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他就那么爱我吗 作者 三月胡桃   文案   原来是错觉啊,他妈的。   池宁是一条患有深海恐惧症的美人鱼,他费尽心思,付出极大代价,才成功上岸。   但降落地点出了问题。   ——   梁行野家世显赫,就是脾气不太行,强势霸道。   那天他从地下拳击场回家,发现浴缸里有条半裸的漂亮小人鱼。   长着人的脸,有人的思维,还把他的手机一尾巴扇飞。   ——   梁行野不是好人,唯一想做的好事,就是送这条漂亮小人鱼回家。   池宁:我说我害怕大海,梁行野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   梁行野:每次送他回海里,他都不愿意,?   ——   *吃软不吃硬(梁行野)×可爱小甜豆(池宁)   *排雷:强攻弱受 第1章 非法入侵   月上中天,池宁背起水草兜,摆动鱼尾离开巢穴,准备出发去岸上。   通道在海底,他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了下去。   湛蓝的海水逐渐变成深蓝,又变成蓝黑。越往下光线越暗,再往下就看不见了,黑黢黢一片,像是没有底,又像是随时会窜出个什么东西,把人连皮带肉拦腰咬断。   进入深海区,池宁呼吸开始加速,这里能见度很低,视线所及处不过咫尺距离,四周安静寂寥,黑暗无限延伸,仿佛整片海只剩下他一个生物,压迫感顿时达到顶峰。   池宁闭上眼睛,缓解急促的呼吸,漂浮的海草在水里微微摆动,像海蛇一样缠绕住他的手腕,池宁打了个激灵,甩尾逃离海草群。   他紧绷着神经,继续往下游。不多时,远处出现了一条鲸鱼,让他原本绷着的神经又拉紧几分。   海里所有声音中,他最害怕鲸鱼的叫声,鲸叫声空灵又厚重,带着深邃震撼的远古气息,巨大的穿透力让他几乎透不过气。   池宁在心里碎碎念:别叫,别叫,别叫……   下一刻,鲸鱼放开嗓子,水波轻微震荡,压迫感十足的声音清晰入耳。   池宁颤着鱼尾加速往下游。鲸鱼第二波声音抵达时,他在黑暗中迎面撞上一只满嘴獠牙,排海底丑陋榜第一的鮟鱇鱼。   双重夹击下,他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炸裂,眼前一花,坠落到珊瑚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池宁晕晕乎乎从珊瑚丛中爬起来,他呆坐半天,等稍微清醒了点,穿过茂密的珊瑚丛,游向不远处幽暗的洞穴。   洞穴位于一片岩石的中空地带,石头缝隙中嵌着好些珍珠,底下铺了细密的水草,水草尽头处有条银尾美人鱼,随意地倚靠在石座上。   银尾美人鱼见到池宁,笑意盈盈地开口:“决定好了吗?”   银尾美人鱼是海里最年长的美人鱼,常年独居在海底,掌握着去往岸上的通道。美人鱼族群里人人皆知,但都对她避之不及。   池宁游到她身边,看向石座后面的那扇珍珠石墙,珍珠石墙用无数珍珠缀连而成,在漆黑的深海里,流溢出璀璨的光芒。池宁眼神亮得耀眼,用力点头:“决定好了。”   他最近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美人鱼族群的聚居地原本在海上一个岛屿附近,他能不下海就不下海,安稳活到了十九岁。   但前段时间岛屿被鲨鱼群霸占,其他岛屿个个都有主,美人鱼族群被迫迁往深海。他是个异类,一进海里就心生恐惧,浅海都遭不住,深海对他来说更是噩梦,差点享年十九岁零一天。   他必须逃离大海。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鱼会怕海,” 银尾美人鱼手撑着脸,饶有兴致地打量池宁,“小漂亮,原来你之前晕那么多次,都是晕海啊?”   池宁抿唇,和她对视,否认道:“我不晕海,我是饿的。”   “晕海也好,饿也好,” 银尾美人鱼笑起来,脸上掩不住岁月的痕迹,起了不少皱纹,却依旧美艳绝伦,“没关系,我送你上岸找你表哥。”   池宁压不住内心的欣喜,鱼尾甩出重影:“好的。”   他是条孤儿人鱼,几代算起来最亲最亲的只有一个表哥。两条人鱼一直相依为命,不过他表哥七年前成功变成人形上岸,迫于大海的规则,只能一两个月回来看他一次。   他本想坚持到下次他哥回海里,和他哥一起上岸,但在海里的日子太难挨,跟银尾美人鱼交易的事又不能让他哥知道,只能先斩后奏。   “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吗?” 银尾美人鱼问。   池宁翻找水草兜,他的珍珠、表哥给他玩的金条…… 一个没落,池宁扬起笑:“可以出发了。”   银尾美人鱼绕过石座,立在珍珠石墙前,朝他挥手。   “在我承诺的时间里,你的鱼尾能变成腿,但上岸前几天情况不太稳定,晚上会恢复原状,直到你完全适应用腿走路。”   池宁低头看自己的鱼尾,淡蓝色,鳞片散着微光,美人鱼族群里最漂亮的鱼尾,变成腿的话应该会是最好看的腿。他游到珍珠石墙旁边,试探道:“如果超出时间……”   “代价翻倍,” 银尾美人鱼倚靠着珍珠石墙,语气平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池宁不打算再回大海,但他压根不知道彻底变成人的方法,这么多年,美人鱼族群里只有他表哥成功过,原因未知。银尾美人鱼倒是知道,可她口风紧,谁也不透露。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他在岸上没法待太长时间。池宁瞄了眼银尾美人鱼,小声咕哝:“要是我最后变成人了呢?”   “那算你运气好,” 银尾美人鱼捏他的脸,笑着说,“不过你彻底变成了人,我岂不是很吃亏?”   池宁躲开,催她:“别捏我,送我去找我哥吧。”   银尾美人鱼扬起下巴,示意他按住珍珠石墙的凹陷处。凹陷处在石墙正中央,方方正正,颜色略显黯淡,池宁抬手按住。   一阵光倏然闪过,池宁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感觉整个人被暖流包裹住,四周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归于寂静。   良久之后,池宁从寂静中醒来,看见前方有一条冗长的通道,尽头闪着一团耀眼的亮光。   那里应该就是岸上,池宁连忙向前游。终于到达了发光的出口,他被光刺得眯起眼睛,摸索着纵身一跃。   再睁开眼时,池宁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浴缸里。四周充盈的是空气,海里的窒息感和压迫感烟消云散。   以前他哥回岛屿看他,总会跟他讲岸上的事,岸上的人怎么生活的,吃的穿的用的,零零总总说过好多遍,还给他看过一些照片。   池宁趴在浴缸边缘东看西看,在心里做下判断,这应该是一个浴室。他滑到浴缸底部,满心欢喜地扑腾水,等他哥出现。   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池宁仰躺在水里,饿得鱼尾蔫蔫的,他哥怎么还不回来?   他一翻身,看到挂在墙上的浴巾和浴球,觉得好奇,便伸手扯下来。   浴球没拿稳,落到他脸上,他努起鼻子闻了闻,表情瞬间僵住,立刻探起身子,挨个闻挂在墙上的东西,越闻心里越凉,怎么一点鱼味都没有?!   这里绝不是他哥家!   池宁惊慌失措地向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刚才那个发光的出口。忽然,不远处响起 “嘎吱” 声,池宁下意识转头。   有人推开那扇灰黑色的门走进来,那人很高大,边走边脱上衣擦脸上的伤,和他撞上视线时停住脚步,看过来的眼神又冷又硬,活像海里的鲨鱼恶霸。   鲨鱼是美人鱼的天敌,在海里还有躲避的空间,这里逃无可逃,池宁攥紧浴缸边缘,紧张得脑子空空一片。   两人视线相撞那刻,不同于池宁的惊慌紧张,梁行野身体比脑子快,立即调整到进攻状态,上半身前倾,双脚前后开立稳住重心。   他迅速扫了眼非法入侵的对象,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头发微卷,眼睛格外大,右耳戴着耳钉,腰间挂着绿色的包,裸坐在他的浴缸里,正呆呆地看着他。   像这样的,绝对接不住他一拳,梁行野松懈下来。不过这套房子的安保措施足够强,他是怎么进来的?梁行野面色不虞,大步走向浴缸。   走近后,梁行野发现他腰间挂着的不是包,是一兜碧绿的水草,带子处还吊了个小螃蟹。   这什么装扮?梁行野向下扫,目光忽地顿住,鱼尾在水里微微打颤,颜色和少年右耳戴着的那只珍珠耳钉一样,矢车菊蓝。   哪个不长眼的送人来给他玩这种恶趣味?梁行野略一猜想,有了答案。   “许晋那废物让你来的?他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了?” 梁行野把脱下来的上衣扔到池宁脸上,冷着声音,“打电话给他,让他半小时之内滚过来。”   池宁眼前一黑,梁行野身上的味道迅速涌入鼻间,浓郁燥热。他完全搞不清状况,不敢拿开衣服,心惊胆战地沉到水里,闭眼装死。   梁行野没见过这么不识相的,正要出声,眼神落回池宁腰上,察觉不对劲,俯身摸他的鱼尾。里面没藏腿,饱满紧实,表面触感滑腻,连接处浑然一体。   梁行野皱起眉,用力掐了一把。池宁忍不住 “嘶” 了声,偷偷卷起尾巴。 第2章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真的鱼尾?梁行野震惊到几近恍惚。   他隐约记起几年前一个影视团队拍纪录片时宣称疑似拍到美人鱼,还拿出了证据,但那所谓的证据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分析不出具体影像。当时这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不过很快就淹没在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中。   梁行野没有犹豫,立刻叫人过来处理。他一手摸手机,另一只手压在池宁尾巴上。池宁被压得不舒服,忍不住翘起尾巴。   梁行野趔趄一下,手机没拿稳往下掉,随后长手一捞,在手机掉进水里之前及时接住。他站直身体打开屏幕,拨号前看了眼池宁。   梁行野的上衣只遮住了池宁半张脸,翘尾巴时池宁恰好睁开眼睛,冷不丁和梁行野对上了眼神。   他本就处在惊慌中,被梁行野那一眼看得更加惶恐,下意识觉得梁行野接下来的行为对他是一个威胁。于是趁梁行野转头的间隙,跃出水面,猛地甩动尾巴,将手机一尾巴扇飞。   扇是扇飞了,但他用力过猛,和手机一起摔了出去,鱼尾 “砰” 地一声砸在墙角,擦落了好几片鱼鳞。   梁行野捡起手机,屏幕碎得不成样子,变成黑屏,按开机键也没反应。今天发生的烦心事太多,他心生不耐,走到池宁面前蹲下。   池宁近距离对上梁行野的表情和眼神,敏锐地察觉到危险。   他紧贴着墙,心跳如鼓,怎么办怎么办?   他在海里打过架,美人鱼是群居动物,没长辈看顾的人鱼容易挨欺负。他哥上岸后他被欺负了一段时间,他起初忍气吞声,后来实在受不了,开始反击。   虽然输赢参半,但自从他反抗,欺负他的人鱼就少了,他慢慢有了经验,打不打得过没关系,只要拿出激烈反抗的气势,对手是会有顾忌的。   想到这里,池宁鼓起勇气瞪梁行野。   梁行野没料到池宁摔了他手机,态度还这么嚣张,他卡着池宁的下巴,问:“你从哪儿来的?”   池宁缩在墙角,梁行野本来就高,脸上带着伤,加上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眼神,就算蹲着,压迫感也爆炸。   池宁心里那股劲瞬间泄了。和族群里的人鱼打架不存在生命威胁,面对这种碾压式的处境时,他一般逃得比什么都快。   但他的逃命技能在岸上施展不开,刚甩尾就被梁行野抓了回来。鱼尾攥在梁行野手里,动都没法动,池宁紧张之余,乱七八糟想了一堆。   抓尾巴抓得这么用力,这人不会是想吃了他吧?他刚上岸还不想死,可他没学会人类语言……   眼看梁行野要有所动作,池宁顾不上那么多,抱住他脖子,向他吐出个大泡泡。   大泡泡碰到梁行野鼻尖,瞬间破裂,变成一串小泡泡,围住他整张脸。梁行野的手慢慢垂在地上,他耷拉着眼皮,思绪有些恍惚,迷迷糊糊开始做梦。   梦里有一条可爱的小人鱼,缩在浴室墙角,眨巴着眼睛看他,还仰起脸朝他笑。梦里的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揉了揉人鱼的头发,把他抱进浴缸,装满水,然后给他喂了个饭团。   日复一日,他重复着这样的行为,直到人鱼从浴缸里消失不见。   ……   围在梁行野脸上的泡泡越来越少,最后一个泡泡消失时,梦境戛然而止。   梁行野睁开眼睛,面前就是那条小人鱼,缩在浴室的墙角,眨巴着眼睛看他,只不过刚刚一尾巴甩飞了他手机。现在他手里就握着屏幕碎裂了的手机,手背还火辣辣的疼。   梁行野怔了下。   梦境过于真实,那些相处的日日夜夜像是切实发生过,此时看着人鱼,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梁行野想到个词,蛊惑。   池宁见梁行野睁开了眼睛,朝他伸手,示意他把自己抱进浴缸养起来。   梁行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行。”   池宁快崩溃了,这人怎么不上当?!   构造梦境是美人鱼独有的特殊能力,致幻程度强,但次数有限。他刚才唯一的念头就是先保住性命,在岸上安定下来,再摸清情况找他哥。可这人为什么不会被迷惑?   他心生绝望,慢慢往旁边缩。水草兜挂在腰间,压着刺挠刺挠的,池宁灵光一闪,珍珠,对了他还有珍珠。   他立刻从海草兜里掏出一把珍珠,双手捧到梁行野面前。珍珠个个大如弹珠,圆润光滑,泛着粉,毫无瑕疵,少见的顶级货色。   梁行野拈起颗珍珠,手指在上面不断摩挲。   池宁立刻把剩下的珍珠放到他手上,接着又从兜里掏出满满一把塞给他。   兜里除了珍珠,还有他哥给的一根黄灿灿的大金条,如果珍珠没用的话,再拿金条贿赂梁行野。   没等到梁行野的反应,池宁戳了下他的手指。   梁行野手里的珍珠太多,被他一戳,掉了不少下去,噼里啪啦在地上乱滚。梁行野回神,将手里的珍珠放回池宁兜里,弯腰抱他。   池宁身上滑不溜秋,抱不起来,梁行野拿了件墙上的衣服给他套上,搂住他腰往上带,单手抱着走到卧室,扔上床,拿床单裹紧他的鱼尾。   梁行野动作不算温柔,但态度跟刚才比简直天差地别。池宁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以为梁行野打算养自己,全程都没有反抗,甚至还翘起尾巴方便他打结。   系结的地方恰好在敏感处,池宁忍不住打了个滚。   梁行野按住池宁不让他乱动,打完结后腾空抱起他,捂着他后脑勺往胸前压。池宁想挣又挣不动,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他们好像在移动。   梁行野的车停在负二楼电梯旁边,出了电梯,梁行野将池宁放进车后座,拉出安全带帮他系上。   窗外景色飞速掠过,池宁不知道梁行野要带他去哪,脑袋抵着窗户,眼里满是惊惶。   没多久,他从窗缝里闻到咸湿的海风气息,隐隐约约的海浪声紧接着传过来,再过了会儿,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现在他视野中。   池宁正发着愣,梁行野打开车门,解开裹着他的床单,抱起他走向海边。   今晚月色明朗,有海鸟不时掠过海面,远处涌起海浪,像是要涨潮了。朝海里走了会儿,海水浸过小腿肚到了膝盖,梁行野把池宁放到水里,脱下他衣服搭在手肘上,便转身要走。   没走成,池宁抱住了他的腿。   池宁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内心有些害怕,怕梁行野扔他在这里,他回海底要求银尾美人鱼再送一次时,她会趁机加大代价。   还有些纠结,如果梁行野真的带他回去,他们要朝夕相处,梁行野又很凶。   不过他没纠结太久,因为梁行野掰开了他的手。   梁行野俯下身子,和池宁面对面,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家,但我不会把你留下。”   池宁听懂了,他觉得梁行野凶,梁行野也不喜欢他,他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重新回到海底。   他一直在和梁行野对视,他长得极好,眼睛是整张脸最出色的部分,睁大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的。   梦里见惯了这副表情,梁行野缓和语气:“别看我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转身往岸上走,池宁游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海风很大,海水逐渐上涨,已经过了膝盖,前几天气象台出了台风预警,在海里待久了很危险,梁行野不打算和池宁纠缠下去,让他松手。   池宁没松,从兜里抓了把珍珠出来,塞到他手心,犹豫几秒,又拿出金条,也放了上去。   池宁不是好赖不分的人鱼,今晚的经历确实惊险交加,但梁行野没伤害他,还送他回海里,这些东西就当作报答了。   池宁不舍地看了眼金条,怕自己反悔,游得很快,转眼就失去了踪影。   手里的珍珠和金条泛着凉意,有几颗珍珠从指缝掉进海里,“咚咚” 声被海浪声盖住。梁行野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朝前走,他很诧异,那条人鱼怎么那么天真,遭到了拒绝,还以德报怨。   快到海滩上时,梁行野感觉衣服被拉了一下,他回过头,再一次见到了池宁。   池宁满是歉意地回望他,随后掰开他手指,抓住金条,转身跃进海里,迅速游走了。   池宁动作太快,等他走了梁行野才反应过来。   啧,原来没那么天真啊。   梁行野笑了声,眼神落在池宁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辉的脊背上,直到他和海水彻底融在一起,消失不见。 第3章 别怕,去你该去的地方   浪一层一层卷过来,池宁在里面浮浮沉沉,金条一下没拿稳,落进海里。他扎进海浪中四处搜寻,找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   池宁游到不远处的礁石上,颓丧着脸望向汹涌的海面。早知道就不拿回来了,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哪条鱼,还好珍珠没丢。   他摘下腰间的水草兜晃了晃,里面装着他从小攒到大的珍珠,现在瘪了一大半。   池宁忍不住叹气,以前有他哥护着,生活安安稳稳,没掉珍珠的机会。后来他总挨欺负,可很少哭,就算哭也只掉一两颗珍珠,存起来的珍珠少之又少,不过兜里的三分之一。   剩下的都是因为要去岸上,想着不能太寒碜,借助海里一种水草来的。水草带有强烈的刺激性,人鱼一闻就掉眼泪。   这次上岸前,他在水草群滚了一圈,滚完火速折了些水草编成兜,装满珍珠,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没想到这个不时之需来得这么快。   来得这么快就算了,他费劲心思上岸,在岸上待了不到一晚就被扔回了大海,连他哥的面都没见着。   池宁止不住发愁。   按理来说,他应该出现在他哥家,银尾美人鱼为什么会送错地方?   这很不合理,池宁从礁石边缘探出身子,借助月光在海面上观察右耳的珍珠耳钉。这颗珍珠是他出生时和他一起诞生的珍珠,每个人鱼都有,只不过颜色互不相同。   也是最珍贵的一颗珍珠,和人鱼密不可分,银尾美人鱼就是通过他跟表哥珍珠之间的联系把他送到岸上的。   池宁思索半天,依旧想不出缘由,便摆动鱼尾回海底,打算再试一次。   月光亮度低,浅浅一层海水下,光影逐渐消失。池宁屏气凝神,一心往下游。   可能今天在岸上呆的时间过长,到了深海,看见一望无际的黑暗,池宁反应比以往大,晕眩感越来越重,几乎喘不过气,像是要窒息。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以此保持清醒。   美人鱼聚居地在去往银尾美人鱼洞穴的必经之路,游过聚居地时,池宁放慢速度。   四处散落的巢穴上都嵌了珍珠,反射着周围能发光的鱼身上的光,一片一片连缀在一起,照亮了这一方小小天地。   池宁正要收回目光,听见有人鱼喊他:“宁宁,你去哪儿了?”   池宁回头,一条青尾美人鱼朝他游过来。   青尾美人鱼绕着池宁转圈,一句接一句往外蹦:“今天我去找你,发现你家巢穴上的珍珠都被扣下来了,里面黑乎乎一片,没见你在。”   “你没事干嘛扣珍珠?珍珠不够用了?我可以给你一些。”   “不过只能给几颗,我得多攒点送给橙橙。”   ……   “阿青,你什么时候找的我?” 池宁对青尾美人鱼笑,“可能那时候我在海面上逛,刚好错开了。”   池宁去了哪儿,两人都心照不宣。   银尾美人鱼是美人鱼族群的禁忌,找她的事越隐蔽越好,至于上岸后美人鱼族群会不会发现他不见,不在池宁的考虑范围。在弱肉强食的深海,少一条人鱼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阿青不一样,这些年他和阿青形影不离。下深海后他每次被吓晕,都是阿青到处去捞的他。   池宁前几天跟阿青说了上岸的事,然后他们大吵一架,再也没交流过。   阿青不动声色地打量池宁的装扮,心里有了数,他今天来是想跟池宁和好,顺便再劝劝他,好在还来得及。   阿青挠了挠头发,问池宁吃了东西没有,要不要吃虾。   池宁确实饿了,但他待会儿要上岸,相比海里的鱼虾,他更喜欢岸上的食物。   岸上的食物里面,他最爱吃饭团。上回他哥见他狼吞虎咽的,笑着摸他脑袋,让他慢点吃,说以后有机会带他去岸上玩,把所有口味吃个遍。   不想还好,一想饥饿感就气势汹汹席卷而来,他跟阿青说自己有事,便往另一个方向游去。   “池宁,你太大胆了,” 阿青不再掩饰,皱起眉,“你就不怕死吗?”   池宁朝四周张望,没别的人鱼在,他游到阿青旁边,压低声音:“你嚷那么大声干嘛?”   “我担心你,你知道她活了多久吗?我听说……”   “知道,三百多岁了。”   “我听说……”   “听说什么?” 池宁朝他笑,“阿青,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你。”   “看个屁,就你那怕海的德行,我又得到处捞你,” 阿青说,“你要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不要后悔就行。”   池宁说:“你知道我的,我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他一边摆动鱼尾往后退,一边向阿青挥手,笑着喊:“阿青再见。”   “再见个屁。” 阿青骂骂咧咧走了。   池宁径直去了银尾美人鱼那,银尾美人鱼倚在石座上闭眼睡觉,池宁游到她面前,发现她睡熟了,没喊她,待在一旁等她醒。   许久之后,银尾美人鱼终于醒了过来。她看见池宁,直起身子,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送你去岸上了吗?”   池宁担心让她再送一次她会趁机加大代价,先声夺人:“你送错地方了,你把我送去了别人那,根本没在我哥家。岸上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最爱吃深海鱼片,我差点就被吃了。”   “我现在很生气,” 池宁说,“但我不会找你麻烦,你这次送对地方就行。”   “绝对不可能出错,是不是你出了什么问题?” 银尾美人鱼抬起手,隔空碰了碰池宁的珍珠耳钉,然后转身凝视珍珠石墙。   过了会儿,她咳了声,难得有些不自在:“是我的疏忽,确实出现了偏差。”   池宁松了口气。   银尾美人鱼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珍珠石墙,心里直犯嘀咕,偏差不应该会这么大,她没多想,对池宁说:“过来吧,这次我不会再弄错。”   池宁听到这话,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在了实处。落到实处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他瞄了眼银尾美人鱼:“上岸后我快被吓死了,鱼尾的鳞片还掉了不少,你能不能补偿……”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银尾美人鱼抱着手,“走不走?不走算了。”   池宁忙不迭游到珍珠石墙边上。银尾美人鱼让他按上次的流程做,池宁没动,看着银尾美人鱼的眼神有些犹疑:“这次确定不会弄错吗?”   “不会,一点偏差都不会有。”   池宁点头,抬手正要动作,突然顿住,问:“鲨鱼也可以变成人形吗?”   “不能,只有我们美人鱼才有可能变成人,你在海里碰到鲨鱼了?”   池宁含含糊糊 “嗯” 了声。   鲨鱼是美人鱼族群的噩梦,银尾美人鱼曾经也体会过,她难得放柔语气:“岸上没鲨鱼,你别怕,去吧,顺着大海的指引,去你该去的地方。”   海上和海底是两个世界,池宁再次按上珍珠墙时,梁行野坐在海滩上,身体后仰,手肘撑地,懒散地望着海面。   他把池宁送走后,没急着回家,沿着沙滩走了会儿,找了块儿地坐着看海,平复莫名其妙的空落落情绪。   海浪不断翻涌,远处海平线和天际影影绰绰地连在一起,只看得见模糊的灰黑色。   深夜的海滩没有人,海风呼啸,吹得衣服猎猎作响。梁行野脸上的伤沾了水没处理,正隐隐作痛。   坐久了腿也开始疼,他今天脸上会挨这一下,是因为腿伤没彻底痊愈。不过也彻底痊愈不了,他前年二十三岁生日那天,散宴后包了个马场玩,骑马的时候马匹失控,坠马受伤,腿伤得太重,恢复到七八成已经是最好的情况。   他从小练拳击,腿受伤后没再碰过。今天心情不太好,觉得这几年见天儿穿西装,骨头都穿松了,晚上难得有空,便换了身衣服去地下拳击场看人打黑拳。   地下拳击场规则简单粗暴,玩的是刀尖舔血的暴力,很容易激起人情绪。他来了劲,想看看手生了没有,和坐他旁边谈笑的老板说了声,戴上拳击手套上了场。   对手是个彪形大汉,膀阔腰圆,肌肉虬结,外号金熊,拳法凶悍,胜率一直居高不下。他以前玩的时候和金熊交过手,按照那时的情况,很快就能结束,这次却耗了一番功夫。   最后赢是赢了,但也吃了不少亏,脸还因为躲闪不及撞到围栏上。   浪卷起来了,海风愈来愈烈,吹起不少沙子。再待下去不安全,梁行野擦了下脸,起身穿过海滩,走到停车处,启动车子,从海边离开。   离了海,风依旧在吹,路上落了不少树叶,还有些残枝,台风估计要来了。梁行野踩紧油门,加速往家里开,半路想起手机坏了,又顺道去店里换了个新手机。   回到家,他先去了浴室,搭着门把手,迟疑几秒,随后用力推开。   里面空荡荡的,如果忽略浴缸里残留的水和撒了一地的珍珠,梁行野能说服自己晚上只是做了一个梦。   浴缸没鱼腥味,梁行野清理完几根水草,重新放了水,躺在里面泡澡。泡完澡,他擦干身体,随意披了件浴袍,没管遮没遮住,转身回卧室睡觉。   推开卧室门,梁行野停住脚步,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因为刚才被他送回海里的那条漂亮小人鱼,现在正趴在他床上,活蹦乱跳地卷被子。 第4章 梁行野,我的名字   梁行野站在门口,望着在被子上翻滚的池宁,震惊之余,又感荒唐,大步走过去。   池宁听到声音扭头,撞见梁行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怎么又是他!池宁满脑子都是梁行野赶他回海里和他反悔拿回金条的场景,当即掀开被子,从床上滑到床底。   梁行野的床是实木高脚床,池宁滑得很顺畅。下面地方大,也干净,他趴在地上,看梁行野一步一步逼近,心脏跳得越来越急促。   梁行野在床边停住,单膝跪地,弯腰看向床底,对池宁说:“躲什么?出来。”   池宁观察梁行野的脸色,犹豫片刻,慢慢往外挪。挪动的同时,脑袋飞速运转,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哥去哪儿了?   池宁挪得比蜗牛还慢,梁行野扣了扣床沿,池宁心想,完了,他本来就不喜欢自己,还发生了拿回金条的事,他绝对会再扔自己一次。   池宁开始走神,再扔一次的话,上岸之后会不会又出现在他家?   胡思乱想中,池宁看见了床底角落里的金色珍珠,顿时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他哥的珍珠!他哥不可能会摘下这颗珍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珍珠卡在床脚和墙的缝隙处,他滑过去捡珍珠,这回没磨蹭,迅速滑出床底,举到梁行野面前。   梁行野看到珍珠,没心思质问池宁为什么又出现在他家。   这颗珍珠是池今叙一直戴着的,前几天池今叙要去国外谈生意,临走时抽时间来他家跟他聊广安集团的事,聊完直接从他家去的机场,刚下飞机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他,说手链上镶着的珍珠掉在他家,催他赶紧找找。   他第一次见池今叙如此失态,连忙让阿姨把这里仔仔细细翻一遍,但一直没找到,原来掉到了床底下。   不过怎么会掉在床底下?   池今叙没进过他卧室,梁行野正纳闷,倏地想起池今叙确实进过。当时他们在客厅聊天,有份重要文件他前晚看完后搁在床头柜上,准备去卧室拿时刚好来了视频,就叫池今叙搭了把手,可能是那时候脱落的。   梁行野伸手碰珍珠,池宁躲开,梁行野说:“给我。”   池宁想问梁行野认不认识珍珠的主人,但致幻气泡一个月产生一次,用过就没了,他现在又不会说话,只能眼巴巴看着他。   梁行野领会不到池宁的意思,见他攥着珍珠死活不肯放手,拎他到床上。   新手机设置好了,该备份的都有备份,梁行野抓着他的手拍了张照片,发给池今叙。   池今叙那边是白天,正在酒店吃早餐,手机没离手,一有消息进来就看见了。   看到珍珠那刻,多日的担忧终于画上了句号,池今叙连忙回复:终于找到了吗?我发个地址过来,明天把东西邮寄给我,记得空运。   发送时,池今叙注意到了握珍珠的手,他有些诧异,不过没太在意,继续打字:行野,能快尽量快一点。   梁行野:行。   发完消息,梁行野手指悬在手机上方,敲下几个字:这珍珠什么来头?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   池今叙回得很快:家里迷信,出生的时候有个和尚说我命里缺水缺金,活不长。家里人花钱从他那里买了颗珍珠,送去金店镀了层金,让我贴身带着。   梁行野今天对珍珠比较敏感,但也清楚池今叙不可能和人鱼有牵扯,回:确实迷信。   梁行野和池今叙认识近六年,关系很不错,合作过很多个生意项目,不管有事没事,都能聊上几句。   他对池今叙的情况很了解,今年二十九,家里底蕴深厚,还有个在国外读书的弟弟,属于正常的上层富二代家庭。   聊闲天的时候,池今叙有时候会提到他弟,长得有多好看,性格有多可爱…… 连他调侃一句都不让,梁行野觉得池今叙可能有点弟控。   梁行野打算关手机,池今叙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你旁边谁啊?这个点家里有人,你开窍了?   梁行野:一个小孩,男的。   池今叙:原来你好这口,看他小手挺白挺细,悠着点,别给人折腾坏了。   梁行野撇了眼池宁的手腕,确实白,他没法解释,随便敷衍过去。   池宁坐得近,眼睛一直往手机屏幕上瞟。   梁行野不习惯有人窥屏,拿远手机发消息,池宁继续凑近,他再拿远一点,池宁凑得更近,整个人都快挂他身上了。   梁行野穿的浴袍很松,没系带子,池宁蹭过去,像给他脱衣服似的,上半身顿时露了个彻底,只堪堪遮住下面。   他从小练拳击,但肌肉并不夸张,精瘦,围度较低,属于服贴的漂亮。穿上西装时整个人被衬得跟外国男模似的,有股躁欲范儿,野性的贵气,完全看不出拳击场上凶名在外的影子。脱了衣服,才能从他手臂和腰腹线条中看出蓄藏的力量。   梁行野没当裸男的爱好,把池宁按床上制住,用另一只手发消息。   聊完后,梁行野松开手,让池宁起来,池宁看着他的手机,眼神闪着好奇。   “看什么?你看得懂字吗?” 梁行野拢起浴袍,问池宁。   确实看不懂,池宁摇了摇头。   看不懂没关系,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他哥,池宁又把手里的金色珍珠举到梁行野面前。   梁行野对上池宁的眼神,以为他想霸占这颗珍珠。和一条人鱼解释珍珠的来龙去脉没必要,像 “东西是自己朋友的他不能霸占” 这种人类道德准则解释了他也不一定能懂。   梁行野知道池宁怕他,便说:“给我,这是我的珍珠。”   池宁懵了,他的?怎么会是他的?   趁池宁愣神的功夫,梁行野扣住他手腕,强行拿走金色珍珠,池宁急得跳起来抢,被梁行野一把摁住。   现在已经很晚了,床上弄得一团糟,待会儿还得收拾,梁行野没功夫和他闹,单手搂住他腰,把他往浴室里带。   池宁挣得厉害,但还是被放进了浴缸。   见梁行野拿着珍珠要走,池宁 “哗啦” 一声破水而出,探身拽住他,急忙把水草兜塞他手里。   梁行野翻了翻池宁的水草兜,珠光宝气的,闪得他半闭上眼睛。   池宁以为他嫌弃珍珠不够,拿水草兜拍脸,然后仰头蓄泪。   等眼泪足够大颗了,池宁伸手接住,想着物以稀为贵,他趁热捏了两个海星状的珍珠,递给梁行野之后,又指了指他浴袍的口袋。   海星状珍珠棱角钝钝的,看上去憨态可掬,摸着还有温度,梁行野惊住。   池宁见他没反应,想趁他不注意抢走金色珍珠。   梁行野攥紧池宁手腕,看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梁行野有点想笑,问:“想要这颗珍珠?”   池宁忙不迭点头。   梁行野摸出手机,打开搜索引擎,搜了一页面的金色珍珠图片糊弄他:“给你。”   池宁不认识字,但他看得懂图片,也知道图片里的东西都是现实中存在的,顿时如遭雷击。   为什么这上面全是他哥的珍珠?!   难道这里人手一颗?池宁尾巴都软了,按这些珍珠的数量,他在岸上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他哥。   池宁泡在水里,眼神呆滞。   池宁不跟他抢珍珠了,梁行野得了空,脑海里的疑问随之浮出。他明明把人鱼送回了海里,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他家,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呢?也是意外?   那些烂俗电视剧里的剧情,一般都是主人公小时候救了什么小动物,长大之后再续前缘。梁行野掰正池宁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问:“我小时候是不是救过你?”   问出这话梁行野自己都觉得好笑,先不说他不可能是什么烂俗主人公,在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大发善心的时候,哪里会招惹人来跟他再续前缘。   梁行野长相带着少数民族特有的野性,浓颜,眉眼深邃,一笑起来,够劲的性感。美人鱼被海养得水灵通透,族群里没长梁行野这样的,池宁当即就看呆了。   这个凶得像鲨鱼的人,笑起来怎么会这么好看。池宁暂时忘了找不到他哥的悲伤,一瞬不瞬地盯着梁行野的脸。   池宁模样挺傻的,梁行野看着他,不由得想,不会真的是自己小时候不懂事救了他吧?   梁行野又问了一遍。   池宁摇头。   梁行野换了个猜测:“你家不在那片海?”   在,池宁点头。   见池宁点头,梁行野懂了,原来他家不在那片海,自己送错了地方。但大门一关,这套房完全属于密闭空间,小型动物都不存在可趁之机,人鱼是怎么一而再再而三进来的,从下水道?   他一问,池宁指向上方,梁行野望着完好无缺的天花板,难以置信。现在快凌晨两点了,他没精力处理人鱼,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浴缸里的水只有浅浅一层,梁行野放到八成满。   作为一条孤儿人鱼,池宁最擅长看脸色,他立刻接收到了梁行野的善意,生涩地开口:“池…… 宁。”   梁行野有些惊讶,偏头看他,问:“你会说话?”   池宁发了个鼻音。   从他说话的艰难程度来看,大概只会说那个词,梁行野思索几秒,又问:“chi ning?你的名字?”   池这个姓不多见,恰好他朋友里面就有一个姓池的,梁行野很快就联想到了,“ning” 字也不多,大概率是宁静的宁。   池宁点头,朝梁行野笑了下,眼里透露出询问,似乎在问他叫什么名字。见梁行野没反应,池宁探着脑袋,凑到他面前,眼睛弯起来,笑得更灿烂。   梁行野凝视池宁的脸,在梦境里,每次喂他吃饭团,他也是这样笑着。梁行野问:“想知道我叫什么?”   池宁笑着点头,鱼尾撩起一串水珠。   手背溅了点水渍,梁行野慢条斯理地擦干,想着卧室还需要收拾,他起身离开。快踏出浴室门时,梁行野回了头。   “梁行野,” 他倚在门边上,远远望着池宁,“我的名字。” 第5章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梁行野没关浴室门,抬脚走了,池宁在心里叫了遍梁行野的名字。怕自己忘记,又认真地重复了好多次,后面尝试用嘴念出来,但说得磕磕绊绊,不成样子。   梁行野应该是个好人,池宁背靠着浴缸,思考梁行野收养他的可能。   他哥现在不见踪影,就算再回一次海里,上岸了大概还在梁行野家。想到这里人手一颗金色珍珠的情况,池宁很绝望,或许会更糟,假如出现在别人家,可能直接就被抓去吃了。   如果梁行野收养他,他可以每天给梁行野捏珍珠,他什么形状的都会捏。   如果梁行野不收养他,他该怎么办?池宁忐忑地想,自己的珍珠全都给他了,可以再要回来吗?   池宁趴在浴缸边缘,满怀心思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池宁被热醒了。   海底温度低,他很耐冷,在浴缸里泡了一晚,脸上全是汗,忍不住用手给自己扇风。   鱼尾安静地浮在水里,鳞片的矢车菊蓝像晕染上去的,通透明亮。他以往每天醒来都要欣赏半天自己的漂亮鱼尾,今天却没有心情,因为鱼尾看不出一丝要变成腿的迹象。   银尾美人鱼明明说鱼尾白天能变成腿,怎么没有动静?池宁透过窗户往外看,黑蒙蒙的,原来还没天亮。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   破晓时分,光透过窗一跃而入,恰好洒在池宁的鱼尾上。随着光芒愈来愈盛,鳞片渐渐褪去,最后一片鳞片隐没时,鱼尾变成了双腿。   池宁睁大眼睛,神色欣喜。许久之后,他动了动脚指头,一个一个摸过去,又从脚背摸到大腿。   滑溜溜的,和鱼尾不一样,湿滑变成了清爽的滑。池宁站直身体,习惯性蹦出浴缸,等脚落到地上,才有了实感。   鱼尾用习惯了,他走路总想蹦,蹦得脚底疼,就学着梁行野那样,迈出一步,再迈出一步。稍微习惯之后,他加快速度,走得太快,左脚不小心踩到右脚,扑通摔了一跤。   摔得有点重,池宁下巴都磕青了,他趴在地上休息了会儿,然后爬起来,去找梁行野。   经过洗手台镜子,池宁不经意瞥了眼,而后转头往门口走,走着走着,又停住,倒退回来,伫在洗手台前。   镜子里明晃晃照出一张脸。浅栗色的微卷发,眼睛格外漂亮,瞳孔略带灰蓝,只不过那抹灰蓝太淡,得仔细分辨才能捕捉到。   在岛屿浅海处生活的那段时间,池宁时常会坐在海边看自己的倒影,不过海水照得远不如镜子清晰。   镜子挂在墙上,洗手台设计得比较高,刚好到池宁的腰,他踮起脚,把脸凑到镜子前。离得近,连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他抓了束头发想拉直,一松手,马上卷回去。   他拨弄了半天头发,试图让它看起来不那么乱糟糟。捋顺了头发,又兴奋地对着镜子仰脸,碰自己的眼睛和睫毛。最后还侧过脸,观察自己的矢车菊蓝珍珠耳钉。   梁行野昨天给他穿了上衣,一件黑色宽松 T 恤,T 恤款式偏大,他穿起来松松垮垮,弯腰趴着,将将遮住屁股。   梁行野走进浴室时,恰好看到这样的场面。   对一个刚醒的,精力旺盛的成年男人来说,这种不雅姿势刺激感十足。   不过梁行野马上克服了本能,因为他认出了趴在洗手台上的人是昨晚那条人鱼。   跨种族,同性别,他又不是疯了。   梁行野移开视线,望向浴室角落的那面墙。浴室空间不大,即使侧着脸,余光还是能瞥见池宁的身影,踮着脚,两条腿绷得笔直。   片刻后,梁行野微微偏头,目光彻底停留在池宁腿上,从脚踝开始,一寸一寸上移。脚踝细,跟腱长,小腿笔直匀称,大腿围度恰到好处,近乎完美的比例。   梁行野微抬起头抵住门框,盯着看了很久,直到池宁发现了他。   池宁略显笨拙地走到梁行野面前,在他手里放上几颗今日份的珍珠,然后仰头朝他笑。   池宁心里清楚,他哥是指望不上了,如果他想在岸上生活,就得和梁行野搞好关系。金条没了,但珍珠管够,只要梁行野不赶他走就行。   池宁的水草兜被梁行野挂在浴室墙上,梁行野颠了下手里的珍珠,随手塞进兜里,对池宁说:“以后别哭了,我不要你的珍珠。”   池宁紧张起来,他什么意思?又要把自己扔回海里吗?   池宁抿起唇看他,眼里水润润的,有股可怜劲儿。   梁行野说:“裤子穿上,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不知道池宁的鱼尾为什么会变成腿,不过遇见池宁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又见过他趁热捏珍珠的场面,能变出腿似乎也不奇怪。   梁行野话音刚落,手机响了起来,他扫了眼,边接边往外走。   电话那端传来许晋的声音,有点抖,像是慌得喘不过气:“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是段沂逼我的,全都是段沂的错,我昏了头才听他的……”   “我一开始只是想赚钱证明自己,着了他的道,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 那边的声音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哥,你放过我,就一次,就这一次,我不想进去!”   “求你了哥,我求你……”   梁行野走到沙发上坐着,交叠双腿,身体放松地后仰,笑了声:“晚了。”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很冷,最近这段时间公司被搅得一团乱,他熬了半个月才控制住场面,不是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   梁行野从没把许晋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放进眼里,草包一个,被他妈宠坏了,自大张扬,眼高手低,最爱仗着身份欺男霸女。   许晋在读大三,暑假无聊,想来他公司玩。他妈软硬兼施,让他同意了让许晋来鸿景实习。许晋进公司后,跟着梁行野秘书做事,半参与了鸿景最大的一个土地项目,这个项目从立项到招标,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眼看要有结果,出了岔子。   项目的一些步骤需要审批,审批到了尾声,莫名其妙被卡住,不仅被别人摘了桃,交上去的审批资料还突然爆雷,打了梁行野一个措手不及。   梁行野马上着手去查,查到许晋身上。他没料到许晋有机会接触到那些资料,更没料到许晋敢和他的竞争对手段沂勾搭在一起,私底下弄个空壳公司,利用信息差来搞他。   要不是他反应快,这次真有可能吃个大亏。   许晋的声音断断续续,无比沙哑,梁行野撂了句 “省省嗓子” 便打算挂。   许晋急了,哭喊着提高声音:“你就不怕我妈……”   “你妈?” 梁行野脸上泛起兴味,“她能怎么样?”   梁行野神色更冷,挂断电话,把手机摔到一边。   门铃叮铃响,冲散了他的思绪,应该是秘书过来拿珍珠去寄,梁行野起身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女人,短发干净利落,鼻梁直,颧骨高,气场强大,就是面色有些憔悴。   “妈,” 梁行野退开一步让她进来,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周纭见他脸上有伤,皱起眉:“行野,你脸怎么了?”   “没事。” 梁行野轻描淡写,转身倒了杯水放到沙发前的大理石桌上。   周纭坐下来,端起水抿了一口,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去打拳了?”   “昨天无聊,去拳击场玩了玩。” 梁行野坐到她对面,随意地用手撑着头。   周纭沉默了几秒。   梁行野练拳击,小时候目的在于锻炼身体,长大后主要是为了发泄情绪。自从腿受伤,他好几年没碰过,这次大概被许晋气狠了,也许还气她,不管不顾地纵容许晋。   梁行野坐的位置离她很远,周纭望着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和梁佑江结婚完全出于利益考虑,没有感情。当时她有男朋友,一个普通大学的教授,性情温柔,能惯着她的性子。可她家那样的背景,最看重门当户对,她性格再要强,也拗不过家里人,最后她男朋友扛不住压力,和她散了。   之后她遇见了梁佑江。梁家是祖坟冒青烟的典型,老家在一个偏远的少数民族村寨,梁佑江他爸心思活络,最早做旅游业起家,后来越做越大,在云城占了一席之地。等到梁佑江这辈,各项产业都有涉及,更是混得风生水起。   她和梁佑江结了婚,两人都强势,又都心高气傲,婚姻只强撑了三年。离婚后,她兜兜转转,和前男友再续前缘,生了一儿一女。   她和梁佑江相看两相厌,但梁行野这个儿子,她是真心喜欢。   可能更多遗传到了梁佑江,梁行野混血即视感很强,从小人见人夸。只不过小时候夸的是长相,长大了夸的是能力,从小梁总到梁总,他花了不到两年时间。   她有新家庭,没过多时间跟梁行野相处。但她偶尔会去他公司,见过他处理事情的状态,冷静专注,像一只猎豹。也听过别人背后议论他谈判时步步紧逼的强势。而最广为流传的,是他刚接手生意,碰了壁,在没十足把握的情况下,加注豪赌,最后逆风翻盘的韵事。   周纭望着梁行野,眉眼深邃,鼻梁挺直,从长相到能力都挑不出一点瑕疵,就是脾气不太好,继承了她和他爸的强势。   想到许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行野,你对许晋下手太重了,” 周纭握紧水杯,“他毕竟大学都没毕业,还是你弟弟。”   梁行野说:“妈,孩子不是这么宠的,他从小身体不好年纪小这种理由我听腻了,我给他留了余地,就看他有没有能力处理了。”   “他能有什么能力?如果不是段沂威胁……”   梁行野笑了声,打断她:“确实没能力,蠢到压上所有身家给人做担保,便宜没占着,倒沾了一身腥,该被教训一顿了。”   梁行野了解情况,许晋被段沂忽悠得团团转,搞了不少钱给他做担保。段沂事后翻脸,利用这点逼着许晋下手,但做了就是做了,什么苦衷不苦衷,谁还没点苦衷。不过他妈真是大方,人还没大学毕业,账户里就存了那么多钱。   “教训也不是这样教训的,他给你造成的损失我会补偿给你,你现在立刻收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纭满脸焦急,声音跟着上扬。   梁行野收拾完公司的烂摊子,把矛头对准段沂和许晋。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四两拨千斤,和当地一个领导吃了顿饭。先在担保这事上插了一手,然后掐住他们开的那个空壳公司的喉咙,逮着往死里查。这种公司,一查一个准,许晋蠢,段沂却狡猾得像个狐狸,撇的一干二净,所有责任担在了许晋身上。   周纭知道后,连忙找梁行野,但梁行野没接她电话。她找人找关系,也于事无补,在梁行野摆明了要收拾许晋的情况下,没人会因为许晋得罪他。   周纭没办法,只能直接找上门。   周纭声音一大,梁行野声音跟着冷下来:“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外面有多少人在看我笑话,不收拾他,我没脸出门。”   周纭腾地站起身:“我不是拦着你收拾他,他毕竟是你弟弟,你能不能有点分寸?”   “什么分寸?” 梁行野说,“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教,您要是想指手画脚,现在马上出去。”   客厅里气氛无比压抑,周纭缓了缓情绪,刚才太急了,没控制住脾气,行野一向吃软不吃硬。   她坐下来,放轻声音:“我不打算替许晋推脱责任,这件事是他的错,他也确实该得到教训,但这个惩罚太重了。他畏首畏尾,胆小怕事,如果下狠手教训,我怕他撑不住。”   许晋从小身体差,软弱爱撒娇。梁行野从来不黏她,却更像她,一直是同龄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都是自己生的,周纭自觉对他们的感情大差不差。只是梁行野太耀眼,不需要她保护,也不需要她替他承担什么,而许晋太弱,她得时刻护着。   如果梁行野下定心思要收拾许晋,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周纭叹了口气:“他会变成这样,有我的原因,行野,你能不能放过他。不会再有下次了,妈妈向你保证。”   梁行野看她一眼。   “我不是偏袒他,他和你压根没法比。你从小就优秀,拳击,马术,学业样样出色。等接手了公司,很快变成连你爸那辈的见了都会笑着打招呼的‘梁总’。” 周纭望着梁行野的眼睛,语气里有怀念,更多的是感慨,“但我最记得的还是你十岁那年,第一次参加拳击比赛拿了奖,兴冲冲跑来找我的时候。那时候你多小,吵着要吃冰淇淋,而现在成长到连妈妈都要仰望的地步了。”   “阿野,你是我的骄傲。” 周纭说,“一直都是。”   梁行野靠在沙发上,半垂下眼皮,没应声。   周纭抱怨起这段时间又有谁谁谁故意跟她套近乎,想让她帮忙介绍女儿给他,接着问梁行野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约个时间见面。   梁行野抬眼:“不见。”   “那到时候我都推了。”   “行。”   他和周纭的关系介于亲密和生疏之间。周纭和他爸离婚时他还小,她每个月都会来看他,带他去玩,陪他参加亲子活动,甚至连练拳击,都是她建议的。   再婚后虽然对他没那么上心了,但也会抽时间来看他,和他联系。他十八岁那年,她送了不少东西,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东西占了她财产的三分之一,估计是三个孩子,每人都有一份。   周纭又跟梁行野聊了几句其他的,她这几天没睡好,神色憔悴,只是强撑着精神。   梁行野松了口:“行了,让他写个一万字的检讨,周一前送到我公司,以后见到我有多远滚多远。”   周纭松懈下来,细致地向梁行野了解这事的情况,又说梁行野要是想教训许晋,怎么打骂都行。她以后也不纵着许晋了,车房产和钱都会收回来,每个月只给他两万零花钱。   周纭虽然宠许晋,但向来说到做到,梁行野没兴致听下去,扫了眼手机,过来拿珍珠的秘书说到楼下了。   梁行野简单回了一句。   周纭看梁行野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给他转了三百万,让他去买辆车缓解心情,又问他药箱在哪,想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梁行野没收钱,说不用,一点小伤而已,周纭便没再坚持。   秘书到了门口,梁行野把珍珠给他。空运没那么快,池今叙又急着要,梁行野便让他派个人飞去那边。   刚关上门,梁行野瞥见他妈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那个方向的尽头,是浴室。   池宁还在里面。 第6章 哪儿来的小甜豆   梁行野叫住周纭:“妈,你等一下。”   边说边大步走过去。   “我洗个手,有事待会儿说。” 周纭不以为意地推开门,下一刻,脸色猛然僵住。   浴室里蹲着个男孩,光着腿,上衣又长又松,露出了锁骨和胸前的大片肌肤,一看穿的就是梁行野的衣服,正在一颗一颗捡地上的珍珠。   他抬起头,周纭看见了他的脸,精致漂亮,是她从没见过的熠熠生辉的漂亮。   周纭愣了下,继而回神,冷声问:“你是谁?”   池宁被她吓得手一颤,珍珠顿时撒了一地。   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眼神还带着凌冽的审视,池宁有些无措,见梁行野出现在浴室门口,踉跄着往他身后躲。   池宁探出半张脸看周纭。梁行野刚才叫他穿裤子,他没裤子,在浴室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条梁行野挂在架子上的短裤。   短裤穿着有点大,他往腰上提的时候不小心把挂在墙上的珍珠碰洒了,谁知珍珠捡到一半,出现了个陌生人。   梁行野挡着他,池宁安心不少,和周纭对视。   周纭指着池宁,手有点抖:“梁行野,这怎么回事?”   梁行野解释:“是个意外,我性取向正常。”   任谁看到这种场景都不信,周纭脑子嗡嗡响,压不住脾气:“你这只有一个卧室,他穿着你的衣服,光着腿,现在还躲在你身后,你跟我说你性取向正常?”   “你昨天嫌弃李家女儿,今天嫌弃傅家女儿,看谁都入不了眼,就是因为他?”   梁行野最烦这种质问的语气,但确实解释不通,他按捺住性子:“你这次来是想解决许晋的事,解决完了就早点走,我还有事要忙。”   提到许晋,周纭冷静了点,把梁行野惹急了,许晋那边说不定又有波折。她深呼吸一口气,想离开,愣是抬不起腿。   她三个孩子,梁行野最为出色,她不想他把路走歪,现在掰说不定还来得及。   她不断对自己说,梁行野吃软不吃硬,话说出口,却还是克制不住,变成无比生硬的命令式。   “马上把他送走。”   “我说了是个意外。”   “那你跟我说是什么意外?!”   池宁听懂了周纭的逼问,心里发慌,怕梁行野在这个对他敌意很大的女人面前泄露他的身份,踮起脚,从背后一把捂住梁行野的嘴。   他两只手都用上了,捂得紧紧的,前胸紧贴着梁行野的后背,下巴压在他肩膀上,看上去亲密至极。   浴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梁行野掰开池宁的手,偏头看他,池宁抿着唇,眼里满是乞求。   周纭见他们眉来眼去,扬声:“梁行野,你想玩有大把女人往你身上扑,跟谁学的这种毛病,你什么身份?别作践自己,马上把他处理掉!”   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让梁行野皱起眉。   周纭见他皱眉,控制不住情绪,脱口而出:“你想和我犟是吧?许晋就不会这样,我说什么他都听,按我说的做,别让我后悔生……”   她神色骤变,及时收住,张嘴想挽救,愣是出不了声。   梁行野没法开口,掰开池宁的另一只手。池宁以为梁行野要拆穿他,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颗珍珠,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后脑勺磕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梁行野转身拦没拦住,眼看池宁眼神不复清明,晕晕乎乎往地上倒,把他捞起来,看着周纭,语气平淡:“我性取向不是你能管的,我性格也就这样,至于你后悔不后悔,已经晚了。”   梁行野揽着池宁,池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抓住梁行野的衣服想站起来,腿一软,面对面朝周纭的方向栽。   周纭手比脑子快,上前一步拦池宁。   她步伐大,手势快,乍一看像扇巴掌的动作。梁行野拦腰抱住池宁,另一只手攥她手腕,笑了声,“知道他是我的人,还对他动手,是想打我的脸吗?”   梁行野浑身散发着冷气,周纭怒气消了大半,无措浮上心头:“我没……”   梁行野抱起池宁,神色不耐:“我要送他去医院,没时间跟您扯这些东西,让一让。”   周纭犹豫片刻,让开了。在梁行野经过她身旁时,周纭叫住他,话里充满内疚:“阿野,我刚才……”   梁行野恍若未闻,抱着池宁大步往外走。   池宁除了晕,还疼,缩在梁行野怀里抽气,抽着抽着,以为自己要死了,悲从心来。   在海里被欺负,上岸了也没好日子过,他哥不知所踪,他的鱼生眼看就要走到尽头,连条送行的鱼都没有,只剩下刚认识的梁行野。   恍惚间察觉腿上套了裤子,被抱着不知道要去哪里,池宁满脑子都在想身后事,最后全聚集到他哥身上,他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极其费劲地出声:“哥…… 哥……”   他没学会说话,发音异常艰难,梁行野听不清,加快速度去车库。   池宁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梁行野给他系安全带的那刻。他恍恍惚惚地想,梁行野又要把他扔回海里了。   池宁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没被海水泡着,而是躺在一个陌生房间里,入目满眼的白,到处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池宁坐起身子,环视四周,没有人在。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没那么晕了,但还是疼。   这是哪里?池宁抱着被子,心下揣揣。   过了会儿,依旧没人出现,池宁掀被下床,走到门口,打开一条缝,朝外面张望。看不太清楚,他又打开了点,把头伸出去,看向走廊。   梁行野在不远处接电话,池宁推开门,向他走去。   池宁在梁行野面前站定,拉他的衣服,想问他这是哪儿。   梁行野挂了电话,低头看他,池宁穿的是他的衣服裤子,很不合身,裤子拖到地上,半遮住他的脚。   池宁缩起脚趾,他没穿鞋,赤脚走过来的,踩在地板上不舒服,被梁行野盯着看更不舒服。   走廊的人来来往往,眼神不时往这边瞄。   梁行野说:“进房间吧。”   当时池宁站在他背后,他没看见池宁踩珍珠,以为池宁摔倒是他掰手时推的,他心情不好归不好,该负责的还是得负责。   两人转过身,走廊上迎面走来一个仪表不凡的医生,身后跟着四五个人,浩浩荡荡的。   医生走到梁行野面前停住,目光却落在池宁身上,脸上带着笑,戏谑道:“呦,哪儿来的小甜豆?”   他身后那四五个人也跟着看向池宁,走廊被他们堵住了,乌泱泱一片,压迫感十足。池宁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么多人,很不习惯,抓住梁行野的衣服。   梁行野撇了下,发现池宁抓得很紧,大庭广众下拉拉扯扯不体面,梁行野就没管,问纪宣:“你怎么过来了?”   纪宣对身后的几个人摆手,叫他们去忙,等他们走了,纪宣笑着开口:“听说我们梁总抱着个人来医院,我过来看看新鲜。”   梁行野没开玩笑的心情:“行了,别在这给我添堵。”   纪宣收回打量池宁的目光,挥手让他们回病房。   一行人进了病房,纪宣给池宁倒了杯水,池宁迟疑几秒,没接,转头看梁行野。   “看他干嘛?” 纪宣笑着说,“菊花茶,降火的。”   池宁接过水杯,坐在椅子上喝。椅子是旋转椅,由于惯性,坐上去的时候偏了下,池宁一脸惊恐,抓着扶手不敢动,水全洒到了地上。   纪宣笑出声,问梁行野:“看着怎么像个小傻子,哪儿的人?”   梁行野固定住座椅,随口说: “老家寨子里的一个亲戚,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口,说来投奔我。”   纪宣支着下巴,感慨道:“你们寨个个都是女娲亲手捏的吧?捏完还给抛光打蜡。”   “耳钉挺潮的。” 他探起身,想仔细看池宁的珍珠耳钉。   池宁立刻捂住耳朵,警惕地望着他。   纪宣调侃了池宁几句,转头看梁行野,脸上的表情正经不少:“你妈联系我了。”   梁行野和纪宣一个圈子的,从小认识,十七八岁年少轻狂的时候一起飙过车斗过殴,关系一直很好。   纪宣家有红色背景,当时家里人想让他从政或者从军,被纪宣拒绝了,瞒着他们改了志愿,学医。他妈声泪俱下,说学医有多辛苦有多难,他跟着一起抱怨一起骂,苦,是真他妈苦,简直是在挑战人体极限,狗都没那么累,但还是义无反顾。   这也导致他和家里的关系很紧张。上次他连轴转做了一天手术,做完手术瘫在走廊上,和来看他的爸妈吵架,吵着吵着,睡着了。   当时梁行野来复查腿伤,恰好撞见这个场面。   梁家和纪家时常有家庭聚会,纪宣学医这事在那次的聚会上几乎遭到了所有人反对,就梁行野站在他那边,还替他挡了一部分苛责。纪宣爸妈也算看着梁行野长大的,多少给了他面子,后来陆陆续续给了好多年。   梁行野从医院把纪宣爸妈送回家,路上和他们闲聊,从事业爱好谈到人生意义,再谈到家庭关系,可能纪宣爸妈心里先前想通得差不多了,当时就有所松动。   过后纪宣联系梁行野,说自己奋战了这么久都没用,他爸妈竟然因为他一番话妥协退让,还把他夸得上天入地。   纪宣念叨了半天上天待我不公,最后哽咽着说:“梁行野,你他妈是我亲兄弟。”   他把梁行野当兄弟,跟梁行野爸妈关系也一直处得很好。梁行野抱着池宁一进医院,周纭就联系了他,让他帮忙问问情况,顺带试探池宁的来历。   老家寨子里来投奔他的亲戚?纪宣不信,梁行野要有这么乐善好施,家里该成避难所了。但感情方面,他倒真没听梁行野提起过。   他说:“行野,我帮你瞒着,你跟我透个底,这小甜豆到底和你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梁行野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玩水杯的池宁,笑了声:“不用瞒着,是我心肝小宝贝儿。”   他压低了嗓子,一字一顿,儿化音带着卷舌,听得纪宣浑身一激灵。 第7章 别再有下次   这句 “心肝小宝贝儿” 把纪宣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这句 “心肝小宝贝儿” 把纪宣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梁行野什么时候弯的?从小到大他都没见梁行野有这个迹象,怎么突然弯得这么彻底,还这么轰轰烈烈。   纪宣对着池宁那张脸凝视半天,心想,这他妈好像又很合理。   他问池宁叫什么,哪里人,大学毕业了没有?   纪宣和梁行野交谈时压低了声音,池宁脑袋疼,在走神,没注意听,等纪宣抓住他的手,他才意识到纪宣在和他说话。   纪宣问题太多,他半懂半不懂,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扭头看梁行野。梁行野接过话茬:“池宁,国外黑市买的,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纪宣目瞪口呆:“妈的,万恶的资本主义,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犯法?” 梁行野说,“不算,我还有事,先走了。”   池宁轻微脑震荡,伤口做了清创,不用住院,醒了就可以离开。去检查时梁行野还犹豫了一会儿,担心池宁查出来异于常人,会牵扯出一系列事,没想到一切正常,省了不少麻烦。   梁行野敲椅子扶手,叫池宁起身。   纪宣看着一脸懵懂的池宁,职业病犯了,拦住梁行野:“等等,他不会说话是因为什么?脑部有问题?咽喉部?还是心理因素?有些病因可以干预,能达到很好的效果,你要不然再带他做个检查。”   “不用,” 梁行野瞎诌,“心理因素,治疗过,现在正在学说话。”   纪宣还要问,梁行野说:“行了,我们有事先走。”   池宁跟着梁行野出去,梁行野步子迈得大,他穿着医院的鞋,边走边提裤子,跟得有些费劲。   走廊很长,梁行野和他的距离逐渐拉远。他停住脚步,看着梁行野逆光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小成一团,贴在走廊尽头。   他知道梁行野心情不好。   早上浴室里的谈话内容他大致听懂了,梁行野和那个女人吵架是因为他。   他脑海里来回闪现当时剑拔弩张的争吵和梁行野冷硬的脸色,最后定格在那句刺耳的 “马上把他处理掉!”。   他不太懂为什么光着腿穿梁行野的衣服会让那个女人反应那么大,但他不想给梁行野添麻烦。   池宁转身往刚才的房间走,纪宣刚好出来,没看见他,往反方向去,嘴里嚷着:“哎,我笔呢?哪个小兔崽子拿了我的笔?”   池宁关上门,靠着门背坐在地上,思考离开这里之后去哪儿,想了会儿想不出来,哪里他都不认识。   那就走到哪算哪儿。不过他得补偿梁行野,池宁酝酿好情绪,全身心沉浸在之前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氛围里,可眼泪蓄在眼眶,只有浅浅一层。   他摸了摸头,迟疑片刻后,闭上眼睛向后一磕。他没太用力,但这个力度已经足够,池宁边哭边用衣服兜珍珠,不让它们滚落在地。   珍珠数量不多不少,个个搓得饱满圆润,彻底凝固后,池宁抓在手里,打开门出去。   裤腿总绊脚,他走得很慢,走到走廊尽头时,出了一身汗。   梁行野背对着走廊在打电话,池宁想了想,站在他背后等。   走廊尽头没别人,窗外有风进来,楼层高,风又大,吹得人不舒服。池宁被风吹得头疼,有点撑不住,挪到梁行野旁边,自顾自拉起他的手,往他手里放了一捧珍珠。   梁行野低头看他,嘴里还在应合作方的话:“是,过几天强台风登陆,进度会往后拖……”   池宁把梁行野平摊着的手指一根根曲起,握成拳,包裹住珍珠。   梁行野没管他,继续说:“我看过方案,最多延长一个礼拜,但……”   池宁转身离开,楼梯在走廊尽头附近,不过四五米距离,他提起裤腿,加快脚步,拐进楼梯间。   梁行野对合作方说:“我这边有点事,待会儿和你联系。”   池宁进了楼梯间,从扶手处向下望,楼梯一层叠着一层,深不见底。由于惯性思维,他以为出口在上方,便抬腿爬楼梯。   爬到一半,听到梁行野喊 “池宁”,他回过头,看着梁行野。   今天没出太阳,云爬满了天,窗口的日光几近朦胧,落入楼梯间,更显黯淡。池宁站在窗口边,整张脸模糊不清,只有那颗矢车菊蓝珍珠耳钉,横亘在日光边缘,微微发着亮。   梁行野又喊了声 “池宁”。   池宁以为梁行野找他有事,走下楼梯。他没用惯腿,踩最后一个台阶时膝盖一弯,差点跪下去,梁行野扶住他,带他起来。   虽然今天所有事都因池宁而起,但梁行野心里清楚,这次牵扯到许晋,就算池宁不在,过几天他妈也会借别的理由爆发。   他没迁怒人的习惯,尤其他还让池宁在争执中受了伤。   梁行野不清楚池宁上楼想去哪,他计划等池宁养好伤,找个时间送他回海里。刚才的 “心肝小宝贝儿” 只是过个嘴瘾,他没打算来真的,将错就错利用池宁气他妈这种幼稚行为,没必要。   梁行野看看时间,十点半,他对池宁说:“跟着我,别乱跑。”   池宁愣了下,梁行野不嫌他是个麻烦,要带他回家?他抿起唇,望着梁行野,心脏像泡在被太阳晒温的海水里,充盈,还有些发热。   梁行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把手里的珍珠塞回他兜里,让他跟着去电梯。   上车后,梁行野准备去公司,池宁坐在副驾驶,见梁行野系安全带,也学着系,“咔哒” 一声,成功扣住。   车子一动,池宁往旁边倾,领口下滑,露出白净圆润的肩膀。梁行野撇他一眼,池宁骨架小,穿他的衣服哪哪都大,没法带去公司,但留他在车里也不安全。   梁行野算了下时间,驶出医院后,拐弯去商场。他的衣服都是专人送过来的,对款式什么的也不熟悉,便带池宁去了最近的一家男装店。   从商场出来,店员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跟在梁行野和池宁身后。   东西有点多,梁行野打开车门,让店员把购物袋放到后座,导购给池宁挑了不少衣服鞋子,梁行野没选衣服的兴致,就都打包了。   池宁坐在副驾驶,身上穿了件纯白短袖,搭配蓝色牛仔裤,看上去清爽又干净。   他手里抱着店员送的蓝色气球,正侧着身子,看靠在车边回信息的梁行野,梁行野一动,他眼神也跟着动,一瞬不瞬黏在梁行野脸上。   他见梁行野关上后车门,进入了驾驶座,便往梁行野那边靠。   梁行野:“怎么了?”   池宁倏地松开气球,抱住他脖子,舔他受伤的侧脸。   车里空间小,梁行野来不及躲,被池宁舔了个正着,梁行野捂着脸往后仰:“你干什么?!”   梁行野这些年不混迹声色场所,身边没跟过人,就算出去应酬也洁身自好,敢招惹他的人少之又少。今天属实没有防备,温润的触感停留在脸上,空调一吹,凉嗖嗖的,梁行野擦了下脸,看向池宁。   池宁缩在副驾驶上一声不吭,在美人鱼族群里舔脸是极常见的行为,他今天第一次做。但梁行野的低气压让他隐约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便往旁边挪,用气球挡住梁行野的视线。   梁行野拨开气球,掰过池宁的脸。池宁眼里有迷茫,不解,和一丝惊惶,唯独没蓄意勾引的意味。   梁行野沉默半晌,憋出一句:“别再有下次。”   池宁脸颊上的肉被挤到一起,费力地 “嗯” 了一声。   梁行野松开手,启动车子往公司开。   半路上,梁行野感觉脸上的伤出现了变化,发着烫,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化开,原先的隐隐作痛逐渐消失。   趁在等红绿灯,他对着后视镜观察,伤口表面的红肿消退不少,只留了道很浅的印子,看上去像是不小心剐蹭了一下。   后面响起接连不断的喇叭声,交警在前方不断挥手,梁行野见绿灯亮起,拐弯找了个地方靠边停车。   这一会儿功夫,伤口已经彻底消失,知道自己误解了池宁的同时,梁行野惊诧于池宁唾液的治愈能力。虽然只是表层皮肉伤,但短时间内愈合还是有些超出他的认知。   不过自然界中很多动物的唾液确实有治愈作用,他挂下 p 挡,看向池宁。   池宁不知道梁行野在想什么,他偷瞄梁行野一眼,以为梁行野还在生气。   他原本把梁行野划分在姑且算个好人的标准上,周纭一出现,梁行野在他心里的地位蹭蹭上涨。再说梁行野还带他回家,给他买衣服鞋子,他不想和梁行野闹不愉快。   可他还没学会说话,沟通存在障碍,便低下头,示意梁行野摸他头发。   梁行野沉浸在思绪中,一时没动作。   池宁知道梁行野不懂美人鱼的和好方式,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脑袋上。   池宁的头发细软蓬松,手指陷在里面,像陷在一朵云里。梁行野从思绪中抽身,低头看池宁。   他一般不注意别人的长相,经常扫一眼就忘。但池宁这张脸比较特殊,清纯,准确来说有种灵动的无辜感。尤其那双眼睛,跟水洗过似的,像小动物。   也确实是小动物,天真到把他当成同类,抱着就舔。   池宁动了下,发尖掠过他指腹,带起轻微的瘙痒,梁行野撤开手,原本复杂的眼神变得平静:“池宁,以后不要舔我。”   池宁抱着气球,抬眼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梁行野嗓音温和:“我是人,不是人鱼。”   池宁慢慢点头。 第8章 可能要死了   到公司后,梁行野着手处理台风停工的事。   前几天气象台发布了台风红色预警,预计台风明早登陆云城,登陆强度可达强台风级,并伴随暴雨或特大暴雨。台风天上班不安全,梁行野让秘书拟个通知,放三天假。   秘书匆忙出去了,梁行野把手头上的事解决完,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   办公室在大厦顶层,窗外灰蒙蒙的,看不清地面,像是身处云间。手机 “嗡” 地震动起来,梁行野摸出一看,是他妈发来的消息。   他没回,放下咖啡杯,走去旁边的小休息室。   小休息室设在办公室里,方便梁行野午休,床被齐全,还备了个小冰箱,里面藏着不少酒。   池宁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个 iPad,正目不转睛地看剧。见梁行野进来,他放下 iPad,朝梁行野笑。   梁行野想起进公司时一路上遭受的窥探。池宁不习惯新环境,起初紧挨着他,后来抓他袖子。众人不敢围观,但气氛明显骚动起来,连秘书来办公室都比平日里来得勤,眼神还总往休息室瞟。   梁行野坐到池宁旁边。   他应酬时见过不少荤素不忌的人,酒足饭饱后,毫不掩饰地搂抱着水灵小男孩儿或是男模去酒店。池宁长成这样,要是跑到别人浴缸,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吃干抹净。   但梁行野扪心自问,他对一条鱼起不了想法,同性别是个问题,跨种族更是太重口味。   把池宁养在浴缸不是长久之计,池宁身份特殊,容易牵扯出隐患,他不怕事,但对未知隐患一向能避则避。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找到池宁原本生活的那片海域,送他回家。   梁行野拿出手机搜地图。手机上显示的图片比较小,他换了张,指着和屏幕一样大的地图说:“现实生活中的每个地方都能在这上面找到,你看,蓝色的是海洋,你是从海洋来到岸上的。”   梁行野用手点了个地方:“昨天我把你送到了这里,这附近还有几片海域,像这里,这里,和这里,你认不认识?”   池宁看梁行野的手指在上面点啊点,有点晕头转向。   梁行野说完,问池宁:“看得懂吗?”   池宁摇头,眼里充满了迷茫。   梁行野料到了这个结果,他见池宁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联想到池宁两次出现在他家,心里有了猜测。池宁应该是一条方向感极差,找不到家的路痴人鱼。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外面有人找,梁行野关掉手机,起身离开。   脚步声和交谈声被门隔断,池宁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休息室里。长时间看屏幕眼睛不舒服,他闭上眼,闷头钻进被子。   被窝充斥着梁行野的气味,包裹住池宁,他打了个喷嚏,露出头,盯着天花板发呆。   过了会儿,有人推开门,他以为是梁行野,从床上爬起来,见到的却是纪宣。   纪宣靠在门口,笑着说:“小甜豆,怎么睡上了,走,哥请你吃饭。”   池宁确实饿了,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但他和纪宣只见过一面,池宁穿上鞋,绕过他去找梁行野。   纪宣抱着手,哭笑不得:“我怎么说也是个大帅哥吧,你竟然能无视得这么彻底?”   池宁停下来,颇为认真地审视他的脸,随后看向坐在办公桌后的梁行野,两相比较之下,对纪宣摇头。   纪宣不乐意了,揽住池宁的肩:“你拿我和你老公……”   梁行野打断他:“纪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心肝宝贝儿是梁行野亲口说的,纪宣无奈摊手:“行行行,是我胡说八道,还去不去吃饭了?”   中午纪宣请客,选了一家颇具特色的中餐厅。推开门,入眼可见古朴沉稳的实木桌椅,古色古香的条案依墙放置,搭配相应的盆景和艺术品,精致又大气。   穿着旗袍的店员侯在一旁,纪宣让池宁点菜,池宁看不懂,梁行野说:“随便吃点就行。”   点完菜,纪宣跟梁行野吐槽:“我本来今天轮休,不用去医院,你妈急急忙忙……”   话说到一半,看见梁行野愈合的侧脸,纪宣颇为惊讶,“你脸上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梁行野瞥了眼池宁,随便应付几句,转移话题,说台风天腿疼。   纪宣果然被带走了注意力:“就你那破腿还去打拳,准备棺材吧,明天吃席。”   梁行野顺着调侃:“现在都流行骨灰盒,哪有人用棺材?”   池宁和梁行野并排坐着,听见他们的对话,眼神落到梁行野腿上。池宁盯着看了很久,梁行野很难注意不到,敲桌:“池宁,吃饭。”   池宁连忙收回目光。菜一个接一个上来,香味氤氲在空气中,勾得人食指大动。池宁被花样繁多的菜式吸引住,哪盘都想尝一尝,但他不太会用筷子,夹菜夹得很费劲。   纪宣见状,很不好意思,用公筷给他夹糖藕:“哎,都怪我没考虑周到,你吃惯了西餐吧?”   池宁看着碗里色泽鲜艳的糖藕,对纪宣笑。   纪宣想到池宁的身世,心生怜惜,谴责梁行野:“梁行野你简直是个禽兽。”   梁行野在吃鳕鱼,鱼肉鲜嫩,色泽润白,他懒得解释:“还行。”   说完吩咐服务员做一份汤泡饭送过来,再上一个甜点。   汤泡饭上得很快。汤底选用的是熬得鲜香醇厚的鸡汤,鸡腿肉去了骨,撕得很碎,搭配切细的松茸和青菜,铺在裹着鸡汤的饭上,色香味俱全。梁行野推到池宁面前,让他拿着勺子吃。   纪宣不由得感叹:“我还真没见过你照顾人。”   他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和梁行野认识,梁行野从小拽得不行,霸道,领地意识强,长大了更是这样。   之前傅家千娇百宠的独生女看上了梁行野,气势汹汹要收服他,最后铩羽而归。她气不过,骂梁行野是个死直男,硬得像块石头,毫无情趣。   纪宣和傅杉熟,骄纵可爱的小公主,他一开始就猜到了梁行野不会惯着她脾气。但梁行野现在这样惯着池宁,纪宣有些意外。   梁行野不以为意,笑着说:“这算哪门子照顾?”   池宁压根不会用筷子,总不能饿死他。   纪宣也笑,用手撑着脸,观察池宁。   池宁勺子用得顺手,面前那碗汤泡饭吃了大半。青菜一口没吃,拨在一边,微低着头,正在认真挑鸡肉,伴着汤汁塞进嘴里,吃得脸颊一鼓一鼓的。   他很想戳一戳池宁的脸,碍于梁行野在场,歇了心思。   池宁吃得慢,梁行野和纪宣放下筷子,一边闲聊一遍等。   纪宣拿了张湿毛巾擦手:“许晋的事怎么样了?”   “处理完了,现在主要盯着段沂,上午刚给他回个了礼。”   纪宣知道段沂,美籍华裔,著名富二代,家在别的省。刚回国不久,一回国就千里迢迢来了云城,目标性极强,整天和梁行野对着干。   以前还算小打小闹,这次没那么容易收场,段沂在这根基不深,梁行野铆足了劲要对付他,他怎么也得脱层皮。   不过纪宣还是觉得纳闷,问梁行野:“你和那个段沂到底有什么渊源?”   “在这之前我从未见过他,两家长辈往上也没有过交集,再说他家离这很远,我能和他有什么渊源。” 梁行野把所有可能因素排除完,脑子里突然晃过一个画面。   段沂似乎在一次晚宴上提过池今叙,当时他喝了酒,记不明晰,但按理来说,今叙应该不认识段沂。   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梁行野没拿出来说,他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纪宣准备去买单,也跟着起身。见他们要走,池宁立刻放下勺子,梁行野低头看他:“你吃你的,我们待会儿回来。”   梁行野和纪宣一前一后离开座位,池宁侧过身子,望着梁行野的背影,眼神从他头发开始,慢慢下滑到肩背,再到腿。   梁行野背影消失在拐弯处,池宁收回目光。纪宣和梁行野的谈话他认真听了,吃席什么意思他不太清楚,但他隐约知道梁行野腿伤很严重,可能要死了。   池宁看了看面前的汤泡饭和吃剩的甜点,又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坐在那发了会儿呆。   梁行野从洗手间出来,纪宣刚好买完单,两人一起往座位那边走。   纪宣跟梁行野闲扯养生之道,梁行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还行,我不喜欢……”   走到座位附近,梁行野掐断没说完的那半句。   池宁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后脑勺压着椅背,仰起脸,下巴紧绷,露出一截白净的脖颈,嫩生生的,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来。   纪宣放轻声音:“小甜豆睡眠质量怎么这么好,这皮肤是睡出来的吧?”   梁行野居高临下俯视池宁,没出声。   纪宣待会儿还有事,见梁行野似乎想等池宁睡醒,便先行离开。偌大的区域只剩池宁和梁行野,片刻后,梁行野说:“池宁,醒醒。”   没动静。   等了一会儿,池宁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刚才还好好的,梁行野蹙眉,怀疑是摔到脑袋的后遗症,正要抱他赶回医院,池宁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梁行野顺势起身:“走了。” 第9章 咬手指   两人回了公司,梁行野很忙,让池宁进休息室玩 iPad,别打扰他。   两人回了公司,梁行野很忙,让池宁进休息室玩 iPad,别打扰他。   池宁在休息室待了一下午。快下班时,他手里捏着个红色凝珠,面露犹豫,频频看向一门之隔的办公室。   五点半,他跟着梁行野离开公司。公司离梁行野住的地方只有十分钟车程,今天风大,梁行野开了近二十分钟。   到了停车场,梁行野打开车门让池宁下来,池宁下车后,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梁行野看着手心的红色小凝珠,捏了一下,温温软软的,他有些意外,问池宁:“这是什么?给我的?”   池宁点头,示意他吃了。   梁行野正要说话。旁边那辆车下来四个人,个个人高马大,一身黑衣。三人往这边走,剩下一人毕恭毕敬地打开后车门。   紧接着,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像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锋利,带着股张扬桀骜的味道。   梁行野转头看过去,顿时心生烦躁,阴魂不散的段沂。   段沂在车边站定,微抬起下巴:“梁行野,我们谈谈。”   “谈?你拿什么跟我谈?” 梁行野笑了声,“上午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生意场上什么人梁行野都见过,唯独没见过段沂这样的。家在十万八千里之外,放着大好日子不过,特地跑来云城针对他,干的还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每次伤敌八百,必自损一千。   段沂冷声开口:“梁行野,许晋的事只是个开始,我劝你离……”   梁行野带着池宁往电梯口走。   段沂打了个响指,几个保镖立刻围上去。   梁行野后退几步,抵着车门,把池宁推进去。池宁一个趔趄倒进车里,紧接着咔哒一声,门锁上了。他手忙脚乱从座椅上爬起来,透过车窗,看见那几个人围住了梁行野。   熟悉的欺凌场景让池宁下意识躲到窗下,他一动,碰得购物袋簌簌作响,池宁低头一看,是梁行野上午给他买的衣服。   池宁抿起唇,趴着车窗向外望,外面只剩下车,没见有人。后脑勺还疼着,池宁手有点抖,犹豫几秒,用力推车门。推不开,他今天第一次坐车,下车都是梁行野帮他开的车门。   车窗一角隐约晃过梁行野的身影,池宁心里一惊,在车里团团转,到处乱掰,终于掰到了车把手。门开了条缝,他跳下车,往斗殴现场跑。   他在海里打过架,对于力量悬殊大的对手,从不正面硬刚,只搞偷袭,搞不赢就跑。   保镖的注意力全在梁行野身上,没人分眼神给池宁。最瘦的那保镖一个不小心,被池宁得了手,膝盖窝一软,跪在地上。   保镖反应很快,立刻起身踢向池宁,脚还没挨到他,被梁行野猛地踹开。   梁行野以为池宁是那种一动手就会吓哭的小软蛋,只有挨打的份,没想到胆子这么大,闷头就敢往这冲,干仗架势乍一看还挺像样。   但保镖也不是吃素的,池宁的小身板还不够他们塞牙缝,梁行野抓住空隙,揽着池宁将他塞回车里,警告道:“不准出来。”   池宁后脑勺撞到坐垫上,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呆呆地躺着缓神。   烟抽到一半,段沂抬头扫了下前方,见梁行野正往车里塞人。段沂没看清那人模样,也不在意,把注意力全放在梁行野身上。   没过多久,保镖躺了一地,段沂扔开烟,朝梁行野走过去。   梁行野上前半步,卡着段沂喉咙摁在地上。梁行野在生意场上吃过亏,但没谁敢用这种手段,他收紧手:“段沂,不管你什么来历,我对你的耐心到此为止。”   段沂一个勾拳砸向梁行野,他明显也练过,下手又狠又准。梁行野往后躲,手上的力气随之松开,腿一使劲,压住他小腿。   段沂用肘尖猛撞梁行野的腿,恰好撞在他伤腿上,梁行野冷汗瞬间就出来了。为了图快,他用了狠劲,段沂渐渐落了下风,挨了好几下重击,躺在地上喘气。   梁行野盯着段沂,眼神平静,声音很淡:“在我真正动怒之前,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把戏,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段沂笑了声。   梁行野也笑了声:“你尽管试试。”   再耗下去今晚谁都得不到便宜,梁行野松开对段沂的禁锢,见他扔下保镖径直离开了,打开车门让池宁下车。   池宁头还晕着,踩到地上,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梁行野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稳才说:“走吧。”   走到车尾,池宁顿住脚步,地上被踩破的凝珠颜色尽褪,只剩下水迹,他颓丧着脸,跟梁行野进了电梯。   池宁情绪不高,贴着角落,连梁行野叫他也没听见。   梁行野立在走廊上,按着电梯开门键,又说了一遍:“池宁,出来。”   池宁连忙走出电梯,梁行野看他鼻尖红红,眼睛蒙着层水雾,样子挺可怜,便问他怎么了。   池宁把手怼到梁行野面前,让他看自己的手指。   白白嫩嫩,就是指腹擦破了点皮,应该是摁地上弄伤的。动手的时候还挺像模像样,打完哼哼唧唧娇气得很,梁行野想,人鱼属哪个品种啊?肉这么嫩,一点痛都挨不得。   伤腿被段沂撞了下,疼痛愈演愈烈,梁行野有点撑不住,回到家,叫家庭医生过来打了枚止痛针。   池宁站在书房外,好奇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梁行野正好和医生出来,池宁连忙让开。医生离开后,梁行野脱了上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进了浴室。   池宁走到阳台边,仰头望着月亮。   今晚只有一抹月牙儿,隐在云间,散着半明不暗的光。池宁靠在护栏上,遥遥凝视月亮。   虽然上岸后遇到的梁行野很好,但他想他哥了。   可要找到他哥,简直难如登天,金色珍珠没有线索,他还没学会说话,又不认识字,甚至连他哥的名字怎么写他都不知道。   距离他哥上次去海里看他只过了半个月,下一次估计得一个月后,如果比较忙,时间还会往后推。但就算他哥回了海里,也不会靠近被鲨鱼占据的岛屿。   海里那么大,找藏在海底的美人鱼族群犹如大海捞针,要是没找到,他哥就不会知道他在岸上,说不定他们以后再也见不到面。   其实在他哥变成人那天,池宁就做好了跟他哥分别的准备。   和他找银尾美人鱼做交易不同,他哥是靠自己成功幻化成人的,池宁问过原因,他哥也不清楚,只说也许是因为和人类接触过。   那时他哥失踪了小半年,从他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池宁才知道他被鲨鱼咬伤后遭遇了海啸,又被海啸冲到一座海岛的沙滩上,后来有个好心人路过,救了他。   但他哥再三强调,这只是一个微薄的可能性,让他最好不要和人类接触。池宁也没和人类接触的条件,在大海里遇见一个对人鱼充满善意的人类,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   他哥变成人后,能在海里维持鱼尾形态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他哥回海里看他,池宁总会想,说不定下次就等不到了。   原以为上岸后能团聚,谁知出现了状况,现在怎么办呢?池宁无比迷茫。   梁行野跟他无亲无故,他不能一直占梁行野的便宜。可金条丢失在海浪中,梁行野又对他的珍珠不感兴趣。   池宁听他哥说过人类社会的运行规则,每个人都得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找不到工作,不过他可以卖珍珠。   他在心里把要做的事情排了个序:学会说话;卖珍珠;把梁行野养他的钱还上;找他哥。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衣服也鼓了起来,池宁搓了下脸,走到沙发上坐着。   过了会儿,他的双腿变成了鱼尾,受伤处的鳞片摇摇欲坠,池宁心疼地碰了碰,见梁行野从浴室出来,朝他伸手,想让他抱自己回浴缸。   梁行野边擦头发边看他。   池宁伤口没法沾水,在浴缸泡一晚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就算不放水,浴室湿气也重,容易感染。但这套房子只设计了一个卧室,留他在卧室,就得睡一张床。   梁行野床上没出现过其他人,更别说动物。   池宁举得手酸,在梁行野面前晃了晃。梁行野拨开他的手,拎着他走去浴室。   浴缸很大,放水后,原本就滑的底端变得更滑。池宁一进去,浑身就湿了个透。他见梁行野要走,拉住他的衣服。   梁行野回头:“怎么了?”   池宁在边缘蹭下几片鱼鳞,塞到他手里。想着不练永远学不会说话,池宁费力地开口:“谢…… 谢……”   鱼鳞轻得像羽毛,触感沁凉。表面透出渐变的矢车菊蓝色,尾部呈半透明,泛着微光,漂亮得像艺术品。   池宁趴在浴缸边缘,身上湿淋淋的,头发也沾了水,耷拉在额头,显得有些可怜。脸上却笑着,“谢谢” 说得含糊不清,但感激之意满溢而出。   梁行野和池宁对视片刻,拿毛巾胡乱把他擦干,随后抱他进卧室,放他在床上。床很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梁行野指着侧边:“你睡那里,别挨着我。”   梁行野的床松软舒适,比硬梆梆的浴缸好太多,池宁舒服得在床上翻了个身。   梁行野没管池宁,去摸手机。手机搁在床头柜上,感受到人脸靠近,自动亮起来。屏幕上列了几条消息,梁行野打开一看,是池今叙发过来的,说收到珍珠了。   梁行野刚好有事,问他方不方便语音。   池今叙秒回:和一伙儿朋友在外面聊天,语音太吵听不见,打字吧。   梁行野:你认不认识段沂?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梁行野从搜索引擎搜了张照片发过去,补充道:就这个,前阵子突然来云城的富二代,美籍华裔,拽得二五八万一样。   池今叙又没回了,可能在和朋友交谈,梁行野等了会儿。   半分钟后,消息冒出来。   池今叙:这小孩啊,见过几次,不算认识。   池今叙:怎么了?   段沂今年二十五,怎么算也不是小孩,大概照片显小。梁行野见池今叙说不认识,没多解释,随意回了句:前天商业晚宴碰过面,挺张狂一人,随便问问。   池今叙:这种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你别惯着他,他要是招惹你,下狠劲收拾就对了。你需要的话我手里有些资源,你看一下能不能用得上。   梁行野:不用。   梁行野正要关手机,消息一条接一条蹦出来。   池今叙:听纪宣说你有心肝小宝贝儿了?   就是上次半夜待在你家的那个男孩吧?   纪宣说你妈伤了他,你冲冠一怒,和你妈闹翻,火急火燎抱着人去医院。你是不知道,纪宣跟我描述的时候,那叫一个活灵活现。   看完消息后,梁行野目光长久停留在 “纪宣” 两个字上,他回池今叙:别听纪宣瞎说。   池今叙那边是白天,晒着太阳,兴致颇高:等我回国带出来见见,我很好奇,到底是哪路妖精能让我们梁总开窍。   池今叙那边的事多,又棘手,等他回来最快也得两三个月,慢一点可能要小半年,那时候池宁早回海里了,梁行野懒得说太多:行。   池宁一开始和梁行野隔着段距离,见梁行野拿着手机,慢慢凑过去,探头窥屏。等梁行野聊了会儿,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梁行野身上。   梁行野被压得手麻,看他一眼。池宁登时记起梁行野抱他上床时说的 “别挨着我”,默默挪回划定的位置。   池宁躺在床上,用尾巴卷被子,卷着卷着,不小心碰到梁行野的小腿。   梁行野体热,源源不断的温度随着鱼尾传到他身上,让池宁忍不住卷紧,甚至还偷偷往上迁徙。   鱼尾又凉又滑,恰好卷着梁行野的伤腿,腿伤原本在台风天就有复发的趋势,还被段沂撞了下,打止痛针也只是有所缓解,此时猛地受凉,更是酸疼。   池宁见梁行野皱眉,呲溜一下松得很快,滑到侧边角落,借着枕头的掩护观察他表情。   梁行野关掉手机,看着池宁:“你再卷我,就去睡浴缸。”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他有些困了,威胁完池宁,脱下浴袍,留了盏壁灯,沉进被子里。   不多时,他换了个睡姿,背对着池宁,之后再没动过。   池宁钻出被子,手撑在枕头上,望着梁行野。壁灯的光柔和昏黄,倾洒在梁行野头发和肩背上,像镀上了薄薄一层金。   池宁伸出手,放到梁行野头顶,把光拢在手心。玩了会儿,又鬼鬼祟祟地摸他头发,梁行野发茬硬,摸上去略微有些刺手,池宁怕惊醒他,摸得很轻。   梁行野睡熟了,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不知怎的,池宁突然想起纪宣的话。   “你那破腿还去打拳,准备棺材吧,明天吃席。”   他偷偷摸摸戳梁行野的背。没反应,便凑过去,凑到一半,梁行野倏地动了下,紧接着翻过身,仰躺在床上,离他的脸只有咫尺距离。   池宁瞪大眼睛,发现梁行野没醒,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池宁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趴在梁行野胸口听心跳声。咚咚咚,强劲有力,不像是要死了,但池宁也不敢确定。   血液凝珠被踩破了没用上,就算没踩破,也用不上。他被推进车里之前,看见梁行野松手扔掉了凝珠。   梁行野不信任他,更不会随意吃他给的东西。池宁趴在那思索几秒,探起身子,轻轻捏开梁行野的嘴唇,咬破手指放上去。   血珠顺着指尖滴落,不断滑进梁行野口腔……   过了许久,指腹的伤口凝固了,池宁有点喘不过气,从梁行野身边退开,用被子蒙住头,恍恍惚惚闭上眼睛。 第10章 找到线索   翌日一早,梁行野准时醒过来。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雨噼里啪啦击打窗户,混杂着呼啸的风声,充斥在静谧的卧室。   刚睁开眼人没彻底清醒,梁行野躺在床上,有种今夕是何夕的茫然。他盖住眼睛缓了会儿,靠着床背坐起来。   卧室很黑,外面不像早晨,倒像是傍晚。梁行野听了会儿风雨声,感觉浑身舒畅,伸了个懒腰,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扭头看见池宁,才记起昨天收留了条人鱼。   池宁睡相不好,鱼尾重新变成了腿,被子只隐约遮住大腿根,一条腿绷得笔直,另一条膝盖弯着,压住被子。   被子床单一色灰黑,在同样昏黑的环境下,衬得他腿明晃晃的白。   梁行野收回目光,下床洗漱。他踩上鞋,在提溜浴袍时猛地顿住,腿不疼了,应该是止痛针的作用。但手臂上,掌骨处的淤青竟然好了大半,梁行野怔愣半晌,坐回床上叫池宁。   池宁抱着枕头缩成一团,睡得很沉,梁行野快把他下巴捏红了,还是叫不醒。   外面的天愈来愈黑,风挤进窗户缝隙,杂乱刺耳,不远处隐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梁行野靠着床背,脸色复杂,昨天和段沂的保镖交手,除了手臂,脖子也有伤,就在喉结附近。他睡觉时脱了浴袍,如果池宁……   不该出现的画面跟雪崩似的,在梁行野脑海里迅猛奔涌。他看了眼时间,八点半,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将近九点,池宁才醒,他打了个哈欠,埋进被子里蹭脸。梁行野拿开被子,池宁顺势仰头,眼神还不怎么清明。   梁行野:“池宁,我怎么跟你说的?”   池宁从床上爬起来,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艰难开口:“怎…… 怎么……”   梁行野难以启齿:“昨晚为什么又舔我?”   梁行野的表情很奇怪,池宁赶紧摇头,磕磕绊绊地坦白:“我…… 不…… 不是……”   他话说得太慢,梁行野截住他,“池宁,不要把你的动物习性对标到我身上,我跟你说过,我是人,不是人鱼。”   池宁盘坐在床上不敢动。   风雨声衬得卧室里无比寂静,池宁偷偷看梁行野一眼,见他紧抿着唇,犹豫片刻,试探着用脚碰他的小腿,喊他:“梁……”   梁行野猛地缩腿。   和池宁拉开距离后,梁行野盯着他,池宁眼睛睁得很大,圆溜溜的,眼神像山间月夜下淌过青石的泉水,干净,澄澈得能望到底。   梁行野顿时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经历过无数比这更棘手的情况,现在却无从下手,因为池宁纯粹出于好意,只是方法太过荒唐。   梁行野缓和情绪,心想,不必过于介怀,毕竟池宁是个小动物,什么也不懂。但该划的界限还是得划。   梁行野说:“池宁,我知道你出于好意,但我并不需要。我受伤了,会去找医生治疗。”   “这次就算了,” 为了杜绝此类情况再次发生,梁行野故意吓他,“我脾气不太好,如果你以后再舔我,或者再对我做出其他什么奇怪的行为,我会很生气。”   池宁不敢再解释,抓着被子,状若无意地往旁边挪。   梁行野又强调了一遍:“以后别把人鱼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   池宁慢慢点头。   台风天没法出门,梁行野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午睡起来又进了书房。池宁无所事事,不敢乱碰屋子里的东西,就趴在沙发上玩靠枕。   玩累了,他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坐姿,抱着靠枕自言自语学说话。把能想到的词读完一遍后,池宁扭头望着书房门口,把梁行野也划入了练习范围。   梁行野打开门时,刚好听到池宁小声念他的名字,慢吞吞的,拖长了调子。   他看了眼池宁,视线落在他后脑勺塌着的头发上,伤口不深,没缝针,也没包扎,但好得并不快。   梁行野有些纳闷,池宁唾液愈合能力那么强,为什么不能治愈自己?   他看着看着,记起医生说伤口要勤换药,便绕过沙发坐到池宁旁边,从茶几底下翻找出从医院带回来的袋子,边打开边问池宁:“会不会自己换药?”   池宁看看袋子,又看看梁行野,眼里含着丝怯意,摇头。   梁行野说:“转过去背对着我。”   池宁不知道梁行野要做什么,心里有点忐忑,问:“怎…… 怎么……”   “怕什么?不会吃了你,” 梁行野拧着他肩膀让他转身,“给你伤口换个药。”   池宁顺势转过去,隔着靠枕抱住膝盖,他今天穿的短裤,刚到膝盖,裤腿很宽松,曲起腿时堆在大腿上,露出了整个腿部线条。   感受到冰凉的液体覆在皮肤上,池宁一激灵,又感觉被戳得有些疼,忍不住 “嘶” 了声。   梁行野顿了顿,随后放轻动作,他把棉签扔进垃圾桶,“好了。”   池宁探身看垃圾桶里的棉签,转过头凝视梁行野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只是看着凶,堆积在心里的不安逐渐消散。   两人相安无事过了一日,梁行野按医嘱给池宁换了好几次药,池宁不再怕他,也敢在客厅里晃悠个不停,观察摆在四处的东西。   第二天台风来得更猛烈,池宁和梁行野几乎同时醒,梁行野掀开被子,准备去洗漱,池宁也跟着爬起来。梁行野翻出给池宁买的衣服,扔到床上:“穿上裤子,自己穿。”   池宁费了好大劲才穿好,亦步亦趋跟梁行野进了浴室。   梁行野刷牙的时候,池宁觉得无聊,靠在洗手台上盯着他看。   过了会儿,他见梁行野拿了个罐子往脸上挤泡泡,又拿出嗡嗡响的东西把泡泡抹掉,觉得好奇,试探着摸梁行野的脸。   梁行野偏开头:“干什么?”   池宁:“梁…… 梁……”   梁行野说:“你 nl 不分,不准叫我。”   池宁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他清理完。   等梁行野捧水冲干净脸,池宁拉了拉他的衣服,朝他张嘴,让他看自己的牙。   梁行野低头看池宁,牙齿白白净净,长得很整齐,就是呲牙咧嘴的模样略带狰狞。他给池宁拿了双一次性牙刷。   池宁不会用,眼巴巴看着梁行野。   “自己刷,” 梁行野没照顾过人,也不想照顾人,“你虽然是一条鱼,但你应该成年了。”   梁行野不帮他,池宁只好自己摸索着刷。   池宁刷牙的时候完全乱来,梁行野站在一边看,听到吞咽声时忍不住皱眉,从后面拢住池宁,捏着他下巴,叫他吐口水。   池宁呸呸呸吐干净,对梁行野笑。   他脸上沾了泡泡,鼻尖脸颊都有,笑起来眉眼弯弯,充满了喜感,梁行野轻笑了声:“看我干什么?没想帮你刷。”   他边说边让池宁照做,池宁刷完抹了下嘴,指向洗手台上的剃须膏:“那个……”   “你的不用刮。”   池宁颇为可惜地收回手,跟在梁行野后面离开浴室。   因为台风的缘故,池宁整天和梁行野待在家里,没花太长时间,他就对梁行野家的布局有了大致了解,电视、顶灯、洗手台…… 也学会了怎么用。   他脑袋的伤口没彻底好,还睡在梁行野床上,不过被明令禁止挨到他。池宁不确定梁行野病重到什么程度,原本想趁晚上喂他血,又怕他生气,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周一下午,迅猛的台风逐渐变弱,池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学说话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一次只能蹦一个词,断断续续不连贯。所以他决定加大输入量,试试有没有效果。   他看不懂字,看画面也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跟着演员学几句。   过了会儿,门突然被扣响。池宁警惕地看向那边,起身去书房找梁行野。   昨天有人敲门,梁行野在健身房锻炼,他去开的门。门外是那天出现在浴室的女人,旁边还站着个男的。   那女人见到他,语气很不好,问梁行野在哪。   梁行野出来后,他怕又出现吵架的场面,去了阳台那边。他看见那个男的把一些纸给梁行野,表情颓丧,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女的也和梁行野说话,忽然转向阳台看他一眼,脸色很臭,像是在忍耐。然后转过去拍梁行野的肩,放下一个袋子,带着那男的走了。   袋子里是热烘烘的小饼干,梁行野一块都没吃,全给他吃了。   虽然饼干很好吃,但池宁并不想见到她。   书房关着门,池宁砰砰砰用力敲。片刻后,梁行野打开,问:“怎么了?”   “有人……” 池宁指向大门口。   梁行野这套房子属于大平层,四百多平,书房在最里面,离得远,听不见敲门声。见池宁有些紧张,梁行野说:“是纪宣。”   纪宣对这的布局挺熟,梁行野一开门,他自动从旁边的鞋柜里拿出双拖鞋换上。   今天是他调休的最后一天,明天又要开始 007。台风天没哪里可以玩,他在家天天被念叨,听得烦,便抓起车钥匙往梁行野这跑。   池宁站在旁边看着,纪宣笑着跟他打招呼,池宁也笑,见纪宣转头和梁行野聊天,便走去沙发那继续看电视。   客厅边上设计了小型吧台,旁边是落地窗,外面风雨渐弱,零星几滴雨落到窗上,发出吧哒吧哒的声响。   梁行野给纪宣倒了杯酒,纪宣说:“段沂出国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 台风最猛的那天,段沂连夜开车出省,坐飞机赶去了国外,梁行野说,“和今叙有关。”   那天他问池今叙认不认识段沂,池今叙否认,第二天却打电话跟他道歉,说不知道段沂那么混账,竟然联合许晋对他下手,还说段沂挑事缘由在自己。话里话外,都透着跟段沂的熟稔。   池今叙可以说是除纪宣外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之一,认识段沂这事完全没必要瞒着他。他随口一问,池今叙沉默良久,最后说是感情纠纷。   “我靠,” 纪宣不敢置信,忍不住提高声音,“感情纠纷?今叙什么时候跟段沂有过一段?”   梁行野说:“我也刚知道。”   “不是,今叙这些年除了玩古董收藏品,就是待在家养他那病殃殃的身体,他和段沂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去。”   “可能去国外的时候认识的。” 梁行野推测。   “今叙瞎了眼吧能看上他,虽说他家世显赫,长得也算人模人样,但太小肚鸡肠了,你和今叙走得近了点,他就花那么大功夫来搞你……” 纪宣说,“不行,我待会儿得仔细问问今叙,他和段沂到底什么情况。见微知著,段沂不好对付,如果他想缠着今叙的话,我们得帮今叙一把。”   如果是生意纠葛,还能帮忙,感情方面,最好别随便插手,梁行野说:“这事我们别掺和,让今叙自己解决。”   他想起纪宣的口无遮拦,杯子一放:“还有,我的私事你别到处乱说。”   纪宣疑惑:“啊?我乱说什么了?”   “我妈伤了我的心肝小宝贝儿,我冲冠一怒,和我妈闹翻……”   “你自己说不用瞒着的,” 纪宣有点心虚,小声咕哝,“还不是因为今叙和我们熟,聊天的时候就没收住。在胡钦和陆尽他们几个面前,我嘴可严实了。”   他想岔开话题,刚好瞥见吧台角落里有沓纸,硕大的 “检讨书” 赫然印在第一页,紧接着又在右下角看到 “许晋” 的签字,顿时忘了岔不岔开话题的事,探身拿到手里,惊讶地问梁行野:“不是吧,你让那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写个检讨书就完了?”   “懒得收拾他。”   “懒得收拾还是你妈拦着不让收拾?” 纪宣对梁行野他妈这种操作很熟,忍不住吐槽,“小兔崽子就是被这样惯坏的。”   周纭宠许晋,纪宣可以理解。但梁行野他妈的又不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这次要真被阴了,亏几千万不说,大概率还会被查。写份检讨书,就轻轻松松混过去,周纭的心简直偏到外太空去了。   梁行野笑了声:“我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要是你妈下次……”   “我要下狠手,她又能怎样?”   纪宣扫了眼他的表情,不是假话,一口闷完酒:“行了行了,不谈这些破事,影响你心情。”   什么能让梁行野心情好一点?纪宣望向远处的池宁。池宁抱着靠枕,脸压在上面,正目不转睛看电视,不时张开嘴自言自语,好像在模仿里面的角色,表情很丰富,皱起眉,然后松开,又突然瞪大眼睛……   纪宣觉得搞笑,调侃道:“你要没事就多看看你那小甜豆,能多活好几年。”   梁行野偏头看池宁,片刻后收回目光。   因为那句 “心肝小宝贝儿”,纪宣一直把池宁看成是他的人。但其实他不喜欢动物,小时候唯一养过的是一条大型狼狗,威风凛凛,气势惊人。像池宁这样天真烂漫的美人鱼,他应付不来。   不过也不需要应付太久,他已经找到了线索——挂在浴室墙上的水草兜。   海里有特定的植物种类,分布也存在一定规律,他让人去查了,只要一查到,就能送池宁回家。 第11章 佛光普照   纪宣在梁行野家待到五点多才离开,临走前说等下次有空一起出去玩。池宁露出渴望的眼神,在一个密闭空间待了三天,他心里有些厌倦。   这里地方大,但很多区域梁行野都不让他进去,他的活动范围只有客厅,阳台和卧室。   纪宣离开之后,池宁又坐回沙发,跟着电视自言自语学说话。一直学到晚上,腿变成鱼尾,他才放下了遥控器。   晚上池宁一个人躺在床上,梁行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还待在书房。池宁习惯了,这三天都是这样,他能见到梁行野的时候只有在起床,吃饭和入睡前。   他打了个哈欠,非常老实地滚到自己的区域。他后脑勺的伤口正在愈合,梁行野说碰水可能会溃烂,在床上划了界限,让他想睡床的话就别越界。他当然想睡床,所以梁行野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不过梁行野好像不喜欢睡觉的时候碰到他,池宁闲得无聊,比对他的位置和梁行野的位置,大概一比二。   池宁在心里庆幸,还好床够大,不然他得睡地下。过了会儿,又想,不知道以后他和梁行野特别熟了,梁行野愿不愿意多分他一点位置。   晚上他睡得早,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没亮。他靠着床背,发现梁行野还没醒,便无聊地打量起卧室的布局。   看久了眼皮渐渐下垂,忽地传来一阵声音,伴随着嗡嗡响,把他吓了一跳。随后他反应过来,是梁行野设置的闹铃。那声音很好听,池宁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用鼻音跟着哼唱。   梁行野睡意正浓,摸索着关掉闹铃。台风天公司放假,但事情不等人,昨天出了个意外,需要尽快处理,他熬到凌晨三点才睡。   关掉闹铃后,他想再眯一会儿。没两分钟,耳边又传来铃声,他皱起眉,扫了眼手机,明明关了。   察觉到不对劲,梁行野转头看池宁,声音果然是他发出来的。铃声选用的是空灵的纯音乐,他的哼唱乍一听很像原唱。   见梁行野看他,池宁哼得更大声,梁行野睡眼惺忪:“安静一点。”   池宁不哼了,但梁行野的睡意已然消散。今天得去公司,他没了睡回笼觉的心思,起床洗漱。   池宁也跟着去浴室,洗手台够大,站两个人依旧显得空旷。步骤池宁已经驾轻就熟,和梁行野几乎是同步。   洗漱完,池宁见梁行野换上衣服往外走,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梁行野在玄关处换鞋,他要去公司,不打算带池宁,便说:“你在这待着。”   池宁磕磕绊绊表达想出门的意愿,他说得太慢,梁行野赶时间,没听下去,打断他:“我有事要忙,你就待在这。”   池宁观察梁行野的表情,片刻后,“嗯” 了声,转身往客厅走。   他穿过客厅走到阳台边。今天没有阳光,满天是云,阳光藏在后面,映照得云层明亮皎白。池宁盯着天看了一会儿,又趴在护栏上,俯视地面。   楼层不算太高,纵横交错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车,密密麻麻的人群…… 一一映入他眼帘,池宁看得聚精会神。   梁行野手机落在沙发上,回来拿时就看见池宁踩着台阶边缘,把头探出了外面。   这里地方大,房间少,阳台格外多。设计师考虑美观,好几处阳台都设计得比较低。池宁站的地方是最低的,这个高度,他要是脚一滑,这里瞬间变凶宅。   这几天相处下来,梁行野知道池宁很听他的话,便走到他面前,把危险区域指了一遍,叫他别靠近。   池宁慢吞吞点头。   再次离开时,梁行野从拐弯处回头看,池宁正在往另外一个阳台走。   十五分钟后,池宁坐在车后座吃饭团。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开车平稳到在上面喝汤都不会洒出一滴。梁行野靠着座背在闭目养神,池宁吞咽的动静小,可车里足够安静,咀嚼声清晰地传到了他耳边。   二十多年来,梁行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但当车里食物的气味越来越浓郁,真皮沙发坐垫沾上米粒时,梁行野开始反省自己,他现在往庙里一站,是不是立刻会佛光普照?   到了公司,梁行野把池宁带进办公室。池宁这回没上次那么拘束,见梁行野在忙,便坐在小沙发上发呆。过了会儿,他放轻脚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向下面。   梁行野忙完手上的事,已经过了半小时。他撇见池宁傻站着,跟在家一样,探头探脑看地面,猜到他对人类生活好奇,便问他想不想下去玩。   梁行野待会儿要见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半公半私,在会议室过于官方,但办公室有池宁,不太方便。如果让池宁待休息室,撞见了又得解释,他愿意下去玩的话,一举两得。   池宁透过落地窗看地面,又看看梁行野,点头又摇头,犹豫地问:“你…… 和我……”   他话说得太慢,梁行野大概听懂了,旋转座椅看他,笑了声:“做什么白日梦?你自己去。”   池宁就不说话了,纠结半晌后,选择去下面。他知道电梯在哪,转身出办公室。   梁行野叫住他:“等等,我叫个人带你下楼。”   池宁不会说话,也不认识字,大概率得走丢,梁行野把秘书叫进来,让他带着池宁下去。   梁行野有三个秘书,两男一女,他根据工作量的多少选了顾旭。顾旭点头应好,池宁上次在公司见过顾旭,朝他笑了下。   坐电梯时,池宁屡次看向顾旭,顾旭三十出头,气质温和,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池宁知道他是来照顾自己的,想和他聊天,但他说话太艰难,顾旭有时候听不懂,要问好几遍,池宁越说越累,最后放弃了交谈。   大厦旁边是商业中心,繁华热闹。池宁走在路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铺和摩肩接踵的人群,满眼惊叹。   现在将近九点,正值早高峰末端,顾旭见池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跟得很紧,怕他走丢。   池宁和梁总的关系毋庸置疑,梁总私生活干净,一心只顾着生意,从来没带过人去公司,而池宁一来就是两次,梁总对他大概是真上心。   顾旭看着池宁,池宁正站在一个小广场中央的雕塑前面,反应很像土包子进城,但光看长相,和土沾不上任何关系。   顾旭不动声色地审视池宁的脸,在心里感叹,大概梁总看上的是这张漂亮的脸。   没谁会对美好的人或事物心生厌恶,顾旭也不例外,他颇为耐心地跟着池宁,为他讲解看不懂的建筑物和字。   但很快,顾旭就崩溃了,池宁到底是哪个山疙瘩里出来的,跟脱离现代文明的野人一样,只清楚一些基本的概念。   相比当导游,他更愿意上班。他甚至在心里质疑梁行野,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不说身家,光看长相,梁总自己也是其中顶级,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很简单,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个小文盲。   池宁不知道顾旭正在心里腹诽,他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不知道走到了哪儿,人群渐渐散去,道路变得逼仄,两旁都是树荫,底下栽种了不少灌木。拐过弯,池宁猛地停住脚步。   面前有几只流浪猫,或站或卧,拦住了去路。他瞪大眼睛,和流浪猫对视,流浪猫不怕人,朝他 “喵” 了一声。   一人四猫对峙了将近五分种,顾旭在池宁身后半步,以为他盯着看是喜欢猫,就没上前。   又过了五分钟,池宁还呆站着。今天没出太阳,但日光照在人身上久了,灼热感很强,顾旭怕把池宁晒坏,走到他旁边,建议他往前走。   池宁像是没听见顾旭的话,一动不动。   顾旭没办法,拍了张池宁的照片发给梁行野,说他在这不肯走了。   收到照片时,梁行野正和谢辛聊政府准备开发的北边那块儿地。他眼神掠过照片,顾旭拍到了池宁大半张脸,抿着唇,眼睛瞪得圆溜溜。   他顺着池宁的视线看过去,地上有几只猫,眼睛也瞪得圆溜溜,最边上那只可能是品种的原因,看上去很不好惹。   梁行野当即笑出声,池宁怎么会怕猫,他又不是条小鱼,要怕也应该怕老虎豹子这种大型猫科动物。   难道是动物自带的血脉压制?   谢辛见他笑,好奇不已,曲起手指敲桌:“和谁聊天呢?笑成这样?”   “看见张搞笑的图。” 梁行野边应谢辛边回复顾旭,让他带着池宁往回走。   关手机前,梁行野注意到池宁手里抓着的零食,台风登陆后在家待着的那几天,他发现池宁不挑食,什么都爱吃。   想着过几天送池宁回海里后,他再也接触不到岸上的东西,梁行野难得动了恻隐之心,给顾旭发消息:他想买什么的话给他买,回来报销。   顾旭回复收到,便带着池宁往反方向走。   刚才走了很远的路,池宁腿还没用太习惯,酸疼不已,走得很慢。在路过一家珠宝店时,他又停住了脚步。   珠宝店外窗橱柜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串金色珍珠,和他哥的珍珠几乎一摸一样。 第12章 舔唇   池宁眼神蹭地一下变亮,跑进店里,指着那串金色珍珠,激动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问店员金色珍珠的来历。   店员没有因为他的结巴歧视他,非常耐心地等他说完,然后介绍道:“这款金珍珠属于海水养殖珠,产地较多,比如印度尼西亚,新几内亚,澳大利亚,菲律宾等国……”   什么‘呀’?池宁听得一头雾水。   顾旭对池宁的文化程度了然于胸,秉着不能让老板的人在外丢人的原则,他买下那串珍珠,带池宁去了咖啡店。   这个点咖啡店没什么人,环境优雅,是个聊天的好去处。顾旭一一跟池宁解释:“像印度尼西亚,新几内亚,澳大利亚这些都是国家,印度尼西亚在亚洲东南部……”   池宁越听越糊涂。顾旭拉过椅子,紧挨着池宁,随后翻出世界地图,给池宁上了一节扎实的地理课。   课上到后面,池宁已经记不清顾旭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这世界大得超乎他的想象,光靠珍珠的线索,绝对不可能找到他哥。   池宁仔细观察桌上的珍珠,每颗都好像是他哥的,他颓丧地撑着脸,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   顾旭考虑到他的口味,给他点的是瑰夏咖啡,这个品种的咖啡偏甜,带着浓郁的花果香,但池宁只尝到了满嘴的苦涩。   顾旭说得口干舌燥,喝完小半杯咖啡,问他听懂了没有。   池宁点头,盯着珍珠发呆,过了会儿,他看了一眼顾旭。顾旭细心和善,如春风化雨般温柔,和他相处起来极舒服。这小半天时间,池宁差不多摸清了他的性格,池宁犹豫片刻后,问顾旭如果想要找到一个人怎么办。   一句话,池宁说了小半分钟,顾旭侧耳认真听着,回答他:“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找一个人很简单。”   池宁坐直身体,两手交握在一起,眼神透着惊喜。   “只要知道名字,电话号码,住址这些基本信息就行。” 顾旭笑着说,“最好有一张照片。”   池宁眼里的光在霎那间熄灭,电话,住址这些他哥没跟他说过,照片更是没有,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哥的名字—阿金。   在海里,美人鱼之间一般用尾巴颜色互相称呼,他哥尾巴是纯金色,一直叫这个名字。上岸后有没有改名字池宁不确定,因为他哥从未提及新名字,他习惯了叫他哥,也没多问。   他的名字池宁,还是他哥上次临上岸时说阿蓝太土太难听,一时兴起给他取的。池宁思索良久,这里的人都有名有姓,他估计跟他哥姓,这样的话,他哥的全名可能是池阿金。   池宁望着顾旭,怀着微渺的希望问:“如…… 如果…… 只…… 只有…… 一个…… 名…… 名字呢?”   “只有一个名字很难找。要花很大功夫收集信息,还得一个一个排除重名,如果名字大众,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计数。” 出于职业素养,顾旭话说得较为简洁官方。他看池宁有些懵,又用更直白的话叙述了一遍。   听到 “如果有很多人叫这个名字” 时,池宁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忘了海里和岸上的区别,不由自主握紧咖啡杯。   因为阿金确实是个大众名字,光他在的那片海域,就有数百条拥有金色鱼尾的人鱼。   “你是要找谁吗?” 顾旭建议道,“可以和梁总说一声,如果他搭手的话,事情会简单很多。”   “不…… 找谁。” 池宁说,他欠梁行野的够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麻烦他,更何况找人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计数。   池宁没气馁,找他哥的事可以慢慢来,学会说话才是当务之急。   从咖啡厅出来,太阳高悬于空,池宁没再逛的兴致,回了梁行野公司。   梁行野刚好处理完手头上的文件,顾旭走到他旁边,跟他汇报池宁的活动,梁行野听了个开头便让他去忙。   顾旭离开后,池宁坐在小沙发上,想自言自语锻炼语速,但他知道梁行野需要安静的环境,就没出声,无聊地望着梁行野。   梁行野注意到池宁的注视,边喝水边看他一眼。池宁见他喝水,也觉得渴了,因为体质的原因,他每天的饮水量大概是梁行野的五倍。   池宁起身去小休息室拿冰好的水。他没带走那串珍珠,白色礼品袋搁在黑色沙发上,尤为显眼。   买珍珠的事梁行野知道,他看着那个小礼品袋,心想,池宁似乎很痴迷金色珍珠,大概喜欢金灿灿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把心思放回工作上,打开电脑准备叫经理来他办公室一趟。   消息刚要发出去,接到了他爸的电话。梁行野腿一使劲,压得旋转椅往后移了段距离,他双腿交叠,懒散地靠着椅背,按下接听,梁佑江的声音随之传来。   “我不打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忘记有个爹了?”   梁行野手里抓着只笔,转出了重影:“哪能啊,正想着找你,这不是被你抢了先。”   这种话梁佑江就没信过,他冷哼一声:“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公司这段时间事多,抽不出空。”   梁佑江:“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会被许晋那个败家子摆一道?”   梁佑江抓着这点批评梁行野,梁行野老实听着,确实是他的失误,一时大意才惹出事故。   梁佑江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并不在此,他简单说了几句,便拐到另一个话题:“我听说你和个男孩同居了,怎么回事?”   前几天他在一个晚宴上碰到周纭,他们结婚那几年犹如针尖对麦芒,谁也看不惯谁,离婚后关系倒缓和许多,见面时也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但这次因为许晋,没法心平气和,晚宴后他让司机送周纭回家,路上疾言厉色地指责周纭的教育问题,周纭一反常态没发脾气,也没护着许晋,只是神色不佳。他询问过后,才知道梁行野和一个男孩搅和在了一起。   关于池宁的存在,梁行野解释累了:“爸,这是我的私事。”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 去年梁佑江做决策出现重大失误,气急攻心进了医院,梁行野临时接手,不仅力挽狂澜,还顺利做大跨国业务。梁佑江出院后把公司彻底放手给他,提前过上了退休的生活,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脾气好了不少,语气不算严厉。   梁行野就笑:“我有个朋友前阵子在国外参加拍卖会,我让他拍了几瓶葡萄酒,1947 年的罗曼尼康帝,今天应该能到你那。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 梁佑江说,“不好不坏。”   “我听说那孩子姓池,是池今叙他家的?” 池这个姓太少见,梁佑江下意识把他和池今叙联系在一起。   “不是池今叙他家的,我和他也不是那种关系,信不信随你。” 在指间旋转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梁行野弯腰捡起,语气不急不缓,“我妈跟你透过气了?她急什么,我要真喜欢谁,你们也拦不住。”   梁行野那臭脾气,犟劲上来还真拦不住,梁佑江一时没应声。   其实关于池宁,他没太放在心上,性别不是大问题,有钱人能玩的也就那么多,更乱的玩法梁佑江都见过。私生活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做到表面干净,不影响事业就无伤大雅。   再说梁行野不过图个新鲜,过几年自然会断个干净。池宁不是池今叙家的就行,家里有背景的话,到时候容易掰扯不清。   梁佑江略过池宁,问梁行野前几天台风放假怎么不回家。梁行野脸上的笑变淡许多,随口说:“懒得回。”   梁佑江和周纭离婚后,感情不断,但过了近十年才再娶,导致梁行野有对十岁的双胞胎弟弟。那女人自觉母凭子贵,大事不敢挑,小动作不断,梁佑江老来得子,心里高兴,愿意纵着她。   每次梁行野回去都有一堆糟心事,到最后总会演变成他和梁佑江的矛盾,他名下房产多,哪都可以住,没必要回去给彼此添堵。   梁行野不想再聊,说有事要处理,便挂了电话。他翻开提醒事项,冷不丁看见一条生日提醒的信息,就在半个月后。   梁行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子,过了会儿,打开和周纭的聊天对话框,迅速浏览她这几天发过来的消息,随便回了个 “知道”,然后叫女秘书去挑一条钻石项链。   今天工作结束得早,又顾及到池宁腿会变成鱼尾,下午六点不到,梁行野就带着池宁回了家。   七点左右,原本该变成鱼尾的腿依旧是腿的形状,池宁兴奋不已。银尾美人鱼之前说他习惯用腿走路后,能一直维持不变。   池宁兴冲冲跑去书房跟梁行野分享喜悦。   晚上梁行野只吃了牛排,就点了份粥当小食,正边喝粥边浏览秘书发过来的策划方案。池宁站在他面前磕磕绊绊说话,梁行野一心三用,不小心被没处理干净的鱼刺划了下,他抽了张纸擦嘴,听池宁说到一半,连蒙带猜:“知道了,你以后不碰水就能一直有腿。”   池宁喜笑颜开:“是。”   池宁笑得眉眼弯弯,感染力极强,梁行野轻笑了声:“去看你的电视。”   今天的任务量还没有完成,池宁跑回沙发,认真挑选节目。   他挑挑选选,最后按喜好选了部片头曲悦耳的电影,来回拉进度条听片头曲,听到能完整哼出来,才没再返回。   电影情节很无聊,这几天池宁看过不少类似的,他打了个哈欠,又拉回到片头曲部分,听完结尾,切到另一个频道,看家庭喜剧片。   中央空调昨天坏了,还没修好,池宁热出了一身汗,但还是坚持看了下去,认认真真跟着读台词。   等他洗完澡回卧室,已经将近凌晨。梁行野留了盏壁灯,暖黄的光顺着木质地板蔓延到池宁脚下,他放轻脚步,踩着光走到梁行野面前。   梁行野似乎睡熟了,半张脸染了光,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呼吸很浅。池宁盯着他看了会儿,他这几天一直想给梁行野喂血都没机会,总担心梁行野撑不住死了。   卧室安静,池宁的影子覆在梁行野身上,在即将重叠时又退开。   在美人鱼族群里,喂血比舔舐伤口更为有效,梁行野明天肯定会有所察觉。   梁行野上次说不需要他的好意,还警告他不要把动物习性对标到他身上,如果自己再舔他,或者再对他做出其他什么奇怪的行为,他会很生气。   池宁想,喂血应该就是梁行野说的动物习性和奇怪行为。   梁行野连被舔一下都要生气,而喂血是比舔舐伤口更为本能的动物习性,池宁思索半晌,觉得梁行野如果发现了,一定会发火,便爬上床准备睡觉。   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依旧没有睡意,池宁又想,如果不给那么多的话,应该很难被发现。他探起身子,挪到梁行野边上,轻轻捏开他嘴唇,咬破手指放进去。   喂完血,池宁意识恍惚地滑进被子,躺着难受,便坐起来靠着床背缓神,良久之后,终于感觉好多了。   他看了眼梁行野,发现他唇上沾了血迹,凑过去想帮他抹掉。移动时手肘不小心压到梁行野上臂,池宁身子一歪,砸在梁行野身上。   梁行野从睡梦中惊醒,声音有些低:“你干什么?”   美人鱼的血有色无味,梁行野尝不到味道,但血迹藏无可藏,池宁强装镇定:“没…… 没…… 什么。”   梁行野推开池宁:“你越界了,睡到那边去。” 说完起身穿鞋,打算去上厕所。   见梁行野要出去,池宁慌慌张张叫住他,梁行野回头:“怎么了?”   “你…… 你去…… 去哪?”   梁行野声音含了丝刚醒的沙哑:“卫生间。”   他站在床边,血迹随着他说话一起一伏,像即将发怒的预兆。危机感让池宁脑子一热,猛地抱住梁行野脖子,用力舔掉他唇边的血。 第13章 不准抱我脖子   池宁跪坐在床沿,仰头咬梁行野的唇,动作又快又狠,生怕弄不干净。   梁行野愣了一瞬,猛地后仰躲开:“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被鱼刺弄破点嘴唇你也舔,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应的?我在你面前脾气太好了是吗?”   梁行野躲的幅度太大,池宁失去受力点倒在床上,经过被子的缓冲,不疼,但有些懵。   “我…… 我不……”   “你什么你?” 要换一个人这样做,早被他弄死了,梁行野指着池宁,心里憋着气,“你今天给我睡浴缸!”   他抱着池宁大步走向浴室,扔进浴缸,没停留,“砰” 地关上门。   梁行野晚上泡完澡忘了放水,池宁湿淋淋地坐在他的洗澡水里,被关门声震得抖了下。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后悔。   可后悔也没用,池宁抹了一把脸,心里的难过满溢而出,忍不住叹气。   由奢入俭难,浴缸硬,抵着浴缸边缘的下巴逐渐变得酸疼,池宁鱼尾不断轻拍水面,迟疑许久后,出了浴缸。   鱼尾离水变成腿,他擦干身体,从远处的柜子里拿出另一套睡衣换上。   池宁走到客厅,在沙发上摆好靠枕,躺了上去。沙发足够大,还软,池宁陷在里面,下巴抵着靠枕,试图进入梦乡。   客厅空调坏了,热得他睡不着,他直起身子看向卧室门。门缝里透出光,梁行野也没睡,池宁想,他还在生气吗?过了会儿,又想,要不要去解释一下。   但梁行野的话不断往他脑海里撞。“池宁,我知道你出于好意,但我并不需要。我受伤了,会去找医生治疗……”   “我脾气不太好,如果你再舔我,或者再对我做出其他什么奇怪的行为,我会很生气。”   “以后别把人鱼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   ……   池宁纠结半晌,走到卧室门前,偷偷打开一条缝,看见梁行野坐在床边,微低着头玩手机。   从梁行野紧抿的唇来看,似乎气得不轻,池宁当即决定把真相烂在肚子里。   梁行野没发现血迹,以为自己舔他是因为鱼刺划破了唇,如果解释的话,要把真相全盘托出,舔他加喂血,犹如火上浇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梁行野没发觉池宁的窥视,他打字飞快,在给女秘书发消息,让她尽快确定水草所在的海域。   虽然他现在很想随便找片海把池宁送走,但前车之鉴告诉他,要是找错地方,池宁还得出现在他家。   秘书这个点在外面吃夜宵,刚好看见消息,梁行野除非必要,很少发深夜消息,发了也不会要求他们及时回复,第二天工作时间处理就行。   既然看见了,女秘书回他:梁总,那种海草暂时没有记录,可能比较罕见,或者生长在深海区。目前刚摸到一些线索,我会争取在五天内确定下来。   保守时间五天,按她的效率,一般会提前,梁行野:行。   他关掉手机,一抬头,和池宁对上视线。   池宁往旁边躲,一点一点闭紧门缝,假装自己没出现过,接着轻手轻脚往回走,爬上沙发。   客厅有落地灯,立在不远处,池宁望着映照在沙发扶手上的光影,慢慢闭上了眼睛。   梁行野睡眠质量不错,但今天出了意外,翻来覆去也没睡意,便起身去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他在沙发边停下脚步。   池宁趴在沙发上睡,蚕丝睡裤往上卷了点,腿并在一起,匀称笔直,被灰黑色睡裤衬得格外白。他侧着脸,面色潮红,额上鼻尖沁出细密的汗,洇湿了靠枕。   池宁异常怕热,梁行野早就有所发觉,现在到了九月底,可天气依旧闷热,中央空调忘了让人来修,他在这睡一晚,流的汗能把沙发泡皱。   唇边的细小伤口早已愈合,梁行野居高临下凝视罪魁祸首,思绪烦乱。   片刻后,心想,算了,跟他较什么劲,随后一把捞起池宁,单手抱着带进卧室。   翌日,日光渐盛,光斑一寸一寸朝室内迁移。   池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他打了个哈欠,把脸埋在枕头上蹭,过了会儿,从床上爬起来,转头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在卧室。   卧室门开着,梁行野已经走了。   池宁正愣神,隐约听到一阵敲门声。是梁行野吗?他穿上鞋,往大门边跑,跑到一半停住,那声音沉闷,一下一下敲着,听得人心里发慌。   池宁后退一步,紧接着听到门外传来温和的嗓音:“池宁,我是顾旭,梁总让我带你去吃午饭。”   悬在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地,池宁开门,让顾旭进去。   “没事,我就在这等着。” 顾旭见他穿着睡衣,头发有些乱,一副刚睡醒的模样,“不急,你先去洗漱。”   顾旭不愿意进门,池宁加快动作收拾完,走到他面前,问:“梁…… 梁行…… 野呢?”   “梁总在公司。” 顾旭边走边问,“你想吃什么?”   今天一早,他照例去梁行野办公室,没见到池宁,以为导游工作到头了,谁知到了饭点,梁总让他来这边带池宁去吃饭。   池宁没回答,只是问顾旭梁行野中午吃什么。   猜他可能想和梁总一起吃,顾旭立刻发消息询问。   梁行野:在忙,你带池宁随便吃点。   他忙起来有时饭都顾不上吃,顾旭关掉手机,看着池宁:“梁总在忙,没时间陪你,让我先带你去吃。”   池宁 “嗯” 了声,表情有些蔫。   顾旭在心里思忖,这是吵架了?他很是诧异,池宁这么乖,和梁总能闹什么矛盾?不过这不是他能操心的,他朝池宁笑笑,带他去了楼下餐厅。   午饭后,顾旭把池宁送到家门口就走了,池宁望着顾旭离开的背影,慢吞吞进门。   这套房面积大,设计走的是简约风,家具不多,一个人在的时候,显得尤其空旷。   池宁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下巴抵着靠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傍晚顾旭又掐着时间过来接他,带他去了一家独具当地特色的餐厅。两个人,四菜一汤,格外丰盛。池宁没胃口,随便吃了点,便说饱了。   吃饭的餐厅离梁行野公司很近,昨天逛的时候他们经过了这里。池宁站在餐厅门口往那边看,顾旭见状,便说:“梁总不在公司,正和一个朋友吃晚餐。”   地点还是他预定的,离这只有步行三分钟的距离,他对池宁说:“你要是不想回家,我带你在这附近逛逛好吗?”   池宁应好,又向他道谢,表情颇为认真。   顾旭很想摸摸他脑袋,但他是梁总的人,不能逾矩,顾旭在心里暗自惋惜。   池宁在前面走,顾旭落后他小半步,让池宁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逛得自在的同时,不至于不安。   夜晚的街道和白天尤为不同,池宁慢步走着,眼神不时掠过周边的风景。   耳边隐约听到歌声,他转头看过去,广场边上,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手里抱着吉他在唱歌。   池宁拐弯走到他面前,天边忽地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随之而来的雷声响彻与空,像是要下雨。   池宁连忙往有遮挡的地方跑,夏日的雨来得急,广场太大,他跑到建筑底下时,身上还是淋到了雨。雨水透过裤子染湿腿,被染湿的地方正不断往外冒鳞片,好在有裤子遮挡,看不出来。   但下一瞬,池宁察觉到腿有变鱼尾的趋势,连忙冲进最近的服装门店,往试衣间里躲。   锁上门的那刻,裤子彻底崩开,鱼尾现了出来。池宁心有余悸,擦掉额头上出的一层汗。   试衣间放了凳子,他怕有人从外面偷看,在凳子上卷起尾巴。   池宁跑得快,顾旭慢他半步,站在试衣间门口,问他怎么了。池宁结结巴巴地应,说累了,想在这里休息一下。   理由过于牵强,但顾旭没提出质疑,安静地等着。   一门之隔的里面,池宁心慌不已,尾巴表面的水汽已经干了,怎么还没变成腿。   难道是晚上维持腿的状态还不太稳定?   他等了半个多小时,等顾旭再三确认他没事,等到店员过来敲门,问需不需要帮助,尾巴还是没变成腿。   为了不让他们闯进来,池宁一直在和他们沟通,话说得慢,但逻辑清晰,情绪稳定,不像有事的样子。店员便放下心,去忙别的了。   顾旭不清楚状况,斟酌后决定给梁行野打个电话,从他用餐地点到这只有几分钟距离,赶过来也方便。   店里人不多,顾旭走到角落里,拨通电话,梁行野很快就接了。   “什么事?”   顾旭加快语速:“梁总,半小时前池宁冲进 YOUTH 的试衣间,到现在都不愿意出来。”   梁行野正和谢辛吃饭,他将餐刀放进浅碟,语气平静:“怎么了?”   “不清楚原因,他不愿意说。” 顾旭时刻注意不远处的试衣间门,“当时我们在公司附近的广场上,下了点雨,我以为他想躲雨……”   梁行野皱起眉,池宁的腿碰到水会变成鱼尾。   顾旭:“他情绪稳定,但没法排除发生意外的可能。梁总,我不敢贸然闯进去。”   如果闯进去,池宁尾巴的秘密会闹得人尽皆知,梁行野吩咐顾旭:“你清一下场,让司机开车到门口,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后,梁行野站起身,对谢辛说:“我有点事,得先走。”   谢辛要去他爸那边拿合同,也跟着起身离开。   两人出了餐厅分道扬镳,梁行野到店门口时,司机已经在那等了。他朝司机点头,随后大步走进店里,顾旭连忙迎上来,带他去池宁所在的换衣间。   夏末秋初,店里上新了些秋季衣服,梁行野顺手拿了两件加大码长款风衣,让顾旭先去处理相关的赔偿事宜,然后抬手敲门:“池宁开门,是我。”   冷不丁听见梁行野的声音,池宁愣了下,慌乱的心跳声瞬间变得平稳,赶紧探出身子开锁,让他进来。   梁行野一进来就掩上了门,池宁仰头望着他,小声喊他名字。梁行野没回应,俯身用风衣裹住他尾巴,抱他进怀里。   池宁整张脸压在梁行野的西装外套上,眼前一片昏黑,只闻得到他身上很淡的气味,像被海水浸泡了多年的岩石上的味道,沉稳干净。   下一刻,池宁感觉梁行野直起了身,试衣间挤两个人很逼仄,梁行野又高,池宁怕掉下去,摸索着抱住他脖子。   梁行野:“不准抱我脖子。”   池宁立刻缩回手,像条无骨鱼似的窝在他怀里。 第14章 送你回家   把池宁抱进车里后,梁行野也坐了进去,让司机开车回家里。池宁偏头看梁行野,眼睛一眨不眨,小声开口:“谢…… 谢……”   把池宁抱进车里后,梁行野也坐了进去,让司机开车回家里。池宁偏头看梁行野,眼睛一眨不眨,小声开口:“谢…… 谢……”   梁行野像是没听见,池宁往他那边挪,戳了下他手指,梁行野看他一眼。   池宁朝梁行野笑,他长得好,笑起来更是好看。梁行野想,也就是看着乖,撇开了目光。   下了车,梁行野抱着池宁进电梯,有人陆续进来,池宁下意识卷起尾巴,把脸藏在梁行野胸前。   到家后,梁行野将池宁放在沙发上,转身就走,池宁拉住他衣服:“昨晚……”   梁行野低头看他:“你还敢提昨晚?” 梁行野很忙,让池宁松手,径直去了书房。   过了不久,池宁的鱼尾重新变成双腿,但他不敢去书房打扰梁行野,搬了个小凳子到阳台上,坐在那里练说话。   和好的前提是沟通,不然关系会一直僵着,梁行野没耐心,他话说得慢,这是他们沟通间的障碍,他改变不了梁行野,努力加快语速最为有效,还能一举两得。   晚上睡觉时,池宁照例趴在沙发上睡。第二天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梁行野已经走了。一整天时间,他都没见到梁行野,只有顾旭以增长他的见识为由,陪他到处乱逛。   从顾旭那里了解到越多的人类社会状况,池宁越清楚梁行野生气的缘由。美人鱼互相舔脸是为了治愈伤口,在人类当中,这些行为只能存在于恋人之间。   池宁很愧疚,当时应该用手擦的,梁行野本来就讨厌被舔伤口,舔在嘴唇上,他当然会气上加气。   梁行野似乎特别忙,池宁等他回来等到凌晨,到后面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时又在床上,而梁行野早已不见踪影。   见不到梁行野,就没法沟通,于是池宁在顾旭带他去吃午饭时,表达了想去梁行野公司的意愿。   池宁模样精致,人又乖,顾旭和他相处了这些天,看他有一种看自家崽的心情。   池宁从一开始的懵懵懂懂到现在基本了解社会生活,甚至说短句不再结巴,都有他的参与,可以说是他手把手教的,自然会有感情。   因此池宁一提想去公司,顾旭便想直接带他去。但作为秘书,擅自主张是大忌。   打电话比发信息成功率更高,顾旭考虑后,先给池宁盛了碗鸡汤,让他喝完,再找了个僻静处,给梁行野打电话。   这个点梁行野没在忙,接得很快:“什么事?”   顾旭嗓音温和:“梁总,池宁说想来公司。”   梁行野刚谈完一个大单子,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浑身轻松,往后靠,后脑勺压着椅背,问顾旭:“他在干嘛?”   “在吃饭,他……”   梁行野这两天早出晚归,忙得团团转,连睡觉都得挤时间,池宁做的事更是被他抛到脑后,梁行野开口道:“他想来就带他过来。”   顾旭把这话告诉池宁,池宁正好喝完鸡汤,脸上扬起笑,抓住桌上的小零食,示意顾旭快点离开。   餐厅离公司近,顾旭没开车,带池宁走过去。池宁在一旁问顾旭,梁行野有没有吃午饭,要不要带给他。   梁行野的午餐有专人负责,用不上送。得到否定答案后,池宁看看手里的零食,决定待会儿给梁行野吃。   走到公司门口,两人遇上了梁行野的女秘书,穿着身职业套装,温婉可人,顾旭笑着跟她打招呼:“徐妍,吃完饭回来吗?怎么不去公司食堂?”   徐妍笑着摊手:“吃腻了,偶尔换换口味。”   池宁见过徐妍,对她笑了笑。池宁的存在不是秘密,徐妍也笑,眼神很亮,喊他 “宁宁”。   徐妍调侃顾旭:“你最近工作好轻松,我都要忙死了,感觉颈椎病又得犯。我也想带池宁到处逛,逛街是女人的天赋好吗?梁总为什么会把他交给你带。”   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不错,顾旭边走边问:“你一直跟着的那个项目不是结束了吗?在忙什么?”   “前几天梁总突然让我查一种海草所在的区域,这跟我们公司业务完全不搭边,花费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 徐妍走进大厅,高跟鞋哒哒响。   池宁本来安静听着,听到海草时,扭头看徐妍。他略微有些不安,插了句话,问徐妍是什么海草。   徐妍简单描述几句,见池宁一直问这问那,直接翻出包里的海草给他看。   枯黄的海草上有折痕,池宁认出这是他编兜时压出来的,心里的不安更甚,梁行野查这个干什么?   进了电梯,徐妍将手机放进包里:“你们是去梁总办公室吗?我刚好要去跟他汇报进度。”   顾旭应是,池宁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眼神充满疑虑。   到了顶层,徐妍敲响办公室的门,里面梁行野的声音压得很低:“进来。”   徐妍有正事,顾旭本想带池宁去他办公室等,可池宁一直跟着徐妍,还杵在门口不愿意走,顾旭只好由着他。   办公室用了高级隔音玻璃,池宁打开了一条门缝,还是听不真切,只隐约听见 “海域”,“鱼类” 这样的词,他不清楚梁行野的目的,但知道这大概率跟他有关。   顾旭端了杯温开水给池宁,池宁向他道谢,接过却没喝。徐妍刚好出来,抵着门让他们进,池宁放下杯子,大步往里走,顾旭跟在他后面进去。   池宁走到梁行野办公桌前,梁行野抬头看他一眼,然后看向顾旭:“你去忙你的。”   顾旭点头应好,转身离开。   办公室门咔哒一声锁上,池宁顾不上解释,满心都是对梁行野查海草的担心,刚才他从徐妍那里折了一小截海草在手里,连忙举给梁行野看:“这个……”   “怎么了?从你那水草兜里抽出来的。”   “为什么抽……”   梁行野说:“不用这个查,找不到你家在哪片海。”   “为什么…… 要找我家?” 池宁急忙问。   梁行野不解:“不找到你家怎么把你送回海里。”   池宁心里咯噔一下,问梁行野是不是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没生。” 梁行野说,“我本来就打算等你头上的伤好了之后送你回海里,你伤口不是好了?”   他高中就开始独居,生活中贸然闯进条人鱼,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失控的感觉令人不安,他必须尽快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池宁站着,将梁行野的神色尽收眼底,表情平和认真,带着笑,确实没在生气。   “伤口好了,但是我…… 不想…… 回……” 池宁神色不安。   梁行野压着椅子往后退,直视池宁:“怎么这副表情?难不成你想一直跟着我?”   池宁攥着那截海草,很慢地点头。   被扔回海里,上岸后不知道会出现在哪,前阵子经历过的可能又要重来一次,不仅浪费时间,还存在危险。他想跟梁行野说他以后会努力卖珍珠赚钱还他,但梁行野话说得比他快。   梁行野说:“池宁,你是一条鱼,应该待在海里。”   “最迟后天会有结果,” 最近诸事皆顺,梁行野握着那份刚签的合同,心情很好,“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告诉顾旭,到时候我会送你回去。”   池宁无比茫然,他心里清楚,梁行野对他够好了。吩咐顾旭照顾他,吃穿用度没有限制,就算发脾气,也是事出有因,并且没等他解释,就已经原谅了他,每晚都抱他进卧室。   梁行野要送他回海里,他没理由拒绝。   但他不想回去,池宁望着梁行野,定下思绪,把汗津津的小零食放到桌上:“给你的。”   梁行野看了眼小零食,笑了声:“我不吃这个,让顾旭带你出去玩。”   晚上池宁吃得少,顾旭怕他会饿,给他买了个饭团。   这两天晚上池宁的腿都没变成鱼尾,那次出状况大概是晚上刚变腿,又淋了雨的缘故。出了餐厅,池宁慢步走着,顾旭跟在他后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走到广场附近时,池宁看见有个鬓发皆白的老爷爷抱着吉他,坐在台阶上弹唱。   上次他经过这个广场,也碰到了这个老爷爷,他问顾旭,顾旭便说:“这种相当于流浪汉,靠卖唱维持生计…… 还有一种是乞丐……”   池宁又问什么是流浪汉和乞丐。   顾旭颇为耐心,向他解释,当被问到他们住在哪时,顾旭随手指了指街道,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地下通道。   池宁就没再问了,他望着那个老爷爷,朝他走过去。   广场上没什么人。老爷爷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半闭不闭,正唱着一首低沉的民间歌谣。麦的音质不好,但他的声音沧桑,充满了粗糙的磨砺感,倒别有一番韵味。   他面前有个小盒子,里面零零散散放了些钱,旁边摆着二维码。路上行人匆匆,少有人停下脚步。老爷爷唱完一首接着一首,并不在意,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池宁站在那听,犹豫几秒,弯下腰,在那个小盒子里放下饭团。   恰好结束一曲,老爷爷看他一眼,嫌弃地把饭团拿开,池宁再放回去,老爷爷又拿开,池宁还放,老爷爷忍不住了:“小兔崽子有完没完?”   他把饭团扔回给池宁,很不耐烦,让池宁走开,别挡着他做生意。池宁抓着饭团,目光流连于吉他之上。   顾旭在一旁看着,问池宁是不是想要吉他。池宁摇头,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一直走到当初买金色珍珠的那家珠宝店,他停下来,对顾旭说:“你可不可以…… 在这等我?”   这是让他别跟着的意思,顾旭迟疑几秒,点头答应。   过了会儿,池宁从珠宝店出来。顾旭观察他脸色,一切正常,就没多问。   稍晚,顾旭送他回了梁行野家,池宁洗完澡,打开衣柜,开始整理梁行野给他买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 第15章 梁行野,我走了。   晚上池宁睡的床,他本来在沙发上趴着,被梁行野提溜进了卧室。池宁以为自己会失眠,然而并没有,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他洗漱完随便吃了点,封好口,放回原位。   整个上午,他都在整理自己的东西。他衣服挺多,但包括身上的,穿过的只有两套,其他都是洗过没上身的,昨晚叠到一半梁行野回来了,就没继续收拾。   鞋子他只穿了一双,剩下的包装还没拆,他把鞋盒堆放整齐,又将小凳子从阳台搬回客厅,遥控器也放在了显眼的地方。   午饭后,没等他说要去珠宝店,顾旭率先开口。   “你想回家还是去公司?” 除了照顾池宁,顾旭还有别的事,“我今天没法陪你逛,有个急事需要我处理。”   池宁没有犹豫,应道:“公司。”   顾旭以为他想见梁行野,便说:“梁总现在不在公司,他应酬完还得去趟医院,可能很晚才回。”   池宁有点担忧:“医院?他怎么了?”   “他没事,例行复查而已。” 顾旭说,“你要是去公司的话,要等很久。”   池宁系好安全带:“没关系,走吧。”   晚饭他们在公司食堂吃的,顾旭吃完又回去忙,池宁就待在他办公室等。   顾旭见池宁无聊到在办公室到处转悠,看看时间,提醒他:“池宁,梁总应该回来了,你可以直接过去。”   池宁望向门口,应了声 “好”,便起身往外走。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停在梁行野办公室门前。   公司灯火通明,鸿景集团实行的是多劳多得制度,福利也好,高薪酬让不少人心甘情愿加班,徐妍刚好经过,看他呆站着,笑着说:“宁宁,找梁总吗?他在小会议室。”   池宁点了点头:“是。”   徐妍往后指:“那边第三间,不过他应该没那么快结束,你还得等一会儿。”   池宁往那边看,跟她道谢。   “谢什么,” 徐妍笑得开朗,“姐姐办公室有零食和酸奶,你可以去我那等。”   池宁对她笑了下,说不用。   徐妍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离开,池宁径直去了小会议室,小会议室门虚掩着,裂开一条缝,从那道缝中,池宁清晰地看见了梁行野。   梁行野西装革履,两腿交叠,懒散地靠着椅背,脸上带着笑,正和对面的人说话。池宁也看到了对面的人,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动作拘谨,似乎有些战战兢兢。   他回想起最近来公司遇到的场景,心想,好像很多人都怕梁行野。他一开始也怕,相处之后才发现梁行野其实并不凶。   池宁凝视着梁行野,过了会儿,他回到顾旭的办公室,等顾旭工作完。   顾旭结束时将近十点,忙完立刻开车送池宁去珠宝店。到达珠宝店后,池宁让顾旭在门口等着,自己进去了。   很多事情池宁旁敲侧击问过顾旭,跟人交流虽然慢,但逻辑清晰。不多时,他从珠宝店离开,衣服兜里塞得鼓鼓囊囊的。   从珠宝店出来,顾旭送池宁回梁行野家。下了车,池宁跑到驾驶座敲车窗,顾旭降下窗户,问他怎么了。   池宁弯腰趴在车窗上,望进顾旭眼睛里,认认真真开口道:“谢谢你。”   顾旭看他这么一本正经,忍不住笑起来:“不用谢,应该的。”   “把手给我。” 池宁说。   顾旭半好奇半疑惑,伸手到他面前。池宁在上面放了半捧珍珠,又放了一小叠现金:“给你的。”   顾旭望着手里的东西,有点哭笑不得,委婉开口:“怎么突然给我钱?你自己留着花。珍珠我也用不着……”   池宁坚持让他收下,顾旭最后只要了一颗珍珠。   “是给我的礼物吗?” 顾旭看着手里圆滚滚的白润珍珠,笑着问。   池宁点头,也笑了笑:“是,你很好。”   顾旭心里一片柔软,压抑住揉他脑袋的想法:“明天见。”   说完启动车子,准备离开,池宁朝他挥手,直到车子拐过弯,消失不见。   电梯一路上行,池宁盯着不断变换的数字,发了会儿愣,听到 “叮” 的一声才回神。   梁行野家用的指纹锁,也配了钥匙。池宁打开门,把兜里鼓鼓囊囊的钱和钥匙放在茶几上。   口袋里除了特意留给顾旭的珍珠,还有一些被他捏变形的,店员说这种叫巴洛克珍珠,不值钱。两种混在了一起,池宁拿出来分好,将圆润的珍珠堆到那厚厚几叠钱旁边,又将名字好听但不值钱的巴洛克扔进垃圾桶。   接着进了浴室,出来后,池宁坐在沙发上,准备等梁行野回来跟他告别。   眼睛又酸又疼,像失水的枯木般干涩,他闭上眼睛,顺着眼周轻揉了会儿。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打了个哈欠,觉得梁行野今晚大概不回来了,又怕自己等得睡着,明天一醒,梁行野就会把他扔回海里。   池宁搓搓脸颊,站起身。他检查了一遍灯有没有关好,走到玄关处,换好鞋,在模糊不清的光影中最后看了眼这里。   搭上门把手时,还没用力,门就从外面打开了,接着传来梁行野的声音:“怎么不开灯?”   池宁退后几步,打开灯,转头望着梁行野,说:“梁行野,我…… 我要走了。”   梁行野刚才没看清池宁的装扮,灯一亮,才发现他腰间挂着那个被剪了个小洞的水草兜。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儿?   池宁走到过道上摁电梯,然后往前一步,拉近两人距离,跟梁行野道谢,甚至还鞠了个躬。   他穿着梁行野第一天给他买的那套衣服,纯白 T 恤,蓝色牛仔裤,眼睛一如往常,像藏着一汪水。   “你去哪儿?” 梁行野问。   池宁不说话。   “我不让你跟着我,你就要走?” 梁行野靠在门边,笑了声,“还挺有脾气。”   池宁抿起唇,依旧不说话。   梁行野见他眼睛泛红,跟兔子眼睛似的,说:“别傻站着,赶紧进去睡觉,明天送你回家。”   池宁摇头,电梯恰好到了,他进电梯前,又跟梁行野说谢谢。梁行野没回应,眼看电梯下去,转身进门。   家里整洁干净,像是刚打扫过卫生,一切井然有序,跟池宁未出现前毫无二致。   经过客厅,梁行野瞥见堆在茶几上的珍珠和钱。珍珠下面压着张纸条,用稚嫩的线条画的画,很像小朋友随手涂鸦,梁行野分辨不出池宁想表达的意思。   他手里捏着那纸条,莫名其妙想起回来时遇见一群富二代在飙车,地段离小区不远,池宁很可能会碰上。   梁行野朝门口走,走了几步,忽地停住,收留池宁一两晚容易,可池宁想一直跟着他。   梁行野自认多年来微薄的爱心都花在了池宁身上,花一辈子绝不可行,于是调转方向,去浴室洗澡。   梁行野住的小区格外大,绿植繁多,池宁走了很久才走出去。他没有目的地,随便找了个路口便往前走。   遇到斑马线时,能避则避,上岸这么多天,他对过马路还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拐到另一条小道,走着走着,豁然开朗,面前出现条柏油马路,路上的车不多,零星几个行人在马路牙子上闲逛。   池宁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慢慢走。   马路上空荡荡的,偶尔驶过几辆车,气浪声轰鸣。池宁走累了,坐在路边,用手撑脸,像以前在海里的很多个夜晚那样,仰头望着月亮。   这里的月亮和海里的似乎没什么不同。   月光透过树间枝桠,零零散散地洒在池宁脸上,那颗矢车菊蓝珍珠耳钉像被涂了色的星子,一闪一闪,流转着微光。   池宁盯着一片微微摇曳的半黄树叶,放空思绪,发了很久的呆。   脑海里出现了很多声音,他哥说:“宁宁,我不能经常回来看你了,你要乖一点。如果在海里害怕的话,就去礁石上看看月亮。”   阿青说:“池宁你疯了吗?怕海忍忍就行了啊,为什么非要去岸上?”   银尾美人鱼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   晚上有风,起了一丝寒意,抚过裸露在外的皮肤,带来海水般的凉。池宁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脸压着膝盖,看远处路灯的影子。   他想起梁行野。想梁行野从医院带他回家,给他点汤泡饭和甜点;想梁行野教他刷牙,抱他出试衣间;想梁行野不生他的气,让他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告诉顾旭。   梁行野是一个很好的人,池宁望着路灯下像雾一样弥漫的灯光,心想,梁行野现在在干什么呢?看到他留在茶几上的钱了吗?   过了会儿,又想,纪宣总说梁行野要死了,也不知道喂的那两次血有没有用。早知道这么快要离开,那天就偷偷多喂一点了。   道路尽头的分叉口,树荫处卧着辆车,路灯影影绰绰,透过车前窗漫进去。梁行野穿着灰色睡衣,头靠座椅,遥望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池宁。   他洗了头没来得及吹,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座椅,黏腻不舒服。   车内安静,流淌着轻音乐,梁行野扫了眼腕表,在池宁起身时启动车子。 第16章 破防   月亮隐进云间,风从南边悠悠而来,池宁起身继续往前走。   他刚在不远处的一条长椅上坐下,一辆车停在路旁,紧接着车窗开了,露出梁行野的脸。   “上车。”   池宁大步跑到车前,掰门把手时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的欣喜渐渐黯淡,朝梁行野摇头。   梁行野指腹摩挲方向盘,觉得自己也是鬼迷心窍,放着正事不做,大半夜开车出来跟着池宁,看他跟个小傻子一样,四处乱转。   “你整理房间的时候把我文件弄丢了,回去帮我找出来。” 梁行野说。   洗完澡,他翻遍床头柜都没找到那份文件,明天开会要用,池宁经过手,应该清楚在哪。   除了找文件,梁行野打算明天一拿到结果,就送他回海里。池宁什么都不懂,独自生活简直痴人说梦,就像现在走的这条路有人飙车,他都不知道躲开。   前段时间也是在这里,有个富二代撞死了人,和他家人私下和解,赔了不少钱,就此翻篇。要是落到池宁头上,连个交代都没有。   梁行野对池宁说:“快点上车。”   池宁心里记挂着文件,坐到副驾驶,边系安全带边问:“什么文件?”   “放床头柜上……” 外面响起刺耳的刹车声,车狠狠一震,梁行野猛地往旁边倒,池宁脑袋磕在车窗玻璃上,吓得心脏狂跳,懵了片刻才恢复意识。   驾驶座的门被压得变了形,梁行野疼得骂了句脏话,池宁连忙问他有没有事。   “没事。” 梁行野面色不虞,拿手机发了条消息,接着扭头看向窗外。一辆蓝灰色布加迪威航,车头直接怼在他车门上。   他今天随便挑了辆欧陆,低调不起眼,但安全性能不错,对方刚启动车子,拐个弯就撞上了,还好他的车处于静止状态,没酿成更严重的事故。   布加迪车主下了车,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神情高傲,隔窗骂骂咧咧:“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这拦路?”   “滚下来,封路的标志你瞎了眼没看见吗?!”   车门被压住推不动,梁行野从池宁那边下去,关车门前留了句:“你在这呆着。”   布拉迪车主见到梁行野那张脸,脸色骤变:“梁……”   梁行野一脚踹他在地上。男人背部着地,捂着肚子拼命抽气,先前的趾高气扬被这一脚踹得灰飞烟灭,其他车主见状纷纷下车,气势汹汹围过来。   许晋混在其中,在认出梁行野时后退了半步,其余人像被雨淋湿的炮仗,瞬间哑火。   富二代大致分两类,一种靠着父辈的资源,青出于蓝胜于蓝,在家族企业甚至商界掌握话语权,另一种靠着父辈的庇护,花天酒地混日子。   今晚在这飙车的大多属于后者,没人想招惹梁行野。   梁行野站在破损的欧陆旁,扫视面前这伙张扬跋扈的二代。   “封路?谁他妈给你们的权利?”   没人应声,许晋本想挪到后面,降低存在感,不知被谁用力推了把,踉跄着和梁行野对上视线。   许晋在心里暗骂,脸上带着点怯:“哥。”   梁行野:“滚回去。”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事,有人笑着出来打圆场:“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都是自家人。梁总,您要不先开我的车回去,明儿个我赔你辆全新的欧陆。”   有人开了话头,众人跟着附和,都表示让梁行野开自己的车。   ……   车的隔音效果优良,池宁望向窗外的眼神满是担忧。刚才梁行野踹人时能看出来他占上风,现在他和一群人对峙,怎么看怎么危险。   这场景和那天在地下停车场如出一辙,可梁行野让他在车上待着,池宁纠结片刻,冲下车往梁行野那边跑。   梁行野听到声音回头:“你过来干什么?”   池宁额前的头发被风吹到一边,他跑得急,有点喘:“帮…… 帮你打架。”   梁行野拦住池宁,俯视躺在地上的布拉迪车主:“谁撞的谁负责,最迟明天晚上前解决。”   路口出现辆揽胜,停在梁行野面前,梁行野让池宁上车。   众人目光落在池宁脸上,大半夜跟穿着睡衣的梁行野在一起,言语举止亲昵,不少人心思活泛起来。   许晋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回身骂道:“妈的,刚才谁那么手贱推我?”   “你不是有你妈护着吗?” 一个高个男煽风点火,“怕梁行野干什么?”   有人附和:“就是,在他面前像孙子一样挨骂,也太丢脸了,要是我的话,绝对……”   “合着刚才被骂的就我一个?” 许晋指着他鼻子,“你他妈有本事就当着梁行野的面骂回去啊,对着他大气不敢喘一声,在老子跟前耍什么威风。”   两人争执不休,场面顿时变得喧闹无比,有人说:“跟着梁行野那男孩是谁啊?梁行野惹不起,他还惹不起吗?”   不管收拾谁,都需要人领头,众人齐齐望向许晋。许晋被段沂坑了一次,现在看谁都想坑自己。梁行野上次把他整得半死不活,他至今心有余悸,没蠢到一激就上当的地步。   “行啊,我明天就去绑了他,” 许晋冷笑道,“到时候梁行野查出来,知道这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跑。”   大家顿时噤声。   许晋抱着手,环视众人:“你们说我明天什么时候动手比较好?”   有人笑嘻嘻地和稀泥:“许晋你可真是,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什么。”   “就是,又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非得惹点事来调剂调剂。”   “其实晚上本来就是我们不占理,今天太扫兴,不玩了,早点回家睡觉。”   ……   车驶进小区停车场,池宁坐在梁行野旁边,小声问:“你是不是…… 受伤了?”   梁行野靠着座椅,在闭目养神:“没有。”   “还没有,没有就不会让我过来了,” 纪宣刚下班,收到梁行野的消息连忙赶过来。他从后视镜看看梁行野,又看看池宁,“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在大街上赏月呢?”   “吃饱了撑的。” 梁行野说。   纪宣笑了笑:“那确实。”   池宁在黑暗中偷偷摸梁行野的腿,梁行野抓住他手腕:“别摸。”   纪宣 “啧” 了声,调侃道:“小甜豆还挺生猛。”   他在电梯附近找了个停车位停下,下车后四处看看,不太确定地问梁行野:“这一排停车位都是你的吧?别停错了。”   梁行野边按电梯边应:“是。”   到了家,梁行野让池宁去卧室找文件,和纪宣走到客厅坐着。纪宣问:“腿的情况怎么样?”   “不碍事,” 梁行野清楚状况,“跟以前一样打枚止痛针就行。”   他的腿受伤到现在快三年,久病成良医,梁行野已经能凭症状判断严重程度。   梁行野的私人医生是周纭和梁佑江结婚时带过来的,年纪大了,梁行野懒得吵醒他,正好纪宣没睡,便叫他过来打枚止痛针。   “止痛针打多了,容易出现耐药性,下次不给你打了,违反医德。” 纪宣说,“对了,你不是去复查了吗?医生怎么说。”   “下午太忙,做完检查就走了,后来医生说仪器出了问题,让我赶回去重做,我明天再去一趟。”   “不可能,仪器出问题是大事,更何况还是给你做检查,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失误。”   梁行野:“结果显示腿骨完全恢复如初。”   “啊,还真出问题了,” 纪宣给梁行野打完止痛针,将针筒扔进垃圾桶,“那你明天重新查一查。”   梁行野那年受伤时他在场,生日宴散了之后,几家关系比较亲近的一起去了户外马场。梁行野那对八岁的双胞胎弟弟吵着要骑马,小马驹都不行,非要骑高头大马,教练在一旁守着,一开始没出事。   马场人多,天气又热,有匹马在跳障碍时突然失控,直直往那边冲,教练慌乱中抛下他们逃开。   梁行野离双胞胎最近,一手捞一个把他们甩开后,被横冲直撞的马掀倒在地,踩碎了大腿骨,之后场面极度混乱,不少人陆续坠马。   梁佑江和周纭一人顾双胞胎,一人顾许晋,确认他们没事才去找梁行野。   梁行野最后保住了腿,但再高的医疗手段都不可能完全治愈,能恢复到七八成已经算祖坟冒青烟。   “还好撞你的人开车不猛,不然你这破腿被撞一下,直接躺进医院,” 纪宣咕哝道。   布加迪直接怼在车门上,腿受了重压,按以前的情况,确实得进医院,梁行野这时才恍然发觉,沉滞的旧伤好似蛰伏了一般。   大概是从台风天开始,确切地说,是从遇到池宁开始。   梁行野心里一惊,难道检查结果是真的?池宁舔过他的脸,可骨头长在肉里……   梁行野起身进卧室,池宁正蹲在地上,翻找抽屉里的一堆文件。梁行野敲床头柜,待池宁抬头,问:“你除了舔我,有没有做过别的什么?”   梁行野警告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扔他进浴缸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池宁连忙摇头:“没有。”   他抽出一份文件,岔开话题:“是这份吗?”   梁行野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是一个蓝色文件夹,这里我都找过了,你有没有放别的地方?”   蓝色?池宁记起来了,急匆匆往客厅走,在茶几下面找到了那份文件。   “找什么呢?” 纪宣问。   “文件,” 池宁应道,他见纪宣扔药盒进垃圾桶,顺着他的动作,看见垃圾桶里露出的一截针筒,“这是……”   “给你老公打了枚止痛针。”   梁行野说:“很晚了,纪宣你先回去。”   纪宣上了一天班,疲惫不堪,只想在床上躺着,快速收拾完东西,一溜烟儿离开。   纪宣离开后,池宁迟疑片刻也想走,梁行野拉住他:“等等。”   池宁被迫重新坐下,一脸迷茫,“怎么了?”   “刚才我问你,你撒了谎,” 梁行野掰正池宁的脸,要他看着自己,“说实话。”   梁行野认真起来,表情自带攻击性,池宁不安地否认:“没…… 没有撒谎啊。”   两人对峙半晌,池宁就像河里紧闭的蚌,死活撬不开嘴。梁行野松开手,突然问:“洗了澡没有?”   “洗了。”   池宁直接被梁行野半抱半拎弄进卧室。   池宁担心梁行野会继续追问,又担心明天被他扔回海里,挣扎起来。梁行野力气大,摁他就像摁一个小鱼仔:“换上睡衣睡觉。”   在外面走了一晚上,池宁困得不行,身体一碰到床,挣扎偃旗息鼓。   先睡一觉再说。   池宁换了丝质睡衣,侧躺在床上,半张脸陷进松软的枕头里。困意渐渐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忽地听见梁行野说:“池宁,我腿疼。”   池宁是一条鱼,但他不蠢,梁行野明显在引诱他做些什么。于是他 “哦” 了一声,拉起被子遮住半张脸,小声应:“不疼的。”   梁行野没再出声,池宁闭上眼睛,困意却消散了个干净。   纱质窗帘透光,关了壁灯,灯火依旧能晃进来。过了大概半小时,梁行野呼吸逐渐变得悠长绵密,像是睡着了。   池宁喊:“梁行野。”   卧室安静,只有梁行野起伏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池宁脑子里全是梁行野质问他的神态,捏着他下巴,紧盯着他,看上去有点凶。过了会儿,又想起台风天梁行野对他的再三警告。   “我是人,不是人鱼,不要把你的人鱼习性对标在我身上……”   “如果你再对我做一些奇怪的行为,我会很生气。”   ……   梁行野发现什么了吗?在用腿疼试探他?   纪宣打止痛针的时候,又骂梁行野见天折腾那条破腿,不如早点备棺材。如果他收拾东西时没碰文件,梁行野就不会去找他,不去找他,就不会受伤,池宁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被角。   他侧身躺着,望着梁行野朦胧的脸部轮廓,目不转睛。   哪有人睡觉会刻意控制呼吸节奏的,是在等他往陷阱里跳。   良久之后,池宁凑过去,小声说:“我知道你…… 你没睡。”   然后咬破指腹,放到梁行野唇边:“别生气好吗?”   从说出腿疼那刻,梁行野一直在等。   等池宁以为他睡着,自投罗网,可他低估了池宁的机灵,愣是不上钩。等到他困意袭来,觉得没希望时,又峰回路转。   指腹擦过唇的刹那,梁行野睁开眼睛,紧握住池宁手指,然后欠身开灯。   炽亮的光倾洒而下,他低头,池宁的血沾染在他手心,模糊了纹路。   梁行野怔住,大脑头一次出现空白,回神后,立刻摁住池宁指腹的伤口。   他凝视着池宁,心绪复杂犹如一团乱麻,沉默了许久,才问:“做过几次?”   “三次。”   又是沉默,呼吸声此起彼伏,像藤蔓一样交缠。   梁行野嘴唇动了动,随即紧闭,又张开,“会不会对你身体有伤害?”   池宁观察他表情,摇头:“不会。”   梁行野:“会不会?”   池宁慢慢点头:“一点点,不…… 不严重。”   美人鱼的制血周期极其漫长,亏空对身体状态有影响,到达某个临界值会危及生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不过他给梁行野的不多,养几天就能恢复正常。   梁行野:“为什么要这样做?”   池宁小声说:“纪宣说…… 说你要死了,我担心。”   梁行野很久没说话,久到被子上的褶皱慢慢塌下,池宁跪坐在床上的腿变得酸麻。而池宁的手指还攥在他手心,即使那抹血迹已然干涸。   “梁行野。” 池宁叫他。   梁行野微微偏过头,池宁只能看到他侧脸,笼着光,表情模糊不清。   池宁有点难过:“你生气了吗?”   梁行野终于开口,声音变得很轻:“没有。”   “没有生气。” 他说。 第17章 能收留你是我足够幸运   第二天早上和以往没什么不同,池宁醒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他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手指擦过眼皮,带起粗糙的疼痛感。   他低头一看,手指上围着创口贴,是昨晚睡前梁行野帮他贴的。他掀开被子下床,出了卧室,看见梁行野正站在餐桌旁拆餐盒。   梁行野听到脚步声,扭头看他一眼,让他快去洗漱,准备吃早餐。   池宁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自己,带上水草兜,准备和梁行野吃最后一顿早餐。   他刚坐下,梁行野推给他一个黑色小玻璃瓶,瓶身被包装纸盖住,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顶部插着吸管。   池宁好奇:“这是什么?”   “补血的,” 梁行野说,“喝了。”   池宁尝了一口,酸酸甜甜,像饮料。喝完一瓶之后,梁行野又给了他一瓶,饮料入口甘甜,喝完嘴里发涩,他丧失了兴趣:“梁行野。”   “怎么了?”   “我不是人,喝了应该不…… 不补血的。”   梁行野没想到这一茬,递饭团给池宁:“那别喝了,吃早餐。”   饭团温热,冒着清甜的香气,池宁边啃边看梁行野。梁行野在和人发消息,提示音连续不断。池宁潜意识觉得手机那头是徐妍,正和梁行野商量扔他回海里的事,警铃大作,放下饭团就要离开。   梁行野叫住他:“池宁,把你那团水草摘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池宁护住水草兜:“我不想去。”   梁行野仿佛没听见他的拒绝,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跟上。”   池宁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去。”   梁行野揽住他,带他下楼,装进车里,又给他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   池宁有点懵,眼看梁行野绕过车头上了车,连忙问:“要去哪儿?”   “待会儿就知道了。” 梁行野说。   池宁的迷茫无措在梁行野驶出小区后逐渐消失,他对方向感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第一次从海里上岸后,梁行野送他回去,走的是相反的方向。   只要不回海里,去哪儿池宁都不介意。他松了口气,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色。   梁行野车里的皮革处理过,几乎不散发气味,狭小空间里,池宁只能嗅到梁行野身上的味道,很淡,但存在感极强,他感觉整个人被包裹住,一放松,脑袋压着座椅,眼皮渐渐耷拉下来。   许久之后,恍惚间听见梁行野叫他:“池宁,醒醒。”   池宁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沙滩,沙滩连着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大海?!   睡意顿时抛到九霄云外,池宁打开车门,赤脚跳到沙滩上,往路边跑。他不爱穿鞋,睡觉前特意脱了,还蹭掉了袜子,窝在副驾驶睡的。此时踩着沙子,忍不住曲起脚趾,又踮起脚试图减少接触面积。   他跑了几步,被梁行野拦腰抱住。   “你跑什么?” 梁行野说。   池宁贴在梁行野怀里,挣了一下挣不动,着急不已:“梁行野,放开我。”   “不送你回海里。” 梁行野拽着他走向海边,在被浪濡湿的边界线停住,“我带你来这,是因为找到了你家,想给你个交代。”   池宁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迷茫又不解:“可这不是我家啊。”   “你不用撒谎。” 梁行野说。从水草分布区域来看,除了一开始送池宁回去的那片海域,只有这里存在相关物种。   池宁更迷茫了:“我没撒谎。”   池宁的话散在咸湿的海风中,梁行野只当他嘴硬,指着远处模糊的海岸线,温声问他:“想不想回去?”   池宁摇头:“不想。”   “真的不想吗?”   “不想。”   梁行野看着他不说话,池宁垂下眼睛,见有只手掌大的小乌龟四脚朝天躺在前边,四肢和脑袋在空中费力地划拉着,便走过去帮他翻身。   小乌龟蹭蹭池宁的手心,而后钻进了绵软的沙子。   浪不断翻卷,水汽潮湿,池宁往后退了几步,撞到梁行野身上,头卡在他下巴处,严丝合缝。池宁刚要移开,听见梁行野说:“池宁,你是不是就想跟着我?”   池宁转过身,海风吹得他头发蓬起,瞳孔那抹浅淡的蓝灰色似乎也被吹开了,化在整个眸子里。   他看着梁行野,用湿漉漉犹如精灵的眼神。   “梁行野,” 池宁轻声说,“我有很多珍珠,可以换…… 换好多钱,全都给你。我很多事情不懂,但…… 但我学得很快,我也很好养。”   他说:“我吃饭团就行了。”   “每天只吃饭团都行吗?”   池宁用力点头:“嗯。”   他抓着梁行野的衣服,慢慢往手心卷:“能不能不要送…… 送我回去,我不喜欢大海。”   从池宁偷偷给他喂血,到撒谎说这片海域不是他家,到只吃饭团就行和不喜欢大海,梁行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小动物的印刻效应。   对于上岸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池宁心里所产生的依赖不可逆且不易消除。   好半晌,梁行野开口道:“池宁,人和人鱼是不同的物种。”   海边的风愈来愈大,海浪呼啸着冲刷沙滩,池宁耳朵里充满了汹涌的海浪撞击声,断断续续没听清,他一头雾水:“人和人鱼怎么了?”   他眼睛过于水润,以至于梁行野觉得他好像是要哭,等海面平静了才说:“没什么,你想在我身边待多久都行,我不送你回海里,除非到时候你自己要离开。”   池宁喜形于色,眼睛弯起来:“真的吗?”   “真的,” 梁行野往车边走,打开车门让他上车,“但你不准再给我喂血,我不会死,腿也不疼。”   “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血有特殊作用。” 梁行野盯着池宁,神情严肃,“记住了吗?”   池宁一一答应,高兴地抹了把脸,关上车门。   池宁坐在副驾驶,踮着脚尖,有点不敢踩下去。他脚底全是沙子,稍微一动,沙子便扑簌簌往下掉。   梁行野拿了包纸巾让他擦脚,池宁打开车门,伸出脚,折着身子胡乱擦起来。   梁行野随意撇了眼,池宁绷着脚背,脚底被磨得泛红。他脚很白净,也很小,似乎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梁行野转开头,手指轻叩方向盘。   池宁擦干净脚,把用过的纸巾折好放在兜里,关上车门,移到座位边,眼神透亮,语气真诚:“梁行野,谢谢你。”   他的生活一直不顺,从有意识起,就是一条孤儿美人鱼,如果不是他哥护着,大概率已经葬身海里。   长大了点,他哥又上岸了,海里其他族群都因为他对大海心怀恐惧不待见他,觉得他辜负了大海赐给他的生命,和赐给他的漂亮鱼尾。美人鱼们也是如此,和他关系亲近的只有阿青几个。   在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深海更是恐怖,他经历过无数危险,无数令人心悸的恐惧与孤独。   就连上岸的过程也跌宕起伏,唯一算得上顺利的,就是遇到了梁行野,给他容身之处,帮他隐瞒人鱼身份,让人照顾他。   即使对人类社会了解有限,池宁也清楚梁行野提供给他的生活质量比常人高出太多。   他望着梁行野的眼睛,充满真挚:“谢谢你不把我扔回海里,也谢谢你一…… 一开始收留我,如果上岸后你不管我,我就会……”   “会怎样?”   池宁小声说:“会变成路边最…… 最脏的小乞丐。”   梁行野低头看他,目光从他散乱的头发滑到漂亮的眼睛,话说得含蓄,“你不用感谢我,能收留你是我足够幸运。并且就算我不管你,你也不会变成小乞丐,很多人都愿意带你回家。”   “可是你管我了。” 池宁心存感激,握住梁行野的手指,“你以后生…… 生病了,要跟我说,我…… ”   梁行野打断他:“我刚才说的话你又忘了?”   “没忘记,” 池宁复述道,“不准再给你喂血。”   “可是生病了会…… 会很难受。”   “我从来不会难受,” 梁行野凝视他脸颊,神色罕见的认真,“池宁,无论什么情况,你都要以自己为先,听到没有?”   “嗯。” 池宁拨弄着安全带,睫毛慢吞吞地眨,看着有点呆。   梁行野依旧不放心,“还有,不管人前人后,你都不能表露出你的血有治愈作用……”   池宁:“我真的知道了。”   车窗半开着,海边风大,吹得车窗呼呼作响,他的头发乱成了一团,像被染成了浅栗色的云。梁行野笑着揉他头发。   “好了,跟我回公司。” 第18章 哥哥   到公司后,梁行野要开个短会,池宁在他办公室待了会儿,觉得无聊,便出去找顾旭。   梁行野开完会回来,见池宁不在,发消息问顾旭,消息刚发送,办公室门被扣响,接着传来周纭的声音:“行野。”   梁行野放下手机:“进来。”   周纭推门而入,她穿着冷色调的套装,手上挎着个同色系的包,脚下踩着半高的高跟鞋。   梁行野抬头:“妈,找我什么事?”   周纭仔细扫视梁行野,语速很快:“你有没有受伤?昨晚我抓到许晋大半夜回家,追问之后才知道他跑去飙车了,他说你车被撞了,”   梁行野倒了杯水,送到她面前:“没有,只是个小意外。”   “没受伤就好。” 周纭在一旁坐下,语速依旧很快,“我把许晋车钥匙全收了,他昨晚趁我睡着偷偷跑出去的,开的是借的车。”   “妈,许晋开的是自己的车还是借的车,你没必要特意跑来跟我解释,我并不在意。” 梁行野脸上一派云淡风轻。   周纭想说什么,张嘴又闭上。两人相坐无言,周纭端起水杯轻轻抿了口水,梁行野手里捏着根笔,半垂着眼睛,懒散地靠着。   沉闷的氛围被敲门声打破,梁行野想起会议时让徐妍给他过一遍行程,盖住笔帽,让她进来。   徐妍笑着跟周纭打招呼,然后走到梁行野旁边,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梁总,这是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您看一下哪里需要调整。”   梁行野思索片刻,指着十月十五号下方标红的黄总:“明天约一下黄总,约在鸿景名下靠海的那家酒庄。十五号下午的事推后,把那天空出来……”   “是,” 徐妍做好记录,“那我现在去做安排。”   徐妍离开后,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周纭把水喝到见底,没话找话:“你明天要见黄易新?”   梁行野说:“有点事要跟他聊。”   周纭问是什么事,梁行野简单说了几句。周纭坐直身体,担忧道:“他是老前辈了,你从他手里抢资源,做好万全准备了吗?提前见面会不会打乱计划?”   “不会,我心里有数。”   “还是按原计划,就十五号,别提前了,准备不充分的话容易出状况。”   “那天不是你生日?” 梁行野反问。   周纭呆愣片刻,“你愿意来吗?”   “我哪次没来?”   梁行野话音一落,办公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阿野,” 周纭握住包上的手柄,慢慢攥紧,“我上次…… 你知道我容易口不择言,我在家骂许晋也是那样骂…… 我就是看到那个男孩,一时接受不了……”   她对梁行野示弱,梁行野也软化了态度,“我再解释一遍,我和他不是……”   话说到一半,池宁打开办公室门,从走廊探进脑袋,喊:“梁行野。”   周纭顿住,脸色有些难看:“你连工作都带着他?”   池宁看见周纭,当即想关门。梁行野朝他招手:“池宁,到我这来。”   池宁绕过周纭,跑到梁行野身边。刚才他在顾旭办公室,听顾旭说梁行野找他,就过来了,谁知门一开,还有其他人在。   池宁怕热,动不动就出汗,鼻尖挂着细小的汗珠,梁行野抽了张纸递给他,对周纭说:“妈,介绍一下,这是池宁。”   又对池宁说:“池宁,这是我妈,叫阿姨。”   池宁不想叫,看梁行野一眼,迟疑几秒,和周纭面对面:“阿姨。”   周纭抗拒:“不准叫我。”   梁行野皱眉:“妈,你要发脾气冲我来,凶他干什么?”   说话声音大了点而已,哪里算得上凶?周纭心里有气,又怕破坏和梁行野之间好不容易出现的温情,只能挑池宁毛病:“他没接受过教育,跟文盲似的,还戴个花里胡哨的耳钉,看着像什么样?”   “受没受过教育是他的事,戴不戴耳钉是他的自由,您不了解他,就别随便评判。”   “你就这么护着他?对一个攀附你的……”   “不是攀附,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并不清楚,别乱下定义,” 梁行野望着周纭,义正言辞,“我让他叫你阿姨,没其他意思,就是希望你以后见到他,别再对他甩脸色。”   一句比一句强硬,火气从周纭心头窜起,猛地往天灵盖冲,被她硬生生压制住。   她了解梁行野的脾性,以正式的姿态互相介绍,还处处护着池宁,不管有没有其他意思,都意味着他把池宁当成了自己人。   像池今叙和许致安他们,梁行野曾经也在家宴上向众人介绍过,只不过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池宁…… 周纭不信梁行野把池宁当朋友,他来往的那些朋友大多家世显赫,有手腕有魄力,池宁哪项都不沾边。   之前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梁行野的态度摆出来,不是她说几句指责几句就能改变的。   争锋相对只会让关系恶化,她这些天对梁行野的愧疚无处安放,实在不想又起矛盾,努力放缓语气:“行。”   “池宁是吧?” 周纭打开包,翻出一个黄金锁。   她待会要去见个高龄生二胎的朋友,宝宝刚满月,这原本是给宝宝的礼物,但身上一时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勉强能用上。她把黄金锁放到桌上,哽着一口气,“送你的见面礼。”   池宁看看周纭,又看看梁行野。梁行野说:“没事,可以接着。”   池宁便收下了,对周纭说:“谢谢阿姨。”   周纭冷着脸,拿起包打算走,梁行野说:“妈,你要去哪?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开了车。” 周纭拍了下衣服的褶皱,“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   办公室只剩下池宁和梁行野,池宁握着那个黄金锁,铃铛碰撞间,发出清脆的细响,他不想要,递到梁行野面前。   梁行野问:“不喜欢?”   “她讨厌我,” 池宁摇头,“我不要。”   “她不讨厌你,起码以后不会表现得太明显,” 梁行野手指抚过金锁,“你不是就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拿去玩。”   池宁确实喜欢金子,他收起黄金锁,却没打算玩,小心放在兜里。   梁行野不确定池宁想在他身边呆多久,如果时间较长,身份证,户口这些资料都需要办好,便叫顾旭带他去办。   池宁走了之后,梁行野忙完手上的事,开始拆昨天收到的跨国快递。   里面的东西被层层包裹住,他把保护层揭开,看见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麒麟。   梁行野对古董缺少研究,但隐约记得好像在哪个拍卖会上见到过这个麒麟,作为压轴拍卖品,卖出了令人惊讶的高价。   快递是池今叙寄过来的,他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池今叙,接通后,梁行野问:“今叙,麒麟我收到了,你这是干什么?”   “给你赔罪。” 池今叙倚靠在古城堡的窗前,眺望远处蜿蜒曲折的河流,“段沂给你带来的麻烦是我造成的,我和你关系好归好,可这次不是小事,我心里过意不去。”   段沂从后面靠近,下巴抵着池今叙肩膀,池今叙盖住他脸一把推开,继续对梁行野说:“一个小玩意而已,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留着装饰家里。”   再推脱就生分了,梁行野略过不提,“你最近怎么样?”   池今叙无视蹲在地上抽雪茄的段沂,应道:“还行,事情不棘手,在按原来的计划走。”   两人闲聊几句,池今叙挂了电话,抬脚离开窗边时,被风呛住,扶着墙咳起来。   他很白,脸上更是病态的苍白,咳嗽让他脸颊染上了颜色,反而显得鲜活生动。   段沂连忙扔掉雪茄,上前扶他,池今叙缓过来了,拍开他的手,在复古的扶手椅上坐下。   段沂小声抱怨:“干嘛不让我碰?”   池今叙没理他,段沂又说:“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梁行野?还送他礼物,你不是……”   池今叙语气不耐:“你能不能安静点?或者离开房间。”   段沂有些委屈:“你又对我发脾气。”   池今叙踩着厚重浓艳的地毯上床,床后的墙上挂着浓墨重彩的油画,天花板悬着璀璨的水晶灯饰,四周摆放的复古艺术品件件价格不菲,连空气似乎都在诉说这座城堡的富丽堂皇。   段沂蹲在床边,捧着池今叙的脸,拖长声音:“别不理我啊。”   池今叙闭上眼睛:“出去。”   段沂不高兴,掀开被子上床,躺在他身旁:“我困了,睡一觉再出去行吗?”   池今叙坐起身,踢了段沂一脚,段沂一个没注意,连人带被子滚下床。他甩开被子,吼道:“池今叙我他妈找了你七年,你为了梁行野这样对我?”   “你让我装不认识你,我装了,你让我出国见你,我也来了。我像条狗一样任你使唤,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池今叙:“我让你跟梁行野道歉,你道歉了吗?”   “梁行野梁行野,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段沂气势汹汹地质问。   池今叙嗓音平淡:“等你愿意像个成年人一样和我交谈,我们再聊。”   手机进来条消息,池今叙低头看了眼,一个当地朋友发过来的,问他明天有没有空。他正要回,段沂一脸不爽地抢过他手机。   “这谁?” 段沂边问他边回:没空。   回完指着消息列表,从上到下一个一个质问。   “这谁?叫这么亲昵,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这又是谁?三天两头给你发消息……”   ……   越问越气,段沂递手机给池今叙,命令道:“把好友都删了,只留我一个。”   池今叙点开段沂的头像,三下五除二按删除。   “你干嘛!” 段沂眼疾手快挡住。他想删池今叙的那些好友,又不敢,退而求其次把所有对话框删得只剩下他的。   池今叙也不拦着,在腰上垫了个枕头,说:“段沂,你应该清楚,我欠你的都还清了,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就是相逢陌路。”   段沂冷下声音,一字一顿:“池今叙,你最好别惹我生气。”   “怎么?” 池今叙扣住段沂的脖颈往下压,面无表情凝视他,“难不成段大少爷准备再囚禁我几天?”   段沂紧盯着他:“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池今叙笑了笑,松开段沂:“知道又怎样呢?”   回忆在脑海肆意翻滚,段沂的强势只维持了几秒,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   良久,他看着池今叙:“哥,我……”   池今叙蹙眉:“别叫我哥,在岛上的时候忘了告诉你,我有个弟弟,你喊得我生理不适。”   “那个在欧洲读书的弟弟?我查过,根本就没这个人。” 段沂边给池今叙掖被子边说,“你们美人鱼能随随便便上岸吗?”   “你明知道我是美人鱼,和你有生殖隔离,还缠着我干什么?”   “我不在乎,” 段沂说,“反正你也生不出来。”   段沂摸他的脸,又摸他的脖颈,带着耳鬓厮磨的调情意味,池今叙躲开,“你他妈离我远点。”   段沂:“你做梦吧。” 第19章 买衣服   池宁在拍证件照时遇到了麻烦,拍照要求摘耳钉,他听岔了,以为拍照之后都不能戴珍珠耳钉,死活不愿意。   待顾旭和他沟通后,池宁才放心地摘下了耳钉。走完流程,顾旭边走边说:“这耳钉很好看,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我每天都戴着。” 池宁走出派出所,转身看着派出所肃穆的大门,突然问,“刚才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怎么了?”   池宁神情认真:“我想知道。”   顾旭说了个数,池宁 “嗯” 了声,在脑子里记住。   回去的路上,顾旭带池宁去了高定品牌概念店 Scelik。店面占地广,位于城市繁华地段,是梁行野惯穿的牌子。   Scelik 装潢带着浓郁的法式风情,低斜的屋顶搭配线条流畅的拱形门廊,在街边郁郁葱葱的绿植掩映下,展露出精致的格调。   店内冷硬的金属元素镶嵌在各处,偶尔点缀着素淡的水磨石,展陈区结构对称,和酒吧区被玻璃移门隔开。   池宁迷茫地站在展陈区前,他没太多概念,但隐约知道这地方不是一般人能来的。顾旭贴心解释:“你之前的衣服太粗糙,梁总让我带你买几件能上身的。”   经理在一旁候着,设计师从设计室过来,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长发及腰,穿着剪裁利落的衣裙。池宁像个木偶一样伸直双手,任她用皮尺在他身上贴来贴去,记录数据。   池宁的茫然一直维持到离开高定店,他坐在车上,在顾旭没启动车子前又问了遍要花多少钱。顾旭随口说:“给你做的是日常穿的,不会太贵,一套应该十几万左右。”   十几万?顾旭教过他简单的计数,池宁在心里计算了半天,还是没搞清楚大概有多少。他问顾旭,顾旭沉吟片刻,说按平时他们吃饭的价格,一套大概能吃两三个月。   池宁又问有多少套,得知有六套后,池宁整个人都惊了,这么多钱他怎么可能还得清。要是卖珍珠还债,他眼睛得哭瞎。   池宁解开安全带,对顾旭说:“我们回去,告诉她我不要了。”   顾旭不敢擅作主张,便说:“这是梁总吩咐的,你要是不想要,我得先和梁总沟通一下。”   他马上联系了梁行野,跟他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又按梁行野的意思把手机给池宁。   池宁握着手机,有点着急:“梁行野。”   “怎么了?” 梁行野的声音低沉好听,“不是已经量体了吗?怎么突然改主意?”   池宁抓着座椅边缘:“我不喜欢,我有衣服。”   “不喜欢?”   “嗯,” 池宁手指开始扣坐垫,揪着毛边,“可不可以不要?”   “可以,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梁行野说。   顾旭跟经理沟通完相关事宜,回到车里,对池宁说:“其实这点钱对梁总来说不算什么,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池宁重新系上安全带,一本正经地应道:“用的。”   “你不想花梁总的钱吗?”   “是。”   顾旭看着池宁严肃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梁总还叫我带你去买个手机,那你要不要去?”   池宁神色惊喜,里面掺杂着一丝不好意思,说:“要去。”   买完手机,顾旭又陪池宁买了些其他小东西,他发现只有涉及大数额的交易时,池宁才会拒绝。像手机和零食这些小物件,基本来者不拒,只会事后问个价格。   池宁花了一下午时间学手机的基本操作,他不认识字,但记忆力好,顾旭说完一遍基本能记住。   顾旭有工作要忙,池宁趴在小休息室里的床上,玩了会儿手机,新鲜劲很快过去,他翻出兜里的黄金锁,举到半空中晃动。   铃铛声丁零当啷响起来,他盯着锁看了半晌,脑海浮现出周纭的脸,他还是不想要,想了想,把它藏在梁行野枕头下。   梁行野的休息室五脏俱全,池宁下床倒了杯水,一口喝完,然后掰着手指头慢慢算账。算得差不多了,他拿起水草兜往脸上拍,仰头蓄泪,确保足够大颗。   不多时,床上攒了一堆温热的珍珠,池宁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蹭着被子睡了半个小时。   晚上池宁又去了珠宝店,回到家,他把用珍珠换的钱摆到茶几上,转身去洗澡。他从浴室出来时,梁行野已经回来了,正站在沙发边,手里拿着那叠钱。   池宁走到他面前,边擦头发边喊:“梁行野。”   梁行野把钱扔回茶几上,问:“晚上你让顾旭送你去珠宝店就是为了这个?上次你留在这的钱也是用珍珠换的?”   “是。” 池宁应道。   梁行野很诧异,在他看来,池宁天真懵懂,又只会最简单的算数,拿珍珠换钱的操作几乎是天方夜谭,“你知道怎么交易吗?”   池宁点头:“知道,我问过顾旭。”   梁行野皱眉:“为什么要去换钱?”   “因为今天花了很多钱。”   梁行野见池宁眼睛有些红,眨眼的频率也比平时快,正色道:“池宁,以后别这样做,你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我答应不送你回海里,意味着我会承担你的一切开支,” 梁行野联想到他拒绝买新衣服,又说,“以后我怎么生活,你也怎么生活,不用有顾虑。”   池宁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水珠顺着发尖不断淌过脖子,他缩了一下,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花很多钱,我心里会……”   很难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池宁费尽心思从脑海里抽出一个词,“难受”。   对梁行野来说,钱只是一个符号,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稀缺资源。他在医院重新做了检查,复检结果没有出错,腿骨确实完全恢复了。   从医院离开后,他久违地去了马场,玩得酣畅淋漓,这些年由受伤带来的,压抑于心的烦闷一扫而空。别的他可能给不了池宁,但物质上池宁想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况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仅仅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就多次为他付出代价。   梁行野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必要难受,我一向说到做到。”   池宁抓着干发巾的毛边,捏出了个小坑,他盯着梁行野看,抿起唇,又松开。   他睡衣领子被水浸湿了,贴在身上,展露出锁骨的轮廓,梁行野看着他领口凸起的弧度,让他去换套睡衣。   池宁听话地去换了,睡前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飘渺的光线。   他知道梁行野在周纭面前护着他,让顾旭带他买很贵的衣服,跟他说不用顾虑花钱,是因为自己给他喂了血。   可也只喂过几次,池宁愧疚地想,要是以后梁行野会生病就好了,这样他可以再救梁行野,显得他更有用一点。   这几天池宁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梁行野送他回海里。一切尘埃落定后,本该浑身轻松,沾床就睡,他却丝毫没有睡意,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最后卷着被子,思考成功留在岸上后,怎样才能顺利找到他哥。   想着想着,他眼神停在梁行野背影上。   按顾旭的说法,找人是个漫长的过程,花费的精力不可计数,如果梁行野搭手的话,会简单很多。   他刚上岸时和梁行野不熟,不敢找他帮忙。但现在梁行野对他这么好,会不会愿意帮忙找他哥呢。   池宁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最后怀着希冀进入了梦乡。 第20章 今叙是谁   第二天一早,池宁坐在餐桌旁,漫不经心地吃着早餐,时不时看梁行野一眼。梁行野和他对视:“怎么了?”   池宁握着牛奶杯纠结半晌,摇头:“没什么。”   梁行野盘子里的牛肉沙拉吃了一半,他往前推了推,问池宁:“想吃我这个?”   “不是,” 池宁把牛奶杯放到桌子上,鼓起勇气,用顾旭曾经教他的委婉式话术做铺垫:“你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 梁行野看池宁吃得差不多了,站起身,“走吧,去公司。”   门外有人在等梁行野,两人边聊边走,池宁插不进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蔫了大半。   到公司后,梁行野忙得水都没空喝一口,池宁没打扰他,待在顾旭办公室。   他问顾旭梁行野的工作情况,看到日程表后,池宁很快调整好了心情,找他哥这事不差这一天两天,等梁行野忙完这阵,他再问问。   上午顾旭带池宁去了银行办卡,用手机绑定后,教池宁怎么用。   “卡里的钱足够多,以后你想买什么直接扫码付款,不用通过我。” 顾旭在电话簿给池宁留了梁行野的联系方式,又打开聊天页面,把梁行野置顶,“待会儿我们还得去一趟 Scelik,天气转冷了,除了夏装,你的秋装也得准备,先去试试样衣。”   “梁行野说的吗?” 池宁问。   顾旭失笑:“难道我敢擅作主张?”   池宁手机太空,顾旭想了想,和他互加好友后,也留了个电话:“最上面的是梁总的联系方式,下面是我的,你以后要是有事,也可以随时找我。”   池宁不认识字,认真记字体轮廓,说:“我知道了。”   车拐过弯,池宁看见了绿植掩映下的建筑一角,才知道顾旭说的 “Scelik” 是一件衣服够他吃两三个月饭的那家,拒绝进店门。   接到顾旭的消息时,梁行野正在和纪宣语音聊天,他回顾旭:没事,随池宁。   然后继续语音,对纪宣说:“你激动什么?检查结果我昨天不就告诉你了?”   “我靠,我昨天忙得连轴转,没时间激动,” 纪宣情绪高昂,“我还是不敢相信,好家伙,医学奇迹都有迹可循,你这就一个词,离谱。”   梁行野神色轻松:“可能是运气好。”   “拉倒吧,” 当年意外发生后,梁家找了最好的医院,最顶尖的医生,依旧没法让梁行野彻底痊愈,现在竟然莫名其妙好了。   纪宣跟连珠炮似的,“你有做全身检查吗?有没有查清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如果查出新药物或新的治疗方法,能惠及不少病人。”   “药物和治疗方法都是医生制定的,并不特殊。纪宣,你别那么激动,医生说我的病例不具有代表性。”   “行吧,我也猜到了,只能归因于你运气好。”   梁行野笑着说:“确实。”   纪宣笑得更大声,“行野,你这什么狗屎运啊,我他妈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当初梁行野住院那段时间,纪宣全程在场。   梁行野知道治疗结果后,很快接受了事实,之后的复健也很配合,表面看着一切正常,会和医务人员谈笑风生,甚至还能得心应手地处理公司的事务。   但他不止一次闻到了梁行野身上的烟味,而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梁行野碰烟。   有天傍晚,他去病房,看梁行野斜靠着窗,安静地眺望远方,指尖夹着烟,火星明明灭灭,已经燃到了尾部。   夕阳昏黄寂寥,勾勒出梁行野的轮廓,纪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马场上他爸妈朝双胞胎弟弟和许晋飞奔的身影,也许是主治医生的宣判。   纪宣说:“我下午忙完医院的事来你公司看看,你有空吗?”   “三点到四点有个会,其余时间有空。” 梁行野想起池宁的反复拒绝,思索几秒,“对了,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个甜点,之前聚会常订的那家叫……”   “Drios 啊?” 纪宣百思不得其解,“那种花里胡哨的甜品,除了贵没别的,平时大家都用来撑场面,我也没见你吃过,怎么突然换口味了?”   梁行野把玩着笔盖:“给池宁尝尝鲜。”   “嗷这样,要哪种?”   “白松露巧克力蛋糕,” 梁行野说,“记我账上,记得让店长做。”   纪宣笑着打趣:“还用你吩咐,你给你小甜豆尝鲜,我主动买单那成什么了?”   纪宣掐着时间,四点左右到了梁行野公司,他把包装精致的淡蓝色盒子放在梁行野办公桌上,四处看看,问梁行野:“池宁呢?”   “在休息室拿杯子。”   正说着,池宁捧着个和脸差不多大的水杯出来,他喝水很频繁,懒得来来回回装水,便买了个大型杯子。   纪宣被逗笑了,池宁有点不好意思,跟纪宣打了声招呼。   纪宣笑着聊了几句,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他摸出一看,猜测有急事,对池宁和梁行野摆了摆手:“我出去接个电话。”   梁行野点头,手上有条不紊地拆着包装盒,池宁捧着杯子晃到梁行野桌子边,偷瞄一眼,问他:“这是什么?”   梁行野轻描淡写:“一个小蛋糕。”   包装盒一层又一层,盒子精致硬朗,融合了澄澈的蓝色和极淡的灰白,池宁看得目不转睛。   梁行野把最中央的小蛋糕拿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甜香,像海面上蒸发的水汽,无孔不入,池宁完全被吸引住,他又问:“这是什么小蛋糕,很贵吗?”   “普通蛋糕,吃的东西能贵到哪里去?” 梁行野递给他餐具,“给你买的。”   池宁刚好饿了,对梁行野笑:“谢谢。”   他搬了个椅子到办公桌旁边,没马上吃,先看了看手里精致的小勺子,然后又仔细观察蛋糕。   蛋糕上撒着细碎的金箔,造型精致,纯金托盘旁,各式餐具都镶嵌了碎钻,池宁不识货,纯粹觉得好看。   看了会儿,池宁小心翼翼地尝了口,当即被意大利进口白松露融合顶级巧克力的口感俘获,他切下块蛋糕给梁行野,眼神亮得出奇:“这个超好吃。”   梁行野推开:“我不爱吃甜的。”   池宁吃完整个蛋糕后,兴致勃勃地问梁行野:“我以后可以不吃饭,就吃这个吗?”   “当然可以,不过只吃蛋糕的话,你的珍珠可能不够,” 梁行野指着小托盘,“纯金的,用过就不能退了。”   接着,他又云淡风轻地给池宁讲解起了蛋糕原料和配套餐具的昂贵。池宁呆若木鸡,结巴道:“你不是说…… 说不贵吗?”   “对我来说这东西确实不贵,忘了你的情况。” 梁行野皱着眉,状若思考,“你要用珍珠抵价的话,大概得从早哭到晚。”   他转动椅子,支着下巴看池宁的眼睛,用无比可惜的语气说:“可能会瞎掉。”   “你故意的。” 池宁握住手指。   梁行野见他变了脸色,问:生气了?”   池宁扭开头,望着桌上沾着蛋糕碎屑的纯金托盘和餐具上璀璨的碎钻。如果梁行野一开始说清价格,他就不会吃了,也不用从早哭到晚。   从梁行野的角度,能看见池宁的小半张侧脸,垂着睫毛,紧抿着唇,脸颊因为抿唇的动作略微鼓起。   他掰过池宁的脸,笑了声:“真生气了啊?”   池宁一言不发,挣开梁行野的手,往休息室走,准备抓紧时间还债。   梁行野说:“池宁,过来。”   池宁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一眼,慢腾腾走回他面前,脸上还是有些不高兴。   梁行野让池宁坐下,一本正经:“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这些年我花在腿上的钱,够你挥霍一辈子了,我希望你在想离开之前,能过得稍微体面一点,”   “池宁,我最后说一遍,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我给你安排什么,你接着就是了。” 梁行野身子前倾,拉近距离,望着他眼睛,温声问,“这次能不能听话?”   池宁轻轻 “嗯” 了声,心里微薄的气就像浮在海面上的泡泡,顷刻间化为虚无。   梁行野继续说:“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池宁不自主坐直身体,他确实有事需要找梁行野帮忙。   他交握双手,慢慢摩挲,犹豫半晌后,忐忑地问出了口:“梁行野,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什么事?”   “我有个哥哥,我想找他,他……”   纪宣正好接完电话,从外面进来,听了一耳朵,他边往办公桌走边问:“小甜豆你还有哥哥啊?”   池宁点头。   “找人这事梁行野在行,他有个伯伯在公安部门,” 纪宣一拍脑袋,猛然醒悟,“嗷我忘了,你国外的,用不上。”   纪宣不知道他是美人鱼,找他哥也不需要用到美人鱼的信息,于是池宁坦然开口:“他应该叫池阿金……”   梁行野很意外,他以为池宁是第一条出现在岸上的美人鱼,竟然还有个哥哥,听到名字时又觉得疑惑:“应该?”   纪宣跟着问:“你连你哥叫什么都不知道?”   池宁半真半假的应:“在家的时候一直叫小名,我忘了。”   纪宣又问:“你们住哪里还记得吗?哪个国家,具体位置在哪?”   池宁没法答,看了梁行野一眼,梁行野岔开话题:“你哥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特征?”   最稳妥的办法是吐个泡泡给梁行野看,但一月之期未过,池宁只好拿着梁行野的笔,在纸上认认真真画起来。   梁行野和纪宣站在旁边看,等池宁画完,两人轮流辨认一番,梁行野委婉地对池宁说:“你还是描述一下吧。”   池宁绞尽脑汁,把能用的词汇都用上了,尽力描述清楚他哥的信息,最后还提了一句:“他手上戴着手链,有金色珍珠,和你家那颗珍珠很像。”   梁行野越听越忍不住联想到池今叙,池今叙除了父母健在,是个怕冷的病秧子,其他信息几乎都对得上,甚至连姓都相同,还刚好有个弟弟。   他问池宁:“你确定你哥父母双亡?他怕不怕冷?”   “确定,” 他哥是族群里最怕热的人鱼,上岸后回海里时池宁也从没发现过异样,他说,“我哥和我一样,一点都不怕冷。”   梁行野依旧心存疑虑,和纪宣对视一眼。   纪宣也想到了池今叙,他来来回回看池宁的长相,还真有点像,纪宣自动脑补:“我靠,难道池宁好好在国外念着书,被当地黑帮弄到黑市卖给你了?”   和池今叙关系近的人都知道他有个弟弟。大家工作之余,会搞私人聚会,天马行空聊闲天时,池今叙偶尔会提到他弟,夸他弟有多乖多可爱。   纪宣印象很深刻,因为池今叙那语气那眼神,不像哥哥,更像含辛茹苦的老父亲。   “这得有多巧,” 纪宣看向梁行野,“你等着吧,今叙弟控成那样,绝对会杀了你。”   梁行野皱起眉,立刻给池今叙发了个语音,刚响几声就被挂断了。可能在忙不方便接,他问纪宣:“你手机里有今叙的照片吗?”   “没有,都是大老爷们谁没事整天自拍啊?” 纪宣说,“网图好像也没,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叙爱玩古董收藏品,人也跟古董一样神秘,很少参加大型场合,拍照留念的更不会去。”   对话掐头去尾的池宁听不懂,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个名字,连忙问:“今叙是谁?”   “池今叙,我们一个朋友,基本符合你描述的那些信息。” 梁行野说。   池宁眼神透出激动,抓住梁行野的手腕,“我可以见他吗?”   “他现在在国外……”   “哪用那么麻烦,让今叙自己看看不就行了。” 纪宣拿手机给池宁拍了张照,长按分享给池今叙,然后噼里啪啦打字:今叙,这小甜豆你认识吗?   远隔重洋的另一端,天已经黑了,城堡陷入了沉睡,只有二楼尽头处的房间,灯火未熄。池今叙坐直身体,冷眼看着站在床边的段沂:“手机还给我。”   “给你?让你和梁行野深夜激情视频吗?” 段沂掀被上床,把池今叙抱进怀里,“很晚了,睡觉。”   掀被时带了风进来,池今叙弓起背咳嗽,段沂边给他拍边说:“感冒怎么还不好,明天换个医生来给你看。”   池今叙咳得脸颊泛红,像初绽的玫瑰花瓣,段沂用手背蹭了蹭。池今叙躲开,段沂还要蹭,池今叙卡住他喉咙,神色不耐:“要么把手机给我,要么滚出去。”   段沂心里的火蹭一下点着了:“梁行野的视频你上赶着接,我碰你一下都不行是吧?!”   “是。”   两人对峙时,藏在段沂口袋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池今叙说:“段沂,手机给我。”   段沂冷笑一声,把池今叙按在身下,池今叙吃了助眠的感冒药,头昏昏沉沉,反抗几下就失了力气。   段沂腾出手打开手机,发现发消息过来的是纪宣,他知道纪宣,医生,池今叙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他扫了眼消息,呵,还小甜豆,敢情池今叙有事没事就和一群狐朋狗友选妃呢。   他冷下脸,回纪宣:什么小甜豆,池今叙有主了,以后别他妈发这些乱七八糟的给他。   点发送前段沂犹豫地抬起手指,被池今叙知道了肯定得生气,他想了想,全删了,只回了句:这谁,不认识。   回完按惯例删掉所有对话框,只留下他自己的置顶。 第21章 分床睡副cp戏份多   远隔重洋的另一端,天已经黑了,城堡陷入了沉睡,只有二楼尽头处的房间,灯火未熄。池今叙坐直身体,冷眼看着站在床边的段沂:“手机还给我。”   “给你?让你和梁行野深夜激情视频吗?”段沂掀被上床,把池今叙抱进怀里,“很晚了,睡觉。”   掀被时带了风进来,池今叙弓起背咳嗽,段沂边给他拍边说:“感冒怎么还不好,明天换个医生来给你看。”   池今叙咳得脸颊泛红,像初绽的玫瑰花瓣,段沂用手背蹭了蹭。池今叙躲开,段沂还要蹭,池今叙卡住他喉咙,神色不耐:“要么把手机给我,要么滚出去。”   段沂心里的火蹭一下点着了:“梁行野的视频你上赶着接,我碰你一下都不行是吧?!”   “是。”   两人对峙时,藏在段沂口袋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池今叙说:“段沂,手机给我。”   段沂冷笑一声,把他按在身下,池今叙吃了感冒药,头昏昏沉沉,反抗几下就失了力气。   段沂腾出手打开手机,发现发消息过来的是纪宣,他知道纪宣,医生,池今叙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他扫了眼消息,呵,还小甜豆,敢情池今叙有事没事就和一群狐朋狗友选妃呢。   他冷下脸,回纪宣:什么小甜豆,池今叙有主了,以后别他妈发这些乱七八糟的给他。   点发送前段沂犹豫地抬起手指,被池今叙知道了肯定得生气,他想了想,全删了,只回了句:这谁,不认识。   回完按惯例删掉所有对话框,只留下他自己的置顶。   段沂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见池今叙眼神不怎么清明,额头脸颊一片红,质问他的心思顿时歇了,从背后抱住他:“好了,睡觉。”   池今叙很怕冷,手脚都凉,段沂像个热源过剩的火炉,暖烘烘的,他的背紧贴在段沂怀里,慢慢染上了温度。   池今叙又咳了声,说:“离我远点。”   “不行,”段沂说,“我必须抱着你睡。”   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池今叙扇了段沂一巴掌,说是扇,因为体虚又在生病的缘故,力度倒不大,不过已经够让段沂气恼了。   段沂咬牙切齿:“池今叙你真是反了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哪个人敢照着我的脸打。”   “是吗?”池今叙说。   段沂更加咬牙切齿:“我亲你你扇我就算了,摸你一下你也扇,你他妈还讲不讲道理。”   他衔住池今叙的脖颈,边亲边咬,挑衅道:“扇啊,继续扇,脸没扇肿别停。”   后颈又疼又痒,池今叙弓起身子,闷闷地咳嗽,他反手盖住段沂的脸,使劲推开,“段沂,够了。”   段沂被推得仰躺在床上,他听着池今叙一句接一句的咳嗽,过了会儿,说:“你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池今叙眼睛有点睁不开,这几天应付段沂让他精疲力尽,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尽早结束这边的工作,回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   但段沂一直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被他拖住,两三个月的长差不知道要拉长到什么时候。   池今叙叹了口气,翻过身,像以前在岛上那样,轻抚段沂鬓边的头发,语气也变得温和:“段沂,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在怪你?”   “你就是在怪我,”段沂蹭到他的颈窝里,闷声说。   段沂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座海岛,当天捡到了受伤的池今叙,长期相处下两人情愫暗生,后来出了意外,导致池今叙失血过多。   段沂不了解美人鱼失血的严重后果,只当他一气之下不告而别。   “我从未怪过你。”池今叙摸到了手腕上被烟烫的疤,没有随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去,用力按下去,似乎还会疼。   他对茫然无所知的段沂说:“当初你救了我,把我藏起来,给我治伤,教我说话,用轮椅推着我到处闲逛,我很感激,也很喜欢你。”   “可现在我想要什么样的都行,段沂,你太莽撞幼稚,我在人类社会生活了七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你对我已经丧失了吸引力。”   段沂脸色很难看:“丧失吸引力了吗?你现在不喜欢年纪小的是吧?梁行野不也和我一样的年纪?”   “他只是我朋友,”池今叙说,“把手机给我。”   段沂恍若未闻,池今叙加重语气:“段沂。”   段沂把手机甩到枕头上,气冲冲摔门走了。   池今叙打开聊天页面,对话框删得只剩段沂的,他搜索梁行野的名字,点进去发了个语音。接通后,他问梁行野:“行野,刚才在忙不太方便,找我有事吗?”   “想问你认不认识一个人,”梁行野说,“现在没事了,你忙你的。”   池宁正在听纪宣解释对面发过来的字是什么意思,察觉手机那头的嗓音很熟悉时,梁行野已经挂了。   池宁问他:“你在和今叙说话吗?”   “是,怎么了?”   “好像有点耳熟。”   “耳熟啥啊?”纪宣搭着池宁肩膀,“他说不认识你,”   纪宣现在回过味来了,又对梁行野说:“池宁和今叙应该没关系,你想想,要是今叙他弟不见了,他还能安安心心去出长差?早上天入地找人了。”   梁行野的想法和纪宣不谋而合。多年前他第一次跟池今叙合作,私底下查过他,那时候没注意他弟,但池今叙一切正常,教育背景,人际关系等全都清晰明朗。   并且池今叙举止大方,言行谈吐极有教养,没一定的眼界和经历造就不出那身气度。   梁行野看向池宁:“没事,我会帮你找你哥。”   差不多到了饭点,梁行野便叫纪宣一起去楼下吃饭,纪宣瞄了眼时间,嚷着再不回医院主任得剐了他,一溜烟儿跑了。   公安系统有健全的人口信息,梁行野跟他伯伯说了声找人的事,又为了节省工作量,提前排除了池今叙。他伯伯答应得很爽快,承诺会尽快办好。   池姓人数少,忽略阿金的名字,符合对应条件的也只有寥寥几个。一天后,梁行野拿到了结果,他把池宁叫到书房,让他辨认电脑的照片。   池宁紧紧盯着屏幕,摇头,梁行野切到下一张,还是摇头。看完最后一张,他望着梁行野,不死心地问:“没有了吗?”   “能找到的都在这了,如果这上面没有,只剩下三种可能:你哥是黑户,他不姓池,他在别的国家。”梁行野说,“不管哪种可能,基本上没有找到他的希望。”   池宁松开鼠标,低垂着头,声音怅然:“我知道了。”   “是你亲哥?”   池宁点头,又摇头:“表哥。”   梁行野自动代入自己那些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表兄弟,说:“找不到就算了。”   不甘心也没办法,池宁颓丧地“嗯”了声。   池宁有个表哥在岸上让梁行野很诧异,他问:“美人鱼都能离海上岸吗?有多少藏在人群里?”   “不能,就我和我哥。”   “那你们为什么能离海?”梁行野更是诧异。   池宁避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抠手指,“我想去洗澡了。”   说完脚步不停,离开了书房。   池宁泡在浴缸里,仰头发呆,身下的鱼尾不断拍打着水面,水花四溅。他抹了一把脸,翻转身体,将下巴压在浴缸边缘。   梁行野跟他解释过户口和公安系统的作用,如果梁行野帮忙都找不到,靠他自己更是希望渺茫。池宁耷拉着脑袋,手垂在浴缸外,失神地盯着地板缝隙。   其实在海里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和他哥分别的准备。他哥变成人之后,能维持鱼尾的时间越来越短,迟早有一天没法再返回海里。   他花了很长一段日子消化这个事实,等到了岸上,以为能相逢,谁知阴差阳错出现在梁行野家。   地板光滑明亮,能照出人影,池宁指尖来回摸着影子,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找人是双向的,如果他找不到他哥,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哥看见他,从而达到目的。可他对人类社会接触太少,思路走不通。   池宁沉浸在低沉的思绪中,萎靡了好几天。   他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不用太气馁,人鱼之间的联系天然又紧密,他刚上岸没多久,说不定融入人类社会后能出现转机,就算只能和梁行野相依为命,也不是坏事。   睡前池宁趴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梁行野。梁行野正在看财经新闻,察觉到他的注视,扭头,“怎么了?”   池宁凑到梁行野面前,眼睛在灯光下水润润的,他问:“如果我不想回海里,你以后都不会送我回去的对吗?”   “你不用撒娇,我会说到做到。”   “没有撒娇,”池宁凑得更近了,满脸好奇地浏览他的手机屏幕,“你在看什么?”   “新闻。”   池宁也拿出手机玩了会,关掉小游戏程序时不知道按到了哪,页面上显示出密密麻麻的字,他看不懂,问梁行野,梁行野熟练地帮他调回主屏幕,顺带教了他一些比较复杂的操作。   池宁听得认真,学会后心里起了个念头,手撑着脸,边看梁行野,边在心里想,要不要说他想学认字。   梁行野帮他找了他哥,他又想学认字,短时间内提两个要求让池宁于心不安,他不直勾勾地盯着梁行野看了,看一眼就转开,然后又偷偷看一眼。   梁行野:“怎么了?”   池宁心里正纠结,闻声吓了一跳,连忙滑进被子里:“没什么,我想睡觉了。”   梁行野将灯调到了夜读模式,池宁心里存了事,闭着眼睛在被子里扣手指。   等梁行野关灯准备睡觉了,池宁才鼓起勇气,轻碰他的手臂:“梁行野,我可以去学认字吗?”   梁行野意外又不意外,上次他妈来公司,当着池宁的面嫌弃池宁没受过教育,跟个文盲似的上不得台面,池宁当时就不太高兴。   他点了点头:“你想学的话当然可以,不过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池宁早忘了周纭的那番话,“那我明天就想学。”   “我要去学校对吗?顾旭说大家都在学校学习,除了认字,还可以学别的。”池宁问,“学校是什么样的?”   “这里四五岁的孩子就开始学认字,你年纪太大,”梁行野停了一下,“对了,你现在几岁?”   “十九岁。”   才十九,梁行野若无其事扫过他的脸,眉眼灵动,肤色水嫩干净,几无瑕疵,整个人像春日枝头沾着露水的嫩芽。   “你要从头学起,没适合你的学校,我会找家教来家里教你。”   池宁点头,满眼好奇,“家教是什么?”   “专门来家里教你学习的老师。”   “男的还是女的?除了教我认字,还教别的吗……”   在梁行野印象中,小孩子才这么多问题,梁家那两个双胞胎小孩,他接触得较少,只记得偶尔回去时屋子里的吵闹。   梁行野那时觉得烦,此刻却颇为耐心:“明天我让顾旭给你安排,先学基础,别的以后再说。”   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顾旭把筛选过后的人选送到了办公室。   十来张简历,有男有女,学历经验等具体信息排版得整整齐齐。梁行野散在桌上,简单跟池宁介绍了相关的情况,问他想选哪个。   池宁一页一页看过去,挑选出两张,握在手里迟疑半晌,递到梁行野面前:“你觉得这两个哪个比较好?”   梁行野看了眼,一男一女,不知是不是巧合,两人的颜值是这堆简历里面最高的。他说:“随你自己,哪个教你都绰绰有余。”   等池宁选完,梁行野提醒一句:“明天太赶,后天开始上课,你可以让顾旭带你出去玩。”   池宁见梁行野很忙,离开了办公室。这附近他都逛过,已经轻车熟路了,不需要顾旭带,独自一人下了楼。   这里是云城最繁华的地段,月亮像一盏黯淡的弯灯,点缀在灯火如昼的高大建筑后,星子更是失了颜色。站在地面放眼望去,璀璨的彩灯往两旁铺排,看不到尽头。   人群熙熙攘攘,不断穿梭在各栋建筑中,有人从路边椅子上起来,又马上有人坐下。行道树偶尔落下几片叶子,顷刻间被踩得稀碎。   池宁走进人群,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里。   他想试着用手机买单,走到卖饭团的店门前。队伍排到了大门口,池宁站在最后,按顾旭教的步骤找出付款码。   等轮到他了,池宁要了个海苔鲜虾饭团,把手机给店员扫。   很简单的操作,池宁拿着温热的饭团往外走,屏幕上“叮”地一声跳出消息,文字里面夹杂着一串数字。这些数字就是能花的钱,池宁数了一下,好长。   他准备抄近路回公司,经过小广场时又看到了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老爷爷。小广场位于两栋建筑的死角处,聚在那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站在台阶下方,安静地听着悦耳的旋律。   池宁走过去,离人群稍远,在花坛的阴影处蹲下,边啃饭团,边看鬓发皆白的老爷爷。   第一次撞见的时候,池宁就觉得老爷爷长得像美人鱼族群里时常对他和他哥多加照顾的年迈人鱼。   人鱼老爷爷去世有些年了,他看着不远处的老爷爷,眼里流露出怀念。   吃完饭团,站在台阶下的人都散了,池宁走近了点。   老爷爷身形消瘦,胡子拉碴,面貌酷似,眉目间却并无慈祥,池宁还记得上次给他饭团时被骂小兔崽子,顿住脚步。   陈向东放下吉他,拧开瓶白酒抿了口润嗓子,然后用袖子擦胡子上沾着的酒渍,上下审视池宁,笑着说:“小伙子要听歌吗?可以点歌,价钱不贵,听完再付。”   池宁摇头,坐到台阶上。陈向东面露不满,皱着灰白的眉毛,朝他摆手,“坐远点,别妨碍我做生意。”   台阶不长,即使池宁坐到了最远端,看着也像是和陈向东一起的。有路人过来点歌,问能不能让池宁唱一首,陈向东解释池宁只是个路人,当第三次被问时,陈向东看了眼池宁。   那人离开后,陈向东喊池宁:“小伙子你坐过来一点,哎对对对,再过来一点,就坐我边上。”   池宁跟个人形招牌似的,挪到陈向东身旁后,聚在台阶下的人越来越多,点歌的同时,有不少人扫二维码打赏。   池宁安静地坐着,偏头看半闭着眼弹唱的陈向东。一曲又一曲,结束后,陈向东调整吉他的位置,琴头不小心怼到池宁胳膊上,池宁缩了下手。   陈向东仔细端详池宁,长得白净,那双眼睛跟滚珠似的,明亮透润,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穿着很体面,大晚上的在外面晃悠,还在台阶上傻坐半天,大概是离家出走的孩子。   今晚比以往热闹不少,陈向东神色轻松,问池宁:“没钱吃饭了?”   池宁朝他笑了笑:“爷爷,我有钱。”   陈向东没再管他。池宁看着陈向东,又看他抱在怀里的吉他,故意搭讪道:“爷爷,这个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陈向东随手弹了个调。   “我可以碰吗?”池宁问。陈向东勉强点头,池宁轻轻拨弄了一下吉他弦,乐音随着琴弦的颤动进入他耳朵,像一颗石子砸进湖里,泛起阵阵涟漪。   陈向东扔给他五十块钱,池宁:“为什么给我钱?”   “算是报酬,你明天还来不来?”   “来的。”池宁说。   快十一点了,路上的行人逐渐减少,池宁准备回去找梁行野,刚进公司,就收到了梁行野发过来的消息。   他盯着屏幕看了会儿,走到大厅偏僻处,脸上有点懊恼和不好意思,小声发语音:“梁行野,你发的信息是什么啊?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现在还不认识字。”   片刻后冒出条语音,池宁点开,传来梁行野压着笑的声音:“抱歉,一时忘了,我现在下班了,你在哪?”   “在公司大厅。”   “行,你在那等我。”   接到池宁后,梁行野带着他往外走。司机在出口处等着,见他们来了,打开车门让他们上车。   梁行野坐到后座,仰头松了下领带,问池宁:“你一晚上都去哪儿了?”   “就在楼下,”池宁紧挨着他,“小广场那里有个老爷爷,很像以前照顾我的爷爷,我去看他弹吉他了,他还让我摸了他的吉他。”   “你想学的话,我给你请乐理老师。”   池宁低头看刚才拨弄琴弦的手指,轻轻勾动几下,然后对梁行野说:“我不想要乐理老师,我想每天晚上都去小广场。”   “可以,正好你也只是白天上课。”   池宁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五十的纸币:“他还给了我钱,说是报酬。可你给我的卡里已经有很多钱了,我用不上。”   他把晚上的情况絮絮叨叨地讲给梁行野听,自动省略了陈向东叫他坐远点的前半段。梁行野听完,说:“没事,你可以当成自己赚的,如果不要,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自尊。”   池宁点头:“我知道了。”   晚上池宁睡得早,梁行野忙完回到卧室,就见被子堆在角落,池宁睡着了,人歪着,脸埋在两个枕头之间,手和脚横七竖八地摆放。   梁行野把他推到一边,抖顺被子盖他身上,池宁耷拉着眼皮,喊:“梁行野。”   “怎么了?”   池宁掀开一角被子,转身压着墙,咕哝一声:“好热。”   梁行野关了灯,正要入睡时,小腿一沉,池宁把腿搭了上来,他扭头一看,池宁的脸近在咫尺,梁行野:“池宁,睡过去。”   池宁处于半梦半醒间,梁行野说的话徘徊在他耳边,细若蚊呐,他迷迷糊糊地应:“嗯?”   他刚被允许睡床时,梁行野给他划了界限,只能睡三分之一的位置,他睡觉不规矩,于是一再地克制自己。前天梁行野主动说让他别缩在角落睡,他就没再克制了。   梁行野眼看池宁“嗯”了声,愣是没下文,收起腿,移到旁边睡。过了会儿,池宁又贴了过来,这次直接把腿压在了他小腹上。   角度和姿势过于暧昧,两人都穿得薄,体感明显,梁行野僵住。   和池宁睡一张床本是权宜之计,想着没几天就能把他送走,现在情况有变,长期睡一起很不妥当。   但这里只设计了一间卧室,改造起来麻烦,梁行野在心里筛选他名下的住所,斟酌后决定搬去离公司半小时车程的别墅区。   池宁的腿还压在他身上,梁行野伸手推开,恰好握住池宁脚腕,很细,单手就能圈住。   片刻后,梁行野松开去推他小腿,又摸到了一手滑腻,跟丝绸似的。 第22章 请客吃饭   翌日,池宁吃着早餐,被告知了即将搬家的事实,他咽下嘴里的牛奶,疑惑地问梁行野:“为什么要搬走?”   梁行野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说:“这里两个人住太小,换个大点的房子。”   池宁四处张望,客厅空旷,只放置了电视,沙发和配套的茶几,阳台点缀着几盆绿色的盆栽,更是空余。   “这两天就搬,你对房间有没有什么要求?”梁行野说,“我会让人按照你的喜好装饰你房间。”   池宁对搬家不感兴趣,摇头:“没有要求。”   家教明天才来,池宁一整天都空闲,在商业街到处游荡,踩着下水道盖子听下面哗哗的流水声,蹲在宠物店里目不转睛地看游来游去的小鱼小虾,在饭团店门前排长队买饭团……   等到晚上,他又去了小广场,坐在陈向东旁边当人型招牌。陈向东胡子拉碴,依旧穿着灰黑色的外套,袖口边残留着一点油渍,看上去是个瘦削的小老头。   他这次带了个灯,放在池宁面前。   光影对比下,池宁整个人像是在发光,在广场上格外显眼,远远就能看见。池宁缓了会儿才适应,按陈向东说的,把脸调整到最佳的角度。   陈向东在摆弄音响和二维码,池宁说:“爷爷,为什么要开灯?”   陈向东用手抓了抓灰白的头发,转头看池宁,“没为什么,你就这样坐着别乱动。”   过了不久,台阶前聚集了不少人,池宁趁换曲的空隙,小声对陈向东说:“好多人都在看我。”   陈向东半眯着眼睛,像是沉醉在音乐的余韵中,“没关系,你坐着就行。”   池宁在台阶上坐了一晚上,人群散去后,池宁望着陈向东那张酷似故人的脸,语气不太高兴:“爷爷,你利用我。”   陈向东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跟老树皮一样,沟壑纵横,他说:“这叫合作,不叫利用,大不了我待会儿多给你点钱。小伙子你也不缺钱用吧?”   “我叫池宁。”池宁说。   “离家出走没地儿去了?”   “没离家出走,有地儿去。”池宁的儿化音不标准,拖得很长,听起来有些刻意。   陈向东用手掌摸摸脑袋,满是疑虑,“那你这两天往我这里跑是为什么?”   池宁用陈向东敷衍他的话敷衍回去:“没为什么。”   两人聊着天,稍微熟稔了点,陈向东说:“你以后要是有时间,每天都可以来。”   池宁观察陈向东的眼睛,思考片刻后摇头:“我考虑一下,这个灯照得我眼睛疼,台阶坐着有点硬,我一直待在这也很无聊。”   “我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能给你的,”陈向东灰白的眉毛皱起来,像覆了层雪的山峰,“最多分你点钱,要不然你就跟着我学吉他,不过教了你就不给钱了。”   池宁思考了更久,说:“那好吧,我可以跟你学吉他。”   陈向东冷哼一声:“你还很勉强?”   灯已经关了,不甚明朗的环境下,他看起来更像人鱼老爷爷,池宁手拖着脸,问:“爷爷,你去过海里吗?”   “没去过。”陈向东将吉他放到池宁手上,“手指按在弦上,我先教你姿势。”   池宁一点就通,拨弦,靠弦,按弦练单音也能很快掌握,只是不太熟练,需要多加练习,陈向东很纳闷:“你以前学过?”   “没有。”手指在弦上压久了刺疼,池宁不断揉搓手指。他摸出手机看时间,梁行野快下班了,便说:“爷爷,我要走了。”   陈向东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朝池宁摆手,嘿嘿一笑,倒透露出了几分慈祥:“每天都记得来啊。”   池宁过上了非常有规律的白天学习,晚上学艺的生活。梁行野有几次晚上去应酬,经过小广场时撞见了池宁和陈向东。   陈向东瘦得像个猴子,乍一看像个坏脾气的老头,而池宁笑意盈盈地跟前跟后。他担心池宁被哄骗,让顾旭查了查陈向东的来历。   陈向东,本地人,曾经有过一份体面的工作,中年因妻子出轨离婚,儿子跟他。后来儿子生了重病,陈向东变卖家产后仍然没救回来,大受打击,颓废至今。   见身世惨了点,其他没什么问题,梁行野就没再插手。   池宁选的家教是一个温柔细心的女老师,依照他的情况,给他做了学习计划表,除了周末放假外,周三下午也休息半天。   周三这天,结束完上午的课,池宁从抽屉里翻出一小叠现金,数了数,塞进口袋里。   他每天晚上都去小广场,打赏的人越来越多,陈向东把点歌价格提高了,收入日渐丰厚,陈向东偶尔会分一些钱给他买零食,他都攒起来了。   这和他卖珍珠换来的钱不一样,和梁行野给他打在卡里的钱也不一样,是他劳动所得,成就感让池宁整天飘飘然,恨不得跟所有人分享。   刚好下午休息,池宁打算请梁行野吃顿饭。便兴冲冲跑去公司找他,   到公司后,池宁发现梁行野去开会了,在办公室等了半天,一直没等到人。早上起得太早,他越等越困,打了个哈欠,趴在办公桌上睡觉。   梁行野开完会,边跟顾旭聊方案上需要改进的地方,边往办公室走。推开门,看到桌上趴着个脑袋,梁行野对顾旭说:“基本上就这样,你先回去。”   梁行野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曲起手指敲了敲。池宁抖了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抬起头,慢吞吞地说,“你开完会了吗?”   “是,”梁行野抽了张纸给他,“擦一下口水。”   池宁抿了下唇,果然湿乎乎的,他一把接过纸,胡乱擦干净。梁行野又递给他一张:“桌子上的也擦一下。”   池宁低头一看,硬朗的棕黑桌面上残留着几滴水迹,他眼疾手快地清理掉。发觉梁行野还看着他,池宁连忙解释:“我躺着睡的时候不会这样。”   梁行野笑了声,很给面子地附和:“可能是睡姿不对。”   “我趴得太用力了。”池宁煞有其事地应。   “休息室里有床,怎么不去里面睡?”   “我等你去吃饭,”池宁站起来,把座位让给梁行野,跟炫耀似的,“我最近赚了好多钱,想请你吃饭。”   “你之前说爷爷给我的钱算我自己赚的,”最近降了温,池宁穿着件米白的薄外套,拉链拉到头,藏住了下巴尖,他把手拢进口袋里,仰头望着梁行野,“你想吃什么?去我们上次去的那家餐厅可以吗?”   赚的第一笔钱,用来请他吃饭,梁行野看着池宁那双仿佛含着光的眼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沉吟了几秒,应道:“可以。”   桌上的东西被池宁睡乱了,梁行野简单收拾了下桌面。池宁凑到他面前:“梁行野,我还学会了几首曲子,爷爷说我很有天赋。”   “家教老师也夸你很聪明。”池宁学认字学得很快,日常用语基本都认识,也能写出一部分,就是字有点丑。梁行野将笔扔进笔筒,“走了。”   两人出了办公室,并排走在走廊里,不时有人朝梁行野打招呼,梁行野一一向他们点头示意。   进了电梯,梁行野仰起头,缓解脖子的疲劳,池宁站在一边,想起梁行野早上跟他说别墅那边已经收拾好了,便问梁行野:“我们今天就要搬家吗?”   “不用搬,那里该有的东西都有,晚上直接过去住就行。”梁行野说,“对了,你房间在我的隔壁,我让人稍微给你布置了一下。”   “布置了什么?”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梁行野随口说:“一些装饰品。”   餐厅离公司不远,两人走着过去,十分钟左右就到达了目的地。池宁来过很多次,已经轻车熟路了,找了个靠窗的半开放式位置坐下。   菜上得很快,梁行野点的,清蒸鳕鱼,芦笋虾球,素炒青菜,还有一个人参鹌鹑汤,清淡又家常。池宁吃几口饭,就看一眼桌上的鳕鱼。   以前梁行野吃的都是香煎鳕鱼,切成了小块,这次整条清蒸。刚上菜时池宁没认出来,等他夹鳕鱼旁边的芦笋虾球,鱼眼对鱼眼那刻,才发现梁行野最爱吃的鳕鱼,竟然是深海里经常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的小白鱼。   池宁看着梁行野用筷子剔下雪白的鱼肉,蘸汁,夹起放进嘴里,慢慢的,鱼越来越瘦,到最后只剩下了个鱼头。   梁行野见池宁盯着他看,半天都不动一下,手在池宁面前晃了晃,“整天看我干什么?吃饭。”   “啊,”池宁慌乱地回神,埋头在碗里扒拉虾球,“在吃。”   梁行野舀了碗人参鹌鹑汤,喝到一半,想起今天有事,把汤匙搁到一边,对池宁说:“我妈今天生日,下午我要去一趟许家。”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待到比较晚,我会叫人先送你回别墅区。”   池宁嘴里塞着虾球,脸颊一鼓一鼓的,“嗯”了声。 第23章 地下拳击场   晚上池宁只买了个饭团吃,他在小广场上磨蹭到梁行野往常下班的时间,晃回了公司。没见到梁行野的踪影,应该还在许家过生日。   他等啊等,等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也没人来接他。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发现梁行野办公室里有灯,以为梁行野忘关了,试探着敲门。池宁便跟他一起下去了,那人去地下停车场,池宁在一楼出了电梯,他走到小广场上,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路人,连陈向东也回家了。   晚上起了风,吹得树叶唰唰作响,池宁拍掉肩膀上的落叶,蹲在路边,给梁行野发信息,没回,打电话,响了段时间后自动挂断了。   落叶刮过地面,像一群棕褐色的小人迈腿往前奔,池宁望着卡在地砖缝隙里的落叶,有点发愁,他知道怎么打车,也有大平层的钥匙,但梁行野说今天搬家,他不知道别墅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池宁蹲得小腿发麻,想站起身缓一缓,有辆车滑到他面前,顺顺当当地停住,他抬起头,从开着的车窗里看见了纪宣。   “池宁你怎么蹲在这,我不是发消息给你了?”纪宣探着身子打开车门,“我说我会晚点到,让你去公司大厅等着。”   “我不知道,也没收到你的信息。”池宁搓了搓脸。   “我没发信息给你吗?”纪宣纳闷地打开手机,一拍方向盘,“我靠我忙晕了,错发给别人了,你赶紧上车,我送你回家。”   池宁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问纪宣:“梁行野呢?我找不到他。”   “我的错我的错,梁行野八点就让我送你回别墅,我从生日宴离开后,本来想直接过来找你的。医院突然有急事,我一忙忙到现在,发消息给你又发错了,你在这等了很久吧?”   “没有很久,”池宁伸直腿缓解酸麻感,“梁行野还在过生日吗?”   “他啊,估计去地下拳击场了。”   “地下拳击场?”   “是,他以前心情不好就会去那。”纪宣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他努力压下困意,“我先送你回去,梁行野可能要很晚才回,你不用等他。”   纪宣压着限速边缘开,栽种在道路两旁的小白杨飞速后退,池宁抵着窗,拿着手机在搜地下拳击场的相关信息,被充满暴力的图片和视频刺激得瞪大了眼睛。   纪宣听到了打斗的声音,正好在等红绿灯,他扭头看过去,见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一段视频。   两个像小山一样的肌肉男人在拳击场上激烈地缠斗,眼睛充血,拳拳到肉,身体撞击在一起,肌肉跟着上下抖动,汗水横飞,光滑的地板上还躺着一颗带血的牙齿。   纪宣笑着打趣:“看拳击比赛不能单看肌肉,梁行野肌肉就不夸张,但比这俩厉害多了。”   前面的车启动了车子,纪宣跟在车屁股后,开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池宁一直不吭声,有点不对劲,他找了个地停下,“池宁你吓着了?”   池宁双手交握在一起,安全带被捂得温热,边缘处压在手心,有点割手,他看着纪宣,问:“梁行野在地下拳击场的时候,也那样打架吗?”   池宁对暴力有着本能的恐惧,梁行野平日里更多的是气势上的凌厉,上次和段沂带来的保镖动手时,把他塞进了车里,他没看到太多过程。   “梁行野就是去玩一玩,不会玩太过,”纪宣说,“你别怕啊,这只是一种运动项目而已,跟马术之类的差不多。”   池宁手指在安全带边缘慢慢摩挲,“没害怕。”   “你怎么跟被人欺负过一样,”纪宣看池宁这副样子,还真可能被欺凌过,便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跟着梁行野,他哪能欺负你啊。梁行野我还不知道,你就算再怎么无理取闹,他都不舍得碰你一下。”   纪宣用手肘怼池宁:“他有凶过你吗?”   池宁不摩挲安全带了,摇头:“没有,他对我很好。”   “那就是了。”纪宣挂档前进,笑着回应。   池宁窝在副驾驶,看路灯一盏一盏后退,过了会儿,他对纪宣说:“刚才那个视频里,有个人的牙齿被打掉了,梁行野他……”   纪宣接话道:“拳击嘛,冲突够激烈才刺激,免不了受伤,很正常。”   池宁没吭声,凝视着车内微微晃荡的水晶挂件,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坐直身体,望向纪宣,“你知道梁行野在哪吗?我想去找他。”   地下拳击场鱼龙混杂,梁行野要是来了劲,并非他说的不会玩太过,到时候吓到池宁,影响他们感情,自己岂不是成了罪人。纪宣在心里暗骂自己多嘴,没事提什么提。   “行,我想想啊,”纪宣敲着方向盘,开始装傻,“梁行野爱去的地方太多,我还真不清楚他今天会去哪家。这样,我先送你回去,反正你想看梁行野打比赛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差这一次两次。”   池宁从纪宣略微浮夸的表情判断出他在撒谎,抿着唇不说话。   纪宣驶过红绿灯,拐弯进入中心大道。这边有不少烧烤店,人声鼎沸的正热闹,路口那家味道最正宗,纪宣常去,他问池宁:“你饿不饿,哥请你吃顿烧烤。”   池宁透过车窗看外面的灯火,摇头:“不想吃。”   “真不试试?你们怎么都这么金贵,一个两个都看不上这种地儿,谢辛就算了,那人傲着呢,梁行野……” 第23章 地下拳击场   池宁心不在焉地听,等纪宣胡侃完,池宁说:“纪宣,我想去找梁行野。”   纪宣看他一眼,长叹一口气,“行行行,我送你去。”   梁行野大概率在娱乐城附近的那家拳击场,纪宣调整了路线,边掉头边告诫池宁:“那地方挺乱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池宁点头应好,问纪宣:“梁行野心情不好吗?”   “是,”纪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太大的时候,他都爱去打拳。这几年腿受伤了,基本没去过,前阵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痊愈了,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该发泄就发泄呗。”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梁行野没和你说家里的事?”   “没有。”   梁行野不主动提,他泄露出去不太妥当,但隔着屏幕的拳击视频都能吓到池宁,真到了现场还不知道会怎样。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池宁还一脸懵懵懂懂的,纪宣心里不太踏实,闲聊似的,跟池宁说了几句。   “其实没什么,很常见的父母离婚,然后重组家庭。他在两个家庭的位置比较尴尬,他性格自小强硬,从不示弱,很容易跟他爸妈针锋相对。他爸妈对他不算不好,也真心实意地为他骄傲,只是有更为偏爱的孩子,梁行野被牺牲过挺多次的。”   “要不是梁行野能力强,接手了梁家……算了,不扯这个。反正梁行野每次回去,待不长,心情也差,”纪宣想了会儿措辞,“以后你去梁家和许家就知道了,两家的全家福都没有他,他不愿意拍。”   池宁安静地听着,突然问:“牺牲是什么意思?”   “牺牲啊,就是和别的比,他没那么重要的意思。”   “可是梁行野很好。”   “那是在你眼里,大部分长辈都不会喜欢忤逆自己,挑战自己权威的孩子,哪怕他再优秀。”纪宣说,“人都有掌控欲,他们身居高位久了,欲望更强,掌控不了梁行野,就挑好掌控的宠着呗。”   池宁理解不了这种复杂的感情,微皱起眉。   “这样也挺好的,他们做不了梁行野的主,更管不了你,多省事。”前面是十字路口,纪宣减速穿过,远远看见了娱乐城的灯光,纪宣抬起下巴,“到了,就在前面。”   纪宣绕过灯火辉煌的娱乐城,穿过不远处的小巷子,来到人烟稀少的后街,一个利落地甩尾,将车停在街边,随后下了车,带着池宁七拐八拐地往尽头走。   路灯坏得只剩几个,灯光微弱,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池宁落后纪宣半步,往四周张望。   两旁都是商店,已经关了门,几只白色塑料袋堆积在昏暗的楼梯口,楼层不高,看着又小又旧,晒在阳台上的衣服迎风抖动着。   池宁踩到个矿泉水瓶,瓶盖“咻”地一下在路面上翻滚,路的尽头漆黑一片,不知通往哪里。   纪宣提醒道:“这里有点脏,你注意看路。”   “还没到吗?”池宁问。   “到了,”纪宣在一家卖五金的店门口停下,摸出手机给拳击场老板打了个电话,挂断后轻敲卷闸门,“小陆,开一下门。”   卷闸门咔咔响,不断往上升,里面钻出个虎头虎脑的圆脸少年,大概十六七岁,一脸青涩,“你们是?”   “找梁行野的。”   圆脸少年两手在头上摸来摸去,“噢噢,大哥说的梁总吗?我带你们过去。”   五金店杂乱无章,脚都没地放,圆脸少年侧着身,经过狭窄的走道,打开了店后门。后门正对着一栋封闭的烂尾楼,几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在楼下,不时到处走动。   圆脸少年走过去,跟那几个人说了句什么,其中一个壮汉微微点头,挥手叫其他人让开。三人先后往楼里走,烂尾楼只有毛坯,隐约能听见地下细微的声响。   从楼梯上下去,穿过好几道门,每一道都有人守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最后一扇门。   里面的声音震耳欲聋,圆脸少年摸摸脑袋,憨憨一笑:“我先回去睡觉,你们直接进去就行了。”   “行,”纪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辛苦了。”   肌肉虬结的大块头保镖立在门两边,神情严肃,门内的暴喝声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池宁没来过这种地方,也想象不出梁行野来这种地方的样子,搭着门把手,正要推开,纪宣拉住他:“等等。”   这里是附近几个省最大的地下拳击场,老板早年靠走私起家,后来金盆洗手,没洗得太干净,长期游走在灰色地带,培养了一大批拳击手,个个凶猛彪悍,场上见血不在少数。   “待会儿你要是想离开,及时告诉我。”纪宣犹豫几秒,又说,“梁行野动起手来和平常不一样,你见了别怕。”   池宁透过门缝看向里面,点了点头。 第24章 家里一个小朋友   推开门,池宁见到了一个巨大的坑状场所,面前是一段向下的台阶,两旁的看台呈圆形环绕,坐满了人,挤挤嚷嚷的,全是大老爷们,浓郁的体味在空中飘散,嘶哑的叫喊声络绎不绝。   拳击场位于最低处,台子被几根粗绳围着,只有那里开了大灯,场上的人影清晰可见,池宁轻易地辨认出了梁行野,和他对面那个壮得像熊一样的男人,两人各占一边,像是刚交手完,正在休息。   池宁和纪宣沿着台阶下去,走到中段,被挤在通道上的众人挡住。   “今晚真他妈刺激,操,过瘾,可惜最后一回合了。”   “可不是,金熊称霸拳场好几年了吧,难得看他顶不住,他对手谁啊,还是个狠角儿。”   “挺神秘的,没听过名号,来得少,但只要一来,直接引爆全场。”   ……   他们吼得太大声,纪宣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干笑一声,搭上池宁肩膀,“夸张了夸张了,梁行野没那么变态。”   池宁正要说话,有人吼道:“哎哎哎,开始了,都安静点啊。”   场上的两人动了起来,池宁见到了比视频里更为激烈的冲突对抗。   金熊一个摆拳,梁行野小腿蹬转躲开,随后猛击金熊的脸,金熊躲闪不及,厚重的背部撞上围栏,绳子大幅度震动,观众开始大声吼叫。   金熊眼角泛起青紫,他拧了拧头,调整节奏试图抱摔,梁行野勾拳进攻,反锁他在地面上,死死锁喉,金熊腰部发力,使出狠劲……两人像猛兽厮杀,动作间充斥着赤裸裸的动物本性。   空气似乎被暴力摩擦得焦灼,大概持续了一分半钟,金熊撑不住了,呼吸急促,梁行野脸上也带了伤,精力在耗尽的边缘,他找准机会,直拳砸向金熊下巴。金熊像块石头“砰”地倒下,他手撑在地上想起身,又砸了下去。   现场观众情绪炸了,猛踹座椅,握拳大吼,几乎要掀翻屋顶。   梁行野喘着气,深邃的脸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俯视金熊,他裸着上半身,肌肉上遍布汗水,顺着沟壑往下滑,洇湿了裤腰。   观众的喊声经久不息,梁行野在场上站了片刻,朝裁判摆了摆手,边走边摘拳击手套,下了场。   池宁眼里对暴力的恐惧慢慢化作对力量的渴望与崇拜,一动不动呆站着,纪宣以为他吓傻了,连忙补救:“梁行野也就今天凶了一点,没什么好怕的。”   他拉着池宁穿过欢呼的人群,“我带你去找他。”   观众都站起来了,他们穿梭得很艰难,纪宣不时回头观察池宁的表情,想了想,在角落处停下,问池宁:“你是不是吓傻了?”   池宁回神,“没有。”   “你真不用怕,只是爱好而已,梁行野没暴力倾向,”纪宣思索片刻,又说,“梁行野和正常人不一样,一般人发泄完很快能平复心情,他打完拳之后,会有一个情绪最低点,得第二天才好。”   “你信不信,就算你在他情绪最低点无理取闹,提各种要求,他也会满足你。”   池宁望着纪宣,很认真地说:“我没有怕梁行野,他很厉害。”   比赛结束了,不少人往外涌,挤得池宁往后退了几步,纪宣拉了他一把,拽着他逆行前往拳击手的休息室。   休息室装修得富丽堂皇,足以跟宫殿相比,保镖鱼贯而入,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来,坐到了梁行野身侧。   梁行野已经换上了西装,没系领带,随意地搭着,他半垂着眼,呼吸很重,身上还在冒汗,胸前的衬衫湿了大半。男人给他倒了杯香气四溢的龙井,笑着说:“梁总今儿个状态不错。”   “还行。”梁行野交叠双腿,随意地斜靠扶手。   男人眼神落到他西装上,揶揄道:“这西装革履的,看着不像练过拳击的,倒像个正经人。”   梁行野举杯跟他碰了碰,“你这副斯文模样,看着不像搅弄风云的大人物,更像个正经人。”   男人无奈耸肩,“爹妈给的长相,天生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保镖大步走到男人面前,半弯下腰,神色毕恭毕敬,“良哥,外面来了两个人,说要找梁总。”   “让他们进来吧。”男人转向梁行野,“是你那个朋友,叫纪什么的。”   纪宣,这都几点了,他来这干什么?梁行野微抬起头,看着门口,随后和池宁对上了视线。   池宁远远看见了梁行野,也看见了沿着大门站成两列的保镖,个个将近两米,雄猛有力,他一路小跑,跑到梁行野旁边,纪宣紧跟在他身后,和拳击场老板打了个招呼,男人笑着回应了声。   梁行野皱起眉,问纪宣:“怎么带池宁来这?”   “池宁想来找你,我就带他来了。”   男人漫不经心扫视池宁,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精致讲究,眼睛跟小鹿似的,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险恶的富家小公子,他笑着问:“梁总,这位是?”   “家里一个小朋友。”   男人站起身,向池宁伸出手,“幸会。”   池宁便和他握了握手,梁行野看了眼挂钟,也站起身,对男人说:“我们仨先走,下次再过来。”   “我让人送送你们。”   “不用,”梁行野系好领带,“走了。”   男人抬手,笑着说:“路上小心。”   休息室外有一段冗长的走道,脚步声踢踏响着,谁都没有说话。梁行野腿长,始终领先他们一步距离,池宁想起纪宣说的情绪最低点,从梁行野的背影中,莫名看出了一股寂寥的味道。   到了一楼,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此时正电闪雷鸣,烂尾楼前积起不少水洼,雨滴坠入水面,溅起硕大的气泡和涟漪,冷风夹杂着水汽扑到池宁身上,他连忙往后退。   纪宣吐槽道:“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就变天了……”   梁行野问他:“你车停在哪里?”   “巷子口,担心不好倒车,就走过来了,早知道会下雨,直接停门口了。”   有几个保镖拿着黑伞大步匆匆过来,在他们旁边站定,领头那个对梁行野说:“梁总,我送您一程。”   稍矮一点的保镖撑伞护着纪宣出了楼,两人只走了几步,小腿就湿透了,并且有向上蔓延的趋势。池宁又往后退了点,他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和遍布四处的水洼,心里开始着急。   保镖撑起了伞,池宁抓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对他说:“不好意思,我想等雨停,你不用管我。”   梁行野转过身,吩咐保镖:“去换把最大的伞。”   保镖忙不迭离开了。   雨势如瀑,几个小水洼连在一起,汇聚成大水洼,在灯光下泛着白光,几束枯黄的野草被雨压弯了腰,紧贴着地面。   地上能落脚的地方多,但腿肯定会被雨打湿,再大的伞也不顶用,池宁心里的担忧更甚,眼看保镖拿着伞过来了,他正想着怎么拒绝,梁行野突然走到了他面前,弯下腰抱他。   “搂着我脖子,”梁行野握住池宁的大腿,面对面腾空抱起他,低声说,“腿藏到我西装下面。”   等池宁反应过来,他的腿已经卡在梁行野腰上了,梁行野没扣西装扣子,池宁一手搂他脖子,一手扯出压着的外套,遮住双腿,外套太短遮不住,膝盖顶到了下摆,小腿依旧露在外面。但梁行野高,地面上的水溅不上来,伞也足够大,遮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梁行野抱着池宁离开烂尾楼,踏出去那刻,察觉水汽骤升,池宁下意识缩了一下,梁行野看向一旁的保镖,“伞撑稳当点,别淋湿他。”   保镖连忙应是,把池宁遮严实了,亦步亦趋地配合梁行野的步子。   梁行野走得又快又稳,池宁透过伞的边缘,看着台阶前的野草被吞没,水洼一个接一个消失,看雨水顺着伞脊,如串珠般落下,他将下巴抵在梁行野肩膀上,喊:“梁行野。”   “嗯?”梁行野穿行在雨里,鞋子进了水,裤子也湿了一截,他把池宁往上托,“闹着来这干什么?”   “我想来,”池宁脚尖随着梁行野的动作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他说,“没有闹。”   保镖离得近,当即被这段对话攥住了心神,竖起耳朵认真听,却没听见梁行野的回应。   他不动声色扫了眼梁行野,池宁像个挂件挂在他身上,梁行野脸上带了伤,仿佛还是拳击场上的狠戾角色,护人却护得严实。   他微微偏头观察池宁,梁行野忽然看过来,他慌忙避开,将注意力放在撑伞上面。   梁行野抱着池宁穿过狭窄的五金店,纪宣在屋檐下等,终于见到了人,无奈道:“就这点路还抱着?你干脆把他揣兜里好了。”   梁行野脚步没停,步入雨幕,走进巷子,对纪宣说:“我车停得远,开你的车回去,晚上你去我那住。”   “行,刚好明天上班顺路。”纪宣本想和梁行野闲聊会儿,思及以往这时候他情绪都极低沉,沉默下来,并排走在他身边。   倾盆大雨下,水汽和雾气一起升腾到半空,朦胧的夜色中,几把黑伞在巷子里缓缓移动。   池宁被梁行野抱着,经过被踩扁的进了不少水的矿泉水瓶,经过泡着不知从谁家阳台掉落的衣服的水坑,经过堆积着白色塑料袋的昏暗楼梯口,经过被雨浇湿的关了门的商店……   雨声嘈杂,两人头发随着走动不时相蹭,路灯忽明忽暗,有束光斜斜打下来,池宁趴在梁行野肩膀,凝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目不转睛。   池宁感觉到梁行野在出汗,也闻到了他身上滚烫的气味,像动物厮杀过后残留的余韵,他凑到梁行野耳边,压低声音:“你脸疼不疼?”   梁行野顿住脚步,也压低声音:“别舔。”   池宁从衣服兜里掏出在纪宣车里拿的创口贴,撕开,小心比对着贴住他脸颊。池宁一动,梁行野就要花更多力气抱他,创口贴其实没用,但梁行野没有阻止,安静地向前走着。   池宁贴完一个,又贴了一个,正要贴第三个时,梁行野笑出声,“你在我脸上玩儿贴画呢?” 第25章 爱撒娇的撒谎精   回去路上纪宣开的车,拳击场离别墅十来公里,雨势未停,纪宣硬生生开了近半小时。   池宁靠在梁行野身上,耷拉着眼皮快睡着了,到了目的地,他打了个哈欠,慢吞吞下车。   车库有直达一楼的电梯,出了电梯,梁行野带他们上了二楼。二楼有三个卧室,梁行野指着最边上的那间,对纪宣说:“客房里什么都有,你冲个澡早点休息。”   又指着另外一间,告诉池宁:“那是你的卧室,旁边给你留了个小书房,便于家教老师上课,你的书都放在里面,你也早点睡。”   梁行野说完进了主卧。池宁在廊道上站了片刻,走去书房,检查有没有书落下。   书房并不小,近三十平,书桌书架简约大方,各类书摆放整齐,一目了然。明天上课要用的书和册子堆在桌角,池宁翻了翻,确认都在。   他离开书房时看见了墙上斜挂着把棕褐色吉他,是梁行野让顾旭带他去琴行买的,他没弹过,平日里都跟着陈向东用那把破吉他。   他把吉他摘下来,轻轻拨弄琴弦。这段时间天气渐冷,小广场的人流量骤少,陈向东闲着没事就教他弹曲,其中有一首是池宁主动要求他教的,独属于美人鱼的歌曲,想着他哥要是哪天经过,或许能和他相认。   曲子滑音少,多是简单的和弦,容易上手,池宁练到现在,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他盘坐在地上,试着弹完整首,然后起身去找梁行野。   梁行野刚洗完澡,半裸着,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正吹头发,听见敲门声,他关掉吹风机,打开房门。   池宁手里抱着吉他,仰着头,眼含关切:“梁行野,你心情不好吗?”   梁行野揉他微卷的头发,“哪儿看出来的?回去睡觉。”   “我学会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池宁说,“是流传在美人鱼之间的曲子,最适合心情不好的时候听,我练了好久……”   梁行野靠在门边看他,突然笑起来,“行啊。”   梁行野卧室走的是简约风,主色调黑白灰,线条流畅冷硬。离床不远处,放置了几把休息椅,池宁在其中一张坐下,调整好位置,他动指时顿了顿,问梁行野:“会吵到纪宣吗?”   “不会,这里隔音足够好,你嚎破嗓子他都听不见。”   池宁放下心,认真弹起来,还跟着轻声哼唱。他翘起腿卡着吉他,低垂下眉眼,微微摇晃脑袋,梁行野站着,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白净的鼻尖。   池宁的声音很好听,说话时像珍珠落镜丁零当啷响,哼唱别有一番味道,如海洋般深邃静谧。   梁行野思绪飘散,想起传说中鲛人的歌喉,又想起塞壬海妖的蛊惑,可能这就是他们得天独厚的天赋。   到底是刚接触吉他不久,池宁在弦上跳跃的手指偶尔滞涩,总忍不住看手看琴颈,无意间透露出来的笨拙,却让梁行野觉得他更加鲜活。   弹完最后一个调,池宁搓动手指,朝梁行野笑。   梁行野也笑,夸很好听,池宁心满意足地抱着吉他准备离开,看见他脸上的伤,又停了下来,问:“梁行野,你马上要睡了吗?”   “没那么快,怎么了?”   “你教我打人吧。”池宁把吉他放到地上,脱掉外套,折起袖子,又弯腰挽裤腿,“我想学打人。”   梁行野审视他的小胳膊小腿,笑着说:“真想学啊?”   池宁用力点头。   “那去换套宽松点的衣服,到床上来,地板太硬,容易受伤。”   池宁兴冲冲跑去换了,回来时穿着件白色短袖和到膝盖的黑色松紧裤,他爬上梁行野的床,把被子推到一边,握紧拳头,眼神亮得耀眼,对梁行野说:“来吧。”   梁行野也上了床,这间是主卧,五十多平,床是定制款,比平常的大了不少,床垫很软,一踩就陷下去个小坑。   梁行野依旧只围着件浴巾,丝毫不担心会被扯落,他走到池宁面前,比对了下位置,拉他到床中央。   “我站的地方不对吗?”池宁问。   梁行野:“你自己看看。”   池宁转动脑袋看后面,梁行野抵着他的头,忽地一推,池宁猝不及防摔在了堆成小山的被子上,露出一段白净的腰身,两条腿直愣愣地横放。   “你没说开始就推我,”池宁抓了抓头发,语气懊恼,“我还没有准备好。”   梁行野抱着手,“打架的时候不会有人说开始。”   池宁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从被子里爬起来,没等站稳,又被梁行野推了进去。   池宁:“你要先等我站稳啊。”   “行,”梁行野笑问,“还来吗?”   “来。”   池宁再次爬起来,刚要抬头,人就躺进了松软的被子里,快得犹如从未离开过。他仰躺着,注意到了梁行野带笑的眼睛,有点委屈:“你故意的。”   梁行野倒打一耙,“你反应太慢了。”   “我没有。”   “你太慢了。”   “没有!”   梁行野见池宁满脸气恼,拉他起来,“生气了啊?”   “我不要你教了,”池宁下了床,把鞋踩得啪啪响,“我去睡觉。”   梁行野手臂拦在他腰间,“真不学了?”   “不要你教。”池宁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走到半路,池宁又折回去拿吉他,他听到了梁行野的笑声,闷闷的,像是想忍没忍住。   池宁抿起唇,没看梁行野一眼,径直去了书房,把吉他挂回墙上。   出门时池宁和梁行野撞了个满怀,梁行野斜斜倚在门边,“刚才逗你玩呢,想不想学了?”   池宁心里还有点生气,“这次真的教我吗?”   “是,”梁行野带池宁回卧室,拉他上床,“我不还手,你试试,想打哪打哪。”   池宁犹豫:“那你不怕疼吗?”   梁行野笑了声:“没关系。”   池宁握拳砸梁行野肩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行野单手摁倒在床。   池宁不认输,一次又一次爬起来,到最后累得脸颊泛红,额头鼻尖出了汗,躺在被子上喘气。   梁行野坐到他旁边,说:“拳击就算了,以后有时间教你点散打。”   池宁凝视着梁行野的脸,把头凑过去让他摸脑袋,“我刚才不应该对你发脾气,我们和好吧。” 第25章 爱撒娇的撒谎精   梁行野便揉了揉他头发,池宁抬手想摸他,梁行野偏开头,“干什么?”   “和好啊,”池宁认真解释美人鱼的交往准则,“互相摸头才算和好。”   梁行野:“我记得前天没这个步骤。”   池宁有点小声:“因为前天我们还不熟,我不敢摸你。”   梁行野就笑,“好了,去睡觉。”   池宁的卧室在书房隔壁,池宁第一次来,布局构造都不清楚,摸索着打开灯,顿时呆在原地。   四周的墙上贴了海洋元素的壁纸,湛蓝的海水自上到下由浅变深,各种生物分布在不同方位,个个栩栩如生,连鱼鳞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生动到仿佛下一秒海水会倒灌进来,鱼类紧跟着破墙而入,池宁想起梁行野说的,让人装饰了他的房间。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在门口呆站了会儿,走到衣柜前,翻出睡衣去洗澡,打算先睡一晚,明天再解决壁纸的事。   池宁洗完澡出来,马上关了灯,钻进被窝里睡觉。他拉紧了窗帘,花园里残留的灯光映照在上面,给房间提供了一丝亮度,勾勒出墙上的画面。   池宁盯着天花板上似在浮动的几根水草,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深海,窒息感让他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奔波了一天,他很困了,恐惧逐渐被睡意打败,耷拉着眼皮,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回到了大海,正躺在礁石上晒月光,晒着晒着,不远处忽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他探起身子一看,几只壮年海豹在围攻一只白色小海豹。小海豹躲闪不及,被撞翻在水里,嘴里骂着脏话,翻出水面往海豹群扑去。   小海豹反抗的姿势很狼狈,几乎是单方面被揍,不时发出惨叫。池宁跳下礁石,快速游到打斗地,拎起小海豹的后颈往后退。   几只壮年海豹用前鳍拍打海面,气势汹汹:“多管闲事,滚!”   池宁把小海豹藏到身后,刚要说话,几只海豹倏地停住动作,扭头扎进水里,一下就没了影。   小海豹见他们走了,用力挣扎起来,从池宁手里往下掉,“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小海豹看着池宁,弓起身子抖毛,又一尾巴甩上他脸,嘟嘟叫着,“多管闲事,滚啊!”嚷完仰首挺胸,悠哉悠哉游走了。   池宁抹了下刺痛的脸,远远看见小海豹追上同伴,旁边的同伴不知说了什么,小海豹朝这边看了一眼,立刻钻进水里,动作仓惶得像是逃窜。   身下水流骤然变急,池宁察觉到不对劲,一转头,冷不丁对上一双硕大的眼睛。   这片海域的恶霸,大鲨鱼。   鲨鱼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看上去似乎面带微笑。   ……   池宁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天花板上的水草,急促的心跳声渐缓,这里不是大海,是梁行野家,梁行野就在他隔壁。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梦境极其真实,小海豹一尾巴甩上他脸的刺痛感似乎绵延不绝。他早该习惯的,海里不仅存在生命威胁,还存在其他种族因他害怕大海而产生的偏见和排挤。   池宁突然想,如果梁行野是鲨鱼就好了。他哥上岸之后,他立马去找梁行野,梁行野那么厉害,肯定没鱼敢招惹,他可以狐假虎威,挨个吓唬那些欺负他的鱼。   池宁在脑海里构思了不少狐假虎威的场景,嘴角忍不住上扬,踹了脚被子,蒙头又睡了回去。   他梦到了永不停歇的,深深的坠落。   苍穹高远,被夜色染透,海里无边无际,他从岸边一直往海的深处走,海水从脚腕到小腿,大腿,齐腰,没过头顶,他一直走着。   两三米深的海水波光粼粼,六七米光线斑驳,他终于停住脚步,脚下是一座海中悬崖,深不见底,浓黑如墨。他忽然坠下去,极速坠落,他看着光一点点被淹没,到最后,只余黑暗。   时间漫长,他依旧在坠落。   ……   腿不自觉抽动了几下,池宁强迫自己醒来,他目光恍惚地和墙上的鱼对视,抱着被子缓了会儿,然后穿上鞋,出了房间。   走廊上的灯开了睡眠模式,一条柔和的灯光带延至尽头。书房没法睡,客房纪宣睡着,池宁在梁行野卧室前站定。   可梁行野不让一起睡,池宁犹豫半晌,走回自己卧室,拧门把手时垂下手臂,又拐去了梁行野卧室。   门缝里有细微的光漏出来,梁行野有时候会留灯,没法判断他睡没睡,池宁轻轻敲门,没回应,应该睡着了。   池宁盯着脚下的拖鞋,心想,偷偷进去,第二天早点离开,别被发现就没关系。   梁行野卧室里开了盏壁灯,池宁轻手轻脚地走他床边。梁行野果然睡着了,侧着身子,压住被子一端,另一侧的被子口被他卷起来了,塞在下巴处,手臂横放,露出紧实的肌肉。   这个睡姿,让池宁没法掀开被子上床,他思索了良久,突然灵光一闪,从床尾钻进去,像条毛毛虫似的轻轻往前拱。   梁行野睡意朦胧间,察觉被子里有个东西在拱动,微微撩起被子,对上池宁瞪大了眼睛的脸,梁行野以为在做梦,掐他下巴。   温热的,手指还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梁行野回神,声音含了点半睡半醒的沙哑,“池宁,你干什么?”   池宁眼神略带被抓包的慌乱:“我睡觉啊。”   “你卧室在隔壁,”梁行野把他拽到床头,无奈叹气,“不是说了分床睡?”   池宁往旁边滚,睡到枕头上,控诉:“你让人贴了海里的壁纸,我有点害怕。”   “你是人鱼,怎么会怕海?”   “就是害怕。”   看着池宁煞有其事的样子,梁行野笑了声,“长得这么乖,怎么是个爱撒娇的撒谎精。”   “我不是。”池宁咕哝道。   “好了,睡觉,”梁行野分给他一半被子,“明天不准过来了,各睡各的。”   “可是那个壁纸……”   “我会让人清理掉。”梁行野揉揉池宁脑袋,“别找借口。”   池宁的脸陷了一半在枕头里,他打了个哈欠,“我没有找……”借口两个字被哈欠吞没,他翻过身,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一闭眼,梦里坠入断崖的场景随之浮现,池宁翻来覆去,梁行野问:“怎么了?”   “我做噩梦了。”   “噩梦?”   “嗯,好多个。”   池宁眼神呆滞,鼻尖出了汗,噩梦十有八九是真的,梁行野看了他一会儿。   “过来,挨着我睡。” 第26章 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对象   池宁滚进了梁行野怀里。   两人都侧躺着,池宁的背紧贴梁行野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强壮的心跳声,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池宁重新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行野睡不着,他不习惯床上有人,之前池宁睡边上,存在感不强,此时贴着他,除了热,浑身犹如虫子爬过,痒中带着酥麻,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为了不让池宁再找借口黏着他睡,梁行野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壁纸清理了,他以为池宁会不高兴,没想到池宁立刻接受了事实,还朝他笑。   池宁眼睛弯起来的时候,显得特别乖,眼神如月光下的露珠般清晰剔透。梁行野看着他,总会联想到小动物,只有小动物的眼神才这么干净灵动。   梁行野莫名其妙心生亏欠,对池宁说:“我给你个补偿,想要什么?”   池宁一脸迷茫,“啊?”   “想要什么?”   “没有想要的。”池宁一本正经地摇头,他穿着睡衣,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说话慢吞吞,听起来像口是心非。   梁行野欲言又止:“你这样……”   卸下来的壁纸堆在地面上,设计师带着人在清理最后一面墙,有人从里面出来,梁行野后退避开,忽地记起池宁提过好几次想逛超市,便说:“我今天早点下班,带你去逛超市。”   梁行野公司坐落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附近多是办公楼,顾旭之前带池宁到处转悠,只在一个有限范围。梁行野家里的东西有家政及时补给,用不着去超市。   池宁被手机屏幕中布满货架的超市吸引住时,一个人晃去过超市,在卖米卖豆类的区域玩了半个多小时,还捏爆了好几包薯片,被阿姨赶去了买单。   但这都是早前的事了,他现在接受了教育,道德水准有所提高,去超市的欲望也逐渐减弱。   池宁问梁行野:“我晚上要去找爷爷,他今天教我指法,可以等我学完再去吗?”   “当然可以。”梁行野很意外,笑起来,“你还挺好学。”   他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剩半个小时,便让池宁赶紧去吃早餐。   池宁起初挑了个温柔细心的女老师,教了小半个月后辞职了,换了个男老师教,同样的认真负责,但除了授课之外,基本不跟池宁交流。   下午五点左右,下了课,司机按惯例来接池宁。家里有帮佣做饭,不过晚饭池宁一般跟梁行野吃,吃完就去小广场找陈向东。   到了公司,池宁轻车熟路地往梁行野办公室走,刚要敲门,梁行野就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男人,和梁行野差不多的年纪,比他稍矮点,高大英俊,眉眼凌厉,两人似乎很熟稔。   池宁走得快,收脚时由于惯性,身子前倾,径直往那男人身上撞。男人后退避开,微皱起眉,看向梁行野:“你手下的人怎么这么没规矩?”   “不是手下的人,”梁行野扶住池宁,温声问,“下课了?”   “嗯,我来找你吃饭,”池宁看看旁边的男人,又看看梁行野,“你在忙吗?”   “有件事要处理,你去办公室等我会儿,我尽快回来。”梁行野推开门,朝他示意。   池宁乖乖进去了,窝在梁行野办公椅上等,嫌无聊,抽了张空白纸,拿笔在上面涂涂画画。   走廊上,梁行野和谢辛并肩走着,正谈论政府名下的一个金融项目。   谢辛身穿价值不菲的藏青色西装,举止矜贵优雅,对梁行野说:“手里有资金能拿下这个项目的不多,我估摸着也就五六个,如果我们合作,十拿九稳。”   和梁家半路跻身上层不同,谢家是云城底蕴最为深厚的家族之一,而谢辛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年轻一代,梁行野跟他也从小认识,关系一直不错。   梁行野沉吟几秒,应道:“没那么简单,现在大家紧盯着这块,无论如何都会插一手。”   “你过于谨慎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先拿下,防他们下手简单得多。”   “问题不在谨慎,这块蛋糕太大,我们吞不下,得拉人进来,起码拉一个。”   ……   梁行野推开会议室的门,在里面等着的众多员工齐刷刷站起身,梁行野朝他们微微点头,转向谢辛,“先听一下风险预测。”   会议开了半个多小时,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场,散在各个工位上。谢辛和梁行野走在最前面,聊了几句项目的事后,把话题转到池宁身上。   绿植点缀着走廊,一直延伸到梁行野办公室,谢辛瞥了眼办公室门,心里颇为好奇,梁行野私生活干净,对温香软玉向来不近人情,但刚才和那男孩交谈间,处处透露着亲昵。   谢辛轻拍被叶片掠过的袖子,像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难得八卦道,“你什么时候养了个人在身边?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倾向。”   梁行野皱起眉,“他只是个小孩儿。”   谢辛回想池宁一晃而过的模样,笑说:“看着确实挺小,还在读书?”   梁行野:“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谢辛不以为意,“聊几句而已,你这就着急上了?”   跟谢辛认识二十多年,梁行野足够了解他,自小堆金积玉的长大,性子傲得不行,能入他眼的只寥寥几个。   当初纪宣跟他们说决定学医,谢辛阻拦,劝他别为了可笑的情怀放弃前途,否则不等几年过去,他就会被边缘化,最后掉进下层圈子。   纪宣不听劝阻,一意孤行,两人从相交甚好的朋友逐渐变成了点头之交。他们争论时梁行野没插嘴,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谁都没有错,价值观不同而已。   为了避免谢辛把傲气凌驾在池宁身上,梁行野说:“我把池宁当弟弟看。”   “弟弟?”谢辛挽着袖子,云淡风轻地戏谑,“当成许晋那废物还是你骄纵无比的双胞胎弟弟?”   两人常开玩笑,但这次不适合,梁行野停下脚步,望着谢辛,正色道:“我和池宁关系比较复杂,但他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对象。”   谢辛这些年和梁行野走得近,主要看重了他的人品和能力。他们是关系极好的朋友,有时候也是竞争对手,即使在敌对的角逐中,也掺杂着惺惺相惜的意味。   梁行野明确表了态,再揪着调侃说不过去,谢辛微微一笑,舒展开表情:“懂了。”   池宁在办公室等得太久,歪在梁行野的办公椅上,脱了鞋,袜子也蹭掉了,正抱着腿用梁行野的电脑看搞笑情景剧。   梁行野和谢辛边聊边进了门。池宁全神贯注地沉迷在剧情里,一时没发现,人歪着,曲腿的动作带得裤子往上走,露出一截脚腕,白净圆润的脚趾踩着座椅上的黑色牛皮垫。   梁行野见怪不怪,池宁不喜欢穿鞋袜,他提过几次,池宁依旧改不掉,他把这归因于池宁的动物天性,就没再提。   梁行野走上前,将桌角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a4纸扔进垃圾桶,对池宁说:“穿好鞋,准备去吃饭。”   谢辛在一旁看着,只觉不可思议。梁行野的弟弟他见过许多次,个个在梁行野面前战战兢兢,比陌生人还生疏几分。   他从头到脚打量池宁,长得不错,坐姿歪歪扭扭,在梁行野正经的办公场所看搞笑剧不说,竟然还脱了鞋袜。   宠成这样,哪是当弟弟。   听到梁行野的声音,池宁笑着抬头,恰好对上谢辛打量他的眼神,笑意落了下来,有些尴尬和无措。   来梁行野办公室来得频繁的,多是几个秘书,而当梁行野离开了办公室,这里就成了禁区,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以最放松的姿态窝在座椅上。   池宁急急忙忙穿上鞋,梁行野向他介绍:“这是谢辛,我朋友。”   池宁脸上残留着尴尬,朝谢辛笑笑:“你好。”   谢辛下巴微点,礼貌回应:“你好。”   梁行野告诉池宁:“你经常哼的那几首歌,就是他小叔唱的。”   谢家祖辈从军从政,到了谢辛他爸那一辈,出了个异类谢川,自小叛逆,迷上了玩音乐,最后一步一步成长为知名音乐人。   “你小叔是谢川吗?”池宁看着谢辛,整个人精神起来,表情充满欣喜。   他睡前习惯听半小时的歌,各种风格都有涉猎,谢川是他最钟情的歌手,钟情到连梁行野都知道,不过梁行野那时候没提认识谢川的侄子。   谢辛惜字如金:“是。”   ……   秘书在附近订了餐,眼看天色已晚,梁行野对谢辛说:“你待会儿有没有事?一起去吃个饭。”   谢辛拒绝道:“不了,我要回谢家老宅,下次约你。”   “行,有情况及时沟通。”梁行野说。   池宁站在梁行野旁边当隐形人,他隐约感觉到谢辛的性格,对他表面礼貌,实则隔了层膜,有种距离感十足的淡漠和无形的嫌弃。   他望着谢辛离开的背影,心想,下次不能随便在梁行野办公室脱鞋袜了。 第27章 话痨   池宁没把谢辛放心上,吃过晚饭,在梁行野公司待到八点左右,便去找陈向东。   出了大厦,冷风迎面而来,池宁怕热,这个温度让他倍感舒适,他慢悠悠地走去了小广场,远远看见陈向东在台阶上坐着,依旧穿了件灰黑色的外套,胡子拉碴的,像个捡垃圾的小老头。   走近了,发现陈向东在摆弄一个环形的落地支架,和人差不多高,架子上还有灯。   池宁仔细观察一番,问:“爷爷,这是什么?”   “一个小伙子教我买的直播设备,”陈向东转着圈,嘀嘀咕咕地摆弄着,“哎这个怎么弄上去,手机好像也卡不住,双击?不行啊……”   陈向东读过大学,在那个时候算体面的知识分子,年纪大了,很难跟上时代,尤其在处理电子设备这方面,屡学屡忘。   倒腾半天还没弄好,陈向东耐心告罄,把东西拖到一边,准备待会儿拿回店里退掉。   天气渐冷,来这的人越来越少,陈向东弹了半小时曲子,见没人,把吉他塞池宁怀里,教他复杂一些的指法。   池宁脚边就是直播设备,他摸索着学完指法,问陈向东:“爷爷,直播设备是干嘛的?”   “你没刷过直播?”   “没有。”池宁白天上课,要学的知识很多,晚上又来这,根本没时间玩手机,手机唯二的功能就是听歌和联系梁行野。   陈向东说:“这个直播啊,简单得很。”   他回想推销员小伙子的话,“你拍了视频,会有很多人看,越多人看,你就能得到越多的钱。”   “电视看过吧,跟上电视一样,所有人都能看见你。不过电视对人有要求,直播没有,是个人都可以拍。”   ……   很多人都可以看到吗?池宁突然想,如果他出现在上面,他哥会不会也有可能看到呢?   陈向东拍了拍他胳膊,池宁中断思绪,看着陈向东:“爷爷,怎么了?”   陈向东手拢在袖子里,灰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今天太冷了,早点回去,以后我隔天过来,你要是想来,也隔天。”   池宁便陪陈向东去退直播设备。到店后,店员否认设备是从店里买的,池宁正在询问另一个店员关于直播设备的用途和相关功能,听到争吵后,连忙跑过去。   店员再三解释没小票退不了,陈向东自知理亏,长叹一口气,拖着设备离开。池宁落后他一段距离,加快步子上前,安慰道:“爷爷,没关系,你先带回家,我去学怎么用,等我学会了教你。”   陈向东嘿嘿一笑:“那你记得赶紧学啊。”   他朝池宁摆摆手,往另外一个方向去,“走了。”   陈向东长得瘦小,外套偏大,被风一吹,鼓鼓囊囊的,人看起来像路边的枯枝,腐朽得酥脆,一踩就断。池宁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喊他:“爷爷!”   陈向东停住,回过头,池宁喊:“你钱够不够用?!”   陈向东定在那里,犹如一块静默的碑。他静静注视着池宁走过来,苍老的脸上落满灯光,“我这么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还是第一次被问缺不缺钱用。”   “要有你这样的孙子,那还不错。”陈向东拍拍池宁肩膀,语气像水一样平淡,“可惜喽,没福分。”   池宁判断不出陈向东的表情,很复杂,又像什么都没有,他帮陈向东把旧外套的拉链拉好,说:“爷爷,我可以拿东西去换钱,你给我买零食的钱,我也没有全花完。”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留了棺材本,”陈向东说,“我在这里弹吉他,不只是为了钱。”   “天气太冷,赶紧回家吧。”陈向东碰了碰池宁露在外面的手,滚热滚热的,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陈向东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池宁捧着脸坐在台阶上,发了会儿呆。他不怕冷,但台阶坐久了,凉意顺着骨缝往上窜,身上的热气慢慢流失。   他摸出手机,已经九点半了,便发了条信息给梁行野,问他有没有忙完,等了大概十分钟,收到了回复:去路口等我,我现在下来。   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腿有些僵硬,池宁慢步走向马路边。刚在路口站定,梁行野的车就来了。池宁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梁行野偏头看他:“想去哪个超市?”   “都可以。”   梁行野启动车子,挤入川流不息的车流,池宁望着被甩在身后的小广场,跟梁行野聊陈向东。梁行野听完,推测道:“他不缺钱用的话,可能是想要热闹,很多老人都这样。”   池宁“嗯”了声,想起陈向东手里的直播设备,问梁行野知不知道直播。   池宁对新鲜事物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见到什么都爱问,梁行野猜他晚上应该接触过,没糊弄他,从内容,技术和商业模式等方面将行业情况分析给他听。   比想象中要难,池宁又细问了几个问题,待梁行野回答后,手撑着脸认真思索。   超市离公司大概三公里距离,一会儿就到了。三层的国际连锁大型超市,霓虹灯闪烁不停,梁行野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下了车,带池宁顺着人流走。   梁行野在入口推了个购物车,边往里走边问池宁换了老师适不适应。   新来的家教老师上了一个多礼拜课,池宁对他印象不错,便说:“他教得很好,不过除了上课,很少和我说话,可能跟陈老师一样,嫌我太吵。”   “陈老师嫌你吵?”陈老师是之前的女老师,人长得温婉,性格较为内向,梁行野给的工资按市场价定的。他以为辞职原因在她那边,找到了更高薪资的工作或是家里有事,没成想是因为池宁。   池宁惆怅地说:“我不懂的太多了,总是问她。”   池宁做事态度认真,梁行野原本觉得他年纪小玩心会很重,实际上恰好相反,他忙工作忙到多晚,池宁学习就学到多晚,要么就在书房练吉他。   老师教授的内容主要是语数,附带一些基本的政治历史常识,其他科目会讲,但提得不多。上次他去书房看了眼,池宁进步飞快,字迹也从一开始的潦草不堪变得干净整洁。   梁行野穿梭在玲琅满目的货架中,对池宁说:“没关系,有不懂的地方就该问。”   他揉了揉池宁的脑袋,“不是想逛超市吗?去挑零食。”   池宁朝梁行野笑,撒欢似的到处跑,犹如仓鼠囤货,购物车很快装满了一半。经过粮油区域时,池宁停了下来,犹豫地站在卖米的格子前。   池宁背对着梁行野,两人隔了十米远,梁行野看他傻站半天,推着购物车慢慢靠近,正准备叫池宁,见他撕下了两个袋子,装米装黄豆,一手一个,伸进去抓着玩。   梁行野等了会儿,池宁还在玩,手机忽地振动,他摸出一看,谢辛打来的,便推着购物车,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接听。   两人商讨的主要是该拉谁进项目,谢辛做了一些调查,让梁行野权衡利弊。相关的情况梁行野大致都了解,根据谢辛补充的细节定下人选后,挂了电话。   梁行野环视四周,按印象挑了条走道去找池宁。超市占地面积广,一眼望不到边,货架与货架之间几无不同,梁行野天生方向感薄弱,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   他想打电话给池宁,又记起池宁把手机扔在了车上,不得已之下,找到超市导购员问粮油区域怎么走。   然而绕来绕去,他又绕回了原地,导购员是个小姑娘,相当热情地领着他往目的地走,到了粮油区,却不见池宁的身影,只剩下个整理货物的工作人员,和三三两两的路人。   梁行野连忙询问工作人员,是否看见过一个十八九岁,头发浅栗微卷,大眼睛,穿着白色外套的男孩。工作人员在补缺货的商品,指向卖糯米的位置,“刚才在这玩米呢,已经走了。”   梁行野对着四通八达的走道,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找人。   头顶的广播忽然响了,紧接着传出一个字正腔圆的女声,“亲爱的顾客朋友们,您好,请梁行野先生听到广播后速到超市总台,您的朋友池宁正在此等候。”   “亲爱的顾客朋友们,您好……”   ……   梁行野迎着广播声,被导购员领去了总台。   总台位于超市一角,一米高的褐色曲形台隔开了服务区和通道。   池宁手里抱着两袋米,正坐在服务区的旋转椅上,腿一蹬一蹬的,无聊地转着圈,他看到梁行野,连忙跑过去,眼含焦急:“你去哪儿了?我没带手机,找不到你。”   “去接了个电话,”梁行野接过米,扔进购物车,笑着夸他,“你还知道想办法,挺机灵的。”   池宁弯起眼睛,有点得意,“我问了阿姨,阿姨教我的。”   梁行野推着购物车走向前方的收银台,嘱咐道:“记一下我的号码,以后这种情况用得上。”   池宁点头应好,跟在梁行野身后背了一路。   买单时,梁行野发现顾旭发了几条消息过来,说新来的男老师辞职的事,理由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不舒服明显是个幌子,一个两个都这样,梁行野不由得怀疑,难道真的因为池宁话多?   池宁有时候话确实多,但都在合理范围内,梁行野怕池宁知道了会难过,想了一路该怎么跟他说。   到了家,梁行野将购物袋搁到大理石台子上,欲言又止地望着池宁,最后没开口,只是让顾旭重新找过家教,要求耐心一点的,并提高了薪资待遇。   今晚有拳击比赛,梁行野开了瓶酒,一手端酒杯,一手横放搭着沙发,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池宁迟疑片刻后,晃到他身边,找了个舒适的坐姿陪他一起看。   屏幕上播放着上场比赛的精彩瞬间,观众的呐喊声响彻于耳,池宁偷偷把脑袋枕在梁行野手臂上,“梁行野,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拳击啊?”   “七岁。”   “那你好小,拳击学起来难吗?”   梁行野看得正起劲,随口应道:“拳击有直拳,勾拳,摆拳,看似简单,其实运用起来很复杂。”   “直拳是什么?”   “出拳没有摆动幅度,由足尖,腰到肩发力击打,适用于中远距离。”   “勾拳是什么?”   “勾拳有四种,平,上,侧,斜上……”   “这四种有什么区别吗?”“摆拳又是什么?”“为什么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上次我看……”   小臂被池宁压着,梁行野转动手腕,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第28章 行野哥哥   梁行野放开手,边喝酒边看屏幕。他挑了款威士忌,因发酵和蒸馏过程中的处理,流动着金雀花丛的气味,颜色深,口感圆润。   等比赛结束,梁行野已经微醉,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他觉得热,懒散地扯开领带。   池宁坐在他边上,一直没吭声,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睛,漂亮的唇抿了起来,像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   关了电视,梁行野发现池宁不对劲,抬起他的脸,“怎么了?”   池宁被迫仰头,缓慢眨动睫毛,“你也嫌我吵对吗?”   梁行野捕捉到他眼里藏着的委屈,身体前倾,和他近距离对视,脸带笑意:“没有,刚才逗你玩的。”   “骗人,”池宁唇抿成一条线,又松开,慢吞吞开口,“你们都觉得我吵,可是我每天见到的人太少了,都没人和我说话。”   两个家教老师都属于文静内向的性格,他从早上八点开始上课,下午五点半才结束,除了课程内容,和他们几乎没有交流。   晚餐他一般和梁行野吃,梁行野总是忙,有时候一顿饭下来,手机未曾离手。算来算去,和他交谈最多的还是何向东。   池宁小声说:“我没有朋友。”   “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梁行野望着他眼睛,语气一本正经。   池宁微蹙起眉头,梁行野中途上厕所时,池宁偷喝了一口他的酒,威士忌浓郁爽口,后劲足,池宁清醒着,只是反应变得有些慢。   池宁下巴还托在梁行野手心,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梁行野,梁行野眉眼深邃,轮廓硬朗分明,带着股独特鲜活的野性,举手投足间像蓄势待发的捕食者。要是在海里,池宁避之不及。   但他跟梁行野相处了许久,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比如睡前的温牛奶,非吃不可的青菜……上一段类似如此的安稳生活,要追溯到他哥未上岸之前。   但梁行野和他哥不一样,他哥像父亲,梁行野不知道像什么。   梁行野偶尔会故意惹他生气,买昂贵的蛋糕骗他说很便宜,教他打架时把他推被子上,喂他吃他不想吃的鳕鱼……   好的时候又特别好,梁行野曾经说希望他能过得稍微体面一点,两人的生活水平得保持一致,然而后来他从细枝末节中发现他的吃穿用度甚至比梁行野还高质量。   池宁觉得梁行野是一面坚硬的盾,时常护着他。   尤其那个磅礴的雨夜,梁行野从地下拳击场抱他出来,经过长长的破落小巷,梁行野是第一重庇护,伞才是第二重。   当他们的头发在潮湿的水汽和雾气中相蹭,他看着梁行野鞋边四溅的水花,闻到梁行野身上滚烫的气味时,安全感和归属感猛烈碰撞,让他莫名心里泛酸。   “我没把你当朋友,”池宁歪头,脸颊贴在梁行野手心,安静地和他对视,眼睛眨到累了,喊他,“哥哥,行野哥哥。”   池宁拖着调子,像在撒娇。   电视已经关了,声音在半开放式的大厅里回响,沙发旁的树枝状落地灯悠悠散着光。梁行野半垂着眼看池宁,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摩挲,像是无意,又像蓄意为之,“不要这样叫我。”   池宁有些痒,弯着眼睛笑起来:“那我要叫你叔叔吗?你不是才25岁?”   “今天怎么这么闹腾?”梁行野盖住他眼睛,“是不是偷喝了我的酒?”   池宁认真回答:“只喝了一口,有点辣,还有点甜。”   池宁的睫毛在梁行野掌心扇动,他不自觉拱起手背,“快去洗澡睡觉。”   “梁行野,我看不见了。”池宁说。   梁行野过了会儿才松手,站起身,让池宁早点上楼休息。   次日一早,池宁在闹铃中醒来,按惯例赖了会儿床,迷迷糊糊一看时间,将近七点半,赶紧起床洗漱,急匆匆下楼吃早餐。   刚推开餐厅门,迎面撞上梁行野,以往这个点梁行野正在去公司的路上,池宁仰头看他,“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晚点去,有件事忘了和你说,你先吃早餐,”梁行野往外走,“待会儿来书房找我。”   池宁点头,进了餐厅,在厨房忙活的阿姨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活,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馄炖送到池宁面前,池宁笑着说谢谢,埋头吃起来。   馄饨皮薄肉厚,夹着脆爽的虾肉粒,鸡汤用小火熬煮了一晚,撇了表层的油,浓香醇厚,碧绿的葱花裹在微黄的汤中,随着池宁用勺子舀馄饨的动作不断翻滚。   桌上还用小碟子摆了捏好的紫菜鲜虾饭团,池宁吃完馄饨,咬了几口饭团感觉饱了,便出去找梁行野。   梁行野的书房在一楼,面积大,书柜高低变化,淡棕主调,显得柔和,休息区靠窗,梁行野坐在窗边的软塌上,面前放着电脑。   听到敲门声,梁行野边让池宁进来,边移动鼠标,点开页面。池宁走得急,再过几分钟家教老师就要到了,担心让他等,池宁连忙问梁行野什么事。   十月底,天气渐冷,池宁怕热,又吃了滚烫的早餐,脸颊红扑扑的,鼻尖还有汗。梁行野说:“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用急。”   “可是老师……”   “今天不上课,我把他辞了,”梁行野指着软塌,对池宁说,“坐我旁边。”   池宁紧挨梁行野坐下,一头雾水,“为什么把他辞了?” 第28章 行野哥哥   “他教的太杂,除了语数,你只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政治历史,本来昨天想跟你商量,你睡得很早。”梁行野说,“顾旭会尽快给你安排新老师,不过你现在掌握的知识,已经足够跟正常人一样生活,要是不想学,也可以不学,你怎么想的?”   池宁思考片刻,问:“如果继续学的话,还是在书房吗?”   “对,你没法去正规的学校接受教育,学校的流程是九年义务教育,高考后升大学……这些不适合你,我建议就到此为止,”梁行野让池宁看电脑屏幕,“你要是想交朋友,可以去这里学音乐。”   页面上显示着一栋五层超高别墅,占地面积广,采用白色为中心,黑灰适当点缀,建筑走线流畅,充满了现代风格,构造艺术感十足,透过落地玻璃窗,隐约可见各种乐器。   别墅主人叫岑明森,和谢辛小叔谢川是旧相识,一个业界曾经挺有名的音乐人,在最火的时候激流勇退,平淡的生活过久了,伙同一些退休后空闲的同行弄了个音乐教室。从成立那天起,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梁行野说:“你跟陈向东学的那些都是皮毛,在这里,你不仅可以交朋友,还能学到完整的音乐理论,理论结合实践,能让你迅速提升。”   “你没基础,得从头学起,要和年纪小的一起上课,但老师会按你的水平给你调整……”梁行野曲起手指敲桌,“你想去的话,我这两天就送你过去。”   池宁听得认真,手托着脸,定定地看梁行野,看他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不断往外吐着话,起伏的薄唇。   没等到回应,梁行野偏头问池宁:“怎么不吭声?”   池宁:“因为我说没有朋友吗?”   “什么?”梁行野略显不解。   “因为我说没有朋友,所以让我去这里吗?”池宁小声问,“梁行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梁行野没有说话。软塌靠窗,窗边视野开阔,侧面种的银杏树飘下了几片金黄的叶子,被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有一片拂过池宁的头顶,打着旋儿落地。   池宁一直望着梁行野。   书房静了很久,梁行野终于开口:“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能满足的都会尽量满足你。”   池宁记得这话,是梁行野当初发现被喂了血,决定收留他之后说的,还给他买了昂贵的蛋糕,说自己向来恩怨分明,池宁低头看手指。   “我知道了。”池宁说,“我想去。”   “行。”梁行野关掉电脑,抓紧时间去联系人。   隔天下午,梁行野送池宁去岑明森的别墅。两个别墅区一南一北,路径横穿整座城市,池宁坐在副驾驶,对新生活期待和好奇的同时,又夹杂着忐忑不安,一下一下卷着安全带。   梁行野注意到了,把基本事项跟池宁仔细叙述了一遍,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自然,仿佛只是去哪逛个超市,池宁渐渐放松下来。   岑明森那边的别墅区范围较大,偏郊区,驶出市区后,越往前开,树木变得越茂密,两旁的泡桐树簌簌落着叶子。车子穿行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像船只起伏在海浪中。   不多时,看到了别墅一角,梁行野减慢速度,在为掉头设置的转盘处停下。   接待的人早早在门外候着,见梁行野下了车,连忙迎上去。梁行野朝他点头,带着池宁往里走。   大门开着,围栏高耸,外边种着低矮的灌木,有人进进出出。除了每天给参加艺考的音乐生进行培训外,其他学生的教授时间大部分在周末和晚上。这个点正好人最多,各个年龄段都有,却并不拥挤吵嚷。   池宁不断观察周围的环境和路人,步子无意识变慢,路过花圃时踩空台阶,一趔趄差点摔倒。梁行野眼疾手快地抓他手腕,拉他站稳的同时,摸到了一手的汗。   梁行野低头看池宁,池宁神色紧绷,视线游离,像是陷进了闯入陌生环境的不安情绪。梁行野问:“害怕了?”   “不害怕,有点紧张。”   池宁拽着梁行野的袖子,依旧四处张望,走着走着,没拽住,慢慢下滑,梁行野手掌宽,手指长,他不能全握,便圈住了四根手指。   池宁一松开袖子,梁行野就有所察觉了,等池宁握住他的手,梁行野顿了顿,放慢脚步配合他。   他们经过前门,进入长廊,拐到大厅后,又走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一扇白橡木门前,梁行野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而入。   岑明森不到五十,戴了副金丝眼镜,气质温和,一手拿张乐谱,一手拿了根笔,正小声念着什么,见梁行野和池宁进来,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岑明森是年少出名的典例,二十多岁时火得如日中天,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到三十就退圈了,偶尔写词编曲,现如今提起来,依旧在乐届占有一席之地。   他和谢川是旧相识,与谢家来往甚密,谢家是云城有头有脸的家族,梁家和谢家又熟,就像一棵大树的根,关系纵横交错,岑明森因此也和梁家结识。   寒暄片刻后,话题转到了池宁身上,岑明森笑着和池宁打招呼。梁行野提前跟他说过池宁的情况,岑明森确认了遍,细致地和池宁聊学习计划。   池宁坐在凳子上,腿并一起,挺直背,双手交握,岑明森问一句,他就点头答一句。   今天时间仓促,岑明森没给池宁安排,聊得差不多了,梁行野便带池宁回去。   池宁紧张又兴奋,出了门,拉着梁行野的小臂,絮絮叨叨地说话。   拐弯时池宁撞到了人,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睛犹如葡萄珠,扎着两个麻花辫,脸上还有婴儿肥,可爱极了,被撞得摔了个屁股蹲儿,手撑着地,瘪起嘴要哭。   池宁正准备扶小女孩,走廊中段冒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大步过来抱起她。   四目相对那刻,池宁认出他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谢辛,愣了下。   谢辛见到池宁和梁行野,也愣了下,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问:“你们怎么突然来这?” 第29章 珍珠耳钉第   梁行野跟谢辛简单解释了几句,谢诺在谢辛怀里左动一下右动一下,晃着脚丫子插话:“梁哥哥。”   梁行野便对谢诺笑了笑。   “我们刚才在聊天,没注意到你,”梁行野问谢诺,“有没有摔疼?”   谢诺摇头,大声说:“不疼。”   岑明森家离谢宅五百米左右,后院隔了块区域出来,养了许多动物,谢诺总爱往这边跑。谢辛性子傲,对这个妹妹却疼爱有加,也照模照样在家里给她养动物玩,但谢诺看不上自家的,说太丑,隔三差五跑来岑家,谢辛工作不忙的时候,就会陪她一起过来。   谢诺边啃手指,边瞪着大眼睛,好奇地和池宁对视。   “诺诺,别啃手。”谢辛说。   谢诺装作没听见,用另一只手指着池宁:“这个哥哥是谁啊?我怎么没有见过呢?”   “你没见过的多了,谁你都要认识吗?”谢辛严肃道,“谢诺,叫你别啃手指。”   谢诺立刻把手藏到身后,狡辩:“没有啃啊。”   梁行野笑出声,对谢辛说:“你带她玩吧,我们先回去。”   谢诺趴在谢辛肩膀上,朝池宁做鬼脸,池宁挤眉弄眼回应,撞见谢辛略带嫌弃的眼神,立马转过头,目不斜视地跟着梁行野往出口走。   此后,池宁白天都呆在岑明森那,跟着一个声乐老师从基础学起,傍晚六点司机准时会去接他,晚上他要么在梁行野办公室,要么去小广场找陈向东。   吉他属于最容易上手的乐器之一,池宁进步很快,也慢慢交了些朋友,话痨的习性却没有变。   梁行野回家后习惯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池宁每次都会抱着靠枕,盘腿坐他旁边,一天不落地跟他讲述从出门到回来经历过的事。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比如弹吉他的时候弦断了,后院有个兔子拉肚子死了,岑明森夸了谁谁谁,怎么夸的……   梁行野有时会安静地听完,有时会顺着他的话说两句。一搭话,池宁就更兴奋,连今天捡了片叶子,什么颜色,被虫咬了个洞咬在哪里都得描述一番。   只有在某些特定时刻,池宁才会将所有的话缩减到寥寥几句。   这天池宁上完课,直接让司机送他回家。梁行野去应酬了,陈向东按惯例不去小广场,他在梁行野公司呆着也没意思。   回家后,池宁练音阶练到十点,然后窝在书房直播,上回从陈向东那接触到直播设备后,池宁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他没放弃找他哥,幻想着他哥哪天能通过他的弹唱和他相认,即使只有微渺的希望,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唯一让池宁苦恼的就是观看人数莫名其妙骤降,让本就渺茫的希望变得更渺茫。   直播完,池宁关掉手机,把吉他挂回墙上,下楼喝牛奶。天气渐冷,楼梯铺了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他下到一楼,看见梁行野坐在沙发上,正仰着头,揉捏山根。   他给梁行野留了灯,最暗的那盏树枝状落地灯,枯叶般昏黄不堪。梁行野脱了西装,灰白的亚麻衬衫在灯光下的沾染下,变了颜色。   池宁捧着牛奶坐到他旁边,盘起腿,默默坐着,等梁行野偏头看他,才说:“梁行野,我今天去上课了,很早回来。”   梁行野应了声,他的领带松散,扣子也解了几颗,下颌线到脖颈都绷着,线条凌厉性感,喉结上下滚动时格外显眼。   他应酬喝了些酒,没醉,只是在一帮老狐狸之间周旋太累,浑身疲惫。   池宁陪梁行野坐了会儿,他本打算喝完牛奶就睡,图方便穿了秋天的薄睡衣。室内暖气开得足,但空间大,凉意逐渐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梁行野眼皮半掀,视线停留在天花板,随手揉他脑袋:“在这呆着干什么?上楼睡觉。”   池宁乖乖上去了。梁行野扯过靠枕抱着,闭上眼睛,复盘晚上的饭局,分析饭局里每个人的反应,以及他们话里的言外之意,有没有被他忽略却又很重要的信息。   他不断揉捏山根,捏到困意袭来,才起身准备去休息。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梁行野听见池宁卧室响起“嘎吱”一声,转头看过去,池宁从门缝里冒出个脑袋,眼睛圆溜溜的,朝他笑。   两人的卧室相邻,不过四五米距离,走廊上的灯自动调整到了睡眠模式,嵌在墙底的灯带映射得池宁眼睛像透光的晶石,梁行野问:“怎么了。”   “你要睡了吗?”池宁说,“我想弹首曲子给你听。”   梁行野笑了声,“没那么快。”   池宁抱着吉他进了梁行野卧室,梁行野住的这间是主卧,区域划分得明朗,干净整洁。池宁坐到床头柜旁边的休息椅上,叠腿卡住吉他,摆好姿势,随后细白的手指在弦上拨弄。   乐音倾泻而出,梁行野微抬起头抵住门背,半闭着眼睛听。   依旧是那首池宁曾弹过的,独属于美人鱼的曲子,像浮动的清润月光,伴随着潮湿的海水气息,流淌在四周,安静温柔。   池宁第一次弹,是他从地下拳击场出来那晚,之后除了直播,池宁私底下也给他弹了几次,都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其实很少在池宁面前表露情绪,但池宁似乎总能敏锐地察觉。   不知曲子本身带着安抚意味,还是心理作用作祟,梁行野的疲态慢慢被吞噬,心境一片平和,仿佛身处微波荡漾的海面,在静夜的小舟中晒着月光。   梁行野凝视着池宁,池宁穿了件素色的纯棉睡衣,领口大,动作间露出一截锁骨,像是要下滑到肩。他在海里可能没晒过太阳,皮肤很白,犹如被水浸过的玉。   梁行野视线在他锁骨处徘徊,最后停留于他右耳的那颗矢车菊蓝珍珠耳钉,圆润清透,颜色很漂亮,特别衬池宁。   池宁感受到梁行野的目光,抬头对他笑,梁行野回神,和他对视几秒后,也跟着笑起来。   池宁离开之后,不知怎的,那颗珍珠耳钉一直在梁行野脑海里晃。   他一晚上没睡踏实,次日在公司处理完手头的事后,也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摸出手机,找到池宁的直播回放,戴上耳机看。   对于池宁玩直播这事,梁行野没多问,以为池宁单纯闹着玩,刚好有个朋友在做文娱产业,就让池宁签在他朋友公司旗下。   所有过程都是顾旭帮忙处理的,平台对池宁极尽宽容,一路绿灯,时间内容等都没限制,在不踩线的情况下随池宁怎么玩。   池宁逐渐有了热度,但网上牛鬼蛇神太多,梁行野有次无聊看直播,发现有些观众无端对池宁进行人身攻击,发的弹幕言辞激烈粗鄙,犹如未开化的智人,担心恶评会影响池宁心情,便让顾旭和平台那边说一声,尽量处理掉黑粉。   只要有热度,谩骂不可避免,平台默默压下了池宁的推送,减低曝光量。   梁行野用文件挡住手机,避免滑落。直播背景在书房,池宁抱着吉他,拨弦的生涩感尽褪,一派行云流水,脸背着光,但清晰可见。   他长得很乖,浅栗色的微卷发细软蓬松,眼睛大,瞳孔带着极淡的蓝灰色,笑起来里面像是盛了水。梁行野想起之前在弹幕上看到喜欢池宁的观众对他的称呼,什么老婆,宝贝,可爱乖崽精……   梁行野指尖从池宁耳钉慢慢划到脸颊,再到眼睛,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以为是秘书,进来的却是池宁。   他正疑惑池宁怎么这个点出现,忽地想起今天周一,池宁下午放假,便摘下了耳机。   池宁手里提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递给梁行野,笑着说:“给你的。”   公司楼下有家咖啡店,梁行野偏爱他家的Molokai,和池宁去了几次,池宁喝不惯,但每次来找梁行野,都会给他带一杯。   咖啡店生意火爆,有时候得排队,池宁足够耐心,小半时辰也等过。梁行野对他好一分,池宁就想还一分,梁行野什么都不缺,他只能从小事上还。   咖啡掀了盖,热气袅袅上升,梁行野搁到一边,听池宁说在岑家别墅学习的事。   池宁靠得很近,侧着脸,那颗矢车菊蓝珍珠耳钉明晃晃擦过梁行野眼前,梁行野抬起手,池宁立刻躲开。   梁行野有些意外,“不让碰啊?”   保护珍珠是池宁的本能反应,美人鱼的治愈能力和构造幻境的能力,都来源于这颗随自己诞生的耳钉。池宁曾被无数次告诫过它的珍贵,以及必须对别的族群死守秘密。   被碰一下没关系,池宁犹豫着打算回答,梁行野叫他:“头低一点,跟你说句话。”   池宁低下头,随即被梁行野闷在了怀里,池宁眼前一黑,声音压得模糊不清,“梁……梁行野,你干嘛?”   梁行野摁着池宁脑袋,本想碰一下,不知揉到了哪,耳钉滚进他手心。池宁看不见,胡乱抓梁行野的手,“梁行野。”   梁行野松开池宁,刚要还给他,见池宁上前抢,故意起身,将手举到空中。   梁行野长得高,手也长,池宁够不着,不小心把他衬衫扣子扯掉了,领带更是揪得散乱,梁行野笑着说,“干嘛呢?”   梁行野样子很狼狈,池宁有点憋不住笑,拉扯的动作慢下来,“你快还给我。”   梁行野手像旗子一样落下,又马上升了上去,推搡间,梁行野后背抵住了落地窗,池宁便扒在他身上拽他的手。   室内开了暖气,梁行野只穿了件衬衫,池宁也脱了外套,近距离接触时,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池宁扒得很紧,鼻梁总是撞到梁行野下巴,梁行野懒散地靠着,低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   梁行野手上使了劲,小臂肌肉硬邦邦的,池宁拽不下来,抢得额头出了汗,喊他:“梁行野,你松手。”   梁行野:“坐椅子上,我给你戴回去。”   信任摇摇欲坠,池宁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狐疑。   “好了,快点坐下。”   池宁权衡片刻后妥协地坐下,斜着脑袋,方便梁行野给他戴。梁行野看着池宁薄而小巧的耳垂,将珍珠耳钉捻在指缝间,他没干过这种活,动作略显笨拙。   “别捏我耳朵,好痒。”池宁笑着说。   “不捏住没法戴,”耳钉穿进耳垂,梁行野端详片刻,“你检查一下戴好没有。”   池宁摸了摸耳朵,确认戴好了,抬头望着梁行野,正要说话,梁行野手机嗡地振动起来。   梁行野和谢辛十二点有个饭局,差不多得出发了。他去休息室换了身衣服,让池宁中午在公司食堂吃,或者找顾旭陪着一起去外面,随后快步离开。   公司食堂的菜池宁吃不惯,顾旭见他几乎没动筷,便到楼下给他买了个鲜虾海苔饭团,外加一瓶热牛奶。   池宁开了梁行野的电脑,边吃饭团边盘坐着看搞笑情景剧。   今天有太阳,正午温度最高,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背部,热度陡生,室内暖气也足,池宁吃饱后,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罐头笑声频繁充斥在耳边,池宁趴在桌面上,耷拉起了眼皮,趴着有些不舒服,他换了好几个姿势,手臂蹭过右耳,池宁无意识抓了一下,珍珠耳钉滚落,混进一叠厚厚的文件中。   饭局结束后,梁行野和谢辛出发回鸿景,一路上都在聊金融项目的事,有份重要资料梁行野签了字,得给谢辛过一遍。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池宁迷迷糊糊睡着了,电脑上的进度条一直在走,罐头笑声不绝于耳,梁行野上前关了电脑,敲桌叫池宁。   池宁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名字,睡眼惺忪地抬头。梁行野说:“别趴着,去休息室里睡。”   池宁懒得走,哼哼唧唧应了声,把头埋在臂弯里继续睡,他压住了一小堆文件,不起来没法拿,梁行野直接拦腰抱起他,送进休息室。   谢辛站在桌边,望着梁行野的背影,梁行野身高腿长,顶级男模般的比例,抱着池宁时,应该把池宁脑袋按怀里了,从背后只能看到池宁的小腿,挂在他手臂上,微微晃动。   谢辛只觉荒唐,他来十次梁行野办公室,八次都能碰到池宁,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梁行野向来公私分明,在严肃的办公场合只做严肃的事,对池宁却一再破例,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谢辛看了片刻,收回目光。   从休息室出来,梁行野将散在桌上的文件拢起,怼桌上弄平,整理出来的纸张大概有手指厚,他装进文件袋递给谢辛:“资料都在这,你慢慢看,不着急,有问题及时联系我。” 第30章 很快就不疼了   池宁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有些懵,卷着被子翻身,呆呆地望着窗户愣神。   休息室是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遮光的暗色窗帘拉了一半,外面天色渐晚,阳光尽敛,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落到窗上,能听到细微的敲打声。   下雨天没法出门,池宁摸出手机,给陈向东发消息,说晚上有事不去小广场。   他起床找梁行野,顾旭正好在,告知他梁行野去了酒庄谈生意,返程时间未知。池宁担心雨会越下越大,直接回了别墅。   吃完晚饭,池宁捏着个饭团,去书房练各个调的音阶,并学习左右手的各种技巧。   按弦按久了,手指刺疼,池宁手上起过茧子,他嫌丑,挨个磨掉,再弹时依旧疼,但敏感度不如之前,在能忍受的范围内。   大概十点半,池宁练习完,开了直播。包括美人鱼族群里的那支曲子,他每天雷打不动弹唱三首,偶尔会穿插互动。   弹幕上昵称为‘虾仁不眨眼’的用户一直在发消息:我刚来的,昨晚熬夜把我宝的直播回放翻到头。   虾仁不眨眼:但我宝为什么天天都唱同一首歌,叫啥名?找遍全网都没有。   虾仁不眨眼:自己编写的?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   池宁回答过类似问题,但因为观看人数太少,他很久没和人互动过了,便止住按弦的手,一五一十地应道:“没有名字,不是自己编写的,有特殊意义,想唱给我哥哥听。”   虾仁不眨眼:哥哥?哥哥?!是我想的那种哥哥吗?!!   屏幕热闹起来了,由虾仁不眨眼带头,不少潜水的人冒泡开始火热讨论。   他们在说什么?池宁满脸疑惑,开口询问时,突然在满屏的“虾仁不眨眼”中,看见了一条弹幕——热心渔民周老板:妈妈的乖崽今天咋不戴耳钉?   池宁咯噔一下,迅速摸耳朵,右耳空空一片,珍珠耳钉不见踪影。   他刹那间变了神色,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随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全身。   吉他坠在地上,池宁慌忙关了直播,傻傻站着,不死心地重复摸耳朵,没有,没有,还是没有……珍珠他自小戴着,犹如身体的一部分,甚至比任何部分都重要。除去作用,单论感情,也是无法割舍的存在。   珍珠耳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全被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一无所获,也许掉在了梁行野公司。池宁一看时间,公司已经关了门。   他站在门口等梁行野回来,心情惶恐烦乱,犹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到处乱转,不死心地继续翻找。   零点刚过,梁行野满身疲惫地踏进大厅,见池宁趴在地上,拿手电筒照着沙发底部,像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还不睡?”   听到梁行野的声音,池宁立刻爬起来,满脸着急,“我珍珠不见了。”   梁行野扫过他右耳,眉心微皱,问:“我没帮你扣好?”   “扣好了,是我自己弄丢的,”池宁顾不上自责,加快语速,“这里我找了都没有,可能落在你公司,我想去公司找。”   小如弹珠三分之一的耳钉,找起来谈何容易,梁行野说:“现在太晚,你先去睡觉,明天再说。”   “可是我想……”   “明天叫大家一起帮忙找,效率更高。”梁行野脱下外套,准备上楼泡澡,“好了,快去睡觉。”   池宁心里焦急,手下意识在抖,但被拒绝后,他不敢强行要求,在梁行野的督促下,乌龟般挪进了卧室。   池宁背抵着门,摸到空空如也的右耳,心里充斥着难受和自责,又莫名觉得委屈。   晚上他未曾涉足卧室,可还是翻箱倒柜,抱着希望做无用功。翻了会儿,池宁想起第二遍检查遗漏了走廊的一小块范围,便开门出去。   梁行野放好泡澡水,想边泡边小酌一杯,走到隔层,发现储酒的小架子空了。酒窖在地下室,他犹豫几秒,大步往外走。   到了走廊,梁行野停住脚步,池宁半跪在拐弯处的角落里,弯着腰,正扒拉地毯。   梁行野喊他:“池宁。”   池宁回头,看到梁行野,立刻起身回卧室,梁行野朝他走过去,在他要关门时伸手卡住。   池宁没料到梁行野会突然伸手,来不及收力。厚重的门压住梁行野手指关节,手指瞬间变得红肿,梁行野猛地蹙眉,一把推开门。   池宁慌乱地抓他手腕,连忙道歉,又低头想舔。梁行野抽回手,僵直着藏在身后,表情却恢复了正常,“没事,别舔我。”   池宁再次尝试,依旧被拒绝,心里的难过满溢而出,“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你什么时候发脾气了?”   “你叫我的时候,我不理你,还关门夹到了你的手。”池宁脸上脏了一块,灰扑扑的,眼睛睁得大,各种情绪的冲击下,说话时有鼻音,看着挺可怜。   “没事,”手指被池宁握住,梁行野凝视他的脸,放轻声音,“就压着那一下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他问池宁,“珍珠耳钉很重要吗?”   “是,”池宁语调带着颤,“非常非常重要。”   难怪他碰的时候池宁会下意识躲,梁行野说:“我换件衣服,马上带你过去。”   池宁出入公司坐的是梁行野的专用电梯,不存在被别人捡到珍珠的可能,电梯空间小,一目了然,他们把范围锁定在了办公室和休息室。   两人分区域从头到尾找了一遍,搜寻未果后,梁行野瞥见墙角的监控器,茅塞顿开,调出监控视频,分析大概率在谢辛那,给他打了个电话,便往谢家赶。   待梁行野急匆匆赶到,谢辛带他去了书房,池宁想跟着,但出于礼貌,只好在原地等。   书房视野开阔,文件袋置于暗红酸枝木书桌,隐约可见底部露出的一颗矢车菊蓝珍珠耳钉。   “你急得觉都不睡,就为了个耳钉?”耳钉是池宁的标志性装饰,谢辛认出时无比惊诧,他不愿经手别人的私人物品,便把文件袋放回原处,等梁行野过来处理。   “池宁找了一晚上,这对他很重要。”梁行野从文件袋拿出耳钉,随口解释。   他的衣服稍显凌乱,看上去似乎也参与了其中,谢辛失笑,感慨中夹杂着质疑:“纪宣选择学医都比你现在做的事更理智。”   池宁的来历梁行野没提过,谢辛猜测大概是从酒局认识的。他和梁行野相识数年,对其脾性颇为了解,情绪内敛,吃软不吃硬。   在和池宁寥寥几面的接触中,他发现池宁长相及展露出来的些许性格,正中梁行野审美靶心。   虽然梁行野否认,但在谢辛看来,池宁和被宠着的金丝雀别无二致。闹这一出,也许是为了试探自己在梁行野心里的分量。   这种试探底线的拙劣手法,谢辛司空见惯,一向冷静强势的梁行野会上钩,完全出乎他意料。   谢辛对池宁本就印象不佳,经此一事,好感更是跌至谷底。   池宁和谢诺待在客厅,可能池宁身上残留了动物气息,谢诺总往他身边凑,抱着他的手,好奇地问东问西,池宁紧盯书房门口,心不在焉地应。   书房门开了,池宁腾地站起身,梁行野朝他摊开手,手心的珍珠耳钉在吊灯照射下散发出璀璨的光。   池宁心里掀起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梁行野面前,激动得手在抖。   梁行野帮他戴上,转身去了洗手间。   腿有些发软,池宁靠着墙,手一下一下摸耳钉,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深呼吸几下,对谢辛说谢谢。   谢辛余光扫过他的脸,微点下巴,走到沙发坐下,拿起本书翻看。   客厅宽阔,有大开大合之势,配了全套酸枝木家具,博物架立在向阴面,昂贵的古董随意摆放着,可窥见谢家深厚的底蕴。   博物架第五层有个色彩艳丽的瓷盘,谢诺正踮着脚,死命扒拉。   她散着头发,麻花辫绑久了,一松开像是大卷,侧边夹着兔子发卡,摇摇欲坠,她往上蹦,发卡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池宁弯腰捡起,用手指帮她梳理蓬乱的头发,对照着夹回去。谢辛抬眼,看见池宁在摸谢诺头发,冷声制止道:“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   满室寂静中陡然出现声响,池宁迷茫地回望谢辛。   梁行野从走廊尽头出来,他擦着手,皱眉看向谢辛:“你干什么?”   “他太没规矩。”谢辛说,“带出去容易被诟病,你最好找人教教。”   摸头发过于亲昵,谢辛很是介意。他精致讲究的习性可以追溯到童年,穿戴永远一丝不苟,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养成他几近变态的刁钻眼界。   较为亲近的朋友都是自小认识的,磨合了许多年,偶尔还会被他嫌弃不体面,更何况第一印象是脱了鞋袜踩在办公椅上的池宁。   “注意点你的态度,小朋友要什么规矩,”梁行野向池宁走过去,“再说我带他出去,谁敢笑话他?”   池宁只觉得谢辛莫名其妙,举起手里拿着的兔子发卡,向梁行野解释:“她的发卡掉了,我帮她夹回去。”   梁行野接过发卡,隔空扔给谢辛,“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   发卡在空中划出条抛物线,稳稳落在沙发上,与此同时,彩色瓷盘坠下架子,哗啦碎了一地。   梁行野扫了眼踢碎瓷片的谢诺,笑着对谢辛说:“你活在套子里,养的妹妹倒天真活泼,也没见你用规矩束缚她。”   “她例外。”谢辛将谢诺抱到安全区域,在博物架前蹲下身,细致地处理碎片。   谢诺被教导基本礼仪时,坐不住,总是哭,哭到得了结膜炎。她算是谢辛带大的,年龄差了近二十,当女儿养,难免心疼,便纵着她释放天性。   梁行野:“例外?”   “她年纪小,开心就好,没必要用规矩束缚她。”   梁行野笑了声,“池宁在你管辖界限之外,更谈不上需要规矩,你适可而止。”   谢辛瞬间接收到他的言外之意——别随意评判池宁。   还真被迷得神魂颠倒,谢辛用手帕包住碎片,扔进垃圾桶,又微微屈身,以指测距,精准地摆正博古架上的花瓶,“懂了。”   他和池宁本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评判没意义,若不是涉及谢诺,他也懒得出声。   初冬时节,深夜高寒,星子寥落,高悬于空。空气中起了雾,廊道两旁的植被沾着露水,呈半凝固状态,被走路带起的风一吹,缓慢向下流淌。   两道人影穿过廊道,走近大门。池宁落后梁行野半步,眼神如月光,始终落在他脸上。   “梁行野,谢谢你。”池宁说话间冒出轻微的白气。   “谢什么。”梁行野漫不经心,步履未停。   “大半夜帮我找耳钉,”池宁抿了下唇,声音变慢,像轻音乐里收尾的余调,愈来愈轻,“在你朋友面前护着我。”   梁行野侧身看他,微卷发遮住了池宁小块额头,发尾落在漂亮的眼睛旁,睫毛被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润湿,鼻尖冻得泛红,无端惹人怜爱。   梁行野碰他鼻尖,触感沁凉,“刚才不是询问,是不用跟我道谢的意思。”   又补充了句:“谢辛高傲惯了,以后见面你别搭理他。再者你们少有交集,他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池宁安静地听着,凝视梁行野的眼睛,慢慢点头。   深灰迈巴赫停在门口转盘,梁行野打开车门让池宁上车。谢家老宅离他们住的别墅偏远,一来一回很耗时间,到别墅时,已经极晚。   二楼走廊的灯带感查到人体信息,自动开启睡眠模式。两人本该各走一边,池宁却跟在梁行野身后,梁行野搭着门把手,回头,“怎么了?”   “你的手……”池宁看着他红肿的手指,愧疚又自责,“对不起。”   当时他怕梁行野赶他去休息,加上情绪委屈焦灼,关门关得急,梁行野伸手动作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挡。   伤势肉眼可见的严重,在别墅在车里在办公室,他提了好多次治愈,梁行野一直不让,说舔舐行为是小动物独有的,既然以人的身份生活,就改掉这种习惯。   “过两天就好了,”梁行野揉揉池宁脑袋,“早点睡。”   门开了又关,走廊上只余池宁,他看着紧闭的卧室门,过了会儿,转身回房。   卧室相邻,阳台连接着阳台,他在阳台上站定,斜靠护栏,用手撑脸,望着梁行野那边明亮的光影,不知在想什么。   阳台下方是一个小花园,绿植被照料得很好,蓊蓊郁郁,削弱了初冬的萧瑟之意。   从卧室露出来的光影坠落花园,灿烂绽放的重瓣山茶若隐若现。是园艺师精心培育的观赏品种,隔了很远,也能看出它美得惊心动魄,月季和鹿角海棠在其衬托下黯然失色。   冷风掠过池宁脸颊,鼻尖冻得失去了知觉,他吸了吸鼻子,离开阳台。   池宁下了楼,沿花园小径来到重瓣山茶花树旁。茶树数米高,山茶花点缀在树冠,底端下坠的枝条零星开着几朵。   靠身高够不着,池宁踩在厚实的栅栏上,抬头仔细观察,连枝带叶折下力所能及范围内最为饱满绚烂的一朵。   他边修理杂乱的枝叶,边往回走,到了梁行野卧室门口,没立刻敲门,小心拨弄着花瓣。   一门之内的梁行野刚冲完澡,正坐在床头给手涂药膏。手指末梢神经丰富,被压后疼痛尖锐,随着时间推移,非但没减轻,反而愈发强烈。   红肿,还起了些淤血,他挨个曲起手指关节,忍不住皱起眉。   门轻轻被敲响,他扔掉棉签,甩了甩手,走去开门。   门一开,看见池宁站在走廊上,手里握着朵重瓣山茶花,花瓣层层叠叠,红白交错,红如胭脂,白似玉。   梁行野怔了下。   池宁将重瓣山茶递到他面前。   池宁穿着素色羊毛内搭,外套也素净,只胸前有一抹涂鸦刺绣,颜色极淡,像所有色彩被剥落,于是焦点聚集在他手里。   梁行野愣神时间有点长,池宁把山茶花小心插进他睡衣口袋,朝他笑了笑,随后转身回卧室。   山茶花连枝带叶,落袋垂坠感强,梁行野手指拂过花瓣,近距离触碰初冬花园里难得的生机,忽地瞥见花蕊藏着颗红色小凝珠,叫住池宁。   “池宁,过来。”   池宁乖乖折返,仰头望着梁行野,“怎么了?”   “张嘴。”   池宁迷茫地照做,紧接着,温热的凝珠滚进嘴里,下巴被合上,他习惯性吞咽下肚,才后知后觉吃了什么。   梁行野说:“你不是药物,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可是你不疼吗?”   “不疼。”   池宁小声说:“骗人。”   梁行野很能忍,以前腿伤复发,他每次问梁行野都说不疼;回梁家心情不好,也说没事;去地下拳击场受了伤,即使严重到骨折,也只云淡风轻地说一声,小伤而已。   就好像真的只是小伤,不需要任何人在意,转瞬即好。   但怎么可能不疼呢?池宁望着梁行野的手指关节,淤血青黑,红肿到可怕。   他伸手碰,梁行野躲开,“我涂了药膏,没事,去睡吧。”   池宁抿起唇,站着不肯走,他想了很久,突然开口道:“我不舔你。”   他用袖子将药膏擦掉,然后把唇咬湿,亲吻似的贴上梁行野手指。   “很快就不疼了。”池宁轻声说。   --------------------   谢辛是个很重要的配角,后期会存在态度反转,   现在:贪慕虚荣,印象极差。   以后:他很牛啊,理都不理我一下。 第31章 天赋   池宁的唇柔软,湿润,吻过红肿处,疼痛消散了个干净。   两人一高一低,从梁行野的角度,只能看到池宁浅栗的发顶和白嫩的后颈,盛满了光。他垂着眼,一直凝视池宁。   指尖被轻轻攥着,滚热的温度交织,梁行野不自觉动了下手指。   池宁挨个吹气,然后抬头朝他笑,眼睛弯起来,“好了。”   梁行野依旧凝视着他,安静,那朵重瓣山茶坠在睡衣口袋,同样安静。   红肿逐渐褪去,估摸过会儿就能彻底恢复,池宁愧疚未减,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   对话曾经上演过,但梁行野还是问:“怎么发脾气了?”   因为他第一次见那么乖巧的发脾气,蹲在地上找耳钉,看见他抿着唇不说话,扭头进卧室关门。   池宁小声说:“你叫我的时候,我不理你,还弄伤了你的手。”   梁行野揉他头发,笑了声,“这不算发脾气。”   见梁行野笑了,池宁也笑,声音上扬,“那我去睡觉了。”   “去吧。”   梁行野斜靠着墙,看着他走进房里。   池宁去岑家别墅都是司机接送,近来梁行野参与次数逐渐增多,有时绕大段路,只为了特意带他吃顿晚餐,司机几乎呈半下岗状态。   初冬傍晚,天空高而远,水蓝透亮,残阳将坠未坠,挂在稀疏的泡桐树枝条上。斑驳错落的树干,蜿蜒向前的红砖大道,卧在别墅转盘处的深灰迈巴赫,从大门走出来的池宁,全染上了暖金色。   池宁看到迈巴赫,越走越快,到最后一路小跑,喘着气趴在车窗,笑着喊:“梁行野。”   “上车,带你去吃法国菜。”梁行野约了个生意伙伴在酒庄见面,酒庄离岑家十分钟车距,商谈完,便直接过来了。   上次他和池宁在中心大厦顶层的法式餐厅用餐,池宁爱吃那里的CoquillesSaint-Jacques,圣雅克扇贝。正好有段时间没去,想着有空带他去一趟。   池宁系上安全带,“可是来得及吗?七点我要上课。”   今天周六,晚上安排了声乐课,七点到九点。   梁行野轻扣方向盘,笑着说:“来得及,算好了时间。”   车在夕阳下飞驰,池宁头抵着车窗,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衣领左边的小吉他胸针,语气懊恼,“昨天戴的音符胸针被我弄丢了。”   音符镶钻胸针,设计得流畅漂亮,某大牌的限量品,池宁爱不释手,一不留神,不知落在了哪里。   梁行野看他一眼,穿着鹅黄色套头毛衣,白色外套上的小吉他胸针画龙点睛。   “没事,这个也衬你。”梁行野说。限量品只有小部分货,高定店搭配衣服送过来时提过是最后一个,找不回来没法再买。   梁行野时间掐得很准,吃完晚餐送池宁到岑家别墅刚好六点五十。   从门口到教室还有一段距离,池宁怕迟到,急匆匆下车。梁行野按下车窗,伸出个装着贝壳小蛋糕的袋子,“池宁,甜点带上。”   池宁又急匆匆跑回来,接过袋子,笑着朝梁行野挥手,“我走啦!”   梁行野点头,看着他走远。周末上课的人明显增多,三五成群往大门涌,梁行野看见池宁走到花圃旁,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搭上了话。   女孩似乎很怕冷,穿着灰色羽绒服,戴着护耳。梁行野辨认出她的长相,宋家的私生女,和她爸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池宁跟他提过几次,叫宋晓意,性格腼腆温吞,是池宁在这交到的关系最好的朋友。   见两人混进人群,梁行野收回视线,启动车子离开。   池宁加快脚步,和宋晓意往教室里赶,教室位于一楼最偏僻的角落,池宁站在门口,疑惑地望着被他甩在身后一大截的宋晓意,“怎么不走了?”   宋晓意抿唇,脸上的梨涡浮现,低低应了一声,闷头走向教室。   教室较小,蓝白主色调,谱架、音响、多媒体设备一应俱全,座椅三列四排,外侧的墙被打穿,设计成了巨大落地窗,视觉空间无形增大。窗帘由薄纱制成,被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轻轻摇曳。   岑明森还没到,声乐课是五人小班教学,四男一女,其他三个男生正聚在第一排中央看手机上的火辣美女,都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算起来这里池宁年纪最大。   池宁打开袋子,拿出贝壳蛋糕分给他们,坐边上那个寸头男挑眉,将蛋糕往嘴里塞,囫囵吞枣地嚼几下,声音含糊不清:“谢了。”   另外一个眼镜男笑着接过,也跟池宁道谢,剩下那个无奈耸肩,说奶油过敏吃不了。   池宁和宋晓意并排坐在后桌,池宁晚餐吃了好几个贝壳小蛋糕,正腻味,下巴垫着手,百无聊赖地等岑明森来上课。   宋晓意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捏着蛋糕,小口小口咬,像仓鼠进食。   悬在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零六分,教室安静,寸头男突然嚎了一嗓子:“岑老师怎么还没来啊?”   座位间距离太紧,像凑耳边嚎的,池宁吓了一跳,宋晓意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推得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寸头男回头,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抱歉,吓到你们了。”   又回头小声嘟囔:“他怎么还不来,该不会拖堂吧?”   前面响起接连不断的窃窃私语,池宁等得无聊,也和宋晓意聊天。   “为什么总让我帮你请假呀?明明你每次都不缺课。”   宋晓意有个奇怪的习惯,上声乐课总让他帮忙请假,但最后还是会来。   他和梁行野谈起宋晓意时,梁行野说她大概在宋家的日子不好过,养成了讨好型人格,也许是被逼无奈才来学。   当时池宁也这样认为,但接触久了又觉得不像,因为宋晓意时常流露出对音乐的热爱。   蛋糕吃完了,宋晓意将手揣进兜里,脸贴在冰冷的课桌上,眼神很空,“我不想学,可岑老师是我的偶像。”   她侧着脸,过长的刘海垂到一边,露出白净的额头,她长得清淡,却很耐看,杏眼,鼻子小巧精致,笑起来有梨涡。   但刘海遮住了她耐看的气质,她也很少笑。   池宁是在声乐课上了十几个课时的时候,才和宋晓意说了第一句话。   那天上课的重点是歌唱的共鸣训练,需要学习用稳定的喉头位置发声演唱。课程结束后大家都走了,池宁看着课上发声训练的录像回放,结合岑明森指出的问题,发现自己有很明显的不足,便留下来练了会儿发声技巧。   离开时,他准备关灯,发现宋晓意蹲在墙角,很安静地在哭。那时池宁对她的了解仅有简单几点:十六岁,正读高一,性格内向,一直独来独往。   池宁不知道怎么办,她哭了很久,他也站了很久,最后他走到墙角蹲下,犹豫再犹豫,小声说:“你好。”   接着用他哥在海里哄他的语气安慰道:“别哭了。”   可能这两句话结合起来太怪,宋晓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鼻音很重地回应他:“你好。”   她站起身,用卫衣帽子盖住头,耷拉着肩膀出了教室。   下次上课时,宋晓意给他带了颗糖,两人在课间慢慢会说几句话。   池宁在这交了一些朋友,但男生打的游戏他没玩过,玩闹起来又总逗他掐他脸,池宁就更喜欢和性格内向的宋晓意呆在一起,后面顺其自然越走越近。   悬在墙上的挂钟滴答响着,到了七点十分,教室门口依然空荡荡。   前排窃窃私语的声音偶尔拔高调子,宋晓意脸贴着桌面,和池宁小声说着话。   教室倏地静了一瞬,池宁看向门口,岑明森拿着乐谱大步走进来,歉意十足地笑,“老师有事晚了点。”   岑明森气质温和,教学高效实用,对谁都认真负责,特别有耐心。宋晓意把他当成偶像池宁并不例外,他也很喜欢岑明森。   不过他偶像是谢川,谢辛的小叔,不时会来这边串门。由于谢辛太讨厌,池宁撞见了只敢对谢川笑笑,生怕谢辛哪天从隔壁窜过来,吼他“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   梁行野说他和谢辛少有交集,但谢辛妹妹三天两头往岑家后院的兔子窝跑,谢辛出现次数也频繁。   而他在岑家待的时间长,总会碰到那么一两次,每次都冷眼对冷眼,相看两相厌。   今晚的课程内容是哼鸣练习,包括ua,ia,ao母音以及母音综合换字练习。   教室里回荡着岑明森的声音。   “嘴轻闭,上下牙打开……”   “转换时声音位置要统一……”   “深呼吸叹气,找到小腹回收的感觉……”   ……   众人逐个做发声练习,岑明森细心指导,又选了首曲子让他们在演唱中运用。   时间很快过去,夜幕低垂,教室里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一到下课的点,岑明森拿着乐谱走了。   寸头男和其余两男生勾肩搭背,打闹着出了教室,池宁拧开保温杯,润了润嗓子。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见宋晓意没动静,问:“你不回家吗?”   “回。”宋晓意背上包,用羽绒服帽子盖住脸,跟上池宁,“我去上个厕所。”   池宁便先走了,他拢着手,穿过宽阔的红砖道路,来到司机惯常停车的位置,发现停着的是梁行野的迈巴赫。   梁行野靠着椅背在闭目养神,轻柔的车载音乐从微开的窗户中漏出来。池宁跟着哼唱,悠哉悠哉地上了车,系安全带时发现小吉他胸针不见踪影。   安全带“啪嗒”一声弹回原处,池宁说:“梁行野,我胸针落教室了,你等我一下可以吗?我回去找。”   他上课脱了外套,攀在椅背,可能没戴稳或是刮到后面的桌壁掉地上了。   “丢了就丢了,”梁行野说,“不急这一会儿,明天去教室的时候再看看。”   接连掉了两个,池宁有点心疼,“我会很快的。”   见他坚持,梁行野便和他一起下了车。   私家住宅用作培训地点,为了避免鱼龙混杂,进出有保安检查身份。池宁整天进出,已经混了脸熟,保安刚来一周,对梁行野没印象,便询问梁行野,池宁对保安说他不是坏人。   “那还是得登记一下啊,叫啥名?”保安咬开笔,在登记簿上起了个头。   “梁行野。”池宁上半身挤进保安亭,很认真地看他写字,“梁木的梁,步行的行,野心的野,别写错了叔叔。”   “电话号码报一下。”   池宁背过,报得行云流水,声音如珍珠落镜般脆亮。   梁行野穿着大衣,站在光影里,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登记结束,梁行野朝保安点了点头,随池宁往里走。   晚上气温下降,池宁系了羊毛围巾,他拉高遮住小半张脸,问梁行野:“你总来接我,最近不忙吗?”   “这两天行程比较空,过段时间会很忙。”梁行野说,“要出一趟差。”   “出差?去哪里啊?”   “国外。”   ……   别墅教室的灯渐次关了几盏,院子里的行人零零落落,两人聊着天,又聊起了岑明森。   池宁说:“晚上我上了声乐课,岑老师特别厉害。”   梁行野通过谢家和岑明森相识,但了解有限,从他相关履历来看,专业知识过硬,教池宁绰绰有余。   梁行野就笑:“那你呢?你厉不厉害?”   池宁不正面回答,步子踢踏响着,在瓷白的大理石地板上踩出韵律,“上课的时候,每个老师都夸我。”   又一一举例证明。   “岑老师说我乐理理解能力和音感很强。”   “许老师说我运度神经、指力、反应速度都出类拔萃。”   “还有我跟你说过的秃头老师陈老师,他有点搞笑,他说‘耶,池宁你个小瓜娃子,竟然才刚学不到半年啊。’”   ……   语气活灵活现,梁行野笑出了声。   走到教室门口,发现已经关了灯,门却从里面锁住了,池宁敲门,“有人吗?可不可以开一下门?”   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似乎有人在,池宁继续敲门:“有人吗?”   半天没反应。   池宁疑惑地看着门口,“好奇怪。”   梁行野扫过门窗紧闭的教室,池宁听不出来,但里面转瞬即逝的,分明是交欢时压抑住的哭声和喘息。   在岑明森这上课的多是高中生,估计是哪对青春期的小情侣,一时兴起初尝禁果。   池宁还想敲,被梁行野攥住手。池宁迷茫地望着他,眼睛水润透亮,“怎么了?”   梁行野和他对视,沉默几秒,应道:“可能门锁出了故障,走吧,回家。” 第32章 隐患   小吉他胸针最后还是没找到,池宁问一同上课的人有没有看见,都说没有。   他从书包里翻出乐谱,颇为可惜地跟宋晓意闲聊:“不知道掉哪里了,我很喜欢的。”   “找一找吧,说不定能找到。”宋晓意挪开凳子,蹲下来四处检查。   “我刚才找过了。”池宁把凳子移回原处,让她坐下。   宋晓意眉心微蹙,语气不赞同,“那么贵的胸针,怎么能说丢就丢?”   池宁不清楚胸针具体价格,只觉得那么小一个东西再贵也贵不到哪儿去,“很贵吗?”   他想起梁行野帮他找耳钉的方法,说:“可以查监控。”   宋晓意:“监控坏了。”   池宁望向天花板角落的监控器,黑乎乎布满灰尘,看样子坏了很久,“那就没办法了。”   离上课还剩几分钟,寸头男冲进教室,手撑桌面,一个跃步跳进座位,带得桌椅哗啦一阵响。   池宁扶住桌子,顺带帮宋晓意捡起被撞落的笔,随口道:“我昨晚回来找,教室里好像有人,但敲门又没人理我。”   宋晓意翻看乐谱的手顿了顿,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里的情绪,“你听错了吧,可能是后院养的兔子。”   岑明森在后院划了块区域养小动物,兔子爱到处乱跑,经常能在楼道里见到,毛茸茸好几团。不过初冬晚上寒冷,兔子应该更倾向于缩在厚实的窝里。   池宁正想应,见岑明森进来了,便端正姿势,准备上课。   周天的声乐课安排在上午。和别的学生不同,池宁几乎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如果梁行野不接他去外面吃,司机会准时送餐。   当别人在回家吃饭的路上时,池宁已经吃饱了。他不习惯午睡,捧着杯饭后果汁,溜达着去别墅后院散步。   后院占地面积大,一半是假山流水,点缀着常绿灌木丛,另一半是个小型鱼塘,养了鱼和乌龟,兔子窝离水稍远,搭建在小径角落的工具房里。   工具房开着,兔子从门缝里探出白绒绒的耳朵,池宁咬着吸管,踱步靠近。   兔子不怕生,谁抱都行,渣男似的处处留情。它身上沾了些窝里的牧草,池宁清理掉,抱着坐长椅上晒太阳。   天气很好,干燥温暖,池宁手指陷在兔子柔顺的长毛里,时断时续地轻轻抓挠。   这个时间点,回家的回家,下班的下班,后院没什么人,池宁晒了会儿太阳,一摸果汁,杯壁微微发热,进口味道似乎变了。   垃圾桶在拐角处,他扔完果汁回来,见长椅上坐着个小姑娘,抱着胖乎乎的小兔子,小腿来回晃荡,麻花辫被阳光晒得发亮。   旁边立着个圆脸的年轻女人,交握双手,眼神长久停留在小姑娘身上。看这搭配,池宁认出是谢诺和她保姆。   谢诺有事没事爱跑来岑家喂鱼喂乌龟,有时还满别墅撵兔子,池宁撞见过多次,因为谢辛的缘故,对她能避则避。   长椅上,谢诺拖着嗓子:“你不要跟着我。”   “可是少爷不让……”   “哥哥听我的,你也听我的,”她去哪里保姆都跟着,这不让那不让的,谢诺揪起小眉毛,“说了你不要跟着我。”   保姆神色坚定,只因谢诺生性活泼,精力极其旺盛,喜欢撒欢儿到处跑,又聪明,鬼灵精一样,甩脱过她好几次。   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少爷得扒了她皮。   池宁手机落座椅上了,大步上前,拿起准备走。谢诺听见动静抬头,好奇地“咦”了一声,随后回想起了池宁那晚和她聊天,帮她理顺头发,弄发卡的情景。   谢诺葡萄珠似的眼睛水汪汪的,“我见过你,和梁哥哥来我家了。”   “我也见过你。”池宁敷衍地应。   小孩子能敏锐感知别人的情绪,谢诺问:“哥哥,你讨厌我吗?”   奶声奶气,婴儿肥的脸颊肉嘟嘟,揪着小眉毛莫名喜感,是池宁见过最可爱的人类幼崽。   “不讨厌你。”池宁朝四周张望,不见谢辛的身影,在心里补充完后半句,讨厌你哥。   得到否定的答案,谢诺从长椅上一蹦而下,热情地邀请他,“那我们一起去喂小乌龟吧。”   她蹦得急,左脚绊右脚往前栽倒,池宁伸手接,没站稳,被她带得坐在草地上。   经过池宁的缓冲,谢诺只有手掌碰到了草地,她给池宁看,“脏脏了。”   池宁便帮她拍干净,扶她站直。   谢诺起身,看见路口的谢辛,“蹭”地一下缩进池宁怀里,着急地说:“快把我藏起来,我哥哥看到我乱蹦了,他会骂我的。”   谢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发现她从高处蹦跳。上个月她看动画片,特意躲开保姆,学小动物从台阶蹦下,觉得好玩,又逐渐增加高度,最后摔成了脑震荡。   她哥第一次对她发火,之后严令禁止她乱蹦乱跳,她对此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池宁对谢辛高傲古板的性格更有心理阴影,当即撒开谢诺,谢诺挣得厉害,死命扒拉他。   池宁怕弄伤她不敢太用力,眼看谢辛沉下脸,快步走过来,低声催促谢诺,“你放手,不然你哥要生气了。”   谢诺急得直跺脚,掩耳盗铃埋在他胸前,“快点快点,快把我藏起来。”   ……   两人你推我搡,显得格外亲密,谢辛走近时,谢诺快把脑袋藏池宁外套里了,保姆不知所措地想要拉开她,但无济于事。   他皱眉看着池宁,“你干什么?”   池宁绷起脸,冷着声音先发制人,“她摔倒了,我扶一下她而已。”   “你……”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问候,打断了谢辛,“小辛,怎么了?”   谢辛回头,见岑明森从灌木丛旁边的小路冒出身影,“岑叔。”   一般情况下,岑明森这样身份的人谢辛不会太尊敬,但岑明森和他小叔是好友,谢辛看重家人,也爱屋及乌敬他三分。   岑明森抱起正啃食灌木的小兔子,笑着对埋在池宁怀里的谢诺说:“诺诺,怎么躲起来了?”   谢诺偷偷看岑明森一眼,又捂着只眼睛看她哥。   谢辛面露不满,把她从池宁怀里撕下来,“岑叔,诺诺该午睡了,我先带她回去。”   岑明森不到五十,戴着眼镜,不同于中年发福的谢川,他体态保持得很好,外表儒雅随和,穿衣搭配也颇为精致,有股音乐家的气质。   他弯腰拉池宁,替谢辛解释,“谢辛为人讲究,界限感强,你抱着诺诺在草地上滚,他见了难免生气。”   谢辛的性格池宁早就领略过,他对岑明森的救场心存感激,借力站起,礼貌道谢:“谢谢岑老师。”   岑明森温和地笑,坐在长椅上,问他吃了饭没有,又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池宁站着,像课上回答问题似的一一回答。他和岑明森互动较少,课下撞见了也只打招呼,此时面对面聊天,连空气都变得拘谨。   岑明森拍拍座椅,让池宁坐下。   他和梁行野不熟,交情建立在谢家之上,梁行野送池宁过来时,说是家里的一个小朋友,让他多照顾着点。但看他们相处,像亲戚又不像,岑明森摸不清梁行野和池宁的关系。   “傻站着干什么?”岑明森笑说,“这么怕老师啊?”   池宁便坐在了他旁边,岑明森摸着兔子,聊起了梁行野,但池宁总会在关键时刻把话绕开,转折了无痕迹。   岑明森有些意外,看了眼池宁,眼神干净真诚,不知是聪明还是真单纯。   他对池宁的印象停留在很有音乐天赋,长相格外突出,即使教室坐满了人,也能一眼被看见。可惜是个男孩。   岑明森略过梁行野不谈,和池宁聊音乐知识,丰富的阅历加知识储量,让池宁听得全神贯注。   猛然间,楼上砸下个小石子,掉进灌木丛,“扑棱扑棱”一阵响,兔子受惊,失措地蹬腿跑了。   池宁抬头,珍珠白的格子窗边,宋晓意的脸一闪而过。岑明森慢了一步,只看见打开的窗户,面露不满,“谁高空抛物,幸好没伤到人。”   池宁望着珍珠白格子窗,帮忙隐瞒,“可能有人在楼道里打闹,不小心弄下来的。”   他站起身,和岑明森道别后,回了教室。   教室空无一人,池宁想了想,走去楼梯间。宋晓意果然在那,穿着灰色羽绒服,戴着护耳,坐在台阶上,晒从外边洒进来的太阳。   池宁纳闷:“宋晓意,你没回家吃饭吗?”   “吃了,下午有吉他课,就提前过来了。”宋晓意摘下护耳,抬头看他,“你和岑老师在聊什么?”   “聊他作的曲,在国外举办的演唱会,还有他在乐圈的一些经历……”池宁挑了几件事说,他起个头,宋晓意就能准确接下一句。   “你怎么知道这些?”池宁神色惊讶。   宋晓意:“他是我表舅舅,我以前听他说过。”   被太阳晒久了,她脸颊干燥得起了皮,唇也干,梨涡像枯涸的泉眼。   “岑老师很优秀。”池宁夸道,就是有点八卦,总问梁行野的私事。   宋晓意玩着落在衣服下摆的太阳光斑,一言不发。   池宁说:“你下次找我的话,叫我一句就行了,扔石头很危险。”   宋晓意手指在光斑边缘转啊转,突然开口:“我故意的。”   “为什么?”   宋晓意不答反问,像是想确认:“梁家的梁行野是你哥哥吗?”   “对,怎么了?”梁行野送他来上课的第一天,就吩咐过他这点。   那时候池宁不懂,待久了才发现这里都是有圈子的,除了扎堆,还有或轻或重的霸凌现象。   他是新面孔,一来就有人问,他说梁行野是他哥哥。起初很少人信,但司机整日接送,梁行野有时也会出现,身份便得到了定论。   他从此和霸凌绝缘,最多玩闹时被逗着玩儿,并不带恶意。   楼梯间的阳光明晃晃的,灰色羽绒服吸热,宋晓意摘了帽子,和护耳一起堆着。   她抱着膝盖看池宁,“我在一次宴会上撞见过你哥。”   她爸做玻璃产业的,生意头脑强,但玩得花。她妈只是其中一个情人,临死前,费尽心思把她塞进了宋家。   宋夫人儿女双全,知道她爸养着不少私生子女,把气撒在她身上。她爸心知肚明,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视若无睹。   那天他们要参加个晚宴,宋夫人掐着时间苛责她,她爸可能念及她妈忌日,心生不忍,把她带在了身边。   她对梁行野印象很深刻,因为她爸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在他面前谄媚得可笑。而颐指气使的宋夫人,更是喜笑颜开,挽着刚毕业的大女儿,说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梁家有权有势,池宁是梁家的人,还是男的,应该不存在危险。   宋晓意走着神,池宁吹掉台阶上的灰尘,和她坐一起,聊了几句梁行野。   见她只是听,很少搭话,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池宁便换了个话题:“对了,岑老师刚才夸你了。”   宋晓意整个人紧绷起来,寒意从尾脊骨迅速蔓延,“他为什么提起我?”   “他知道我们是朋友。”   “他说什么?”   池宁仔细回想:“夸你有耐心,学习态度认真。除了你,还夸了陆序赖禹辰他们……”   宋晓意紧攥的手指松开,垂着眼眸,含糊应了声。   “岑老师其实挺关心学生的。”池宁说。   宋晓意扭头看池宁,眼神真诚尊敬,并非假话。   池宁大她三岁,但身上带着不经世事的天真,像在无菌环境中长大的,没接触过什么人,更不会对人进行恶意的揣测。   她的眼神驻足在池宁脸上,眉眼精致灵动,笑起来莫名打动人心,无论看多少次,都很难移开目光。连那些坏脾气的男生们,都爱故意搭讪逗他玩。   池宁实在是太漂亮了。   “喂,你离我表舅远点,”宋晓意推池宁,语调上扬,“都跟你说了他是我偶像,不然我还扔你。”   池宁很少见她这么活泼有生机,此时笑着,威胁的语气满是娇憨。仿佛完全出于青春期女孩子的小心思,看到别人和自己偶像走得近,心里泛酸。   池宁也笑,“我知道了。” 第33章 冲突   池宁把楼梯间的谈话放在了心上,不过岑明森私底下没再找过他,谈不上避不避开。他依旧整天辗转在各个教室上课,晚上就抽点时间开直播。   自从平台插手降低热度后,他的直播事业一直波澜不惊,池宁把这归因于自己弹得不够熟练,曲库单调,上课便学得更加认真。   晚上直播前,他找了个趁手的工具,磨手上起的茧子。手机嗡地震动几声,他打开一看,是宋晓意发的消息,说明天上声乐课请假的事。   他按惯例回了句“好的”,将手机放到支架上,打开了直播页面。   直播结束后,池宁放下吉他,打开回放检查拨弦手势以及曲调是否走音。看着看着,被弹幕吸引住,一溜儿夸张的赞美之词,开头都是“可爱乖崽精”。   池宁对这个称呼烂熟于胸,他给自己取的账号名是“宁宁”,粉丝叫得五花八门,什么奇怪的都有。   后来不知谁创了个“可爱乖崽精”,在弹幕刷了好几天屏,各式昵称渐渐消失,达到了统一。   池宁对着手机镜子左看右看,摆动不同角度,细致地观察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可爱。他觉得嫌弃,因为一点都不凶,没有震慑力。   池宁皱起眉,呲牙咧嘴地凑近屏幕……   他沉浸在角色扮演中,连梁行野推门而入都没注意,玩得不亦乐乎。   入冬起,阿姨习惯在池宁睡前给他热一杯牛奶。梁行野介意家里有外人,在大平层住的那段时间没请帮佣,搬到别墅后,生活范围扩大,又给池宁请了家教,天天带他去外面吃耗时又麻烦,就让秘书安排了个阿姨。   阿姨温柔细心,早晚和池宁打照面,池宁没事的时候,会主动跟她聊天,天南地北地聊,还会帮她搭手干活。   日积月累下,阿姨对他比对梁行野这个雇主还更关心。会根据天气提醒池宁添衣减衣,整日念叨着让他多吃饭多喝汤,又心疼他和梁行野站一块身高差明显,将每晚一杯牛奶提上了日程。   梁行野晚上从公司回来,恰好撞见阿姨端着牛奶上楼,便接过手,来书房找池宁。   牛奶杯滚热,浓郁的奶香氤氲着飘散,梁行野倚着墙,看池宁对着镜子张牙舞爪,忍不住笑出声。   池宁听见声响回头,对上梁行野带笑的眼睛,心头浮起被当场抓获的尴尬和羞赧,“你怎么不敲门啊?”   “敲了,你没听见。”梁行野将牛奶递给他,饶有兴致地问,“在演什么?”   池宁捧着杯子啜了口,被烫得吐舌头,回答梁行野:“猫。”   “会大声吼的猫?”   池宁心虚地承认:“骗你的,是老虎。”   梁行野笑起来,起初刻意控制了音量,后面逐渐失控,书房回荡着他起伏不定的笑声,池宁低着头生闷气。   梁行野笑了很久。牛奶杯的温度流失在手中,池宁说:“你不要笑了。”   笑声停了一瞬,而后又响起来。   “从动物频道上看的?”梁行野揉池宁脑袋,“学得还挺像。”   池宁恼羞成怒,打掉他的手,随即想起正经事,犹豫几秒,又将他的手放回自己脑袋上。   梁行野:“怎么了?”   池宁纠结地问:“为什么我要交税啊?”   他直播期间流量低,平台方不付薪水,主要靠打赏,攒到现在,收入倒还客观。但提现时显示要扣税,池宁打开个人中心给梁行野看。   他的头像是梁行野随手给他拍的,在咖啡店,手撑着脸等甜点,偷瞄梁行野碟子旁装饰繁复的银质咖啡勺。   池宁翻出提示,咕哝道:“要扣好多钱,我有点不舍得。”   梁行野语重心长:“池宁,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你这种心态行不通。税费可以用来改善民生……”   “公民?”   太复杂他听不懂,梁行野简单概括,“指每个人。”   池宁:“可我不是人啊。”   梁行野顿住,望着他眼睛,“你想当美人鱼吗?”   “不想,”池宁说,“那好吧,我是人。”   提现后,在梁行野的科普下,池宁对纳税行为有所了解。他用拿到的钱给梁行野买了个杯子,也给宋晓意买了枝笔。   去岑家上课时,池宁想着给她,一看课表,发现她要晚上的声乐课才来。   宋晓意在读高中,课余时间才能接受培训。池宁的课程和她的不一样,更为繁多复杂,他们只重合了声乐课和吉他课。   冬季天黑得早,傍晚时分,夕阳敛尽光芒,只余下高悬于空的朦胧轮廓。   池宁吃过晚餐,溜达着去后院抱兔子,远远看见谢诺蹦跳的身影,思及她哥的冷脸,池宁拐了个弯,走向少有人去的假山角落。   假山水分充足,长了苔藓,蕴养着细小的生物,中空部分驻扎着蚂蚁窝,池宁爱看蚂蚁搬家,时常蹲在地上,一看就是小半小时。   走近假山,池宁放慢脚步,似乎有人在哭,从哽咽到啜泣,伴随着猛吸鼻子的声音。   池宁循声停在灌木丛旁,看见宋晓意躲在背阴处蹲着,羽绒服帽子盖住了脸,肩膀轻微耸动。   以往这个点她还没来,池宁蹲到她身边,面露担忧,“你怎么了?”   宋晓意没理他,只是啜泣声变小,肩膀也不再耸动。   池宁便安静地蹲着,看木质栅栏缝隙里的那棵黄白的狗尾巴草,抖在风中,忽而弯腰坠落在地,风一起,又继续抖动。   腿蹲得发麻,池宁从外套兜里摸出那只笔,塞到宋晓意手里,声音放得很轻,“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直播吗?有人打赏我,所以给你买了个小礼物。”   宋晓意握紧笔,但还是没回应。   池宁像他哥在海里安慰他那样,轻拍宋晓意的背,一下一下很有韵律。   “宋晓意,别哭了,”他说,“我明天再给你买支笔。”   眼泪“啪嗒”溅在笔盖上,一颗接着一颗,灰色羽绒服被洇湿,好不容易收住的啜泣愈演愈烈。   夕阳从树梢节节下坠,背阴处泛起冷意,谢诺大概在追兔子,脆生生的笑时近时远,还偶尔夹杂着气鼓鼓的“你不要跟着我”。   是在跟保姆说话,池宁讨厌谢辛,但不得不承认他对妹妹发自内心的宠爱,让人半步不离地跟着,一有空就陪她玩闹。   他知道宋晓意也有哥哥,在这学架子鼓,但只会带头欺凌她。池宁撞见了帮忙挡过,她哥不敢对他动手,就趁他不在的时候进行霸凌。   谢诺似乎在朝这边跑,池宁想掩盖住她的笑声,便对宋晓意说:“你被欺负了对吗?”   宋晓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抬起头,露出湿漉漉的脸,“没有。”   她很瘦,哑着声音,平静的面容下像是藏着暗流汹涌。   池宁看着她,总是请假又出现的反常现象,以及好几次反锁着的教室门出现在脑海。他有回晚上折返,看见宋晓意孤零零地蹲在教室哭,像挨了打,问她又不肯说。   琐碎的细节一一串上。所以宋晓意总是最后一个走,就算跟他一起出了门,也会绕去卫生间让他先离开。   声乐课教室在走廊尽头,尽头有扇玻璃门,打开就是后院,进出方便。一楼只有那间用来上课,其余要么空着,要么放乐器,下课后犹如荒地,又做了吸音专修,完美的霸凌场地。   池宁推测,“你在教室被欺负了,所以你才不想……”   宋晓意猛地打断他:“没有,你不要乱说!”   池宁吓了一跳,过了会儿,绷着的背脊才松下来。   路灯到点接连亮起,池宁挪动酸麻的小腿,小声说:“你不反抗的话,你哥会一直欺负你的。”   宋晓意怔住,沉默很久,应他:“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走吧,该去上课了。”   两人起身回教室。从假山后绕出来,池宁迎面撞上了谢诺,他连忙扶住,同时警觉地搜索谢辛的身影,一无所获。   池宁松了口气,叫她别跑那么急,容易摔倒。   谢诺葡萄珠似的眼睛亮闪闪的,喊池宁哥哥,又喊宋晓意姐姐,问他们在干什么,能不能陪她一起玩。   不等他们回答,保姆打岔,跟谢诺说得回谢家了,谢川在家里等她吃饭。   谢诺这几天在岑家待的时间比较长,上次她小叔带她过来串门,见有只母兔怀孕了,随口说会生小兔子。   谢诺好奇心爆棚,生怕错过生小兔子的场面,一从幼儿园回来,就直直往岑家后院奔。谢辛都烦了,和岑明森打了个招呼,连窝带孕兔带回了谢家。   骤然换了新环境,兔子产生了应激反应,谢诺着急得不行,没办法又把它送回原处。   谢诺念叨着吃完饭要过来看生小兔子,保姆笑着应好,轻声细语地哄,领着她离开。   池宁和宋晓意站在台阶上看,谢诺穿着粉白的毛衣外套,搭配荷叶裙,小短腿一蹦一蹦,格外可爱。   片刻后,粉白毛衣外套被灌木丛遮住,池宁收回视线,瞥见宋晓意在发呆,眼神空荡,毫无焦点,像被丝线操控的木偶。   她转身踏进走廊,行走姿态也像木偶,池宁跟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没想过解决办法吗?”   宋晓意低头盯着不断前进的脚尖,“什么解决办法?”   “不被欺负的办法。”   “什么欺负?没人欺负我。”宋晓意说。   池宁不再出声,梁行野教过他,遇到事情要先找出问题,再解决问题。   他对宋晓意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不反抗,也许是怕招致更严重的欺凌。宋晓意她哥池宁也有印象,私下里张扬跋扈,在岑老师面前却很听话。   表舅加老师的身份看来能压住他,如果岑老师出面,宋晓意的遭遇会有转机。但要想杜绝被欺负的源头,最好找到有力的证据。   池宁坐在教室里,声乐课上得心不在焉,东看西看,目光定格在坏了很久的监控上。   下课后,大家陆续离开,没一会儿,只剩池宁和翻动着乐谱的宋晓意。池宁打开摄像功能,晃去窗边假装看天气,又借着桌子的掩护,偷偷用多媒体设备卡住手机。   然后对宋晓意说:“我先走了。”   他出了门,站在楼梯间等。他知道岑明森有个习惯,每天都会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出了名的认真负责。等教室门一关,他就去找岑明森,然后破门而入拿证据。   池宁不时探头往走廊看,又怕打草惊蛇,便拉长了时间线。楼梯间有窗户,能看到前院的景色,他紧张得有点心神不定,手撑着窗沿,视线跳跃。   他准备去打探教室的状况,忽地望见不远处有人穿着熟悉的灰色羽绒服,缩着脖子走向大门,看身形是宋晓意。   池宁跑出楼梯间,经过教室门口时,没注意到已经关了门,而灯光正从底部缝隙流出来。   他在花圃边追上了宋晓意,宋晓意停住脚步,脸藏在羽绒服帽子里,“你不是回家了吗?”   “你哥呢?”池宁问。   “今天没来,怎么了?”   他想把计划告诉宋晓意,想了想决定放弃,宋晓意内向,胆子比他还小,只会徒增担心,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计划泡汤,池宁回教室拿手机,梁行野提前给他发过消息,说晚上来接他,不过会耽搁一会儿,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教室门虚虚搭着,池宁推开,愣了下。   谢诺趴在第一排的桌子上睡着了,脸颊红扑扑的,手里抱着兔子,像是玩累了,保姆却不见踪影。   这间教室在走廊尽头,尽头的玻璃门打开就是后院,兔子爱乱跑,可能她甩脱保姆跟着兔子跑到这玩,又因为常用教室基本设置在楼上,一楼只有这间用来上声乐课,位置偏僻,一时没人发现。   池宁叫了谢诺几句没叫醒,便先去多媒体设备那拿手机。摄像头正对着课桌还在拍,池宁按下暂停,点删除不小心拉到了进度条。   画面里赫然出现了岑明森,大步走进教室,行云流水地反锁上门。他眼神滑过趴着的谢诺,张望着好似在找人,继而面露不满。   紧接着,岑明森目光绕回到谢诺红扑扑的脸蛋上,神色复杂,不满转变为犹豫……   池宁察觉不对劲,皱眉凝视屏幕。   视频因内存不足卡着转圈,角度不佳,岑明森的脸显得莫名诡异,池宁点暂停又打开,想看后续,余光倏地瞄见脚下出现道影子,正像蛇一样蜿蜒靠近。   池宁手指僵住,短短几秒被无限拉长。   白灰色小圈在屏幕上乐此不疲地转着;白织灯冰冷的光被镜面反射,毒辣刺眼;从窗缝钻入的风带来刺骨的寒意。   教室里没有声音,安静到沉寂,影子却一步一步逼近,吞噬掉脚下的瓷砖,咬住窗帘下摆,向上攀沿。   心脏在胸腔剧烈蹦跳,冷意从池宁心口猛地涌入四肢,阴影覆盖住头顶那刻,他迅速将手机贴耳边,控制着让声音不颤抖,“喂,梁行野,你来接我了吗?”   他低着头转身就走,和一脸阴郁的岑明森擦肩而过,池宁稍稍放松,踏出一步,面前忽地伸出只手,铁棍般把他拦住。   池宁攥着手机,用力到指节泛白,他扬起笑,像以前无数次打招呼那样,“岑老师好。”   又对卡着视频的屏幕说,“是,我在声乐教室,马上出来。”   多媒体设备离教室门口五六米距离,黏在背上的眼神犹如实质,池宁心跳如鼓,快要锤破胸腔,放在外套兜里的那只手细微抖动着,他不敢加快步子,强装镇定地往前走。   走到教室门口第一排,他看到了谢诺。   谢诺还在睡,粉白毛衣外套被压皱了,脸颊红扑扑的,睫毛浓密如扇子,娇憨可爱。   脚下扭曲的影子似乎动了动,池宁压住颤抖的声音,对着手机:“你和谢辛在一起吗?他妹妹也在这。”   影子陡然逼近。   只需一步,池宁就能跨出教室,玻璃门开着,后院空旷,有大把的地方可以躲。但他听到了视频里摩挲衣服的声响。   细微,不怀好意。   “好,”池宁说,“那我带她出来。”   他迅速弯腰抱谢诺,但岑明森比他更快,卡住他脖子往桌上按,池宁手一抖,手机摔了下去。   岑明森扫过屏幕,表情瞬间变得狠厉。   手机摔在桌上的那刻,谢诺被惊醒,呆呆地揉眼睛。岑明森下意识松了力度,池宁喊:“梁行野!”   岑明森回头,池宁趁机踹开他,钻出教室,死命往后院跑。   池宁拔腿狂奔,风一样穿过后院,经过花圃和灌木丛,快到别墅门口才敢回头看,岑明森没追上来。   他扶着膝盖大喘气,擦掉脸上的汗,手和腿都在不住地抖。   人几乎都走光了,到处空荡荡的,天上一轮圆月,散发着寒气。他抓紧时间跑向大门口,却忽然停住。   保安亭旁边,站着岑明森,正皱着眉和几个保安说话,同时不断扫视四周的环境。   紧接着,保安分散着走开,其中一个朝池宁的方向过来。   池宁转身就跑。   保安眼尖,指着池宁背影喊了一嗓子,“哎,人在那呢!”   池宁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听见后头紧追不舍的杂乱脚步声,咬牙加快速度。   和后院相比,别墅教室多,搜起来要花费不少时间,池宁慌不择路地闯进楼梯间。   追赶着的声响愈来愈近,池宁闷头躲入储物间。储物间放着清扫用具,拖把还在滴水,溅在瓷白的地砖上,一片脏污。   他手脚并用挤到角落里的柜子底部,柜底狭窄,看着不能藏人,但他瘦,身体又软,恰好藏住。   他秉住呼吸,听着门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又听见有人推开门,“哎,真是奇怪,明明见他往这边跑了,怎么哪儿都没有。”   那人到处翻找,忽然止住动静,呼吸粗重,“我看到你了,出来吧。”   池宁脸贴着地面,看拖把上的水珠滴答落下,随着溅落的动静慢慢调整喘息。   外面忽地响起岑明森的声音,“找到了吗?”   “没有,但别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按理来说最可能藏在这……”   “去楼梯间看看。”   “好,我马上去。”   门“嘎吱”一声被带上,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消失,像放弃了这块地方。   但池宁依旧蜷着身子趴着,一颗一颗地数坠落的水珠,脸颊被地面冻得失去了知觉。   安静的储物间,他听见那道粗重的呼吸终于有了起伏,嘟囔着,“还真没有。”   这次打开门,真正离开了。   池宁等了一会儿才出储物间。他七拐八拐,绕到佣人房,警惕地确认安全后,敲响门。   门缝里露出胖阿姨的脸,是负责打扫卫生的阿姨,池宁一直在帮她收集空瓶子。她认出池宁,惊讶道:“宁宁?”   池宁急得脸上冒汗,“阿姨,能借手机给我打个电话吗?”   “可以,”胖阿姨和善地笑笑,掏出手机给他,“打完放桌上就行。”   她手肘搭着衣服毛巾,转身去了洗澡。   拿到手机,池宁迅速拨电话,响铃的那几秒,仿佛漫长到没有边际。   梁行野会接的,他的私人号码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一定会接的……   电话通了。   传来梁行野低沉好听的声音:“喂?”   池宁蹲在地上,手抖得不行,喉咙发紧,“梁行野,你快……”   有人倏地从背后捂住他的嘴,随后挂断了通话。   池宁使劲挣开束缚,没跑掉,被岑明森紧紧抓住。   “我不怕你,”池宁靠着墙,手一直在抓挠墙面,威胁道,“梁行野马上就来接我了!”   岑明森盯着他,脸色极其难看,梁行野性格强硬,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白灰嵌入指缝,撑得手指发疼,池宁继续威胁,“他马上就到了!!”   场面僵持不下,岑明森眼神淤血似的发暗。   他忽然笑了起来,嗓音是上课时惯用的温和:“是吗?那我倒要看看,是梁行野更快,还是谢辛更快。”   他立刻打给谢辛,待接通,语速加急,像发慌的长辈,“小辛,你到前院了吗?诺诺出事了。”   岑明岑吐出的话水泥一样朝池宁压过去——“池宁猥亵她。” 第34章 回应   今晚月明星稀,寒气陡生,谢辛踏出谢家老宅,手里拿着谢诺的羽绒马甲和独角兽水杯。   羽绒马甲粉白色,和谢诺穿的毛衣外套同色系,独角兽水杯装着温水,保姆带了水,但按谢诺在岑家待的时间来算,可能不够。   接谢诺,成了他近几天下班后的必备行程。谢辛沿着宽大的红砖道路前往岑家,两家距离不过数百米,几分钟就到了。   他瞥见门口转盘处卧着辆迈巴赫,看车牌是梁行野的,走过去敲窗。   窗户降下来,露出梁行野的脸。   他们上午刚见过,合作的金融项目进入了正轨,要处理的事情杂乱繁多,这段时间谢辛频频出入梁行野公司。   两人聊了几句关于资金运转的话题,梁行野打量一身便装的谢辛,“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谢辛指着羽绒马甲和水杯,“去岑叔那接诺诺。”   也就谢诺能让傲如古松的他捧着萌哒哒的杯子,梁行野笑着调侃,“你妈都没你尽责。”   “谁叫我就一个妹妹。”谢辛也笑。   “行,那你去吧。”梁行野提前跟池宁说了会来接他,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车刚熄火,梁行野低下头发消息。   谢辛:“等人呢?”   “我接池宁。”   谢辛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轻“啧”了声。   梁行野有多宠小金丝雀他全看在眼里,办公室抱着去午睡,深夜带来谢宅火急火燎地找耳钉,还指明让他别随便评判。   小金丝雀被宠得脾气倒挺大,在岑家碰上了,目不斜视看空气似的。前天因为抱着谢诺在草地上拉扯被他斥责,不仅冷着脸反驳,还瞪他。   娇纵,不可一世。   谢辛看着坐在车里发消息的罪魁祸首梁行野,心想,要不是梁行野生意场上一如既往地运筹帷幄,自己都要怀疑他沦为了沉迷美色的纨绔之流。   大门开着,以往三五成群的保安只剩一个,谢辛随意撇了眼,慢步走进岑家前院。   刚经过花圃,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撞见神色慌张的保姆,谢辛蹙眉,询问道:“诺诺呢?”   保姆像见鬼一样惊慌,手指搅在一起,结结巴巴:“少……少爷……”   谢辛沉声:“我问你诺诺呢?”   “不……不见了。”   谢辛当即冷下脸。   与此同时,铃声响起来。   一接通,岑明森的话又快又急,“小辛,你到前院了吗?诺诺出事了。”   谢辛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随后的那句“池宁猥亵她”如冰凌扎进他脑海,把他炸得四分五裂。   气血上涌,脑子嗡嗡不停,羽绒马甲和水杯被甩落在地,他三步并作两步,疯狂往岑明森说的地点奔。   冷风如刀,刮过他脸颊,刻在骨子里的矜持和教养被抛到脑后,谢辛踩着花圃抄近路,手撑围栏,一跃而过,冲进后院,大力踹开尽头的教室门。   他一眼看见趴在桌上揉眼睛的谢诺,抱着兔子,呆呆的,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旁边岑明森抓着池宁,紧紧压制住。   岑明森听见声响抬头,焦急痛心,“小辛,诺诺玩累了在教室睡觉,我想去关灯,发现池宁伸进她衣服里摸她……”   轰地一声,震得他耳鸣,谢辛胸口揪着痛,抄起挂墙上的吉他。   池宁被紧摁住,被污蔑的震惊悲愤未减,他刚被岑明森从佣人房拖到教室,就见谢辛气势汹汹冲进来。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他被捂住嘴没法辩驳,更没法反抗,眼看谢辛拿吉他,惊恐得瞳孔放大。   下一刻,吉他被一只脚踹开,“砰”地甩到地上,谢辛趔趄着往后倒。   那一脚用力过猛,吉他拦腰折断,四分五裂坠落在地,梁行野把池宁护到身后,冷下脸扫视岑明森和谢辛,“你们干什么?”   他接到没头没尾的电话,急忙往教室赶,路上望见狂奔的谢辛,预感不对劲,加速跟上,还是慢了他半步。   一进教室,发现池宁被岑明森压在桌上,衣服乱糟糟的,脏得像在泥地里打过滚,而谢辛怒火冲天地拿吉他。   谢辛吼道:“让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岑明森神色如长辈般担忧焦急,重复刚才的话。   “不可能,”梁行野斩钉截铁地说,“谢辛,你冷静一点。”   “冷静?换你你他妈能冷静吗?!”谢辛青黑着脸,恍若黑云压境。   他猛烈爆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气力禁锢住梁行野,然后转向岑明森,“岑叔,帮我弄死他。”   不等岑明森有所反应,梁行野眼神凛冽,狼一样盯住他:“你动池宁试试!”   谢辛只练过基础的防身术,爆发力转瞬消失,梁行野反扣住他双手,强行逼他冷静下来。   谢辛气疯了,怒吼:“梁行野你……”   他们的动作冲突发生在短短几秒。池宁东躲西藏了一晚上,又被半拖半拉弄进教室,心绪混杂几乎全线崩溃。   谢辛被困住,岑明森不敢动手,他终于得到机会发声:“我没有!”   他腿软手也软,早已精疲力尽,脸上还疼,颤抖着声音,把今晚的经历一五一十叙述了遍。   又拿出手机,“我拍到了视频,但被岑明森删了……”   岑明森满脸不敢置信,指着池宁,痛心疾首:“你竟然拉老师下水,不怕遭天谴吗?”   “先不说我删没删,”岑明森气极,“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证据?”   他表演得过于真实,连池宁看着都觉得他无辜。池宁不让自己露怯,压下委屈,也指着他,大声反问,“那你有证据吗?凭什么你说是我就是我?!”   岑明森看向谢诺,谢诺被接二连三的刺激场景吓懵了,一眨不眨地睁着眼睛,眼泪正在眼眶里打转。   岑明森循循善诱,嗓音温柔:“诺诺,你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有人摸你吗?”   梁行野冷声,“岑明森,诱导污蔑……”   谢辛打断他:“诺诺,你说。”   “我不记得了,”谢诺一眨眼,豆大的泪珠滚落,“我在睡觉,好像……好像是有人摸我。”   谢辛红着眼睛,手上青筋暴起,硬是挣脱了梁行野的手臂,看着池宁的目光玩命似的凶狠。   梁行野眼疾手快把池宁往后拽,“诺诺,你看清谁摸的吗?”   “我不知道。”谢诺害怕地抱着兔子,眼泪还在往下掉。   一边是和小叔交好,外表随和儒雅的岑明森,一边是印象极差,曾几次三番撞见过和他妹妹亲密互动的池宁,谢辛内心偏向谁不言而喻。   “梁行野我警告你,”谢辛连手上的青筋都在颤抖,“你再护着他,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我一定弄死你们!”   他吼道:“让开!!”   池宁推开梁行野,声音小但有力,“我说了不是我,我有证据!”   谢辛根本听不进去,大步走过来。   “梁行野,我最后警告你一次,让开!!”   “诺诺不知道是谁,”梁行野挡住像要杀人的谢辛,“你起码听池宁说完!”   “我们十几年的交情,”谢辛眼里全是红血丝,怒吼,“诺诺也算你看着长大的,你被迷得神魂颠倒……”   梁行野沉声道,“池宁不可能做这种事,谢辛,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事实!”   谢辛脚下是碎裂的吉他木板,被他踩得更碎,像想拼个鱼死网破,步步紧逼。梁行野护着池宁,纹丝不动。岑明森在一旁暗戳戳煽风点火。   场面混乱得如同浆糊,被吓懵的谢诺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哇”地一声倾泻而出,“哥哥,我害怕。”   哭声在教室回荡,谢辛停住脚步。   他深呼吸几口气,拼命压下暴戾的情绪,等控制住表情,手上的青筋略微潜伏下去,走到桌子边抱住谢诺。   “诺诺不怕,没事了。”谢辛用袖子给她擦眼泪,轻声哄,“哥哥不发脾气。”   谢诺越哭越大声,“哥哥,你别和梁哥哥打架。”   谢辛扫了眼战战兢兢靠着墙的保姆,追究了几句她的失职,顾不上处理,“带诺诺回家。”   谢诺死活不肯走,抹着眼泪,“你别骂她,是我故意甩开她的,是我的错。”   她抽抽噎噎,一直喊“哥哥”,说“我害怕”、“别和梁哥哥打架”……   谢辛身上猛烈疯狂的攻击性在她的哭声中被强行压抑住。他轻拍谢诺的背,温和开口:“我不打架,你先跟保姆回家好不好?”   气氛有所缓和,梁行野往谢辛软肋上戳,“谢辛,弄错犯罪对象只会让诺诺受到更大的伤害。”   报警免不了牵扯池宁。   “给我点时间,我会把这事查清楚。”梁行野说,“你信岑明森,我信池宁,我理解你情绪暴动,但我不可能让你们按头逼池宁认罪!”   “我们谢家……”谢辛的温和只针对他妹妹,看向梁行野的眼神犀利,充满怒气。   梁行野:“就算你拿谢家压我,我还是同样的话。”   他挡在池宁身前,冷静强势地面对怒不可遏的谢辛。   池宁望着梁行野的背影,被迫摸爬打滚,藏在储物柜里底的恐慌惊吓逐渐消散。他莫名其妙眼睛泛红,上前和梁行野肩并肩,跟谢辛再次强调,“我有证据。”   谢辛稍微松懈了点,盯着池宁,“把证据给我看。”   岑明森背景墙一样站着,神情泰然自若,视频删干净了,他还仔细检查了储存记录,确认了无痕迹,池宁哪儿来的证据。   教室静了片刻,池宁在惨白的灯光中紧握住梁行野的手,像是给自己底气和力量,随后拨通了宋晓意的电话。   那边很快接了,“喂,池宁?”   “宋晓意,我们报警吧。”池宁说。   竟然从宋晓意入手!岑明森眼里闪过惊愕。   池宁开了免提,脸上脏兮兮的,横亘着几道刺眼的血痕,眼睛微红,握着手机的手在抖,语气却缓慢坚定,“我知道真相了,是岑明森欺负了你,不是你哥。”   只有沉默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记得我们傍晚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吗?穿着粉白毛衣外套,她才六岁,岑明森猥亵了她。”   另一端发出了个气音,不知怎的戛然而止。   众人神态各异,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这段对话上。   只要宋晓意流露出任何不对劲,形势刹那间反转。岑明森慌了几瞬,在察觉有视线掠过时立刻调整好脸色。   池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冤枉,也不能让岑明森继续欺负人,不管是宋晓意、谢诺,还是别的学生。   他一五一十地叙述今晚的遭遇:“傍晚你在后院哭,我问你原因你不肯说……”   在岑明森眼里,这些话犹如粒粒火星,即将燃起燎原大火。他靠着讲桌,不动声色地将桌上的小块吉他碎片捏进手里。   在场的人都背对着他,凝神屏气地聆听。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动静,“池宁,我……”   岑明森以刁钻的角度,忽地弹出碎片。碎片撞到谢诺小腿,谢诺一抖,她本就惊慌未定,止住的哭泣死灰复燃,打破沉寂。   她抽泣着喊:“哥哥,有虫子咬我。”   保姆急忙上前察看,轻声哄她,而碎片早已坠地,岑明森趁机在混乱中出声。   事情复杂,池宁刚提及来龙去脉,便横生枝节,他连忙向宋晓意解释,但只是徒劳。   那端响起“嘟嘟嘟”的急音,电话挂断了。   问题悬而未决。   岑明森指责池宁,“宋晓意是我表侄女,你把我们的关系扭曲成这样,是何居心?”   “更何况诺诺,她是谢川的侄女,就是我的侄女,她才几岁,你病急乱投医,竟然给我戴这么脏一顶帽子,我告诉你,污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又和谢辛对视,愤然道:“我行得端坐得正,尽管叫宋晓意过来对质!”   脸色刚毅果决,充满被污蔑的悲愤,恨不得以死证明清白。   谢辛内心游移不定。岑明森和他小叔交好,待人接物进退有度,在他心里的定位就是个温和好脾气的长辈,诺诺来岑家的次数不算少,从未出现过意外。   而池宁虽被他撞见过抱着诺诺拉扯,但敢打那通电话,说明心里不虚。   报警不免牵扯谢诺,更何况人证物证俱缺。   再次陷入僵局。   夜色已深,谢诺脸上泪痕蜿蜒,搂着谢辛脖子,脸压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哥哥,我想回家了。”   “叔叔在家里等我玩变形金刚,”谢诺嘟囔道,“我想回家,我也好困,我想玩完变形金刚去睡觉。”   谢辛冷眼看着岑明森和池宁,沉声警告:“不管是谁,这事没完!”   “你先带诺诺回去。”梁行野说,“我会尽快给你个交代。”   谢辛怒气仍存:“用不着,我自己查。”   谢辛带人离开后,岑明森也想走,梁行野拦住他,“等等。”   岑明森心里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显,浮起假笑:“行野,怎么了?”   “没那么熟,叫梁总。”   梁行野锁上门,给池宁清理头发上的蜘蛛网,“他有没有近距离和你接触过?”   池宁摇头:“没有。”   他脏兮兮的,衣服前后黝黑一片,沾满了灰尘,袖口和裤脚被污水浸透,像遭受了虐待的流浪小狗。梁行野问:“身上怎么弄的?”   池宁抿着唇,堆积已久的惊慌恐惧和被冤枉的委屈破了个口子,“他叫保安追我,我躲到储物室里弄脏的。”   梁行野转头盯住岑明森。   “带保安围堵,给他泼脏水,”梁行野面无表情,声音极淡,“你是觉得池宁好欺负,还是我好欺负?”   岑明森大了梁行野近二十岁,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却有点被他的眼神唬住,主动示弱,“抱歉,当时情况紧急,没考虑周到。”   “什么情况?你猥亵谢诺的情况吗?”   岑明森假笑道:“梁总,话可不能乱说。”   梁行野抬脚逼近他,手刚碰上,门外传来保安的敲门声,听声响不止一个。   岑明森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保安都是他的人,和他沾亲带故,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恢复了那副斯文随和的样貌,暗示道:“梁总,您还是早点带池宁离开,不然太晚了容易出事。”   梁行野笑了声,“威胁我啊?”   他抬手打开门锁,保安一股脑地涌进来,乱七八糟的对着岑明森喊,哥、叔、舅……   梁行野挽起袖子,猛地直击岑明森下巴。   岑明森滑落在地,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捂着脑袋痛嚎,梁行野俯视他,“来,我借你十个胆,敢让人还手吗?”   还真不敢。   硬碰硬就算一时赢了,反噬不可估量,岑明森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靠着墙喘气,放低姿态:“误会了,哪是威胁,只是考虑到时间太晚,觉得早点休息为好。”   保安们三大五粗,摸不清情况,大眼瞪小眼地站着。   梁行野不动声色瞥了眼,兔子急了还会跳墙,池宁在这,闹起来他可能顾不上,不急这一时半会。   他掐着尺度,“先道个歉吧。”   保安们面面相觑,岑明森一句话喘了好几下,“今晚闹了个乌龙,该认错的认错。”   保安便挨个向池宁致歉,好声好气,和之前追赶时的骂骂咧咧迥然不同。   岑明森以为这事至此告一段落,神情放松不少。   “还有你呢,”梁行野一字一顿,“岑明森。”   “你了解谢辛,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这种程度,已经算做事留一线了。”梁行野说,“我记得我送池宁来这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他年纪小不懂事,需要人照顾着点,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你今晚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在打我的脸。”梁行野带了点笑,“你不会以为拉谢辛进来,就能转移矛盾全身而退吧?”   岑明森瞬间蔫了下来。   他混了这么多年,也算有头有脸,但和梁行野比起来,堪称云泥之别。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咬牙跟池宁致歉。   梁行野:“不太有诚意,重来。”   岑明森牙都快咬碎了,老老实实重来。   池宁抓着梁行野的手,看着岑明森忍气吞声的样子,各种情绪搅合在一起,痛快,委屈,又忧愤。他抓紧了点梁行野的手腕,指责岑明森污蔑自己猥亵。   岑明森死不承认,只说是误会。   “别扯了,该吃的牢饭,不会少你一顿,”梁行野带着池宁离开,撂下一句,“给我等着。”   池宁身上太脏了,上车后有点小心翼翼,缩在副驾驶,攥着安全带,半闭着眼睛发呆。   梁行野以为他睡着了,没询问相关细节,关掉车载音乐让他休息。   一路无言,到家后,梁行野揉他脑袋,“去洗个澡,我拿药箱给你处理……”   话没说完,有电话进来,梁行野嘱咐道,“待会儿去我卧室等我。”随后按下接听,走向书房。   池宁乖乖“嗯”了声,抬脚上楼。   淋浴开到了最大,热气像雾覆盖住玻璃推门,池宁很安静地蹲着,倾泻而下的水流浇到他头上,白净的背脊上,沿着蝴蝶骨四散开来。   他抱着膝盖,看排水孔处龙卷风一样的水流漩涡。   转瞬间,腿碰水变成鱼尾,池宁背靠着墙,被淋得视野模糊,像搁浅在了沙滩。   脸颊的伤口格外疼,锁骨磕青了,压着也疼。   水很烫,他呆呆地淋了很久,直到皮肤泛红,才把自己擦干。   吹干头发,他去了梁行野卧室,梁行野不在,他便坐在床尾等。   梁行野处理完事情,拿着药箱进来时,就见池宁坐在床尾,只占了一小块位置,发着愣,唇绷成了线条,交握着双手。   很没安全感的表情和姿势。   梁行野坐到他旁边,“是不是还在害怕?”   池宁摇头,眼神难过愧疚,掺杂着无措,“对不起。”   “什么?”梁行野没反应过来。   池宁更加无措,低下头,手指不由自主地用力,压得指节泛白,“对不起,我给你惹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道歉。”梁行野覆着他手背,分开交错的手指让他放松。   “可谢辛是你朋友,你们合作……”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梁行野又捏住池宁下巴,给他处理侧脸上拇指大的擦伤,“疼不疼?”   池宁不说话。   “怎么了?”梁行野轻声问。   池宁:“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你。”   池宁歪着头观察梁行野表情,又去看他眼睛,积攒着的委屈和不安瞬间全部释放,语无伦次地讲述真相,“我没有猥亵谢诺,我以为宋晓意被他哥哥欺负了,我想找到证据。”   “我拿手机的时候岑明森突然出现,还叫保安追我,我跑了好久。那个储物间好臭,地上也好脏。”   “我借阿姨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刚说话就被捂住了嘴,他把我拖到教室,谢辛就来了。”   ……   “原来是这样,”梁行野用棉签抹匀药膏,声音平静有力,“我知道了。”   池宁再次确认,“你相信我的对吗?”   梁行野手掌伸进他微卷发里轻轻摩挲,含着强烈的安抚意味,“我当然相信你。”   直到此刻,池宁如海潮般剧烈波动的情绪才真正缓和。他不想哭,但还是带了点鼻音,拉下睡衣领子,“梁行野,我脖子也好疼。”   不是脖子,是锁骨,嫩生生的,逃跑的时候撞到墙磕青了,格外显眼。   梁行野垂眸看着,拿了只活血化瘀的气雾剂给他喷。   池宁眼睛水盈盈的,安静地滚落一颗珍珠。   “没事了,别哭。”梁行野给他擦眼泪。   池宁盘腿坐在灰黑色被子上,凝视梁行野的脸,脑海里浮现出他一脚踹开吉他,强势地拦住谢辛,又压着岑明森道歉的场景,心里泛酸,涌到鼻间,“我今天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   梁行野:“可以。”   池宁钻进了被窝,等梁行野上床后,又钻进了梁行野怀里,把脸贴在他胸前。   赤裸裸的、无声的依赖。   他们一起睡过,前期井水不犯河水,那次池宁做噩梦,也只是靠着。而今紧贴着他,梁行野能感受到池宁的微卷发摩挲过他下巴,温热的呼吸和有节律的心跳声。   像只小猫,软得让人无从下手。   梁行野不可控制地绷紧了背。   池宁依赖他,对他怀有情愫,他早有察觉,从上岸的印刻效应开始,逐日累积,在晚上反复确认被信任后猛然爆发。   他家庭氛围淡薄,交的朋友大多手腕强硬,关系再好也划有界限,私人感情上,极少感到被依赖和被需要。   池宁很轻易地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以及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想,该给池宁点回应了。   这样池宁以后遇到事,会第一时间想到他,而不是莽撞行动。   池宁浑然不觉,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我都要吓死了,我躲在储物间的时候。有个保安假装走了,想骗我出来……”   “你很聪明,包括打电话给宋晓意。”   “嗯,”池宁咕哝道,“我有点讨厌谢辛,不过他是为了保护妹妹,所以我最讨厌岑明森……”   梁行野手指微动,试探地抱住池宁,搂他腰的手从松到紧,低声哄:“这几天你在别墅待着,岑明森和谢辛的事我会处理。”   “我想到办法了。”池宁说。 第35章 解决   这场意外谢辛最为上心,他推了工作待在家,但说查,其实很难入手。   他和警局的人沟通过,猥亵需要人证物证,但谢诺一问三不知,池宁手机有所损坏,被删除的视频无法恢复数据。   岑明森还主动将别墅内半个月的监控发给了他,一切井然有序,按岑明森的解释,追赶池宁的行为动机也有理有据。   而池宁提及的宋晓意,在视频里和岑明森寥寥几次的碰面中,表现并无不妥,深挖需要时间。   他还顺带查了查池宁,身份信息明朗清晰,再查却发现是假信息,像凭空出现在梁行野身边,一点蛛丝马迹也无。   身份造假奇怪归奇怪,和这事不沾边。池宁想要洗清嫌疑,除非证明岑明森有前科。   梁行野昨晚发了消息给他,解决思路和他相似。但稍晚,又提及了池宁提出的办法,建议他节省时间精力,采用最优解。   所谓的最优解可信度太弱,那时他又在气头上,没回,眼看耗了一天进展不佳,斟酌后联系了梁行野。   深夜,岑明森被谢辛邀请到了谢家书房。   出乎岑明森意料,谢辛只是跟他聊些闲天,他忐忑不定,把话题往谢川身上扯,明里暗里打感情牌。   谢辛内心波澜不惊,昨晚的冲突他瞒了家里人。如果罪魁祸首锁定岑明森,最痛心愧疚的绝对会是他小叔,在查到确切结果之前,最好按下不表。   “岑叔别紧张,”谢辛笑说,“我约你过来,的确因为诺诺的事。”   “先不说你提供监控视频给我,就凭你跟我小叔相识多年,和池宁相比,我自然信你……”   岑明森松了口气,顺带谈起了梁行野对他的羞辱和威胁。   “这你放心,他护着池宁,就得付出代价,我们谢家也不是吃素的。”   ……   书房里,古董钟摆慢悠悠地摆动着。得到谢辛直白的肯定后,岑明森警惕性尽退。   看这样子,没查到什么线索。   他昨晚彻夜难眠,焦虑地思忖事情可能的发展方向,白天忙着找关系,以防梁行野对他下手。绷着的神经一放松,困意很快袭来,他笑着告辞。   谢辛抬手示意他稍等,“我让人沏了茶,‘御前十八棵’的西湖龙井,今年产的新茶,量少难得,岑叔尝尝再走。”   岑明森便等了一会儿,保姆端茶进来时,他手撑着红酸枝木桌面,呵欠连天,昏昏欲睡,连茶杯落桌都未察觉。   眼看他不甚清醒,谢辛慢条斯理抿了口茶,放下紫砂杯,跟保姆一同离开。   走到书房旁的小客厅,谢辛停住,冷若冰霜地对坐在休闲椅上的梁行野和池宁说:“行了,让我看看你们的最优解。”   梁行野揉揉池宁的脑袋,“没关系,去试试。”   池宁绕过谢辛,进了书房,坐到岑明森对面,喊了他一声。岑明森睁开眼,睡意朦胧间反应变得迟钝,见一个大泡泡迎面而来,还以为在做梦。   虚掩着的门外,谢辛一脸冷色,望着梁行野,压下声音:“你们最好别让我失望。”   他和梁行野自小认识,信不过池宁是一回事,但他熟知梁行野的秉性,再怎么宠也不会跌破底线。况且他们合作的项目投资金额巨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和梁行野闹得太难看。   “我不敢保证有十足的把握,但就算失败,我一样能揪出岑明森的尾巴,只是耗费的时间长短有所差别。”梁行野说,“谁都想尽快解决。”   “你该知道家人是我的逆鳞,诺诺……”   门内突然有了动静,传来岑明森带笑的嗓音:“是我做的。”   对话当即中断,谢辛屏气凝神地盯着门缝。   岑明森此时陷入了池宁构建的幻境中。昨晚的事态发展拐入另一个方向,池宁从教室逃脱,很快被他抓住,梁行野没及时赶到,谢辛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池宁,随后在谢诺的哭闹中带她回了谢家。   教室吉他碎片落了一地,池宁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等着警方接手。   确认视频信息彻底删干净后,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池宁,对上他眼睛那刻,恍惚须臾,不受控制地接话。   池宁:“是你猥亵了谢诺,不是我。”   “是我做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要怪只能怪宋晓意,叫她乖乖等我,竟然学会了反抗。我一去教室发现没有人,看见谢诺趴着睡着了,鬼迷心窍。”岑明森沉溺在池宁眼中,“不算猥亵,就隔着衣服摸了几下。她是谢家的宝贝疙瘩,我哪敢来真的?”   又继续道:“要是露馅了,别说谢辛,谢川第一个弄死我。像宋晓意这样,年纪小无所依靠,缺爱,内向敏感的才真正好掌控……”   “除了她们,你还欺负了谁?”   “没几个,自从我因为诱哄未成年少女被逼出乐坛,很少轻易下手。”   他年少成名,在最火的时候激流勇退,对外称淡泊名利,找寻生活的意义。实则私生活混乱,玩的其中一个女孩家长是律师,咬着他不放。   证据确凿无可推脱,不过那女孩是收养的,有机会谈条件。谈判了半个月,女孩家长态度松动,最后他赔了大半身家,还被要求放弃公众人物的身份。   他了解相关法律,犯的事属于从重处罚的范畴,起码十年以上,进局子和当个普通人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场交涉他隐藏得好,所有流程都由他一手打点,隐秘到连当时的助手都一无所知,这才留了个好名声。   谢川是有名的殿堂级音乐人,身上留存着艺术家醉心于己,不问世事的特质,着眼于来往对象的音乐造诣,不多过问私生活。   岑明森能年少成名,天赋无可指摘,加上他外在形象儒雅随和,早年跟谢川合作后,两人渐渐熟识,而对于他的本性,谢川一直蒙在鼓里。   当听到“不算猥亵,就隔着衣服摸了几下”的瞬间,谢辛怒气冲天,顾不上探究岑明森为何有问必答,一股脑想冲进书房,被梁行野及时拦住,“你先听完。”   岑明森最后一个字落地,谢辛忍无可忍,所谓的教养烟消云散,猛地踹开了书房门。   池宁吓了一跳,麻溜地跑到梁行野身边,梁行野轻揽他的肩,“走吧,剩下的谢辛会料理。”   回程路上,梁行野问:“为什么要特意选深夜?”   要不是昨晚池宁提起,他都快忘了池宁能构造幻境。   “别的时间也行,但对象思绪迷糊的时候成功率最高,”池宁扒拉着安全带,小声嘀咕,“我第一次遇见你,给你吐泡泡,你都不上当。”   在幻境里的沉浸度与意志力有关,梁行野意志力强,当时和池宁又是陌路,很难完全沉浸。   但其实受到了影响,不然池宁出现第二天,梁行野就会送他去野生动物保护站。   梁行野腾出手揉他脑袋:“是我的错。”   池宁问:“岑明森会被揍吗?”   “不止,”梁行野沉声,“他要为所有做过的错事买单。”   谢辛提前做了准备,找的保镖早早候在客厅,岑明森不死也得脱层皮。   即使进了监狱,谢家也不会放过他,搞些让人生不如死的小动作太简单了。   梁行野也准备插一手,这种社会渣滓,该得到切实的教训。   池宁不清楚岑明森怎么买的单,只知道岑家别墅被封了,他去收拾东西的时候,碰到了宋晓意。   依旧是傍晚,天很蓝很清,寒风凛凛,落地的泡桐树叶子一踩发出脆响。他们站在别墅外,都背着吉他,相互对视,谁也没有先开口。   陆陆续续有人穿过他们之间的路段进出,等周围的环境沉寂下来,宋晓意走到他面前。   宋晓意的刘海长得有些遮眼,眼睛黝黑清透,却无神。脸蛋干燥,起了死皮,像一粒被荆棘勾破花瓣的花苞。   “你还好吗?”池宁问。   “挺好的。”   池宁踩着红砖,看上面被夕阳切割成奇怪形状的光影。过了会儿,他说:“你让我离岑明森远点,是在保护我,那你怎么不早点……早点反抗呢?”   宋晓意很安静地望着他。   “怎么了?”   宋晓意忽然从口袋掏出一枚小吉他胸针,不答反问:“这么贵的东西,丢了也不心疼,你家里人肯定很疼你吧?”   小吉他胸针是她在走廊捡到的,太漂亮了,她没打算占为己有,只想短暂地拥有几天,再物归原主。   池宁握着失而复得的胸针,愣怔了一下。   “你喜欢这个胸针吗?”胸针上的碎钻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他回过神,“但这是梁行野买的,不属于我,我不能送给你。等我以后攒到钱了,给你买一模一样的。”   “不喜欢,我刚捡到不久,事情太多,一时忘了还。”宋晓意沉默许久。警察私底下找了她,谢辛也去了,她等阳光从破碎的泡桐树叶子褪到台阶时,才说,“前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对不起……”   经历并不愉快,池宁曾经觉得是自己的错,莽撞,想法单纯,给梁行野惹了麻烦。但梁行野说罪恶源头是岑明森,他才是真正需要忏悔的人。   “宋晓意,不是你的错,”池宁说,“我们谁都不用道歉。”   有人从旁边经过,窃窃私语地揣测别墅被封的原因。宋晓意戴上羽绒服帽子,“我走了。”   池宁叫住她:“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很早之前,池宁问过相似的话。那时他和宋晓意稍微熟悉了点,下课后攀谈,聊起音乐。他说谢川是他偶像,有朝一日他也要像他那样开万众瞩目的演唱会。   无关名利,他第一次接触音乐,是通过陈向东,随后又了解了直播,推着他学下去的动力,除了自身爱好和能顺利融入社会,最主要的当属于找到他哥的渴望。   街头演唱太寥落,直播籍籍无名,只有站在布满聚光灯的舞台上,才能让更多的人看见他。   宋晓意认真倾听着,用无比笃定的口吻告诉他,“我相信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于是池宁问:“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宋晓意笑起来,梨涡浮现,“我要去听你的演唱会。”   但这次她没有回答。   天气很好,夕阳垂坠,她背对池宁离开,瘦得像道影子。   梁行野在转盘处等,池宁提着吉他上了车,他跟梁行野谈及刚才,又拿出小吉他胸针。梁行野听罢,启动车子,滑行到宋晓意旁边,停车鸣笛,打开车窗。   池宁探出身,“宋晓意快上车,我们送你回家。”   “不用了。”   “没关系,”梁行野接话,“我和你爸有生意往来,正好有事要谈,上车吧小姑娘。”   宋晓意坐到后座,她以为路上他们会说些什么,然而并没有,好像只是单纯送她回家。   宋家和梁家住在一个别墅区,一头一尾离得远。沿着柏油路直至尽头,露出一座欧式风别墅,独具特色的屋顶下,立着精致的罗马柱,院墙富丽堂皇。   梁行野确实有事跟宋晓意她爸宋贺源谈,云城经济发达,人口众多,能在这扎根的都有些手段,生意弯弯绕绕,免不了牵扯。   宋贺源提前得知了消息,为表诚意在门口等,梁行野一下车,就笑着迎上前寒暄,忽见宋晓意从车里下来,笑容转变为讶异,“梁总,这……”   “我去岑明森那接家里一个小朋友,他和晓意关系好,就顺带捎了一程,”梁行野笑着调侃,“宋总家的司机得扣工资啊,玩忽职守忘了接人。”   “是是是,”宋贺源亲昵地拍宋晓意的肩,嗔怪道,“你这孩子,没人来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他热情地招呼池宁,让宋晓意带着他去玩,又问梁行野:“岑明森一夜之间遭受巨变,具体消息捂得严实,梁总听说原因了没?”   “不太了解,可能犯了什么事。”   ……   池宁和宋晓意走在前面,拐弯时冷不丁撞上个娇艳女人,保养得好,四十多岁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穿着皮草外套,裸露在外的脖颈戴着熠熠生辉的珠宝。   她扫了眼池宁,倚靠在拱形门廊处的罗马柱上,指着宋晓意,嗤笑道:“年纪轻轻不学好,明目张胆地带男同学回家,果然像你那短命的妈,浑身的本事都用来勾男人……”   宋贺源慢了他们段距离,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头一回觉得女人娇软的嗓音刺耳,眼看梁行野笑容消失,率先发作,三步并作两步疾走至门廊,厉声责备女人。   罗马柱粗壮,在拐弯处形成了视觉盲区,宋太太出言嘲弄时并未注意柱子后的身影,更未料到宋晓意带回来的男同学是梁行野家的,被责骂得花容失色。   梁行野:“宋太太真是好教养。”   宋贺源冷脸催促她:“还不快去备茶水。”   宋太太忙不迭离开,高跟鞋踉跄着差点摔倒。   “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宋贺源打圆场,“平日里都没发现她这么能装……”   宋晓意低着头,凝视磨砂大理石地面,一言不发。   “宋太太这性格宋总以后得注意着点,碰到我还好,要是哪天口无遮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只会给你惹麻烦。”   “是,”宋贺源附和道,“确实该给她立点规矩了。”   会客厅,梁行野聊了几句生意场上的琐事,宋太太端着茶水进来,他道完谢,接过搁在一边。宋贺源:“小客厅还有客人。”   宋太太便按他的意思,给池宁和宋晓意端茶。   天色渐晚,梁行野起身告辞,宋贺源带着宋晓意送他们。   冬季天黑得快,暮色沉沉,庭院里亮了灯,一行人的影子零落地散在地上。行至车边,梁行野招手让宋晓意上前。   宋贺源立在门口,不明所以,使唤安静得像落叶的女儿,“去吧。”   宋晓意慢腾腾挪到梁行野旁边。   “送你个小礼物,”梁行野弯腰,给她羽绒服领子扣上吉他胸针,“你很勇敢,也感谢你替我保护池宁。”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自揭伤疤,身陷泥淖仍存善意。   又给她留了号码:“如果你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碎钻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屏幕上陌生的数字仿佛带着温度。经此一遭,以她爸的势利,她在家里的处境可以预见,而梁行野释放的所有关心,来源于池宁。   宋晓意偏头看池宁,他眼睛很漂亮,晶石般纯粹干净,麻木惯了的她倏地有些鼻酸,心想,还好岑明森不喜欢男孩。收回视线,梁行野的脸近在咫尺,她突然开口:“他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一定,要看你自己,”梁行野说,“小朋友,自救永远胜于他救。”   做笔录前后,她接收到了知情人的无数同情怜悯,温和不带恶意,却像刀子一样割得她难受,连池宁也小心翼翼地怕她受伤,她头一回听到带着否定的话语。   梁行野眼神冷静,未曾赋予她隐秘的怜悯,似乎她所经历的和因车祸受伤或重病在床等磨难并无不同,趟过去就趟过去了。   “小姑娘多笑笑才好看,把刘海夹起来,太长遮眼睛,显得没精神,”梁行野拍了拍她头顶,笑着朝宋贺源点头,“宋总,有时间让她来家里找池宁玩。”   宋贺源眉眼带笑,连连答应。   了结了池宁的担忧,梁行野低头看他,思索片刻后牵起他的手,“走吧,回家。”   池宁乖乖地宋晓意告别:“那我们先走了,下次见哦。” 第36章 梁行野真好啊   梁行野本打算开车回家,但当牵着池宁的那刻,改了主意,吩咐司机过来,然后和池宁漫步走在柏油路上。   池宁手小,完全包裹在他手心。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高一低紧挨着,亲密无间。   “以后遇到事情要先告诉我,不可以再莽撞行动,”梁行野望着池宁,“一旦我错过电话……”   此刻想起还心有余悸,谢诺是谢家实打实的宝贝疙瘩,谢辛当女儿带大,磕着碰了都心疼,更何况猥亵。要是慢了半步,后果不堪设想。   “我以为岑明森是好人。”池宁解释道。   “就算他是好人,教室里发生的也是你预想的霸凌场面,你没顺利找到他怎么办?直接冲进去?你有把握能控场?”处于上位者久了,梁行野习惯使用祈使句和反问句,关心听起来带着点压迫。   察觉池宁在慢慢松手,梁行野顿了顿,放缓语气,“我是说,但凡存在任何危险的事情,你都不要去做,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处理。”   “嗯,我知道了。”池宁乖乖点头。   夜里有风,拂过灌木丛,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他重新牵住梁行野,踩着影子往前走。   “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我的气吗?”   “为什么会生气?”   “给你惹了麻烦,你工作特别忙,还要管我。”梁行野半个月后要出差,地点在国外,加上来回得一礼拜,手里堆了不少事务得提前做完。最近池宁见他总在书房熬到深夜。   “你没有惹麻烦,哪一步都没做错,”梁行野说,“况且洗清污蔑是你自己解决的,你很聪明,也很乖。”   池宁盯着灰黑色的鞋尖:“我不聪明,也不乖。”   梁行野停下来,两人有身高差,池宁低着头,梁行野看不到他眼睛,他把池宁抱上花坛边缘。   这个高度,梁行野得仰视池宁,“我刚才不是凶你,是怕你受到伤害,也在怪我自己,没调查清楚就送你去那里。”   “以后我会多加注意,这种事不会再有下次。”他扣住池宁后颈,手掌轻轻摩挲,“还有,别再说惹麻烦,你不是麻烦。”   池宁观察梁行野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慢吞吞地说:“那我不想走路了,我好累。”   车被司机开回了家,梁行野便抱起池宁,像抱小孩似的,一手揽背,一手托着他屁股。   腿卡在梁行野腰间,硌得有点疼,池宁垂眸看着地上重叠的影子,又说,“梁行野,我想吃扇贝,去法国吃,明天就想去。”   “我待会儿让秘书安排。”   “你陪我去。”   “行。”   “你工作怎么办?你不是很忙吗?”   梁行野:“我抓紧时间处理,来得及。”   池宁歪着头,一瞬不瞬地观察梁行野眼睛。“那你现在就跟秘书说。”   “抱紧我脖子,小心摔下去,”梁行野嘱咐完,摸出手机联系秘书。   按通话键前一刻,池宁抓住他手腕,“我逗你玩的。”   “我才不想去法国,”池宁脸贴在梁行野肩膀上,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让阿姨做就行了。”   “真的不想?”   “真的。”   “我还要上课,”池宁说完才反应过来,抱着梁行野小小叹气,“没老师给我上课了。”   梁行野笑起来,“你想要的话我让……”   又停住,改口道:“你先休息几天再说。”   他知道池宁喜欢谢川,平日里练得最多的就是他的歌。之前想过带他跟谢川见面,但考虑到谢川性格,骨子里继承了谢家一脉相承的傲气,只对亲近的人随和,思虑后作罢。   谢川是名副其实的优秀音乐人,二十几年前刚出道,一首《他说》包揽了所有音乐奖项,之后出的专辑水平不减反增。   作品传播广泛,播放量下载量堪称空前绝后,演唱会场场爆满,出圈到对音乐不感兴趣的人也能随着街边音响哼上两句。乐坛新人浪潮般涌入,他近八年未发新歌,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   池宁无辜卷入岑明森事件,被误认为嫌疑人。后续梁行野怕出纰漏去了警局一趟,谢川刚好在,跟他聊过池宁,还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池宁也许有机会跟着谢川学点东西。   梁行野的确忙,在别墅吃过晚饭,便赶回了公司。池宁跟着去了,窝在小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他办公,又和宋晓意聊了会天。   开的是语音,怕吵到梁行野,池宁去了休息室。   他趴在床上,“喂喂喂,宋晓意你在干嘛?”   宋晓意沉默不语。   池宁:“喂喂喂……喂喂喂……”   宋晓意低声:“在写作业。”   “我打扰到你了吗?”池宁说,“那我晚点再找你。”   “没有打扰。”台灯开着,宋晓意在纸上随意涂画。   池宁问:“你在写什么作业?”   “数学卷子。”   池宁又问:“你吃晚饭了吗?吃的什么?你明天是不是要上课……”   把她的生活事无巨细全打听了一遍,宋晓意有时候应有时候不应,最后忍不住了:“你今天话好多。”   “因为我想和你聊天,”池宁停顿片刻,“我说下次见哦,你都没有理我。”   他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什么意思,你这几天心情很不好,我担心你。”   宋晓意放下笔,腿缩在椅子上坐着,忽然问:“你后悔吗?”   “什么?”   “后悔收集证据,不然不会被保安追,也不会被污蔑。你脸上的伤就是那时候弄的吧?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阿姨不借你手机,你被抓到了怎么办?岑……”宋晓意说,“很危险的。”   “我已经非常努力地把解决办法想周全了。”池宁难过地想,但我只是一条小人鱼。   他声音充满迷惘,宋晓意:“是我没好好提醒你。”   池宁说:“我好惨,被追得发疯一样乱跑,趴在地上脸都冻僵了……非常非常害怕,回家还很丢脸的哭了。”   “不过我小时候更惨,很多人欺负我,”池宁低声说,“你不知道,他们会把我塞进一个很深的洞里,然后把洞口堵住,里面放了很多恐怖的动物。”   宋晓意皱起眉:“谁敢欺负你?你哥呢?”   池宁模糊信息:“我哥,他那时候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几个月才回家一次,没人管我。”   年纪尚小时,池宁就知道他和他哥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他哥不属于他,也不会永远陪着他。   “我没告状,因为我哥迟早要离开,我会被欺负得更惨,还怕我哥操心我,他有自己的生活。”池宁说,“我反抗,打又打不过……”   “总是被扔进洞里,被咬得血淋淋的,好几次差点死了,搞得我现在特别怕黑。”   池宁说:“其实我好可怜的。”   听得宋晓意心里泛酸,明明比他小,以大姐姐的姿态安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看现在,你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只欺负我。”   “你太小了,不知道保护自己,”开了话茬,宋晓意继续说,“很多事情没有理由,那就是些烂人,你不要怀疑自己。”   “我那时候很胆小,被咬得痛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晓意一直在安慰池宁,说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因为烂人质疑自己,那些霸凌你的人都不在了,你会有很好的生活。   次数多了,她想,确实是这样的,不该因为烂人质疑自己。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池宁是故意的吧?故意用经历引她共情,怕她做傻事。   “你是不是编故事骗我?”   “我从来不骗人,”池宁说,“宋晓意,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如果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当我妹妹也行。”   宋晓意抱着腿,望着手机屏幕,堵了好几天的郁气慢慢消失殆尽,她很轻地笑了笑,“你这么胆小,谁要当你妹妹啊。”   “我不胆小,我反抗了,我一个人和很多人打架,只要我反抗了,我就不胆小。”   池宁说,“好吧,我以后再勇敢一点。”   宋晓意笑着应:“我开玩笑的,你已经特别勇敢了。”   池宁东扯西扯聊了好久。   “你不用担心我,”宋晓意轻声说,“你哥给我预约了心理辅导,很有名的心理专家,我每天都会去。”   “他给你预约了吗?”池宁不清楚这事,梁行野实干派,行事风格例来说得少做得多。   “是,他很好。”关心池宁,爱屋及乌到关心她的心理状况,宋晓意眼含羡慕,“池宁,你很幸运。”   池宁抬眼看门口,门开了条缝,梁行野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桌后,认真倾听秘书的汇报。   池宁晃着脚丫,“我超级幸运。”   挂断语音后,池宁趴在枕头上,隔着门缝看梁行野。   秘书来了又走,梁行野忙个不停,手边咖啡袅袅升着雾,直到冷却,他都没空尝一口。   秘书又进来了,给梁行野送了个东西,梁行野往这边走,池宁把被子一扯,假装在发呆。   “起来喝牛奶,”被子塌陷了一块,梁行野低头看池宁,“睡太早晚上容易睡不着。”   池宁揉揉眼睛,接过温热的牛奶咕噜咕噜喝完。   “阿姨做的扇贝好吃吗?”梁行野问。   池宁点头。   梁行野笑着说:“明天带你去法国吃,我让人定好了行程,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海鲜……”   池宁有些惊讶:“不是说好不去了吗?”   “我怕揣测错你的真实想法,做好安排后,再让你决定去不去更为稳妥。”   池宁提出来时没料到梁行野会答应,开始找借口:“不去,我讨厌坐飞机,听说有好多人。”   梁行野云淡风轻:“没事,我们坐私人飞机,人不多。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叫上宋晓意。”   私人飞机!   池宁一脸呆滞。   可梁行野工作怎么办?本来就熬夜,去玩一趟得通宵。他抱住梁行野的手,“行程可不可以取消?我们下次再去吧,等你出差回来好吗?我好累,不想到处跑。”   梁行野应允后,池宁松了一口气。   他望着梁行野离开的背影,心想,梁行野真好啊,他说什么都答应。   池宁在床上翻来覆去,玩手机玩得头晕,便下楼到小广场找陈向东。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猎猎,在广场逗留的行人只三三两两,陈向东胡子拉碴,穿着深绿色厚外套,两手揣兜,宛如雕塑地站着,吉他搁在台阶上,无人问津。   陈向东笑笑,变戏法一样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给了池宁,又将两个厚坐垫铺到台阶,一人坐一个,开始例行寒暄。   红薯皮烫手,池宁两手不断倒腾:“爷爷,这几天怎么都没有人啊?我学会了好多技巧,本来想多试试的……”   “太冷没人愿意逛,你上次改编的那首歌不错,很有特色。”   ……   他们聊天这会儿,梁行野和谢辛正往小广场走。小广场南北透通,冷风彻骨,吹乱了梁行野的头发,他扫视周围的环境,空旷无人,只有池宁和陈向东,并排坐着吃烤红薯。   红薯甜糯的香味掺在风中,和交谈声隐约传过来,一个被养得像欧洲王室的小王子,一个胡子拉碴老迈犹如流浪汉,谢辛满是疑虑:“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他不介意。”梁行野往前走。   谢辛原以为池宁和梁行野是从酒局认识的,先入为主对他印象不太好。   但梁行野冷声否认,称池宁来历清白,也是少数民族,让他对池宁放尊重点。   岑明森在池宁面前有问必答,谢辛问过梁行野,梁行野说是少数民族的巫术,撼动了他的唯物主义价值观。   他表示质疑,梁行野淡淡道:“我自己都是少数民族,我会不知道?”   谢辛不得不信。大概池宁住的寨子偏远,与世隔绝,查不到身份信息,原以为的没规矩便有迹可循。   而误会池宁娇纵不可一世,仔细回想起来,实则站不住脚,他身上有股山水蕴养的灵气和不谙世事的天真。   他和梁行野关系或许不可言说,但无关利益。   谢辛依旧惊奇不已,委婉询问池宁的巫术。   梁行野含糊应付几句,说有些村寨的确保留着神秘习俗,不外传。   谢辛放弃探究,辛迟疑须臾,生涩地开口:“诺诺的事是我误会了,抱歉。”   “你暴怒很正常,换我我也一样,但这话别对我说。”梁行野叫他来小广场别有目的,“谢辛,你得跟池宁道歉。”   谢辛沉默,慢慢悠悠地转动腕表,任由冷风带走指尖的温度。   他家人流露过相同观点。岑明森的事情闹开,为了保护未成年受害人隐私,对外压住了消息,但瞒不住家里人。   他爸妈出差未归,便开了视频通话。岑明森坦白过,池宁拍到视频被抓,危急情况下还试图抱着谢诺离开,一家人讨论结束,一致认为要向池宁表示谢意。   谢岑两家是邻居,关系亲近,岑明森伪装得炉火纯青,谢诺爱玩闹又黏人,简直在悬崖边行走,如若没闹这一出,凶多吉少。   他小叔最为后怕愧疚,痛恨自己识人不清,感慨数次,还提出理当就误解池宁一事道歉。   谢辛堆金积玉地长大,傲气十足,但品行端正。真相大白后,对池宁心生感激,印象也由谷底升至顶峰,他望着池宁埋在帽子里的脸,想起娇憨可爱的谢诺,向他走过去。   掰开的烤红薯香气四溢,颜色晚霞般漂亮,池宁啃到一半,发现脚下有道人影逼近,“爷爷,有人……”   他仰头一看,是谢辛,眼神顿时变得警惕,在看到旁边的梁行野时,放松下来,问他怎么来了。   “过来一下,谢辛有事和你说。”   池宁便过去了,紧挨梁行野,绷着脸和谢辛对视,“什么事?”   谢辛对他印象不好,他对谢辛印象也差,每次碰见,谢辛看他的眼神淡漠嫌弃,就像海鸟,仗着有双翅膀,高高在上。   刚吃了烤红薯,池宁说话呼出的气是甜的,谢辛站得近,闻到了弥漫的甜腻。   让他示弱难于上青天,他敛眸,默然片刻。   池宁:“什么事啊?!”   人长得乖,红薯甜糯的气味还在,表情倒挺凶,张牙舞爪的。   谢辛:“诺诺的事是我误会了,我……”   他顿了顿,说:“我有套海景别墅不错,找个时间过户给你。”   池宁:???   莫名其妙。   池宁:“我不要你的东西!”   谢辛轻蹙起眉头,思索后开口:“听说你喜欢我小叔,我介绍你们认识。”   他刻意控制过语调,温和顺耳。   池宁有点记仇,无视谢辛的话,抓梁行野的西装袖子,把香气四溢的烤红薯递到他嘴边,“很好吃的,你尝尝。”   红薯被啃得坑坑洼洼,谢辛心说梁行野怎么可能下得去嘴,就见他低头咬了一口。   池宁兴致勃勃地问:“好吃吧?”   梁行野笑起来,“确实挺好吃的。”   谢辛看着梁行野把狗啃似的烤红薯吃完,池宁依旧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被明晃晃的冷落,谢辛倍感不适,可池宁态度如此理所应当。他凝视池宁的脸颊,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池宁,抱歉。”   池宁看他一眼。   “哦,”池宁说,“我知道了,你离我远点。”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谢辛沉默,而后问:“你有什么缺的?”   梁行野也有给池宁出气的意思,“他不缺什么,就缺尊重。”   谢辛彻底放下姿态,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   池宁依旧不怎么搭理他。   能让谢辛吃瘪的情况少之又少,梁行野心里暗爽,秉承适可而止的准则,压着笑意打圆场,“好了池宁,跟我回办公室。”   路上梁行野跟池宁聊着天,谢辛插了几句嘴。   池宁有些意外,以往和他有关的事谢辛从不涉及,即使身处同一空间,也当他不存在,他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因为他太矮,谢辛看不见他。   但这次不仅道歉,又参与了话题,进办公室时竟然还给他扶门。   谢辛中邪了?   他团在小沙发上,盯着谢辛看了很久。   谢辛正和梁行野聊工作,察觉到他的注视,转头看过来,池宁立刻别开脸。   过了会儿,谢辛拿着袋合同离开,要出门忽然停步,“对了,行野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什么事?”   “我小叔说请你和池宁到家里吃顿饭。”谢辛提醒道,“他应该给你发消息了,你看看。”   又问池宁:“池宁,你明天也有时间吧?”   池宁盘坐在沙发,抱着靠枕,眼睛圆溜溜,像呆住的土拨鼠。   谢川!   谢川要请他吃饭!! !!!   梁行野笑出声,替他回答:“有的,我们会准时到。”   --------------------   圣诞快乐哦宝贝们,mua! 第37章 你可以任性一点   谢川是谁?   乐坛绕不过的一座界碑。   拿奖拿到手软,作品风格多变,被大量传播翻唱,属于屈指可数的拥有乐坛统治力的音乐人之一。   因年龄见长沉迷享受生活而逐渐淡出听众视线,近八年未出新歌,但一打开音乐软件,歌曲播放量仍然在排行榜名列前茅,连出道发行的专辑,如今听来也历久弥新。   美人鱼对音乐有敏锐的感知,池宁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听完他所有专辑,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睡前习惯来来回回听,仔细捕捉节奏律动,直到烂熟于心。   他学音乐目的性强,最初为了接近陈向东,感念外貌相似的照顾过他的老爷爷,以慰藉刚上岸漂泊无依的心态。   了解直播后,怀着微渺的希望,期待有朝一日被他哥看见,为了获取更多观众而学弹唱。   直播凉得如十二月纷飞的大雪,他偶然看见谢川演唱会的官方录播,为气势磅礴的万众大合唱所震撼。情感浓烈似火,肆意蓬发,燃得让人灵魂战栗。   也燃起了他基因里对乐音澎湃的掌控感。   除了想站在聚光灯下,成为寻人的坐标,他还存着希冀,创造出和谢川代表作那样打动人心的乐曲。   他在岑家碰见过许多次谢川,连对他笑笑都不敢靠太近,生怕谢辛从隔壁冲过来质问“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还怕他像谢辛,嫌弃自己不懂规矩。   他竟然要请自己吃饭!!!   就好像一直仰望的人突然走下神坛。   池宁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美,他抱着靠枕,晕晕乎乎地朝梁行野笑。   “傻笑什么?”梁行野揉他脑袋,“走了,下班。”   司机开车四平八稳,池宁躁动得坐不住,反复拨安全带,指腹磨得通红,问梁行野,“我们明天什么时候去谢家啊?”   “吃晚餐,我到点来接你。”梁行野双腿交叠,扯开领带透气,懒散地靠着座椅,语带笑意,“就这么高兴?”   “还有点紧张,”池宁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叫谢川什么?他脾气……”   他扒拉着梁行野的手,又浓又密的睫毛不断扇动,眼里流溢出忐忑。   “不用紧张,叫叔叔就行。”梁行野低头看他,“谢川性格随和,很好相处。”   池宁抿着唇思考,脸颊略微鼓起,侧面看弧度更明显,梁行野莫名想起公司楼下猫咖里布偶猫仰头望天的侧脸。   眼神也像,他笑着说:“别担心了。”   “我就是怕他讨厌我,你看谢辛讨厌我,他们都姓谢,说不定……”   “谢辛不讨厌你,他跟你道歉了。”谢辛道歉,奠定了他往后对待池宁的基调。   尤其那句带了点试探又怕被拒绝的“听说你喜欢我小叔,我介绍你们认识”,梁行野从没见过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好笑。   池宁勉强放下心。   回到别墅,梁行野泡完澡,去书房继续加班。池宁拉开衣柜门,扫视挂得玲琅满目的衣服。   明天穿哪套呢?   他的衣服都是高定店搭配好了送过来的,精致讲究,大多暖色系,贴合他的长相气质。他挑了套换上,走到落地镜前从各个角度研究。   帽子压头发,显矮,围巾太蓬松,显脸小,背面……背面穿的太厚看不见。   挑挑选选,最后选定了杏白毛衣,毛呢外套,搭配浅驼色薄羊绒围巾,清爽干净。他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心满意足地下楼问梁行野的意见。   梁行野的书房位于一楼尽头,门虚虚搭着,敲门没回应,池宁探脑袋进去,见梁行野躺在枫叶红的木质单人床上,背对着墙,像是睡着了。   书房备了床,梁行野有时候忙到很晚,会直接歇下。这几天工作加上岑明森的事,忙上加忙,熬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态。   书房灯开的护眼模式,静谧柔和,将梁行野凌厉带攻击性的脸部线条弱化不少,他穿西装有股躁欲范儿,野性的贵气,像外国男模。   换了软趴趴的睡袍,被昏黄的灯一照,野性蛰伏,而从松垮睡袍中倾泻而出的充满力量感的腹肌,使得躁欲更甚。   书房开了暖气,他搭着薄薄一层被子,呼吸绵密悠长,池宁蹲在床边看他,又低头看自己,犹豫地戳他腹肌,有点硬,还有点凉。   池宁摸了一会儿,才系紧他的睡袍带子,藏住腹肌,再给他盖好被子。   暖气温度一般,被子不御寒,池宁思索半晌,去了梁行野卧室,将厚被子披身上缠住,抱着枕头,裹得像个蚕宝宝,一步一挪下楼梯,好几次差点摔倒。   给梁行野垫枕头时,手一抖,“咚”地一声,脑袋撞上床板,池宁赶紧扒开他头发检查,没受伤,池宁放下心,用被子把他包得严严实实。   熬多了夜,梁行野有黑眼圈,池宁到厨房拿了黄瓜和水果刀,切片,以多年捏珍珠的娴熟手艺,按梁行野的眼型修整黄瓜片,严丝合缝地贴上。   两床被子太重,梁行野半夜热醒了,一摸脸,发现干涸的黄瓜片,无奈失笑。   吃早餐聊起这事,池宁啃着饭团,声称阿姨教他的,说美容养颜。   他在梁行野公司待了一天,临近傍晚,望着落地窗外暗下去的天色,莫名坐立不安。   梁行野没让司机送,算好时间提前出发,池宁窝在副驾驶,一会儿交握双手,一会儿扣安全带,如坐针毡。   离谢家老宅大概还有一公里,梁行野在路边停下车,叫了他一声。   池宁:“什么事?”   “你紧张什么?”   “我不知道啊。”他低下头,扣着安全带。   “没必要紧张,”梁行野叹气,扣住他后脑勺轻轻拍,安抚他,“在某个领域做得出色的大有人在,谢川并不特殊。谢辛比他更优秀,你不照样敢呛么?”   池宁关注点歪了,谢辛比谢川还优秀?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梁行野简单概括谢辛的成就,“昨天他跟你道歉,你‘哦,我知道了,你离我远点’,这态度挺好的。就当要去见个普通长辈,不用有顾虑。”   “再说谢川肯定会喜欢你,”他屈指蹭蹭池宁的头发,“相信我。”   池宁忐忑的心奇异般镇定下来。   谢家老宅池宁去过两次,找珍珠耳钉,揭穿岑明森,这次来心境格外不同,有闲心观察四周的环境。   门口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屋檐门窗皆复古,走进庭院,划分了好几片区域,最显眼的当属景观亭,环绕水池,侧面摆着苍劲的松柏盆栽,蓊蓊郁郁,在冬日生机盎然。   走廊的灯呈灯笼状,一盏接着一盏,撒下耀眼的光芒。管家笑容满面地颔首,领先他们半步,带他们前往一层会客厅。   梁行野对谢家轻车熟路,便让他去忙,管家摆手婉拒,称谢川特意吩咐过。   穿过拱门,进了正院,往右拐一直走,到了会客厅。   酸枝木沙发上,坐着个和谢辛五分相似,发福了的中年男人,一身便装,舒适而不失风度,他正在泡茶,听到声响,笑着招呼:“你们这么早就到了。”   “忙完就过来了,”梁行野也笑,“叔,泡的六安瓜片?”   “不识货,西湖龙井。”   谢川笑着朝池宁招手,“你就是池宁吧?过来坐。”   从踏进会客厅起,池宁心跳就开始加快,忍不住抓紧了梁行野的手。此时被谢川一喊,脑子一热,上前给他鞠了个躬。   “叔叔好!”   谢川乐不可支:“这孩子真有礼貌。”   梁行野带池宁坐下,池宁腿并一起,正襟危坐,脸有些红,盯着沙发腿一动不动。   梁行野隔在他和谢川中间,随意靠着,有一下没一下拍他手背,缓解他的局促不安,向谢川打趣道,“小朋友把叔当偶像,在家天天听你的歌,我都能哼出来了,他看见你太兴奋……”   随便站在哪条街的十字路口,一砸一大片把他当偶像的,谢川见怪不怪,倾身看池宁,和他搭话。   池宁程序般一五一十地应。   谢家人的长相偏禁欲高冷,谢川发福后,面庞圆润,显得眉眼温和:“谢辛也是太冲动,我在这替他跟你道个歉。”   “不用道歉。”池宁头摇得像拨浪鼓,挤着眉毛。   谢川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茶色清湛,微香袅袅,池宁矜持地小口小口抿。   话题落到岑明森身上,谢川感叹相识数年竟不知他底细,让诺诺立于危墙之下。   “我也没料到他的人品,不然不会让池宁去他那学音乐。”梁行野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音乐技能确实强,池宁跟着他,从入门到学会改编歌曲,用了不到三个月。”   岑明森的音乐才华谢川门儿清,再怎么传授,三个月,快得过于离谱。他顿时对池宁产生了兴趣,“改了哪首?什么程度的改编?”   池宁乖乖回答:“就是叔叔的《他说》,改了和声跟律动……”   注意到他把每个音都贴上了固定标签,谢川拿杯盖敲茶杯,让他辨音高。   池宁:D。   手机打开的测音高软件上赫然显示:D。谢川怔住,拾起谢诺玩的尺子,按住一头,拨弄另一端。   池宁:C。   谢川摁灭手机屏幕,“你学的时候,有老师说过你拥有绝对音感吗?”   池宁点头,是说过,但这很难吗?所有美人鱼都能做到,他哥甚至比他更为敏锐。   从事音乐创作这些年,谢川结交的音乐人如过江之鲫,独独偏爱有天赋者,他越过梁行野拍池宁的胳膊,“晚餐还早,给我听听你的改编。”   随后站起身,往楼上琴房走。   和偶像近距离接触后,还要在他面前表演,池宁扭头看梁行野,攥紧的手和游移的眼神泄露出紧张。   “去吧,我路上怎么告诉你的?”梁行野拨弄他额前的碎发,“就当成普通长辈相处,有什么说什么,别怕。”   谢家设计的是旋转楼梯,结构优美,池宁踩着悬空的实木踏板,亦步亦趋跟在谢川身后。   谢川看出了他的拘谨,和他闲聊:“几岁了?”   “十九岁了。”   “怎么最近才开始学?”   “因为以前不懂这些……”   谢川问过池宁的来历,谢辛说是梁行野的远房亲戚,在偏远的少数民族山寨长大,今年才接到城市。望着他对音乐热爱的眼神,谢川不免心生怜惜。   “那天你吓坏了吧?”他推开音乐室的门,让池宁进去,“我都听谢辛说了,那么危急的情况,你还想着带走诺诺……”   池宁老实承认:“是有点害怕。”   谢川拍他的背以示安慰,抬起下巴,“去拿吉他。”   音乐室黑白主题,目测有三四十平,宽敞开阔,什么乐器都有,池宁认出挂墙上的那把吉他是谢川惯用的,棕褐色,布满细微的纹路,有种奇特的美感。   直到抱着吉他扫出声音,池宁仍觉梦幻。   谢川!   这可是谢川!拥有乐坛统治力的全面天赋型音乐人,竟然从万众瞩目的舞台走到了他面前。   而自己手里抱着的这把吉他,从他出道用到现在,昂贵,极具个人特色。   谢川笑着提醒:“别发呆,试试看。”   池宁回神,深呼吸几次,进入状态。   曲子走到一半,谢川打断:“停一下,这里为什么要降调?”   池宁以为自己做错了,不安地问:“不对吗?”   太对了。   《他说》是温柔型情歌,池宁改了和声跟律动,旋律线融贴和声,节奏恰到好处。克制的抒情宛若留白,尤其改调又稍往下降,余味悠长。   他的音色极其特殊,空灵,如无际海面上的微风,轻抚过波光粼粼。   谢川一直不说话,池宁手压着指板,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起波澜。   “没事,继续吧,后面再说。”   池宁心思浮动,手也不稳,擦弦声太冒,越来越急时,余光忽地瞥见梁行野站在门口,正遥遥望着他,像得到了镇定剂,下一秒拐回了正确轨道。   梁行野在楼下坐得无聊,便上来看看,他抱着手,斜斜倚靠墙面,认真倾听。   谢辛在楼梯口喊他:“厨房备好餐了,你叫他们下来。”   里面的乐声未止,梁行野掩住门,走向谢辛,“不着急这一会儿。”   在餐厅落座不久,身后传来谢川和池宁的交谈声,梁行野扭头一看,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比上楼前明显熟悉许多。   待池宁坐到他旁边,梁行野低声问:“还紧不紧张了?”   “不紧张,”池宁凑近,也压低声音,“谢叔叔脾气特别好,一点都不像谢辛。”   人不多,选的是餐厅小桌,谢辛正给坐在儿童餐椅上的谢诺系围兜,听得一清二楚,扫了眼池宁。   池宁和他对上视线,没有丝毫讲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若无其事移开脸。   菜一盘接一盘的上,色香味俱全,久煨而成的佛跳墙汤浓色褐,香气四溢。文思豆腐细如发丝,漂浮于清汤中,色彩搭配恰如其分。东坡肉肥瘦相间,色泽红艳……   谢川用公筷给池宁夹了块佛跳墙里的干贝,“家宴准备得仓促了点,随便吃吃。”   池宁受宠若惊地道谢,笑得眉眼弯弯。   饭桌上的气氛很好,话题中心主要在池宁身上,谢川对他颇为喜爱,问他爸妈,又问他在哪儿上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梁行野接话:“他没上大学,学校教育不适合他。”   “那他现在?”   “没什么事做,”梁行野笑着说,“他就对音乐感兴趣,我准备给他找个老师,不过全能型的比较难找,我正愁呢。”   “找老师啊?”   沉迷艺术的人大多纯粹单纯,谢川慢条斯理地咽下东坡肉,咬钩,“我工作室还缺人,池宁想不想来试试?”   他新专辑一推再推,十周年演唱会却没法推,正忙着筹办,还剩十来天,琐事虽多,却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工作室里的乐手们各有所长,池宁想学什么都方便,并且他也随时可以教池宁。   “轰”地一声,仿若被幸福的陨石砸中,池宁头重脚轻飘飘然:“我可以吗?”   谢川笑说:“明天就可以来,不过要帮着做一些杂活,给你开工资。”   池宁忙不迭点头,眼睛弯起来。   谢辛哪能看不出来梁行野在套路他叔,但小叔的反应出乎他意料。小叔看似随和,接纳一个人实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更何况有关工作。   他搅弄着谢诺碗里滚烫的肉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撇池宁。   笑得一脸傻样,倒也挺可爱。   晚宴到了尾声,谢辛送人出门,给了池宁一个古典繁复的盒子。   池宁推拒:“不用了谢谢。”   谢辛有多疼妹妹,就有多感激池宁,加上歉意作祟,有所表示才能心安,原本选了个金丝楠木摆件,离开房间时看见了一顶钻石珍珠王冠。   池宁像小混血,眼睛带点蓝灰色,又戴着珍珠耳钉,很衬他,便改选了王冠。   “先看看是什么再说要不要。”谢辛让帮佣打开。   棕红盒子里,立着顶水滴状钻石珍珠王冠。   是流落民间的欧洲王室珠宝。   他们站立的地方,恰好在路灯下,小王冠被光一照,璀璨得熠熠生辉。   池宁看了一眼,随口说:“不要。”   明显在区别对待,对小叔崇拜,对梁行野依赖,对他不理不睬。低了一次头,就有第二次,谢辛:“我爸妈送你的谢礼,与我无关。”   梁行野抱着手看戏,揉揉池宁头发,拖长调子,“挺好看的,拿着吧,毕竟人家父母准备的。”   谢辛投来个冷冷的眼神。   梁行野接过盒子,“行了,你先回去,我们走了。”   车行驶在蜿蜒的郊区马路上,两旁的泡桐树叶子落光了,秃得干干净净。灯于灯间距远,光朦胧一片。   梁行野单手握方向盘,注视着路面,调侃池宁,“讨厌谢辛吗?”   “他以前和我吵架,后来还误会我,虽然道歉了,但我还是有一点生气。”   梁行野讶异,“你还会吵架?”   “就他妹妹去岑明森后院玩兔子那次,她从长椅上跳下来,我扶她被谢辛看见了,他就瞪我,大声说‘你干什么!’,我也瞪他,我说‘我扶一下她而已!’……”   梁行野笑起来:“你这么凶啊?”   “是。”   ……   从郊区驶至市中心,临近别墅区,池宁还在细数谢辛的过分之处。   车里暖气热烘烘的,他脱了鞋袜,缩在副驾驶,又生了会儿气,但很快就因为谢辛主动示弱而开始反省自己态度是不是太恶劣。   池宁手托着脸,“他道歉的时候我吼他了,给我礼物我也没理,我好记仇。”   梁行野安静地听了一路,等回到家,池宁收尾,“我不应该发脾气的。”   梁行野停住脚步。   “不要这样想,”梁行野说,“那你呢?就该被他吼?他道了歉马上就得原谅他?”   池宁不说话了。   “池宁,看着我。”   池宁抬起头,有些无措,睫毛慢吞吞地眨,唇咬得透红,像花园里重瓣山茶的颜色。   梁行野摸他的脸蛋,“你当然可以发脾气,在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以自己为中心,再去考虑别人。”   池宁:“我发脾气,被揍了怎么办?”   “没人敢动手。”早在决定给池宁回应前,梁行野就把他划进了自己的私密领地,更何况现在,“我会护着你。”   “那我要是对你发脾气呢?”   梁行野背靠栏杆,笑出了声,“发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凶。”   池宁演上了,用力踹墙,“给我滚蛋!”   有模有样的,就是费脚。   “我还会咬人。”池宁压住梁行野,龇牙咧嘴地想咬他脖子,又怕他疼,畏畏缩缩没动作。   梁行野以为他在撒娇索抱,便抱住了他。   这两天池宁习惯了亲密接触,懒懒地塌肩,玩梁行野的头发,玩得正起劲,听到梁行野说:“池宁,你可以任性一点,不用那么乖。” 第38章 ?   池宁呆呆地看着梁行野,半晌没说话,眼神亮晶晶,像雾气里的微光。   他最后是被梁行野抱进卧室的。   背陷进松软的床榻上,池宁抓住了梁行野的手。   梁行野低头,“怎么了?”   池宁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便将情绪压下去,跟他聊天。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梦见你变成了鲨鱼,在海里横行霸道。”池宁嘿嘿笑,“我去投奔你了,也横行霸道,想吓唬哪条鱼就吓唬哪条鱼。”   什么小丑鱼,刺尾鱼……池宁描绘得活灵活现,   梁行野也笑,夸他:“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好了,晚上早点睡,”梁行野揉他脸蛋,“明天送你去谢叔叔那里。”   池宁失眠了。   一开始想梁行野,后来又想到要去谢川工作室,即将面对陌生环境,不免忐忑,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更多的是激动和期待。他睡得不安稳,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洗漱了。   池宁轻手轻脚地进了梁行野房间,等他睡醒。   卧室里的窗帘半遮半掩,落地窗蒙了一层雾,随着阳光逐渐升温化成水汽。梁行野睁开眼,看见个模糊的人影。   池宁趴在他床边,“你醒了吗?送我去上班吧。”   “在这待多久了?”将醒未醒间,笑声闷得有些哑,梁行野从被子里伸出手臂,撑着起身。   “十分钟。”池宁看着他松垮睡袍里露出的腹肌,“你睡得好香。”   梁行野下床,趿拉棉拖鞋走去浴室,知道谢川会多加看顾,但依旧叮嘱道,“上班没你想得那么轻松,很累,还容易挨骂,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你足够的耐心,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挨骂?”池宁跟着进去,“谢叔叔会骂我吗?”   浴室里只有水声,梁行野在刷牙洗脸,池宁就站在旁边看他,“你怎么不理我?”   梁行野仰头灌水,漱口,“刚才嘴里有泡泡。不止,如果做错了事,其他人也可能骂你。”   “你公司的人做错了事,你都不骂人。”   “处理方法不同,效果一样。工作室里他们都是长辈,你年纪小,想学东西得拿出态度,眼里要有活,”梁行野洗完脸,用湿巾擦手,和池宁下楼吃早餐,“但别包揽太多,做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受了委屈,及时告诉我。”   工作室和梁行野公司顺路,只隔了几条街,池宁头一回去,梁行野不放心,把他亲手交给谢川才走。   池宁跟着谢川穿梭在布满各类机器的工作室里,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谢川领他向众人介绍了一遍,又让他一一接触调音台、声卡、乐器……   池宁上班第一天过得很充实,临走时被工作人员塞了不少小零食,兜里鼓鼓囊囊的。   在走廊碰到了谢诺,背着独角兽小书包,眼睛犹如葡萄珠,水润发亮,甜甜地喊他:“池宁哥哥。”   池宁很喜欢她,碍于谢辛在场,“嗯”了一声便要走。谢诺拉住他的手,问他去哪儿,又问他能不能跟自己玩。   “不能,我要回家了,你和你哥哥玩。”池宁拒绝。   谢诺眼巴巴望着他。   “池宁,你……”谢辛想了想措辞,“你要没事的话,就陪诺诺玩一会儿吧。”   之前给谢诺别发卡,被他质问的那句“没人教过你社交礼仪?”和此刻略带请求的话语简直天壤之别。   像高高在上的海鸟被浪打湿了羽毛,变得狼狈,池宁狐疑地看了谢辛好几眼,最后陪谢诺去了接待区玩变形金刚。   谢辛坐在门边的长椅上看顾他们,面前伸出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顺手接过,偏头一看是小叔,笑着说:“叔,忙完了?”   “休息会儿,”谢川背靠玻璃窗,望着接待处其乐融融的两人,眼带笑意,“他们倒能玩儿一起去,看来诺诺和池宁投缘。”   “你也和他投缘,不然不会让他来工作室。我听梁行野说池宁学音乐还不到半年,以往挤破头来这的都是从小学到大,刻苦耐劳的音乐人,你偏偏选了他。”   “在艺术领域,努力和天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谢川敲了敲他手臂,“小辛啊,改改你那眼高于顶的臭毛病。”   谢辛最敬重小叔,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将视线落在池宁身上。   天赋?   和六岁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看着完全像个小孩,不过他叔和诺诺相处时也差不多,难道适合搞艺术的人身上都有种相同的特质?   咖啡喝到了底,谢辛走去扔垃圾,池宁牵着谢诺过来,说梁行野在楼下等,头也不回地走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赶着回家的人行色匆匆,路上车水马路。池宁一眼看见停在路边,半开着车窗的迈巴赫,加快了脚步。   待他坐到后座,梁行野示意司机开车,手松散地搭着车窗,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很有趣,我才知道原来一首歌要经过那么复杂的程序才能做出来,”街边的灯透过车窗落到池宁脸上,他眼睛仿佛流转着微光,“所有人对我都很好,我问什么都教我,还给了我零食……”   他掰着手指给梁行野数认识了哪些人,从早到晚都做了什么,梁行野偶尔笑着搭话。   池宁下班时间不定,有时下午三四点,有时拖到晚上七八点。梁行野早晚都会接送,一般提前十分钟左右在楼下等他。   今天温度降到了零下,像要下雪。下午三点半左右,梁行野到了工作室附近。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手机屏幕亮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爸”,等了半晌才接。   “爸,怎么了?”   “怎么了?”梁佑江中气十足地问,“你自己算算你多少天没回过家了,不打算回了是吧?”   “哪能啊,最近忙。”上一次回去在两个月前,确实说不过去,梁行野屈指敲腿,“晚上我回来吃个饭。”   梁佑江冷哼一声:“爱回不回。”   将池宁送回别墅后,梁行野回了趟梁家。   进门时梁佑江正在责骂他的两个双胞胎弟弟,“跟你们说多少遍了,天台危险天台危险,非要跑去……”   双胞胎弟弟还在上小学,玩性大,比沙发只高了一个头,耷拉着脑袋挨训。一个三十出头婉约清秀的女人手扶着沙发,梁佑江说一句,她就附和一句。   梁行野喊了声爸,梁佑江转头,拉下脸,“还知道回来?”   “行野回来了?”刘蕾站起身,笑意盈盈,拿出女主人的姿态使唤两儿子,“快叫哥。”   两个小萝卜头看着梁行野,眼里满是陌生,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出声。梁佑江大掌拍他们脑袋,“小兔崽子,去玩吧。”   他们嘻嘻笑着散开,梁佑江吩咐刘蕾检查厨房备菜的进度,和梁行野一人坐沙发一端。   “我听说你把那个池宁送去了岑明森那学音乐,岑明森出事和他有关吧,”梁佑江听到风声后,一问才知道池宁突然搭上了谢家,将事实猜得八九不离十,“事情闹这么大,你也不嫌丢脸?”   “嫌,怎么不嫌?”梁行野和他对视,“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那才是真丢脸。”   梁佑江只当他故意气自己。二十几年来父子相处总是不愉快。梁佑江习惯了专制独裁,梁行野继承了他的强势,话说几句,免不了针锋相对。   不像双胞胎儿子,崇拜他把他当成英雄,就算对他们发脾气,过后还乖乖的黏着他撒娇。梁行野从不撒娇,梁佑江甚至没见过他示弱,撑不住也硬撑。   他过于独立清醒,让梁佑江感觉自己不被尊重。   大概从他和周纭离婚后。周纭很快和前任走到了一起,他也有了新感情。梁行野那时还小,接受了家庭破裂,接受了周纭生的弟弟,也接受了后妈。   但慢慢的,他就不爱说话了,凡事尽量亲力亲为,他和周纭意识到可能给他造成了伤害,增加了陪伴时间。   扪心自问,他们对梁行野足够上心,可毫无用处,八成他本性如此,一晃这么大了,还是这个臭脾气。   梁佑江望着眉目深邃的梁行野,心想,不怪自己偏爱弟弟,说一句呛一句,谁受得了。像周纭偏爱许晋,不也因为这个么?   两人相坐无言,刘蕾端了个果盘过来,笑着放到梁行野面前,“行野,你不在家你爸天天念叨你呢,你回家回得少,就别气他了。”   梁行野对她的煽风点火无动于衷,倒是梁佑江,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夫妻多年早已熟知她本性,也没放心上,和梁行野谈起了工作上的事。   他有眼界有见地,聊什么都顺畅,气氛难得融洽。   过了会儿,梁行野说:“爸,你之前看上的那个玉扳指……”   “玉扳指?”梁行野一提梁佑江才想起来。上次参加宴会,他观赏了东道主的私人收藏品,对一个绿如滴翠的玉扳指挺感兴趣,跟梁行野念叨了几句,“你说何家的?其实也就那样,看第一眼还行,仔细看颜色不够纯正。”   他说着话,双胞胎兴冲冲地从院子里跑进来,大声喊:“爸爸,妈妈,下大雪啦!”   一人拉一个,吵着要去玩雪。   梁佑江边走边拍他们脑袋,笑骂:“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玩。”   “小孩子不就爱玩,”刘蕾佯装嗔怪,“哪有天天骂自己儿子小兔崽子的……”   客厅外侧的墙做成了全玻璃,外面风景一览无余。但梁行野背对着,只能听到疏朗的笑声。   他偏头看了眼。   雪势颇大,鹅毛般纷纷欲坠,院子里的植物冒起了白尖,双胞胎撒欢儿似的到处跑,梁佑江紧跟在后,像怕他们跑太快摔跤,刘蕾倚着廊柱,笑着眼睛弯弯。   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梁行野收回视线,垂眸望着茶几,不知想起什么,往底层隐蔽的小柜子一摸,东西还在。   是一个褪色的魔方,他小时候玩的。   很久没碰过,肌肉记忆仍存,手指翻飞间,杂乱的魔方被复原。   外面吵闹,客厅却很安静,拧动魔方的声响止住后,他重新打乱,放松地窝在垫了毛绒皮草的沙发上,放慢动作,一点一点再复原。   他低头凝视许久,放回小柜子,又从兜里摸出个玉扳指,扣在桌上。   雪下得愈发大了,屋檐上树上地上开始积雪,轻盈细薄,像动物初生的小绒毛。梁行野立在湿滑的鹅卵石小道上,“爸,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了。”   “又有急事?”梁佑江抱着玩出汗的小萝卜头,面露不满,“连吃顿饭的空都抽不出来?”   梁行野转身,背对着朝他摆手,“赶时间。”   云城偏北,年年一到深冬便大雪纷飞,今年入冬以来还没下过雪,仿佛积蓄多时的存量顷刻释放,等回到家,车身几乎被覆盖住。   司机开车回车库,梁行野慢步走进小花园。池宁趴在二楼窗边伸手接雪,看见他大声喊:“梁行野,下雪了!”   随后跑下楼,朝他飞奔而来,一个趔趄扑进他怀里。   梁行野眼疾手快揽住,低头看他,“跑这么快干什么?”   “下雪了,”围巾被风吹散,松垮地搭着脖子,池宁扯起围巾遮下巴,兴冲冲地要继续说话,眼里洋溢着的欣喜却忽然减弱,“你怎么有点不高兴?”   梁行野笑了声:“哪儿看出我不高兴?”   他揉揉池宁头发:“去玩雪吧,堆个雪人。”   小花园有块草地,白皑皑一片,一踩一个坑,池宁蹲着,用力盖掌印,团起雪球搓来搓去,又躺下来,兴奋地吐出舌头接雪。   梁行野挡住:“别吃,脏。”   池宁眨着眼睛,眼睫毛上的雪粒颤巍巍的抖动,“你和我一起玩好吗?”   起初梁行野只想阻止池宁像个小傻子一样吃雪,后来陪他堆了雪人,又打起了雪仗。   雪簌簌地下,池宁捂着头逃窜,“不准扔我,我生气了。”   趁机捡起个雪球砸梁行野,“我真的生气了!”   砸到胸前,碎雪蓬地四散开,梁行野在山茶树底下笑:“行,过来吧,我不扔你。”   “你骗我。”池宁警惕道。   “不骗你,”梁行野扔掉雪团,举起双手表明自己的无害,“该吃晚饭了。”   池宁便走过去,刚站定,梁行野猛地一扯枝干,积雪倾覆下来,浇了两人一身。   池宁:!!!   梁行野笑出声,帮他抹脸上的雪。   雪化开湿漉漉的,池宁往他身上跳,“尾巴,我的尾巴要露出来了!”   梁行野赶紧抱住他,池宁双腿盘着他的腰,伸手扯山茶树的枝条。   够不着。   “小矮子。”梁行野戏谑道,抱着他往屋檐下走。   池宁下巴抵住他肩膀,辩解道,“我不是小矮子,是你太高了。”   寒风呼啸地吹,凛冽地掠过人脸,梁行野笑声未止。   池宁问:“你冷不冷?”   “不冷。”   “让我看看,”池宁用脸颊贴他脸颊,“好凉。”   “你总是骗人,”池宁依旧贴着他脸颊,往耳边凑近几分,“梁行野,不要不开心了,好吗?”   那一瞬间,恍若电影情节里的特写镜头,所有动作都放慢,雪一寸一寸下坠,梁行野抬脚的弧度完成一半,池宁的声音从他耳朵钻进血液,往心脏奔涌。   他忽然意识到,池宁问出那句“你怎么有点不高兴?”后,就一直在哄他。   堆雪人,打雪仗,扯山茶树,气鼓鼓地说生气了……   不是真的生气,是故意想逗他开心。   因为以前有很多次,比如他教池宁拳击时三番五次推他到床上,喂池宁吃不爱吃的鳕鱼,举高珍珠耳钉让他够不着……池宁会炸毛,而他见到池宁炸毛的样子会忍不住笑。   池宁什么都知道。   酸涩感瞬间抓紧了心脏,梁行野想,竟然会有人这么在乎他的情绪。   感受着萦绕在耳边的呼吸,他又想,错了,是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小宝贝。   梁行野属于家庭的游离者,长期被忽视,压抑着对情感的渴望。他对外强势冷硬,有时甚至显得咄咄逼人。但剖开厚重的保护层,存在敏感脆弱的部分,对待感情尤为如此。   他习惯了一个人,池宁猝不及防地出现,掀起波澜,一圈荡开一圈,直至渗入他生命中的所有角落。   他抱着池宁走在大雪里,池宁脸颊很软,肌肤相触的地方温度逐渐攀升。   他心跳变缓,又变急促,将池宁抱得更紧,慢步走着,两分钟的路程仿佛无限拉长。   有雪落下来,梁行野酝酿了很久的话涌到喉间,兜兜转转,却只是说:“宁宁,晚上想吃扇贝吗?” 第39章 他亲我   梁行野半托半揽,在积雪中如履平地,被他抱着,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正如此刻,池宁的手塞在他兜里,下巴抵着他肩膀,全身心放松,慢慢悠悠地观察漫天大雪,不用担心梁行野太高而摔下去。   “扇贝?阿姨天天做,我都吃腻了,”池宁小腿在半空中微微晃荡,抖掉鞋尖的积雪,“你想吃什么啊行野哥哥?”   他调子拖得长,像雪一样绒绒的,挠得人心里犯痒。   梁行野顿住,望着台阶旁被雪染白的石墩,破天荒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理我?”池宁说,“你先叫我宁宁的。”   梁行野踏上台阶,声音很轻,温柔得不像话:“没有不理你,在想吃什么。”   晚上他们随便吃了点,池宁察觉梁行野总是看他,看他的眼睛,咀嚼着食物而鼓起的脸颊,和被辣得透红的唇。   但当两人撞上视线时,梁行野很快会避开。   池宁就问:“你怎么了?”   梁行野手上在慢条斯理地剥虾,递到他唇边,“张嘴。”   野生马达加斯加黑虎虾,爽滑鲜美,吃了一个又来一个。   池宁便不问了,边嚼虾边和谢川的助理聊天,噼里啪啦地打字。   梁行野扫了眼屏幕,看不清,“在和宋晓意聊?”   池宁和宋晓意一直有联系,上周末还约着看了音乐剧。eFromAway,池宁不懂英文,提前好久做了功课,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磨,确认能理解才出发,在剧场看得眼泪汪汪,又不敢掉珍珠。   等梁行野接到他,车门一关,珍珠四处滚落,略带鼻音地说下次和宋晓意看别的。   “不是她,是谢叔叔的助理,”池宁炫耀似的,“谢叔叔让我当他演唱会的吉他伴奏。”   “这么厉害?”   池宁有点不好意思,“只伴奏一首。”   谢川很尽责,把他带在身边,毫无保留地教他,吉他属于最易上手的乐器之一,池宁又有基础,天赋摆在那,技艺日渐精湛。   让他伴奏是意外之喜。   谢川的周年演唱会距离举办时间不到一周,没有主动宣发,粉丝在各类媒体下口口相传,飓风般声势浩大,开票初期就被抢光,工作室里大家忙得团团转,除了池宁。   跟着谢川的乐手们年纪偏大,谁都把他当小孩,见天逗他玩,等真要干活了,又怕累着他,啥都不让碰。   那天去体育馆排练,池宁坐在第一排,聚精会神地观看。   谢川曲风多元,将经典歌曲分风格演出,摇滚元素、浪漫抒情曲、国风……配合舞台背景和预先拍摄好的画面,真情演绎多年来的音乐历程。   演出近三个小时,池宁盯着炫目的舞台,盯到眼睛干涩,心里震撼又蠢蠢欲动。   结束后,他去后台找谢川。年纪大了体能跟不上,谢川喘着气,浑身是汗,嗓音也变哑些许,正瘫在椅子上喝水。   休息室里人进进出出,吵吵嚷嚷的,池宁蹲在谢川面前,还没说话,一个三十多岁的鼓手笑着拍他脑袋,“蹲着像个小青蛙。”   周围响起一片笑声,有人打趣:“还是个漂亮的混血小青蛙。”   谢川也笑:“行了啊,昨天笑他吃青菜像考拉,今天又像小青蛙,他就不能是个人?”   池宁心虚地想,确实不是,他酝酿许久,跟谢川说自己也想帮忙,哪怕搬搬乐器。   场务扔了条奶酪棒给他,洋溢着老父亲的慈祥,“我安排好了,用不着你搬,你去玩就行了。”   鼓手:“谁想给你搬乐器,人宁宁是想上场参与……”   被挑破小心思,池宁耷拉着脑袋偷偷瞄了眼谢川。   众人又笑,鼓手笑得最欢,“谢老师,给小青蛙一个机会吧。”   吉他手开玩笑:“我这是要被迫下岗了?”   池宁年纪小,大家起初以为他闹着来玩,直到他弹唱了首曲子,没歌词,从头到尾纯曲调,静谧深邃,很轻易地勾起了在场人的情感共鸣。   最好的音乐,不一定拥有高超的技巧、顶级的唱腔,但一定能打动人心。   按谢川的话来说,池宁灵气十足,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缺陷只在理解词上面,吃了没文化的亏。   谢川笑眯眯,领着池宁去了舞台。   体育馆能容纳万人,升降舞台流窜着紫光,电流似的蔓延,光彩夺目。   只有舞台打了光,台下座位空荡荡,往后黢黑一片,犹如夜色下的大海,无边无际。池宁站在舞台中央,像站在礁石上。   渺小又孤独。   但谢川不会孤独,再过不久,这里将变得人声鼎沸,和他以前所有演唱会一样,高燃到几乎爆炸。   池宁看着闲散的谢川,“谢叔叔,你会紧张吗?”   “习惯了,”谢川透过空荡的座椅回忆当年,“第一场演唱会很紧张,手心出汗腿也抖,害怕失误,但最后还是忘词了。”   他笑着问:“宁宁,想体验一下吗?”   “想。”池宁幻想着万众瞩目的场面,目光充满憧憬,“我想被很多人喜欢,还想唱给我哥哥听。”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机会。   谢川笑得温和,池宁有多黏梁行野他都看在眼里。平日里三句话不离梁行野,梁行野一出现,视线就锁住了,不过梁行野对池宁也好得过分,他们感情深厚在所难免。   最后谢川不仅让池宁参与了伴奏,还答应中场休息的时候让他弹唱。   要上台,排演不可或缺。梁行野每每来工作室接人,池宁都在练习。   今天也是如此,梁行野没打扰,隔着玻璃窗观望,谢川弯着腰扫弦,看架势是在教技巧,谢辛也在,靠墙站得像一棵松,微微垂眸凝视池宁。   他摸出手机给谢辛发了条消息,等谢辛出来,问:“最近不忙吗?这段时间总见你在这。”   “还行,诺诺吵着要来,就带她来了。”谢辛指着蹲在休息区角落里玩盆栽的谢诺,“在那玩儿。”   谢诺在家待不住,三天两头往这边跑,上次出事后谢辛跟得紧,但守着孩子太无聊,没忍住去看他小叔教池宁。   他有很深的音乐造诣,只看一次,就意识到他小叔所说的天赋名副其实。而后习惯吩咐保镖带谢诺到休息去玩,自己进工作区。   池宁长得极好,也可能认真做事的人天然带滤镜,很多次他看着池宁,都不得不承认,梁行野还算有点眼光。   梁行野和他正聊着,谢川出来倒水,笑着跟梁行野打招呼,“行野今天这么早?”   “工作少就提前来了。”梁行野接过杯子,打开饮水机给他装水,“叔,过几天不是要开演唱会吗?你忙的话就别顾着池宁了。”   “不顾不行,上回彩排他还跟我说呢,想在舞台上唱歌给你听,我让他中场休息的时候玩一玩,才几分钟,不碍事……”   梁行野怔愣片刻。   谢川拍他肩膀,“到时候记得来啊,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回家路上,梁行野走了好几次神。   冬日天黑得早,街上车水马龙,鸣笛声此起彼伏,灯火影影绰绰地透进来。池宁消耗了太多精力,打了个哈欠,靠在梁行野肩膀上睡觉。脑袋慢慢往下滑,梁行野托上去,一松手,又滑下来。   梁行野低声喊:“宁宁。”   “嗯?”池宁咕哝一声,“好冷啊。”   梁行野让司机调高温度,双手交叉在指缝里摩挲了会儿,又问池宁要不要抱着他睡。   池宁迷迷糊糊地应,蹭掉鞋袜,曲着腿,极其自然地窝进了他怀里。   梁行野脱下外套给他披着,拦腰抱着他,眺望远处的灯光。   昏黄,泛着暖意。   池宁到家了还在睡,司机熄了火,梁行野压低声音,“你先下去。”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打开暖气后,轻手轻脚地开门下车。车里静得只剩呼吸声,梁行野低头望着池宁。   许久以后,碰了碰他脸颊,抱起他下车。   被放到松软的床上,池宁半梦半醒,眼皮掀起一条线,慢吞吞凝视梁行野,情绪有点低落,“我做噩梦了。”   又梦到了海,深邃黢黑,从海中断崖永无止境地坠落。   每次池宁做噩梦,都会跟他一起睡,梁行野一手揽背,一手揽小腿,将池宁抱回自己卧室。   卧室只开了盏乳黄色的壁灯。暖气正酝酿,周遭泛冷,池宁往梁行野身上钻,调整到最舒适的姿势,跟他聊天。   “中午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和你妈吵什么啊?”池宁半张脸陷进枕头,闷闷地说,“是因为你帮我敷脚腕对吗?”   工作室附近开了家新餐厅,中午梁行野带他去尝鲜。临近演唱会杂事多,他边走边回鼓手消息,脚不小心磕到拐弯处的墙,疼得眼泪翻花。   他脚腕白净,显得淤青愈加严重,梁行野让人拿了烫毛巾过来,半蹲着给他热敷。   餐桌呈半封闭式,池宁的位置能环视餐厅的大半环境,恰好和走道上的周纭对上了视线。   周纭精心打扮过,短发利落,戴着套绿得能滴出水的翡翠首饰,众星拱月似的,左右围了一群女人,个个光鲜亮丽,言笑晏晏地交谈着。   很快,她们的目光汇聚在梁行野身上,脸上的笑灰飞烟灭,犹如僵住的雕塑。   池宁看看她们,又看看梁行野,跟他说他妈来了,就在外面。   梁行野偏头看了眼,继续按住毛巾给他敷脚腕,直到周纭怒不可遏地进来,把梁行野叫去了隔壁包厢。   池宁在原地接受那些女人的打量,有好事者跟他搭话,他没理,走去包厢门口等梁行野。   实木门隔音好,听不清内容,语气倒是明晰。梁行野极度冷硬强势,周纭音调陡然变高,像在争论什么。   “大庭广众下蹲着给人捂脚,你是不是疯了?”周纭满是急躁,翡翠耳坠在耳边乱晃,“你什么身份?有多少人在看着你?”   上个月周纭从国外旅游回来,带了礼物给梁行野。见面时气氛难得融洽,谈及池宁,就有些剑拔弩张。   梁行野护得太厉害,说一句都不行。周纭能接受池宁的存在,但私心里还是希望梁行野找个门当户对的,被他冷声反驳,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她没料到和朋友出来吃个饭,都能遇到这种场面,梁行野私下里宠着还好,摆到明面上,名声还要不要了。   “就刚才那些人,何家太太嘴最碎,添油加醋乱说一通,明儿个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你梁行野在餐厅跪着给人捂脚。”   “季家,季家小女儿刚回国,和你门当户对,季太太刚说约你吃顿饭,立马就撞见了这一幕……”   “我什么身份?再多人看着我又怎样?”梁行野觉得讽刺,许晋出了名的混账,她不也有脸见人?   他懒得提,只说:“妈,我的私生活没人能置喙,包括你。”   “我不能置喙,谁能?池宁吗?”   “是。”   周纭气得脑子一懵。   梁行野又说:“你得习惯,捂脚算什么?这大概是你能见到的,最低级别的丢脸了。”   “最低级别?你还做过什么?你就这么听他的话?”   “是。”   “他让你去死你也去吗?”   梁行野争锋相对:“去啊?怎么不去?”   明知梁行野狗脾气故意气她,周纭还是接受不了他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怒气直冲天灵盖,扬起手扇了过去。   池宁在外面等,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心里咯噔一下,破门而入。   就见梁行野偏着头,左脸有巴掌印,周纭抖着嗓子,“你再说一遍!”   梁行野笑了声,“去啊,怎么不去。”   周纭又扬起手,池宁连忙冲过去,紧紧捂住梁行野的脸,瞪她:“你干嘛?!”   用力过猛,梁行野脸颊挤压得变了形,看着有些滑稽,他轻拍池宁手背,“宁宁,你先出去。”   “不要,”池宁挡着梁行野,“她会打你。”   “她不会打我,好了宁宁,没事的,你先出去好吗?”   池宁犹犹豫豫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池宁心里不安,贴着门偷听,断断续续的,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也听到梁行野渐渐占了上风。   “……我为什么要顺着你?……少拿亲情绑架。”   “……到此为止,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   周纭:“我和你爸……”   ……   最清晰的,只有梁行野那句“我再说一遍,我不希望池宁接收到来自于你们的,任何负面情绪。”   池宁听出来了,梁行野在威胁他妈。   周纭顶着乌云密布的脸色离开,梁行野脸色也不好看,他想细问,但梁行野公司有事得赶回去,一晃就到了晚上。   被窝里满是梁行野的味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沉稳干净,池宁侧过身子,“行野哥哥,负面情绪包括什么?”   池宁的睡衣毛绒绒的,米白色,正面绘着个喷水的卡通小鲸鱼,脸颊睡出了印子,看着特别乖。   “你听见了?”梁行野微微低头,轮廓线条被光勾勒得恰到好处,“包括所有不好的东西。”   池宁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以前你妈想凶我,都被你挡住了吗?”   “她对你的所有不满都来源于我,你没必要承担。”梁行野言简意赅。   “你妈脾气很坏。”   梁行野:“我脾气也很坏。”   和父母相处,他没摸索到好的方式。其实知道他们想听什么,想他变成什么样,但抗拒那样做,于是说一句顶一句,演变为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最后汇聚成暗流下的波涛汹涌。   “不坏,”池宁扯着被子,认真开口,“你看你从来都不会对我生气,说明是你爸妈的问题,如果他们像我这样,你也不会对他们生气。”   梁行野被他歪门邪道的安慰逗笑,“有道理。”   池宁轻声说,“你脾气一点都不坏,你没有缺点的。”   池宁真的这样认为,单从交友范围看,梁行野的朋友性格各异,谢辛高傲,纪宣开朗,拳击场老板笑里藏刀……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跟他交好,如果梁行野爸妈对他稍微耐心点,多释放善意,他们间的关系绝不会恶劣。   梁行野其实很心软。   池宁凝视梁行野的眼睛,突然很难过,他开始想小时候的梁行野,是不是经常被讨厌,被责骂?   所以才会把情绪藏在心里,从不袒露。   “我说真的,行野哥哥,你脾气一点都不坏。”池宁强调了遍,“你没有缺点的。”   见梁行野笑了,池宁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又发现他脸颊上消退的红痕变得显眼,“你脸怎么还有点红,疼不疼?”   “不疼。”   “你又骗人,”池宁故意问,“那你睡着了吗?”   梁行野就笑,配合道:“睡着了。”   池宁跟着笑,然后探起身子,覆住梁行野脸颊上的红痕,吐出舌尖润湿,很温柔地一点一点亲吻,“马上就好。”   等了会儿,池宁惊觉不对,再深的痕迹都该恢复了,梁行野为什么越来越红?   他想说话,被梁行野闷进怀里,“好了,睡觉。”   “哦。”池宁拱了下脑袋,耷拉着眼皮,没多久就睡着了。   梁行野望着池宁出神。   他睡得很香,额前的碎卷发耷拉着,睫毛又密又长,脸颊闷得有些发烫。   梁行野慢慢收紧手臂,感受着池宁的呼吸和身上的温度,第一次觉得,有什么是被他所拥有的。   完整的,不受保留的被他拥有。   他思绪漫无目的地飘散,从池宁落进他浴缸开始,一帧一帧往后走。   池宁依赖他,信任他,在乎他,他想,也爱着他。   他下床打开了电脑,清点名下的资产。   看着屏幕上玲琅满目的名单,梁行野确信自己能给池宁最好的生活。   池宁对此一无所知,当他去梁行野办公室,给一堆文件签字的时候,秘书在一旁欲言又止。   而池宁只觉得手酸,在心里嘀咕怎么写了大半个小时还没完。   --------------------   不会虐的,信我。 第40章 原来是错觉啊   鸿景楼下有家品牌珠宝店,梁行野下班经过橱窗,瞥见了一对蓝宝石耳钉,像冷凝的海水,贴在润白的大理石桌面上。   驻足许久,梁行野买下了耳钉,又去医院打耳洞。没经验,挂的是耳鼻喉科,等排队排到他,医生用质疑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眼,才说挂错号了,打耳洞去美容科。   美容科外等着群小姑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圆脸瓜子脸鹅蛋脸……洋溢着青春气息,视线追随着梁行野,激动地窃窃私语。   梁行野恍若未觉,低头回池宁信息:宁宁,我在加班,你先吃晚餐,不用等我。   他打的右耳,没用麻药,肿胀疼痛感从耳垂蔓延开来,让人略微不适。听完医生的嘱咐,梁行野附和几声,戴上防止愈合的银针,大踏步离开。   回别墅时池宁在吃晚饭,阿姨煮了碗牛肉面,又按他的喜好做了几个他百吃不厌的鲜虾海苔饭团。   面条细如发丝,沉在用牛羊骨熬制的浓汤里,搭配酥烂的卤牛肉,翠绿欲滴的小青菜和鲜香的火腿片。   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面条太滑,筷子夹着总往汤里掉,池宁便拨起来,唇压在碗边,小口小口嗦。   见梁行野回来,他咬断面条,“你有没有吃饭?”   “没。”梁行野嘱咐阿姨下碗面,坐在池宁身边。   池宁将碗挪到中间,递给他筷子,“阿姨要做好久,你先和我一起吃。”   醇香浓白的面汤里,火腿没了,牛肉剩一些,青菜堆着像座小山,似乎没动过,梁行野:“怎么又不吃青菜?”   池宁不情不愿:“我在工作室吃午饭,有人笑我吃青菜像考拉。”   他事后搜了考拉照片,那么黑,哪里像了。   池宁把牛肉拨到梁行野那边,偏头望见他耳垂,探身过去,“你耳朵怎么肿了?”   “打了耳洞。”梁行野手不由自主地滑进口袋。   池宁笑着说,“你要学我戴耳钉吗?我可以给你一颗珍珠,我搓得又大又圆!”   盒子有棱有角,用力按压硌得生疼,面对生意场上再狡猾,拳击台上再难缠的对手,梁行野都游刃有余,此刻却莫名胆怯。   他凝视着池宁的矢车菊蓝珍珠耳钉,倏地记起耳钉丢失那晚池宁的惊慌失措,他问池宁珍珠耳钉很重要吗?   池宁脸颊因为长时间的翻找脏兮兮的,眼里含泪,颤着声音讲:“非常非常重要。”   他或许不愿意摘下珍珠耳钉,梁行野想,要不要尝试一下?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打断了他思绪,阿姨笑得和蔼,打趣他们共吃一碗面,又说给梁行野加了双倍牛肉,不够再添。   梁行野点头,手从口袋抽出,搭在桌沿。   算了,过几天再说。   牛肉堆得快要冒出来,梁行野常健身,阿姨每日备的都是优质高蛋白。   他拨弄着面条,听到池宁问:“行野哥哥,后天谢叔叔的演唱会你来不来啊?”   “来的。”   原定的出差时间和演唱会刚好撞上,梁行野确认各项工作正常无误后,往后推了一天。   他不想错过池宁的表演。   “我会当吉他伴奏,谢叔叔还说中场休息的时候带我一起弹唱,我教他了,你猜猜是哪首?”池宁支着下巴,眼神亮得耀眼。   梁行野笑起来,故作不解:“哪首?”   “就是我经常弹给你听的那首啊,”池宁感慨道,“谢叔叔真好,十周年演唱会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说想上场就让我上场。”   谢川新专辑一推再推,平日里也低调,无数粉丝对这场演唱会翘首以盼,临近开场,情绪更是狂热。   “他很喜欢你。”谢川离婚多年,孩子跟前妻定居国外,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或许是移情作用,对看得顺眼的年轻小辈格外温和。   池宁点头,百无聊赖地看梁行野吃面,问他:“对了行野哥哥,那个小王冠在哪里?”   “在你卧室的床头柜子里,怎么了?”   “我要和谢叔叔一起弹唱,所以演出服比较精致。”池宁一五一十地交代,“上次我试衣服的时候,谢辛在那,说太素了,让我戴他送的那顶珍珠小王冠。”   梁行野放下筷子,谢辛怎么天天在那?池宁什么时候愿意听他的了?   “宁宁,你不是讨厌谢辛么?”梁行野问。   “现在不那么讨厌了,你说的对,他很优秀,谢叔叔教的那些他都懂……上次他给我发的一个教学视频很有用。”   他还有谢辛的联系方式?   除了工作往来,谢辛私下里的联系人不超过二十个,高冷惯了,若非有事极少主动发消息,竟然给池宁发教学视频。   谢辛对池宁的态度转变梁行野看在眼里,以为出于愧疚,但他似乎过于关注池宁了。   梁行野靠着墙,看池宁从床头柜里翻出珍珠小王冠,在镜子前兴致勃勃地试戴。   池宁孔雀开屏:“好看吗?”   睫毛颤着,露出瞳孔里浅淡的灰蓝色,戴上王冠,像混血小王子。   “好看,宁宁,不过这顶王冠挺贵的。”梁行野夸张地说了个数字。   池宁惊呆了,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我还是还给谢辛吧。”   梁行野点头:“还给他比较好,我待会儿带你去挑更好看的。”   他牵着池宁往收藏室走,拐弯抹角地问他和谢辛的相处情况。   池宁有头有尾地叙述。   听上去并无异常,梁行野稍稍放下心。   收藏品分门别类地放置着,梁行野带池宁径直走到左边那面墙。   全是珠宝,在灯光的照映下光华流转。   云城有名有姓的人物都爱玩收藏,攀比成风,梁行野也随大流,时常参加拍卖会。   “谢辛给你的那款不算精致,”梁行野抱起池宁,放在肩上,“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池宁搂着梁行野的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玻璃罩里面的蓝宝石小王冠。   小巧精致,蓝如深海,按自然主义风格设计,铂金主架,镶嵌弧面切割的湛蓝宝石,点缀着小颗钻石。   “好漂亮,”池宁惊叹道,“是不是特别贵?”   “这些本来就是给你的。”   都给我!   池宁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把收藏室所有东西都扫视一遍,晕晕乎乎:“全部都给我吗?”   “是。”   “可是行野哥哥,为什么给我啊?”   “不喜欢吗?”   “喜欢的。”   “那就行了。”梁行野将池宁放到地上,打开玻璃罩拿蓝宝石王冠,给他戴上。   池宁挺立着背,紧张得皱起了眉。   梁行野弯腰和他平视,笑着说:“好了,小王子。”   蓝宝石王冠给了池宁,耳钉却没有。直到演唱会那天,梁行野西装口袋还放着那对耳钉。   能容纳万人的体育馆挤挤攘攘,橙色荧光棒如点点萤火,汇聚成闪耀的光海,呐喊声、跟唱声、吼叫声此起彼伏,保安四处逡巡,不断维持秩序。   梁行野早早坐在了台下,除了池宁吉他伴奏时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其余时间都在玩手机,偶尔扫视舞台。   仿佛和滚烫炽热的现场割裂开。   中场休息时,谢川拿着话筒闲庭信步,和池宁一起演唱了那首他听过无数次的歌曲。   调子幽深如海,情绪炸裂的观众们骤然安静,又像浪潮般涌起声音,窃窃私语地讨论着池宁。   “我靠,这小天使谁啊?好大排面,川哥亲自为他站台!”   “你聋了?没听川哥说是家里一个小朋友,带来玩的。”   “不是啊我草,他八辈族谱我都给扒下来了,就没这个年纪的晚辈。”   “管他有没有,这小天使太他妈的好看了!”   “啊啊啊!他看我了!他!在!对我笑!!!”   ……   池宁立在光柱中,手握吉他,穿了身白色西服,戴着蓝宝石小王冠,鬼灵精怪,仿佛天生属于舞台。   化了妆,额前的碎发凌乱不失美感,眼睫低垂,尾部勾勒着一颗眼泪,将坠未坠。   他面朝着梁行野方向,忽地笑起来,轻轻眨眼,给梁行野传送了个wink。   那一瞬间犹如过电,梁行野浑身战栗,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心脏跳得震耳欲聋,以至于谢辛的感慨都没听见,“我小叔真宠池宁,实时全球直播的十周年演唱会,竟然由着他玩。”   梁行野还在出神,谢辛怼他手臂,“发什么呆。”   梁行野偏头,“你今天怎么又有空?”   “我小叔哪场演唱会我不在?”谢辛说,“倒是你,该出差不去出差。”   梁行野没回应,只是在谢辛盯着池宁看的时候,倏地开口:“他唱给我听的。”   梁行野疼池宁,占有欲也突破天际,谢辛:“知道。”   他正襟危坐着,不时点评池宁,句句夸赞,带着明显的欣赏意味。   梁行野面无表情:“谢辛,别越界。”   谢辛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差点气笑了。   “你在想什么?”他慢条斯理地整袖子,一如既往的高傲,“我不好这口,更不会摘别人院子里的花。”   梁行野:“嗯。”   “往后我会注意尺度。”谢辛让他安心。   演唱会临近结束,工作人员猫腰过来找梁行野,说梁佑江在后台等他。   梁行野摸出手机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问他推迟出差的事。   不少人陆续退场,梁行野逆着人流去了后台。   休息间里,梁佑江面色不善地接着电话,见梁行野进来,应付几句后挂断。   梁佑江开门见山,“工作放一边,来看演唱会,你在搞什么?”   他本对池宁的存在不以为意,梁行野厌倦了自然会冷下来。但前天周纭联系他,说起和梁行野在餐厅的冲突,什么卑躬屈膝,被围观,他忍了又忍。   得知梁行野推迟出差后,绷不住了,影响工作是底线。   梁行野耐着性子解释:“只推迟一天,不会影响任何进度,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梁佑江连同餐厅的事一同质问。   梁行野不欲多说:“爸,你要没事就先离开。”   早在他接受濒危的梁家时,就完成了家庭话语权的交接。姿态强硬起来,梁佑江只能退一步,挑池宁的毛病。   梁行野蹙眉,脸色冷下来:“别用爱慕虚荣形容他,他也不是文盲。”   ……   争执间,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大概是退场后的采访。   咔嚓咔嚓,不断按快门的声音,夹杂着记者争先恐后的追问,一句接一句。   梁行野听到了谢川温和的笑声,“不混圈,小朋友闹着玩,唱给他哥哥听的。”   梁行野看着他爸,想说池宁从懵懵懂懂的小人鱼变成在舞台上发光的歌手,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他。   被他妈嫌弃没文化,就去学认字,想更好的融入他的生活,就去学音乐。受到谢川认可后,心心念念着唱歌给他听。   如果说世上还有人在乎他,那个人只会是池宁。   但转瞬间,池宁的话钻入他耳膜:“是的,我和我哥哥走散了,我一直在找他……”   “学音乐的初衷?我希望他能看到我,所以今天站在这里……”   犹如一盆冰水,在数九寒天将梁行野浇了个彻底。   后来梁佑江走了,采访的记者也走了,池宁推开休息室门,扑到他怀里。   梁行野整个人是懵的,往后退半步。   池宁刚体验了一把巨星待遇,心潮奔涌,对梁行野崩塌的情绪毫无所知,摘下蓝宝石小王冠,心虚地举到他面前,“它被我摔坏了,裂了条缝怎么办?”   梁行野表情僵着,声音很淡:“没关系,摔了就摔了。”   他说:“我去打个电话。”   休息室里有隔间,用来更衣。梁行野身体微倾,交握双手,闭起眼睛平复心情。   原来是错觉啊。   自作多情最令人难堪。   还好,没把情侣耳钉送出去。他抵着额头,脑子乱成一团,心里仿佛破了个洞,寒风呼啦啦往里涌,说不出什么滋味。   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慢慢回溯和池宁的相处细节,翻至初始,才恍然记起,池宁只是条小人鱼。   相处太久,他都快忘了,池宁曾经吻过他的唇,这些依赖又亲密的行为,在池宁眼里,或许不含任何暧昧意味。   单纯的治愈动作。   池宁在门外等,见梁行野出来,一把抱住他,仰着脑袋,激动地蹭他的脸,“刚才我在台上好紧张,好多人看着我……”   蹭着蹭着,池宁停下来,“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不是故意的,”他凝视梁行野的眼睛,“小王冠特别贵吗?”   “说了没关系,那些东西都是给你的,无所谓贵不贵。”   池宁看了梁行野很久。   有人砰砰砰敲门,招呼着去庆功宴,谢川也喊了一声,“宁宁,速度。”   “知道了,我马上来。”池宁扭头应,又去看梁行野,抿着唇,表情有些茫然,透露出不安,喊他,“行野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   梁行野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尽量调整好状态,强撑着用温和的口吻说:“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个不高兴,你上次打破了更贵的花瓶,我有没有生气?”   池宁摇头。   梁行野往外走,余光瞥见池宁恹恹的,半晌,牵住他的手,补充一句,“在我面前不用担心做错事。”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池宁从他手心滑出,反抓着他,“你每次不高兴,我都特别难过。”   梁行野顿了顿:“是吗?”   “当然了,”池宁手小,松松圈住他四根手指,随着步子偶尔晃动几下,“我又不像你,那么爱骗人。”   周围人来人往,梁行野压了一肚子话,愣是没法问,庆功宴上总是走神,听见起哄时,才发现池宁喝了一大杯红酒。   抬手拦没拦住,眼看池宁脸红耳朵红,梁行野揽着他,跟谢川告辞,说带他回去醒酒。   谢川颇为抱歉,转头笑骂哄池宁喝酒的鼓手,“你老大不小的了,逗小孩儿玩什么?”   鼓手滑不留手:“我夸宁宁呢,你看他的话题度,紧跟在谢老师后头,有当明星的潜质。”   有人插嘴:“小王冠一戴,还挺像模像样。”   ……   池宁没醉到人事不分的程度,被梁行野带回家后,喝了碗醒酒茶,又吃了阳春面垫肚子。   他慢吞吞洗完澡,脸颊透红,爬到梁行野床上睡觉。   梁行野低头看他,“宁宁。”   被子里钻出个脑袋,眼皮掀开一条线,唇像熟透的野红莓,“什么事?”   梁行野从头开始问:“你和你表哥关系很好吗?你上岸就是为了找他?”   “是,他把我养大的,我上岸想找他,因为我怕海。”   原来当初真的怕海,不是故意想和他一起睡。   “你留在我身边……”梁行野有点说不下去。但池宁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因为我找不到我哥了。”   “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找。”   “你已经帮我找过一次了,我不想再麻烦你。”   卧室里的灯白晃晃的,无比刺眼。梁行野只觉心脏被握紧,挤到了嗓子眼,过了许久才开口,“宁宁,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你表哥?”   “没有,”池宁睫毛微微颤动,咕哝道,“你们又不一样,他是哥哥,你是……”   “是”了半天,他说:“你和哥哥一样重要。”   梁行野便问:“那你喜欢梁行野吗?”   “喜欢啊,”池宁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头发乱糟糟的,“最喜欢梁行野。”   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填满,梁行野将池宁滑到肩膀的睡衣拉起来,轻吻他发顶。   他一遍一遍问,池宁一遍又一遍地答。   但当梁行野望进池宁眼睛里,却发现瞳孔散着,里面茫茫一片,天真到似乎没有情绪。   他试探着开口:“纪宣呢?喜欢纪宣吗?”   “纪宣?”池宁耷拉着眼皮,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谁,顺着梁行野的话嘀咕一句,“他脾气挺好的,喜欢。”   梁行野叹了口气,慢慢摩挲池宁脸颊,心想,算了,不懂感情也没关系。反正他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池宁永远会陪着他。   池宁喝醉了闹脾气,翻身压住梁行野,说要趴他身上睡。   然后解开他睡袍,摸他的腹肌。   手指一寸一寸碾过沟壑,像探索。   又撩起自己睡衣露出白净的腰身,一本正经压下去,“腹肌贴腹肌!”   梁行野忍不住笑起来,但很快,他按住了池宁,低声说:“别蹭。”   池宁便乖乖趴着了。手规矩地摆放在两侧,脸贴着梁行野颈窝,安静地闭上眼睛。   他睡着后,梁行野去洗了个冷水澡。 第41章 丘比特   翌日,池宁醒得早。   窗帘遮了一半,卧室里透出朦胧的日光,他枕着梁行野胳膊,缓慢睁开眼睛。   他记得梁行野昨晚亲了他脑袋,于是探起身,也亲了亲他头发。   西装挂在床头,口袋露出湛蓝盒子的一角,池宁好奇地打开看,发现里面装着对蓝宝石耳钉。   他目光落在梁行野耳垂上,刚打耳洞微微泛红,是发炎的征兆,便将耳钉放回口袋,去舔梁行野耳垂。   梁行野半梦半醒间,察觉池宁趴在胸前吻他,以为仍在做梦,自制力失控,手从池宁衣服下摆滑进去,调情般揉捏他的腰。   “别哭了宁宁,疼不疼?”   “我没哭,”池宁呆呆的,“也不疼。”   梁行野立即撤手。   气氛尴尬,池宁恍然不觉,掀起衣服左看右看,上半身裸了个彻底,梁行野帮他扯下去,哑声解释,“宁宁,我……”   却不知该如何找补。   池宁躺他身边:“你梦到我受伤了吗?”   “嗯。”梁行野含糊应付过去。   被子皱得厉害,池宁横七竖八地躺着,伸懒腰时露出腰线,梁行野再也待不住,下床洗漱。   池宁躺了一会儿,继续把玩蓝宝石耳钉,等梁行野出来,问他什么时候买的,又问为什么买两个。   梁行野披上外套,淡淡道:“没有单个的卖,就买一对了。”   吃过早餐,梁行野送池宁去谢川工作室。路上谈起出差的事,池宁早就清楚,但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去一个礼拜,那么久。”   梁行野在看日程安排,闻言笑了笑,“我争取尽快回来。”   池宁啃着饭团,凑过去看热闹。   细软的头发拂过梁行野下颌,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梁行野往后仰,嘱咐池宁在家要早睡早起,上班无聊就去找宋晓意玩。   池宁一一答应。   和梁行野相识后,池宁从未跟他分开过,想到一周见不到面,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在工作室晃来晃去,一会儿望望窗外的天气,一会儿趴在设备上发呆。   谢川以为昨晚喝酒闹的,把鼓手骂了一通,让池宁回家休息,池宁看看时间,再过半小时梁行野该出发去机场了。   他纠结半晌,跑去梁行野公司找人。   鸿景大厦楼下,停车场驶出辆迈巴赫,梁行野眼尖,瞥见路边的池宁,让司机拐弯。   池宁上车后,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他紧挨着梁行野,眼含关切,“我想送你。”   梁行野高出池宁许多,即使坐着,池宁也习惯仰起脸说话。   他下巴到脖颈绷成了线,额前的碎发散落在两旁,眼睛圆溜溜的,满是依赖。   梁行野不免忆起昨晚的梦,心神一动,下意识移开视线,又在心里说服自己。   池宁不懂爱是什么,依赖是他最为浓重的情绪,可以等同于爱。   这足够了。   慢慢教就好,梁行野将池宁抱进怀里,和他十指相扣。   池宁低头看了眼,自顾自玩梁行野的手指,“你的私人飞机呢?”   “不能随便飞。”   ……   两人絮絮叨叨聊着天,司机眼观鼻鼻观心,秘书坐在副驾驶,犹如一团空气。   池宁送梁行野进了机场大厅,人群熙熙攘攘,有不少年轻的小情侣热情地拥吻。   池宁看得目不转睛,柱子旁的女生被看得小脸通红,心说这漂亮小卷毛怎么一点眼力见也没,娇嗔地推开了男朋友。   梁行野护着池宁往前走了一段,老生常谈地了些注意事项,然后在喧嚣的声潮中拥住池宁,“宁宁,我走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梁行野忽略司机和秘书一言难尽的眼神,“是。”   “那你低一下头。”池宁说。   梁行野弯下腰,池宁在他脸颊亲了口,吧唧响,“再见。”   梁行野愣住,进大厅后池宁眼神乱飞,瞄了好几对接吻的小情侣,大概以为亲吻是什么离别仪式。   但为什么只亲脸颊?池宁到底懂不懂?还是嫌弃他?   梁行野默默腹诽,他看着池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身前往vip通道。   回程路上,池宁体验了一回离别愁绪,蔫蔫地提不起劲,司机直接送他回了别墅。   夜里下了大雪,从落地窗往外看,白茫茫一片。池宁裹着毯子在床上翻来翻去,心想,也不知道梁行野那里下雪了没。   阿姨进来送温牛奶,池宁爬起来,咕噜咕噜喝完,把杯子递给她。   阿姨笑着打趣:“天天喝牛奶,都不见长高。”   池宁伸直腿比划,否认,“还是长高了的。”   阿姨笑眯眯摸他头,离开时碰到直播架子,念叨着眼花没注意,将东西摆放整齐。   直播设备原本放在书房,后来他懒得走,就弄卧室了,不过自从去了谢川工作室,基本没再碰过直播,放着蒙尘。   池宁说:“阿姨,把它拿回书房吧,有点碍地方。”   门关上,池宁望着空荡的墙角,久违地想起了他哥。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梁行野占了大半戏份。   如果有朝一日找到了他哥,梁行野怎么办呢?   愿意跟他们一起生活吗?他哥又愿不愿意?   估计两个人都不愿意。   梁行野比较独,不爱有外人在,整栋别墅除了阿姨就只有司机,存在感很低。   他哥脾气倒是温柔,但界限感极强,对人类有着天生的警戒心。   他想他哥,但也舍不得梁行野。   越想越愁,池宁支着下巴,惆怅地叹气。   一觉过后,池宁把愁绪忘得七七八八,抓紧时间洗漱,赶去工作室。   工作室忙一阵闲一阵,演唱会过后,懒散得像黄昏时的菜市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侃大山。   池宁八卦,老油条似的捧着杯咖啡,这里听一会儿,那里插几句,哪都不落下。   小话痨叨逼个不停,大家耳朵快起茧了,鼓手领着他去跟谢川学编曲。   谢川佯装无奈:“又被嫌弃了吧?”   池宁摊手,“他们说话太慢了,比不过我就要赶我走,过分。”   谢川笑得鱼尾纹堆一起,调侃鼓手:“胜之不武啊你们。”   池宁指指点点:“胜之不武。”   玩归玩,一进入到学习状态,池宁格外认真。   谢川什么都教,他就什么都学。   谢川无数次感慨,池宁编曲一点就通,写词一塌糊涂,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不过他已经是极具天赋的存在,有缺陷才真实。   池宁学到下午,一摸手机才发现梁行野给他发了视频,晃到阳台边晒太阳边回他。   梁行野接得很快,正忙里偷闲,在广场喂鸽子。   他转开摄像头。   古老建筑一晃而过,画面定格在一群扑棱着翅膀的鸽子身上,咕咕叫着,从梁行野手心啄食。   被海鸟支配的恐惧瞬间笼罩住池宁,他拿远手机,“我不要看鸽子,你的脸呢?”   梁行野低声笑,调整好角度。   池宁不仅看到了他的脸,还看到了他怀里的猫。   浑身雪白,只耳尖一点黑色,毛绒绒的,仰头在蹭梁行野,眼神迷离。   梁行野抱着的是只纯种布偶,原本懒洋洋地蜷缩在广场长椅上,梁行野一来,就往他腿上蹭,歪着脑袋,瞳孔如琉璃透亮,像池宁。   镜头拉近,对准了猫眼,梁行野夸道:“宁宁你看,挺可爱的。”   猫有什么可爱的!   池宁最讨厌猫,抿起唇,“他好丑,你不要摸他。”   梁行野从善如流地松手,问池宁今天做了什么。   池宁看着猫咪跳下长椅,才回答道,“我今天八点就起床了,早餐吃了荠菜小馄饨,然后去工作室上班。演唱会刚结束,大家都很闲,都在摸鱼聊天。”   “我没有,我在跟谢叔叔学编曲,挺简单的,但写词好难。就是给我唱的那首歌写,谢叔叔说可以发行单曲……”   正事讲完,池宁想了想,向梁行野告状:“我被嘲笑了,上舞台前我学了一个动作。”   池宁指着眼睛,眨眨眼:“这个叫wink,高压放电。我总是放,他们一开始夸我可爱暴击,后来说我‘人太自恋了就会死’……”   他朝梁行野发送wink时被抓拍到,高清大图,沾了谢川的热度,媒体各种花式夸,冲浪姐妹高喊人间丘比特,眨的不是眼,是击中人心的箭。个个文采汹涌喷发,疯狂写小作文。   池宁被夸得飘飘然,在工作室逮着人就眨眼,一群中年大老爷们顺着他,做作地捂心脏。鼓手比较贫,见他孔雀开屏没完没了,拍他脑袋,让他差不多得了。   池宁满脸失落:“现在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笑我。”   梁行野说:“小丘比特,以后别对他们射箭。”   池宁点头,听见谢川喊他,便挂了视频。   接连几天,池宁都在绞尽脑汁地写词,手指甲快咬秃了。   在谢川演唱会强悍的号召力下,池宁直接火出了圈,剪辑出来的短短三分钟视频,阅读量高达千万,哼唱的那首歌更火,甚至被国外一个著名音乐人转发点赞,谢川建议他做成单曲发布。   池宁在工作室混了这些天,对歌曲的诞生过程了如指掌。   他拒绝了。   “这首歌不是我创造出来的,”池宁想起梁行野给他编造的身世,“是我们村寨流传已久的歌曲,我不能占为己有。”   池宁:“可以进行改编吗?标注原版本。”   谢川抿了口花茶,笑着应他,“这是一个创作者的基本素养。”   池宁削弱了旋律线的张力,用和声推动其走向,细分节拍后重组重音,加强律动感。他将初稿给谢川看,谢川笑眯眯说了句“还行”,让他写词。   池宁写不出来。   他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和梁行野视频的时候也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牙膏,勉强挤出来了。   谢川:“你写的什么垃圾?”   当晚,池宁跟梁行野哭诉,“我好可怜,我就是个小文盲,看得懂但写不出来。”   梁行野靠着床背,隔着屏幕凝视池宁,他应该洗完了澡,睡衣松松垮垮,下巴垫着枕头,脚丫在身后乱晃。   “没事,”梁行野安慰道,“谢叔眼光太刁,你已经很棒了。”   他清楚池宁火到哪种程度,也清楚他写歌的目的,或许他哥哪天打开手机,就看见了他。   要拦下其实很简单,背后联合谢川对媒体施压,事后统一口供,池宁永远不会知道。   可池宁从学拨弦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爬,浇灌了无数精力和期望,只为了找他哥。梁行野做不到去摧毁他长久的努力。   也舍不得。   孤苦伶仃的池宁会更依赖他,但找到亲人的池宁会更快乐。   他看着池宁愁眉苦脸地掰扯那几个词,温声喊他:“宁宁。”   “怎么了?”池宁凑近屏幕,睫毛怼得卷起来,又去揉眼睛。   梁行野说:“把你哥的所有信息告诉我,尽量细致点,我再帮你找找。”   “信息都跟你说过了,找不到,”池宁手捧着脸,“等你出差回来再说好吗?你先忙你自己的事。”   夜色已深,池宁有些困,钻进被窝里笑着跟他说晚安。   梁行野没有笑,低声应,“晚安。” 第42章 哥哥的宝贝鱼崽含副cp   熬了好几天,池宁还是没熬出来,谢川把他的垃圾词加工了下,说凑合着用。池宁浑身轻松,光明正大地翘班,跑去接出差回来的梁行野。   天气冰冷刺骨,车里倒是暖烘烘的,池宁戴着副墨镜,正扒着车窗等,梁行野身影一出现,他探出头挥手,喊:“我在这里!”   旅途劳累,随行人员早已离开,梁行野加快脚步,弯腰上车。   司机开车平稳,离开停车场汇入车流。此时正值黄昏,天空灰蒙蒙的,偶尔飘落几丝雨滴。   梁行野松了松领带,将池宁抱进怀里。车里热,池宁脱了羽绒服,只穿了件鹅黄色的毛衣,像颗柠檬。   太久没见,他掩不住兴奋,脸压在梁行野肩膀上跟他聊天。   怕眼镜腿硌着池宁,梁行野顺手给他摘了,“怎么突然戴这个?”   池宁嘿嘿笑,“冬叔说我红了,出门要有偶像包袱。”   冬叔是工作室里的鼓手,见天调侃他蹭谢川的热度,省了笔出道费。池宁那段视频被国外一个著名音乐人转发后,谢川在底下回复了,替池宁表达被欣赏的荣幸。   两大鬼才音乐人梦幻联动,使得国内外网友对池宁和这首歌的关注一升再升。   池今叙看见视频之前,闲适地窝在沙发上看书。   窗外下起了雪,复古壁炉燃着火焰,屋里温柔的轻音乐丝绸一样流淌着,水晶吊灯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长了些肉,病怏怏的面容变得红润鲜活,像遭遇虫害后的玫瑰恢复了生机。   他在看书,段沂在沙发另一端凝视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池今叙垂下眸子翻页,余光却停留在段沂苍白的手上,出院很久了,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池今叙是在被段沂关了半个月后发现不对的,因失血过多而破败的身体竟然慢慢在好转。   失血造成的伤害不可逆,但有种珊瑚能有效改善。位于危险海域,环境极端,还游荡着大型掠食者,池今叙从未靠近过。   他以为段沂派了人下海采摘,怕闹出人命,和他吵了一架。直到段沂在海里失踪,找到后紧急送进了医院,段家父母联系他让他去看一眼,才知道误解了段沂。   段沂浑身毛病,有着特权阶级独有的专横霸道,长了嘴从不好好说话,不误解都难,但池今叙挺愧疚的。   段沂早年救过他,最后闹成那样,深究起来两人都有责任。而段沂失踪前一天,还被扇了巴掌,他看着病床上遍体鳞伤的男人,心想,段家意气风发的小公子遇到他,也是遭罪。   后来段沂试着改掉那些臭毛病,池今叙对他的态度慢慢软化。   段家的基本盘在国外,前阵子他们谈起定居国外的事,池今叙没反驳,默认了,段沂便急哄哄地让人给他办移民手续。   “过来,我看看你烧退了没有。”池今叙声音淡淡。   段沂眼神一亮,凑到他面前,主动撩起额前的头发。   体感正常,池今叙收回手,就见段沂往他身上蹭。   “你属狗的?”池今叙推开他,“下楼给我倒杯水。”   段沂忙不迭离开。   看久了眼酸,池今叙将书扣在桌上,仰头闭目养神,手机忽地震动起来,他扫了眼,是当地音乐学院的华裔教授发过来的,他们关系不错。   教授:今叙,上回你哼的那首歌,我在网上听见了。谢川演唱会上有个男孩唱的,Abner还转发了。我上课拿来举例,被学生提醒才发现。   池今叙身上保留着美人鱼的习性,有事没事就去看音乐剧,认识了一些同好者。上次聚会喝了点酒,一时兴起哼了首,被追问来源,只说是老家那边濒临消失的曲子,他们想用就用,不存在版权问题。   教授被学生提醒后找了Abner的视频看,一模一样,觉得奇怪,便想着问一问。   池今叙曲起腿,调整到舒适的姿势,不以为意地回他:你听错了吧,不可能一样。   教授:不会错,你等等啊,我发给你看。   “咻”地一声,屏幕上弹出视频,池宁的脸赫然出现在上面,池今叙瞳孔放大,腾地站起身。   宁宁?!   池今叙正常情况下两个月回海里一次,上次回去发觉岛屿被占,美人鱼族群迁徙的痕迹明显,他在海里游了半天都没找着新的聚居地,只好放弃。   但宁宁为什么会上岸?   银尾美人鱼的原话:“人不是孤立存在的个体,人鱼想要变成人,除了获得人类的情感,还必须和人类社会建立紧密的联系。”   他当初遭遇海啸被段沂捡到,大半年都保持着人鱼状态养伤,只能在岛上装残疾。岛上设施齐全,堪称一座小城市,恋爱之余,他闲来无事,哪行哪业都接触过,最后开了个拍卖行当消遣。   但好景不长,俗话说爱满则溢,段沂占有欲极强,相处间总生摩擦。   他和段沂爆发矛盾时,恰逢渔民出海遇到暗礁,船体受损翻沉,池今叙本就虚弱,又耗费大量血液救人,身体撑不住,坠入大海。   之后阴差阳错落到银尾美人鱼巢穴。   过了些日子,他察觉自己能控制鱼尾变化,银尾美人鱼意外之极,称这是变成人的征兆。   再三追问下,她说:“你失踪后,段沂对你的感情飙升至顶,但获得人类热烈汹涌的爱意只是一方面原因。如果把人类社会比作运转良好的机器,所有人都是螺丝钉。那段拍卖行经历,让你也成为了其中之一。”   银尾美人鱼掌握着去往岸上的通道。瞒着这个秘密,起初为了阻止对上岸有所憧憬的无知人鱼盲目尝试,后来生了贪念,想换点东西,那些死活要上岸的人鱼变不成人,才能利益最大化。   她并非良善之辈,告知池今叙和为他疗伤,都索取了酬劳,并命令他守秘。   池宁怕海,池今叙想过带他上岸,但他还是条小鱼崽,离海活不了太长时间。就算勉强上岸,经历感情也为时尚早,更何况他什么都不懂,难以跟人类社会产生牵绊。   池今叙上岸后其实吃了不少苦,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手腕上仍残留着被烟烫的疤,幸亏在岛上学了不少东西,靠着珍珠一点点发家。   看到屏幕上戴着蓝宝石小王冠的池宁,池今叙惊诧得无以复加,手都在抖。   他怎么上岸的?为什么站在谢川的演唱会上?!   池今叙知道谢川,华语乐坛顶级音乐人,延续着谢家一贯的高傲作风,温润外表下傲然如竹。   他想联系,却不知该联系谁,他和谢家人不熟,跟谢辛只打过几次交道,人矜贵有礼,但距离感十足,不轻易交友。   慌乱中他想起梁行野,对了,梁行野和谢川熟。   池今叙当即给梁行野打电话。   梁行野手机调了静音,闷声装在口袋。   一进屋,恍然如春,他脱了外套,听池宁眉飞色舞地讲述近几日的趣事。阿姨将两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搁在桌上,让他们暖暖身子,忙着去做晚餐。   梁行野深邃的眉目间略带疲倦,“宁宁,再让我抱抱。”   池宁便脱了鞋,窝到他怀里,仰头看他,“这样可以吗?”   梁行野笑着圈住他的腰,“可以。”   他还记挂着帮池宁找表哥的事,详细询问起来。   电话打不通,池今叙快急疯了,打到纪宣那,纪宣也联系不上,好在存了梁行野司机的号码,急忙发给他。   听到匆忙闯进大厅的司机转告时,梁行野纳闷,池今叙什么事这么急?   翻出手机一看,满屏的未接来电。   他们很少联系,最近一次听说他要移民,他和段沂的事梁行野了解一点,猜测大概是和好了。   梁行野回了个电话,跟池今叙寒暄,“怎么了今叙?移民前不回来聚一聚?”   “不移了不移了,”椅子扶手被抓得锃亮,池今叙语速飞快,“行野你帮我个忙。”   梁行野懒散地靠着沙发,手指陷在池宁的微卷发里,轻轻摩挲,“不着急,你慢慢说。”   “你和谢家的人熟,帮我打听一下谢川演唱会中场休息上台的那个男孩,白色西服,戴着顶蓝宝石小王冠,眼睛很大。我待会儿给你发个视频……”   “你打听他干嘛?”梁行野坐直身体,池宁有点困,扫了眼手机,抵着他肩膀打了个哈欠。   池今叙:“他是我弟!”   梁行野愣怔道:“什么?”   池今叙怎么可能是人鱼?他身上毫无池宁的天真懵懂,又是个父母健在的病秧子,除了金色珍珠和年纪,跟池宁描述的哥哥不搭边,并且早已询问过。   “他真是我弟,”池今叙不知该怎样解释,“你别管了,先帮我打听打听,我立刻飞回来。”   他踩着地毯到处找鞋,暗骂自己得改掉不爱穿鞋的毛病,“行野,你现在就去,最起码帮我要到联系方式。”   池今叙从未如此失态,梁行野心里波涛汹涌,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   震惊过后,他竟然松了口气。   对面阒然无声,池今叙急道:“行野,快去。”   “不用打听,我都知道,”梁行野手指不自主蜷着,“他叫池宁,是条人鱼。”   “是是是……”池今叙连忙应,猛然止住,“你怎么知道他是人鱼?!”   梁行野沉默片刻,“他在我这里。”   “宁宁,可能找到你哥了,”梁行野将手机递到昏昏欲睡的池宁耳边,“跟他说句话。”   睡意烟消云散,池宁瞪大眼睛:“我哥!”   池今叙紧张到哑声,试探:“宁宁?”   熟悉到嗓音自话筒传出,池宁激动地跳下沙发。   “啊!哥!”池宁穿着袜子在屋里狂奔,“啊啊啊!真的是我哥哥!”   “宁宁,”池今叙赤脚在地毯上狂走,“哥哥的宝贝鱼崽崽。”   池今叙绕客厅狂走三圈,才稍稍冷静下来。   理智回笼,他问池宁:“宁宁,你怎么到岸上的?”   池宁没应声。   池今叙连名带姓喊:“池宁,你是不是去找银尾……”   “没有,”池宁打断他,边喘气边走回沙发,重新窝进梁行野怀里,“我受伤了,梁行野救了我,把我带上岸的。我学认字,学音乐,去谢叔叔工作室上班,然后突然有一天,我的鱼尾就变成了腿。”   他模糊地复刻池今叙的经历,并加入个人经验试图混淆视听。   “你就撒谎吧。”池今叙冷声,“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胆子太大了,也不想想后果。”   他想起银尾美人鱼索要的报酬,问池宁什么时候上岸的,池宁老老实实回答。池今叙一算时间,差不多,连忙问池宁能不能控制鱼尾变化。   前天泡澡的时候,鱼尾莫名其妙变成了腿,但转瞬间又变了回去,池宁瞎诌:“可以的哥哥。”   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下来,池今叙打算回国再仔细盘问。   他又问池宁上岸后为什么不找他。   接电话时池宁不小心碰到免提,梁行野插了句嘴,将当时情况简单复述了遍。   池今叙想都不用想,段沂那王八崽子干的好事!   怒火未消,随即,他记起人鱼变成人的另一个条件。   获得人类的爱。   脑子里顿时涌过无数回忆,梁行野给他拍金色珍珠的照片里,细白的手腕搭着梁行野睡袍。纪宣揶揄梁行野为了心肝小宝贝冲冠一怒,和他妈闹翻。以及梁行野任凭调侃,从未否认过的态度。   梁行野知道池宁是人鱼,他们……   池今叙挂了电话,转开视频。   手机梁行野拿着,从镜头看过去,池宁曲着膝盖,侧身横坐他腿上,鹅黄色毛衣掀起一角,露出点腰。梁行野拥着他,手指轻晃,不时擦过鹅黄衣摆,状态无比自然。   像有事没事都抱着,养成习惯了。   池宁眼睛红红,有点哽咽:“哥,我好想你。”   你抱着梁行野说想我?   池今叙满脑子都是:他们不会做过了吧?   梁行野从小练拳击,池今叙清楚他肌肉的爆发力,他们那体型差,池宁受得了吗?   他还是条小鱼崽啊。   池今叙问不出口。   他找茬,“梁行野你手放哪儿呢?给我撒开。”   池宁吓了一跳,“哥,你别凶他。”   说一句就护上了,把池今叙情绪激得更高,“梁行野你是人吗?你搞一条小鱼崽,还搞我家的!”   “别叫他小鱼崽,”梁行野没解释,稍稍松手,“他十九岁,成年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   池今叙深呼吸几次,理智告诉他得感谢梁行野照顾池宁,情感上却接受不了眼前的走向,没忍住继续怼梁行野。   梁行野心里倒是挺轻松的,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下,相比陌生人,池今叙属于满分答案。好友,也算知根知底,性格温和,气劲上头也只说一句“你是人吗?”   因此被怼了也不应声。   池宁小声喊梁行野。   “嗯?”梁行野偏头,刚下飞机,他神色依旧疲倦,轻抿着唇,看上去情绪低落。   池宁探身直对摄像头,接过手机,“哥,你生气的话,就骂我吧。”   他调整好手机距离,望着池今叙眼睛,认真道,“别再凶梁行野了,不然我要不高兴了,他对我特别特别好。”   池今叙哪里舍得骂池宁,他也清楚,这番境遇怪不了梁行野,罪魁祸首是段沂那个混蛋。   门忽地被推开,段沂端着杯蜂蜜水进来。蜂蜜喝完了忘补货,他让人加急送,耽误了会儿功夫。   池今叙扭头,抄起抱枕砸他,骂出了人生第一句脏话:“段沂,我日你大爷!”   --------------------   体型差永远是我的xp之一。马上开窍,哥哥回来基本就是见证爱情了,宝贝们元旦快乐! 第43章 池宁,跟你哥说你喜欢我   在屋子里狂奔太久,池宁鼻尖沁出了汗,脸颊晕红,横坐变成了盘坐,后背紧贴梁行野,两只手正捧着手机,和他哥视频。   “别再凶梁行野了,不然我要不高兴了。”   喜怒形于色,丝毫不掩藏,还认认真真地解释,“他对我特别特别好。”   对面镜头晃个不停,传来吼声:“段沂,我日你大爷!”   紧接着响起玻璃落地,推搡和摔门声。   梁行野恍若未闻,一手虚虚拢着池宁,一手抵着额头,长久凝视他脸颊。   池今叙朝段沂发泄一通,捡起了手机。屏幕里两人亲密地叠坐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刺眼,池今叙蹙眉,“宁宁,要有点规矩,从他身上下来,好好坐着。”   池宁听话地往旁边挪,皮质沙发没铺坐垫,乍一坐下凉飕飕的,他便紧挨着梁行野。   听到池今叙叫宁宁后,梁行野总感觉这个称呼父爱爆棚,不太想喊,叫他全名,“池宁,跟你哥说你喜欢我。”   池宁凑到屏幕前,一本正经,“哥,我喜欢梁行野。”   池今叙沉默几秒,心说你懂个屁的喜欢。   “宁宁,晚上收拾好东西,”池今叙嘱咐道,“我最迟明天下午到,带你回自己家。”   池宁扭头看梁行野。   “你看他干什么?”池今叙说,“把手机给梁行野,我和他聊聊。”   面对着面,谁都没开口,池今叙噼里啪啦打字:越线了吗?   梁行野:暂时没有。   那就好,朋友还能做下去。   池今叙一晃眼,视线落在“暂时”两个字上,紧皱眉头。   池宁在场,隔着手机谈话不方便,梁行野说:“事情比较复杂,等你回来再聊。”   池今叙忙着找证件,便挂了。   桌上的开水变成半温,池宁一口喝了大半,感觉像做梦,明天就能见到他哥了。他哥还跟梁行野是朋友,不会遇到二选一的两难境地。   他沉浸在喜悦中,跳下沙发绕着客厅又跑了几圈,梁行野静静看着他。   跑累了,池宁坐下休息,梁行野被他逗笑,“就这么高兴?”   池宁擦掉鼻尖的汗,“我太高兴了!”   梁行野将他搂进怀里,“但你哥回来,你就要从这里搬走。你哥住的地方离这挺远的,我工作很忙,也许以后我们很难见面。”   “我早就想好了,”池宁笑起来,略带得意,“我半个月跟我哥住,半个月跟你住。”   “为什么想跟我住?”梁行野望着他。   池宁误解了他的意思,笑容变淡,有些无措,“你不希望我过来吗?”   梁行野不答反问:“池宁,你上岸为了找你哥,现在找到了,为什么还想跟我待在一起?”   池宁卡顿片刻。   梁行野本来没想逼他,如果池宁一直待在他身边,等一等倒没关系。现在人都要走了,梁行野不想上演恶俗的苦情暗恋戏码。   有嘴干嘛不说?   池宁对他的依赖和亲近做不得假,缺个人推一把。   说实话,他在池宁身上耗费的耐心,称得上史无前例。生意场上他从来都是事先权衡利弊,然后找口子迅速切入,快,准,狠,犹如猎豹捕食。   只有对待池宁例外。   梁行野身体前倾,望着他眼睛:“回答我。”   因为什么?池宁脑瓜子转个不停,“我舍不得你。”   “为什么舍不得?”   就舍不得啊,哪有那么多理由?池宁怕他刨根究底地问,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叫我宁宁了?”   “你想听的话我改回去,”梁行野说,“但你以后别叫我行野哥哥,会让我觉得你还是个小孩。”   池宁点头。   “我没把你当小孩,我跟你牵手,拥抱……”   话说一半,有电话进来,梁行野扫了眼,陪同出差的助理打过来的,应该有急事。气氛被毁,梁行野没了心情,等池今叙回来把所有问题一起解决也行。   他揉揉池宁脑袋,“去洗个澡,晚上早点睡。”   梁行野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池宁收回视线,扶着楼梯拾级而上,他一直以为梁行野把他当小孩,原来没有。   梁行野今天有点奇怪,总逼问他。他舍不得梁行野,至于原因,池宁躺在浴缸里翘尾巴时,终于想到了。   他喜欢和梁行野在一起。   他哥疼他,谢川工作室里的所有人也宠他,但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并且不是只宠他。   就像他哥。有些人鱼生下来瘦弱过头会被父母丢弃,他哥遇到了就尽心尽力地照顾。攒珍珠似的,一攒一大窝,他吃醋也没用。   失踪大半年回来后,明显有心事,问了不吭声。刚才视频里,他看到门口站了个男的,手里端着水,被他哥用抱枕砸了也不生气,蹲下来捡地上的碎片。而旁边的墙上,挂着他们的合照。   他哥的生活有一部分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工作室里的那些人就更是了,但梁行野几乎所有外露的情绪都与他有关。   永远都以保护的姿态站在他身边,不管面对着谁。   池宁享受无条件被偏爱的感觉。   让他觉得,他不是小可怜。   有时候也让他觉得,梁行野属于他。   矢车菊蓝的鱼尾浸在水里,间或撩起水珠,池宁支着下巴想,梁行野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牵手,拥抱,他们天天都做。   不过他哥回来就难了。   刚才加了他哥的微信,池宁趴在鱼缸边缘给他发消息:哥,你在干嘛?   池今叙秒回:在打包行李。   池宁:梁行野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吗?   池今叙:不行。   池宁反向思考:那我们跟梁行野一起住吧,这里好多房间,住得下!   池今叙:????   后面接着条两条语音:“想都别想!给我去收拾东西,我明天来接你。”   “不收拾也行,到时候给你换新的。”   池宁再发,那边隔几分钟才回,大概在忙。   池宁惆怅地叹了口气。   转瞬又兴奋起来,他哥要回来了!   鱼尾在水里翻滚,浴缸周围一圈水渍,池宁激动不已,恨不得一睁眼就见面。   他还打了个电话跟谢川,说明天有急事,能不能请假不去上班,很快得到了应允。   水面被鱼尾溅起水珠,忽地鳞片尽褪,两条笔直的腿显现出来。   顺息间又变成鱼尾。   池宁一愣,心慌慌的,两次三番出现这种情况,他的鱼尾不会出现毛病了吧?   仔细检查一遍,鳞片完整无缺,漂亮得很。他跳出浴缸擦干身体,水汽消失后,沿着大腿从上摸到下,滑溜溜,饱满紧实。   一切正常,池宁没放心上,回卧室睡觉。   池今叙到得比池宁想象中快,隔天,他跟梁行野吃着早餐,门口忽然进来两个人。   池宁在嚼小馄饨,脸颊鼓得像松鼠,倏地听见温柔的嗓音,“宁宁。”   池宁扭头,今日天气晴朗,池今叙立在玄关处,披了一身阳光,驼色大衣和羊毛格子围巾的边角处微微发亮。   背着光,面容模糊,但一如既往的亲切。   汤匙落桌,池宁起身冲过去,猛地扎进他怀里,“哥!”   撞得池今叙后退半步,段沂扶住人,看了眼池宁。   池今叙抱着池宁,眼里满是笑意:“宁宁长高了点。”   “我天天都有喝牛奶,”池宁仰起头,瞥见段沂,好奇道,“他是谁?”   池今叙:“一个普通朋友。”   梁行野走到门口,“今叙,好久不见。”   碍于池宁在场,池今叙装模作样跟他相拥,人一动,被拽住了,池今叙还在气头上,冷声,“撒手。”   段沂犹豫几秒,松开手。   池今叙上前,刚要碰到梁行野,再次被拽住。池今叙眼神不耐,逼退段沂。   但他到底没抱梁行野,碰了碰他的肩膀,“这段时间劳烦你照顾池宁。”   梁行野笑说:“应该的。”   池今叙笑不出来,事有轻重缓急,他扫视池宁的腿,“宁宁,带我去你卧室看看。”   池宁摸不着头脑,带池今叙上了楼,门一关,就见他哥径直往浴室走。   浴室空间大,延续了梁行野一贯的冷硬风格,地面铺排着灰黑色大理石,做了防滑处理,洗漱用品都是单人份,看来没住一起。   池今叙将视线转到池宁脸上,“宁宁,进浴缸,让我看看你的鱼尾。”   池宁一头雾水:“怎么了哥?”   “确认一下你能控制鱼尾变化,”池今叙走到浴缸边调整水温,放了半缸水,“别傻楞着,把裤子脱了。”   昨晚他瞎诌的,池宁瞪大眼睛,心慌地找借口,“我脱裤子,那你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你哪样我没见过?”池今叙摘下墙上的浴巾,递给他,“害羞的话遮一遮。”   池宁担心被发现,极度不情愿,扭捏地扯浴巾。   池今叙蹙眉,严肃道:“池宁,你是不是控制不了呢?”   “能控制,”池宁先用浴巾围住下半身,再脱掉裤子,慢吞吞踏进浴缸。   腿入水幻化成鱼尾。   池今叙:“把它变成腿。”   怎么变?池宁急得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随着他哥的眼神越来越凌厉,池宁打算破罐子破摔,直接坦白。   “哥,我……”   忽然间,鱼尾从底部起,寸寸蜕变,露出两条细直的腿。   咦?竟然真的可以。池宁掩住惊讶,对他哥摊手:“哥,我都说了可以,你不信我。”   池今叙:“变回鱼尾。”   池宁依葫芦画瓢,果然又变了回去。   他暗自庆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池今叙见他慌慌张张的,让他再试几次,依旧成功了。   他彻底放下心,拿了条干浴巾囫囵给池宁擦水。   浴巾顺着小腿往膝盖上走,池宁挡住,“哥,我自己来吧。”   池今叙笑着说:“宁宁长大了。”   当初只有他膝盖高的鱼崽崽,也到了害羞的年纪。   不过确实该避嫌,池今叙便去了外面等。   池宁卧室向阳,窗帘拉开,日光倾泻而入。池今叙坐在床边晒太阳,巡望各处的布置。   墙上挂着吉他,贴了几张酷炫的海报,上面有谢川署名,仔细一看,连缀着对池宁的祝福。   也不算祝福,但每句话都带着亲密的调侃。   “今日和将来的乐坛紫薇星在阳台喝咖啡,心情甚好,故签名留念。”   “傍晚在工作室的洗手间又偶遇了紫薇星,心情极好,再次签名留念。”   “池宁你有完没完啊?别在垃圾桶里捡海报!”   ……   最后那句略显潦草,池今叙笑得眼睛弯起来,移开目光。   被子橘黄,带着暖意。床头柜摆放着个月亮形状的闹钟,滴答滴答走着。打开的乐谱被涂得乱糟糟,旁边是包吃完的薯片,边缘残留了不少碎屑。   池今叙都能想象出来,池宁趴在床上,晃动着脚,一边用笔划乐谱,一边摸薯片吃的场景。   池今叙叹气,脏不脏啊。   到处都有些杂乱,展现出极度生活化的氛围。   这是能给池宁提供充足安全感的环境。   梁行野给的。   衣服下摆湿了一块,池宁换了套衣服,从浴室出来时,看见他哥在收拾房间。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原本随手扔在床头柜的一沓乐谱,被回形针紧扣住,而旁边的薯片不见了踪影。   池宁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跑过去。   池今叙听见声响扭头,将手里的毛毯折好放床边,“宁宁,以后别在床上吃东西。”   “知道了。”   “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买,”池宁兴冲冲地扬起眉毛,“我上班有工资,攒了好多钱。”   “这么厉害?”   “是的,”池宁抱住池今叙的手,“我在谢叔叔的工作室上班,就是谢川,那个特别厉害的歌手,我的偶像。”   “我跟着他学会了很多,作曲编曲,音频编辑……”   他絮絮不休地讲,一直盯着他哥的脸看,心里莫名掀起久别重逢的委屈,转而说:“哥,我太想你了!”   “小混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池今叙拍他的背,提高声音,“谁给你的胆子去找银尾美人鱼?还骗我说没有。”   人鱼的寿命普遍在一百四五十岁浮动。池今叙坠海后被银尾美人鱼所救,索取了三十年寿命作为报酬。   而通过银尾美人鱼得以上岸的人鱼,要付出的代价同样是寿命。   上岸半年内,十年寿命换一个月,超出时间,代价翻倍,只有变成人才能摆脱控制。   池宁九月上岸,如今一月,仍在半年范围,幸而他误打误撞遇见梁行野,又和谢川搭上关系,在工作室里发光发热。   不然再过大半年,人就没了。   池宁小心翼翼抬眼看池今叙。   池今叙见他这幅模样,就知道银尾美人鱼未告知他成为人的条件,现在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仍然是条人鱼。   池今叙心想,吓吓他也好,受点煎熬,以后就不敢莽撞了。   池今叙依旧后怕不已,逮着池宁骂了一顿。骂完,询问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池宁很意外,他哥居然轻易地放过了他,赶紧顺坡下驴。   他隐瞒了梁行野最初打算送他回海里和喂血的事,把剩下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给他请家教,暴雨夜的拳击场抱他出巷子,送他去学音乐,珍珠耳钉掉了大半夜带他去找,为了保护他和谢辛对抗,蓝宝石王冠……   铁汉柔情。   池今叙愣住:这是他认识的梁行野吗?   池宁抓着他的手,“哥,我想要梁行野跟我们一起住。我舍不得他。”   池今叙回神,“舍不得很正常,这属于印刻现象,你上岸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难免依赖。如果换做其他人,也会如此,就像刚出生的小鸭子……”   “哥,我不是小鸭子。”池宁有点生气,“梁行野只有一个,也没有如果。”   池今叙能说什么?   难道说梁行野对你居心不良,要是他想,半分钟就能弄哭你。   哭到晕过去的那种。   “我举例而已。”一涉及梁行野,池宁就容易不高兴,池今叙无奈退让,“我到时候问问。”   “现在就去,”池宁深思熟虑,“我跟他提过了,他可能担心你不愿意,没答应我。”   他嘱咐道:“你记得要真诚一点啊哥。”   离开卧室后,池今叙沿走廊走了半段,瞥见梁行野出现在楼梯口,正往这边走。   待梁行野走近,池今叙顺手推开旁边健身房的门,“行野,我们谈谈。”   梁行野点头。   健身房没设置座椅,两人面对面,随意地坐在相邻跑步机的跑带上。   “看你气色挺好的,”梁行野手撑着防滑带,“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行,养好了。”   寂静在健身房中蔓延,池今叙开口道:“那个,宁宁一直住你这不太合适,我待会儿带他回家。”   梁行野单刀直入,“告诉我你的顾虑。”   “我能解决的,立刻解决。不能解决的,会尽我最大努力去解决。”梁行野说,“今叙,我们相识这些年,你该信得过我的人品。”   池今叙确实信。   他快愁死了,池宁跟梁行野在一起,就像懵懂高中生和老练的社会人士谈恋爱,这社会人士还是他好友。   谁能接受?   池今叙暂时接受不了,最起码得慢慢来。   “宁宁太小了,人鱼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他望着梁行野,“他才十九岁,刚过幼年期。”   即使成年了,池宁还像个小孩。   “我可以等他长大。”梁行野停顿几秒,继续说,“你是不是想听我这样回答?但我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打算等。”   池今叙心头一梗。   梁行野清楚池今叙打的算盘,他不直接挑明,等到八十岁,池宁说不定还能掀起衣服,嘿嘿笑着,说要跟他腹肌贴腹肌。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梁行野问。   池今叙没说话,还能有什么?不想池宁和同性在一起?可他缺乏立场。   “我比你更能护着池宁,无论哪方面,”门半掩着,梁行野看了眼在外候着的段沂,“再说你宠池宁,段沂会吃醋吧?他那样的脾气,不得醋死,别到时候做些不好的事。”   “他不敢。”池今叙倒不担心这个,绕回话题,“先让宁宁跟我住段时间,我们太久没见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行。”梁行野应道。   池今叙站起身,抚平大衣的褶皱,待梁行野起身后,上前拥抱了下,语气真挚,“不管怎样,行野,谢谢你照顾宁宁。”   “我都听宁宁讲了,什么蓝宝石小王冠……梁总好大手笔。”池今叙笑着揶揄。   梁行野也笑:“很衬他。”   “谈钱太生疏,我攒的古董划一些给你,当装饰品也好,送人也好。”池今叙说。   “那倒不用。”   池今叙坚持道:“你愿意给是你的事,但他不能心安理得地拿,原则问题。”   梁行野靠着跑步机,失笑,“知道,你这哥哥也给得起。”   临走前,池今叙说:“刚才宁宁让我问你,跟不跟我们一起住。”   “我明说了,我不太愿意。”池今叙微扬下巴,“毕竟夹生的饭不好吃,当着主人的面吃光也不合礼数。”   梁行野思索几秒:“你带他回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池今叙心想梁行野还挺善解人意。但下一秒,又听见梁行野说:“让他有地方冷静冷静。”   冷静?池今叙正忖量,见梁行野离开,匆匆跟上去。   梁行野动作快,他赶到池宁卧室门前时,只听“砰”地一声,门紧闭上。   一拧把手,里面反锁了。   池今叙:???   他脑海里霎时浮现出梁行野那句“但我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打算等。”   光天化日之下,梁行野想干什么?   --------------------   池今叙:他好嚣张啊,当我死了吗? 第44章 开了点窍   梁行野锁住门,往床边走。   池宁在打游戏,下巴垫枕头上,手指快得舞出残影,正对着手机激情开麦,“宋晓意,你再送人头我要骂你了哦。”   没等对面回答,池宁急得蜷缩起脚指头,“救命,我要死掉了,救救!”   ……   眼睁睁看着输了,池宁叹气,身后忽然探出一只手,拿掉了他的手机。   池宁回头,对上梁行野近在咫尺的俊脸。   他手脚并用爬起来,笑着问,“你答应我哥了吗?”   与此同时,劈叉的喊声透过门响彻在卧室,“梁行野,你干嘛呢?给我打开!”   梁行野摸池宁的脸蛋,“宁宁,跟你哥说我要和你聊天,让他别敲了。”   “好,”池宁下床,趿拉着毛拖鞋走到门口,“哥,梁行野要和我聊天,你别敲了。”   梁行野:“去楼下等。”   池宁朝着门缝喊,“去楼下等吧。”   拍门声渐止,池宁转身望着梁行野,“怎么了?”   梁行野预料到池今叙会连夜回来,公司的事往后推了半天,习惯性穿着西装,修身款,动作一大便紧绷着。   他脱了外套,往床尾一坐,又将池宁抱到腿上,“宁宁,我不和你们一起住。”   “为什么?”池宁有点急,“我哥凶你了吗?”   “没有。”梁行野淡淡道。   池宁仰头观察他神色,忍不住胡思乱想。从演唱会他在后台撞见梁佑江,梁佑江扔下的那句“你影响了梁行野工作”。跳跃到他摔坏王冠,梁行野的反应,再到周纭疾声厉色地说他让梁行野丢脸。   连起初梁行野屡次三番想送他回海里,最后发现腿伤恢复才改了主意,都被池宁从记忆中顺了遍。   梁行野明面上对他爸妈态度差,其实总记挂着他们。他爸爱喝的红酒隔段时间就让人送回去,他妈摆不平的烂摊子,找上门了也帮忙解决。吵了架,对方一示弱就心软。   池宁想,梁行野每次因为他和他们闹矛盾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麻烦。   但被喂过血,不好不管他。   现在他哥回来了,就不要他了。   池宁垂下眼,屋里有暖气,他套了件圆领加绒卫衣,标签没清干净,挠得后颈烦人的痒。   “嗯,我知道了。”他从梁行野怀里退出来,鞋都没穿,去找充电器,故作轻松地说,“那我跟我哥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梁行野攥住他手腕,“你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啊,”池宁推开他,将充电器缠手上,又去拿乐谱,“马上就走。”   梁行野探身,单手拦腰抱着他,往床上带,池宁双腿直扑腾,乐谱撒了一地。   池宁仰躺着陷进被子里,梁行野手撑在他脑袋两侧,倾下身子,“宁宁。”   “什么事?”池宁板着脸。   “看到你哥旁边那个男人了吗?你哥的男朋友。”梁行野问,“懂什么是男朋友吗?”   池宁懂一点,网上冲浪看到过,美人鱼里也有这类。他哥和段沂的关系,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同居加合照,以及他哥抱梁行野时被拽住的衣角。   “知道,他们在谈恋爱。”池宁回答道。   “我也想跟你谈。”梁行野拉近距离,紧盯着他,“我把昨晚的话说完,我没把你当小孩,我跟你牵手,拥抱,是因为我喜欢你。”   梁行野拨开池宁额前的碎发,低头轻吻,“我的喜欢和你的不一样,是一个男人对心上人的喜欢。”   心上人?池宁愣了愣。   梁行野每次揉他脑袋,都像揉一只狗狗。还跟别人说,他是家里一个小朋友。他一直以为梁行野把他当小孩。   昨天提了嘴,他也没放心上。   池宁抿起唇,望着梁行野不说话。   缄默的环境中,池宁难耐地挪腿。蹭过梁行野的西装裤,忽地被按住。   池宁的腿很漂亮,脚踝细,跟腱长,小腿笔直匀称,大腿围度恰到好处,近乎完美的比例。   瓷白,在梁行野的梦里,一掐一个印子,咬起来也软。就是力气小,没一会儿就圈不住他腰,颤巍巍的抖动。   每个人都有偏好,梁行野的审美点除了脸,还有腿,后者分量稍重。   池宁刚上岸时,光腿,只穿一件他的黑色T恤,弓腰趴在洗手台照镜子的场景,瞬间激起了他的欲望。   不过在误会池宁喜欢他后,就不太敢看他腿了,总觉得过于禽兽。   但实实在在的,是这段日子他所有的春梦来源。   梁行野一瞬不瞬地凝视池宁眼睛。   他长相融合了少数民族的野性,眼神极具侵略,犹如海里的顶级捕猎者,蛰伏背后,潜藏着巨大危险。   池宁心脏疯狂发出警报,他曲腿慢慢后退,平移着脱离梁行野的禁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被子,蒙住脑袋。   紧接着迅速打开手机,给他哥发消息:哥,救我!   梁行野掀开被子。   光线侵入,池宁使劲往被窝深处钻。   梁行野将他扯出来,池宁扭动身子想挣开,再次被压住。   不远处的房门摇摇欲坠,被踹得嘭嘭响,池今叙在外面喊:“梁行野你他妈疯了吗?”   池宁赶紧推梁行野:“我哥在踹门。”   “让他踹,”梁行野恍若未闻,“宁宁,跟我说句话。”   池宁结巴道:“说……说什么?”   “说你爱我,要跟我谈恋爱,然后我们接吻。”梁行野手指抚上他的唇。   唇水润透红,像沾了露水的野红莓,梁行野指腹在上面摩挲,带了力度,仿佛下一刻能溢出汁水。   池宁被迫跟他对视,心脏持续发出警报,虚拟的滴滴声爆表。   梁行野好危险。   不像要谈恋爱,像要吃掉他,池宁害怕了,瞳孔放大,“可是我不会啊。”   “你不会可以学,我也可以教你,但我需要你的回应。”梁行野抵着他额头,“宁宁,我知道你很聪明。”   段沂猛地一脚,房门被踹得破烂,池今叙冲进来,就见梁行野把池宁压在床上,以绝对控制的姿势跟他脸贴脸。   “梁行野我日你大爷!”池今叙怒火中烧,随手抄起花瓶,大步流星朝床边跑。   池宁一惊,连忙起身抱住梁行野,后背朝外,将梁行野和他哥隔开,“哥别别别!”   池今叙呆在原地。   叫救命的是他,护着梁行野的也是他。   池今叙服了,还带报假警的。   这种行为,上社会新闻是会被狠狠唾弃的。   对上池宁担忧的目光,池今叙怒火全消,只剩无奈,“宁宁,下床跟我回家。”   池宁边用被子遮住梁行野,边扭头看他哥,“哥,那你先把花瓶放下。”   有什么可担忧的,十个他都打不过梁行野。池今叙将花瓶放回原处,叹气道,“行了,快给我下来。”   池宁低头,撞见梁行野幽深的眼神,飞速下床。   梁行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服,也下了床。   池今叙挡着池宁,不爽地挑刺,“看不出来啊,梁总人模狗样的。”   “今叙,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给他的尊重,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梁行野笑着说,“不然等你回来,他连渣都不剩了。”   渣都不剩,池宁偷偷看梁行野一眼。   梁行野绕过池今叙,抬脚逼近池宁,手掌盖着他鬓边,嗓音低到近乎温柔,“宁宁,跟你哥回家吧,要记得我说的话。”   池宁只觉梁行野手掌烫到吓人。   池今叙原打算移民,家里的阿姨和司机都远程遣散了,回来得急,便自己开了车。   车停在大门口,梁行野送几人出去。   池宁走在最边上,垂着头,交握双手,全程没看他。   段沂劳任怨充当司机,打开车门让池今叙他们上车,池宁窜上后座,闭眼假装睡觉。   车子启动后,池宁唰地一下睁开眼睛,扭头,梁行野的身影转瞬消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淹没在阳光中。   半分钟后,池宁还在发呆,池今叙掰正他的脑袋:“别看了,又不是以后见不到面。”   池宁“嗯”了声。   池今叙:“宁宁,梁行野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说不和我们住,”池宁下意识抠手指,慢吞吞开口,“还说我很聪明。”   见他明显不愿透露太多,池今叙便闭了嘴。   冬末,难得天朗气清,道路两旁的枝丫间,偶然惊起几只麻雀。不多时,车子拐进一个湖边别墅区。   池宁想,这里离梁行野家有点远。   他只拿了手机和一套换洗衣服,下了车,池今叙给他拎着袋子,径直带他去了三楼主卧。   视野开阔,贝壳状座椅很抓眼,墙上悬挂着一排星星小夜灯,大小错落有致。飘窗堆满了毛绒绒的小动物玩偶,满满儿童风格。   池今叙买的所有房子,都给池宁留了卧室,哪怕他当时并没上岸。   池今叙将手袋放一边,亲昵道:“待会儿带你去扫货,想要什么都跟哥哥说。”   池宁回神,终于捡起了重逢的欣喜,黏黏糊糊靠着他哥肩膀,“哥,用我的工资给你买个礼物吧,我自己挣的。”   “宁宁出息了,”池今叙笑起来,“行,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他们在商场逛了一天,池宁仔细挑选,最后选定了块腕表,花光了他所有积蓄。   吃过晚饭他们才回去,屋里一片昏暗,打开灯,池今叙扫见沙发上坐着个人影,正眼巴巴看着他。   因为删信息的事,他和段沂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冷却了一大截。池今叙一想到池宁用被子裹着梁行野,警惕地让他放下花瓶的场面,心里就不得劲。   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池宁看看他哥,又看看段沂,犹豫片刻后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对段沂的了解不多,通过他哥和梁行野的片段式讲述连蒙带猜。当初救过他哥,分手,误会梁行野后删信息,又帮他哥养身体,复合。   不管怎样,池宁很感激他帮他哥养好了身体。   “没吃,没人管我。”段沂说,“我去睡觉了。”   “等一下,”池宁递给他一份打包好的中餐,补充道,“我哥给你点的。”   稍晚,当池宁脑袋枕他哥腿上,在影音室看电影时,忍不住问:“哥,你和段沂谈恋爱,感觉怎么样?”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池今叙捏他脸,“你还小,别考虑这个。”   池宁:“普通朋友?但你喊宝贝的时候,他和我同时回了头。”   他哥肯定也这样叫过段沂,或许很久之前,或许前不久。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池今叙给池宁喂了块薯片。   池宁咔嚓咔嚓咬着薯片,习惯性摸手机。   没消息提醒。   不死心地点开和梁行野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昨天。   最后一句是:宁宁,我下飞机了,十分钟左右到。   梁行野会跟他分享行程,大到出差安排,小到用餐体验。零零碎碎,有空就发。   他早上八点半离开,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五分。   期间池宁点开了无数次对话框,连给他哥挑表的时候都在分神。编辑了许多条信息,最后都没发出去。   梁行野为什么不找他?   池宁有点生气,又有点难过。   影音室亮度低,随着画面渐次变化,屏幕上演绎的是部治愈电影,偶尔播放舒缓的轻音乐插曲。   池宁却觉得吵,从他哥腿上起来,蔫蔫地窝进座椅。   他情绪外露明显,池今叙揉他脑袋,随口道:“想啥呢?”   池宁不吭声。   池今叙心里了然,他早就打算找个机会,好好跟池宁谈梁行野的事,便关了电影。   “宁宁,你觉得梁行野怎么样?”   “他特别好,没有缺点,永远都在保护我。”池宁马上回答。   池今叙:“所有人都有缺点,比如他很强势。强势过头,也许会变成控制。”   池今叙深知梁行野的控场能力有多强。好几次和对家谈判时赢面极低,依旧能逆风翻盘。在感情里,如果他想,更是轻而易举。   池宁听懂了言外之意,否认:“哥,他从来没引导过我做任何决定。他强势是因为要保护自己,他爸妈对他都很过分。”   池今叙沉默半晌。   池宁:“他很脆弱的。”   “我理解你心疼他,毕竟你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他也确实足够优秀,”池今叙说,“可是宁宁,你懂什么是喜欢吗?”   池宁没应声。   “你太小了,”池今叙把他揽进怀里,语气充满感慨,“我每次回海里见你,给你带的礼物除了饭团,就是一些亮闪闪的玩具,小朋友才爱玩。”   池宁讨厌这个称呼,所有人都叫他小朋友。   他说:“哥,我已经上班了,你忘啦?”   “没忘,”池今叙挥了挥手腕,“我戴的手表是用你工资买的,怎么会忘。我就觉得,你虽然聪明机灵,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懂。”   池宁:“哥,我都懂。”   ……   一场谈话下来,池今叙毫无收获,也谈得池宁心情低落。   洗过澡,池宁在床上辗转发侧,他心心念念着要找他哥,真找到了,竟然有点不习惯。   因为多了一个段沂,也多了一个梁行野。   屋顶中央开了扇天窗,苍穹缀着抹浅淡的月。月光雾一样撒满被子,池宁半垂着眼皮,脑子里在想梁行野。   深邃的眉眼,捕猎的眼神,和那句“说你爱我,要跟我谈恋爱,然后我们接吻。”   池宁回溯起数月来他和梁行野的相处,一点一滴,翻了个透彻。   许久之后,他透过窗子望月亮。   和梁行野分开的第一晚,池宁想念了他许多遍。 第45章 爱我的不完美   夜深人静,池宁越过玻璃天窗,遥望辽阔无垠的苍穹。   他想着梁行野,心里空落落的。   以后怎么办呢?如果梁行野一直不理他的话。   而后,他忽然想到死亡。   他没有以后了。   上岸要付出代价,他用寿命换来的短暂一生,已经挥霍了大半。再过半年,他就死了。   池宁没来由的恐慌起来,上岸前,他受够了浓黑窒息的深海和不间断的欺凌,那时觉得哪怕只逃离一个月,也值得。   但如今贪心地想要很多。   他连忙下床去找池今叙。   隔壁卧室关了灯,池宁轻轻敲门,小声喊:“哥,你睡了吗?”   “没,正准备睡。”里面传来回应。   片刻后,池今叙打开门,哈欠连天,“怎么了宁宁?”   “有事想问你。”池宁穿得单薄,一骨碌钻进被窝,和他哥唠嗑,“哥,梁行野说你资料上有父母的存在,怎么回事?”   池今叙也上了床,给他盖紧被子,“做的假信息。”   “这样啊,”池宁问,“那你怎么变成人的?”   不提这事他都差点忘了,池今叙看了眼池宁,淡淡道:“不清楚,我只知道你胆大包天找银尾美人鱼做交易,很快要死了。”   池宁唇抿成了一条线。   池今叙心有余悸,骂他:“现在知道怕有什么用?你当初做决定的时候,怎么就没怕过?”   池宁观察他表情。   池今叙存着气,“看什么看?”   “哥,你骗我,如果我要死了,你不可能留我在这。”池宁说,“你绝对会强迫我回海里,以美人鱼的身份生活。”   池今叙哑口无言,顿了几秒,拽着他胳膊往外扯,“行啊,我立刻送你回去。”   池宁紧抓床笠,浑身都用上了劲,手背浮现青筋,“我不回去,你别扒拉我!”   拉扯半天,池宁挣脱禁锢,跑到床尾站着。光脚,睡衣也薄,仿佛风一吹就倒。   池今叙:“过来。”   池宁警惕地摇头。池今叙皱起眉,扔给他一条毯子。   池宁将自己裹严实,回忆起他哥的一系列行为和反应,猜测道:“我那天和你视频,你骂我竟敢跟银尾美人鱼做交易,但马上又问我能不能控制鱼尾变化。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让我进浴缸,确认我能控制,然后再也没提过这事。”   池宁推出结论:“能成功控制鱼尾变化,说明我已经变成了人,我还可以活很久,对吗哥?”   机灵劲倒是会用地方,池今叙本想治治他的莽撞,没了法子,气得冷笑一声:“对对对,你是人了,你超棒。下回记得再去找银尾美人鱼。”   池宁哪见过他哥这样,笃定的心思变得摇摆不定,试探着开口,“哥,你说‘对’就行了。”   池今叙:“对。”   池宁眼神狐疑,好像还有点不对劲。   离开他哥房间后,池宁下楼倒水喝,经过沙发时,和段沂对上了视线。   房间够多,他偏不睡,躺沙发上卖惨装可怜。   池宁脚步未停,将杯子灌满水后,边喝边往楼上走,刚踏上一段台阶,折回到沙发。   他捧着杯子,对段沂说:“你很拽啊,删我哥的信息,他永远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   段沂为这都快要烦死了,抓了抓头发。   “谁知道你是他弟弟,我的错,我认。”段沂问,“找我有事?”   “我们做个交易,你帮我套我哥的话,我就说我不介意你的行为,让他原谅你。”池宁言简意赅地把美人鱼的情况讲述明白。   有点难度,段沂加码,“晚上我要睡你哥卧室。”   池宁:“成交。”   上楼时,池宁贴心地嘱咐段沂,“你不能太拽,我哥不吃这套,对他撒娇才有用,懂吗?”   段沂若有所思地点头。   池宁看着他推门而入,过了会儿,里面不知在干什么,他哥喊了声“滚!”。   但段沂没再出来,池宁又等了会儿,今晚是得不到结果了,他转身回房。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池宁便给腿淋水,试了十来次,都能随意控制。   池宁稍稍放下心,不再折腾。   隔天清晨,池宁睡意朦胧间,摸出手机看了眼。   段沂:你猜对了。   池宁忍不住扬起笑,还好还好,但他仍然没等到梁行野的消息。   洗漱完出来,他用纸巾擦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床边的手机,“你再不找我,我要生气了。”   打开一看,空空如也。   他不联系梁行野,梁行野也不联系他。   上班上得索然无味,池宁一心二用,在操控室学设备操作,被漂亮的录音师姐姐打趣,“昨晚没睡好呢?”   池宁恹恹地点头。   “今天还好,过几天录《Blue》可得打起精神,”录音师姐姐嗑着瓜子,“后期的mv谢老师说让你上镜拍。”   《Blue》是池宁改编的那首歌,填完词后,谢川给取了名。   “行。”池宁晃去找谢川,询问相关事宜。   熬了两三天,池宁心里在跟梁行野较劲,手机快盘出包浆了,消息打了删删了打,就是不发出去。   他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难过,不舍,委屈,气闷……万般滋味流转在心间。   傍晚他在走廊碰到了谢辛,打了个招呼后被叫住。   谢辛顺手递给他杯咖啡,“你和梁行野分了?”   梁行野每天接送池宁上下班,最近不见人影,谢辛问了嘴,梁行野反应平淡,说他搬出去住了。   谢辛不清楚池今叙的事,见池宁总垂头丧脑的,便以为他们掰了。   自池宁跟他小叔学音乐后,他们关系回暖,平时也能聊上天。   “其实这样挺好,”谢辛开解道,“你以后做音乐,如果要往天花板走,有个同性伴侣会很麻烦。”   他习惯从现实出发,以利益关系看待事情,也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该断就断,理智点,”谢辛随口而出,“梁行野也一样,多少人看着他呢,同性终归不是大多数。再说梁叔肯定也希望他能结婚生子……”   冗长一段话,大概在说池宁和音乐世家的才女结合,梁行野跟哪个集团小公主联姻,才是最好的选择。   池宁只捕捉到“梁行野”、“集团小公主”、“结婚生子”几个关键词。   池宁听不下去了,打断谢辛,“他不喜欢小公主。”   谢辛不以为意,“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婚姻本就是两家的利益结合体。互相借力,获得最大的利益,生下继承人后延续下去,有钱人家大多如此。”   池宁“哦”了声,然后问:“你见到梁行野了吗?他在干嘛?陪小公主吗?”   “他忙着工作,哪有时间,”谢辛说,“对了,晚餐我们几个在Masyale有约,你想去的话可以一起。”   说完反应过来,“抱歉,忘了你们的情况。”   池宁:“我不想去。”   他看着谢辛离开,心想,“我们几个”是有几个人?   Masyale是中心大厦顶层的西餐厅,几乎算池宁半个家,梁行野经常带他去那吃圣雅克扇贝。   到了下班点,池宁假借要加班的理由,拒绝他哥来接他,跑去了Masyale。   梁行野他们已经落了座,三男一女,池宁都认识,坐梁行野旁边的女人明艳动人,养眼得很,梁行野以前跟他介绍过,也是发小。   池宁隐约记得她的身份,房地产大亨的独生女,很符合谢辛说的条件。   他鬼鬼祟祟躲在角落,看着梁行野用餐时绅士地照顾那女人。他懂餐桌礼仪,但梁行野怎么那么多发小,还带她来吃他最爱吃的扇贝。   梁行野似乎察觉到视线,忽地偏头,池宁赶紧藏起来,待安全后一溜烟跑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池宁买了个饭团,漫无目的地边啃边走。   如果梁行野要结婚怎么办?集团小公主,听起来就漂亮,威风凛凛。   梁行野不会结婚的,池宁想,他有心上人了,就是我。   可他现在带别人在吃扇贝。   池宁心里泛酸,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干嘛偏偏要吃扇贝。   隔天,池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进了录音棚,录音师帮他调整好麦克风的距离。主录结束,录音师稍后做出了大约的效果。   池宁重听一遍,对不满意的部分进行修改,反复多次,直到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录制时间较长,保存干声后,还需要后期处理。   过度用嗓,喉咙有些充血,池宁不自觉咽口水,一出录音棚便捧着水杯润嗓。   脱鞋套时,策划说确定了拍摄mv的地点,隔壁市,顺利的话一天来回。   池宁应好,抬起头,看见了门口的梁行野。   池宁楞了片刻才收回视线,垂着眼睛,和他擦身而过。   今天怎么不去吃扇贝了?拉肚子了吗?   沿走廊走到尽头,池宁发现梁行野在后面跟着他。此时到了下班点,按以往情况,他哥会过来接,但下午和段沂有事出门了。池宁没考驾照,车库里的车放着蒙尘,应聘的司机明天才入职。便让他打个车回去。   下了楼,池宁调出打车软件,梁行野盖住他手机,“宁宁。”   池宁:“什么事?”   “我送你回家。”   “那太麻烦你了,”池宁淡淡地说,“我自己打车吧。”   路口驶过一辆深灰迈巴赫,稳稳停在池宁面前。梁行野半抱半拎,将他弄进后座。   梁行野说了个地址,司机调转方向,汇入车流。   车里一片寂静,池宁紧靠车门,像要跟梁行野划清界限。   他今天戴了顶驼色针织帽,勾勒出优越的头型,侧着脸,睫毛浓密,眨眼时犹如蝶翼。   梁行野凝视他许久,池宁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   等到了湖边别墅区,池宁下车,看着梁行野,礼貌道谢,“谢谢你送我回家。”   他转身进院子,被梁行野拽住手腕。   池今叙这套别墅外墙有围栏,地台较高,梁行野将池宁抱上去,微微抬头,抚摸他脸颊。   “你别摸我,我不想跟你谈恋爱,”池宁说,“因为你四天半没理我了。”   梁行野说:“我也觉得好久。”   池宁随口胡诌:“我昨天都生病了。”   “生病了?”   “是,很严重,我现在嗓子还好疼。”池宁咳了几声。   “可是宁宁,”梁行野微微蹙眉,似是不解,眼里却满是笑意,“我不记得你有生病。”   “你没找过我,怎么会知道。”   “你跟你哥逛商场的时候,我和段沂在后边跟着。你在工作室上班,吃的芒果大福,我买的。你录歌的时候,我在操控室看你。你在餐厅偷看我的时候……”   池宁:“我没有偷看你!”   “我一起身,你就跑了,”梁行野问,“你既然想我,为什么不主动来找我?”   手心出了汗,栏板上黏糊糊的,池宁换了个位置,“我在生气。”   “生什么气?我不跟你联系,我要你回应?”梁行野望着池宁眼睛,“还是你觉得我脾气太坏,不好相处?”   池宁像被烫了一下。   “我脾气有时候确实……”   池宁接话:“你脾气不坏,你没有缺点。”   梁行野笑了声,顺着池宁手背,滑进他指缝,跟他十指相扣,“我不是没有缺点,是你爱我的不完美,过于偏心我。”   “我曾经以为你单纯依赖我,但仔细想想,并非如此。依赖向内,聚焦点在你自己,能得到安全感和庇护。爱向外,聚焦点在对方,希望对方能一切安好。”   “你心疼我,在乎我所有情绪。甚至当我妈扇巴掌,你哥提花瓶时,你下意识挡住我,”梁行野说,“我从小学拳击,你打过架吗?竟然想保护我。”   “我是一颗钢珠,你却把我当成玻璃珠,怕我摔碎。宁宁,这就是爱。”   “依赖和爱不一样,依赖可以转移,爱不行。你哥回来了,你大可以从我这抽身,开启一段全新的生活,但你做不到。”梁行野拉近距离,两人鼻尖相触,“对吗宁宁?”   呼吸间的热气交缠,池宁抿起唇,不自觉屏住呼吸,“嗯。”   他怕梁行野摔碎,想保护他。   梁行野看着池宁,他心思一眼能望到底,明白了大半,但还有些不懂。   有猫跳进灌木丛,发出窸窣的声响,池宁越过梁行野肩膀看见了路口的池今叙,抱着手,面无表情。   池宁往下扯针织帽,罩住眼睛。粗毛线缝隙较大,有几缕头发露出来。   梁行野要笑死了,摘掉他帽子,“你干什么?”   池宁背靠围栏,手心紧贴着栏板,像只受惊的壁虎,“我哥,在你后面。”   他猛地推开梁行野,跑进院子,上了楼。   卧室的阳台正对大门,窗帘掀开一条线,池宁躲在墙边,偷偷望着梁行野。看他将针织帽给他哥,和他哥搭话,看他坐进车里,消失在视野中。   晚上,池宁早早洗完澡,整个人钻被子里,做贼似的观看昨晚收藏的同性吻戏合集。   大部分是泰剧集锦,滤镜唯美,主角演技在线,氛围感拉满。   可能被子里闷得慌,池宁心跳逐渐加速。   关了手机,他直愣愣地望着天窗,心想,和梁行野接吻是什么感觉?   池宁噘起嘴。 第46章 终于愿意理我了?   池宁噘着嘴,思考梁行野说的依赖和爱,心潮浮动。   “宁宁,睡了没?” 门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他赶紧钻出被窝,“还没有,哥,你进来吧。”   屋里昏暗一片,池今叙打开灯,见池宁靠着床头,脸颊红扑扑的,顺手调低了暖气温度。   “怕热的话,以后睡前记得调一下暖气。” 池今叙手里拿着顶针织帽,边说边朝床边走。   池宁往旁边挪,给他腾位置,不小心碰到枕头下的手机,下意识蜷起手指,“好的哥,是有点热。”   池今叙将针织帽挂在衣帽架上,然后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拿枕头垫着背,偏头看池宁:“宁宁,梁行野给你上户口的时候,上在梁家还是哪?”   “他帮我单独立户了,户口本在他家。” 池宁应道。   “行,” 池今叙揉他头发,“我会给你迁回池家,这几天有时间吗?”   池宁:“明后天都有,大后天我要去南江市拍 mv。”   《Blue》mv 拍摄的取景地定在隔壁南江市,工作室效率高,前期筹备完成得格外细致,池宁看了通告,计划后天一早出发。   池今叙思忖几秒,“那就明天吧。”   “好,” 池宁纳闷道,“为什么要迁?”   池今叙没提原因,只说:“你户口本放梁行野那不合适。”   池宁快速扫了眼他的神色,试探地开口:“哥,我感觉你有点不喜欢梁行野。”   池今叙放缓语气:“我不是不喜欢他,只是……”   梁行野平日里话少,在池宁面前倒不少,那嘴皮子溜的,进传销半个月稳坐一把手。   不仅会说,似乎还挺会亲,傍晚在围栏旁,抵着池宁额头,唇若即若离。   西装对着大衣,身高差,深情剖白,配上身后璀璨的晚霞,仿佛在演偶像剧。   他看着难受。   池今叙像小时候在礁石上看月亮那样,让池宁躺他腿上,手指慢慢穿过他的微卷发,“还记得吗?以前每次我回海里,你多高兴,眼神发亮,时刻黏着我,哥哥叫个不停。”   池宁当然记得,他哥变成人后,起初回海里回得频繁。但变成人,鱼尾会随着岁月流逝彻底退化成腿,他哥能维持鱼尾状态的时间逐渐变短,最后一般两个月回去看他一次。相处时间越短暂,池宁越舍不得,恨不得片刻不离地跟着他哥。   “你上岸是为了找我,但真正找到了我,你开心有超过半天吗?” 池今叙低头看池宁,“没有,你在想梁行野。”   “离开他家的路上,你闷闷不乐,我问你话,你敷衍地答;逛商场时,你心不在焉的,给我挑腕表都能走神;看电影、吃饭、聊天总看手机,在等梁行野的信息……”   池今叙说:“宁宁,他就那么好啊?”   语调温柔,却含着满满的失落。   池宁望着他哥眼睛,忍不住内疚起来。他们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在梁行野出现之前,几乎是彼此的全部,但这几天他完全忽略了他哥。   他握住池今叙的手,小声说:“哥,对不起。”   池今叙:“我给你买了很多玩偶,全是你在海里爱玩的;给你房间装饰了贝壳,是你小时候收集的同款;给你留了天窗,因为你最爱看月亮。”   “哥哥不想你长大,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他轻轻移动手掌,抚摸池宁头顶,叹气道,“我希望你永远是哥哥的宝贝鱼崽崽。”   如果非要长大,要去喜欢什么人,起码慢一点。   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一重逢,就发现他天真烂漫的弟弟,即将坠入爱河。   明明他们才几个月没见面。   池今叙手掌干燥温暖,抚头动作,是池宁幼年时期的安全感来源。   池宁心里酸酸涨涨的,起身抱住他肩膀,喊他:“哥。”   池今叙应了声,问:“我听说梁行野给了你张银行卡,里面大概有多少钱?”   “我不记得了,” 池宁摸出手机,“我看一下。”   解锁后,接吻画面赫然显示在屏幕上,他关手机时忘了退出程序,一打开,又回到了方才的页面。   此时恰好卡在最中间,海边的落日余晖中,晚风将男人的衣角吹得飘起,他怀里拥着个男孩,两人吻得如胶似漆。   池今叙开了悬在墙面的星星小夜灯,昏黄,光线朦胧,笼罩在上面,如梦似幻。   池今叙愣住,欲言又止:“宁宁,你刚才在看这个?”   被当场抓包,池宁紧张到差点结巴,“没有,我不小心刷到了。”   池今叙看他一眼。   池宁压住手机,睁大眼睛跟他对视,“没骗你,不小心滑到的。”   池今叙:“以后玩手机屏蔽掉这类视频。”   池宁慢慢点头。   “我回卧室了,” 池今叙拍他脑袋,“晚安鱼崽崽。”   翌日一早,池今叙着手给池宁迁户口。   单立户口需要房产证,梁行野肯定给了池宁一套,池今叙问池宁,一问三不知,便让人去查了下,想着到时候找个等价的东西还给梁行野。   同城市迁移,审批后就能办理,只用花一天半。拿到热乎的本子,池今叙第一时间想给池宁名下划些资产,让他做个快乐的小富二代。   晚上池宁洗完澡,被叫到了书桌前。他吸溜着果汁,转开台灯,“光有点刺眼。”   池今叙调到睡眠模式,指着电脑,将自己的情况跟池宁透底。靠珍珠起家,进入拍卖行业。虽然近几年经济大环境不好,但盈利维稳。   总而言之,挺有钱的,他可以适当挥霍。   池宁凑到电脑屏幕前,认真看公司财务报表分析,看不太懂,直起腰,“哥,我只喜欢五颜六色的宝石和亮闪闪的金子。”   “俗气,” 池今叙说,“我攒了些古董,很漂亮,你肯定喜欢,我给你看看。”   古董照片做了备份,池今叙翻找时,屏幕上忽地弹出对话框,蹭蹭蹭一溜儿的消息。他让人查梁行野给池宁的那套房,查出来了,但不是一套,也远远不止房产。   看清对面发过来的内容后,池今叙震惊到失语,梁行野疯了吗?   他什么时候变恋爱脑了?   这怎么可能还得起?   池今叙半晌没动作,池宁靠着墙,慢吞吞吸果汁,疑惑道,“哥,你怎么了?谁找你?”   “没事,” 池今叙深呼吸几口气,“照片一时半会儿翻不到,下次再给你看。”   池宁上前半步,想偷瞄,池今叙盖住电脑:“没什么,你去睡吧。”   池宁 “嗯” 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喝完果汁,去刷了个牙,躺在床上,点开梁行野的微信头像。   盯着看了会儿,又去翻聊天记录。   他们和好了,但这两天没见面,梁行野忙工作,他忙着熟悉拍摄流程,抽空才聊几句。   自前晚交谈后,池宁努力把注意力匀一半出来给他哥,但总控制不住,想起梁行野。   有时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比如刚才他在他哥卧室喝果汁,里面有厚实的橙粒,他吸着吸着,忽然想,梁行野喜欢吃橙子。   他命令自己不许再想,然而在听到他哥说 “我攒了些古董,很漂亮” 那刻,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梁行野给他戴蓝宝石小王冠的场景。   屡次三番发生这种情况,每当池宁看到他哥温柔的神情,心里便涌起愧疚。   他哥还停留在从前,但他再也不是那个见到他哥就开心得要命,眼神亮晶晶,伸着手要玩托举转圈的鱼崽了。   他落进了梁行野浴缸,被带着一步一步长大。   已经打上了梁行野的烙印。   聊天记录简洁明了,梁行野发得多一点,他回得少。   每条信息读好多遍,语音来回听,却纠结、难耐地回,情绪拉扯下,显得有些冷淡。   有时他哥忽然出现,发半句就断了。   池宁缩在被窝,下巴垫着枕头,点开今天的语音消息。每条都回复过,但他习惯在睡前,对着空气重新回答一遍。   像纠正错误答案。   晚上 7:15,梁行野:“宁宁,今天吃了什么?”   池宁遮住自己的回复,自言自语道,“早上吃了海鲜粥,中午吃的工作餐,有虾、牛肉和西蓝花,晚上吃了蛋包饭,还喝了一杯果汁。”   8:01,“宁宁,院子里新栽的苹果树枯死了,我让人清理了。”   池宁抱着被子,“没关系,等你不忙了,我们再种一棵。”   10:31,“晚安,宁宁。”   梁行野声音很好听,叫名字时略微压低了调子,轻音溢满温柔,让人有种被深切宠爱的感觉。   池宁发了会儿呆。   他低下头,摸了摸头像,“晚安,梁行野。”   ……   听完语音,他浏览起了聊天记录,翻过一页又一页,池宁心脏像浸在带冰的柠檬水里,沁凉,泛着微酸。   他望着镀满月光的天窗,慢吞吞地眨眼睛,心想,世界上为什么只有一个池宁。   太晚入眠,池宁差点睡过头。闹钟定的七点半,响了五分钟,被窝里才伸出只手,充满起床气地用力摁灭。   头发睡得乱糟糟,池宁洗漱完冲了个澡,将头发吹蓬松,随便套了件外套,急匆匆下楼吃早餐。   今天要拍摄,耽搁不得。他正风卷残云般吃着汤面,倏地撇见梁行野进门,放慢了动作。   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拎着背包准备出门。其他人提前在工作室集合了,去南江市的路线恰好经过池家,便顺路来接他,房车距离这大概一公里左右。   梁行野正和他哥坐沙发上聊天,池宁经过时停住脚步,不敢看梁行野,“哥,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池今叙嘱咐道。   “嗯。”   梁行野抬头,“宁宁,几点能回来?”   池宁盯着鞋尖,指腹不断摩挲背包带,小声说:“不知道,要看拍摄进度,应该晚上就回来了。”   梁行野应好,抬手揉他脑袋,动作很轻,亲昵又宠溺。   池今叙咳了一声。   池宁看看池今叙,又看看梁行野。   “我赶时间,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出大厅。   大厅里静了须臾,梁行野和池今叙面对面坐着,腰背挺直,十指交叉置于膝,一样的姿势。   大清早,梁行野突然收到池今叙的邀约,说定个地点,有事谈谈。他上午空闲,懒得搞太正式,便直接过来了。   阿姨端来泡好的茶,一人面前搁了一杯,上好的白毫银针,香气袅袅。   池今叙闲聊似的,“你在宁宁面前,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认识的梁行野,巍然如松柏,一直很内敛,情绪习惯藏在心里,对池宁恰好相反,直白热烈。   梁行野:“他性格如此,我采用的是最好的方式。”   池今叙回来了,如果想要池宁,他必须得主动。   梁行野开门见山:“今叙,有话直说。”   “你给池宁的那些东西不合适,早点收回去。” 池今叙端起茶杯,杯盖划过边沿,清脆响,“你们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把所有财产转到他名下……”   池今叙望着梁行野:“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怎么变恋爱脑了?”   “只是一部分。并非恋爱脑,做生意才需要风险评估,感情不需要,这是我对他的态度。” 梁行野应道。   回答哪哪都挑不出错,池今叙:“什么感情,他是我带大的,我太不知道他了,他才几岁,根本不懂感情。”   梁行野:“他或许不懂,但他有。”   池今叙缄默不言。   他抿了口茶,忽地望见梁行野耳垂上的痕迹,联想到池宁戴的矢车菊蓝珍珠耳钉。   池今叙:“你打了耳洞?”   “是。”   见他不清楚珍珠对人鱼的意义,池今叙默然片刻:“宁宁不可能摘下珍珠,和你戴情侣耳钉。”   语气冷静,带着笃定。梁行野领悟成了另一种意思。池宁这几天的反常他看在眼里,有点躲着他,视线漂移总发呆,好不容易说几句话,也偷偷摸摸的。   梁行野猜测缘由,池今叙在围栏边撞见他和池宁后,大概跟池宁说了什么。   他能理解,毕竟对池宁而言,池今叙如兄如父,跟他相处还不到半年,但免不了失落。   聊了半天,谁也不退让,梁行野换了个话题,“今叙,晚上有时间吗?来我家吃个饭,生日宴。”   池今叙回忆日期,这才恍然记起,今天是梁行野生日。他记性好,身边朋友的生日大都知道,以往会提前备礼物,这阵子忙着池宁的事给忘了。   他和梁行野相识多年,池宁归池宁,朋友还是得做的,“行,我早点过来。”   梁行野不注重生日,马场事故后,基本自家人聚个餐,顺带叫上几个关系亲近的朋友。   若非昨天接到他爸电话,让他准时回家,他都不一定记得。   被提醒后,梁行野想跟池宁一起过。   但池宁要去南江市,昨晚他问池宁的行程安排,满满当当。不出意外的话,池宁晚上九、十点左右能回。   那时晚宴已经结束了。   梁行野傍晚抵达梁家,在车里端坐了会儿,估摸着池宁临近收工,打字:宁宁,今天我生——   删了,斟酌字词,最后给他发了条消息:“宁宁,到家告诉我,我来接你,去江边看烟花。”   池宁回程路上才看到消息。   拍摄地点定在山上,万事俱备,起初异常顺利,但拍了一半,突遇暴雨。   雨停后,场地被毁了个彻底,重新搭建容易。但安全人员考察周围环境,担忧存在山体滑坡的危险,谢川便令众人收拾设备提前离开。   冬季少雨,天气预报显示晴朗,策划再未雨绸缪也未料到极端气候的出现。PlanB 倒是可行,不过得重新挑个日子。   他们没计划在南江留宿,说是隔壁市,也就隔了条江,半个小时的路程。下了高速公路,车速减慢,窗外风景不断掠过,池宁窝在房车的座椅上打瞌睡。   周围吵吵嚷嚷,他睡不着,想告诉他哥提前到家的事,打开微信。   最顶上是梁行野的:宁宁,到家告诉我,我来接你,去江边看烟花。   池宁犹豫,慢腾腾回:我马上到家了,明天看好吗?   明天他哥有事要出门,他可以偷偷跑去跟梁行野看。   五分钟后,梁行野回:好。   池宁立刻发消息给他哥,确认出门情况,一直没等到回复,心急地联系段沂。   段沂:你哥去梁家了,梁行野生日,开宴后一般没人玩手机。   池宁一个激灵,睡意烟消云散。   梁行野生日?他连忙给梁行野打电话,响几声后,接通了。   池宁紧张地抠着坐垫,小声喊:“梁行野……”   “嗯?” 餐桌上气氛正剑拔弩张,梁行野起身,朝神色各异的众人点头,“我接个电话。”   他离桌,找了个僻静地方,越过围墙,眺望花坛里的小苍兰,“怎么了宁宁?”   梁行野在不高兴,池宁心跳停了一拍,“今天是你生日对吗?你什么时候吃完饭?我来找你,去看烟花。”   “是,暂时不确定,” 梁行野指节轻扣窗台,“宁宁,你拍摄累了的话,在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再去看。”   池宁连忙应:“我不累我……”   对面忽地传来交谈声,池宁听见梁行野唤 “爷爷”,随后留下一句“宁宁,我这有点事,待会儿联系” 就挂了。   房车驶过减速带,震得池宁回神。   今天梁行野生日,他什么都不知道,没准备任何礼物,收到看烟花的消息,还想推迟。   池宁离开座位,跟谢川打了个招呼,在路口下车,往梁家赶。   到梁家时将近八点,池宁站在拐角处,望着灯火通明的建筑,急促的心跳减慢些许。   围墙外的花坛里种满了小苍兰,嫩黄、淡紫、鹅毛白…… 在凌冽的冬季错落有致地绽放。   风很大,池宁蹲在花坛边,用围巾遮住半张脸,撑着下巴,长久凝望门口的灯柱。   眼睛泛酸,脚麻了,他站起身缓了缓,发消息问:梁行野,你吃完饭了吗?   没收到回复。   池宁将手机放进兜里,又蹲了回去。他发了半天呆,伸出根手指,拨弄嫩黄的小苍兰花瓣。   枝茎摇摇欲坠。   池宁戴着帽子,像颗蘑菇一样蹲着。花瓣玩腻了,便转身抱着膝盖,数投在红砖上的光斑有几块。   光斑随着光柱旋转慢慢移动,池宁眼神也跟着移动。视野里,倏地走进一双皮鞋,他仰起头,对上了梁行野的眼睛。   梁行野洗手经过走廊时,往窗外一扫,见到团人影,像池宁,出来一看,果不其然。   他大步上前,摸池宁脸蛋,冰凉,忍不住蹙眉,“宁宁,你蹲这干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等你,” 池宁望着梁行野,“等你吃完饭,我们去看烟花。”   梁行野背对风口,挡住他,拢着他双手捂热,“终于愿意理我了?”   池宁抿起唇。   “你这两天躲着我,你哥说了些什么?”   池宁坦白道:“说重逢后我对他不上心,希望我别长大,永远当他的宝贝鱼崽崽。”   “就这么听他的话?”   “不是。” 池宁垂着眼睛,凝视梁行野西装上的条纹。因为重逢后,我真的没有开心超过半天,一直都在想你。   不是听话,是太愧疚,才会躲。   “别生气好吗?” 池宁握住梁行野手指,“今天你生日,不要不高兴。”   梁行野没应声。   池宁抬眸,观察他表情,随后上前抱住了他。脸埋在他颈窝,很真诚,还有点不安,“对不起。”   “以后别跟我说对不起,我不高兴,只会因为别人的原因,” 梁行野揽着他腰,低头问,“吃饭了没?”   “还没有。”   梁行野:“和我进去。”   “不行,” 池宁抓他袖子,“我就在这里等你。”   “怕你哥?”   池宁摇头,轻声说:“你爸妈看到我,又会对你发脾气,今天我不想这样。”   梁行野望着他,指腹一下下蹭过他脸颊,同样轻声:“好了,跟我去吃饭。”   他牵着池宁进门。   池宁落后梁行野半步,凝视他的脸,被牵着经过幽静的庭院,经过复古长廊,到了餐厅玄关处。   梁行野吩咐候在一旁的管家,“在我旁边加个座位。”   他没松手,池宁也没挣开。   偌大的餐厅里只摆了张圆桌,人不算多。   梁行野爸妈,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应该是梁行野的爷爷奶奶,谢辛、纪宣、他哥,还有个女人,红唇大波浪,明艳动人。   池宁上一次见她,是在 Masyale,跟梁行野他们在那吃扇贝。 第47章 哥,我要跟梁行野回家   餐厅里的交谈戛然而止。   帮佣手脚麻利,迅速加了座位。梁行野拉开椅子,让池宁坐下,边给他盛松茸乌鸡汤,边问众人,“聊到哪儿了?继续。”   阒寂无声。有人视线落在他盛汤的手上,有人打量池宁,心思各异。   主位上坐着个老爷爷,估摸七十来岁,精神矍铄,长相和梁行野五分相似,笑着问:“行野啊,这位是?”   担心场面失控,赶在梁行野开口前,池今叙连忙应,“梁爷爷,这我弟弟,来找我的。”   他放下筷子,微皱起眉,“宁宁,我都说了我没那么快,让你在车上等会儿,你仓促跑进来,多不礼貌。”   “别这样说,来者都是客,” 坐池今叙旁边的老奶奶,白发盘成发髻,岁月不败其颜色,笑意吟吟地望着池宁,“长得可真好看,尤其是眼睛,漂亮得紧。”   退休后,她和老伴回寨子里颐养天年,恰逢梁行野生日,又惦念两个小的宝贝孙子,便来云城住段时间。   池宁是池今叙弟弟?除了知情者和两个老人,其余人万分惊诧。   讶异过后,梁佑江心思浮动,转向池今叙,“倒是看不出来,你待人接物一向进退有度,弟弟却……”   梁佑江扫了眼那碗松茸鸡汤,故意沉吟几秒,笑着另起话头,“吃饭吧,菜都凉了。”   自演唱会后,他跟梁行野没联系过。生日是周纭提醒的,说叫梁行野回家一趟,得给他介绍联姻对象。   那天梁行野在西餐厅半蹲着给池宁敷脚腕,被一大群人撞见。里面有几个特别嘴碎,周纭担忧会传得满城风雨,尽力打圆场。   但拦不住,随着时间推移,传闻愈演愈烈。丢脸是一回事,周纭和别人谈起梁行野时,依旧被奉承,但一涉及到婚姻,有适龄女儿的,总会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两个男人哪能过一辈子,这样下去,梁行野绝对找不到优质对象。   她打听许久,接触到了沈家的独生女沈嫣然。沈家在房地产行业深耕多年,如日中天时跺跺脚,云城都得震一震。如今行业动荡萧条,沈家资金周转不过来,面临破产的境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嫣然教养得好,和梁行野也认识。周纭便及时联系了梁佑江。   梁佑江也为这事发愁,听完她分析,思虑良久,派人回老家接父母。   爷爷奶奶在,梁行野多少会顾忌着点。   但没想到正吃着饭,梁行野忽然带池宁进来,牵着他手腕,自然而然地给他盛汤。   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既然池宁是池今叙弟弟,如果能被池今叙管住,再好不过。   梁佑江的言外之意格外明显,梁行野淡淡道,“爸,有话直说,别含沙射影。您要觉得我带人来吃饭不合适,我们算算账单。我每个月给的供养,好像过多了。”   梁佑江拉下脸。   奶奶打圆场,“行了,你们两父子非要吵起来才高兴?”   梁佑江骂梁行野:“我看你今天是想气死你爷爷奶奶。”   爷爷慢慢悠悠地嚼着冬笋,压根不想掺和。他刚抵达梁家,就被儿子告知梁行野的性向,让他管管。   他早摸清了大孙子的脾气,太有主见,行事干脆果断,没人能管住。   现在牵着进来的小家伙,十成十是他的心上人。   都不遮掩了,管个屁啊。   奶奶一拍桌子,“梁甲河,说句话。”   爷爷抖了下,不小心撂翻汤碗。邻座的沈嫣然连忙扶他起身,用纸巾帮他擦打湿的衣襟,又叫帮佣收拾桌面,换碗筷。   奶奶不好意思道,“哎嫣然,吓着你了吧。”   “奶奶说什么呢,你跟爷爷感情好,真让人羡慕。” 沈嫣然笑得明媚。   奶奶对梁行野的感情状况摸瞎,在儿子的劝说下,心里已经把沈嫣然当孙媳妇了,也笑,“等你跟行野订婚了,奶奶带你回寨子里玩。”   池宁正埋头喝汤,闻言抬起头,没等他有所反应,梁行野在桌底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梁行野到之前,并不知道沈嫣然也来。他们是多年校友,其实不算熟,在谢辛的陪伴下,偶尔会一起吃顿饭。对于沈嫣然向外介绍的发小,他从未过多解释。   “沈嫣然,你对我的私生活应该有所了解,清醒着往火坑里跳?”   “我不介意。” 沈家如今缺钱,沈嫣然只想搞事业,无所谓感情。再说梁行野长得带劲,从小玩拳击,不缺肌肉,睡起来肯定爽。   能过就过,不能过,到时候和梁行野生个继承人,各玩各的,小狼狗小奶狗随便包。   梁行野冷声:“我介意。”   “今天我来,是看在爷爷奶奶的份上。” 梁行野起身,望着梁佑江和周纭,“我说过很多遍,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不是所有人都想像你们这样,仓促结婚生子,感情不和再离,很可笑……”   奶奶护犊子,面带不悦:“行野,有客人在,注意点你的语气。”   梁行野:“抱歉,天生的。”   像引燃炮仗的火星,噼里啪啦炸了个彻底。   奶奶看着他淡漠的表情,骂道,“你还犟上了,哪有这样跟你爸说话的,他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又臭又硬。”   梁行野被骂的那一刻,池宁停留在沈嫣然身上的注意力烟消云散。   进餐厅后,梁行野奶奶率先对他释放善意,笑意吟吟地夸他长得好看,他以为她很温柔,起码会比梁行野爸妈好一点。   但没有,由她开头,梁佑江和周纭紧跟着宣泄不满。   像身处狗血的家庭电影,吵嚷混乱。池宁呆呆地坐着,要集中精神才能从语速极快的指责中捕捉到完整话语。   “我说一句,你就非得顶一句是吗?”   “我是你老子,养你这么大,我欠你什么?没有梁家,你以为你能有多大能耐?”   “我真后悔生了你,许晋再不济,起码心地善良。”   ……   双胞胎拿着玩具枪互相追赶,闯进来时发现在吵架,慌忙离开。茶几上的蛋糕被枪托打中,哗啦砸倒在地,久不吭声的爷爷,“谁把蛋糕放那的?也不怕砸到小孩。”   宛若一场闹剧。   池宁盯着虚空出神。   他知道梁行野家里人对他不好,但没想到生日,在这么多人面前,都会发脾气。   他没资格心疼,因为他对梁行野也不好。   梁行野问他:宁宁,今天吃了什么?   他很冷淡地回:早上吃的粥,中午和晚上吃的饭。   宁宁,院子里新栽的苹果树枯了,我让人清理了。   他回:枯了吗?那让人种别的吧。   生日这天,梁行野说,我来接你,去江边看烟花。   他拒绝了,说明天再看好吗?   在嘈杂环境中,池宁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聊天记录。   发出去了就是发出去了,他纠正不了错误答案。   哪怕口是心非,梁行野接收到的,全是他的冷淡。   但他跑来找梁行野,梁行野不生他的气,给他捂手,低声问:“终于愿意理我了?”   很温柔,满含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无奈。   梁行野总是这样,绝对包容,任何时候都给足他安全感。   池宁攥紧了筷子,得用力地忍着,才能不掉眼泪。   片刻后,他被他哥抓着胳膊,带离了餐厅。   出了梁家大门,池今叙忍不住叹气:“宁宁,你跑过来做什么?掉珍珠给他们看?”   他拉着池宁走向车边,“抹把脸,别被发现。”   “哥,我不走,” 池宁推开他的手,“我要陪梁行野去看烟花。”   梁行野正从大门出来,“宁宁,跟你哥回去吧。”   “你不开心了。”   “没有。” 梁行野笑了声。   他哥回来后,池宁觉得梁行野变了个人,现在又变了回去。   “你不想看烟花了吗?”   “不看了。” 梁行野揉他头发,“回去后叫阿姨给你煮碗面吃。”   大门左右两侧有空地停车,梁行野的车在另一端,池宁看着他走进夜幕里。   月色如雾,风吹得灌木细微抖动,有落叶从远处飘来,旋至池宁脚边。   他哥回来之后,梁行野跟他说了很多,什么依赖和爱,钢珠玻璃珠和保护,他都不太懂。   他现在只有本能,想跟上梁行野。   “哥,你可能不知道,离开梁行野之后我有多难过,” 池宁望着池今叙,坦诚道,“我每天都特别想他,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池宁:“你希望我永远是你的宝贝鱼崽崽,但我真的做不到。我很愧疚,就对他好冷淡,他给我发了十多条信息,我只回了五条,每一条都在伤害他。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了。”   “我不想再伤害他了。他多喜欢我,我就要多喜欢他。我不会可以去学,我很聪明,学得很快。” 池宁眼睛湿润,“我只想梁行野开心一点,他总是不开心。”   “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哥哥,” 池宁抱住池今叙,轻声说,“可每个人都会长大。”   “哥,我要跟梁行野回家,你生气的话,就骂我吧,但我要跟梁行野回家。”   眼睛红红,像个小可怜,池今叙给他擦泛湿的眼尾,心疼又感慨,“哥哥不骂你,知道你长大了,去找他吧。”   没别的可说了,池今叙嘱咐道,“宁宁,如果你们…… 记得让梁行野注意安全。”   池宁:“嗯。”   池今叙靠着红墙,凝望池宁朝梁行野飞奔而去的身影,一眨不眨。   段沂抱着手,站在昏暗的角落,“池今叙,我哄你多久了,你回头看看我。想要崽,我们生一个。”   在梁行野启动车子前,池宁及时赶到。   他扒着梁行野车窗,路灯的光透过他睫毛,留下琐碎的阴影,“我要跟你回家。”   梁行野偏头,轻轻拨弄他头发,“不怕你哥生气?”   “不怕。” 池宁跑得呼吸有点急。   梁行野就笑,开了锁,让他坐到副驾驶。   汇入主路后,梁行野加速,路边的行道树唰唰往后退。池宁脱了鞋,窝在软皮座椅中,“你别开那么快,要注意安全。”   前面恰逢红绿灯,梁行野腾出手摸他脸蛋,“好。”   他们没去看烟花,直接回了家。   待车在院子外停稳,池宁转了个方向,朝梁行野伸手,“我不想走路,你抱我吧。”   梁行野抱池宁,一直从正面抱,一手托臀,一手揽背,让池宁脑袋趴他肩膀,像抱小朋友。   地上影子交叠,被花园的落地灯拉得很长,在朦胧月色中游走过鹅卵石道路,进入长廊,隔绝于大厅外。   池宁下巴抵着梁行野的肩,望着熟悉的装潢,小声说,“对不起,这几天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你说了好多遍,” 梁行野抬脚上楼,“以后不准再说对不起。”   “嗯。” 池宁絮絮叨叨地聊起苹果树。   梁行野问:“那你本来想回什么?”   “枯了没关系,” 池宁脚尖在半空中晃啊晃,“我们可以再种一棵,一直种一直种,总有一棵能活。”   梁行野笑着说:“好的,梁行野现在更新了池宁的回复,所以池宁别再难过。”   正经又官方的语气,池宁凝视梁行野侧脸,笑了起来。   旋转楼梯有拐弯,壁灯的光偏暖调,橘黄,给梁行野硬朗的轮廓增添了几分柔和。   被他抱着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像浅海被烈阳晒热的海水,包裹住池宁,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以及破土而出的,迅猛又热烈的悸动。   “梁行野,” 池宁紧贴梁行野脸颊,凑到他耳边,“行野哥哥,我爱你,要跟你谈恋爱,然后我们接吻,好吗?” 第48章 浪漫礼物   梁行野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还剩几个台阶到达二楼,卧室就在转角处。但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手掌护着池宁后脑勺,往前一顶,将他抵在大理石墙面。   随后低头咬住他的唇,强势入侵,急切却不粗暴。   池宁唇齿被迫打开,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骤雨中彻底绽放。   花瓣弥漫着湿气,被吮吸得透红。   抵着墙面的背生发出冷意,但脸、脖颈乃至四肢,都是潮热的。冷热交替间,池宁手撑着梁行野胸膛,不由得绷直了脚尖。   他身上沾染了梁行野的味道,浓烈,极具侵略性。   在交缠的喘息声中,池宁摸到了梁行野上下滚动的喉结,滚烫,带着生猛的原始欲望。   他睁着眼睛,犹如过电,视线聚焦又涣散,梁行野的脸出现了重影。   像顶级捕猎者,正在把猎物吞吃入腹。   时间漫长得似乎停滞不前,窒息感席卷了池宁,对氧气的渴求让他开始挣扎。   腿卡在梁行野腰上,不断擦动,又使劲撑开他身体。   “宁宁,换气。”   梁行野吻得太用力,鼻腔仿佛失去了作用,池宁心跳极快,憋得几乎要哭出来,慌乱地推他,却无济于事,只摸到一手结实的胸腹肌肉。   又硬又烫。   他对上梁行野的眼神,有些害怕,往后磕他的手掌。   梁行野终于放开了池宁,抵着他额头,缓了须臾。   池宁双腿发软,松松挂着,他搂住梁行野脖子,有点喘,“我没办法呼吸了。”   怕吓到池宁,梁行野把欲望强行压下,跟他聊闲天似的说了会儿话。   池宁肚子倏地咕噜响,将冷却的旖旎氛围再冷却。   “饿了?” 梁行野蜻蜓点水吻他,“先回卧室,待会儿我让阿姨送吃的。”   手一托,抱着他拾级而上。   池宁脸上的温度未降,心里也发烫,像有把火在燃烧,他看着梁行野,突然开口:“那个沈嫣然好漂亮。”   梁行野笑出声,故意说:“她啊,确实算漂亮。”   “你喜欢她那样的?我看到你们一起吃饭。” 池宁垂下眼睛,不太高兴。   梁行野转动手腕,开卧室门,“不喜欢,宁宁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你是男的,我就喜欢男的,是鱼,我就喜欢鱼。”   池宁反驳:“你本来就喜欢鱼,我以前天天看你吃鱼,吓死我了。”   “鱼肉很嫩,” 梁行野抱他上床,指腹蹭过他的唇,“你也好嫩。”   一咬就破,再用力点,会化掉。   池宁跪坐在床边,仰起头,额上沁出了汗,认真道:“你亲了我,沈嫣然就不能做你的新娘了。”   “我跟她不熟,吃饭是谢辛邀约,以后不会再见面。”   “那你奶奶说……”   梁行野弯腰,平视他:“宁宁,你记住,我的伴侣,只能由我自己选择,更不需要被其他人承认。”   池宁看了梁行野一会儿,探身,亲他下颌,“你选择了我。”   “是你选择了我。”   在池宁看来,这两者并无区别,他看向门口,等阿姨送夜宵。   阿姨就地取材,做了份清淡的汤品小肉丸。大骨汤里,肉丸个个精致饱满,混着葱花和切得细碎的菠菜,热气腾腾。   池宁饿了,连汤带肉丸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去洗澡。   他离开时穿过的睡衣团在衣柜,阿姨忘记清理,放久了产生轻微异味,池宁满柜子都嫌脏,便套了件梁行野的上衣,又翻出条沙滩裤,不伦不类地凑合着穿。   睡前,池宁钻进梁行野怀里,脸压着他锁骨,跟挂件似的。   离开这里不到半个月,池宁却觉得过了许久。   他想念梁行野,想了无数遍。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愈下愈大,敲击玻璃发出的沉闷声响,伴随树木枝条的摇曳声,越过窗台缝隙,进入卧室。   屋内留了盏床头灯,他们相拥着入眠。   池宁在玩梁行野的手指,听着雨声,忽地回想起九月的台风天。   他问:“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很凶地掐我下巴,问我从哪儿来的。然后顶着台风,把我扔进大海,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不会把你留下!”   梁行野笑着纠正:“我没吼你。”   “没想到吧,我又回来了。但你超级凶,骂我‘不准舔我!’‘不准抱我脖子!’‘我在你面前脾气是不是太好了?你今晚给我睡浴缸!’……”   一字不差,调子也像,就是拔高的喊声快盖过外面的风雨声。   梁行野将池宁揽紧,一下一下拍他后背,“我真的没有大声吼你。”   然后诚恳认错:“是我不识好歹。”   “你非得送我回海里,我以为要去当小乞丐或者流浪汉了,穿得破破烂烂,在街上捡垃圾吃。”   梁行野就笑,“小乞丐好可怜,在街上捡垃圾吃。”   “但你开车跟上了我,” 池宁在微光中凝望梁行野,“你一直对我很好,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永远都在保护我。”   “以后也会这样,” 梁行野低头吻他发顶,“好了,睡觉吧。   沙滩裤宽大,有个线头若隐若现,磨得池宁睡不着,他爬起来,翻找床头柜里的小剪刀。   线条在后腰,梁行野怕他笨手笨脚弄伤自己,连忙接过给他剪。   池宁放剪刀回去时,发现底下有张老旧的全家福。背景在梁家的观赏亭,四周垂着薄纱,在微风中摇摆。周纭和梁佑江都很年轻,梁行野站他们中间,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穿着衬衫工装裤,表情不耐烦,像问题小孩。   池宁拿出照片,比对梁行野的脸,惊叹道,“你好酷。”   梁行野扫了眼,忘了什么时候拍的,也忘了什么时候放在柜子里。   他说:“宁宁,扔了吧。”   梁行野对父母不抱期望。有时候也不理解,没有感情,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要生子。   池宁说他没有缺点,其实有很多,最明显的就是 “嫉妒”。嫉妒过许晋,也嫉妒过他的双胞胎弟弟。   他被寄予希望,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只为了保持优秀,最后却变成给父母脸上添光的工具,但许晋他们不是。   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被宠爱的孩子。   他爸妈曾经因为争论他出色的能力像谁,吵起架来,互相攻击,“他是你一个人的儿子吗?”   因为争论他恶劣的性格像谁,吵起架来,也互相攻击,“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   以前会想凭什么?现在觉得算了,过好各自的生活。   有些事情,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池宁看着照片上小小的梁行野发呆,梁行野顺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物品,池宁扭头观察梁行野表情,平淡无波。他没说话,窝在梁行野怀里,睡了过去。   池宁惦记着那张全家福。隔日上班,在工作室偶遇谢辛,跟他打了个招呼后,拦住他,“你知道梁行野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吗?”   谢辛跑这一趟,准备接小叔回家吃晚饭,看看时间,还早。   他以为池宁被梁行野生日宴刺激了,解释道:“昨天情况特殊,以前有外人在,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谢辛跟梁行野自小认识,生日无论请多少人,工作有多忙,都必到场。往年表面其乐融融,最多顶顶嘴,呵斥几句。这回大概率因为池宁,互相积怨已久,梁行野又明目张胆牵他进来,矛盾便一触即发。   谈起这个,谢辛一肚子疑问:“你跟梁行野和好了?另外你不是寨子里的少数民族?怎么变成了池今……”   他和池今叙不熟,记不清名字,“怎么突然有个哥哥?”   “说来话长,” 池宁望着他,“你能先告诉我,梁行野小时候什么样吗?”   说来话更长,谢辛懒得浪费时间,本想敷衍了事,见池宁直愣愣地盯着他,求知若渴,就说:“我家有些照片,你想要的话待会儿可以跟我们回去。”   等谢川忙完,池宁在谢家蹭了顿晚饭。   谢辛爸妈忙着做生意,三天两头出差,陪伴得少。在谢辛小时候,会让保姆拍些短视频和日常生活照片,以作纪念。   他跟梁行野走得近,梁行野入了不少镜头。东西保存得很好,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储物室。   书房里,谢辛指着让人整理出来的照片,正说话:“你可以去找纪宣,纪家人属于纪念狂魔,一点小事都要拍视频,梁行野肯定……”   就听到池宁问:“你为什么会留着梁行野的照片。”   这占有欲,跟演唱会那天梁行野让他别越界一模一样。   谢辛微抬下巴,眼里带笑:“你和梁行野都很有自信,我就算喜欢男的,也看不上你们。他肌肉梆硬,比我还强势,你呢,长得还行……”   谢辛捏着沓照片,一松手,哗啦响,“但要不是我对你有愧,加上妹妹和小叔喜欢你,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又比量池宁身高,“高度也不够,有一米八吗?”   池宁:“那你多高?”   “186。”   “哦。”   池宁站着不走,谢辛问:“还有事?”   “谢谢你给我这些东西,” 池宁抱着照片,“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池宁:“你比梁行野丑,还比他矮。”   谢辛:?   池宁又去找了纪宣,还有梁行野的几个秘书。从他们的言论,提供的照片和视频,一点一点拼凑出梁行野的过往。   小时候的,青少年的,成年后的。   琐碎,拼不成完整的画卷,但已经足够了解,梁行野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   中午下班后,池宁去了鸿景。梁行野在休息室午睡,他轻手轻脚脱鞋上床,掀开被子挤进去。   梁行野低头,声音含着将睡未睡的沙哑,“宁宁,过来怎么不告诉我?”   “想跟你一起午睡。” 单人床,梁行野身高腿长,几乎占满了领地,显得逼仄,池宁便趴他身上睡。   梁行野摸猫似的,手掌抚过他的背,“你重新拍摄定在几号,我到时候陪你去。”   “还不确定,” 池宁说,“我下午回去问问谢叔叔。”   休息室窗帘有遮光涂层,一拉起来,犹如夜色将至。他说话的热气喷撒在梁行野下巴,挠得人心痒。   梁行野翻身压住池宁,咬他侧颈,往上往下亲了个遍。像逗他玩,不带情欲。   池宁怕痒,往旁边躲,被按住腰,他憋着笑,“你故意的,放开我放开我。”   梁行野笑出声,眉眼透露出浑身轻松的满足感。   “你不困吗?” 池宁说,“我们睡觉吧。”   梁行野习惯午睡,二十分钟左右,以保持充沛的精力。到了点,倦意难掩,他搂着池宁,眼皮慢慢耷拉下去。   梁行野入睡后,时常做梦。   今天依旧如此,梦境断断续续,无比琐碎。   应该是六七岁那会儿。周末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天空,谢辛和纪宣一人站一头沙发,气势汹汹在斗嘴。   他坐在地毯上玩魔方,不同颜色的色块飞速转换。手边有杯牛奶,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池宁变得很小,精致得像洋娃娃,忽然从他手臂钻进他怀里,调整好坐姿,边喝牛奶,边目不转睛看他动作,“行野哥哥,我也想玩,你教我吧。”   梁行野便手把手教他。   很聪明,一教就会。   一晃眼,又变成公园,风和日丽的初春,草坪上铺满了野餐布。   全是琳琅满目的鲜花和吃食,蜜蜂嗡嗡叫着,蝴蝶振翅,流连在枝叶中。   有人在放风筝,形状各异,笑闹声忽远忽近。周纭推着婴儿车在散步,里面坐着两三岁的许晋,虎头虎脑。   他撩开遮阳布,想戳许晋脑袋,被打手,周纭斥责,“行野,不能随便动弟弟。”   池宁 “啪” 地一下打周纭手背,又踹了脚婴儿车的车轱辘,生气地牵着他去放风筝。   第一次上台比赛。   偌大的体育馆里灯光辉煌,闷热,有股塑料味。人挤挤攘攘,嘈杂的交谈声响彻于空。   他戴着拳击手套,站在红色台角,望着对手。   池宁在看台第一排跑来跑去,握紧拳头,“梁行野,加油。”   比赛过程中,喊得撕心裂肺,“揍他!揍!他!你太棒啦!!”   结束后,他冲了个澡,带池宁去吃冰激凌。   夏日黄昏,知了没完没了地叫,残阳穿过树梢,碎成无数块光斑。   树下的长椅被晒得微微发烫,两人紧挨在背阴角落,他偏着头,看池宁晃荡着腿吃奶油冰激凌。   “宁宁,下次别嘲笑输者。”   “没有嘲笑,” 奶油化得很快,池宁忙着吸溜,“我只对他说‘你被揍得好惨哦’。”   上学期间,他雷打不动,学到凌晨一点。有句很俗的话,自律才有自由,被他贯彻到底。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他正襟危坐写作业,耳机里偶尔漏出英语听力的单词,笔尖划过草稿纸,沙沙作响。   书桌旁有池宁的位置,面前摊开了练习册,人却趴着,脑袋埋在手肘弯,侧着脸,呆呆地望着他。   看累了,打了个哈欠,从口袋掏出吃的,像只小老鼠,窸窣窸窣啃巧克力。   春夏秋冬,垃圾桶犹如万花筒,不断闪现各色零食袋。   他爸做决策失误,重病住院。他刚接手岌岌可危的梁家,四处碰壁,熬了半个月,心态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天台抽烟,站了一夜。   深秋,风吹得人头发扬起,鞋边落了不少烟蒂,指尖的火星明明灭灭,冒着热气。   池宁陪他站了一夜,什么话都没讲,很安静地,陪着他。   苍穹挂着一弯月,地上两道影子肩并着肩。   最后是混乱的马场。   受惊的棕色马匹胡乱冲撞,护栏咔嚓被撞裂,教练扔下双胞胎逃窜,他将他们甩开后,滚落下马。   尖叫、哭闹、嘶吼震耳欲聋…… 夹杂着马场刺鼻的气味,搅得他心烦气躁。   他来不及躲,眼看暴躁的骏马扬起双蹄,瞳孔放大。下一秒,被硬生生拖开。   池宁拉他逃离马场,急速奔跑,像逃离噩梦。风呼啸而过,吹得他们衣服鼓起。   天空在旋转,周围的环境虚化得只剩抹残影,池宁跟他十指相扣,风是冷的,手心却滚热。   池宁在前,倏地回头,大声朝他喊:“别怕别怕,它不会再踩到你!”   他在后,只看到池宁焦急的神情和脸上亮晶晶的汗珠。   ……   梁行野骤然睁开眼睛。   心跳如鼓。   随即,就见池宁趴他身上,手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凝视他。   “你醒啦?” 池宁问。   梦里的场景一一浮现,梁行野怔然,半坐起身,“宁宁,你是不是……”   池宁抢答:“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   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梁行野鼻腔里的酸意蔓延开来,他轻摸池宁脸颊,“收到了,一个特别美好的梦境。”   真实到令人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仿佛池宁切实地陪伴了他长大。   在每一天,每个被忽视的瞬间。   “那不算礼物,” 池宁摘下珍珠耳钉,戴进梁行野耳垂,“这才是。”   满室昏暗中,他贴上去亲吻那抹矢车菊蓝,轻声说,“生日快乐,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健康康的。” 第49章 我会一点一点教你   梁行野呼吸停滞。   日光被厚重的窗帘削弱,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影,   池宁吻珍珠时,也吻住了他耳垂,触感温热。   他听见池宁说:“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健康康的。”   真诚,温柔,满怀爱意。   完全击中了他的心脏。   仅一瞬间,就让他眼眶微红。   人从梦境抽离,情绪仍然停留其中,那些日日夜夜仿佛真实存在过。他闭上眼,能清晰回忆起池宁给他的所有偏爱。   永远是第一选择,永远被保护着,就连感冒,池宁都会给他喂血喝。   他伸手摸耳朵,摸到圆润光滑的珍珠。   那天珍珠丢了,池宁找了一整夜,脸蛋脏兮兮的,颤着声音跟他讲:“非常非常重要。”   池今叙发现他打耳洞,满脸笃定,“宁宁绝不会摘下珍珠,和你戴情侣耳钉。”   于是他回到家,将蓝宝石耳钉扔进抽屉,假装没买过。   但现在,池宁把珍珠给了他,说我的梁行野,要永远健康。   像边缘人物终于得到了一束光,他所缺失的,一一被补足。   梁行野用手背盖住眼睛。   池宁趴在他胸前,凑得很近,“你为什么不看我?”   梁行野没有回答。   池宁等了很久,安静地将脸埋进他颈窝,梁行野不用香水,身上却有股特别好闻的气味。池宁沉浸在其中,快要睡着,察觉他动了动,便抬起头。   看不太清表情,池宁摸索着想开灯,被握住了手腕,随后身体旋转,换了个睡姿。   单人床狭窄,梁行野从背后揽着他,嗓音微哑,“宁宁,你怎么知道的那些事?”   “我问了谢辛纪宣他们,他们有你的照片和录像。”   池宁起初特别新奇,看得很仔细,后来心情低落,因为成堆的物料中,单属梁行野的寥寥无几,就像配角,点缀着谢辛他们的生活。   他晚上偷摸着整理时,越看越难过,他在海里总被欺负,梁行野不被欺负,但一直被家人忽视,他们都好可怜。   心酸涌动,池宁望着墙,没头没尾来一句,“我们有点可怜。”   前两字压得太低,梁行野只听到了后面,以为池宁心疼他。   “不可怜,因为梁行野遇到了池宁,” 他低头吻池宁头发,“宁宁,遇见你,已经是我能拥有的,最好的人生了。”   池宁想,那我也不可怜,因为池宁也遇到了梁行野,这已经是最好的人生。   他心满意足地继续午睡,睡得迷迷糊糊,一看时间,快两点了。   他赶紧起床,往工作室赶,临走时踮起脚亲了梁行野一口,“我今晚去看我哥,明天再回家。”   自生日宴后,池宁和梁行野黏得如胶似漆,算算时间,快一礼拜没回池家了。   上午他哥发消息,头一回骂他小兔崽子,说是不是忘了还有个哥哥。   为了赎罪,池宁傍晚离开工作室,去珠宝店逛了半天,看中一个猫眼碧玉手串。   手串能随灯光变换颜色,冷光下近乎透明,像翡翠,暖光下油亮温润,他哥肯定喜欢。   刚进院子,池宁发现他哥背对着门口,在修剪梅花树的枝丫,身上穿的家居服,悠闲懒散。   他撒腿跑过去,把手串往他哥腕关节套,先声夺人,“哥哥哥…… 我太想你啦!”   手上沉甸甸的,泛着凉意,池今叙慢条斯理地合上修枝剪,“知道回来了?吃饭没?”   “还没有,” 池宁抱着他胳膊,“哥,晚上我们吃什么啊?”   “阿姨做什……” 池今叙抬眼,扫见池宁空空如也的右耳,心里咯噔一下,“宁宁你珍珠耳钉呢?”   “送给梁行野了。” 池宁回答。   “胡闹,” 池今叙紧皱起眉,严肃道,“马上让梁行野还给你。”   人鱼有颗本命珍珠,是人鱼治愈能力和构建幻境能力的来源。对别的种族来说,珍珠只有强身健体的效果,给梁行野完全大材小用。   池今叙很少冷脸,池宁解释,“哥,我每天都待在梁行野身边,能近距离接触珍珠,一样的。”   “这能一样?池宁你真是要气死我。” 一个两个都是恋爱脑,池今叙摸手机,“我给梁行野打电话。”   池宁连忙拦住他,“别打。”   “你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池今叙甩开他的手。   “没有胡闹,” 池宁望着他哥,神色罕见地认真,“他会去地下拳击场打拳,总是受伤,但他从来不让我给他喂血。我希望他戴着珍珠,能好得快一点。”   池今叙默然片刻,问:“你给了就接着,梁行野知道珍珠对人鱼的具体作用吗?”   “不知道,他知道就不会要了。” 池宁说,“哥,你别告诉他。”   池今叙深呼吸几次,心想,算了,他给了你大部分财产,你也不知道。   池宁跟梁行野回家那晚,他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担心池宁错把依赖当成爱,又担心他们今天情投意合,明天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事闹掰,反正乱七八糟担心了一堆。   如今看来,都把彼此放心尖尖上,白担心一场。   池宁:“哥,答应我好吗?”   他刚从工作室回来,背着帆布包,简单款,白色布面印了几个音符。   上班期间,池今叙去看过他。明亮的休息区,他拿着纸笔,和谢川有来有往的地讨论作曲,遇到不认同的,摇头否认,模样认真,稚气仿佛被剥离。   池今叙看着池宁,此刻终于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人类,成功融入了社会,被梁行野深爱着,也深爱梁行野,不需要自己过多操心。   池宁有权利自己做决定。   池今叙心里的气像被戳破的气球,散了个干净。   他说:“好,哥哥答应你。”   池宁在池家住了一晚,问他哥要不然叫梁行野来这一起住。   池今叙拒绝了,摸他脑袋,“搬去梁行野那吧,你不能陪哥哥一辈子。”   不管想不想放手,他都得放手。   当池宁跟梁行野复述这句话时,怅然道,“我感觉我哥快哭了。”   梁行野开着电脑在办公,他晚上下班越来越早,事情能在家里处理就在家里处理,闻言应道,“他还有段沂。”   “他们和好了,我上次看见他们在厨房接吻。” 池宁说。   梁行野回头看床上的池宁,喊:“宁宁。”   犹如条件反射,池宁下了床,走到梁行野面前,坐他大腿上,勾着他脖子,问:“怎么了?”   梁行野很喜欢抱他,最初只是晚上抱着睡,慢慢演变成办公时候,也要抱着他。池宁经常会盘起腿,后背靠他怀里,陪他看电脑,看累了就转个身,分开双腿,趴他肩膀打瞌睡。   好几次一睁眼,发现天亮了,人躺在被窝里。   次数太多,池宁基本养成了习惯,梁行野一喊 “宁宁”,就往他腿上坐。   屋内暖气很足,池宁穿得薄,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若隐若现,梁行野移动鼠标,另一只手摩挲他的腰,“拍摄地点换到哪了?”   池宁在谢川工作室说是说上班,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兼职打杂,帮忙倒倒咖啡跑跑腿之类。   演唱会上他昙花一现,之后热度骤降。谢川看得透彻,说改编非立足之本,原创才有更高的含金量。   池宁创作了些作品,但单薄有瑕疵,还需仔细打磨。《Blue》的发行可以让他积累经验,约好的 mv 因事故推迟,策划重新做了方案。   “去云城的湿地森林拍。” 池宁兴冲冲地说,“我试了服装,扮演小鹿,那个鹿角好漂亮。”   “鹿角?”   “是,我忘记拍照片了。”梁行野的手发烫,摸他的腰,又往下掐他的臀,池宁 “嘶” 了声,“疼。”   梁行野放轻动作,他觉得痒,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痒,不由得蹭动身体。   “你别摸了,我有点难受。”   梁行野被蹭得更难受,呼吸加重,缓了会儿,按不住欲望,抱他起身,“我们去洗澡。”   “一起洗吗?” 池宁有点茫然。   梁行野 “嗯” 了声,“你什么都不懂,我会一点一点教你。”   浴缸里,哗啦哗啦放着热水,腾起逼仄潮热的气息。   池宁被压在洗手台上,黑色大理石衬得他格外白,嫩生生的,仿佛一掐能掐出水来。   梁行野扣着他的手,从脖颈咬到锁骨,留下斑驳的痕迹,又往上咬他的唇。   池宁一直喊疼,蹬着腿,喘息声急促。   梁行野停了下来。   “谈恋爱除了拥抱接吻,还有其他东西。” 梁行野低头,和池宁鼻尖相抵,覆着他的唇,意有所指地问,“宁宁,人鱼怎么交 配?”   池宁脸颊闷得晕红,撞上他深邃炙热的眼神,心脏猛地一跳,忍不住结巴:“我刚长大,还…… 还没有交…… 交…… 配过。”   雾气弥漫升空,到处湿淋淋的。衣服沾了湿气黏在梁行野身上,显露出极具力量感的肌肉轮廓。有细小的水珠从他眉间跌落,流淌至下巴。   “没关系宁宁,我教你,” 梁行野喉结滚动,“我们人类叫,做 爱。” 第50章 梁行野你个老禽兽   池宁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次在楼梯上,梁行野吻得特别凶,肆意进攻,但之后都很温柔,鸟啄似的亲吻。   他会回吻,含着梁行野的唇,像吃果冻,慢慢吮吸。   梁行野有时候也会摸他,揉捏他的腰,他一说难受就及时停止。他以为这就是谈恋爱,亲一亲,再摸一摸。   谁知梁行野今晚突然爆发。   洗手台镜子周围镶嵌了灯光带,池宁仰躺着,看不见顶端的灯光,因为梁行野覆住了他。   池宁只觉自己被一团黑影吞噬,睫毛颤个不停,视线飘散,数次滑过梁行野戴着的珍珠耳钉。   耳钉颜色蓝中带紫,丝绒外观,处在冷暖色调之间,干净柔和,和梁行野碰撞出奇异的美感。   衣服被撩至胸前,梁行野在亲他,手正顺着腰线往下探索。   浴缸里的水声哗哗不停,在耳边不断放大,几乎要震破耳膜,池宁忽地挣扎起来。   “你出去,” 池宁一口气喘了好几下,用力推梁行野,脸颊比唇还红,“我要…… 要自己洗澡。”   他挣得厉害,浴室里水气太重,洗手台被润湿,身体差点滑下去。   梁行野一把按住池宁,像狼一样俯视,眼里烧着欲望,满是成年男人生猛的侵略性。   他单手抱起池宁,放进浴缸,随后脱了上衣。他从小练拳击,肌肉却并不夸张,服帖又漂亮,蓄藏着气力。   池宁摸过他腹肌,但彻底展露在眼前时,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急忙用脚抵住梁行野小腹,磕磕巴巴,“我自己…… 自己洗澡吧。”   梁行野低头看了眼,池宁的脚很小,白净,很早之前,他就觉得能一手握住。   梁行野手指抓着池宁的踝关节,抚弄了片刻,跨进浴缸。   池宁往后缩,退无可退,滑到浴缸底,呛了几口水。他见梁行野逼近,身体一抖,柔软的睡裤爆裂,双腿 “砰” 地变成鱼尾。   鱼尾浸在水里,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微微发着颤。   梁行野和池宁大眼瞪小眼。   鱼尾瑟缩地卷成一团,鳞片透着微光,精致得像艺术品。梁行野的欲望差点被浇灭,“宁宁,变回腿。”   “不行,” 池宁攥着浴缸边缘,惊慌失措,“你今天好凶,我有点害怕。”   “别怕,” 梁行野将池宁抱在怀里,亲他鼻尖,“我不凶。”   池宁很乖,亲起来会回吻,被摸腰也由着他,只在他掐得太用力的时候,会说难受。梁行野知道他还小,一直在忍,压抑着渴求。   但朝夕相处,总有失控那天,池宁毕竟成年了。   不同于池宁的白净,梁行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浑身湿透,肌肉沟壑间滚着水珠,荷尔蒙爆表,他说:“宁宁,我只是想要你。”   梁行野用了池宁惯常爱用的询问语气,“好吗?”   语气温柔,吻也温柔。池宁和他对视,慢腾腾地红了脸。   梁行野:“宁宁。”   池宁变回了腿。   ……   梁行野没做到最后,池宁哭了,抱着他说 “行野哥哥,求求你。”   ……   许久之后,梁行野拿浴巾将池宁裹住,抱出了浴室。   池宁盘腿坐在被子上,垂眉耷眼,像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梁行野给他擦头发,“宁宁,怎么不理我?”   池宁翻过身,背对着他,哑着嗓子,“我在生气。”   磨破皮的大腿又痒又疼,池宁陷在陌生行为带来的不知所措中,一回想,心里就泛起恐慌,以及莫名其妙的,躁动的渴望。   奇特的感觉席卷了他,头发一吹干,池宁立刻钻进被窝,瓮声瓮气,“你今天别抱我。”   梁行野心情很好,笑了声,照常揽着他。   “别抱我别抱我。” 池宁不断挣动,试图离梁行野远点,但很快,他就不敢乱动了。   他小声说:“行野哥哥,你关一下灯,我好困想睡觉。”   深夜,卧室里留了盏亮度极低的床头灯。说困得不行的池宁正睁着眼睛,凝望墙上的贝壳挂饰。   梁行野应该睡着了,呼吸平稳,心跳沉稳有力。池宁后背仿佛发着烫,不动声色移开了小段距离。   恋爱第七天,池宁觉得谈恋爱太危险。   梁行野想进入他的身体。   被进入…… 池宁将拇指和食指拢成圈,按着记忆,往外放宽。   好大。   池宁默默把脑袋埋到了枕头底下,他下次一定会哭得更大声。   接下来好几天,池宁见到梁行野,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被他一亲就脸红,被抱着的时候,像个提线娃娃,僵直身体。   但又不由自主地注意梁行野。   以前觉得他特好看,够劲的性感,性格也尤其好,想无时无刻黏着他。现在想看又不敢看,总是注意到一些特定部位,比如突出的喉结、充满力量感的腰和腿……   搜索引擎解释为性吸引力,用人鱼的话说,是繁殖欲,遇到了想一起生小人鱼的配偶。   小人鱼?他自己就是小人鱼,还是条雄性小人鱼。   池宁心事重重。   池宁去湿地公园拍摄那天,梁行野和池今叙陪着去了。   近日天气回暖,天空如镜,明亮透蓝。朝阳下,几辆低调的车在公园主路上蜿蜒前行。   树木高耸入云,层层染染的绿,起了风,有鸟雀扑棱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向远处。   到达目的地,众人有条不紊地依次下车。道具组迅速准备好场地,摄影团队在调整设备,化妆师小姐姐忙着给池宁化妆。   旁边有条河,流水潺潺,池今叙靠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行野聊天。   梁行野嘴里回答着他,视线却落在池宁身上。   池宁化好了妆,头上戴着双栩栩如生的褐色鹿角,眼神灵动,脸颊两侧点了对称的小鹿斑点,衣服和妆容相得映彰,赤着脚,像初生的精灵。   梁行野走了片刻神,对池今叙说:“这里风景不错,我打算在这住一晚。”   池今叙:“行,我也很久没度假了。”   他见梁行野一直盯着池宁,笑着说:“可爱吧?”   池宁在森林间奔跑,身影被树木掩映得若隐若现,那对鹿角倒是显眼,乍一望去,真以为是头鹿。梁行野:“可爱。”   “他小时候更可爱。” 池今叙自豪道,“宁宁一直是海里最漂亮的人鱼。”   他每次回海里,都会给池宁拍照,或者小视频,便翻出手机相册。   十来岁的小鱼崽身体只有池今叙一半长,翘着尾巴,在礁石上躺着晒太阳。任何变小的人或事物都自带萌点,更何况池宁,梁行野边翻边说:“今叙,待会儿把这张照片发给我。”   有些是视频,梁行野听不懂人鱼间的语言,越翻越像在看吃播。   饭团出镜最频繁,最搞笑的是池宁吃辣条,辣得斯哈斯哈,还嗦手指。梁行野:“你给他吃垃圾食品?”   “偶尔几次,不碍事。”   存量巨多,梁行野又看得仔细,等他看完,池宁已经拍好了,正在撕脚底贴的足垫。   梁行野跟谢川打了声招呼,便将池宁带去了公园规划的酒店里。   “今天我们不回家吗?” 池宁裹着大衣,快步走进电梯。   梁行野牵着他的手,“嗯。”   “哥,你呢?”   池今叙:“这里风景确实不错,下午我们可以出去逛逛。”   卡插进凹槽,灯渐次亮起,梁行野紧闭窗帘。   在梁行野脱了西装外套,扯下领带时,池宁预料到了什么,有些无措,向床头退。   梁行野抓住他脚踝,往前一拉,倾身压住他。   鹿角摇摇欲坠,池宁摸索着碰到了系扣。   “宁宁别摘,” 梁行野攥着他双手,举过头顶,低头吻他,“小鹿很可爱。”   梁行野眉眼很深,轮廓硬朗,挽起了袖子,小臂上的肌肉一览无遗,太用力,浮现出青筋。   力量悬殊,池宁完全被压制,像躺在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梁行野的吻又凶又急,带着汹涌的热度,池宁脸色潮红,仰起下巴,几乎喘不过气。   天花板的光明晃晃,刺得池宁眯起眼,他颤栗地想,梁行野要进入他的身体了。   被攥住的手揪紧了床单,池宁蜷缩起脚指头,“就做…… 做一次…… 好吗?因为我有…… 有点害怕。”   “好,今天只做一次。”   ……   午睡完,池今叙打算去公园逛逛,敲门,没人应。   他听到了池宁的哭声,喊着 “梁行野”,又喊 “行野哥哥”,从隔音很好的厚重木门中传出来。   说好的风景优美,在这度假,池今叙差点心梗。   他等到翌日下午,才见到了梁行野。   梁行野穿了件睡袍,系带松松垮垮,脸上是餍足的神情,“今叙,怎么了?”   池今叙往下一扫,发现他指节和手腕上遍布牙印,或深或浅,可窥见当时的激烈程度。   池今叙努力说服自己,谈恋爱有性生活很正常,激烈一点也正常。但梁行野刚和他回忆完池宁童年,转眼就把人拐上床,多少有点过分。   池今叙骂他:“梁行野你个老禽兽,二十六岁高龄,糟蹋我家十九岁的水灵小鱼,你是人吗?”   “这都第二天下午了,你简直离谱。”   ……   干巴巴地输出一通,池今叙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梁行野倚着墙,忽地笑起来,喊他:“哥。” 第50章 梁行野你个老禽兽   池宁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次在楼梯上,梁行野吻得特别凶,肆意进攻,但之后都很温柔,鸟啄似的亲吻。   他会回吻,含着梁行野的唇,像吃果冻,慢慢吮吸。   梁行野有时候也会摸他,揉捏他的腰,他一说难受就及时停止。他以为这就是谈恋爱,亲一亲,再摸一摸。   谁知梁行野今晚突然爆发。   洗手台镜子周围镶嵌了灯光带,池宁仰躺着,看不见顶端的灯光,因为梁行野覆住了他。   池宁只觉自己被一团黑影吞噬,睫毛颤个不停,视线飘散,数次滑过梁行野戴着的珍珠耳钉。   耳钉颜色蓝中带紫,丝绒外观,处在冷暖色调之间,干净柔和,和梁行野碰撞出奇异的美感。   衣服被撩至胸前,梁行野在亲他,手正顺着腰线往下探索。   浴缸里的水声哗哗不停,在耳边不断放大,几乎要震破耳膜,池宁忽地挣扎起来。   “你出去,” 池宁一口气喘了好几下,用力推梁行野,脸颊比唇还红,“我要…… 要自己洗澡。”   他挣得厉害,浴室里水气太重,洗手台被润湿,身体差点滑下去。   梁行野一把按住池宁,像狼一样俯视,眼里烧着欲望,满是成年男人生猛的侵略性。   他单手抱起池宁,放进浴缸,随后脱了上衣。他从小练拳击,肌肉却并不夸张,服帖又漂亮,蓄藏着气力。   池宁摸过他腹肌,但彻底展露在眼前时,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急忙用脚抵住梁行野小腹,磕磕巴巴,“我自己…… 自己洗澡吧。”   梁行野低头看了眼,池宁的脚很小,白净,很早之前,他就觉得能一手握住。   梁行野手指抓着池宁的踝关节,抚弄了片刻,跨进浴缸。   池宁往后缩,退无可退,滑到浴缸底,呛了几口水。他见梁行野逼近,身体一抖,柔软的睡裤爆裂,双腿 “砰” 地变成鱼尾。   鱼尾浸在水里,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微微发着颤。   梁行野和池宁大眼瞪小眼。   鱼尾瑟缩地卷成一团,鳞片透着微光,精致得像艺术品。梁行野的欲望差点被浇灭,“宁宁,变回腿。”   “不行,” 池宁攥着浴缸边缘,惊慌失措,“你今天好凶,我有点害怕。”   “别怕,” 梁行野将池宁抱在怀里,亲他鼻尖,“我不凶。”   池宁很乖,亲起来会回吻,被摸腰也由着他,只在他掐得太用力的时候,会说难受。梁行野知道他还小,一直在忍,压抑着渴求。   但朝夕相处,总有失控那天,池宁毕竟成年了。   不同于池宁的白净,梁行野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浑身湿透,肌肉沟壑间滚着水珠,荷尔蒙爆表,他说:“宁宁,我只是想要你。”   梁行野用了池宁惯常爱用的询问语气,“好吗?”   语气温柔,吻也温柔。池宁和他对视,慢腾腾地红了脸。   梁行野:“宁宁。”   池宁变回了腿。   ……   梁行野没做到最后,池宁哭了,抱着他说 “行野哥哥,求求你。”   ……   许久之后,梁行野拿浴巾将池宁裹住,抱出了浴室。   池宁盘腿坐在被子上,垂眉耷眼,像条被雨淋湿的可怜小狗。梁行野给他擦头发,“宁宁,怎么不理我?”   池宁翻过身,背对着他,哑着嗓子,“我在生气。”   磨破皮的大腿又痒又疼,池宁陷在陌生行为带来的不知所措中,一回想,心里就泛起恐慌,以及莫名其妙的,躁动的渴望。   奇特的感觉席卷了他,头发一吹干,池宁立刻钻进被窝,瓮声瓮气,“你今天别抱我。”   梁行野心情很好,笑了声,照常揽着他。   “别抱我别抱我。” 池宁不断挣动,试图离梁行野远点,但很快,他就不敢乱动了。   他小声说:“行野哥哥,你关一下灯,我好困想睡觉。”   深夜,卧室里留了盏亮度极低的床头灯。说困得不行的池宁正睁着眼睛,凝望墙上的贝壳挂饰。   梁行野应该睡着了,呼吸平稳,心跳沉稳有力。池宁后背仿佛发着烫,不动声色移开了小段距离。   恋爱第七天,池宁觉得谈恋爱太危险。   梁行野想进入他的身体。   被进入…… 池宁将拇指和食指拢成圈,按着记忆,往外放宽。   好大。   池宁默默把脑袋埋到了枕头底下,他下次一定会哭得更大声。   接下来好几天,池宁见到梁行野,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被他一亲就脸红,被抱着的时候,像个提线娃娃,僵直身体。   但又不由自主地注意梁行野。   以前觉得他特好看,够劲的性感,性格也尤其好,想无时无刻黏着他。现在想看又不敢看,总是注意到一些特定部位,比如突出的喉结、充满力量感的腰和腿……   搜索引擎解释为性吸引力,用人鱼的话说,是繁殖欲,遇到了想一起生小人鱼的配偶。   小人鱼?他自己就是小人鱼,还是条雄性小人鱼。   池宁心事重重。   池宁去湿地公园拍摄那天,梁行野和池今叙陪着去了。   近日天气回暖,天空如镜,明亮透蓝。朝阳下,几辆低调的车在公园主路上蜿蜒前行。   树木高耸入云,层层染染的绿,起了风,有鸟雀扑棱着翅膀,从芦苇丛中飞向远处。   到达目的地,众人有条不紊地依次下车。道具组迅速准备好场地,摄影团队在调整设备,化妆师小姐姐忙着给池宁化妆。   旁边有条河,流水潺潺,池今叙靠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梁行野聊天。   梁行野嘴里回答着他,视线却落在池宁身上。   池宁化好了妆,头上戴着双栩栩如生的褐色鹿角,眼神灵动,脸颊两侧点了对称的小鹿斑点,衣服和妆容相得映彰,赤着脚,像初生的精灵。   梁行野走了片刻神,对池今叙说:“这里风景不错,我打算在这住一晚。”   池今叙:“行,我也很久没度假了。”   他见梁行野一直盯着池宁,笑着说:“可爱吧?”   池宁在森林间奔跑,身影被树木掩映得若隐若现,那对鹿角倒是显眼,乍一望去,真以为是头鹿。梁行野:“可爱。”   “他小时候更可爱。” 池今叙自豪道,“宁宁一直是海里最漂亮的人鱼。”   他每次回海里,都会给池宁拍照,或者小视频,便翻出手机相册。   十来岁的小鱼崽身体只有池今叙一半长,翘着尾巴,在礁石上躺着晒太阳。任何变小的人或事物都自带萌点,更何况池宁,梁行野边翻边说:“今叙,待会儿把这张照片发给我。”   有些是视频,梁行野听不懂人鱼间的语言,越翻越像在看吃播。   饭团出镜最频繁,最搞笑的是池宁吃辣条,辣得斯哈斯哈,还嗦手指。梁行野:“你给他吃垃圾食品?”   “偶尔几次,不碍事。”   存量巨多,梁行野又看得仔细,等他看完,池宁已经拍好了,正在撕脚底贴的足垫。   梁行野跟谢川打了声招呼,便将池宁带去了公园规划的酒店里。   “今天我们不回家吗?” 池宁裹着大衣,快步走进电梯。   梁行野牵着他的手,“嗯。”   “哥,你呢?”   池今叙:“这里风景确实不错,下午我们可以出去逛逛。”   卡插进凹槽,灯渐次亮起,梁行野紧闭窗帘。   在梁行野脱了西装外套,扯下领带时,池宁预料到了什么,有些无措,向床头退。   梁行野抓住他脚踝,往前一拉,倾身压住他。   鹿角摇摇欲坠,池宁摸索着碰到了系扣。   “宁宁别摘,” 梁行野攥着他双手,举过头顶,低头吻他,“小鹿很可爱。”   梁行野眉眼很深,轮廓硬朗,挽起了袖子,小臂上的肌肉一览无遗,太用力,浮现出青筋。   力量悬殊,池宁完全被压制,像躺在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梁行野的吻又凶又急,带着汹涌的热度,池宁脸色潮红,仰起下巴,几乎喘不过气。   天花板的光明晃晃,刺得池宁眯起眼,他颤栗地想,梁行野要进入他的身体了。   被攥住的手揪紧了床单,池宁蜷缩起脚指头,“就做…… 做一次…… 好吗?因为我有…… 有点害怕。”   “好,今天只做一次。”   ……   午睡完,池今叙打算去公园逛逛,敲门,没人应。   他听到了池宁的哭声,喊着 “梁行野”,又喊 “行野哥哥”,从隔音很好的厚重木门中传出来。   说好的风景优美,在这度假,池今叙差点心梗。   他等到翌日下午,才见到了梁行野。   梁行野穿了件睡袍,系带松松垮垮,脸上是餍足的神情,“今叙,怎么了?”   池今叙往下一扫,发现他指节和手腕上遍布牙印,或深或浅,可窥见当时的激烈程度。   池今叙努力说服自己,谈恋爱有性生活很正常,激烈一点也正常。但梁行野刚和他回忆完池宁童年,转眼就把人拐上床,多少有点过分。   池今叙骂他:“梁行野你个老禽兽,二十六岁高龄,糟蹋我家十九岁的水灵小鱼,你是人吗?”   “这都第二天下午了,你简直离谱。”   ……   干巴巴地输出一通,池今叙质问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梁行野倚着墙,忽地笑起来,喊他:“哥。” 第51章 我真的生气了!!!   没几天就到了小年夜。   年味逐渐浓起来,别墅外,小灯笼挂满了光秃秃的树梢,远看像红彤彤的柿子。前院墙面上缠绕着彩灯,如星光般闪烁在夜色中。   宋晓意向四周张望,跟着梁行野进了大厅。池宁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梁行野:“宁宁。”   池宁心里有气,不想搭理他,假装没听见。   梁行野又说:“宋晓意来了,今晚一起吃火锅。”   池宁回头,看见宋晓意,眼神流露出惊喜,“你不是在准备期末考试吗?”   宋晓意扎了个丸子头,穿着草绿色的羽绒服,朝他微微笑,“刚考完,学校放假了。”   他们一直有联系,有时间会约着打游戏,或者去看音乐剧。她下午回家,遇到等在门口的司机,说梁总小年夜想请她吃顿饭,和池宁聚聚。   自他们送她回家后,梁行野也邀请她过几次。她得知今晚还有别的客人,犹豫片刻,还是来了。   宋晓意走到沙发旁,和池宁聊起了天。   阿姨在厨房准备火锅食材,不多时摆满了餐桌。梁行野看了眼时间,问谢辛和池今叙到了没。   谢辛抱着谢诺正下车,他爸妈不在家,小叔出国看孩子,小年夜冷冷清清,便带谢诺来梁家吃火锅。   走进前院,恰好撞上池今叙和段沂。   他和池今叙见过挺多次,但不熟,谢辛伸手,“认识一下,谢辛。”   池今叙礼貌握住,笑着说:“池今叙。”   谢辛看向段沂:“这位是?”   段沂盯着他们久未松开的双手,“池今叙男朋友,段沂。”   视线犹如实质,谢辛在心里 “啧” 了声,收回手。   人一齐,准备开饭。   餐桌靠窗,映照着前院璀璨的灯火。食材五颜六色,按品种摆放,菌菇蔬菜海鲜…… 锅底咕噜咕噜翻滚着冒泡,氤氲起麻辣鲜香的气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众人围坐桌前,注意力落在宋晓意身上。池宁介绍道:“她叫宋晓意,我的好朋友。”   宋晓意有些拘谨,“你们好。”   池今叙笑着夸她:“好漂亮的小姑娘。”   谢辛接触过宋晓意,家里有个妹妹容易移情,难得插了句嘴,“刘海夹起来确实精神多了。”   池宁很意外,按谢辛高高在上的性格,不嘲讽几句就不错了,竟然还会夸人?   谢辛:“看什么?”   “没什么。” 池宁小声咕哝。   他们在聊天,梁行野在烫牛肉。提前腌制过的嫩红后腿肉被蛋清、辣椒等佐料包裹,从表面看仿佛是层厚厚的辣椒片。用筷子夹起一角,在滚烫的红锅中上下烫几遍……   烫熟了,放进池宁碗里。   大家有说有笑,唯独宋晓意一直不吭声,埋着头吃茼蒿。   梁行野便问她学习状况。   宋晓意一五一十地应,又说打算高中毕业后出国。   她现在高一,时间还长。梁行野说:“语言成绩和高中三年的成绩都要抓紧,另外还得注意留学预算,如果需要推荐信的话,可以提前告知我。”   “谢谢你。” 宋晓意无比感激。   从送她回家,给她胸针,预约心理医生,以及能帮就帮的态度,宋晓意深切地体会到了梁行野的爱屋及乌,以及成熟稳重有魅力的品格。   池宁碗里的麻辣牛肉全被他拨到了碟子里,梁行野凑近道,“怎么不吃?”   池宁不理他。   看样子还在生气,这都多少天了,梁行野觉得好笑,低声喊:“宁宁。”   池宁:“你别给我,我不喜欢吃牛肉。”   梁行野重新烫了一片,晾凉些许,递到池宁唇边,“张嘴。”   池宁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   好好吃!但是真的太辣了!   他腾地站起身,冲去厨房喝水,“辣辣辣!我要辣死了!”   水不解辣,池宁小脸通红,辣得额头冒汗,拼命吐舌头,用手扇风。   梁行野快步进来,手里端了大杯冰牛奶,喂池宁喝。池宁会吃辣,阿姨做的川菜也爱吃,这次可能是辣椒品种的问题。   池宁吞咽速度减弱,梁行野拿开杯子,吻他额头,“宁宁,对不起。”   池宁撇开脸。   “还在生我的气?”   “是。” 池宁不明白,梁行野怎么变得那么坏。说好只做一次,不仅不讲信用,还一边嗓音低哑地喊他宝贝,一边让他哭大声点。   身体被进入后,腿变不成鱼尾,他逃无可逃。最后床上全是压扁的珍珠,根本来不及凝固。   他腰都快断了。   辣劲过了,反应却没过。池宁眼里泛着水汽,雾蒙蒙的,脸颊染了颜色,唇水亮透红。   就像在床上,攥紧床单,哽咽着喊他 “行野哥哥” 那样。梁行野心痒痒,低头亲他。   池宁猛地往地上一蹲,梁行野差点亲到墙,堪堪止住。   池宁跑得飞快,一溜烟回了餐桌,默默挪开椅子,和梁行野的座位保持距离。   有几个年纪小的在,梁行野买了不少烟花棒,吃完火锅,一群人去了前院。   谢诺好奇宝宝,抢先玩上了,谢辛在给宋晓意点火。池宁排在宋晓意后边,看了梁行野一眼,慢腾腾挪到他面前,举起烟花棒,“我也要火。”   梁行野笑起来,院子里起了风,他挡住烟花棒上端,点燃后,又把打火机给了池宁。   他们仨玩得热火朝天。   “咦,怎么一下就没掉了呢?”   “妹妹我给你再点一个。”   “还有我,两根,两根一起点!”   ……   谢诺奶声奶气,宋晓意很小声,池宁时高时低。阿姨端了几盘解腻的水果出来,放至长廊的玻璃桌,梁行野他们或坐或站,聊着天,不时看向院中。   这是梁行野过得最温馨的一个节日。   云城有个习俗,逢年过节都发红包,为了讨个喜气。   烟花棒消耗殆尽后,梁行野和池今叙分别给他们仨红包。轮到谢辛,只给了谢诺和宋晓意。   玩得太尽兴,池宁鼻尖沁出了汗,他看看谢诺手里的红包,又看看宋晓意的,问谢辛:“没有我的吗?”   谢辛给他红包不合适。但谢川出国前,他去送机,谢川笑眯眯地拍他脑袋,说大小年夜都给他包了红包,提前存谢辛那了。   “没有。” 谢辛微抬下巴。   竟然私藏他的红包,池宁:“我知道了,你记我的仇,因为我说你比……”   “比什么比,” 谢辛打断他,塞过去一个红包,“小叔给你的。”   谢辛抱起谢诺,朝众人点头,“我先带诺诺回家,以后有机会再聚。”   宋晓意跟着说:“那我也走了。”   几步路的功夫,谢辛顺道送她。隐约传来谢辛的声音,“女孩子别总低头……”   门开了又关,声响越来越远,院子里只剩四人。梁行野看向池今叙,“哥,客房收拾好了,你俩要不就在这住?”   段沂靠着廊柱,咔嚓一声,燃了根烟,“梁行野你叫什么哥?”   梁行野针锋相对,“你又插什么嘴?”   他们的关系并没因为池宁和池今叙改善。段沂脾气好了很多,只针对池今叙,池宁也算一个。跟梁行野性格不合,只能勉强维持表面和平。   两人都属于浓颜系,冷脸对冷脸时,看上去攻击性十足。池宁有点紧张,“哥你快带段沂回去吧,梁行野揍人很厉害的。”   年纪也不小了,大过节的还吵,池今叙对他们无语,“段沂。”   段沂赶着回去跟池今叙温存,扫了眼梁行野,装模作样道,“我十八岁开始谈,你二十六了,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就多给你们点相处的时间。”   “我能谈上恋爱,” 段沂上衣口袋浅,露出一截烟盒,梁行野抽了支烟,绕在指间转圈,“说起来还得谢谢你,段小公子。”   又在挑拨离间,段沂抖烟灰,“呵。”   池今叙看不下去了,“烟掐了,好好说话。”   “嗷。” 段沂连忙捻灭火星。   池今叙带着段沂离开,池宁朝他挥手,“哥,再见,你们路上小心。”   池今叙回头,笑着说:“你快进去吧,外面冷。”   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散宴后,明知很快能再见面,依旧忍不住失落。   池宁情绪低沉,梁行野抱起他往楼上走,“难过什么?”   池宁脸压在他肩膀上,目光滑过楼梯扶手,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说:“好多人突然变成了我们两个。”   梁行野顺着他的话,“我们两个才是常态,你要习惯。”   “嗯。” 等进了卧室,梁行野打开电脑准备看文件时,池宁才想起他还在生梁行野的气。   他退出梁行野怀抱,“我以后再也不坐你腿上了。”   下一秒,被捞了回去。   梁行野单手池宁都挣不脱,蔫巴巴地靠他身上,“你变了好多。”   “性格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在不同阶段,会有不同的表现。” 梁行野偏头吻池宁头发,“别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   池宁不吭声。   梁行野低声唤:“宁宁。”   他低着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池宁侧颈,像是爱抚。   心脏仿佛被羽毛轻轻挠过,池宁抿起唇。   “好吧,我不闹别扭,”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沟通,“但我不喜欢趴在洗手台上看镜子,不喜欢你咬我腿,也不喜欢你边走边抱着我做,以后别这样了好吗?还有你能快点吗?”   梁行野压住笑意,“我尽量。”   “尽量?”   “意思就是我会努力控制住自己。”   池宁当他同意了,眼里流露出喜悦,捧着他脸颊,吧唧一口。   梁行野忙了很久,池宁无所事事地窝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埋他肩膀上玩手机。   悬在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梁行野关上电脑,抱他去床上睡。   池宁滚进松软的被子里,梁行野俯身亲他,“宁宁,我昨天去拳击场受了伤,胸口疼。”   池宁狐疑:“你骗我,你去打拳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时候在上班,我没告诉你。”   “你就是在骗我,” 池宁犹豫地掀开梁行野衣服,“不过我还是帮你看看吧。”   ……   池宁躺了一天半,离家出走前,给梁行野留了张纸条,恶狠狠地贴他枕头上:我这次真的生气了!!!   池宁跑到他哥家,池今叙正在吃饭,纳闷道,“宁宁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梁行野呢?”   池宁闭口不谈梁行野,往三楼走,“哥,我吃过饭了现在好困,我去睡觉。”   池宁睡了一下午,醒来天刚擦黑,他眼睛半睁,用脸颊蹭枕头,看见散发亮光的星星彩灯,有种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缓了会儿,池宁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他哥敲门,“宁宁,该吃晚饭了。”   “我不饿,哥你们吃吧。”   池今叙推门而入,坐到床边看他,微皱起眉,“和梁行野吵架了?”   “我不想说。” 池宁抱着被子,嘀咕道,“这是我的隐私。”   “你们吵什么?他欺负你了?” 闹矛盾闹到离家出走,连饭都不想吃,池今叙有点急,“什么隐私是我不能听的,谈恋爱谈得跟哥哥生分了?”   他哥过于情真意切,池宁迟疑半晌,心里松动。   池今叙:“你快说。”   防线崩溃,池宁开始大吐苦水:“梁行野好过分,我叫他停下来,他不理我,叫他慢一点,他也不理我,我让他不要再咬我的腿!他还是不理我。”   “他都答应我了,答应我了怎么能反悔呢?”   “还说让我生个小池宁,或者小梁行野,我哭得好惨。”   ……   池今叙:???   “宁宁,有些隐私,就算别人问了,也不能随便说。” 池今叙心里一口气不上不下,哽得难受。   “你非要我说的。” 池宁小声嘟囔。   “哥,” 池宁担忧地确认,“雄性小人鱼一定生不出鱼崽的对吧?”   他太小了养不了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池今叙难以启齿,“生不出。”   池宁忐忑的心终于落地。 第52章 尾声   池宁在院子里观赏他哥种的梅花,盆栽的株苗,枝干苍劲,或曲直或顿挫,零零散散地缀着些红艳花苞。   他手里端了个碗,不时扒一口饭,吃的辣椒炒肉,薄皮青椒,肉炒得焦黄,又辣又香。   菜吃完去餐厅加,转过身,瞥见梁行野的身影,池宁立马躲到灌木丛后,企图蒙蔽他的双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池宁抬头一看,被发现了。   梁行野屈膝半蹲,神情含笑,“宁宁,干嘛缩成一团?”   池宁握紧筷子,用力戳被汤汁浸泡的饱满饭粒,“不关你的事!”   梁行野努力不笑出声,揉揉他头发,“走吧,我接你回家。”   “别摸我,我不跟你回去!”   “那宁宁怎么样才愿意跟我回去?”   池宁抿唇,“除非你下次说到做到。”   满打满算也就做了几次,时间长了点,地点多了点而已。梁行野笑道:“好,我会说到做到。”   吃一堑长一智,池宁满心怀疑,“你不要说尽量,要说一定,别以为我不知道它们的区别,我读过书的。”   “好,我一定。”   “真的?”   “真的。”   “我考虑一下,” 池宁瓮声瓮气,“你先等我吃完饭,那个辣椒炒肉很好吃。”   梁行野顺带在池家吃了顿晚饭,期间池今叙屡次想说点什么,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开不了口。   放下碗,梁行野看向池宁,“宁宁,回家。”   池宁迟疑不决,步子很小,慢吞吞跟上,出了大门,他停在台阶边缘,对梁行野说:“我有点担心,我这么快就原谅你,你以后又会骗我。”   梁行野站得低,得仰着头看池宁,没有回答,只是笑。   他最近总爱笑,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轻松明朗,是池宁希望他成为的样子。   算了,他开心的话,骗一骗也没关系。   池宁跳下台阶,牵起他的手,“走吧。”   后来几次,池宁都很乖,甚至会边哭边迎合,也有小脾气,受不了梁行野的过分折腾,就用珍珠砸他。   生活如流水一般淌过,他们和普通小情侣别无二致。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后,相拥着窝在沙发上,看看电影电视剧或者拳击比赛。   有时间就去度假,在泰山山顶看云雾等日出,在芬兰北部看极光,在圣地亚哥喂麋鹿和小浣熊……   由冬入春,又由春入夏。   梁行野彻底和梁家做了切割,池宁从工作室打杂的小家伙,变成了个稍微有点知名度的小歌手。   夜晚的书房里,梁行野从背后拢着池宁,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宁宁,别攥那么紧,食指要低于拇指高度。”   池宁写了会儿,扭头看梁行野,神色纠结,“为什么要练签名,我觉得没人会找我要。”   他刚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和眼皮一起耷拉着,梁行野亲亲他的额头,“会的,很多人喜欢你。”   池宁上个月出了张专辑,上架后反响不错,明天在云城一个小型艺术中心开免费专场。   “快十二点了,我们先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梁行野抱着池宁去卧室,拍他的背,“别担心,会一切顺利。”   直到快开场,池宁的心都还提在半空中,被鼓手调侃,“放松点,就当玩一玩。”   乐队用的是谢川工作室的原班人马,专业而敬业,对这种小场面早已游刃有余。跟担任主唱的池宁排练时,很快就磨合得相当成熟。   梁行野看出池宁的忐忑不安,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抱进怀里。   池宁仰头望着他,“我太紧张了,如果搞砸了怎么办?”   “别怕搞砸,” 梁行野和他对视,眼神带着安慰和鼓励,“你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搞砸过很多事情,有所经历,才能有所成长。不管结果如何,宁宁,去体验一把。”   池宁 “嗯” 了声。   梁行野问:“我在家跟你说过什么?”   “你说这只是开始,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以帮我兜底,但靠我自己,才能走得更高更远。” 池宁复述道。   梁行野手指陷进他头发里,轻轻摩挲,含着强烈的安抚意味,“去吧宝贝,我一直在台下,你紧张就看着我。”   池宁:“那你先亲亲我。”   梁行野和他接了个温柔的吻。   艺术中心能容纳四五百人,宣传得低调,只来了三百多人左右。梁行野坐在首排中央,旁边是池今叙和纪宣。   顶灯打开,梁行野视线长久驻足于池宁身上,看他略带紧张地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池宁”,看他下意识朝这边张望,深呼吸,慢慢进入状态。   梁行野很认真地从第一首听到专辑主打歌《晴空》。前奏加入了环境音,风吹麦浪,夏日蝉鸣…… 调子轻松明快,走的治愈风格。   在谢川演唱会舞台上,他被池宁惊艳过一次,戴着蓝宝石小王冠,哼唱改编前的《Blue》。   但那并非池宁的东西,更是借了谢川的光。   现在穿着简单白色 T 恤,蓝色牛仔裤,抱着木质吉他,装扮不打眼,却更令人着迷。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光。   音乐氛围感很强,独特而有张力,能让人迅速沉浸。舞台表现力略逊一筹,歌曲节奏却属一流。   坐梁行野隔壁的纪宣,正对着池今叙夸池宁。他跟梁行野是发小,和池今叙关系也亲密,曾参与了帮池宁找哥哥的过程。   为了隐瞒美人鱼的身份,池今叙他们对外统一口供,池宁出过车祸,丧失了部分记忆,走丢后阴差阳错被梁行野收留,堪比八点档偶像剧。   纪宣一开始 “我不信,你们别糊弄我”,后来觉得 “好像除了这个,没别的能解释了”,勉强说服自己。   面对池宁,纪宣最为感慨。   初次见池宁,是在医院,他听说梁行野因为个男孩和他妈闹翻,抱着人来看伤,好奇地去凑热闹。   对池宁的第一印象:呆呆的小甜豆,连话都不会说,穿着梁行野的衣服,走路走不快,可怜巴巴地提裤子,看着有点傻。   一年时间不到,竟然变成了个活泼耀眼的小甜豆。   音乐专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半小时,临近结束,梁行野提前去了后台等。   没多久,池宁冲进来,心花怒放地往他身上扑。   “我没有搞砸!” 池宁说,“我还签名了,签了十五个!”   梁行野笑着称赞,“这么厉害啊。”   “是,我以为没人要的。”   纪宣推门而入,一抬眼见他们在腻歪,打趣道,“天还没黑呢。”   池今叙落后他半步,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面不改色地夸了池宁一堆,随后跟纪宣离开。   艺术中心位置偏僻,一条马路横亘而过,往左是市中心方向,往右是无人郊区。   出了停车场,迎面撞上璀璨的晚霞。   “回家吗?” 池宁兴冲冲地说,“今天开的跑车,我们去兜风吧。”   梁行野便调转了方向。   马路蜿蜒向前,路牙边有淡紫色野花挺立,生机盎然地开着,蔓延至尽头。两旁平坦似草地,生长着不知名的红色灌木,藤条虬结缠绕其上。远处蓊郁的树林绿得层层叠叠,海潮般一望无际。   引擎声轰鸣,车子在路上极速飞驰,池宁头发被风吹得扬起,挥着双手,“啊啊啊!”   “好多人喜欢我!有三百多个!!”   “三百多个!!!”   ……   梁行野笑了一路。   晚霞渐盛。   池宁喊累了,拧开瓶盖灌了半瓶水,猛地亲了口梁行野,“我们回家吧。”   不知开到了哪儿,周围一片鼠尾草花海,亮眼的蓝紫色在微风中微微荡漾。四处无人,梁行野靠边停车,摁下按键。   车顶徐徐复原,形成个封闭空间,他解开池宁安全带,“宁宁。”   池宁扭头,被梁行野眼里熟悉的欲望抓住,愣了片刻,跨坐在他大腿上,抱着他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一发不可收拾。   方向盘硌得背生疼,热度从脊椎节节攀升,池宁眼皮发烫,视线在梁行野汗湿的下巴,滚动的喉结间聚焦又游离。   他被翻了过去,眼前忽明忽暗,从玻璃上朦胧的交叠身影跳跃到路边摇曳的鼠尾草。   初夏时节,虫鸣声阵阵,不间断地嘶叫,掀起燥热难耐的氛围。   车里逐渐安静,池宁枕在梁行野臂弯,脸颊潮红,睫毛沾满了细碎珍珠粒,似乎睡着了。   梁行野低头吻他,从怀里摸烟。   滞留于路边的银白跑车静悄悄地蛰伏着,车窗忽地伸出一只手,指间夹着烟,有烟灰慢慢飘下。   晚霞像被烟灰点燃,一簇一簇燃烧起来,在天际肆意翻涌。   场景定格在滚烫、热烈的夏季,宛若幅油画。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