人,整个人精致的就像是三四十年代画报里走出来的女明星。   不,人家本来就是女明星。   “哟,女明星,横店赶回来的?”林月娟和她相熟,揶揄她。   尹晓琦点点头:“还真是,四点钟才拍完戏份,我可是给导演求了情才赶来吃饭。”   女助理冲进来,在尹晓琦耳边再三叮嘱:“明天还有戏,你今儿不准多吃,一口饭都不准吃听见没?九点钟我叫阿宽来接你。”   这才是女明星的范儿。   小网红达菱黯然失色。   男人们都是只有七秒钟记忆的视觉动物,七秒钟之前还在称赞吴巧菱是大明星,是网红,漂亮清纯。   七秒钟之后,眼睛里只有明艳动人的尹晓琦。尹晓琦真是太艳丽了,吴巧菱与她相比,寡淡得像是一杯白开水。   宴席开了,觥筹交错,推杯问盏。   林月娟趁着上洗手间的机会把蒋青妍拉倒洗手间:“你怎么回事?这么灰头土脸的?”   蒋青妍用林月娟的化妆袋补妆:“那王艳艳真的不讲武德,就挑了今天是吧?明知道我刚忙完凤凰杯,一股精气神都泄了。”   “没事,我这支口红是萝卜丁最热门色号,保准你涂了火力全开,干死她鸭的。”   林月娟看王艳艳不顺眼,不就是一辆奔驰入门级吗?好意思时时刻刻拿出来炫耀?   不就是一个大学的辅导员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关系户?   还说“要不是我姑妈说缺人,我才不来呢。在H大待了那么些年,厌倦了……”我呸!   林月娟眼睛翻上了天,她有种,她去当助教当老师当教授啊。   一个破辅导员——林月娟要向广大的辅导员岗位的同仁们道歉,她不是看不起辅导员,她是看不起王艳艳。   “真当打仗了?”蒋青妍笑了,还是林月娟可爱。   “一会我叫我老公来接我们,咱早点走,还不如咱仨,不加上沈晓寒,咱四个喝一杯呢。”   “晓琦最近被捧了?还有助理了?”蒋青妍上了点腮红,把脸蛋涂得红一些,可以少喝点酒。   “大概是吧,听说拿了个女二的剧本,公司开始对她好些了……她这些年过的也是辛苦,你别看她表面风光。其实……唉,哭过好几回呢……嘘,别跟外人说啊,隐私。”   蒋青妍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放心。”   再回桌子上,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明媚多了。   朱文斌吹口哨:“蒋青妍,你不是上洗手间的吧,是去换脸的吧?”   蒋青妍也笑:“我倒是希望有这个技能,周末我就去人民广场摆摊,日进斗金……”   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哈”。   尹晓琦举起酒杯,遥遥地敬了蒋青妍一杯,会自嘲、肯自嘲,就是还没有对生活妥协。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勇气。   王艳艳有点酸,什么嘛,竟然去撸妆?她要脸不?   “我以为蒋记者注重精神文明呢。没想到,喜欢这么俗气的口红色号?”   林月娟嘴都要气歪了,她有没有品味?这是萝卜丁!她是不是拥有不了,所以只能酸呢?   蒋青妍云淡风轻,她说:“如果说但丁的《神曲》、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梵高的《向日葵》等等,代表着人类文明的经典的话,那么格罗皮乌斯的包豪斯校舍、乔治派克的钢笔、路易斯法兰梭卡迪亚的珠宝、艾蒂利爱马仕的皮包、还有你王艳艳也中意的梅赛德斯奔驰汽车,同样也是人类文明的经典。”   蒋青妍将面前的一双筷子,支起一个金字塔,又说道:“如果说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分别是人类文明金字塔的不同侧面,那么殊途同归,它们只不过在两条轨迹上,分别推动着人类生活向更加美好的境界里前进。我并不认为耽于物质可耻,只要不成为物质的仆人,物质就值得礼赞与讴歌。”   林月娟嘴里衔着的肉都要掉了,她忍不住想拍手。   这是什么样的高素质,才能够这样不带一个脏的把王艳艳怼到死路上啊。   真是绝了。   一番话滴水不漏,顺便还diss了一下王艳艳,你不是爱显摆你那梅赛德斯吗?你不物质吗?你不就是物质的仆人吗?   蒋青妍越是云淡风轻,越是四两拨千斤,王艳艳就越是难受,越是生气。   她组局,她出钱又出力,她召集了这么多人,感情是让蒋青妍出风头的?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节选自《中华物典——献给物质文明的赞美诗》 第92章 不动声色   林月娟凑在蒋青妍的耳边:“我叫我老公来接我,带你一起回市里面?”   蒋青妍还来不及回答,尹晓琦站起来说道:“对不住各位,我先干为敬。”   她说,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我要先告辞,扫了兴的算我的。”   在场“嘘”声一片,尹晓琦是热场高手,大家都舍不得她。   蒋青妍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钟。   尹晓琦也是个妙人,她杀入战局,随身只带了一个手包,连手机都没拿出来。   现在手包里的手机震得稀碎,想必就是小助理说的,来接送的人到了。   蒋青妍想:现在倒是挺听话的,只是助理叮嘱她不能喝酒?怎么还喝?   蒋青妍有点担心尹晓琦,她几乎没吃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   尹晓琦酒量好,也爽快,只要是来敬酒的,她照单全收。   偶尔遇到前来劝蒋青妍酒的,尹晓琦也越俎代庖。她眉眼间全部都是戏:“她不能喝,她是我的……罩着的人……怎么能喝酒呢?那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醉得竟然胡言乱语起来。   尹晓琦长得漂亮,身材又玲珑,喝了点酒,微醺、淡醉,眉眼弯弯、说起话来又是软软糯糯的轻声细语,一众男人们都酥了,谁还记得其他。   酒桌上妖冶的尹晓琦有无敌吸引力。学生时代默默无闻、囊中羞涩、住八人宿舍、菟丝花一样的女孩,现在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变成了天边明月,无人能够拥有。   男人们轮流上前,争着与尹晓琦小酌对饮。   那本来贴着吴巧菱的朱文斌,现在也跟在尹晓琦的身后面:“晓琦,说说看,当女明星什么感觉?”   尹晓琦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嗤笑一声:“小朱总开传媒公司的,旗下没两个女艺人?”   “那不一样,你是女明星。”   朱文斌还真没本事把人塞进关导的剧组。他不是没有尝试过,都失败了。   朱文斌想:都说女明星背后都有烧钱的金主,尹晓琦上个月还名不见经传,这才几天啊,就出头了?   朱文斌不是真草包,他知道能上位的都有点本事。   “问问达菱呗,人家可是十几万粉的网红,我算什么?动辄关在横店三五个月。论惊险刺激、自由畅快,可比我要精彩多啦……我不过是打工人的命……”   尹晓琦朝着吴巧菱遥遥举杯。   吴巧菱呕得要死。   怎么回事?明明她才应该是本聚会的主角!   她运筹帷幄了多久啊?从选定时间地点、到通知散落在天涯海角的同学们……   甚至她挖空心思凑着捧着傻大姐王艳艳,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脱颖而出吗?   吴巧菱已经打听好了,沈晓寒是精英人才,朱文斌也有些人脉,还有王某李某张某,都配得上做她的入幕之宾……   现在呢?且不说沈晓寒一向高高冷冷,再说那朱文斌眼睛都快黏在尹晓琦身上了,还有那些王某李某张某,谁还看吴巧菱?   吴巧菱又想:输人不输仗。想她也是坐拥十几万粉丝的某平台网红!   只是此时吴巧菱有些飘,浑然忘记那十几万粉丝中有好几万是营销来的,且这某平台怎么能和电视剧相比?   吴巧菱遥遥地回敬尹晓琦,刚想说什么。   尹晓琦眉眼弯弯,把话题又扯开了,那朱文斌却像个傻大个,只知道傻笑傻笑呼哧呼哧地继续陪着尹晓琦喝酒,哪里还记得坐在对面的吴巧菱。   吴巧菱气鼓鼓的,这些臭男人,各个见色眼开,都是苍蝇!臭虫!蚊子!垃圾!   蒋青妍吃瓜不嫌事大,看笑了,她笑眯眯地同林月娟碰杯:“捧杀、暗损。尹晓琦绝了。”   沈晓寒坐过来,不动声色换了蒋青妍手中的红酒杯:“少喝点。”他说,他的目光一直在蒋青妍这边。   “啧啧。”林月娟感慨,眼珠子转转,又问道:“沈晓寒,你也是成功人士了,黄金单身汉?怎么?有没有对象?我们公司今年新招了个小姑娘不错得很,比我们小三岁,外经贸毕业的,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沈晓寒看怪物一样看着林月娟:“你三十六还是四十六岁了?热衷做媒?”   林月娟不置可否,她是在给他解围好吗?没看见蒋青妍不动声色向后挪了寸许。   沈晓寒再魅力卓绝,但是在蒋青妍这边都不管用,谁让人家早已经芳心暗许,根本不在他身上?   王艳艳恨恨地将杯中酒饮尽。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个当她是空气?   尹晓琦说好听了是女明星,什么女明星,要是在古代,不过是交际花。   王艳艳自诩“书香门第”,颇为见不得那种圈子里的人。   即便是吴巧菱,也不过是敌人的敌人,方能够结为盟友。   吴巧菱的小心思,王艳艳哪里不懂。谁都不是傻子。   王艳艳伸手摸索过自己大奔的汽车钥匙,吴巧菱才多虑了,她以为凭个几万粉丝就能够麻雀变凤凰?她才真是想多了。   在座诸位,精英如沈晓寒,蒸蒸日上如朱文斌,还有王某李某张某这种其貌不扬,但是家里颇有些小钱的,试问谁能看得上她吴巧菱?   呵。王艳艳想,不自量力,说的就是她。   她利用她,她何尝不是利用她?互帮互助,都是为了获利。当然,她王艳艳必须是主角。   王艳艳站起身:“既然是我的地盘当然我做东,在座各位绅士,谁都不能和我抢……哦对了,谁家的弟弟妹妹今年上了H大的?   放心,我罩着……外院和理工大?   也行啊,我都认识人。我们家别的不说,就大学教授多,大学城360度无死角全覆盖……”   王某李某张某的目光重新聚到王艳艳身上,金钱挂帅,人脉优先,有实力的女人确实更有魅力一点。   尹晓琦放下酒杯,她想的是:绅士不能抢着,女士可以啊。   她递出去自己的信用卡:“我扫兴,当然我买单,大家不醉无归、尽情狂欢。”   她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接着说话的时候荡气回肠,有一种年代剧里大姐大的错觉。   有人嘴上说着,有人已经做了。   服务员才不管局里面的暗潮汹涌,她只接过最靠近她的那一张卡。服务员很快将卡还回来。   朱文斌举杯:“不愧是大明星,就是不一样。对了,我能去横店看你探班吗?”   尹晓琦眉眼弯弯,就站在蒋青妍的身后:“这我可说不好,得我老板同意。”   朱文斌暗道:果然有金主。   他笑嘻嘻:“你老板是哪家的?”   “乐驰传媒。”尹晓琦说,“听过没?”   朱文斌觉得被侮辱了:“行业翘楚啊。怎么可能没听过……”   尹晓琦眨眨眼:“其实只要小妍点头就行。”她拍拍身前蒋青妍的座椅靠背,“小妍,下一部戏,照顾一下姐姐。让姐姐演女主角吧?”   蒋青妍挑眉。   朱文斌说:“尹晓琦,你醉了吧?她是蒋青妍。”Nobody蒋青妍。   尹晓琦眼神中尽是嘲讽,她想,是他们太笨,还是她比较聪明?   “朱文斌你开个三流公司不亏。”尹晓琦说,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乐驰三十的股份都在蒋青妍手里面,如果她想,能占到六十。”   尹晓琦将蒋青妍按在椅子上,她扫过在场的红男绿女,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鸿门宴,下马威是不是?   谁的鸿门宴,给谁下马威还不知道呢。   尹晓琦说:“我现在虽然赚得还可以,有助理又司机有通告。但我也后悔,我最后悔什么你们知道不?   最后悔没同蒋青妍一起退学,我要是早两年出道,还轮得到她林书影什么事情?”   老凡尔赛了。   言下之意:老娘已经把你们秒成渣渣了。但是蒋青妍才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有多高?给个眼神自己体会去吧。还敢diss蒋青妍大学没毕业?   林书影是谁?是尹晓琦这部戏的女主角,关导演的御用女一号。   林月娟想:尹晓琦真是飘了,现在吹牛都不打草稿了,敢跟林书影比肩了?还有,她吹蒋青妍那一段,真是天衣无缝。   尹晓琦的话平地惊雷,硬生生把朱文斌砸晕了。他转头看向他一顿饭时时刻刻取笑的蒋青妍。   救命,他都说了啥?   他还问她是不是去卫生间换头了?   朱文斌求救似的看向尹晓琦:你骗我的吧?   尹晓琦问在场的某位男士借了一个香烟,袅袅抽了起来:“世界上只有一种遗憾,就是春华不再。”她说,老文艺了。   老凡尔赛叠加老文艺腔。   “蒋青妍,别人没良心可以,你可不行。”尹晓琦都不屑同桌上人讲话了,不在一个维度,太费力。   蒋青妍叹一口气:“哎,都是虚名,怎么争成这样了?”   尹晓琦说:“行不行吧?你一句话。”   蒋青妍又叹息:“行叭。”   一个敢提要求,一个还真敢还答应了?朱文斌又傻了。   尹晓琦心满意足地坐进了司机小陈的车子。   车子迅速启动,开上高速,今夜要赶回横店,明天早上就有戏。   小陈问尹晓琦:“晓琦姐,开三小时高速,吃饭两小时,您真重视她们!姐妹情深!”   小陈心里想的是:不过一餐可去可不去的聚会,怎么尹晓琦这样在乎?特意找关导请假?关导心情也真好,居然同意了?   尹晓琦闭目养神:“姐妹情深?不不不,金钱挂帅、我认钱不认人。”她睁开一双漂亮的眸子,酒气上涌,她不敢多吃菜,旗袍戏,多一丝肉上了镜头就胖三分。   车程三小时、喝酒两小时、不是不累。但是老板说了,第一要保证安全,二要不动声色,三要扬眉吐气——尹晓琦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她一一做到了。   当然有佣金,佣金是下一部戏的女主角。总账不亏。   人都道她是醉了胡言乱语。确实也有些胡言乱语吧。   三十的股份?尹晓琦冷笑,三十是她随口诹的,要说乐驰整个都是蒋青妍的,也未可知。   毕竟,大老板早早投资一个娱乐公司,不就是因为蒋青妍有点写文章的爱好?   乐驰?方旖曾经亲口说,公司名字取自韩愈的《月池》:若不妒清妍,却成相映烛。   方旖说,要同心协力、再创新高。   都是狗屁。   尹晓琦翻翻眼睛,不就是这句诗里面有个“青妍”,文学素养十分一般的方旖左思右想,取了个文艺兮兮的公司抬头:乐驰,月池也。   以后每个人开发。票,都会想起这句诗,背一遍:若不妒清妍,却成相映烛。   真是酸臭的狗粮味道。   尹晓琦闭上了眼睛小憩,她手机收到短讯:“准备下,下一部仙侠剧,挑大梁女一号。” 第93章 你一三五,   珠光色的超跑就停在茶餐厅的门口。   门口地方不大,还有学生们的自行车横七竖八,这超跑也不嫌急得慌,硬生生挤出一块空地。   林月娟大老远就看见自家未婚夫的车子停在马路边上,她问蒋青妍:“跟我走不?呀,谁的车开上人行道了!真没素质。”   那车门上倚着的人抬头,看见蒋青妍就笑,她上前把她的背包转移到自己身上:“累吧?喝酒了?喝了多少?”   一开口就老气纵横。   林月娟认出来,是方旖。   蒋青妍说:“有素质没?车子开上人行道了?”   林月娟翻脸比翻书还快:“怎么就没素质了?接女朋友就是最大的素质。”   林月娟双手合十:“大佬,我是景华商贸公司的小林。”   蒋青妍看着林月娟一副狗腿子的样子,恨铁不成钢,能不能有些骨气?就差给她擦皮鞋了吧?   林月娟:骨气是什么?多少钱一斤?   方旖似乎喜欢被蒋青妍骂,她凑着蒋青妍:“好,我把车子开下去,你站在路边。不,你站在上面,别磕到碰到了……”   啰啰嗦嗦、婆婆妈妈……蒋青妍觉得有些丢人。   王艳艳心中挺不是滋味的,她就站在台阶上,方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看她。   曾经,她们也好过……王艳艳忽然觉得像是有虫子在挠着内心,很不是滋味。   方旖除了是女人,别的真什么都好。方旖为什么不同她走?   她哪里比不上那蒋青妍?论出生、论颜值、论学历、论家世……   如果从来没有交集,那边算了,偏偏曾经王艳艳同金光闪闪的林宝基尼触手可及,她不是没有坐过方旖的跑车。   朱文斌如果说在包厢里还有三分不相信,现在他差点跪下了。   他可能不认识方旖,但是他认识那辆尾号是888的林宝基尼啊。   朱文斌买了一辆入门款的保时捷卡宴,彼时小小得瑟了一番。   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车友俱乐部,他听闻某家公子大手笔,尾号888的车牌就拍出了一辆卡宴的价格。   当时朱文斌就留意了,后来知道那尾号888的林宝基尼属于方氏的太子。朱文斌从前只是听闻,现在,他见到了。   蒋青妍坐进了那辆林宝基尼,像是坐上了一辆货车,她嫌弃地对司机?方说:“我包里是笔记本电脑,很重要的。”   方旖赔笑:“我放好了,我保证不会磕到碰到……你和你的笔记本电脑。”   朱文斌只想对蒋青妍说:如果时间能够重来,请收下我的膝盖。   但是来不及了,方旖眼中没有别人,她启动了车子。   蒋青妍按下车窗同林月娟和沈晓寒道别:“有空我们再聚。”   沈晓寒有些讷讷,林月娟眼中泛着桃花:“路上小心呐……”   冯嘉瑞穿过马路走来,问女友:“那位是?”   林月娟笑眯眯:“就是我们那个三千万大订单的甲方呗,甲方爸爸,金主爸爸,真爸爸!”   朱文斌只想痛哭流涕,他错失了一个抱大腿的机会,他怎么这么蠢?   竟然问蒋青妍:你是去卫生间换头的吗?   蒋青妍当时怎么回答?   她说:我要是有那个技能,天天去人民广场摆摊赚钱!   朱文斌想:我要是有这个技能,我就把我自己的头拧掉,换一个头,再去抱大腿。   朱文斌患得患失,连吴巧菱问他是否方便搭车都没有理会。   人群唏嘘着八卦着散了。张三李四王五,各个都不见了踪影。曲终人散了,还呆著作甚?   王艳艳心中不爽,她组局、她邀人、她忙活了好几天,敢情为他人做嫁衣裳?王艳艳不开心了,一撅屁股走了。   吴巧菱落了单。   她东西其实挺多的,换装衣服、化妆道具、打光灯、录像设备、三脚架等等。   现在她有些可怜兮兮,大包小包堆在脚下。   不论春夏,夜晚的风总是有点不近人情。吴巧菱打了一个喷嚏。   冯嘉瑞问女友:“你说要捎谁回去?是那个姑娘吗?”   他指的是路边的吴巧菱。   林月娟嘴硬心软,她按下车窗:“达菱,上车吧,捎你回市里面。”   毕竟曾经同寝过一段时间,林月娟想,不看僧面看佛面,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不是么?   ——   蒋青妍喜欢夜晚上的风,她说那是自由自在的一阵风。   方旖把敞篷给撤了,蒋青妍仿佛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什么歌?我给你放?”方旖讨好她。   蒋青妍眯着眼睛,咬着唇,看着方旖。   她忽然问她:“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林月娟是,尹晓琦也是?你倒是挺不错的,才几天啊?就已经收服了她们?果然金钱挂帅,什么都手到擒来。”   方旖陪着笑:“不是。”她说。   性能良好的跑车,偏偏开得非常温和。深夜的本市,街道上还有不少的车辆,不少车子超越过之后总会有意无意地回头张望。   待看到里面是两位妙龄的少女,不乏有心生惦记的。   最夸张的一辆车子,从学苑路开始跟了她们一路,司机是个年轻的后生,趁着等红灯的空隙朝着两个妙龄少女吹口哨。   蒋青妍微微侧过头,她想:现在的小孩都这样的?要是枝枝以后这样,一定要打断她的腿。   方旖的车子虽然开得平稳,但是并不缓慢,而且她喜欢炫技。   “那种真讨厌是不是?”方旖说,“我就不是了,我这样的是假讨厌,真可爱是不是?”她往自己脸上贴金。   蒋青妍一愣。她忽然意识到,她觉得对方司机不礼貌,于是微微侧脸,侧脸的方向对着方旖。   她其实,是更喜欢方旖的吧?   像是忽然间开了窍,又像是小学生终于摸到了学习的门路。方旖很开心。   眼看前面绿灯开始闪烁,方旖的车速渐渐慢了下来。看来,她要等候红灯了。   那跟车的宝马车停在她们并排,司机似乎想搭讪。   说时迟、那时快。方旖踩着绿灯变红的瞬间,车子擦着停车线冲出去,渐渐归零的码表瞬间开到了百码。   马达轰鸣,像一只咆哮的猛兽。方旖眯着眼睛,她早有预谋。   自不量力的宝马车,跟着方旖冲了出去。   冲出去之后才发觉对方车辆性能卓绝、且为蓄意,对方是轻轻松松过去了,自己却因为走神和反应慢,反而吃了个红灯,讷讷地停在马路中央,进退维谷。   方旖觉得好笑,轻笑出声。不过眨眼间,她已经甩开了讨厌的跟踪者。   蒋青妍低低地道:“很好笑吗?”她的语气沉,且带着淡淡的怒意。   她指责方旖这种行为,一点都不好笑,这是不负责任。开车就应该规规矩矩开车,开斗气车、闯黄灯、在马路上置气,全部都不可取。   蒋青妍觉得做任何事,哪怕初吻初恋初夜,都可以冲动,唯有这开车,一点都冲动不得、马虎不得。   方旖踩了蒋青妍的红线,偏偏还要自作聪明地辩解:“没闯红灯,我保证,我经常这样……”   她用什么保证?她还经常这样?   “再这样我就要下车了。”蒋青妍说。   “别别。”方旖讨饶,语气开始有些惶恐,她太大意了,“我不过是看他不爽……”却还在解释狡辩。   “看人不爽就可以斗气?看人不爽就可以恶作剧?有没有想过代价是什么?用车子?用生命?什么都是好笑,什么都为了你爽?你爽就行了吗?你是王法吗?”   一连串的问题,炮火猛攻。   方旖张张嘴,又合上了。她活该,她得意忘形,她自己讨来的一顿怼。   蒋青妍悲从中来,忽然有些难过。   她想:方旖还是这样,三年了,一点成长都没有。   她不爽,她生气、她怨怼,就可以恶作剧,三年前的恶作剧是对她,三年后的恶作剧是开车。   针对的人不同,论本质,其实没什么两样。   车子里开始沉默。   蒋青妍抱着胸,也不说话。   沉默罢了,她早就习惯沉默。   又过了好半晌,方旖才讷讷地开口:“没安插眼线,林月娟那是正好有业务;尹晓琦她求一个角色,我想着,也算是认识……”   林月娟是没什么交易,尹晓琦却明码标价。不过方旖不打算告诉蒋青妍。有所求、有所得,对于她们双方都是举手之劳。   蒋青妍盯着方旖,一直盯到她心底发毛。   方旖说:“到了,到……家了。”   她灰溜溜地下车开门。心中懊恼极了,怎么回事,明明今天是英雄救美,明明今天应该成为她的高光时刻,怎么现在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待上楼,方旖深呼吸给自己壮胆:“睡我那儿吧?徐阿姨带着枝枝,已经睡了。”   蒋青妍本来要开门的手顿了下,她点点头,跟着方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开门,还没开灯。   蒋青妍把方旖怼在门后就开始一顿啃咬,单刀直入都不带感情和铺垫的。   方旖虽然挺想的,但是……不是在这种场合。   蒋青妍已经开始抽她皮带了。   方旖皱着眉头止住她的手:“等等……你做什么?”   月光中蒋青妍面无表情:“你做一三五,我做三四六,大姨妈就轮流休息……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来吧,别废话了。做吧。”   方旖脸都绿了,她真当她是花钱买欢?她费这么多心思,她觉得她就是图一响贪欢?   方旖觉得自己人生中至大的讽刺就是:她明明掏心掏肺、挖空心思、一腔赤忱地对她,她不领情就罢了,把她当工具就罢了,用……欺负她也罢了,现在还把她对她的感情简单地物化?   方旖气得浑身发抖。   她都想把蒋青妍这个小娘们撕碎了。   偏对方还是倔着一张脸,骨气十足地说:“公平交易,来吧。”   来她个头。   方旖甩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旖:我也是有脾气的。 第94章 一块石头。   方旖好些天没回阳春巷了。   也对,像她这样的身份地位,屈尊在阳春巷什么样子。   就像超跑林宝基尼,也不是适合电动车林立的阳春小巷。   不,不是这样的。   蒋青妍甩甩头,有些焦躁地扯掉马尾的发圈。头发披散下来,她站在窗口,透过不大的窗户,看着方旖曾经停车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   这种烦闷、躁动,自凤凰杯结束、自王艳艳等人出现,便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蒋青妍的咽喉。   蒋青妍发现自己情绪不很好,不,是很不好。她也不能明白她在焦虑、在躁动些什么?又或者,是不安?   徐丽娟觉得怎么回事啊,前些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闹上了别扭?年轻人就是不稳定,冲动!   司机老王问徐丽娟:“怎么最近大小姐心情不好?”   徐丽娟最不耐烦这些男人们,有本事自己去问啊,一个个只知道旁敲侧击,还有那钱建雄也是,有本事自己去问啊,不敢去问,只敢来向她打探消息。   “无可奉告。”徐丽娟在枝枝汗湿的后背垫上了一块隔汗巾,然后把吸管杯塞进枝枝的嘴巴里,“天气太热了,枝枝,多喝水……”   枝枝歪着头咬着吸管问徐丽娟:“徐阿姨,我阿平是不是要去博物馆了?”   枝枝分不清博物馆美术馆展览馆这些区别。   方依婷要给蒋冬平办画展。蒋冬平却说自己的画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她不肯大操大办,认为在画廊里占一个角落就够了。   蒋冬平是那种随性到愿意耗时数个夜晚,给深夜街头的小贩,画一幅小相,然后分文不取,送给对方的人。   方依婷为她叫屈。   什么叫“上不了台面”,什么叫“小玩意儿”?   这话方依婷不爱听,她看上的人,她看上的画,捧到天上不为过。   画作值万金、蒋冬平则无价。她偏要把声势搞得浩大起来。   蒋冬平拒绝,拒绝得很决绝。   一来二去,两人产生了意见分歧,也闹了别扭。   一个妄自菲薄,一个引喻失义,总之鸡飞狗跳。   徐丽娟想:怎么一把年纪的也不省心?看来任性不是年轻人的专属。   徐丽娟搂着枝枝:“枝枝,还是你最好,你又乖又不拧巴。”   枝枝挥动着双手:“我是小公主。”她说,眼睛晶晶亮,“班级里的小朋友都喜欢我,最喜欢我……小雨也喜欢我。”   老王从后视镜里投来求助的目光,徐丽娟哼了一声,她发善心,决定帮帮他。   “枝枝啊,妈妈最近还忙吗?”徐丽娟问枝枝,枝枝不会撒谎,枝枝是最乖的枝枝。   枝枝歪着头:“忙。”妈妈可忙了,电话很多、回家很晚,人很疲惫,还一直叨念一句话,那句话好像是这样的——   “我妈妈说,欲加芝士何患牙齿。”枝枝挥着手中的小杯子,学得有模有样。   徐丽娟:……   老王头:……   徐丽娟:啥意思?偷偷给枝枝买芝士蛋糕的事情暴露了?还是牙齿蛀牙了?费解啊……   ——   安河很无奈:“议案再一次没有通过,今年的喷子特别多,在我们官微话题下面留言都留言疯了。”   江筱御也凑过来,非常郁闷:“我真没想到都3030年了,居然还不允许言论自由和观点自由?”   本月的大事记是同之生育立法再次被搁浅。   正式的措辞是:鉴于本国目前状况以及同之生育技术尚不成熟,本提议需要再行商榷。   正式措辞用的是“再行商榷”,但是在性别主义者眼中,便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看吧,同之生育不合法了。   ——何止同之生育不合法,我看同性婚姻法也有问题。   ——十几年前的同性婚姻合法根本就是资本和小众人群的胜利。一定有人在操纵。   ——阴谋论一下,可能当时的某些人就是同,所以才推动合法化。   ——既然是同,已经让你们结婚了,何必还要出来蹦跶?闷声发大财不好吗?   ——想生孩子的话正正经经做个异性恋不好吗?非要搞什么同之生育技术?简直是浪费公共资源……   ——也不知道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是畸形?各种意义上的,从心理到生理?   ——有待商榷哦。   网络虽然不是法外之地,但是因为网络太隐蔽了,披着马甲,有大把大把的人抓住这个热点不断抨击,不断发酵,看着事情愈演愈烈。   他们觉得很爽。   当然有人乐在其中。   王艳艳是其一,她本身不是性别主义者,但是因为蒋青妍是呀,她决定让自己成为抨击大军中的一员。   后来她发现,网路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她在大学城联合BBS上的帖子被顶成了热帖,然后在微博和一众论坛上被疯狂转载。   王艳艳享受到了万人追捧的乐趣。   她想:尹晓琦拍那么多戏,怕是也没有她一句话的影响力来得大吧?   吴巧菱倒也无所谓什么同之婚姻、同之生育,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影响不了她的生活。   吴巧菱甚至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个议案的结果。在一次直播中,有粉丝不断追问她立场,有一个就有两个,有两个就有一群。   吴巧菱发现很多人在意这个话题,她顿时看到了商机。   那天,吴巧菱匆匆下播,她将整个网络翻了个遍,然后她惊讶地发现她因为直播过凤凰杯决赛,她剪辑的视频成为了小爆款。   吴巧菱在后来的直播中小心尝试,她发现只要她站在反对同之生育这个立场上,她的直播间人数就疯狂上涨,大家的打赏和反馈都成几何数递增。   吴巧菱不是没有立场,迎合大众就是她的立场。   于是她卖力直播、卖力剪辑,恨不得一天发上二三十条动态。   她将自己的标签改为:性别主义支持者达菱。   甚至,吴巧菱在自己的备注中写道:上帝创造了亚当,又创造了夏娃,就是为了告诉我们阴阳调和、男女有别。   所以一切强行逆天、有碍人伦的尝试都应该被认定为不合法。   很直截了当了。   吴巧菱忐忑了好些天,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粉丝数量狂涨,不过短短三天,疯狂吸粉十万。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坐拥二十几万粉丝的大网红啦。   虽然那新增的十万粉中还有好些黑粉,但是谁在意?有人吹,有人捧,有人踩,有人骂,都是商机。   事情发酵到最后,成为了一场网络上的狂欢。曾经发布过中性社论的《凤凰社会》也被拖下水,凤凰杯决赛辩论题甚至被拿出来不断鞭挞。   ——居心叵测,一个公众媒体,竟然将这样的辩题放在学院杯辩论赛上!是要把学生们都洗脑吗?   ——有内幕,有资本在运作吧?这次凤凰杯的最终胜利方竟然是赞成同之生育的?   ——我是大学城学生,我观看了当场的比赛,我认为结果有失偏颇,非常不公平。   从一个议案开始,话题渐渐发酵、扩大,《凤凰社会》被推倒风口浪尖。   在是否支持同之生育这件事情上,作为一份公众媒体,《凤凰社会》其实不预设立场,即便刊登社论,也有正有反,不做恶意筛选。   《凤凰社会》秉持着公开透明的态度认为:所有声音都应该被听到,都应该获得公开的被群众认知的渠道。   即: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是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蒋青妍扫过页面上大段大段抨击的措辞,她对江筱御说:“别在意,各自做自己事情。”   江筱御情绪上受不了,她偷偷躲在洗手间给李邱川打电话:“怎么能这样?说话这样难听的?能不能查查他们的ip是不是恶意攻击?”   李邱川笑了:“江小姐你这是诱导我犯错误。”   江筱御连忙改口:“我就是吐槽吐槽,你可别当真。”   江筱御同李邱川走的近,所以她最近特别关注这个法案的发展。   虽然本国的同性婚姻早在十几年前已经合法化,但是只有当同之生育同样合法化,那么同性的关系才能够共存、发展、长久。   有人抨击说:同性婚姻闷声发财就好了,毕竟恋爱乃至相处是两个人的事情,身份的认同不需要法律的认同。   但是江筱御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爱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保障权利、履行义务是另一回事。   只有当依法保障权利、依法履行义务与常人无异,那么同性婚姻才是真正被接受、真正在合法化的基础上合理化。   就拿现在风口浪尖的同之生育来说,性别主义者早些年不是一直抨击说同性婚姻无法延续后代,会导致人类灭亡?   那么现在明明可以同之生育了,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了,为什么还有人反对?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有碍人伦?笑话,人伦是什么?是古代的三纲五常?   还是现代的三代以内直系血亲?时代在进步,人伦的定义也在进步。   这些都明明都可以通过立法细化的、细枝末节的琐碎问题,为什么成为一项法案的绊脚石?一而再、再而三地中断同之生育的合法化?   江筱御其实想不明白。   蒋青妍拍拍她的肩膀:“筱御啊,人这种动物是非常谨慎的,尤其是进化后的智人。人类的谨慎让我们在历史的长河中躲过了许多的危险,这种谨慎与生俱来,是本能。”   “所以,您也是不赞成同之生育的吗?”江筱御抬头,有些困惑,蒋青妍不像是那种人。   蒋青妍又说:“谨慎是大多数,突破是少数人。但是历史的发展又证明,推动变革的往往都是少数人。”   蒋青妍说:“这是一个长途,漫漫征途,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同性婚姻的合法化而言,最早是1989年的丹麦,后来才渐渐推及全球,待到我国合法化,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并且,仍旧有一些国家和地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时至今日依旧不能够接受同性婚姻。   同之生育同理,一定也会经历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这个过程是必须存在的,或者你可以称它为“试错过程”。”   江筱御似懂非懂:“所以,我们应该支持还是反对?”   蒋青妍眨眨眼睛:“那你是问主编蒋青妍?还是问朋友蒋青妍?”   “主编蒋青妍认为这件事情不应该预设立场,立法的推进与搁置,都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应当给予充分的时间和信任;   朋友蒋青妍觉得同之婚姻、同之生育的发展,是全人类发展的必然方向、独具意义。”   蒋青妍没有那么悲观:“即便千难万难、即便前途漫漫、即便前方没有路,总要有勇士劈浪前行,总会有人披荆斩棘不是吗?”   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为了路。   作者有话要说:以上观点仅代表文中人物观点,请勿上升到现实程度。   感谢在2021-06-29-2021-0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920607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rfisher 10瓶;过分得很 3瓶;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亦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之若素 10瓶;亦礼 5瓶;云无幽 1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怎么还不睡觉 20瓶;何年。4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无幽 1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之若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意。   李广博致电蒋青妍:“考虑得怎么样了?”   蒋青妍很犹豫,继续学业就必须放弃工作。H大是全日制大学,不能接受半工半读。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真的要在这种风口浪尖做出决定?蒋青妍甚至没有机会从长计议。   李广博苦口婆心:“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情永远不会错,就是读书。或许H大的文凭现在在你看来不重要,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因此吃亏。”   李广博快退休了,他的话自然有他的道理。见到蒋青妍动摇、犹豫,李广博趁热打铁,他苦口婆心又劝道:“你难以想像这个学籍是少心血才得以保留。”   蒋青妍深呼吸:“请您再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放下电话,李广博转而致电方旖,把蒋青妍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方旖手中把玩着一支钢笔,她沉吟了许久,对李广博说:“您再劝劝她,我也再……劝劝她。”   蒋青妍中止的学业,一直是方旖的一块心病。她不断想起那些人诟病蒋青妍的话:一个高中生。   说的是蒋青妍,打的却是她身上。   她哪里是高中生,她明明曾经能够站得更高。蒋青妍曾说。如果此生她唯有一件事情不能放下,那便是读书——   前提是,如果没有她。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蒋青妍笑眼弯弯,她搂着方旖的脖子,肆无忌惮的表白:“我最放不下,是你。”   陈年往事,却没有因为时间被冲淡、模糊,反而异常清晰。   方旖想,她一念之差,让蒋青妍失望了自己,同时丢掉了站在最高学府的机会。   那可是人才辈出的h大,蒋青妍心爱的中文系。   方旖想要弥补,天时地利人和,还有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送到了蒋青妍的面前,她怎么反而退缩了呢?   若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凤凰杂志社她也可以替她买下来,到时候别说做主编,设一言堂都行。   方旖有些搞不懂蒋青妍。   她爱她吗?年少时毫无置疑。蒋青妍无疑爱她,那种掏心掏肺,那种无微不至,那种如沐春风。   所以方旖笃定,于是青葱岁月中的纯爱变成了利刃,是报复蒋青妍最大的杀伤性武器。   现在呢?三年的时光,一段不能触及、不能重来的过往岁月,让蒋青妍同她拉开了一个微妙的距离。   她进一步,蒋青妍退一步,她退一步,蒋青妍却又在猝不及防中轻轻敲打了她的窗。   她,反而更像是操纵者。   她操纵着她的喜怒哀乐,决定了她们之间的关系走向。   是爱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是纠缠、是羁绊、是……   “方总,不好了。”钱建雄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门都忘了敲,他大惊小怪:“出事儿了。”   方旖手中的钢笔“啪”地一声掉在桌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罚你一个月薪水。”她连眼神都不想施舍给钱建雄。   钱建雄这个月被罚的薪水已经累计有年余,他苦大仇深,他不过是卑微的打工仔。   “哎好,哎不好。方总!”钱建雄将手机递给方旖,“您看,现在风向不对啊,怎么还指名道姓开始人肉了呢?感觉有问题……”   方旖一言不发接过手机,最近的网路热词就是同之生育,跟风的up主们纷纷制作各种切入点的视频。   有支持,有反对,些都无伤大雅。但是随着风向的愈演愈烈,渐渐变成一场键盘后的狂欢。   一个制作精良的阴谋论作品横空出世,最早出现在某平台,蒙面主播言之凿凿,一本正经地剖析说此次的同之生育事件是一个产业链,呈金字塔形。   最低端技术大、人数多、渗透广,旨在从学院开始入侵整个社会群体,就是俗称的水军洗脑党。   而穿插视频就是凤凰杯的剪辑,其中扎着马尾辫的蒋青妍出现了好几个特写,俨然就是无良媒体和水军的代言人。   方旖眯起眼睛,她点开这个up主的个人简介,这是一个全新的账号,这是它发布的第一个视频,也是爆款视频。   主播继续探讨:中间层面有些知名度的公众人物,不乏明星和社会名流,他们是为了一己私欲推动同之生育。   蒙面主播放言说手中有证据,不日公开。搭配的视频竟然是影后林书影和几个流量明星的影视剧剪辑。   弹幕纷纷揣测:是暗指林书影吗?   “这些是事情的全部吗?当然不是,还有更重磅的。”   up主继续抛出杀手锏,直指幕后元凶是以顾氏医疗为代表的利益集团。   “没有永远的伙伴,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同之生育技术被顾氏医疗垄断,你们可以算算这笔账,将会带来多少收益?人伦、道德、民生……大财团才不在意。”   这条视频被疯狂转载,网路上炸开了锅。   都是狗屁……   顾影气疯了,一个电话挂进方旖的办公室。   “你看到网上那个视频了吗?它是疯了吧?说我们顾氏医疗是幕后元凶?元凶个屁啊,这项技术如果能推广,以后将会和白内障手术一样每个医院都可以实施!!”   方旖让她稍安勿躁:“你们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还是什么集团?”   顾影语气不善起来:“你这话我不爱听,什么叫我们得罪了什么人?你没看那视频剪辑啊?我也可以说是蒋青妍得罪了什么人,林书影得罪了什么人啊!”   顾影老大不乐意,不能归责被害人啊。   方旖虽然为人一直那样,但是在这个档口她用那种语气,活像是她们顾氏连累了蒋青妍一样。   “我来查。”方旖不跟她多话,挂断了电话。   顾影停着“嘟嘟嘟”盲音的电话忽然产生了一丝错觉,难道她说对了?真是有人针对蒋青妍?所以连累了她们顾氏医疗?   真是WTF了!   ——   江筱御怯生生地同蒋青妍说:“小妍姐,后台收到很多消息,有人指名道姓说你……恩。”   蒋青妍有条不紊地整理手里的资料:“说。”   “说你……恩,生的孩子是……同之生育来的……”江筱御磕磕绊绊,终于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明明只是转述,但是想起那些不堪的措辞,江筱御觉得很难受。   “筱御,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安河出言阻止,现在四下无人,但是这话有一个人传,就有两个人传。   三人成虎、积毁销骨。   江筱御脸都涨红了:“不是我,是这后台……哎,安河姐你看……”   蒋青妍放下手中的材料:“是啊。”她说。   安河:……   江筱御:……   这就承认了?   不说不解释是一回事,说谎话骗人是另一回事。蒋青妍点点头,她整理手中的资料,然后将电脑上存档的文件再次检索了一遍。   蒋青妍对安河说:“我要放假一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可能需要你跟进了。”   江筱御脸涨得通红:“是林主编让你休假吗?怎么可以这样?明明是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怎么能……”   “是我自己觉得应该避嫌。”   危机面前,她蒋青妍的名字如果继续出现在《凤凰社会》的任何版面上,势必会引来巨大的反扑。   蒋青妍想,爱岗敬业也需要分场合。前车之鉴,《凤凰娱乐》的前主编张仰浩,在闹出桃色绯闻之后继续蹦跶在公众的视线中,甚至为了洗白自己状告玉霖传媒诽谤事宜等等。   最终的结局是闹剧一样的司法程序结束之后,张仰浩被定在耻辱柱上下不来。现在张仰浩这个人已经在圈子里销声匿迹。   蒋青妍觉得自己休息一段时间,不仅是她自己的休养生息,也是对《凤凰社会》的负责态度。   江筱御说得对: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如果对方针对的是她蒋青妍这个人,没必要把整个《凤凰社会》都拖下水……   林凡看着蒋青妍蒋青妍有条不紊地交接,她敲敲桌子:“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先认输了?”   蒋青妍笑笑:“不过是将影响降低到最低,大众都是健忘的,要是这个时候出来蹦跶不就是火上浇油吗?要是十天半个月冷处理,说不定在这这风之后就过去了。”   林凡摇摇头,她不认为这阵风正常。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但是她尊重蒋青妍的决定。林凡在休假单上签了字。   “枝枝那里,你更要小心。”林凡敲着桌面着重建议,她是真的不放心她们,孤儿寡母。   蒋青妍的眼神暗了一下,如果有预谋,如果能够查到她。那么,枝枝一定也会殃及池鱼。   蒋青妍想,谁都可以被波及,唯有枝枝不可以。   枝枝是她唯一的软肋。   蒋青妍想打电话给方旖。   但是手机界面找到了方旖的电话,又弹了回去。   蒋青妍致电蒋冬平。   蒋冬平的声线软软的,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管多少岁,有母亲就能安心做回幼子。蒋冬平在,蒋青妍就有主心骨。   “不要紧,我来安排。”蒋冬平说。   “麻烦您。”蒋青妍内心是忐忑的,她好长时间淡忘了母亲。   在生活逐渐走上正轨,在方旖强势入侵日常之后,在徐丽娟帮忙带着枝枝。蒋青妍的生活越游刃有余,蒋冬平就越可有可无……   “父母子女,不谈麻烦。”蒋冬平说,她并不介怀。   她在做什么呢?蒋青妍想,是住在方氏的宅子里?还是在国外度假?还是没日没夜地画画呢?   她好久没有关心过母亲了。   未婚怀孕生子的那三年,是蒋青妍和蒋冬平最亲近的那三年。   再早就要追溯到孩提时代。   蒋青妍的叛逆期和独立期比其他孩子都要早很多,她记忆中五六岁就一个人睡觉,七八岁就一个人独立完成作业。   蒋青妍学会自力更生,她在生活中发现了很多乐趣;   蒋冬平亦开始了全新的人生。与其说是父母子女,她们更像是伙伴、朋友。   蒋冬平倒是坦然,她说父母子女,能够相伴的不过是最初的那几年。可以肆无忌惮地亲吻、拥眠,嬉笑甚至打骂都不记仇。   越长大,越成熟,越疏远。   蒋冬平看得很开。   此时此刻,蒋青妍忽然介怀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小没良心。蒋冬平待她那样好,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让她伤心、担忧、甚至难过……   没有成为骄傲,反而变成累赘。   人生最大的意难平,便是千辛万苦、竭尽全力,但是我依旧没有成为那个我想要成为的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蒋青妍:我心有愧疚。   蒋冬平:不要紧。   方旖:我的错。   蒋青妍对方旖:可不就是你的错?怎么?还想抵赖的?   方旖:……   方旖:表忠心是错,车接车送是错,我怕是连呼吸也是错了?   方旖:我憋不住了……呼呼。憋死好难。 第96章 专情。   蒋青妍的休假同时迎来了枝枝的生日。   枝枝现在对于自己的性别有了初步的认识,最近半年,她越来越喜欢穿裙子,她自称“小公主”,比起皮球小汽车,她更喜欢布娃娃。   这是人类幼崽的第一次性别觉醒,蒋青妍在枝枝的成长手册上写到:怎样平和的引导?是一个问题。   蒋青妍询问枝枝喜欢什么礼物。枝枝眼睛一亮:“我想要漂亮的裙子。”   蒋青妍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可是你不是有很多颜色的裙子了吗?阿平和阿婷给你准备了好多裙子,你只有一个身体,穿不完可怎么办呀?”   喜欢是一回事,铺张浪费不可以。   方依婷热衷于给枝枝准备裙子,蒋青妍处放不下的全部挪到方旖的房间里,现在那里也全都是枝枝的花裙子。   蒋青妍和方旖冷战,她不肯过去取东西,枝枝的裙子自由被剥夺了。   徐丽娟看不过去,有时候自说自话去取衣服,取衣服还就罢了,偏偏回来还要装模作样告诉她:“旖小姐不在呢,是不是又加班了?”   由是,蒋青妍知道方旖数日未归。方旖的动向她被迫清楚得很。   哼!谁想知道她的动向!   蒋青妍想:这阳春巷太破了、蒋青妍也可有可无,枝枝更加是赠品……确实都不适合她方旖。   枝枝挥着双手不住摇头:“不是我穿的。”她说,“妈妈你听见了吗!”   “那是?”蒋青妍不解。   枝枝费力地拉开书包的拉链,她拿出一个破破的兔子。那是枝枝最喜欢的兔子,也是枝枝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兔妹妹的裙子太破了,我想给她买一个新的。”枝枝一本正经。   小破兔实在太破了,破旧因为被每天爱抚。那是枝枝最喜欢的兔子,每天要带去幼儿园,每晚要摸着入睡。越是爱,越是破。   枝枝说:“兔妹妹每天穿破裙子也不开心吧?裙子为什么会破呢?我的裙子太多了,我省一点给兔妹妹,我想让兔妹妹开心。”   真是一个柔软的孩子。   别看她平时张牙舞爪,但其实她有一颗柔软的心。   你看,在小枝枝眼中,连布娃娃兔子也有生命,知道喜怒哀乐。   蒋青妍决定满足她。   蒋青妍趁着休假跑遍了本市的大街小巷。当初这只兔子还是在南市时候买的,小店手工,本市还真不一定有。   但是不论如何,都要满足枝枝的愿望。有现成的就买现成的,没有现成的,扯了布也要给枝枝的兔妹妹做出来的。   网路上的风风雨雨此时烟消云散。   蒋青妍发现,即便不看手机不看电脑,太阳照常升起,生活照常进行。   所以科技改变生活,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枝枝吹灭了三周岁的蜡烛,过了今晚十二点,枝枝小朋友正式三岁啦。   三岁的枝枝,将会阅读更多的绘本,甚至可能是外语绘本;   三岁的枝枝,将会认识更多的字和朋友,她的人生将打开一扇新的大门,通往美妙的未来和永恒的未知。   蒋青妍抱着枝枝进入梦乡。   她亲亲枝枝的额头:“晚安,我的小天使。”   小天使枝枝第二天却哭着鼻子回家。   “怎么了?”蒋青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   “小金豆扯坏了枝枝的兔妹妹。”徐丽娟一边心疼地给枝枝擦眼泪,一边朝蒋青妍解释,“但是已经道歉了,人家奶奶也说了,要不买一个新的给枝枝,不过枝枝不要。”   是枝枝最喜欢的兔妹妹,就像是小王子特别浇灌过的那一朵玫瑰花,同别的玫瑰花、同别的兔妹妹,到底是不一样的。   “可是,都不是我的破兔妹妹。”枝枝可怜兮兮的。   这种感觉,蒋青妍是明白的,她把枝枝搂在怀里:“不要紧。”她安慰枝枝。   这事还真怪不得小金豆。   这个被枝枝爱着的兔妹妹实在太破旧了,表面布料都脆弱得很,稍一用力就纷纷碎裂,针线连接处本来已经破了,能够看见内里的棉花填充。   徐丽娟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接受了对方的道歉、拒绝了对方的赔礼,免得有碰瓷嫌疑。   “我们给兔妹妹穿上漂亮的裙子好不好?”   蒋青妍提议,“妈妈给兔妹妹准备了好多条裙子是不是?我们可以给兔妹妹换一件。”   “可是,为什么兔妹妹的脸也破了可怎么办?”   枝枝并不想要新的兔子,枝枝只想修补旧的兔子。   她专情且恋旧。   蒋青妍计上心头:“要不……我们用五颜六色的布把兔妹妹变成花格子兔妹妹吧?”   枝枝有一本故事书,叫做《花格子大象艾玛》,枝枝很喜欢,每个夜晚都要读上几遍。   枝枝的眼泪止住了:“花格子兔妹妹?”她歪着头想,可能也是个不错的注意呢。   徐丽娟长出一口气,枝枝哭了一路,连司机老王都问她这样没关系吗?要不要给枝枝买个冰激凌什么的?   现在危机终于平稳度过,徐丽娟这才放心。她想,还是妈妈知道枝枝的心思呀。   她同老王一顿操作猛如虎,没有开解到枝枝半分,果然小朋友最离不开的是妈妈。   当夜,三个人连夜给赶制了“花格子兔妹妹”,小小的兔子焕然新生,拥有了红的、蓝的、紫的、白的、黄的、粉的、咖啡的……各种色块。   枝枝很满意,她重新笑了起来,抱着花格子兔妹妹进入了梦乡。   只是蒋青妍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花格子兔妹妹又被扯破了。   枝枝可怜巴巴地回来,把破了的兔妹妹递给蒋青妍:“妈妈……”声音都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的。”   “还是……哪个小朋友不小心扯坏的吗?”   蒋青妍蹲下来,平视枝枝,大人的提问很容易诱导小朋友,必须万分小心。蒋青妍避免提到任何小朋友的名字。   果然,枝枝摇摇头:“不知道是谁,睡觉起来就这样了。”   蒋青妍立刻说:“没关系,可能是兔妹妹还没有适应花格子,所以自己挠了一下脸蛋,妈妈重新帮你补一下就好啦。”   蒋青妍嘴上说着没关系,但是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觉,她想,真的是无意识的吗?   母亲的第六感作祟,有该死的准确性。蒋青妍觉得是时候和老师沟通一下了。   关老师在电话里说:“枝枝妈妈,正巧你给我打电话了,我本来还要找你呢。”阴阳怪气的,接通电话就先堵住了蒋青妍的措辞。   哟,来者不善。   蒋青妍挑挑眉:“您说。”   “是这样的,前几天小金豆不小心弄坏了枝枝的小兔子,这件事枝枝妈妈知道了吧?奶奶有没有转述给妈妈听呢?”   呵。蒋青妍想,为什么不是老师和妈妈直接沟通?   “因为奶奶和小金豆奶奶都知道,所以我们老师也没有和家长沟通。”   好厉害的关老师!第一步就是撇清自己的责任。蒋青妍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但是小金豆说,为了赔偿枝枝,他从家里给枝枝带发夹做赔偿……本来这是小朋友之间的事情。   但是……发夹是小金豆姐姐——小金宝的,据说是有纪念意义的……所以小朋友们之间大概起了冲突。”   哟,终于进入正题了。   蒋青妍想:没见过枝枝带回来发夹呀?枝枝但凡带回家的东西,一定是献宝一样炫耀给她的呀?   “是这样的,我们老师商量了一下,觉得要是小金豆弄坏了枝枝的兔子,应该赔偿,那要么照价赔偿,要么买个新的给枝枝;但是发夹因为是小金宝的,是不是也请枝枝归还呢?”   “枝枝似乎没有带发夹回来?老师是不是应该确认一下?”蒋青妍有一说一。   “怎么可能呢?小金豆说枝枝很喜欢……”   言下之意,是枝枝让小金豆拿来赔给她的咯?   蒋青妍忽然燃起了一股无名火,什么状况?   明明是枝枝被人扯坏了心爱的兔子,虽然破且旧,但是那是枝枝最心爱的兔子。   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却变成了枝枝索要同学赔偿发夹了?   “那我想请问老师,我们枝枝的兔子最近一次是谁扯破的呢?”蒋青妍耐着性子问道。   “最近一次?没有吧?是不是枝枝觉得破了就有礼物,所以自己扯坏的呢?”   蒋青妍不能忍了,她说:“关老师,我觉得我有必要和您面谈一次。”   关老师听出了蒋青妍语气中的不满,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金豆金宝的姑姑,同幼儿园苗苗组组长认识,已经通过院领导将事情转述清楚了。   关老师想,布娃娃而已,看着很破旧了,有必要谈赔偿?至于发夹,还是应该物归原主,毕竟属于小金宝。   大型双标现场,不过因为枝枝没有背景。关老师已经调查很清楚了,枝枝那位很有钱的亲戚,不过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表三千里。   “好的。您不找我们,我们也要找您的。”关老师说,礼貌、但是很硬气,仿佛蒋青妍和枝枝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也对,毕竟有人撑腰,苗苗组长力挺关老师?   “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随时。”   “那就明天一早吧,早上八点钟我在学校等您。”   蒋青妍想,怎么回事啊?成人的世界映射到了孩童的世界,虽然只不过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对于三岁的孩童,意义重大。   徐丽娟有些怵,她问蒋青妍:“真要去见老师?这么严重?”   上年纪的人始终觉得,为了这点事情兴师动众会对小朋友造成影响,不好。   蒋青妍点点头:“别人眼里的破旧娃娃,但是枝枝心爱的呀,怎么能不重视。”   蒋青妍想,现在的学校就是抓住徐丽娟这样的心态,息事宁人,不做计较。但是有些事,可以打个哈哈,有些事就不行。   蒋青妍甚至考虑,等回到工作岗位上要着手写一篇学校系列的跟踪报道。   区别对待,对于家长的影响但是其次,对于价值观尚未成型的孩童,才是致命。 第97章 真正的   关老师说:“枝枝妈妈,枝枝平日里是一个非常好的小朋友,人缘也毋庸置疑,男孩子都喜欢和枝枝玩耍……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今天有三件事情想和您聊聊。”   蒋青妍点点头,竟然积压了这么多事情?   这话倒是真漂亮,抛砖引玉,但是事情如果真的很多,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和家长沟通?   学校平日里每天通知不断,带绿植做手工的事情是大事,沟通幼儿情况反而就不是了吗?   蒋青妍素养好,她虚心听取。   “第一点,我们也进入第三个学年了,小兔子是不是可以不要带来幼儿园了?毕竟小朋友恋物成癖并不是一个好习惯。”   恋物?成癖?   “第三,小金宝的发夹还麻烦您协助归还。如果枝枝真喜欢,我可以私人买一个送给她。”   归还?私人?   “第三……”难为关老师竟然也考虑起来措辞,蒋青妍觉得还有什么比上述无理请求更加无理的呢?   蒋青妍等待关老师的后续。   关老师说:“枝枝妈妈,最近其实一直有家长私聊老师说——说——”   蒋青妍挑挑眉:“但说无妨。”   “说枝枝其实是同之生育的试验品……”   试验品??   关老师终于将话说出了口,虽然难以启齿,但是她看到蒋青妍脸色一变。   关老师心中一沉,她想,该不会是真的吧?   德智双语幼儿园是私立幼儿园,但是作为收费更高、师资更强、地位更高的金牌双语幼儿园,德智幼儿园虽然在教育上不置可否,但是在对生源的要求上面颇为苛刻。   不仅入学需要经过考试和面试,甚至老师会对家长的身份地位、学历学识进行摸底考核,甚至需要填录“家长贡献度清单”……全部合格方能够上这所金牌幼儿园。   蒋青妍当初“有幸”送枝枝来上学,还是拿着《凤凰社会》的介绍信。   院长说,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看样子是有文化的,说不定以后在宣传上能够帮忙……既然这样,就破格录取吧。   因为这样,枝枝才有资格支付昂贵的学费,成为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的一员。   但是而今……   关老师想起面谈蒋青妍之前开小会时候的讨论内容——   “小小年纪已经知道利益交换,扯破了布娃娃就要求小男孩回家偷发夹,这是什么行为?   还好是发夹,要是她要小金豆妈妈的钻戒,小金豆岂不是也会偷了给她?那就是犯罪了。”   这是苗苗组组长的论点。   “当初是有凤凰杂志社的介绍信,但是听闻现在枝枝妈妈已经引咎辞职了。我想这个介绍信可以作废了。   我们德智幼儿园注重学生和家长的品质,最近听到的言论很多,希望能和枝枝妈妈再次确认。”   只是招生处的意见,父母失业尚且能够成为劝退的理由,何况枝枝背着一个“同之生育试验品”的名头。   “确实也有家长私信班主任老师,拒绝枝枝同她们的孩子一个班级。”   关老师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厚道,但是已经超出了她作为一个任课老师责任范围,她想:死道友不死贫道,这样的事情自然要上报领导。让领导做决定,锅也要让领导背上。   于是有了这一次在院方授意下的面谈。   蒋青妍自己主动要求面谈,还省了关老师自己开口的尴尬。   她想,枝枝妈妈看着挺通情达理的,她应该能明白她的难处了吧?   蒋青妍脸色骤变。她想,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恶毒呢?   枝枝是否婚生子女,枝枝的血亲是谁,枝枝是否同之生育而来,同她现在的学业生活有任何影响吗?   她与常人有异吗?她是在上课捣乱吗?   她是影响正常的学习秩序吗?还是她身上流着的血液就是她的原罪?   就跟数百年前某国的肤色一样,成为了一个人身上扯不掉的标签?被歧视,被排挤,被烙上耻辱印!   蒋青妍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也这样告诫过她——   ——真的选择做同之生育的志愿者吗?   ——是。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明白,我已经年满十八岁,我拥有自主决定的权利和能力。   ——不,你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风险性、危险性、和可能伴随着的一辈子的异样目光。   如果同之生育始终得不到合法化怎么办?生育的风险是其次,世俗的目光是甩不掉的枷锁。   ——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   蒋青妍抬起眸子,她定定地看着关老师。   不过是一个幼儿园,也戴着有色眼镜这样看待她们。最可怕她竟然是幼稚园老师,无时无刻不将自己的观念灌输给白纸一样的孩童。   可怕,最可怕是这种自下而上的全方位洗脑,将三岁幼童教化成未来暴力狂欢的主力军。   “您什么意思呢?”蒋青妍冷静且克制。   关老师清清嗓子:“事实上枝枝小朋友是十月份生日的呢,属于早上学。要不,您看是不是晚一年上学比较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等……缓缓,我们再说?”   是劝退的意思咯?   蒋青妍非常冷静:“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院方讨论的结果呢?”   “这……当然是……我汇报过领导的了。”关老师很尴尬,怎么能是她个人的意思呢?她不过是一个打工人。   当然是院方的意思,但是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问题……会不会给院方造成什么影响?关老师飞快地考虑,这个蒋青妍不会把她供出去吧?   “我会考虑,也不是不可以。”蒋青妍挑挑眉,“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先解决布娃娃和发夹的事情。”   关老师:啊?   怎么这个家长不按套路出牌?明明现在在讨论更严重的,枝枝小朋友是否要退学转学这个问题。   怎么枝枝妈妈还在考虑布娃娃和发夹?   她没意识到不过是一个引子吗?   关老师费劲心血长篇大论,硬白扯出一三三,不过为了引出她的最终话题:劝退。   蒋青妍坚持得很。   一个兔子,一个发夹,同全身背负着的血液,难道不是一样重要的吗?   枝枝是退学是转学是留校,这都是后话,她将会和枝枝一起共同的选择。   选择建立的基础,是清清白白和自由双向,而不是被迫,更不是背着一个不清不楚的名头灰头土脸地溃败。   对于成年人,是否合法、是否合理、是否违背公序良俗是评判标准的话,对于三岁的稚子,是否撒谎、是否胁迫、是否可以带着布娃娃上幼儿园,也是至关重要。   关老师算是明白了,这个蒋青妍不像表面上那样柔柔弱弱的,她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未免太硬,也太杠了。   关老师也撂话下来:“你想怎么确认呢?”   “请麻烦约一个时间,我们双方当事人,包括小朋友,现场质证吧。”蒋青妍说,“时间你来定,我随时都可以。届时是非黑白,务必一次性当场说清。”   关老师:……   ——   蒋青妍拉着枝枝的手走出幼儿园的大门。   枝枝抬头看着蒋青妍:“妈妈,小金豆和小金宝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蒋青妍摸摸枝枝的脑袋:“因为他们做错事情了,做错事情不可怕,只要认错就可以了。”   “做错事情不要紧吗?”   “对,错做事情不要紧,一错再错就不可以。”蒋青妍将大道理细碎化,教导枝枝。   “哦。”枝枝点点头。   徐丽娟非常气恼,她嘀嘀咕咕:“怎么能这样?还这样险恶的,一个屎盆子就这样扣在孩子头上?她们怎么为人师表?”   徐丽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布娃娃一个发夹的事情,枝枝竟然被人堂而皇之的指责说是小偷,是骗子,是心机girl。   徐丽娟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幼儿园的师生老师都是一丘之貉,人心险恶到利用孩子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们就是看不上枝枝,就是歧视蒋青妍,就是……   徐丽娟抹抹眼泪,这个世界向来不缺少对于弱势群体的歧视。难为蒋青妍的背脊还那样挺拔。   蒋青妍说:“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麻烦老师记录在案。同时,为了自保,我有留底——”   蒋青妍在事后扬了扬手中的录音笔,记者的神秘武器,没想到竟然在幼儿园派上用场。   院方的脸色都变了。   “这件事情我不认为需要曝光,如果曝光了,请版本统一。”蒋青妍冷冷扫过在场的众位老师和家长。   小朋友们还在隔壁房间嘻嘻哈哈,小金宝和小金豆,同枝枝又打成了一片。   那枚发夹,不过是小金宝不小心遗忘在了教室角落。   抽丝剥茧地询问,推开沙发,最终在角落里寻到了。   小孩子不过是嘴上叨念。小金豆是真心想补偿枝枝,他想女孩子都是喜欢漂亮发夹的,姐姐就很喜欢她的发夹。   于是小金豆问小金宝:“你的发夹送给枝枝好不好?”   小金宝舍不得,她说:“不行,那是我的发夹。”然后她开始寻找自己的发夹,结果发现发夹真的不在梳妆台上,金光闪闪的发夹竟然不见了。   小金宝哭着找妈妈:“弟弟偷了我的发夹送给枝枝,弟弟坏人,枝枝坏人。”   小金豆很无辜:“我没有。”他也嚎啕大哭。   双胞胎的妈妈被嚷嚷得头疼,拿起手机就给关老师打过去电话。   可能是当领导当久了,双胞胎妈妈先发制人:“怎么还能这样的?不就是弄坏了娃娃,赔一个就是了,怎么能拿金宝喜欢的发夹?”   她的小金宝喜欢的发夹重要,枝枝心爱的兔子就不重要。   人就是这样双标,未经历他人的痛苦,就随意处置情感。   她不知道,对于小金宝,不过是一个发夹,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小金宝不缺少发夹,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但是对于枝枝,那个破兔子在长达三年时间,从出生开始,是她仅有的玩具,意义非凡。   人都是这样,欺软怕硬。   关老师说:“好的好的,我来解决。”   蒋青妍蹲下来整理枝枝的衣服和头发:“枝枝,可能现在你还不能明白,但是妈妈还是想同你说。”   “恃强凌弱很爽,但那不是这的强者。真正的强者,不是你能够欺辱多少人,而是在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面前,是否能依旧坚持本心?是你保护了多少人……” 第98章 哪怕是   蒋青妍以为的忍一时风平浪静并没有到来,网路上反而愈演愈烈。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恶意。尤其是在显示器、键盘和手机屏幕后面,因为不用露脸、不问姓名,所有的恶意都可以被肆无忌惮地无限放大。   同之生育大讨论最开始由《凤凰社会》提出来,本着兼听则明,不同观点被放在同一专栏下被公开讨论,但是现在,随着事态的扩展发酵,各种新媒体直播平台都加入战局。   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小视频博主更加是创意无穷,变着花样吸引人眼球,有人开始带节奏。   以蒙面主播的“揭秘帖”为开端,层出不穷出现各种爆料贴和揭秘视频。   事情的第二个高潮是在某直播平台上爆料出来的第一批同之生育志愿者名单。   顾氏医疗曾经招募过同之生育志愿者,这件事情本来是个人隐私,也是商业机密,顾氏医疗更是和当事人签订保密协议。   但是有人保密就有人会泄密。   第一批志愿者名单陆续曝光。   何止是指名道姓,甚至连身份证号码都打了可有可无的码曝光在网路上。   更有机智的网友将那形同虚设的码破解,得到志愿者的全部信息。   稍有良心的主播打码播放,无良主播为博眼球,将没有打码的个人信息直接披露上网,还引以为豪,像是能耐非常。   有人披露,有人就开始搜索。这二十个志愿者的更多个人信息开始陆续曝光。   顾影气得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给我查,怎么会泄露?三层机密放在保险柜的资料都可以泄露?你们干什么吃饭的?”   员工们战战兢兢,前一天还意气风发的某高层恨恨道:“一定是王某人,晋升无望撂挑子不干就算了,竟然还敢爆料?他是唯一能够接触到该文件的离职人员。”   顾影冷冷道:“要么去做事,要么自己也变成离职人员。”   那高层立刻领了命走了。   顾影翻看爆料视频,第一批爆料名单披露二十名,而顾氏医疗第一批志愿者达百余人。   爆料信息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但是绝对真实。爆料者早有预谋。   到底是爆料人只掌握着二十条信息?   还是有预谋的分次播送呢?顾影摸不准,她继续致电方旖。在人脉和这种渠道方面,方氏胜于顾氏。   方旖伸手扯掉输液管,钱建雄欲言又止,姑奶奶,您一场小感冒给作成了肺炎,还不好好休息着?但是钱建雄不敢插嘴,他想,还是保命要紧吧。   露西进来,将打印的资料从方旖捏得死死的手中扯过去,上面赫然有蒋青妍的名字,就在第一批被爆料的二十人之列。   露西给方旖塞了一杯温开水,示意她该吃药了。   “已经着人开始清除网络上的信息,甚至最先发布的几个大平台在接到律师信之后立刻删除了视频,但是……”   也存在不配合的小网站和个人账号。   甚至某新晋小平台大言不惭,公开喊话:“言论自由,既然做了,就不怕别人倒查。我们誓将真相追查到底。大媒体不敢做的,我们浪浪直播间敢!”   言之凿凿,仿佛对方违法犯罪,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而他们自己则摇身一变,是不向强权低头的血气方刚、是正义的使者。   此举引来一众网友的追捧。一时间同之生育志愿者仿佛都是利益驱使的小人,代表着道德的沦丧,和人伦的底线。   他们被迫和大财团大机构绑定,成为命运共同体,一损俱损。   网路上甚至有无聊之徒开始搜索这些志愿者有无生育,几个孩子,现在是否继续维持着同性婚姻……   方旖气得发抖,什么叫言论自由?   这分明是个人隐私。作为公开媒体,这些平台、某些主播,有什么资格将别人的个人信息放在网上肆意传播?公开批判?   作为一个媒体人,他们的关注点不是民生,不是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甚至不是传播正能量。而是一味的用这种方式吸引眼球?搏出位?   方旖呼出一口浊气,这已经演变成一场网路上的狂欢,获利的主播和平台沸腾了,有流量就能出位,就是成功,他们只在乎是不是足够劲爆,才不管这对当事人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找人继续撤吧。”剧烈的愤怒变成剧烈的咳嗽,方旖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露西点点头:“已经联系了温馨。”   温馨坐拥本市著名网络科技公司和最前沿科技人脉:“可以是可以,但是对方也有水军,你可以删,对方可以发,无穷无尽,还是要尽早想办法源头解决。”   说话间,浪浪直播间已经被黑了,效率极高,但是也拦不住对方想要迅速蹿红的狼子野心。   王子巡的浪浪直播间,平时只有少得可怜的流量,在他主推同之生育揭秘事件之后,当天网站收益就破百万。   王子巡笑得合不拢嘴,被删帖又怎么了?   网站被黑了又怎么了?这些他浑然不在意,这只能证明他成功了。   王子巡想:大器晚成说的就是他吧?   他现在也是有背景的人,他搭上了方氏的二公子。方二公子说了,全力支持他,且许诺,这件事情如果干的漂亮,不仅给他融资,甚至给他一笔更大的生意。   更大的生意呢,那种无本万利的生意呢——王子巡舔舔嘴唇。   王子巡现在兵强马壮,他不怕被黑,黑了一个浪浪直播间,他顷刻就可以再搞出来一个荡荡直播间。   王子巡仗着手下主播多,枪手水军主播都齐全,他一面让技术员加班加点维修网络,一面让主播们广撒网,继续在各大平台造势。   吴巧菱跟风直播,她在直播间拿到了志愿者名单,看到上面的名字她直接愣住了。   “竟然是她?”她的诧异在网路上不断放大,继而被网友们敏锐捕捉。   ——是谁?有你认识的人吗?   ——说出来听听?难道同之生育就在我们身边?   ——达菱达菱,有什么就要跟宝儿们说哦,宝儿们想听八卦!   一个网站的沦陷并没有让事情平息下来,一个主播的停播也并没有起到阻止作用,反而将事件推向风口浪尖。   几乎是立刻,微博上“同之生育志愿者名单”和“顾氏医疗内幕”被推上热搜。   有人开始爆料出这些志愿者的现状,其中有人出国了,有人生育了,有人后悔了,也有人生活得还不错。   其中,最吸引注意的是一名叫做胡学龙的男性志愿者和一名叫做冯萧然的女性志愿者。   前者曾经在匿名BBS上将自己的这段经历PO上网,并声称已经与同性男友分手,并很后悔参与这项志愿项目,想要重新做回普通人,但是无果云云。   胡学龙披着马甲在网上哭诉:“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应该慎重。”   后者在接受志愿项目的时候是同性婚姻存续期间,她顺利怀孕并生下一个女儿,只是这个孩子患有先天性基因疾病。之后,她的同性配偶与她离婚。   这两个案例像是一个佐证,证明同之生育根本就不值得推广。   你看,有人后悔了,他或者她,想回到原点,但是不可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他永远不可能和异性成婚生子。   性别主义者开始亢奋,各种激烈的言论开始涌现。   观点不同确实可以百家争鸣,这是言论自由,也是一个社会开明的体现。   但是——江潇御一口气下不来,堵得慌,她扔下鼠标,不想再看网上的言论。   可以争锋相对,可以剑拔弩张,甚至可以旁征博引……都可以,但是不能够用污言秽语隔着屏幕指名道姓的谩骂吧?不能够用毫无证据的观点随意扯淡吧?   ——所以,同之生育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什么是反人类?这就是反人类。   古人怎么骂人的?生孩子没,说的就是他们。看,生出怪胎了吧?   ——后悔?当初做志愿者拿钱时候爽不?现在后悔?又当又立?   ——我发现这些志愿者过的都不怎么样,生活中的loser,所以才会变成同性恋吧?哈哈哈,中世纪做法是对的,烧死同性恋!   ……   江筱御气疯了,怎么能这样?明明没有伤害任何人,,明明处分的是自己的私权利,为什么要用这样恶毒的,不负责任的揣测来抹黑别人?就为了显得自己高级?   海量评论中,还有两条浏览量颇多,一条是某网友酸酸地说:这个18号志愿者蒋青妍?我认识她时候她可不叫这名字,而且在某某酒店任职,是高级花哦!   似乎为了作证,甚至贴出了一张蒋青妍的“工作照”,穿着酒店制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   江筱御皱着眉头,似乎是蒋青妍化名“江玉”在荷塘夜潜伏的那段往事?   ——还挺美的?   ——这么漂亮居然卖?   紧接着另一条是人肉出蒋青妍生了个女儿,就读于本市某私立幼儿园,即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   该幼儿园的收费标准同时po上网,有人开始质疑,这个蒋某人什么收入水平?竟然可以上贵族幼儿园?看来真是一朵什么花?   然后,江筱御暗道不妙,林凡已经铁青着脸走了进来。   “主编……”江筱御无法确定林凡的怒气是对内还是对外。   林凡反手摔上门,指着江筱御:“打电话给蒋青妍,告诉她——”   江筱御心都吊到嗓子眼,她想,林凡该不会是要给蒋姐发辞职信吧?   “告诉她,不用怕,凤凰社会版撑她!”   林凡霸气十足,人员不多的编辑部,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凡哼哼两声,她是真被气到了,不就是未婚生子,不就是想生一个同性恋人的孩子?这都值得动用公共资源发起人肉搜索?   殃及池鱼!林凡那不切实际的正义感冒出了头。   虽然十分钟之前她才收到本部领导的指示:谨言慎行,韬光养晦。   狗屁。林凡想,什么谨言慎行,什么韬光养晦?换言之不过是少管闲事。   但是媒体人的最基本素养是什么?   不就是在披露真相吗?不就是在铺天盖地的反对浪潮中坚持本心吗?不就是——哪怕在黑夜中,也要努力成为一道微光吗?   即便只不过是一道微光,也应该拼尽全力。   林凡拨通了某人的电话:“姐姐。”她关上门,声音很软,“求你了,帮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林凡:姐姐……   秦厢:(挑眉)现在想到我了?   作者君:秦姐姐,想你了。   秦厢vs林凡:《我意本非贱》 第99章 万方有罪、   蒋青妍在面对江筱御担忧的善意问候还能够笑着应对,但是当她被拦在德智幼儿园的门口,彼时蒋青妍正准备送枝枝入园,周围人流如织,多的是看热闹的家长们。   蒋青妍的心态崩了。   家长们,也并非全然无知,况且是这种“高级的”、“有身份象征”的私人幼儿园。   圈子里的流言已经满天飞,怕是只有这个挤不进圈子的蒋青妍还浑然无知。   无知得像是一个傻子。   尹肖蓉就站在人群里,她想:风水轮流转,你不是得瑟吗?我看你现在怎么得瑟下去。   事实上,尹肖蓉也没做什么,充其量就是不断给幼儿园施压而已。   单纯曝露消息还嫌不够,尹肖蓉曾经联系过张璟怡的爸爸张律师、还有小金豆小金宝的妈妈,要求联合起来把这个蒋青妍赶出德智幼儿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原先都无脑力挺她的那两方都有些怂。   张律师更是说最近两个月都要出差,怕是顾不上幼儿园的这些事情。   小金宝的妈妈劝她:“何必呢?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尹肖蓉觉得不对,她说:“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厉害你能忍!我忍不了。你是体制内的领导,我是私人开公司开厂子的,我不在乎,我就要搞事情。”   尹肖蓉想:怕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单亲妈妈。她决定要把对方踩在脚底下,揉进泥土里,沾染尘埃臭味,这样才能让她出一口恶气。   尹肖蓉决定单打独斗。   看,效果还是真不错的。   她坐在宝马车里,冷冷地看着:时候到了,机会来了。   德智双语实验幼儿园什么都不缺,唯有缺少名字中那个“德”字,院方认为,生源的纯粹性才能保证超高的教学质量,他们的学生一定是本身优秀,且有精英的父母家庭。所以,他们拒绝枝枝这样的“劣等血统”。   虽然不能明说,但是可以暗示。   招生处的田老师在大门口挡住了枝枝想要进幼儿园的脚步。蒋青妍浑身的血液都在凝固。   “您什么意思?”她不由自主提高嗓音。   “请您随我去教务处办理退学手续,这学期的学费伙食费学杂费我们将全额退给您。”田老师公事公办,还大有施舍的意思。   ——你看,都让你们免费上一个月课了。   蒋青妍气得浑身发抖,她想,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国法律是明文将同之生育规定为犯罪了吗?是她们这种人都必须人道毁灭了吗?   如果她们有罪,可以让法律制裁她们;   如果她们没有犯罪,为什么要接受这样不公平的对待?   但是你再愤怒,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田老师说:“您理解一下我的工作,我今天不可能让蒋同学进班级上课的。您要是没带卡的话,您的费用会尽数打到您的汇款账户里……”   一口一个您,但是说出来的话毫无尊重可言,硬生生将人的尊严踩在脚底践踏。   后面的话,蒋青妍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听不大清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家的。   枝枝只是不住地问她:“妈妈,今天不上学吗?”   蒋青妍无言以对,她想,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承担这样的后果呢?   宝马车里张澄宝也问她妈妈:“妈妈,枝枝不上学了吗?”   尹肖蓉看了一眼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怎么?你还可惜上了?”   张澄宝点点头:“我喜欢枝枝。”他说。   小孩子都比较纯粹,张澄宝是真的喜欢枝枝,他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他有时候不理解他的妈妈。   尹肖蓉的指甲差点戳到儿子头上:“没出息。”她说,“喜欢那种劣等人?你记住,你是有身份的人!”   张澄宝不明白,他想,身份是什么?   枝枝说,她有身份证,每个人都有身份证。那么,身份,就是身份证吗?   蒋青妍把车子停好,她草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枝枝。”蒋青妍清清嗓子,“我们买点吃的东西吧?去你喜欢的零食店,这几天我们休息休息。”   枝枝很快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忘记了,她很开心,一蹦三尺高。   枝枝挑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奶片和肉铺,还买了妈妈最喜欢的酸奶和苏打水。   枝枝眨巴眨巴眼睛问蒋青妍:“妈妈,我只要这么多,我们节省一点。”   枝枝知道阿婷赚钱容易,所以可以让阿婷买更多的东西;   但是妈妈赚钱不容易,所以要节省一点。枝枝有三岁孩子的小聪明。   蒋青妍摸摸枝枝的头发。   零食店的老板娘今天不在,守店的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应该是老板娘在读中专的儿子。   小伙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上课,他盯着蒋青妍看了几眼,又朝枝枝看了很久。   结账的时候他忍不问蒋青妍:“你是那个……网上那个人吧?就是同生?你女儿?看着挺正常的?还挺乖?”   蒋青妍闭闭眼睛,她甚至忘记收回递出去的手机。   蒋青妍想,这个世界上的恶意为什么这么多?   她们伤天害理了吗?她们杀人放火了吗?她们烧杀抢掠了吗?   为什么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蒋青妍再睁开眼睛,一双眼睛已经通红,她冷冷地看着这个十来岁的小伙子,直看得对方发毛。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可以胡说吗?那些网络主播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接受教育、成长为社会的栋梁,一点自己的判断力都没有吗?”   蒋青妍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那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她能想像,自己的态度一定有些恶劣,甚至有些骇人。   枝枝吓得不敢说话,拉了拉蒋青妍的衣角。   小伙子也有些被吓到了,他看着有些不正常的蒋青妍,说了一声:“神经病啊。”   蒋青妍还想说什么,身后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手中的袋子接了过去。   是蒋冬平。   “回家吧。”蒋冬平说,伸手牵上枝枝的手。她招呼蒋青妍,回家吧。   蒋青妍几乎是机械版地跟着蒋冬平走。   她想,对,回家吧,家才是港湾。有什么愤怒、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甘、有什么怨怼,都回家再说。   仿佛回了家,就能解决一切。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蒋青妍想,曾经期望意中人脚踩着七色的云彩而来。原来,那个人始终只会是母亲。   ——   蒋冬平接过蒋青妍的车钥匙,驱车前往市区另一处住宅,市中心的小公寓,方依婷曾经租住在隔壁。   蒋青妍略略回神,她说:“您怎么还有这里的钥匙?”   蒋冬平笑:“这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我存了点钱,准备把这里买下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拥有一间狗窝。”   蒋青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方旖保留着大学城的公寓,蒋冬平保留了市中心这处住宅,是不是三年的时光可以重来,是不是可以不用考虑网络上的风霜雪雨。   枝枝第一次来这里,她有些兴奋,四处跑着。   蒋冬平把自己的画布搬出来,给枝枝扯了一张全新的,让枝枝随意霍霍颜料画笔。枝枝乐翻了天,手边还有大块的巧克力和酸奶。   蒋冬平说:“只有一个要求,画好图画必须洗手才能吃。”   枝枝郑重地点点头。   蒋冬平煮茶喝,两个人对坐着看着红泥小火炉里面翻腾的沸水和咕噜咕噜的茶叶,仿佛世间万物波澜不惊,仿佛外面平地惊雷这里依旧岁月独好。   蒋青妍渐渐平静下来。   她说:“谢谢您。”   蒋冬平把煮好的茶水递给蒋青妍,母女二人,就坐在小小的客厅里面,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过去。   蒋冬平说:“凡事看开一点,世间万物总是这样,当初捧着你的和现在踩着你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蒋青妍不甘心:“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炫耀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对我也就罢了,枝枝不过是孩子,三岁而已,懂什么?威胁了谁?”   蒋冬平说:“但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嘛?乌合之众,总是随波逐流。人这一生,唯一的敌人不过是自己的内心。   你当初已经明白,选择了就不问对错,选择了就不后悔。事实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蒋青妍说:“不,我不好。”   蒋冬平说:“不要苛责自己,你问心无愧就是最大的好。”   蒋青妍说:“要是我问心有愧呢?”   她说着,两行眼泪流下来,蒋青妍呜呜地哽咽起来,第一次这样酣畅淋漓地,将心中所有的情感宣泄出来,她实在是太累了。   身体上的劳累可以克服,心里上的压力如同巨大的石头,没日没夜,压在身上,不得解脱。   “我有罪。”蒋青妍哭够了,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   蒋冬平伸手覆盖住她的手:“不要紧。”   她似乎明白,但是好像又什么都不明白,她想阻止蒋青妍说下去,仿佛不说,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您让我说完吧。”蒋青妍的鼻音重重的,声音空洞得仿佛来自天际。   “是我自己选择生育,是我主动选择的志愿项目。甚至,方旖已经取消了这个计划,是我——我让尹晓琦,您记得她吧?   尹晓琦,那个顶漂亮的女孩,她当时在顾氏实习,我求她把我的申请单偷偷换了放在最前面……”她说。   “我甚至知道她是她的女儿,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追求我,我硬生生拖了她半年才答应她。我想,来之不易的,总会珍惜吧?”   “我知道,她只是追求我,她并不是爱我。但是我不甘心……我当时就在想,她不爱我,她怎么能不爱我呢?   那两年,我变着法子对她好……我想,一个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迟早会爱上我。迟一点、早一点,没关系,我爱她,我吃点亏,没关系。”   “但是我失败了,她到头来都没有爱上我,她还是选择恨我,恨你,恨她妈妈,她就是不选择爱我……我那样失败,失败了一次,我不能失败第二次。”她说,恨恨的,笑也是惨淡,“我有筹码。”   “我的筹码那样不堪,我的机会那样卑劣……我怀孕了,我有枝枝。就如同她是方依婷唯一的弱点,我是您唯一的弱点……枝枝也是她唯一的弱点。   她的下半辈子,即便不爱我,即便恨我,即便……也因为枝枝,我们永远牵绊在一起。”她说。   蒋冬平敛下眼睑,她伸手覆盖住女儿的手,感受她从内到外,都在不停颤抖。   蒋青妍一个人将这些事情按在心底,太久了,太累了。   她不该说的,起码不是今天,不是现在,这个时机并不好,尘埃未定。但是她憋不住了,再不说出来,她会爆炸。   今天,不过是一个契机,点燃了她。   蒋冬平想:她是母亲。她应当替她做点什么,即便只不过是倾听。   “没关系的。”蒋冬平说,声音淡淡的,但是又让人安心的力量。   “不,有关系的。”蒋青妍从哽咽,变成抽泣,到现在的嚎啕大哭。   如果方才枝枝还能一个人在画画吃巧克力,现在她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她飞快地跑到蒋青妍的面前,用被颜料沾染得五颜六色的手指擦着蒋青妍脸上的泪水,蒋青妍的脸上瞬间也变成五颜六色。   枝枝说:“妈妈,你为什么哭?你不要哭。”   蒋青妍哭得更加厉害了,她伸手搂住枝枝,她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是方依婷的女儿,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我想,你们在一起,我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我们会变成姐妹?我爱她……我自私,我不能接受……”   她断断续续,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剖开来:“我想,她恨我,她可以离开我;是我,是我离不开她。我不要和她做姐妹,我想啊想,我想怎么办呢?我想到了,我可以怀孕……”   蒋青妍抬头,她泪流满面。   万方有罪、心中有愧。她是罪人,算计天,算计地,算计深深爱着她的、唯一爱着她的妈妈蒋冬平。   “对不起妈妈,你对我这样好。我却算计你们,我算计方依婷,我算计方旖,我算计你……   甚至,枝枝,我算计着怀上这个孩子……我可能疯了,我什么都考虑不到了,我才是最自私那个……   明明,不是最好的时机,如果不是我——枝枝不应该被这样对待……都是我,我自私,我……”   她太累了,这个秘密,折磨着她的日日夜夜,折磨着她作为一个女儿,作为一个母亲,所有的道德准则。   自诩惩恶扬善、自诩公平正义、自诩一个独立自强的人。但是,用最阴暗的心思算计身边所有骨肉至亲。   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不爱她的人——   方旖站在暗门的后面,喉头猩甜,她克制住想要剧烈咳嗽的生理冲动。   她紧紧闭上眼睛、死死地咬住下唇、然后她尝到了嘴巴里面的血腥味。   方旖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她将眼角的泪憋回去。   她想的是,让她哭一会吧。哭泣的自由,也是成年人弥足珍贵的时间。   而她不能哭,以后,这些事情,所有一切,她来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君:啊,好心疼妍妍呀。   但,一开始就是她的选择,不是吗。   是选择,就不分对错,不后悔就行。 第100章 旖旎。   冯萧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不的人,年轻的妈妈不施粉黛,带着一副巨大的金丝边框眼镜,遮住了眼中所有的神采。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但是说出来有不一样的力量。   冯萧然说:“是,我的孩子患有疾病,这种病叫做先天性软骨发育不良,是一种骨骼先天性发育异常,却不影响智力。”   “这种疾病与生育方式无关,出生几率是十万分之三,我本人按时产检,整个孕期没有发现任何数据异常,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的孩子就是患上了这种疾病。”   “这是一种可以后天干预的疾病,我们在三岁之后将进行第一次手术。我与我前任配偶和平分手,分手原因系个人隐私,希望大家不要关注……因为我个人原因浪费公共资源,我深表抱歉。”   年轻的妈妈走到摄像头面前,朝着镜头深深鞠躬。   站在摄像头后面的江筱御喉咙口酸酸的,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   同时,还有另一种愤怒在胸腔中酝酿——凭什么?凭什么让受害人发声道歉?   明明她才是被打扰的那一个,却还要反过来说:浪费公共资源,我深表抱歉。   歉意个鬼哦。到底是谁强迫她们母女两人曝光在摄像头前面?   冯萧然再次抬头,巨大的眼镜片后面的双眸,已经充满坚定和力量。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不能选择健康的孩子,但是可以选择抱着这个骨骼柔软的孩子坚强的走下去。   从一开始,冯萧然就很明白她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但是,有人可以选择走什么样的路,而有的人走上了那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不后悔,是对作出的选择,最大的尊重。   身边坐着的女士带着金丝细边框眼镜,衬衫西裤、短发干练,她从一开始就陪伴在冯萧然的身边,但是一言不发。   现在,她站起来,示意摄像头关注她。   秦厢并不需要看讲稿,她直视镜头。   这是一场由《凤凰社会》发起的网络直播,观看者众多,一时间挤爆网络达到数十万人。   “我是刘关张律师事务所律师秦厢。”她的声调低低的、沉沉的,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方委托人冯萧然女士及患儿信息于本月10日,由浪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下属账号公开发布于浪浪直播平台,后播放转发达数百万余次。这一行为严重影响我委托人工作生活、侵害委托人的合法权益。”   “根据《本国侵权责任法》第二条之规定,未经公民许可,公开其姓名、肖像、住址、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的行为属于侵犯隐私权的行为。   同时根据《本国侵权责任法》第十五条规定:我方委托人有权要求侵权责任方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偿损失……”   秦律师的表情冷冷的、酷酷的,她选择了一份内容温和的律师申明,事实上这也应冯萧然女士的要求。   冯萧然只有最低的要求,她的生活重点并不在和这些网络键盘侠们扯皮,她只是想自己的生活和女儿的治疗不受影响。   她不想出名、不想扯皮、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有限精力,她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   秦厢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   秦厢在心中冷冷道:事实上,诽谤信息传播五百次以上,属于情节严重,可以认定为犯罪。甚至,自诉案件可以转为公诉案件,依法提起公诉。   不过秦律师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她选择发表了一篇温和的律师申明。   浪浪直播平台同时收到盖着刘关张律所公章的律师函。   张仰浩有点慌,他问王子巡:“真的没事吗?”   张仰浩曾经因为桃色新闻被玉霖传媒辞退,他动用了一切社会关系、一切法律手段想要力挽狂澜,但是被对方律师吊打。   玉霖传媒的御用律所就是这个刘关张律师事务所。   张仰浩被打怕了,心有戚戚焉。   王子巡并不当回事,他满不在乎:“我们有大佬支持。”   张仰浩很好奇:“大佬是谁?”   王子巡神神秘秘朝张仰浩招招手,凑着他的耳朵说:“方氏集团的二少爷,忠少。”   张仰浩恍然大悟,对王子巡竖起大拇指:“牛皮!”他说。   王子巡很受用,从前张仰浩在《凤凰娱乐》他追着张仰浩的屁股后面,极尽谄媚之能是,现在风水轮流,张仰浩要拍着他。   王子巡膨胀了,他想:老子就是牛皮轰轰!   ——   蒋青妍哭够了,枝枝也跟着哭够了。   蒋冬平带着枝枝去洗脸洗手。   “喏,不要哭了哦。”枝枝还忍不住转头叮嘱蒋青妍。   不一会厕所间传出阵阵水声。枝枝小声地问蒋冬平:“阿平,我可以玩一会水吗?”   小朋友的喜怒哀乐不过十余分钟,健忘也是一种能力。   蒋青妍擦擦眼泪,她想: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一个小孩。   背后有轻轻的敲门声,蒋青妍想,谁会敲门?在那里敲门?   她站起来,转身,看到背后有一扇新设置的门,缓缓地打开。   方旖就站在门那边,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蒋青妍扬起下巴。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扇暗门?方旖什么时候等在这里?她听到了多少?她有什么想法?未来何去何从?   蒋青妍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但是她扬起下巴。   方旖微微抿抿嘴,趁着枝枝出来之前,方旖把蒋青妍拉进暗门,将她死死地抵在门上。   “咕咚!”蒋青妍后背撞得很疼,天昏地暗的疼,脑子也突突地神经痛,那是猛烈哭泣的后遗症。   方旖死死盯着她,狠狠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   是她找的蒋冬平,方旖想,这个时候她的出现会不会让蒋青妍的心态更差?她不能确定。   唯一不错的是母亲。   方旖亲自驱车前往方宅要人。   方依婷冷冷地看着女儿:“你们的事,问我要人?”   方旖服软:“妈妈,求您了,帮帮我。”蒋冬平站在不远处,她想,方旖还是好的。   她虽然自己不肯向方依婷服软,但是她肯为了蒋青妍向她们服软。   她说:帮帮我。在她看来,蒋青妍的事情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蒋冬平想,这个女孩子,还是不错的。   首先驱车前往幼儿园,她们扑了个空。   方旖有些烦躁,她说:“一定在阳春巷。”   她比蒋冬平甚至还要着急。   蒋冬平决定说些什么。   她说:“方旖你知道吗?阿婷搬到我家隔壁,敲响我家的门,我爱上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爱上她。”   方旖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她们的爱情故事,她的反应很淡:“您们有自由……”   她随口应付,“董永也不知道七仙女是谁,照样爱上她。”   “因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很稀松平常的。毕竟无知者无畏。”   蒋冬平说,她问方旖借一根香烟,她点燃,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吐出一口袅袅的烟。   然后,她掐断了香烟。   “但是知道了,还一头栽进去,那才是更有勇气。不撞南墙不死心。”   她说,看着方旖,“蒋青妍就是这样。你——”蒋冬平欲言又止,她没有说下去。   当时,或许方旖还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明白了。   方旖缓缓地跪下,她抱住蒋青妍的腿,不让她挪动半分。   死死地抱住,抱得很紧,紧到蒋青妍觉得小腿很疼。   方旖抬头,吊着眼睛看她,她说:“你不用做那么多,你要我生,要我死,要我做什么,一声令下就够了。”她说,“你要我做一个好人,我就是慈善家;你要我做一个恶人,我可以杀。人放。火;你只要说一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那么爱你,爱到,我愿意为了你原谅她们——也原谅我自己。”方旖淡淡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即便蒋青妍可能不相信,即便,她有前科劣迹,即便的即便,方旖想,她还是要说给她听的。   她相信是一回事,她说是另一回事。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从今往后,每日每夜,她都要说给她听。即便她捂住耳朵,即便她横眉冷对。   蒋青妍的思绪翩跹——   那个爬上高高的老榉树的女孩子,手中挥舞着玻璃瓶,她问坐在老榉树干上另一个女孩子:“你想要羊齿草吗?我可以给你一株。”   女孩回应:“你放在瓶子里,它们不就都死掉了?”   蒋青妍咯咯笑,她说:“可是我就是要拥有很多的羊齿草。”   即便是枯萎的、死掉的羊齿草,她也要私有。   只有放在玻璃瓶里,她才安心。   回程途中,蒋青妍问蒋冬平:“这户人家是谁?那个孤孤单单的姐姐很漂亮。”   蒋冬平把女儿的手牵得很紧,她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不到一起。不要想了。”   蒋青妍的眼睛亮晶晶,但是她偏不。她挣脱了蒋冬平的手,将那瓶满满的羊齿草放在阳光下欣赏,晶晶亮的玻璃瓶和嫩绿绿的羊齿草。   蒋青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后来,搬到本市上学,日子那样平淡,平淡到嘴巴发苦。   蒋青妍成绩向来好,她读本市最好的中学,本市一中。   同学们都说,高中部的校花高高冷冷,与其说是校花,不如说是校草。   蒋青妍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真是漂亮,就跟嫩绿绿的羊齿草一样。   蒋青妍想,怎么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呢?成绩足够好吗?   她登上了学校优秀学生的颁奖会讲台,只是她失望的发现,那株漂亮的羊齿草仅仅扫过了包含她在内的所有人,仅仅一眼,她重新低下了头。   她毫不在意。   蒋青妍想,原来再优秀,之于她也是没有意义的。   她在等待,什么时机才是最好的时机呢?   蒋青妍按部就班的生活,直到她们租住的小破公寓边上搬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真漂亮,漂亮得同那株阳齿草不相上下。   蒋青妍发现,已经上大学了的那株漂亮的羊齿草,竟然回到了学校,她站在街角,长远地注视着她。   蒋青妍挺直了腰板。   她想,机会来了。   蒋青妍的成绩本来能考更好的学校。   何止是H大,本市B大也不再话下,但是她偏不。   蒋冬平倚在门口问她:“你决定了?”   蒋青妍扬起一个笑容:“对啊,H大的中文系更好。”她给出她的理由,但是她知道,她说服不了蒋冬平,她也不打算欺骗自己。   ——因为她在H大。   后来,终于在大学里面遇到了她。   蒋青妍扔掉了所有的羊齿草,因为活生生的羊齿草,不就站在她的面前?   蒋青妍想,最好的猎人,就是把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   她终于成功了。   月夜朦胧,蒋青妍敲响了方旖的房门。   方旖反而犹豫了,她问她:“你不后悔吗?”   蒋青妍笑着咬上她的唇,她说:“啰嗦。”然后她说,“你要记住,是我主动的。”   她从来不后悔,她看似随心作出的选择,是她静候多年才得到的机会。   选择了就不后悔,因为人生从来只有一次,一次的青春、一次的初恋、一次的月夜……   再后来,她步步为营。   她看着这个自以为非常高明的猎手一步步沦陷,她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宠爱,从最开始的浮在面上,到真心实意。   一个人有没有心,是能够被看出来的。她们的生活过得那样琴瑟和鸣。   蒋青妍想,她大概爱上了她。   蒋青妍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她想,不同世界又怎么样,还不是走到了一起?   她飘了,这是蒋青妍唯一一次失算,她过高地估算了自己在方旖心中的地位。   于是,当初有多飘,分手之夜就有多打脸。   蒋青妍想:方旖,你真是侮辱我,分手而已,竟然找了那样一个女人来气我?   她想追出去说什么,甚至是将自己的算计和盘托出。   但是不可以。   蒋青妍捏紧自己的拳头,硬生生将那股傲气吞下肚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想来日方长。   蒋青妍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她想,不算全输,好歹还有一个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要用更加惨烈的代价,虽然这个机会,半生半死,没有丝毫的把握。   蒋青妍笑得惨淡,但是起码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她叩响了蒋冬平的房门,她说:“妈妈,帮帮我。”   两年后,她又抱着枝枝,对蒋冬平说:“妈妈,我想回本市了。”   她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蒋青妍。   蒋冬平点点头,摸摸她的发梢,说一声:“傻孩子。”   蒋青妍摸着跪在她脚下的方旖的头发,她轻声道:“傻孩子。”   说的是谁呢?   谁更傻呢?   方旖站起来,她看着她:“是你傻。”她说。   “最傻的你,还栽在我手里,你爱我吧?要死要活的那种爱?”   她不无得意,她以为她对她不屑一顾。原来不是,不是不屑一顾,是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错处。   “最聪明的我,却栽在最傻的你手里。我心甘情愿的。”方旖说。她何德何能,能让蒋青妍这样为她费尽心血?   方旖想,到底是谁傻?谁都说不清。既然说不清,就不要说了。   枝枝在门后的屋子里胡乱蹦跶,她大声尖叫:“妈妈!你躲到哪里去了?”   蒋青妍擦干脸上的泪花。   她说:“枝枝在叫我。”   方旖把她按在自己身后,她打开了隔间的门。   枝枝很诧异,小小的房子别有洞天。   方旖看着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蒋从风。”她说。   很少有人喊她的大名,枝枝叉着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旖笑了,她说:“因为旖旎从风啊。” 第101章 卖了。   蒋冬平开门下楼,她想,这里应该不需要她了。生儿育女,首先要学会尊重,然后是学会放手。   未来的路那样长,父母总是不能够庇护她们一生。未来意味着未知,可能风大雨大,那便风雨兼程;   可能和风细雨,也当相濡以沫。   再不放心,那也是孩子们自己的选择的路,当放则放,也是一种智慧。   生儿育女半辈子,最终都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们去往未知的远方。   但也不必过分伤感,这里不需要她,但是有人会需要她——   方依婷的车子嚣张跋扈,大咧咧横着停在楼下一商户的门口。   商户老板撸起袖子出来同她理论,老板娘在后面拉着劝道息事宁人。   老板不听,嘴里面骂骂咧咧:“怎么开车的?有眼睛不”、“我要眦她的眼睛看看,离我们大门多少距离?”   方依婷掏出一打大钞:“租你门口停车,买你一天的营业额。”   五大三粗的老板顿时怂了:“啊这……”   方依婷不耐烦,把钱塞给跟在后面的老板娘,语重心长对她说:“男人不乖,要打到乖”、“明明那样平凡,偏偏那样自信。”……   好了,睚眦必报方依婷才不是没听到老板的谩骂,她怼回去了。   然后她把窗户按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说了什么混账话。   这一幕落在出来的蒋冬平的眼中,她敲了敲车窗玻璃。   方依婷挑挑眉,还是开了锁。   蒋冬平坐进副驾驶位置,对还杵在门口的老板夫妇道了一声抱歉,让方依婷开车走。   方依婷负气:“你说开就开?”   她和她和好了吗?谁给她的脸坐进她的副驾驶位置?   “我怕你被人打。”蒋冬平很无奈,方依婷怄气起来就是个孩子。   “你怎么这么幼稚,还不如两个孩子。不,三个孩子。”她笑笑说。   方依婷恨得后槽牙直磨,梗着脖子说:“坏人,你们一家都是坏人。”   方依婷一脚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   憋了半天,方依婷决定继续追问。   她自己同老板娘说的:“老公不乖要打,打到听话为止。”   方依婷想,蒋冬平要是不听话,她也打,打到她听话为止。   “坏人。”方依婷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蒋冬平低声笑:“傻瓜。”她回击。   方依婷恨恨:“方旖斗不过你们家那个坏丫头,真坏,把所有人都算得死死的,根本就是故意、是蓄谋已久、坏到骨子里了、有遗传基因的坏!”   好家伙,无差别攻击。方旖是傻,蒋冬平母女是坏。   蒋冬平靠在靠垫上,她戒烟很久了,猛地今天抽了半支香烟,什么瘾头都被勾出来了。她嘴巴寂寞,打了个哈欠。   “也不全然是坏吧。”恋人说自己女儿,蒋冬平总有些讪讪,“谁让她喜欢旖姐儿呢?爱到骨子里了。”   车子已经开向了郊区,道路开始崎岖,弯弯绕绕的向山上走。   工作日,往这么偏僻地方走的车子不多。方依婷一个急刹车,她盯着蒋冬平:“爱就可以为所欲为?”她反问,“那我呢?我也那么爱你,我是不是也可以为所欲为?”   蒋冬平冷不丁被这样孟浪的表白,忽然笑了。她看着方依婷。   方依婷把车子停到更靠边的草丛旁边,打上双跳,她一把捏过蒋冬平的脸颊:“抽烟?啊?你竟然抽烟?”   她敏锐地感觉的一丝丝烟草的味道。   蒋冬平笑:“还是问旖姐儿讨的……”   方依婷简直要暴走,幸亏车子一早靠边停靠,她想,真是疯了,毁灭吧。   “你们谁都不听我的!你们都是坏人!”蛮狠的方依婷开始挺委屈。   她想,蒋青妍真厉害啊。她与蒋冬平都准备结婚了,她方依婷什么都不要,几乎是愿意私奔着跟她走。   好一个蒋青妍,她拔得头筹,她抢先一步,她竟然生孩子?   一个拥有蒋青妍和方旖血缘的枝枝的诞生,搅乱了战局。   自此,方依婷同蒋冬平结婚的幻想破灭,一辈子只能够地下情,一辈子不能够走上台面。   这就是蒋青妍的终极目标吧?   她为了自己,我行我素、牺牲她们的爱情。   方依婷能不生气吗?赔了夫人还折兵,她那个傻闺女,被人卖了还心甘情愿舔着脸给人数钱?   没见过这么傻的!   大概是她那个狗比叨叨的傻父亲血统太差了。   方依婷恨恨着,悲从中来:“你们都欺负我……”她现在是真委屈,什么都没了,女儿被人拐了,以后这万贯家财也全是那个闺女的。然后,她还被迫只能够偷摸着亲亲……   蒋冬平搂过她,拽着她把她抱到副驾驶的位置,把方依婷按在心口紧紧地抱抱。   半晌,她说:“她也真没有那么坏。”还是忍不住为蒋青妍开脱。   要是真那么坏,也不会吃那么多苦。   多苦啊,从小自力更生,又要学习又要打工,蒋青妍的前半生,数千日夜不敢一日懈怠;   所以她对待事业那样拚搏,即便在密室鬼屋当临时工,她也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更别提之后做记者,那是拼了命的以身犯险。   虽然她机关算尽,但是在荷塘夜遇到方旖,怕也只不过是一个歪打正着的意外,老天爷眷恋她,让她们早点相遇。   方旖是她唯一的私心,她要是真坏,躺平、享乐、花钱不更好吗?非要把自己搞得那样狼狈?   那样孤单的产检,那样窘迫的生育,那样拮据的生活,那样艰辛地生存……   她难道不是更傻孩子吗?   方依婷把鼻涕擦在蒋冬平的前襟上,她抬起眼睛:“你要对我负责。”她说,“从今往后,我在第一位。”   蒋青妍是人生赢家,又有闺女又有爱人,她的女儿,从此唯蒋青妍马首是瞻。方依婷觉得她太亏了,所以必须有补偿。   她强人所难地要求蒋冬平:“必须是我,万一我们冲突,你出面打小妍的屁股。”   蒋冬平把她的脸继续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知道了。”她说。   她知道方依婷是接纳了她们,打屁股?   父母才打孩子屁股。客人只会疏远地说:“没关系,小事而已……”   ——   方旖让老王买了彩云轩的饭菜给蒋青妍,捎带着给枝枝买了麦记的儿童套餐枝枝生平最爱可乐,她熟练地拆吸管,喝一大口。   “蒋从风。”方旖连名带姓喊枝枝。   枝枝抬头,老气纵横地看着她:“干什么?”   “你为什么叫枝枝?”方旖很好奇。   “因为——”枝枝蹬了蹬小短腿,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哆哆哆”跑到方旖面前,示意方旖俯身。   方旖不明所以,照做了。   枝枝凑着她的耳朵:“因为小老鼠是吱吱,吱吱,吱吱叫的啊!”   她学得真像,又凑着方旖的耳朵,方旖一阵头皮发麻。   枝枝炫耀似的把别在自己身上的金别针展示给方旖看:“看到没?一只小老鼠!”   本市有风俗,新生儿都需要别一个别针,金为佳,银次之,辟邪用。   多数坠着小坠子,常见的是针箍、如意、算盘、花生……   皆有好的寓意,这个别针小朋友第一次去陌生地方都会佩戴,一般要佩戴至六七岁,到上小学方才取下。   枝枝这个,上面坠着的是三个生肖金坠子。为首那个,是个惟妙惟肖的小老鼠。   ——是最好的那三年。   原来蒋青妍并不是忘记了,也不是不在意,她把那最好的三年,别在她最爱的枝枝身后。   方旖摸索着小金坠子,忽然她想哭。   枝枝把金别针宝贝得很,她一扭身:“不给你摸。”她说。   “哦。”方旖想,她不摸,她拥有,那也是她的回忆。   蒋青妍洗了脸,从卫生间出来。   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   她说:“太浪费了。这么多吃不完。”   方旖说:“不要紧,今后我煮饭,买菜洗衣做饭,我会的都我做,我不会的……我学着做。”   蒋青妍微微侧过头,她想,三年不见,方旖油嘴滑舌的技能修炼得如火纯青,现在她放开了,更加如鱼得水。   方旖的手机开始震动,钱建雄的电话挂进来。   “方总,视频更新了。”钱建雄言简意赅,最近他靠谱多了。   蒋青妍打开平台,赫然发现最新的几条热搜居然变成了——   #林书影自曝参与同生志愿计划#   #小花尹晓琦爆料愿意为同性生子#   #林书影尹晓琦炒CP#   #YYCP你嗑吗?#   蒋青妍诧异,她问方旖:“你干的?”   方旖不置可否,她点开林书影的主页,只见气场卓绝的林书影带着妆在片场录制了一个小视频。   她拥有睥睨天下的姿态,慵懒着说:“一个素人参与同生计划就让你们这么追捧?那不如来追我的,我几年前也参与了这个计划,虽然尚未生育,但是我是同之生育的坚决拥护者。”   “婚姻生育法属于私法范畴,即法无禁止即可为。请你们搞清楚法律的禁止性和合法性。   我国婚姻生育法白纸黑字写着——保障婚生子女和非婚生子女的平等权利,有说同生的孩子是第三类人了吗?”   “传送门给你们,我的律师是刘关张律所的高级合伙人秦厢,有什么问题麻烦你们付费咨询……”   林书影一向就是这样,不把媒体和记者当回事,她大大咧咧地表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和模棱两可。   下面骂声一片,但是追捧也有一大片。   ——怎么办?忽然粉了林书影。   ——从前不觉得她美,现在忽然觉得她很飒。   ——要死,我弯了。好吧,我宣布,我支持同性婚姻,也支持同之生育。毕竟谁都想和自己的爱人有结晶。   ——我擦,不会是和尹晓琦的官宣吧?   ——YYCPYYDS!   蒋青妍又点顺着传送门开尹晓琦的视频。   最近尹晓琦的资源出奇的好,她曾经拍得几个小角色最近都小小地火了一把,热播剧的女二号更加是让人又爱又恨,大有黑化女配喧宾夺主之势。   尹晓琦参加当红一期综艺节目,主持人问她:“你怎么看呢?”不知道主持人问的是同生,还是林书影。   尹晓琦微微一笑,特别真诚,她说:“如果是我,我只想生一个我爱的人的孩子。如果对方是异性,我生;如果对方是同性,我想我也会生。爱是无罪的。所以,为了爱人生一个孩子的心情,也应当被理解吧……”   好一朵楚楚动人的白莲花。   又真诚、又自然,毫无做作痕迹。   这个视频当时就从片场流了出来,作为尹影YYCP的佐证。   网络再一次沸腾了。   公众是健忘的。   娱乐圈这种大瓜出来之后,跟踪关心那二十个同生志愿者名单的人就少了九成。   还剩下那一成,再蹦跶,也蹦跶不出天来。   王子巡倒是挺郁闷的,好容易起来的人气,在他们的浪浪直播间服务器崩溃的这短时间里,居然又退下去了。   王子巡不甘心,他找到资深媒体人张仰浩商量起死回生的办法。   张仰浩沉思很久:“没有话题,就造话题嘛。”   王子巡本来还挺犹豫的,但是方奕忠的电话直接挂到他手机上。   方奕忠说:“小王啊,你不行嘛!你要是不行,我可是要换人的。”   王子巡想,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行!”王子巡说,“包在我身上,不会耽误二少的大事!” 第102章 大结局   张仰浩草拟给出了几个话题:   #YYCP暗度陈仓,尹小花原来是真小三?#   #同生#林书影意外怀孕#   #曝明星同生名单,当红小生赫然在列#   吴巧菱收到新通告的时候眼睛都要荡下来了:“真的吗?真的吗?”她追着助理问道。   助理小张翻翻眼睛:“达菱,你只管拍,反正稿子有人给你写。”   张小可其实挺看不惯达菱的,不过一个小主播,还不是公司捧红的?   有人写稿子,有人拍摄,有人做编剧,有人指导……不红就应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张小可最看不过达菱在镜头前那做做的搔劲:“没有公司,没有团队,我纯粹个人喜欢才做的主播……”我呸。   张小可也有明星梦,如果能做艺人最好,退而求其次,做主播也行。   她明里暗里和王子巡周旋着。王子巡呢?反而钓着她,同她说在镜头前面未必是好事。狗屁……   张小可就不明白了,哪里不是好事呢,她偏偏觉得就是好。她喜欢在镜头前的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张小可就白了达菱一眼,心想,她不过是运气好,随后扭着屁股走了。   吴巧菱顾不上她,看着手中的稿子,忽然不是滋味。   这个蒋青妍的运气还真是好,好到什么程度呢?战火本来已经殃及她了,偏偏一下气全灭了。   吴巧菱给盟友王艳艳挂去电话:“要是没有新的料,这个话题就凉凉啦。到时候她又可以做大记者了……”   她用激将法,打赌王艳艳一定会上钩。   王艳艳也挺不爽的,她忽然计上心头,她说:“也不是没有新料。”王艳艳想起什么,她连夜驱车回了H大。   ——   暴露顾氏医疗同生名单的王某人很快就被捉到了。   王某人死不悔改:“我也没想到会泄露,我真的没有收钱,我只是酒后胡言乱语……”   顾影冷哼了两声,随即招人报警。她想,这个人不到黄河不死心,虽然不是没有办法让他说真话,但是法治社会,不能动用私刑,要相信国家。   王某人直到在警察来之前都没有想到这样严重,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顾影:“用得着这样?”   顾影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可是侵犯商业秘密,不,还不止,可能会构成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可能会构成诽谤,看你卖给谁?还可能构成窃取国家秘密情报罪……你可要考虑清楚。”   那王某人吓得身子一抖,弱弱地伸出手:“我……我……我想上个厕所……”   ——   顾影致电方旖,就两句话:“人我们揪出来了,准备送公安局去。信息卖给了一个叫张仰浩的,据说以前也是凤凰杂志的编辑。”   方旖应了一声,旋即挂了电话。   怪她,事情没有做漂亮,应该一开始就送张某人去吃牢饭,省了后面这些事情。   那出卖了公司又出卖了盟友的王某人还在垂死挣扎:“我都说了,顾总能不能放我一马?”   顾影低下头,她看着这个男人,“啧”了一声:“我是准备放你一马。”她说,“你大概不知道你惹了谁吧?看守所说不定是你最佳的避难所呢。不然,我怕你日子难过,寻死觅活……”   待新一轮小视频上线,浪浪直播间又火了一把。   还是蒙面主播爆料,还是各种俊男美女主播一本正经的摆拍,还是各种半真半假的打着“仅供娱乐”字样不负责任的揣测。   这一次,浪浪直播间收到的可不止警告函,还有影后林书影的律师信。   林书影亲自发声,她冷冷地看向摄像头:“我要起诉你们,律师信收到了吧?我们法庭上见。我要你们倾家荡产,我要你们为自己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记住,网络也不是法外之地,每个人的行为都要收到约束。”   #凤凰杂志记者买卖文凭#这个消息,在激烈讨论中出现了数个小时后,悄然消失。   方旖脸都要绿了,除了浪浪直播间还有人在针对蒋青妍,那言之凿凿的学籍资料怎么能够被人轻易获得?   方旖亲自去了H大。   李广博也非常奇怪:“我的资料全部放在办公室档案柜里面,上了锁,怎么可能外泄?而且针对到了个人?”   方旖调了监控,她看着监控里面的人影,眼中全部都是冷意。   方旖想,她当初脑子里是进了多少水,才会想到用这种货色去气蒋青妍?   又想,当初她搂着她亲了她的,难怪蒋青妍不愿意亲她,她现在自己都嫌弃自己了……   科技公司的金牌黑客温馨小姐直接黑了方旖的手机,强迫她接听电话。   “你这样我可以告你。”方旖很不满她们这种肆意运用科技手段的人。   温馨无所谓,笑笑:“方总,送你一个大秘密,想不想知道,我认为值得千万的酬劳。我想带着我家亲亲去度蜜月……”   “放。”方旖想,怎么又是一个话唠,她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她找人弄死她。   “浪浪直播间给人洗。钱呢。”温馨单刀直入,“他们这个平台的数据异常,我潜了他们的后台蹲了几天,好家伙,流量这么普通的平台流水要走那么多?我信她个鬼……”   “他们当红那个主播,叫达菱的,直播间的流水也高的吓人,动不动就飞机大炮的,但是你猜猜,她个人流水怎么样?   啧啧,竟然是个拿固定工资的打工人,不,还不如个高级蓝领收入高……”   温馨还在喋喋不休,方旖已经不耐烦了。   “重点。”   “重点就是,对方账号可能是你们家那个倒霉蛋的舅舅,谁呢?我来看看……”   “温馨,你知道反派都是怎么死的吗?”   “啊?”   “死于话多。”方旖挂断了温馨的电话,她想是时候收网了。   林书影还来不及起诉,浪浪直播平台直接被警方一锅端。   当红主播达菱在直播间直接被人蒙着头给带了出来,别提多狼狈了。   吴巧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都是公司让我这么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办案民警把一个视频截图给她看:“这个买卖文凭的,可没在你们公司的话术本上看到。”   这个浪浪直播有限公司真是,说他聪明好还是愚蠢好?   竟然所有交易全部记录在案,那账本齐全,简直比会计师事务所的账务还要清晰。   警察同志得来全不费工夫,现有证据线索已经可以结案了。但是报案人说了,还要查这条线。   吴巧菱梨花带雨地点头:“对啊,都是公司让我……”   “你胡说!”小民警呵斥吴巧菱,“你那个助理,张小可可是全都坦白了啊,她说这个线是你自己要加的,从剧本到拍摄唯一亲力亲为的,说吧,为了什么做这样违法犯罪的事儿?诽谤可是犯罪,要判刑坐牢的……”   吴巧菱坐在讯问室的讯问凳上,也不禁腿一软。   她怯生生地说:“不是诽谤啊……是真的……是……”   “还不说上线是谁?替她坐牢啊?”小民警声音再次放大。   吴巧菱脱口而出:“王艳艳,王艳艳害我……”   王艳艳是在H大宣教处办公室被人带走的。   王婷冲出去拉住办案民警:“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艳艳不可能……”   李广博老师走过来,向民警同志打了个招呼,将王婷带回办公室。   他脱下眼镜,心力交瘁:“王处,我也是快退休的人了,自问这么多年,摸着良心做人,对得起国家发的工资,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当面提出。”   王婷有口难辩:“我怎么……您这话真是要我命了……老领导,您为什么这样说?”   李广博又说:“这个蒋同学的休学和恢复事宜,都是院领导集中讨论过的。当初休学有全套手续,这几年的手续也齐全,你看,这是医院证明,这是社区证明,这是……就职单位的证明材料。这个恢复学籍是合理且合法的……”   王婷不明所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李广博将监控放给王婷看:“王艳艳这是为什么?你是她姑姑,也是她的介绍人和引荐人,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天哪。王婷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这个宣教处长的职务做到了头。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这已经不是一己私欲了,这简直就是违法犯罪了!   王婷腿一软,她想的是,哥哥嫂嫂太溺爱这个孩子了,最后的恶果全部都要由她买单了。   ——   方旖问蒋青妍的意见,她如果想继续读书,H大欢迎她,如果她想工作,凤凰杂志乃至任何平台,都有她大展宏图的方向。   蒋青妍只是问:“冯萧然和她孩子怎么样了?”   冯萧然?   方旖一愣,是谁?随后想起来,是那个患儿母亲。   蒋青妍看着在客厅里一本正经看电视的枝枝。   这件事对于她,更像是一场闹剧,蒋青妍已经毫不在意了。   她那么幸运,生儿育女,枝枝那样健康活泼,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而,幸运女神从来就不公平。   她想起冯萧然,更在意冯萧然在面对媒体时候说过的那段话。   她说:“即便是患儿,但是也是我的命根子。遇见她,是我之幸运。所以我很珍惜,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我会尽我的所有去爱她。   哪怕她是患儿,她也向我奔赴而来;哪怕她是患儿,她也是我的星辰大海……”   蒋青妍想,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她不关心那些人得到什么样的结局,她只想好人有好报,她只希望,这场闹剧不要对旁人造成更多的影响。否则,这位妈妈的人生实在太苦了。   方旖说:“方氏基金会拨款给冯女士作为治疗费用,方奕忠的股份,除了缴纳他的罚款和罚金,之后每年分红将会作为基金的资金来源,用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方旖想,这应该是蒋青妍希望见到的。她手里面有钱、有权、有余力,就要将幸运播撒出去,惠及更多的人。   蒋青妍点点头,她看向方旖,她说:“谢谢你。”   方旖摇摇头,她说:“你不用谢我,我不善良,我的心眼很小,我只是为了博你一笑。”   蒋青妍微微一笑,她说:“我的心略却大于整个宇宙。”   “告诉我,你可是看见了星辰大海?”方旖敛下眼睑。   蒋青妍的心比宇宙还要大,她从来不缺少勇气,她从来不惧爱和被爱……   方旖又有些失落,她想,她眼中有星辰大海,她却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蒋青妍轻轻将自己的头抵在方旖的额头上,她说:“我却只看见了你。”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太太甜了》小甜饼!   又名《恶作剧的代价》--就是被吃的渣都不剩咯!   脱衣(划掉)脱线搞恶作剧小画手受vs冷冷淡淡(划掉)色(划掉)热情大神作家攻。 第103章 番外:对的那一个   ——番外——   B大新传系有个又英气又飒爽的小姐姐,成绩又好,又有各种各样丰富的社会关系,偏偏还乐于助人。   学院里面的小年轻,有被受访单位拒之门外的,她都愿意帮帮忙。   大家都喜欢她。   物理系某个直男钱爱东嘲笑新传系:“听说你们系有个老阿姨?”   孙周莉冷笑一声:“你上周不是央求我去替你要微信号,怎么?吃不到的葡萄比较酸?现在称呼人家“老阿姨”?”   钱爱东眼珠子都要荡下来:“什么?是她?”   蒋青妍在混在一群不满二十岁的小毛头里面毫无违和感,六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仿佛不存在的。谁能想到她已经是二十五岁“高龄”了呢?   周三下午社团活动时间,蒋青妍最爱趁着这个空闲在操场上和小朋友们打篮球。   她的球技还不错,穿着拖鞋也能够投进去三分球。   不是没有上来搭讪的小男孩,蒋青妍总是笑笑,说一声:“谢谢。但是对不起啦。”   钱爱东也是在篮球上第一次见到蒋青妍,他仗着和新传系的孙周莉关系好,问她:“求你帮我去要那个女孩子的微信,我请你吃饭。”   钱爱东没想到,那个女孩子,就是传闻中的老阿姨?   哪里老?哪里是阿姨?她眼睛里有星光,她身上的活力谁都比不上。   如果老阿姨长成那样,他也是愿意的。钱爱东眯着眼睛想。   “想也别想!”孙周莉把手里的书包捶在钱爱东的头上,“明明那样平凡,偏偏那样自信。”她吐槽老同学,“你还想?人家看不上你的。”   钱爱东:……   方旖从后面拉拉蒋青妍的马尾:“你还知道回家?”她像个独守空闺的小媳妇子,夜夜等着某人的临幸。   但是某人渣得很,她一门心思享受久违的学校生活。读书就罢了,还热衷社团活动。   更有甩不掉的刘正南藉着职务便利,竟然敢几次三番“约会”蒋青妍。   蒋青妍无奈的很,哪里是约会,不过是正好校际活动,刘老师正好参与负责而已。   但是方旖她不听,她不听,她必须一夜欢。好、夜夜欢。好来安抚,否则她不干!   方旖还不如四岁的枝枝,有时候蒋青妍也又好气又好笑。   “怎么啦?”蒋青妍不明所以,“枝枝不是还没下课吗?再说,徐阿姨和王师傅不是帮忙接送的吗?”   蒋青妍不明白,方旖能有多少事情?   她以前兴趣挺广泛的,蹦迪酒吧不在话下,做生意也还行。   怎么,现在反而变了?每天好像就一件事,就是盯着她找茬?   方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生气。   徐丽娟接了枝枝回家,枝枝和一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说:“没事儿,你就住在我家,我妈妈会烧饭给你吃的。”   另外一个女孩子很腼腆地,只是,“恩”了一声。   方旖勉强换上一张笑脸:“枝枝回来啦,还有小雨呀。”   枝枝拉着小雨钻进房间里玩去了。   现在,枝枝就读于B大附属第一实验幼儿园。地处大学城,不仅离家近,学费也便宜。   方旖本来是很犹豫的,她找蒋青妍商量:“公办的幼儿园行吗?要不要上好一点的私立?德智幼儿园是个特例,国王就不错,哈姆特也是老牌,纯外教,挺好的……”   蒋青妍却偏偏觉得B大一附挺好的。她纠正方旖这种观点:“离家离学校都很近,实习老师好多都是B大教育系学生,我觉得很好。外教怎么啦?先说好中国话,ABC不重要。”   枝枝也挺开心的,无他,学校里有小雨!她最喜欢的小雨。   小雨妈妈周蕊华的新工作在大学城食堂,虽然忙一点,但是领导心好,让小雨能够就近读书。周蕊华很感恩。   最开心是枝枝,她是集体生活爱好者,在新班级里看到了小雨,比看到娘亲还亲。两个小姐妹玩得别提多好了。   徐丽娟甚至提议:“干脆让小雨住在咱们家?小雨妈妈下班实在晚,那个辛苦哟!”   枝枝举双手赞成,她最喜欢小雨啦!   蒋青妍想:能帮就帮,单亲妈妈都不容易。于是点头默许了。   方旖无所谓添双筷子,但是家里多了两个小萝卜头,打扰了方旖期望的二人世界。   枝枝是自己生的,没办法。但是小雨……方旖一时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小雨实在是太乖巧了,那种仰人鼻息的会看眼色。   徐丽娟心疼得不行,什么都买双份的,一模一样的书包,一模一样的文具盒,一模一样的发绳……   偶尔方旖打电话训斥下属,声音大了些,板起了脸,枝枝倒是无所畏惧,小雨更是乖巧,战战兢兢,怕是自己做错了事。   徐丽娟心疼小雨,呵斥方旖:“老是这样,凶什么凶?怪不得孩子都怕你!”   枝枝狐假虎威,也知道超方旖吐口水,方旖气的不行,老大不爽:“叫周姐换个轻松的工作不行嘛?”   蒋青妍睨就她:“你当工作好找?薪水好拿?”   方旖吃瘪,行,她该。   这是导火索之一。   又因为徐丽娟的好人缘,隔三差五来送个蒜头的,来借个酱油醋的不在话下。   好不容易两个小萝卜头被徐丽娟带去宅子里,方旖压着蒋青妍在沙发上看电视。   蒋青妍的手机震动也就算了,门口竟然响起了敲门声:“娟啊,宝宝想和枝枝小雨玩了,一起去小广场吧!”   打断了方少的好事,蒋青妍脸皮薄,得空遛了去,方旖攻略又失败,气的直磨后槽牙。   这是导火索之二。   转头方旖就给钱建雄下任务:“结婚。三个月之内结……我给你升职加薪超过露西。”   “结婚了立刻生孩子,放你大假,蜜月宝宝生不出就是你不行……”   钱建雄懵逼:“啊这……夫妻私生活您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讨论?”何止是讨论,方旖在下死任务。   “做不到扣薪水,生孩子加工资,一个两个三个,保准你升任副总裁……”   钱交雄:老子的未来和我老婆的肚子绑定了?   露西看着钱建雄愁眉苦脸又笑又苦,有些喜感:“怎么了?”   钱建雄扔下手机:“老婆,咱们造人吧?!”   露西一巴掌拍在过于热情的钱某人脸上……   安排好徐丽娟的老年生活,方旖很是得意,她想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吧?   蒋青妍拿着包出门,换上一身清爽的夏日短裙。方旖拦着门口:“你去干嘛?”委屈得像下堂妻。   蒋青妍安抚:“林月娟失恋了,我去看看她。”   方旖打量着浑身发光的蒋青妍找茬:“看她要换衣服?化妆?涂口红?”   蒋青妍失笑:“我不一直这样打扮?”今儿这是怎么了?   “乖。”她亲亲方旖的嘴角,“等我回来。”   蒋青妍伸手取了方旖的车钥匙。   方旖瞬间被安抚了,扭捏:“晚点……我去接你啊?哪里?”她不会承认她想一起去的。   蒋青妍已经关上了门,透过门板遥遥传来:“暮涩……”   方旖再次抓狂:“安慰失恋你们去酒吧??”   再追出去,哪里还有蒋青妍的影子?   方旖郁闷了,她想,她离自闭不远了。   暮涩酒吧包厢,林月娟喝得天昏地暗:“他们怎么敢?为什么这样对我?狗男女!恨他们!!”   尹晓琦已经到了,正独自小酌,也不管边上林月娟饮酒如水的姿态。   蒋青妍避开,小声问:“怎么了?”   尹晓琦嗤笑一声:“未婚夫劈腿,猜猜对象是谁?对,就是那过气女主播达菱。”   林月娟猩红了眼睛:“不准提她名字!”   尹晓琦耸耸肩:“喝酒。”她递了一瓶啤酒给蒋青妍,两人对酌。   “最近剧本不错,你加油拿影后。”   “那要你家那位给力才行……”   两人竟然开始唠家常。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和林书影在一起?”   “炒CP而已,我真喜欢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尹晓琦和蒋青妍碰杯,意味深长。   “你们!我失恋!!不安慰我!!你们吹牛侃大山??”林月娟怒了。   蒋青妍往嘴里扔花生米:“姐们儿,失恋而已,又不是生病得绝症。你得自己站起来,你站起来,我们在你身后。你醉死过去,我们只能围着你喝酒了……”   林月娟气的牙痒痒,但是她们说得对。人只有自己想清楚自己走出来,才是真的走出来。   她抹干眼泪:“我不甘心。”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已经订婚,年底就要结婚,请帖都发出去了……他吃定我不敢反悔。”   “你敢吗?”蒋青妍问她,“自己选。”   “我……”林月娟沉思,再抬头,眼中有凶光,“我不会放过那对狗男女。”   尹晓琦吹口哨:“那就行咯,你貌美,你多金,你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让他们拥抱着毁灭吧。”   蒋青妍也点点头:“公司业务跟着你走,立刻成立新公司,要快,措手不及……”   玄即,蒋青妍有些疑惑:“吴巧菱不是才吃了个官司?怎么,那冯某人还能勾搭上?”   尹晓琦恨铁不成钢睨了林月娟一眼:“问她咯,还不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我就说冯嘉瑞厉害的很,娟儿根本不是他对手……”   那二人自同学聚会后的一场搭车,就开始勾搭,暗度陈仓已久。怕是只有相信未婚夫的林月娟始终被蒙逼。   这次怎么暴露的?多亏了警察蜀黍的笔录……   林月娟蒙头喝一大口酒:“干死他们丫的!”   半夜,方旖的车子等在酒吧门口。   凉风一吹,三个人都醒了。   尹晓琦戴上口罩,钻进保姆车:“江湖再见,有需要的吱一声。”   林月娟眼睛红红:“我自己打车……”   蒋青妍抓住她,转头问方旖:“把娟儿先送回去,好不?”   方旖:哼。   蒋青妍掰过林月娟的脸:“回去洗个热水澡,明天打响战斗的号角……新公司名字取好了?要不就叫三剑客对外贸易有限公司?”   方旖冷笑一声:“三剑客?呵!”   蒋青妍不满:“别看不起人,律所都能叫刘关张……”   方旖车子很快很稳:“我那几个合同里留了下手,指定合作人必须是林月娟,现在她抽资,合同可以即可作废……”   林月娟脑子混沌:“你当时就知道了?”   方旖:“不知道,不过是一个优秀的商人的第六感……”   林月娟:“……”   车行目的地,蒋青妍送林月娟上楼,林月娟再也忍不住,在门口拉着蒋青妍自白:“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缘起一场顺风车?是我的错吧?”   蒋青妍讪笑:“别逗了,我不是也送你回家,你会抢了方旖吗?”   林月娟伸出手指就要发誓,蒋青妍笑笑阻止:“信任也要遇到对的人,她是我对的人,我才无条件信任……你不过是缘分未到,信错了一个人罢了。切勿过分自责……”   蒋青妍回到车里,方旖拉过她就是一个深深的吻:“谢谢你信任我。”她说,没头没脑。   方旖想:因为蒋青妍这一句话,她就勉强原谅林月娟,沈晓寒,徐丽娟,小雨,露西,钱建雄,刘正南等人吧……   毕竟,路人太多,唯有她才是唯一对的那一个。   (番外完)对9当歌2021.08;   作者有话要说:广告,下一本:《太太甜了》。小甜饼……   本来番外应该更精致点,但是志愿服务点休息时候手机码的,所以有点粗糙。   感觉基层社区真的很辛苦……作者君黑了但是没瘦(啊这……)希望这一波的小反覆早点过去。   最后,谢谢各位给我留言的,看到这里的亲。   特别谢谢“何年。”小可爱章章鼓励。爱你们哟。   江湖再见。对9当歌,2021.8中旬;   感谢在2021-07-30-2021-08-08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920607 1个;   小师父是个正经人、509206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何年。20瓶;安之若素 3瓶。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