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少爷 作者:枫林尽染 文案: 恶奴你敢欺主?欺你怎么了? 从前有个恶奴才霸道、野蛮又聪明,偏偏被他家谪仙似的少爷迷得神魂颠倒! 少爷,你身上好香啊! 因为我躺在丁香树下,落了一身花瓣。     你不在丁香树下也很香啊! 因为我戴着你送的香囊。 你一直戴着?以前为什么不说? 我为什么要说?你猜得出来就猜,自己蠢猜不出来就……算了!哼! 1 傻气十足 自从老爷收到少爷要回国的信之后,整个夏府就在着手准备去码头迎接少爷这件事。 据夏管家说,少爷十四岁时离了一个叫什么英格兰的地方学医。现如今学成了归国要继承夏老爷的医馆。 这位少爷大名夏南星,字青玉,还有个乳名叫凤哥儿。虎子虽然未曾得见,却是早已经听过他无数遍。每个夏家的老佣人都会时不时在嘴里念叨几句。 “夏少爷生得如同神仙一般,从小就聪明过人。” “小小年纪已经将夏家的医术学尽精髓。又因为想学习西洋的医术,夏老爷才让他去了英格兰留洋。” “我们少爷就是神仙下凡。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聪明更好看的人。” …… 虎子来了夏家六年,一次也没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少爷,倒是听他的事听得耳朵里快要起茧了。今天他和夏府的下人都齐齐的聚在码头上准备迎接少爷。他负责打伞。 天公不作美,绍镇前几日一直下着细雨,乡间小路湿滑难走。 夏管家说,少爷生性好洁怕脏,所以一早就派人在码头铺了干净的木头板子,竹椅滑竿的轿夫也早早等候在一旁。务必要让夏少爷的双脚不沾一点泥的回到夏府去。虎子的任务就给滑竿打伞,不能让雨淋湿了少爷的竹椅,更不能淋湿了少爷。 他们从天刚亮就守在这码头,等到近中午的时间才远远的看见一叶小船缓缓划来。夏管家一见眼睛都亮了,急着让人一边回去报给夏老爷,一边冲着船家招手:“少爷,这儿呢。” 虎子撑着油纸伞一边也探着头向码头看过去。只见那小船缓缓靠了岸。管家又喜又急跑过去,一路“咯吱咯吱”踩着木板子撩开船舱上的门帘子。一个年轻人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一直听人说夏家少爷夏南星生得如同天上的仙子似的俊俏。虎子有限的脑子里却从来不知道这像仙子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看。 只到夏少爷走出来,“像仙子”这三个字才有了具体的模样。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生得这般模样,就仿佛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从眉到眼、从鼻到唇,无一处不合适,哪里都是正正好好。肤白如玉,眉眼多情,整个人精致的只让人看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站在那里亭亭似一株青竹,既挺拔又出尘。 虎子以往见过最好看的人就是戏台子上的小姐,后院里的阿香。把这些所有好看的人揉起来捏一块,只怕也不如少爷那只雪白粉嫩的手指头的指甲盖一半的好看。 他呆呆地看着夏家少爷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只觉得那张好看到窒息的脸越离越近。他只顾看着,一时之间几乎连呼吸都快忘了。 直到夏管家大喝一声:“傻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少爷扶到滑竿上坐好?千万别让雨水淋着少爷。” 虎子手忙脚乱的去扶他,心慌意乱,脚底一滑,一个跟头就摔到了地上,鼻子磕到了木板子上,一下子鼻血就流了下来。 管事也被他这神来一摔搞得目瞪口呆。 “少爷,虎子还小,您别见怪。咱们赶紧回去吧。老爷都等急了。” 说着管家自己举起伞遮在滑竿上面替少爷亲自遮着细细飘落的雨水,准备就要走。 虎子被人扶起来之后,顺手摸了摸鼻子,把那鼻血胡乱一擦。又顺着田间的小道一溜烟小跑,踩着麦田的边边硬生生的挤到了队伍中间,跑到夏管家的旁边撑开伞,硬用伞把夏管家的伞挤到了边上去。 他倔头倔脑道:“老爷是叫我来给少爷撑伞的。” “你不是摔着了吗?” “我没事。” 夏南星眼神往旁边扫了一眼,只见虎子一身粗布短打的衣裳摔得半身泥半身水,脸上鼻血未干。一双手却高高地举着油纸伞替他遮挡偶尔飘落的细雨。一路小跑跟着滑竿并行,还十分霸道地不许管家的伞侵占他的领地。硬把他的伞顶出去。十分的……蛮横! 他挥挥手让管事不要与这少年计较。 管事本来就年势已高,举着伞跟着滑竿跑也有些力不从心。正好退到队伍后跟着。就听到夏少爷问了一句:“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虎子体力极好,举着伞小跑也丝毫不觉得吃力,听到少爷问话,立刻回说:“我叫虎子。我是王厨娘买来的儿子。” 厨娘是夏家的老佣人。以前嫁过人,夫家姓王。大家便称她王厨娘。夫家早死之后,她也不愿意二嫁,因为一手好厨艺就一直在夏家当厨娘。 她年纪大了怕老了没人送终。正好看到有人卖子。见十岁的虎子模样生得也周正,又怜他孤苦无依,索性就将他买回来当儿子,以后也有个养老送终的人。 虎子买回来的时候少爷正好去了英格兰留洋。虎子来了夏家六年,这还是第一次同夏少爷见面。 “厨娘的丝鱼烧得最好吃,我已经六年没吃过了。” “老爷今天一大早就叫阿娘准备好了,少爷回去多吃一些。” 虎子最喜欢的是阿娘烧的走油肉。早上出来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怎么少爷回来这么大的喜事,老爷叫阿娘准备了那么多河鲜,大肉菜却只有那么几样。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少爷喜欢吃鱼啊! 这有什么难的?生在水乡,虎子的水性是所有少年中最好的。少爷既然喜欢吃鱼,以后他就多去河里捞新鲜的给他。 夏南星微微一笑,并未答话。余光瞥了眼虎子,见他高高壮壮,少年模样生得倒是周正。浓眉大眼,眉骨清晰俊朗,鼻梁又直又挺,上唇略薄看着有些薄幸,下唇丰润唇型饱满,一笑起来露出虎牙又带着几分憨蛮,确实难得一见的好相貌。只是鼻血未完全擦干净,显得傻气十足。 作者有话说: 开新坑了,大家支持一下,谢谢! 2 买来的儿子 夏少爷的滑竿还没到夏府门口,炮仗就点了起来,声音震耳欲聋。虎子最喜欢听这些声响。他喜滋滋地想:到底是少爷回来了。平时过年才放的炮仗,今天像不要钱似的点了起来。太热闹了! 不仅如此,夏老爷身边还站在一群老爷太太。有的虎子认识,有的虎子不认识。夏少爷回了府就被人迎了进去。虎子这摔得一身狼狈自然不配跟在少爷身边。被管家叫去后院赶紧换身衣裳回去帮忙。 他回了自己和厨娘的院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摸了一身过年才穿的衣裳换好。走到厨房间给王厨娘打下手。 王厨娘见他穿了过年的衣裳过来,愣了半天,“这么热的天你穿着夹袄干什么?” 虎子看着她高兴地说:“我这身衣裳好看。” 正好前头在催菜,王厨娘一边装盘一边骂他:“好看个屁。冷热都不分了?别人穿短褂,你穿夹袄。你傻不傻啊?” “少爷回来了,我今天想穿身好看的衣裳。” “你啊,就算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少爷回来你穿好看的衣裳有什么用?谁会看你?凭你能比得上少爷的一根头发丝吗?” 虎子老实的摇头,“自然比不了。” 王厨娘气呼呼地说:“你穿这一身出去,别人只会以为你脑子坏特了。可别给我丢人现眼的了。” 虎子也知道自己这一身确实穿得有点过头了。他只在厨房稍稍站了一会儿。这里烟熏火燎的,已经热得他一头是汗了。 “那我去换一身?” “赶紧的。”王厨娘真不知道这孩子哪根筋抽错了?哪有这个时节穿夹袄的? 虎子正准备回去换衣裳。正好遇上管家过来催菜。看见虎子也吓了一跳。已经到了六月,虎子居然把过年的夹袄穿上了。 只不过他奇怪归奇怪。还是做事要紧。前面来的都是大人物。镇长、乡里的乡绅,夏老爷的本家老爷……哪一位不是在这地界上跺个脚抖三抖的人物? “你怎么换了这一身?” “我回去换。” “现在来不及了,快给我端菜出去。” 他拖着虎子跑,虎子只好先干活。他人长得高,力气又大。手脚麻利做事很稳当。手里端着菜盘子给一桌桌酒席轮流上菜。虽然热得满身是汗,但是速度极快,手又稳,连一滴汤水也没洒出来,十分得用。 所有人的重心都围在夏南星身上。这位留洋回来的少爷,本来就是夏家的天之骄子。如今更可以子承父业。兼中西医学之长将夏家医馆发扬光大了。 夏家巨富又是积善之家,谁也保不齐有个生病落痛的时候,与夏家交好与夏家少爷交好怎么说也是一件上算的买卖。 至于那位到了六月份还穿着夹袄手脚麻利上菜的小伙计倒无人留意。除了夏南星…… 没办法,虎子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了。初时见面就在他面前摔了个狗啃泥,回去又换了这一身夹袄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倒是想不注意,可是每次虎子上菜时就故意往他面前凑过来。时不时的还要冲他傻笑一记,怎么装看不见? 趁着大家吃菜的空隙,夏南星问道:“爹,听说王厨娘新买了个儿子回来?” 夏老爷点点头,“六年前买的。他父亲是个行脚商人。病重没钱回乡。只能把自己儿了抵了钱换路费。正好王厨娘看见了就把虎子买回来当儿子。百年之后也好有个人养老送终。” 夏南星看着虎子满场飞的身影,那身不合时宜的夹袄着实抢戏,忍不住勾起嘴角一笑:“我看他傻呼呼的。” “他傻?凤哥儿这回可看走眼了!这孩子聪明着呢。就是性子有些蛮倔。” “蛮倔?” 王虎进了夏府之后,夏老爷就发现他会算账,还认识字,学东西尤其快。可就是性子太野。像匹谁也降服不了的野马。没来多久不仅在夏府甚至整个绍镇都成了一霸。年纪小小却要别人叫他“虎哥”。简直是蛮气冲天! 不过他对王厨娘倒是真孝顺。旁人的话不听,王厨娘的话他倒是言听计从。他阿娘有什么病痛都会细心的照顾,大家都说她这个儿子买得值。 “那他就肯老老实实的认了王厨娘?不回去找他自己的父母了?”夏南星问道。 既然夏老爷说虎子聪明,十岁的孩子俨然已经记事,他如果有心要寻回家乡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反而肯在夏家一呆便是六年,倒也稀奇。 夏老爷摇摇头,“这孩子说孝顺是真孝顺,说心狠也是真心狠。他说他爹既然卖了他就是绝了他们父子之情。他以后就跟着王厨娘的亡夫姓王。大名王虎。亲人从此也只有王厨娘一个。” 夏老爷从小读《四书五经》《二十四孝》。对于虎子这离经判道的说法确实有些不敢苟同。可是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他既然做了王厨娘的儿子一心一意孝顺母亲,倒也不能说他错。只是觉得这孩子心狠了些,性子着实倔强。 夏南星举着酒杯,垂着眸子没说话。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留下一圈翩然蝶影。和夏老爷不同,他倒觉得这傻小子倔头倔脑的,有个性得很呢! 3 一群蠢货 夏府的流水宴一连摆了三天三夜,亲戚朋友、邻里乡亲请了个遍。才渐渐消停下来。 夏少爷的院子夏老爷一直派人打扫着。这次他回来了依旧住老地方。眼下虽然已经是民国,但是,夏府这样的人家从来也不会少了伺候的人。少爷出国留洋,以前照顾他的丫头小子年纪到了,夏老爷就放他们出去成亲配了人。 有愿意继续留在夏府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给些银元给些田地,也不枉主仆一场。只是现如今这些人都不适合再跟着夏南星。 府里头要选几个机灵的下人照顾少爷。这消息一放出去,适龄的丫头小子们嘴上不说,心里都想调去夏少爷那院子。虎子尤其积极。 严格来说他并不算夏府的下人,他只不过是跟着王厨娘住在夏家。与夏家并无主仆关系。只不过,他阿娘在夏府当厨娘,他也跟着到处打下手。厨房需要就呆在厨房,田地里需要就去田地里,医馆缺人就去医馆…… 他虽然不固定在哪儿,但是放在哪里干活都拔尖。夏老爷是个慈善人自然不会苛刻他的工钱。 本来他是打算过完生日好好的选个地方谋份差事。医馆就不错。按王厨娘的意思能在医馆当个伙计也算能混个手艺,将来不愁饭吃。 以前虎子倒是想听王厨娘的话。可是少爷回来之后,虎子的想法变了。他不想去夏家医馆了。他想进少爷的内院子。 夏南星的院子离夏老爷的院子不远。里面种了一棵百年树龄的丁香花树。据说夏少爷刚生出来的时候因为生得太好,太干净,老是生病。夏老太爷给他起了小名叫凤哥儿就是为了好养活。 晚上夏少爷总爱哭闹不睡觉,夏老太爷将他抱到自己的院子里来,也不知道是老人家镇得住,还是他喜欢丁香花的清香。进老太爷的院子夏少爷倒是好了很多,不哭不闹一觉睡到天亮。 后来夏老太爷去世之后,索性就将这院子连同这院子里巨大的丁香花树一同留给了夏少爷。一直住到他留洋离开。 夏南星不在的几年,虎子倒是经常摸过来玩耍。很是熟门熟路。丁香花花味清香,又有药性。白放着也是浪费。他就过来爬树上摘一些新鲜的花晒干了放进香囊里,到码头卖给来往的客商赚些零散小钱。 夏老爷看见了也没说他。反而觉得他配的香囊味道清雅,药理也用得很适当。觉得这孩子聪明,有心想培养一二,留着给夏南星将来做个帮手也好。 只是如今猛兽尚未驯服,夏老爷怕他现在脾气犟、性子野,怕他冲撞了宝贝儿子。想着好好磨他几年再说。派进夏少爷院子里的下人名单上自然没有虎子的名字。 他不派虎子过来,虎子却有自己的想法。这三天夏府宴客,夏少爷陪了三天的流水席确实疲累。他几次想找少爷推荐自己,一来确实找不着机会,二来见他累成那样也于心不忍。 可眼看着夏管事派进少爷院子里的人都定下来了。陆陆续续的安排了进去。他等了又等,私下里打听过好几回,里面确实没他的名字。虎子心里急了。趁着夏南星午间休息的时候就自己跑过来了。 他一走进内院就连连摇头。老气横秋地想:这夏管家干得什么事啊?还说给夏少爷派了下人过来。怎么连个守院子的门子都没瞧见?就让他这么光明正大的摸进了少爷的院子里?他是好人进来倒也算了。若是坏人也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冲撞了夏少爷谪仙似的人物怎么得了? 虎子一边走一边挑毛病。觉得夏管家干的事处处不顺眼,一点也不周道。简直就是个废物点心。若是他以后进了这院子让他来贴身照顾少爷,这守院的门子先要给他挨一顿板子。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夏少爷躺在院子中间的丁香花树下。脸上盖着一本书,书页和他身上落了一身的丁香花瓣,看着像是睡着了。 又是一群蠢货啊蠢货!虎子看了只差急得跳脚。他们是怎么照顾少爷的?居然让少爷一个人睡在躺椅上就这么躺着,连条毯子也不给盖着? 虽然已经六月份了,但是,早晚还是会有些凉。更何况人睡着了,最容易受凉。此处又风大,少爷就这么睡着风口上吹了风,生了病怎么办?都是怎么照顾少爷的?一个个的全是不上心的懒货、蠢货,怎么配伺候少爷? 虎子越看越生气。连带越发觉得夏管家也是个傻瓜蛋。瞧瞧给少爷选的都是些什么下人?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明明只有他才最有资格进少爷的院子,偏偏还不选他! 他堂而皇之的往少爷房间走的时候,正好和给夏南星倒水的丫头阿香碰了个脸对脸。 “虎子你怎么进来的?” “少爷的房间在哪里?” 没等阿香开口,虎子先是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数落道:“你这样不行啊!怎么可以放着少爷一个人躺着也不给他盖个东西?你就这么照顾少爷的?他受了风着了凉你当得起吗?” 阿香才十四岁,本来性子就老实。否则夏管家也不会把她放到夏南星的身边贴身照顾。她被虎子这么一抢白,气势上已经输了一大半。对于虎子不是这个院子里的人居然摸进院子里的事倒没底气说什么了。 小声解释道:“少爷说要喝茶,我去给他倒水去了。” “那你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啊。少爷睡着了,着了凉怎么办?他房间在哪儿,我去给他拿条东西盖着。” 阿香再老实好歹还知道不能让下人随便进少爷的房间,把手里的茶盘递给阿虎,“我去拿。” 真不懂事!阿虎一百个看不上眼。 他老气横秋地拿着茶盘折了回来。在丁香树下的石头凳子上坐下,把茶盘放在石桌子上。一回头就看到夏南星不知何时拿开盖在脸上的书,漆黑如墨的双眼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少,少,少……少爷。” “你怎么在这儿?” 4 别放肆 虎子刚才还得意洋洋,可是一对上夏南星的脸,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刚才的理直气壮一下子全弱了下来。 正巧阿香拿了条毯子过来,“少爷你醒了?” 虎子灵机一动,“我给你端茶来的。” 夏南星慢悠悠地坐直身子,漂亮的桃花眼瞥了一眼阿香,又瞥了一眼虎子,似笑非笑的勾起嘴角,“你给我端茶?你是我院子里的人吗?” 答案自然不是。可是虎子正想拼命把自己挤进这个院子里来。 “我想进院子来伺候少爷。”他老实直白地说道。 夏南星笑而不语。站起身走到石桌旁边坐下。端起阿香刚沏好的茶盏。一片丁香花瓣轻轻柔柔的落下来,掉在他的茶碗盖上,他微微抿起淡粉的双唇轻轻吹了吹,那花瓣被吹落在地。 他的动作优雅高贵,举手投足皆美得可入画。虎子痴痴地看着他,眼睛一丝一毫也舍不得从这画上移开。 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炽热,旁边的阿香有些被吓到了。哪有下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少爷看?就好像要吃了他似的。她伸手轻轻拉了拉虎子的袖子,轻声提醒他:“虎子,别放肆。” 虎子如梦初醒收回目光低下头,不敢再盯着少爷多看一眼。 好在夏南星似乎并没注意到。他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热茶,放下茶盏。手指在桌子轻轻敲了敲。似乎在考虑虎子的话。 “我听父亲说你现在在医馆里帮忙。他说你很聪明,做事也勤勉。” “是。” “你在医馆做得好好的,学着抓药看方子。将来也能学出手艺有什么不好?反倒要到我的院子里来伺候人?” “我想跟着少爷学。少爷聪明又留过洋,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我要是可以二十四小时跟着少爷,少爷去医馆我也能去。不仅不耽误还能多学点东西。” 夏南星微微一笑,“你倒聪明乖觉得很。” 虎子忍不住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夏少爷,“少爷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伺候得你万事顺意。你就把我留在院子里吧!” 夏南星听了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头对阿香说:“你去把夏管事找来。” 阿香是个老实丫头,一听这话也不问缘由立刻拨腿就跑。 虎子站在夏南星跟前,不敢说话。可又忍不住想离他近些。见他刚才躺在着闭目养神,落了满身花瓣。虽然刚才起身时落了一些在地上,头发上肩膀上还余了不少残留。 “少爷,你身上还有花。” 夏南星伸手轻轻撸了撸。 “头发上也有。” 夏南星拍了拍没有拍掉,“你替我摘下来。” 虎子心如擂鼓的走过去,伸出手掌将掉落在夏南星头顶上的花瓣一片一片的取下来,放在掌心里给他看。 “还有吗?” “没了。” 夏南星对着他掌心里轻轻吹了口气,把花瓣吹落。虎子只觉得那口气就像吹到了他心口上一般,搔得他心里头说不出的痒痒。脸像着了火似的滚烫滚烫的。手僵在那里一时失神地都忘了收回来。 夏管事一进院子看见虎子吓了一跳,“虎子你怎么进来的?” “他想留在我院子里,自己摸过来的。” “你在医馆干得好好的。听说还有大夫想收你为徒,你怎么又想跑这里来了?” 夏管事也知道虎子聪明。可是这孩子性子太野,除了王厨娘没人降服得了。夏老爷说过要磨他几年再把他放到少爷身边。他现在想进夏少爷的院子时间似乎早了点。 虎子也就对着夏南星的时候心虚气短。旁人就算是夏老爷在他面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一听夏管事要拦他去路,顿时不乐意了。 “夏管事,你给少爷找来照顾他的人不行啊!你看那个门子,我这一路走过来,他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要是恶人趁机摸了进来可怎么得了?” 夏管事被他说得一时语塞。但是他也担不起这个罪名,只能向夏南星解释:“少爷,这个门子……” 夏南星摆摆手,让他继续听虎子说。 虎子得了支持越发来了劲。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少爷就躺在院子里休息。阿香去给他倒茶,也没人想着给他身上披盖点东西。虽然现在是六月,但是睡在外面风口,万一着了凉了怎么办?你说你给少爷找的人都没一个能好好照顾他,这怎么能行?太不靠谱了。” “少爷,我……”夏管事听得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不是他找的人不够细心,实在是夏南星在外国呆了几年,不习惯下人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可是虎子说得也没错啊!若是没个人照顾,夏少爷热了、凉了,吃了惊了、受了寒了……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啊!照顾他的下人固然要受罚,他这个安排下人的管事也得跟着吃瓜落。 “他说得头头是道的。你就把他留在我院子里看看吧!” 虎子喜上眉梢。见少爷茶盏空了立刻拿旁边的热水给他添了七分满。然后收了手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不声不响,看着比谁都乖顺。 管事苦着脸说:“少爷,不是我违背您的意思。可是老爷说虎子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是性子蛮倔。我怕他照顾不好您反而惹您生气。” 若是说这话的随便换个人,虎子早就跳起来了。可是既然是老爷说得,他只能委委屈屈地看着夏南星。眼神里只有一个坚定的意思:我怎么会?我一定听少爷的话。 夏南星低头喝了口茶,微微一笑,“老爷那里我来说。” 5 抓鱼 夏家在绍镇一带是顶顶有名的旺族。他们祖上出过太医。祖传的医术方圆百里很极为有名。杏林弟子遍天下。 夏家医馆四个字是夏老太爷出宫的时从宫里带出来的。他没说是不是皇上亲笔题的。但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当这是皇上的御笔。 后来清朝亡了,改成了民国。可人吃五谷杂粮总少不了生老病死。这世道怎么变,夏家在这方圆百里的声名是一直不曾变过。 夏老太爷收了几个好徒弟。医术极好,人品出众,行踪遍布大江南北。 得罪了夏家就等于得罪了一大片的医生大夫。谁敢保证自己没有三病六灾?所以不管是绿林好汉,还是各方军阀到了这绍镇总要给夏家几分面子。不仅要投贴拜访,更不敢随意放肆。 生逢乱世,夏老爷自然要多给儿子留些后路。虎子就是他观察了许久想给夏南星找的帮手。只是前面管事也提到了,夏老爷觉得虎子聪明能干,却还没磨过性子,不敢将他放到儿子身边。没想到虎子自己先找了过去。夏南星还同意了。 “虎子性子野,我想等几年磨磨他的性子再把他放到你院子里给你当帮手。”夏老爷叹气,现在还是早了些。虎子虽好,但是性子太烈。夏老爷怕夏南星降不住他。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爹用不着担心。他的性子我自己来磨。” “他若是敢不老实,不听你的话。你就告诉王厨娘。我叫他阿娘打他屁股。” 夏南星微微一笑,“真要动手,王厨娘只怕打不过他。” 虎子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是个子长得高,力气又大。王厨娘那么一个小个子,跳起来也才到虎子肩膀。真要动手十个王厨娘也抵不过虎子一只拳头。 夏老爷说:“这孩子这点倒好。他认了王厨娘当娘就一直很孝顺她。王厨娘要打他,他是不会还手的。” 夏南星点点头,“那爹就更不用担心了。王厨娘能治得住他,我也能治得住。” 一想起当日接他回家时,虎子用自己的伞顶开夏管家的伞,那模样又蛮横又霸道,却细细密密地将他护得一滴雨丝也没沾到身上。夏南星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这只小老虎的命门在哪里,他一看就知道了。 &&& 虎子终于进了夏少爷的院子。这些日子他不仅在夏府,在村里镇上行走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风。眉梢眼底的得意几乎快藏不住了。 医馆同他一起的小伙计不明白,问他:“虎子哥,你在医馆做得好好的。干嘛跑去伺候人?还这么高兴?” 虎子说:“你懂什么?我们家少爷那是天上的神仙,但凡能靠得他近一些,我都感觉自己得了他的仙气了。”能伺候他才是一辈子的福气。 小伙计又说:“你以后呆在夏府里,以后就不能溜出来看戏台子上的小姐了。不可惜吗?” 虎子摇摇头,不想和他解释。戏台子上的小姐有什么漂亮的。连他们家少爷的一根小指甲盖也比不了啊! 只是这话他不想对任何人说。只想将它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细细的品,慢慢的嚼。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心里甜中带酸,滋味说不出的舒畅。就好像大热的天喝了一碗放在井里冰过的酸梅汤似的。 他能进夏少爷的院子是有条件的。夏老爷和夏管家都觉得他不会好好照顾少爷。是少爷一力留下了他。所以夏老爷说了,但凡哪天他惹少爷不高兴了,就得乖乖的呆在医馆里,再不准偷摸着进少爷的院子。 这可真是好笑了。虎子心想,这世上他最不可能干的事就是惹少爷生气。 一大清早,虎子趁着天还没亮透就一个人摸出了夏府。他来到平常经常戏耍的池塘边,脱下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捞了一条肥美的鲜鱼扔到了岸边草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亮,有些起得早的人家,已经有小媳妇、大姑娘要来池塘边洗衣裳了。虎子手一伸撑上岸。胡乱穿上衣裳,拔了根草穿在鱼嘴上,拎着就回了夏家。 他把鱼养在夏家厨房专门养鱼的池子里。回自己院子里拎了一桶井水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又换了身干净衣裳这才开开心心地跑去夏南星的院子。 夏管家说过,少爷喜欢干净。他身边的人也不能不干净。虎子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到了夏南星的房门口,少爷还没起来。阿香和几个下人准备着洗脸水等在门口等他叫人进去。看到虎子来了,阿香轻声问他:“又去抓鱼了?” 虎子点点头,反问:“你怎么知道的?”他明明洗过洗澡了,难不成身上还有鱼腥味? 阿香指了指他的头发。虎子那一头理得极短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大清早起来洗澡洗头可不就是去抓鱼了吗? 虎子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透着得意。他拿手一比,“这么大一条大灰鲢。叫我阿娘晚上给少爷炖鱼头豆腐汤喝。” 阿香一脸羡慕,“你对少爷可真好。” 虎子心想:少爷是神仙一样的人。这世上怎么能有人惹他不开心呢?就算将全世界的宝贝都放到少爷面前都不为过,只是每天去抓条新鲜的鱼算得了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房间里传来动静,少爷醒了。 6 马屁精 虎子清了清嗓子,“少爷,你醒了吗?” 从屋子里传来夏南星略带慵懒的声音,“嗯。” “那我端洗脸水进来了?” “好。” 虎子从阿香手里接过脸盆和毛巾,昂首挺胸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香身边的阿玉很是看不习惯虎子这种“抢功”的做法。大家都是伺候少爷的。本来这些伺候梳洗的事是他们丫头的活。偏偏虎子连这个也要抢。见过拍马屁的就没见过拍马屁拍成这个样子的。 她气呼呼的一个白眼翻上天,轻声骂了一句“马屁精。” 阿香伸出手指冲她比了个“噤声”。她心里有一种感觉,觉得阿玉说得不对。虎子不是在拍马屁。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形,她也说不清楚。 虎子走进夏南星的房间,把洗脸的热水倒进盆里,拿了牙刷沾了牙盐放在水杯之上。自己就跑过去给夏南星穿衣裳。 六月天气热。夏南星穿了一身湖白色真丝睡衣。称得他一身肌肤如上等美玉似的,透着细腻白润的光泽。虎子撑开衣裳让他伸手。夏南星只在身上套了件法兰西长睡袍,松松的系上带子。勾勾手指:“今天不出去,暂时不换衣服。牙刷拿来。” 虎子连着水杯牙刷一同递给他,端了接水桶过来给他漱口。夏南星刷完牙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闭上眼睛。 虎子心领神会,搓了干净的毛巾细细的给他擦面净手。动作温柔又细致。 夏南星睁开眼睛看着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能干,六年前我就晚一个月去英格兰,要是把你也带上,我这六年能少吃多少苦头。” 虎子听了也觉得可惜。又觉得六年前自己才十岁年纪太小,“只怕那时候我不能照顾好少爷。” “现在你也就马马虎虎吧!” “我哪里做得不好,少爷你说。说了我就改。” 夏南星从虎子手里接过毛巾,轻轻擦了的擦自己脖子,把毛巾扔给他,“你以后要想跟着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的。我带出去的人要会读书写字,要会开车还要会讲洋文。否则跟在我身边,我不是很丢脸?” 旁的倒也算了。这开车和讲洋文是个什么玩意?虎子连听都没听说过。这让他怎么学? 夏南星见他一脸丧气地站在那里。勾起嘴角一笑,却故意不告诉他答案。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看会儿书去吃早餐。” 虎子兴致勃勃的进去,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阿香忍不住问他:“少爷不喜欢大灰鲢?” “不是。”他都没机会告诉少爷他一大清早跑他替他抓鱼了。少爷要他读书写字,还要讲洋文学开车。要是干不好,以后就不让他跟着嫌丢人,那怎么能行? “行了,少爷现在要看书。你们去准备早餐吧。” 大家正准备离开,夏南星又叫住了虎子。 “准备牛奶的时候记得你也要喝一杯。” “少少少少……爷,我……”虎子一听头皮都发麻了。牛奶这东西闻起来又腥,也不咸也不淡,喝到嘴里寡淡无味。偏偏夏南星每天早上都要喝。自己喝也就算了,还要带着给他也要喝一杯。他这是受什么洋罪啊! “你要不喝也行,只是……” “我喝!我喝!” 少爷叫他喝牛奶,说这个东西有营养。有没有营养虎子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点,少爷的话他是一定要听的。只是牛奶又不是毒药。喝下去也死不了人的。 去厨房间准备早餐的时候,王厨娘颇为得意地看着虎子,“少爷让你也喝牛奶?” 虎子点点头,表情生不如死。捏着鼻子端起杯子。 王厨娘用力一拍他的脑袋,“你个傻孩子。少爷喝的东西能分你一份,这是多大的殊荣。你少在这里给老娘挑三捡四的。别说少爷叫你喝牛奶,就是叫你喝牛尿你也得喝。” 本来虎子就已经在捏着鼻子在灌牛奶了。听到王厨娘讲得这么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阿娘,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些?” 王厨娘也觉得自己说得略微恶心了些,干笑着收回手,“喝吧喝吧!” 虎子硬着头皮一口气干掉杯子里的牛奶,在嘴上留了圈奶胡子。深深的吸了口气端着少爷的早餐就要走。被他阿娘一把拉住,“你嘴也不擦一下?” “不擦。少爷叫我喝牛奶,我得留着给他看,我可是喝过了。” 看着虎子一路小跑的背影,王厨娘一笑,“傻小子还挺有心眼。” 别人都觉得虎子放弃了去医馆留在少爷院子里是昏招。王厨娘却不这么想。夏家少爷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那就是天下的仙童下的凡。普通人能长成他那么好看?又那样聪明? 但凡能在他身边得他一丝半络的仙气儿,她家傻儿子也能开开窃。更何况夏家就只有夏南星一位少爷,虎子跟在他身边以后还能吃了亏? 说到底,她这买来的儿子看着傻呼呼的,可这傻劲里到底还是透着机灵呢! 7 我可不要蠢货 虎子喝了牛奶,故意留着一圈奶胡子。饭厅里夏老爷正在看报纸,看见虎子端着夏少爷的早餐过来,点点头,让他放到桌子上。偏他嘴上那一圈牛奶渍实在扎眼。 他们家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这下人这么不修边幅怎么行? “你嘴上那是什么?还不快擦一擦?” 虎子还没说话,就看到夏南星缓步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喝过牛奶了?” 虎子点头。 “你看,奶渍还留着呢。” “以后不用专门留着给我看。”夏南星掏出手帕抖落开来,拍在虎子的脸上,“把你那嘴给我擦干净。” 虎子被他拍得整个人向后仰,擦干净嘴问道:“那我怎么证明我喝过了?” 牛奶太难喝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他因为少爷的一句话就喝了。要是不能向少爷证明,他岂不是亏大了? 夏南星看着他,挑起眉头,“不用证明。我性子古怪,你只要敢骗我一次,就别想再进我院子。” 虎子咽了口口水。还好他本来也没想哄骗少爷。这惩罚也严重了吧!他可是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挤进了夏少爷的院子,万万是不能让少爷给赶出来的。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少爷放心,我肯定不敢骗你。” 夏南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虎子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喝着杯子里的牛奶,吃着碗里的白煮蛋。实在搞不懂这么难喝的东西,为什么少爷每天都少不了。 不止是虎子不明白,夏老爷也受不了牛奶那味。 “凤哥儿,你怎么每天都吃这个?受得了吗?” 夏南星笑着说:“我都吃了六年了,有什么受不了的。牛奶对身体很好。爹你也应该喝一些的。” 夏老爷连连摇手,“我闻不惯这个味。”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连着六年只能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夏老爷说不出的心疼。洋鬼子能有什么好东西?要说吃的还是得他们华国人。 俗话说:为官三代方懂穿衣吃饭。这吃东西里面的讲究,洋鬼子们差得远呢,压根没戏。什么牛奶,什么面包那有什么吃头?腥淡无味。 不过凤哥儿从小就爱吃鱼,大概是这样才喜欢牛奶那个味道?夏老爷越想越心疼:“晚上给你煮鱼汤喝,回了家好好给你补补。” “鱼汤?” “嗯。”夏老爷点点头,指着虎子说道:“虎子一大早下河给你捞的大灰鲢。养在厨房的水池子里呢。” 虎子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胸膛挺了挺,努力压下嘴角忍着脸上骄傲的神情。 夏南星收回目光。 “一大清早就跑去下河抓鱼,看来你还是闲得很。” 虎子心里有点委屈,他怎么就闲了。他每天早上跑去给少爷抓新鲜的鱼,这都捉了几天了。每次少爷明明都吃得很开心,怎么今天就不高兴了?看来灰鲢果然不行。少爷是不是不喜欢吃? 吃完早餐之后。父子二人坐在小花厅里说话。 夏老爷看完报纸对夏南星道:“凤哥儿,你回家也有些时日了。准备什么时候去医馆看看?”这夏家少爷留洋回来,学了洋人那玩艺儿。所有人都想看看他能搞出个什么名堂。 夏老爷把他送出去的时候心里也有担心,不会这个儿子出去了一趟,脑子里就只有洋人那些东西,会不会把老祖宗夏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都给他忘干净?要是这样,他可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这次问他也是试探。 夏南星笑着说:“爹你别急。我想在咱们医馆旁边开一家夏家西医馆。有些医疗器械现在还不全。得去绅城托人找路子。我已经写信给我在绅城的同学,等他回信呢。” 夏老爷看着他,“你要开西医馆我没意见。不过咱们夏家是中药世家。你不能去留了洋回来就忘了才祖宗留下的东西。” “我怎么会呢?”夏南星安慰他说:“西洋医术重治标,见效快;中药重治本,讲根治。我这次回来就是准备中西医结合看病。若是只出了趟国就忘了你从小教我背的《伤寒论》《本草纲目》,我怎么配姓夏,配当夏家的子孙?” 这话说得夏老爷心花怒放。当初把十四岁的独子送到英格兰留洋,夏老爷也是顶着天大的压力。怕儿子在外面受苦,又怕他不肯在外面吃苦;怕他在外面学不好东西,又怕他学得太好,忘了夏家的根本。 好在夏南星聪慧又懂事。夏家有如此子孙,夏老爷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你记得去祠堂给祖宗上香。感谢祖宗保佑你平安学成回来。” “我知道。” 虎子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少爷真是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长得这么好看。他一定是天上的神仙。 他正想得出神,话题就莫名转到了他身上。 夏南星指着虎子说道:“爹,以后不要让虎子大清早下河捞鱼了。他要学着读书写字,学开车学洋文。” 夏老爷吃了一惊:“你要教他开车,学洋文?” 夏南星点点头,“你不是说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吗?他要是个蠢货趁早离我远点,我可不要带他出去丢人现眼。” 虎子一听赶紧表忠心:“老爷、少爷放心。我学得会。” 夏老爷不禁莞尔。虎子聪明是聪明。可是心思实在太杂,玩性又重。他倒还曾经想过要好好教导他医术,等以后留着给凤哥儿做个帮手。见他没定下心来学医,这才暂时作罢。 还想着再磨他几年性子。不想凤哥儿一回来,这镢头巴脑的臭小子居然被治得服服贴贴的。这还主动要学起洋文来了? 他与夏南星相视一笑。还是凤哥儿有办法。 8 我聪明着呢 吃完饭,夏南星把虎子带回自己的院子。拿了份报纸递给他让他念。 虎子确实是认得几个字。不过他这个人聪明却贪玩。也没人专门教他,认得几个字能简单看得懂些东西也就罢了。要正正经经地念起报纸来却又有好些个字不认得。 一份报纸被他读得磕磕巴巴。认识的字他就大声念,不认识的字他就蒙,蒙不了就照着形状念半边。好好的一条新闻被他念得支离破碎,根本听不懂讲了些什么。 夏南星看着虎子,白玉似的手指在桌子轻轻敲了敲。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想进我的院子,说容易很容易,说难也很难。你要想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可不是只能下河摸几条鱼就行的。你以后每天早上过来给我念报纸。” “是。” 虎子不明就里,心里有些委屈。少爷就这么看不上他下河摸鱼?还是他真的这么不喜欢大灰鲢? 夏南星见他的神情知道他心里有些不服气,又憋着不敢问。 “怎么?不服气?” “我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夏少爷心思玲珑,如何听不出来? 夏南星看着他,“我在绍镇的院子你现在进来了。那以后我要是去了县里你要不要也跟着来?” “我当然要跟着少爷。”虎子想也没想说道。他以后要一直跟在少爷身边伺候他一辈子呢。 “那我若是走远一些去了绅城,你要不要跟着来?” “当然要。” “若是我再走远一些去了国外呢?” “也跟着。”以前少爷留洋时,虎子还没来夏家。现在他既然已经进了少爷的院子,说什么也要黏在夏南星的脚后跟上。 “你跟我去国外,不会说洋文带着你有什么用?” …… “你跟着我去绅城不会开车带着你能帮什么忙?” …… “你跟着我县里,字都认不全。那我带上阿贵不就行了,干嘛非带上你?” …… 夏南星折起报纸说道:“你要想跟我走得长走得远,就该知道,有些东西你不会便不能永远跟着我。” 虎子被这扎心三问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绍镇确实是如鱼得水。他水性好,人又聪明。心灵手巧力气也大。在夏家在医馆甚至在镇上人人都知道他“虎子哥”。 可是他家少爷可不是一般人。要是他能干的事阿贵也能干。那岂不是说他随时随地可以被阿贵替代了?本来还有些沾沾自喜的虎子瞬间升起危机感。 如果说在夏南星和他说这番话之前,他心里还有些为了少爷要好好认字的想法,颇有些无可奈何。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若是不好好学就要被阿贵比下去了,简直心惊胆颤。 阿贵是夏管事原来安排照顾夏南星的贴身下人。虎子进了夏南星的院之后,才不管本来的安排是什么样的。第一时间就野蛮地把阿贵挤走。自己成了成天跟在少爷身边第一跟班,阿贵倒成了替补。 阿贵打不过他,又没有他霸道蛮横。每次看见夏少爷就可怜兮兮地看着少爷,指望少爷睁开眼睛看清楚虎子这个“大恶人”的真面目,赶紧把他给领回去。 虎子能让他如愿? 他拿起刚才的报纸,“少爷你能不能教我识字?” 夏南星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你可得聪明着点。我耐性有限不喜欢傻瓜蛋。” 一阵微风吹过,挟带着院子里满院的丁香花香味儿冲着虎子扑过来,香甜得他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我聪明着呢!” 9 少矫情 虎子识字确实极快。夏南星教他识字,只说一遍他便认识了。只是他从来没有握过笔,写出来的时候难看得要死。 毛笔软但凡写得好的都得从小练过。夏南星倒没嫌弃他写字难看,只给他写了个“永”字给他当字贴,让他每天写上十张,练习笔锋。过了几天虽然字还是歪歪扭扭的,却已经看着有个字形骨架了。 虎子得了夏南星写的“永”字,宝贝似的贴身放着,只要不在夏南星身边就会拿出来看。偶尔还会拿根树棍子在照着样子在地上划拉。 这么用功的样子连夏老爷也吓了一跳。王厨娘家的小霸王这是转性了?不下河摸鱼成天写字、练字,不知道还以为他要去考状元呢! 夏南星回来三个月,虎子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字虽然不能说写得多好,但是念起报纸来却也再没打过磕巴。 夏南星见他字认得差不多,便带着他去了夏家医馆。绍镇的人早就知道夏家有这样一位少爷,从国外刚流了洋回来。又说他从小便是个神童,难得他过来问诊,一个个的也不管毛病大小,都跑过了过来。说是求医,看热闹的倒是占了一大半。一连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传的,人越来越多。居然就在夏家医馆门口排起了长队。 虎子看着排得长长的队伍,跟在夏南星的旁边,吃惊地说:“我倒不知道,咱们绍镇这些天居然有这么多人生病?” 夏南星看了几天病,方子写得手软,揉了揉手腕,看了他一眼,“坐下给我写方子。” 虎子喜滋滋地挨着少爷坐下。提着毛笔照他说的写方子,写完就拿去给夏南星看一看可有什么错漏。 夏南星诊脉极快,夏老爷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开始其实是替儿子捏着一把汗的。怕他六年在国外已经忘了中医诊脉,见他这几天望闻问切熟练得不出一丝纰漏,说得极准又诊是极快,才暗暗放下心来。 来找夏南星诊脉的人除了为数不多的身体真有病的人之外,不少人只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夏南星也不点破,天气炎热,他便开些清热散火的药,或者让虎子写一方凉茶给来人。 九月天热正热,排队找夏南星的人一个接一个,虎子年纪轻,火力壮。只觉得坐着就闷热得不行。又见夏南星忙得停不下来。心疼他家少爷,得了空就找了把扇给他扇风。被夏南星瞪了一眼,“干嘛?” “我怕你热。” “现在看病呢,哪有这么讲究,精贵?少矫情。” 虎子被他说得不吱声。心里却想,在夏家的时候,少爷懒起来明明是连洗脸都要不愿意亲自动手,要他伺候。可到了医馆,成了大夫。他眼里就只有病人了。虎子不敢多说,只能让人打开窗子,让屋子里没那么闷,生怕热坏了他。 夏南星侧眼瞄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坐了这么长时间,他确实又闷又热。可是生为一名大夫,治病救人才是第一位的。这种时候矫情个什么劲呢?哪有他一边替人问诊,还要专门让人给他打着扇子扇风的道理?像什么样子? 虎子心疼他,又不敢违他的意,只是将窗子打开,透着风进来。倒是让他确实舒爽不少。 虎子一边磨墨一边轻声说:“少爷,我看这几天也没多少人真的过来看病。差不多今天就到这儿,回去吧?” 夏南星回头瞄了他一眼,挑着眉问:“今天看热闹的人确实多,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没有人真的生病?” 虎子说不过他,苦着脸狠狠瞪了还在排队过来凑热闹的人群一眼,低声道:“那少爷会累嘛!”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用你管?” 虎子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打下手。夏南星有心要教他,诊脉时偶尔会提点虎子一两句。离他不远的几位老先生听他说得医理通顺,方子开得精准,一个个暗自点头。对夏老爷称赞夏南星年纪不大,确比老医师还要沉稳在行。 中医这诊脉和开药虽然大体不错,可是却在这大体不错当中往往有着极细微的区别。有时候这区别正是一贴药剂最精妙所在。这中间有许多得是行医多年的老医师才懂其中的药理。夏南星从小长在夏老太爷膝下,年纪虽小懂得却多。也无外乎让许多老医师颌首称赞。 傍晚时分,医馆外凑热闹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虎子正高高兴兴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和少爷回去,突然有个年轻男子扶着个老太太走进医馆。 虎子心里不乐意,少爷都累了一天了。正要回去怎么还有人过来? “明天请早。今天医馆打烊了。” 那男子一听立刻急了,哀求道:“我们从乡下过来,走了好久才到。我阿娘病得好厉害,都说夏家小公子这几天在医馆行医。大家都传他医术好,又去留过洋,好多大夫都说我阿娘的病没得治。我们特意赶过来就是想让夏大夫给我阿娘看一看,求求小哥行个方便。” 虎子正要拒绝,让他们明天请早。就听夏南星说:“多看一个又不打紧。虎子让他们过来。” 虎子不敢不听少爷的话,只能气鼓鼓地把他们领过来。自己乖乖地坐在夏南星身边。他不敢瞪夏南星,只能拿眼睛瞪着过来看病的人。 那对母子从乡下来,本来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夏南星又生得绝美,光看他的脸他们就情不自禁地生出一丝怯懦。再被虎子这么瞪着,一时之间吓得不敢吱声,手脚都抖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夏南星瞪了虎子一眼,转过头放软声音轻声道:“你们别害怕。老人家把手给我。” 那老妇人颤着手让夏南星把脉,她儿子则在旁边轻声念叨说:“我阿娘也找了好些大夫看过。都说她这病没得治,可我就是不肯信,我只有一个阿娘。就算卖房子卖田地我也一定要给她看好。” 夏南星不说话仔细把过脉,皱着眉头许久不曾说话。他不说话那年轻人看了越发害怕,一下子跪倒在夏南星面前,哭着说:“夏大夫,人人都说你留过洋回来,从小就是杏林妙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阿娘。” 夏南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娘的脉象,用中医的话来说,火毒内困、正虚毒滞,用西医的话来说是身体里长了瘤子。总之是不好的东西。” 他话没说完那男子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夏南星的话他已经听无数大夫说过无数遍。开了不少药方吃下来都没有效果。非但治不好,而且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太过受罪。 10 辛苦了,虎子哥 夏老爷见状也领了几位老医师一同过来,人人上手替那老妇人诊过脉之后,脸上的神情均是一样,相互之间沉着脸不露声色地点点头。 “那我娘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夏南星抬起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娘的身体经不住。我在留洋时确实有学过一种手术,可以将身体里的瘤子切除。但是风险一样很大。而且这里也没有这样的设备。不过我已经托人在绅城……” “切……切除?把肚子剖开来切?”刚才那哭得不停的男子一听这话,立刻顾不上哭了,摇着手连边拒绝,“不行的不行的。我娘还没有死,怎么可以切她?” 刚才还默默流泪的妇人听了这话也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不停的摇头,颤着声音低喃:“我不看了,我不看了。别切我!” 夏老爷一见这情形,急忙出来打圆场,“青玉莫要胡说。” 夏南星站在旁边看着这对母子,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悲怆怜悯。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挥了挥手叫上虎子,“走了。”把开方子和安抚病人的事留给了医馆的大夫,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也没上一直等着他的黄包车,反而径直往前走。虎子一招手让那车夫缓缓跟在他们后面,自己则走到夏南星身边拿了扇子给他扇风。 “现在不是看病的时候,外面热,少爷当心暑气。”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由着他献殷勤。问他:“你也觉得我要切那瘤子是胡说吗?” 虎子摇摇头,“当然不是。少爷说得定然是对的。” 夏南星轻轻一笑,“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虎子看着他,眼神坚定道,“少爷做什么都不会错。是那些人没有见识,大惊小怪罢了。” 夏南星看着他,“若是有一天我要将你阿娘切了,你也这么想?” 虎子十岁就跟着王厨娘,早已经把她当成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听夏南星这么问依旧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就算哪天少爷想把我切了,我也愿意。我知道少爷是想救她不是害她。”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刚才抑郁的心情似乎得了些许舒解。不知是对虎子说还是劝慰自己,“偏见是顽疾,却不可用重药,得抽丝剥茧慢慢地治。” 他长长舒了口气,招招手让那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黄包车过来,坐了上去,恢复不可一世的神情倨傲地对虎子道:“我累了,先回去了。晚上我想喝鱼汤。你去给河里摸条新鲜的来。” 虎子就怕他心情不好。听他这么说比什么都高兴。一路小跑着跟在他身边咧着嘴满口应承。 夏南星瞪着他,“我不是说让你去给我抓鱼吗?你跟着我跑干什么?” 虎子说:“我先把少爷送回家,再去抓鱼,耽误不了什么时间。”他家少爷谪仙一样的人物,他不亲自看着送他回家,万一半路被人拐跑了或者磕着碰着了怎么行? 夏南星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微微一笑,从鼻子冷哼一声,挤出三个字,“随便你。” 晚上夏老爷回家的时候,王厨娘煮了锅鱼头豆腐汤。夏老爷看着儿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在留洋的时候就只想着怎么把人剖开来切人家的瘤子吗?” 夏南星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点了点头,“是有学过解剖学的。” 夏老爷叹了口气,“青玉啊,你那一套是洋鬼子的玩意儿。你不能动不动就把它搬过来给咱们华国人看病。更何况还是些连字也认不得的乡下妇人,你会吓到他们的。” 夏南星将勺子在汽碗里轻轻捣来捣去,无可奈何地说:“我也知道。其实那老妇人的病从脉象上看就算真的开刀只怕也撑不了太久。只是我明明知道有这么个方法不说一声,总觉得过意不去。” 夏老爷点点头。他也是大夫。夏家几代为医,医者父母心,仁心仁术早就刻在骨血之中。只可惜有些东西他知道未必别人知道,他能接受未必病人能接受。 “青玉你要记得,我们当大夫的,不仅要医病,更要学会医心。若是病人不信你,你说什么怎么治都是没用的。” 夏南星认真地点了点头,“孩儿记住了。” 他拿起碗准备继续喝鱼汤,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将他的碗拿了过去。 虎子给他重新盛了一碗鱼汤递给他,“鱼汤冷了会腥,少爷喝热的。” 夏老爷一边喝着碗里的汤一边摇头,忍不住感叹,“这小老虎倒是被你训得服服贴贴,懂事乖觉得很。” 夏南星心里得意,说道:“今天爹你看见虎子写的药方子了吗?一个错字也没有。虽然算不得好看,勉强也算得用吧!” 夏老爷哈哈大笑,“早先我们夏馆的包大夫一直想收虎子为徒,首先就是想教这皮猴子好好认字。可是这混小子死活不肯,怎么说都不听,还说自己脑子笨。今天包大夫见虎子写药方气得脸都绿了。” 夏南星轻轻一笑,勾勾手指让虎子过来,“你不是说脑子笨吗?怎么一学就学会写字了?干嘛气包大夫?” 虎子无辜地看着他,“我没有啊!我是真的脑子笨,只不过是少爷会教连我这个榆林也教得开了窍嘛。” 夏南星听他拍马屁拍得脸都不红,撑不住笑出声,看了一眼身边的阿贵打趣道:“我既然这么厉害。那我改天开个学堂吧!明天开始先教阿贵认字?” 阿贵本来心里还在偷偷骂虎子这个见风使舵舌灿莲花的马屁精。突然被少爷点了名,吓了一跳。他才真是脑子笨,可不是像虎子说什么都只是托词。 急得直摇手,“少爷,我不会写字。” 虎子也凑过来说:“是啊,少爷。你不是还要教我开车和洋文吗?阿贵学认字的事先不急的。” “绍镇现在还没车呢。路也不够宽,我怎么教你开车?明天教你洋文吧!” 虎子信心十足,“没问题。” 只有阿贵同情又感激,眼神复杂地看了虎子一眼。感谢他解围救了自己,又同情虎子还得继续水深火热,卷着舌头学洋文。阿贵一想到要是换了自己受这个洋罪,简直是没法话了,一时心软良心发现忍不住说了一句:“辛苦了,虎子哥。” 换来的是虎子冲他狠狠瞪了一眼。我跟着少爷学东西,关你这个替补什么事?你最好给我离少爷远点。还想少爷教你写字?做梦去吧! 11 贵不贵重只看我高不高兴 也许真是夏南星教学有方,又或者是虎子确实聪明过人。在阿贵,甚至是夏老眼里那卷着舌头说的洋文,虎子学起来居然并不算太吃力。 夏南星给那老妇人治病说的开刀切瘤子的事倒是在夏家医馆的大夫当中传出一阵子闲话。说什么的都有,大体上都觉得他虽然聪明却着实太过大胆。这切开人身体的治病方法听着到底是少了几分敬畏之心。 可是有夏老爷压着,更有夏老太爷这张金字招牌罩着。夏南星就算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只要没落到实处,没真的操作起来。也不过是言谈之间稍微议论些许。到也没人真的能把他如何。 夏南星也不理会这些,每个月去医馆几天。只要他不乱说话乱提什么“把人切开来”的事,他的医术确实得到了一众老医师的称赞。 只有夏老爷心里清楚,他这个儿子才不是从此就安稳了下来。只不过是他那去绅城托人买的西洋医疗器械迟迟没有消息,这西医馆暂时开不出来。夏南星才老实这么一阵子。 也不知道这些什么医疗器械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夏南星托人搞了快半年了,还是只见书信不见实物。 眼见着天气冷了下来,夏南星懒得早起,躺在炉火边看书。昨天他才刚收到梅绍元的信,又是说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虎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夏南星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书桌的书信散了一桌子,他也懒得收拾。 “少爷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 夏南星把书随手一扔,一抬眼看见虎子今天居然换了身簇新的衣裳,愣了一下,“今天什么好日子,你居然换新衣裳了?” 虎子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我十七岁生辰,新衣裳是阿娘给我做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给夏南星收拾东西。把他随手扔在地上的书收好,整整齐齐的码好。又低下头把书桌上散落了一桌子的书信一张一张的理整齐。 虎子做这些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夏南星来往的书信也不背着他。虎子对少爷那个叫梅绍元的同学虽未亲见真人,名字却是听过好几回。 好像这位同学以前曾经和夏南星一同去英格兰留洋,比他早回来。梅家有些势力,现在好像在国民政府手底下做事,就在绅城当个什么官。 夏南星要运些西洋的医疗器械回来,托的就是他的路子。只是也不知道这事实在难办,还是梅绍元不上心。都快半年了,只见书信来,还是没有见过什么实物。 只是这梅绍元的书信来得也太过殷勤了。每三五日,夏南星就要收到一封。虎子替他收了一堆。少爷虽然偶尔回复。虎子还是不由自主把这梅绍元的名字牢牢的记在心上。 平时他替夏南星收拾书信都是老老实实的从来没注意过信上写了什么内容。偏偏这回信中夹了一枝梅花书签,虎子一整理,梅花枝就掉了下来。 夏家院子里也种着梅花,夏老太爷喜欢红色,梅花种的也是红梅。偏偏这夹在信笺中的是一枝白梅。虎子看得心里一惊。总觉得这梅绍元对少爷的心思不那么对劲。 他多了个心眼,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梅绍元写来的信。只见那信上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写了一行字: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分别数月,兄思吾弟不得见。只将院中早发的白梅一枝凭寄与君,寥表相思之意。望弟一切安好…… 虎子就算再怎么不读诗句,也被这“相思”两个字震惊到了。只不过他背对着夏南星,也不敢做出什么逾矩的动作。只能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信纸收好。只是这短短行几字却像刻在他脑子里一般,再也忘不掉了。 夏南星靠在躺椅上,伸着手在炉子上烤火。眼神落在虎子的背影上。虎子原本长得就高,不过半年时间,他这个子似乎又窜上去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天跟着他识文断字的关系,身上倒是少了几分初见的毛躁,多出了几分沉稳。站在那里颇有几分长身玉立的味道。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十七岁了。” 虎子听到他说话,把东西收拾好了。在他身边找了个小凳子坐下,笑着说:“说是十七,其实要算十八也是可以的。我这生辰月份小,马上就过年了。” 夏南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今儿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少爷送你一个。” “我要什么礼物?能陪着少爷一辈子就好。”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嘴可真甜。” 虎子冲他一笑,给他的炉子里添了几块上好的银丝炭,“不是嘴甜,是真心的。” 夏南星轻笑道:“你把桌上那支钢笔拿来。” 虎子拿来钢笔递给夏南星。他没有接,反而看着虎子说:“这支笔是我留洋时买的。送你当生辰礼了。” 虎子吓了一跳,“太贵重了。” 夏南星也不搭理他,淡淡道:“贵不贵的只看我高不高兴。你要不想要就放回桌子上。” 虎子犹豫了一下,见他神情冷冷的。思来想去的,把心一横,把笔塞进了自己口袋,“谢谢少爷。” 夏南星这才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被炉火熏得有些瞌睡,缓缓闭上眼睛,轻轻打了个呵欠。 “困了?” 夏南星搓了搓自己的双臂,懒洋洋地回说:“冷得慌,不想动弹。” “那你再眯一会儿。” 虎子轻手轻脚给他盖了条毯子,见他闭上眼睛睡着了。将窗户小小的开了条细缝,这才招招手叫阿香过来守着。自己先走了出去。 他一直跟着夏南星,得他指点。医术不说多好。但是却是在一众小伙计当中属拔尖的。夏南星怕冷不想出门,虎子既然得用,夏老爷可不愿意放过他。有事没事还要让虎子去医馆转转,或者将家里的大小事交一些给他。 虽然夏家主事的还是夏管家。可是大家都知道虎子是少爷的心腹,又得老爷重用。虽然没有名头,却也差不多是夏家半个管事的地位了。 12 烧成灰 虎子把夏府里的事忙得差不多。刚走到厨房,就看见王厨娘就端了碗红糖鸡蛋过来给他,“今天虎子十七了,吃个红糖鸡蛋,顺顺利利。” 虎子从她手里接过碗,放在旁边,规规矩矩地给她磕了个头,这才把这糖鸡蛋吃了下去。 王厨娘看着虎子,脸上忍不住泛起慈祥的笑容。她这一生说苦也苦,中年丧夫。可是说不苦也不苦,买了虎子做儿子,这小混账倒是一心一意的孝敬她。连同她的死鬼老公一同当成亲爹似的孝敬着。 眼下虎子也十七了,她手上还有些积蓄,虎子又跟着少爷,以后少爷当了家,以虎子的能干和少爷的关系,夏管事老了,管事这个位置恐怕虎子也能顶得上。以虎子现在的条件到是可以替他打算了一下终身大事了。 王厨娘看着虎子,笑着问他:“我看你和少院子里的阿香走得还挺近的。这丫头我看着人老实,你觉得呢?” 虎子诧异的抬起头,“阿香?那个丫头笨头笨脑的,我什么时候跟她走得近了?” 王厨娘瞪了他一眼,“胡说。我看她是个老实丫头。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和你这小子一样又精明又机灵的?再说娶妻求贤,太聪明伶俐的也不见就省心。万一压不住……” “等等!”虎子听到这里突然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了,什么叫“娶妻求贤”?他什么时候要娶妻了? “阿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厨娘瞪了他一眼,一副老娘是过来人的模样,点了点虎子的头,“你不要装不好意思。你也十七了,我想给你说房媳妇。我自己是觉得阿香不错,不知道你有什么意见?” “我意见大了。我可不想娶媳妇。”虎子急忙摇头。阿香干扁豆似的,看谁眼神都透着怯意,胆子比芝麻还小。有时候虎子嫌她伺候少爷不用心,稍微说她一两句,她就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虎子才不想和这么一个大哭包搞在一起呢! 王厨娘一听火就来了,一伸手在虎子头上用力一拍,“什么叫不想娶媳妇?男子汉长大了自然要成家立业。你都十七了,找媳妇不是天经地义的?” 虎子头一昂,啧了一声,“阿娘,我的终身大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现在只想跟着少爷。好好的照顾他。你也知道少爷不是凡人吧!少爷都没成亲,我怎么好先跑少爷前头去?” 虎子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完全对。但是王厨娘对夏南星那是一百个服帖。听虎子这么说,倒惹起她的一桩心事。 她叹了口气说道:“唉,咱们少爷以前差一点就定亲了。老爷本来是想趁他留洋之前把他的婚事定下来。可是少爷不肯。他说他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不能平白耽误人家女儿家的花期。所以后来才没定表小姐。现在表小姐都嫁人了,咱们少爷还单着呢!” “少爷本来定的是表小姐?” 王厨娘点点头。突然之间想到什么,脸上神情一变。这话她不好对外人说,对着虎子也不好说。却是放在她心里七滚八绕了许久。 她总觉得少爷生得太好。这样的相貌只怕……只怕…… 当初少爷不肯定亲。虽然确实是替表小姐考虑,可是王厨娘心里总隐约有个担心。 “听说少爷留洋时,有不少同学都很照顾他。咱们少爷生得太好,我总怕他……怕他太过招人了。” 若说少爷留洋之前不肯定亲是怕耽误了女儿家的花期。可是少爷留洋这么久,也不是没有门当户对的小姐。怎么夏南星孤身去了六年,回来的时候还是孤身回?王厨娘心里越想越担心。有些不太好说的念头盘在舌尖上也不敢往外吐。 虎子听她这么说,面上不动声色。看了看天色对王厨娘说:“阿娘别光顾着聊天,也该准备午饭了吧?” “对对对。”烧饭是正事,王厨娘被虎子一提醒也不顾不得自己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担忧了,急忙站起身。 “我给阿娘烧火。”虎子往火灶前一坐,点了把火看着王厨娘开始准备淘米洗菜,一伸手从口袋里摸了枝白色的梅花,手轻轻一扬,神不知鬼不觉地扔进了火灶之中,很快就将这小小的一枝白梅烧得烟也不见了。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虎子看着火灶里烧得旺旺的火,勾起嘴角冷冷一笑,烧成灰罗! 13 我对着女人不行 天气越来越冷,绍镇近水湿冷。夏南星气血不足,尤其怕冷。早晚时分容易手脚冰凉。虽然用药方子温补着,也没什么太大的效用。 夏老爷心疼儿子,用了一张上好的狐裘给他做了个拢袖。就这样夏南星也是成天靠着火炉子不怎么爱动弹。 夏老爷怕他呆出病来,问他说:“你言师叔知道你回来了,写信问你要不要去他那里看看?他在平城,冬天烧热坑。屋子里倒是暖和。” 夏南星看了看套在手上的拢袖,上等的白狐毛,又软又细,笑着摇头,“言师叔对咱们还真好。这白狐毛也是他寄过来的吧?” 夏老爷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袖拢上没吱声。 “师叔是担心爹的肩膀疼,给你寄了狐裘做衣裳。要知道你裁了一截给我做袖拢,只怕要心疼了。” 夏老爷瞪了他一眼,骂道:“胡说什么呢?你言师叔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他难道不疼你?知道你怕冷截了块做袖拢有什么好心疼的?” 夏南星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 夏老爷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回来这么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向我明着暗着打听过你的意思了。过了年你也二十二了。你的婚事……” 夏南星抬眼看了夏老爷一眼,垂下眼睑,问道:“爹是怎么想的?” 夏老爷说:“我心想你出去转过一圈,寻常的女儿家恐怕和你未必能说到一块儿去。可这娶妻求贤,也不是说留洋的小姐就不好。只是到底还是安份些的主母经得住事。我虽然没有答应过什么,却也偷偷地替你打听过一二,我觉得有几家人还不错,想先和你商量一下。” 夏南星伸手在炉子上轻轻烘了烘手,漂亮的手指白如莹玉,他轻声道:“爹用不着费这个心思了。我这辈子是不会成亲的。” 夏老爷听他这么说,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压低声音喝斥道:“你胡说什么?咱们夏家诺大的家业,你不成亲是怎么想?难不成要咱们家断子绝孙不成?” 夏南星看着炉里隐约透出的火光淡淡地说道:“断子绝孙不至于,等我年纪到了,我自然会从夏家本家里挑一个乖巧伶俐的孩子过继到膝下。只是成亲什么的,爹就别指望了。” 他说得太过干脆决绝,夏老爷被他理所当然的态度震得一时语塞。又怕吵起来被外人听到影响夏南星的声誉。只能继续压着声音骂他:“你昏头了?你出去几年,是不是……是不是……” 有些话夏老爷不敢想,更不敢说。生怕一语成谶,将那不敢宣之于口的腌臜事说出来便成了真的,再也收不回来了。 夏南星摇摇头,“没有。爹你想多了。我在外面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只一心求学。就算有人对我心思不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我可半点也没搭理过。绝对不会丢夏家的脸面。” “既然没有,那你干嘛不肯成亲?” “不肯成亲是因为我心里清楚,以前没有不表示以后没有。我对着女人不行。” 夏老爷怎么也没想到突然听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说出这么一句扎心的话。又气又急,脱口而出,“有什么不行的。咱们家什么方子没有?只要……” “只要服上一贴,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事了?” 夏南星侧头看着夏老爷。他的目光清澈幽远,似两潭深不见底的泉水,看得夏老爷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偏过头不敢与他对视。 “阿娘死的时候,我才六岁。那是我第一次见言师叔。” 夏老爷心里一惊,回过头看着夏南星急忙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夏南星叹了口气久久无语。他从小聪慧,三岁起就便熟读百家姓千字文,五六岁已经比寻常孩子懂事太多。 他第一次看言师叔便是在阿娘的葬礼上。言师叔姓言名术,相貌英俊,身材高大,是夏老太爷最喜欢的弟子。可是自从夏老爷成亲起,他就跑了个不见人影,直到夏南星六岁时才回来绍镇。 那天守灵到半夜,夏南星看见言师叔把夏老爷偷偷带去了院子无人一角,他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躲在假山后面亲眼看见言师叔抓着他爹的手对他说:“玉竹,跟我走吧!你夫人已经过世。也有儿子继承夏家的家业。如今只要你肯放下一切,我们天涯海角快活一生。” 夏老爷没想到这么久的事,这么不可告人的事居然还被儿子看到了。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倦意,轻声道:“你既然看到了,就该知道,当时我已经拒绝他了。我和你师叔从来没有过半点逾矩。我对你阿娘虽然说不上多好,却也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所以师叔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回来找过你。只是一年到头不停的给你寄东西。” 夏老爷不说话,只是看着不断跳动的炉火,神情复杂,一时说不清是悲是喜。 夏南星接着说道:“所以爹也不过是一年到头都要服药,只是因为忧结于心,郁郁寡欢。” 夏老爷苦笑一声,“要不然又如何?难不成我真的跟着你师叔走了。抛下年幼的你,抛下夏家诺大的基业不管不顾?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不得已。你师叔天性洒脱,我却有太多牵绊。我和他缘份太浅。更何况有你这个儿子,爹也从来不曾后悔。” 夏南星拿了根细长的竹枝轻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坚决道:“可我不想像爹一样,一辈子这么窝窝囊囊地过。想爱的人不能爱,想做的事不敢做。委曲求全郁闷一生。” 14 要你多事 夏南星的性子和夏老爷不同。远比他洒脱、决绝。夏老爷不敢太过逼迫。他自苦一生,心里也有些不落忍。夏南星的婚事,他只能先想着往后延一延,等时机到了再慢慢地找机会劝解他。 王厨娘虽然听了虎子的话也想等着少爷定了亲之后再给虎子定下婚事。可是眼见着老爷似乎对少爷的婚事一点也不着急。心里多少有些没底。虽然没对阿香明说,却下意识把她当成了未来的儿媳妇。情不自禁地想着照顾她一些。 年关将近,夏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逢年过节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更何况这又是夏少爷回来后的第一次过年。夏家从上到下一早就开始准备各式各样的东西。从祭祖到送灶,从扫除到割年肉……忙得不亦乐乎。 王厨娘早就习惯了这些事情,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小身板舞得虎虎生威。她有心提点一下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找到机会就把阿香带着身边,教她这个那个的。 夏南星一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好几次看到王厨娘带着阿香买这买那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疑虑。什么时候他院子里的丫头和王厨娘走得这么近了? 那天傍晚,他在房间里看书。正好轮到阿香过来守夜。夏南星眼睛一抬,突然见阿香细骨伶仃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居然戴着一对银镯子。 他怕自己眼花没看清楚,对阿香说道:“我口渴了,沏杯茶来。” 阿香是个老实丫头,从来不敢对主子的命令打半点折扣,一听少爷吩咐,想也不想就急忙下去沏茶。正好和虎子迎面碰了个脸对脸。 虎子就怕下人照顾不好少爷,明明不是他守夜还是忍不住过来看看。一看果然看到阿香这“干扁豆”又扔下少爷要乱跑。气得他急忙叫住她:“你去哪儿?少爷身边没人你看不见?” 这些日子,王厨娘虽然没有对阿香明说什么,但是连自己家传的银镯子都给了阿香,阿香就算再蠢笨,心里也多少明白了些事。王厨娘这是有心想撮合她和虎子。她小姑娘脸皮极薄,此时见了虎子,还没开口,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 轻声说了句,“少爷要喝茶,让我去沏。” 虎子生气地说:“这都什么点了?少爷还喝茶?他本来晚上就怕冷睡不安稳。你沏了茶给他,他晚上还怎么睡?” 阿香听他这么说,一时之间不敢动弹。心里知道虎子说得没错,可是少爷的吩咐她也不敢不听。只能怯生生地看了看少爷,不知如何是好。 夏南星本来说喝茶不过是个由头,就想近距离看一看阿香手上那对银镯子。突然被虎子自作主张的拦住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我是你主子还是他是你主子?该听谁的不知道?” 阿香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再犹豫,头也不回地急忙沏了杯热茶端过来。 虎子担心夏南星晚上睡不好觉,一伸手将那茶盏端到自己手里,满脸堆着笑坐在自己家少爷跟前,柔声哄他说:“好好好,只喝一些些,润润嗓子行不行?喝多了晚上你又要睡不安生了。” 夏南星本来心里存着别的心思,却被虎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拦着。眼看阿香宽大的袖子放了下去,那手上一闪而逝的银镯子也不知道是自己眼花还是真的有。气得说不出话来。端起茶盏气呼呼地喝了一口,“要你多事。” 虎子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喝了一口,急忙上手把茶盏收了回来,“好了好了,不喝了。” 夏南星心里有事,千方百计地想让阿香过来看她手腕。一会儿要喝茶,一会儿又要看书,一会儿嫌灯太暗,一会儿又要嫌灯离得太近气味难闻…… 偏偏虎子在他跟前,照顾夏南星早就已经得心应手。夏南星怎么作妖,他都第一时间抢在前面。一会儿拿书,一会儿拿灯,根本没有让阿香接近夏南星的机会。 夏南星被他烦得受不了,瞪了他一眼,“今天晚上是阿香守夜,你怎么还不回去?” 以前不管是谁守夜,虎子经常过来照顾夏南星,少爷也从来没有嫌他烦。有时他没来,第二天还要被少爷找机会莫名其妙的发作一回,虎子早就习惯每天晚上过来守着夏南星了。这还是第一次少爷居然要赶他走了。他大受打击,看着少爷,眼睛眨巴眨巴的,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夏南星挥挥手,心里烦躁道:“你今天先回去,让阿香留在这里守着。” 虎子越想心里越不得劲。一步三回头的慢慢往门口挪,再看阿香这个“干扁豆”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夏南星吩咐道:“阿香,过来给我捶腿。” 虎子心里酸溜溜地想,阿香那瘦不拉几的拳头有什么力气,也不懂穴位,少爷叫她捶个什么劲啊?可他怎么回头,夏南星也不搭理他。只能唉声叹气灰溜溜地走了。 15 我自然会替你作主 夏南星微微抬眼看着阿香,她手一动,挂在手腕上的两只银镯子果然露了出来。虽然没什么花哨的花色,份量却是不错。 夏南星冷眼旁观,拿了旁边被虎子硬生生抢下来,放在旁边的茶盏握在手里,喝了一口冷茶,故作轻描淡写地问道:“你这镯子哪里来的?” 阿香一惊,想手伸去掩饰又不敢,只能红着脸低下头轻声说:“王厨娘给我的。” 许是那口冷茶一时之间让夏南星心里不甚舒爽,他只觉得心头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烦躁,将茶盏不轻不重“啪”地一声放了回去,略微提高一些声音又问:“好好的,王厨娘给你这镯子干什么?” 阿香低着头,连脖子都红了起来,声音轻不可闻,“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夏南星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吓得阿香一个激灵,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受了惊的雀儿一样,往后缩了一下。 夏南星勉强堆起一个笑容,替她解释,“王厨娘是不是有了虎子这个儿子还嫌不够,想认你做干女儿?” 阿香还从来没想过王厨娘给他这镯子居然还有这种的想法。她一直以为王厨娘是想…… 虎子能干,生得又好。虽然蛮倔,却是个有本事的。而且他跟在夏南星身边十分得用。早晚能谋个好差事。阿香虽然年纪小,但是却也觉得如果能得这样一个夫婿确实是一件难得的好事。 王厨娘将这镯子给她,虽然没有明说。在她心里一直以为这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事。突然听夏南星这么说,顿时让她愣住了。 “我……我没有想过。” 夏南星喝的那口冷茶这时似乎已经被他五脏六腹暖了过来,闷在心口那口气此时算是顺了出去。他轻轻敲着桌子,轻笑道:“王厨娘一手好厨艺,人又能干。而且你虎子哥也能干得力。你要是有这样一个干娘,一个兄长倒是一件好事。既然王厨娘看中了你,那明天我便和老爷说,替你们做这个主,将这件事定下来。” 阿香心里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张口刚想说:“我不知道……” 夏南星伸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笑着道:“傻丫头,这是好事。有什么不愿意的?想必你虎子哥和王厨娘也一定会听我的。” 阿香不敢再说话。夏南星是少爷。别说虎子和王厨娘,夏家哪一个人对着他敢说一个“不”字。倒不是说他做事霸道,别人都怕他。而是他生来就似乎比旁人精贵,高高在上。别人多看他一眼都忍不住自惭形秽。哪里敢反对他的意见? 阿香低下头,“全凭少爷作主。” 夏南星轻轻叩着茶盏盖子,收起笑容,神情冷了下来,“我自然会替你作主。” &&& 虎子突然听到他要认阿香这个“干扁豆”当干妹妹,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阿娘你什么时候要认干女儿了?你有我这个儿子还不够,认阿香干什么?” 王厨娘自己其实也稀里糊涂的。她明明是想把阿香当未来的儿媳妇,怎么突然之间到了老爷嘴里就成了她要认阿香做干女儿了? 可是老爷都开了口,还说要给他们操办认亲礼。事情突然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她也不好不认。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心里七上八下的。 “让你认就认。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虎子往后一靠,极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认。” 阿香胆子小,见了谁都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而且王厨娘还曾经想把她和虎子扯成一对。虎子对这“干扁豆”没兴趣。若是阿香成了他干妹妹,他以后就不能随便骂她了。他可没这耐性天天看阿香掉金豆。 王厨娘伸手用力一拍他,张口骂道:“老爷都开口了,哪里轮得到你想不想?” “老爷开口还有少爷呢。”虎子一个骨碌爬了起不,“我去求少爷。” 王厨娘拉他没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子跑得没影。 虎子到夏南星院子的时候,夏南星正在给梅绍元写回信。见虎子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写他的。 虎子乖巧地立在他旁边,见他写毛笔字,就伸手替他磨墨。被夏南星伸手挡了回去,“不用你。” “少爷……” 夏南星头也不抬,“阿贵过来给我磨墨。” 阿贵趾高气扬地走了过来,满心欢喜地挤开了虎子,认认真真地给少爷磨起了墨。看得虎子心头火起。有心把阿贵挤开,可是又不敢在夏南星面前造次,只能委屈巴巴地立在不远处等着他写完信。 夏南星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信纸平铺在桌上。虎子眼尖,见夏南星的回信中绝口不提什么“梅花”,什么“相思”,只问他医疗设备的事,眼睛微微一亮。张口就拍马屁说:“少爷的字写得真好。” 夏南星这才大发慈悲地看了他一眼,“找我干嘛?” 虎子清了清嗓子,放软声音道:“少爷,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居然让我阿娘认阿香做干女儿。我阿娘有我这个儿子就好了,我可不想阿香当我的干妹妹。” 阿贵一听眼睛差点都红了,一脸羡慕地看着虎子,“王厨娘要认阿香做干女儿?你要当阿香的干哥哥?” 虎子急忙摆手,“我没同意啊!” 夏南星冷冷一笑,“你不同意?你不想阿香当你的干妹妹?那你想她当你什么啊?” 虎子急得拍大腿,“我什么也不想啊!那个干扁豆……哦不,我是说阿香是个大哭包,我的意思是说她胆子太小,她要是当我干妹妹,以后她不好好照顾少爷,我还怎么说她?我阿娘肯定不准我再欺负她。” 夏南星歪过头看着虎子,勾起嘴角,笑容却不达眼底,“你很喜欢欺负她吗?” “我没有。”虎子大叫冤枉。 却被旁边的阿贵冷静的补刀,“怎么没有?虎子除了听少爷你的话。全夏府的下人哪个他没欺负?阿香最老实,被他欺负得最狠。” 虎子没想到被阿贵突然告了一记黑状。可是当着夏南星的面,又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动手揍他。只能狠狠的瞪了阿贵一眼,警告他少胡说八道。 夏南星慢条斯理道:“我倒不知道,你在我面前装得乖巧,在别人面前还是个恶奴才。” 16 你懂什么呀 虎子大叫撞天冤,“我哪有。” 虽然他确实凶一点点,蛮横了一点点。可是每次他骂别人都是有理有据的。只有旁人不上心照顾夏南星的时候,他才会急得骂人。平时虽然偶尔霸道了一点点,那也只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夏南星靠要椅背上看着他,见他大冷的天额头上的汗都急了出来。突然轻笑出声。 夏南星原本就生得极美,一笑起来眼波流转,如花绽放,简直让人如沐春风。虎子刚才还喋喋不休地想着解释,突然见他发笑。心里突然一松,只觉得心口发甜,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少爷,你就别逗我了。” 阿贵还想再趁机给虎子穿小鞋,在旁边拱火说:“少爷,你好好骂他。让他以后不许再欺负人。” 夏南星回头看了阿贵一眼,“是不许欺负你,还是不许欺负阿香啊?” 阿贵被轻松道破了心事,红着脸没敢搭腔。 信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夏南星伸手将之折了几折,刚要装进信封,就被虎子眼明手快地接了过去,“我替少爷装。” 阿贵在旁边看得心里真懊恼,他好像做事确实不如虎子聪明伶俐,干什么总是慢一步。也无怪少爷对着虎子总是特别偏心。 夏南星写完信手上有些冷,还没等他伸手烤火,虎子已经将他放在旁边的袖拢拿了过来,“手太冷,先别急着烤火,当心生冻疮。” 夏南星皱眉,“袖拢不暖和。” 虎子一伸手将他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来回轻轻搓了搓,“我替少爷暖暖。” 虎子两只手掌搓着夏南星的右手,阿贵见状也想有样学样,跟着他学拍马屁,去抓夏南星的左手,“我也替少爷暖暖。” 却被虎子蛮横的硬挤了出去,老气横秋地指挥他,“你没见少爷的茶凉了吗?少爷怕冷,喝不得冷茶,你去换一杯热茶过来。” 阿贵抬眼看夏南星,见他笑而不语。似乎丝毫没因为虎子乱指使人而生气,只能鼓着腮帮子乖乖地出去倒茶。 等阿贵出去了,夏南星才猛的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倒是会指使人。” 见他发脾气,虎子也不生气。伸手探了探他手上的温度,感觉没那么冻了,才抓着他的手放去烤火,嘴里还说着:“少爷不愿意我指使阿贵,我去给你倒茶。” “回来。” 虎子被他一叫,立刻麻溜地滚了回来,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坐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夏南星一边伸手烤火,一边垂着眼问道:“你为什么不想阿香当你干妹妹?” “我不是说了吗?要是她成了我干妹妹,我阿娘以后肯定不准我再欺负她了。她做事笨手笨脚的,都照顾不好少爷,我还不能骂他,不是要急死我吗?” 夏南星侧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琉璃似的透着光,似笑非笑地问道:“真的?” 虎子点点头,“天地良心。” “不是因为你不想她当你干妹妹,想让她当你的小媳妇吧?” “什么小媳妇?我又不喜欢她。”虎子瞪大眼睛,突然之间一个念头福至心灵。他大着胆子问道:“让我阿娘收阿香做干女儿到底是老爷的意思,还是少爷你的意思?” 夏南星没想到他突然会这么问,被问得一愣,气势弱了一瞬,只是他反应极快立刻翻脸瞪着他,越发凶巴巴地问:“是我的意思怎么样?是老爷的意思又怎么样?你还想造反啊?” “哪里啊!”虎子越想越想笑,低着头硬撑着才将那上扬的嘴角勉强忍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若是老爷的意思,我肯定不答应;要是少爷的意思嘛,少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夏南星收回视线看着炉火,轻不可闻的叹了声气,“说得好听,你又懂什么呀?” 虎子一眨不眨盯着他,声音也情不自禁地轻了下来,他盯着夏南星,一字一句道:“我……什么都懂。” 他的视线太过炽热,许是离炉火太近,夏南星只觉得自己的脸也被那炉火烤得莫名的热了起来。刚想稍微得远一些,一直看着他的虎子悄悄地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去握他怕冷放着取暖的手指。一点一点……越来越近……眼看着差一点就要碰上了…… 就听见门口阿贵大声说道:“少爷,这茶是阿香给你沏的。你老嫌我沏的茶味道不好。这杯一定好。” 虎子眼睁睁看着夏南星站起身,嘴里嗤笑着骂道:“连杯茶也沏不好,蠢成这样还好意思表功?” 虎子心里空落落的,对着刚才夏南星放手的位置虚虚地盖了上去,跟着一同骂道:“蠢货啊蠢货!”阿贵可真是个大蠢货。这世上就没见过像阿贵这般不合时宜的大蠢货! 17 你晓得个屁 王厨娘认干女儿的宴席在夏家开了两桌,也没叫什么外人。只是让夏家老爷和少爷坐在主位上当个见证。 王厨娘送给阿香的那一对银镯子就当是识干亲的见面礼。虎子也买了一把桃木梳子给阿香当认干妹妹的礼物。 阿香握着梳子情不自禁泪眼婆娑。虎子看得直摇头,又嫌弃又无语。也不想哄她。把梳子往她手里一塞,当是完成了任务。自己就跑去找人喝酒去了。 还是阿贵心细,和阿香坐一起安慰她。 “虎子当了你哥,以后他再敢欺负你,你就叫你干娘治他。” 阿香抬头看了一眼虎子,勉强堆起一个笑容,“只要我没好好照顾少爷,他才不管呢。干娘来也没用,他肯定还是会骂我。” 对于这一点,阿贵也是心有余悸。虎子这个狗奴才只知道狐假虎威的指使人。但凡有一点点照顾少爷不周道,他比夏管事还要会骂人。 “那你就好好照顾少爷,别让他抓着把柄。” 整个席间,除了阿香苦着脸,王厨娘似乎也心事重重。虎子端了杯酒坐在她跟前,“阿娘你怎么了?当初我不想认阿香这个干妹妹,你还骂我。现在我开开心心地认了,怎么你反而愁眉苦脸的?” 王厨娘抬头看着他,又看了一眼坐在主桌上的夏南星一眼,一时之间欲言又止,只能含糊地说道:“你有干妹妹我当然高兴。我这不是想咱们家另外再添个别的什么人口吗?” 虎子咧嘴一笑,“阿娘,你别想太多了。少爷说过了年,他要带我去绅城见识见识。添不添人口的有少爷作主呢。”说到这里,他眉一挑,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只知道围着阿香转的阿贵。抑制不住心里的得意,“少爷说只带我。阿贵让他看家。” 王厨娘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可是最终对少爷尽忠的念头还是百分之一百的占了上风。她忍不住伸手对着虎子的后脑勺就是一拍,“少爷看得起你要带你出去转转,你可一定要听少爷的话,千万不能犯浑。而且要好好的照顾少爷,要是他少了一根头发丝,回来阿娘把你的猴子皮都剥了。” 虎子被她打得惯了,笑着点头,“我晓得的。” 王厨娘端起碗里的酒,有些哀伤又无可奈何慢悠悠地吐了口浊气,道:“你晓得个屁哦!” 虎子不说话,好似没心没肺地喝着碗里的酒。别人都只当他不懂。可是他从小就跟着他爹出来跑商,小小年纪什么都要学,眼要明耳要灵。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什么事不懂?人人只知道他性子蛮倔,又哪里知道他这蛮倔底下的心细如尘呢? 十岁那年他被亲爹卖掉的那一刻,他心里便清楚。这世间的东西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口头许诺得再多也不过是空话一句,什么用也没有。就算到了嘴边的肉也只有吞进了肚子才能安心。 夏家在绍镇那是名门望族。过年的事自然是办得热热闹闹,轰轰烈烈。夏家除了王厨娘之外,另外还有三个厨子。平时一般由王厨娘照顾着小厨房,主要负责夏老爷和夏少爷的吃食。另外三个主要由她负责指使,轮流上灶。凡逢年过节时三个厨子才齐齐上阵。 这三个厨子各自有各自的看家菜,只是大多都是大菜。过年的时候好不容易有发挥的机会,一个两个的卯足了劲的显本事,一道道大菜端出来。少爷吃得清淡,没动几筷子。倒是让虎子这个“大肉王”吃是那叫一个满肚子油水,一本满足。 只不过他吃完这三个厨子的菜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三个人菜做得很好却要委屈在他阿娘手下当副手。少爷喜欢的菜系多是河鲜鱼虾,那三个厨子却喜欢浓油赤酱,味道做得太重。夏家讲养身,吃口清爽,难怪不得老爷和少爷欢心。 本来夏南星见虎子过年的时候吃得太过油腻还担心他身子吃不消。还想着要给他弄几副清肠胃的中药吃,结果人和人就是不一样。那重油的荤腥他吃多了只觉得不舒服,到了虎子那铁胃里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一个年过下来,他不仅越发结实,连个子也窜上去了一些。 本来夏南星准备过完年带着虎子去绅城一趟,去看一看他那批托人运了大半年的医疗器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消息说来了,偏梅绍元讲得不清不楚含含糊糊的。夏南星受不了他那股子磨几劲,准备亲自去绅城走一趟,一探究竟。 可还没等他们准备出门,家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不是旁人,正是和夏南星差点有了婚约的王家表姐。只不过她这回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拖家带口,带着一双儿女和几个忠心的仆人风尘仆仆地投奔夏家而来。 18 哪儿哪儿都有你 说起这位王表姐,也确实是个苦命人。 夏南星母家姓王,有兄妹二人,也算是当地的名门旺族,只不过是几十年前。王家太爷以前也是中过举的人。到了王老爷这一代就家里就只剩下一些田地,也没什么正经营生。后来夏家和王家结了姻亲,夏夫人在世的时候也时不时的帮称着娘家,王家才不至太过落魄。 王表姐大名叫翠珍。长得也算是个美人。可惜她母亲也死得早,王老爷是个风流性子,没多久就续了弦。这继母带着不少嫁妆过来,又是个小军阀的女儿,就是看中了王老爷那一张俊俏的脸和能说会道的嘴。 继母嫁过来之后,对王翠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夏夫人在世的时候,本来还想着让夏南星娶了王家表姐也是心存着些照顾她的意思。可是她去的也早,夏老爷对儿子又是从来不说一个“不”字。这婚事到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好在王翠珍生得貌美,被当地一位家世不错的杜公子看中了。眼巴巴的跑来提亲。两个人成亲之后也算过了一段恩爱的好日子。可惜好景不长,杜公子人虽然好,但是寿命不好。王翠珍嫁过去刚满五年,他就突发急病去了。只留下孤儿寡母三个人。 杜家有些家底,杜公子死了,本家见王翠珍一个新寡带着一双孩子。眼热那点财产,几次三番过来逼迫她。她继母又嫌弃她,不准这泼出去的水回来。 娘家又回不去,夫家又全是饿狼,思来想去她只能投奔到绍镇的夏家。毕竟姑母虽然不在了,但是夏老爷为人和善,在绍镇声望又高。只要他肯维护一二,她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说完来意,王翠珍哭着让一双儿女给夏老爷磕头,“姑父,这是我两个孩子。杜若风,杜若诗。您老若是不肯收留我们,我们娘三个就只能走绝路了。” 夏南星和虎子刚走进花厅就听到这么一句。 虎子抬眼看去,见那王家表姐长得倒是清秀,一张白净的小脸不过巴掌大小,挺鼻红唇,一又杏眼含着泪,多情又可怜。眼底还生了个俏生生的泪痣。凭得让人生出几分怜爱之意。一头乌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插了朵白色的小花,十分素净。 她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才两岁。连路都走不稳,被佣人抱着向夏老爷磕头。哭得是撕心裂肺,一家子真是一副凄惨的模样。夏老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本来就心软,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更是鼻酸。差一点跟着一同流下泪来。 “快别这么说,赶紧都起来。别吓着孩子。” 王翠珍哭着说:“姑父,您要是不肯收留我们,我们真的不知该去哪里?我们还不如就跪死在这里算了。” 夏老爷听她说得可怜,刚想说话。就见夏南星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爹,来客人了?” “这是你王家表姐。”夏爷爷轻轻擦了擦眼角泪痕,“你快让他们几个起来。我劝半天了,哪有一直跪着讲话的道理?” “表姐,有什么话好好说。什么事都有得商量。快起来吧!” 王翠珍听夏南星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再跪着,向他施了一礼,让佣人抱着孩子一起站了起来。在下人安排的座位上浅浅坐了下来。 两个孩子一路奔波,刚才又是一场哭闹。一个个的又困又累,抽泣着打瞌睡。抱着他们的佣人也累得脸色苍白。虎子见状直接把杜若风从那佣人手里接了过来,“你先歇息一下,孩子我来抱。” 那佣人刚想说“不用”。杜若风已经乖乖被虎子抱在怀里,埋头在他肩膀,一声不响的直接睡了过去。 只能干笑着说,“小少爷平时可认生了。和这位小哥倒是投缘。你一伸手他居然不哭不闹的由着你抱了。” 虎子笑着说:“我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讨小孩子喜欢。”他坐在凳子上,单手搂着杜若风,另一只手冲眼巴巴看着他的杜若诗招了招,“妹妹要不要我抱啊?” 说来也奇,明明杜家两个孩子是第一次见虎子,却都十分喜欢他。杜若诗手一伸也扑到虎子怀里,虎子一只一个轻轻松松的抱着两个孩子哄得他们都睡了过去。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这本事?” 虎子轻轻一笑,冲他眨了眨眼睛,“我有法宝,等下告诉少爷。” 夏南星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头和夏老爷还有王翠珍说话。 “爹,今天天也晚了。表姐和两个孩子都累了。我看就先安排他们在芍药院先住下。有什么事等明天他们稍做调整之后再慢慢地谈。” “好,还是你想得周道。叫夏管事安排吧!” 王翠珍急忙起身道谢,“多谢姑父,多谢表弟。” “别客气,跟夏管事去吧!” 一行人跟着夏管事走。两个孩子在虎子手里,虎子也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夏南星眉头一皱,轻声喝斥道,“你去干什么?” 虎子一笑,“孩子在我这儿呢,我给送过去马上就回来。” 夏南星还想再说话,虎子已经跟在他们身后走得不见了人影,只能远远看着他,从鼻子不屑的冷哼一声。 “哪儿哪儿都有你。你怎么这么能啊?” 夏老爷听他小声嘀咕,没听得太过真切,问他,“什么?” 夏南星收回视线,说:“我说虎子喜欢瞎凑热闹。有夏管事在,他还跑去干什么?真多事。” 夏老爷摆摆手,“虎子跟去也好。夏管事做事老实有余,精明不足。虎子聪明跟着去看看也好。照顾得可以精细些。你那舅舅是个没心没肺的,你就这么一个表姐。多照顾着点总是不错的。” 说到这里,夏老爷欲言又止。当初要不是夏南星不肯和王翠珍定亲,也不会让人家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虽然说这事确实怪不到夏南星头上,可是如今见她如此凄惨,心里总是有些不落忍。能力范围之内,但凡可以照顾得到的,他也想多照顾一二。 夏南星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爹。” 19 真是不经事 王翠珍住下不多久,夏家的下人都很喜欢她们一家。她性子温顺,对着夏老爷晨昏定省,礼数周全。搞得比夏南星这个亲儿子还要孝顺懂事。 杜家的两个孩子又喜欢虎子,虎子时不时地就跑去芍药院。夏南星看在眼里,眼神越来越冷,心里十分不得劲。 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对着虎子发落,王厨娘先忍不住了,找了个机会揪着虎子的耳朵就把他扯回了院子。 “你这小兔崽子怎么回事?” 虎子的个子比王厨娘高出一大截,被她揪着耳朵还得配合低着身子,回了院子才挣脱。 “我怎么了?” 王厨娘看着他,气呼呼地说:“你没事干嘛老往表小姐的院子跑?人家是个寡妇又是主子,你懂不懂事?” 虎子回答得理直气壮,“老爷让我照顾他们的。” 王厨娘冷哼一声,“我看老爷是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 虎子听她说得话里有话,忍着笑凑过头看着她,“阿娘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编排老爷的不是了?” “编排他怎么了?老爷就是糊涂了。”反正关着院子门,王厨娘也不怕别人听见,说起话来索性放肆,“表小姐再怎么可怜也是个寡妇。老爷把这样的人留在家里,身份不清不楚的,长久以往可不是个事啊!” 虎子越听越发好笑,又问:“那阿娘怎么想?难道表小姐不可怜吗?” “可怜归可怜。但是不能这么干事。”王厨娘不知不觉入了套,越说嘴越松,“而且我看那表小姐也不像看起来那么可怜。总觉得她不是个小白花。” “哦?阿娘看出什么了?” 王厨娘说得兴起,把腿一盘,开始侃侃而谈,“上回,我在厨房间煮东西。表小姐来了。她居然要给老爷和少爷煮东西吃?你想,咱们夏家是什么人家?这主子进口的东西可以随便让人碰吗?当场就被我拒绝了。” 虎子笑得直不起腰。王厨娘这人虽然不识字。但是地盘意识可是极强的。在夏家当家厨娘向来是她的骄傲。那三个厨子见了她都得尊称一声王大厨娘。王翠珍想进厨房,可真是踩了她的尾巴了!她是断断不肯让的。 王厨娘不知道虎子笑个什么劲,气得打他,“你别笑啊!我讲真的呢!古人说得好,无事献殷勤,这非奸即盗。表小姐心里肯定装着事。你们几个大男人心粗,可不能被她哄骗了去。” “阿娘,我就说我这么精明随了谁。原来是跟阿娘学的啊!”虎子压低声音,“其实我和阿娘想的一样。我这几日,天天往表小姐院子里跑就是想先摸一摸他们的底细。” 王厨娘眼睛一亮,“摸清楚了?” 虎子点点头,“知道了一些。但是还不能确定。我还得再去一趟江流镇。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搞清楚。回头再跟少爷和老爷说。” “你想搞清楚什么?” “表小姐说他们母子三人是杜公子死后,被夫家的族人赶出来,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才来投奔的夏家。” “是啊!” 说到这里王厨娘生气地说:“杜家真不是东西。”他们怕王翠珍年纪轻守不住,不想家产旁落,居然不顾两个孩子的死活,逼着她净身出户。她不想离开孩子,只好带着孩子连夜逃了出来。想想也确实凄惨。 “但我这几天在他们院子里仔细看过。表小姐光佣人就带了十几个,装行礼的车马就十几辆。这可不像净身出户的样子。” 王厨娘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虎子摆摆手让她不要声张,“现在我还说不准。所以我说我要去趟江流镇。等我回来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王厨娘松了口气,“我就说你不可能被那个俏寡妇迷住,连主仆的尊卑都不顾了。原来你心里另有主意。” 虎子笑而不答。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没被表小姐那俏寡妇迷住是事实。可谁说这主仆怎么就一定有尊卑了?这是什么道理?他还就偏不信呢。 “等我跟少爷说一声,我就悄悄地去江流镇走一趟。” 王厨娘点点头,忍不住对着虎子又是一顿捶打,“你这混小子干嘛不早点说?是得好好跟少爷说一声。我看咱们少爷这几天看你的眼神都带着火。你要是不好好跟他解释解释,当心他不要你了。” 虎子大笑,“怎么可能?我一定和少爷好好说。我哪敢不听他的话呀?” “你要去江流镇?”夏南星本来在写毛笔字,听到虎子突然提起这一出,笔锋一顿,一个妙字就写坏了。 他放下笔,把那张废纸团成一团,冷笑着看着虎子,“我看你最近几天心野得很嘛!你既然这么想看着表小姐一家。绅城你不要去了,我带阿贵去就行了。你去江流镇好了。” 虎子一听立刻慌了,急忙向他赔不是,“我这是有事才非去不可的。事情没办完之前,咱们不能去绅城。” “谁要和你去绅城?我说了我带阿贵去。”夏南星眼睛一瞪,根本不想搭理他。 虎子急得只能围着他转,“少爷,您别生气呀!听我好好跟您解释。” “解释?说来我听听。”夏南星端起茶盏要喝茶,却发现那茶水早就凉透了。看看,这几天虎子不在,都是阿贵照顾他。阿贵就是个木头,戳一下动一记。茶水冷了不说就不知道换热的。 夏南星心里正生气,就见虎子自然而然的把那冷茶接了去,一边手脚麻利的给他沏新的,一边跟他絮叨,说:“少爷,我这几天在芍药院里发现一点问题。我得再去江流镇再走一趟才能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什么真相?” 虎子把茶盏放在夏南星手边,这才看着他说道:“我觉得表小姐来咱们夏家来得有些蹊跷。她说得话未必全是真的。老爷心慈,耳根子又软。我怕她算计咱们。要是咱们去了绅城,留老爷一个人在家,等回来了一切成了定局,可就黄花菜都凉了。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咱们再走,好不好?” 夏南星听他嘴里一个一个“咱们”,情不自禁勾了勾嘴角,声音却还是冷冷的,问道:“算计咱们什么呀?” 虎子在他面前坐下来,伸手替他按腿上的穴位,可怜巴巴地说,“我这不得跑一趟才能知道吗?” 夏南星垂着眼不说话,只是轻轻用茶盖拨弄茶盏里的茶叶,半晌才轻哼了一声,“算计也不怕。我都没慌,你倒急成这样?真是不经事。” 虎子眼睛一亮,“少爷也看出点什么了?” 夏南星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是看出了一点,但是这不是还要等某人从江流镇回来才能知道全部吗?” “您让我去了?” 夏南星飞眼瞪了他一记,“你性子这么野,我拦得住你吗?” 虎子不禁笑了,声音温柔地说道:“我再野那也是对旁人,在你面前我什么时候敢说一个‘不’字?可别冤枉我。” 夏南星把茶盖往茶盏上一盖,“茶太烫了,给我吹凉一些。” “好好好,我来吹,我来吹。” 20 猛虎岭 去江流镇总有两条路。一条大路时间久,但是安稳一些。要从大路走就必须要找当地的“宋家镖局”一路护送,花几个银子买平安。如果想省钱就只能从小路走,时间倒是少,但是路上时常有劫匪出没。 虎子去打听了一下护送的价格,说单人从大路走,一个人两个银元,一辆马车十个银元。若是货物精贵,还得另外加钱。他笑着摇了摇头。反正他胆子大,人又野,便选了小路。 他以前跟着那个卖了他的亲爹出来跑商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所谓的花钱消灾不过是个好听点的借口。大路上之所以太平,是因为得找人护送,这就是把钱给了护送的人。小道不太平就是要预备着把钱给打劫的。 这就跟井水不犯河水一样。大道归护送队,小道归劫道的。在虎子眼里都不是什么好鸟。他才不会把钱给这两波人中的任何一个。 出来之前他就换了衣服,里面穿着件庄稼人惯穿的粗布短打,还特意套了件从绍镇老乞丐那里淘来的破烂布条子。那衣裳不仅破,而且老远闻着就有一股说不清楚的臭哄哄的馊味。手上拎了根打狗的竹棒子就直接走了。 小路上经常有土匪出没的地方两边都是高山,中间一条小道贯穿南北,抬眼望去天空被这两边的群山挡得只剩细细一缝。确实是个易守难攻,打家劫舍的好地方。偏这地方还叫“猛虎岭”。虎子看了差点笑出声。 自言自语说:“这地方怎么倒像是我的山寨?”好好的叫什么“猛虎岭”? 他穿得一身破烂,身上既没带货也没带什么钱。这猛虎岭的土匪除非是眼瞎了才会想着劫他。走在这地方倒是一身轻松。还能时不时的抬头看看两边的风景。 他正小心看地形,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鸟语。他心里一惊,这声音听着不对。难不成还真有瞎了眼的土匪看上他了? 还没等虎子想明白,就见前面突然冒出一骑马队,领头的是个独眼大汉,嚣张地骑以马背上对虎子吼道:“小子,从你爷爷的猛虎岭过,可有准备什么上贡了吗?” 虎子缩回身子,一副维维诺诺的模样:“我不过是个要饭的,哪里有什么上贡给各位大爷?” “要饭的?从我们猛虎岭过去,别说是要饭的,就算是天上的一朵云飘过去也得给他揪下一块来。”他手一扬,“带回去。” 虎子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这猛虎岭的土匪已经穷到连他这么个小乞丐也不放过了。对方人又多,他也不好挣扎,只能由他们蒙黑布的蒙黑布,绑手脚的绑手脚。被他们扔在马背上带回了猛虎寨。 几个年纪不大的小罗喽先在他身上从里到外搜了个遍,连他脚上的破草鞋也脱了下来,实在没搜到什么东西才气急败坏地跟老大的报告,“当家的,这真是个乞丐。身上什么也没有,穷得叮当响。” 那老大手一挥,虎子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就被人扯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差点笑出声。这猛虎寨说是个寨子,破破烂烂的只有几面土墙。老大坐的地方倒是十分讲究的铺了一条老虎皮子。猛虎寨大概也因此得名。 可除此之外,从老大到小罗喽身上的衣裳都穿得破破烂烂的,怪不得他们连他这么个乞丐也不肯放过了。看着都破破烂烂的,简直跟一家人似的。 抓他回来的独眼是寨子里的二当家。这猛虎岭好不容易才经过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带了兄弟抓了回来,居然一点油水也没有?那他们这一趟不是白忙活了吗? 他越想越生气,把身边的小罗喽一推,嘴里大叫着:“不可能,我看这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是怎么可能身上没有银钱?你们到底好好搜过了没?他这模样也不像个乞丐啊!” 他跑过来对着虎子从头到脚又搜了一遍,在他身上真是什么也没搜到,气得差点就要挥手抽他。还是被大当家的喝住了。 “行了,把人带过来我看看。” 二当家又气又恨,骂骂咧咧的押着虎子,把他带到大当家的跟前,生气地说:“别看了,老大。真是个死穷鬼。咱们还是放了吧!养在寨子里还得费粮食。别沾他那穷气。” 大当家是个一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头发已经花白,眼神却犀利得很。他盯着虎子眯起眼睛,“小子,你从哪里来?” “我从乡下来。” “你要到哪里去?” 虎子叹了口气,“我想去江流镇,听说那里有钱人多些,想去那里讨口饭吃。” 老大给自己倒了碗酒,上下打量着虎子,“你不像个乞丐。” 虎子还没说话,刚才搜了他半天的二当家已经忍不住了,气得大叫,“他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还不叫乞丐?那我都能当皇帝了。大哥,我们这几个月怎么净是劫到这些死穷鬼?倒贴出去的口粮都收不回来了。赶紧把这扫把星放了吧!省得我看得惹气。” 老大摆了摆手,“独眼,闭嘴。” 独眼被他一叫只能乖乖不说话,但是看着虎子的眼神说有多嫌弃就有多嫌弃。 老大往嘴里喝了口酒,继续说道:“我是猛虎岭的大当家,江湖人称猛爷。我干了一辈子劫道的事。眼睛绝对不会看错。你绝对不是一个乞丐。” 虎子刚想说话。就见外面几个小罗喽突然高兴地跑了进来,嘴里大叫着:“老大,是宋老大给咱们送东西来了。” “宋老大派人来了?”猛爷眼睛一亮。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虎子,叫人继续给他蒙上黑布,扔在一边。“独眼,看着他。”自己高兴地跑了出去。 虎子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就听见刚才还看他不顺眼的二当家独眼阴阳怪气地说:“你听什么?你再乱听乱看,当心你独眼大爷把你的耳朵都给戳聋了,眼睛再给戳瞎了。” 虎子勾了勾嘴角,突然开口问道:“二当家,你怎么不出去迎接那个宋老大的人啊?” 独眼酸溜溜地说:“老大不是叫我看着你吗?”说到这里,他似有不甘地说道:“不过就是些个破烂东西,打发要饭的呢。大哥居然还当宝贝。” 虎子听了没说话,心里转过一个念头,故意试探道:“我从乡下来的时候,经过一家威风凛凛的镖局门口,我听人家说那镖局的主家正是姓宋呢!” 二当家心里想着别的事,听他这么说,没留意脱口而出,“可不就是宋威龙宋老大吗?” 虎子眨了眨眼睛,蒙他那块黑布绑得不算结实,他稍微一挣扎就掉下一半,他露出一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二当家说,“具体什么个情形,二当家给我说说呗?” 21 填天坑 独眼刚想开口,突然想到虎子是他绑来的没什么大用的死穷鬼,小乞丐。也敢指使他?气得他破口大骂:“你算老几啊?我跟你说得着吗?说了你听得懂吗? 虎子见他拿了酒碗倒了老大桌上的酒也不放放肆喝,只敢小口小口的抿着,笑道:“反正这里又没别人。你们老大让你看着我。他们几个出去招待贵宾了。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天呗?” 独眼被他说得来了兴趣,“唉,我说你这个小乞丐胆子倒大。你都被绑到我们猛虎寨了,居然还有心情聊天?合着你是跑我们寨子听故事来了?”” 虎子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无可奈何道:“二当家有所不知,咱们当乞丐的人。天不管地不收,今天有酒今日醉,明日横死就地埋。你说在猛虎寨和在别的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呢?横竖不就是块地方吗?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得好。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横死就地埋。”独眼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们当土匪的这么说起来和你们当乞丐的好像也差不多。” 都是伸手问人要银子。只不过乞丐是问别人要钱要不到就算了。他们是伸手要不到还能强要。说起来比乞丐还是要强一些。 只不过…… 独眼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爽,猛的灌了一口酒,生气地把酒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以前我们猛虎寨可不是这样的。大哥非要信宋老大的话。和他搞什么联合。不去大路打劫,只劫小道。让宋老大每次都可以平安护着人从大路过。 说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宋老大就给我们猛虎寨上贡。可是一年多了,老大每次都遵守约定由着他们从大道走。宋老大送来的东西却是越来越不像样。我看再不用多久,我们寨子就撑不下去了。还打个屁的劫,修佛得了。” 眼看着宋家镖局规模越搞越大,他们猛虎寨都快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独眼总觉得这事有蹊跷。可他每次劝大哥,猛爷都只会骂他多事。还说既然定了约就要遵守,做兄弟哪能不讲义气? 独眼跟着猛爷出生入死,这些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没人听得进。他心里委屈,也不知道的当着虎子的面居然全说了出来。 义气啊义气!你跟别人讲义气也得看别人跟你讲不讲义气啊? 虎子点点头,说道:“二当家你确实是寨子里最有眼光的人。” 独眼听他这么说,心里虽然高兴,可是还想着有大哥在,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喝斥道:“别胡说,我哪比得上我大哥?” 虎子摇摇头,不赞同地说:“你比大当家有眼光。” 独眼刚想追问在,虎子晃了晃头,“二当家把我眼上的黑布拿下来吧。手上的绳子也稍微松一些。你们这么多人守在外面,还有你看着我。难不成我还能飞得出去?” “话是不错。绑着你也确实没什么用。你又没钱又没货。穷的只剩下自己个了。” 二当家想了想,伸手替虎子把黑布取了下来,又把绑着他的绳子给松开了,伸着手指点着虎子威胁道:“我给你松了,你要是不听话敢逃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虎子松了松筋骨笑着说,“我逃什么?这外面黑骨隆冬的。我又不熟悉山道,逃出去一脚踏空还不知道摔到哪个悬崖下,尸骨都找不见呢。” 独眼哈哈大笑,“你说得对。”他心里还掂记着虎子说他最有眼光这事,忍不住问,“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最有眼光来着?” 虎子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伸手拿起酒碗,喝了一口酒这才说道:“以前我要饭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独眼来了兴致,“故事?我最爱听故事了。你这小乞丐慢慢地说。” “从前有个山谷,东边有一群狼,西边有一只虎,山脚下一大片草地养着一群羊。东边狼每次看见西边羊都垂涎三尺流口水,想抓来吃。但是羊群被西边虎看着,东边狼捞不到什么好处。” 二当家听他说得有趣,一听之间听得入了神。 虎子伸手摸了把猛爷放在桌上拿来佐酒的花生米,分了几颗给独眼,剩下的自己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继续说道:“可是有一天,狼群中有只特别聪明的狼想了一个主意。” 独眼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什么主意?” 虎子不答,反问他,“花生米好吃吗?” 独眼点点头,突然醒了过来。拍着桌子生气地骂道:“你这个小乞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老大下酒的小菜你也拿抓来吃?还敢问我好不好吃?胆大包天了!” 虎子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说:“这花生米已经霉了,但是你我依旧吃得有味。我是乞丐有得吃就好。可你可是猛虎塞的二当家怎么也过得如此穷酸?” 独眼被他问得心堵,不知如何说起来,只能生气地说:“叫你讲故事,你哪里来这么多废话?快说那聪明的狼想了什么主意?” 虎子点到即止倒也没继续卖关子,继续说道:“那聪明的狼去找西边虎商量。每天抓羊实在辛苦,西边虎威风八面,哪有亲自动手的道理?不如让狼群去代劳抓,虎大爷只要乖乖守在家里等着狼群上贡即可。” “还有这等好事?这世上哪有狼不吃羊反而上贡给老虎的?” 虎子大笑,“怎么没有?只要那虎大爷信了这聪明狼的话,过个一年半载。老虎牙齿也掉了,爪子也钝了,再无斗志。等那狼群再过来扑杀,再多的羊他们也抓得去,只是与那西边虎再没什么关系了。”说到这里,他看着二当家的勾了勾嘴角,“这叫‘习惯成自然’。” 虎子目光森然,独眼被他盯得汗毛直竖,结结巴巴地问:“你说这故事什么意思?” 虎子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口,毫不客气地说:“你们这猛虎寨就是这样。眼看再过个几年就要被养废了。猛虎被养成了羊,到时候宋老大只怕连这发霉的花生也懒得送过来罗!说不定还可以搭回去一副虎骨。” 独眼越听越生气,心里又害怕,跳着脚骂道:“你放屁!你这小乞丐大放臭屁。你一个小乞丐懂什么?居然敢在我独眼二当家面前胡说八道?你才是羊,你是大肥羊!” “你这个故事讲得好啊!” 独眼头一抬只见猛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站在那儿瞪着虎子。 “大,大哥,你怎么回来了?”独眼吓了一跳,急忙站了起来,指着虎子骂道:“这小子在这儿尽给我胡说八道!我正骂他呢!” 猛爷冷冷一笑,“把他给我拉出去填天坑!” 22 虎子回来了 独眼一听急忙伸手拦住他,“大哥,这小乞丐就是胡说的。罪不致死嘛!他故事还挺好听的,我还想把他留在寨子里给我说故事听呢!” 猛爷冷眼旁观,他和独眼说了这么多话。虎子居然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拿酒碗喝酒,顺手还扔了个花生米到自己嘴里。 “独眼,你觉得这小子真是个乞丐?” 独眼不明所以,他身上一个子也没有,不是乞丐是什么? “你见过哪个乞丐遇着要填天坑了还能这么镇定地坐着?说起故事来还这么能诱惑人心?” 独眼听到那个狼和虎的故事时心里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猛爷心里却在那一刻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往虎子面前一扔,刚刚好插在在离他手碰花生米的前面,虎子的手指头再稍微往前一点就要被这把锋利的匕首切掉一截手指了,“小子,你还不说实话。” 虎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绕开匕首,两个手指夹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了。猛爷您也别生气。我一开始确实只是想向您这猛虎岭借个道,可是既然您把我绑回来了,我又知道了您这儿是这样的情形,所以这就多嘴和二当家的说了几句。我叫虎子,我是被我爹卖给人家厨娘当儿子的。我呢,这回是帮我们家少爷去江流镇打听点事。” 猛爷一听仰天大笑,“有少爷就好办了。把这小子给我绑了,回头找他家少爷换银子来。” 虎子也跟着一起大笑,“猛爷也太拿我当回事了!这年头你什么时候听过少爷拿银子赎下人的荒唐事?”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气势上丝毫不退让。独眼神情紧张地一会儿看着老大,一会儿又看向虎子。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应该信谁的话?他脑子一懵,突然一伸手猛得在虎子的后脑勺上用力一拍,张嘴骂道:“臭小子,我们老大都已经要绑你了,你就不能服个软?你真想被填天坑啊?” 虎子本来和猛爷对恃,气势丝毫不弱。可是突然被独眼这么拍了一记, 人这么愣了一下,一下子泄了气。到底还是年轻,被猛爷就压住了。只能对着独眼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们老大才不会杀我呢!他吓唬我呢!他也想……听我讲故事。” &&& 虎子出去了几天,人影子也看不见,夏老爷觉得奇怪。以前虎子就跟长在夏南星的脚后跟上一样,基本上是夏南星在的地方,虎子就跟影子一样地跟着他。夏南星也习惯虎子服侍他。 “虎子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夏南星低头喝茶,轻声说:“出去办点事。” 夏老爷还是奇怪,“什么事非得他去办?你这几天脸色也不大好,是不是阿贵没照顾好你?” 夏南星摇摇头,“没有,他最近长进不少。”阿贵照顾他也算精心,只是性格过于木讷。好在阿香细心些,以前又被虎子耳提面命地调教了好久,手脚倒还算麻利。只不过,这两人捏一块还是比不上虎子。那混账到底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夏老爷松了口气,“没有就好,我看这才几天,怎么你这脸看着像是瘦了?胃口也不大好。还以为阿贵照顾得不精心。” 夏南星没说话,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往大门口的方向瞄过去。心里恨恨地想:该死的,去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怎么这人的性子这么野?一放出去就跑得人影子也不见?这都几天了也不回来。早知道这样真不该放他出去打听什么消息。 他越想越生气,觉得那茶盏里的茶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泡过了头,尝在嘴里硬是平添了一股苦涩,有些神思不属地盖上茶盖子,叹了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叫人重新沏新茶来,正好王翠珍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一看见夏南星这心烦心乱地劲,捂着嘴轻轻一笑,“表弟这是怎么了?” 夏老爷说:“他没事,可能是天气冷他懒得动弹。炉火烤得心里烦。” 夏南星笑而不语。伸手去逗表姐家的两个小娃娃。 说来也奇怪,夏南星的相貌是顶顶的精致,真跟画上走下来的仙子一般,肌肤莹白如玉,双目脉脉含情,如春水一般。尤其那花瓣似的双唇,又粉又嫩,唇珠如一滴花间的仙露,饱满如珠。这样的相貌蹲下来温柔地逗孩子玩,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的? 可偏偏杜家的两个娃娃见了他,脸上俱是一脸不情不愿,一扭头扑进了照顾他们的下人怀里,把头死死地埋在那人肩上,死活不搭理他。 王翠珍笑着解释说:“表弟别介意,孩子太小,怕生。” 夏南星笑着摇头,叫人拿了两串金铃铛过来,“给孩子玩。” 金铃铛声音清脆,样子又别致可爱。杜若风和杜若诗拿着爱不释手。抬眼看夏南星时眼神虽然是怯怯的,却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 夏南星喝着新沏的茶,冷眼看着。心里却想,孩子怕生?怎么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似的?见了虎子头一天就往他怀里钻?那混账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连杜家这两个这么难伺候的少爷、小姐和他也一点不见外? 他正想得入神,就听王翠珍不知道又和夏老爷说到什么,突然又跪了下来,哀求道:“姑父,我和两个孩子现在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啊?还求姑父给我们作主,给我们一个容身之所。” 她这几天在夏家晨昏定省,性子又柔软可亲。夏老爷对她怜爱之余也存有一丝内疚。当初若不是夏南星一意拒绝,王表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搞得现在被人净身出户赶了出来,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此时又听到她又这么说,心里一软,抬眼看着夏南星。心想,要不然就索性让王表姐在夏家住下算了。夏家这么大的地方还能容不下这三个孤儿寡母吗? 他刚想说话,夏南星就轻轻放下茶盏,抬眼看了王翠珍一眼,“表姐,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王表姐哭着说:“表弟,你生为男子,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苦处?如今我既没了丈夫,又不容于夫家。乱世飘零,无处生根。我自己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我这一双儿女怎么办?若是没个人照料,他们年纪这么小难不成也跟着我一同去见我那死鬼丈夫吗?” 夏老爷越听越心酸,眼睛里几乎就要落下泪来。站起身去扶王翠珍,“好孩子,快别说这话了。你父亲尚在,还有我这个姑父在。怎么也不可能眼看着你和孩子就这样无依无靠的。我……” 他刚想把心里那念头说出来,夏南星略提高一些声音叫住他,“爹!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 夏老爷刚想开口,就听到从门口传来王厨娘大呼小叫的声音,痛骂道:“侬只小赤佬作什么死啊?跑了几天人影都不见,回来搞得跟讨饭的一样?身上怎么臭成这样?你赶紧给我去洗洗,否则别往少爷跟前凑,小心熏着他。” 夏南星眼睛一亮,虎子回来了。 23 反了天了 虎子身上还穿着那一身乞丐行头,咧着牙冲王厨娘一笑,“阿娘,我回来了。少爷呢?” 王厨娘皱着眉着,嫌弃地瞪着他,捏着鼻子骂道:“少爷和老爷在花厅和表小姐说事,你臭成这样别过去了。赶紧去洗洗。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虎子本来准备换身衣服再去找夏南星,突然听到少爷、老爷和表小姐都在花厅。心里一急,“我等下再去洗,我找少爷有要紧事呢。” 说着不顾王厨娘的劝说,直接就往花厅走。 在王厨娘心里,夏南星就是仙人。虎子这一身又脏又臭的模样怎么可往他跟前凑?嘴里骂着“你快跟我去洗洗,换身衣裳”,一边死死的拽着他,不让他去。 可是虎子个子高,力气又大。平时就是让着王厨娘,此时铁了心要去见夏南星,她哪里拉得住?虎子往前走,她就死死的拽在他身上,跟粘了个陀螺似的。虎子就这么半拖着王厨娘硬生生跑到了花厅。 虎子一抬眼就看见夏南星穿了件蓝色长袍,半倚半靠地坐着离火炉子不远的地方,他不惯穿长袍,那身蓝色原本也有些老气,可是穿在他身上却越发称得他面白如玉,有种冷冷淡淡的清冷味道。虎子几天没见他,眼睛一下子黏在他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少爷,我回来了。” 夏南星眼睛都不抬,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虎子想往他身边凑,王厨娘死死坠着他,不让他过去,嘴里骂道:“小赤佬,你看看你这一身脏得,你少过去挨少爷,小心熏着他,熏着他!” 虎子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也确实不太像样,只能对夏南星喊道:“少爷,那事我打听清楚了,回头就来跟您细说。我先去洗洗。” 夏南星冷“哼”一声,“爱说不说,谁爱听?” 夏老爷不知道他们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一头雾水地看着儿子,“虎子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搞得这么一身狼狈的回来?” “谁知道呢?”夏南星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一时嘴快情不自禁道,“……野外头最好。”说到底那个不吉利的字他还是没敢说出口。华国人骨子里就是这样,多多少少带了些许迷信。即使再生气,那个带了诅咒的字眼还是不敢轻易张口的。 虎子回来了,那江流镇的事自然就有了眉目,自然也不急在一时。夏南星笑着对王翠珍说:“表姐,眼看着过完年不知道你和两个孩子的春衣准备了没?叫夏管事带你们去库房挑些好料子做几件吧!” 王翠珍急忙摇手,“不用不用。我还在孝期……” 夏南星笑着说:“在孝期怕什么?选些素雅的料子就行了。自家人不必客气的。” 夏老爷也跟着点头,“翠珍不必客气,就听你表弟的吧!” 话说到了这里,王翠珍也不好再推辞,福了一礼站起身跟着夏管事出去。只是走到门边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夏老爷和夏南星,双眉紧蹙,颇为哀伤地叹了口气。 她心心念念想留在夏家的事,提了几回,每次都是不了了之。今天眼见眼夏老爷已经松动了,可偏偏虎子突然回来,这么一打岔,显然也不便再说,这又是不能了! 虎子因为这一身脏臭硬是被王厨娘逼着洗了三次澡,生怕他身上带着什么不干净的跳蚤,虱子之类的脏东西。香胰子都用了不知道多少。等到他身上闻不见一丁点的味道才皱着眉放他出来。 “你就是出去打听个消息,怎么搞得跟要饭的一样?” 虎子闻了闻自己身上到处香喷喷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去江流镇不是要过那个猛虎寨吗?我不想被土匪劫道,伪装了一下。” 王厨娘听得心“扑通”直跳,气得用拳头捶他,大声骂道:“你个小赤佬脑子坏了?不是有宋家镖局可以跟着走大道吗?你干嘛走猛虎岭小路?嫌命不够长啊?” 虎子抓着她 的手说:“什么镖局?那也就是个强盗窝。我有银子也不给那种人。” “你哦你哦!心野胆子也大。我是管不住你了。”王厨娘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现在也就少爷管得住你。你不在这几天少爷饭都吃不好,你胆大包天敢走猛虎岭你说给他听听试试,看他骂不骂你?” 虎子听她这么说,又是心疼又忍不住带了些许窃喜,摸着鼻子问:“少爷……想我了?” “想你个屁!还不是阿贵那个臭小子伺候得不精心。我看他真是个木头。茶都沏不好,也不知道当初夏管事怎么会想起来把他放进少爷的身边的?”王厨娘越想越气,觉得当初她儿子都没被选上,夏管事却选了阿贵真的是眼光不行。好在虎子自己争气,硬把自己塞进了少爷的院子。 虎子越听越忍不住,哪里还坐得住?从床上“吡溜”一下滑了下来,匆忙穿上鞋子,“我去看看他。” 王厨娘伸手去追他,哪里抓得住。虎子跑得跟阵风一样,只能站在门口冲着他喊:“那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虎子边跑边回头应她:“都打听清楚了,放心吧。我现在就跟少爷说去。” 他来到夏南星的院子的时候,阿贵正坐在矮凳上给少爷捶腿。夏南星闭着眼睛睡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条薄薄的毯子。 见虎子来了,阿贵瞪了他一眼。一副“我才是少爷身边得用下人”模样,颇有些心高气傲。这些日子虎子不在,他成天跟着夏南星,虽然时常被嫌弃。可是却也越来越熟练的照顾着他。 他心里渐渐生出一种迷思:他之所以不能好好的照顾少爷,全是因为虎子霸占了属于他的机会。但凡他时常跟在少爷身边,被少爷提点几句,他也能渐渐上手成为了少爷心里的“第一下人”。此时见了虎子就有一种自己是“正经下人”,不用给虎子眼神微妙的优越感。 “少爷睡着了。你有事明天再来吧。” 虎子探头看过去,夏南星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这呼吸哪里是睡着的模样?更何况就算他睡着了,他不在也就罢了,他都回来了,他能让阿贵留在少爷身边陪他过夜? 他冷哼一声,伸手拎着阿贵的衣领,一伸手直接把他提了起来,“反了天了。” 虎子个子高,力气又大,突然之间拎着阿贵,阿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提溜得双脚离地,又是害怕又是生气,一张脸涨得通红,失声骂道:“虎子,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不在这几天,这是山中没我这只老虎,你这只猴子也想当大王了?少爷身边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发号施令?” 虎子一边说一边把阿贵拎着往外走,一把把他推出了门口,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根本不管他在门口叫喊,得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 一回头就看见夏南星睁着漂亮的桃花眼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性子越发野了。我身边的人你也敢撵出去?” 若是换了刚来夏南星院子时,虎子还会被他这冷冷的目光吓着。此时他都在夏南星身边呆了多久了?对他的性子不说知道个十成十,却也是八九不离了。见他这模样非但不害怕,反而往前凑了凑,陪着笑脸说:“这么些日子不见,少爷难道不想我吗?” 24 为母则刚 夏南星看了他一会儿,把眼睛一闭,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闷声道:“不想。” 虎子搬着凳子换了个方向,与他面对面的坐着,伸手把他的腿拉过来想替他捶腿。夏南星腿一缩根本不让他碰。 虎子放软声音哄他:“别生气了。那事我打听清楚了。” 夏南星冷着脸不说话,又翻了个身还是拿后背对着他。 虎子笑着摇头,这回倒是没再追过去。只是伸手会他小心的掖了掖毯子,摸他的脸觉得有些冷,索性站起身替他去铺床铺。 “别在这儿睡了,炭火烘着虽然热,回头熏着你。容易上火,还是睡床上吧!” 夏南星抓着毯子盖到自己的鼻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着虎子的背影。见他铺好了床铺转过身时,立刻就把眼睛闭上,继续装不搭理他。 虎子替他铺好床铺,又冲了汤婆子把床铺处处给他捂得暖暖的,转头看着他笑,“过来睡。” 夏南星不说话也不动,闭着眼睛当没听见。虎子叹了口气,只好折了回来,一伸手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着夏南星直接上手,夏南星万万没想到这混账出去一趟,居然狗胆包天到了这种地步,神情一慌,骂道:“你这混账干什么?” “少爷不是懒得动弹吗?我抱你去睡觉。” “你好大的胆子,我自己不会走吗?” “就这么几步路,折腾什么呀?” “你……” 虎子把他抱到床上,被子里已经被他到处烘得暖暖的,确实比干对着炉子熏香舒服多了。夏南星哼了一声,勉强没追究虎子“以下犯上”的自作主张。 “去了这么久,查出什么来了?” 虎子在他床边小塌上打好地铺,一边躺下来,一边枕着自己的手臂说道:“表小姐还真是个女中丈夫。” 夏南星怎么也没想到虎子等了半天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虎子这个人性子野行事又蛮横,很有几分霸道。除了对着他和王厨娘低眉顺眼的,倒是很少从他嘴里听到对旁人的称赞。 夏南星支起胳膊,探起身子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这人生得绝美,穿了身松松的中衣,灯火昏黄越发称得他一双漆黑美目秋水似的波光潋滟。 虎子只看了他一眼,心里便一紧,定了定心神才敢继续往下说。 他去了江流镇才发现,王翠珍确实是夫家死后被本家的叔伯逼着要净身出户。只不过她表面上哭着拖日子,私底下却直接找了杜家的对头,将田、地连同租,祖产祖屋都一股脑卖了。得了银钱带着几个忠心的奴仆抱着两个孩子直接投奔了夏家。 她之所以躲在绍镇的夏家不肯走就是心里清楚,自己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做得太过绝决。杜家的本家叔伯已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夏家在绍镇不仅家大业大,而且名声极好,是绍镇的大户。夏老太爷是杏林妙手,弟子都已经是一方名医。夏老爷一张口,人人要给几分面子。 她娘家继母虽然有实力,可是却不愿意为她出头。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护得住她一家三口也只有夏家了。 虎子说完,叹了口气,说:“我就觉得表小姐不像净身出户的样子。”只是他还真没想到王翠珍看着柔弱居然有胆子把杜家的家产连同祖宅都一同卖了。着实厉害。 夏南星摇摇头,心里对这位柔弱的表姐也生出一丝不一样的怜惜。都说女子为母则刚。他这个表姐软弱了一辈子。到头来为了一双儿女倒是生出了一腔刚性。 只是她想留在夏家是不可能的。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护着她留在绍镇不被杜家的叔伯亲戚过来寻事倒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家三口真的无处安身,四处飘零。 “这事明天我得和爹商量商量。她既然有银钱,那就让她在绍镇安家,护她一家三口平安夏家还是做得到的。” 虎子这几日奔波,几日没怎么好好合眼。听夏南星这么说,心里也安稳了下来。打了个呵欠,“这样最好。那就和表小姐挑明了说,她也能安心了。” 毕竟他只是怕王家表姐对夏家做出什么不利的事。真知道了她只是想找个庇护所,并非另有所图,也没想过要逼她走绝路。毕竟这世上女子的命运原本就比男子要苦得多。她能下得了决心拼上这么一把,也算有心计有脑子。虎子忍不住高看了她一眼。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突然冷哼一声,“你对我表姐倒是关心得很嘛!” 虎子睡意袭来,脑子有些不转不过弯来。顺着夏南星的话说:“表小姐确实不容易。女子在世艰难,她又是新寡,娘家不给她撑腰。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若是少爷和老爷再不管她,就算她卖了田地祖产得了银钱只怕也护不住。这不是逼她去死吗?” 夏南星冷眼看他,“你还真怜香惜玉啊!” 虎子困得不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我只是想到我阿娘。觉得这世上的女子都不容易。若不是她买了我当儿子,她老了之后谁给她养老送终?别看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到底是有我在后面撑着她,她心里有主心骨才敢这样呢!表小姐孩子还小,她性子又柔弱。能下这决心确实不易。” “那你就去照顾她啊!反正她两个孩子对你也喜欢的很。当个便宜后爹似乎也不错嘛!”夏南星冷冷地说完,躺在床上自顾自生闷气。 本来以为虎子定然会急着反驳。结果他等了半天床榻那边半点动静也没传过来。夏南星心里一酸,想再刺虎子几句,又觉得自己这拈酸吃醋的模样太过难看。既然虎子不反驳就算了,索性让他去照顾他那新寡的表姐,圆了他那颗怜香惜玉的心。 夏南星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心口堵着一口郁气根本睡不着。却听见床榻边上传来虎子均匀的呼吸声。甚至因为太过劳累,偶尔还有几声呼噜。 搞了半天他什么也没听到!夏南星探头看过去,只见才几日不见虎子已经瘦了一圈,人也黑了不少。满心的委屈一时倒是收住了。忍不住盯着他的脸一时看得失了神。 虎子长得英挺,眉目间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气,他的眉眼长得好看,却放肆,睫毛尤其长。这再瘦下来之后,下颌线条越发的明显,有种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特殊魅力,连喉结都带着种男子气的莫名吸引。夏南星看了几眼就收回视线,将被子拉到了脸上,不甘不愿地也跟着睡了过去。 25 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早上天还没亮,就听到有人过来急促地敲门。夏南星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虎子一翻身就下了床。拉开门黑着脸问:“什么事这么急?少爷还没醒呢。” 门口的是夏管事,大冬天的跑得一头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赶紧让少爷起来。芍药院出事了。表小姐今天早上被人发现吊在屋子里,要不是救得及时,这条命怕就没了。” 虎子眉头一皱,“上吊了?” 夏管事和他扯了几句突然之间醒悟过来,他干嘛对着虎子浪费时间?这事就应该直接找夏南星说。伸长脖子往屋里看,嘴里喊着:“少爷,你快起来吧!出大事了。” 虎子伸手拦着他,不让他往屋子里看,“知道了,你先走吧。少爷还没换衣服呢。” 夏管事急得跳脚,“人命关天,你不要拦着我啊!” 虎子眉一挑,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表小姐已经救下来了。那你找人看着就行了。老爷过去了没?有人给她开方子吗?现在安排好煎药的没?这事你通知到了就行了。少爷心里有数,不用你教他怎么做。” 夏管事摇摇头走了。心里却想,怪不得老爷不让虎子进夏南星的院子。他就没见过哪个下人像虎子一样,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替少爷作主张。表小姐都出事了,他居然丝毫都不慌乱,这人的心肠未免也太硬了。 虎子走进屋子的时候,夏南星已经醒了。虎子一边给他穿上厚衣服一边说道:“我昨天才回来,表小姐今天就来这一出,她这是铁了心死也要赖在夏家了?” 夏南星挑眉看着他,“你昨天还说她是女中丈夫,今天就把那怜香惜玉的心收了?” 虎子笑着说:“一码归一码。老爷和少爷护着她是心慈,可不是被她逼迫的。她要真的拿夏家当杜家这么耍,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夏南星微微仰起头看着细心给他穿衣服的虎子。听他这话说得和昨天晚上完全判若两人,很是有股子心狠手辣的劲头。昨天心里那一丝丝酸意早就烟消云散了。心里一轻,话就自然说得漂亮了。他眼睛一瞪,“她是我表姐。你少不分尊卑的什么都往外瞎说。” 虎子笑笑没吱声,蹲下来给他套上袜子穿鞋子。夏南星伸手扣上扣子等他穿好鞋就往外走。虎子跟在后面,“脸不洗了?” “人命关天,洗什么脸啊?” 虎子“唉”了一声,倒了杯温水追出去,“好歹漱个口再走。” 夏南星拿眼睛瞪他,到底还是接过杯子漱了口,故意对着虎子的脚边吐过去,他也不躲只是看着恶作剧的夏南星轻笑,笑得身体都颤了起来。 夏南星没吓着他,觉得有些没面子。生气地说:“还不赶紧跟我走?磨磨蹭蹭地干嘛呢?” 虎子匆忙漱了个口把杯子往屋里一放,“来了。” 王翠珍是一大清早被下人发现上吊的,此时已经救了回来,躺在床上抹眼泪。下人煎了药端着碗在她床头劝她喝。夏老爷也一早就赶了过来,坐在那里唉声叹气问她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好好的干嘛走绝路?是不是夏家有什么地方照顾得不周到? 两个孩子被佣人抱着,虽然还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却也隐约感觉不对,扯着嗓子哭。整个芍药院里一片愁云惨雾。 夏南星走刚走来就忍不住皱眉。夏老爷见他过来,抹了抹眼泪说:“青玉,你好好劝劝你表姐,这是什么事想不开,非要走绝路?药也不喝,这是要闹哪样啊?” 夏南星在王翠珍的床头坐了下来,看着她轻声说:“表姐,你这是何苦来?” 王翠珍脖子上涂着药膏,缠着白色的绷带,越发称得一张小脸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她伤了嗓子,说话声音微弱,带着气音,“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夏南星从下人手里接过药碗,轻轻用白勺子捣了捣,亲自喂她。见她闭着嘴不肯喝,也不勉强。把药碗放到一旁,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他挥了挥手叫下人带着孩子下去,房间里只留下夏老爷和他。虎子本来也想留下。可是杜家两个孩子大概是被吓着了,哭着喊着不肯离开母亲。下人没办法根本抱不住他们。虎子只好亲自出马,一手一个把他们抱了出去。 夏南星看着王翠珍,“表姐你看,孩子是离不开母亲的。” 王翠珍只是“嘤嘤”地哭,眼神看着门口满眼眷恋。她心里藏着事,总害怕一旦暴露自己和孩子就真的落得个无依无靠。索性想拼一把,自己若是真的死了,夏家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流落在外。可是真听得一双儿女撕心裂肺地哭声,又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夏南星端起药碗,轻描淡写道:“你既然当初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卖了杜家祖宅田地,怎么真到了这里,已经逃出了生天反而还生出了死念呢?” 王翠珍突然听他将心里最害怕之事用这么不经意的口吻说出来,只惊得双眼圆睁,一时畏惧地身体往后一缩。看着眼前这位眉目如画的表弟,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敬畏之心。觉得他那一双秋水似的漆黑眸子实在太过洞察人心,自己那一点小心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简直如同挑梁小丑一般。 “表弟……” 夏南星不说话,只举着汤勺继续喂她喝药。他态度虽然不强势,可王翠珍却有种被吓破了胆的错觉,情不自禁就着他的手将药喝了下去。 夏南星满意地点点头,“表姐这样便对了。这世上还有谁能像母亲一般的心疼孩子?你若是真的以死相逼将一双儿女硬生生留在夏家。就算夏家少不了他们衣食住行,又哪里可能像娘亲一般的心疼照料他们,样样周到? 你从小也是吃过苦头的,难道不知道没有母亲护着,他们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王翠珍越听越害怕,一时之间除了哭泣,心里倒是生出了一股勇气,她硬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表弟,你就心疼心疼这两个孩子吧!” 夏南星摇摇头,“你自己都不心疼,还能指望别人心疼吗?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那我该怎么办啊?”王翠珍哭得撑不住身子,心里那一点勇气如同被人抽走了一般,软软的倒在床边上,一脸乞求地看着夏老爷。 夏老爷只隐约听到夏南星提了一句,王翠珍卖了杜家的祖宅田地,一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可见她已经吓得失了魂,到底心软,轻声喝斥道:“青玉别再吓你表姐了。” 夏南星回头冲夏老爷一笑,“爹,我不吓吓她,她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却不知道,这世上人的性命才是顶顶重要的。她自己的一双儿女自己不想着好好照料,却想将这千斤重担扔给别人,哪有这样的便宜事?” 26 你还有这本事 王翠珍原本以为自己在杜家卖了祖宅田地这样离经叛道的事一旦被夏南星知道了,自己和孩子便再无出路。突然听他这话却不像是要冷眼旁观的意思。绝望的心头又生出一丝希望,看着夏南星的眼神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香。 夏南星扶她躺好,放软声音安慰她道:“表姐不要害怕。我方才只是吓唬你。谁让你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你在杜家做的那些事,虽然听着吓人,其实也没什么。你一双儿女是杜家的嫡子正宗,那些老不羞逼你走绝路,你不反抗难不成还乖乖就范等死?” “表弟……”王翠珍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失声痛哭。她从小性子软弱,如浮萍一般漂到哪里便是哪里。嫁给杜家算是难得的过了几年舒心些的日子。可偏偏丈夫又早逝。夫家亲戚如狼似虎。 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她哪里有勇气干得出卖田地祖产这样的事?只不过她虽然干了,心里却一直提心吊胆的害怕着,如同头上悬着把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既怕杜家找过来守不住这银子,又怕夏家知道了她所作所为觉得她是恶女人,不肯容她。 猛的听到夏南星这话真是如同在暗夜里见到了明灯,那无着无落的心好不容易头一回得到一丝支持。再不觉得眼前一片茫然漆黑,一心只剩下绝望。 “表姐不要哭了。好好将养身子。你若是信得我,这事我便替你作主?” 王翠珍连连点头,“信得过信得过。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就是了。” 夏南星伸手拍拍她,“那你放宽心吧!” 王翠珍心头一松,汤药里又有安神的成分,不一会儿就缓缓闭上双眼睡了过去。夏南星叫来下人看着她,自己和夏老爷一同走了出去。 夏爷爷憋了半天,出了房间才忍不住问:“你表姐真的卖了杜家的祖宅田地?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夏南星点点头,“虎子去江流镇打听来的。” 夏老爷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我说虎子那几天跑哪里去了,原来是打听你表姐这事去了。” 夏老爷性子保守,只觉得王翠珍这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性子那样绵软的人也能干得出这么绝决釜底抽薪的事。 “她怎么有胆子这么干?杜家和她这仇算是结大了。” 夏南星冷笑,“逼着一个新寡的女子净身出户,丝毫不给她一双儿女留后路,别说卖了祖宅田地,就算卖了祖坟也是活该。”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夏老爷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指着夏南星骂道:“你这出去几年怎么性子野成了这样?这话也是好浑说的?” 祖坟是一个家族生根立命的地方。杜家这样的人家若是祖坟让人刨了,可真是要翻天的事。性烈的只怕得撞死几个。 夏南星笑而不语,神情淡淡的。回头一想,这话确实不像他平素的风格,倒有几分虎子那个野小子偶尔流露出的无法无天。 “你表姐这事你想怎么办?让她留在夏家吗?” 夏南星摇摇头,“留在夏家自然是不行的。她既然带了杜家的家产过来,那便让她在绍镇住下。若风若诗都是杜家的孩子。这家业自然还是归他们,只不过是换个地方重新立门户。”从江流镇搬到了绍镇。这里有夏家护着她,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他们。 夏老爷点点头,想了想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表姐年纪还轻……” 夏南星心思敏锐,闻弦歌知雅意。夏老爷未尽之言他倒是听得明白了。王翠珍年纪还轻,若是遇到好男人也没必要守一辈子。这话夏老爷毕竟是长辈,不好开口。 他笑着说:“表姐现在有银子傍身,又有咱们家护着。还怕她将来寻不到好人家再嫁?只要人好,对两个孩子好,入赘也不是不行啊?只是先得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夏老爷听得目瞪口呆,却还是点点头。杜家这事总得先解决了再说。夏南星既然将这事揽下来了。自然要将这后面的事仔仔细细地了了,让她们母子三人无后顾之忧安安稳稳过日子才行。 “那你看着办吧!” 夏南星回了院子写了书信叫人去寄了。阿贵端了茶过来给他。他喝了一口问道:“虎子呢?” “他在芍药院陪若风少爷和若诗小姐玩呢。” 王翠珍睡在床上照顾不了孩子,两个孩子心里害怕就死死地黏着虎子。谁去也不肯撒手。 夏南星虽然不好和小孩子争,可心里到底还是不舒服。他院子里的人怎么老呆在芍药院里不出来?找了个借口说:“你去叫他回来,说我有事找他。” “哦!” 阿贵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正要往门口走。又被夏南星叫住了,“算了,我自己去吧!” 阿贵有时候真的不明白,虎子到底有什么好的?除了会拍少爷马屁之外,对着别人都是凶巴巴的。偏偏少爷就吃他这一套。自从虎子从外面回来,少爷身边感觉就再没有他容身之地了。就连去叫他回来这么小的事,少爷居然还肯亲自去。有必要吗? 他也曾经试着学虎子对着少爷拍马屁那个劲。可是还还没等他凑到少爷跟前就被少爷皱着眉打发走了。阿贵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和虎子到底差哪儿了呀?他们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只鼻子吗?不外乎虎子的个子长得比他高点,眼睛鼻子长得比他好看点?可论起伺候少爷的听话性子,他不比那个凶巴巴的虎子好上几十倍? 阿贵不敢怪少爷有眼无珠,只能默默地把虎子当成对手,偏偏还是个打又的打不过,争宠又争不赢的对手。此局还真是无解! 夏南星走到芍药院,杜若风和杜若诗两个娃娃住的那个房间,刚走进去就听到虎子的声音,笑着说:“喜欢吗?喜欢虎子哥再给你们编别的。” 紧接着就听见杜若风和杜若诗奶声奶气地说:“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 夏南星面上神情不变,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近一看。就见杜若诗窝在虎子怀里,杜若风整个趴在虎子后背上。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麦秆编得蚂蚱,黄澄澄、金灿灿的,很是活灵活现。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夏南星伸手轻轻从杜若风手里将那只麦秆编的蚂蚱拿了过来,拿在手里细细地看。那只蚂蚱编得十分精致,连背上的纹理都整整齐齐的,虽然是普通麦秆编的,却俨然是一件艺术品。 27 不稀罕 杜若风突然被夏南星从手里拿走了蚂蚱,张着嘴要哭不敢哭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夏南星的手,生怕他将自己的新玩具抢走了。 虎子看得好玩,朗声笑道:“少爷,快别逗孩子了。若风少爷快哭出来了。” 夏南星抬眼看着杜若风,见他确实眼巴巴地盯着那蚂蚱,丝毫不敢错眼。掌心里托着那蚂蚱嗤笑出声,“我还能和孩子抢东西吗?”不过是个破麦秆玩具,谁稀罕啊? 他手一伸将那蚂蚱还给杜若风。东西一回到自己手里,杜若风立刻两只手宝贝似的捧着,还小心地摸了摸,一副生怕刚才被夏南星碰坏了哪里的小心翼翼。 夏南星垂着眼看着,左手轻轻转着右手上的翡翠玉戒指。他一双手生得白净素雅,十指纤纤,指腹修长圆润。那翠绿莹透的戒指在指间转来转去,如同洁白的芸花上滴着一滴绿色的晶露。虎子侧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问:“少爷喜欢吗?我也给你编一个?” 夏南星把头一偏,冷哼一声,“不稀罕。” 虎子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确实。这些都是哄孩子的小玩艺,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不稀罕了。” 夏南星拿眼睛瞪着他,突然对着虎子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我看你在这儿哄孩子哄得很开心,你就好好呆着吧!阿贵,走。” 虎子远远看着夏南星匆忙来了又匆忙走了,一句要紧话也没说。搂着杜若诗笑得浑身打颤。 “虎子哥哥,你笑什么?”杜若风趴在他背上好奇的问。 “没什么。” 虎子摇摇头,和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 他放下孩子抽了几根麦秆手指头上下翻飞,飞快地开始编东西。两个孩子蹲在他跟前问:“虎子哥哥,你又编什么?是给我们的吗?” 虎子摇摇头,伸手在他们俩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这个不是给你们的。我得拿去哄某个小心眼的大少爷呢?” 夏南星回了自己院子越想越生气。拿出纸来写字,可惜心思杂乱,根本下不去笔。拿出书来看,脑子里一个劲的胡思乱想,勉强才看进去一些。最后忍不住把书一扔,对阿贵说:“你去找夏管事过来。” 阿贵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少爷一个命令,他就一个动作。从来不懂打折扣,也从来不会自作主张。夏南星叫他去找人,他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地拔腿就跑。 阿香在旁边看着,心里只觉得奇怪。她真是很少见到少爷这么心神不宁的样子。虎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夏管事很快到了丁香院。垂着双手站在他跟前听他说话。 “少爷,有什么吩咐?” 夏南星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慢声细语地说道:“表小姐在咱们家也住了一段时间了。现在她身体不好,又是女人家有很多事不方便亲自去办。你在绍镇替她打听打听,看哪里有不错的院落,离咱们家不太远……也别太近了。给她相看相看。” 夏管事吓了一跳,“表小姐现在还卧床不起……” 夏南星奇怪地看着他,“我又没让她现在搬出去。你这么大惊小怪地干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她该在夏家住一辈子?” 夏管事被他质问得头上冷汗都快下来了。主子的决定他哪里敢质疑?更别提替主子做决定了。 “不敢不敢,这事我自然听老爷和少爷的吩咐,我这就去打听。” 夏南星挥挥手让他走了。 眼下他这位表姐确实有不得不搬出去的理由。如果她真的孤苦无依,净身被赶出来。夏家少不得还真得收留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母子三人流离失所。可现在她既然带着杜家的家产投奔了夏家,一来她在外置得起家业,二来夏家留着她反而有些瓜田李下谋杜家家产的嫌隙。她住出去也能避嫌。 最最重要的一点,夏南星抿着双唇不说话,伸着手在炉火上暖手。眼神定定地看着那火星子。他对这位表姐确实有些说不出口的防备。怪只怪某人太讨她那一双儿女喜欢,偏偏又生了一颗偶尔怜香惜玉的心。 他正想得入神,阿香过来给炉子添炭。一双细骨伶仃的手腕上两只十足份量的银镯子晃晃荡荡的。 夏南星看着她微微一笑,突然开口问她:“阿香,你干娘对你好吗?” 阿香点点头,“干娘对我很好。” “那你干哥哥对你好不好?” 虎子对阿香其实真可以算得上“目中无人”。他对阿香的态度和原来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倒是王厨娘原来身边只有虎子一个儿子,突然多了阿香这么个细心的女儿,和虎子完全不一样,温顺听话。真的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对她照顾得颇为周到。 突然被少爷问起来,阿香细想了老半天才犹豫着说:“也……还好。” 夏南星笑着拨着茶盖垂下眼睑,“所以你看,这样多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不知道为什么阿香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惧意。脑子里猛的闪过,当初阿玉无意间打碎了少爷房间老太爷留下的一尊玉香炉时,少爷也是这么淡淡神情。微微摇了摇头,后来阿玉就被打发回家了。 少爷是不会骂人的,可是谁若是动了他心爱的东西。他即便一句话不说,却叫人心里无端害怕。你若做错了事,他也不会疾言厉色地喝斥你,只是你便不能留在他身边伺候了。 “少爷,我……我不敢。”阿香声音打着颤。不敢什么她却也说不出来。 夏南星看着她,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敢什么?我替你安排的去处难道不好?” 阿香点头,“好。少爷安排的自然是最好的。” 夏南星缓缓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我也不过是白操一片心罢了。” 阿贵听得一头雾水。眼神在夏南星脸上停了停,又落在阿香脸上。她不敢什么?她哪里惹少爷生气了?他心里对阿香向来有些少年人的绮思。见她被吓着了,就想替她在少爷跟前说几句好话描补描补。 “少爷,阿香顶顶老实了,她不敢做错事的。” 夏南星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凡事不知的蠢钝模样,却还一心一意替阿香说情,只觉得心里好笑。摇摇头骂了句,“先管好你自己吧!” 28 你笑什么 虎子在芍药院呆到晚上才回夏南星的院子。吃晚饭时也是阿贵伺候的夏南星。他本来就吃得清淡,晚上只盛了一碗鱼汤。还嫌鱼不够新鲜,味道不太好,剩下小半碗。 刚躺上床,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阿贵回头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垂着眼不吱声,也不去开门,提高声音狐假虎威地问:“是谁啊?” 虎子在门口冷笑一声,“少废话,快开门。” 阿贵自己没主意,回头继续看夏南星,见他倚在床上垂着眼看书也不说开门,心里生出一股勇气,自作主张道:“少爷睡了,不让开门。” 虎子也不和他扯别的,略微提高一些声音道:“你可别后悔。” 阿贵胆子小,一听他这话心里已经虚了一半,颤着声音问:“你,你想干什么?” 虎子抖了抖手里的鱼篓,笑着说:“我刚才从河里兜了些新鲜的河虾过来。你不开门,我就去找我阿娘,让她煮了,烫一壶好酒,叫上阿香一起吃宵夜。” 阿贵一听一下子慌了神。这深更半夜的,虎子和阿香一起吃宵夜喝酒什么的算怎么回事?本来王厨娘就有心想拿阿香当儿媳妇,虽然现在当了干娘,可是这干的毕竟不是亲的。这万一…… “你,你别胡来。”阿贵心里一紧张,也不等夏南星吩咐急忙拉开门,一把抓住了虎子的袖子。 夏南星本来倚着床不吱声,突然听到虎子那话,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阿贵已经善做主张开了门,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失了态。又不动声色地又躺了回去,继续倚在床头假装看书。 虎子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把阿贵反手一推推了出去,顺手把门栓好。 “小样,还跟我斗?” 夏南星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进我屋子倒是自由得很嘛!” 虎子只是笑,手里边提着一个大篮子,还有个滴着水的鱼蒌子。他从大篮子里拿出小铜壶加了水放在炭炉上,回头看着夏南星说:“我阿娘说你晚上只喝了几口鱼汤,我给你兜了新鲜的河虾煮给你吃啊?” 夏南星真是被他这一天到晚只知道口腹之欲的混账气死了,“深更半夜,谁要吃你的虾?你给我出去,把阿贵叫回来,我要睡了。” 虎子走到他床边,坐在小塌上趴在床头看着他,“怎么了?晚上不吃东西怎么睡得着?半夜不得饿醒啊?” “我又不是你。”一日三餐,顿顿吃大鱼大肉都半点事也没有,也不知道生了个什么铜肠铁胃。 夏南星身娇体弱,带着几分饥寒反而舒爽些。偏偏虎子半夜三更还给他送这些鱼虾荤腥过来。他坐得近了,夏南星见他头发上滴着水气,身上还透着股香胰子的清爽味道。眼睛一抬,“洗过澡了?” 虎子点点头,“兜了河虾回来,怕腥味熏着你。” 夏南星伸手托着下巴,白了他一眼,“谁要吃?” 虎子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摆在桌子上,在碟子里倒了香醋,说:“本来想切些姜丝,但是晚上吃姜不好。”说着将鱼篓里的活虾扔了几只到那铜壶里,扔了把香葱结进去一起煮。 夏南星见他自说自话,连精盐也带着撒进去,忍不住问:“你不会也想深更半夜过来和我喝几杯吧?” “时间要是早,我倒是想。喝一些黄酒少爷也能暖暖身子。现在太晚了就算了。” 虎子将煮好的虾连壶一起拎过来放在桌子上,伸手捞了剥干净放在盘子里,连同香醋一起端到夏南星跟前,“这个新鲜,尝尝吧?” 夏南星拿他没办法,只好拿着筷子夹起来吃了。这新鲜的河虾味道鲜美,肉质弹嫩,一只有手指长。只用简单的清水煮了回味却甘美。只不过晚上他不敢多吃,只尝了两只便放下筷子,“多吃了不消化,剩下的你吃了吧!” 虎子知道他身体娇贵,也不勉强他,将剩下的虾端了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炉子那里边煮边吃。 夏南星见他胡吃海塞的吃得起劲,故意刺他说:“你说得好听,给我煮虾吃。我看你是自己嘴馋了吧?” 虎子嚼了嘴里的虾笑着说:“我这不是嘴馋,确实是饿了。我为了哄杜家两位少爷小姐,晚饭还没吃呢。” 夏南星漱了口,将水吐在盆里,懒洋洋地说:“那也是你自己愿意的。活该。” 虎子摇头,“少爷真正是这个世界上最没良心的人。我被他们缠成这样,还不全怪你?” 夏南星把被子拉到脸上,盖住半张脸,轻哼一声,“我可没让你留在芍药院哄孩子。是你自己不乐意走。”这么喜欢孩子,成亲自己生两个不就好了?趁早离我这院子远远的。 他一个人越想越生气,正钻着牛角尖,只见虎子那头已经吃完。一抹嘴,将那虾壳装起来拉开门走了出去,手上还拿了个小花铲。 不一会儿,虎子带着一身春寒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洗干净手就要过来在小塌上打地铺。 夏南星看着他,“你拿花铲出去干什么?” “我把虾壳埋在丁香树下,等过些日子开花才香呢。” 夏南星冷眼看他,“你还真是本事。不仅会编蚂蚱,这还是个花匠?” 虎子不吭声,只睁着眼睛定定看着他。他眉骨略高,双目炯炯有神,睫毛又长又直,盯着人看时莫名有种别样的深情。昏黄的灯火在他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道半暗的阴影,虎子脸上便有种看不透心思的恍惚。 他低下头轻轻一笑,他声音过了少年的暗哑,低沉厚重,这笑声隐在胸腔之间越发听得让人不自觉的耳热。 夏南星咬着下唇生气地问:“你笑什么?” “我可不止会编蚂蚱。”虎子站起身,从他那只超大的篮子里,揭开盖布,拿出一只通体金黄超大只麦秆编的凤凰轻放在夏南星的被子上。苦着脸抱怨说:“若不是为了这个东西,我也不至于哄那两个少爷小姐哄得晚饭都没得吃。” 杜若风和杜若诗的两只蚂蚱不过手指大小,虎子稍微闭着眼睛就编好了。这只凤凰却有两掌长,每一根背羽都编出了花。精美绝伦,又大气用心。 小孩子也是知道好赖的,这一对比就觉得自己当成宝贝的蚂蚱黯然失色。虎子哥实在偏心了。 29 趁早别开口 夏南星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只凤凰,抬眼看着他,明知故问:“好好的,你编这凤凰干什么?谁问你要了?” 虎子真是拿他这傲娇劲一点办法也没有。偏他端着一张精致绝美的脸冷冷地说这话,自有一股清贵高傲的模样,让人非但生不出气,反而有种想换个法子疼他,满足他的冲动。 只能认命地低头,“是是是,没人问我要,是我自己要编来给少爷玩的。别不高兴了,嗯?”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谁不高兴了?我这么大个人,还会和小孩子争吗?只不过你既然编好了,那我就勉强收下,省得浪费你一翻心意。” “是是是,多谢少爷赏脸。” 夏南星里子面子都占得足足的,这才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将那只凤凰拿在手里,舒展开了眉头。眉眼一弯,似嗔似怨目含春水。他小名叫凤哥儿,虎子编了这只凤凰。虽然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心,却总是契了他的“凤”字,让他里有些隐秘说不出口的欢喜。 更何况,虎子这只凤凰编得又大,比给两个小娃娃的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心思,夏南星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在暗暗的比较,在虎子心里到底谁更重要,他更在意谁。现在轻松完胜,这才端着胜利者的姿势轻松说着漂亮话。 他心里高兴,脸上却还端着少爷的架子,神情淡淡的。只是打开床头的暗柜,将那只麦杆编的凤凰放了进去。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明天还去不去芍药院带孩子?” 虎子摇摇头,“明天表小姐应该已经能起了床了,有娘亲在,他们也不至于吓成这样。明天我不去了。” 夏南星心里一松,嘴上却还试探着问:“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孩子?” 虎子枕着自己的手臂长长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小孩子。只是看着若风少爷和若诗小姐觉得可怜。” 他这话说得确实有些大逆不道。若是换了夏管事听了这话,只怕要吓得跳起来。虎子一个下人居然可怜起小姐少爷了?他哪里来这么大的脸说这话?可是夏南星不是别人,这话他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怎么说?” 虎子抬头看着少爷屋顶梁上的雕花,沉声说道:“这事我从来没跟外人说过。我只告诉少爷你一个人。” 夏南星支起胳膊托着下巴侧身看着,“你说。” “我三岁时亲娘死了。我爹便娶了我姨娘回来续弦。只是我姨娘虽然长得漂亮,这里却不大好。”虎子指了指脑子,“她总觉得我要害她,看她不顺眼。成天在我爹面前告状。等生了弟弟之后这情况便越来越严重了。” “不仅觉得我要害她,更觉得我要害她的儿子。一开始只是吃饭时故意给我吃馊的,坏的。后来就直接往里面加各种各样的药,就想我死。他们都当我不知道,可是我这个人很奇怪,生而知之。从小便记得很多事情。她害不了我心里就越发害怕,疯病越来越严重。我爹跑码头时时刻刻带着我,也是不敢把我放在家里,生怕他回家之后,我和那女人之间总得走一个。” 夏南星听到这里,只觉得心头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混账,毒妇!” 虎子怕他气着自己,急忙安慰他说:“不气不气,这些都是过去了的。她害我没害到,我也不会让她落到什么好处。”而且他这个人大概真是心肠硬。明明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却不怎么觉得难受委屈。很有种冷眼旁观的淡定。 “我爹为什么重病时要将我卖了?你以为他是没有银子了吗?其实他是真的受不了大儿子天天和他那位斗得你死我活的。他不过是个没用的男人罢了。既然他放弃了我,我自然也不拿他当父亲。大概是我和他天生父子缘分就浅薄。断了亲反而大家都轻松。更何况若不是他将我卖了,我也来不来了夏家。我不后悔。” 虎子有时候甚至有一种奇怪的迷思,他觉得自己不过是借着这段浅薄的父子缘分,转个弯到夏家来,最终到夏南星的身边来。 夏南星听得心里一时之间也有些激荡,千言万语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觉得眼前这个人离他这么近,近到只要伸出手便可触到他,抓住他。明明心里一肚子话想说,真到了开口时,话到了嘴边反而说不出口,转了个弯只能挑些无关紧要的问。 “你爹有钱,你是怎么知道的?” 虎子垂着眼,“他将银票子卷好了放在随身携带的竹杆里。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看见了。”明明身边有银子却要卖儿子,说到底不过就是不想要他了。虎子勾起嘴角,心里居然丝毫不觉得难受。 夏南星听得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抽痛,那时虎子不过是十岁的孩子。却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抛弃他。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了?怪不得他认了王厨娘当亲娘之后拿她当亲娘般的孝顺。他们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着一段胜似母子的亲情。 他越听越难受,忍不住探出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虎子的面孔,“你受苦了。” 他手指微凉,触之柔软细腻。虎子血气方刚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雷轰中了一般,再野的性子也尽数化成了绕指的温柔。一伸手将夏南星那手掌抓在手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也不知道跟着胡说八道些什么。 “那……那也没什么的。我后来也学到了这一招。将银票卷成一圈塞在竹杆里。我去江流镇路过猛虎岭时山上的土匪也没一个人搜得出来……” 夏南星猛地抽回手,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声音一下子高了,“你去江流镇时,被猛虎岭的土匪绑走了?” 虎子张着嘴,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失言,居然将那遇上土匪的事不当心抖落了出来。 再看夏南星,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的温柔心疼,一双眉头竖着,漆黑的眸子如同突然之间沁了寒冰目光犀利地瞪着他,一副但凡他敢撒一句谎,这事就别想善了了地模样。 虎子心虚干笑着,“也没什么大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这儿吗?” 夏南星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说过,你若是敢对着我撒谎,你就别呆在我院子里。这事你可想好了再说。若是想插科打浑少说一星半点地混过去,趁早别开口。” 30 少爷还会生你的气? 夏南星这话一出口,虎子知道他这是认了真。哪里还敢有半句隐瞒。只好将那猛虎岭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说了出来。 “那宋家镖局不是什么好人。猛爷还跟他拜把子。他把人家当兄弟,却不知道人家一心一意想吃了他呢!” 夏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来呢?” “后来我去了,将那宋老二的狗心思都一一叫破了。他们兄弟之间商量了半天,最后彻底和那宋老二彻底翻脸了。”以后猛虎岭就不是宋家镖局一家独大了。猛爷肯定要带着猛虎寨的人重新出马了。 夏南星冷冷看着他,“他们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虎子摇摇头,“他们不是听我的话,是顺势而为。”猛爷难道心里不明白宋老二心思不纯?只不过他重信守诺,没有一个契机不好和自己那个结拜的兄弟翻脸。猛虎岭都是他的小弟,就算独眼看出了不对,也没人敢当着他的面叫破这事,怕伤了猛爷的面子。 可是虎子是外人。一个被绑过来的肉票都看得出来的事。他叫破了这层遮羞布,整个猛虎寨的人连同猛爷也没办法再装糊涂了。再不反抗就等着被人当成肥羊吞了,一点一点被蚕食个净光。 夏南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轻轻摇头,双手握成拳,心肝脾脏都气得直抽抽。虎子这个混账真是胆大包天。他这样叫破人家山寨的事。那可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要是惹他们不高兴,直接把他扔进天坑里填了只怕也是死得无声无息,没一个人知道。他就这么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选猛虎岭走?不是有宋家镖局的大路好走吗?” 虎子听他声音虽然淡淡的,却不像刚开始时那般冷冰冰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什么也不敢隐瞒,有什么便说什么。 “宋家镖局看着是个镖局其实和强盗是一伙的,比起猛虎寨的匪还要阴险可恶。我一个子也不想给那姓宋的伪君子。” 每年言四爷给夏老爷寄东西都要给宋家镖局一大笔银子的“过路费”。逢年过节宋家镖局还要过来“道贺”,顺便再敲一笔竹杠。夏管事每次都是当着他们的面脸上笑嘻嘻的,等他们走了就冲地上“呸”一声,骂他们黑心短命。 现在猛虎岭还有猛爷这些土匪在,宋家镖局不能一家独大,做事还收敛着。如果等宋家吞了猛虎寨,他们守着绍镇的大路,夏家又是绍镇的大户,被人拦着路和被人卡着脖颈有什么区别? 虎子心里早就看宋家镖局不顺眼了。这次去了猛虎寨歪打正着把他妄想一家独大的美梦给打破了。虽然虎子嘴上没说,心里其实还挺得意。 “只是这样?” 虎子愣了一下,不敢隐瞒,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乖乖放在夏南星面前,抿紧嘴巴偷眼看着他。 夏南星垂眼看着,那匕首装在短鞘里,那剑鞘花纹复杂还缀着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哪儿来的?” 虎子轻轻挠了挠头,低头捏着鼻子不敢看夏南星的眼睛,“猛爷送我的。” 夏南星把那匕首拿在手里掂了掂,虎子怕他伤着手,急忙阻止,“这匕首锋利,小心伤着手。”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故意将那匕首拔了出来,瞪着虎子。虎子被他瞪得心虚,一个字也不隐瞒,“我……我和猛爷结拜成了异姓兄弟。” “哼!果然。”夏南星一掀被子,一伸脚把虎子从小榻上踢了下去,提高嗓门,气得直喘气,“你给我滚出去。” 虎子早就知道他说出这话定然会惹得夏南星生气,坐在地上也不敢反驳,只能放软声音讨饶,“这也是迫不得已。猛爷虽然是个土匪,但是个性情中人。他见我看事情看得准,本来还想我留在山寨里当二当家……” “那你去啊!”夏南星怒火中烧,“你胆子也太大了,这都学会自作主张和土匪勾结了。我们夏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大佛。更别提我们这院子了,你赶紧走吧,去猛虎岭当你的二大王去。” “少爷……我怎么会?” 虎子伸手去拉他,被夏南星一挥袖子抽开手,指着门大声喝斥,“赶紧给我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点。” 虎子见他光着脚站在那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怕他冻着。又怕他太过生气这事没得挽回,只能乖乖往后退,嘴里哄着他,一个劲认错,“好好好,我错了。我现在就走,你别生气。天气冷,你赶紧躺下别着凉了。” “不用你管,赶紧走。” 虎子灰溜溜地出了夏南星的房间,退到大门口。又怕夏南星没人照顾,还有些不放心,怕他冻着。站在窗口往里看。被屋子里气极了的夏南星扔了个东西直接砸在窗户上冷喝一声:“滚!” 当初虎子刚回来,王厨娘听到他绕道去了猛虎岭就劝过他,很有先见之明地说少爷知道他的事一定会生气。虎子本来是想挑个夏南星心情好的时候,轻轻将这事带过去就算了。可是一回来王翠珍就出事,晚上两个人头碰头说话,气氛太好。虎子一时失控,嘴一松多说了几句,这事就这么漏了出来。搞得现在夏南星气极败坏把他赶了出来。 想他一天到晚欺负阿贵,每次都把人家从夏南星屋子里赶出去。这回真正是遭到报应了,睡到一半也被少爷赶出来了。 虎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也就是在当着王厨娘的面是个孝顺儿子,对着夏南星面前百依百顺的。当着旁人的面向来是霸道惯了。绍镇还有谁不知道“虎子哥”的威名。 王厨娘的院子现在关了门,他怕半夜回去让她担心。反正他欺负习惯了阿贵,索性直接挤到他屋门口敲门。 阿贵本来被从少爷的房间赶回来,心里生着闷气又不敢吱声。委委屈屈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痛骂着虎子这个恶奴才霸道混账。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突然又听到有人敲门。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猛地又听到虎子那个恶霸的声音叫着“开门”。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还在少爷的房间。 定了定神往四周一看,自己都已经回来了,怎么虎子还追过来了? “干嘛?” 虎子不讲理地大声道:“叫你开门就开门,废什么话?” 阿贵不敢得罪他,拉开门瞪着他,“怎么了,虎子哥?这里是我屋子。” 虎子仗着人高马大硬挤进他屋里,往他床上一躺,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少爷生我气了,我现在回去怕我阿娘担心。” “所以你也被赶出来了?”阿贵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他。如梦初醒地哈哈大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笑什么?” 虎子盯着他,眼睛一瞪。 阿贵的笑声渐渐小了,最终消失。他摸着鼻子酸溜溜慢悠悠地悻悻道:“少爷还会生你的气?” 31 少做春秋大头梦 阿贵知道自己斗不过虎子,只能乖乖的在旁边打地铺。一边嫌弃地瞪着虎子一边轻声嘀咕。 “少爷这么喜欢你,什么都听你的。还会生你的气,把你半夜三更从屋子里赶出来?” 阿贵越想越不对劲,甚至忍不住怀疑虎子是不是在骗他。就为了过来故意再欺负他一回。可是转念又一想,虎子再怎么喜欢欺负他,对少爷那是向来上心。如果不是少爷真生了他的气,虎子也不可能半夜三更扔下少爷跑到他屋子里来。 虎子心里烦,躺在床上唉声叹气,“是我做错了。” 虎子恶霸还会做错?可是难得听到他认错,阿贵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舒爽。难得见他一脸丧气地躺着,简直就是老虎变了猫。 他摇摇头。既然有机会对虎子摆老资格,也不想错过,语重心长地教导,“你说少爷对你多好?简直就是偏心。你晚上睡觉是在少爷的小榻上打地铺吧?” 虎子转头看着他,不甘不愿地问:“怎么了?” 阿贵叹气,“我呢?少爷只让我睡在外厅里。他说不习惯别人挨得他这么近。你说少爷对你是不是不一样?” 虎子一愣,有些犹豫地问:“是不是你不爱洗澡,熏着少爷了?” 阿贵正占着理,气正壮着,声音也高了,“你少冤枉我。” 全夏府的人谁不知道夏南星喜欢干净?还有谁敢带着味道走近少爷身边三尺以内?说来说去就是少爷偏心罢了。他床边那个小榻,除了虎子没有旁人可以靠近。 虎子猛得被他呵斥呆了一下,却没怎么把这话往心里去。只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停在阿贵的那句“少爷不习惯别人挨得他这么近”上。整个人一时呆若木鸡,一时又心甜如蜜。 “还有呢?” 阿贵千年难得可以有机会教训教训虎子,越说越起劲,把平素里受的委屈不满还有少爷的偏心一一说了出来。 “少爷每次都说我沏的茶不好。其实我哪里沏得不好?明明就是少爷偏心。你倒杯白水给少爷他大概都觉得比我沏得茶好喝。我能有什么办法?” 阿贵一边说一边摇头。夏南星屋子里的东西,虎子随便拿,随便放。少爷从来不说一个字。不仅如此,整个夏府除了夏管事,谁不知道虎子是最得宠的下人?连芍药院的表小姐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还不都是看在少爷偏心他的份上? 虎子越听越心里越是欢喜。脸上却还强撑着不肯露出得意的神情。不能被阿贵看轻了。嘴上淡淡地说:“也就……还好吧!” 阿贵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看你就是太过得意忘形。不拿自己当下人,对着少爷管头管脚的惹他烦了。少爷什么时候发过脾气?你能把他气得半夜三更把你赶出来,可见是真气得狠了。虎子哥,我看你可能要离开丁香院了。以后少爷大概是不会再要你了。你还是去医馆谋个差事吧!”到时候他才是少爷身边的第一红人。 虎子不用看也知道阿贵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不以为然道:“想都别想。我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死在少爷身边。他现在生气我不敢惹他。等他气消了我自然就回去了。你少做春秋大头梦。少爷身边只能有我一个。你嘛,我不在的时候,勉强替补一下吧!” 阿贵“哼”了一声,虽然不敢反驳,心里却完全不认同。闭上眼睛还忍不住想,少爷这回终于看穿了虎子的真面目。他都已经把虎子赶出来了,肯定不会再要虎子了。“虎霸王”就算想死在少爷身边,也得少爷自己愿意才行啊?不知道谁做春秋大头梦呢。走着瞧吧! 第二天一大早,虎子天刚亮就摸去了夏南星的院子。守门的门子小六是虎子亲自挑的,性子老实可靠,有一股子轴劲。他刚大摇大摆地准备进去,却被他亲自挑出来的门子给拦 住了。 “虎哥,少爷不让你进院子。” 虎子挖了挖 耳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什么?” 门子小六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老实地重复刚才的话:“少爷说,不让你进院子。” 虎子气得伸手在他后脑勺上用力一拍,生气地质问,“你是不是傻了?你知道我谁吗?你说什么呢?” 小六被他拍了头也不反抗,但还是伸着手拦着他,“我知道啊。你是虎哥嘛!但是少爷说不让你进院子。” “你知道我是谁还拦着我?你是不是忘了你这门子还是我给你安排的?”虎子不搭理他抬腿往里走,却被小六一把抱住了腰,坠在地上拖着不让他走。 嘴里还大叫着:“我知道我这门子是虎哥给我安排的。可是虎哥你也说过,让我进来这里就得听少爷的话。少爷不让你进去,就算你是我虎哥我也不能让你进去。” 虎子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就是想着第二天怎么哄夏南星,让他不再生气。可如今他人连院子都进不去,千般柔情万般手段,见不到夏南星整个一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气得大骂:“你混账。” “反正你不能进。” 小六身手不如虎子,可是他人又高又壮,如同一座黑塔一般,手上又有力气。拼命抱着虎子的腰,虎子除非下死手,否则还真挣脱不了。 虎子心里着急,人就发了狠。他一心一意想见夏南星,谁拦着他谁便是他的仇人。他对小六挥了几拳见他还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就想对他下重手。手还没挥出去,就听见丁香院里传来脚步声。 阿香怯生生地站在院子里看着虎子,轻声轻气道:“少爷说你要是敢和小六打架,你这辈子也别想再进这丁香院了。” 虎子一听这话整个人顿时泄了气,脚怎么也不敢往院子里迈。他看着阿香,脸上露出一筹莫展的神情,千年难得地服了软,“阿香,你去少爷那里给我求求情啊?我不进他屋子还不行吗?我就站在院子和他说话。” 阿香摇摇头,“我不知道。少爷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少爷还说,他的话你爱听就听,不听就滚。” 32 少爷生气是心疼我 话说到了这份上,虎子就算冲进去丁香院,也只不过是惹得夏南星更生气。这前气未消又添新恨。他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让夏南星消气了。 虎子长叹了声,整个人被霜打了似的,只能往回走。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见阿香还站在院子里盯着他,小六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守着门口。真是越想越心塞,他什么时候混成这样了?整个就是神憎鬼厌的。 这事眼看是瞒不住了,虎子只好灰溜溜地回了王厨娘那里。王厨娘一听前因果对着他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两只手抡得像风火轮似的打他,“你活该!小赤佬啊,我早就说过,少爷要是知道你从猛虎岭走肯定要气得半死。你居然还敢私下和猛虎岭的土匪头子结拜。你真是胆大包天啊!” 不要说少爷听了生气,王厨娘听了都恨不得把虎子痛打一顿。 虎子被她捶也不反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只等她打得累了,才无可奈何地说:“阿娘,你听我说。这事我也是歪打正着。宋老二那狗东西每次都来咱们夏家敲竹杠,你不是早就恨死他们了吗?” “话是没错。”王厨娘对夏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忠心。夏家的一草一木都不能让人占便宜,否则就跟割了她的肉一样的疼。那宋家镖局一年到头不知道要过来敲走多少银子。最最可气的是有一回言四爷给夏老爷从辽东寄来的上等貂皮,被宋老二那不要脸的玩意看中了,硬是要走了一件。 这件事足足让王厨娘气了几个月,每天晚上就躲在院子里打那宋老二的小人,咒骂他生儿子没屁/眼。 “我这也是跟阿娘学的。”虎子又不是王厨娘这无知妇人,心里再生气也只会打小人诅咒。没机会也就罢了,有机会他当然要让宋老二吃苦头。 “宋老二不是好东西。我让猛爷重新出山,那混账以后别想再占到夏家一星半点便宜。”如今他已经和猛虎寨的猛爷结拜成兄弟。猛爷重义气,对夏家倒是敬重得很。从夏家老太爷起,夏家就悬壶济世的慈善人家。无论哪行哪业,哪个朝代的人对于大夫总有种天然的敬畏和崇拜。 “猛爷说了,以后夏家从外面收的药材,言四爷给咱们寄的东西,尽管从猛虎岭走。他非但不会抢,而且还会派人一路护送。以后您老再也不用提到宋老二就半夜气得起来打小人了。咱们以后一个子儿也不用花了。” 虎子说完得意地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心里赞叹,还是阿娘炒的花生米香、脆。可不是猛虎寨上的发霉花生米可以比的。 王厨娘眯起眼睛看着他,摇摇头,目光之中尽是嫌弃。 “你是不是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替夏家干了件好事?有本事得很?” “我可没这么说。” 王厨娘气得伸手拧他耳朵,“你没这么说,可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好啊,你现在有本事了。你这么有本事怎么少爷反而把你赶出院子了?你有本事进去吗?” 这一句话简直就是在虎子心头上狠狠扎了一刀。吃进嘴里的花生米顿时也不香了。虎子呆呆地看着桌面,“没有。” “你活该!” 虎子把下巴撑在桌面上,垂头丧气道:“我知道少爷气什么。” “什么?” “他多少气我是非不分,居然敢和土匪结拜。还鼓捣着猛爷重新出山,以后猛虎岭就再也太平不了了。” 王厨娘眼睛一瞪,“你还知道?” 虽然说宋家镖局手黑心狠。可是到底挂着镖局的名号。在普通人的心里,镖局总是比土匪要靠谱。若是照着宋老二的意思,再过不了多久,等猛虎寨那土匪再消弱一些,成不了气候了,被他们灭了。这大路上就再也没有猛爷这些土匪。倒也算是一件兵不血刃的好事。 可如今虎子上去一顿策反,将那猛虎岭的土匪一个个的又鼓捣着重新出了山。这条路以后自然也就再不太平了。平头百姓可怎么办? 虎子摇摇头,“阿娘,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 “有猛虎寨的土匪在,宋老二才算是兵。若没有他们在,宋老二自然就是匪。太平不了。”虎子冲她点点头,“你好好琢磨琢磨。” 王厨娘眨巴眨巴眼睛,半天没想通这其中的关联。一生气冲着虎子就是顺手一拍,气呼呼地说:“不懂。” 虎子叹气,“你不懂不要紧。少爷懂就行了。” 因为有猛虎寨在,宋老二那镖局才是正当行业。若是没有了猛虎寨的土匪在,宋家镖局难不成还能跟着一起收山?他们手底下养的那些人难道不用吃喝?真当他们修佛了。 到时候他们一家独大,这过路费收多少,不过是他们上下嘴唇子一碰的事。怎么可能太平?不仅不可能太平,只怕就连整个绍镇最后也得听他们呼来喝去的安排。夏南星心思玲珑怎么可能不懂其中的厉害? “少爷当然什么都懂。”王厨娘对夏南星向来是迷之崇敬,只有维护从来没有反对,“他懂了还生气,那就说明你做得不对。” 虎子垂下眼,声音沉了下去,“少爷虽然懂但还是生气,是因为他不想我去做这件事。” 重新将那猛爷鼓捣着出山,和宋家镖局对着干。一手破坏了宋老二的完美棋局。这是多大的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夏南星怎么肯让虎子亲身涉险? 可惜虎子天生便是个性野的人。夏南星可以耐得住性子,慢慢等机会。他却不想将这事交到老天爷手上。若是猛爷真被宋老二吃了,夏家出绍镇除了一条水路就只能全都得看宋家的眼神办事。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形,光想虎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到大,他便是这样的性子。绝不肯坐以待毙,处处看别人眼色受腌臜气。 王厨娘听了半天,勉强明白了一些。想了想突然伸手对着虎子又是一顿猛锤。 “那也是你不对。”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王厨娘生气道:“你不听少爷的话,擅自作主就是不对。少爷难道不比你聪明?凡事偏要你强出头?” 虎子没吱声。心里却清楚,这事夏南星只怕还真没什么别的办法。除非夏家从今天起就开始训练起一支兵强马壮的护卫,否则他们到哪里找人去和宋家镖局抗衡?就算养了护卫,真跟宋老二拼杀那也是夏家的损失。猛爷重新出山便是制衡宋老二最好的办法。于夏家百利而无一害。 夏南星生气也是气他以身犯险。若是换了个人将这事办成了,他心里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呢?说到底少爷还是气他胆子太大,不惜性命罢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少爷生气是心疼我。” 33 杜家来人了 王厨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心疼你个屁。你少往脸上贴金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少爷消气。要是他真的不要你,我看你怎么办?” 虎子偏过头,把脸贴在桌面上。心里也明白,一时半会儿的夏南星只怕真没那么容易消气。他本来是想进他院子软磨硬泡。现在他连夏南星的院子也进不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厨娘问完见虎子霜打了似的,一副厌厌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做错了事不想着怎么讨好少爷,在这里装什么可怜?还不赶紧去认错?” 虎子叹气,“少爷不让我进院子。” “那你去他院门口等着呀!你不去蹲着难不成还等着少爷主动找你?我看你平时鬼主意多得很,怎么现在全都歇菜了?” 虎子摇摇头,“我对着他,哪里想得出什么鬼主意?少爷一皱眉头,我就慌神了。” 王厨娘虽然听这话味道有些不太对。也没太过细想。瞪着他说:“还好少爷治得住你。否则你这猴子真是要翻天的。” 虎子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倒还是王厨娘说的在夏南星院门口守着勉强有用。 “算了,我去少爷院门口守着了。” 王厨娘挥挥手,嫌弃得不行,“赶紧的。” 虎子去夏南星的丁香院守着,一守好几天。夏南星对他视而不见,铁了心不搭理他。 阿贵每次看见虎子坐在院门口时,脸上总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同情混合着得意的神情。进院子时脚步都忍不住会迈得格外用力。 不仅如此,夏南星就算出了丁香院,也连正眼也不看虎子。压根不许他靠近自己三米之内,一张俊脸上如同挂了霜。 夏南星心情不好,整个夏家也都笼罩着一层阴霾。王表姐心里害怕,生怕夏南星不高兴是不是因为担心杜家会过来寻她麻烦。带着两个孩子连院门也不敢出,行事说话处处谨小慎微。 夏老爷见了少不得又找了夏南星,问他怎么回事。尤其是虎子本来如影随行跟着他,现在居然换了阿贵? “虎子最近怎么不跟着你了?” 夏南星冷笑,一想到虎子向天借胆干的那些事。心里还是忍不住生气。夏老爷早就说过虎子性子野,夏南星也说过会亲自磨磨他的性子。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平时对着他百依百顺的人,一旦放他出去,居然都敢背着他跟土匪结拜了。 夏南星将虎子去了猛虎岭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我看他也不用呆在夏家了,去山上当土匪正好。” 夏老爷听得瞠目结舌,“他……他胆子也太大了!我说你怎么不搭理他?他怎么这几天天天呆在你院子门口,蹲得那块地都快被他磨平了吧?” 夏南星一想到虎子每天一大早就蹲在他院门口,也不敢进丁香院,只眼巴巴地看着人来人往,样子别提多可怜了。心里又气又恨。 “别管他,那是在使苦肉计,卖可怜呢!” 夏老爷直摇头,嘴里一个劲的感叹,“胆大包天!”他转念一想,犹豫着问:“其实那宋家镖局……” 他只开了个口,夏南星就抬眼看着他。父子两人相视一看,都明白了这里面未尽的意思。宋家镖局那就是个拦路虎。夏家一年到头,不知道要被他们以护送之名揩去多少油水。 “那个猛虎寨的猛爷我倒是也听过他的名号,好像确实是个讲义气的奇人。他怎么看上虎子了,两人还能结成兄弟?这么说起来虎子还真有点……”本事。 夏老爷那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夏南星已经气得声音都高了,“爹,你可千万别赞他。否则他更要架梯子上天了!” 夏老爷还没见夏南星发这么大脾气,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否认,“我没赞他。” 夏南星说完惊觉自己失态,放软声音道:“爹,我不是冲你。是他胆子实在太大,我这回不磨好他的性子,以后他能翻天。” 夏老爷大笑着摇头,“我早就说过他性子太过蛮倔。本来想磨他几年再放进你院子。是你自己要亲自磨他性子,现在吃到苦头了?” 夏南星心里发了狠,握着拳头咬牙切齿道:“吃苦头?这回我治不住他,他还不得骑到我头上?” 夏老爷伸手拍拍他,劝他莫要太过焦虑,气大伤身。 “青玉,那野小子本来就是头猛虎,你训得他听话还好。想把他训成温顺的猫儿,只怕很难。” 夏南星转着手上祖传的翡翠戒指,淡淡一笑,“我没想把他训成猫儿。只是我得改了他不要命的性子才行。” 夏老爷哈哈大笑。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夏管事小跑着过来,神情慌慌张张的。 “老爷,少爷。杜家带着一群人在门口闹呢。让你们赶紧把表小姐一家交出来。让他们带回去沉塘。” 夏老爷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气得直拍桌子。 “杜家怎么来了?他们还要让翠珍沉塘?好大的胆子!这都民国了,他们眼里还有法律吗?” 夏南星抬眼看着门口的方向,“只是杜家来人了?” 夏管事被他问得愣了一下,“还有谁要来?” 夏南星低头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按理说,也该到了。” 门口是杜家一群凶神恶煞的恶人,一个个要过来拿了王翠珍回去沉塘。夏管事活了一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夏南星还不紧不慢地在这里打哑迷。 “谁要到了?”夏老爷也好奇,“青玉知道杜家会来人?” 夏南星没直接答他,反而问夏管事,“杜家来人谁在门口守着呢?” 夏管事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虎子在门口守着。他让我过来找老爷和少爷报信。” 夏老爷连连点头,感叹虎子忠心。夏南星却气得眉头紧锁。这混账真是死性不改。一遇到事情不知道顾惜自己的性命,只知道往前冲。 “夏家没人了?哪儿哪儿都显他了?” 夏老爷劝他,“话不是这么说。这种时候旁人只怕也镇不住杜家那些歪风邪气。虎子虽然年轻,却有虎胆。只怕这种时候也只有靠他了。” 夏南星冷冷一笑,“爹,都叫你别赞他了。他真当自己一个人能上天入地。我今天偏要让他知道,什么叫自以为是。” 34 能有多大事 虎子坐在门口,身前横了根碗口粗的榉木在中间拦着,一个人守着大门。目光冷冷地从杜家那群人脸上一一扫过。这几天夏南星不搭理他,把他磨得心肝脾肺都焦火虚烧,嘴巴里起了一圈燎泡。他心里正积着一肚子火,还遇上杜家不怕死的跑来喊打喊杀的,真正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领头的男人,论起辈份是王翠珍夫家的表叔,杜文轩。他见虎子年纪不大,长相虽然周正,衣着却并不华丽。知道他身份并不算高。眼神之中尽是轻蔑,“叫夏玉竹和夏南星出来说话。兹事体大,你一个下人根本做不了主。” 虎子眉眼都不抬,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慢悠悠地问道:“能有多大事?夏家什么人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老爷少爷什么人?你们想见就能见?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杜家的人一听他这话说得嚣张,气得一个个要往上冲,被身边的人给硬拉住了。 “不要冲动。不和他一个下人计较。” “算了算了。我们是来找夏老爷说事的。只要他们把王翠珍那毒妇交出来,咱们也不为难夏家。” “你一个下人没资格说话,叫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 虎子不管他们叫嚣,手里拿着匕首削着那根三米多长的榉木棍子,偶尔抬眼看一眼喋喋不休的人群,并不理会他们又吵又跳的唱双簧。他那匕首极为锋利,刀口泛着寒光,碗口粗的榉木,又粗又硬,却被他轻轻一刀轻易就砍成两断。看得杜家的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夏家不仅在绍镇,整个苏省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夏老太爷那些弟子在华国也都不是一般人。杜家过来闹,也只想把王翠珍一家三口找回去,把她卖了田地的银子弄回杜家。并不敢真的在夏家闹出人命来。 所以他们嘴上叫得凶,见虎子一副浑不吝的样子守着门,手上还拿着刀。倒也没人真的敢不要命地往前冲。像虎子这样的年纪正是容易冲动的时候。他不过是夏家的一个下人,人贱命轻。过来要说法的人一个个都有身份有地位。惜命得很。哪里敢和他这蛮横不要命的下人拼?岂不是白玉碰碎瓦,自贱了身份? 眼见他们到了夏家却连大门都进不去。有人受不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夏家怎么回事?全是缩头乌龟吗?派个人在门口拦着耍横,这事就想不了了之吗?没那么容易。快把王翠珍那毒妇交出来。” 虎子削完木头,闲着无聊。把手上的匕首对着前面随手一扔。人群本来还围着他,那匕首突然之间破风而出,贴着个叫嚣得最起劲,正跳着脚的男人的耳边“嗖”的射了出去,连同他鬓边的一络头发也给削了下来。吓得他顿时失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所有人一下子如同受了惊的鱼,四散开来。那男子吓破了胆坐在地上指着虎子,颤着声音骂道:“你,你居然敢动手伤人?夏家真是无法无天了!我要去报官。” 虎子站起身,往前走。他往前走一步,本来拦在他面前的人就急忙往旁边躲。不敢和他这冲动蛮横的野小子对上。虎子也不搭理他们,慢慢走到前面不远入的青砖墙上,把那插进墙上的匕首轻轻拔了下来。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削木头。 嘴里毫不在意地说道:“我什么时候动手伤人了?你连块皮也没掉,一滴血也没流。怎么就伤着了?少在你虎哥哥面前玩碰瓷。只不过你嘴巴不干净,我听得不舒服,警告你一下。你要再骂骂咧咧的,对少爷老爷不恭敬。你到底会不会伤着?伤成什么样子,这我可说不准。” 众人见他出手迅速,准头又好。而且胆子奇大无法无天的。哪里敢和这样的愣头青对上。只能对着大门大声喊:“夏老爷快出来说事。我们不是要为难夏家,只是王翠珍是我们杜家逃出来去毒妇,你们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眼见着他们几十号人在门口叫嚣,招来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有心将事情闹大,逮着人就说王翠珍的是非,连带着暗指夏家护着她,处事不公。虎子听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却也耐着性子不和他们掰扯。 等到听到不远处有匆忙的脚步声,才抬眼一看。就见守大门的张门子的儿子小张子已经领着夏家医馆的一众学徒,大夫浩浩荡荡近百人过来了。这才扔下手里的榉木粗棍,大喝道:“少胡说八道。谁说少爷和老爷不见你们?你们这几十号人突然冲过去,谁知道你们是打家还是劫舍?表小姐是个好人,你们没事想谋人寡妇的家产才真是不要脸的恶人呢!” 杜家几十人被近百号的人围着,还有虎子虎视眈眈地看着。心里难免露了怯。 “这是干什么?我们是来向夏家要一个说法。你们这是要打架闹事啊?大家都是体面人,我们只要夏家交出王翠珍那毒妇。” 正越吵越凶,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见夏管事面无表情地走出来,“老爷和少爷说了,有事进去谈,在门口闹像什么样子?” 杜家的人松了口气,“我们是要进去啊,是你们夏家的下人拦着不让我们进去。” 夏管事还是板着张脸继续说道:“少爷说,你们人太多,他怕吵。叫你们找几个做得了主,说得上话的人跟我进去。别超过五个,否则就哪儿来……滚哪儿去。” 这话一出,杜家的人脸色都变了。夏南星的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简直是丝毫不给他们面子。只有虎子听得哈哈大笑。他就知道少爷脾气不好。最近他惹了他不高兴,估计那位心里也一肚子火呢。能对上门找麻烦的杜家有好脸色才怪。 其实夏管事说出这话心里是虚的。他和虎子这胆大包天的人愣头小子不一样。他一直跟着夏老爷。夏老爷脾气好,性子极软。一生几乎从未与人结怨。是绍镇出了名的夏善人。 夏管事跟着他哪里说过这种不给人留面子的话?可夏南星让他过来传话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不许错。杜家都踩到他们夏家头上来了,还给他们留什么面子?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还真等着让他们把王翠珍抓回去沉塘吗? 夏管事不敢自作主张,夏南星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了。杜家的人听得脸色难看也好,鼻子气歪了也罢。他却也是顾不上了。 35 果然是大善之家啊 眼见夏家好不容易同意让他们进去。杜家虽然觉得面上无光,总好过被拦在门口。商量了一下,铁青着脸选了五个辈分高,或者说得上话的。跟着夏管事一同进去。 剩下的人在门口呆了半天又冷又饿又渴。想进去找个地方坐一坐,讨杯水喝,被虎子一口拒绝了。过来夏家闹事还想喝水?美不死他们。不仅如此,他还让医馆过来的小伙计有一个算一个,好好地看着,不许他们乱走动乱说话。 安排好一切,他让小张子代替他原来的位置拦在大门口坐着。自己跟着夏管事一起,同那五个杜家的人一起进了夏家的正院。 夏老爷在正厅里坐着,紧挨着他的是夏南星,顺着他身边坐着王翠珍。杜家两个孩子还在芍药院里,让佣人看着。没让他们过来,怕这又吵又闹的吓着他们。 杜家的五人一看到王翠珍,眼睛都绿了。一个个恨不得撸起袖子就要抓她回去。嘴里骂骂咧咧的,“毒妇,你果然在这里。” “杜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居然卖了祖产田地逃了出来。看你还有脸活着……” 王翠珍吓得脸色苍白,身子轻颤。一抬头看见夏南星低着头喝茶,神情自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既然她身在夏家,夏南星又说过要给她作主。她万万不可露了怯,让人看不起。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也低头喝茶。对那粗言秽语权当没听着。 杜家骂了半天,眼见夏家没半点动静。平素胆子小得如猫儿一般的王翠珍居然也脸皮极厚的当没这么回事。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之间有些不知如何下台。 夏南星等他们声音渐渐小了,将那茶盖不轻不重地盖在茶碗上,指着骂得最凶的两个人,轻声道:“这两个人赶出去,换两个嘴巴干净点的人过来和我说话。” 他指的两个人,一个是杜家的表叔,另一个正是他儿子。鬓边还被虎子削去了一络头发。突然被夏南星点名,两个人还在莫名其妙就被人拖了出去。 杜家的族长年纪一把,见此情形气得直拿拐杖捶地,“放肆,真是放肆!夏家欺人太甚。” 夏南星也不搭理他,挥挥手让人撤去两张椅子,只留下三个位置。爱坐不坐。 虎子不声不响地挤了进去,往夏南星身边站。阿贵见他过来,如临大敌。挺着胸膛不肯将少爷身边的位置让出来。虎子是自己溜回来的,到底心里没底,不如以往那般霸道。没办法只能挤到了阿香旁边,委委屈屈地占了一小块地方站着。 夏南星连余光都没往他身上扫,轻轻敲着桌子看着杜家的族长,“杜族长我是看在你年纪大了,给你留点面子才没将你一同赶出去。否则就凭你今天办的这事,你是头一个要在外面继续吹冷风的。” “你你你……”杜族长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人敢对他这么不尊重,一张口就把他气得差点撅过去。“你好大的胆子。你父亲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叔叔,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辈居然敢在我面前放肆?” 他转头看着夏老爷,气愤道:“夏玉竹,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夏老爷好脾气地一笑,“杜三叔不要生气。论年纪青玉确实是小辈。可是如今我已经将夏家的一切都交给他管了。他是夏家的主事人,杜家既然过来找我们夏家要说法。这事我是不管的,自然由主事人说了算。您老辈份虽长,要谈也只能和青玉谈。你若是不愿意,嫌他年纪太轻。那您老就先回去?找个年轻又说得上话的人过来?” 杜族长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虎子在旁边捂着嘴偷笑。平素他只知道夏老爷脾气好,性子软。却不知道这软绵绵的性子说起这噎人的话这么带劲。真正是软刀子捅人,气死人不偿命。 “果然是大善之家啊!” 杜族长算是看明白了。这夏家从主子到下人,从夏老爷到夏南星,就没一个善茬。他们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护着王翠珍,这才不怕和他们撕破脸了。 “夏少爷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护着王翠珍那毒妇了?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哪朝哪代哪有新寡的妇人敢卖了夫家的田地祖产逃出来的?这样的妇人你们夏家护得住吗?也不怕成为整个绍镇的笑柄?整个华国也没有这样荒唐的事!” 夏南星轻轻放下茶盏,虎子急忙伸手去拿,要给他添水。阿贵一见生怕被虎子占了先机,又拍了少爷的马屁。仗着位置站得近,急忙把夏南星的茶盏拿过去添水。他这前脚刚走,虎子后脚就挤了过来,见缝插针地占了他原先的位置,紧紧的贴在了夏南星的身后。 夏南星侧头瞥了他一眼,不露声色地摇摇头。 杜族长说完见夏南星不搭理他,还以为他理亏,不敢反驳。气势上倒是壮了起来。 “夏少爷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占理,说不出反驳的话?夏家家大业大。也是名门旺族,总不至于为了王翠珍这样一个女人败了门风,坏了声望。你们只要让我把她带回去。夏家那些蛮不讲理的事,我们也不追究了。就这么着吧!” 夏南星越听越好笑,“杜族长年纪确实大了。看不清形势倒也正常。这话说得还真叫一个糊涂。我不说话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身边的下人都明白,怎么偏偏杜家的族长却完全不懂呢?” 他这话一说完,虎子立刻听懂了。挺着胸膛就接着说道:“杜族长,我们少爷不说是想给你留点面子。既然你真的不懂。那就让我来给你解释解释。 别说现在已经是民国,处处要依法行事。就算哪朝哪代,要强占人家寡妇财产,逼人沉塘都是些断子绝孙的人才干得出来的鸟事。按理说杜族长也是读过书懂得理数的人。怎么说起这些屁话来脸都不带红的呢?占人寡妇家产怎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这话说得并不文雅。杜族长听得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大骂:“粗俗。” 夏南星冷笑,“这话粗理不粗。我还真不知道哪朝哪代霸占人家寡妇财产还敢上门闹事的?” “杜家的家产又不是杜老五一家的。是族里共有的。王翠珍凭什么卖了?” “族里共有的?这话从何说起?” 36 看谁不落好 说话那人是杜五的堂伯杜光耀。他替族里打理族财。 “杜老五家当初做生意问族里借了五百两银子做本钱。后来老五家每年都给族里三百两利市。这规矩已经二十多年了,王翠珍一个小妇人居然敢在丈夫去世之后,不仅不遵守夫家原来的规矩,还卖了杜家的祖宅田地,她这样的女人难道还不要赶出杜家?” “对,没错。” “赶她出去。让她把吞了杜家的银子统统还回来。” 夏南星摇头。眼睛往虎子身上一瞥。虎子立刻心领神会。一边挖着耳一边“啧啧”摇头,“不要脸啊,真不要脸啊! 当初借人家五百两银子。人家一年三百还了二十几年了。这怎么算也有六千多两了吧?现在人家当家作主赚钱的男人死了。还要逼着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女子继续养你们这一群蛀虫。少爷,我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说词,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夏南星也跟着轻笑摇头,“我也没听过,见过。” 杜光耀眼神一闪,却还是厚着脸皮说:“这族规就是如此。一家人自然要相互帮扶。” 虎子说:“这我就更没听过了。别人帮扶着你们,从老子到儿子养了你们一群人二十几年。人家赚钱的男人刚死,你们就逼迫他家孤儿寡母把家产交出来,还要把人家未亡人沉塘。你们就是这样相互帮扶?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啊?” 杜光耀被虎子说得语塞,可是他们这次来就算不占理,却也下定了决定要厚着脸皮将这便宜占到底了。反正杜老五已经死了,这些银子给了王翠珍,将来还不知道要便宜哪个野男人。既然是杜家的家产自然要留在杜家。 “夏少爷我知道这绍镇是你们的地头。可是你们今天不把王翠珍交出来。不将那些银子交出来。除非王翠珍一辈子呆在夏家不出门。否则她左脚迈出去,我们就把她左脚砍了带走;右脚迈出去,我们就把她右脚砍了带走。” 夏南星冷笑,“这话说得真是没有王法了,我倒要看看谁敢!” 杜家族长也豁出去了,跟着一起不要脸地说:“民国虽然有王法,可是也有族规。王翠珍就是犯了我们杜家的族规。我们可以退一步,不将她带回去沉塘。只是她卖了杜家的那些银子必须还给杜家。以后她守节也好,改嫁也罢。我们不管了。” 夏南星说:“说来说去就是为了银子。” 他转头看着王翠珍,“表姐,你说了让我为你作主,这事现在你还听我的吗?” 王翠珍点点头,“什么事都表弟你说了算。”无论是要将那银子还给杜家也好。让她去沉塘也罢。只要夏南星能将她一双儿女护好,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杜家的人一个个比狼还恶,比蛇还毒。她的儿女万万是不能留在杜家的。 “那就好。” 夏南星转头看着杜家的族长,说道:“你们也听到了。我表姐说了,什么事都听我的。你们不用为难她一个小女子,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就行了。” 话说到这里,杜光耀站起身阴阳怪气道:“夏少爷你这是要插手霸占我们杜家的产业了?那我们可是要去告官的。” 夏南星轻轻敲了敲桌子,“告官?我倒是想看你们去告,只怕你们没证没据,也没这胆。四年前杜族长喜欢村里铁匠的女儿,那不过十二岁的孩子,你硬是仗着自己族长的身份强纳为妾。结果那小女孩年纪太小,嫁进来没三天就死了。你怕铁匠家闹事,让杜老五拿钱给你摆平了。一条人命啊!可怜那女孩的母亲天天哭,两只眼睛都哭瞎了。却拿你这族长无能为力。” 杜族长听得脸色大变,指着夏南星道:“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夏南星也不理他,转头看着杜光耀,“杜堂伯一直给族里做账,一年到头却老是亏空。你填不平账就去找杜五哭穷。人家好心好意给你钱平账。他人一死,你第一个要谋他家产,害他发妻。你这良心被狗吃的东西居然还有脸叫嚣着告官?你去告一个试试,你给族里做的那些烂账翻出来,你私下吞了多少钱,偷置了多少田地你当是查不出来还是怎么的?” “杜光耀,你居然敢做假账?” “没有的事,不要听夏家的人挑拨。” 夏南星伸手挥了挥,让他们不要先闹起来。 “这里是夏家,你们有什么事回去可以慢慢的吵。今天你们既然过来,我就老实跟你们说。你们干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杜五都有一本账。他是老实不是傻。他人虽然死了,但是他夫人还在。又有一双儿女。自然要给他们留条后路。 我表姐心地好,卖了田地祖产就是不想和你们这群污七八糟的人呆一块儿。这些事现在她知道,我也知道了。你们安安静静地回去。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若是真的要上衙门打官司,我们也奉陪到底。到时候腥的臭的都翻扯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看谁落不到好。” 夏南星说到这里,往后靠了靠,虎子怕他坐久了身体不舒服,拿了阿香手里的靠枕轻轻塞在他腰间。夏南星抬眼看了他一记,没说什么。 转头继续对着杜家那几个人说道:“今儿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杜家祖坟的地契还在我表姐这里。刚才你们也听到了,她说一切都由我作主。我对你们杜家真的是厌烦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杜家祖坟的风水出了问题, 居然出了你们这群不肖子孙。你们要是还敢过来闹事,我也没力气和你们掰扯。直接把你们杜家的祖坟也给卖了,给你们老祖宗挪挪位置,杜家说不定还能少出些败家玩意儿。也算给你们杜家积德了。” 杜族长听他这话气得两眼发黑,差点直接撅过去。 “你们夏家欺人太甚。” “我要跟你们拼了。” 虎子一见他们居然想动手,往夏南星身前一站,大喝一声,“谁敢动手?” 夏南星眉头一皱,不紧不慢地说,“回去。” 虎子一心想护着他,可又不敢不听他的话。只好慢慢地挪回原来的地方,站在夏南星身后。只是眼神还是在杜家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地盯着,生怕他们狗急跳墙,一个不小心伤着夏南星。 就在这时,小张子一溜烟地跑了进来,“老爷,少爷。舅老爷家来人了。还跟着一队扛着枪的大头兵。”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眼神齐刷刷地看着夏南星。他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抖了抖衣裳,轻声细语道:“舅妈终于来了。” 37 舅妈说笑了 王翠珍的后妈姓陈,名玉英。本来是个小军阀的女儿。这几年她父亲四处经营、屯兵,倒把手上那点队伍搞得有模有样的,颇有些势力规模。王家住在赤湖镇,距离江流镇比绍镇要近得多。只不过陈玉英不喜欢王翠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许她回家。王翠珍迫不得已只能投奔了夏家。 突然之间听到陈玉英过来了绍镇,王翠珍也吓了一跳。看着夏南星满眼不解。 夏南星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安慰她不用着急。一抬头就看见虎子睁大眼睛瞪着他拍王翠珍的手,皱紧眉头,眼神颇为不善。夏南星白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勾了起来。安慰王翠珍的手也顺势收了回来。 陈玉英年轻时是个大美人。与王翠珍这小家碧玉不同。她相貌生得极为艳丽张扬,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勃勃英气。这些年她嫁到王家,王老爷只是人生得好,一张嘴花言巧语会哄人。他连王翠珍这个亲生女儿都不敢照顾就知道这人毫无半点用处和担当。 年轻时的浓情蜜意过了几年渐渐消磨了干净,陈玉英再看王老爷早已经没了当初那小女儿的心思。这些年她心里只有她那个宝贝儿子。自己带过来的嫁妆一点也舍不得落在别人手上,王翠珍是前妻的女儿,她自然不能让她沾半点便宜。 这些年她操持着王家的家业,还要为儿子伤神。虽然养尊处优,风韵犹存,却还是多少露出一丝老态。 她一见夏老爷就忍不住感叹:“到底是妹夫会保养,这些年还是一点没变,脸上连一条皱纹也没添。哪里像有青玉这样大的儿子?可不像我已经老了。” 夏老爷笑着说:“大嫂说笑了,明明是我老了。” 陈玉英目光落在夏南星脸上,露出惊艳的神情,“青玉这模样越发生得好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才配得上这样绝顶的人品。” 夏南星寒暄过后笑而不语。冲王翠珍递了个眼色。她立刻站起身走到陈玉英身边,轻轻叫了一声:“母亲。” 陈玉英看着她脸上还是带着那股刻薄的劲。说起话来也是丝毫不给她留面子,“原以为你嫁到杜家,咱们两个也能相互清净点。没想到你男人这么年轻就走了,你到底是个没福的。” 王翠珍拿着帕子轻轻抹泪,垂着头不吱声。 夏南星笑着说:“那舅妈便护着些表姐,也让她沾沾舅妈您的福气。” 陈玉英喝着茶,眼神冷冷地在王翠珍脸上扫过,从鼻子哼了一声。神情虽然不甘不愿,到底也没反驳夏南星的话。 陈玉英身后跟着一队扛着枪的大头兵,人往那里一坐,气势压人。刚才杜家几个叫嚣着的人见了连个屁也不敢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夏家的人拉家常。 赤湖镇和江流镇离得近,陈玉英老子陈司令的那支队伍他们当然也知道。以往只知道她和王翠珍关系恶劣,不会管她的事。突然在夏家见了她过来,再看着她身后那一队扛枪的,心里还是难免打鼓。 杜家的族长到底年长些,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夫人,王翠珍与我们杜家的纠葛是家事。她已经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夫人想必也不想管她的闲事吧?” 陈玉英看着自己修得精致的手甲,轻蔑一笑,“本来是不想管的。可是青玉说了,嫁没嫁出去的,也都是一家人。让我无论如何照看着些。我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事少不得也得照应照应。” 杜族长大惊失色,“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要护着这毒妇不成?” “护着又怎么了?我护不住吗?”陈玉英斜眼看他。 杜族长原本就看不起女人,刚在夏南星这里受了一肚子气。见陈玉英说话这么不给面子,气得用拿手指着她大骂“荒谬”。 陈玉英身边的大头兵都是陈家的亲信。向来无法无天惯了。一见杜族长居然敢指着陈玉英骂,一下子拔出枪来指着他,枪口一抬,往前一顶,“老东西你骂谁呢?不想活了?” 杜族长早已经按捺不住。也知道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如他们所愿,索性撒泼打诨以老卖老往他枪口上撞,“好啊,你们夏家就是这么欺负人啊!有本事打死我啊!” 那大头兵一见这阵仗,一拉枪栓,抬起枪对着门口扣动扳机,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夏家花园里的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假山被子弹毁去了一座小山头。 刚才还闹的杜族长吓得脸色惨白。陈玉英身后的十几条枪齐刷刷地全都拿枪口对着杜家的三个人。脸色的神情很是不耐烦。 “吵什么?再吵真轰了你们。” 绍镇并不多见枪枝,这声巨响不仅是让杜家的三个人吓得面无人色,夏家的下人连同夏老爷也都被吓了一跳。全场除了陈玉英之外唯二镇定的人只有夏南星和虎子。虎子不仅不害怕,眼神之中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的狂热。枪这个玩意儿杀伤力太强了,可比匕首厉害多了! 夏南星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虎子这才将脸上的神情收敛起来。低眉顺眼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杜族长,你看你偏要闹。好好的毁了我家的一块上好太湖石。”夏南星摇摇头,“你要去打官司,我手上握着杜五留给我的记着你们丑行的黑账本,还有你们杜家的祖坟的地契。你们若是想不开,那就尽管去告。看谁吃亏? 你们若要来阴的,背地里敢对我表姐动手,这陈家军可是离着江流镇不远。真要轰你们几枪,你们这身子骨也经不起啊?连房子带人正好轰个干净。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我表姐连同杜五家的两个孩子以后就在绍镇安家了。她们这杜家与你们老杜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们一家三口一世平安,你们老杜家就一世平安;她们少根头发,有个头痛脑热,你们自己就在家里自求多福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杜家是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再呆下去说不定真的被几个蛮横的兵头子一枪轰了个性命。只能一边骂骂咧咧往回走,一边抓着杜光耀逼问他给族里做假账的事。真正是来时趾高气扬,走时灰头土脸。 眼看着闹事的人走了,陈玉英把茶盖重重地砸在茶盏上,阴阳怪气地说:“青玉对你表姐还真是维护。怎么同样都是表亲,你就只认这个表姐,却对你那嫡亲的表弟如此漠不关心?” 夏南星轻轻一笑,“舅妈说笑了。我怎么对表弟不关心了?若是我对表弟漠不关心,舅妈今天怎么会来呢?” 38 家和万事兴 陈玉英冷哼一声,伸出手,“你给你表弟写的贴子呢?拿来!” 夏南星拿了个信封递给她:“舅妈还真是个急性子。我说了给表弟写推荐信,难不成我还会哄你?” 陈玉英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半信半疑地塞进信封里,“我拿着你这信去找你那师兄,他真的会让然儿进那个学校读书?” 夏南星点点头,“那是自然。信然表弟喜欢读书,那就好好地让他做学问好了。我那个师兄武兴言,舅妈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他最注重家世人品。他在平市大学做校长,人品贵重,学问极好。信然表弟跟着他将来一定不会差。 只是我师兄收学生要求极严,家境差些不要紧。若是家风不好他却是不收的。舅妈为了表弟好,也得在外人面前做出个母慈女孝的表象来。再加上我这推荐信,表弟去了,我师兄一定会欣然收下他。舅妈就放心吧!我信上不是跟你说过,一家人相互照应,这家和……自然就万事兴。” 陈玉英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人不能有软肋。若是有了软肋即使再要强的人也会被人抓着命门,无计可施。 想她一生争强好胜。偏偏年轻时眼瞎喜欢上个空有一张皮囊的男人。生下儿子王信然模样周正,性格也老实。连她父亲都极为喜爱。老想着把自己那点家业传给外孙。可王信然不爱武刀弄枪,只爱读书。 陈家都是粗人,王家也早已没落。陈玉英想儿子师承名门,可有名望的老师性子大多都清高孤傲。尤其是越往上做学问的老师越是难找。他们尤其不愿意和拿枪的军阀混在一道,觉得自轻身份。陈玉英为了儿子求学的事真是费尽了心机。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收到夏南星的信。夏家青玉少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的老师不仅在绍镇,在苏市,甚至在整个华国都是排得上号的。他的那些师兄、师弟不是做官就是做学问的大儒。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夏南星的信写得言词恳切,称天下父母疼爱子女之心都是一样的。陈玉英既然疼爱信然表弟就要设身处地的替他着想。文人重家风,王信然有同父异母的胞姐王翠枝,若是她被夫家逼迫,带着一双儿女出来,无处容身,王家也不伸援手。这事落到哪个有名望的老师眼里,都是劣行,会怀疑他其身不正,怎么会有名师愿意教他呢? 就算陈玉英与王翠枝再不投缘,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新寡的妇人带着一双儿女走绝路。否则王信然一定会自污声名。反之,如果她愿意伸手维护,恫吓住杜家那群小人。不仅可以替表弟博个好名声,他也愿意给王信然写信介绍好老师。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王翠珍现在带着杜家的银子住在绍镇,又不用和陈玉英面对面,更不可能回王家占娘家的便宜。不过是跑一趟说句话的事。陈玉英为了儿子怎么可能不答应? 只是她心里到底不得劲,指着王翠珍说道:“青玉,你不要看你表姐在你面前一副软弱可欺的模样。她惯是个会做戏的。你可知道我当初刚嫁给你舅舅,她小小年纪居然拿着生母的遗物过来吓我。不过我胆子大没被吓着罢了。她的心思从来都不正。” 王翠珍听陈玉英这话也不辩解,只是低着头轻轻抹泪。 夏南星轻笑摇头,“舅妈,都已经多少年前的事了。谁对谁错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好恶。以后表姐一家住在绍镇,你们也和以前一样的用不着来往。你维护她的恩情,她自然会记在心里。这恩泽将来回报到信然表弟身上,岂不是一件好事?” 陈玉英听他这话,想到自己儿子。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笑容,“那以后你可得多照顾着你表弟些。他和你也是至亲。” 夏南星点头,“这是自然。” 他笑着道:“舅妈难得来,我闲着无事在家鼓捣出一种玉肌丸。用的全是名贵的药材,舅妈是个大美人,如果不嫌弃不如拿一些回去?” 陈玉英听了,摸着脸笑了起来:“你这孩子果然聪明伶俐。怪不得你爹和你舅舅疼你。” 陈玉英离开之后,王翠枝带着孩子跪在夏老爷和夏南星的跟前,哭得泣不成声。 “表弟,多谢你救了我们一家。” 夏老爷叫人扶他们起来,“这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家人。以后你们安安心心地住在绍镇。再也别怕杜家的人过来寻你们麻烦了。” 夏南星笑着点头,余光正好看见虎子满眼温柔钦慕地看着他。他余怒未消,瞪了他一眼,还是不愿意搭理他。 继续和王翠珍说话:“表姐你放心。我已经让夏管事替你们在绍镇找好房子,到时候一切安排妥当,你带着孩子搬过去住就行了。以后安心在绍镇安家。好好的带大孩子。以后你自己有什么别的念头也别害怕,尽管说出来。自然有我爹和我替你撑着腰。” 夏老爷满眼赞许地看着儿子,“青玉你连房子都让夏管事替你表姐打听过了?” 夏南星笑而不语。 夏管事一想到自己当初差一点点质疑过少爷的决定,急忙找补,拍马屁说道:“少爷做事情真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虎子也跟着一起厚着脸皮应和,“可不是嘛!咱们少爷哪里是一般人。那是天上的谪仙下凡。” “少爷聪慧!有谁不知道夏家青玉少年郎?老爷有福气啊!” 夏管事和虎子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把夏南星吹到天上去。夏老爷在旁边听着,笑着点头,一脸与有荣焉。 阿贵嘴笨,也想说几句好听的,可是肚子里词太少,他们对话又太过密集,根本插不进嘴。只能见缝插针说一句,“就是,就是。” 虎子说了半天的好话,眼巴巴地看着夏南星指望他网开一面,别再和他置气。阿贵那个笨蛋连句吉利好听的话也说不囫囵,人又没有眼力劲。他跟在少爷身边哪里伺候得好他? 他心里正打着一肚子算盘。就听见夏南星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阿贵,你今天回去收拾收拾。过几天跟我去趟绅城。我托人运过来的医疗设备也该去催一催了。” 虎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南星,整个人都傻了。去绅城少爷明明说过要带他去的,什么时候轮到阿贵了? 39 我哪里管得住你 晚上,整个夏府都安静了下来。白天杜家的人来闹了一场,陈玉英又带着大头兵过来轰了夏家一座太湖石假山。所有人都被狠狠折腾了一场,身心俱疲。每个院子基本上都早早熄了灯,躺到了床上。除了虎子。 他摸到丁香院的墙根,找了个石头垫脚,用力往上一窜,手脚并用爬上了丁香院的院墙。猫着身子轻身轻脚地跳了进来。以前少爷没回来的时候,丁香院没人住。他就经常溜过来去那株丁香树上摘花。早就已经熟门熟路。后来他进了夏南星的院子,有大门走谁还用得着翻墙?现在事有紧急,他这就又忍不住重来翻一回院墙了。 听到夏南星要带阿贵去绅城,虎子是真的急了。他也知道自己去猛虎岭的事确实把少爷气着了。可是再生气,少爷也已经晾了他多少天了?这回连绅城都不准备带他去了。难不成还真的不准备要他?要让阿贵那个笨蛋替代他的位置? 虎子本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哪里还等得下去?如果夏南星都不要他了,他还做小伏低的装什么乖?卖什么可怜? 虎子一溜小跑,轻手轻脚地跑到夏南星的窗户口,轻轻敲了敲窗子,压低声音叫了一声,“少爷。” 那屋子里明明还亮着灯,可是屋子里的人就是不搭理他。虎子急得没办法,只要又提高一些声音再叫,“少爷,我是虎子。” 他一连叫了好几声。声音再高就快把守门的小六招来了,可屋子里的人就是不应他。虎子没办法,只能站在窗口做小伏低地说软话,“我真的知道我错了。你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就算你真的气不过打我一顿也行啊!干嘛一直晾着我不搭理我呢?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成吗?” 说完虎子侧着耳朵听了听屋里的动静。里面一点声音也没传出来。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道少爷是气我不顾安危去了猛虎岭。我和猛爷那事确实是赶巧,不是我故意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明天就去寨子把那匕首退给他。我本来也没想和他结拜。更别提去当什么土匪了。天底下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呆在你身边。” 虎子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可是不管他讨饶也好,表忠心也罢。屋子里就是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 虎子没办法,心肝脾肺都急得火烧一般。突然一个念头从他心里一闪而过。虽然已经开了春。可是绍镇湿冷,夏南星的屋子里还是一天到晚点着炭炉子。 以前也有人在屋里生炭炉子,门窗关得太紧,不透气最后出了事。他站在夏南星窗子口说了半天话,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传出来。该不会是夏南星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念头一出来,虎子整个人如同三九天堕进了寒冰洞里,后背上惊出了身冷汗。他想也不想,冲到门口,使出全身的力气冲着大门撞了进去。 哪里知道那大门根本没有栓,他这一撞整个人一个骨碌滚了进去,重重的摔在在地上,连同小厅里的桌子都差点被他撞翻了。 虎子顾不上身上的的伤,心急火燎地爬起来,手脚并用的跑到夏南星的床前,见他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本书,一动不动的。吓得魂飞胆颤。 他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少爷居然连动也不动。难不成他真的…… 虎子不敢细想。颤着手将那盖在他脸上的书拿了下来,只见夏南星双目紧闭,脸色微红,一张俊脸美得不可方物。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 他整个后背都湿了,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颤颤威威地伸出手,还没等他探到夏南星的鼻端。床上那人轻轻睁开眼睛,一双漆黑眸子沁着寒冰似的瞪着他,“摸什么?我又没死。” 虎子一听到那个“死”字,整个人惊得差点跳起来,一伸手就轻轻按住他的嘴唇,满脸求饶,“少爷,你就别再吓我了。我知道错了。求你别说这不吉利的话了。” 夏南星推开他从床上坐起来。虎子急忙伸手去扶他,被他一手甩开。他站起身走到外厅,虎子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走到外厅。见他要坐下来,急忙把那弄乱了的桌椅重新扶正摆好,让夏南星坐得舒服些。垂着双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边,什么也不敢说。 “错了错了,你只知道说你错了,你都快上猛虎岭上当二大王了,还会错吗?” 虎子苦着脸,“少爷,你就别再拿话扎我的心了。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你愿意,我给你跪下都行。”说著作势要跪。一抬头见夏南星伸手撑着下巴,闭着双唇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他。 虎子长这么大性子确实野。他虽然在夏家当下人,可是从来也没觉得自己这个“下人”比“主子”哪里低贱。也就对着王厨娘,缝年过节的,他会磕个头尽尽孝。就算对着夏老爷,他那膝盖出向来是直溜溜的。 可夏南星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他那满心傲气就尽数丢了个干净。心里实实在在是撑不住夏南星再不搭理他,他能干出什么疯事来。对着眼前这个人,别说跪下,就算把命给他又能如何呢?虎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撩衣摆就要真跪下来。 这才听到夏南星懒洋洋地说了句,“站那儿,别动。我可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求饶的软骨头。” 虎子哪里是动不动就下跪。只是对着夏南星,他真是如同猛虎进了笼,野马上了鞍,只有被制得服服贴贴的份。心里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思。 他厚着脸皮凑上去说:“少爷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一定将自己的性命放在顶顶重要的位置。绝对不再随意冒险。害你担心。” 夏南星听他终于将自己最生气在意的点说了出来。心头那股酸涩郁闷之气才总算消了下去。只是嘴上却死活不肯承认。 “你爱干什么便干什么?我哪里管得住你?” “管得住,管得住。这世上能管得住我的人只有少爷!” 夏南星冷哼一声,还是越想越生气。摸出两块银元冲着虎子扔了过去,砸在他身上弹到了地上,“宋家过路费一来一回不就两块银元吗?现在我给你了,看你下次你还敢走土匪的道?” 虎子被他砸了也不生气,弯腰将那银元捡起来。吹了吹宝贝似的放进怀里,满口应他,“好好好。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这银元我收了,命就是少爷的了。以后再不敢做那些危险的事。有我阿娘和少爷在,我且惜命着呢!” 40 都听你的 到了这一刻,夏南星才勉勉强强地将这事搁下。寒冰似的神情才稍稍有了一丝消融的迹象。漆黑的眸子氤氲着两潭春水。他轻轻动了动脖子仰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 虎子见他神情疲倦,撑着头半闭着眼。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他被褥,见里面冷冰冰的,一边叹气一边念,“阿贵和阿香怎么回事?晚上也不过来守着?也不知道给你冲个汤婆子暖暖被窝。居然留你一下人……” 这话说到一半,虎子突然之间什么也说不下去了。转过头看着夏南星,目光如独狼一般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不知不觉地低了下来,轻哑得如闷在胸口一般,几乎不可闻,“连大门也不给你关……” 夏南星那屋子的大门居然一直没有关!其实他撞进来的时候早就应该发觉的。只不过那时他心里太过担心夏南星,居然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注意到。少爷的屋子里没有人守夜,连大门也没栓,他……他是不是在等他过来? 一想到这里,虎子只觉得胸口就如同烧着一团火,浑身燥热得难受。他咽了口口水,情不自禁地问道:“少爷,你怎么没关大门?你是不是……”等着我过来呢? 后面那几个字,虎子想问却又不敢问出口。生怕这话一说出来,夏南星说是或者说不是,他都承受不住。 夏南星低着头也不知听没听清楚虎子那话,伸手掩在嘴上轻轻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问:“困死了,你那被褥铺好了没有?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虎子看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轻笑一声,回过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了好了,快过来睡吧!” 夏南星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不说话。虎子躺在他旁边的小榻上,抬头看着屋顶久久不能入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人怎么也静不下来,窸窸窣窣地动个不停。 夏南星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还不睡觉干嘛呢?” “少爷,你这几天不理我,我才真的懂了什么叫‘度日如年’。”虎子枕着自己的手臂轻声说。 “活该。”躺在床上的夏南星等了半晌才轻轻扔出两个字。 “我知道我活该。可以后你再生我的气能不能也别故意晾着我,打我骂我都成,就别不理我。我最怕你这样了。” “凭什么?”夏南星冷笑,“你这人性子有多野你自己不知道吗?”治不住他,他能上天去。明知道晾着他是虎子的命门,当然要死死地握着不让他动弹了。 虎子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趴在夏南星的床头盯着他的后背一眨不眨地看着,千年难得的撒了回娇,拖长了声音叫他,“少爷……”他可真是服软了。他目光炽热又执着,盯着夏南星如同带着锥子似的。 他破门而入看到夏南星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的那一刻,真是心肝脾肺都差点吓得碎了,那一刻真是叫五内俱焚。只等到夏南星睁开眼冷冷看了他一眼,虎子才觉得自己才又重新活了过来。他恨不得直接上手,把夏南星从头到尾的检查个遍。只是被夏南星的目光给震慑住了,才勉强压下这念头。 以己度人,就算夏南星看到他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可一想到他曾经被劫到了土匪窝里,他那心思玲珑的少爷又怎么能不担心?怎么能不生气?虎子也只到了那一刻心里才真正明白,夏南星那时又恨又气又吊着的心。 他长长叹了口气,趴在夏南星床边,伸手虚虚地轻抚着夏南星,低声呢喃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夏南星一动不动地躺着,久到虎子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见他那心高气傲的少爷缓缓地转过身,眼神终于完全软了下来。他伸出手掌冲着虎子勾了勾手指,“真的知道错了,那就拿来。” 虎子睁着双眼看着他,“什么?” “什么什么?”夏南星瞪他,“匕首啊,你不会舍不得吧?”虎子不肯给,难不成还想去那猛虎岭当二当家呢? 虎子大笑,毫不迟疑地把匕首递到他手上,“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只要夏南星想要,他什么舍不得给?一把匕首算得了什么? 夏南星心满意足地拔出匕首,虎子担心地看着他,“这刀锋利,小心手。” 夏南星淡淡一笑,将那匕首在指尖轻松灵活地转来转去,从食指转到中指,从中指又转到无名指,轻轻松松转了好几个回来。看着虎子担心的眼神勾着嘴角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得意,“你只当只有你会玩刀?当初我的老师曾经说过,我是最好的外科大夫。”他的这双手可是再灵活也没有了。 “对对对,少爷自然无所不能。”虎子难得见他这么骄纵的小模样,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担心,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哄他高兴。 夏南星这才将那匕首收了起来,塞到了枕头底下,大发慈悲地说道:“你明天也回去收拾收拾。过几天跟我一同去绅城。” 虎子温柔地看着他,“好,都听你的。” 夏南星与他四目相接,故意气他,“只不过阿贵是正选,你是替补。再惹我不高兴,照样把你赶出去。” 虎子一愣,“怎么还能这样?”本来夏南星就说要和他一起去绅城,他们闹别扭让阿贵趁虚而入已经很不错了,怎么搞了半天他反倒成了替补了? 夏南星斜眼看着他,从鼻子冷哼一声,“谁让你惹我生气的?” 这话说得带着几分任性蛮不讲理。一点也不像平时夏南星那傲气冷淡的性子。虎子听得心里一荡,伸手凑到他跟前。夏南星眼睛一瞪,“干嘛?” 虎子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叹着气说:“我能干嘛?还不只能围着你转?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只是去了一趟猛虎岭已经差点被晾成冰了,他还敢干嘛? 夏南星握着被角瞪着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混账。” 虎子躺下来,只觉得夏南星骂他的这两个字,越是细品越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勾着嘴角也轻轻笑了。 41 千万不要误会 阿贵第一次坐火车,身上拎着大包小包,眼睛还四处东瞄西瞄。被虎子伸出脚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记,“好好走路,别乱看。” 阿贵瞪着他,心里有些不服气,“明明我才是正选,怎么我拿着一堆东西,你怎么就知道跟在少爷后面打转?” 虎子语重心长道:“就是因为你是正选,所以你拿东西不是应当应份的?” 阿贵总觉得虎子这话没有道理。可是眼见夏南星明明听见了也不反驳他,只能乖乖扛行李。可他第一次出远门,确实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时不时的停下来张着嘴看得入神。虎子少不得就得踢他一脚,催他快走。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行了,别老欺负阿贵。” 虎子伸手扶他,让他小心脚下,笑着说,“我哪儿敢?” 上车坐下之后,虎子坐在夏南星一边,阿贵坐他们俩对面。他伸脖子看向窗口,好奇地问:“少爷,这火车真的可以直接开到绅城?” “当然。” “这怎么走呢?” “外面铺着铁轨,沿着这轨道走就可以到了。” 阿贵越听越糊涂,心里全是疑问,还想再问。就被虎子瞪了一眼,拦住了话头,“阿贵啊,我可要提醒你一声。你这回跟着少爷,到了绅城可别还是这副没见识的模样,给少爷丢脸。” 阿贵委屈巴巴地低着头,不敢搭腔。偷偷抬眼看过去,见夏南星闭着眼睛撑着额头靠在椅子上。虎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个香囊,轻轻凑到夏南星的鼻端,“给。” 夏南星睁开眼睛一看,这香囊做得并不如何精致,只是用的布料倒是算得上乘。还中规中矩的绣了只金灿灿的凤凰。 夏南星也不伸手接,反而问他,“哪里来的?” 虎子笑着说:“这是我让我阿娘做的,里面的香料是我自己爬树上摘的新鲜的丁香,自己配的草药。” 夏南星听他将这香囊的出处交待清楚,这才伸手接过来,勾着嘴角漫不经心道:“王厨娘绣工挺不错的嘛!” 虎子笑着侧过头看他,打趣地问:“只是我阿娘的绣工好?少爷就不夸夸我调的香料味道好?” 夏南星瞥了他一眼,拿着香囊在鼻端轻轻一嗅,“丁香,冰片,高良姜,桂枝,佩兰,山奈,雄黄,薄荷脑……” 他轻描淡写将那香囊里的中药一味味报出来,每说中一样,虎子就轻轻点头,“少爷的鼻子果然灵。” 夏南星尽数说完,一扬眉头看着虎子,“这方子解春困体乏倒还马马虎虎。” “我这配方自然比不过少爷,下回你再教我个好的?”虎子托着下巴看着他。 夏南星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阿贵坐在对面看着,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少爷说他才是正选,虎子跟着一起去绅城只是个替补。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虎子和少爷的相处,他就有种怎么也插不进去一脚的感觉。少爷只是一撑额头,虎子就知道给他递香囊,这默契也是绝了。 到了绅城,一下了火车就遇到过来接他们的人。说是梅绍元的手下,派了车过来接他们先去宾馆。 那司机笑着说,“我是梅先生的手下,以后就跟着夏先生,专门照顾你。夏先生可以叫我亮子。” 夏南星淡淡地点点头,“辛苦了。” 阿贵还张着嘴看着车,虎子听到“梅先生”三个字,已经在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醒。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梅绍元当初寄给夏南星的信,写得那叫一个情意绵绵。夹着一枝初开的梅花,还说什么“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虽然那枝代表着梅绍元心意的梅花枝被虎子悄无声息的烧成了灰。可是梅绍元这人却早早的在虎子的心里挂上了号。 他们这才刚到绅城,梅绍元人虽未至,却已经派了司机过来,鞍前马后的献殷勤。不用看也知道他对夏南星那点心思,真是只差写在脸上了。 虎子勾着嘴角不说话,眼神瞄到夏南星脸上,见他神情自如,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笑着对亮子说:“少爷以前还说要教我开车,只是绍镇没这绅城的大马路。有机会亮子哥你教教我?” 亮子是梅绍元的亲信下属,最懂察言观色。梅绍元在绅城政府部门做书记官,平时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能派他出来照顾可见夏南星在他心里份量之重。这回如果不是上峰过来,梅绍元本来是要亲自过来接夏南星,再三叮嘱一定要细致周到的处处照顾好。 虎子是夏南星身边的下人,相貌周正,遇事气定神闲,一看就非池中物。他自然要高看一眼。于是笑着说:“没问题,我教你。” 亮子领着夏南星、虎子和阿贵去了宾馆安顿下来。 梅绍元对夏南星确实上心,给他订了绅城最好的宾馆。进出的多是洋人。阿贵第一次见到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佬,差点惊掉了下巴。 亮子说:“梅先生怕别的地方不安全,特意给夏先生订在了租界。这几天确实不巧遇到上峰过来视察,否则天上下刀子他也会过来看您。” 这话说得很有种特意讨好的嫌疑。夏南星听了却丝毫不为所动,眉眼也不抬一下,听完仿佛如清风过耳,丝毫没将梅绍元的用心良苦放在心上。 亮子见他不为所动,倒也不敢再替梅绍元多说好话。只将梅绍元的贴子给了夏南星,对他说:“明日,梅先生就会亲自过来给您接风。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才抬头正眼看了亮子一眼,勾了勾嘴角,“那你让他想个好点的理由再来见我。我要的东西他要是没本事帮忙就直说,倒也不必敷衍我,我自己想办法。” 亮子一听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不敢得罪他。又要替梅绍元辩解,只能硬着头皮说:“夏先生真的误会了。梅先生确实是有事。绝不敢敷衍您。实在是您那东西特殊。绅城现在这地界情况太复杂了。好几股势力都盯着,要不是梅先生一直顶着压力替您压着那货,那东西只怕早就被日本商会给弄走了。” “日本商会?”夏南星皱着眉,“那东西是我真金白银托人买回来的。关日本人什么事?” 亮子叹气,“所以说绅城这地界情况复杂。不仅是日本商会,还有青帮……梅先生在政府部门当书记官。好歹算是有点面子。要不然夏先生您的那货只怕还没入码头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说到这里,亮子叹了口气,“具体的事我也说不清楚。等明天您和梅先生见了面,让他再好好跟您解释解释。只是梅先生对夏先生的事真是十分上心,绝对不敢有半点马虎敷衍。夏先生千万不要误会了他。” 42 心思玲珑,优柔寡断 亮子离开之后,夏南星看着窗外久久无语。 虎子在他跟前坐下,安慰他:“少爷干嘛听亮子瞎说什么白白担心?等明天梅先生来了,有什么你亲自问他不就好了。亮子都说了,具体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 夏南星冷笑,“说不清楚?我看他说得比谁都清楚。” 没来绅城之前,夏南星心里早就预料到绅城的情况必然复杂。否则梅绍元不会久久摆不平这事。可再复杂,这事原本也可以直接跟他说。 偏梅绍元这人性子向来如此。有什么话自己不好说,却要找人拐着三四个弯将那意思透过来。上峰来视察可能确有其事,可是亮子说的这话也定然有梅绍元的示意。他自己的难处自己不好说,当然要派个能说会道的人过来替他卖惨游说了。 夏南星这话只说了个开头,虎子就明白了。笑着摇头,“少爷,你这位姓梅的朋友,心眼可够多的。” 夏南星说:“何止心眼多,你明天见了他本人就明白了。” 梅绍元真可为是心思玲珑,优柔寡断。 第二天,夏南星带着虎子去宾馆的顶楼吃早餐。两个人挑了个视线最好的位置坐着,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 绅城和绍镇完全不一样,灯红酒绿,处处透着一股奢侈的风情。虎子跟着夏南星,眼观鼻,鼻观心。对着周遭的一切完全视而不见。 夏南星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嗤笑一声,“阿贵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你倒好,什么都不看。怎么这绅城的美景入不了你的法眼?搁我这儿学老僧入定呢?” 虎子只是看着他笑。心想,我又不是阿贵。这世上最美的人最美的景我都看过了,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他又不能当着夏南星的面把这话直接了当地说出来,只能打着马虎眼说,“书里都看过,也听少爷说过。没什么稀奇的。” 夏南星冷笑着说:“这次我就带你去见见什么叫稀奇的。看你到时候还能说得出这话。” “怎么说?” 夏南星指着楼下说:“你看这是租界最好宾馆。从这个方向看过去,灯红酒绿,一片繁华。可是你转个方向再看,租界那头饭店门口还有要饭的,衣衫褴褛,食不果腹。这明明是我们华国的地盘,却被洋人霸占着当租界。有些地方反而我们华人进不去。我真金白银买来的东西,却连货都看不到,更别提运回绍镇去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稀奇。” “何止稀奇,简直荒谬。” 虎子说:“所以我说,这世道乱了。” 夏南星一听他的这话就拿眼睛瞪他,“世道再乱,你也不准去当土匪。” 虎子大笑。他这和猛爷结拜的事,在夏南星这里真是过不去了。从绍镇念到了绅城,还时不时的拎出来要骂他一顿。少爷耍起小性子还真是没完没了。 “我哪儿敢啊?” 两人正说着话,亮子领着个斯文的男子走了过来。那男子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眉眼温和,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从他走上顶楼的一刻,眼神就死死地黏在夏南星的脸上,目光里的情意几乎要溢了出来。 一看到夏南星,他的脚步明显都快了几步,几乎是三两步冲到夏南星的面前,伸出手一把握住他手掌,激动地叫了一声,“青玉!” 夏南星被他紧紧握着双手也不挣脱,微笑看着他,“绍元兄,好久不见。嫂夫人安好?”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只能轻轻松开手,神情黯然道:“她和孩子都好。” 夏南星笑着说:“这回从绍镇来,我给嫂夫人带了些养颜的补药。我们夏家医馆也就这点小玩意儿拿得出手了。” 夏家拿得出手的东西怎么能是“小玩意儿”?夏南星话说得谦虚,东西自然不会差。可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梅绍元心里清楚,不外乎口口声声离不开“嫂夫人”三个字。 梅绍元是个孝子,出国之前就已经听从父母的意思娶了一房温柔贤惠的妻子。在国外遇到夏南星之后,对他可以说是一见倾心。为了他真是神魂颠倒。 可是夏南星性子冷淡,虽然生得美貌却并不与人如何亲近。梅绍元跟在他身边打转,处处照顾他。可夏南星对他的示好虽不拒绝,却也不热情。每次梅绍元情难自禁想要说些什么,夏南星总是淡淡一笑,问一上一句“嫂夫人如何”?梅绍元就算有千般柔情万般情意也统统被这三个字生生劝退了。 可夏南星越是不接受他这满盘的情意,梅绍元就不知不觉陷得越深。他回国比夏南星早,临行前。他忍了又忍终于将夏南星约了出来,想将满腹柔情尽数告之。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夏南星只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绍元兄,这世上的恶人当中你道我最恨哪一个?” 梅绍元摇头说:“不知。” 夏南星看着他,目光清澈如水,却有着种一切了然的淡定坦然。 “我最讨厌那抛妻弃子的陈世美。绍元兄品性高洁,想必也是同我一样,遇上了定然与之割席绝交。” 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硬生生将梅绍元那满腹热情尽数浇了个透心凉。他对夏南星那点心思,以夏南星的聪明必然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他品性高洁,且不说喜不喜欢男子。可是已经成了亲的梅绍元却是早早失去了亲近他的资格。 从此以后梅绍元心里就如同种下了心结。他回了国之后,夏南星的话也一直萦绕在他耳边,一刻不敢忘怀。虽然放下不对他的一腔情意,可是对着家里不闻不问的发妻却再生不出怠慢之心。总觉得若是他辜负了妻儿,夏南星那双美目就会冷冷地看着他,说上一句“割席绝交”。 梅绍元神情黯然,摇了摇头,“你带来的自然是好东西。我替拙荆多谢了。” 虎子低下头轻笑出声。 梅绍远的视线这才从夏南星的身上稍微移开,见到虎子的时候,心里一惊。 他勉强堆着笑对夏南星说:“这位小哥模样生得俊郎,相貌堂堂。不知道哪一位?” 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他立刻心领神会地说:“梅先生,我是少爷院子里的跟班,你叫我虎子就行。” 43 我的人,自然 虽然虎子道破了身份。可是梅绍元忍不住心里咯噔一记,看他总是隐约不太顺眼。 亮子是他的下属,跟着他鞍前马后很是得力。可他过来见夏南星,他坐在夏南星的对面,亮子也只是站着。虎子说是夏南星的跟班,两个人居然坐在一起,态度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和似有若无的亲昵。而且亮子明明说夏南星有两个跟班,夏南星却只带了虎子一人上顶楼。偏虎子又长得模样周正,气质可半点不像下人。 他心里正转着念头,正好外国侍者过来问喝什么。梅绍元点了一杯咖啡,见夏南星杯里的牛奶空了,帮他也点了一杯。转过头看着虎子笑着问他,“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这事本来并没什么,只不过梅绍元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英文。这给虎子下马威的心思就有昭然若揭。 虎子抬头冲他爽朗一笑,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回了一句,“多谢梅先生,不用了,我喝不惯这洋玩意儿。” 梅绍元笑容僵在脸上,勉强保持着风度对夏南星说:“你这下人调教得果然得用,英文也听得懂。” 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勾着嘴角一字一句说道:“我的人!自然……” 梅绍元听他这话,心里跟打鼓似的,一时间生出千千万万个念头。一时想得自己心里难受,一时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夏南星皎月一般的人物。他的下人自然也要与别人不同。虎子再怎么出色也不过是个下人。这主子和下人之间自然不是一路的。 正巧那服务生将两杯咖啡送了过来。虎子撑着头看着夏南星。见那咖啡杯精致与平时他们喝茶的茶盏长得不一样,垂眼多看了两眼。夏南星故意逗他,将那喝了一口的咖啡直接推到他面前,“尝一口。” 梅绍元一听这话,只觉得两眼一黑,回头死死盯着虎子,恨不得从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虎子像没看到他吃人的目光一般,老老实实地端起夏南星递给他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皱眉说:“苦得像中药一样。” 梅绍元干笑着说:“青玉,我再替你叫一杯咖啡?” 夏南星摆摆手,给咖啡添了牛奶和糖看着虎子说:“再尝尝?” 虎子眉头皱得简直夹得死蚊子,却还是乖乖喝了一口,“味道更怪了。我还不如回去喝老爷的中药呢。” 夏南星放声大笑,“那你干嘛还喝?” 虎子看着他,“少爷叫我喝,毒药我也只能喝啊!” 夏南星笑容灿烂得艳若春花,不在意地端起虎子喝过的咖啡喝了一口说:“你喝习惯就好了。” 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梅绍元简直如同在火里冰里走了遭一般,浑身一时烧得难受,一时又透着心得凉。夏南星毫不在意拿起虎子喝过的杯子喝咖啡,简直就是两个人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般,似乎早已经不分彼此了。 好在他是过来人,细细看过夏南星的眉眼,依旧清纯透彻,那身段却不似已经识过情欲的模样。心里又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青玉,等下我先带你去绅城转转,你的下人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同去?” 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还没开口,虎子率先说:“少爷,你跟梅先生出去吧,我自己转转。” 夏南星垂着眼睛道:“转转可以,可别又多个大哥回来。” 虎子大笑,乖乖点头。目送着梅绍元和夏南星离开。 他们一同出门,亮子在前面开车,梅绍元陪着夏南星坐在后面。刚坐到车上,梅绍元就笑着说:“亮子说青玉你带了两个下人,怎么没见另一位小哥?” 夏南星轻轻抚着额头靠在车窗边淡淡地说:“阿贵胆子小,不敢去顶楼。” 梅绍元试探着问:“那个叫虎子的小哥,胆子到是很大?” 夏南星冷哼一声,“我就是觉得他胆子太大了。” 梅绍元试探了一回也没问出什么。倒也不好盯着问。看着身边的夏南星,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高雅又带着些许神秘。一时之间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只不过他心里知道夏南星的为人,不敢将自己那点不入流的心思透露出一星半点。 见他容貌精致,气质冷傲。梅绍元有心想讨他开心,让亮子挑了绅城一条风景极好的路,正值春天,花开得灿烂。一路走梅绍元一路给他掉书袋介绍绅城的美景。他呤了半天诗,讲了半天话,见夏南星还是兴致不高地爱搭不理。只能叹气问:“青玉现在这么不愿意听我说话?” 梅绍元神情黯然,“我还不如你一个下人了?”明明夏南星对着虎子时笑得那样开心,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勾了勾嘴角,“虎子还小,绍元兄人品贵重,和他比什么?” 梅绍元眼睛一亮,“你真当那人还是小孩子?”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车窗外,也不知是讲给梅绍元听还是自言自语,叹息似的低喃了一句,“他才十七岁。” 这话夏南星倒不是纯粹为了敷衍梅绍南。这其中是一桩他藏在心里很久的心事。他年少聪慧。初识人事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不喜欢女子。留学时,梅绍元对他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也看了出来。只是梅绍元性子优柔寡断,斯文有余,刚气却不足。而且已经成了亲娶了夫人却还对他动了心思,他就越发的看不上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份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他回国第一次遇到虎子时,就觉得他身上有种虎虎生风的野性。像只谁也治不服的虎崽子,眉眼张扬处处透着机灵和狂妄。处处皆合他心意。 虽然虎子对着他十二万分的细心周到,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他的。偶尔甚至透着几分傻气的痴迷。可他实在太过稚嫩。 都道人心易变,尤其是这少年的心思。今天晴,明天便是阴,后天也许就是雷阵雨…… 夏南星生来就比常人多了几分傲气。有些事他心里再怎么想却也不会说。他可以慢慢地等,等那少年长大,成熟。等他看清那痴迷是一时意乱又或者是天长地久!总是要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44 我真是没脸见你 梅绍元带着夏南星去了绅城一家老裁缝店。夏南星疑惑地看着他:“好好的干嘛带我来这里?” 梅绍元叹了口气说:“青玉别误会。三天后晚上有个酒会,日本商会的竹内先生也会出席。你运来的货竹内先生很有兴趣,一直想找到你出三倍价格买回去。我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了,他根本不相信有你这样一个人,到时候我领你们见个面,也断了他的念头。” 夏南星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低下头轻笑着摇摇头,“随你。” 梅绍元见他的态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不知道的心里生出一股心虚,急忙分辨道:“青玉,我是真的只是想领你们认识,绝对不是不管你的事。竹内他总是以为我是敷衍他,拿你当借口。我这才想让他知道真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在。这东西确实是你的,不是我信口雌黄。” 夏南星轻轻一笑,“我也没说什么。绍元兄干嘛这么紧张?” 他抬头看着这裁缝店,见那师父拎出一套早已经定制好的礼服,用料上等,式样也是时下最流行的。 说道:“绍元兄一早还替我定制了新衣服,真是有心了。” 梅绍元叹着气说:“这有什么?你去试一试。我只隐约记得你的尺寸,也不知道师父做得合不合身。现在也有时间调整一下。” 夏南星脸上挂着笑,跟着小学徒弟走进了更衣室。只到四下无人,他脸上那客套的笑容才放了下来,一张俊脸冷得如同寒冰一般。 他早就知道梅绍元这个人胆子小,性子软。他这批货也确实烫手。现如今华国政府无能,遇到个外国人连腰都直不起来。梅绍元说是在政府部门当书记官。可是他身上总是带着那股子文弱的书卷气。不敢怎么与人死顶。 那个竹内一听就不是善茬,梅绍元怕是眼见着是顶不住了。正好见他过来,这便要将这担子都卸下来。夏南星倒不是不愿意接下这担子。梅绍元也不是他什么人。能为他做到这地步也就够了。 只是他确实腻味梅绍元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太过伪善。想做恶人做不彻底,想做好人又没胆子。搞得自己两头不到岸。明明已经将他卖了,却还要给他做套新衣服做这痴情矫情的劲。实在让人倒胃口。 夏南星解了扣子将那身衣服换上。撩开门帘子叫老师父过来。 老师父操着一口软糯沪语连连点头,“先生的身材穿洋装真是好看,老有味道的。腰身还是要再稍微收一收,更服帖一些。” 夏南星点点头,“辛苦了。” 梅绍元看着他穿了新洋装走出来,眼睛都看得直了。心里九转千回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夏南星这样标准的绝世美人,谁又能对着他这张脸说一个“不”字?他将夏南星的货放在青帮的一个货仓。风声也不知道怎么漏了出去。 青帮在绅城向来嚣张惯了,梅绍元压得一时,却压不长久。只等夏南星劝退了竹内,也好赶紧拿货走人。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他心里也巴不得能多和夏南星多相处一段时日。可那批货确实是烫手的洋山芋。还是先将之平安运回绍镇再说。 想到这里,梅绍元笑着说:“青玉,等你将那货运回去了。我寻个时间去绍镇看你可好?其实这些日子我们部门在做调整,我有心外放到苏市,却不知道青玉欢不欢迎我?” 他说这话时,夏南星已经换了衣服在店里闲逛。听他这话浑不在意道:“绍元兄去哪里都是人才。你的前途我一个外人怎么敢说三道四?只是你若来绍镇,我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 梅绍元听他这么一眼,眼睛都亮了。还想再说几句,就见夏南星指着墙上一套已经做好的男装对小徒弟道:“那套成衣可有人买?” 小徒弟笑着说:“先生好眼光。这套衣服原本是个客人定了的。可惜他后来又嫌料子太暗,不肯要了。先生若是喜欢,我拿下来给您细看看?” 夏南星点点头。 小徒弟手脚麻利地将那套衣服拿下来摆在夏南星面前细细给他介绍。夏南星听完指着衣裳说,“只是尺寸要稍微再改几个地方,这肩膀要稍微再放一些出来……” 小徒弟一边记录一边点头,笑着说:“先生这位朋友的身材真是顶顶好了。” 梅绍元在旁边脸色一黯,不死心地问:“青玉这衣服是要给谁买?” 夏南星眼睛也不抬地说:“你要我三天后晚上去参加酒会,我当然要带着虎子一同去见那日本人。衣服自然是买给他的。” 梅绍元脸色惨白,硬着头皮说:“竹内先生不喜欢见外人。” 夏南星不在意地说:“他既然愿意见我,虎子是我的人,他不愿意也得见。” 眼见梅绍元还想再说,夏南星勾了勾嘴角,一针见血道:“绍元兄,其实我见不见竹内又有什么关系?货是我的,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拿了走就行。我只是想绍元兄一直为了我的事和竹内周旋至今,若是不见他一面,恐怕你不好交待。他如果不愿意见外人就算了,难道我很想见他吗?” 梅绍元听他这话,只觉得从头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又羞又愧。夏南星这话简直是将他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尽数扯了下来。若是他真的想帮夏南星的忙硬是按下竹内,拼命将那货运给夏南星也不是不行。可是这么做,他就得罪了日本商会。 他在政府部门做事,总免不了要和这些外国人打交待。他不敢得罪得太狠。只敢慢慢地周旋。今天夏南星一句话将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一语道破。 夏南星去不去见竹内有什么关系?东西是他的。他拿了货走人就行了,何必还要跟那要抢他货的人见面碰头?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夏南星念着他旧情,给他留点面子。不想他与竹内撕破脸闹得太过难看。他这里装得再痴情又有什么用?说来说去,他也只是个不敢得罪日本人的没用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梅绍元心里一紧,一咬牙,“青玉说得对。你还是别去见竹内了。那东西就在青帮货仓,地址我给你。你拿了东西直接走吧!” 听他这么说,夏南星这才正眼看了梅绍元一眼,语重心长道:“绍元兄,你的难处我知道。”这世上的事若是避无可避倒也不用太过在意。梅绍元性子懦弱,夏南星也不想为难他。 “三天后我和虎子去见一见那个叫竹内的人。东西是我的,我跟他讲清楚不卖,也省得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只羞愧得脸通红,挥着手说:“你心思剔透,什么都看得明白,我……我真是没脸见你了。” 45 总算这混账有良心 夏南星跟着梅绍元出去的时候,虎子闲来无事一个人下楼瞎逛。刚走到宾馆门口就看到一个印度阿三吆五喝六地对着几个要饭的小孩子凶巴巴地骂骂咧咧,让他们不准在大门口晃悠。骂到激动的时候扬着手里的棍子就要打人。 “住手。”虎子从门里走出来,用英文叫停了他。 那守门的见虎子虽然是华人,但是从宾馆内部走出来,又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倒也不敢太小觑。嘀咕了几句,这几个小孩子都是小偷之类的话。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那几个小要饭的见虎子给他们出头,一边说着感谢地话,一边围着“大爷”讨要吃的。 虎子手一挥,叫所有人跟着他走。找了个肉包子铺一口气买了十个肉包子拿在手里似笑非笑地对那几个孩子道:“要吃东西有什么难的?只要你们谁将我要知道的事说清楚了,肉包子随便吃。” 那几个小要饭的看着雪白的肉包子一个劲咽口水,“大爷想问什么尽管问。这绅城的消息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虎子将手上的包子递给那说话的小孩,他急忙往嘴里塞,旁边的孩子也急忙轰过去抢。吃得满手流油,还一个劲舔手指头。 “抢什么?这里还有。”虎子一扬手里的包子,“你们谁知道青帮的事?” 几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举手说:“我知道,青帮的大当家叫洪阿兴,以前在家排行老六,他老婆叫彩姐……” 虎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递了只肉包子给他。因为这两个孩子打头,剩下的孩子也有什么说什么,将那听来的消息不管大小都一一讲给虎子听。 青帮的大当家叫洪阿兴,小名阿六,老婆叫彩姐。两个人是逃荒来的绅城。洪阿六一开始在码头给人扛包,彩姐给人洗衣服。后来,因为老是被工头欺负,洪阿六就领着一帮逃难的苦兄弟联手把工头端了,自己上了位。 他出手狠,为人又讲义气。最最关键的是有个聪明能干的老婆。彩姐识文断字,主意也多。洪阿六跟人抢码头火拼,她就在后面出谋划策。才有了今天青帮的局面。洪阿六脾气暴躁,唯独对彩姐的话言听计从。 而且他还打听到,洪阿六和彩姐结婚十几年,今年彩姐终于怀孕了。 打听完消息,虎子手里的肉包子也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直接给了几个小乞丐。看着他们高兴地正准备跑。虎子伸手一捞,抓住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孩子。 勾了勾手指,“肉包子可以给你们,钱袋子可不能被你顺了去。否则我可真成肉包子打狗了。” 原来是那小乞丐趁乱顺手摸走了虎子的钱袋子。虎子精明,没等他跑就抓住了他。那孩子被虎子拿捏得不得动弹,只好乖乖地将钱袋子交到虎子手上。虎子拿回钱袋顺手掂了掂,冲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笑着骂道:“滚吧!”几个小要饭的这才一轰而散。 中午,夏南星说阿贵一个人在宾馆,他不懂洋文又不认得绅城的路,怕他害怕。让亮子开车送他回去。 梅绍元心里有愧也不敢强留他。本来下午还想带夏南星去他家里看那梅花的事提也不敢提。只千叮万嘱让亮子一定照顾好他。 夏南星回了宾馆,果然见阿贵一个人呆在房间,见他回来差点哭出来。见了夏南星就跟见了救命的神仙一样。哽咽着声音向他哭诉:“少爷,你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宾馆?这里进进出出全是洋鬼子。说得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虎子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人影子也不见。” “虎子还没回来?” 阿贵摇头。他这时总算是对虎子生出一股不甘不愿的服气。以前在绍镇的时候,虽然虎子老是欺负他。又仗着少爷偏心,处处占他上风。可是阿贵对虎子不过是面服心不服。总觉得虎子不过是仗着武力值高,会拍少爷马屁在他面前摆老资格。 可是离了绍镇,到了绅城,这里处处大洋楼,小汽车。进进出出奇景一个比一个好看。他眼睛都花了,也不免露了怯。 夏南星把他扔在宾馆,他就真的一动不敢动。虎子也是第一次来绅城,也不知道他生了一副什么熊心豹胆的心肠。居然一个人跑得连人影子也不见。 夏南星坐在窗口,看着绅城窗外的江边。春风裹着阵阵花香拂面吹来,偶尔传来女子曼妙的歌声。阿贵刚才差点吓哭了,听得那荡气回肠的歌声,眼泪还挂在眼角却还是忍不住趴要窗口向外张望。嘴里还说着:“少爷,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唱歌这样动听,怎么比我们绍镇的戏还好?” 以前在绍镇,阿贵成天跟着阿香屁股后面打转。这才出来一天,就趴在窗子口找那“唱得动听”的绅城姑娘了。夏南星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想,阿贵与虎子年纪相当,还真是容易被那“野花”迷了眼的年纪。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虎子才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回来。灰头土脸的一身。 夏南星冷笑看着他,“阿贵说你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你还真是一放出去就不着家了。” 虎子脸上、身上尽是灰,只露着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听夏南星这么说,知道这少爷又使小性子。咧嘴一笑,一口牙白得晃眼。 “少爷,我去码头运了一下午货。打听到点事情。” 夏南星掩着鼻子,“怪不得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汗的,赶紧去洗个澡,熏死我了。” 虎子笑着闻了闻身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破旧的钱币放在夏南星手边的桌子上,“下午扛包赚的,给你买果子吃。” 夏南星拿眼睛瞪着他,“谁要吃果子?” 虎子大笑着跑去洗澡。夏南星看着桌子上又脏又旧的那几毛钱,拿两根手指拈着抖了抖,脸上嫌弃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甜意。 虎子向来有主意。去码头扛包自然另有目的,不是为了赚这几毛钱,可是他赚了这脏兮兮的几毛钱还知道给自家少爷买果子吃,总算这混账有良心。 46 就跟修了佛一样 虎子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寸头跑过来。见夏南星半坐半躺靠在阳台的贵妃小榻上,也不说话也不看书,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纤纤十指在眉头轻轻掠过,双目如星。见虎子过来,抬眼瞥了他一记,缓缓垂下眼睑,顾盼之间妩媚又纯情。虎子看了一时恍惚。凑到他面前坐下,放软声音问他:“今天跟梅先生出去,探到什么消息了?” 夏南星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出去是探消息,就不能与老友聚一聚?” 虎子从善如流,顺着他的意思说:“好好好,那和老友聚一聚,聚出什么花来了?” 夏南星冷笑,“三天后,他要带我去见日本商会的竹内……” 虎子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呆了一记,突然站起来,破口大骂:“这个畜生,他什么意思?” 夏南星看着他。虎子年纪轻,向来心火极旺。寒冬腊月穿件夹袄稍微一动弹就大汗淋漓。他下午在码头扛包,热得一身是汗。回来洗了澡换了衣服,下半身穿了黑色宽松的裤子,上半身只穿了个露膀子的褂子。他听了这话浑身气得发抖,两只手臂上的肌肉铁疙瘩似的绷得硬硬的。梅绍元若是此时此刻在他面前,他这拳头怕是就要挥上去,打他个满脸开花了。 夏南星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个不经事的性子。” 虎子不说话,可是心里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梅绍元这人他算是看明白了。表面上道貌岸然,人模狗样。可惜天生少了根脊梁骨。最让虎子生气的是,他明明对夏南星心思不纯,一副思这如狂的模样。可真遇到事,他那点喜欢真是屁用也派不上用场。为了前途就可以拉自己喜欢的人出来挡枪,这种软骨头怎么配喜欢他家少爷? “真是畜生!” “行了。”夏南星挥手让他坐下。见不得虎子一副随时随地要冲出去找人打架的模样,“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还指望他能我为赴什么汤蹈什么火呢?” 虎子梗着脖子不肯,眼睛一瞪,极为不讲理地说:“少爷看不上他是应当应份的,他居然敢为了前途把你推出来,那就不行。” 虎子这话说得蛮横极了。夏南星听得好笑,“你合该当个土匪。听听!你这说得都是什么不讲理的歪话?”合着这满世界人人对夏南星好就是对的,对他夏南星不好就是犯了天大忌讳? 虎子不说话,越想越生气。当初梅绍元又是寄梅枝又是写情诗,害得他还以为是个多痴情的人。结果一见之下真是倒足了胃口。这样的人居然也敢喜欢夏南星?真是狗胆包天!早晚他要给那姓梅的套个麻袋,狠狠揍他一顿。可眼下姓梅的伪君子暂时放一边,那个叫竹内的日本人恐怕才不是好对付的。 “少爷真的要去见那个日本商会的日本人?” “见又怎么了?我还怕他?” “可是……” 虎子刚想说话,就被夏南星伸脚踢了一记,“叫你快坐下来,我仰着头跟你说话累死了。” 夏南星穿着套宽宽松松的衣裳,也不着袜子,赤着脚。他脚一抬起来,宽松的裤腿就顺着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他人长得漂亮,身上每一处都生得极美,一身肌肤白如冷玉,双脚纤细瘦长,脚趾却圆润可爱,泛着粉色珠光。 虎子被他一踢,情不自禁咽了口水,手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坐下时顺着小腿顺势往上摸了一把。入手滑腻得让他浑身一紧。不等夏南星翻脸就丢开了手,打岔说:“怎么不穿袜子,也不盖东西。脚都冷了。” “少废话。今天去码头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虎子拿了条薄毯盖住他,隔着毯子抓着他的腿替他细心按摩脚上的穴位,不让他挣脱,软言细语哄他,“别动!这里又不是家里,你脚冷冰冰的晚上怎么睡得好?” 夏南星两眼圆睁“啧”了一声,让他别婆婆妈妈,赶紧说正事。 虎子一边按一边把今天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夏南星听。除了小乞丐那里得来的消息,虎子下午去了码头了亲自去探过了。虽然没见到洪阿六和彩姐,但是青帮帮众看着确实似模似样,规矩极重。 “洪阿六青帮搞得很大。他脾气暴躁,敢打敢杀。为了抢地盘手上沾了不少血。只不过他有一个好处,疼老婆,特别听老婆的话。” 虎子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闭着双眼,似乎浑不在意。一边继续给他按脚,一边忍不住起了恶作剧的心,在他脚底心里轻轻拿手指勾了勾。 夏南星睁开眼睛看着他,不冷不热骂道:“少作妖!” 虎子一笑,接着往下说。那洪阿六和彩姐这些年一直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成亲多年一直不见有后。直到去年,彩姐才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两个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洪阿兴又是盖庙,又是修桥铺路的。生生就跟修了佛一样。 听到这里,夏南星闭着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拿脚踢了踢虎子让他不用再按了。 “这是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洪老大是要给未出生的孩子积阴德呢。” 虎子点点头,“听说洪老大还想盖家医院呢!” 夏南星和虎子对视一眼,两个人顿时都明白了。怪不得有消息说青帮也对他那批医疗物资感兴趣。搞了半天是有人觉得手上沾得血腥太多,想学那救苦救难的菩萨。学人治病救人呢! 夏南星说:“倒是可怜了他们一片慈父母心肠。” 这话虎子可不爱听。自己要当慈父慈母就能抢别人家东西了?他生气地说道:“这洪老大脑子真是拎不清。他要给未出世的孩子积阴德就得干点好事。去抢别人家的东西管他修桥、铺路还是盖医院。这不是教那孩子当恶人吗,还没出世就学着抢别人东西呢!” 夏南星轻笑,“这不是挺好的?青帮也算后继有人了。” 虎子听了大笑。见夏南星说完轻轻打了个呵欠。便说:“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再去货仓。” 夏南星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货仓?” 虎子说:“这不是明摆着吗?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三天后都要见那日本人了。梅绍元已经把地址给你了,明天就算看不到货,也总要见见青帮的主事人的。” 绅城这池子水说着乱,不过就是那几股势力。现在都摆到台面上了,早早晚晚要碰头。 47 蠢货 夏南星笑而不语。一抬头就见虎子开始拿了被子铺盖在他床前的地板上打起了地铺。 “你干嘛?” 梅绍元为了讨好夏南星,并不吝啬金钱。知道他随行带了两个下人,给虎子和阿贵都另外订了房间。虎子刚来的时候也住在自己房里,这回居然又跑到夏南星的房间打地铺了。 虎子摸着后脖子可怜兮兮道:“那床太软了,我睡不习惯。” 梅绍元给夏南星他们订的是最好的宾馆酒店。一晚上不老少的钱呢。虎子居然嫌弃人家床太软。 夏南星嗤笑一声,“有福都不会享!” 虎子躺下心满意足的长长叹了口气,“这世上最享福的地方就是在少爷身边,睡吧!” 第二天,夏南星带着虎子和阿贵叫亮子开着车一起去了梅绍元给他的那存货的青帮仓库。 还没走近仓库就看到仓库前前后后都派人看着,看起来戒备还挺森严,似模似样的。仓库入口的地方搭了个棚子,有大约四五个人在里面。一看到有车过来,立刻有人从棚子里走出来,大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提存还是存货?” 亮子停好车,夏南星坐在车上没下车,先让虎子下去看看。虎子拿着那提货的单子,递给那人看,“我们提货,这是提货单。” 那小头目模样的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吃惊地看着虎子,“43号仓库?” “怎么了?43号仓库的货有问题?” 小头目把那单子还给虎子,趾高气扬地说:“货是没有问题,只是要提货却有点问题。” 虎子冷笑不说话。他和夏南星过来之前早已经预料过事情未必会顺便。可是亲眼看见青帮守仓库,明明是帮人家看货,却看得要将这货占为己有,还说得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太不脸。 他回头看着车里夏南星,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少爷,这青帮不让咱们提货呢。” 那小头目一听来了气,叫了在仓库四周巡逻的小弟都围了过来,“不让提就不让提,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虎子走到那小头目跟头问他:“为什么不让提货?是我这提货单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 “那是这批货出了问题?” 那小头目摸着下巴想了想,嚣张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你那批货,咱们青帮要了。你就当丢了,咱们照货价的三倍赔钱给你就行了。” “赔钱?”虎子冷笑,抖着手里的提货单说,“你大概是没仔细看过这单子上写的什么?我这东西特殊,弄丢了我只要赔货,可不要赔钱。而且要赔就是赔三倍的货,可不是三倍的钱!” 那小头目只知道洪阿六让他们守着那货不准动。也知道青帮想吞下这批医疗物资的事。只是这中间梅绍元这个书记官压着,又有日本商会的日本人也盯着这货。三个和尚,大家都没水喝。大家虽然想要,却都不好直接动手。只想等着货主来了,半强迫他同意,显得顺理成章一些。 夏南星这货在绅城的黑市上可以卖到五倍的价,而且可以用黄金和美元交易。若是赔三倍的钱,这自然是稳赚不亏。可是如果变成了赔三倍的货那可就是大大的赔本了。 那小头目怎么可能做得了这个主?可是他负责看着货仓,这43号仓库自然不可能让夏南星把货提走了。就算虎子手上的提货的单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不肯承认。他仗着人多,将虎子几个围了起来,“怎么着?你在青帮的地盘上还敢撒野不成?今天我说这货提不成就是提不成!” “好大的威风!原来青帮所谓的重信守诺就是这样的。苦了吐,甜得就咽?”车里的夏南星打开车门缓缓走了出来。 “我们青帮也是你可以……”那小头目刚想骂人,一抬头看见夏南星那张脸,眼睛一下子亮了。惊呼一声,“好标志的小相公!” 他目光淫邪,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南星,从他精致的面容到修长的身段,在他纤瘦的腰肢上停了停,最后十分无耻的落在他双臀上。摸着下巴说:“你那货确实拿不走。不过,你要是愿意,倒是可以连人带货一起留下来陪我好好玩玩。我们堂堂青帮养你这么一个美人还是养得起的。” 夏南星冷笑,目光落在他脸上,轻启双唇十分不屑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那小头目本来见夏南星生得标志,他向来喜好男色。心里正见猎心喜。怎么也没到这才说上一句话,夏南星逮着他就开骂。他恼羞成怒,一挥手,“愣着干嘛?都有人踩到青帮的地界上了,你们都是吃素的啊?去把那小白眼抓过来,我要让他好好开开眼界。” “谁敢?”虎子一伸手往夏南星面前一拦,对着那扑过来的小喽喽飞起一脚,将他踢出去三米开外。 “愣着干嘛,都给我上。” 这群帮众在绅城地头向来横着走。一看自己兄弟被打,一个个恶狼似的向着他们几个扑了过去。 虎子自然不必说,有人护着夏南星,几乎没人敢上得前来。还没挨到他的衣角就被他一顿时拳打脚踢扔了出去。亮子身手也不错,来几个就撂倒几个。 只有阿贵稍微差些。他平时看着胆小,真到了关键时刻却也不含糊,有人过来一边跑一边有什么砸什么。力气不大,好在身手还算灵活,几个弯就跑进了刚才那几个人坐着的棚子里。拿起桌上那几个人喝茶的茶壶、茶杯统统砸到了追他的人身上。 虎子几下放倒了几个小喽喽,怕夏南星出事,守在他身边不敢动。夏南星见阿贵被人追到了棚子里,抬眼向虎子示意,“别让阿贵吃亏。” “不行,我得护着你。” 夏南星冲他点点头,“放心。” 他们之间向来有种不用宣之天口的默契。夏南星让虎子放心,虎子便毫无怀疑地冲过去帮阿贵。一脚踢飞了一个差点打到阿贵的男人。 那小头目一直在等机会,见虎子不守着夏南星,趁乱摸了过来,伸手去抓夏南星。他的手刚碰到夏南星,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突然被一把冷冰冰的枪口顶在了脑门上。 “我说你是蠢货,你怎么还敢过来?” 那小头目从夏南星下车眼神就黏在夏南星身上半点没移开,说得那些话一句比一句下流,居然叫他“相公”。那是男男风月场所里的熟客才叫得出口的。 夏南星故意将虎子支走去帮阿贵,就是要将这下流东西诱到自己身边来。他心高气傲,被人当成下等场所里的玩物,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那小头目被人拿枪指着不敢动弹,举着手干笑道:“这位少爷别生气,只是开个玩笑嘛!” 夏南星冷笑看着他,“开玩笑?谁和你开玩笑?我和你很熟吗?” 48 人家有主的 夏南星手里举着枪,所有人自然都不敢动。虎子撂倒了手边的人,拖着阿贵跑回夏南星的身边。 “住手!”突然有个高高壮壮的黑汉扶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过来。被打趴在地上的小喽喽和被夏南星用枪指着头的小头目见了两人都急忙呼救,“老大,有人过来砸场子。” “砸场子?”夏南星冷笑,“我拿着单据过来提货,是你们的人蛮不讲理,还敢出言不逊。洪老大和彩姐的青帮说是‘义’字当头,就是这么办事的?” “你不也打伤我的人了?” 虎子冷冷一笑,“先动手的可不是我们。” 洪阿兴远远地在小楼里就看见夏南星他们几个过来和守仓库的人打成了一团。他也知道43号仓库的东西不是这么好眛下的。本来以为会先是梅绍元或者是日本商会碰上,没想到夏南星直接找上门了。他创下青帮,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最喜欢身手利索的好手,对于夏南星这样长得太过好看的小白脸就天生有些看不太起。 刚才在小楼上他看得清清楚楚,虎子那拳脚,那身手,确实很有几分练家子的门道。洪阿兴看着虎子忍不住起了一丝爱才之心,问他,“小兄弟身手不错嘛!叫什么名字?” 虎子看了他一眼,懒得搭理。站在夏南星的身边动也不动。 洪阿兴也不生气,转头对夏南星道:“都是一场误会。再怎么着这里也是青帮的地界。你枪都掏出来了,不就是想逼我过来露个面吗?有什么事直接找我谈就行了,把老油条放了。” 夏南星拿着枪等到那小头目过来,一直不开枪伤人。也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只是为了逼洪阿兴夫妻现身。他目光落在彩姐的脸上,又看了看她的大肚子,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没说话。缓缓准备收起枪放人,却被虎子拦住了。 “等一下。” 虎子一脚将那浑名叫“老油条”的小头目踢翻在地,抓着他的手按在地上,“我们家少爷这么精贵的人,你居然敢满口不干不净的说那些混账话?”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眼睛都不带眨的从那人的手背直接插了进去,一刀戳了个对穿,血如泉涌。老油条疼得杀猪似的惨叫。虎子冷哼一声拔出刀,“放心,没伤到你的筋脉。你这伤看着吓人,手废不了。” 他走到洪阿兴的面前挑衅的将那血迹淋淋的匕首插回刀鞘。然后眉头也不皱地走到夏南星的身边。 洪阿兴看着虎子摇头长叹,“果然是个狠角色。我们这里有这么多人,你就不怕你今天伤了我的人走不出这青帮的地界?” 虎子年轻气盛,一听这话,人往前一步,横眉瞪着洪阿兴,“要不要试试?” 洪阿兴“哈哈”大笑,对身边的彩姐说,“阿彩,你看他这又蛮又凶的样子像不像小黑皮?要是你弟弟活着,大概也是跟这蛮小子差不多。” 小黑皮是彩姐的亲弟弟,跟着姐姐,姐夫抢码头,抢地盘。他为人仗义,身手好,人也勇敢。可惜在一切火拼中被人砍死了。洪阿兴和彩姐虽然最后抢到了那块地盘,也给小黑皮报了仇。可是,彩姐就这么一个弟弟,提起来总是难免有些伤感。 彩姐目光落在虎子脸上,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亲弟弟,目光情不禁的温柔了许多。 “他可比小黑皮长得卖相好多了。” 洪阿兴人高马大,说话声音跟吵架一样,“嗡嗡”振得人耳朵疼。彩姐则完全相反,说话轻声细语,带着一丝江南女子慢悠悠的腔调。 夏南星听她的口音突然问道:“听彩姐的口音老家是不是苏市的?” 彩姐点点头,“先生好耳力。” 夏南星说了句绍镇话,“我是绍镇人,所以听得出来。我姓夏。” 彩姐吃惊地看着他,“先生姓夏?那夏玉竹先生是您的……” 夏南星轻轻一笑,“正是家严。” 彩姐摇了摇头,拍了拍洪阿兴的手臂道:“赶紧把人撤了。夏先生的货咱们可不能碰,赶紧还给人家。” 洪阿兴听得云里雾里,着急地说:“为什么?咱们说好了要以绅城开一间医院,给咱们未出生的孩子积阴德……就算他家里有点路子,多给钱不就行了?” 彩姐叹着气说:“积阴德?你没听到先生姓夏吗?夏先生祖上几代行医,他拿了这批东西回去不知道要治多少病,救多少人。这东西在咱们手上只能是暴殄天物!还积阴德?不损福报就已经很不错了。” 洪阿兴心里不乐意,可是他一向听彩姐的话。黑着脸挥挥手,闷声闷气道:“让夏先生提货走。” 夏南星轻轻一笑,“不急。” 洪阿兴这下可来气了。夏南星带着人过来大闹一场,打伤了他一众手下不算。彩姐一句话就要让他把眼红惦记了小一年的货还给人家。他听彩姐的话让夏南星提货,结果人家居然说“不急”。 洪阿兴生气地问:“夏先生是想耍我吗?你把我们青帮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让你提货走人你居然还不急?” 夏南星看了洪阿兴一眼,转头看着彩姐,“我今天想过来看看货,不如请彩姐陪我走一走?” 彩姐这个孩子怀得艰难,眼下已近临产,她的肚子极大。平时洪阿兴根本不敢让她出门。偏偏这次她非要跟过来。跟过来不算,夏南星居然还敢要她陪着一同进仓库看货。洪阿兴越听越生气,只差撸起袖子就要上去亲自揍人了。 “你说什么?” 虎子一见他那凶巴巴的模样,想也不想往夏南星面前一站,将自己家的少爷牢牢的护在身后。两只眼睛瞪着洪阿兴。两个人斗鸡似的相互瞪着。 彩姐伸手拉了拉洪阿兴,夏南星也轻描淡写地看了虎子一眼,“回来。” “既然夏先生有兴致,我就陪你转转。”彩姐微笑着点头。 夏南星和她并肩走在前面,洪阿兴和虎子一左一右跟在他们俩后面。 虎子处处看青帮不顺眼,洪阿兴对他倒是挺感兴趣的,“小兄弟叫什么名字?跟着人当下人有什么出息,不如来……”青帮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夏南星就回头轻描淡写地看了虎子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 彩姐看着夏南星轻笑出声,对洪阿兴道:“行了,你别见个人就劝人进青帮,当流氓。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有主的!” 49 这孩子你生不下来 43号仓库的货物因为特殊珍贵,仓库里面还有人看着。夏南星和彩姐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青帮的仓库果然和铁桶似的,确实安全。” 彩姐笑而不语。走了没几步,脸色渐渐苍白,额头上浮出冷汗。 夏南星看了一眼停了下来,说:“我只看这架势已经知道我的东西没问题了。也不好劳动孕妇太过辛苦。不如我们去外面棚子里稍作休息?” 彩姐点点头,勉强堆笑说了一句,“好”。 原先棚子里的东西都被阿贵跑着绕圈的时候砸光了。在他们过来之前全部换上了新的茶壶茶具。虎子坐在旁边安静地煮茶,洪阿兴越看虎子越觉得他打架时狠戾,安静时又沉稳。怎么看都是个好苗子,忍不住见猎心喜。 刚想背着夏南星和彩姐偷偷地再游说一番。虎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洪先生,你别盯着我了。赶紧去看看你夫人吧!” 洪阿兴吃了一惊,下意识回头看着彩姐,吃惊地问:“阿彩怎么了?难不成是你们少爷硬要她看货,累着她了?”如果是这样,他非要和夏南星拼命不可。 虎子摇摇头,懒得和他解释。夏南星本来就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性子。他会拉着彩姐一同看货自然是因为她孕相有问题,想多观察一下。彩姐心里应该也是有数才会答应。偏偏这孩子爹的脑子怎么蠢成这样? 夏南星看着彩姐,微笑着问她:“刚才劳累你陪我转了一圈。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不如让我替夫人诊诊脉?” 彩姐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夏先生。”说着她将手腕缓缓伸了出去。 夏南星仔细替她诊过脉,一脸凝重地看着她:“恕我直言,夫人这个孩子只怕生不下来。” “你说什么?”一直在旁边屏息凝神地洪阿兴一听这话,几乎跳了起来。被虎子硬生生按住肩膀,强迫他坐下。 “听少爷好好说,别一惊一乍的。” “夫人这个孩子怀得艰难,一开始时应该胎气不足,是不是有人给你开了保胎的方子。” 彩姐轻轻点头。夏南星的话一点也不错。她和洪阿兴成亲多年,以前曾经无意之中流掉了一个孩子。身体也损伤得厉害。调养了很多年,直到去年才好不容易怀上。只不过,胎儿羸弱,是她拼了命才勉强保住的。 夏南星问:“方子我能不能看看?” 彩姐叹着气说:“夏先生是杏林圣手,什么也瞒不过你。那方子你不用看想必也心里清楚。我确实是只想孩子健康就好,所以……” 夏南星不等她说完,直接了当地说:“所以有损母体也在所不惜。彩姐,你确实是女中丈夫,性子坚忍。这样有损自身的方子你居然整整服了八个月。现如今你这孩子吸空了母体的营养,且长得过于巨大,你却早已经是强弩之末。这孩子你是生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洪阿兴一听这话,急得差点哭出来。整个人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只差冲上去抓着夏南星的手叫“救命”了。 夏南星看了一眼洪阿兴,转头对彩姐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们去找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给你做剖腹。只有这个办法方可以母子平安。” “剖……剖……剖……”洪阿兴一听这话,眼睛瞪得老大,一脸不敢置信。 虎子好心地给他补充完成:“剖腹。” “那把人剖开了,还能活吗?这怎么行?”洪阿兴越听越觉得夏南星简直是在讲胡话。可是见他面上神情淡定,丝毫不像开玩笑,却又忍不住想要相信他。 夏南星抬头看了洪阿兴一眼,“这法子我已经说了,信不信你们自己决定。” 洪阿兴想了想,夏南星说得言辞凿凿,丝毫不像开玩笑。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念头,不想信却又不得不信。既然夏南星能提得出这个法子,那他自然有办法救彩姐。 洪阿兴一咬牙,刚想说话就被彩姐轻轻按在手背上,不让他开口。这是他和彩姐之间多年夫妻的默契。他性子急,说话常常不经大脑。彩姐聪明,是他的智囊。可在外面彩姐怕自己多说话会让洪阿兴没有面子,如果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她就会轻轻按住他的手背,不让他多说。 夏南星垂眼看了他们搭在一起的双手,勾了勾嘴角站起身说:“今天我也打扰得够久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洪阿兴现在满腹心事。彩姐的事他听了只急得上如同火上房。可是彩姐拦着他不让他挽留夏南星,他心里再急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等夏南星一行人的车开得不见踪影,洪阿兴是急得再也忍不住了,问她:“阿彩,你刚才干什么拦着我不让我找夏先生把话说完?” 彩姐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想找夏先生替我剖腹?” 洪阿兴说起来手上也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可是听到“剖腹”这两个字从彩姐嘴里说出来,还是有一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他无可奈何道:“你自己也说夏家的医术好。夏先生说得又是那样真切。我心里确实害怕。这剖腹听着就吓人,他既然懂医术又高明,我不找他找谁去?” 彩姐笑着摇摇头,长叹一口气,“傻阿六啊!这夏先生的医术确实是高明的。可是你要请得动他难道就这么容易吗?” “怎么不容易?我们多给他钱就行了。”洪阿兴紧紧抓着彩姐的手,“我在这世上只有你这一个亲人,如果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 说到这里,他越想越生气,“你怎么可以为了孩子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总说喝的是保胎药,原来你一直骗我。早知道那药方会损害你的身体,我宁可一辈子断子绝孙也不会要这个孩子。” 彩姐摇摇头。她和洪阿兴不一样。她从小也是读过书识过字,后来是家里遭了难,才和弟弟莫名其妙的和洪阿兴混到了一起。夏南星是聪明人,她也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说话往往一点就透了。 夏南星哪里是用钱就可以请得动的?不要说这绅城地界,就算满华国能拿得起刀子替她剖腹的也不超不过十个人。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又到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大夫?找夏南星自然是上上之选。可这上上之选却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哪里是要你的钱。他是看中了咱们青帮的实力,要请咱们替他把货送回绍镇呢!” 50 太难伺候了 彩姐这话一说,洪阿兴就什么都明白了。 夏南星的货放在青帮的仓库这么久一直没人敢动,不过是三方势力互相拉据着。相互之间彼此都各有忌惮。 现如今洪阿兴因为听了彩姐的话不想参与其中,想把货还给夏南星算了。这也不过是不伤筋不动骨的事。可是如果他要帮着夏南星把货运到绍镇去,那肯定是要得罪日本商会。彩姐是看出了夏南星的心思才不让洪阿兴将这件事揽下来。 她抓着洪阿兴的手温柔地说:“咱们置这点家业不容易。在绅城的地头也不好太得罪日本人。你如果帮着夏先生送货,这事肯定要揽到咱们头上。我……” 她话还没说完,洪阿兴就站了起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又是生气又是激动,“就算将这青帮整个都赔进去我也要救你。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我当初也是不想看着你吃苦受累,不想自己的苦兄弟被人欺负才创了青帮。护不住你我要这家业干什么?得罪日本人就得罪了。难不成我为了这点东西眼睁睁地看着你和孩子出事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无情无义的人?” 洪阿兴虽然在外面凶狠霸道,可是对着彩姐向来言听计从。今天实在是被气得狠了,气也壮了,声音也高了。彩姐见他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默默地垂下头不说话。 洪阿兴本来心里恨得不行。气彩姐一直瞒着他服用伤身体的保胎药,又气她事到临着还把这些身外物看得比她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更重要。他声音再高也是占着理,也是因为疼爱老婆。可真见了彩姐被他说得低着头不吱声,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长叹一口气说:“我也不是骂你。我是真的被你气到了。你也知道我脑子远不如你。你仗着自己聪明欺负我笨,就什么都瞒着我。如果我满心欢喜等着做父亲,最后却茫然无知眼睁睁看着你出事,你……你也忍心?” 彩姐眼睛里闪过泪水,轻声道:“不忍心。是我错了。我都听你的。” 洪阿兴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说,安慰道:“你放心。咱们青帮现在也不是软柿子。也不是由着日本人随意拿捏的。得罪了就得罪了。你不是说夏先生一家行医治病是大大的善人吗?咱们帮着他把这批货运回绍镇也算是做了好事,这才是真正替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积阴德的好事。” 这话说到这里,洪阿兴的脑子突然之间如同开了窍。越想越觉得正是这么一回事。他们替夏南星运货回绍镇,做了这天大的好事。老天爷才派了夏南星这样的神仙过来替救姐剖腹,救他们母子的性命。这世间的事果然是善有善报的。 他和彩姐在绅城抢地盘,手上沾着血。也做过不少违背良心的事。如今能有这机会为彩姐和未出世的孩子积些阴德。确实是比他们自己开上十间八间医院还要来得有用。 “阿彩,我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只是这请夏先生为你剖腹的事。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咱们就帮着他把货运回绍镇。日本人如果真要过来找麻烦,咱们就和他碰一碰。有了你和孩子,再大的家业我也会给你们挣回来,行不行?” 彩姐泪光盈盈地看着他轻轻点头,“行。” 亮子开着车将夏南星一行人送回了宾馆。阿贵今天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阵仗,早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再看夏南星和虎子脸上居然丝毫不见惊慌的神情。心里早就把那第一跟班的位置心甘情愿的让给了虎子。 他走在虎子身后轻声问他:“虎子哥,今天那青帮的老大让咱们提货,少爷为什么不提啊?”难不成下回还要再去闹一回,拿着枪再打一架? 虎子见他今天虽然身手不行,好歹没给夏南星丢面子,勉强愿意提点他几句,摆着老资格搭在他肩膀上,似笑非笑地问他:“提货容易啊!提了货你放哪儿?”有日本人看着,这么大一批东西他们怎么运得回绍镇? 虎子目光落在夏南星身上,满眼赞许地轻笑。所以说还是少爷聪明。他只打听到了青帮的一点消息,少爷就连替他们运货的人都找到了。 阿贵还听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跟着虎子一同走进了夏南星的房间。刚走进门口,刚才还谈笑自若的夏南星就在内间突然变了脸。指着虎子破口大骂:“你给我滚出去。” 阿贵吓了一跳,紧紧地贴在墙上像只鹌鹑似的不敢吱声。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己家那凡事都镇定自若的少爷突然之间暴跳如雷的模样。 虎子好声好气地走到夏南星跟前“啧”了一声,无可奈何道:“好好的又生什么气?” 夏南星随手拿起床上的一只枕头冲着虎子扔了过去,“你滚啊!随你滚去做土匪还是滚去做流氓都好。你别在我这儿呆了。在我这儿当下人能有什么出息?” “天地良心。”虎子接过迎面飞过来的枕头放回原处,轻轻拍了拍松了松棉花,大叫冤枉。 “这回我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他。洪老大想拉我进青帮当流氓头子,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我又没答应他。” 夏南星瞪着他,心里就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当着外人的面他还能藏着心思,一脸沉稳。可是现如今关起房门,也没外人在。他有什么小性子,小脾气却是一点也忍不住了。虎子只要有一点点惹得他不高兴,他那委屈就山海一般的涌了过来。 这洪阿兴看中了虎子想拉他进青帮,按着道理说确实是不关虎子的事。可是夏南星就是见不得别人惦记他身边的人。怎么每个人就认定了虎子跟着他,当下人就会耽误了他的前途?非得去当土匪当流氓才不委屈了他这样的“人才”? “你跟着我当下人太委屈你了!” 虎子忍着笑看着他,“少爷真这么想?” 夏南星偏过头不看他,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怎么想有什么关系,只怕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虎子忍不住大笑,“我又不想当土匪,也不想当流氓。你这心思也太重了。” 夏南星转头看着虎子,一双美目漆黑温润如墨石,顾盼之间似怨又嗔,“当土匪当流氓你不愿意。若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只怕我这小庙就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了。” “你呀!”虎子笑着摇头,看着夏南星目光温柔又深情,“以前明明是少爷你自己说的,留在你的身边没本事可不行。我这不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拼死拼活讨你喜欢?你反倒又嫌弃我能干了。夏南星,你这大少爷也太难伺候了!” 51 欺你怎么了 夏南星收回目光,耍着小性子轻声嘟囔,“难伺候你别伺候啊!” 虎子在他跟前坐下来,偏着头从下往上看他脸上的神情,忍着笑故意逗他,“真不要我伺候?” 夏南星嘴硬,扭过头不看他,“不要。” 虎子作势站起来,嘴里无可奈何地说:“那行,我叫阿贵过来伺候你这个大少爷。” “你混账!”夏南星抓起刚才被虎子放回床上的枕头又冲着虎子扔了过去。 虎子只手接过枕头,突然一个转身猛得将夏南星整个扑到了床上,压在身下,狠狠地盯着他,声音也暗哑了下来,“少爷再无理取闹欺负我,我可要真生气了。” 夏南星被他压得浑身动弹不得,脸连同耳朵、脖子都红得如同染了胭脂,眼神羞涩又怨恼,气势一弱,声音也轻了下来,“你,你这混账想干什么?” 虎子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花瓣似的水润粉唇上,“你说我想干什么?” “你这混账敢欺主?”夏南星色厉内荏地吼他,却因为声音带着太重的鼻音比起恼怒更似撒娇。 虎子轻轻凑到他唇边,声音轻不可闻,“欺你怎么了?”我欺负了你,自然会对你好一辈子。 眼见着两人的双唇就要碰上了,贴在墙上的阿贵是再也看不下去了。闭着眼睛只能无可奈何地叫出声,“少,少,少爷,我还在这里。” 夏南星一惊,羞怒交加地将虎子一把从床上推到了地上。 虎子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阿贵。见他吓得闭着双眼差一点要哭出来。又生气又无奈。 “好好的,你跟着我进少爷的房间干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看见。”阿贵抱着头大叫救命。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虎子这个大胆的奴才居然对少爷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他他他他,他居然敢将少爷压倒在床上! 虎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的鼻子一时不知从哪里骂起。这“蜡烛”都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那就继续装看不见好了。好好的又叫出声,又撞破他的好事! 夏南星性子傲,脸皮薄。下回他再要想找机会摸到少爷床上,也不知道得猴年马月了。阿贵真真是他的克星! 那头夏南星已经收拾好心情。见虎子又要欺负阿贵,清了清嗓子说:“行了行了。你别老欺负阿贵。” 虎子气不打一处来,说:“我欺负他?他是我祖宗!” 夏南星瞪了他一眼,“少胡说。” 房间里有阿贵这个“蜡烛”在,刚才那缱绻缠绵的气氛自然是不复存在。夏南星端着少爷的架子,虎子也老老实实地坐在他身边,替他揉腿。看似没有半点逾矩之处。 要不是刚才阿贵亲眼看见虎子差点就亲到了夏南星,他也不敢相信虎子对少爷居然怀着那样大胆的念头。他虽然怕虎子这个“恶奴才”,可又担心少爷。夏南星不让他走,阿贵只能硬着头皮呆在房间里不动弹。 偏偏夏南星脸皮薄,心里又做贼心虚。不好意思叫阿贵直接回房间。只闭着眼“此地无银”装无事发生。虎子瞪了阿贵几次,让他回去。阿贵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矗在那里,全当没听见,就是不挪窝。虎子真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当他不存在,和夏南星说些正经事。 “少爷早点休息。明后天只怕事情要一桩接一桩了。” 夏南星看着虎子,“你倒什么都知道?” 虎子笑着说:“少爷想借青帮的势力替咱们运货走。这招借力打力简直高明。” 夏南星笑而不语。 虎子又说:“只不过他们也不亏。若不是遇到少爷这样的妙手,有人可就老婆孩子都没了。” 夏南星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就你聪明。” 虎子无可奈何地说:“跟在你身边这么久,若是太蠢了,岂不是被你嫌弃?”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洪阿兴这样的好命?蠢成这样却能娶到彩姐这样聪明能干的老婆。 夏南星叹了口气不太确定地说:“只是这剖腹听着也有些骇人听闻,也不知道那洪老大下不下得了这决心?” 虎子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少爷。他们夫妻情深,我看洪老大是不敢拿彩姐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的。”这世上的事身外之物再珍贵,又哪里比得上自己心爱之人重要?更何况还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洪阿兴和那乡村的无知妇孺毕竟不一样。他就算读书少,人生得鲁莽。可毕竟在绅城混了这么久,有见识也有眼界。就算一开始听到剖腹会大吃一惊,可真的为了彩姐和孩子的安全自然也有那胆识敢拼一拼。 夏南星忍不住笑看着他,“你倒比我自己还有信心。” “那当然。少爷哪里是普通人?” “油嘴滑舌。” 阿贵虽然硬着头皮呆着不肯挪窝。可是越呆真有种自己简直是这个房间多余的人的感觉。夏南星和虎子说话他听不懂,也插不上嘴。两个人一个眼神说什么就心领神会的,他哪里有这个本事?只能贴在墙边上抠手指头。 夏南星扫到阿贵,清了清嗓子说:“行了,今天也累了。你们早点回房间睡吧!” 虎子得了“圣旨”趾高气昂地对阿贵说:“听见了没有?少爷叫你回房间了!” 阿贵低着头不太敢正眼看虎子,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少爷是叫我们都回房间。”他虽然打不过虎子,可是对少爷的忠心那是半点不少的。他要走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虎子留下。要是这“恶奴才”半夜三更再摸上少爷的床,这事可不得了。 虎子眼睛一瞪,恨不得冲着阿贵挥拳头。就听见夏南星又羞又恼地说:“都走都走。” 虎子没办法,半拉半夹带着阿贵走了出去。夏南星那脸皮太薄要端着装没事。他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惹他生气,只能顺着夏南星的意思先做做样子。 一出了夏南星的房门,虎子就将阿贵抵在外面的墙上,眯起眼睛警告他,“以后我跟着少爷进房间,你不准跟过来。” 阿贵被他用手臂抵着脖子,憋得直伸舌头,脸通红。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固执地摇头说:“不行。我不能让你欺负少爷!” 虎子拿他这蠢劲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是念着他对夏南星忠心耿耿,倒也不可能真的太为难他。只能松开手,冷笑一声,说:“你这个棒槌懂什么?那不叫欺负,我和少爷那是两情相悦!” 52 我只想要我的货 绅城与别处不同。这里无论白天或者黑夜都灯火通明,有种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奢侈与颓废。此时绅城最大的酒店里正由ZF牵头,举办一个商界酒会。 梅绍元拿着酒杯几次三番向外张望,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男子微笑看着他安慰道:“梅先生今天看起来很有些心不在焉啊!” 梅绍元笑着摇头,无可奈何道:“竹内先生说笑了。我早上打电话到宾馆说亲自去接青玉,可是他说没必要,晚上自己过来。我这是怕他……不熟悉绅城的路……耽误了。” 竹内微笑着没说话。 自从上次夏南星叫破他的顾忌。梅绍元对着夏南星就越发的气短。在他面前总有些抬不起头来。就仿佛夏南星是天上的清风明月,而他不过是地上的污泥沟渠。夏南星心思高洁,而他则卑劣不堪。这酒会他心里着实担心夏南星真的不搭理他,一走了之。又觉得会这样想的自己没有半点担当。这心事越发不敢说出来叫人知道。 反倒是站在他身边的竹内气定神闲,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他虽然是日本人,可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说得半点不比梅绍元差。架着金边眼镜,藏住了眼神之中的阴厉,倒显出了几分温和。人看起来也斯文有礼,相貌端正,颇有教养。 梅绍元心神不安地等了半天,一抬头看见夏南星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出现在大门口。忍不住喜出望外,“青玉来了!” 竹内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相貌俊雅的男子,举手投足之间皆尽风流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精致得处处皆可入画。他情不自禁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肆地盯在来人的身上。在他缓缓走近时,又不动声色地将眼镜戴了回去。 “青玉,这就是竹内先生。” 夏南星目光在竹内脸上轻轻扫过,颔首示意。 竹内微笑看着夏南星说:“一直听梅先生提到你,今日一见夏先生果然天人之姿。” 夏南星勾着嘴角淡淡道:“竹内先生谬赞了。” 竹内的视线从夏南星身边落到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虎子身上。见他一身暗色,气度沉稳。虽然不声不响,眉眼间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肆意,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梅绍元抢着说:“他叫虎子,是青玉的下人。” 虎子不以为然地点头,笑着说:“我是少爷的人。” 虽然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少爷的下人”和“少爷的人”意思可以千差万别。夏南星听了笑而不语。 梅绍元将他们带到一处安静的雅间,“这里还算安静,我们不如在这里坐下来聊几句?” 竹内笑着点头,“不知夏先生的意思?” 夏南星冲梅绍元点点头,“辛苦你安排。” 梅绍元摆摆手,脸上神情又羞愧又无奈。 外面酒会还在继续,梅绍元坐在中间的进门的位置,背对着门,竹内和夏南星一左一右面对面坐下。他本来以为是三个人,结果虎子不紧不慢地在夏南星身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竹内眉头皱了一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夏南星。夏南星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句,“他是我的人。竹内先生如果不满意,那我们就先走了。”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梅绍元怕他将气氛搞得太僵,只能硬撑着笑意打圆场,“青玉就是这孩子脾气。竹内先生不要见怪。” 竹内若有所思地看着夏南星,语带双关道:“怎么会?夏先生性子爽直,可不像是什么孩子脾气。” 夏南星坐着不动声色地看着竹内。不论梅绍远说他孩子脾气,或者是竹内说他性子爽直,都如清风过耳,丝毫没放在心上。 竹内见他不说话,只好先开口,“夏先生,我们日本商会对你手上那批货非常感兴趣。我和梅先生说了很多次,他不是主家不能替你作主。现在你本人来了,我想再向你正式提出,我想买你手里的那批医疗器械。” 夏南星轻轻摇头,“不卖。” 竹内看着他,“或许你应该听听价格。我愿意出到市价的五倍,可以直接用美元和黄金交易。请你相信我的诚意。” 夏南星安静听完,依旧轻轻摇头,“不卖。” 竹内说:“夏先生,我们是非常有诚意想要和你做这笔生意。市价的五倍而且是用黄金和美元交易是真的非常合理的价格。黑市上也不过如此。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不要意气用事。”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轻轻笑了,“竹内先生的中文说得很好。连意气用事都知道。确实是个华国通了。” “过奖了,我确实很喜欢你们华国的文化。”竹内谦虚地说。 夏南星看着他,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既然竹内先生是华国通。那就应该听过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你口口声声说着‘诚意’,说着‘生意’。我想竹内先生似乎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情。我不是一个生意人,我是一个大夫。你的五倍价格也好,黄金美元也好,那都是钱。而我只想要我的货。” 竹内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夏先生果然快人快语。绍镇的夏家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我想夏先生对绅城目前的局势似乎还不太明白。货确实是你的,但是,这样一批好东西沿途要从绅城运回绍镇,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夏南星看着他,冷笑一声,“竹内先生的意思是说你们要直接下手抢吗?” 梅绍元听他这话说得这么直接了当,丝毫不给竹内留面子。只好又出来打圆场,“竹内先生是斯文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青玉说笑了。” 竹内点点头,“是啊!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但是,沿途确实不安全。夏先生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毕竟夏先生的这批货确实值钱,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夏先生不在乎钱,可沿途总会有人眼红。” 夏南星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竹内,“听竹内先生的意思。倒像是替我着想。那我应该如何做呢?” 竹内说:“所以我的意思是夏先生还是尽早尽快将这批货就地安排好。最好的方法当然是直接卖给我。我知道夏先生是个好大夫。我倒有个好主意。” “哦?是什么?” 竹内胸有成竹道:“我依旧愿意出五倍价格买下夏先生手里的这批货。我们购制这批医疗设备也是为了想建医院。夏先生既然是为了治病救人,不如留在我们的医院里。岂不是一举两得?你们也有很多留学生去我们日本学习医术,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日本商会的医院水准很高,完全不会辱没了夏先生。” 53 当真是宁折不弯 竹内说话声音不紧不慢,每句话听起来都似乎还挺有道理。人看着也是斯文又有礼貌。梅绍元听了这话也眼睛一亮。他在绅城,夏南星在绍镇。日本商会的医院就开在绅城离他ZF办公大楼并不多远的地方。如果夏南星真的听了这话留了下来,他岂不是以后可以经常看到青玉了? 想到这里,梅绍元转头看着夏南星差点脱口而出要替竹内游说。却见夏南星回头和虎子相视一笑。眼神之中尽是讥讽。一瞬间,梅绍元如同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 说来说去,他到底还是不了解夏南星的为人,反而是虎子。他们那相视一眼已经将未曾宣之于口的默契都道尽了。 夏南星抬眼看着竹内,轻轻摇摇头,依旧还是那两个字,“不卖。” 竹内叹了口气,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放在手里拿丝巾轻轻擦干净,重新戴了回去,“夏先生的性子真的是非常固执。我不明白我的建议你哪里觉得不满意?” “哪里都不满意。” “为什么?” 夏南星看着一脸不解地竹内,有些啼笑皆非,“竹内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日本人,我是中国人。我买这批货是回去开夏家医馆,不是去你们日本商会的医院当大夫。说到底,咱们不同路。” 竹内好话说尽,夏南星如同一块顽石,油盐不进。他皱眉看着夏南星,眼神之中显然已经将夏南星这番话视为“不识抬举”了。 他眼神不善,夏南星半点也不怵。依旧神情淡定地看着他。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他气定神闲,可是梅绍元坐不住了。夏南星是从绍镇来的,这绅城的形式夏南星不清楚。日本商会不仅在绅城,在整个华国也是向来霸道。夏南星的这批货出了绅城,一路上到处都有日本商会的影子,不摆平竹内,他怎么运回绍镇?他现在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留,拒绝得这么干脆,连句软话也不说。有一句顶一句会吃亏的。 眼见着气氛陷入僵局,梅绍元轻轻碰了碰夏南星,“青玉,出来借一步说话。” 夏南星跟着他一同走出雅间,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站着。 梅绍元叹了口气说:“青玉,你别句句都顶撞竹内先生。日本人不是好惹的。你别看竹内斯斯文文的,其实他们商会后面就站着军队,每个人手里都有枪。” “所有呢?”夏南星看着他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我那批货让给他,去他的什么日本医院当大夫?” 梅绍元就算心里这么想也知道夏南星根本不愿意,只能叹着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你好好跟他说。别太得罪他。” 夏南星摇摇头,看着梅绍元无可奈何地笑了,“绍元兄,你还说我孩子气。我看你才真是天真。竹内看中是我的货,就算我态度再好,只要不愿意卖给他,和他就是说不到一块儿,就是得罪了他。我何必对着他陪笑脸?” “但是日本人手里有枪啊!”梅绍元急了,又气夏南星性子太倔,说话太冲怕他吃大亏。 夏南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颇有深意地说道:“绍元兄,你一听日本商会后面站着军队,人就慌了,你害怕成这样?你可是ZF的人。你不要忘了,这里是华国。抢东西抢到人家门口,我凭什么给他好脸色?” “青玉,你听我说……” 夏南星摆摆手,说了句让梅绍元差点抬不起头的话,“手里有枪怕什么,重要的是心里有枪。绍元兄,你掂量掂量你心里有没有。” 夏南星这话简直就差将梅绍元“没骨气”三个字刻在他脑门上了。梅绍元羞得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地看着夏南星离开,脸上火辣辣得疼。可他到底怕夏南星独自一个人面对竹内吃亏,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一起进了雅间。 刚走进去就看见竹内和虎子大概是等得无聊,居然面对面在下围 围棋。 夏南星不动声色地走到虎子身边,瞥了一眼棋局。虎子跟着他小一年,从来也没学过下棋。这一看就是刚刚竹内闲来无事刚刚教他的。 他性子刚毅,着棋果敢勇猛。又是新手,哪里是老谋深算竹内的对手?眼见着他一字落错,一条大龙就要被围剿得悄无声息。 虎子刚准备落子,夏南星经过他身边时,轻轻撞了他手肘一记,他要落子的位置就往左偏了几分。虎子低头看了一眼棋局,顺势将子落了下来。 竹内看了一眼棋局,笑着对夏南星说:“刚才只是等得无聊和虎子小兄弟下了盘棋玩。想不到夏先生如此护短。” 夏南星神色淡然地说:“竹内先生是手谈的高手。可不要欺负初初入门的新手啊!” 竹内听他这么说,笑着摇头,把棋局一推,“那就不下了。下回有机会找夏先生手谈一局如何?” 夏南星抬眼看着他,面不改色地说:“有机会一定奉陪。” 虎子安静地收了棋局。竹内问道:“夏先生考虑好了吗?是不是改主意了?” 夏南星摇摇头,“没有什么好改的。竹内先生既然是个华国通,就应该知道我们华国人最重信义,向来说一不二。既不会伺强凌弱,也不喜欢出尔反尔。” 夏南星的话说得并不客气,字字句句都带着深意。竹内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可是看着夏南星这清贵高傲的模样,越发地叫他有些心痒难耐。那些越难攀折的高岭之花,越是有想叫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竹内推下眼镜毫不掩饰眼神之中的赤(裸裸)的兴趣,“夏先生的性子倒叫我想起你们华国四君子之一的梅花。凌霜傲雪,艳而不娇。当真是宁折不弯啊!”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笑不及眼底,淡淡道:“过奖了。” 梅绍元眼见着他们越说越顶。再聊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反而还会把人得罪死了。只能笑着说:“今天酒会,大家既然聊得累了,不如去外面喝杯酒,吃些东西?” 竹内点头说好,把目光放到夏南星身上。他站起身摇摇头说:“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我和竹内先生只怕永远也是谈不妥的。” 竹内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却没有反驳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夏南星的那批货珍贵又值钱,就算他现在再怎么咬着牙不肯卖。只要他运不回绍镇,这批东西他早晚都得出手。 他看着夏南星自信地说道:“谈不妥也没关系。我很欣赏夏先生。不管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我提的条件永远不变。” 夏南星听了这话冷冷地说了句“多谢了” ,就和虎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54 我饶不了他 刚坐进车里,夏南星就气得大骂:“欺人太甚!” 虎子怕他气坏了身子,拍他后背替他顺气,“不气不气。” 被夏南星一把推开。他指着虎子厉声质问:“好好的,你干嘛和竹内下棋?” 虎子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解释说:“都说棋如其人,我只是想摸摸竹内那人的性子。” 夏南星挑着眉问他:“摸下来如何?” 虎子摇摇头,脸色凝重,“他这个人为人阴险狡诈,做事处处都给人挖坑。少爷千万提防着些。” 夏南星生气地说:“我能不知道?你看他笑得那阴阳怪气的模样。”说到这里他越想越生气,破口大骂,“这王八蛋居然还敢故意找你下棋,想给你下马威?我饶不了他!” 虎子听了啼笑皆非,心里又觉得感动。搞了半天夏南星是气竹内拉着他这个新手下棋,怕他输了没面子。他早就知道他家少爷护短,却不知道他居然对自己护短护成这样。明明知道他下棋只不过是想借机会摸一摸竹内的性子,居然还是将错处都推到了对方头上。真正是叫人心里又甜又爱。 “少爷,你骂人了。” 夏南星冷笑,“叫他王八蛋还是轻的。” 虎子叹着气,可怜巴巴地凑过来,说:“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没学会下棋,也不至于给少爷丢面子。” 夏南星一听他这么说,气得拿手戳他的头,将他推开,“你少来这一套。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人,我的面子不能丢,你自己的面子难道就能丢了。回去我就教你下棋,学不会就把你狗爪子跺了。” 虎子哈哈大笑,只觉得这张牙舞爪的少爷着实太招人疼爱。忍不住伸手抓着他的手指,放到嘴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又在他指背上亲了一口,眼神放肆又霸道地盯着他,“好,少爷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 夏南星抽回手指,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嘴上却还端着少爷的架子,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放肆。” 虎子哑然失笑,倒是还想问一问梅绍元的事。可一眼瞥见开车的亮子,便将话题咽了下去。 夏南星顺着他的视线投到了亮子身上,勾着嘴角问:“亮子,你跟着绍元兄这么久,怎么他现在对日本人怕成这样?” 亮子叹了口气说:“夏先生不知道,梅先生其实也不容易。如今的ZF动不动就要看外国人的脸色,不敢惹出国际纠纷。梅先生说是ZF的人,其实是谁也不敢得罪,处处受夹板气,尤其是对日本人。” 夏南星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那也不能连做人的骨气也没了,腰杆子软成那样!” 亮子是梅绍元的人,听他这么说只能尴尬地苦笑,不好应和也不好反驳。 虎子听了大笑说:“少爷说话就是轻巧。梅先生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平头百姓,他端着金饭碗,自然是舍不得砸了的。” 夏南星美目一转,似怒似笑地瞥了他一眼,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跟明镜似的。虎子这话听着是替梅绍元说情,其实字字句句就是在刺他舍不得身上那一身官皮。他这人看着憨直,蛮倔,心眼却比那太湖石上的窟窿还要多。逮着个机会就要给梅绍元上眼药!真是坏透了! 回到宾馆。阿贵守在宾馆看行李。看到夏南星和虎子回来了,赶紧低下头贴着墙边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夏南星瞪了虎子一眼,“你跟阿贵胡说些什么了?他现在见了你跟见了鬼一样。” 虎子一脸无辜,“我哪里敢胡说八道?他自己胆子小,撞破……” 这话刚说到这里,夏南星就飞了他一记白眼,不让他胡说八道。虎子清了清嗓了假装咳嗽,也不敢往下说。 自从上次他跟阿贵透了底,阿贵就不敢正眼看夏南星和虎子。他心里那矛盾纠结,虎子当然清楚。这事对于阿贵这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天都塌下来了。他哪里敢相信,虎子一个下人居然敢压着少爷,还大言不惭说他们两情相悦。阿贵这回是彻底死了和虎子作对的心思。 一个奴才居然胆大包天肖想主子!可问题的关键是夏南星明知道虎子心怀不轨,还是一个劲的护着他。阿贵就算再蠢钝也知道这事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了!他夹在这俩人中间和猪八戒照镜子有什么区别?里里外外都不是人。还不如绕着他们点,等以后回了绍镇,他再也不敢再和虎子争那什么第一跟班了。搞了半天虎子哪里在意过什么第一跟班的位置,人家就是冲着摸上主子的床去的。 夏南星虽然不知道虎子对阿贵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但虎子要跟着他一起进房间时,还是被他一把推在了门外。虎子叹着气刚想走,门又开了,从里面扔出来一本棋谱,“回房间好好看。” 虎子笑着摇头。短时间之内,他那好面子的少爷估计是不会让他摸进房间了。 想来也是,他们俩个人之间也就差那一层窗户纸。这要是再在一个房间这么睡下去,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做出点出格的事。眼下在绅城局势瞬息万变,还是警醒着精神。有什么不能等回了绍镇,在那黄花梨的雕花大床上慢慢地来? 虎子捧著书“嘿嘿”一笑,倒没太纠结夏南星又将他关在门外。隔着门对夏南星说:“我这就回去研究棋谱,少爷早点休息吧!” 夏南星躺在床上听到虎子那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天,夏南星刚起床,就听到门口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虎子或者是阿贵,拉开门一看,就见梅绍元神情颓败地站在门口,顶着两只黑眼圈看着他。 “青玉,我昨天一晚上没睡着。去给绅城警察局给你派了四个人过来,你赶紧去青帮提了你的货回绍镇吧!” 夏南星的视线向梅绍元身后看过去,果然看见有四个男了跟着他。大概是起得太早,一个个呵欠连天,看着精神着实萎靡。 夏南星知道梅绍元是个文职,性子又是那样不喜争斗,文弱惯了。他能找这四个人想着护送他回绍镇,大概是此生最大的勇气。 “多谢了,绍元兄。他们护送我回去,只怕你就得罪死了竹内。你还在ZF部门做事,不必为我冒这种险。”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心里那说不出口的情意瞬间涌上心头,情急之下,他一把握住夏南星的手,“青玉,你听我的吧!竹内不是好惹的,你赶紧走。为你冒险我心甘情愿。” 夏南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突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梅先生一大清早就过来向我们少爷表忠心,连金饭碗都不要。还真让人感动啊!” 夏南星抬眼看去,就见虎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站在不远看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般! 55 货在哪里你不知道 当初夏南星和虎子刚到绅城,梅绍元第一次见他们,就是握着夏南星的手,一副舍不得松开的模样。只是那时,虎子还没摸透他的底细,夏南星又打从一开始就没给他什么妄想和遐思。虎子看在心里只当梅绍元这人和路边的阿猫阿狗一般,并没当他一回事。 可是像他这样性子懦弱的人,居然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四个人,顶着天大的压力也要护送夏南星回绍镇。这就由不得虎子心里警铃大作了。这胆子大了,本事也渐长了? 且不说这四个人有用没用,夏南星领不领情。可一向怕天怕地的人,突然之中为了夏南星生出一股刚劲,倒显出了不一般的深情。 梅绍元见了虎子,也不知什么心理作祟,紧紧握着夏南星的手不肯松,反来复去只一句话,“青玉,你就听我的吧!” 夏南星看着他,慢慢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他长得实在太美,垂头叹气时,如同湖畔垂茎的花枝,显出一种脆弱动人的优雅。 “容我想一想。” 梅绍元听他愿意考虑,总算将心放到了肚子里。倒也不好一直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青玉不用担心我,竹内那边,我给尽量给你拖着。你想好了就找我。你赶紧回绍镇去。” 夏南星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虎子从头到尾黑着脸,直到看着梅绍元带着四个人离开,跟着夏南星一同走进他房间,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少爷心软了?” 夏南星靠在椅背上,曲着食指抵着下巴抬眼看他,脸上哪里还有刚才半点的柔弱,反问他,“心软什么?” 虎子没说话,眼神之中情不自禁多出一股委屈。夏南星看得好笑,只差指着他的鼻子拆穿他,“少装可怜。咱们的东西用得找梅绍元找那四个抽大烟的来运?货在哪里你不知道?”当着梅绍元的面,他不把话说死,不过是现在没到撕破脸的时候罢了。 他用不着带这四个人去提货,更别提一路靠他们押货回绍镇。可如果他将话说死了,梅绍元胆大不大,可脑子不差。他自然会想到他有别的法子运货。今天他确实是一时孤勇带了四个人过来,谁又知道他回去之后会不会越想越怕,反过来拆了夏南星的局?为防意外,夏南星当然得稳着他。 虎子知道自己装这可怜的样子也骗不过夏南星,索性收了委屈凑到他跟前笑说:“我就知道少爷聪明,不会被他这无用的招数给哄了去。” 夏南星勾着嘴角看着他,一句话戳破他那小心思:“我哪你有聪明?人家巴巴送来的梅花不是被你顺了去,还不知道怎么地糟践呢!” 虎子被他说得一愣,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少爷怎么知道我将那梅花枝烧了?” “哦!”夏南星拖了声长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烧了。” 虎子见被揭穿倒也不装了,索性摆出一副蛮横模样,不讲道理冷笑着说:“就是烧了。‘相思一夜梅花开,忽到窗前疑是君’,凭他也配?” 夏南星垂下眼,“人家是读书人,斯文人。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虎子死死盯着夏南星,目光凶狠得简直要将他一口吞了,与他那赤裸凶狠的目光相反的是他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轻不可闻,“他再读书,再斯文。少爷也不喜欢。” 夏南星被被盯得双颊发热,“你……你又知道了?” “少爷……” 虎子刚想说话,门口就传来阿贵的声音,无可奈何之中透着些许生无可恋,“少爷,洪老大派人过来请你们过去。” 虎子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他到底是上辈子怎么欺负了阿贵?怎么每次一遇到这要紧的时候,这“小鹌鹑”就敢缩着脖子给他捣乱? 门口阿贵比虎子还要委屈。他早就已经不想再管少爷和虎子那点说不清楚明白的事了。可是洪老大派人过来,这是顶顶要紧的事,他又不能不说。虎子生气,他比虎子更生气更无可奈何好吗?青天白日的……这是要干嘛?他们可还没回绍镇呢?虎子居然还有脸生气? 阿贵瞪了他一眼,千年难得地硬气一回,“你分点轻重缓急。”少爷现在被虎子这个“男狐狸精”迷得失了智,虎子再跟着一起胡闹,他们还办不办正经事了? 虎子被他抢白得愣了一下。再看时,洪老大派来的人已经毕恭毕敬地和夏南星说上话了。 “夏先生,老大派我过来请您过去给彩姐诊脉。” 夏南星点点头,拿了外套就跟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虎子一见这状况也顾不上和阿贵算账,虚虚指了指他的鼻子,吓唬他以后小心点,便着急忙慌地跟上了夏南星。 &&& 夏南星给彩姐诊脉是直接去了洪阿兴他们的住所,一所别致优雅的小别墅。前面院子是个小花园。夏南星在二楼给她诊脉正好从窗口看到花园的美景,便笑着说:“彩姐心思玲珑,这院子打理得真是精巧。” 彩姐笑着说:“我这小院子算什么?我小时候也去过绍镇,绍镇夏家那才叫气派。” 夏南星笑着说:“那不如等孩子生下来,你和洪老大来绍镇玩,我好好招待你们。” 彩姐听他这么说,眼睛一下子亮了,苍白的脸上也添了一丝血色。 夏南星诊完脉第二天,洪阿兴一大早就派人接了夏南星过来,当天就安排了可靠的人悄无声息地押着他的那货去了回绍镇的路上。 所以梅绍元带了人过来找夏南星,虎子对着他装委屈时,他才会说,货在哪里你难道不知道? 只是洪阿兴帮他送货是为了彩姐和孩子平平安安。夏南星自然要做到剖腹时万无一失。他替彩姐诊脉之后,觉得她脉象太弱,身体过于亏空。所以要她好好调养些时日,总要能撑得剖腹,不伤及根本才行。 夏南星一直没说具体哪天才能手术,此时彩姐听他邀约她和洪阿兴去绍镇玩。言外之意自然是离她剖腹的日子不远了。她本来已经做好了不计代价产子的决定,此时突然之间遇到了夏南星。人从绝境之中生出了希望,柳暗花明自然是倍加珍惜。 “那便谢谢夏先生了。” “客气。” 56 那就多谢你了 洪阿兴探着头往房间里看,夏南星给彩姐诊脉时,他就跟个大头苍蝇似的围着他们两个不停打转。夏南星眉头稍微一皱,他就吓得“哇哇”叫,追着问有什么不妥。 虎子不想他打扰自己家少爷诊脉,便半强迫着拉着他坐在外面。洪阿兴人进不去,可心哪里肯走。时不时地就要探着头过去看上一两眼。倒是虎子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拿着洪阿兴找给他的一副围棋,没事自己一个人摆棋谱玩。 洪阿兴抓耳挠腮地问虎子,“你家少爷什么意思?阿彩大着肚子怎么到处去玩?她身体又是那样的弱……” 提到身体弱,洪阿兴七尺的汉子,眼眶差点就要红了。虎子看得又好笑又觉得他可怜。脑子蠢钝听不出夏南星和彩姐之间的言外之意。 在棋盘上落了一子,轻描淡写道:“行了行了,别害怕了。就这两天少爷应该就会给彩姐剖腹,你安安心心等着做爹吧!” 洪阿兴听得两眼放光,可这嘴还没来得及咧到一半又挂了下来,愁眉苦脸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又没这么说。” 虎子懒得和他解释,一扬下巴,“不信你自己问去呀?” 洪阿兴忍了忍到底还是忍不住,搓着手凑到夏南星跟前,小心翼翼地问:“夏先生,阿彩的身体?” 夏南星冲他点点头,“你找个干净的地方,就这两天我过来。” 洪阿兴一听高兴连连点头,嘴里一个劲地说:“地方有有有,夏先生你怎么说就怎么办。” “那行,去安排吧。”夏南星看了门口一眼,“让虎子和你一同去。注意些什么他都知道,也好提醒你一些。我再和彩姐提一些注意事宜。” “好好好。” 洪阿兴走到门口,就见虎子已经将棋盘棋子都收了起来,等着同他一起走。 洪阿兴心里高兴忍不住说,“这副围棋是阿彩的陪嫁之物,我也不会下。阿彩常说白放着也浪费,夏先生要是喜欢就送你家少爷可好?” 虎子笑着说:“知道洪老大现在恨不得连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我家少爷,可也不用急在这一时。你仗义相助帮了他大忙,少爷会好好照顾彩姐和你们未出世的孩子的。不用老想着给我们少爷送礼。” 两个人离开之后,夏南星又叮嘱了彩姐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我给你开的都是一些急药,调你的精气神。你这身体短时间之内是恢复不了太好,等孩子生下来再慢慢调养,否则恐怕将来影响寿数。到时候我再给你开一方调养的方子。” “多谢夏先生。” 夏南星叹着气说:“你也真是胡闹,哪有为了孩子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孩子重要,难道彩姐自己就不重要了吗? “我看你也不是个迂腐的性子,怎么做得事如此不豁达?难不成你和洪老大没有孩子,他就会嫌弃你?”如果是这样,这男人不要也罢。 彩姐笑着摇头说:“不是。阿六也不是那样迂腐的性子。只是我心里始终遗憾,我和他真心相爱,总想有自己的骨血。一时想得走火入魔,想岔了。多亏遇到夏先生救了我们一家。” 夏南星伸手指了指她,最恨这种不珍惜自己的病人,说:“先别忙着道谢,等手术做完了再说。” 彩姐放下了心中大石,整个人气色转好,说话也轻快许多,同夏南星开玩笑说:“夏先生是学贯中西。也会担心失手吗?” 夏南星瞪了她一眼,“失了手,害怕也是你怕。” 彩姐叹了口气,眼神落到了窗外的花园里,笑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阴郁,轻声说:“我跟了阿六这么久,什么没见过,没试过?有什么好怕的?” 她伸手看着自己的纤白的指尖,“我这双手也是沾过不少罪孽的。所以阿六一直跟我说,我们干的事损阴德,就算这辈子没孩子也是命。”正因如此,彩姐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才如此珍惜,甚至起了一命换一命的心思。 她自己说完陷入沉思,回头见夏南星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急忙打圆场说:“是我失仪了。夏先生不要见笑。” 夏南星垂下眼睑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彩姐你既然心里清楚,有些事……能改便改了罢。” 彩姐将手放在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沉思了许久,缓缓地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虎子和洪老大回来的时候,夏南星和彩姐早就已经诊完脉。闲来无事坐着下围棋。 洪老大是个粗人对于琴棋书画一样都是不通。他们家虽然布置得雅致,其实都是照着彩姐的喜好。好在哪里精妙之处他是一样也说不出来的。 这围棋是两个人下的,彩姐平时也没有对手,陪嫁的上好围棋平时也就是个摆设。也就刚才虎子拿出来摆了摆棋谱。此时眼见彩姐着白,夏南星着黑,两个人一个俊美,一个秀丽。倒是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般配。 洪阿兴看在眼里,心里隐隐自卑,又有些酸溜溜的。彩姐本来就是好人家的女儿,跟着他才吃苦受累,现在进了青帮。若是她嫁给了像夏南星这样贵气的先生,哪里用得着吃这样的苦?想下棋连个对手也没有。 他真想得入神,那边彩姐和夏南星的棋局已经分出了输赢。彩姐投子认输,笑着说:“只知道夏先生医术好,不知道你棋艺也这么高明。” “承让。” 彩姐将围棋收进两个精致的棋盒里,轻轻推到夏南星面前说:“夏先生,刚才阿六也说了。这副围棋平时我也不下。” 她抬头看了夏南星和虎子一眼,“夏先生正好有人对弈,我便将这副棋子送给你了。还望夏先生不要嫌弃寒酸简陋。” 夏南星屈起食指在棋盒上轻轻敲了敲,“上好的墨玉和羊脂白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敢说寒酸?” 彩姐说:“东西再贵重,也要有人赏识才显价值。我们家阿六不通棋艺。不像夏先生身边有闻弦知雅之人。送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夏南星抬眼看了看虎子,又回头看着彩姐,见她脸上笑意盈盈,眼神之中一片了然,忍不住轻轻一笑,“那就多谢你了。” 57 陪你下一辈子棋 回去的路上,虎子一手一只棋盒捧着,脸上笑意盈盈,一口白牙简直晃眼。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嗔道:“什么事这么开心?笑得跟捡了钱似的。” 虎子凑上去说:“我是替少爷高兴,得了一副上好棋子。” “家里也不是没好东西,得了一副好棋子,看把你轻狂的!” 虎子解释道:“这下棋与别的不同,都说棋逢对手。这下棋是两个人的事。所以我才高兴。” 这话说到这里,夏南星嘴上不说什么,低着头脸上忍不住带出一丝藏不住的笑意。这副棋子再贵重,如果换成是别的他都不会收。正因为是棋子,是一对,又是彩姐成亲时的陪嫁。彩姐的好意他明白了,这才收下。 刚才那屋里四个人,除了洪阿兴,剩下的三个人哪一个不是聪明人?他和虎子那点事,虽然没捅破窗户纸,却早已经彼此心照不宣了。 只是夏南星到底脸皮薄,又要端着少爷的性子。有些话他是死活不愿意先开口的。就算哪天虎子真的忍不住说了什么,以他这扭捏的性子,只怕也不会轻易松口答应,定是要做出那半推半就的模样,把那只又野又倔的猛兽勾得心猿意马,驯得服服贴贴,死心塌地。这一辈子再也别想生出对第三个人多看一眼的心思。 “多事。” 虎子看着他,笑得眉眼都舒展了开来,见眼着夏南星要走,出声叫住了他,“少爷,等咱们绅城的事了了,回了绍镇,你开中西医馆,我给你写方子,陪你下一辈子棋。” &&& 梅绍元坐在正对着戏台子正中的位置,台上的名角身段绝美,唱腔荡气回肠,他却听得魂不守舍。眼神时不时地飘到夏南星的身上。 “青玉……” 夏南星冲他伸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眼神如痴如醉地盯着台上,等那名角一曲唱罢,满堂喝彩时跟着轻轻拍手。 这才回头看着梅绍元,“花老板的唱腔真是一绝。怪不得在绅城的演出一票难求。绍元兄想说什么?” 梅绍元为了夏南星的事千辛万苦找了四个警察想陪他一同回绍镇。夏南星只说要想一想,结果想了两天人非但没走,反而约他来绅城戏园子看戏。还是平城名角花老板,花玉容的戏。 花玉容是平城的名角,生得倾国倾城的容貌,师从名门,唱腔,身段无一不精,经历也颇为传奇。十六岁时就曾经勾得平城的一位名门子弟带着他私奔,只不过不到一年,那名门子弟就被抓了回来。两人不知什么原因,曾经的爱侣反目成仇。花玉容跟了平城的一位来头很大的“司令”。 那司令发妻已逝,留下一双儿女,两人也不避嫌。不仅外人知道楼司令有个极为宠爱的屋里人,连两个孩子也对花玉容极为亲近。 这样一位身世传奇的名角突然来到绅城,整个绅城的大报小报都将他那几场戏宣传得铺天盖地。真正是一票难求。 夏南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票还请梅绍元过来看戏,梅绍元认识他这么久,天大的事落到了夏南星身上,他也从来不会低头求人。从来梅绍元只见过他清贵冷淡的模样。哪里见过他放下身段请人看戏? 虽然他心里也着急让夏南星赶紧走,可到底舍不得,迷迷糊糊地夏南星说什么,他便什么都答应。跟着他来了这戏园子。 梅绍元叹着气说:“青玉。这绅城的局势这样,我让你走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青帮为难你,不肯让你提货?” 夏南星看着他问:“如果青帮为难我,绍元兄预备如何?” 梅绍元精神一振说:“他们是一群流氓,混混。若是为难你,我找人治他们。” 夏南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绍元兄好大的官威?怎么对着日本人说不出这话?” 梅绍元知道夏南星不喜欢他没骨气。可是日本人是连他的顶头上司都不敢得罪,整个ZF都对外国人礼让三分。他只是个小书记官,他哪里有胆子对着干?青帮的流氓虽然也不好得罪,却还是可以碰一碰的。 “不是我不敢得罪日本人,整个华国现在局势就是这样。” 夏南星摇头,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能。” 梅绍元冲他摆摆手,声怕他说错话,“风月场所,勿谈国事。” 夏南星缓缓半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天地神灵扶庙社,位卑未敢忘忧国!绍元兄你是ZF的官,怎么从上到下统统一点骨气也没有?” 梅绍元看着他,“我知道青玉看不起我。可是现在咱们华国就是这个形势。你我不过是蝼蚁,哪有憾树之力?我拼尽全力也只想保全你罢了。” 说到动情之处,梅绍元反手握住夏南星的手腕,情真意切道:“若是你愿意,你留在绅城开医馆。以你一身的医术定然能救更多的人。可你终是不愿!那便早些走吧。” 夏南星看着他,“绅城虽大,与梅兄却如方寸囹圄;绍镇虽小,与我却是广阔天地。我志不在此!” 梅绍元看着他说:“所以我叫你走。”这些日子竹内天天过来找他打听夏南星的意思。他躲着、顶着,眼见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他这话说得真诚,夏南星也没和他继续打马虎眼,反问他,“绍元兄叫我走。那你觉得那四个人可能护得住我连人带货一路平安?” 梅绍元细想了想,只觉得确实未必可以。犹豫着说:“那我再去给你找几个人?” 夏南星看着他,勾起嘴角说:“绍元兄是熟读史记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张闿杀嵩的故事?当年曹操的父亲曹嵩途经徐州,徐州牧陶谦送辎重百馀两,派了手下张闿一路护送。结果财帛动人心。张闿反而把曹嵩杀了。” 说到这里,夏南星看着梅绍元,“我知道绍元兄一番好意,只是这世上有句话叫‘好心办坏事’。我信得过绍元兄,绍元兄信得过你找来的人吗?” 梅绍元听得心一惊,只觉得后背一凉。他找的四个人都是花了重金的。可是那四个人能被他花钱请来,谁又知道是不是下一个“张闿”? “青玉想得周全。只是你那货……” 夏南星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 他人生得极美,眉眼如画。平素性子清冷,突然展露笑颜,如春花绽放,极为明艳动人。梅绍元愣愣地看得出神。 “绍元兄不用再替我操心了。实不相瞒,那批货我已经运回绍镇了。我留在这里没走,只不过是因为还欠了一桩人情。等我还完人情,自然就回去了。我知道绍元兄喜欢京剧。特意请你过来看花老板的戏,权当多谢你替我周旋了这么久。” 58 稳得住性子 梅绍元整个人愣愣地看着夏南星,一时之间说不出难过还是伤心。他苦笑着说:“原来,青玉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我。” 夏南星看着他,“我瞒着你不说也是为绍元兄好。你身在ZF部门做事,为了我的事已经是左右为难。我也是不想你牵涉太多,到时候连累你官位不保,又被日本人记恨,反而不美。” 梅绍元一脸颓废轻轻摇头,“说来说去,终究是我没用。帮不上青玉的忙。” 夏南星也不解释太多,对梅绍元说:“花老板的戏连我这个不是戏迷的人都觉得实在唱得好,绍元兄可不要辜负我一番心意。” 他说完这话,正好花玉容又出场。夏南星便将目光落到戏台子上,不再理会魂不守舍的梅绍元。 梅绍元呆呆地看着夏南星,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悲还是喜。花玉容来绅城不过短短几天,他的戏票确实难买。夏南星拿了这个还人情不仅有心,更算得上是一份厚礼。 可是他越是还人情还得清清楚楚,梅绍元越发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发的远。在夏南星的心里,他有什么主意不会同他说,利用他也是大大方方毫不手软。事后请他看最贵最好的戏就将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分得泾渭分明。夏南星真是这个世上心肠最狠的人! 可梅绍元痴痴地看着他绝美的侧颜,既觉得心如刀割,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喜欢的青玉原本就是这样神仙一样的人,世人再爱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依旧高高在上,郎心如铁。 梅绍元长叹一声,释然地点点头,“也好,也好。”夏南星主意正,能安安稳稳地将东西运回绍镇,他也放心。 从戏园子里出来,梅绍元神情灰败,顾不上与夏南星多寒暄就借口有事匆忙走了。 他背影单薄颓废,阿贵看着忍不住轻声对虎子说:“梅先生看着有些可怜。” 虎子一个白眼翻上了天,“他有什么可怜的?” “他……”阿贵就算眼再拙,这些日子看下来,梅绍元对夏南星的那点心思他也看懂了。可眼下他们家少爷看来是被家养的那头“恶虎”吃定了。这斯斯文文的梅绍元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就有些凄凉。可这话他又既不敢对着夏南星说,更不敢对着虎子说。只开了个头就只能乖乖收声。 虎子冷笑道:“这世上的人惯会自作多情。偏又没有自作多情的本事。” 梅绍元算什么东西?夏南星能请他过来看一场大戏已经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他有什么可怜的?难不成他喜欢自己家少爷,夏南星就也要喜欢他?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夏南星答应,虎子也头一个不答应。没打他个脸开花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都和少爷说好了,等回了绍镇就陪他下一辈子的棋。当一对神仙似的土财主。 阿贵冷眼旁观看着虎子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嫌弃地说:“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话说得才轻巧。” 虎子得意道:“那我有本事吃饱。和旁人自然是不同的。” 阿贵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见虎子得意洋洋也乖乖收了声。在绅城呆了这么久,每一天他都觉得这里和绍镇不一样,一开始的新鲜劲过了,只觉得这里水太深,呆得他害怕。 他忍不住问夏南星:“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夏南星看着他问:“怎么了?刚来时不是天天觉得绅城这花花世界有意思吗?现在想家了?” 阿贵说:“这里呆久了我害怕。反正老爷也拍电报来了,说货安全送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夏南星点点头,“等明天替彩姐做完手术,保得她们母子平安。咱们就回去。” 阿贵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安心。 回到宾馆之后。等阿贵离开,虎子在夏南星的旁边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道:“少爷,梅绍元的人情,今天请他看了戏,咱们算是还完了。只剩下彩姐了。” 夏南星抬眼看着他,心思敏锐地问:“你想说什么?” 虎子盯着他,直言不讳地问道:“我想问少爷之所以一直拖着不给彩姐剖腹是不是怕洪老大半路反悔,吞了咱们的货?” 夏南星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冷冷从鼻子轻哼一声,倒也不避讳,“一半一半吧。” 彩姐的身体确实太虚,动刀确实需要调养一阵子。可是不放心洪阿兴也是一方面。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虎子,“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洪阿兴半路将那货吞了,没有直接运到绍镇,我还会不会保彩姐母子平安?” 虎子摇摇头,“我知道少爷不是这样的人。不会拿他们母子的性命威胁报复。我只是想问,若是洪阿兴真的半路改了主意,老爷不发这电报过来,少爷会怎么做?” 夏南星冷笑着说:“先保她们母子平安,再令他们夫妻反目成仇。他如果不在乎老婆孩子的命,那就让他人财两失。” 青帮能走到今天是洪阿兴夫妻二人齐心协力,一个有勇,一个有谋。他们两个人若是反了脸了,后面的事也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夏南星挑眉看着虎子,“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 虎子大笑,伸手抓着夏南星的手腕,还不动声色悄眯眯地摸了两下,“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少爷做什么都不会错。” 夏南星“啪”地在他狗爪子上用力一拍,嗔怒道:“那你问什么?” 虎子厚着脸皮往上凑,“我这不是想和少爷多学学,省得将来被你欺负得太狠了,下棋下不过你。” 夏南星眼睛一瞪,“学会了又怎么样?你还想欺负我不成?反了天了?” 虎子抓着他的手,咧着嘴大笑,“我哪里敢。” 说到这里,他软磨硬泡地问:“上回我跟少爷说,以后陪你下一辈子棋,少爷还没答应我呢?这回行不行?啊!你应了我吧!” 夏南星被他磨得头皮发麻,抽了几回手被他牢牢地锁着抽不出来,说:“我明明说的是等回了绍镇再说。你就急成这样?” 虎子叹气说:“今天冒出个梅绍元,明天又不知道要冒出个什么东西来。少爷不应我,我心里总是没底。再说咱们回绍镇不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吗?” 夏南星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伸手在虎子的下巴上轻轻勾了勾,目光春水似的温柔又妩媚,“你可是绍镇一霸,也会心里没底?” “少爷……”虎子拖着长音,被他勾得魂都飞了。 夏南星收回手冷静地说道:“你不是要学下棋吗?那你就记住了,越是到了最后,棋入残局越要稳得住性子。” 59 关心则乱 在洪阿兴给夏南星准备给彩姐剖腹的屋子里,他以防万一找了五六个有经验的产婆给他打下手。帮忙的小丫头也找了十几个在门口等着侯命。夏南星挑了几个看起来胆子大,有经验的带了进去。 从他进房间起,洪阿兴就跟上了热锅似的,不停在屋子里打转。为了防止万一,夏南星把虎子留在外面看着他。 一开始洪阿兴还能勉强忍得住,只是不停在屋子里打转,等到房间里传出彩姐的凄惨地呼叫声,他整个人就有些忍不住了,扑到门口就要往里冲,惊慌地大喊:“阿彩,阿彩,你怎么了?” 他本来声间就响,这时心里着急吼得越发像打雷一样。震得人耳朵都疼。 虎子按了按耳朵,摇了摇头,“别乱吼乱叫的扰了少爷的冷静。他现在可是要给彩姐剖腹。万一他被你吼得手抖了,出事我们不可管。” 洪阿兴听他这么说,吓得双目圆睁,身子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半天才憋出声,“夏……夏先生手会抖?” 虎子看着他冷静地说:“现在肯定不会,你乱吼乱叫的可就不敢保证了。” 洪阿兴被他这么一说,就如同被人捏住了七寸。张着嘴想说又不敢说。只好扒在门边上想往里看,这时门突然被从里面拉了开来,他还来不及往里面探头看,就看见小丫头捧着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洪阿兴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就要昏过去,抓着那小丫头的手急忙问道:“阿彩呢,阿彩怎么样了?” 那小丫头脸色煞白,端着水结结巴巴地说:“夏大夫在剖夫人的肚子,别的我也看不清。” 虽然知道是剖腹,可真听到夏南星要把彩姐的肚子剖开,洪阿兴还是听得浑身颤,他看着小丫头手里端的血水,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被一直看着他的虎子一把抓住后衣领。一记手刀对着他侧颈一劈。洪阿兴完全没防备,整个人就被他劈得昏了过去。 彩姐要剖腹的事,洪阿兴只和几个最心腹的属下说。他们一同陪着洪阿兴等在外面。突然之间见虎子一记手刀劈晕了他们老大。急得撸起袖子就要找虎子算账。 “你小子干什么?” “你把我们老大怎么了?” 虎子对着一涌而上凶神恶煞的人略一皱眉,把晕过去的洪阿兴往前一推,正正好好推进冲过来的人群当中。毫不客气地指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们老大抬到那边沙发上躺下。一个个的老老实实地坐着。别添乱。要不然出了事我们可不负责。” 这夏南星剖腹的事,虎子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虽然对自己家少爷深信不疑。但是这把人剖开来生孩子的事怎么说也不是一件上嘴皮子碰一碰下嘴皮子的事。 虎子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既然在外面替夏南星守着,自然要将一切不安分的都拦在那房门之外。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夏南星。 洪阿兴关心则乱,就是个随时一点就着的大爆竹。虎子一个人守着门,自然要拿出一夫当关的气势。洪阿兴身后还跟着一帮子流氓混混,他不一举将洪阿兴制服,谁知道他一时失智闹起来,会不会影响夏南星? 虎子神情太过自若,说得又是一脸理所当然。眼下彩姐在房间里,除了一开始时叫了一声,后面连一丝声音也听不到。洪阿兴又被虎子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反倒没了主意。只能乖乖照着虎子的话把洪阿兴抬到了沙发上。 虎子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房间里传来惊呼声:“有人昏倒了!” 都说这刀割不到肉上不知道疼。虎子教训起洪阿兴来那是头头是道,理直气也壮。可猛的一听到有人昏倒,他心里一惊,生怕自己家少爷出事,第一时间就差点失了方寸,强忍着镇定走到门口。还没等他探头往里看,就看见两个小丫头扶着一个脸色惨白的接生婆子走了出来。 那产婆大概是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场面,人迷迷糊糊的,嘴里还不停地说:“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虎子刚想抬腿往里走,就听到夏南星冷静的声音喝斥住了他:“好好呆着,别乱闯。” 虎子刚还想再说话,就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一声高昂的婴儿啼哭,不一会儿就见小丫头高兴地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走了出来,满脸喜色,“生了,夫人生了个儿子,称过了,八斤九两。” 洪阿兴被虎子敲昏那一下并不算多重,只是控制着他不让他发疯罢了。孩子的哭声一出来,几个手下围着他又摇又推又是恭喜,他迷迷糊糊就睁开了眼,突然被小丫头抱着的小婴儿送到眼皮子底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环视四周:“这……这是什么?” 虎子被他这傻样说得好笑,“什么是什么?你儿子。洪老大,恭喜你当爹了。” 洪阿兴颤着手轻轻戳了戳小婴儿白嫩的小脸,婴儿虽然闭着眼那长相却像极了彩姐,很是眉清目秀。他心里一软,瞬间热泪盈眶,反应过来看着虎子问:“阿彩呢?阿彩有没有事?” 虎子也不知道房间里的情形,对洪阿兴道:“你安安静静等着,抱着孩子别乱跑乱闯。少爷自然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彩姐。” 洪阿兴现在心里又开心,又提心吊胆,一时完全没了主意。虎子说什么他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等房门再次打开时,夏南星淡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对洪阿兴说:“彩姐现在麻药还没完全过,你可以进去看她,但是,不要呆太久。我已经交待了下人注意事宜,你乖乖照做就行了。” 洪阿兴听了这话如同领了圣旨,红着眼眶进了房间。守在彩姐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停的掉眼泪。 虎子看着夏南星,伸手扶他坐下,“少爷辛苦了。” 夏南星瞪了他一眼,“你这性子还是太过冒失,我叫你在外面拦着,你就敢不听我的话往里面乱闯?” 虎子解释说:“我一直拦着他们。只是听到有人昏倒,我担心……” 夏南星摇摇头,“不过一个小手术,看把你的吓的。不经事!难不成我这个主刀的医生还能昏过去不成?” 虎子叹气:“关心则乱。我这不是第一次见少爷动手术嘛!” 夏南星回头看着房里,突然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 虎子不明就里,问他,“少爷有心事?” 夏南星若有所思地问:“只是一个小手术却吓昏了一个经验丰富的产婆,要不是你拦着,洪老大只怕也会闯进来。在绅城这样的地方大家对动手术都如此避讳,你说咱们回绍镇开医院这事对不对呢?” 虎子听了大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少爷这是近乡情怯。咱们眼看着这都要回绍镇了,你反而生出这许多愁思来。这有什么对不对的?这世上总有人要先去踩一踩水的深浅。就算真淹着了,我水性好,也一定会把少爷捞起来的。” 夏南星看着他,神情温柔了下来,悄悄伸出小手指,反手勾住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 60 真乃绝世佳人 青帮洪阿兴添丁是大喜事。他在绅城也算是有些号名的人物,消息传得很快。上门道贺的人络绎不绝。洪阿兴成天乐得嘴都合不拢,抱着儿子满世界炫耀。 与此同时夏南星则躺在床着看着阿贵和虎子收拾行李。他来绅城这些日子,该办的事都办好了,该还的人情也都一一还完了。要不是洪老大拉着他死活要请夏南星和虎子吃一顿感恩宴,他们三个人早就坐上回绍镇的火车了。 阿贵收拾那是实打实的干活,虎子自己统共也没几样东西,一早就收拾完了。就负责把夏南星贴身穿的、用的收起来。弄得差不多就把剩下的事推给阿贵,明目张胆地偷懒。 阿贵早就习惯了被虎子欺负,眼见着这几天少爷和虎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气氛越发的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夏南星对虎子越发的纵容。就连虎子当着阿贵的面直接坐在他床边,他也无动于衷,依旧躺在床上随手翻书看。 “少爷。”虎子叫他,“咱们干嘛非得在这儿等着吃洪老大那一顿感恩宴啊?” 说到这里,他看着夏南星有些心疼地说:“绅城的事多,菜你也不怎么吃得习惯。连浦江里捞出来的鱼也不如咱们绍镇的新鲜。这些天你都累瘦了。” 夏南星头也不抬的翻了一页书说:“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洪老大一心一意请客,咱们去吃就行了,哪里就差这一两天?” 虎子不说话,低着头搓着自己的手指头。他年轻气盛,又血气方刚。和夏南星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在绅城这些日子,他们两个很多事情不需言说就有股心有灵犀的默契。这情意不知不觉自然也就越来越深,越来越藏不住。都说了等回了绍镇,两个人要安安稳稳地下一辈子棋。可夏南星迟迟不出发,他那点小心愿就总落不到实处,自然等得心火直烧,偏又说不出口。 夏南星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虎子低着头只露出一颗黑呼呼的脑袋。他性子倔强,这头发也生得又黑又硬。他理得又短,刺猬似的竖着。每根头发丝都似乎透着不甘不愿。夏南星卷起书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咱们的事是办完了。可我确实还有些私心,才去吃这饭的。”可不是故意迟迟拖着不肯回绍镇,故意不搭理虎子那点歪心事。 虎子听他这么说,抬头好奇地问:“是什么?” 夏南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青帮如今的规模,抢地盘难不成还光做码头仓库?他们是动了想开鸦片馆的心思。上次我点过彩姐,这玩意太过害人,她心里已经松动了。我想再借着这次吃饭,再和洪老大说说。要是能拦得下他自然是最好。拦不下咱们也尽力了。” 虎子听他这么说,恍然大悟。轻轻点了点头。自己家少爷真是心善。大烟馆来钱快,以青帮这样的规模搞鸦片,不用多久就可以赚得盆满钵满。可是这玩意沾上了轻易就断不了。确实是个害人倾家荡产的东西。夏南星总是忍不住这济世救人的心思。 “少爷真是菩萨。” 夏南星往床上一躺,笑着说:“那你给我打个金身,把我供起来啊!” 虎子凑到他身边起腻,“不用打个金身,我也把你供起来。” 夏南星伸手推他,“起来。少凑这么近。” 两个人正旁若无人的玩闹。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正好阿贵看不下去,站起身说:“我去开门。” 夏南星也推开虎子自顾自地坐了起来,整了整头发。 他们本来以为是洪老大派人过来接他们去吃饭,打开门却看见竹内站在门口。 夏南星对竹内真正是腻味透了。与虎子对视一眼,轻声嘀咕了一句,“这日本人干什么?” 竹内站在门口,礼貌地问:“夏先生,我能进去吗?” 你人都来了,我说不能进你还能回去?夏南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神情淡然地说了句,“请进。” 竹内在套间外面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夏南星坐在他对面。因为心里不想搭理他,便客气地说:“竹内先生来得不巧。我这茶具什么都收拾好了,也没好茶招待你,给你倒杯水吧!” 竹内端着水若有所思地看着夏南星,“听说夏先生要回绍镇了。” 夏南星点点头,指了指身后,“东西都收拾好了。” 竹内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我对夏先生的欣赏是真心的。也一直不愿意强迫你去我们日本医院。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选了青帮为你运送货物。自己留在绅城迷惑住了我。” 这话夏南星就不爱听了。他留在绅城当然是故意为之。可是竹内自己成天盯着梅绍元,以为夏南星最终绕不开他的路子,太过轻敌。怎么叫“迷惑”?这词怎么听都带着一股轻浮劲。 他冷冷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竹内看着他,“夏先生难道不知道?青派都是一群地痞,流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夏先生为什么敢把那样一批货物托他们运回去?”竹内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人往容易瞻前顾后,顾虑重重。 如果说竹内是一头恶虎,青帮就是一群豺狼。竹内不明白夏南星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放心将自己那一批货交给青帮。那简直就是将一块肥肉吊在了豺狼的面前。没被吞了才叫奇怪!他就是以己度人,压根不相信夏南星会不走梅绍元的正规路子,反而铤而走险“与虎谋皮”才失了先机。 夏南星轻轻一笑,“我这也是迫不得已,铤而走险还不是拜竹内先生所赐?” 竹内看着他,“我以前只知道夏先生容颜绝色,却不知道你心思也如此玲珑,做事胆大心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渐渐变了,欣赏之中透着一丝暧昧,总有些说不出的淫邪藏于眼底深处,慢悠悠地说道:“真乃绝世佳人!” 61 这回高兴了 打从竹内进门,虎子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听他这话中已然是公然轻浮调戏,哪里还坐得住,虎目圆睁,人一下子窜了起来。夏南星回头看他一眼,淡定地说道:“肩膀酸,过来给我揉揉。” 虎子憋着一肚子气,铁青着脸走到夏南星身后,伸出手搭在他的肩头揉捏。眼睛却死死地瞪着竹内,恨不得扑上去撕了他这一身人皮。 夏南星伸手搭在虎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这被惹得怒气冲天的“猛兽”,看着竹内冷静地说道:“我们华国地大物博又人杰地灵,像我这样的根本也算不得什么。竹内先生中文说得虽好,对我们华国却还是了解得太少了。可能和贵国地方太小也有关系,这话说出去我受不受得起且不说,你自己也招人笑话。见了个平头正脸的就叫绝世佳人,显得挺没见识的。” 夏南星牙尖嘴利,这话绵里藏针。四两拨千斤,听着客气,实际上丝毫没给竹内留面子。 竹内听他这么说,倒也不生气,反而继续笑着回他,“华国确实地大物博。可是以夏先生的聪明,难道看不出来。你们国家虽然大却如一盘散沙,国家积贫积弱,众强环饲。我们日本虽然小,却民众一心,兵强马壮。”他看着夏南星,“我是真的非常欣赏夏先生,觉得像你这样的人才真的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留在这样一个毫无前途的国家?” 夏南星挑眉看着他,“那去哪儿?去你们日本吗?” 竹内点点头,“我们日本很欢迎像夏先生这样的人才。” 夏南星听了只是摇头,“竹内先生,我出国留学之前,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两句话‘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他送我出去是学习西方的医术。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自己是一个华国人。我的老师曾经不止一次挽留我。愿意介绍我去最好的医院做医生。都被我拒绝了。我生来是一个华国人,一辈子都是。” 竹内听他这么说,目光之中露出一丝欣赏。深深地看了他很久,最后站起来冲他弯腰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鞠躬礼。 “夏先生的为人我非常钦佩。很希望有机会能和你这样的君子交手,手谈一局。不知道夏先生愿不愿意赐教?” 夏南星为难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和竹内先生下棋。只是你看我的行李都打包收拾好了。而且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去青帮喝酒。时间只怕也差不多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 竹内低下头轻轻笑了笑,“夏先生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啊!” 夏南星垂眼摇头,“竹内先生说笑了。” 竹内站起身依旧保持着风度,说道:“既然夏先生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向你请教。” 夏南星坐着连身子也没动,神情淡淡地说:“客气了。” 等到竹内离开之后,夏南星突然回头狠狠瞪了虎子一眼,“你手劲也太大了,你要捏碎我肩膀啊?” 虎子心里一惊,急忙松手。刚才他瞪着竹内,对着夏南星揉捏肩膀时,不知不觉手重了一些。他急忙问道:“我手重了,我看看青了没?” 夏南星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解开扣子,稍微拉下领口。他养尊处优,骨肉均亭,一身肌肤白玉似的滑嫩。虎子手重捏过的地方,果然留下几道青紫的手印。 虎子看得心疼极了,嘴里一个劲道歉:“是我不好,疼不疼?你怎么不说啊?” 夏南星拉起衣服,冷哼道:“怎么说?”当着竹内的面,他无论如何也要给虎子撑面子。更何况竹内是个什么人?毒蛇似的,他只要稍微露出一丝怯意,那人只怕就要扑过来将他吞了。 虎子沉着脸拿了药油过来,不顾夏南星的反对,硬是要去扯他的领口帮他散淤。被夏南星一手拍开,“马上就要去洪老大那里了,你做这矫情劲干什么?”只不过是稍微青了一些,哪里就死得了了?他动了动手臂,“回来再弄就好。下回当心些。” 虎子看着他,丧气地长叹一声,“少爷,我见了那竹内心里就忍不住生气。这人不是好人,我听他那么说话,恨不得杀了他。” 夏南星看着他说:“这日本人当然不是好人。我这样讥讽他他也不生气。定力可比你强多了。你手上才多少筹码?千万别冲动和他硬碰。” 虎子点点头,只是一想到竹内对夏南星说的那些混账话又是生气,又觉得憋屈。自己这般无用,没伤到竹内,反而弄伤了自己家少爷的肩膀。说到底还是他年纪太轻,实力太弱的缘故。 原本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回到绍镇,陪着夏南星下一辈子棋。两个人安安稳稳做一对神仙似的大地主。可是这次见到竹内,让虎子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人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带着未知的危险。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忍不住坐立不安。 夏南星见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伸出手指,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的弹了一记,“丧着脸干什么?” 虎子丧气地说:“我下棋下不过他。” 他这话的意思,夏南星自然听明白了。虎子哪里说的是下棋。竹内虽然不曾气急败坏地说些骂人难听的话,可是他处处都透着一种高人一等的嚣张和傲慢。夏南星看得出来,虎子也看得出来。 夏南星拦着虎子,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清楚,竹内背后确实像梅绍元说的,站着军队。华国虽大,可现如今ZF腐败无能。眼见着日本人都快欺负到头上了,却也没能力,没勇气回击过去。 夏南星再聪明,能兵不血刃地把货运回绍镇。可是那货归原主原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到头来却让他费尽了心机。说来说去只是因为国家太弱了。他越是聪明越是有种不可言说的辛酸无奈。 虎子的性子直中求取。他家少爷是何等精贵的人,却要被迫在这里和日本人虚以委蛇打马虎眼。他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怎么能受这种委屈?只要稍微想通此间一节,可不就对竹内恨之入骨? 夏南星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说:“不是你没用,也不是我没用。是咱们这个ZF太没用了。国家积重难返。这病入膏肓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治得好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来的。” 说完见虎子还是提不起精神,心里一软。那一直不肯松口的心思就松动了一些。夏南星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你不是一直想学打枪吗?回了绍镇我教你。” 自从上次看见陈家的大头兵来夏家掏出枪来,虎子就一直对枪这个玩意跃跃欲试的。只不过夏南星知道他这性子野,拿着刀已经胆大包天,再给他碰了枪还得了?一直压着不准他学。现如今局势一天一个样。夏南星心里多少还是改了主意。绍镇也未必是桃花源,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虎子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见他一反颓废,夏南星安心之余又忍不住生气,瞪着他说:“这回高兴了!教会了你,你好去当土匪当流氓呀!” 虎子笑着摸着自己头,说:“我哪里会?我只是恨自己会的本事太少,怕将来护不住你。我的本事都是少爷教的,我能往哪里去?” 夏南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若有所思地轻声嘀咕:“你有良心才好。” 62 且让他们松快松快 洪阿兴直接把晚宴的地点摆在了百乐舞歌舞厅的楼上,一边吃饭一边还可以看楼下歌舞表演。 他拿出一坛上好的黄酒敬夏南星说:“夏先生,知道你是绍镇人,这是上好的花雕,我特意找来的。虽然不如你绍镇的味道好,也是我的心意,你尝尝。” 他们坐在视野最好的包厢,夏南星端起酒杯闻了闻,尝了一口,点点头,“很地道。” 洪阿兴见他点头,终于放下心来。彩姐现在还没出月子,千叮万嘱一定要在夏南星回绍镇之前让洪阿兴提前请他吃酒宴。说夏南星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定要招待好。 “那尝尝这醉鸡?” 夏南星见桌上摆着一盆醉鸡,笑道:“洪老大确实费心了,连醉鸡都找来了。”绅城要找到地道的绍镇美食可并不容易。醉鸡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菜,难得的是他费的这功夫和心思。 夏南星拿起筷子尝了一块,点点头,“还行。” “这我就放心了。我可是跑遍了绅城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地道的绍菜厨子。” 夏南星笑着说:“洪老大和彩姐想吃绍菜还不容易?得空来绍镇,我请我们家厨娘好好招待你们。” 洪阿兴摇头感叹:“夏先生家的家厨自然非同一般。得了空我和彩姐定然会去拜访。我和彩姐能认识夏先生,已经是三生有幸。” “客气了。” 洪阿兴给他倒满酒,犹豫了一会,说道:“夏先生,今天请你来。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夏南星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洪阿兴清了清嗓子子,鼓起勇气说道:“你是贵人,又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家世渊源。我和阿彩就不一样了。我是个粗人,干的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光彩的行当。我们想借夏先生的福气,给孩子取个名字。” 听到这话,夏南星忍不住笑了,“孩子有你们父母在,怎么轮得到我一个外人给他取名字?” 洪阿兴摆摆手,诚恳地看着他,说道:“夏先生你是有福气的人,我们是诚心诚意想借一借你的福气,给我们的孩子沾些好运气。你就答应吧!” 夏南星见他说得诚恳,低下头略一思索,“既然洪老大这么说了,那我就托一回大。我们夏家取名字都习惯用中药,我看这孩子是饿火的命格,不如就叫景天吧!景天别名戒火,正好补他五行所缺。小名就叫八宝,仁,义,礼,智,信,福,禄,寿全齐了。” 洪阿兴和彩姐要来请夏南星给孩子起名字,就是觉得他是有大福气的人,想借他的运气压一压孩子的命格。没想他起的名字这般周全,立刻开心得喜上眉梢。一个径地点头,“好好好。夏先生真是有文化的人。这个名字取得好。以后我儿就叫洪景天了。” 夏南星见他这么高兴,顺势说道:“洪老大,你和彩姐一片慈父母心思,我是知道的。可是光给孩子取个好名字,只怕很多事也与事无补。” 洪老大叹了口气说,“夏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你劝过彩姐那事,我也细想过了。确实开大烟馆不是好的营生。可是眼下我手下这么一大票人。我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干一辈子苦力,不给他们一点甜头吃。” 夏南星知道洪阿兴说得全是大实话。他们青帮原本就不是修佛的,自然是哪行赚钱干哪行。他端起酒杯慢慢的凑到唇边,浅啜一口,缓缓放下杯子,说:“其实眼下华国局势紧张。洪老大是有路子的人,不如去买卖些军火。虽然风险高一些,但是来钱快也能护得住自己一些。猪养得再肥终究是要被人宰的,变成狼那就不一样了。” 洪阿兴被他说得心里一惊。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鸦片馆再有钱那也不过是把自己养成一只肥猪,手里没有家伙,被人欺负还不是早晚的事?他越想越觉得夏南星的话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夏南星点到为止,举着酒杯看楼下。毕竟那是青帮内部的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太多。 “夏先生的话我会仔细考虑的。敬你。” “客气。” 两人说着话,楼下的歌舞表演开始了。一个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身段曼妙的走了出来。穿着羽毛裙随着节奏轻快的音乐翩翩起舞。夏南星眼光一扫,就看见旁边虎子和阿贵那桌,打从那几个漂亮的女子走出来起,阿贵的眼睛这睁得溜圆,人恨不得探出半个身子,跃过阳台直接跳到舞台上盯着看。 洪阿兴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一见阿贵被舞台上的舞女迷了眼,笑着说:“阿贵小哥如果喜欢,隔壁便是宾馆。他喜欢谁说一声,等下表演结束,我便找人把人送过去?” 洪阿兴说到底是个流氓。干的也都是些不上台面的事。这百乐门的舞女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一心一意讨好夏南星,连他身边的人自然也要照顾周道。阿贵只不过是没见过这阵仗,多看几眼。他却是误会了少男怀春,有那淫欲邪思。 夏南星听得无语。摇摇头一口拒绝,“不用了。” 他虽然拒绝了,但是洪阿兴儿子得了个好名字,心里正开心。也没细想,只以为他这是客气。大方地一挥手说:“夏先生,跟我千万别客气。我知道你是肯定看不上这些女子的。可是阿贵和虎子小兄弟,年轻气盛。只怕还未识得女人的温柔。这里也不是那些下贱肮脏的地方,这里的姑娘平时也不是干这些行当的。让她们来伺候两位小兄弟,你尽管放心。” 我能放心才怪!夏南星听得眼珠子瞪得溜圆。回头看虎子,见他埋着头吃东西,眼神都没往那舞台上多瞟一眼,心里才稍微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又听洪阿兴笑着说:“夏先生你看,虎子都害羞了。大男人见了美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你平时管他们管得也太严了!” 他财大气粗地说道:“你们明天就要回绍镇了,今天由我作东。所有费用都我包了。且让他们松快松快。” 夏南星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咬着后牙根,恨恨地挤出几个字:“关我什么事?我哪里管他了?”那美女就在舞台上,他又没伸手遮虎子的眼睛,他要看就大大方方去看好了。做这柳下惠的模样给谁看? 洪阿兴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劲。一拍大腿说:“有夏先生这句话就好。剩下的事我来安排。你放心,虎子是你贴心的下人,又是我们家的恩人,他这般能干,又是如此周正的模样,我一定挑个最好的美人好好招待他。” “你……”夏南星张着嘴想阻止,又觉得自己刚刚才说了不管,此时反悔实在没有面子。明明牙根咬得生疼,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阿兴兴高采烈地站起身吩咐手下去安排拉皮条的事。 到了此时,夏南星哪里还忍得住,哑着声音道:“我们夏家家风严谨……” 洪阿兴一拍脑门如梦初醒道:“夏先生也有喜欢的吗?只是这里的女子只怕配不上你这样的高雅的人。我知道有一处……” “不用。”夏南星越听越刺耳,“霍”地站起身,刚想叫上虎子离开。就听见洪阿兴无心说了一句,“夏先生不必太拘着他们,等回了绍镇,他们哪里还有这样自由的日子。又不是小孩子,愿不愿意自己还能不知道?” 夏南星有些脱力,缓缓地坐了下来,嘴里情不自禁地重复着洪阿兴的话,“愿意不愿意自己还能不知道?”就算他有本事拦住虎子一千次一万次,若是他自己愿意,他还能拦着他一辈子不成?此时此刻倒真有些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 63 你就应了我吧 夏南星正想得心烦意乱,就看见洪老大的人低头对着虎子和阿贵说了几句什么话。夏南星就眼睁睁地看见虎子和阿贵站了起来。 一时间,夏南星只觉得如同三九寒天被人从头到脚淋了一盆冰水,连一颗心也冻得麻木了起来。只见虎子回头冲他一笑,对他说道:“少爷,你坐一会儿,我和阿贵去去就来。” 去去就来!?你要去哪里? 夏南星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里,身体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伸出手还没来得及抓住虎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阿贵消失在视野里。 洪阿兴见他这模样,笑着安慰他:“坐下坐下。我来招待他们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夏南星心里又气又恨。瞪着洪阿兴,就是你来“招待”我才不放心。要不是你这个流氓头子突然之间鬼迷心窍出这个馊主意, 我好好的一个老实巴交的虎子怎么会起了歪心? 他心思繁杂,又是生气又是难受。一时之间觉得虎子居然真的扔下他去找女人,心里一阵阵说不出来的抽痛。洪阿兴说的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只顾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杯里的酒。 黄酒后劲足,洪阿兴难得见夏南星拿着酒壶喝得停不下来。开始心里还窃喜,自己花了心思找来的酒终于讨得夏南星的喜欢。后来见他喝酒如饮水,拿着酒杯一杯杯倒,也怕他喝得太多。只好出声劝阻,“夏先生喜欢,这酒自然是管够的,只是这一桌子菜,你多少也用一些?” 夏南星一只手握着酒杯,一只手抓着酒壶,抬起头看着洪阿兴,眼神已经有些迷茫,双颊绯红。他撑着自己额头轻轻晃了晃酒壶,声音低沉暗哑,“我醉了,快去把虎子叫回来。” 洪阿兴一听这话也急了。他对虎子和阿贵再好也是看在夏南星的面子上。现在夏南星喝醉了酒,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事他可担不起责任。他刚急急忙忙站起身,就见夏南星也跟着站了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嘴里念叨着:“我也要去,我要去找他回来。” 洪阿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夏南星身子一晃差点就要倒下,紧接着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扶住。 虎子气得眉头都竖了起来,瞪着洪阿兴劈头盖脸地责问:“我只不过和阿贵去了一趟后台,你怎么就把我家少爷灌醉了?” “我……”洪阿兴百口莫辩。看着虎子和夏南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夏南星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他是请客的主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夏南星看着虎子,突然抬起手用力推开他,嘴里赌气地说道:“用不着你,我自己能回去。” 虎子见他醉得站都站不稳,哪里还有功夫管得到洪阿兴,紧紧抓着夏南星不敢放手,嘴里一个劲服软,“不闹不闹。这都要怪阿贵,他看见人家跳舞的姑娘身上的衣服都是羽毛,非要去看一看是不是家里养的公鸡的鸡毛。我怕他一个人乱跑,被人勾跑了,这才跟着。不生气不生气啊!” 夏南星听了这话还要挣扎。虎子怕他醉了不知轻重伤到自己,心里一急,将他整个人一把搂了起来。回头狠狠瞪了洪阿兴一眼,“我们先回去了,少爷都醉了还吃什么饭?” 洪阿兴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虎子抱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夏南星拉上阿贵走得没影,脑子还半天转不过弯来。 “这……这是怎么了?” 夏南星满肚子委屈,借着酒意只是闹腾个不休。坐上车都不安生。虎子一边哄他一边冲着阿贵撒气,大骂道:“都怪你,非要去看那个鸡毛裙,害得少爷都喝醉了。他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活剐了你。” 阿贵低着头不敢吱声。他本来就是一时好奇。偏那洪老大手下的人一心一意地讨好他们。说是对哪位姑娘感兴趣直接说就行。姑娘他是不感兴趣的,但是,他对姑娘身上那鸡毛衣服却是没有见过。来了一趟绅城,回去总要有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回去好对着阿香说道说道啊! 怎么偏偏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偏偏少爷就喝多了,对着虎子乱发脾气。本来虎子就是个恶霸奴才,他又是这事的因头。此时不缩着脖子装怂,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回到宾馆。虎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夏南星脱了鞋袜,搓了热巾子给夏南星擦脸。热巾刚刚碰到夏南星的脸,就见到他轻轻侧过脸,长睫轻轻扇动了几下,居然滴下一滴热泪。 虎子一见这眼泪,简直如同被人在心上扎了一刀。扔下热巾心急火燎地捧着夏南星的脸,忙不迭地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夏南星闭着双眼,板着脸冷哼一声,“你眼花了。” 虎子叹了口气,摸着头说:“我都认错了,你还不搭理我?” 夏南星睁开眼,却没有看虎子一眼,只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你怎么会错?你的心思我难道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看我笑话罢了。” 虎子被他这么说也不否认,握着他的手轻轻笑出了声,“谁让少爷老是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偏偏每次就是不答应我。我这辈子怎么可能去碰别人?我心里想的是谁,你还不知道?” 这只是稍微逗了一下,就把他这心高气傲的少爷给气成什么样子了? 夏南星摇摇头,故意装傻,“不知道。” 虎子低下头,伸手轻轻盖在他的双眼上,掌心碰到夏南星长长的睫毛,心里如同被猫的肉爪子轻轻挠搔着,又麻又痒。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怎么好好的阿香成了我干妹妹?我阿娘当初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虎子低下头,凑到夏南星的耳边,“我心里爱你,敬你。你不应我,我就是当一辈子和尚也不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只是我好好的一个媳妇儿莫名其妙就成干妹妹。我放着良家女子不要,却要这些庸脂俗粉吗?少爷,你得赔我一个好媳妇才行!” 夏南星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里那点委屈早就被羞涩替代了,气得只能说上一句,“你这……混账!” 虎子欺身而上,整个人死死地压住夏南星,明明举止十分无礼,话却说得可怜巴巴,“我哪里敢?少爷,你就应了我吧!” 64 你是个棒槌吗? 夏南星被他磨得没法子,抽身抽不得,撑着手肘想起身又起不来。挣扎之间,床上的枕头被蹭得掉了下来。一个小小的瓷盒子从枕头底下一骨碌滚到了虎子手边。 夏南星脸色大变,伸手去抢,嘴里大叫着:“你不许看。”可哪里来得及。 虎子本来只是顺手去捡,听他叫得这么着急,反而起了好奇心。拿起瓷盒子不算,还索性拔开了盖子,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虎子轻轻抹了一些在指尖,就着指尖的温度搓揉开来,又湿又润又是滑腻。这瓷盒里装的居然是上等的白色油脂。 “少爷……” 虎子目瞪口呆看着夏南星。身下那人早已经脸红得几乎滴血。却还死撑着板着一张脸嘴硬,“看什么?赶紧把东西还我。” 到了此时此刻,虎子若是再能忍得住,他哪里还是个男人?他凑到夏南星跟前,咽了口口水,虎目圆睁瞪着他,“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装?你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我这个人?” 夏南星转过头不看他,只恶狠狠地说了一声,“赶紧给我下去。” 虎子哪里肯听他的,凑到他唇边再也忍耐不住地,恶狠狠地亲了上去。将夏南星花瓣似的粉唇吮吻得殷红,哑着声音问他,“你心里如果不想同我一起,好好的将这脂膏天天带在身边干什么?” 夏南星被他吻得头昏眼花,双目含着春水似的又是温柔又是多情,双手也情不自禁地搭在虎子宽阔的后背上,嘴里却欲拒还迎地逗他:“你管我带着这脂膏干什么?我就不能同别人相好?你这恶奴才好大的胆子,敢欺主啊?” “不能。”虎子将他死死地压在身下,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恨不得将这位宝贝少爷整个儿揉进自己身体骨血之中去。一只手略带着几分野蛮地去解他的衣衫扣子,“你这辈子只能同我相好。我欺负了你,这辈子一定好好的伺候你。这以下犯上的恶奴才,我今天当定了!” “混账,就不能等回了绍镇……” “我等不了了。” 夏南星嘴里骂着“混账”,人却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地任凭他解开衣裳扣子,露出纤细的脖颈,他生来千娇万宠,身子底不算多强,从小就荣养。一身皮‘肉’细滑白嫩。下午虎子替他揉肩头时稍微用了些力气,就留下一道道青紫的印子。此时解了衣衫看起来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虎子低头在他肩头亲了一口,皱着眉看着他,心疼地问:“疼吗?” 夏南星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伸手握住虎子的手,嘴里轻声骂道:“这种时候还管这个?你是个棒槌吗?” 虎子哑然失笑,解开夏南星的衣裳,搂着他紧紧地贴到了自己怀里…… “是不是棒槌,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这里有一辆车飞过) &&& 回绍镇的火车是下午,但是阿贵一大清早还要起来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收好了,再检查一遍,别有什么落下。 夏南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虎子又是除了伺候少爷,旁的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甩手当大爷的。 他一大清早跑来敲夏南星的房门。 “少爷,醒了吗?” 他轻轻敲了半天,门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正拿不准主意是继续敲还是收手,门突然被人一下子拉开了。虎子恶狠狠地盯着他,压低声音骂道:“敲敲敲,什么事你急成这样?少爷差点被你吵醒了。” 阿贵也是委屈,明明是少爷说过上午要让他过来收拾。他只是老实听话。怎么又做错了? “下午的火车,我来收拾东西。” 虎子回头看了一下房间,态度虽然凶狠,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东西不是早就收拾好了吗?有点什么零碎,我来弄就行了。你去给少爷买碗豆花回来,再配根油条。等少爷醒了给他当早饭。记得要去宾馆门口走一条街路口第二家买豆花,他家的新鲜。油条就在豆花隔壁买,那家的脆,少爷喜欢。再给我随便买几个馒头回来就行。” 阿贵老实地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平时这些事不都是你做的吗?” 只要是夏南星的事,小到穿鞋着袜,大到出马行船。但凡只要虎子在,他从来是一手包办,从来不假手于人的。这次给夏南星买豆花的事居然落到了阿贵头上,他只觉得奇怪。 虎子笑得眉眼飞扬,一张脸神采奕奕,却又故意装出一副压抑不肯让自己笑出来,故作深沉道:“少爷现在离不开我。叫你去就去,哪里这么多废话?” 阿贵从鼻子轻哼一声。眼见着虎子当着他的面又关上门,只好转了个弯下楼去买虎子交待的早饭。 他前脚刚走,虎子就迫不及待地又折回了床上,被他折腾了一夜的夏南星闭着双眼睡得正香。一只光溜溜的手搭在被子外面,肌肤又白又亮,晃得虎子心里猫抓心似的痒痒。 只是下午还得坐火车回绍镇。他心里再想又哪里还舍得再折腾夏南星?只轻手轻脚地在夏南星身边躺下,握着他的手臂送进被窝里。 他手刚一动,夏南星的身子就往前挪了一步,手臂搭在虎子的脖子上,整个人往他怀里一缩,闭着眼睛舒服地叹了口气。 虎子手里拿着药油,低下头在夏南星的唇上亲了亲,温柔地说:“再睡一会儿,等一会儿阿贵给你买早饭来,你吃一些。我给你揉揉肩膀。” 夏南星闭着眼睛摇摇头,迷迷糊糊道:“不吃,想睡。腰酸得厉害。” 虎子一边给他揉肩膀一边轻声哄他,“现在不吃,等下再吃。你睡你睡。” 夏南星闭着眼睛从鼻子里轻声哼哼,“你轻一些。都怪你。” 虎子被他哼得心痒痒,怀里的人赤、条条地挨着他。两个人刚刚才缠绵了一个晚上。他年轻气盛却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如此的美人在怀反而不可起心动念。说来说去都是他自己忍不了。 若是忍得一时三刻,等回了绍镇。用得着这好滋味浅尝辄止?定要狠狠的将夏南星关在那梨花木的大床上狠狠的疼爱上三天三夜才行。 虎子越想越是心猿意马,却又偏偏什么也不能做。手掌还得轻轻给夏南星揉肩膀。真正是水深火热,又甜蜜又痛苦。这滋味也真真是绝了。 一直闭着眼睛钻在他怀里夏南星这才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无声无息地笑了。 混账,都叫你等回了绍镇……你偏偏连这点时间也忍不住。让你尝一口,然后就憋死你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这几天鸽了太久了。我会反省的。后面都会乖乖更新的。嘿嘿! 车实在不能码,我也很想写的,嘤嘤嘤 65 夏少爷客气了 坐在火车上,阿贵看着整个人懒懒散散地夏南星。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从窗户口走过几个大兵,穿着军装经过。 夏南星神情严肃,眉头轻蹙。临走之前梅绍元过来送他们,拉着他又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现在政局不稳,让夏南星自己一定要多保重。绍镇离风暴中心还远一些,但愿能求个安稳。此时看着窗外时不时走过的兵士,夏南星心里也闪过此许不安。隐约总觉得在大事发生。 虎子见他皱着眉不说话,关切地凑上去问:“是不是腰疼?”说着就要站起来翻行李给他找个什么垫着。被夏南星一把拉住。瞪了他一眼,“少做这轻狂模样。”现在知道心疼人了?晚上明知道第二天他们还要赶路回家,怎么就连一个晚上也忍不得? 虎子知道夏南星此时心里定然是羞怒交加,却也不见得是真的生气。只是心里到底害羞别扭,不板着脸哪里显得出他少爷的派头?如今他尝到了大大的甜头,本来他对着夏南星就是百依百顺,只不过是听几句不轻不重的排头,这又有什么?夏南星的口是心非还有谁比他更清楚? 也不管他说什么,硬是找了个软垫,不顾夏南星的反对硬是给塞到他腰后让他靠着。 夏南星嘴里说着“多事”,到底也没拿出来。他这个人向来两面派,最好面子。一个人在家里,怎么舒服怎么来,不高兴就坐没坐相,想躺就躺。可是在外面,就算身子再不舒服,也总要做出一副腰杆笔直的端方君子模样。有个垫子靠着,前面看不出什么,他自己却是舒服许多。 虎子见他坐舒服了,又怕他饿着渴着,一会儿要翻这个,一会儿要翻那个。阿贵在旁边看得奇怪,不解地看着他问:“虎子哥,你今天怎么跟那王厨娘养的芦花公鸡似的,到处窜?少爷都叫你安静些了,你怎么连他的话都不听?” 虎子被他无心之语刺得脸皮子一红。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模样确实是一副公鸡“发了春”似的。可是,他现在心里荡着春水,屁股上就跟找了钉子一样,哪里坐得住?本来就不知道怎么稀罕自己家少爷才好,现在夏南星和他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他更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讨他开心才好。一时片刻也离不了他。 夏南星瞪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袖子说:“你就是这着急忙慌的性子不好。马上就回家了,你且消停着点吧!” 虎子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万一被阿贵看出什么,以夏南星好面子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怎么个生气呢。尽管心痒难耐,倒也收敛了许多。只不过夏南星身上就跟有钩子似的,时不时的虎子的眼神就要被钩过去,怎么也控制不住。夏南星瞪了他几回,见实在管不住他了,也只能闭着眼睛由着他去了。 只闭了一会儿,却又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虎子平时做事胆大心细。这着急忙慌的样子说来可笑,却又令他心安。若是哪天虎子见了他不是这模样,他到要反过来要怀疑这混账是不是对他没那一心一意的痴迷劲了。 也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光景,可说到底,他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人对他也是一样的心思总是在乱世之中的一丝微甜吧! 虎子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不要动不动就没事嘴角咧到耳后根,没事找事的献殷勤。却被夏南星悄悄伸过来的手掌不轻不重地碰了一记。他回头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闭着眼睛,还以为是无意碰着了,刚才他上窜天下入地的已经很招夏南星烦了,这回也不敢多动弹,老老实实地垂着手。 可不多久,他的手又被轻轻碰了一下。就这样来一会儿的功夫,一连被碰了好几次。虎子又不是真的是棒槌。哪是还有不明白的。直着腰身体稍微往前一点挡着所有人的视线,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抓住夏南星那不停撩拨他的手掌,温柔又坚定地握在掌心里,心里喝了蜜似地勾起了嘴角。 &&& 从火车上下来,经过猛虎岭的时候。还没等人走近,就听到一阵奇怪的鸟鸣声。 夏南星还没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猛爷人未至,笑声先到。 “哈哈哈哈!二弟,你回来了!” 虎子摸着头尴尬地笑了起来,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夏南星。看着猛爷说:“多谢大哥让我们的货借道,还一路护送。这是我们家少爷。” 夏南星从绅城运回来的货由着青帮送回绅城,可是猛虎岭这段路由猛爷把守着,顺势借道。猛爷知道这是夏家的东西,不仅没收过路费,反而是一路细心护送,生怕出一点岔子。 夏老爷收到货之后,莫名其名地一头雾水。这夏南星也不知道搞什么,又是流氓又是土匪的。 因为猛爷的护送,多少都是占了人情。虎子自然要去回个礼道声谢。夏南星怎么肯放他一个人再去猛虎岭。上次一个没看着,虎子就和猛爷结拜成了忘年交,拜了把子。他可不想自己细心养着的虎崽子,被人再拐跑了。索性就下了火车往这猛虎岭绕路回去。顺便还了人情。 猛爷乍一见夏南星,惊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夏少爷好相貌啊!” 夏南星生得精致,眉目如画一般。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是他初尝情事,带着一丝疲惫慵懒,却更俱别样的风情,美艳得不可方物。 猛爷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美人,男的女的都有。可像夏南星这样的大美人,气质高贵,傲气逼人。他却也是从未没见过。 夏南星微笑着点头,“猛爷客气了。夏家的货借了猛爷的道,还劳你一路护送。这事是夏家感念,我特意领着人过来道声谢。” 他的话虽然说得客气,却处处透着楚河汉界。 猛爷是什么人?目光如炬,眼神一扫看到虎子护着什么绝世大宝贝似的护着夏南星。一副活脱脱护着自己小媳妇,一声也不敢吭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了一眼他们,笑声点头。 “夏少爷客气了。” 66 套住野小子的缰绳 夏南星一行人跟着猛爷上了猛虎岭。身后的马匹上放着行李和带给猛爷的东西。 虎子一边紧紧抓着缰绳一面看着夏南星,怕山路崎岖不好走,摔着他。 夏南星挑抬瞥了他一眼,“你上次来也是走的这里?” 虎子笑着说:“我上次上山是被抓过来的,脸上蒙着黑布。什么也没看到。下山才看清楚这山道。我说这里难走,等回了家我一个人过来道谢就行了,少爷你偏不信。何苦受这罪?” 夏南星一边骑在马上慢慢往前走,一边冷哼一声,“你一个人来?来了就留山上得了。” 虎子厚着脸皮贴上去说,“我怎么会?咱们都……那样了,你还不信我?” 夏南星转过头,权当虎子刚才那话他没听着。看了看山下又看着山上说:“废什么话,赶紧走。”虎子和猛爷结拜的事,总像根刺似的扎在夏南星的心上。他这个人性子任性霸道。自己喜欢的人和物,旁人都是沾不得的。 虎子知道他说一不二,不敢逆他的意思,只敢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慢慢上山。到了猛虎寨再一看,这里和虎子上次被绑来真是完全变了个样。破破烂烂的房子也修得整齐了。小喽喽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似模似样,顺眼多了。 独眼见了虎子心情确实有些复杂。这猛虎岭本来他是二当家。可突然之间杀出了个虎子。好好的肉票成了猛爷的结拜兄弟。他这个二当家莫名降了一级成了三当家。 可若不是虎子,这猛虎岭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呢。说不定已经被宋老大给吃了。连个寨子也没了,他这个二当这也就是个空名头。想来想去,虎子这个二当家他还是认的。 他心甘情愿地走到虎子跟前,叫了一声,“二当家。” 虎子一转头拼命冲着他使眼色,打岔说:“哎呀,最近猛爷生意不错嘛。如今这寨子才颇有几分‘猛虎’的气势嘛!” 独眼听他这么说,虽然看不懂他挤眉弄眼的暗示,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得意地告诉他,“ 老大带着我们去抢了宋老大的旗。那王八蛋还有脸过来算账。被老大打出去了。后来他又阴了我们几次,我们死了几个弟兄,不过他们也没落到好处。现如今,我们猛虎岭也有规矩。借道给钱,收费合理。” 说到这里独眼心里越发高兴,拍着虎子的肩膀说:“二当家的,还是你说得对。他们能收过路费,我们也能收。他们还挂着镖局的面子抹不开面子,我们可是土匪,才不干那假模假样的事。” 虎子听他越说越多,夏南星的脸已经黑下来了。哪里还敢让他继续,指着不远处的东西说:“那是我们少爷给猛爷的礼物。谢谢你们上次帮着护送东西回了夏家。你赶紧带人去搬吧!” “行,我这就去。猛爷请二位进寨子里喝茶。” 虎子干笑着对夏南星说:“少爷别生气,这二当家他们混叫着玩的。我可从头到尾没答应。我好好的神仙不当,当什么土匪?我又没疯?” 夏南星黑着脸一边走一边说:“你还用得着当神仙?你现在就能上天了。” 虎子轻笑,跟在他身边打转。好话不要钱似的说个不停,再三保忠心才哄得夏南星脸色稍稍转晴。 进了猛爷的猛虎大厅,虎子忍不住笑了,对夏南星说:“你看猛爷那老虎皮子,是不是特别威风?你喜不喜欢?”说完不等夏南星回答,又自顾自地说,“猛爷有路子,我叫他给你弄个新的?你冬天不是怕冷吗?” 夏南星实在听不下去了,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他又不来当土匪,好好的在屋子里放块老虎皮子像什么样子? 猛爷看着他们耍花枪,笑着没说话。伸了伸手示意他们喝茶。 “夏少爷是精贵人,这茶叶已经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的了,您将就喝些。” 夏南星笑着喝了一口,点点头,“猛爷客气了,茶叶扑鼻,入口回甘。确实是好茶。” 猛爷看着虎子满眼欣赏,说道:“这也要多亏虎子小兄弟。要不是他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只怕连皮带骨都被人吃了,哪里还有这茶喝?” 虎子生怕他多提这些事惹夏南星不痛快,急忙摇手,“哪里。我也是随口瞎说的。猛爷不要客气。” 猛爷喝了口酒大笑着说:“我这个人是喝不习惯茶的。我生来好酒,不像夏少爷是斯文人。我以前见虎子就想将他留在我这小破寨子里。可今天一看夏少爷,我就知道了。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留得住他,这小子的性子野。夏少爷才是套得住这野小子的缰绳。” 夏南星自从见了猛爷起,虽然态度客气,却处处透着疏离和警惕。此时听到猛爷这么话,脸上才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真心的笑容。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起茶来。 这回他从绅城给猛爷带回了不少好东西。这礼物越是贵重就越是不想欠猛爷的人情,显得泾渭分明。此时听到猛爷这话,算是彻底绝了让虎子上山当土匪的念头,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大石头,连着这破破烂烂的山寨也看得顺眼了许多。喝完茶让虎子领着去转了一圈,才开开心心地回去绍镇。 他们绕路去了猛虎岭,等到家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夏管事出来开的门。见到夏南星高兴得就要去叫醒夏老爷。被虎子一把抓住。他出去这段时间,身高又明显往上窜了一大截。力气也变大了,夏管事被他抓得动弹不得。质问他“干嘛”? 虎子说:“老爷睡眠轻,这深更半夜的吵他干嘛?” 夏管事看着夏南星,见他点头。只好作罢。心想,老爷都在家念叨多少天了,就盼着少爷回来。现在少爷终于回来了,老爷终于也能好好睡安稳觉了。 抬眼看去,见虎子跟在夏南星身边绕前绕后的,一副恨不得把他扛起来送进院子的模样,觉得好笑。这出了趟远门,虎子对少爷越发的懂事体贴了。当初老爷生怕虎子生性蛮倔,冲撞了少爷。现在看来倒是一点也用不着担心。虎子对着旁人蛮横依旧,可在夏南星跟前还真叫一个服服贴贴。 67 来日方长 夏南星舟车劳顿,还硬撑着去了一趟猛虎岭,亲耳听到猛爷放了虎子这才安心回的家。整个人早就累得散了架。回到了夏家,强撑的那口气自然也就散了。整个人往那房间里的大床上一靠,眼皮子就打起架来。 虎子知道他累了。回了夏家他是熟门熟路的,打了热水过来给夏南星擦脸,洗脚。夏南星也不知道是太累还是懒得动弹,人软软的倚在床上,闭着眼睛,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虎子给他擦干双脚,伸手从腿弯处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伸手解他衣裳的扣子。夏南星从鼻子轻哼一声,人依旧软软地闭着眼睛任由他摆脱。 虎子看得心痒难耐。实在按捺不住低头在夏南星的脸上不轻不重的亲了一口。只听得门口突然传来什么重重掉在地上的声音。睡得迷迷糊糊的夏南星被这声音吵得一惊,身体轻弹了一记。 虎子急忙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顺着他的后背轻轻安抚,“不怕不怕,乖乖睡。没事没事。” 他的声音安定又温柔,受了惊的夏南星很快就被他安抚下来,闭着眼睛陷入沉睡之中。 虎子等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被子,顺手整了整他鬓边的乱发,微笑着站起身走到外间。 阿香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打翻了东西。虎子看着她,在她面前的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问:“你看到了?” 阿香低着头不敢吱声。 如果不是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她不至于吓得连手里的东西都掉了一地。 虎子不以为然道:“看到就看到。我也不怕人知道。只是你要明白,少爷是天仙似的人,谁也不许说他半句坏话。若是我听到外面有人嚼他的舌根,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干妹妹,打一顿撵出去都是轻的。” 阿香听他这么说,也不抬头。一边擦拭地上的水渍一边闷声闷气地反驳道:“你还知道少爷是天仙似的人。那你还……” “还什么?” 阿香被虎子这明知故问的厚脸皮气到了。抬头瞪着他,“那你还敢对他做那种事?” 这说法听起来有些耳熟。和当初阿贵见到他们差点亲上时倒是一模一样。虎子听了好笑,轻轻咳嗽一声,“我和少爷的事,你管不着。” 阿香自然是没胆子也没能力管得住虎子的。她本来胆子就小,要不是看到令她瞠目结舌的一幕,也鼓不起勇气对着虎子小声吼上这几句。 可是这些日子她天天跟着王厨娘。王厨娘的性子与她不同,做事风风火火,性子爽利。阿香跟着她耳濡目染,王厨娘身上的泼辣劲虽然没学会,胆子到底大了几分。她东西收拾好之后,也不看虎子,大辫子一甩,端着东西就出了夏南星的院子。 虎子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如今回到了绍镇,躺在了夏南星的院子里。这里都是他自己的地盘。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瓷盒。里面装的是上等的油脂。一想到那天他和夏南星情难自禁发生的事,整个人如同放在火上烤着一般,身体热得发烫。 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夏南星,到底也舍不得折腾他。只能乖乖的把瓷盒子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又憋屈地塞进了枕头下面。 在心里默念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这才闭上眼睛睡觉。 本来以为回了绍镇,这好日子就来了。可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刚伺候完夏南星洗漱。就有小丫头说王厨娘病了,让虎子赶紧回院子一趟。 这次去绅城,一呆就好久。虎子虽然是王厨娘买来的儿子,但是,他们母子的感情比亲生还要好。一听到王厨娘病了,夏南星对虎子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夏南星的医术好,他肯亲自去自然最好不过了。 两个人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去了王厨娘的院子。刚走进去,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骂人声:“这个小混账胆大包天,老娘要打断他的狗腿。” 听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应该病重的王厨娘。 虎子和夏南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搞不清怎么回事。 推开门一看,王厨娘面色红润,威风凛凛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根鸡毛掸子,哪里像是有病的模样? “阿娘,我回来了。” “你这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王厨娘一听到虎子的声音,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着鸡毛掸子就想招呼虎子。可头一抬就看见夏南星也跟着一起走进屋里。那高高举起的鸡毛掸子是无论怎么样也挥不下去了。 “少爷,你怎么来了?”王厨娘一见夏南星,整个人气就短了下来。眼神闪烁不敢正眼看他。 夏南星不慌不忙地坐下,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虎子说你病了,过来给你诊诊脉。” 王厨娘越听越是内疚,心虚不已。低着头说:“哪里敢劳动少爷。我,我就是有点胸闷。”说到这里,她抬头狠狠瞪了虎子一眼,张口骂道:“还不是被这小畜生气的!” 夏南星低头轻轻一笑,“既然我来了,还是把一把脉吧!” 王厨娘本来就没事,只是想找个因头把虎子从夏南星的院子牵回来,好好地敲打敲打他。她本来就觉得没脸见自己家少爷,现在夏南星还非要给她把脉,真让她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再三推辞不过,只好乖乖伸出手。人虽然让夏南星诊着脉,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虎子。另一只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根鸡毛掸子。 夏南星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厨娘,我这里给你诊脉,你还紧紧抓着那鸡毛掸子干什么?什么事气得气血都上涌了?这脉象可就不准了” 当着夏南星的面,王厨娘有话又不敢说,只能讪讪地放下鸡毛掸子,干笑道:“我这不是气这混小子出去这么久,怕他闯祸。所以……” 夏南星垂着眼,慢慢收回手。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跟着我能闯什么祸?” 王厨娘看着夏南星张了张嘴,对着他仙人似的容貌,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憋得难受。可不就是跟着少爷你,我才怕他闯祸吗?这小畜生心大了,居然敢以下犯上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我这个周的任务没完成,嘤嘤嘤~所以今天还有一章! 68 我心甘情愿 夏南星见她不说话,笑着说:“王厨娘身体很好。只是心情不太好,气血上涌影响肝火。须知万事皆要顺其自然。实在用不着自寻烦恼。” 王厨娘从夏南星小时候起就一直把这个少爷当成仙人似的,又敬又爱。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可她越对夏南星奉若神明,就越觉得胆敢亵渎少爷的虎子罪不可恕。 虎子从小被她带大,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见王厨娘脸上的神奇又是憋屈又是难受,看着他还忍不住目露凶光,只能忍着笑对夏南星说:“少爷你还没用早饭,老爷还等着你过去呢。我陪我阿娘说会儿话。” 夏南星看着他,目光落到王厨娘手边不远的鸡毛掸子上,不太高兴地说:“东西虽然都从绅城运回来了,可后面的事还多着呢。你可别耽误了。” 这话虽然是对着虎子说,却也是无形之中敲打着王厨娘。虎子现在是跟着他,后面还有很多得用的地方,可不是她想打就可以打的。 虎子听他这么护着自己,嘴角忍不住上扬,笑着说:“放心吧,耽误不了事。只是我阿娘现在心火旺。我陪她说说话,兴许就好了。” 夏南星看了他一会儿,鼻子里冷哼一声,还是站起身,“行吧!聊完早些过来。” 虎子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夏南星走到门口想了又想,轻轻咳嗽了一声,“我屋子里的鸡毛掸子掉毛了,王厨娘这个我先拿走了。” 虎子目送着他离开院子,直到消失不见,才忍无可忍的大笑。夏南星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确实心疼他。生怕王厨娘拿着鸡毛掸子抽他,还故意找了个由头连“武器”都拿走了。 他还没笑一会儿,头上就被王厨娘用力一拍。王厨娘几乎是跳着脚骂道:“混账小王八蛋。你去你爹灵位那儿给我跪下。” 虎子乖乖地站起身,走到他爹的灵位前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爹,我虽然不是你亲儿子。但是,我对阿娘和你是真心孝顺。正所谓生恩不及养恩,我一定会照顾好阿娘,百年之后给她养老送终,您老放心。” 王厨娘听他这么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她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买了虎子却丝毫不比亲生儿子差。她也知道虎子并不是说空话。可是此时此刻,她越听这话心里就越生气。 “小王八蛋,你少来这一套。当着你爹的面,你老实说,你和少爷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歪心思?你要是认我这个阿娘,你就乖乖地当着你爹的面给我发誓。听我的话,我给你找个媳妇,给咱们王家传宗接代。” 听王厨娘这么说,虎子咧嘴冲她一笑,“阿娘。媳妇我已经找到了。我这辈子除了少爷谁也不要。” 王厨娘听他居然大大方方的认了。只觉得两眼一黑,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想找个趁手的东西抽他,偏偏鸡毛掸子又被夏南星拿走了,只能抢起拳头对着虎子一顿时捶。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少爷神仙一样的人,你也敢对他起心思?你是不是想死啊!” 虎子一动不动地由着她捶,等她打得累了,才见缝插针地说:“阿娘,你到底是怕咱们王家绝后,还是怕我沾了少爷,配不上他这么个神仙?” 王厨娘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生气地说:“都有都有。我好不容易买了你当儿子,结果你和少爷在一起。咱们王家以后的香火怎么办?少爷这么个神仙你也敢肖想他?” 虎子跪得久了,想站起来同王厨娘说话,被她大喝一声,“你给我老实跪着。不答应我娶媳妇你就别起来。” 虎子老实地跪好,对着王厨娘说:“阿娘,我都不是你亲生的。可是我对你孝顺不孝顺?听不听你的话?” 王厨娘哼了一声,不说话,不搭腔。 虎子继续说道:“可见这世上母子、父子的情分并不是一定要靠血脉才能亲。我这辈子不成亲,一样可以给咱们王家挑个好儿子继承香火。这点阿娘你放心。” 香火的事当然是王厨娘担心的,可是她更担心的大头却还是别的。夏南星是什么人啊?天上的星宿下凡。这世上哪有人配得上他这样的人物?在王厨娘的眼里,虎子虽然样样都好,可到底只是个下人,居然敢动夏南星的心思,真真是狗胆包了天。 她板着脸不说话。虎子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继续说:“阿娘,你就算不想我和少爷在一起也是不行了。我们在绅城的时候,少爷已经是我的人了。” 此言一出,王厨娘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两个眼睛瞪得眼珠子差点就要脱框而出。她伸出手指着虎子的鼻子,也不知道是想骂他还是不敢信,“你,你放屁!” 虎子看着他,既不回嘴也不反驳。眼神却丝毫不退让。哪里是开玩笑的样子。 “哎呀,你这个死孩子啊!你怎么敢啊!” 王厨娘又是生气又是害怕,又觉得不可思议。对着虎子忍不住又抢起了“烽火轮”。虎子由着她捶,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少爷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他这个人又好面子,我不去照顾他,只怕他有哪里不舒服,大概也是不好对外人说的,只能忍着。” 王厨娘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气虎子胆子大,还是气夏南星怎么被这么个玩意给啃了。 思来想去到底是夏南星的身子更重要。只能大喝一声,“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去照顾少爷。这事我以后再找你算账。” 虎子一个骨碌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慢慢地往门口走,嘴里还说:“阿娘,你可是说过的。我不答应娶媳妇,你不让我起来。现在你让我去找少爷,那你是答应少爷当我媳妇儿了?” 王厨娘又生气又无奈,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你和少爷都……那什么了。你还想对不起他?你是想死吗?我就是不要你这个儿子,也绝对不能让你欺负少爷。娶个屁的媳妇。你这辈子就给老娘在夏家当一辈子奴才吧!” 虎子大笑,走到门口抓着门框回头看着王厨娘说:“当一辈子奴才就当一辈子奴才。只要能守在少爷身边,我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一把年纪了,居然又重新找回了小学生暑假补作业的心情。 嘤嘤嘤,以后要认真更新了!不敢这么玩了。 69 我懂 一大清早夏管事就跑来告诉夏老爷,夏南星回来了。他等了半天夏南星才慢悠悠过来,手里却奇奇怪怪地拿了根鸡毛掸子。 夏老爷本来正坐着看书,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奇怪地问:“好好的,你拿着这个干什么?” 夏南星干咳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丫头,让她随便找个地方放着着。坐下来和夏老爷说话。 夏老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次去绅城,似乎瘦了些?可这精神头和气色却看着比往日好些?外面的饭菜吃不习惯?” 夏南星在绅城和虎子偷偷修成了正果。这事他虽然没打算瞒着夏老爷,可是突然之间被夏老爷叫破这身上的些许变化,多少有些羞涩心虚。只轻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问:“绅城的货父亲放在哪里?我不在的日子家里一切可安好?” 夏老爷说:“家里一切都好。你表姐一家搬出去了。房子是夏管事找的,离咱们家不远。到也可以经常走动。你的那些东西我放在库房,你千辛万苦才运回来。我哪里敢掉以轻心?且放宽心。” 送货来的人又是土匪又是流氓,夏老爷心明眼亮,只看这阵仗就知道夏南星这趟提货必然不顺利。此时见他们平平安安地回家,才将一直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最后叹着气说:“世道变了,辛苦你了。” 夏南星沉默不语。想起临离开绅城时,那些扛着枪的兵士,总觉得心里的不安一阵接一阵。 见他不说话,夏老爷怕他操心太过,多思多虑,安慰道:“不过,你自小聪明,回了家就好。凡事也不必一个人硬撑。” 夏南星笑着点头,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运回来的货说:“我去看看。” 夏老爷伸手挥了挥,让夏南星不要急,“急什么?回了家了东西还能跑了不成?都瘦成这样了,赶紧让王厨娘给你做些好菜好汤补补。” 夏南星撑着额头轻轻点头。心思却飞远了。王厨娘拿着这鸡毛掸子一副要揍虎子的模样很显然是知道了他和虎子的事。只不过因为他一直拦着,挡着,王厨娘给他面子才不敢动手。 他和虎子在绅城已经定了情。他本来就是偏心护短的人,就王厨娘是虎子的阿娘,也不能动手打他的人。 夏老爷见他神思不属,还以为他是一路舟车劳顿。对他说:“你回来了之后,这开医馆的事倒可以慢慢来。天大的事还有我,还有夏家给你撑着。你也不太过焦躁。” 听了这话,夏南星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勾起了他的心思。绅城的局面远比他想的还要严峻得多。虽然他现在回了绍镇,可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爹,眼下局势很乱啊!” 夏老爷虽然不出门,哪里看不出这眼下的局势瞬息万变?只是在绍镇好歹他们夏家家大。只是不知道那漂在外面的人,现在可怎么样了?夏老爷想得愣神,连夏南星叫他好几声都没听见。 “爹,我这些日子不在家,累您老担心了。” 夏南星只以为夏老爷是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心力交瘁。哪知道他心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操心? 夏老爷看着他,眼神一时恍惚轻声道:“也没什么。人回来了,就好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虎子一路小跑地过来,匆忙跟夏爷爷行了个礼,就乖乖地束手站在夏南星身边。 夏南星见他身上没磕没碰,全全乎乎的。一直吊着的心这才放到肚子里,没好气地说:“跑这么急做什么?我还能跑了不成?” 虎子笑着说:“少爷说要开西医馆。我怕你着急就去了,扔下我一个人。所以赶紧过来帮忙了。” 两人说着话看着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回了家,心里多少轻松。又是已经有过亲热的一对,眉宇之间不知不觉带出了些许情意。 用过了早饭,夏南星就带着虎子去查被夏老爷放进库房的东西。洪老大确实够义气。不仅将他们的货平平安安地运了回来,还另送了不少棉花布匹。 夏南星拍着这些东西,轻笑着说:“那便好好的大干一场,将这夏家医馆开起来。” 虎子看着他,眼神里尽是痴迷。少爷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少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夏南星回头看着他,“同你阿娘说好了?她不打你了?现在她可舍得让你留在我身边了?” 虎子听了大笑不止。库房空气不好,他怕夏南星呆久了不舒服,只清点完了货物,就拉着他去亭子里散闷气。四下无人,他胆子又大,索性拉着夏南星的手直勾勾地瞪着他说:“少爷都将那鸡毛掸子拿走了,我阿娘还怎么打我?”说到这里,他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我阿娘知道了我是少爷的人,只有高兴的份,哪里还会打我?” 夏南星看着他,也不挣脱,眉眼之间却是不容置喙,“你可想好了。你要当我的人,这辈子不准碰别人一根手指头。你这辈子可别想着再给王家传宗接代了。” 他这话说得口气强硬,斩钉截铁。眼神中期待又带着绝决。他心高气傲,绝不允许自己沦落到和人争风吃醋的地步。他喜欢的人势必要一心一意地爱他,宠他。若有一丝一毫外心,不能一心一意地把他放在心上,眼睛里只看得到他一个,这人,不要也罢。 “我不在乎。”虎子丝毫不曾犹豫地回他。 这世上有人将血缘看得极重,也有人将血缘看得轻如鸿毛。虎子就是后者。他自血缘至亲那里根本不曾享受过半点温情。王厨娘不是他亲娘却胜似亲娘。在他心里生恩不及养恩大。 更何况,他这人天生反骨,对于传宗接代并不如何看重。要不是为了安王厨娘的心,他这一辈子根本不想要什么外人,有夏南星一个人,他便心满意足了。 夏南星深深地看着他,“你不在乎,你阿娘也不在乎吗?” 他生来只喜欢男子。自小就生得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这世上多的是一时被他容貌迷惑的人。譬如梅绍元。虽然对着他看似一往情深,其实娶妻生子两不耽误。虎子喜欢他,却也未见得就对着女人不行。 可是他夏南星的人,这辈子碰了他便别想再沾第二个人,男人、女人都不行。这话原本他是想等回了绍镇再同虎子讲清楚。可是那天晚上他被洪阿兴气得狠了,打翻了醋坛子,多喝了几杯,就这么被虎子摸了个醉鱼。话还没说清楚,两个人却已经亲密过了。 虽然如此,可夏南星是什么人,如果虎子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将他摆在孝道、伦理之上。若是为了不惹王厨娘伤心、生气再去碰了旁人。哪怕只是为了延续香火。这事他也是万万不能忍的。 虎子看着他,眼神里深情无限,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我懂!” 作者有话说: 又来交暑假作业了,嘿嘿 70 别胡闹了 夏南星被他看得面上发热,眼神温柔了下来,嘴里却故做不甘不愿地问:“你懂什么?” 虎子看着他,坚定地说:“我这辈子都要跟在少爷身边。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阿娘也说了,让我好好地伺候少爷。” 微风掠过凉亭,轻轻吹动夏南星的鬓发。虎子伸手捧住他的微凉的面孔轻声道:“只要能和你一起,给你当一辈子奴才我也情愿。” 夏南星看着他不说话。心里一时心潮澎湃,一时心甜如蜜。虎子是个聪明能干的人。要不然猛爷,洪老大也不会一见他就想将他留在身边,当个得力的帮手。 这世道乱了。危机重重,却也是机遇重重。虎子的性子猛烈刚勇,人又聪明。若是放他出去,未必不能在这乱世当中闯出一些名堂出来。可是夏南星不愿意。 虎子再聪明,再能干。就算他是破军星降世,要大杀四方。在他眼里,虎子就是虎子。只能安安稳稳地留在身边,他的前程要牢牢地与他绑在一起,同他好一生一世才最重要。 留在他身边如猛虎折翼,这辈子注定这只大老虎是飞不出天了。自私也好,任性也罢。夏南星就是的性子。只是他留下虎子哪里是要拿他当奴才?他只是想和喜欢的人耳鬓厮磨一辈子罢了。 他垂下眼,勾了勾虎子的手指,笑不可闻地说:“我哪舍得……”拿你当奴才啊! 这话一出,那绅城不清不楚的一段“风流官司”,这才总算是宣判了。虎子那颗心才真真切切地落到了肚子里。他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只白瓷盒子,放在石桌子上轻轻往夏南星跟前推了推,试探着问:“那我晚上就搬去少爷屋里睡?” 夏南星转过头像没看见桌上那瓷盒一般,答非所问地说:“你不是一直在我屋里伺候我吗?” 虎子无声无息地笑开了怀。以前的“伺候”和如今的“伺候”,那可是千差万别。他这人生性得寸进尺,看中什么死活是不会撒手的。夏南星既然已经给了明话,他们又在王厨娘那儿过了明路。那他“疼”自己家少爷,天经地义。 夏南星见他喜不掂掂地收起瓷盒。羞涩之余也有些心有余悸。轻轻咳嗽几声,说:“回来绍镇还得要开西医馆。也不可太过造次。”青天白日的,少说些荤话吧! 虎子满脸笑意地将那宝贝瓷盒藏了起来,“我绝对不会累着少爷。”只会让你快活。 夏南星冷哼一声不想多搭理他。这床弟之欢本来就不适合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可是虎子胆大又步步紧逼。夏南星再怎么装聋作哑还是硬生生被他逼得给了个答案。心里虽然羞涩,却也无可奈何。 两个人年纪又轻,正是深情蜜爱的时刻。四下无人,说得又是体己私房话。说到浓情之处,实在忍不住,到底搂在一起亲了小半天才缓缓分开。 夏南星靠在他怀里轻声骂道:“别胡闹了。医馆的事咱们可得抓点紧。” 虎子一边点头应允,一边将他死死抵在柱子上又亲了个昏天黑地,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替他整好衣裳,同他去一起去安排西医馆的事。 等到两人走得没影,一个人影才一脸震惊地缓缓走了出来。 库房的院子平时没外人敢过来。夏管事也是只有开关库房的时候才能从夏老爷那里拿到钥匙。两个人就是仗着这院子里没外人才敢放肆在凉亭里亲密热吻。 两人个离开之后,夏老爷才脚步虚浮地从暗处走了出来。整个人跌跌撞撞,好半天不敢置信说不出话来。他原本只是不放心儿子,却不想来了这院子偏偏看到了这样一幕! 夏南星回家没多久,他就说过要给儿子找一门好亲事。那时夏南星跟他说,自己对着女人不行。这辈子不娶妻。 夏老爷心里有鬼,又被儿子叫破了多年之前不清不楚的一些冤孽旧事。倒也没脸死盯着他不放。只是他心里到底觉得夏南星说得是气话。男子哪有不成亲的?这么离经叛道的事,他想都不敢想。否则当初也不会一口拒绝言术,搞到现在两个人还是天各一方。 可是夏老爷万万没想到,他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的宝贝儿子做起来却是再轻松不过,一丝犹豫也没有。他非但真的和个男人搞到了一起,而且那男人还是家里的奴才。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两个人也早就做出一些亲密越矩的勾当。 夏家只有夏南星一个儿子。夏老爷对他视如珠宝。捧在掌心里怕冻,含在嘴里怕化。虽然夏南星亲口说过不喜欢女子。他也只当是一句孩子气的任性话。夏家诺大的家业,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若是夏南星不娶妻生子,他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更何况还是同一个下人一起。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正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打折了胳膊藏袖里。这事夏老爷就算再吃惊,再生气。却也不能、不敢对任何人声张。这不仅关系夏家的脸皮,更关系到夏南星的面子。若是被外人知道,夏南星和个下人不清不楚地在一起,那便再也不会有正经人家将女儿嫁过来了。 夏老爷一个人在凉亭里坐了下来。脑子里一时之间转个千百个念头。他怎么这么糊涂?虎子性子蛮倔,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放在眼里。偏偏对着夏南星如同老鼠见了猫,马儿栓了缰。被管得服服贴贴不说,献起殷勤来简直是处处体贴妥当。 原来这坏小子居然胆大包天,对自己家少爷起了那样的色心。他一个奴才怎么敢?一时之间夏老爷心里杀了他的心都有。那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又恨不得将虎子逐出家门。可念头转了几转,却都被他一一否定了。 夏南星自小就聪明,主意又正。若是硬生生将两人拆散,或是按头给他求娶一门好亲。只怕夏南星压根不会听,反而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惊破天的事来。到时候只怕更加无法收场。 更何况…… 夏老他抬起头,天空中两只家燕飞过,你追着我,我追着你。看起来既恩爱又缠绵。抬头时堂前燕双飞,低头时却只见自己形单孤影。一生若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得孤独又凄凉,留着这诺大的家业又有什么值得快活的? 眼下这局势,今日不知明日事。 他性子温和软绵,骨子里根本没有夏南星那一股子刚劲。只怕真的强按头按到最后,非但不能让儿子听话,反而伤了父子之间的情分。 思来想去,夏老爷缓缓闭上双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夏南星既然不说,他就装不知道吧!若真到了那一天,他再想办法。眼下只能暂时替儿子遮掩一二了。 作者有话说: 暑假作业,暑假作业~ 71 棒槌也得开窍 接下来的日子,夏南星和虎子天天忙医馆的事。西医馆是个什么东西,绍镇的人也没见过。如何安排布局,都要夏南星画着图纸,找人照样做。虎子知道他的心意,工匠看不懂的地方,他就亲自上。处处得用,人人见了都赞他能干。夏南星只笑而不语。 只是两个人忙着这医馆的正事,倒比在绅城的时候还要忙碌。虽然回了绍镇,那躺在少爷那黄梨木大床上做他三天三义风流事却是半点也没影,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忙到晚上回来,虎子一挨着枕头就睡死了过去。只挑着没人的时候偶尔拉着手说说话,或是胆大包天偷一两个吻。当着人前,两个人反倒比以往看着还要规矩许多。 王厨娘心里一直担心,既怕虎子配不上少爷,又怕少爷耍虎子逗小傻子玩。更怕夏老爷看出他们俩之间的私情,容不下虎子以下犯上勾引少爷,将他乱棒打出去。提心吊胆了好几天,见两个人天天往夏家西药馆跑,正经做事。夏老爷似乎也没看出什么端倪。这才勉强将心里的害怕压下去一些。只是见了夏老爷的时候,总有种不敢正眼瞧他的心虚,总忍不住想绕道走。 说起来她是夏家的下人,偏偏自己家的浑小子和主家的少爷勾搭在了一起。虽然说这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是自古以来,下人勾引主子那便是大罪。夏老爷就算再菩萨心肠,又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丑事? 王厨娘没人的时候就忍不住唉声叹气。阿香见了也跟着心情不好。当初虎子和少爷的事就是她告诉王厨娘的。下人和少爷搞在一起本来就是大忌。更何况还都是男子。 可眼看着王厨娘鸡毛掸子都拿出来了,最后却还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将这事轻描淡写带了过去。显然这事她是管不了了。 不仅如此。王厨娘还特意烧了一桌好菜,教了阿香两个不外传的家传菜谱给她。让她一定将那天晚上看到的事烂在肚子里,万万不可对旁人说。这是都给二人打起掩护了。 王厨娘向来护短。而且将自己的厨艺视作看家的本事,从来不肯随随便便教给外人。本来她是想撮合虎子和阿香,将她视作未来的儿媳妇。也有心想找个接班人。 可后来夏南星横插一杠子,儿媳妇变成了干女儿。虽然也亲,可王厨娘心里总还是想留一手。这祖传的菜谱她就不怎么舍得教外人了。这回为了哄得阿香守口如平,连着教了她两道菜,细想想都忍不住有些肉疼。 她心里其实也矛盾。这菜谱本来她一心一意传给儿媳妇。可夏南星在王厨娘的心里那是仙人转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怎么也不可能下厨房。难不成将这菜谱交给虎子? 以前觉得儿子用不着沾厨房的事,由着儿媳来就行了。可是若是跟虎子在一起的人成了少爷。那她万万是舍不得让夏南星进厨房的。算来算去,要不然就将这做菜的手艺传给儿子得了。谁让他自己犯贱非要在夏家当一辈子奴才? 王厨娘想得心里心里发恨。自己一身的手艺,本来打得好好的算盘。偏偏被虎子这么胡乱一拨弄,搞得乱七八糟的。 本来他的身份跟着夏南星,将来夏管事的位置必然是他。走出去风风光光。现在却不清不楚地和主子搞在了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知道了,就要将他们两个人分开,说不定还要打一顿撵走。儿媳妇没了,厨艺传人没了,大好的前途也没了。这到底图个啥? 总之这些日子,夏老爷心事重重,王厨娘也是心事重重。除了夏南星和虎子忙里偷闲,好得蜜里调油。整个夏家都笼罩在一种奇怪的气氛当中。 阿香一边烧菜一边唉声叹气。围着她打转,给她打下手的阿贵见了觉得好奇,忍不住追问:“好好的你怎么了?我特意从绅城给你带回来的鸡毛你也不喜欢?那可是从人家跳舞的姑娘裙子上特意拔下来的。” 阿香性子内向并不懂这鸡毛怎么做裙子。对阿贵千里迢迢带回给她的鸡毛也没觉得有什么用。她清满肚子心思,一想到虎子和少爷的事就觉得心里害怕。 “阿贵,你也是少爷的下人,怎么晚上你从来也不去他房里守夜?” 阿贵被问得愣了一下。低下头目光闪烁着胡扯,说:“少爷习惯了虎子哥伺候他。我去了不合适。” 阿香一听这话,愣了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你也知道了?” “啊?知道什么?”这事是少爷和虎子的私事,阿贵再傻也知道不能到处跟人乱说。 阿香叹着气说:“你就别瞒我了。那天晚上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虎子和少爷抱在一起……” 阿香话还没说完,嘴就被阿贵紧紧捂住。他吓得四处张望,见没人听见阿香的话才松了口气。对她话:“你看见了也权当没看见。少爷的事你别管。” 阿香不服气地说:“我跟我干娘说了,她也叫我别管。你也叫我别管。可是虎子是下人,少爷是少爷。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阿贵叹着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阿香解释。思来想去,只好问她:“那我问你,你怎么管?你敢跟老爷提这事吗?” 阿香老实地摇头,“不敢。” “你敢跟少爷说?” “也不敢。” “那你跟虎子提?” “他根本不搭理我。” 阿贵双手一摊,“那不就完了。你这个又不敢提,那个又管不着。替少爷操这个心干什么?” “可是主子和下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阿贵突然想起虎子把他押在绅城宾馆的墙上时,虎子对他说的话,“少爷和我是两情相悦”。 他少年心思,虽然在夏家当下人,却不如王厨娘和阿香那般将主子和下人分得那么泾渭分明。少爷自己愿意由着虎子那个啥,他们的事,外人还是少管。 “少爷自己愿意,你看不出来?” 阿香从小被教育的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喃喃自语道:“可男人和男人,主子和下人……” 阿贵看着她冷静地说:“少爷的事向来是他自己说了算。老爷都作不了他的主,咱们下人就别多管闲事了。嘴巴闭紧就行。” 阿香虽然还是没想通,可是放眼望去,整个夏府但凡知道点风声的人,连一个站她边的人也没有。她势单力薄,倒也实在不敢多嘴多舌。 阿贵怕她还想不通,又给她加了一记重药,“你还记得当初阿玉是怎么离开夏家的?” “她失手打碎了少爷的东西……” “少爷喜欢的东西,旁人多看一眼都不行,更别提磕了,碰了,打碎了。”阿贵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现在虎子就是少爷心尖尖上最重要的物件儿!”若是有人害得他失了心爱这物,那下场有多惨还用得着人说吗? 阿香脸色煞白,突然之间眼前不起眼的阿贵,竟然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她忍不住犹豫着问了了一句,“你……你怎么知道的?” 阿贵咧着嘴傻笑,“少爷是什么人?我天天跟在他身边,听得多了看了多了,就算是个棒槌也多少得开窍了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暑假作业交完,明天继续交两章~ 72 我爹怕是担心了 等西医馆的方方面面弄得差不多,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了。晚上,虎子和夏南星从西医馆回家,好不容易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吃顿饭。 王厨娘特意给夏南星煮了新鲜鱼汤。只是上菜的时候,她把阿香推到了前面,自己遮遮掩掩地躲在后面。 虎子在站着夏南星身边给他盛汤,一回头就看见王厨娘躲得老远,觉得奇怪,忍不住叫她,“阿娘,你站得那么远做什么?” 王厨娘对自己的厨艺向来自信。每次上菜的时候向来是她最威风的时候,向来喜欢风风火火地站在最前面,一马当先给夏老爷和夏南星盛汤,布菜。 突然之间跑得老远,实在不是她的作派。 王厨娘本来就心虚,恨不得不被人看到。偏偏还被虎子叫了出来。又气又怒,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冲着他挥拳头,让他少说两句。 夏老爷不紧不慢地放下碗,抬头看了一眼站得老远的王厨娘,“王厨娘辛苦了,今天的汤煮得不错。” 夏老爷都点了她的名,王厨娘自然也不好再躲,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指着阿香说,“我干女儿也煮了两个菜,老爷尝得如何?” 夏老爷点点头,“尚可。” 听到夏老爷说还行,阿香心里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见慢条斯理喝着汤的夏南星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眼神并不如何犀利,只是看人时带着一眼看透地审视。阿香不知不觉就想到阿贵的话,“现在虎子就是少爷心尖尖上最重要的物件儿!”膝盖莫名其妙地就一软,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虎子就瞧不她一天到晚哭唧唧的样子。王厨娘缩手缩脚,阿香又不得用。他索性一个人大包大揽,夏南星眼神一扫到什么,他马上就挟了过来给他,怕鱼刺卡着他,还细心地将上面的大小刺都挑了出来。 夏老爷只是在旁边看着,偶尔问一些西医馆的事。倒也并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情。王厨娘小心翼翼看了半天,才将心放到肚子里。 吃完饭,回到院子里。夏南星看着忙上忙下的虎子突然轻笑出声。 虎子将洗脚盆放到他跟前,跟着一起笑,问他,“笑什么?” 夏南星看着他,“你阿娘知道了我们的事。如今我爹只怕也知道了。” 夏老爷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可对着虎子的态度却比以往不知道冷淡了多少。王厨娘那副心虚的模样,若是换了平时,以夏老爷的性子早就要打听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出了什么事?可他什么话也没说,可见心里早知道她那副作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为了什么。虎子和夏南星都是聪明人,哪里会看不出来? 虎子一边替他脱了鞋子泡脚一边不以为然地说:“知道便知道。老爷若是不答应让我们在一起。我便带着你私奔当土匪去。” 他这话说得简直嘴上没个把门的,夏南星又好笑又生气,提脚就溅他一脸水,“你果然对那猛虎摘寨的二当家还不死心。心心念念还想着当土匪。” 虎子被他泼得一脸水也不生气,抓着他的脚又硬生生放回水里,笑着说:“我怎么不死心?我只是怕老爷打我一顿赶我出去。打我是不怕的,我就是怕和你分开。我就算落草为寇也要抢你当我的压寨夫人。”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夏南星柔嫩的脚掌心里轻轻抠了抠,逗得他身子一软,笑得乱颤。嘴里骂着“混账”,眼神却又湿又润带着勾子似的看着他。 这一个月,他们忙西医馆的事,虽然睡在一个房里。亲热的次数并不多。两个人都是初尝情事,又年轻气盛。本来正是念头正足的年纪。这忍了又忍,如今好容易正事都办完了。哪里还忍得住? 借着洗脚的机会,虎子的手顺着夏南星的小腿一点一点往上摸。夏南星只是笑得乱颤,人却不躲不退。 虎子胡乱将他的脚擦干,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迫不及待地扔到床上,胡天胡地地实现那“三天三夜”的美梦。 &&& 等到夏家西医馆正式开业的时候,亲朋好友,邻里乡绅都齐齐过来庆贺。连搬出去的王翠珍也跟着忙里忙外。陈家也派人送了贺礼,简直热闹得翻天。 一群人参观完西医馆只觉得新鲜又有些看不明白。就连夏家坐堂的老中药也觉得这玩意新奇之中透着古怪。 可一来夏家在绍镇确实树大根深,夏老太爷当初的医术又传得远,弟子又出息。就算夏南星这西医馆开得看起来有些个离经叛道,大家也只会一人劲地说好,倒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拆台。 不仅如此,夏老太爷的座下弟子也都或是派人或是送礼,过来给夏南星这西医馆撑场面。 上好的药材,上了年份的山参……不要钱似的往医馆送。夏南星看得又是感动又是无语。他开的是西医馆,他的这些师叔师伯却送来送去的却都是些中药材,也不知道应该哭还是应当笑了。 只是这这么多人送礼过来时,唯一独少了一份最最重要的人送来的东西。 夏老爷站在西医馆门口,时不时的向外张望。平时言术逢年过节时不时就要送东西过来。夏家西医馆开业这么大的事,一封电报就能通知到的事。言术居然不派人过来庆贺,这事说起来实在有些蹊跷。 放完鞭炮,人都进去参观了。夏老爷还一个人站在门口张望。夏南星从窗口看过去,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虎子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看见夏老爷一个人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只觉得奇怪,“老爷等谁呢?现在还不进来看看?这可是夏家也是绍镇第一家西医馆。他就一点也不好奇?” “我师叔平时不管事情大小都会派人送东西过来。今天我们家西医馆开业这么大的事,明明也给他拍了电报,他没派人过来,连礼物也没送到。我爹只怕是担心了。” &&& 虎子在夏家呆了好几年。言四爷年年送礼。而且每次礼物都又多又厚。遇到夏老爷生辰,也会另外派人送礼过来。有时候也不年也不节,得了什么好玩新鲜的东西,也会巴巴地派人送来。 按理说夏家西医馆这么大的事,又已经电报通知到了。他连派人过来道贺都没有一般确实不正常。 正说着话,就见夏老爷眼睛一亮,嘴里情不自禁地喊 了一声,“来了。” 远远的就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经常过来夏家送礼的言凉。他骑着马刚跑到夏老爷跟前,就翻身下马,一个骨碌冲着他跪了下来,嘴里带着哭腔抽泣到,“夏爷,我师父他只怕是不在了。” 夏老爷听得肝胆俱颤,厉声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叫只怕不在了?话说清楚些。” 言凉是言术的义子,也是他唯一的徒弟。见了夏老爷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言术性子野,胆子又大。脾气又硬又倔。除了已经过世的夏老太爷,他从小到大只听夏老爷一个人的话。 只是因为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言四爷一次又一次拉下面子让夏老爷跟他走,偏偏都不能如愿。他性烈如火,一怒之下就离了绍镇再也没回来。 他为人仗义,又有一手好医术,很快就在平城立足。只是他性子虽烈,其实却是个用情极深的人。一年到头人虽然不回来,却处处想着夏老爷,变着法子给他送东西。 只是他生性胆大包天,身边也没个能管得住他的人。他这大夫却不喜欢一天到晚坐在医馆里望、闻、问、切。反而喜欢四处去寻弄些旁人没见过的稀奇玩意,既能赚钱又能给夏老爷送一份。 这回言术出事就是因为他带了一队人跟着个商队一起出海。到了回来的日子也不人影,打听下来才知道。他们这支出海的商队,整条船都沉了。船上的人都不知所踪。 言凉提心吊胆又等了好十几天,一点商船的消息也没有。大家都说出海的商队全死光了。 言术天不怕地不怕,也知道自己这性子早晚可能出事。一早就交待过,万一他真的有什么意外,若是愿意就叫言凉带人投奔绍镇的夏老爷。 言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我师父说了。万一他哪天死在外头,叫我也不必难受。记得带几件他平时常穿的衣裳过来,让我给他立个衣冠冢。他活着时和您赌了一辈子气,死了总是要叶落归根,埋在夏爷您身边的。” 夏老爷呆呆地听他说完,见他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突然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放声大骂,“你胡说。你居然敢咒你师父死?我替言术教训你这个不孝的东西。” 夏老爷性子温柔,平时说话都轻声细语。此时却双目赤红,整个人疯颠了一般,举着手不分青红皂白对着言凉狠狠抽了过去,将他手里的衣裳也打得掉落到了地上。嘴里还念念自语,“你胡说,你胡说!” 言凉被他打得嘴角都裂了开来,也不敢反抗,只一个劲的哭,嘴里叫着师父,还要劝夏老爷不要太过伤心,当心身子。 夏南星眼见着事情不对,和虎子一起跑出来。只见平素说话声音都不高的夏老爷疯了一般对着言凉拳打脚踢,癫狂地摇着头,“他不会死,言术不会死!” 然后整个人一口气上不来,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还好夏南星和虎子早有防备,接住了他。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夏老爷抬到了病房。没想到这夏家西医馆刚刚开业。病房里迎来的第一位病人居然是夏老爷。 夏老爷是悲痛过度,急火攻心。虽然人醒了过来。却如同失了魂似的,手里只紧紧地抱着言术的一件旧衣裳,动都不动。 虎子一边给言凉上药,一边将事情打听清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他说:“言四爷吉人天相,也未必就真是出了事。这不是不没打着人吗?我们老爷是伤心过度这才失手打伤了你,你千万不要见怪。” 言凉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在意地说:“我怎么会怪夏爷?师父出事,他比谁都伤心。我听怕他伤心过度,熬坏了自己的身子。我师父的在天之灵也会怪我没照顾好夏爷。” 虎子越听这话越觉得蹊跷。虽然说夏老爷师兄弟几个之间感情好。可是听到言四爷出了事,夏老爷居然失控到打人,伤心到昏倒,这感情未免也太好得太过了些吧? 他虽然满腹疑问,可这话也不好当面问言凉。眼下夏老爷的身体才是第一位。还有就是言术的衣冠冢。他在海上遇的难,连个尸首也找不到。若是连个已衣冠也没有,可不就成了孤魂野鬼? 只是现在夏老爷受不了刺激。这事当着他面说只怕又要惹他不高兴。虎子压低声音说:“眼下我们老爷这副模样。言四爷衣冠冢的事只能麻烦言小哥自己去办了。有什么不明白,或者用得着的地方,找我或者找夏管事都行。只是这事千万别再在我们老爷跟前提,省得再刺激他。” 言凉听了老老实实地点头。跟着夏管事去安排人住下。有什么事只等安顿下来再说。 本来夏家的西医馆开业是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却突逢变故,言四爷生死不明,据说已经是凶多吉少。夏爷受了刺激直接晕了过去。过来道贺的人也不好太过打扰,只匆忙递了礼单就纷纷散去了。 等回了夏家,夏老爷迷迷糊糊地躺着,失了魂似的一声不响。夏南星劝了半天都没用,只好无可奈何地吩咐下人看着他,才和虎子回了丁香院。 怕夏南星担心,虎子逮着机会安慰他说:“少爷,你也不用太担心。老爷只是伤心过度。等他想通了自然就好了。” 夏南星摇摇头,突然叹了口气,“我爹实在是忍得太久了。我怕他这回伤心过度,只怕要大病一场了。” 73 我这辈子像笑话 虎子闻弦哥而知雅意。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过来,“老爷和言四爷……” 夏南星摇摇头,惋惜地说:“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夏老爷一生谨慎,将夏家和夏南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是他自己快不快活却被放到了最不起眼的位置。 “我本来想等得了空就劝劝我爹。我娘走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夏家又有我撑着,他上半辈子过得不快活,下半辈子不如放心大胆的活一回。” 夏南星叹着气说,“可是这话还没来得及劝我爹,言四叔却出了这事。我爹怎么受得了?” 虎子低头想了想,只将这事代了代他和夏南星,就觉得心如刀绞痛不可当。若是少爷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只怕也别想再快活一天了。只能像个行尸走肉似的活着。什么开心难受统统都扔到一边去了。 虎子越想越害怕,忍不住伸手紧紧搂着他,“老爷太可怜了。少爷,咱们可不能像老爷和言四爷一样。” 夏南星团缩在他怀里,头顶着他的下巴轻轻点头。何止是夏老爷可怜,难道他娘就不可怜?所以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一刻,早就下了决心。一辈子不成亲。绝对不让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夏老爷这一生过得实在太委屈了。这样咬着牙挺着,拉不下脸来妥协。最后却只换了言四叔的衣冠。这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心事重重,夏南星整个晚上都睡得不好,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好几次从梦里惊醒,身上冷汗直冒。搂着他哄了半天才将他勉强哄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夏南星担心夏老爷的身体。一早就去他房间请安。只是一个晚上,夏老爷整个人简直老了十岁。鬓边甚至生出了丝丝白发。 夏南星看在眼里心里大震,嘴上也不敢多说什么刺激他。只简单问他,“爹你怎么起这么早?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一会儿吧!” 夏老爷穿戴得整整齐齐轻轻摆摆手,“用不着了。”与此时的淡定自若相比,昨天那个癫狂完全判若两人。 可他越是镇静,夏南星心里就越是担心。人的悲伤若是藏在心里,就如同一块腐肉,伤口只会越积大越大,最终把一颗心都掏空了。 夏南星宁可夏老爷像昨天那样疯狂失控,也不愿见他这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明明一夜白了发,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说。隐忍太过,伤神伤心,那伤口只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爹,你心里不舒服就哭出来。千万别忍着!” 夏老爷呆呆地看着夏南星,问道:“哭出来有什么用?我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阿术。他和我赌了一辈子的气,临到死了,我连他的面也见不到。只留那么几件衣服,有什么用?” 他的视线移到手边的衣服上。那是他一直紧紧抓在手里,言凉带过来的给言术做衣冠冢的衣服。 夏南星口里喃喃自语,“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如今故人最后一面我也见不到了。” 夏南星担心他心里压抑太过,出会事,安慰他说:“言四叔的尸首不是还没找到吗?也未必就是真的出了事。也许……也许他只是流落到哪个海岛,或者被路过的商船救了呢?咱们立这个衣冠冢也只是暂时的,万一他哪天就回来了呢?” 夏老爷轻轻摇头,“他回不来了。我昨天晚上梦见他了,他一身是水,面容都看不清。还跟我说,玉竹,你看你不肯跟我走。现在我也不见你最后一面。他一直都怪我。他的性子向来都是这么刚烈。” 夏南星越听越觉得担心,紧紧抓着夏老爷的手,“那只是一个梦。爹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言四叔怎么会怪你?” “他当然会怪我。”夏老爷定定地看着某一处,整个人如同痴傻了一般,“我明明知道他的心思,却始终不肯答应他。是我生生拖死了他的性命。我欠他的情一生一世也还来清。” 眼见着夏老爷越说越伤心。夏南星轻轻推了推虎子,让他劝。他为人再聪明,此时却也是关心则乱。生怕哪句话没说到点上,反而惹得夏老爷更加伤心。虎子旁观者清,倒可以劝得客观一些,说不定能劝到他的点上。 虎子清了清嗓子,说道:“老爷,言四爷对你这么好。临了还掂记着埋在你身边。可见他对你真是情深义重。” 夏老爷听了这话,闭上双眼,泪水缓缓流了下来。他心痛如绞,只能紧紧抓着言术的旧衣裳,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南星见他伤心成这样,气得真拿眼睛瞪虎子。虎子也不在意,只继续说:“老爷和言四爷师兄弟一场,感情又这样好。那无论如何老爷也要送言四爷最后一场,尽一尽这最后的情义。老爷,你可得保重身体,好好地替言四爷操办他这丧事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老爷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如梦初醒。 “你说得对!我要亲自替阿术操办。这事你们都别插手,我要亲自去。” 说着就拉开房门冲了出去。他走得极快,夏南星反应过来时,夏老爷已经冲出了二院门,直接去找夏管事了。 “你拉着我干什么?我爹现在身子骨这么弱,他病还没好。办丧事多耗精力?他这身体怎么吃得消?” 虎子叹着气说:“少爷,我这也是没办法。我也知道办丧事耗心力。老爷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养。可是这人哀莫大于心死,你看老爷现在这模样静养得了吗?你不给他找点事做,他更会胡思乱想,整宿整宿睡不着,还怎么静养?” 夏南星知道虎子说得没错。他从来没见过夏老爷这副模样。整个人失了神魂一般。现在让他静养,他非担静养不起来。只怕越发会胡思乱想,耗尽心神。那才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给他找点事做,暂时还能有个寄托。不至于把自己生生逼到牛角尖里去。 只是,这也是饮鸩止渴,并非长久之计啊! “你说我言四叔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也不知道啊!”海上的事瞬息万变。虎子又不是神仙。整条商船都翻了,一个活着的人都没见到。这大海茫茫的,是死是活谁说得准? 只是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言四爷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让平时老成持重的夏老爷失态到这个地步。既然心里那么喜欢,何必还要咬着牙硬挺着不肯应他呢?名声也好,家世也罢。不过是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自己喜欢的人时时刻刻陪在身边来得踏实,来得重要? “少爷,这言四爷到底是个什么人?” 夏南星想了想,说:“他个子很高,长相很英俊。总是皱着眉头,看起来不苟言笑。性子有些张狂,天不怕地不怕。”说到这里,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和你到有几分相似。” 虎子来了夏家六七年,一次也没见过那个言术。 “少爷什么时候见过言四爷了?” 夏南星眼睛瞄了夏南星床头的一个宝贝盒子,一扬下巴,“他给我爹寄过相片。我爹没事就常常一个人拿着他的相片偷偷地看。” 床头边放着宝贝盒子,里面放着些自己的宝贝的小玩意。这样看起来,夏老爷的性子还真是和夏南星一模一样。这位大少爷也是有喜欢将自己的宝贝放进盒子里放在床头的暗格里。 虎子越想越觉得夏南星这模样太可爱。突然,他脑子一闪,醋坛子突然就打翻了。夏老爷和夏南星什么都像,性子像,模样像,喜欢藏东西像,连喜欢男子这一点也像。 “少爷!”他拖长声音,不太高兴地问,“你不会也喜欢言四爷这样的人。所以才喜欢我吧?” 夏南星被问得轻笑了起来,故意逗他说:“是啊!我就是喜欢言四叔这样英俊高大的男子,痴情又有担当。你好好跟人家学学。” 虎子得意地说:“我可比他强多了。” “何解?” 言术在平城自创家业,结交了一众好友。名声、钱产样样不缺。虎子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居然敢口出狂言说什么“比他强多了。”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天! 虎子笑着说:“言四爷就算样样厉害又怎么样?他追着老爷跑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没能和老爷在一起。我若是他,绝不和喜欢的人赌气。老爷不肯跟他走,他就不能留在绍镇?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却置气,我可不干。所以我岂不是比他强多了?” 夏南星听了大笑。也不反驳他。心里却宠溺地想:你比他强,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比我爹可坚定多了。他这一生担心这样,照顾那个。活得太累太太不快活。我可不一样。我要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绝不窝窝囊囊地过一生。 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虎子,情不自禁地说道:“是啊,你比他强多了。”我们也比我爹和言四叔都强多了。喜欢,我们便在一起了。 74 老爷有些魔怔了 给言术办丧事。本来言凉见夏老爷伤心成那模样,根本不敢惊动他,怕惹他更伤心。自己准备一个人偷偷找夏管事找风水先生治丧。 可还没等他找夏管事,夏老爷就带着夏管事找了过来。看见他嘴角的伤口,夏老爷叹了口气,“凉儿,我昨天失态了。你是好孩子,我不该打你。” 言凉哪里敢听他道歉。他是言术从小收养的孤儿,又是他的弟子。对言术向来忠心耿耿,言术说什么他从来不敢说一个不字。自己家师父对夏老爷是什么心思,他还能不明白?师父都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他哪里有这个胆子让夏老爷致歉? “夏爷,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知道您是伤心过度,绝对不敢怪您。只求您千万保重好身体,要是您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师父在天之灵也绝对不会放过我。” 夏老爷抬头看着天空,自言自语地问:“在天真的有灵吗?” 言凉真怕了他如今这神魂不守的样子。找了个借口拉着夏管事出来,问道:“夏爷这身子骨还没好利索,您老怎么把他叫来了?我给我师父办丧事,又是锣鼓又是炮,还耗精力。夏爷万一再受刺激,再晕一回。我师父的在天之灵非回来扒了我的皮不可。” 夏管事也是一脑门官司。他跟着夏老爷这么久,什么事知道一些。可是夏老爷是什么性子?最是柔和慈善不过了。连路边的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同人说话从不也不高声。昨天居然气得直接上手抽无辜的言凉。只因为他将言术的死迅带了过来。迁怒至此,哪里还像原来的他? 明明还拖着病体,非要给言术操持丧事。这样的夏老爷,夏管事哪里见过?只敢乖乖跟在他身后,说什么就听什么呗。 “老爷伤心过度。不给他找点事,只怕他憋在心里更会憋坏了身子。凡事你多操心,咱们好好看着他。” 言凉乖乖点头。忍不住又想起师父,抽抽答答地哭了起来,“要是师父活着的时候,夏爷对他也这么好该多好?我师父也不会一辈子都不快活,一年到头都笑不了几次。” 夏管事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用手指给他比“噤声”。“可不敢这么说,老爷现在已经有些魔怔了。听了你这话你可别逼死他。” 言凉也就是一时感触。急忙紧紧捂住嘴巴,胡乱擦了把眼泪,就跟着夏管事去请风水先生。 &&& 夏管事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搭好了凉棚。没几天的时间,言术的灵堂就布置得井井有条。 言凉是言术的弟子又是义子,跪在那里烧黄纸。夏老爷在他旁边跪了下来。 言凉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说话结巴了起来:“夏……夏……夏爷,你这是干什么?” 夏老爷从旁边拿了几张黄纸扔进火盆里,木木地看着火势不在意地说:“我说过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言凉心里叫苦连天。夏家在绍镇是什么样的人家。言术的丧事也是大事。来来往往的都是什么人?官绅乡里人来人往的。他这么跪在这里,言凉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爷,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夏老爷不看他,只是看着火盆,慢慢地往里面扔黄纸,好半天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言凉手足无措地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被夏南星轻轻拍了拍肩膀,轻声说:“随他去。你去后面招呼客人,大师伯他们说是要赶过来。你去迎一迎。” 夏老爷子一生收了几个好徒弟。言术他们的师弟,出了这样的大师,自然要过来。言凉听了这话,只好乖乖地爬起来跟着夏管事出去。 夏南星安静地在夏老爷身边跪下来,陪着他一起烧纸。安安静静也不说话。 好半天,夏老爷突然笑出声,“这迎客的事本来应该是我去做的。” “是啊。父亲也好久没见过大师伯他们了吧?”夏南星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可是,我哪里也不想去,就想多陪他一会儿。”夏老爷轻轻抬头,看着院子里一株梨树勾起嘴角,“你言四叔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皮猴子一样,坐不了一会儿就想出去玩。你爷爷教大家药理,他听了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是每次开的药方,药性总是用得最好。他可真聪明啊!” 夏南星听他喃喃自语似的开始絮叨,慢慢放下心来。他就是怕夏老爷什么都不说。只要他肯开口,挖了这伤口的腐肉,早晚有一天这伤口总能慢慢好起来。 他也不打断他,听他安静地说和言四叔的往事。只是偶尔搭腔附和一两句。 “他除了你爷爷,谁的话也不听。我除外。我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从来没有例外。有一年,这株梨树结了一树又大又甜的梨子。我身体不好,吃不了太凉的东西。你爷爷不让我吃太多梨。我就跟你言四叔说。他晚上就爬到树上摘了满满一兜,半夜三更偷摸着送到了房里。” 夏老爷想起往事,脸上浮起一个快乐的笑容,“那天我吃得上吐下泻。他吓坏了。自此之后,你爷爷上课他再没睡过觉。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要做最好的大夫,绝对不会再让我生一次病。” 夏老爷闭上双眼,泪水缓缓滑落,“可是我还是病了,青玉,我好不了。你言四叔就是我一辈子最大的心病。”一个人再怎么自欺欺人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夏南星听他说得悲切,轻抚夏老爷的后背无声的安慰他。满腹的话倒不知道从何处开口了。 如果言术还活着,知道夏老爷对他陷得这么深,夏南星肯定会劝放心将夏家交给自己,劝他直接跟言术走。 可是这话到了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口了。 这话现在说,只会让夏老爷更后悔,更伤心,更肝肠寸断。他曾经有机会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心爱之人,只是阴差阳错慢了一步。 夏老爷断断续续说了半天话,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夏南星怕他出事,扶着他问:“爹你要什么?我叫虎子帮你去找。” 夏老爷跪了太久,头晕眼花,这几天又吃不下睡不着,身体早就如强弩之末,只靠一口心气撑着。夏南星早就知道他这样下去,等这丧事办好,他势必要大病一场。可是就像虎子说的,若是不让夏老爷找点事做,不给他这寄托,只怕他早就倒下了。 夏老爷知道自己身体着实受不了折腾,挥挥手说:“那就叫他把我床头暗格的那个盒子拿过来。” 那个盒子,虎子和夏南星都见过。夏老爷一说,虎子就听明白了。这是夏老爷最宝贝最私人的物件儿,他是夏南星的贴心人这才轮得到他去。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就跑了。 夏老爷看着虎子的背影,轻轻笑了。转头看着夏南星,“他对你好不好?” “好。” 夏南星早就知道他和虎子事瞒不过夏老爷,只是父子俩都故意装傻,没戳穿这层窗户纸,给彼此留些面子。 “我本来想将这混账打一顿赶出去。”提起这事,夏老爷心里还是不痛快,自己唯一的独子居然就被这混账拐走了。 夏南星笑着说:“虎子说,若是他被你赶走了,就拐我私奔,一同去山上当土匪去。” “胡闹。说的什么混话?” 夏老爷骂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细想想这还真是虎子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说得出来的混账话。当土匪?亏他想得出来。 “你堂堂夏家的大少爷,干什么跟他当土匪,当山贼?他真是好大的口气。” 夏南星笑着看着虎子离开的方向轻声说:“他口气大是因为他知道,我离不开他。我宁可跟着他土匪,当山贼也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夏老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睛里含着热泪说:“青玉,你比爹爹勇敢多了。你不用跟着虎子去当土匪,当山贼。你们好好的在夏家。爹不管你们的事。不会逼你成亲,你喜欢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直到今时今日,永失所爱之后。夏老爷才明白,这世上名声也好,家业也罢都是一场空。他一生最快活的日子就是和言术一起的那些时光。 言术活着,就算隔着山海,他心里总有个着落。直到那人不在了,夏老爷才明白,这世上的功名利禄都只不过是一场空罢了。人终究是为自己活着的。比起心空了一块,流言蜚语又算得了什么? 夏老爷这话让夏南星听着心里发酸。只紧紧拉着他手,小声安慰说:“爹你不要太伤心。言四叔要是知道你为他伤心伤身到这种地步,只怕也是会心疼死。” 夏老爷摇摇头,“他都死了,他怎么会心疼?你不知道我是怎么对他的。” 说话间,虎子抱着夏老爷的宝贝盒子过来。 夏老爷从里面拿出言术的一张照片,放在掌心里反复看了看小心地放里口袋里。这才把盒子里的书信拿了出来。一封一封扔进火盆里。 “爹,这些信……” “你言四叔给我写了不知道多少封信。可是我一封回信也没给他。我不是没写,是没寄给他。这一盒子信都是我写了却不敢跟他说的话。如今他人都不在了,我就将信烧给他罢了。” 75 师父,你还没死? 夏老爷把书信一封一封地扔进火盆里,眼睛定定地盯着火盆,脸上露出一个淡淡地微笑,“你言四叔性子刚烈。可是对着我从来都是嘴硬心软。那年他离开绍镇,一年之后就给我写了信,说他在平城落脚的事。” 夏老爷一边烧书信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跟夏南星唠嗑,“我收到他的书信就给他写了回信。可是我不敢寄出去。因为我从第一封信开始就忍不住叫他回来。” 说到这里,夏老爷抬起头看着夏南星,又环顾四周。夏家祖宅修得气派,亭台楼阁一步一景。有些还是有些年头的老古董,老物件。说句价值连城也丝毫不夸张。 可夏老爷看着轻轻摇头苦笑,“你看咱们夏府这房子多华丽,多气派!可是再华丽气派,却也像个豪华的大笼子。”言术是飞在空中的鹰,他不应该以爱之名被折断翅膀被关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关在夏家,关在绍镇。 夏老爷看着夏南星,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我不能这么自私。我不能叫他回来,在这方寸之间蹉磨一辈子。” 所以那些信,他写了却连一封也不敢寄出去。以言术的性子,若是收到夏老爷求和的信件,只怕插上翅膀也会飞回来。 夏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的弟子之中,最有天分,最有出息的就是言术。事实是夏老太眼眼睛确实毒辣。去了平城的言术不仅是闻名华|国的“言大夫”,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华|国眼下乱成这样,他却步步为营,不受各方军阀裹挟。若不是他这回出事,诺大的平城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夏老爷有他要守护的责任,言术也有他的人生。硬生生将一只飞在天空的鹰关进笼子里,就算给他再锦衣玉食,他也是不会快活的。 夏老爷将手里的最后一封信扔进火盆里,勾着嘴角轻声说:“我走不了,却也不忍心留下他。我们这一生终究是错过了。” 夏南星见他说得凄凉,接过虎子递过来的茶盏,“爹,喝口水歇一会儿。” 夏老爷接过茶盏随意喝了一口,火盆的热气将他脸上的的泪痕烘干,看着火盆里的信尽数化成灰烬。一阵风吹来,卷起飞灰飘到了半空。 夏老爷抬头看着,情不自禁地说:“可是青玉。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啊!”若是知道言术最后会在海上出事,连个尸身也找不着,两个人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夏老爷无论如何也会将写的信寄出去。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去就山。什么家业,名声说穿了都是身外之物罢了。 夏老爷说完这话,想站起身,却只感觉到一阵阵头晕。眼皮子千斤重似的打着架。 “你给我喝什么了?” 夏南星扶着他,叹着气说:“只是安神助眠的药。这些日子爹你操心太过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 否则什么,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夏老爷和他都是大夫,怎么会不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夏老爷是个极为出色的大夫,居然连夏南星给他喝的茶水之中下了安神助眠的药都尝不出来。可见他已经伤心到了什么地步。再这样熬下去,必然影响寿数。夏南星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 夏老爷人软软地往后倒,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可是你言四叔的丧事……” “有我,一切有我!” 也不知是夏南星将那些不曾寄出去的书信烧了,了了心里最重的一桩心事,还是夏南星的药效确实有用。虽然百般不愿,夏老爷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把他送进院子安顿好,派了下人守着。夏南星叹着气和虎子走出来。忍不住问:“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虎子也叹气。这不到迫不得已。夏南星哪里会给夏老爷下药?夏老爷替言四爷治丧,从得知他出事起就几乎没合过眼。一个人能有多少精力?哪里经得起这样耗?心火熬没了人也倒了。 “少爷也是没办法。” 此时已近后半夜。月华如水,洒在院子里。夏南星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算了下日子,居然正好是十五。怪不得月亮又大又亮的,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我爹这个人一生替夏家着想,替我着想,替言四叔着想。唯独不替他自己着想。”但凡他性子稍微自私一些,他和言术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地步。 虎子抓着夏南星的说:“老爷的性子太柔善了。却不知道有时候太过柔善对自己喜欢的人也未必就是好事。” 若他是言四爷,只要心上人挽留一句,天涯海角也会奔回来。功名利禄有什么好留恋的?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冷笑一声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我的性子和我爹可不一样。我的性子自私霸道。喜欢的人无论有天大的本事,也要以我为先,留在我身边。你若是想出去闯一番事业,我也不拦着。只是咱们俩就此一刀两断。” 虎子最听不得他说这种话,又好气又好笑,将他低在院子里大树上,恶狠狠地看着他,“这话说多了,你自己腻不腻?论本事我哪比得上少爷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你当大夫,我就给你写药方,你若是哪天想出去当个什么官,我就当给书记官。我这一生除了你和我阿娘,旁人我何时放在眼里?”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伸手搂着他,手指插|进他又黑又硬的发根里,凑上去亲他的嘴唇,“这话我和你是要说一辈子的。我反正是不腻的。就看你腻不腻了?” 虎子搂着他的纤细的腰肢,顺着往下在他柔软的双|臀上不轻不重的摸了一把,哑着声音说:“我这一辈子就是被你欺负的命,我怎么会腻?” 两个人见了夏老爷伤心欲绝的模样,越发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搂在一起亲得难解难分。 只是这到底还在言术的治丧期间。言术和夏老爷又是那样的的关系,两个人虽然亲了几口,到底也不好真的做出一些实质性亲密的举动。前院还有一堆事,他们只依偎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 &&& 夏家为了这场丧事真是不惜财力,人力,物力。言术本来就生意做得不错。言凉准备了不少银钱,准备花血本给他师父治丧。可是这些好东西还没来得及用上,夏老爷已经开了库房让夏管事有什么好的都尽管用。手笔大到言凉看着都眼晕。 他病倒之后,言凉本来以为夏南星多少会收敛着点。哪知道他比夏老爷还夸张。库房里的好东西一样样的搬出来,由着言凉挑。准备给言术随葬。 言术咽了口口水,清清嗓子说:“青玉少爷,这些不是古董就是古籍。真给我师父随葬,好吗?” 好吗两个字,他问得小心翼翼。言术在平城也创了份家业,在平城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可是夏家的家底非同一般。夏老太爷以前又曾经在宫里当过太医。有些有份量的好东西可不是钱可以买得来的。 夏南星挥挥手不在意地说:“东西再好也是死物。言四叔对我们家这么好,让他风风光光的走最后一程是我爹的愿望。他现在病着,我更要替他办得漂漂亮亮的。” 可这些也太贵重了!言凉看着害怕。 “我师父这只是个衣冠冢。”里面连具尸身也没有,给他随葬这么些好玩意,不是白白招人惦记吗? 夏南星长长叹了口气,远远看着夏老爷的院子说:“你看那是衣冠冢。我爹眼里可不这么想。”只怕在夏老爷心里,那就是他一生最后那点念想了。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这些都是好东西。我爹想给言四叔,他不会舍不得的。” 言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欲言又止。 夏南星轻笑,拍了拍其中一件古董,“我也不会舍不得。” 言术心情复杂地抱着这些古董慢慢朝外走,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越想越伤心,夏老爷和夏南星都对言术这么好。可是说到底师父也不知道。要是师父还活着,不仅这些好玩意儿用不着埋到地底下去,师父也能感受到夏家对他的这一份心意。 他越想越伤心,一边走一边抹着泪哭丧,“师父啊,你说你好好的怎么走了呢?你看看夏老爷和青玉少爷对你多好!这么多好东西都舍得给你随葬。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的。尤其是夏老爷,到现在还病得起不了床呢!” 他越哭越伤心,抽抽答答地擤鼻涕。一只手还紧紧地抱着夏南星给他的古董玉瓶。眼皮前面有块地不平,他也看不到。一脚踢上去,身体往前一歪,差点就摔了个狗啃泥。 他这一摔不要紧,手里那只古董玉瓶哪里经得起?言凉本来就是个铁公鸡的性子。宁可自己摔半死,也舍不得让手里那花瓶有半点磕着碰着。那可是夏家特意给他师父带去阴间享福的好东西。怎么能就这么碰碎了? 电光火之间,言凉把心一横,硬生生扭了个方向把那玉瓶搂在怀里垫在肚子上直接往下倒。后脑勺往那青石板上死磕也顾不上了。 然而想像中的巨痛并没有到来。他被人一把拉住。只听到一个冷淡的声音不耐烦地骂道:“走路都走不稳,你又犯什么蠢?” 言凉泪水一下子收住,吸着鼻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瞪大眼睛叫了一声,“师父!你还没死?” 76 玉竹,我回来了 言凉张大嘴巴看着言术。言术身材高大,相貌英挺却不苟言笑,平素老爱皱着眉头,眉间两道深深的竖纹,目光犀利深邃,气势迫人。只是此时他面色苍白,话虽然说得凶巴巴的,人却透着虚弱。言凉也是大夫,嗅觉敏锐。一下子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隐约的血腥味。哭丧着脸,抱着言术就哭了出来,“师父,你受伤了?” 言术用脚轻轻踢了踢他,“行了行了,哭丧着脸干什么?”他这个徒弟有时候真跟个棒槌似的。见了面一句好话也没有,不是问他是不怎么还没死就是问他怎么受伤了?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他死里逃生伤了心肺,一句话说完就忍不住轻轻咳嗽。 言凉虽然人不算太机灵,但是孝顺是真孝顺。一见他这模样吓得魂也没了。一边扶着他赶紧坐下,一边回头冲着屋里就大喊:“青玉少爷,你快来。我师父没死。” 言术这次是在回来时候出的事。整条船都翻了,货物全丢了不算,一条船上的人也没几个活下来。都被浪冲得人影子也不见了。他是意志坚定加运气好,被一条路过的英格兰轮船给救了,跟着船去了津口码头,没去原来的地方。 言术在水里泡得久了,天寒地冻的到底伤了心肺。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才清醒。稍微能走动之后他也给言凉也发了电报。可那时候言凉只知道他们的货船出了事,先是满世界托人打听他的消息。后来以为他回不来了,直接就急匆匆地跑到绍镇来了,自然也收不到他的电报。 阴错阳差的,等言术打听到自己那不着四六的徒弟直接跑到绍镇来给他办身后事了,心里就知道肯定要坏事。也顾不得身子骨还没大好,只好急忙拖着病体赶来了绍镇。 他看着夏家不惜血本布置的灵堂,四下扫过之后,皱着眉问夏南星,“你爹呢?” 夏南星垂着手乖巧地站在旁边,小声说:“我爹知道言四叔出了事,心里着急,不吃不睡的就想着给四叔你办个风风光光的身后事。我怕他耗干了心神,就给他下了些安神助眠的药,让他睡着了。” 华国向来以遵从孝道。这儿子给父亲下药这种事,说出去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夏南星也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干。言术是长辈,气势威严,不怒自威,和夏老爷又是这说不清楚的关系。夏南星当着他面说这话,少不得就有些心虚。 好在言术倒是通情达理。听他这么说,非但没怪罪。反而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他与夏老爷十分相似的面容,轻轻勾了勾嘴角说:“这是权宜之计,你做得很好。只是,你这相貌像你爹爹,性子却与他大不相同。胆子可比他大多了。” 夏老爷一生慈善有余,做事却优柔寡断。夏南星的性子与他完全不同,倒有几分言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在里面。他相貌精致,眉眼之间像极了夏老爷,言术看着他情不自禁亲近欢喜。 “我这次来得匆忙,也没什么见面礼给你。等回了平城回头再给你补上。”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抬头冲他展颜一笑,“言四叔。我不要什么见面礼。你活着便是最好的见面礼。否则我爹爹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言术听他这么说,轻轻一笑。伸冲他虚虚一指,“调皮。” 说着站起身,“把这灵堂都拆了吧!我去看看你爹。”他人都活着回来了,这灵堂还摆着简直就是个大笑话。 言凉一听就急了,跟在言术脚边上缠着他说:“师父,你伤还没好。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去看夏爷啊!要不然你们俩都病着,谁照顾谁啊?” 他跑出去没几步就被虎子拎着后衣领给扯了回来,“这事不用你操心。你赶紧帮忙把灵堂拆了。把这些古董,古籍什么的都给搬回库房去。” 言凉从小被言术收养,以前是个没吃没喝的孤儿,跟着师父才过上好日子。他从小吃惯了苦,性子就有些铁公鸡似的。本来见着夏家拿着让他晃眼的好东西要给他师父随葬就心疼得不行。可是他又是个孝顺孩子,能动得了的银子都流水一样的撒出去了。夏家的东西,他更不能拦着,不能让师父去了阴间用不上好东西。他只是性子如此,惜物。 现在师父好好的活着,这些宝贝还可以好好的归拢到库房里去,言凉心里就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细一琢磨,他师父的医术比他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夏老爷的医术又不知道比他高明多少倍。他们两个大神医凑在一块儿,哪里用不着他操心师父的伤?他还是安安稳稳地把夏家的宝贝给他搬到库房里去是正经。 想通了此一关节,言凉一拍大腿,“虎子小哥说得极对。我师父和夏家的事,哪里轮得到我这个小辈插手?我还是搬东西吧!” 虎子笑着同他一起拆灵堂,搬东西。见夏南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神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烦恼,眉头轻蹙。忍不住凑过来问:“少爷这是怎么了?言四爷还活着你不高兴?还是……” 夏老爷和言四爷两个人经过生死离别这么一回。那点别别扭扭恐怕早就不算什么事了。势必是要走到一块儿去。虎子怕夏南星心里不痛快,想劝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夏南星突然一笑,“我不是迂腐小气的人。只是我看言四叔都离开夏家这么久了,去了我爹的院子还是那么熟门熟路的,连个带路的小厮也不用。就觉得他对我爹还真是贼心不死呢!” 贼心不死可算不上什么好词。这里面多少透着些许别扭的幽怨。 夏老爷对夏南星那可真可谓是如珠似宝。可是言术现在活着回来了。以夏老爷的性子,对言术那深情,这回只怕要被人拐走了。夏南星嘴上说得再通透,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舒爽。 尤其看言术去夏老爷的院子这么熟门熟路,比在自己家来去都自在,明明都十几年没回来了,却丝毫不觉得陌生,心里总不那么得劲。忍不住想说几句酸话。 虎子听了大笑,拉着他的手说:“你都有我了。还这么离不开老爷?小孩子似的。我看杜家两个小娃娃都比你懂事。” 夏南星被他说得一时羞涩,转念又一想,“你是你,我爹是我爹。”怎么能相提并论?虎子对他再好,那也和夏老爷是不一样的。他也只有这一个爹。 虎子知道他就是在撒娇,索性故意逗他,“那你跟老爷说啊!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什么都听你的。” 夏南星叹了口气,“我爹现在命都栓在言四叔身上了,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 话虽然这么说,夏南星也不过是觉得父亲要被人抢走了,有些拈酸吃醋,并不是真的要做什么。他故作大方地挥了挥手,“算了,随他去吧!”夏老爷对他这样好,就当尽孝了。爹被人抢走了也总比丢了半条命躺在床上得好。 言术从小在夏府长大,去夏老爷院子的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虽然十几年没回来了,却丝毫不觉得 陌生。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几乎没什么动过。只是时间久了,小树变成了大树,大树则变得更粗更壮。 夏老爷这个人性子软,说是迂腐也不为过。他虽然一直不肯答应言术同他一起离开夏家。也不肯寄信给他让他回来。可是却又执拗地将夏家的一草一木保持得如同言术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十几年了,花圃的草花也一直没变过。言术熟门熟路很快就推开了夏老爷的房门。 夏南星怕夏老爷太伤心熬坏了身体,给他下了药让他安神,点的香里也带着安神宁息的药。言术医术高明怎么会闻不出来。 他挥挥手让照顾的下人出去。那下人闻着那宁神的香料本来就困得不行,硬撑着才看着夏老爷不让自己睡着。此时被言术打发,迷迷糊糊地就走了出去。 言术在夏老爷的床前坐下来,看着夏老爷的脸,那空落落的心这才落到了实处。 点着凝神香,还服了安神的药。夏老爷却还是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似乎恶梦连连。嘴里时不时的梦呓,甚至伸出双手乱挥,似乎想抓住什么。额头上冷汗直冒。 言术看得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夏南星这开得什么方子?都说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眠补。这睡觉对人多么重要?这样昏昏沉沉睡都睡不安稳,就算把他捆在床上又有什么用? 他心里着急,想也不想就抓住夏老爷挥过来的双手,紧紧握着。放软了声音安慰他说:“玉竹,我回来了。你别害怕。安心睡觉。” 他的声音对于夏老言如同是天籁一般。明明梦里都看不真切的人,突然之间在耳边轻言细语地说回来了。就算是那声音是鬼、是魂,夏老爷又怎么会害怕?人虽未醒,眼睛里却情不自禁流下晶莹的热泪。那被言术握着的手也情不自禁地紧紧反握住了他。 77 我这回真的不能放你走了 言术握着夏老爷的手,看着他鬓边生出的华发,一时心酸一时难受,一时又觉得隐约欢喜。这次出事,到是让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这个人性子硬,又好面子。当初他一次又一次想让夏老爷跟他走,可是都被拒绝。这么多年他也硬着心肠不肯回绍镇。虽然心里时刻惦记着。却无论如何拉不下脸来先讲和。都说这世上的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他都被回绝了两回了,哪里还有勇气提起第三次? 更何况,要说心狠,这世上的人哪里有人比得上夏玉竹?这么多年,他给他寄了这么多东西,写了那么多封信。可是这个人居然一封也不曾回他。有时候想起这人的狠心,言术都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他。虽然丢不开手,却只能摆出正经师兄弟间规规矩矩的模样,越发拉不下脸回来。 可是这一次他历经生死,突然之间就把一切看得淡了。人要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面子算什么?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只想回到绍镇,回到这个人的身边。只在亲眼看见他,亲手摸到他,那颗空落落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也只是到了此时,到了此刻,见到夏老爷病得昏昏沉沉睡在床上,言术心里才隐约有一种,原来就算嘴上说得再硬,可一个人的心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隐秘喜悦。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夏玉竹的身边,同他葬在一块儿。 他这个师兄啊,一辈子谨小慎微,心思极重。也只生离死别才能逼得他露出这一丝真心。 言术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一时之间生出恶作剧的念头,长舒一口气说:“知道我出了事,急得病成这样。现在看你还怎么装,又往哪里逃?” 夏老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他这几天迷迷糊糊,恶梦连连。好不容易今天睡得安稳了些,睁开眼睛一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是言术又是谁? 夏老爷以往就算在梦里也看不真切言术的相貌,这时见了他真真切切地坐在面前,也顾不上是真是幻,又或者是人是鬼。猛得坐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攥得紧紧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时之间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言术本来还想逗他,见他这模样,只怕自己只多说一个字,眼前这人就要承受不住,急得晕过去了。只能叹息一声,伸手替他拭泪,硬气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偏他的性子又说不出什么软话,只能装得恶声恶气地问了一句:“好好的哭什么?” 夏老爷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稀里糊涂一时也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听了言术的话也不说话,也不动弹,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依旧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因为力气太大,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对着夏老爷,言术的舌头就跟生了根似的。明明满肚子话,却挑不出几句能说的。见他这模样又心疼又无措,只能清清嗓子,干巴巴地说:“天还早,你接着睡。” 反正已经在夏老爷面前打过照面了,也知道他这回已经死里逃生。眼见夏老爷眼底青黑,香炉里的药材也烧得差不多了。言术站起身想再添几些进去,让他接着睡。 他刚想站起身,夏老爷攥着他的衣襟扯住他。言术只能弯下腰对他说:“你松一松手,你的宁神香烧完了,我去添一些。” 夏老爷轻轻摇头,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好不容易他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别走。” “我没走,我只是去……”添个香料。 言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也不知道病了许久的唐老爷哪里来的勇气。用力一拉,他原本就受着伤,身体也虚弱着。脚下一个不稳就被夏老爷直接倒得扑倒,正正好好将夏老爷压在了身下。 夏老爷伸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嘴里只梦呓似的翻来覆去只重复两个字:“别走,别走。” 言术的身体有一瞬间僵了一下,然后从胸口舒出一口长气,凑到夏老爷跟前,握住他的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说:“这可你自己抱着我不撒手的,你……你别后悔。”说完不等那人回答,低下头狠狠地吻住那柔软的双唇,强势又霸道地扯开他身上的中衣。只在反复的吮吻中尝到一丝咸咸的泪水,才放慢了动作,温柔了起来。 他叹息般的轻声念着心上人的名字,“玉竹,我这回真的不能放你走了!” …… &&& 第二天,夏南星坐着吃早饭。 原本以为言术出了事,这几天治丧,吃得都清淡。现在言术平安回来。王厨娘本来就心疼自己家少爷,现在夏南星这身份又成了“自己家的人”,是她“王家的人”她更要多疼爱一些。一大早就特意煮了新鲜的虾粥。 她厨艺超群,做的虾粥很是鲜甜,言凉一边喝粥一边赞不绝口。 他现在心情美得冒泡,就算给他喝白开水都能尝出龙肉的味道。更何况王厨娘的厨艺本来就好。以前在平城,言术也不讲究吃穿。家里又没个女主人。两个大老爷们带着一帮子糙汉子。哪里像夏家,吃的、穿的、用的,每一样都精益求精。 他一边喝粥一边感叹:“青玉少爷,我再在夏家呆几天,我都不想跟我师父回平城了。” 夏南星慢悠悠地喝粥,头也不抬地说:“那你们就都留下来呗。” 言凉听得眼睛一亮,转念一想,苦着一张脸说:“只怕不成啊!我师父的性子就喜欢到处跑。” 夏南星慢慢嚼着粥里的鲜虾,有些食不知味地说:“言四叔还病着呢,就算要到处跑,也得先把伤养好了再说。”且得再绍镇住一阵子才行。 言凉点头。一想到言术那一身血腥味,忍不住站起身朝外边看边说:“你说得对!我师父怎么还没起呢?他这一身伤也得找人看看吧?” 78 我爹也病着呢 夏南星喝粥的手顿了一顿,把那汤匙在碗里搅来搅去,气鼓鼓地低声说:“是啊!自己都带着一身伤,至于这么猴急吗?我爹也病着呢!” 虎子在他身边听他孩子气的话,心中暗笑。趁着言凉回头的功夫,伸手在夏南星的耳朵上轻轻捏了一记,无声的劝他想开些。都已经既成事实,就别老想着气自己钻牛角尖了。 夏南星一只手撑着下巴摸着自己的耳垂,一只手拿着汤匙捣粥。好好的一碗虾粥被他搅得不成样子。 “别不高兴,晚上给你捉鱼吃。” 夏南星一听虎子这话,立刻拿眼睛瞪着他,“现在倒春寒,你不许下河。” 虎子水性好,身体又结实。夏南星爱吃新鲜鱼,他一个猛子跳下去就能捉上最肥美的那条来,比人拎到夏家门口叫卖的还要新鲜得多。 现在又没入夏,夏南星可不想虎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万一伤着、冻着,心疼的还不是他大少爷? 虎子笑着说:“我以前冬天还跳进过河里抓鱼呢。” 夏南星眉头一皱,“那是以前。”以前虎子天不管地不收,野小子一个。现在他都已经盖上了夏家少爷的章,还想跟以前一样胡天胡地吗? 虎子本来就是哄他高兴,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好,听你的。不抓,叫阿草摇船过来买两条?” 夏南星虽然管住了他,可是心里还是恹恹的,可有可无地说:“随便吧!” 虎子正不知道怎么哄他,突然见言凉突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师父,夏爷,你们起了?快来喝虾粥,王厨娘煮得可鲜了。”声音里那开心劲简直都要透出来了。 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正主来了,虎子自然也就不用再安慰夏南星这个“苦主”。乖乖地过去给夏老爷和言四爷盛粥。 碗还没送到,就听言四爷说:“玉竹不能喝虾粥,煮些白粥来。” 王厨娘急忙点头去厨房煮粥。虎子端着虾粥就听言术又说:“把虾粥端来给我。” 虎子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夏老爷急切地说:“你身上还有伤,虾是发物。你不能吃。” 言术千年难得地露出笑容,点头称好。 夏南得冷眼看着他们俩为了一碗虾粥推来让去让虎子转了两三个弯。以前夏老爷眼里只看得到他这个宝贝儿子。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言术一来,他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居然比不上小小的一碗虾粥。 他放下碗,问:“爹,你身体好些了?” 夏老爷老脸一红,眼神闪烁不敢看他,声音轻得差点听不见,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多了。” 夏南星垂着眼偷偷看过去,见夏老爷虽然故意将腰挺得板直,可无论是走路,还是坐下都会不经意地有瞬间僵直。 他和虎子也就是这几天为了言术的“丧事”守着孝,没逾矩。平常那野小子力气大,手段又多,花头复杂不行,他在人后又是个放得开的,两个人不知道玩得多尽兴。胡天胡地一搞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就算他要面子再怎么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也就和夏老爷现在这装腔作势一模一样。 不用问了,这一看就知道,这是铁树开花,夏老爷人近黄昏,终于是尝着禁果了。就算一个伤着,一个病着。可情到浓时,哪里还顾得上命哦! 夏南星放下碗,勾勾手指冲虎子轻声耳语几句。虎子忍着笑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个软垫子过来,对夏老爷说:“老爷,少爷叫我把这个给你。” 夏老爷老脸通红,结结巴巴地不知所措,“你你你……我我我……” 夏南星见不得他这慌乱的模样。他爹可真是,一辈子就是这样,性子软得跟面条似的。一点点事羞臊得脖子耳朵都红了。以后可千万不要被言四叔欺负了才好。 可他到底心疼,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说:“爹,你身体弱。椅子上太冷,当心寒气入体,还是拿个软垫子垫一垫吧!” 有了这个台阶,直接坐在红木椅上又确实难受。夏老爷只好半推半就地顺势接了下来。只是头低着头,后脖上也是一片绯红。 言术看得又好笑又心疼。就算夏老爷再怎么装得没事,其实夏南星打小就聪明,他什么不知道?偏他们家玉竹就是死要面子的性子。只能转个话题让大家分分神。 “这次我出海本来是想去弄些橡胶回来。” “橡胶?”夏南星好奇地问,“好好的言四叔怎么准备做橡胶生意了?” “这事说来话长。” 言术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原委。 他在平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人家大夫都是老老实实开医馆,问诊。偏他脑子活络,一刻也不得闲。又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医馆虽然也开着,但是基本上都扔给了言凉在管。自己却喜欢到处跑,四处倒腾些东西。 除了在华国还跑去周边的好些国家转悠。因为他路子确实野,平城在ZF部门做事的朋友就找他想探听一些物件的行情。橡胶就是其中之一。 言术是个聪明人。心思活,脑子转得极快。闻弦歌而知雅意。只稍微听了一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明白了。 华国的局势一天一个样,今天不知明天事。这绵纱也好,橡胶也罢。看着寻常,可如果量大到超出一定的规模,那其实就只能透露出一个讯号——世道乱了,只怕要打仗。 橡胶他香城有朋友在马来西亚有橡胶园。价格和行情都好说。言术想的却不是这眼下赚钱的事,而是想如果世道乱了,万一华国真打起仗来,夏家这一大家子还有他这师门一大帮子人可怎么办? 夏老爷子的弟子里,除了言术都是性子平和的大善人。一辈子只怕连蚂蚁也没踩死过。除了治病就是救人。如果打仗,言术自然就想到狡兔三窟,必须多找些后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才亲自出海,在朋友的帮忙下买了一大块地,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也比一筹莫展好。 偏偏回来时船就出了事。要不是他死里逃生,他为人再谨慎,备得后路再多也没用。都没人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言术从怀里掏出个半枚银元递给夏南星,“我托朋友在香城买了块地,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香城还在英国人手里,咱们也好有个退路。这是信物,你拿着。” 夏南星接过这半枚银元,长长叹了口气,“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不靠自己反而要靠英国人?” 夏老爷也跟着一同叹气。他原本就是个恋家的人。也不喜欢到处跑。只想守着儿子,守着家业。如果真的要打起仗来,别说这小小的夏家,小小的绍镇,诺大的华国又哪里能有一块安身之所? “故土难离啊!” 言术目光温柔地看着夏老爷,安慰他说:“又没叫你现在就走。只是多个备选,以防万一。” 夏南星把银元扣在桌子上,用食指轻轻点住推还给言术,“言四叔,这信物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言术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一生也没成亲,除了言凉这个徒弟加义子,只有玉竹一个亲人。玉竹的儿子自然就是他的儿子。平城的家底他留给了言凉。香城虽然说是个小渔港子。可是胜在安全。他自然要把安全的后路留给玉竹的儿子。 见夏南星不肯要,劝他道:“别看香城现在又小又破,可它现在在英国人手里,万一打仗好歹安全。而且那地方位置好,以后发展好了,也不比别的地方差多少。” 言术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他和玉竹都已经年纪一把了。万一真打起仗来,就算死在华国,也不过是以身报国,没什么好遗憾的。更何况临到了他们两个人还能在一起,这辈子算是值了。 可是夏南星不行,他才二十多岁,人生刚刚开始。又是玉竹的命根子。只要有他在,夏家的根就不会断。所以他很自然就把香城的退路给了夏南星。 夏南星看着他,认真地说:“言四叔,你带我爹去香城吧!我留下来守着夏家。” 这事其实是昨天晚上言术也是和夏老爷商量过的。夏老爷一听夏南星这么说也急了,“青玉,你就听你言四叔的话。他不会害你的。” 上次夏南星从绅城回来,说起华国的局势,夏老爷心里就隐约有着担心。现如今,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言术回来,还财大气粗地给夏南星在香城买了条后路。他慈父心肠,自然想把儿子送去安全的地方呆着才好。 夏南星看着夏老爷笑着说:“爹,你忘了。咱们夏家的西医馆才开。我这大夫还没来得及救上一个病人,你就叫我跑?而且……”他动了动手上的翡翠戒指,“现在我是夏家当家作主的人。我跑了算怎么回事?我得留下来守着夏家。” “夏家有我守着。你去香城!我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无所谓。可是你还年轻。”万万不能折在这里。 夏南星温柔地看着夏老爷,坚定地说:“正因为爹年纪大了,才应该去外面转转,看看。再找个安稳的地方养老。言四叔买的地,你就让他照着你喜欢的样子给你搭房子,盖院子。我还年轻,我想留下来。万一真有什么事,就算打起仗来。我这身医术也能派点用场。” 79 你爹把你生得真好 夏南星这话倒不是故意说得轻狂。而是确实如此。中医讲究根治,但是疗程一般较为缓慢。西医则立竿见影。平安的时期自然可以慢慢的养生治病,固本培元;可万一真有什么变故,学过西医的夏南星确实比只精通中医的夏老爷更能派得上用场。 夏老爷还想再说,被言术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冲他便了个眼色,“这事不急。”反正也不是现在马上就要决定的事。夏南星是个有主意的人,决定的事可不会轻易听人劝。与其强迫他现在就去香城,不如等以后找机会再慢慢劝他。 夏老爷也是太关心儿子才乱了方寸,被言术提醒,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以后几天,夏南星和虎子去亲朋好友家还礼。毕竟言术的事搞了一场乌龙。当时来夏家吊丧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家有头有脸。这原本应该夏老家亲自去。可是他身体还没大好,又已经当着大家的面宣布把夏家所有的一切都传给了儿子。由着夏南星出面倒也合情合理,并不算失礼。 这还礼的事前前后后又忙了好几天。等夏南星好不容易空下来,言术的伤势已经在精心照顾之下好了许多。这天闲来无事正陪着夏老爷在花园里晒太阳。 夏老爷原本就是心病,言术回来之后,他当时就好了大半。这些日子言术陪着他,把那一辈子都没尝过的新鲜事都尝了个遍,临老入花丛人反而滋润得跟朵花似的,人看着都显年轻了好几岁。 夏南星远远站着看他们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说话。大概是太阳有些晃眼,言术就拿手给夏老爷挡着,盖在他眼皮上。 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夏老爷那嘴角勾得跟弯月牙似的,一看心情就很好。夏南星二十几年都没见过他这么畅快笑过,如此舒心。看得他情不自禁也跟着一起勾起了嘴角。 言术抬头看见他,冲夏南星招招手,“青玉过来。” 夏南星乖巧地走到他跟前,垂着双手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他老说虎子天不管地不收,其实他自己才真是胆大包天。他年少成名,母亲又死得早,夏老爷性子软,宠得他跟眼珠子一般。把他惯得很有几分无法无天的任性。他自负聪明,素来清高矜贵,并不怎么把旁人放在眼里。倒是见了言术规规矩矩的,很有几分小辈听话懂事的模样。 夏老爷正犯困,眼睛也睁不开,看见夏南星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叫了声“青玉”就被言术按住肩膀,“你这几天精神都不太好,困就睡。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夏老爷轻笑一声,往言术的方向侧了侧头,乖乖地闭上眼睛,真的困得睡了过去。 言术招手叫下人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夏老爷身上,动作自然地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看着夏南星说:“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面那株枇杷树还是我种的呢。那时候还没你,现在你都这么大了。” 夏南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株枇杷他自然是知道的。结的果子又大又甜,是他爹的心肝宝贝,向来亲自伺候,从来不假手于人。搞了半天也是言四叔小时候种的,怪不得。 言术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青玉,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我待他如珠似宝,他的宝贝自然也是我的。这信物你拿着吧!也好让你爹和我放心。” 夏南星看着他掌心里的半枚银元,突然莞尔一笑,“四叔,我不是和你赌气。也不是故意耍小孩子脾气惹让我爹操心。我是想躲个懒。” “躲懒?”这话言术就听不懂了。 夏南星说:“四叔你都说了,香城现在还是个小渔港,我可不像你,有本事又有手段、门路,什么都弄得到。我不爱开荒。” 他这话说着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任性,却透着股说不出来的亲昵。言术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心里妥帖舒服,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又好笑好无可奈何地骂道:“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你怕什么?我难道还会把一切都扔给你,不派人帮你,自己当甩手掌柜吗?” “那不就得了。”夏南星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透着狡黠的光彩,看着淘气又可爱,“那四叔辛苦些,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了吧!更何况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既然是后路,那说不准我爹得在那儿住一辈子,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四叔不是最清楚吗?你带着他去不是正好?” 言术哈哈大笑,笑完看着夏南星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可真不像玉竹。倒与我有几分相似。小孩子家家别和你四叔耍心眼,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快说老实话。” 言术是聪明人。夏南星的鬼主意可是逗他开心,却不可能蒙蔽他。眼见他笑过之后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夏南星只能说实话。 “言四叔,你也是大夫。若是有病人在你跟前,你是扭头就走还是尽心尽力的治一治?” 言术毫不犹豫地说:“治病救人是我们当大夫的本分。若是有人病在眼前自然要尽力救治。” 当初他们一群人眼着夏老太爷学医,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忘得掉? 夏南星正色道:“那若是这人是于你有恩,是不是更应该报答?” “这是自然。”受人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这也是言术的为人原则。 夏南星抬头看着远方,轻声说:“我从小受这方水土养育之恩,如今咱们这个国家病了。我正年轻,明明学了一身的本事,却只顾着个人的安危,连一分气力也不出,就逃到安安稳稳的地方。言四叔,这样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言术听他这么说,愣了少许。突然笑着摇头。伸手在夏南星的头上轻轻拍了拍,“你爹把你生得真好。有你这个儿子,他这辈子值了。” 做人若是只顾着自己的那点生死安危。活得未免也太没有意思,眼界也太小了。男子汉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即便是乱世,若是有心有力自然要在乱世之中求一丝生路,尽一分心力。 夏南星年轻,身上热血未冷。言术也年轻过。从小也是受夏老太爷的细心教诲。华国人对故土,对祖国的感情深植于心。他怎么会不理解夏南星?也正因为理解了夏南星,就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玉竹教得好。有骨气,有血性! 夏南星冲言术甜甜一笑,“言四叔。我爹实在太疼我。他心思太重,这事我对你说实话,你得替我兜着底,替我保密。别跟他说实话。” 这人与人要想最迅速的拉近距离,最好的法子就是相互之间有个共同的秘密。夏南星这话透着亲近,言术越看他越喜欢。眼神不知不觉越发慈爱。 “要我不跟你爹说实话也行。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留下来‘治病’行。但是,如果时局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得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能与之同倾。”不管怎么说,玉竹只有夏南星这一个宝贝儿子。言术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干那以身殉国的事。 夏南星乖巧地点头,“言四叔你放心。我不会胡来,我且惜命着呢!” 得了他的保证,言术才勉强安心地点了点头。 夏南星探着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夏老爷,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言四叔。我爹现在什么都听你的。你可得好好地替我找个理由,把他带走。他老人家安全了,我也就安心了。” 言术伸手遥遥点他,无可奈何地说:“调皮。” 他有心与夏南星多亲近一些。闲聊时便问他一些读过的书,再问一些西医的理论和中医的区别。夏南星说得简单明了,一语中的,很得章法。 言术听得连连点头。他的性子张狂。和夏老爷的谨慎不同,遇到一些奇难杂症,他用药大胆,喜欢剑手偏锋。行医问药可以说是自成一派。便讲了些心得经验给夏南星听。 夏南星聪明,胆子也大,学贯中西。言术的法子旁人觉得离奇,他却能说出其中的门道,还能举一反三。又给言术讲了西医的人体解剖学。这一老一小性子都有几分邪性,相谈甚欢,倒颇有些忘年知己气氛。 言术越看他越喜欢。心想:玉竹这个儿子长得和他这般相像。性子却十足像极了自己。这夏南星不像玉竹与旁人生的儿子,倒像是他们两个的儿子。 虎子办完事回来,就看见夏南星正和言四爷说着话。远远地站着也不敢过去打扰。夏南星和他心有灵犀似的。他一回夏家,远远往那里一站,他就像有了感应。人虽然没往那看,心却早早就飞过去了。 言术一开始没察觉。正说得起劲,见夏南星突然心不在焉。回头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虎子回来了。” 夏南星远远看着虎子,笑颜如花,“言四叔,我下回再来向你请教医术?” 言术大方地一挥手,“去吧!”人拘在我这儿有什么用?心早就飞了。 夏南星也不扭捏,站起身走到虎子身边,一边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一边同他一起慢慢离开了院子。 言术无可奈何地摇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夏老爷轻声叹息说:“玉竹,咱们的孩子可比咱们两个人都要出色、能干。”也要勇敢得多! 80 你少替我操心 虎子跑的地方远,回来时连自己家院门都来不及进就来找夏南星。索性就打了水在夏南星的屋里擦脸净手。一边同他说话。 夏南星靠在躺椅上看着他,天气明明还不太热。虎子也不知道吃得什么,吃得人这么燥,穿着薄衣也就算了,只出去一趟,居然热得一身是汗。他也不太讲究,擦完脸的热巾子就直接撩起衣服擦胸口。 他年纪轻,一身肌肉又漂亮又紧致,汗珠子顺着肌肉滑落,看起来说不出的诱人。夏南星轻轻咽了口口水,站起身慢慢地凑到他背后,把脸贴到他后背上,伸出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探进衣服里抓住他的擦汗的巾子,轻声问:“我帮你擦后背好不好?” 虎子反手拍了拍他的头,故意逗他,“不嫌我一身汗一身灰,身上脏了?” 夏南星一扭头,别别扭扭地说:“嫌的,臭哄哄的。” “那你还黏着我?” “所以才要赶紧擦干净。” 虎子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弹,笑着说:“我哪里敢让大少爷伺候?从来只有我伺候你的份。” 夏南星挣脱了几次挣不开。气得拿头撞他后背,“不要拉倒。少爷我也不稀罕!” 虎子笑着转过身,摸着他的脸说:“别闹,我身上脏。你爱干净,别沾手了。” 夏南星气呼呼地抽回手,心想:我嫌别人难道我还真会嫌你?爱要不要。 虎子擦干净身上端着盆去外面倒水,夏南星拿手盖在脸上,整个人往后一倒,睡在床上半天没吱声。手掌下的脸热得简直烫手。 这些日子他和虎子忙这忙那,前些日子又守着孝制。已经好久没亲近过了。这人一旦开了荤,再天天茹素就有些受不了。只是看到虎子那精壮的身体,竟有些“馋”了。一时失态,还被那混账取笑。 虎子回来,无声无息地挨着他躺下,伸手搂他。夏南星翻了个身,躲开了。 “怎么了?” “你还没洗澡,衣裳也没换。离我远点。” 虎子大笑。知道这只是夏南星故意矫情“报复”他刚才的拒绝。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解释说:“我是真的怕熏着你这个大少爷,哪里是真的不理你?咱们这些日子没亲近,难不成就我一个人想?只是现在很多事情还没定下来,我是怕……青天白日的,你不安心。气性怎么这么大?”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人才不挣扎。只是也不回头,拿后脑勺对着他,手指在床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虎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问他,“刚才见你和言四爷聊天,我没敢打搅。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 夏南星兴致不高地随口答说:“就是说些中西医术的事。还有就是他答应带我爹 去香城。让我留下来守着夏家。” 提起这件事,夏南星突然之间转头看着虎子,有些犹豫地问:“这事我自己一个人就定了。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还是……”想去香城求个安稳? 虎子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说:“我自然是跟着你。少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南星看着他,“如果不是跟着我,你自己是想留下来,还是想走呢?”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只是跟着他,自然是去香城也好,留在绍镇也好,重点是“跟着他”。虎子自己本意只是为了他。 可若是抛开两人之间的情意,夏南星忍不住想,虎子是个大活人,他总有自己的想法。留下或者离开,总要给他选一选的。 虎子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屋顶,勾着嘴角说:“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以前只想守着我阿娘好好的给她尽孝。有了少爷就想守着少爷和阿娘两个。若是让我自己选,我倒是不介意出去闯一闯,把这天地胡乱地搅和一番。” 虽然这话和夏南星的想法相差甚远。可说来说去虎子也是愿意留下的。只不过夏南星留下是为了治病救人,虎子则是想闯出点名堂。 “所以你说来说去就是贼心不死。没我看着早就上山当土匪去了。” 虎子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温柔地说:“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哪里也不去,就守着你。” 夏南星往他怀里拱了拱,口气却还硬梆梆的,口是心非地说:“谁稀罕?” 虎子搂着他说:“言四爷是个有见识的人。少爷也聪明。你们都说会打仗。这世道真的会乱吗?” 夏南星依偎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叹着气说:“现在就已经够乱的了。以后只怕会更乱。” “那如果老爷和言四爷真的去香城,把我阿娘也带去吧!” 只要有夏南星的地方就是虎子的家。不管留下来最后是生还是死,虎子心里从来都没有一丝害怕,只有满心欢喜满足。 可是他心里却还有一个心思和顾忌。王厨娘不仅是他的母亲,更是他的恩人。万一真的有点什么事。王厨娘对他的养育之恩,救命之恩他一样也没报答。让她跟着夏老爷去香城平安度晚年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好。” &&& “什么?让我跟着老爷去香城?”王厨娘一听立刻一跳八丈高,“我不去。” 虎子好声好气地劝她:“阿娘,你听我说……” “我听你放屁。” 王厨娘气得用手拧虎子的耳朵,“你这个小王八蛋现在翅膀硬了,想抛下老娘自己飞了?当初我把你买回来图什么?不就是图我老了有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你现在亲不成,孩子不生。成天跟少爷搞在一起,我已经不说你了。你居然还想把老娘送到那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去。你这小混账有没有良心?” 王厨娘个子矮,她要拧虎子耳朵。虎子只能低下头由着她。听她这么说,真是冤枉死了,“阿娘,我怎么会没良心?我是怕万一打仗……” 王厨娘是无知妇人,最是迷信。平时出门恨不得都要算一卦。大年初一必说吉利话的人,最最听不得有人说这些丧气话。她气得跳起来打虎子的头,一边打嘴里一边骂:“什么打仗?打什么仗?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人人,你懂不懂?小孩子家家说的什么胡话?怎么好好的就要打仗了?” 虎子被她的胡搅蛮缠逼得没办法,只能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他个子高,手脚俱长。扶着王厨娘的肩膀,她挥着拳头只有打空气。 “阿娘,我是说真的。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想着让你跟老爷和言四爷去香城。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厨娘又打又骂的搞得自己一身是汗。反正也打不着虎子,索性撒了手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横眉瞪着虎子骂道:“亏你想得出来。你爹的坟还葬在绍镇呢。你把我搞到什么香城臭城的地方去,以后清明节,七月半谁给他烧纸,做庚饭?指望你这个小王八蛋吗?” “我一定给爹烧纸,逢年过节也给爹做庚饭。您老放心。”虎子真是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 王厨娘只是瞪着他,冷笑着说:“我能放心才怪。老爷要是走了,夏管事是老爷的人。他肯定得跟着去。这么大个夏家就交给你和少爷两个人?你们不得翻天?我得留下来看着你们。” “可万一……” 王厨娘挥挥手浑然不在意地说:“没有万一。就算真的倒霉,打起仗来。不是还有你这个小王八蛋吗?还有少爷在呢?咱们少爷可不是凡人!你们就是我的大树。我这么点的个子躲在你们俩底下总能保得一条命吧?就算我真的走背字,喝凉水塞牙那个啥了……我也不走。我这辈子就得葬在你死鬼老爹的身边。我们约好了,下辈子还做夫妻,来世他要修个长寿,好好的伺候我一辈子。” 见虎子还想再说,王厨娘伸手在虎子头上锤了一记,不在意地说:“行了行了。没事别瞎担心。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把年纪。平时也不出门,能有什么危险?最大的伤也就是油星子溅几下。你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胆子小得跟芝麻一样?我都不怕,你怕个球啊?” 虎子被她整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过“宁为太平犬,一不为乱世人”?现在话锋一转,倒成了虎子胆子小得跟芝麻一样了。 “阿娘,我心里总是担心……” “担心个屁。”王厨娘盘着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霸气地说:“我跟着老爷走了,以后谁给少爷做饭?别说是咱们夏家,就是整个人绍镇有谁比我厨艺好?除了我谁还知道少爷的口味?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你全都知道吗?” 说起厨房的事,谁也别想在王厨娘的手底下过上三招。虎子摸着鼻子不敢吱声。 王厨娘越说越得意,指了指外面,“别看咱们夏家除了我还有三个厨师。可他们哪一个能跟我比?你呀你呀。别以为现在跟少爷睡在一张床上,就不把少爷放在心上了。他永远是你的正经主子,懂不懂?你不管干什么都不能越过少爷去。” “我没有。”虎子真是冤枉。夏南星是他的心肝,更是他的祖宗。他哪里敢越过他去哦! 王厨娘看着他,突然豁达地一笑,说道:“我在夏家当厨娘,伺候少爷,照顾你,我知足得很。我年纪大了不想到处跑。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夏家,死在绍镇。你少替我操心。” 81 开屏 也不知道言术怎么游说的夏老爷。刚入了夏,夏老爷身体养好了,他就带准备了马车行装要带着夏老爷出门。时局也不稳。他们也没准备多往哪里跑。只准备先回平城,回头再去绅城坐船转去香城。 正好洪老大在绅城有些势力,也经常往香城跑。夏南星就索性写信托他们照顾一下两位长辈。 临行前,夏老爷拉着夏南星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万事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财产、家业都不用管了,保住性命最重要。他和言术此去香城,一定会再给他挣一份家业,让他千万惜命。 夏南星不管父亲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头,一口答应。看着言术笑眯眯地问他:“言四叔有什么要交待我的?” 言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你爹我会照顾好,你放心。你只记得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夏南星点头点称“好”,目送着他们离开。走出去老远言凉还转过头冲着他喊:“青玉少爷,等我师父和夏爷去了香城,我过年再来找你们。你记得叫王厨娘给我再煮几个好菜给我吃。” 夏南星大笑,冲他挥手,“知道了。”离愁别绪都被这吃货一下子冲淡了。 虎子站在他身边跟着一同挥手,笑着安慰他说:“其实言四爷也用不着这么急着走嘛!” 夏南星看着远处轻声说:“早点走是对的。”现在一切看着都还好,言术劝夏老爷离开他才会听。如果万一真的乱起来,一个是不好走,再一个则是夏老爷只怕也不放心自己未必肯离开。 更何况…… 夏南星转头看了虎子一眼,眼神颇有些深意地说:“言四叔好不容易哄得我爹跟他走了。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向我爹开屏呢!” “开屏?”虎子眨了眨眼睛,一时这间听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夏南星笑着说:“以前有和种鸟叫孔雀。雄鸟尾翼又长又美,艳丽无比。每次求偶的时候,都会展开尾翼开屏。”言术忙活了大半生,白手起家攒下了家业。要带着夏老爷去香城,可不正是大好的机会。财富、实力、手段……哪一样不得显一显?正好可以用来展示一番。可不得好好“开开屏”? 虎子听明白这意思,大笑着说:“原来是这个意思。怪不得阿贵从绅城回来会想着从舞小姐的身上拔几根羽毛带回来。”他这是自己没尾巴,拔也要拔几根羽毛回来,也想着要“开屏”呢! 夏南星不知道虎子怎么就想到了阿贵身上。一想到绅城那晚自己那醋意横生,和虎子将错就错到底是随了他的心愿。又是欢喜又是羞躁。又想到阿贵那傻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爷,你们又取笑我什么?”阿贵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又见夏南星笑得开心。委委屈屈地问。 虎子不等夏南星开口,抢先说:“说你会来事,无师自通都会开屏了!” 阿贵一脸不相信,眼巴巴地看着夏南星,“少爷你说。你不会骗人!” 夏南星明知道虎子这促狭鬼是故意逗阿贵,却也偏心的不肯揭穿他,只能含含糊糊地打马虎眼:“差不多吧!” 虎子放声大笑。 少爷对他……那自然是非同一般。 阿贵撅着嘴敢怒不敢言,远远看着他们的王厨娘忍着笑大叫一声:“别都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来帮我搬东西。” 老爷走了,她更要好好帮少爷守着夏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 &&& 天空之中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摇着橹的阿草头抬头看了看天色,手下忍不住加快了摇橹的速度。 船舱里传来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小哥,能不能快点。我家细牙子好像烧得更厉害了。” 阿草一边摇橹一边安慰她:“婶子别怕。你来了咱们绍镇有夏大夫在,什么病都能给你治好。” 那妇子听了这话,一边拭泪一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我也是听人说绍镇的夏大夫厉害得很。连肠子流出来的人都能缝好救回来。我们细牙子的病他一定能治。” 阿草一边摇橹一边信心十足地说:“那是当然的咧。我们绍镇的夏少爷那是神仙下凡,厉害得很。” 这两年,绍镇的夏家医馆可是大大的出了名。夏家少爷从外面留洋回来,非要开个西医馆。虽然当时很多乡绅都给面子过来庆贺了。可据说这西医很是邪性,一个弄不好就要拿人开刀切一切。真敢过来看病的人还真没几个。 直到有一天,夏少爷救了一个与人打架,肚子破了个洞肠子都流出来的人。大家才惊奇地发现。这夏少爷确实不是凡人。能把人肚子剖开也能给人缝上。那是天上神仙的手段啊! 夏家的医馆原本就盛名在外。出了这件奇闻。夏少爷的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事很自然就慢慢传遍了整个苏省。 后来又有绅城的几位贵人替他宣传,说夏少爷早就不是第一次开刀了。他以前还救过绅城青帮的夫人。保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用的也是“开刀”的医术。 这一来二去的。既有传闻又有实例。夏家医馆越传越玄乎。有些疑难杂实在没招就都跑来找他。夏少爷也不拘泥中医还是西医,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年轻虽轻但医术高明,手段老道。夏老爷出外云游之后,夏家医馆四个字反而叫得更响了。 只是这两年到处打来打去的。流民多,乞丐也多。ZF都一天到晚换来换去。昨天还是大官的人,一个搞不好今天就下了台,更严重的还要进大牢。乱得那叫一个没边。平头百姓的日子过得那就越发的苦。 好在夏少爷虽然医术高明,但是诊金收得却很良心。实在遇上没钱的还给倒贴给几个钱的路费。逢年过节还搞个义诊,赠药什么的。确实救了不少人。 医术远播,善名更是远播。 船里的妇人就是大老远从苏城特意跑来找夏南星看病的一个。她儿子淘气爬到树上掏鸟窝,一个不小心摔了下来。白天看着没什么事,既没伤胳膊也没断腿。可当天晚上就突然发起高热。 请了大夫来看过,开了方子抓了药,好几天就是不见好。家里的老人说小孩子受了惊,连叫魂的婆子都找了,也没用。 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孩子小,天天烧得这么昏昏沉沉的可怎么得了?家里人一商量就叫妇人带上钱来绍镇找夏大夫。如果中药看不好,不是还有那个什么西医吗?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么烧下去。 船到了岸,阿草跳上岸绑纤绳。天空闪过一道白光,“轰隆”一声响雷之后,“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来。他身上批着蓑衣,想叫船里的人等雨停了再下船。妇人看着看着外面,雨实在太大,孩子本来就病着,要是淋着冻着只怕病得更重。叹着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高挺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过来,不紧不慢地问道:“阿草,今天有打到新鲜的灰鲢鱼吗?少爷想喝鱼汤。” 阿草抬头一看,大喜过望,“虎子哥,我今天接客人去了。你来了正好,我船里有两位客人想去夏家医馆。下着大雨,我正愁怎么送她们过去呢!” 虎子微微抬起油纸伞,妇人透过大雨看过去,只来来人相貌极为英挺,长眉虎目,生得威风凛凛。冒着大雨走过来,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却只是轻拭脸上的雨水,似乎毫不在意,神情淡然。 他淡淡地说:“少爷不在医馆,已经回家了。”夏南星这两年身子骨荣养得越发娇贵。虎子怕他淋雨受寒,一看天色要变,急忙就送他回了家。 妇人一听急了,“回家了?那我的细牙子怎么办?” 虎子撩起衣襟,轻轻跳上船,“我替你看看吧!” 妇人一听这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她来绍镇是专门找夏少爷看病的。眼前这个人听都没听过,又只是夏家的一个下人。她怎么放心把孩子给他看? 阿草一听倒是拍手叫好,“婶子你不要害怕。虎子哥是夏少爷身边的人。每天跟着他写药方子。夏少爷动手术的时候,他也是跟着进去当助手的。现在下大雨,你又去不了医馆。更何况夏少爷也不在,你先让虎子哥替孩子看一看正好!” 听阿草这么说,妇人有些犹豫。可抬眼望去,见虎子撑着伞站在那里,相貌堂堂,眼神坚定又清澈。没来由的就给人一股说不出来的勇气。似乎凡事有他在就可以安心。都说棒槌挂城墙三年都会说话。他既然是夏少爷身边的红人,跟着他写药方子的,自然也能沾上夏少爷身上的一丝仙气。妇人缓缓松开了手。 虎子弯腰走进船舱,回头对阿草说,“我这在里给这位婶娘的细牙子诊脉,你下河给少爷摸条鱼吧!等下我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带走。” 阿草张了张嘴,抬头看着天空,一时无语。雨大倾盆,就这样的天气,虎子居然还要逼他下河?自从夏管事跟着夏老爷去云游,虎子俨然成了夏家的新管事。办事说话看着成熟稳重许多。可是这骨子里蛮不讲理的劲头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虎子见他不动,收回手,“你要不去,我自己来。” “不行。” “不行。” 阿草和妇人同时叫了出来。 “你给细牙子看病。我下河去摸!” 虎子一边细心地给孩子把脉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阿草说:“少爷今天晚上想喝鱼汤,你摸条灰鲢就好。” 阿草目瞪口呆。这么多年了,虎子这霸道的劲头真是一点也没变。话说得不温不火,可口气却丝毫不容置喙。下河摸鱼还得指定摸什么出来。 可阿草心里清楚,虎子这话说得还真是底气十足。若是他自己下河摸鱼,还真是想要什么就摸什么。阿草从小生活在水上,这种时候越发不能丢水上人的脸,只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乖乖照做去摸灰鲢。 82 毒死这个王八蛋 虎子回到夏南星院子的时候,已经深更半夜。少爷躺在床上闭着双眼似乎已经睡熟。 他轻手轻脚脱了蓑衣,收拾干净自己地走近他端详片刻,刚准备起身离开就见夏南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不高兴地说:“一条鱼你搞到现在才回来?你去东海闹龙宫去了?” 虎子只好坐回来,笑着解释说:“不是让阿草跟你带话了吗?他先把鱼带回来,我去把病人送去医馆安排住院。刚忙好我就回来了。一刻也没敢耽误。” 夏南星睁开眼睛转头看他,“有病人你不叫我,什么事就自己做主了?” “病不严重。外面雨下得又大,我也是怕你淋雨受凉。”在虎子眼里,夏南星就是个玉人儿。得捧在手掌心里小心呵护,生怕他磕着碰着,不小心碎了。 夏南星瞪他,一扬下巴,“炉子上的祛寒茶喝了。” 虎子乖乖照做。祛寒茶煮得太久,夏南星又故意多放了中药,苦得简直要人命。虎子硬着头皮喝,眉头直皱。 偏偏他们家少爷还撑着下巴,笑眯眯地故意问他,“好喝吗?” 虎子放下碗,转身猛的扑到床上,轻轻捏住夏南星的下巴,凑上去舌头顶开他的双唇,狠狠地吻他。 “你自己尝尝。” 沾着苦药的味道在两人唇舌之间辗转。夏南星苦得皱眉,挣扎了一小会儿,就渐渐闭上双眼,搂着他的脖子乖乖地由着这个亲吻由苦变甜。 虎子松开他,在他额头、脸颊上亲了几下。假装生气地说:“没良心。我这不是怕你受了凉,万一生病要吃苦头,才处处小心谨慎。你给我煮这么苦的祛寒茶想谋杀亲夫啊?” 夏南星被他说得又羞又气,伸脚将他从床上踹了下去,“闭嘴。” 虎子被他踢下床也不生气,打了个滚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抬头正好看见夏南星书桌上的美孚灯还亮着,东西还没收拾干净。笑着问:“等我等到现在?我没来之前还在书桌上写东西呢?” 夏南星靠在床上撑着头不在意地说:“没有,在看信。” 虎子顺手帮他收拾书桌,见上面放着一封刚拆的信,一边理一边随口问了句,“老爷又来信了?他和言四叔在香城还好吗?” “不是我爹。” 夏南星刚说完这句,虎子反过信封就看见上面扎眼的写着“梅绍元”三个大字。 这些年梅绍元倒也经常写信过来。虽然没说什么暧昧不清的话。没寄什么这花那花的过来。可是,这贼心总是不死。虎子挑了挑眉,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他又作什么妖?” 夏南星叹了口气,“他在绅城出了事,调到苏城来了。” 梅绍元在绅城处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守着头顶那乌纱帽。可到底还是出事。他的上峰站错了队连累他一起吃了瓜落。好在他平时为人做事没什么太大的错处,人缘不错。绅城呆不下去,往下调一级还可以。他索性就调到苏城,别的不说,好歹离夏南星近一些。写信就是告诉夏南星这事。 “他要来苏城?那离咱们绍镇也不没多远了?”虎子皱着眉满脸不高兴。他倒没把梅绍元太当回事。少爷招人稀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梅绍元胆敢向他伸手,狗爪子都给他剁了。 虎子嘴上不说,眼神之中煞气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还不止呢!”夏南星冷笑,“他在信里给我透露了个消息。你还记得咱们在绅城遇到的,那个叫竹内的日本人吗?” “当然记得。”虎子一愣,“他怎么了?” 当初在绅城,就是因为竹内这个日本人。夏南星花了多少心思,千辛万苦才将那一批医疗器材运回绍镇。这个人虎子虽然只和他下了一盘围棋,从头到尾没说上几句话。可是给他的感觉却非常不好。如同一条潜伏着的毒蛇,总有种阴冷危险的感觉。 “梅绍元在信里说,竹内要来绍镇。说是想过来拜访咱们。” “来咱们夏家?”虎子大吃一惊。绅城这地方十里洋场,花花世界。浦江边上就是租界。还有码头货轮。放着这么好的市口不呆,跑到小小的绍镇来拜访?这不是见了鬼了吗? 他冷笑,“我看那个日本人是冲着少爷你来的。”绍镇这地方有什么?最出名的不过夏家青玉少年郎的夏南星罢了。这日本人到也能忍,绅城一别之后,居然硬是等了两年才想起来跑到绍镇来。 夏南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说:“我看大概是咱们这西医馆名声传了一些出去了。这日本人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虎子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夏南星的脸,看着他,“不管他打什么主意。绍镇是夏家的地盘。咱们不让他在这儿呆。” “我也想啊!”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两年日本人在华国的势力越来越大。ZF无能,明明不是他们的地盘,却可以在别人的地盘上驻军。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狼子野心。尤其是在东三省的势力…… 夏南星越想越觉得可怕。 绍镇是个小地方。可是这地方人杰地灵。水路连通着内河。离苏城不远马上又有铁路。每个城镇之间山脉相连,除了成天在山寨间穿梭的土匪,谁也摸不清这山林子里的真正情况。 这地方关起门来就是个世外桃源。可离着那些大城市也不算太远,消息又灵通。竹内莫名其妙跑到这地方来说要做生意总给夏南星一种不详的预感。世道不太平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竹内如果打着要过来拜访的幌子,有日本商会在后面保驾护航,夏南星就算是绍镇的地头蛇还能不准人过来走动吗? “腿长在他身上,我还能拦着不让他来吗?” 虎子冷笑,“他会老老实实只是拜访才怪。少爷对着小人咱们就不用讲什么君子之道了。” 夏南星看着他,突然微微一笑,“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勾着嘴角狠冷冷地说道:“他要来夏家做客,我就好好的‘招待招待’他。” 虎子来了兴趣,“怎么‘招待’?” “叫你阿娘给他烧几条河豚,毒死这个王八蛋。” 虎子目瞪口呆,“少爷你说真的?” 夏南星倒是真想这么干。可是这么简单粗暴的做法只是赌气说说罢了。 83 我慢慢教你 夏南星说完气话见虎子皱着眉低头不语,似乎真的在想这事是否可行。忍不住拿起手边的一卷书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我随口说的,你也信?” “你说了我自然信。”虎子笑着说完,熄了灯摸上床。怀里搂着夏南星,心里却在想,要不然真的找个机会把这日本人给干掉?他阿娘胆子小,杀人这种事肯定不能让她去做。要是知道他的行程,要不然让猛爷找机会动手?土匪杀人再正常不过了。 他正想得起劲,怀里的夏南星伸手在他腰上用力拧了一下,痛得虎子差点惊呼出声。 夏南星不冷不热地说:“把你脑子里的鬼主意收一收。” 虎子搂紧他,在他头顶亲了亲,“我知道。我做什么都会和你商量好再动手。谋定而后动。少爷教过我。”与其瞎动,还不如不动,要动就要一击就中。 夏南星伸手在他腰上毫无诚意地揉了揉,“你记得就好。别惹事。” 虎子长舒一口气。夏南星说什么他自然听什么。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听到这个日本人的名字,他心里总有股极为不安的情绪。 说到底还是他这性子太急躁了。遇事老想将危险直接扼杀在萌牙之初。想法实在太过简单粗暴。 “我又心急了。” 夏南星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靠在他怀里浑然不在意地说:“你才多大,哪能和那些老狐狸比?咱们有的是时间,我慢慢教你。” 虎子轻轻叹气。明明是他想护着少爷,到头到却似乎反被少爷护住了。这心里忍不住又甜又涩又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我都听你的。” 反正凡事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再着急、害怕该来的还是会来。 梅绍元到绍镇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夏南星虽然收了他的来信,到底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去完医馆回家,一周两盘点两次药物,少什么列好清单找人想办法补齐。 看似平静之下总隐约藏着些许不安。这天夏南星在中药馆指导几个大夫新收的弟子,就听到阿贵一路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他,“有客人来夏家拜访。” 夏南星拍了拍学徒让他跟着师父好好学,站起身看着虎子:“我猜是咱们梅先生来了。” 虎子没好气地说:“他这人可真有意思。既然要来看你,干嘛不说个具体时间,也不让人去接,倒显得咱们没有礼数。” 两个人说着话坐着拉车往回走。刚到夏家大门口就看见梅绍元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与他同来的还有夏南星恨不得毒死的竹内。 夏南星下了车,笑着对梅绍元说:“绍元兄你来绍镇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你。人来了也不进屋子,反而站在门口,显得我这主人也太失礼了。” 梅绍元摆摆手,“青玉不要说这客气话。我初次登门主人不在,我怎么好自行进屋?” 这些日子,大概是不太顺利。梅绍元的脸色眼见着比在绅城时老了不少,脸上疲态尽显。看来为了保住头顶的乌纱确实操了不少心。 夏南星则正好与他相反。在绍镇过得顺风顺水。又和虎子好得蜜里调油。得了这情情爱爱的滋润,越发如花盛开,处处透着一股娇艳。原先他就生得美,此时已经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梅绍元只看了他两眼竟然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不安。 “梅先生,竹内先生,请!”虎子伸手引着他们两人走进大门。 梅绍元的视线从夏南星脸上又落到了虎子身上。 在绅城时梅绍元已经对他印象深刻,只是那时他年纪还小,脸上带着稚气青涩。此时再见他只觉得他个子又往上窜了一截,人高腿长,英气逼人。站在夏南星身边说话,做事条理清晰,落落大方,越发成熟稳重。两人站在一起真像一对璧人,很是般配。 梅绍元越看越是神情灰败,口不对心地说:“虎子小哥生得越发英武了。” 夏南星回他冲他一笑,“他呀!没事跟着师父练武呢。可不就长了一身腱子肉,打他一拳你手都疼。” 梅绍元听了这话,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夏南星这话听着寻常,却透着说不出的亲切。他和虎子的关系越发显得亲厚,而且他也压根没想避人。 与他相比,竹内从头到尾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甚至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四个人穿过前院,竹内对于夏家的老宅子赞不绝口。他是个华国通,哪里布置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布置倒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不管他如何卖弄学问,夏南星始终带着笑意,最多只是轻轻点头,不附和也不反驳。让他颇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坐下喝茶的时候,竹内看着泡茶的茶盏,对夏南星说:“这套茶具好生精致。你们华国有句古话说:为官三代方懂穿衣吃饭。现在看起来果然如此。”、 夏南星低头喝茶也不搭腔。回头看着梅绍元问他:“调职的事定下来了?” 梅绍元点点头,看着竹内有些心虚地说:“说起来这事也多亏了竹内先生帮忙。否则我只怕也无处挂职了。现在我在苏城警察厅谋了个差事。” 夏南星低头看着怀里的茶叶,心里冷笑不止。梅绍元为了身上这身官皮可真是费尽心计。在绅城的时候,明明还跟他说过,日本人不好惹。让他想办法离远一些。现在可到好,连调职的事都借了竹内的光。两个人走得那叫一个近。怪不得竹内说要来夏家拜访,他只敢写信提醒,却不敢说别的。想来也拿了人家的好处,这是又拿他还人情呢! 夏南星看出来了这中间的关窍,虎子自然也听明白了。看着梅绍元的眼神很自然带上了一丝轻蔑。只是他的身份到底还只是夏南星的下人,有些话他虽然看得明白却不好说出来。否则丢的是夏南星的脸,显得他家教不严。 梅绍元心思敏感,虽然在场的人什么也没说,可是这气氛他是感觉得出来的。只是叹了口气说:“我知道青玉心里又要看不起我了。” 他和夏南星不同。从小到大受的教育就是要扬名立万。夏南星躲之不及的官场是他安生立命的东西,是光耀祖宗的荣誉。他又是个孝子,哪里敢违背父母的意愿。 夏南星微笑着放下茶盏,“我也没说什么。绍元兄多虑了。” 这事虽然夏南星看得清楚明白,对梅绍元却没太多的责怪的意思。一是深知他的为人向来如此。懦弱优柔,牵绊过多。再则是就算梅绍元不带竹内过来,他们夏家又没长腿,跑不了。这么大个地方绍镇谁不知道?没有梅绍元,竹内就摸不过来了吗?无谓太过迁怒。 梅绍元知道夏南星通透。只拱了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头到尾竹内神情丝毫未变。淡定得似乎丝毫不知他们之间暗潮涌动。还厚着脸皮推荐了一下日本的茶道。 虎子站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个叫竹内的小日本皮厚心也黑,颇有些深不可测的意思。 “夏先生,我这回来绍镇拜访。是正好要在苏城开间汤屋。梅先生和我是老朋友,我也帮梅先生等于是帮我自己。有他照应我能放心很多。” 听到这里,夏南星不得不正眼看着竹内,“竹内先生不呆在绅城,居然跑到绍镇这小地方来开汤屋做生意?” 绍镇这乡下地方有哪一点可以和绅城比?夏南星就算没做过生意也知道,这真是一件捡芝麻丢西瓜的选择。竹内这么话说得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绅城有绅城的好处,绍镇也有绍镇的好处。当初我极力邀请夏先生留在绅城,你还不是头也不回地拒绝了?我也是想看看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精妙之处,能养出夏先生这样妙人?” 夏南星重重的放下茶盏,冷笑道:“你看到了。夏家就在这里,我也就在这里,竹内先生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竹内看着他,撑着下巴看着夏南星,“许久未见,夏先生风采依旧,脾气似乎渐涨?” 夏南得毫不客气地说:“许久未见,竹内先生越发神清气爽,似乎越发盛气凌人了?” 这两年日本在华国势力越发强大,竹内是深知局势,气势水涨船高。不管他表面上看起来多温和,内心早就已经膨胀。要不是他对夏南星确实有几分欣赏,这表面上的文章只怕也做不下去了。 竹内哈哈一笑,低头道歉说:“我只是久别重逢,看见夏先生心里太高兴了。说话有些失分寸。还请你不要见怪。” 夏南星不冷不淡地说:“怎么会?” 这番试探之后,两个人倒也没太过剑拔掳张。给彼此留了面子,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竹内厚着脸皮说:“早就听说夏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我很想在夏家尝一尝夏家的家宴,不知道是不是会太过打扰?” 打扰肯定是打扰的。可梅绍元是夏南星的老朋友,有他陪同。夏南星能把人扫地出门吗?更何况他早就知道竹内在来。避无可避的事也无所谓生这闲气。 84 又有几分真心 夏南星勾着嘴角平静地说:“虽然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过来。但是,绍元兄给我写信说要调到苏城的时候,我已经让家里的厨娘做好了准备。我们家厨娘有道名菜烧河豚,鲜美无比。不知道竹内先生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虎子听他这么说,虽然板着脸,嘴角到底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一记。少爷嘴上说着不许他胡来,别惹事。最胆大包天的就是他自己。 说要毒死竹内这个王八蛋虽然是开玩笑。可是请他吃河豚却是实打实的。虎子很难不怀疑夏南星是不是故意的。他们家少爷有时候真的憋了一肚子坏水。 梅绍元一听,瞪大眼睛,“河豚这个……这个,我还没有胆子尝。” 夏南星转头看着竹内,“竹内先生有兴趣吗?” 和梅绍元受了惊吓不同。竹内却是一脸期盼,“我早就听过东坡居士的一首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我早就想尝一尝河豚的美味。没想到在夏先生家可以有这样的荣幸。真是太感谢你了。” 夏南星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竹内先生真是个老饕。胆子也大,我还以为你和绍元兄一样惜命呢。都说拼死吃何河豚。竹内先生为了美食真敢一拼啊!” 竹内冲他一鞠躬,“我对夏先生一直都是很信任的。” 夏南星冲虎子使了个眼神,“那还说什么,准备请竹内先生吃河豚吧!” 自从夏老爷离开之后,除了逢年过节,夏家已经很久没有办过像样的家宴招待客人了。虽然听说来的客人是个日本人,王厨娘对于政事并不关心。只知道既然是少爷要招待的客人,她就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好好的发挥一下水平。尤其是河豚。 夏南星鲜少吃这个东西。王厨娘却是有专门料理这个的一套本事。一直找不到机会施展。难得能亮相,走路都带着风。 尽管虎子再三暗示不用烧得多好。可显然一心展示厨艺的王厨娘根本听不进去。只想给露一手给少爷涨脸。 菜端上桌的时候,王厨娘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拿了双筷子走到所有人跟前,夹了小筷河豚到一只白瓷碗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了一口。 “做河豚厨师要先尝这是规矩。少爷,等我没事你和客人再动手。” 虎子看着王厨娘又转头看了看夏南星。见他神情一点没变,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个规矩。所以他嘴上说着要毒死竹内,也不过是句撒气的话罢了。 眼见王厨娘没事,竹内忍不住轻轻鼓掌,对夏南星说:“夏先生,你们家的厨师果然很有工匠精神。她是个很值得尊重的人。” 夏南星笑着没说话。等王厨娘退下之后,对竹内说:“动筷子吧!尝尝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河豚。” 竹内刚举起筷子,一直坐着的梅绍元忍不住紧张起来,情不自禁地出声阻止,“竹内先生……你真的要尝这河豚?” 竹内挟起一筷子放进嘴里,闭着眼睛仔细品尝一了番,赞不绝口道:“人间美味。确实值得用性命拼死尝一口。” 他放下筷子看着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的梅绍元,又看了看神情丝毫未变的夏南星,笑着说:“梅先生干什么这么紧张?难道夏先生会给我下毒不成?” 梅绍元连连摇手,“那当然不会,那当然不会。我只是觉得为了一口吃的,没必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夏南星慢条斯理地拿筷子挟了一块河豚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尝,似笑非笑地说:“绍元兄还是没吃过苦头。这世上多的是为了一口吃食赌上性命的人。只不过竹内先生为的是美味,有的人只是为了温饱。”而有的人则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只好勉强拿起筷子,挟了一筷子河豚硬着头皮放进嘴里,味道确实鲜美。 他抬头看着夏南星,一时之间有些恍神。他做事情向来谨慎。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也就是对夏南星动了心,虽不至于死缠烂打,却无论如何不肯放手。想来,这世上有这么多他不敢尝试的事,越的硬着皮头去做了,似乎也没那么可怕。反而倒多出一丝意料之外的鲜美。 一时之间梅绍元只觉得浑身胆气一足。眼看着桌上的河豚刚想说话。就听虎子站在夏南星身后轻声说:“少爷,也赏我一口行不行?” 平时虎子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更不会在这种场合说这些并不太合时宜的话。夏南星转头看着他,目光却如水一般的温柔。直接将自己的筷子的递给虎子,“你阿娘烧的河豚味道极是鲜美,你尝吧!” 虎子尝了一大口笑着说,“确实。” 正好席间酒水不多。虎子就和阿贵一起去拿酒水。梅绍元看着夏南星毫不在意拿虎子尝过味的筷子继续吃东西。又是嫉恨又是心酸。故作不经意地说道:“青玉,你这下人倒是胆大。我还没见过哪家主子宴客,直接就上来讨要吃食的。” 夏南星笑了笑,撑着下巴看着虎子消息的方向轻声说:“他和绍元不一样。这世上他只有我和他阿娘两个亲人。我们今天都吃了这河豚。他自然也要尝一尝。” 说到这里,夏南星转头看着梅绍元,“同生共死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懂的。” 梅绍元只觉得心上瞬间就像被人扎了一刀。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痴痴地看着夏南星。他早就看出了夏南星和虎子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夏南星没说出来一天,他就能自欺欺人骗自己一天。 可自欺欺人终究是幻象罢了。 梅绍元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杯中酒。想要再去拿酒壶,却被竹内轻轻按住了手掌。 “梅先生这是怎么了?酒多伤身啊!” 梅绍元苦笑,“竹内先生。人生难得有几回放纵?今天我能在夏家作客,机会难得,你就让我好好醉一回吧!” 竹内微笑看着他,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夏先生天人之姿。也难怪梅先生辗转反侧念念难忘!” 梅绍元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他这话的言外之意。青玉自然是…… 竹内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微一笑,远远地看着搬着酒过来的虎子,眼神又扫到坐在主位的夏南星身上,笑着说:“梅先生什么都好。可惜做事情胆子太小了。若是有谁挡着我的路,我就将这碍手碍脚的石头给踢得远远的。绝不会轻易认输。” 梅绍元酒意上涌,一时之间有些昏沉,嘴里情不自禁地说:“可是青玉……”夏南星可不是个任由人搓揉的性子。他喜欢谁不喜欢谁哪里是一句踢走绊脚石就可以? 竹内拿下眼镜轻轻放在手里擦试,平静地说:“不过一个下人。梅先生觉得以夏先生这样的人品又能对一个下人有几分真心?” 85 名贵的花就要种在名贵的花盆里 竹内的在苏城开的汤屋要开业,自然要邀请很多人去捧场。除了一些政界官员,氏族乡绅也接到了邀请。以夏家在当地的声望,夏南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夏南星把邀请的请帖扔在桌子上,冷笑着没说话。 虎子瞥了一眼请帖,“少爷不去?” 夏南星轻轻敲着桌子,看着虎子问:“这竹内的汤屋开业,他请了多少人?” “镇上的,苏城的叫得上名号的他都请了。旁人我不敢保证,宋老二家是肯定会出席的。” 当初宋家镖局在镇上也称是上是一霸。差点连猛虎岭的猛爷都吃了下来。结果因为虎子插手,歪打正着点醒了猛爷重出江湖不算,还和宋老二翻脸 结了大仇。两波人经常打得死去活来。 宋家虽然武器先进,但是猛虎岭的人仗着自己悍不畏死,经常把他们按在要上摩擦。甚至有好几次,宋老二差点连命都丢了。 这两波人打架,局势总归是此消彼涨。这猛爷凶神恶煞,老宋家自然就越发显出颓势。宋老二是个聪明人。既然斗不过就早早的想好了退路。把这镖局的生意往后挪了挪,直接开到了苏城。 猛爷之所以可以按着宋老二打,也是仗着猛虎岭的山势地利。宋老二真的跑远了,猛爷的手也不可能伸那么长。这几年大家虽然结着仇,但是离得有段距离勉强也算相安无事。 这次竹内在苏城做生意。宋老二是个机灵的人。一早就看清了形势。知道日本人在华国的势力一天胜过一天。不用竹内发贴子已经主动投靠了过去。这发贴子请人的事还有一大半是他帮忙张罗的。 夏南星点着那请帖问:“那你大哥去不去?” 虎子摇摇头,“猛爷不去。他以前有兄弟死在日本人手里,他对日本人没好脸。”更何况,猛爷和宋老二是死对头。这宋威龙投奔了日本人,猛爷自然更不可能再贴上去找不自在。 夏南星轻轻点头,“你这个大哥虽然是个土匪,但是却比咱们镇上,城里好多有名有姓的官老爷都有骨气。” 虎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过刚易折。这几年猛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猛爷干的是刀口舔血的勾当,身上新伤加旧伤。他年纪也大了,以前虽然是头猛虎,可惜也已经英雄迟暮。那一身的病痛就一一显出来了。 夏南星是替猛爷诊过脉的,自然知道他身体里的亏空。昔日的猛虎如今已然成了病虎。只不过是余威尤在,靠着一口精气神硬撑着罢了。 他看了一眼虎子,见他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心里不太高兴地问:“怎么了?你大哥生病,你这是准备去山上接管他那个土匪窝?” 虎子摇摇头,“猛爷是条汉子。他知道我志不在此,在我面前连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这些年,虎子偶尔去猛虎岭上给猛爷诊脉送药。有好几次猛爷看着他眼神之中多少有些托孤的意思。可是他到底知道虎子的心思,知道他是离不开夏家,离不开夏南星的。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提过。 夏老爷跟着言术去了香城。言术是个有本事的人。很快就在香城立足,开了医院。借着香城又从周边的几个离得近的地方搞了不少东西寄回夏家。每次都会借道猛虎岭。平城的言凉,绅城的洪老大也经常和夏南星有来往,物件每次也是走的这条道。 猛爷从来没有收过一次买路钱,反而回回细心护送。可以说对夏家真是尽心尽责。即便虎子什么也没说,可是心里对这位异姓大哥还是很尊重的。 猛虎寨虽然都是一群土匪。可是也都是跟着猛爷的兄弟。干得虽然是截道的营生,但是讲的却是道亦有道。虎子经常去猛虎岭上送药治病和他们倒也处出一些情分。 夏南星知道他不忍心,冷哼一声说:“没有你,猛虎寨还有人家二当家呢。好好的你别插进去管别人的事。” 虎子知道他不乐意,笑着点头,“知道了。” 猛虎寨是以后的事。猛爷虽然身子骨不算太好,可是好歹还撑着。眼下竹内这请帖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那竹内的请帖,少爷去不去?” “你说呢?”夏南星眯起眼睛,看着那张请帖冷笑。 “少爷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里不是东三省,他们别想在这里耀武扬威。” 虽然现在日本人得势,也多的是人想讨好巴结他们。可是从头到尾夏南星也没给过和他们混在一起,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夏南星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看着虎子勾起嘴角轻笑,“这话说的!竹内先生是绍元的朋友。还在我们家吃过家宴,他在苏城做生意好心好意请我们过去,怎么到了你嘴里咱们就跟仇人一样?” 虎子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明白夏南星的意思。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外人不知道,他难道还不清楚在夏南星心里有多烦竹内?那可是恨不得毒死他呢。什么时候又说得两个人跟朋友似的了? 此时外面一阵响雷,天空中又突然下大雨。夏南星将桌子上的请帖随手一扔,撑着头说,“最近雨水多,我前几日出门淋了雨,身子不爽利,得在床上休养一阵子,实在没法子出门。” 虎子见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笑不已。可笑过之后,突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夏南星是怎么样的性子啊!平时清高又孤傲。若不是形势实在不比人强,又哪里要装病才能甩了这日本人? “少爷你这么委委屈屈的,还不如跟着言四爷和老爷去香城呢!” 夏南星眼睛一瞪,生气地说:“凭什么?这是咱们华国的地盘。凭什么被人逼着跑了?绍镇还是咱们夏家的地盘呢!只是暂时隐忍一些罢了。总有办法找回场子的!”若是连他们都忍不住全跑了,难不成把这大好的地盘拱手让人? 虎子心疼地说:“可是好好的还得让你装病,少爷也太委屈了。” “装病又不是真病。有什么委屈的?” 夏南星手一伸,“我如今病得去不了苏城,下不了床。你还不赶紧抱我去床上躺着?” 虎子只愣了一瞬,马上乖乖照做。就算外面狂风暴雨,只要把少爷照顾得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那在他这儿便是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 竹内的汤屋正式开张的那天,过来祝贺的人一波接一波。宋老二站在门口替他招呼客人,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了竹内大管家,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 他在绍镇根基很深,又干过镖局。对周围人的情况再了解不过。有他在旁边看着,介绍。过来的客人的情况竹内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其中自然不泛要巴结竹内,想和日本人打交道做生意的。却也有一些只是碍于日本人如今在华国的势力勉强给面子过来的。不管哪一种,竹内都温和地笑对,显得十分有礼貌。倒是让过来的人对他生出一丝好感。私下议论时说这日本人居然还挺懂礼数,是个华国通。 只有梅绍元神情焦虑地几次三番向外张望,终究失望得说不出话。 他这回调到苏城,竹内帮了他大忙。进了警察局之后才发现竹内的关系上到正局长,甚至苏城更上一级的领导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梅绍元简直就跟掉进了蜘蛛洞的唐僧一样,处处束手束脚的。想离竹内远一些都不行,不知不觉就成了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 甚至于大家知道他和竹内关系好,对他也多有照顾。他的汤屋开张还特意托了他过来当代表。梅绍元只是性子懦弱,脑子却不笨。他和竹内绑得越紧,自然以后就越难切割。 竹内看着斯文、温和,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以前他还曾经几次三番提醒夏南星不要得罪他。现在自己却越陷越深了。 见他一个人喝着闷酒,竹内招呼完客人在他身边坐下,微笑地看着他:“梅先生怎么了?” 梅绍元勉强堆起笑解释说:“没什么。只是刚到苏城,还有些不习惯。” 竹内安慰他说:“我知道梅先生在绅城呆惯了。苏城地方小委屈了你这样的人才。可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这里离着夏先生很近不是吗?” 竹内话里有话。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梅绍元听得只摆手,“青玉性子倔强。我已经成了亲,根本配不上他。我对他只有尊重,绝不敢有别的念头。” 上次在夏家竹内就跟他提过,夏南星和虎子的事。梅绍元虽然心动,可了解夏南星的为人,到底不敢做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应下。这时听竹内旧话重提越发不敢搭腔。 竹内听他这么说摇摇头,显得有些失望。 “梅先生。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所以才决定帮你实现愿望。夏先生容貌倾国倾城,并不是只有你欣赏他,喜欢他。我知道你们华国有句俗话,君子不夺人所好。可既然你觉得自己成了亲配不上夏先生是,你主动放弃的,那可就怪不要怪我横刀夺爱了。” 梅绍元心里一急,一伸手抓住竹内的手腕,“你想干什么?” 竹内拿下眼镜,不紧不慢地说:“这两年我在绅城见了多少美人?有的聪明伶俐,有的温柔如水。可是能让我念念不忘的只有夏先生。夏家青玉少年人生得美性子又傲,偏偏心思玲珑剔透。这样的妙人只见过了便怎么忘得了?越是名贵的花越要种在名贵的花盆里。像夏先生这样的人才就应该有一个强大的朋友在他身边。” 梅绍元摇摇头,“你真的不了解青玉。你想当他的朋友,也得问他愿不愿意。”他放眼望去,虽然到处都是来道贺的人,可是从头到尾夏南星连人影子也没见着。忍不住嘲讽说:“你看他如果不愿意,就算你给了他请帖,他也不会过来庆贺你汤屋开张的。” 说话间下人跑到竹内身边同他轻声耳语几句。 竹内勾了勾嘴角,“病了?” “是。说淋了雨病得下不了床。派了人送了贺礼过来。” 竹内擦着手上的眼镜,“聪明又有骨气。可惜身子骨似乎不太好。越发让人丢不开手了。” 梅绍元越听越心惊,“你别乱来!” 竹内戴上眼镜,伸手拍了拍梅绍元,“梅先生,我就是想告诉你。喜欢什么就要用尽手段去得到。像你这样瞻前顾后不叫君子风度叫懦夫。” 梅绍元心急如焚,“青玉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别逼他。” 竹内笑眯眯地看着他,“梅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一直很欣赏夏先生的。我只是会追求他,怎么可能强迫他?玉碎什么的是你自己太小心翼翼了。” 梅绍元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浑身轻颤,突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张什么也看不清又折腾不出来的大网之中,他有气无力地问:“你想怎么做?” 竹内笑着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绊脚石就要踢走。可惜梅先生胆子太小,根本不敢动手。那我就给你做个示范好了。” “你别乱来。” “梅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对手,更不是你的敌人。夏先生身边最亲近的人才是。有他在夏先生的身边一天,夏先生永远不会正眼看你。” 竹内从头到尾都温和有礼,可是他的每字每句都像钉子一样深深地扎在梅绍元的心上。 以前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做的事,似乎被竹内一次又一次的蛊惑,已经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你不是在帮我,是在帮你自己。” 梅绍元闭了闭眼睛,岌岌可危的坚持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轰然倒塌。他轻颤着声音说:“我是不会帮你的。可是你要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说完一饮而尽杯中的酒,重重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竹内笑而不语。看着他的背影离开,才轻声说:“想做得利的渔翁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过他并不在乎。只要梅绍元对夏南星的心思不变,要指使利用这样一个满身把柄的人有什么难的? 竹内喝着酒微笑看着手里的酒杯自言自语,“梅先生,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日本才是最优秀的民族。” 86 你保护不了你想保护人 七月的绍镇,雨水多得惊人。夏南星称病在家索性就真的躲懒连院子门也不出。 天气湿热,蚊虫多。虎子一大清早就要拿着熏香把屋子里整个熏一遍。夏南星懒得动弹,躺在床上摇着扇子看他忙前忙后。 他穿着丝质的睡衣,天气热,房间里也没别人。就索性裸露着雪白的胸口,只在腰间系了根松松的带子。半倚半靠,胸口的风光若隐若现。 虎子抬头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熏香。拿了条薄毯子盖住他。 夏南星手一挥把毯子扔在一旁,嗔怒道:“疯了?这么热的天,你还让我盖东西?想热死我?” 虎子看着他,一脸无奈:“少爷!” 他血气刚方,青天白日的夏南星来这一套,他这一整天真是什么事也别干了,就和夏南星腻在床上得了。 夏南星见他一脸无可奈何,咬着手背轻笑出声。抬起脚,绷紧脚背勾着虎子的衣服把他往床上拉。嘴里不以为意地说:“怕什么?外面风大雨大,温柔乡你不呆,却要去外面淋雨吹风吗?” 虎子一把抓住他的脚踝,眼神暗了下来,哑着声音说:“还有一堆事呢?你……你别闹。” 夏南星勾了勾脚趾,大脚趾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蹭了蹭,“我哪里闹了?你说清楚。” 虎子被他勾得心头火起,手上的东西一扔,整个人猛地向着他扑了上去。反正都是伺候少爷,在哪里不是一样?床上怎么就不行?白日宣那什么也是少爷乐意,他能有什么办法? 眼见着虎子鞋子都脱了,正压着夏南星亲得昏天黑地。就听见门口传来阿贵的声音:“少爷,来客人了。” 夏南星称病在家。绍镇最好的医馆就是他们家开的。寻常客人哪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 可阿贵说得不清不楚,虎子只好灰溜溜地爬起来。拉开房门,只差点点着阿贵的头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了? 还没等虎子发脾气,阿贵用手轻轻一指旁边。颤颤威威地说:“虎子哥,来人就是来找你的。” “二当家的?你怎么来了?” 来人穿着一身黑,身上披头上蓑衣。头上还戴着宽边的斗笠。抬起头来时一只眼睛蒙着眼罩,另一只眼睛哭得通红。正是猛虎岭上的二当家独眼。 阿贵也去过猛虎寨,见过一独眼一次。所以认得出来。猛爷和独眼都是土匪,轻易不下山,更别提跑到夏南星家里来了。也就是前些日子猛爷身体实在不行,曾经下山到夏家医馆找夏南家治过一回病。 眼下大风大雨,不年不节的。独眼是猛虎寨的二当家。什么事都指望他作主。好好的他居然跑下了山。身边还跟着几个心腹小喽啰。虎子一见心里一惊:“猛爷出事了?” 独眼一听瞬间失声痛哭,冲着虎子跪了下来,“虎爷,你赶紧去山上见大哥最后一面,晚了就来不及了。今年山上雨水多,把寨子后面的一间屋子冲垮了。大哥带着大家冒雨搬东西,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断了腰,已经起不了床了。人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他想见你最后一面,求你跟我上山吧!” 虎子一听也急了,“猛爷伤这么重你怎么不送他下山来治?” 独眼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下不了山。他腰被砸断了,根本没办法挪动。现在就靠一口气撑着。求你赶紧跟我走吧!晚了只怕就来见不上了。” 虎子叹了口气转头看夏南星,下了决心:“少爷,我得跟二当家上山。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这些年猛爷的身体其实已经不行了。突然之间还遭遇到这样的大难。不要说虎子,就连夏南星听了也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虽然猛虎岭的猛爷是个土匪,可是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而且他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夏家。英雄迟暮总是让人唏嘘。 夏南星轻轻点头,伸手拍了拍虎子,“去吧!带些伤药赶紧去。” 猛爷是英雄,又是虎子的义兄。这种时候也只有虎子能送他最后一程。夏南星不能、也不忍心拦着。若不是猛虎岭地势凶险又下雨路滑。夏南星跟着去只怕会耽误时间,他也要亲自去的。 虎子心情沉重地应下,又想起什么转头叮嘱夏南星:“时间紧,我就不同我阿娘辞行了。她胆子小,我去猛虎寨的事少爷别跟她说实话。” 夏南星慎重地点头,“我知道。我会照顾好你阿娘的。” 虎子看着他明明还有千言万语。可是一看到身边急得哭出来的的独眼,一咬牙什么也没说穿上蓑衣撑起伞就离开了。 夏南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不见。此时天空突然之间闪过一道闪电,一声巨雷惊醒了他。他回过神来对阿贵说:“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阿贵知道他担心虎子,安慰道:“少爷放心。虎子哥聪明又能干。”别说去土匪窝,去哪儿他都能全身而退。 夏南星看着空无一人的远处,也不知道是回阿贵还是自言自语,“我就怕他太聪明,太能干了。” 见阿贵一脸不知所措。夏南星低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 虎子跟着独眼连夜上了猛虎寨。看到猛爷的那一刻,即使虎子心如铁石也忍不住鼻端酸涩。 独眼只说他被压断了腰,虎子见他时,他已经面色灰败一脸死气。整个下半身已经完全瘫痪丝毫不能动弹,大热的天,居然盖着一床厚被子。上半身还算干净,可双眼已经半闭,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 独眼哭着凑到猛爷耳边,生怕他听不见,大声叫他的名字:“大哥,虎爷已经来了。你睁眼看一看他。有什么要交待他的你都告诉他。” 猛爷听到虎子的名字,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眼睛。冲着虎子伸出手。 虎子伸手握住猛爷,沉声道:“猛爷,我来了。少爷叫我带了药来。你先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猛爷笑着摇头,从嘴里溢出血来,他紧紧地握着虎子的手说:“兄弟,我自己知道我不行了。大哥就是等着你来才能咽下最后一口气。” 房间里到处是刺鼻的血腥味。不用看虎子也知道猛爷这伤极其严重。他伸手想去查看猛爷的伤势,嘴里说着:“猛爷,我替你看看伤势。”却被猛爷死死的抓着手腕,不能动弹。 猛爷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兄弟,别看。给大哥最后留点脸。” 猛爷虽然是个土匪。可是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物。临到最后,却被横梁砸断了腰,瘫在床上。这样的死法太过丢人。他实在不想最后还要被虎子看到这一幕。 虎子急了:“我是大夫。大夫看伤势要什么脸面?”说着不顾他的挣扎,硬要掀开盖住他身体的被子。被一旁的独眼一下子撞开。 他哭着吼道:“大哥说了让你给他留点脸。你别一口一个大夫的。你也是我们猛虎寨猛爷的兄弟,你也得听大哥的话。” 虎子生气地说:“我是为了救他。” 眼看着两人吵了起来,猛爷挥挥手拦住了独眼。由着虎子掀开了被子。他的腰整个被砸断,下半身失去知觉,血肉模糊,已经医石无治了。 虎子沉默着想替他包扎伤口,猛爷摆了摆手,“兄弟,虽然你一直没承认我是你大哥。可是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兄弟。现在大哥的伤你也看到了,我真的时间不多了。你能不能好好听大哥交待后事?” 虎子叹了口气。沉默着把被子给猛爷盖好,在他面前坐好,沉声道:“您说。” 猛爷抓着他的手,欣慰地笑了,“兄弟,我这辈子打家劫舍。不是个好人。所以我现在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可是我们这些人,除了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这个世道这么乱。我不抢人人就要抢我。我不这么活我能怎么活?想要活下去除了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他这么说,独眼早已经哭得没人样,一边抹泪一边跑到门外,跪在大雨里不停的磕头,冲着天空大喊:“老天爷,你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给大哥留条命吧!那些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啊!” 虎子回头看了一眼独眼,现在也顾不上管他,扬了扬下巴叫人劝他回来。自己则还是坐着听猛爷交待遗言。 猛爷苦笑着说:“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个寨子离了我就是一盘散沙。独眼性子急又没什么成算。宋老二跟我们现在是水火不容。他还投奔了日本人。我死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吃了猛虎寨。我知道你离不开你们家少爷。可是跟猛虎寨比,夏家更是肥羊。” 说到这里,猛爷停了下来,看着虎子。虎子沉着脸不说话。可是心里却明白他没说出口的意思。 当初宋老二连猛虎岭都不想放过。如果他一家独大之后。守着各乡镇的各个山寨要道。这夏家这样的肥羊他不扑上来咬上几大块肉怎么可能? 猛爷缓缓环顾四周,看着虎子说:“我这些兄弟跟着我出生入死。我得给他们谋个后路。” 猛爷紧紧地抓着虎子的手,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猛虎寨保住了,夏家就保住了。你的少爷也就平安无事。兄弟啊!现在世道乱了,你想安安稳稳没有用,有人不让你安稳。手上没有家伙,身后没有兄弟,你护不住你想要保护的人。” 87 医者不自医 虎子看着他,回头视线在屋里的人身上慢慢扫了一遍。猛虎寨的人跟着猛爷出生入死。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痛,甚至残疾。也都是舔过血的,眼神之中多少带着凌厉的杀气。 这样的一群人干习惯了劫道的勾当,就算猛爷不在,只怕也找不到别的营生。这里的人当然不能说全部是好人。可是猛虎寨有猛爷镇着,虽然是土匪但也算道亦有道。虎了和他们这些人也眼熟,真要看着他们被宋老二尤其是日本人灭了,总是于心不忍。 更何况猛爷有句话说得扎心。触到了虎子的心事。竹内在苏城开了汤屋,眼见着要留下来做生意。夏南星为了避他称病不出。 如果宋老二真的把猛虎岭吃了。夏家这么大块肥肉摆在面前。他们像一群饥饿的野狗,怎么可能会不扑上来? 猛爷见虎子不说话,抓着他的手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都爆了起来。 虎子说:“您放心。如果这些兄弟愿意,我会带他们下山,给他们找个地方安身。” 猛爷听了眼神一缩,看着虎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可他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放声大笑,“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大笑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直到死眼睛都没有阖上。 虎子叹了口气伸手盖在他的眼皮上,轻轻替他阖上双眼。他知道猛爷走得不安心。可是他了也不可能扔下夏南星不管跑到这山上当土匪啊! 他能做到最大限度的承诺就是带这些人下山。无论是在医馆或者是夏家想办法给他们找个安身的地方。一时之间要安排这么多人,还都是些除了打家什么也不会的人其实也不轻松。 可是他既然答应了要来替猛爷料理后事。这些人的去留自然也在这“后事”之中。 虎子站起身大声说道:“猛爷去了。猛爷寨替他老人家送行。” 寨子里的兄弟拔出枪对着天空鸣了三枪。一时之间整个猛虎寨哭喊声响成一片。跪在雨里的独眼也冲进了屋里,对着猛爷的尸体哭着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转了个方向对着虎子就要磕下去。被虎子眼明手快的一把拦住,“二当家,你这是干什么?” 独眼把眼泪一擦,看着虎子说:“你是大哥的结拜兄弟。猛爷走了,这寨子就是你的。我和兄弟们要拜见大哥。” 虎子扶着他不让他磕下去,说:“我和猛爷说过了。等办完他的后事,我就带着你们下山。一定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只是让我留在猛虎寨当大当家的这事不行。” 独眼听他这么说,也来犯了倔脾气。他硬着脖子说:“我们都是一群粗人。除了打劫什么也不会干。虎爷让我们下山,我们能干什么?还不如死在山上算了,还能陪着大当家的。” 猛爷刚走,虎子知道独眼心里难受。也不同他计较。挥挥手说:“这事先不说。现在先把猛爷的后事料理好再做计较。” 独眼点点头,挥手让大家忙着给猛爷布置灵堂。 &&& 虎子去了猛虎寨五六天也没回来。甚至连给夏家报个平安的人都没派回来。夏南星什么也没说。倒是阿贵心里直犯嘀咕。给他沏茶的时候,时不时就偷瞄他一眼。 夏南星放下手里的书,不耐烦地说:“有事你就问。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阿贵见被抓包,只好老实地坦白:“少爷,虎子哥去了猛虎寨好几天了。怎么一点信也没有?他不会被人扣下当了肉票子了吧?” “肉票?谁知道呢?” 猛爷临死之前要见虎子最后一面,这里面肯定有交待后事,托虎子照顾那一波兄弟的意思。夏南星不傻,稍微一猜就猜得出来。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他也不可能因为知道了猛爷的意思,就不让虎子去送他最后一程。 要是虎子真的被扣在山上下来了,被逼着当了他们的当家老大,可不就和当了肉票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虽然虎子离开时那天的大雨早就停了。可是虎子不回来,夏南星的心情自从他离开就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阿贵看着神情阴郁的少爷也不敢多话。他到底不是虎子,虽然对少爷忠心耿耿,可要哄他高兴却总是隔靴搔痒,劝不到点上。只能干巴巴地说:“少爷别不开心。王厨娘说今天的鲤鱼很不错,晚上给少爷做本醋鱼吃。” 夏南星可有可无,“辛苦她了。” 虎子去了猛虎岭的事,夏南得还瞒着王厨娘。只说虎子去了苏城办事。虽然几天不见儿子,可王厨娘对夏南星的话向来奉若圣旨,丝毫不会怀疑。 非但不觉得 担心,成天还美呢。自己家少爷不仅宠爱虎子,而且还器重他。有什么好事头一个想的就是他儿子。 夏南星每天见她精神头好得不得了,和人打招呼都恨不得高两声,只觉得自己这位厨娘真是性子爽利之人。 他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你阿娘都在这夏家,你看你能往哪里跑?” 阿贵把沏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摆在夏南星手边,就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守大门的小子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少爷,来了。” 夏南星眼睛一亮,“什么来了?” 虎子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放下手里的茶盏,站起身刚准备往门口走。那门子喘完气接着说:“是少爷以前的客人。那个日本人听说少爷病了,过来探病。” 夏南星失望地坐了下来。竹内这日本人怎么阴魂不散的?他那汤屋开业,他装病没去。为了躲他,他都称病几天没出门了。就这样竹内居然还自己跑过来了。这日本人到底什么毛病? “跟他说我病了不见客。” 那门子低着头不敢看夏南星的眼睛,声音轻不可闻,“他带着医生来的。说是……” 一看他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夏南星就知道竹内讲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冷笑着问:“他说什么了?” 门子飞快抬头看了夏南星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半天不敢吱声。阿贵在旁边看得急了起来,骂道:“说的什么老实讲。这种时候瞒着不说想让少爷着急啊?” 那门子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地说:“那日本人说。夏家是绍镇最好的医馆,少爷是绍镇最好的大夫。可都能让自己病得出不了门。可见医者不自医。不如让他们大日本的医生过来试试,兴许……兴许就治好了。” 夏南星一张脸冷得如同降了霜。夏家是杏林世家。医术是他们的立身之本。任何人想要抹黑这块招牌都是碰了夏南星的逆鳞。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拿夏家开玩笑。更不允许有人踩着夏家医馆的招牌上位。 竹内真是一眼看穿了他最在意的东西。他带着大夫上门,夏南星是无论如何不能将他拒之门外的。否则就显得他对夏家的医术没有信心。平白矮人一头。 “开门,迎客。” 竹内带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看到夏南星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貌似很真诚地问他:“夏先生,你看着气色好多了。我知道你生病特意去找了我们日本最好的医生,可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希望你可以身体健康。” 夏南星勾起嘴角,笑容不及眼底,“上回身体不适没去竹内先生汤屋开张,实在抱歉。还劳竹内先生挂念,专程带了大夫上门,真是有心了。” 竹内笑着说:“那让他们给夏先生看看?” 夏南星低头喝了口茶,抬头看了看来的两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日本医生,“不忙。” 竹内不解地问:“夏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夏南星摇摇头,“竹内先生一片好意,我只是见你带来的两位朋友,似乎身体有隐疾。比起我受了风寒的小毛病,还是这二位似乎更需要救治。” 竹内吃惊地看着他:“夏先生是开玩笑吗?” 夏南星冷笑:“病人的事我从来不开玩笑。” 他指着其中个子高一点的男人说:“这位先生腰膝酸软,两腿无力。形体消瘦。只站了一会儿就已经一身虚汗,颧红潮热。应该是肾脏不好。” 又指着个子矮一点的男人说:“这位先生眼底黑青,眼睑生脂粒,颧骨发红发紫,应该是心脏有问题。” 竹内张了张嘴,转头用日本话与两个医生沟通了一番。两个人对着竹内频频点头。看着夏南星的目光从刚开始的不屑一顾,渐渐带上了一丝钦佩。 其中一个人更是直接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夏先生好眼力。” 夏南星说:“不是我眼力好。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观人气色是最基本的东西。” 竹内赞叹道:“在绅城的时候,我知道夏先生要运医疗器械回来。又知道你曾经留洋学过医术。一直以为你是一位西医大夫。没想到夏先生的中药也一样这么出色。” 夏南星看着他问:“那你现在还会觉得我治不好自己的病?需要你专门带两个日本大夫过来?” 88 命中注定 听他这么说,竹内急忙站起身解释道:“夏先生,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你觉得我带两个大夫过来的让你不舒服,我可以道歉。但我只是担心朋友。” 尽管竹内说得诚恳,夏南星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压根不搭腔。竹内这个人心计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的话,十句之中你若是信上一句,只怕要被他坑得家破人亡。 他前脚刚给你挖完坑,后脚还能若无其事的和你装热络;前一刻刚刚被人下了面子,后一刻依旧可以真情实感的称赞你,恭维你。这样的对手,夏南星不想招惹,只想离得远远的。 见夏南星如此“不识抬举”,跟着竹内一同过来的一个穿军装的日本人忍不住了,站起身冲着夏南星用日语大声喝斥。 夏南星冷眼看着他,“你骂谁是猪?” 竹内急忙站起身,一边示意夏南星不要生气,一边同他说了半天。 夏南星冷眼旁观。心里只觉得腻味透了。就在竹内和来人激烈争吵的时候,夏南星还是站起身不得不做出一副领情的模样对着竹内说:“竹内先生,这里是我家。你们在这里吵架似乎……”不像样子。 竹内冲着道歉,用中文说:“夏先生,这位是我们XX的山口少佐。上次我来夏家尝过一次正宗的河豚美食,一直念念不忘。本来是想拜访夏先生,顺便替你看病。没想到夏先生身体已经好了,还让你误会了一场。我真的非常抱歉。山口少佐脾气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 夏南星看着他,低头轻轻一笑。这世上有人演戏,就有人看戏。有人装挨打,也总得有人劝架。竹内都已经把戏唱到了这里,他要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怕大家都下不来台。 “竹内先生的意思是?” “你们华国有句俗话叫:冤家易解不易结。山口少佐和夏先生都是我的朋友。由我作东,大家一起吃顿饭。以后都在绍镇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搞得这么尴尬?” 见竹内说了半天夏南星像没听到似的无动于衷,山口气得直接拔出了枪,指着夏南星大声喝斥。 夏南星猛地站起身,往前迎着山口走了两步,冷冷地看着他,“你说我们华国人是猪,还想我和你同桌吃饭?你算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脸跑到我家来撒野?” 山口见他不害怕反而还过来挑衅。气得直接按下枪上的保险,竹内怕他冲动真的伤到夏南星,急得大叫:“山口不要伤到夏先生。”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夏南星也不知道从哪里也摸了一把枪出来。保险已经拉开正对着山口的下三路。 “你敢开枪试试?跑到我家里耀武扬威,你把夏家当成什么地方了?” 竹内站起身,两边劝,“何必搞成这个样子?夏先生不要冲动。是我不好。山口只是脾气太过急躁,他不尊重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竹内,我今天就告诉你。你不用做这个和事佬。我绝对不会和这个人同桌吃饭。我念在你和绍元是朋友,大家也是客客气气的,才在家里招待了你。你们真当我没脾气?一个两个跑到我家来闹?谁给你的脸?当我是面人吗?由着你们揉捏?” 竹内叹着气:“是我不好。只是为了一顿河豚鱼宴。何止于闹成这样?我真的没有闹事的意思。夏先生,我现在就带山口离开。请你千万不要生气。” 说完他转头叫着山品的名字,疾言令色道:“不要闹了。我们来是和夏先生交朋友的,不是让你来拔枪的。” 山口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枪。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夏南星。显然这次被人用枪指着让他非常没有面子,自尊心严重受损。他恨透了夏南星。只是碍于局势,暂时不能找他算账罢了。 竹内叹着气说:“夏先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交朋友。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好好下一局围棋。可是事情搞成现在这样,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既然你的身体已经无恙,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有机会请夏先生来我的汤屋玩,我一定好好招待你。” 夏南星把枪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搭在上面,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多谢了。不送。” 直到竹内一行人走得没影。阿贵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舒了出来。他忍不住问道:“少爷,你都和日本人周旋这么久了。怎么今天还是忍不住拔枪了呢?” 夏南星的手指在桌子上的枪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无可奈何地说:“我都被人拿枪指着头了。不拔枪真的和这王八蛋一起吃饭吗?我可不受这鸟气。” 更何况今天这一出一看就是竹内做好的局。这戏唱得可真叫一个精彩。有人唱白脸,也有人演红脸。软的硬的都给他来上了。要不是夏南星也跟着拔枪,他不去竹内的汤屋,不去吃饭怎么下台? 更何况,人向来是得寸进尺的。今天他跟着竹内去吃了饭。下一回的事恐怕就不是吃饭能了。夏家在绍镇如同标杆一般。眼下已经有不少人站到了日本人这边。竹内一个小小的汤屋开张,谁敢不给面子? 夏家家大业大,能和竹内合作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竹内把山口少佐都找了过来。他可是日本军队的人。当初招待竹内有梅绍元在,竹内也勉强算是个旧识。可一旦和山口这种日本军人挂上了钩,有些事情就真的说不清了。 夏南星不拔枪怎么办?真上了日本人的贼船,做汉奸吗? 阿贵急得差点跳脚,“怎么这时候虎子哥偏偏就不在呢?”他实在太没用了。还要少爷自己拿枪指着那日本人。如果虎子在,他一定会护着少爷,怎么能眼看着夏南星被人这么欺辱? 夏南星低头轻叹,眼神黯然,“他不在也好。他的性子太要强了。他要见了今天这一幕,我怕他真的开枪杀了那日本人。”那就不好办了。 山口带着日本的军衔。竹内虽然是日本侨民身份。但是他能喝斥得住山口,可见他更不是普通人。眼下日本人在华国气焰高涨。夏南星敢拔枪也是形势所迫。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开枪的。 可虎子性烈如火,当初他捅伤青帮那个流氓的手时可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他如果在这里,见夏南星被人用枪指着头,说不定真的就直接开枪了。 说来说去都怪他当时一时心软,虎子想学枪法,他就真的教他。本来就已经一身匪气了。现在练得一手好枪法真的还挺合适上山当土匪的。 &&& 前厅的动静闹得很大,王厨娘在后院打听到消息时,和阿贵想得一样。怎么关键时刻虎子这小王八蛋不在呢?居然有人敢跑到夏家闹事,还拿枪指着少爷的头,这简直是翻天了。 王厨娘气得在屋子里满处走,一边对阿香抱怨:“你说虎子去苏城办什么事这么久还不回来?这种时候他不在少爷身边保护少爷,满地界瞎溜达什么?” 阿香小声替虎子辩解说:“虎子出去办事也是听少爷的吩咐。”他不在这也不能怪他啊? 王厨娘眼睛一瞪,生气地说:“少爷让他办事。他到是办完了赶紧回来啊!几天了也不着家,心都野了。” 在王厨娘眼里夏南星就是说太阳是方的,也没什么错处。少爷叫虎子出去办事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虎子出去这么久,少爷需要人护着的时候他不在,那就是他的不对了。阿香也不敢再替虎子说话,低着头不敢吱声。 王厨娘骂完儿子又忍不住担心起夏南星,“这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少爷居然跟他们动了枪。这以后可怎么收场啊?” 这种事阿香哪里知道?只能老实地摇摇头,一脸茫然。 王厨娘问这话也不是真的要听阿香的意见,只是太过担心随口一问。 “这是为什么吵起来的?吵到都要拔枪的地步?” 阿香也是从前院那里零零碎碎听到一些消息,老实地告诉王厨娘说:“好像是因为竹内先生想请人吃河豚鱼宴。少爷不肯。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就吵起来,闹得拔枪了。” 王厨娘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香,“为了吃顿河豚就闹得要拔枪?这日本人是什么馋鬼、饿死鬼投的胎?”她这河豚有做得这么好吗?让人念念不忘,为了一口吃的,连枪都掏出来了? 阿香真心实意地说:“王阿娘,你做的河豚本来就好。我也不知道那日本人怎么回事。可能以前在日本没吃过吧?” 王厨娘听她这么说,心里那骄傲的劲头忍不住又上来了。一颗心都忍不住有些飘。她就说日本那个地方听都没听过,据说只有一个指甲盖大。没见识也是正常的。哪像咱们华国啊,地大物博啥都有。她这厨艺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能让几个没见识的日本人吃得拔枪那也是独一份。 心里虽然还担心着,可是一想到自己这厨艺,王厨娘还是止不住的得意。她叹了口气对阿香说:“你叫了我这么久的阿娘,你也没别的亲人。我也确实把你当女儿看。眼下你也知道少爷和虎子……” 说到这里,王厨娘眼神凌厉地瞪着阿香,“你知道的吧?” 阿香点点头,含糊地说:“嗯。” “我们王家有本家传的菜谱,本来呢,我是准备传给虎子的媳妇的。”王厨娘看着阿香一时之间愣了神。 这世上的事还真有奇妙得很。阿香本来是她看中的儿媳妇。她们王家的菜谱她自然是私心的不想给外人。想等着阿香和虎子成了亲直接教她厨艺。可阴错阳差,虎子现在和少爷在一起。就算是向天借胆,王厨娘也不敢想少爷进厨房的样子。这菜谱眼看着是传不了别人了。 她又不忍心让自己的厨艺失传。阿香这个干女儿也算是自己人。绕了一圈这本她原本就想给阿香的菜谱到底还是要传给了眼前人。这么看来,似乎也是命中注定。 王厨娘把心一横,一咬牙把菜谱翻了出来递给阿香,“诺,这是我们王家的祖传菜谱,给你了。” 阿香吓了一跳,“王阿娘,这是宝贝。你怎么就给我了?” 王厨娘叹着气说:“不给你给谁?”让少爷做饭?还是让虎子做饭?少爷她没这个胆子。虎子做饭实在没有天分。这菜谱给了他也是浪费。还不如给了阿香。等她老了掂不动勺了也有人继续给少爷做好吃的。 阿香吓得只摇手,“可是这也太贵重了。我不敢要。你留给虎子哥吧!” 若是阿香此时流露出一丝贪念,王厨娘可能还会后悔或者小心眼。可是见阿香吓得那样,她反而放了心。不顾阿香的挣扎,硬是抓着她把菜谱塞到她手里,“给你你就拿着。我总是要老的。老了之后谁给少爷做饭?你是我干女儿这手艺传给你也没便宜外人。” 阿香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突然之间被这么一块大饼给砸到。咽了口口水说:“那也不用这么急啊!等虎子哥回来,您再问问他呗。突然之间跟我说这事,我害怕。” 王厨娘眼睛一瞪,“怕什么?我总是要老,总是要死的。这东西总是要传给后人。虎子回来回来他还敢跟老娘犟吗?”说到这里,她挥挥手底气十足地说:“而且你放心,你虎子哥不是那小心眼的人。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你有个手艺傍身也好。更何况你离了夏家你也没别的地方去。只要你拿着这菜谱是好好的给少爷做菜,我就没什么心疼的。” 阿香无可奈何地说:“王阿娘。我不留在夏家我还能去哪儿?”她一个弱女子在外面只怕一天也活不下来。能在夏家伺候少爷一辈子才是她最安稳的出路。 王厨娘点点头,说:“我知道阿贵那小子对你有心思。反正他也是少爷的跟班。也不可能离了少爷自立门户。这小子要是对你好,你要是也看得上他,等你虎子哥回来把你许给他也不是不行。” “王阿娘!”阿香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不过,你得起个誓,这菜谱除了传给你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外传。当然要是你虎子哥将来有了后代,他想要这菜谱,你也得给他。” 阿香老实地点头,“阿娘,你待我这么好。我都听你的。你放心,我不贪心。” 听阿香这么说,王厨娘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一直以来悬在心上的心事这回终于得到了解决。 她一拍大腿开心地说:“这就好了。事情我都交待得清楚了。就算我明天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时外面突然一个响雷,声音响得吓了两人一跳。 王厨娘奇怪地说:“也没下雨怎么突然打起雷了?” 阿香拉着她的袖子说:“王阿娘你别说什么死啊活的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听着害怕。” 王厨娘也被这突然的一声惊雷吓到了,愣了一下,不在意地挥着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去给你死鬼干爹烧炷香,告诉他我这身厨艺找着传人了。” 走到了一半,她想了想,招着手让阿香跟着她一同进去,“给你干爹上炷香。” 阿香红着眼睛乖乖点头。 王厨娘认下她这个干女儿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完全是夏南星一手安排。虽然人认下了,但是她心里一直还隔着一层。这次她下定决心把祖传的菜谱给了阿香,算是从心底接受了这个干女儿。 看着老老实实给亡夫上香的阿香,王厨娘长长舒了口气,死鬼,你看。你虽然走得早。但是有虎子也有阿香。这是两个孝顺孩子。咱们这也算儿女双全。这辈子值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涂三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有人在拍他的窗户。 他探着头看出去就见夏家的王厨娘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藏青色的上衣,黑色小脚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 夏家的王厨娘还有谁不认识?他儿子是夏少爷最贴心的下人,夏家管事跟着夏老爷离开绍镇之后,王虎就是新的管事。她自己一身厨艺横扫绍镇,谁敢不给她老人家面子。 涂三急忙打开窗子,嘴里急急忙忙地说:“王厨娘,你怎么来了?” “涂三,送我去苏城。我有点事要办。” “您要包车?” 王厨娘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灰,笑着说:“有人请我去给做顿河豚鱼宴。我给做完就回来。” 涂三一听立刻恭维道:“王厨娘您做的河豚鱼宴那真是一绝。只是夏少爷似乎不怎么爱吃这个,您做得也不多。” 王厨娘坐上他拉的车一挥手,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可不就是做了一回这就让人惦记上了。非要跑来让我再做。少爷不乐意。我这是怕得罪人家,想辛苦一趟。多大点事啊!我一个厨娘干的就是这个。只要饭做得好,食客吃得开心。大家平平安安的不就啥事也没有了?” 涂三虽然听不太明白。可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那是,民以食为天嘛!咱们不也是为了一口吃整日地奔波劳碌嘛!” 89 大局为重 梅绍元到了竹内的汤屋门口就看见有个熟悉的人影和看门的起了争执。他下了车大奇怪地问:“王厨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王厨娘一见他眼睛一亮,“梅先生。上回竹内先生去找我们少爷,说要做河豚鱼宴。少爷没答应,闹得不太愉快。我这不是过来给他做一顿吗?这守门的不让我进去。” 竹内自从开了汤屋经常请绍镇和苏城的名人乡绅吃饭喝酒。除了汤屋泡澡还有艺妓表演吃饭喝酒。请客吃饭招待亲朋好友,大小宴不断。 梅绍元也是被请过来赴宴的。看到王厨娘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是夏南星最看得的厨娘,另一方面她又是虎子的养母。 梅绍元低头自嘲一笑:“你对你们少爷还真是上心。” 王厨娘随手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浑然不在地说:“我家少爷那是什么人啊?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对他上心那不是应该的?这话她说得一脸骄傲。 梅绍元羡慕地看着她。虽然王厨娘没读过什么书,也根本弄不明白这夏南星和竹内之间的事根本不是一顿河豚鱼宴就能解决。可是她这一心一意替夏南星着想的劲头确实让他感动。 梅绍元脾气好,待人向来温和有礼。除了对着虎子他心生嫉妒,实在摆不出好脸色。对着王厨娘倒是说不出什么狠话。反而耐着性子劝她说:“这竹内是日本人,他这里做菜都是信得过的人才能进去。倒不是门子为难你。” 王厨娘愣了一愣神,说:“明明是那日本人自己来找少爷的。他要是不乐意,下回可别又找我们少爷寻不自在。” 看着她转身要走,梅绍元想了想还是叫住了她。他一直劝夏南星不要得罪日本人。可是夏南星就是不听。虽然也不见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可也是不冷不热不太给面子。现如今日本人在华国势力一天比一天大。夏南星也不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眼下王厨娘过来,且不说是不是夏南星安排的。倒也算是给了竹内一个台阶。 “你先等一下,我去和竹内先生说一声。上次他就对你做的河豚鱼赞不绝口。你肯过来,想必他是高兴的。也给他一个台阶下,省得他见了青玉不自在。” “就是这个理。那就谢谢你了,梅先生。” 梅绍元进去没多久就有人出来迎着王厨娘进去,那人带着她往后厨走。王厨娘还是第一次看见日本人的房子里面是怎么布置的。和夏家的庭院完全不一样,有点让人看不懂。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突然被一个男人用日语大喝了一声。 王厨娘听不懂他说什么,只见那男人穿着一身军装,神情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带路的人赶紧站定,小声告诉她,“别乱看。”吓得她急忙低下头不敢四处看。跟在她身后送货来的小二更是吓得不声不敢多吭。 那日本人见他们停下来又大叫了一声。可是王厨娘根本听不懂日语,只好转头看着带她进来的那人。 “他说什么?” 带她进来的人急忙拉住她,用中文翻译说:“山口先生问你叫什么名字,来干什么?” 王厨娘张了张嘴,指了指身后的大桶,“我来给竹内先生做河豚鱼。河豚,很好吃的。” 那日本人一脸不屑用日语讲了一句什么。拔出手枪对着那桶斜眼看着她半天才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带王厨娘进来的人见状,急忙挥了挥手让她和那个小二赶紧走。自己则冲着那日本人深深地弯腰鞠了一躬,这才赶紧跑了。 山口借着几分酒意,他一边看着枪口一边骂道:“中国猪真是蠢货。” 竹内端着酒杯皱着眉看着他,十分不客气地喝斥道:“不要胡闹,山口少佐。” 山口见他神情不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收起枪,可还是一脸不服气,“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支*猪这么客气?像昨天那个支*猪夏南星,他居然敢用枪对着我。你还就这样走了? 你把我们大日本的尊严放在了哪里?” 竹内看着他,眼神冰冷,“山口少佐,你不要忘了。我们现在主要的任务是收集情报。并且尽可能的拉拢中国官员和名流乡绅。你这样只会让我的工作变得非常被动。你是来配合我的,请不要给我添麻烦。” 山口生气地端起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那个混账敢拿枪指着我,我一定要杀了他。他根本看不起我们大日本帝国。你难道看不出他的眼神吗?你拉拢不了他。” 竹内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眼神冷静没有一丝动摇,“即便如此你现在也不能动他。夏南星在绍镇是名人,他们夏家医馆在整个华国都很有声望。如果他突然死在我们手上,我们想要拉拢中国人的计划会遭受到质疑。山口少佐,请你以大局为重。” 山口重重地放下酒杯,生气地说:“支*猪能有什么医术?他们都是一群蠢货。” 竹内冷眼看他,反问道:“是这样吗?昨天我特意带两个身体有病的人去找他。夏南星一眼就看出他们的身体哪里有问题。你真的觉得他是蠢货吗?” 山口一口喝完杯 中酒,生气地说:“就算他医术不错。可是那也只是他一个人。跟我们大日本相比,华国的军队简直就是一盘散沙。为什么我们还要忍耐?还要等待?我们就应该直接进攻华国。” 竹内转着酒杯勾着嘴角说:“什么时候进攻,是不是进攻。这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果实在长上枝头的一刻就已经很诱人了。可是只有在成熟时采摘下来才会美味。你是军人,军衔在我之下。请记住服从命令。不要自作张。” 竹内连军衔都搬了出来。山口就算再不乐意,也只能忍气吞声地应了下来。 只是他看着外面,一想到刚才那丝毫不给他面子的妇人,心里就觉得狂躁、难受。他看不起华国人。可他现在动不了昨天拿枪指着他的夏南星。竹内这个胆小鬼按着他不让他动。可是别的支*猪呢?普通的,没背景的……他们的命比骡马还贱? 竹内见他拿着酒壶喝酒,站起身说:“梅绍元过来了。我要去前面招待一下。” 山口带着醉意挥挥手:“你去吧。我不想和支*人一起喝酒。” 和竹内不同,山口非常看不起华国人。他骨子里有非常强的自尊心。总觉得自己血统高贵。对于竹内和华国人打成一片十分反感。让他去前面陪华国人一起聊天喝酒他觉得很丢脸,从来不愿意配合。 竹内也不勉强他,叫了歌伎过来单独招呼他。自己去了前院招呼客人。 王厨娘到了后厨开始准备料理河豚。一转身见带他进来的人站着居然没走。不太高兴地说:“你看着我干什么?” 这年头手艺可不轻易传人。王厨娘靠着一手好厨艺混饭吃。这做河豚的厨艺她更不愿意轻易示人。 那人也不太高兴,说:“我说阿婶。你以为我愿意站在这里看着啊?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日本人的厨房!” 王厨娘一边杀鱼一边不以为地反问:“日本人的厨房怎么了?”她在夏家这么多年独掌厨房也没人敢看着她做菜啊? 那人无可奈何地说:“您老人家可真是没良心。刚才那日本人掏枪您没瞧见啊?给日本人做菜,没人看着不行。菜都端不到他们桌子上去。” 王厨娘嗤笑一声,“怕我下毒啊?”这日本人的胆子也太小了吧?要不是为了她家少爷,他们以为她乐意过来给他们烧这河豚? 那人吓了一跳,把手指比在嘴上做了个“噤声”,“阿婶啊,你就别张口啥都说了。”刚才也不知道谁被日本人喝斥一声,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还不是多亏了他翻译?这乡下妇人就是没见识。会做个菜就当成宝。这厨房热得要死,要不是怕出事,以为他愿意搁这这儿呆啊? 眼见着赶不走这人。王厨娘也没办法,一边做菜一边和他唠嗑,“我见你听得懂日本话。你认识字啊?” 那人被问得心一梗。什么叫认识字?他好歹也是留过洋的人。在竹内这儿当翻译。 他憋着一口气说:“我姓罗,你可以叫我罗翻译。” 王厨娘好奇地看着他,“你读过书干嘛在这儿看大门?” 罗翻译被她问得火大,可又不能和一个乡下妇人斤斤计较,只能忍着气说:“我不是看大门,我是翻译。” “翻译?”王厨娘摇摇头,“没听说过。” “你听不懂日本话还敢跑到这里来给日本人做菜?要是一个弄不好,也不怕日本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只觉得王厨娘胆大包天。 王厨娘把鱼放进锅里盖上锅盖,拍了拍手对罗翻译说:“日本人这么不讲理?动不动就……就这个?” 罗翻译不吱声,推了推眼镜看着锅没回她。 王厨娘心里直打鼓,“我看那个竹内人看着还行啊?就是今天拿枪的那个日本人看着挺凶的。” 罗翻译扶正眼镜,“他叫山口。他很看不起华国人。阿婶你最好离他远点。” 王厨娘点点头,“我招惹他干嘛?他凶巴巴的。我是竹内先生请过来烧河豚的。我们家少爷姓夏,夏南星你知道不?日本人为了想吃我煮的河豚,跟我们少爷闹得很不愉快。我寻思着给他们把这鱼给煮了不就没事了?他们请我来的,煮完鱼我就走了。才不搭理他呢。” “你这么想就对了。”日本人可不好惹。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用非常不标准地华文问:“你家少爷叫夏南星?” 90 养老送终 早上吃早饭时,夏南星就没有见到王厨娘,他在医馆忙了一天,晚上回来看到阿香在上菜,越发cx觉得奇怪。 王厨娘对于自己的厨艺向来自信。厨房的琐事自己能做,向来不假手于人。这种上菜的事是她露脸的时刻,她向来要在场。就算阿香是她干女儿,依着她的性子,她也不可能让阿香一个人独掌大局,自己躲在后面不出来。 “你干娘呢?” 阿香愣了一下,低着头小声说:“她说出去办点事。” 夏南星抬头看了看窗外,“天都黑了,还不回来?”王厨娘办事可从来没这么没有交待。 阿香看着外面,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自言自语地说:“是啊?怎么到现在也不回来?” 王厨娘自从来到夏家,从未出过远门。她又认床,根本不可能在外面过夜。眼见天都黑了都不见她回家。阿香忍不住慌了神。 夏南星放下碗筷,皱眉看着她:“王厨娘到哪里去了?” 早上王厨娘出门之前是交待过阿香的。她去找日本人烧河豚的事用不着跟少爷报备。本来就没多大的事,如果宣传得满世界都知道,说不准少爷还得拦着。那她就办不成事了。她只想悄悄地把事办了,替夏南星缓和一下这和日本人的关系。可没想在夏南星跟前表功。 阿香向来老实听话。王厨娘把祖传的菜谱都给了她,既是她干娘,又是她师父。她更加不敢对着王厨娘说半个“不”字。 此时听夏南星突然问起,她也不敢撒谎。只敢低着头小声含糊地说:“干娘说要去给人烧河豚。” 夏南星一听这话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他深深吸了口气,“她要去给哪家烧河豚?” 阿香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见夏南星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吓得手一抖,再不敢瞒着,一五一十的把实话说了出来。 “干娘说要去苏城找竹内先生。” “荒唐!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 夏南星又气又急,急忙站起身叫来阿贵,“赶紧备车,和我去苏城。” 王厨娘是个没读过书的妇人。平时看着风风火火,咋咋乎乎的。不过是在夏家被护得好好的。她就算知道日本人不好惹,又哪里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不好惹?这没事送到竹内面前去,这简直是送羊入虎口。 万一一个不当心出了什么事,她是夏家的老人,又是虎子的阿娘。不是亲娘胜是亲娘。虎子临去猛虎寨的时候还特意交待过要照顾好她。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夏南星怎么向虎子交待? 他向来冷静,可一想到王厨娘,此时也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突然看大门的小子一溜小跑地过来,嘴里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夏南星还来不及安心,一边问着“谁回来了” ,一边往门口走。就看见虎子满眼笑意地紧跟在门子后面,差点和他撞个面对面。 虎子笑着说:“见我回来高兴成这样?我哪里敢劳动少爷亲自来接?” 夏南星心里着急,见他回来。一方面是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另一方面又有些忍不住的心虚。 他拍开虎子伸过来的手,“你回来就好。赶紧跟我去苏城。” 虎子才刚到家。夏南星见了他热络话也没说,马上就要和他去苏城。立刻收了玩笑的心思,神情正色地问道: “出什么事了?” 夏南星的嗓子有些干,他轻咳一声,无可奈何叹着气说:“你阿娘去苏城了。” 虎子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去找我?” 夏南星摇摇头,有些不敢与他焦急地眼神对视,“她去找竹内?” “她找竹内干什么?” 夏南星心里的焦急不比他好多少,拉着他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边走边说。” 两个人正心急火燎地往门口走,门口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虎子突然一阵心惊肉跳。他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安,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直接甩开夏南星跑向门口。 大门口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是竹内。看见虎子,他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你的母亲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厨师。可是我还是非常抱歉,她这次做的河豚失败了,试菜时出了意外。” 虎子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就看见王厨娘一动不动地躺着竹内抬来的木板之上。神情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比虎子晚到一些的夏南星也看到了这一幕,扶着门框的手顿时青筋爆起,颤得不成样子。他不仅是伤心,更多的是愤怒。 好好的一个人,一句试菜出了意外就变成了一具动也不能动的尸体。这样的结果谁能相信?谁能接受? 可夏南星抬眼望去,跟着竹内过来的除了抬着棺木的人,后面是一队穿着拿着枪的日本士兵。他瞳孔微缩,气血上涌。竹内摆明这是要先礼后兵。他怎么敢? 夏南星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也丝毫察觉不到疼痛。牙咬得生疼,担忧地看着虎子。 虎子回过神来,想都不想地掏出枪来指着竹内的头失声痛骂:“你这混账放什么屁?是你害死我阿娘的。我要杀了你。” 他这里刚举起枪,竹内身后的一行人就齐刷刷地调转枪口对着虎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等一声令下就要将眼前这人射成个筛子。 夏南星急忙出声:“竹内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竹内看着夏南星,神情丝毫不变,“我说过了,这只是一个意外。我非常抱歉。我并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是意外已经发生,你们应该节哀顺便,而不是冲动地拿枪指着我。” 夏南星走近虎子,轻轻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王厨娘现在还躺在这儿。有什么等以后再说。” 虎子不为所动,看着竹内的眼神几乎能滴出血来。一口牙恨得几乎咬碎。 夏南星又道:“你阿娘养你这么大是指望你给她养老送终的。你要是折在这里谁给她办身后事?” 虎子抬头看着竹内身后那一排拿枪指着他的人,闭了闭双眼,忍着挖心般地痛楚缓缓放下枪。 竹内拿出一袋银元双手递给夏南星,“不管怎么说。你的厨娘也是在我家出的意外。我敬重她是一位出色的厨师。以身试毒。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赔偿给你们。” 夏南星冷笑看着他,“竹内先生。我的厨娘莫名其妙地死在你家。你拿着这钱就想轻松买下一条人命吗?” “这是意外。夏先生医术高明。王厨娘到底是不是死于试吃河豚,你一定看得出来。我只是想补偿一下你的损失。” 王厨娘的死状安详,夏南星查过她的尸身。嘴角有轻微呕吐的残渣。表面上看确实是中毒无疑。 可王厨娘是多少年的老厨娘。她在夏家这么久,做菜从来没有出过一次意外。向来谨慎细心。河豚是她的拿手菜,尽管做得不多,可从未失手。突然之间去了苏城一趟,回来就出了意外? 想要一个人出意外有太多方法了。就算王厨娘真的像竹内所说是中毒而亡,夏南星也不会相信是因为她失手。 只是眼下形势不比人强。竹内之所以现在还肯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两个人还没有撕破最后一层面子。 夏南星若是点破了这其中的关窍。倒是可以来个拼鱼死网破的痛快。可是王厨娘还冷冰冰地躺在这里。他身后是夏家一大家子。当初夏老爷压在肩上那担子现如今是扎扎实实地扛在他肩膀上。 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他今天算是明白了。枪口之下,你再聪明再有本事又有什么用?有些道理就得扛着枪杆子和人说。 夏南星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补偿损失不用了。人命不是钱可以补偿的。” 竹内离开之后。夏南星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着虎子,还没开口。就听见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我阿娘是被人害死的。等我阿娘过了头七,我一定要杀了这个日本人给她报仇。” 夏南星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突然之间他似乎失去了安慰虎子的立场。 王厨娘突然出事,他难辞其咎。对着虎子他愧疚又担心。眼看着闻讯赶来的阿香哭着跪倒在王厨娘尸首前。看着虎子冷着脸扶她起来,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夏南星居然莫名生出一种自己仿如外人的错觉。 他知道虎子拿枪对着竹内一瞬是真的想开枪同他拼命。可是夏南星无论如何不敢拿虎子的命去赌竹内的心到底有多狠。 王厨娘的仇他一定会报。可是不能像虎子一样直接拔枪对着竹内,赔上自己的性命去报仇。 当初他敢拿枪指着山口,是吃准了他不敢开枪。山口凶残如狼,竹内阴险如蛇。而且这条毒蛇翻起脸来比任何人都要更凶残。掩饰在他温和的皮下之下的是一颗冰冷到没有一丝人气的铁石心肠。 要对付这样的人不慢慢想办法,根本不可能伤到他一丝半点的皮毛。可盛怒之下的虎子能听得进他的劝吗? 他能暂时稳住虎子也不过是因为一句:王厨娘需要人养老送终。现在得先给她安排身后事。 91 何至于此 入夜,天气又闷又热。夏南星看着窗外,桌上摆的饭菜一动没动。阿贵见了心里着急,劝他说:“少爷,你多少也吃一点。” 王厨娘突然出事,虎子回来之后,整个就像变了一个。身上带着血煞,眼睛里全是仇恨。 虽然王厨娘出事阿贵也伤心。他一方面要安慰阿香,一方面又要照顾少爷。人也累得瘦了一圈。他知道虎子心里难受,他也恨。可是这事罪魁祸首是日本人,又是王厨娘自己要去找那日本人。这也不关少爷的事。 虎子天天板着脸一句话不说算怎么回事?也不能仗着少爷喜欢他,就这样不分尊卑。迁怒到夏南星头上啊! 他心里不服气,忍不住想替夏南星辩解几句,“这事也不能怪你。明明是王厨娘自己想叉了,跑去招惹的日本人……” 现在出了事,夏南星比谁都难受,都要自责。虎子怎么也不知道安慰他,反而冲着他摆脸色撒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夏南星和虎子吵架。说吵架也不完全对,似乎更像赌气,生了隔阂。 夏南星眉头一皱,喝斥道:“住口。这种话不准再说了。”不管是不是王厨娘自作主张去找的竹内。可是她的出发点是为了他。王厨娘从小照顾他,对他忠心耿耿。而且害死她的是日本人。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总不能她死了还要落下埋怨。夏南星心里不舒服,听不得这种话。哪怕阿贵是想替他说话也不行。 阿贵说:“可是我看虎子哥最近神情不对。他已经跪在王厨娘的灵前几个晚上没合眼了。他再这样下去,我怕他熬出病来。” 夏南星看着窗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好半天才轻声说:“让他去吧!”他心里有恨,这种时候拦是拦 不住他的。 王厨娘是虎子的养母,也是他的恩人。虎子性子这样野,比她高出两个头,每次王厨娘要打他、骂他,拧他耳朵。他都会乖乖受着。 王厨娘出了事,虎子心里天就塌了一半了。 现在他心里大概只有一个念头,替王厨娘办好身后事。接下来肯定是要找出王厨娘的死因,然后替她报仇。可是要杀竹内这样一个日本人哪有这么容易。就算虎子拼上性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夏南星对他的心事清清楚楚,就越发不知该如何劝他徐徐图之。现在虎子就像一座随时都会爆发的火山,内心充满了仇恨。谁拦着他报仇谁就是他的仇人。 阿香哭得昏过去好几回,最后红肿着一双眼睛过来给王厨娘烧纸。她刚跪下,虎子就哑着嗓子说:“这里有我。你回去歇着。” 阿香颤着声音说:“王阿娘是我干娘,我一定要来送她最后一程。” 虎子见她人摇摇晃晃的,却坚定地跪着烧纸。只能默许。 阿香一边烧纸一边想到王厨娘对她的种种好,眼泪不停的流。这些日子她哭得太多,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这时缓缓流泪越发显得可怜。 虎子盯着火盆不说话,咬着牙根往火盆里扔黄纸。 阿香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虎子哥,以后我怎么办?” 她从小被人卖到夏家当下人。早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后来被王厨娘认了干女儿才有了干娘和干哥哥。阿香虽然内向,可人不傻。她心里门清,王厨娘对她还是有几分母女情分在。可是虎子对于她这个平地冒出来的“干妹妹”那可就真的是可有可无了。 他对她既无感情也无责任。眼下王厨娘走了,她只剩下虎子这一个依靠。不管虎子愿意不愿意。她也得紧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才行。 “你不在的这些天,阿娘把王家的菜谱给我了。不过她有说如果虎子哥将来想要可以拿回去。”这话说完,阿香一眨不眨地看着虎子。希望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虎子头也不抬,往火盆里扔黄纸,一边沉声道:“给了你就是你的。我不要。” 说完虎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阿娘把菜谱给了你,你也算有个手艺傍身。好好照顾自己。” 他这话说得阿香听了害怕。当初王厨娘就是莫名其妙拿了本王家菜谱传给她,结果没过多久人就突然没了。 她颤着声音问:“我是你干妹妹。我一个弱女子总得有人照应。虎子哥你千万别不管我。” 虎子盯着火盆里的火看了许久,好半天才说:“我知道阿贵一直喜欢你。他为人老实,我看你也不烦他。等出了孝我作主把你许给他了。” 阿香不是担心没有人照应吗?阿贵是个老实人,对阿香也好。有他照应虎子也放心。 阿香越听越害怕。虎子这话颇有几分托孤的意思。她之所以口口声声说要找人照应就是不想虎子出事。他脾气硬性子烈。王厨娘这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阿香一咬牙,只好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虎子哥,你不管我不要紧。可是你连少爷也不管了吗?王阿娘出事真的不关少爷的事。她是听了我的话以为日本人要她过去做河豚,少爷不答应。两边人都拔枪了。她想替少爷把这事解决了才去找的竹内,才会出的事。你不要误会少爷。” 虎子抿着双唇,冷静地把黄纸扔进水里,轻声说:“我怎么会怪他?他的性子我比你知道。” 夏南星是凡事都要自己担着责任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脱身让王厨娘去出事? 可是听了阿香的话,虎子心里的火却烧得越发的旺盛了。他就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王厨娘为什么要去找竹内,这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原来他不在家的几天,日本人果然又来找少爷麻烦。而且好死不死的,居然逼得少爷连枪都拔出来了。若非万不得已,何至于此? 这几天,他跪在王厨娘的灵前老是忍不住想到猛爷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这世道乱了。你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用。因为有人不让你安稳。 就像现在,对着竹内和那一排枪,他明知道王厨娘的意外有蹊跷,却也只能暂时忍耐。先替她办身后事,让她入土为安。 没有力量,他根本护不住他一心一意想要保护的人。 92 你以为绑着我就有用了 这几天他不是在和夏南星赌气。他只是在考虑他们的未来。王厨娘出事让虎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像看见一生英雄的猛爷最后被砸断了腰一动不能动的瘫倒在床上。英雄末路和英雄无用无之处一样,都是一件让人无可奈何的事。 跪在王厨娘的灵位前,虎子心里打定了主意。她阿娘的仇一定要报。否则他这个儿子她老人家不是白养了?可是,他不能连累夏南星,更不能连累夏家。 竹内不是善茬。他一直盯着夏南星盯着夏家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从草丛中扑出来咬人一口的毒蛇。虎子不能让这个危险继续留在世上威胁到他家少爷。不管为了阿娘还是为了少爷,这个人必须死! 可是这事并不容易。 虎子抬起头站起身。让阿香继续跪着替他烧纸。 阿香一边烧纸一边心惊胆颤地看着他问:“虎子哥,你去哪儿?” 她现在整个就跟惊弓之鸟似的,生怕一个没看到,虎子就跟王厨娘似的跑得不见人影,然后晚上就被人抬了回来。 虎子安慰她说:“你别怕,我去找阿贵交待几句。” 阿香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着虎子的衣襟,哭着哀求他,“虎子哥,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就算你嫌我累赘,想把我托给阿贵。你也想想少爷啊!” 虎子冷着脸看着王厨娘的棺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就是为了少爷!” 见阿香还要再说。他叹着气拍了拍她,安慰道:“你别怕。我哪里也不去。我得安安稳稳地送我娘落葬。” 阿香怎么能不怕。听虎子这话的意思皆不是落完葬之后,他就要走了?她又急又怕。可是根本拦不住虎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了后院找阿贵。全然一副交待后事的作派。 阿贵正在夏南星的院子里劝夏南星多少吃点糕点。突然听到虎子站在窗户口叫他的名字。他一惊看着少爷,小声说:“是虎子哥,要让他进来吗?” 夏南星轻轻摇头,示意他出去听虎子说些什么? 阿贵走出去,几天不见虎子眼底一片青黑,脸上带着疲色。两只眼睛充着血丝,透着藏不住的煞气。 以前虎子虽然也老仗着自己武力值高欺负阿贵,可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这时他身上带着不同以往的杀气。阿贵见了有些心惊。 他叹了口气安慰虎子说:“人生不能复生,虎子哥你节哀。” 王厨娘是夏家的老人,性子虽然风风火火的,可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呆了这么久,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心里也难受啊! 虎子胡乱摸了把脸,眼神透过窗子情不自禁地看向屋里。夏南星就在那里。这些天他们都没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少爷心里必定是难受得很。 可现在也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现在心软了,只怕以后夏南星要更伤心。一想到这里,虎子咬了咬牙,转头看着阿贵,问道:“我阿娘现在走了。阿香就只有我这个干哥哥。她的事我得替她作主。今天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想不想娶阿香?” 阿贵一听迫不及待地回答:“我想。”说是叫一个斩钉截铁。 虎子眼神之中流露出一丝欣赏。男子汉喜欢一个人就得这么干脆利索,有什么好扭捏的。 “好小子。既然你喜欢她。我替她作主了。等我阿娘的的后事一过,你们就成亲。” “啊!这么快?”阿贵吓了一跳。 虎子眼睛一瞪,“怎么?你不愿意?” 阿贵急忙摇头。他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可阿香肯吗? 他还没说话,虎子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阿娘不在了,长兄如父。她的事我说了算。” 阿贵看着他。似乎王厨娘出了意外之后,虎子一瞬间像变了一个人。少了几分平时的蛮劲,多了几分沉稳。 眼见着虎子交待完这事就要走,阿贵急了。一把抓住虎子的手臂,用手一指屋里,压低声音问道:“少爷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你也不劝劝?” 虎子看着窗口透出的光,清了清嗓子想开口。可最后还是皱着眉扔下一句,“你好好照顾少爷。等……再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贵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虎子居然会这么心狠手辣。连少爷都不管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进屋里,就见夏南星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他和虎子的话少他听了多少。 阿贵勉强堆着笑劝道:“少爷,虎子还要忙王厨娘的后事。他人都熬瘦了一圈了。” 夏南星垂下眼睑,“他想得挺周道啊!” 阿香是他干妹妹。长兄如父,所以要给阿香找个好人家照顾。阿贵老实可靠,一直对她有意思。可不是良配吗? 可这个混账连阿香都想到了,居然连进来跟他说句话也不肯。 阿贵见他脸色不好,只好小声安慰说:“少爷你别生气。虎子就是太伤心了。等过几天他想通了就好了。” 夏南星摇了摇头,自言知语地说:“他想不通。他是铁了心了。” 阿贵不知道虎子铁了心要干什么?想问又不敢问。只敢默默收拾。夏南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窗口,月光从外面洒了下来,照得他如同一尊月下雕像。 阿贵看着莫名生出一股恐惧,就像少爷要被这月光晒得化了,又或是乘着月光飞去天上似的。忍不住出声叫住他,“少爷。” 夏南星回过神冲他挥挥手,“不用伺候我了。你去前面帮帮忙。看王厨娘的后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阿贵乖乖应了,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夏南星。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王厨娘的后事办完了,他一定要好好劝劝虎子。千万不要伤少爷的心。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王厨娘的后事办完之后。虎子刚回到夏家,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就被夏南星叫了几十个人围着,一声令下:“给我把他绑起来。” 阿贵吓了一跳。阿香也吓了一跳。反倒是突然被人按倒在地上的虎子抬头看着夏南星时只愣了一瞬间,突然放声大笑。他甚至大声叫嚣道:“夏南星,你以为绑着我就有用了吗?” 93 贱得慌 夏南星冷笑,看着他,“不绑着你,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吗?” 虎子梗着脖子大声反驳道:“命是我自己的!” 听到这话,夏南星气得浑身打颤。虎子说:命是他自己的,这意思就是说他的生死与自己无关了? 夏南星怒火中烧,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我们夏家的下人!你的命不光你是自己的,也是我的!”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半含在喉咙口,费了全身的力气压抑着才没吼出口。 可是虎子听了挣扎着反抗,嘴里大声嚷嚷道:“夏南星,你真把自己当我正经主子了?我是人,不是你的一条狗。我又没卖给你们夏家,你凭什么绑我?凭什么要我连命都要卖给你?” 他力气大,身手又好。拼命折腾之下差点从围着他的人当中挣脱出来。十几个把心一横硬把他按倒在地,脸贴在地上。七手八脚地给他五花大绑送到夏南星跟前。 夏南星冷冷地看着他,漂亮的眼睛深幽暗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平静地说道:“你乖乖在家我就放了你。要不然,我就绑着你一辈子。” 虎子哈哈大笑,看着夏南星突然往前一窜,要不然是身后的人眼明手快拉着他,他就直接扑到了夏南星身上。这一拉刚好让他在离夏南星一尺不到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 虎子舔了舔嘴唇,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绑着我一辈子?好让我在你身边当你一条听话的狗吗?夏少爷,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存的是什么心思?狗可是不能摸上你大少爷的床,只有我能!只有我能在床上把少爷从头到脚伺候得舒舒服服,欲仙欲死。” 这话说得太过下流。满院子的下人就算多多少少都知道虎子和夏南星的事。可突然之间听虎子说这话,一个个吓得面色发青。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夏南星看着他,眼神之中透着寒光,“你就这么想去送死?” 虎子昂着不回答,反而盯着夏南星开始说荤话,“少爷,你知不知道你的皮肤有多白多滑多嫩?但凡我稍微用些力气,就会在上面留个印子。你又是个要面子的人,那些青青紫紫的印子从来不让我留在显眼的地方。我只好往那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使力气……” 眼见着这话越说越不像样子,阿贵气得狠了,冲上去死死捂住虎子的嘴,冲着他拼命使眼色,“虎子,你疯了?你快别说了!” 夏南星面色通红,咬牙切齿地叫人拿来鞭子,让人把虎子绑在树上,怒火中烧地骂道:“既然你想出去送死,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省得你出去给我惹出祸来。” 阿贵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夏南星。少爷居然会打虎子?直到鞭子破风的声音传来,狠狠地抽在虎子身上,他才如梦初醒。 鞭子重重地抽在虎子身上,打得他皮开肉绽。阿贵光听着那“呼呼”的破风声,就已经吓得腿软。跪在旁边给虎子求情,“少爷,虎子哥只是因为王厨娘刚刚过世,太伤心了才会口不择言。他疯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夏南星一边抽他一边冷冷地说:“他疯了我就让他清醒清醒。省得他再满口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 虎子被他打抽得血肉模糊也不求饶,反而放声大喊:“夏南星,有种你就抽死我。可是你舍得吗?打死了我谁给你当狗?谁给你暖床?你抽啊?你就是打死我,我今天也不会留在夏家。你是孬种,我不是。你怕日本人我可不怕……” 夏南星看着文弱,下的却是狠手,虎子越是叫嚣他就抽得越是厉害。在场的下人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少爷这么暴虐的一面。最后还是阿香忍不住了,和阿贵跪在一起拼命地求他,“少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虎子就要被你打死了。” 说话间,虎子被打得浑身是伤,早已经失去了叫嚣的力气。夏南星这才扔下鞭子,恨恨地说:“把他关在柴房里,不许给他吃喝。我看他怎么走!” 所有人都被夏南星的狠厉吓住了。顾不上虎子一身伤就将昏过去的他拖进了柴房。阿香一边抹眼泪,一边求夏南星开恩,“虎子哥身上都是伤,少爷……” 夏南星心如铁石地说:“不许给他上药,把门锁起来。谁也不准去理他。”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院子。坐在窗口看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阿贵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见他坐下,轻手轻脚地给他泡茶。他不敢给虎子求情,也不知道该从哪里求。 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看在夏南星的眼里,他呆呆地坐着不说话,直到阿贵小心地把茶放在他手边,才抬眼看了阿贵一眼,“你也觉得我心狠?” 阿贵听他开口才终于松了口气,小声说:“虎子哥伤得很重,就算他疯了乱说话。少爷下手也确实……要是真的不管他,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伤心难过的还不是少爷你?” 夏南星看着窗口,不知是回阿贵还是自言自语,“我伤心什么?他都要去送死了,心里压根也没想过我。我到要替他伤心?贱得慌。” 阿贵听了这话越发不敢搭腔,低着头不吱声。 反而夏南星看了他一眼说,“王厨娘刚走,那混账又伤着被扔在柴房。你去看看阿香吧。我这儿不用人伺候,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阿贵一想到刚才阿香哭得那样,心里也担心。见夏南星确实不想说话,只好说:“我去看一看她,马上就回来。少爷别想太多。虎子那是伤心得疯了。并不是故意要说那些伤少爷心的话。” 夏南星也不说话,挥挥手让他走。自己就呆在窗口。看到阿贵跑得没影 了,他才自言自语自嘲道:“他疯?我看他比谁都清醒!” 柴房里就在厨房后面的院子。平时除了堆柴火就是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口透光。这次夏南星动了大怒,拖虎子进柴房的人也不敢跟虎子多说什么。把他往里面一扔,就老老实实地给门上了锁。 远远跟在后面的阿香看着,一边抹泪一边不知如何是好。躲在旁边等人都走了,才垫了几块石头趴在那一尺见方的小窗口轻轻叫虎子的名字。 里面黑乎乎的,她只隐约看到一个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急得又哭了起来。虎子不会被打死了吧? 虎子已经伤得这么重,少爷还不给他吃喝,这是要活活饿死他啊!少爷平时对虎子这么好,怎么这回下这么重的狠手? 她好不容易有了个家,结果王阿娘刚走,虎子又被少爷打成重伤扔在柴房不管。难不成她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虎子活活渴死,饿死? 她哭得停不下来。心里甚至头一次对少爷生出一丝丝怨恨。他们是下人没错。可是难道下人的命就这么贱?喜欢的时候捧在手上怎么宠着都行,不喜欢了就把人打得半死扔在柴房不给吃喝让他自生自灭。 虎子确实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可是少爷气也气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让他拖着重伤不给上药,这心也太狠了。 大概是听到她坚持不懈地呼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稍微动了一下。就听到虎子有气无力的声音不太耐烦地说:“喊什么,我还没死。” 阿香放下心来。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从那一尺见方的窗口扔了个东西进去,“虎子哥,这是我从王阿娘房里翻出来的伤药,你先用一点。” 王厨娘是个厨娘,房间里总是有些烫伤药,一些平时备着的风寒常规药。阿香也不管用不用得上,挑了些她觉得有用的包在帕子里,趁着没人偷偷地扔进了柴房。 东西落在柴火堆上,离虎子躺着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眼见着虎子说完这一句又一动也不动。阿香急了,回头去找有没有棍子想把东西捅过去一些,捅到虎子身边去。生怕他没看到,或者是伤得太重爬不起来拿药。 她刚一回头就看见阿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吓得她手一抖,差点叫出声。 阿贵急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小声说:“你那些不是治鞭子外伤的药,我这个才是。”说着小心地捡了根棍子,挑着这布包从那小窗口塞进去,硬是塞到了虎子的身边。抖掉包袱慢慢扔下棍子。 眼见着包袱就在虎子伸手可得的地方。阿香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阿贵越发泪婆娑。 “少爷要是真的饿死了虎子哥可怎么办?” 阿贵斩钉截铁地摇头,“少爷不会。” 旁人不知道,阿贵却是晓得的。整个夏家满院子的人,无论是下人还是别的。在夏南星心里顶顶重要的那个就是虎子。 虽然这次夏南星动了大怒,把虎子打成这个样子。可是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虎子去死,夏南星铁定是舍不得的。 “少爷就是真的生气。不会要虎子哥的命。” 阿香看着柴房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吧!” 她也知道虎子刚才那些话说得确实以下犯上。就算少爷真的生气想要打死他也无可厚非。可眼下她只有虎子一个亲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虎子就这样死了。 阿香看着阿贵不说话,心里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94 我不是为了少爷 入夜,整个夏家都安静了下来。阿香提着一盏小灯,提心吊胆地走在小路上。月色如水洒落下来,将她的人影照得清清楚楚,草丛里传来若隐若现的虫鸣,越发显得安静。 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厨房以及厨房后院的一切向来归王厨娘管。上到锅碗瓢盆,下到鸡鸭鱼肉,她都要清点得清清楚楚。别人不知道,那柴房的钥匙,她也是有一把的。 虎子搬去夏南星的院子住之后,阿香就一直跟着王厨娘住在她屋子里。后来王厨娘时不时教她一些厨艺,让她跟着打打下手。她对厨房后院自然也了若指掌。 这柴房夏南星也没派人看着,深夜人静的,她摸到柴房,忍着心慌偷偷打开了柴房的门。 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阿香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把油灯放好,就看见离开时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虎子已经靠着柴火坐了起来。 见她过来脸上居然没露出吃惊的神情,反而冲她点了点头。 “阿贵拿来的药膏不错,我血已经止住了。” 阿香这时才看清,虎子身上那一道道伤痕已经上过药了。只是伤口太深、太多。看起来还是有些吓人。 阿香在他面前蹲下,把带来的东西递给他,哽咽道:“虎子哥,吃点东西吧!” 她也不敢带什么好的过来,只是一壶凉水,几个冷馒头。 虎子接了过来也不同她客气,喝了几口水就开始往嘴里塞馒头。 阿香见他吃得狼吞虎咽,忍不住心疼,说:“少爷心太狠了。把你打成这样。还不给你吃喝。他真的想你死在这儿吗?” 虎子抬头看着她,轻轻摇摇头,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说:“少爷太知道我了。他不给我吃喝是知道,但凡我有一点力气,我爬也要爬去给我阿娘报仇。他不想我死在外面才想困着我。” 阿香听他这么说,眼泪流得更凶了,说:“那你就跟少爷服个软吧!给王阿娘报仇的事咱们慢慢来。你别惹少爷生气了。再说日本人也不好惹啊!你怎么报仇?” 虎子没回她。塞完馒头对阿香说:“我本来答应等阿娘的后事办完就给你和阿贵办婚事。如今我没时间了。我平时住的那个屋子床底下有个盒子,里面有我留给我阿娘的银元。如今她用不上了。都给你了。你拿着当嫁妆,以后就算嫁了人也有个私房钱。” 阿香如今听到这样类似交待后事的话就害怕。当初王厨娘就是这样交待了她几句,回来时人就没了,被人抬了回来。现在虎子居然又交待这些。 她失声痛哭,跪在地上紧紧抓着虎子的胳膊,哀求他,“虎子哥,你就听少爷的吧!你别去报仇了。你走了,少爷怎么办?你不能为了王阿娘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你不管少爷了吗?” 虎子抓着她的手轻轻扯开,说:“我就是为了少爷,才一定要杀了那个日本人。他今天敢杀我阿娘,逼得少爷拔枪,下回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事来。这样的祸害,我不能让他活着。你放心我不会一命换一命。那日本人的贱命不配我用命去换。” 说着他站起身往门口走。阿香哭得直抽,一溜烟跑起来跑到他前面,站到门口,伸出手拦着他,嘴里还念着:“不行,我不让你走。” 虎子看着她说:“少爷都拦不住我。你能拦得住?他就是知道拦不住我才把我打得半死扔在这柴房里关着。你要是喊人过来,大不了我就烂在这柴房里。否则除非我死,我一定要走。” 话说到了这份上,阿香哪里还拦得住他。一边抽泣一边抹眼泪,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想喊 又不敢喊,只能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睁睁地看着虎子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月夜之下。 &&& 天刚蒙蒙亮,夏南星从恶梦之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枕头也湿了。不是汗水,是他不知不觉晚上做恶梦流的眼泪。 他翻身下床,猛地拉开门。伺候他的下人已经等在了门口。阿香两个眼睛哭得桃子似的又红又肿,看见他急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夏南星看着她没说话。从阿贵手里接过杯子漱口。 阿贵想了一个晚上想找机会再替虎子说说情,还没等他开口,就见一个下人火烧屁股似的跑了过来。见了夏南星脸色吓得煞白。 “少,少,少爷……柴房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里面的人不见了。” 夏南星猛地站起身,也不知道是晚上没有睡安稳,或是阳光太过刺眼,只觉得一阵头晕。他勉强稳住身子,颤着声音问:“谁不见了?” 那人咽了口口水,小声地说:“虎子。” 夏南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摔了个倒栽葱。还好阿贵眼明手快扶住了他。 “少爷快坐下。” 夏南星坐稳身子,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句,“你说谁?”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求救似的看着阿贵。 阿贵劝道:“少爷别急。虎子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就算走也走不出多远。”一边说一边急忙安排人去找,一定要把虎子找回来。 “没用的。”夏南星摇摇头,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突然轻轻一笑,“他果然郎心似铁。为了给他阿娘报仇连命也不顾了,连我也不顾了。” 他都已经将他打得动弹不得,那混账只要有一口气在,到底还是走了。 他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双眼,勾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突然窗台上的什么东西闪过,亮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指着窗台问:“那是干什么,拿来给我瞧瞧。” 阿贵走过去一看,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普普通通的两枚银元。急忙取过来递给夏南星。 “谁把银元放在窗台上了?” 夏南星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两枚银元看着普通,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虎子为了省路费,跑去借道猛虎岭。被猛爷一帮子土匪抓去了寨子。他气得拿银元砸他。说要花这两块银元买下虎子的命。 当时被虎子慎而重之收起来的银元,当成宝贝似的贴身放着。现在居然跑到他的窗台上。那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是说:当初少爷拿来买他命的钱,如今他还了。他们两个两清了!虎子的命不再是夏南星的,是他自己的了。他想死想活没人能管得了。 夏南星笑着笑着,突然双眼一闭,猛得一倒头昏了过去。 95 悉听尊便 虎子失踪之后,夏南星激怒之下直接昏了过去。阿贵提着心,生怕少爷这一回得大病一场。 可是,夏南星醒过来之后,只沉默了一阵子,很快就条理清晰地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第二天照常去了医馆,就像无事发生一般。 他模样越是镇定阿贵就越发地胆颤心惊,似乎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阿贵的预感很快就成真。虎子离开夏家一个月之后,突然来了一群日本人把夏家团团围住。竹内脸色惨白,胸口绑着厚厚的纱布,隐约渗出血迹。 这些日子,夏家的老老小小早就见过了太多次这样的阵仗,再看到夏家又被日本人围着,害怕之余反倒生出一种“又来了”的熟悉感。 尤其是阿贵。自从虎子离开之后,他心里就隐约有这种预感,日本人一定会来。对这样再次发生的阵仗居然丝毫不感到意外。 夏南星镇定地看着竹内,问道:“竹内先生三番两次带兵来我们夏家,想干什么?这次又有什么事?” 竹内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失望地看着夏南星,“夏先生。一直以来我都抱着最大的善意希望和你结交为朋友。但是,你似乎对我心存偏见。上次你的厨娘出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只是意外。是她自己没有处理好河豚,试吃时中了毒。你也接受了这个说法。怎么转头你就派你的贴身下人过来刺杀我?你这样简直就是有意挑起我们之间争端。我的善意难道只能换回你的仇恨吗?” 夏南星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勾着嘴角轻蔑一笑,“竹内先生你似乎完全搞错了。” “搞错了什么?” “我的厨娘出意外,从头到尾只是你的说法。我并没有说接受这个事实。” 竹内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深意,“所以你承认是你故意派了人来刺杀我?挑起我们之间的争端?” 他身后的日本人听他这么说,也齐齐举起枪指着夏南星,似乎他只要点个头承认下这个事实,就会立刻开枪。 阿贵见状急了,想也不想立刻冲到夏南星跟前,张开双手护住他,大声说:“没有的事。我们少爷才不会干这种事。竹内先生,你误会了。” “那他是什么意思?”竹内直直地盯着夏南星,似乎只要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对就要发难。 夏南星轻轻推开阿贵,丝毫不畏惧地看着竹内,反问他:“你口口声声说刺杀你的人是我的下人,请问有什么证据吗?又有什么证据是我指使的?” 竹内冷笑,“我当然有证据。他是一直跟着你的贴身下人虎子。他刺杀没有成功在潜逃的时候被我们的人抓了,现在就关苏城的大牢里。夏先生既然不肯承认,不如去牢里与他当面对质?” 一听这话阿贵脸色大变,转头看着夏南星,生怕少爷受不了这个刺激说出什么惹怒竹内过激的话。结果只见夏南星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轻轻一扬下巴,“只是叫我去苏城,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 阿贵瞳孔一紧,焦急地看着夏南星,“少爷……”他拼命摇头,不行,少爷不能去。 夏南星轻轻拍了拍他,吩咐他说:“我带小七跟竹内先生走一趟,阿贵你留下看家。” 阿贵心急如焚,可是这种时候他心里也明白,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能多说,不能瞎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竹内带走夏南星。突然天空一个响雷惊醒了他,他深吸了一口气,急忙拿了一把伞过来递给跟着夏南星的小七,低声叮嘱道:“万一下雨了,你记得给少爷打伞,无论如何千万不要淋着他。少爷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小七沉默地点点头,深深地看了阿贵一眼,跟着夏南星一起坐上了车。 阿贵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后牙根咬得死紧。直到听到下人当中有隐约传来抽泣声,才生气地大吼一声,“哭什么?少爷不久就会回来。咱们安心等着就行。有少爷在夏家就在,你们怕什么?” 说着命令人关上大门。 夏南星不在,虎子不在。现在夏家只有靠他了。阿贵咬着牙脸上半点不敢露怯。像往常一样吩咐下人各自守着自己的位置,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老老实实等夏南星回来。 &&& 车开了一半,就突然下起暴雨。竹内受了伤,受不了寒气,一边摇窗户一边轻声咳嗽。他大约是伤得很重,只这么一个简单地动作就脸色苍白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夏南星和小七座在后座。司机是个瘦弱的年轻人。竹内又受着伤。小七身手很好,以一抵二根本不成问题。夏南星看着坐在他前面的竹内,只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更何况还有小七帮忙。只要伸出手…… 小七不露声色地看了夏南星一眼,只等他一声令下。 夏南星靠在座位上,慢慢地将双手垂了下来。,也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过了许久,原以为已经睡着的竹内突然开口说道:“夏先生,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什么也听不见了。这车里要是发生点什么事也没人知道呢。” 夏南星看着窗外不停扫落在车窗上的雨水,有些遗憾地说:“是啊!” 看起来确实是车里发生什么都没有人知道。比如勒死某个人,再拿枪指着司机逃离这鬼地方。可惜太容易咬到的饵往往都沁着毒。更何况做局之人还是条心机深沉的毒蛇? 竹内从后视镜看着夏南星,轻轻一笑,“夏先生还真是沉得住气。你就不怕你的贴身下人受不了酷刑已经什么都招了,你进了苏城的监狱就再也出不来了?” 夏南星闭上眼睛,看都不看竹内一眼,平静地说:“多谢你替我操心。” 车子开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终于到了苏城的监狱。小七下了车打开伞替夏南星遮着雨。 竹内看了一眼小七,突然笑了起来,语焉不详地问了一句,“换人了?” 小七刚满十六岁,浓眉大眼,身手极好。是虎子亲自教出来的。竹内这话说得很暧昧。夏南星充耳不闻,抬腿就向监狱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梅绍元从里面跑出来迎他们。雨太大,撑着伞也淋得他半边身子全湿了。他看见夏南星眼睛瞪圆睁,一边伸手抹额头上的水一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夏南星停下脚步没说话。抬头看着这苏城监狱。四周拉着铁丝网,还有人举着枪把守。戒备算是相当森严。不管是谁被抓来这里,只怕是凶多吉少,别想逃出去了。 梅绍元见他不说话,心急如焚。见竹内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脸上带着高深的笑容。最后只能看着夏南星什么也没说。 他和竹内已经捆绑得太深了。现在如同是 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有太多的把柄被竹内抓在手里。眼下看着夏南星,他真的是有心无力。 只能含糊地说:“这事又与你无关,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来得容易出去也容易吗?”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才正眼看着梅绍元,冷笑着问:“来不来这里,难道还能由我自己说了算?”竹内带着一队日本人去夏家,他要是不来,他们能把夏家整个拆了。 更何况…… 夏南星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开了脚步,“走吧。”竹内不是说,抓到虎子了吗?要来和他对口供。他怎么可能不来? 夏南星跟着梅绍元和竹内顺着石阶往下走。一路上到处都是犯人各式各样的叫喊声。 “救命啊,我是冤枉的。” “别打了,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 天气湿热,闷不透风的监狱里到处弥漫着一股发酵的臭味。如同沾在鼻端挥之不去。阿七紧紧跟在夏南星的身边,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不苟言笑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走了一段路,臭味渐渐重了,尤其中间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越发显得这地方阴森恐怖。 夏南星停下脚步。 竹内走过来问他,“怎么了夏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夏南星摇摇头,“没事。” 竹内看着他,注意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说:“里面就是审讯室,可能会有一些血腥。夏先生是个斯文人,如果不舒服记得说出来。” 夏南星看着他,稍微侧过头看着竹内,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微笑,“竹内先生,我是大夫。” 血腥什么的,他见多了。 不等竹内说话,夏南星径直往前走,“走吧!” 离审讯室越近,血腥味就越重,里面偶尔传来隐忍的呼痛声和大声审问的声音。鞭子破风,皮肉被烙铁烫出的“滋滋”声还有忍无可忍的惨叫声。 阿七脸色一下子变了,转头看着夏南星。那个声音他非常的熟悉,是虎子。 竹内并没有直接带夏南星进去审讯室,反而把他带去了紧挨着审讯室旁边的一个房间里坐下。 “夏先生你是的贵客。身娇肉嫩。这样的场面只怕脏了你的眼。我们请你过来也只是协助调查。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与这次的刺杀事件无关。不如我们就一起坐在这里等结果?” 夏南星看着他,神情淡淡地说:“悉听尊便。” 竹内与他面对面坐下。非常用心的沏了一壶茶请夏南星品尝。 “在我们日本的茶道中有一种叫抹茶。和华国的茶道不同,味道品起来也很不错,夏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隔壁时不时传来凶神恶煞地盘问声,还有阵阵惨叫。放在夏南星面前的茶盏去清香扑鼻。越发称得这阴森的监狱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夏南星端着茶盏轻轻转动杯口,“闲着也是闲着。竹内先生想泡就泡。” 竹内笑出声,“今天的夏先生似乎格外的温顺。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给我留面子。” 夏南星放下杯子看着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到了这里。还能由着我的性子来吗?” 竹内摇摇头,由衷地称赞道:“夏先生,你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 “过奖。” 竹内拿来泡茶的茶具,在审讯声中给夏南星认认真真地泡好了茶。两个人安静地一边喝茶一边听着隔壁时不时付来的惨叫声。 从头到尾夏南星安安静静地坐着,连拿茶杯的手都不曾抖过一下。脸上连一丝心痛难受的神情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 喝完茶,夏南星放下杯子,抬头看着竹内。 竹内说:“似乎你这个下人嘴很紧啊!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一直很想和夏先生下一局棋。可惜你一直没有答应。既然夏先生说了到了这里身不由己,那咱们就手谈一局?” “随便。” 竹内叫人拿来棋盘,和夏南星就着鬼哭狼嚎的审讯声下棋。 竹内的围棋下得不错,而且他擅长布局,往往从一开始就接二连三的给对手挖坑。夏南星的棋棉里藏针,看着平淡却处处透着杀气。 正下到要紧的关头,轮到夏南星落子,突然有人敲门进来,身上带着溅出来的血,一边擦汗一边把一个托盘端了上来。 “那小子的嘴可真硬,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他硬还能硬得过我的老虎钳?我把他满嘴的牙一颗一颗都给拔下来了。” 夏南星的目光落到托盘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排着两排带血的牙齿,有的甚至还带着牙肉。 竹内微笑看着夏南星提醒他,“夏先生,轮到你落子了。” 夏南星收回目光安静地将棋子落到了棋盘上。竹内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式被这粒棋子打得四分五裂。 夏南星看着他,“到你了,竹内先生。” 那盘带着血的牙齿和托盘就放在夏南星手边不远的地方。他连看也没多看一眼,落完子就端起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竹内落了一子,盯着夏南星的脸仔细观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半点破绽。突然他伸手猛得抓住夏南星的手,好奇地问:“夏先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是真冷静,还是心冷如铁呢?连你身边的你最贴心的下人你都可以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他被折磨毒打?” 夏南星也不挣扎。换了只手拿棋子下了最后一步,冷笑地看着竹内说,“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要记住你输了就行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竹内看了看棋局,投子认输,说:“夏先生,你确实是个棋坛高手。而我最佩服你的还是泰山压于顶而不变色的气度。” “过奖了。” 隔壁的审讯到了此时“终于”也有了结果。竹内非常抱歉地看着夏南星说,“你的下人什么也不肯招。看来这件事确实与你无关。是我讨饶夏先生了。” 夏南星看着他,冷冷一笑,“竹内先生。这是最后一次。我们是不可能做朋友的。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打扰我。” 竹内冲着他深深地鞠躬,“非常抱歉。” 眼见着夏南星要离开,竹内叫住了他,对他说:“刺杀这种行为已经大大的伤害了华国和日本两国的友谊。为了以正视听,我非常抱歉地告诉你,你的下人会被执行枪决。” 夏南星稍微停了一瞬,然后就直接推门而出,“知道了。” 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竹内看着夏南星的背影,摘下了金丝眼镜。此时他哪里还是一个伤患的模样。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夏南星说过真话。他遇到了刺杀不假。但是,他没有受伤,反而是山口被人从远处一枪击中了头,当场死亡。 山口明面上是保护他,事实上却是他的下属。突然之间遭遇了暗杀,而且当场毙命。这简直就是对大日本帝国的挑衅。竹内哪里还藏得住那张伪善的面孔?他当时就抓了不少人过来盘问。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夏南星的贴身下人,虎子。 梅绍元从里面走了出来,瞪着竹内说,“我早就说过,这件事一定和青玉无关。就算你看到的人真的是王虎,也一定是你和他之间的私怨。青玉怎么搅和在你们当中,让王虎来杀你?你真是想太多了。他是个医生,只会救人,怎么会杀人?” 夏南星刚走出监狱大门,阿七就忍不住了,轻声问:“少爷,虎子哥……” 夏南星冲他摆手,让他不要说下去,轻声道:“里面的人不是虎子。”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细说,梅绍元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青玉,你以后别再跟日本人作对了。你斗不过他们。” 夏南星停下脚转身对梅绍元说,“陪我走走吧。”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这是夏南星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梅绍元陪他走走。梅绍元一时激动,差点流下眼泪。慌忙点头说:“只要你愿意,我陪你走一辈子也行。” 夏南星一边走,一边说,“绍元兄,你一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做事总想着两全。没有骨气空有许多念想。性子懦弱,优柔寡断。这些我都知道。” 梅绍元被他说得脸色煞白,想都没想反驳道:“我没有。” 夏南星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没有吗?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可是你既然已经成了亲,再来招惹我干什么呢?难不成你还想我给你做二房吗?” 梅绍元多年心事被他叫破心里又高兴又难受。说,“我对你的心你既然早知道了。就知道我是一心一意爱你的。” 夏南星摇摇头,“一心一意?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我视你为友,总念着当初在国外你照顾过我的一份情谊。对你处处忍让。可是今天你明明知道日本人给我做局,你为了自保一言不发,甚至到了此时此刻你也没有对我说一句实话。我看不起你。” “事情不是这样的。青元你听我解释。” 夏南星看着他,“解释?你说,我听着。” 梅绍元擦了擦额头的汗,飞快地解释道:“这件事是竹内的主意。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日本军官山口被人杀了。日本人到处抓人,就怀疑到了你头上。” 夏南星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说你的爱一文不值。你说你喜欢我爱我。若是你为了我和家里的结发妻子离了婚,你怎么对得起她为你养育儿女的这份恩情。这样负情薄情的男子我不喜欢。若是你不能,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爱我? 可是今天我之前我并不想说出来。是因为我还想拿梅兄当兄长,当朋友,当同学。感激你这么多年一直的照顾。但是现在 不行了。 你明知道竹内设计害我。你还要跟着他一起演戏。陪他做圈套。你不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敢再认你这样的兄长。我们之间的缘份到此为止了。” 梅召元越听越着急,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因为竹内说……“” 夏南星转头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洞若观火,他轻描淡写地说:“竹内说什么不重要,重要是的你听了。并且照做了。” 既然梅绍元选择了竹内的这条船,他们便不是同路人。竹内不仅杀了王厨娘,还害得虎子不知所踪。他们之间的仇是解不开的。” 梅绍元知道夏南星是个主意非常正的人,他决定的事便不会改变。就算他苦苦哀求也只不过是让夏南星越发看不起罢了。 突然之间他放声大笑。说,“你之所以想和我划清界线何必说得这么好听?不过就是为了你身边那个下人罢了。早在绅城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待他非同一般。你这是不想让他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才要同我断得干干净净吧?” 夏南星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就算真是为了他,那又如何?干卿底事?” 梅绍元心如刀割,抓着他的袖子苦苦劝说他,“竹内现在怀疑想杀他人的是虎子,正满世界抓人。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嫌疑。别再搅进这浑水里了。” 夏南星一伸手挣开他,说,“这便是我与你最大的不同。我若爱谁,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他去。什么浑水我不敢搅?” 半路上阿七敬佩地说:“少爷你真厉害。我都听错了以为里面关的人就是虎子,你居然听得出来?” 夏南星轻声叹息着说:“你不懂。” 虎子跟了他这么久,若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竹内抓住那可才真叫蠢透了。 竹内这招用得阴毒。因为知道他对虎子感情非同一般,就故意设了这个局想逼他露出破绽。还好他刚刚靠近审讯室,听到第一那人的第一声呼叫就知道里面的人根本不是虎子。 他和虎子是爱侣,阿七可能会听错,但是夏南星永远不会认错自己心上人的声音。 96 可真替我涨脸 从一开始竹内就处处给他挖坑。在夏家就说他们抓住了他虎子。以至于他们一进牢房,听到那一声惨叫第一反应自然就默认是虎子的声音。 不仅如此,在车上时竹内也是故意露出破绽,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如果夏南星但凡救人心切,真的劫持了他去换虎子。才真正叫入了他的局。 可惜竹内老谋深算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夏南星冷笑着说:“我是一个大夫。就算他装得再虚弱,身上的血腥味再浓。一个人有没有受伤,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阿七后知后觉地点点头。怪不得在车上时少爷不让他动手。 “这日本人心眼可真多。” 这才哪儿到哪儿?夏南星叹着气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虎子果然性子野。居然硬是在这重兵把守之下把山口给杀了。他可真是孙悟空托世,放出去就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正想着虎子,就听阿七担心地轻声说:“也不知道虎子哥现在人在哪里?他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夏南星没说话,只是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 从苏城回来之后夏南星就病倒了。西医馆的事暂停,只是中医馆还有老大夫们坐着诊脉,抓药。 阿贵见他成天食欲不振,只好叫阿香绞尽脑汁给他煮喜欢的菜。 阿香丧气地说:“我也是照着王阿娘的菜谱做的,可是少爷就是没有胃口,不动筷子。这可怎么办?” 阿贵跟着叹气。眼见着夏南星已经病得人瘦了一大圈,他只恨自己不懂讨夏南星欢心,“要是虎子哥在这里就好了。” 两个人相视一望就都不说话了。 可不就是因为虎子不在这里,少爷心思太重才病成这样吗?他又是个好面子的人,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堵不如疏,万千心事都压在心上才会越发病得起不了床啊! 阿香低头不太甘愿地说:“少爷既然这么担心虎子,当初干嘛还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的?” 阿贵瞪了她一眼,“你说呢?”虎子性子野,胆子又大。夏南星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他都能跑得不见人影,还跑去暗杀日本人。他要是好好的他能乖乖呆在夏家才怪。王厨娘死了他不报仇还叫虎子吗?夏南星也是迫于无奈想栓着他罢了。 可事到如今人没栓住,还狠揍了他一顿。也不知道虎子会不会在心里记恨少爷。阿贵光想就觉得心烦意乱。少爷的一片心思也不知道虎子领不领情? “少爷胃口不好,我出去转转,叫摇船的阿草给他抓几条鲜鱼回来,晚上煮点鱼汤。” 阿香乖乖点头。 阿贵刚走出夏家大门就看见一个男人蒙着一只眼睛正端坐在他们家大门口,在他身前放着一只木桶,里面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阿贵认得出来人,正是猛虎寨的二当家。 “独眼当家的,你怎么在这里?来了怎么不进去?” 独眼伸手摸着鼻子,有些心虚地模样四处看了看,对阿贵说:“我们大当家的叫我给夏少爷送几条鱼来。” 大当家的?阿在心里盘算,猛虎寨的大当家猛爷不是已经过世了吗?这是又选了新当家的?只是独眼到底是个土匪,这猛虎寨谁当大当家的事,是人家的家事,阿贵哪里敢多问。 虽然觉得他好好的送来几条鱼,有些莫名其妙。可他原本就准备去找阿草。磕睡就有人送枕头来,这不是巧了嘛。 “我给你拿钱去。” 独眼一把抓住他,“不用钱。这是我们大当家送给夏少爷的。你赶紧拎进去吧!” 说着把木桶往阿贵手里一塞,拿了顶破草帽往头上一戴,四处看了看就跑得人影子也不见了。 阿贵一头雾水拎着木桶进了院子。阿香见他回来得这么快还觉得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贵指了指门口说:“有人守着那儿等着给少爷送鱼……” 话说到这里,阿贵突然一拍脑门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冲着阿香喊道:“这鱼你别动,我去叫少爷来。” “叫少爷来?少爷会杀鱼吗?”阿香目瞪口呆。只觉得自从王厨娘走了之后,整个夏家就没几个正常人了,一个个都神神叨叨的。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过来,不一会儿的时间就看到夏南星居然真的被阿贵拉了过来。 “少爷,你……” 夏南星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开口问道:“鱼呢?” 阿香跟在他身后指着木桶说:“少爷,这杀鱼的事还是让我来吧!都是些粗活。你身娇肉贵,干不来的。” 可她话音还没未落就看夏南星手往木桶里一抄,动作迅速得让她吓了一跳。她以为夏南星是大少爷哪里会厨房的这些?结果看见他眼明手快的抓着一条鱼,仔细看了一会儿就放到了旁边的盆里。一连捉了两三条,突然从其中一条的鱼嘴里轻轻扯出一根和头发丝差不多粗细的细绳,扯出一根卷得紧紧地油皮纸。 他动作极快,阿香眼睛一花就见夏南星把刚才的鱼又给放到了盆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油皮纸,愣了片刻,才轻声说:“晚上煮鱼汤。” 阿香看着阿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本来阿贵买这些鱼回来不就是为了煮鱼汤吗? 夏南星掌手中紧紧握着这小小一方油纸包,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平安,勿忧。 平安!?勿忧!? 夏南星眼眶一湿。气得用力捶桌子。你平不平安关我什么事?王八蛋,谁担忧你了!既然你要走就走得干净,以为谁会在乎吗?给我送这种消息来干什么?这混账是吃准了不管他干什么事,自己最担心的永远是他的安危吗? 可话虽如此,夏南星还是忍不住握着这张油纸宝贝似的反复看了好几遍。这四个字恨不得看出花来。 那天之后,虎子就这样不知所踪,再也没消息了。不仅是夏家,整个绍镇的人提到他都讳莫如深。只知道夏家曾经有一个能干的下人。有一天突然之间和夏家少爷大吵了一架,被毒打之后怀恨在心,从此逃得不见人影子。 有人说他上山当了土匪,有人说他跑去刺杀日本人了。也有人说他早就被日本 人关了起来,秘密的杀了头。 说法千奇百怪也没个统一。却越发给虎子的去向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神性感。 时间过得飞快,盛夏过去之后,梅绍元也曾经过来找过夏南星几回。但是都被拒之门外。夏少爷决定的事任谁也左右不了。他说了和梅绍元绝交,便真的不会再把他当朋友。连一点点面子也不愿意给他。 竹内的汤屋生意很好。 因为刺杀日本人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处决了一批牵连其中的嫌疑犯。阿贵派了阿七去看过,那批犯人里并没有看见虎子。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夏南星。夏南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晚上多喝了半碗汤。 秋去冬来,华国的形势越发严峻。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扶了满清的皇帝建了伪满政府。 以前绍镇的人知道日本人不好惹,现在看见他们更是又恨又怕,越发的小心翼翼。这条潜汰多年的毒蛇终于亮出他的毒牙,再也不准备藏着它的司马昭之心了。 全国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绍镇自然也不例外。远在香城的言术和夏老爷给夏南星寄来一大笔钱。让他想办法支持ZF,买飞机,飞大炮。既然有些事避无可避,多点子弹总比空着手让人打要强。 王家表姐也过来夏家探望过夏南星好几回。夏南星劝她如果这里呆得不安心就索性去香城投奔夏老爷和言术。他们都能赚到钱回来支持ZF了,想必也一定是早就在香城站稳了脚跟。 王家表姐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说要回去考虑考虑。 这天,夏南星和阿七从医馆回家。天气突然冷了下来,夏南星穿出来的披风落在了医馆。见他抱着双臂,阿七怕他受凉急忙折回去拿。 “少爷,你等我一下。” 夏南星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眼神情不自禁地温柔了下来。拉黄包车的车夫跟在身旁边问:“夏少爷,坐车回去吗?” 夏南星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寒风凛冽,夏南星走在绍镇的街头,感受着寒冬的冷意。阿七已经很体贴很细心了。可是出门他没穿披风的事,他还是忘了。 阿七从小练武,身体是一等一的强健。跟虎子一样,大冬天他穿着一件薄衫也感觉不到冷。所以才会一时忘了夏南星和他不一样。他这个大少爷身娇肉贵,是受不得半点风寒的。 他是个好奴才,可是和那个处处把他放在心上的王八蛋是不一样的。虎子心里处处以他为先。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会忘掉出门不给他披上披风这样的事。 夏南星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等着阿七追上来。一时心绪不宁,有些走神。 突然有个人从他背后一伸手捂了块带迷香的帕子到他脸上,夏南星心里一惊,暗叫不好。却被那迷香瞬间迷得失了神智。眼前一黑,人事不省。 等他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双眼被蒙着黑布,手脚都被绑得牢牢的。他稍微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似乎被扔在一张床上。身上的衣服鞋袜什么的都穿戴得还算整齐,没有人动过。 他脑子里一时之间闪过几十个念头。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是竹内又想试探他,故意把他绑来了这里?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从脚步声判断是个男人无疑。 夏南星当下心里警铃大作。自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子。从小到大他又生得一张绝世精致的容貌。他可不觉得被人五花大绑的扔在床上是男人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没事,镇定。夏南星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他的身上带着枪,好像绑他来的人没把那枪拿走。如果进来的这个男人敢对他动手动脚的,只要解开他的绳子,他就拔枪。 夏南星刚这么想,就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突然靠了过来。他屏住呼吸静静等着反抗的机会。结果来人伸手握住他的手臂顺势摸了下去,却没解开他绑住的双手,反而半道转了个弯把他随身的佩枪摸了出来,放在了一旁。 夏南星心里一慌。转念又一想,没事。除了枪他随身带着匕首,就藏在他穿来的靴子里。他刚这么想,那人就跟会读心术似的,顺着他的小腿一路往下,直接脱下他的靴子,把他藏得极好的匕首也给摸了出来,扔到了一边。 夏南星此时心里真的有些慌了。连呼吸也情不自禁地略微急促了一些。他强制自己镇定,绝不肯露出一丝怯意。咬着下唇不说话。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最后一件杀手锏了。他精通中医针灸。随身带着一套行针的银针,最粗的那几根若是扎到了重要的穴道上,也是可以令对手非死即伤的。 可这念头才刚刚起了个头,夏南星的衣襟就被人解开,那人从他腰上解下了一包绑得好好的银针。扔掉银针之后,手非但不离开,反而停在他纤细柔软的腰间,上下来回的轻抚了起来。 夏南星哪里还忍得住,气得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再不解开我,我一辈子都不同你说话。” 那人此时才轻笑出声。伸手解开夏南星脸上的黑布,哑着声音说:“许久不见,少爷的脾气还是这般的火爆。一辈子不同我说话,你也舍得?” 夏南星瞪着他,冷笑道:“你不过是我夏家的逃奴。早就是判了死刑杀了头的。怎么如此神通广大居然还逃了出来,绑我到这里?” 说到这里,夏南星四处看了看,发现这地方带着几分熟悉。可不就是猛虎岭大当家的屋子吗? “你好本事啊!到底还是当了土匪。现在连掳人勒索 的事都学会了。可真替我涨脸。” 97 大当家想要什么 虎子叹气,伸手去摸他的脸,被夏南星头一偏避了过去。 “哪里是我要绑你过来的?是二当家的自作主张,说我害了相思病,给我找药去了。我哪里知道他找的药就是少爷你!” 虎子说这话的时候,夏南星借着昏暗的灯光才勉强正眼看着他。只见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了满脸的络腮胡,风吹日晒的脸上黑了不止一点。穿着一件皮袄子戴着厚厚的帽子,看着比原先在夏家时一下子老了不止十岁,还真是一副山大王的匪样。这模样看得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猛虎寨的大当家吃香的喝辣的,你不下令谁敢下山绑人?” 夏南星心里气苦说出来的话自然就带着刺。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偏要跑到这要啥啥也没有的地方来当土匪。虎子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现在又来卖什么可怜? 虎子也不说话,摘下帽子撸了撸自己的寸头。 “屋子里冷,我去给你搞些炭生个炉子。”说着也不等夏南星说话,拉开门就出去了。 夏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气得一个转身躺了回去。这么长时间不见,表面上他还拿着少爷的乔,其中心里也没什么底。也不知道这放归了山的“虎”现在听不听他的了。当初他那一顿鞭子也不知道虎子记不记恨? 可他只不过是想留下虎子,那人又哪里知道他的一片心?只是这么一想,满腹的委屈就让夏南星眼眶酸涩,心里一阵阵的抽痛。 山上苦寒, 又湿冷。虎子这屋子已经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可还是不知道从哪里透着风,吹得夏南星浑身骨头都疼。 这床上的铺的,盖的也破破烂烂的。夏南星用手一摸,那薄薄的棉絮几乎等于没有。他都可以直接摸到硬梆梆的床板。这大冷的天,一想到虎子就靠这些过冬,夏南星就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哪里有功夫注意到这些。此时发现是被人绑来的不是旁处,而是猛虎寨。大当家不是旁人正是虎子。一颗玄着心终于落了下来,再看这破旧的土匪窝,居然都生出了几分亲切和安心。 可虎子不辞而别的事狠狠在他心上扎了一刀。夏少爷一生心高气傲,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来。再心疼也不愿意先低头好好说话。只是情不自禁用手在薄薄的被褥上反复地触摸,强忍着要掉来的泪珠子。 听到门响的时候,夏南星飞快地在脸上轻轻一擦,和着衣服背对着门口索性装着睡着了,不想搭理来人。 就听见有人在屋子里“悉悉索索”地一番动静,炉子里点了火,湿冷的屋子里稍微有了一丝热气。有人从背后摸到床上。夏南星没有动,虎子轻轻在他身上搭了条虎皮,凑到他耳边细语,“先别睡,我给你垫暖和些。” 夏南星睁开一眼,一个硕大的虎头就这么对着他的脸,一时无语。 没等他说话,虎子伸手搂着他,把头抵在他背后,难受地说:“这虎皮没人用过,我弄了来一直给你留着。” 夏南星摸着虎皮,冷哼一声,“给我留着?你果然是处心积虑想着绑我上山!” 虎子抵着他后背上轻轻摇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绑夏南星上山的事真不是他的主意。可是给他家少爷用最好的,留最好的早已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他在猛虎寨这么久,但凡弄到点什么好的习惯就是留下来藏着。自己压根舍不得用,原想着找个机会给夏家送去。可又怕给夏南星招来麻烦,只能勉强忍着。 这忍着忍着,不知不觉已经积了不少东西了。这次夏南得来,索性一股脑都给他翻了出来铺的铺上垫得垫好。 可是这次绑夏南星上山还真不是虎子的主意。眼下天气寒冷,猛虎寨条件艰苦,虎子就算真的要绑也不会挑这样的时间把他家少爷绑到山上来。这还真是二当家自作主张。 离开夏家之后,虎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找竹内报仇。他这个人虽然性子倔强,血气方刚,但并不是没有脑子。他知道王厨娘的出事肯定有蹊跷。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死因调查得清清楚楚。冤有头,债有主。报仇当然要找对人。 “我阿娘不是烧河豚时出了意外。她是被人害死的。” 提起这件事就算已经过去这么久,虎子还是愤怒得浑身直颤。夏南星任由着的抵着后背安静地回他,“我知道,是那个叫山口的日本人。” 虎子这才抬头吃惊地看着他,“少爷也去查了?” 夏南星推开他,坐直身体。屋子里虽然点着炭炉,可是还是又寒又冷。倒是那张张牙舞爪的老虎皮还保暖些。夏南星将那皮子垫坐在身子下面,心里恨恨地就当这是坐着眼前这混账的皮了。 王厨娘出了事他怎么可能不管?暗地里他去找了竹内的翻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当时王厨娘根本不是一时失手出了意外。他是被喝醉了的山口硬生给塞了河豚内脏给毒死的。当时翻译也曾经替她求情,差一点被狂暴的山口一起毒杀了。还是竹内及时赶来,勉强制止了他。 竹内盯他盯得紧,夏南星蛰伏了很久才一点点的查出事情的真相。 他盯着虎子,“难不成就想着给王厨娘报仇,我就狼心狗肺不会管她?” 夏南星最恨的就是虎子连商量都不和他商量,满心仇恨只想着报仇。王厨娘是夏家的老人,从小就对他奉若神明。她出了事无论于公于私,夏南星怎么可能不想着为她报仇?不想着查出真相? 难不成就只有虎子知恩图报,他就是无情无义? 一想到这一点,夏南星就恨得牙根痒痒。 虎子叹气抓着他直接将夏南星拉进自己怀里,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搂着他,沉声说道:“我怎么会这么想?少爷是什么人我当然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夏南星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有虎子这句话,总算不枉他的一片心。 “把你打得半死也是好人?” 虎子翻身把他压在床上,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打我不过是不想我去报仇。我知道。”虽然被打得遍体鳞伤,可虎子对夏南星从来也不曾有过怨言。 “你既然不怪我,你已经杀了山口,为什么还不肯回夏家?” 虎子哪里是不想回去。而是现在他根本回不去。他的名字早已经在竹内的枪杀名单上。甚至已经是个已经被枪毙的死人。他现在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回夏家去? 夏南星好不容易才让勉强打消了竹内的怀疑。把虎子暗杀的事和夏家划清了界限。他一回去夏家不是就掰扯不清了? “所以你准备一辈子在山上当土匪?和夏家划清界限,也和我分得清清楚楚?” “当然不是,等我干掉竹内我就回去。”虎子一口否认。现在阻止他回夏家最大的阻碍就是竹内。只要这个日本人死了,他自然可以换个干净的身份重新回去。 夏南星听他还是一副不听劝钻进牛角里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灰心丧气地说:“你既然不愿意回去,好好的把我绑来干什么?难不成你这山上还缺个师爷?想我给你打下手?” 虎子摸着头不说话,眼睛在夏南星的身上来来回回地扫来扫去,恨不得把他看出个大洞。 “少爷,你别生气。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现在回不去。” 眼下这是骑虎难下的局面。竹内不死,虎子但凡和夏家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就会把夏南星和整个夏家都扯进这漩涡之中。 他虽然可惜却不曾后悔。虎子从来不后悔自己离开夏家去干掉了山口。竹内是阴险的毒蛇,可是这毒蛇会在身上批着一层温和的人皮。遇事多少会权衡利弊。 山口却是连人皮也懒得批的。那个人丧心病狂,只是自己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意杀掉一个无辜的厨娘,他早就看夏南星不顺眼,说不定哪天冲动就会对夏南星开枪。留着他太危险,虎子不能冒这个险。 这些是虎子心里最深的秘密。他不说出来,是不想夏南星难受。他家的少爷是个心思重的人, 若是知道了他所思所想都是为了他,只怕又要难受得掉眼泪了。 虎了宁可让夏南星以为他是为了王厨娘报仇,也不想让那大少爷再多添一桩不必要的心事。 两人正说着话,虎子放在炉子上的锅里的东西煮开了,虎子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给夏南星盛了一碗煮得发白的羊肉汤,“天气冷,你喝点羊汤暖暖身子。” 平时夏南星是不爱吃这些味重的东西。可他从医馆出来就被二当家的人迷晕绑到了山上,又冷又饿,这里又不是夏家,哪里有这么多东西可以挑?夏南星也没办法挑三捡四。 这土匪窝里能有什么好东西,羊肉汤只怕也是虎子这么短时间能找来最好的食物了。夏南星忍着膻味,勉强喝了几口羊肉汤。也不知道是见到了虎子,一桩大心事放了下来,还是饿得狠了。夏南星居然觉得这平时不吃的羊肉勉强还能入口,身上也因为这几口热汤暖了起来。 虎子见他脸色好一些,笑着说:“这羊肉汤可是好东西,冬天喝了能回魂。少爷平时吃得清淡。眼下也只能委屈委屈了。” 夏南星不搭理他,慢慢地喝完碗里的汤,放下碗看着虎子问:“行了,少说这些废话。大当家的把我绑来这里,是想要银子要东西,还是想要人啊?” 98 夏家的少爷,顶顶值钱 最后几个字,夏南星故意说得又轻又慢,故意似嗔似怨地瞥了虎子一眼。 虎子自然是想“要人”的。可是他现在自身难保,要干的还是危险重重的事。最要命的是猛虎寨实在太苦了。夏南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他这个土匪头子怎么能把娇滴滴的夏南星留在这里? 只能无可奈何地求饶,“少爷你别取笑我了。” 夏南星眼睛一瞪,生气地说:“谁同你取笑?贼不走空门。你们当土匪的把人劫了来,什么也不要。难不成是想放下屠刀改修佛了?” 虎子被他说得一时语塞。为了这件事他真是把二当家骂得狗血淋头。虽然说来说去,确实因头也是他自己没错。 离开夏家之后,虎子就落脚在猛虎寨上。可夏南星就是他的心尖尖。虽然山下危机重重,可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乔装改扮溜下山,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夏南星也是好的。 他这一脸络腮胡子就是为了让人认不出来才故意留的。 要说独眼这性子确实忠心。猛爷走了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的把虎子当大哥。眼见着虎子有事没事就跟害了相思病似的。就想着替老大分忧。 虎子当这个大当家其实是心不甘情不愿,属于被逼上梁山。为了让虎子一心一意地留在山上当土匪。独眼真是费尽了心机。不就是喜欢夏家少爷吗?他们是干什么的?土匪啊!把人掳来当个压寨夫人不就行了。 别人觉得当土匪不好。独眼不这么想。他觉得当土匪是天底下最得劲的事。天不管地不收。见了谁都不用装孙子。想要什么抢来就行了。 而且虎子和猛爷还不一样。他不仅有勇有谋,而且路子也广。自从他来了猛虎寨就去绅城找了青帮的洪老大买了几批上好的军火。带着兄弟们干了几票大的。 他枪法极准,人又敢拼。打起来的时候比猛 老大还要勇,还要猛。这样的老大在独眼心里简直就是天生干土匪的料。 猛老大死了之后,本来宋家兄弟还有些附近的势力都以为猛虎寨不行了,想过来吞了他们。结果他们突然之间冒出了个新大哥,武器装备也远胜以往。过来摸底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便宜没占到,一个个都吃了大亏回去。 猛虎寨的声望也远胜以往。 这样的大哥,简直就是振兴猛虎寨的希望 。独眼怎么肯放他回去?虽然知道虎子是因为暗杀日本人上了黑名单。无处可去才躲在这猛虎寨里打打伏击。可若是虎子尝到了这当土匪的乐趣,说不定就不走了呢? 年关将近,眼见绍镇的风声没那么紧了。独眼偷偷谋划了很久,想给虎子送上一份贺礼——把夏少爷劫上山。他这个人脑子简单,想法没那么复杂,想到了便去做。结果惊喜变成了惊吓。虎子知道的时候夏南星已经被扔在了他床上。 这时夏南星问他,要银子要东西还是要人。这不是要了虎子的命?若是能选,他当然要人。可是这猛虎寨和夏家怎么比?他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留下夏南星啊!也舍不得。 虎子哪里是想修佛,他修来修去也不过是想和少爷修一段三生三世的姻缘罢了。 “今天太晚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等天亮了我就送你下山。” 夏南星看着他,“所以你不要人?” 我要,我当然要!虎子有苦难言。只能假装站起身收拾东西不回答他。 夏南星是什么性子?他既然问出了这句话。答案不是他想听的,难道他还会求着别人要吗?虎子不说话,他就站起身,直接推开门走出去。 虎子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他,“黑灯瞎火的,少爷你要去哪儿?” 这猛虎寨之所以易守难攻就是因为这地势九曲十八弯。没人引路一个弄不好就一脚踏空掉下悬崖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夏南星一个人往哪里去? 夏南星冷着脸“哼”了一声,“既然不是你把我绑来的,也不想留我,那我就下山去了。” 虎子抱着他哪里敢撒手,放软着声音求他,“都说了天亮了送你回去。外面黑漆漆的,少爷你别乱跑了。万一磕着摔着不是闹着玩的。” 夏南星转着瞪着他,“反正你要送我下山,今天走和明天走有什么区别?我想走就走,你还能强留我?” 话说到这里虎子 若是再听不出来夏南星的言外之意,他就真是个棒槌了。说来说去,夏南星是舍不得他。 他伸手紧紧搂着夏南星,“不送了。你都已经被劫到了山上,哪有这么容易走?银子和东西我都不要,人总是要留下来的。夏家的少爷,顶顶值钱!” 说着将夏南星直接一把抱了起来,三两步走了回来,将人扔在了床上。狠狠压了上去。 夏南星搂着他的脖子,眼见着两个的双唇就要碰上,夏南星突然瞪着他问道:“这么久你一个在外面,除了我你还劫过谁?” 虎子失笑,低下头狠狠吻住他,与他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除了你我还能劫谁?” 夏南星伸手摸着他脸上的络腮胡,手指在他胸口轻轻滑过。手指触之处一片火热。夏南星低头隔着衣服在他胸口轻吻一记,轻声问他,“还疼吗?” 他问的是那天他把虎子绑在树上狠狠拿鞭子抽过的伤痕。时间隔了这么久,曾经血淋淋的伤口早就已经愈合。可是他每一处抽过的伤口依旧沉沉压在夏南星的心头,偶尔想起依旧会抽痛。 虎子温柔地抓着夏南星的手,在他的手指上顺着一根一根亲过去,“早就不痛了。少爷别伤心。”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第二天夏南星醒过来的时候,虎子已经不在身边。床上放着一件厚重的羊皮大袄,式样难看,但是极为暖和。 夏南星一边嫌弃一边勾着嘴角穿在了身上。炉子上炖着一锅小米粥,发着清香,令人食欲大开。 夏南星一边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裳,一边慵懒地走下床。这里也没有人伺候他。他便拿了个干净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小米粥,也没勺子筷子,直接对着碗慢慢地喝。 99 我又是谁的 虎子一走进来就看见他穿着件羊皮袄坐在炭炉旁喝小米粥。明明是颓废又邋遢的模样,却因为夏南星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生出了几分别样的风情。以前王厨娘在世的时候常爱说夏南星是“人长得好看,批麻袋也漂亮。”虎子见了他这模样算是真的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家少爷就是批个麻袋也漂亮得不像话。 夏南星慢悠悠地喝完小米粥,见虎子进来这么久也不说话,只知道盯着他看。气得把碗重重的一放,“看什么呢?” 他们两个分开这么久,明知道山上条件艰苦,情到浓时到底还是忍不住亲密缠绵了一回。虎子怕他身体不舒服,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轻轻放到床上,“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外面下雪了,冷得厉害。你还是在被窝里捂着吧!” 猛虎寨不比夏家,连屋子里烧的炭也不是什么好炭,烟又大味道又熏眼睛。要时不时的开窗子透气,屋子也没多暖和。唯一算得上舒服的就是被虎子铺着虎皮的床塌。 夏南星不说话,撩起虎子的衣摆,故意把冷冰冰的手从衣服里伸进去,摸到他腰上。感觉到他身子一缩,才得意地在他腰上重重拧了一记。 “你大清早去干嘛了?”既然知道天气冷,也不陪他多躺一会儿。 虎子在他身边躺下来,给他盖上被子,“我叫人下山去弄点东西上来,顺便给阿贵带个口信,让他别担心你。” 夏家少爷突然之间被人掳走了。不和阿贵说一声,虎子怕他满世界找人去。 “我不在你身边,阿贵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夏南星瞪了他一眼,故意气他,“谁都比你强。你人都跑了,还管得着别人好不好?” 虎子也不生气,蛮横地说:“管我走到天边,只要是少爷的事我都管得着。” 这话说得霸道极了,可夏南星丝毫不生气,懒洋洋地靠在虎子怀里,手指在他胸口戳来戳去,“你绑了夏家少爷,也不知道去问管事的要点东西?是不是山上呆久了人都呆傻了?” 虎子一把抓住他的到处点火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不能要。我们当土匪的讲规矩。绑了肉票,若是主家送了赎金就得交人。夏家少爷是个大宝贝,万金不换。” 夏南星被他逗笑了。觉得脱了鞋袜的脚也凉。就顺着虎子的小腿往他两腿中间挤。被虎了一把按住了。 他不高兴地瞪着虎子。反了天了?少爷脚冷,这混账居然不给他捂一捂?当了大当家的尾巴就想翘起来了? 虎子抓着他的脚,哑着声音说:“少爷,别折腾我了?不说这青天白日的……你再到处点火,我可不管你这身子吃不吃得消了啊?” 夏南星这才惊觉,他觉得冷,可虎子却是气血足得很。应该说是太足了! 他们许久不见,晚上忍不住亲热。可是山上到底什么也没有,虎子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也不太敢太折腾他,只强忍着做了一回就勉强收了手。本来就是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他大少爷倒好,一抬脚就四处点火,点起了火虎子又没地方撒。这世上肉票这么为难劫匪也只有这独一份了。 夏南星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拖着长音撒娇,“那我冷嘛!” 其实他就是刚才下地那一会儿,赤着脚站了一会儿才有些冷。眼下整个人钻在虎子怀里,虎子就是个火炉子,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他身子下面还垫着厚厚的虎皮,哪里有多冷? 虎子没办法,夏南星的手臂水蛇似的紧紧搂着他的腰,只好伸手把他的腿弯起来,抓着他微凉的双脚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搓。嘴里还不停地问:“热一点没?现在好些了没有?” 他这一动,夏南星就受不了了。脚底本来就敏感,被他这温热地大手掌一碰。掌心的老茧碰着脚掌心细肉,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这看着虎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又湿又黏。 虎子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几口,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抚他后背,“真不能再闹了。”再闹就真忍不住了。 夏南星红着脸,轻声低喃,“谁同你闹?” 他也不能一直呆在山上不回去。这里虽然艰苦,可有他喜欢的人在。再苦的日子也就带着甜。他们这是数着手指头蘸蜜糖吃。每一天,每一刻都弥足珍贵。偷得浮生半日闲,当然要及时行乐。 虎子按住他,“我让人下山找药了。弄伤了你还不是我心疼?”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咬着手指“吃吃”笑出了声。他就说好好的这混账下山找什么去。搞了半天,表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到底还是贼心不死啊!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大当家的,东西我抱来了。” 虎子清了清嗓子,“放在门口就行。” 夏南星还没来得及追问是什么东西,虎子就下了床,把门口的东西捧了进来。 昨天晚上他只急匆匆地给夏南星铺了一条虎皮。别的东西压根来不及翻出来。一大清早他就去了他的私人库房,把自己存的那些东西都给翻找了出来。让人收拾好了给送过来。 夏南星放眼看去。虎子捧来的东西苏杭的丝造,上等的棉被,簇新簇新的。居然还有一件法兰西的睡袍。对比那床上薄得摸得到床板的破烂铺盖,简直是天差地别。 “你有这些干什么不用?”搁这儿玩苦肉计呢? 虎子握着他的手叹了口气说:“我又不怕冷。这些好东西除了你别人也不配碰。我虽然没想过把你掳上山。可有了这些就是舍不得动,只想给少爷留着。” 他把虎皮铺在椅子上,连被子一起把夏南星抱了过去。自己把这些平时舍不得用的好东西都铺了上去。夏南星弯着膝盖撑着下巴看着他,目光越来越温柔。 突然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虎子一惊,急忙阻止,“地上冷,你别……” 夏南星根本不理他,从背后紧紧的抱住虎子,把脸贴在他后背上,轻声说道:“你这傻子。你怎么就不配了?你觉得世上什么好东西都要留给我。那我又是谁的?” 虎子伸手轻轻一托将他背在身后,靠着他的脖颈回他,“你自然是我的。” 夏南星紧紧搂着他的脖子,生气地咬他的耳朵,“我人都是你的。这些死物反倒不是你的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人。天寒地冻,人冻着,这些被子铺盖在另一处也冻着!” 100 你带的好头 夏南星在虎子的房间里猫了四五天才头一回走出门外。 这几天除了刚被掳上山时稍微吃穿用的稍微差了些。后来几天的伙食肉眼可见的变好。虎子叫人从山下搞了些东西上山。还特意出去猎了头野山羊回来。山上湿冷,喝羊汤暖胃。 他给阿贵带了话,说夏南星被他掳到山上了。阿香倒是吓了一跳,担心虎子是因为被夏南星抽过一顿靴子,怀恨在心故意绑了人想报复。可阿贵心里明白,就算向天借胆,虎子也不可能会对夏南星动手。 与其替他们担心,倒不如实在一些,给猛虎寨送些东西上山。让少爷吃得好些,穿得暖些,少在山上吃些苦头。 对外只说怕得罪土匪,拿了东西去赎人。 夏南星走出虎子的屋子就看见院子里有几个小喽罗蹲在避风的地方正烤火。身上穿的衣服倒还暖和。只是年纪不大,面孔看着也有几分稚嫩。 夏南星聪明,猛虎寨虽然没来过几回。可寨子里的人见过就过目不忘。猛爷走了之后,本来以为猛虎寨就算不跟着散了窝也会慢慢没落。谁也没想到人数增加不少,武器也先进了不少。每个人手里都是拎着一把枪。守门的和休息的轮流换着岗,看起来比原先不知道正规了多少。 虎子把自己平时穿的皮袄给夏南星批上,“别着凉。” 夏南星指着那两个正烤着火的半大小子问他,“你怎么将孩子也弄上山了?” 虎子苦笑着说:“哪里是我弄上来的。是他们自己摸上山的。有一个还掉到了山沟里摔断了腿。要不是二当家的听到了呼救,这两个人早就冻死了。养了几个月才将将养好。”要不是他们哭着闹着非要留下来当土匪,虎子才懒得留下他们。 夏南星听得目瞪口呆。从来只知道人见土匪就跑的,还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土匪也成了抢手的好差事,还有人哭着喊着跑来非要入伙的? 他只当虎子是怕他生气哄他玩。走过去在那两个半大孩子面跟坐了下来。两个小喽罗见了大当家,乖乖站起来,把火堆让给夏南星和虎子。 夏南星穿得厚实,本来就是找他们说话。招招手让他们继续蹲着烤火,开口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个子高一些的孩子机灵,见夏南星坐着,威风凛凛的大当家居然眉开眼笑 地跟在他旁边站着。自然知道这夏南星不是什么肉票,只怕是比大当家还要厉害人物。他问话也不敢不答,说:“我叫张大雪,他叫陈林生。” 张大雪粗眉大眼,陈林生则相对文弱一些。 虎子指着陈林生说,“就是他上山时还摔断了腿。” 他们两本来是山上猎户的儿子。结果家里出了事,父母都死了。两个人走投无路,与其等着饿死还不如寻个出路。当土匪听着不是好事。可人为了活下来有时候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更何况猛虎寨名声不错。虽说是强盗也算是盗赤有道,颇有几分侠名。两个孩子一商量索性就投奔了猛虎寨。 “多大了?” 张大雪和陈林生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张大雪替两人开口,“我十四,林生十三。” 十三四岁的孩子你也好意思拉过来充壮丁?夏南星瞪了虎子一眼。虎子只能在旁边叹气。 “他们家里人都不在了。想找个地方落脚,混口吃的。” “我家里是开医馆的。你们若是想找个地方落脚,不如去夏家医馆当学徒?我找个老大夫带你们。”能学医术,还用不着打打杀杀的。总比呆在山上当土匪强啊! 陈林生怯生生地看了虎子一眼。他和张大雪好不容易摸到这里,说了要入伙。他还摔断了腿,在山上白吃了几个月饭。这才刚养好伤,就说要走。还是当着大当家的面,他哪里有这样的胆子? 虎子倒是无所谓,冲他一笑,说:“这是我家少爷。走到哪里,说破天去我都要听他的。他说夏家肯收你们当学徒,就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你们若是想去尽管跟着他。也省得在山上吃苦头。” 陈林生不吱声,张大雪却摇了摇头。说:“我不下山。我要当土匪。” 夏南星简直要气笑了。夏家的学徒与别人家不同。不仅每个月有钱拿,还能学一手好医术。旁人挤破了头也求不来的好差事。他是见两个孩子可怜。而且心里多少有些移情作用。 虎子现在在猛虎寨回不去。他爱屋及乌,见到他手下的人也不由自主生出些许怜爱。结果偏偏有人放着好好的大夫不当,咬紧了牙关要当土匪。 他瞪着虎子说:“你带得好头。” 当初猛爷就看中了虎子,绅城的洪老大也一门心思想拉虎子进青帮。这人似乎天生就带着些许邪佞的性子。就招这些旁门左道人的喜欢。招个手下也是这样,当土匪当上瘾了。好日子也不要过了。 虎子听得啧舌,伸手在张大雪的头上轻轻一拍,“浑说什么呢?少爷叫你去当学徒,这是你天大的造化。当什么土匪?吃饱了撑的。” 张大雪对着虎子和夏南星跪下来磕了一个头,说:“我是大雪天出生的。我爹娘不识字。给我取名就叫大雪。我知道夏少爷是天下的菩萨。学医术是治病救人的好事。可是我不想学。我就想当土匪。我不想救人,我只想杀人。” 一直在旁边不吱声的陈林生低着头,轻声说:“大雪的爹娘被日本人杀了。他被藏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大雪说,这辈子他就想跟着大当家的杀日本人,哪里也不去。” 夏南星听得心里既难受又佩服。张大雪年纪不大,但是心性倒是坚忍的很。他既然有自己的打算,倒也不好强人所难。转头便问陈林生,“那你呢?你要不要去当学徒?” 陈林生身体远不如张大雪来得强健。眉眼清秀却文弱。身上还透着些读书识字的乖巧。他拿着枪的样子有些不伦不类。确实不像当土匪的料子。 他看着夏南星也摇了摇头,“我也不去。” 夏南星见他说话怯生怯气,以为他是迫于虎子的“淫威”,安慰他说,“你别害怕。想走你就说好了。有我在,你们大当家的不敢为难你。” 陈林生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眉眼弯弯看着十分讨喜。他轻声细语地说道:“谢谢夏少爷。我和大雪说好了要一起报仇。他不走,我也不走。” 张大雪听了这话,伸手拉他,对夏南星说:“夏少爷,我不走。你把林生带走吧!他身子骨太弱了。我怕他熬不住。” 陈林生一听急了,“你熬得住,我也熬得住。你不走我也不走。” 张大雪劝他说:“你当医生我当土匪。我杀日本人,你以后帮我治伤。不是正好?” 眼见他们一时也达不成共识。夏南星站起身说:“不急,你们慢慢商量。决定好了再来找我。” 他站起身,虎子自然也跟着他一同离开。两个人慢慢在寨子里转悠。自从虎子当了猛虎寨的大当家,这里被他好好的修葺了一番。看着比猛爷在的时候坚固不少。借着地势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多军火?” 夏南星问了,虎子只好老实交待,“我去绅城找洪老大买的。” 他们走到墙跟边上,夏南星伸手摸了摸探过来松枝上未融雪花,“你也够狠心的。都和洪老大联络也不来找我!” “竹内盯着你,我怕给你惹麻烦。才不敢频繁的联络。我心里哪一刻不是想着少爷你啊?” 这个问题这几天他们两个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只要夏少爷心里稍有一点点不舒服就要拿出来说一说。虎子只好一遍一遍的解释。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安慰。 他离开夏家的事就是在夏南星的心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他一天不回去,这口子就一天好不了。 雪花在夏南星的掌心之中融化成水,虎子怕他手冷,抓着他的手护在自己掌心之中,呵着气替他轻轻揉搓,“别玩雪,当心冻伤手。” 眼前这人样样对他这样温柔小心,处处照顾周道。可只要他下了山,他们又会分隔两地。眼下虎子越是温柔,夏南星就越发觉得心里难受。只能转个话题不让自己钻牛角尖。 “张大雪家里是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虎子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山上的猎户都出了事。张大雪是少数活下来的人。我怀疑日本人可能想在山里建什么东西,不想让人知道。” 夏南星靠在他怀里,“那你们还在山里不是很危险?” 虎子不想骗他,老实地说:“目前还好。但如果真的他们有什么大动作,猛虎寨肯定是他们的目标。现在之所以没动这里,应该有些事情还是要秘密进行,不想动静闹得太大。” 夏南星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虎子问他,“你拖着这一群人,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准备怎么办?”虎子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想个周全的暗杀计划打松口冷枪。可现在他拖着一个猛虎寨,总不能事到临着再想出路? 101 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虎子抓着他的手轻声说:“你放心!有你在,我且惜命呢。” 夏南星下山的时候是等天气转晴,雪化了之后。他骑在马上,虎子怕他摔着,走在前面替他牵着马。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尽管猛虎寨的大当家已经做小伏低地处处陪着笑脸,自降为“马夫”了,可是身为“肉票”的夏少爷依旧挂着脸,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小脸被一件超大的狐狸毛斗篷从头兜到脚。越发称得一张脸又精致又绝美。只是他冷着一张脸,挂着霜似的骑在马上,带着几分不可亲近的孤傲。 虎子走在前面紧紧抓着缰绳,嘴里不停地说着笑话逗他开心,时不时的还要叮嘱他注意安全。 “少爷,这里道险。你抓紧点。万一摔着可不得了。” 夏南星冷冷地回他:“摔着就摔着。正好可以在山上再养几天伤。你也不用急着赶我下山了。你们猛虎寨可是收了我们夏家的赎人银子,总要等人将养好了手脚,全头全尾的才能送下山吧?” 自从知道夏南星被绑上了猛虎寨,阿贵派人送来不少东西。自然不好说是给夏南星用的,只说是赎金,是贡奉。 这绑肉票是有绑肉票的规矩的。若是主家派了人送来了银子,数量可观,绑匪满意。那肉票也能吃得好,不用受什么罪,回去时也是好人一个。 夏南星在山上呆了这么久,倒是把这一套流程摸得个一清二楚。阿贵尽着夏家的好东西送上来不少,就算按着公价,猛虎寨也不能亏待他。若是他伤了也得给他养好才能送回去。 “少爷,别闹了。这里摔着磕着可不是开玩笑。” 虎子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丝毫也不敢露出一不丝不悦。山上苦寒,越是往后越冷。夏南星是想留在山上过完年再走。变着法子耍赖不肯离开。当肉票当得不肯下山的大概这世上也只有他们这一桩了。 可是阿贵派人带了几回口信过来。夏家在绍镇家大业大,往来的亲戚乡绅人数众多。过年这种大日子。家里没个正经主子怎么行? 虎子也担心山上太苦。夏南星只被掳过来这么几天。他已经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都不怎么敢让他出房门。就这么百般小心,夏南星只出去转了一圈还是冻伤了脚趾。虽然他倒是拿着草药配了几副治冻伤的方子。虎子哪里还敢再让这娇滴滴的大少爷再住下去? 猛虎寨是土匪窝到底不是夏家的大户人家。缺衣少穿的。往后天气更冷了,夏南星再冻着伤着怎么得了?不顾他反对硬是等着雪融了就要送他下山。 夏南星的性子原本就说一不二。又舍不得虎子。虽然被虎子苦口婆心劝得勉强答应下山。可真到离开的这一天,还是满心不情愿。对着虎子鼻子不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处处摆脸色。 “别任性,坐稳些。” 虎子拿他没法子,只能说着软话劝他,“你乖乖回家。等过年,我找机会回去看你,好不好?” 夏南星刚想点头,马上就摇摇头一口拒绝,“你别来。” 虎子这么说只是想来一招缓兵之计,他现在回绍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别提回夏家了。可是过年是大日子。他是担心夏南星一个人过年心情不舒畅,才想着要不要想办法回去一趟。 可夏南星拒绝得太过干脆,虎子心里就有些酸溜溜的,只好给自己找补,说:“也是,过年少爷事情也多。迎客送礼且有得忙呢。少爷也没空见我。” 夏南星瞪着他,骂道:“蠢!你都知道过年迎客送礼,夏家人来人往的,你要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危险?”他是宁可见不到虎子,也不愿意让他陷入险地。 虎子听他说来说去也是担心他的安危,心里立刻就高兴了,看着夏南星,眼睛晶亮,说:“我偷偷回去看你,不让人发现。” 夏南星自然是想答应的。可是一想到山下那么多烦心的事,还有一双随时随地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是摇了摇头,硬起心肠说:“不行。这事若是开了头就止不住了。” 人都有侥幸心理。若是虎子这趟回去没被人发现,日后他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万一哪回不当心…… 苏城监狱那一幕,他这辈子可不想再经历了。明明知道里面的人不是虎子,可是回来之后,夏南星还是大病了一场。竹内心狠手辣,若是虎子真的落到了他手里,只是想一想那毒蛇的手段,他整颗心都要碎了。 夏南星越想害怕,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许回来。” 虎子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就算他真答应了能回去,也未必就能找到机会。可夏南星态度这么决绝,倒是让他心里一梗。 赌着气撒娇说:“少爷就不想我?” 夏南星见他一脸沮丧,倒是把刚下山那点郁闷散出一些。他勾着嘴角笑着用马鞭去勾虎子的脸,“我想你有什么用?不是你要死要活求着我下山的吗?现在后悔了?晚了!你想见我,我还不见你呢!” 夏南星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也得让这混账知道知道,他夏南星,夏家的大少爷,也不是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既然虎子让他下山,再想见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虎子见夏南星不再板着脸,脸上带上了平时的几分任性倨傲。这才放下心来。夏南星任性摆着大少爷的架子他是不怕的,他就生怕他家大少爷不高兴,心里伤心。更何况他现在可不是大少爷身边的跟班,他是猛虎寨的大当家的。见不见的也不是夏南星说了就算。 等马匹走到山腰间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虎子停了下来,一伸手将夏南星抱了下来,将他压在枯草丛里假装恶狠狠地说:“你不让我去找你我就不去了?我现在可是土匪头子。到时候我想你想得狠了,再派人把你劫上山来,看你能怎么办?” 夏南星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与他在枯草丛里吻成一团。好半天才停下来,喘着气,漂亮的眼睛里氤着水汽,带着勾子似的看着虎子,轻声说:“那你记得来劫我!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被你劫上了山,还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虎子从他头上摘下几根枯草,把他死死地搂在怀里,点点头轻声说:“好!” 102 你个棒槌懂个屁 自从夏南星被人掳上猛虎寨,阿贵就吃不好睡不香,成天提心吊胆。他倒是不怕猛虎寨的土匪能把少爷怎么样。他是担心,他们家少爷呆在山上乐不思蜀,不肯回来。 虽然说他这些年也历练了不少,不像以往那般不经事。可到底那都是有少爷在前面撑着。现在少爷不在,一天两天他还能周旋,时间久了,难免会露了怯。旁人不知道,阿贵心里可是清楚得很。他们家这个大少爷啊,对着旁人是聪明能干,可对着虎子那就是什么也管不了了,容易血上头。 眼下虎子成了猛虎寨的大当家,又把夏南星掳上了山,谁知道这大少爷会不会和那恶霸一拍即合,留在山上当个压寨夫人什么的? 可阿贵担心归担心,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每天长吁短叹,只能暗暗托人找各种各样的托词给猛虎寨带口信,只眼巴巴地等着指望他家那土匪头子良心发现赶紧放人回来。 这天他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前院一阵嘈杂。他立刻福至心灵,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趿着鞋子一边跑一边穿衣服,连扣子都来不及扣就气喘吁吁跑到前院。果然看到门子迎着夏南星正走过来。 一见许久不见的少爷,阿贵的泪水都差点流了下来,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少爷,你可回来了!” 这才几天不见啊,少爷就瘦了一圈。穿的那是什么呀?一件狐狸毛的斗篷拖到脚,里面还穿着羊皮袄子。要知道夏南星可是留过洋的少爷。平时最是体面爱漂亮的青年。他连长衫穿起来也挺刮又精神,式样新颖。羊皮袄这种衣服平时肯定是不能进他大少爷的衣柜的。 脱下斗篷,平时顺滑的头发这时也乱糟糟的,最夸张的是还掉下几根杂草。 阿贵一边命令人赶紧给夏南星烧洗澡水一边伸手扶他回房。一时之间真有种恍惚的错觉,难不成夏南星是真的被绑票了?虎子这混账离了夏家当了土匪,居然敢在少爷面前抖起大当家的威风了?这是让他家少爷吃苦头了? 他带着哭音,“少爷,你受苦了!这才几天不见,怎么就瘦了一圈?那……那土匪头子是不是对你不好?” 夏南星冷笑,“你还能指望土匪发善心啊?” 虎子把他送下山,本来想趁着夜黑硬要把他送回夏家。夏南星怕他出事,死活不肯。眼下已经不在猛虎寨,就算是在夏家,夏南星说话也十分注意,万万不敢暴露虎子的行迹。 阿贵听得心疼死了。他家大少爷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大罪?心里把虎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正好洗澡水备好了,急忙扶着夏南星过去。 夏南星走进内间,把衣服一件件扔出来。阿贵一边收拾一边嫌弃。这山上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什么虫子虱子什么的,这衣服又这样难看,不如直接扔了吧! 他刚捡起衣服就听到内间夏南星的声音传了出来,“阿贵,把我这件衣裳都好好浆洗干净。皮毛不能碰水,你亲自收拾。弄干净了挂我房间里去。” 阿贵嫌弃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少爷,这几件衣服你平时也不穿,破破烂烂的,还留着?” 夏南星懒洋洋地躺在浴桶里,轻轻一笑,把毛巾盖在自己脸上,“留着。” 阿贵回过神一想,顿时明白了。 他就说虎子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少爷不好!别的土匪头子会不会发善心他不知道,可是猛虎寨这位对着他家少爷是断断不敢提高嗓门说话的。 阿贵一边嫌弃地拿着夏南星换下来的几件破衣服,一边心里又忍不住得意。虎子哥虎子哥,你就算飞到天边去,就算当上了土匪,当了流氓,手下有一票小弟当了大当家的又怎么样?在少爷面前,你啊,永远还是那个乖乖听话的愣头小子。 夏南星在家睡了两天才回过神来。他在猛虎寨到底还是吃了些苦头的。倒不是别的,而是一些床弟之欢,损了些精气神。山上苦寒,他也有些受凉。要不是过关将近,有些事非他不可,他且要好好躺着休息,好好回回神。 医馆的大夫要回家过年,阿贵跟着他一起去发年俸。回来之后夏南星才后知后觉地问他,“我都回来两天了,阿七跑到哪里去了?” 夏管事走了之后,虎子又不在。阿贵就顶了管事的差事,主要管夏家的事。一向跟着夏南星贴身伺候他的一向是阿七。这次回来,倒是阿贵他身边一直跟前跟后的。反而是一向跟着他的阿七没了人影。 阿贵气呼呼地说:“阿七做错了事,不配跟在少爷身边了。他去看院子去了。” 夏南星仔细一想就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是因为阿七回医馆替他拿东西才被二当家得空绑到了猛虎寨。这事虽然阿七有错,可主要也不怪他。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二当家打定了主意要绑他回去给虎子当贺礼。阿七只是一时失察,也怪他自己到处乱走,给了他们机会。 “这事也不全怪他。你罚了他看了这么久的院子已经行了,让他回来继续跟着我!” 阿贵一听不太乐意地说:“少爷就是心太慈了。他是跟着你的,居然还能让你出事。本来是要打一顿赶出去的。念在他忠心才罚他看院子。现在就让他回来,他下回再不精心跟着你怎么办?” 夏南星刚想替他说情,阿贵立刻扯着虎皮做大旗,“也就是虎子哥现在不在。若是他在的话,阿七早就被他狠打一顿了。”敢让少爷出事,这可是大事。这些规矩还是以前虎子订下来的呢! 夏南星听得好笑。虎子还好意思打别人一顿?阿七这回完全就是受了他的牵累。他才是一切事情的由头,哪里还有脸来教训别人? 更何况,这事也算是错有错着。若不是阿七粗心,二当家自做主张。以虎子那性子恐怕还舍不得把他劫到山上去。他觉得这是让夏南星受苦,却不知道对夏南星而言这日子才叫活得有滋味。 他挥挥手说:“我都回来了。不用罚他,让他继续跟着我。” 夏南星的话阿贵自然是不敢不听的。只好气鼓鼓地派人叫了阿七过来。 一看到夏南星,阿七一下子跪了下来,豆大的泪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夏南星失踪的这些日子,他肠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粗心大意,害少爷出事。阿贵罚他看院子,他丝毫没有怨言,只是担心少爷出事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瘦得连两个眼珠子都凹了进去。 夏南星见他这模样多少有些心虚。他被虎子掳去的事他自然不会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阿七不明真相,还以为他真的落到了土匪手里,可不就日夜自责吗? “我没事了,你以后还是跟着我吧!” 阿七听了哭得停不下来,一边摇头一边抽泣着说:“少爷,我把你弄丢了。我不配再跟着你了。你就让我看一辈子院子吧!” “胡说八道。”夏南星喝斥道,“一身的本事看院子。亏你想得出来。你虎子哥教你打拳难道就是为了让你看空院子?” 提起虎子,阿七更惭愧。哭得更大声了,“要是虎子哥知道我把少爷弄丢了,肯定不会饶了我。少爷我不配跟着你了。” 他哭得实在太过凄惨。本来对他满肚子意见的阿贵见他后悔成这样,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阿七啊,你还是年纪太小了。你今天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拜你那个虎子哥所赐! 夏南星轻轻咳嗽一声,含糊地安慰他说:“你虎子哥才没脸怪你。这事就这样算了。下次我去哪儿你都跟着就行了。” 阿七嘴紧,人也忠心。就算让他知道虎子在猛虎寨,他也不会到处乱说。更何况夏南星心里还有另一桩心事。这猛虎寨的大当家可是放出话了,以后若是想他想得紧了,还是要把他掳上山的。阿七一天到晚跟着他,这事也瞒不住太久。换了旁人夏南星也不放心。 阿七感恩戴德擦着眼泪爬起来,站到夏南星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牢牢盯着他。经过这事他是真的吓坏了。跟在夏南星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就算在夏家也跟长在他脚后跟上一样,不敢离夏南星身边三米之外。 夏南星知道他心里害怕,倒也没太在意。阿七要跟着就让他跟。他去了库房清点了不少东西,又让阿贵外面买了不少吃穿用度的东西。 阿七看得奇怪。这些东西并不是平时过年要送出去的年礼。都是些普通的棉衣食物,连锅碗瓢盆都准备了。 “少爷买这些做什么?” 夏南星满意地看人清点着物品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送年礼啊。” 阿七虽然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哪家要收这么寻常的年礼。可夏南星不说,他自然也不敢多问。乖乖跟在他身后,门神似的站着。 夏南星清点完东西,让人拉着货车送出去。 阿七听来听去觉得奇怪,等人走得没影了才问夏南星,“少爷,你只让人把东西送出去,可也没说送去哪里。谁家现在要这些东西?” 夏南星轻笑着说:“自然有人要。” “陈家姨奶奶吗?” 夏南星放声大笑,摇摇头,缓缓吐出两个字,“土匪。” 阿七听得目瞪口呆。不久之后,送货的人就哭着跑了回来,说他们这一车东西运到猛虎岭附近就被土匪劫走了。 夏南星什么也没说,给了他们银子就让他们回去歇下了。 阿七一头雾水。与此同时,猛虎寨的独眼二当家却是兴奋得把劫来的东西一样样分给大家。 “老大,这些都是好东西。咱们寨子里正好派得上用场。你可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这票东西正是咱们急需的?” 虎子喝着酒,眼神落到那马车上一个大大的“夏”字上面,整个人温柔了起来,“这不是你抢来的。这是我家少爷特意送来给我的。你个棒槌懂个屁!” 103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 独眼二当家最近一段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自从他上次自作主张把夏家少爷绑上山之后,大当家看他总是一脸嫌弃。还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他狠狠骂了一顿。说他私自下山掳人,擅自作主违背了猛虎寨里的规矩。当初猛爷对夏家向来礼遇。他居然私自下山掳了夏少爷上山,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不把猛爷当初定下的规矩放在眼里。 这么一顶大帽子压下来,独眼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天地良心,他对猛爷对夏家什么时候不尊重过?要不是为了大当家,他何至于冒这个险犯下这事? 独眼喝着闷酒,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谁能知道他这一片忠心啊!他把夏少爷劫上山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大当家的?大家都是当土匪。他们活得那叫一个快活。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横尸就地埋。有了银元就下山挑个好妓院,找几个熟悉的相好的泻一泻下半身的邪火。 可是他们大当家的不一样啊!独眼就没见过像虎子这样当土匪的。不轻易杀人,从来不逛妓院。不知道的大概还要以为他是上山来修佛的。不爱杀生又不好美色,图个啥? 独眼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女人,也曾经想过塞几个清俊的少年给他。结果把人领过去又被虎子骂得狗血淋头。独眼也是怕他们大当家憋久了憋出毛病。都说拍马屁要拍到点上。夏家少爷他也是见过的,那相貌确非凡品。也怪不得寻常少年入不了大当家的法眼。他着急怕大当家的相思病非夏少爷不能治,就想着对症下药绑了“解药”过来给他去火。 虽然这主意听起来有些直白下流,可确实见效啊!明明夏少爷呆在山上的那些日子,大当家的那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看过戏文啊!大当家那模样和那些戏文里唱的什么“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也没什么区别了。 别说出来和兄弟们喝酒吃肉。就算日上三竿也不见某人出房门!都是男人,这关着门躲在里面干些什么,哪里还用得着猜?光看夏少爷偶尔露面时那面似桃花一脸春情荡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明在山上的时候,大当家每天都乐得很。结果夏少爷一回去。大当家的立刻就翻脸无情。骂他自作主张。他从未见过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跟着他的小弟见他一脸郁色,不明所以,问他:“二当家,你怎么了?” 独眼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明明办了件好事。可是却要替大当家的扛着锅,挨着骂。这猛虎寨里哪是还有比他更悲惨的人? 酒喝得一半,虎子招招手冲他说:“独眼你跟我进来一趟。” 二当家手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眼巴巴的,碗里的酒也不喝了。这些日子二当家的老是被大当家的骂。他们这些做小弟的不敢乱说话。生怕独眼又被叫进去吃瓜落。 独眼本来心里就不爽。一抬眼见小弟居然带着一脸同情地看着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伸手在他后脑勺上猛得一拍,“看什么看?大当家的还能吃了我?”老子枪林弹雨里闯到今天,轮得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子同情? 独眼紧了紧裤腰带,心道: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说来也是奇怪。他以前跟着猛爷的时候,虽然也忠心。但是却没有跟着虎子时无端总是会生出一丝惧意。这位新大当家身上总是无形中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虽然年纪轻,威严却丝毫不输老辣的猛爷。对着虎子时,他总有种莫名心虚。生怕自己不当心做了蠢事,惹得他不高兴不痛快。 独眼垂头丧气地跟着虎子进了房间。原本以为会挨一顿好骂。结果突然被虎子迎面扔过来一把驳壳枪。 “给你了。” 独眼一把接住,撸起袖子仔细地擦了擦枪身,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大家的?好好的你干嘛给我这个?” 虎子去青帮买来的军火,长枪占多数。像这种德国驳壳枪虽然携带方便,但是价格昂贵,保养起来也麻烦。并没有搞来几把。都在虎子那里。二当家早就眼热了好久。今天居然莫名其妙就被赏了一把?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 “我想要这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以前怎么没给我?” 虎子坐在椅子上,眉毛一挑,“给你就拿着。想不明白就慢慢想。” 独眼莫名其妙被虎子叫进去,原以为会挨一顿骂。结果却是领了赏。这驳壳枪可是好东西。以前就连猛爷也没有呢! 独眼握着枪,顿时走路带风。出来时整个人都有种虎虎生威的得瑟。他把枪别在腰间,故意撩开衣衫露了出来,满世界的溜达。无声的显摆着新到手的好玩意。 还是一直跟着他的小弟眼尖,一眼看到了。瞪着眼睛一脸羡慕地问:“二当家,你这个哪里来的?从大当家那里偷的?” 话音刚落头上就被独眼狠狠一抽,“你才偷。我独眼行得端坐得直,要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抢。什么时候要学那小贼偷来偷去的?” 小弟被他打得不敢吱声,也不知道该不该称赞他。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问他:“那这是你从大当家那里……抢的?” “胡说八道。” 独眼把枪拔出来放在桌子上,得意地说:“老大赏的。” 这可越发奇了。小弟吃惊地看着他,“二当家,你做什么值得奖赏的事了?” 提起这个,独眼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摸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老大就是赏我了。” 小弟摸着下巴,“你最近也就绑了夏少爷上山,还有就是从山下拿了一车棉衣食物……” 小弟的话让独眼如梦初醒。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大笑着骂道:“他娘的!识文断字的人就是爱玩弯弯绕绕。”搞了半天大当家的表面上骂他,其实心里是对他把夏少爷抓上山的事满意得不得了啊!连贵重的驳壳枪都掏出来赏他了。 看来有些事老大不方便出面还是得他这个葬夫出来做恶人。 他正拿着新到手的好东西在小弟跟前显摆,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巨响。声音大得整个猛虎寨都晃了起来,桌子上落了一层泥灰。 “出什么事了?” 104 又要变天了 所有人跟着虎子一同跑出去察探动静。寻着声音看过去,虎子沉着脸一声不吭。那模样是独眼从来没见过的严肃。看得他有些心惊。 “大当家的,这是出了什么事?”什么声音这么响? 虎子皱紧眉头,“有人炸山。” “炸山?” 虎子没有说话。心里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他好不容易给猛虎寨搞来了枪。这已经有人把炸药运过来了。 独眼伸手搭在眼帘前遥遥望过去,说:“我看动静离咱们这儿还有段距离呢。这玩意声音这么响。连山都炸得开,还真是好东西。”一时之间他顿时眼热起来,似乎连刚到手的驳壳枪都不怎么香了。 虎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炸药当然是好东西了。”那可不是普通人搞得来的。 自从去青帮倒腾了几回军火,他对这些热武器倒是有了一些了解。炸药威力巨大,也并不好搞。突然之间出现在猛虎岭附近的山脉。 上次他和夏南星闲聊的时候也提到过张大雪家出事的一些想法。没想到,真的有人开始炸山了。变故来得太快,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虎子看着远方轻轻摇了摇头,“又要变天了!” 与此同时,新年将至,夏家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虽然说是多事之秋,可是无论哪朝哪代,大夫总是最受人欢迎的。夏家医馆盛名远播。不仅有中药还有西医。正可谓是标本兼治。连绅城和金陵的很多高官都常常慕名而来。 夏老爷离开之后又把夏家医馆的名声直接开到了香城。据说连外国人也有去他们开的医馆寻医问药。夏家路子粗,人脉广似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家自然就越发要和夏南星搞好关系。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找他寻条后路。毕竟局势多变,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兴许就要拖家带口投奔什么人去呢? 夏南星也照着惯例,祭祖,家宴…… 只是这次他表弟王信然学成归来。陈玉英特意带着儿子过来吃席。当初王信然能去求学多亏了夏南星的一封荐书。儿子如今有了出息在大学里头也当了一名先生。不仅是她,连她父亲陈司令也一起过来要向夏南星道谢。 只是陈玉英虽然对夏南星高看一眼,对着王翠珍依旧一副看不上眼的刻薄嘴脸。 这几年有夏南星护着,王翠珍带着杜家的两个孩子倒是在绍镇安了家,也立住了脚跟。两个孩子知道母亲不容易,倒也听话。在绍镇的学堂里安心做学问。如今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知书达理的斯文。 王信然文质彬彬,对于同父异母早嫁的姐姐倒是很尊敬。对着杜家的两个孩子也颇为疼爱。给他们带了些绍镇买不到的书和一些笔墨,一副好舅舅的模样。 夏南星见他斯文有礼,对这个表弟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你的老师写信跟我说,你做学问很用心。你既然喜欢读书,那就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这是好事。” 王信然对夏南星极为尊敬。这可是连他的恩师也时常称赞的人。两个人虽然年纪相仿,可他根本不敢拿夏南星当平辈。对着他有种比他父亲还要敬畏的心情。听他说话,立刻站起身双手乖乖地垂在两边回话,“老师也经常提起表哥。说得了空想来看你。” 夏南星轻笑,“他到是来啊!光会说得好听。” 王信然苦笑一声,长叹道:“老师说,如今国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日夜忧心。只怕要等到国泰民安的时候才有时间拜会旧友。”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也情不自禁跟着叹了口气。 武兴言他是知道的。虽然是文人,却有一副铮铮铁骨。为人极具气节。也是因为他为人正直,夏南星才放心把表弟交到他手上。 “你跟着武先生,不仅要学他的学问,更要学他的做人。” 王信然连忙点头称是。 夏南星见他态度谦和就顺便考校了一下他的学问。又问他现在在读什么书。王信然越听他觉得自己这位表哥着实聪明。懂得多人也谦和,对他越发尊重。 陈玉英看着儿子,又看了看夏南星。时间越久,她对夏南星就越发的高看了一眼。武兴言她是知道的。王信然对这位老师简直是言听计从。真是奉若神明。而且她也去看望过王信然,和这位武先生会过面打过交道。那确实是有大才的人物。 他们说话有时候她都听不懂。如今夏南星考校王信然学问居然丝毫不比武先生差。怪不得人家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有大学问的人自然要和有大学文的人交朋友。也怪不得他一封推书就能让王信然直接去拜师求学。 她笑着端起酒杯对夏南星说:“青玉,你表弟就是爱读书。他现在能继续做学问多亏了你。舅妈敬你一杯。” 夏南星笑着举起酒杯,“应该是我敬舅妈。” 他们客客气气相谈甚欢。陪坐的王翠珍和她父亲安静如同背景板。他们父女感情淡薄。知道王翠珍如今有夏南星照应过得不错。父女之间也就寻常客气几句。 倒是坐在一旁的陈司令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不肯继承他的军队,总有些心不甘。 他是个粗人,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酒杯里的酒,把杯子重重放在桌子上叹着气说:“要我说这年头做学问有什么用?拿着笔杆子哪里比得上拿枪杆子?信然就是不听我的话。” 王信然对自己这位外公心情复杂。虽然尊重却并不赞同他的许多做法。听他老生常谈这些读书无用论,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神情却倔强得不肯认同。 夏南星目光一扫淡淡笑了。他以前的想法自然是同王信然一样。并不想多搭理这位陈司令。 可如今家中生了许多变故。要在这乱世之中独善其身何其艰难?更何况还有个猛虎寨的大当家一个弄不好就要绑他上山呢! 他端起酒杯看着陈司令,“外公,我敬你一杯。” 夏南星容貌绝美,气质清贵。端坐着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陈司令是个粗人,还是夏南星的长辈。可到了他跟前却也有种不敢太过放肆的错觉。听他叫一声外公,顿时有种心花怒放的开心。 “青玉,好孩子。这杯外公干了。” 夏南星平素是懒得对不上心的人废口舌,若是他愿意,要哄一个人开心并不是什么难事。一番推杯换盏下来,陈司令对他简直有种相见恨晚,颇有些推心置腹之感。 他带着几分酒意指着王信然说:“青玉,不瞒你说。我只有玉英一个女儿。信然是王家独苗,我也只有这一个外孙。他年纪小不明白,这世道乱了。光会读书救不了这个世道。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南星慢慢喝着杯子里的酒轻轻点头,“您说得有些道理。”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世上的事并非样样都随自己的意愿。他到是想和虎子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可到头来还不是逼出一个大当家出来? 竹内一天不死,日本人一天还在华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他们想过的太平日子就一天来不了。 “外公你如今在ZF部门做事,倒不知道你对眼下的局势有什么想法?” 陈司令手一挥,“我这个头衔就是个挂职。”他手下的兵他可半点舍不得分给别人。所谓在 ZF部门做事,就是把他手上这支兵挂进正职里。顺便还能知道些内部消息,省得他没头苍蝇似的,站错了队。 夏南星听他说得直白。笑而不语。这位陈司令看着是个粗人,却是粗中有细,眼光老道很有几分通透。 陈司令压低声音凑到夏南星耳边轻声道:“我最近听到一个消息。其中信然在平城当大学的老师也挺不错。我怕咱们绍镇要乱。” 夏南星瞳孔一缩,不露声色地问:“这话怎么说?” 陈司令眼见四下无人,陈玉英领着王信然到处敬酒,他们这桌只有他和夏南星在。这才将声音又压低了一些说:“有人说日本人想在咱们山里搞个秘密基地。他们没事到处扩军,怎么看都是要打仗了。” 夏南星握着酒杯的手一颤,杯子一下子落到了桌子上,酒水撒了出来。他勉强堆着笑按住滚动的酒杯,“这个消息哪里来的?” 陈司令喝着酒脸上带着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都说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他虽然只是在ZF部门挂了个职。可是他出手大方,有些消息未必走正规路子。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听到了些许风声。 他是老江湖。一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全靠着敏感的嗅觉保命,还拉出了一支颇有规模的队伍。旁人不放在心上的消息,他却不会就这样听之任之。 夏南星指腹在酒杯口上轻轻转了转。脑子里不停闪过陈司令说过的话。日本人要在山里搞秘密基地。 若是这事真被陈司令说中了,那便和张大雪家里出事的事连上了。虎子也猜过日本人要在山里有什么动静。如果真是这样,那猛虎寨横在中间,如同一颗眼中钉!日本人怎么可能会听之任之? 他早就知道竹内不是好人。没想到他简直就是虎子天生的克星!害了他一次又一次。 夏南星想得入神,回过神来,那只瓷酒杯已经被他按碎了,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不知何时流了出来。 105 看还有没有人在 陈司令见他手掌鲜血淋淋,惊呼道:“青玉……” 夏南星收回心神,吩咐阿贵去拿药箱,握住自己受伤的手掌藏在桌底下,笑着说:“我胆子小,外公这话吓到我了。” 听他这么说,陈司令叹着气说:“你和信然一样都是斯文人。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也怪不得你害怕。”他冲着夏南星比了个“噤声”,“这话咱们哪儿说哪儿了,别到处宣扬,省得吓着你表弟和你舅姆。” 夏南星笑着点头。他是聪明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陈司令有意示好才将这消息告诉他,夏家家大业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也是希望万一有什么事他早做打算。他心里非常清楚,这话自然是不能外传的。不仅仅是因为不能“吓着别人”,这事是陈司令自己猜出的端倪。说出去没人相信不说,弄不好还会惹来祸端。 只不过外人不能说,有个人却是不能不通知的。 入夜,阿贵拧了帕子给夏南星净面,见他伤着手又是心疼又是自责,“陈司令跟少爷说什么了?怎么就把手都弄伤了?”要是那恶霸还在夏南星身边,见他受伤,不知道要闹得怎么样呢?他要上手给夏南星擦脸,夏南星摆摆手,接过帕子自己一只手轻轻擦脸。 一边擦一边垂着眼不说话。眼神落到一片灯下的阴影里,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如同压着千斤的巨石。 阿贵见他这模样知道他又想起了虎子,忍不住劝道:“眼下时局紧张,少爷要不然把那人叫回来吧?”好好一个人去当什么土匪? 夏南星紧紧握着帕子,眼神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难道他不想叫虎子回来吗?可是那人现在的身份是通缉犯。上了日本人的追捕名单。他在猛虎岭虽然过得辛苦,可好歹还有枪有人。他回了夏家,那可真是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被人一抓一个正着,命都保不住。怎么能叫他回来? 阿贵急了,压低声音说:“可是陈司令不是说……要出事?” 夏南星不说话,只看着阴影发呆。他心里何尝不急?整个五脏六腹都如同火烧一般。可是竹内虎视眈眈盯着,只怕虎子一现身就要丢了性命。 夏南星将早已经冰冷的湿帕盖在脸上,沉声道:“这几天你就抽空去一趟猛虎寨。不要告诉别人就你自己亲自去。让他……带人先避一避。去绅城也好,去香城也行。总之不能再留在这里!” 阿贵点点头。可转念一想。担心地看着夏南星。见他脸上盖着湿帕也看不清神情。心里越发难受。 少爷嘴上什么都不说,可是心里肯定比谁都舍不得。 虎子在猛虎岭离绍镇也不算远。夏南星想见他的时候总能找着机会两人碰上面。若是虎子去了绅城,甚至去了香城。这兵荒马乱的,他们真要见上一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少爷,要不然咱们也走吧!” 夏南星缓缓拿下冰冷的湿帕无可奈何地说:“若是撑不住了,我自然是想走的。可是……”眼下他已经被竹内盯上了,现在带着一大家子离开动静太大。只怕会打草惊蛇。 “还没到逼狗跳墙的时候。” &&& 夏家过年这几天亲戚、朋友人来人往。直到忙过了正月十五人少了一些。夏家才逐渐安静。 见没那么多人盯着,阿贵赶紧亲自去猛虎寨送消息。可是没人带路,也没有人下山劫道。他去了几次都摸不上山,只能无功而返。 他又不敢做是太明显,怕被人发现端倪。大冷天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回了夏家之后见着夏南星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担心。 “又没有见到?”夏南星问。 阿贵摇摇头。不仅没有见到,甚至连夏南星派人故意送到猛虎岭的东西也不见有人下山来抢上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乞丐,难民抢得乱七八糟,一干二净。 “好像这些日子,山上不见有人下来打劫。”阿贵心里七上八下,越说越担心。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可他又不敢多说。生怕吓着夏南星。 “少爷别担心,等天气稍微好一些,我亲自去趟山上。”亲自把消息传给虎子也就是了。 夏南星轻轻摇了摇头,“你才去过猛虎寨一回。你哪里认得路?” 阿贵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茫然,“那怎么办?” 夏南星咬咬牙下定了决心,“我亲自去一趟。” 阿贵急忙阻止,“少爷,还是我去吧!” 虽然说现在猛虎寨的土匪不会对夏南星怎么样。可是上山的路并不太平啊!没有人下山引路,万一夏南星一脚踏空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阿贵哪里敢让少爷去冒这个险。 夏南星摇摇头也不同他多说。只开始着手吩咐医馆的事。大夫们什么时候过来,要如何安排桩桩件件都交待得仔仔细细,显然是铁了心要上山。 阿贵拦不住他,只能愁眉苦脸地求他,要上山也行,无论如何得把阿七带着。如果夏南星想一个人上山,他就是死也不让。 夏南星应了他,凭着以往隐约的记忆带着阿七摸上了山。 猛虎岭山高峰险,有些地方连路也不见。天气冷下着雪,化了一些,踩上去又湿又冷。他和阿七牵着马一脚深一脚浅,总觉得越走越不对劲。 整片林子太安静了。四周漆黑一片,平常总有些虫鸣鸟叫,甚至会有野兽发出的嘶吼。可是现在他们两人走在这路上,实在太安静了。就仿佛是整片林子一下子 什么都没有,只有他和阿七和这两匹马。 夏南星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出事了。” 他跳上马背,“阿七你不熟悉路,在这里等我。” 说着扬起马鞭,狂奔而去。 阿七哪里肯在原地等他,立刻跳上马,紧紧跟在他身后,“少爷,你慢一些。” 夏南星忙不择路一路狂奔,好在这匹马养得极好,一路安安稳稳把他带到了猛虎寨。他跳下马,就见整个地方漆黑一片,四处狼藉。他伸手摸了摸焦黑的泥土,只觉得眼前一黑。 阿七紧跟在他身后也赶了过来。见夏南星呆呆蹲在原地,急忙跑过去。 “少爷,这里失过火了吗?” 夏南星闭了闭眼,站起身,镇定地说:“四处看看,看还有没有人在。” 106 你才是我的家 阿七飞跑了出去,夏南星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在心里安慰自己:这里空无一人,看着也被火烧过。可是一眼看去并无血迹,也无尸首。应该是猛虎寨的人自己放的火。并不是被人屠了! 若是这样那应该是虎子收到了风声,或者发生了什么变故,带着人撤走了。 不一会儿阿七飞快跑过来,冲夏南星摇摇头,“少爷,这里什么也没有。里面空空的看不见人。房子都推倒,烧光了。” 夏南星提着这口气才缓缓吐了出来,他跟着阿七走进去,果然看到里面到处都是火烧焦过的痕迹。他在山上住的那间屋子更是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灰烬。 夏南得蹲在地上抓了一把残灰,深深吸了口气,“回去。” 阿七不敢多问。只敢一步不离地跟着夏南星,匆忙回到夏家。 阿贵在夏家焦急地等了半天,见他们回来,夏南星脸色灰败,不敢多问,只敢盯着阿七问他怎么样了? 阿七苦着一张脸说:“少爷什么也不让我说,你别问了。” 阿贵“嗐”了一声,急忙跟着夏南星进了院子。见他坐在桌前,整个人如同寒冰做的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了、化了。又是着急又是害怕,从炉子上取下水壶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边,轻声问:“少爷要不要睡一会儿?” 夏南星轻轻摇头,“天都亮了,我要去医馆看看。” “少爷?” 夏南星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回过神来吸了口气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一切照旧。” 猛虎寨,虎子走得如此干脆决绝。是什么也没留下。必定就是想断了一切和外人联系过的痕迹。虽然这混账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是他只要活着总会有消息的。 夏南星神情疲惫去医馆,刚下了黄包车,到离医馆没多远的地方就被一个小乞丐撞了一下。他心神一动,眼明手快一把抓那小乞丐的破衣领,却被他像一条滑腻的泥鳅硬是从他手里溜了出去。 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摸,果然自己的皮夹被那小乞丐顺走了。而且他记性极好,一眼就看出来虽然这小乞丐穿得破破烂烂,脸上涂着黑灰,却是个大熟人。正是曾经他在山上见过的张大雪。 “阿七,我皮夹子被刚才那小乞丐摸走了,你去把他抓回来。” 阿七点点头刚要走,又想起上一回他扔下夏南星一个人跑的时候,少爷可是被人给绑到山上去了。 “不行,我得看着少爷。” 见他犹豫,夏南星不慌不忙地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你赶紧去。若是被那小乞丐弄丢了可要出事情。” 阿七听他这么说,顿时不敢再等。看了看小乞丐逃走的方向又看了看夏南星,犹豫再三,小心叮嘱道:“那少爷你可千万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夏南星不说话,挥挥手让他赶紧。 阿七顺着小乞丐的方向跑了出去。他刚跑了没影,就有个人影绕到夏南星身后,一伸手捂着他的嘴半搂半抱将他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夏南星对着来人又踢又踹。虎子不敢太用力,又不敢任他动作太大,怕他伤到自己。只好将他抵在墙边上,抓着他的手压低声音轻吼:“少爷,是我。” 他不出声也就罢了。听到他的声音,夏南星越发气得厉害。对着他一顿乱锤。打得手酸才勉强停下。见虎子从上到下包得严严实实,脸上留着一圈络腮胡子,眼睛上还戴着只黑色眼罩。一下子慌了神,伸手去摸他眼罩,颤着声音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虎子冲他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将眼罩扯下来给夏南星看,那只眼睛一点事也没有。 “我怕被人认出来,问二当家借的。” 夏南星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自己为虎子吃的那苦头,见到猛虎寨空无一人烧得都是焦土受的那惊吓就又恨又气。举起酸痛的双手又在虎子胸口锤了几记,还不解恨,狠狠瞪着他。 虎子见他眼底尽是青黑,又生怕又心疼,忍不住骂道:“阿贵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少爷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夏南星被他问得气不打一处来。这混账还有脸骂阿贵。他这吃不好香不睡还不都是拜这混账所赐? “我去猛虎寨了。你走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虎子听得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你去猛虎寨了?那里山路多难走,你……” 夏南星怕他动静太大被外人听见,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骂道:“吼什么?你不要命了?” 虎子搂着他,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觉得他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在山上那些日子,虽然日子过得苦,可夏南星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他这才回夏家几天?整个人居然憔悴成这样?这让他怎么舍得把他一个人留下? 虎子伸手摸着他的脸,眼神里全是心疼不舍。 “少爷,你别害怕。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只不过猛虎寨眼下是不能继续呆了。” 他将听到有人炸山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给夏南星。 “我打听了一下,日本人要在山里搞基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应该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大规模搜山,排除异己。若是猛虎寨真等到那个时候再撤肯定晚了。眼下双方实力相差太远,硬刚简直就是以卵投石。虎子只能舍了老巢,在山里游击着观察他们的动向。 “我已经急忙下山通知你了,结果你还是去了山上。”虎子又生气又担心,叹着气说:“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我会派人通知你。平安无事劫你上山。你怎么自己就去了?”猛虎寨山路多险,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夏南星将陈司令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虎子,末了才说:“我也是怕你出事。” 虎子怕夏南星太过担心,笑着安慰说:“少爷放心。如今舍了猛虎寨反而没了那些拖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那片林子我们比他们熟。” 夏南星靠在他怀里,紧紧地搂着他,虎子说得好听,可哪有这么容易?没有猛虎寨,岂不是连个落脚安身的地方也没有了?“那你没有家了。” 虎子轻轻捏着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只要有你在就行,少爷你才是我的家。” 夏南星鼻子一酸,搂着他不说话。心里却想: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107 你说得有理 虎子烧了山寨之后,怕夏南星担心。顾不得危险亲自下山通知他。没想到两人还是跑岔了。害得夏南星白跑一趟不说,还白白担了许多心。 虎子抓着他的手叮嘱道:“少爷你以后千万不要再上山了。山上如今不知道藏着多少危险。” 日本人在山里搞基地,地方肯定不想让人发现。若是发现了夏南星,他们可是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张大雪的家里人当初不就是这样被他们给杀死了? 夏南星点点头。满眼不舍地看着虎子,抓着他的手臂说道:“猛虎寨已经烧了。万一你被日本人发现了就危险了。你去绅城吧!然后乘船去香城,去找我爹和言四叔。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虎子看着他不说话,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夏南星被他盯着又生气又着急,“你走不走?” “少爷还没走,我怎么会走?” 竹内还在虎视眈眈盯着夏南星,眼下的局势又是这样乱成一团。夏南星在这里,虎子自然哪里也不会去。 夏南星看了半天,见他神情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长长叹口气自己先妥协了。虎子固然是性子倔强,可夏南星也确实舍不得他走。劝他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以后你居无定所,我们怎么联系?” 虎子轻声对夏南星说:“我把林生带下了山,以后就让他留在你医馆里。大雪跟着我。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他们两个递消息。”省得他们出面被人盯上,惹来麻烦。 夏南星紧紧搂着他,尽管心里舍不得还是催促他,“你快走吧!万事小心。等下阿七回来看不见我又要慌了。” 虎子探头去巷子口看了看, 见四下无人正好离开。脚刚迈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小巷子里,满眼不舍地看着他,瞬间心如刀割。两三步又折了回来,紧紧将他搂进怀里,在他额头亲了亲,哑着声音说:“等我。”才戴上帽子贴着墙根消失在远处。 夏南星目送着他离开到消失。许久才自言自语轻声说:“我不等你还能干什么?” 阿七追着那小乞丐满世界跑。张大雪以前在林子里到处窜,身手灵活得跟只猴子一样。阿七虽然武功不错,却几次三番被这“小泥鳅”逃脱。他牢牢记得夏南星说过,皮夹子里有重要的东西。紧紧跟在他身后,追出去老远。 张大雪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把顺手摸来的东西扔到了桥底下。阿七又气又怒,只好扔下他,问人借了个竹竿把那皮夹子捞了起来。匆匆忙忙回到原来的地方一看,夏南星还站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 阿七把东西递给他说:“少爷, 那小乞丐好狡猾,把皮夹子扔到水里了,我费了半天劲才捞上来。里面的东西没事吧?” 本来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就是一句托词,阿七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夏南星自然也不能自己拆穿。一想到虎子这混账自己一肚子鬼主意,连带跟着他的张大雪也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再看阿七气鼓鼓,嘴巴翘得简直可以挂油壶,心里好笑又好气。 “东西没事!你和小孩子生什么气?” 阿七瞪大眼睛一时之间看着夏南星有些不敢置信。他这才离开这么一点点时间,怎么少爷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那小乞丐可是偷人皮夹子的小贼,还什么小孩子?少爷就是心太善了! 等到了医馆,阿七才发现。夏南星对那小贼不算什么。对新来的小学徒才叫真正的善心。 陈林生长得弱弱小小的,一双眼睛又黑双亮。看人时怯生生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夏南星进来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大夫身边。老大夫有心把他留在医馆当学徒,领着人过来见少爷。他身才瘦弱,穿着学徒装晃荡光荡的,看着着实有几分可怜。被张大雪气个半死的阿七见了他也生出一丝怜意。 夏南星明知故问,问带着他过来的大夫,“这孩子是谁?” 老大夫说:“是我在医馆外面捡到的小乞儿。我见他颇为聪明伶俐,还识字。就作主收了他做学徒,把他留下了。今天特意带他来见见少爷。” 眼下绍镇天气寒冷,国内又到处动荡。不少乞丐缺衣少食。若是熬不过寒冬就可能被饿死冻死。夏家医馆打着收学徒的旗号,其实也是暗暗救济些孤寡。教他们自立更生,学一门本事。 老大夫慈悲心肠,又见陈林生模样端正,做事手脚勤快。反正是收学徒,这样的还能救人一命,就将他带到了夏南星跟前过过明路。 夏南星看着浑然不觉的老大夫,再看眼神清澈的陈林生,似乎真是一副天真不谙事的模样。他问什么答什么,懂事又乖巧。哪里像是曾经在山上当过土匪?如今也是被留下来当眼线传情报的模样? “刘大夫,这孩子我看着不错。”夏南星考了他几味中药,见陈林生对答如流,“如果你愿意,不如让他跟着我?” 刘大夫是个老大夫脾气很好。一听夏南星这话,立刻笑着说:“少爷肯教他正是这孩子的造化。林生还不赶紧谢谢少爷。” 陈林生规规矩矩给夏南星行礼。跟着他一同去了内室。 阿七给夏南星沏了茶端到他手边。夏南星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林生,挥挥手让阿七先出去。 等门关上了才对他说:“戏演得不错。” 陈林生急忙跪下又给他磕了个头,说:“大当家的让我给夏少爷传话。让我以后就留在少爷身边照顾你。少爷有什么事就让我去干,有什么话就让我去传。万万不可冒险。保全了自己才能等着你们再见面的时候。” 陈林生年纪不大,但是读过书识得字,说话口齿清楚,条理清晰。 夏南星冷哼一声,“你都是我徒弟了,还一口一个大当家的?你们大当家就没跟你说,以后要听我的话?” 陈林生点点头,“说了。大当家说让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夏南星撑着下巴,“那你以后就什么都听我的就好。除了帮我传话别的不用你管。你们大当家都不敢管我,更别提你了。” 陈林生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最后还是乖乖点点头。 夏南星说这一番话自然是有深意的。虎子担心他的安危不敢让他冒险。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乖乖听话的人。若是不知道虎子的去向,关键时候联络不到他,他又怎么能安心? “你在我医馆里,那大雪呢?万一有事你们怎么联系?” 陈林生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子,又被大当家的再三叮嘱要听夏南星的话。被他三两句话一问,就什么也不隐瞒,什么都说了出来。 不仅是他们下山之后怎么联络,还有山上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说什么,比倒豆子还要痛快。 虎子怕夏南星担心,很多事说一半藏一半。有事往没事里说,大事往小事里说。 夏南星从陈林生嘴里才知道,上次他们在山上听到炸山之后,有兄弟下山后失踪了,林子附近还出现过行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 夏南星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脸色凝重。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问林生,虎子是不会告诉他的。 想来也是,如果不是已经有人在猛虎寨附近转悠,眼见快被人盯上了,虎子也不会下定决心壮士断腕,带着所有人离开。 陈林生叹了口气说:“二当家当时死活不肯走,说这是老当家创下的基业。他发誓要和猛虎寨同存亡。大当家把他敲昏了硬把他绑走的。还说……” “说什么?” 陈林生学着虎子的口气说:“大当家说:人活着要多少个猛虎寨都能建起来,若是人死了留下来死了也是白死。愚不可及!” 这话确实是虎子会说的。夏南星一想到他的性子天不管地不收,现在却要带着猛虎寨一众良莠不齐的人同进共退,偶尔还要冒出几个刺头,心里都替他累得慌。 他拔了拔茶碗,嘴里骂着“活该”,心里想的却完全是另外的事。 “你好好留在这里,暂时安稳为主,不用你传话。” 他和虎子才刚见过面,一时之间倒也用不着陈林生和张大雪冒险传什么消息。只不过…… “若是你们大当家什么新动静,你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准藏着瞒着。”夏南星拿着碗盖遥遥点了点他。 “是。” 问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夏南星才让陈林生出去干活,把阿七叫进来。 阿七站在他身边垂头丧气地叫了他一声,“少爷!” “怎么了?” 阿七看着在医馆里忙碌的陈林生压低声音轻声说:“以前虎子哥跟我说过。凡是有陌生人来夏家,都要让我多长一个心眼,一定要查清楚他的底线 。” 这陈林生虽然长得秀气一脸人畜无害。可是这才来几天就被夏南星收成了徒弟。世道凶险,防人之心总是要有的。夏南星还关起门和他在房间里单独呆了半天,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夏南星笑着点头,“你说得有理。” 他嘴上说着阿七说得有道理,可却一点动作也没有。阿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夏南星不说,他又不敢多问。 108 知道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夏南星身后不仅跟着阿七,还带着陈林生。 阿七对这小徒弟原先的一丝怜意,到了此时已经全剩下怀疑了。这又瘦又弱的小孩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本事?怎么他还没来得及摸清他的底细,就能哄得少爷对他另眼相看? 虎子哥让他看着少爷!他人还没回来,可不能让人伤着夏南星,更不能让人占了虎子在夏南星身边第一的位置。 阿七对陈林生如临大敌。阿贵倒是一眼看出夏南星出门前和回家后明显心情好多了,眉眼之间已经少了最开始的郁气。再见夏南星对着陈林生态度温和,稍微一猜便知道这孩子应该和虎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着跟他回来的陈林生自然不敢怠慢。说话客客气气的。 陈林生还是第一回见到夏家这么大院子。好几次张着嘴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进了比戏文里提到的仙境还要美的地方。 阿贵给他安排完住处,和阿七一个院子,就住他隔壁。陈林林道完谢就去了夏南星的院子。 夏南星知道阿七心里打鼓,吃不准林生的来历。可他并不准备和阿七解释。他身边的人哪怕是个下人,基本的眼力还是要有的。阿七年纪还小,正好借陈林生让他练练。 而且林生现在是他和虎子之间的信使。夏南星看见他心里总是忍不住觉得亲切。就忍不住多提点他几句。 林生觉得夏家到处都好看,稀奇。他便笑着对他说:“你们大当家以前就是住在这里的。” 陈林生吃惊地说:“怪不得大当家说你是大少爷。住不习惯山上。” 住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久了,山上那破破烂烂的地方也亏得夏南星能忍得下来。 夏南星叹着气说:“哪有什么不习惯不习惯的?他能住我自然也能住。” 是虎子太过心疼他,怕他受苦罢了。 他环顾四周,眼神之中有些留恋,到底归于坚决。他心里的主意并未对别人说过。眼下时局不稳,夏南星并不打算再留着夏家的老宅子了。连带夏家的一些古玩字画,能运出去的就想办法托人运给夏老爷,运不出去的他也准备转手卖了。这钱他也不准备带在身边,而是准备直接捐了给军队买飞机,买大炮。 虎子能舍了猛虎寨,他自然也能舍了夏家。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活着,这些身外之物总能再回来。 这是一件大事,需不动声色,仔仔细细慢慢地办。搬空夏家之前,无论如何夏南星是不准备透出一点风声的。 时间飞快。一转眼陈林生已经在夏家呆了数月。这其间,梅绍元托了好几位朋友向夏南星求和,写了无数信。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一口拒绝了。 而绍镇附近也突然多了一支神秘的水匪。藏在芦苇荡里专门抢劫日本人和亲日派的商船。他们神出鬼没,抢完人就不见踪影。也没个固定的窝点。 竹内被这伙人搞得焦头烂额。抓了几回都是扑空。最要命的是这伙水匪武器装备还挺先进。明明是散兵游勇,扛出来的家伙却有一样算一样,火力极猛。对手在暗他在明。打一枪,抢一票,他们就换个地方。确实让不少人吃了大亏。 这天夏南星还在医馆,阿贵就跑来找他。说家里又来人了。竹内带着一队人马又跑到夏家来了。 这些日子,日本在华国到处惹事生非。他们已经完全不想掩饰自己赤果果的野心。竹内身上那张人皮眼看着也就要披不住了。尤其是最近一直被人时不时的偷袭,吃了不少亏。上头对他也颇为不满,已经好几次发文让他处理好相关相宜。 竹内这个人向来自负聪明。他能真正看得上眼的并没有几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无能,就算对方军衔比他高,他依旧会觉得丢脸。为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而生气。而且他多方打听,隐约探听到了一个消息。这个到处给他惹麻烦的不是别人,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个他并没有看在眼里的夏家的下人。 在竹内勉强能抬眼看上一眼的人当中,夏南星绝对算是一个。虽然他们的立场不同不能站在同一阵线。可竹内对夏南星总有种抑制不住的欣赏。他高傲冷漠在竹内眼里都算不上缺点,反而有种别样的高贵。 隔了许久再次见到他,竹内依旧忍不住被他精致绝美的容貌惊到了。 “许久未见,夏先生风采更胜往昔。” 夏南星半垂着眼,“竹内先生想说什么麻烦直接一点。你我并无交情,用不着说这些客套话。” 竹内苦笑,无可奈何地说:“夏先生,你对我的成见实在太深了。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心话。我是真心实意想和夏先生交朋友,是你不愿意而已。” 夏南星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丝毫没打算挽回一下,直接干脆地承认,“没错。” 什么朋友?怎么做朋友?且不说日本人在华国土地上犯下的屡屡罪行。单是他害了王厨娘,又害得虎子无家可归。夏南星也绝对不可能和这个人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交朋友。 竹内一脸惋惜,“我对夏先生其实并无恶意。” 听他这么说,夏南星一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苏城监狱的事,竹内先生似乎都忘了?”当时为了逼夏南星露出破绽,逼问他虎子的去向。这位竹内先生可是隔着墙给他上演了一出出酷刑。现在却在这儿讲什么交情,这话说出来他也不脸红,真是好厚的脸皮。 竹内脸上笑意不减,“此一时彼一时。我对夏先生本人向来是很欣赏的。” 夏南星连“多谢”都懒得说,摆摆手阻止他继续套近乎,问道:“竹内先生今天过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如果我没有说错,我并无犯事,是个奉公守法的医生。竹内先生动不动就带着这一队人马过来想干什么?” 夏家是绍镇的世族。眼下日本人在华国虽然到处点火,用的却也是两手政策。一手硬,高压威逼;一手软,怀柔利诱。竹内从绅城到苏城,一路结交了不少“好朋友”。向来是戴着温和的面具,走怀柔路线。 因为虎子的事,他把夏南星“请”到了苏城监狱。最后他全身而退。已经得罪了不少与夏家交好的乡绅氏族。若是再无凭无据动到夏南星,只怕犯了众怒,前期结下的“善缘”和投入,都要白白浪费了。 夏南星义正辞严,竹内也只能笑里藏刀。并不直接与他翻脸。 “最近我经常运一些汤屋必要的东西来苏城。却经常被一伙水匪打劫。有人告诉我说匪首应该是夏家以前的下人,虎子。你是他的旧主,我这才过来问问情况。” 夏南星听完冷笑一声,“竹内先生要不要去我的医馆诊一诊脉。怎么年纪轻轻记忆就如此不好?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在苏城监狱,竹内先生和我下棋的时候,隔壁受刑的人不是虎子吗?临走之前你不是跟我说他被判了枪决?这才过了几天,竹内先生又跑来找我打听虎子的消息。到底是竹内先生记忆不好,还是你觉得我记忆不好?” 竹内看着他说L:“夏先生的记忆果然很好。可是我只觉得奇怪,虎子是你的最得力的下人。当初他犯了事被枪决,夏先生居然一点也不伤心?都没想着给他收尸吗?” 夏南星看着他,神情倨傲,“这要问竹内先生你了。我人在家中坐,祸都能从天上来。若是我真的对他念旧情,又哪里知道你会不会迁怒我们夏家?我夏家诺大基业难不成也要为一个下人毁于一旦不成?” 夏南星这话听着绝情,却合了竹内的心意。他本来就是个冷血的人 。更是从来都不信夏南星这样一位绝色美男子,家世好,医术好。地位尊贵。会对虎子一个下人一往情深,至死不渝。 这话才符合他心目中夏南星本来该有的模样,心高气傲,冷血无情。对着他夏南星向来都从来不假辞色,虎子不过是个下人,又有什么值得夏南死心塌地的? 竹内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夏先生确实是聪明人。识时务,知进退。”只要夏南星把夏家放在首位,就算他知道虎子还活着。只怕为了夏家也会袖手旁观。 夏南星对着他无好气,也没耐性,“竹内先生如果说完了就请回吧!你动不动就带着一队人来我家,吓着我家里人。” 夏南星越是表现得高不可攀,竹内看着他这张清贵绝美的脸越是觉得心痒难耐。 “夏先生,不管那水匪到底是不是你我曾经的熟人。可眼下大日本帝国在华国如日中天,你既然是聪明人。我诚心诚意想与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你可以拒绝我,但是请千万不要误解我的善意。” 夏南星想了想,千年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柔软的神情,“竹内先生要我怎么做?” 好不容易得了夏南星一个好脸色,竹内突然之间受宠若惊。他急忙向着夏南星弯腰鞠了一躬,“如果夏先生愿意,我愿意在汤屋设宴。为我们之几次三番的误会好好向你解释,道歉。” 夏南星勾了勾嘴角,不说好,也不一口回绝,模棱两可地说:“知道了。” 109 哪有什么世外桃源 竹内离开之后。陈林生生气又委屈地瞪着他,“少爷要去找竹内这个日本人?” 夏南星抬眼看着他,懒洋洋地问:“谁说我要去了?” 陈林生黑着的脸这才露出笑意,“少爷不去就好。这日本人不是好人。他们杀了好多人。大雪一家就是被日本人杀掉的。还有大当家的阿娘……少爷千万别听那日本人信口雌黄。” 夏南星食指轻叩桌面,心不在焉地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好人。”他恨不得杀了竹内呢!可是他不去,竹内还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找上门? 夏南星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林生,“有些事躲是躲不过去的。” 陈林生嘟着嘴,“说来说去,少爷还是想去找那个日本人。” 夏南星伸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似笑非笑道:“你猜得对也好猜得不对也罢,不许到处多嘴哦!” 陈林生是个聪明的孩子,夏南星这话他听得明白。就是不许他去大当家的那里当耳报神嘛! 他跟着夏南星一段时间才知道。这位大少爷看着脾气温和,其实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而且大当家的再三叮嘱过要听他的话。陈林生在夏南星面前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大着胆子说一句,“我不敢乱说的,少爷。只是大当家的嘱咐过,让你千万不许胡来。” 夏南星大笑,伸手指着他说:“好机灵的小鬼头,知道用你们当大家的来压我。我会怕他?” 陈林生打蛇随棍上,陪着笑脸说:“不是怕他。少爷是大当家的心尖尖,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大当家的还不得急疯了?少爷你聪明能干,谁也不怕。” 夏南星表面上瞪他,心里却好笑,“少拍马屁。” 若非万不得已,他自然也不想再去招惹竹内。此人生性狡猾自大。表面说的话和背地里做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竹内表面上说得再好听,谁知道是不是挖了坑等着他跳?今时今日,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惜命。 &&& 半夜,一条小船无声无息地从芦苇中穿了出来,借着夜色一路划进一个隐蔽的山洞。划船的把跳下水,借着几块破木板,把小船慢慢往岸上拖。 独眼坐在船里急得直摆手,“等一下,等一下。我先下来。” 拉船的小伙子一身腱子肉,力气大得惊人。听他这么说乖乖不动弹。二当家面如菜色下了船,扶着山壁缓缓往里走。一边走嘴里一边骂:“妈的,老子这辈子就没这么没用过。好好的山贼不做,跑来当水匪。每次都吐得爷爷我天昏地暗。” 几个守着路口的小喽啰听他这么说,想笑又不敢笑。几个胆子大拍马屁说:“二当家哪里没用?你虽然坐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可是打起枪来那可是百步穿扬,准得很。”而且一打起仗来,他就忘了难受。也不吐,只顾着开枪杀了。 提起这个,独眼腊黄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得意地拍着自己腰间的手枪,“那是那当然的。整个猛虎寨除了大当家就是我的枪法最好。谁要是不服气就出来比一比。” 大家都笑着说“不敢”。越发纵得他得意洋洋,一时之间把那晕船的难受劲也忘掉了几分。 “二当家,说起来咱们大当家的跑哪里去了?” 离开猛虎寨之后,一开始独眼对着虎子真是又恨又气。猛虎寨是猛爷一生的心血,也是独眼自认的家。虎子逼着他离开,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而且他一生当土匪,当山贼。从来也没下过河。结果却被带着跑来当水匪,晕船晕得七上八下,心里没怨是不可能的。 可是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想着与其吐死在船上,不如死在猛虎寨。就挑了个时间自己悄悄摸上了山。刚走到山脚下一看就发现不对。 猛虎寨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盘。没有人比独眼更熟悉这里。还真就有人摸上了山。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是一队又一队人。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回去的路上设置了新的机关路障。显然已经把猛虎寨的地盘占为己有。若是他们还继续留在这里,少不得要有一场恶战。 独眼虽然恨死了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他们不走,确实就像大当家说的那样,猛虎寨估计就被人灭门了。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悬殊。 从山上离开之后,独眼悄无声息地回到他们的新据点。原以为自己跑走了,大当家一定会非常生气。结果虎子只是看了他一眼,拍着他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人活着就什么都拿得回来,没必要丧着个脸。” 独眼红着一只眼睛低着头,闷声说:“可是那是我们的地盘,那群狗日的凭什么占了?” 虎子看着他说:“所以我们得把这群王八蛋赶出去。不仅是赶出咱们家的林子,更要赶出整个华国。否则你就算想当个土匪也当不安生。” 那天之后,独眼就成了虎子最忠心的拥趸。虎子不管说什么他都第一个举手赞成。谁敢稍微慢一步就会被他批头盖脸一顿大骂。简直堪称史上第一“狗腿子”。 这次虎子去绅城办事,他本来想跟着一起去。结果虎子只带了张大雪,他虽然心里酸溜溜的,却也什么也没说。 见有人问起,独眼眉头一竖,说:“大当家自然有大当家的事。你们不要多嘴不要多问。反正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谁敢趁他不在动什么歪心思,老子把他的头都拧下来。” 大家纷纷表示,没人敢。 独眼摸着下巴,一想到大当家对他说的话心里就得意洋洋。其实虎子也就讲了一句话。他说:“我不在,这个家你给我当好了。” 跟着大当家去绅城涨见识固然好。可是能被大当家当成心腹,替他守着整个猛虎寨,那才叫本事。 虽然他们当水匪并没多久。可是大当家的威名显然已经传了出去。路过的行商客都知道水路上现在有一支特别不好惹的水匪奇兵。时常借着地势让日本人和汉奸吃亏。为首的是猛虎寨的大当家。 都说虎为山中霸王。可是他们猛虎寨这只“虎”不仅能上山,还能下水。就连绅城的大帮派这次也特意请他过去说要请他帮忙。 独眼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摸着下巴心里骄傲。大当家说得没错,只要人在,什么地盘都能抢回来。尤其是只要大当家的在,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与此同时,虎子正坐在洪老大家的客厅里。看着外面熟悉的花园。 张大雪站在他身后称赞道:“大当家,这花园子真漂亮,快赶上我们猛虎寨后山了。” 彩姐的花园她布置得雅致,和猛虎寨后山的野趣不同。虎子笑着没说话。就听见洪老大爽朗地笑声,推门进来说:“上次来的时候阿彩就说想去看看夏家的花园,这回又多了个猛虎寨的后山。看来我这小院子整理得还算不错,勉强能入了大当家的法眼吧?” 虎子笑着说:“洪老大说笑了。这院子是彩姐亲自打理的,怎么可能只是入得了眼这么简单?怎么不见彩姐她人?” 几年不见,洪老大富态了一些。他摸着头顶一脸无可奈何地说:“彩姐带着儿子去香城了。这院子是她留下的老花匠在照顾,和她在时已经不能比了。” 虎子听了眉头轻轻一皱。 洪阿兴和彩姐两个人一文一武,十分恩爱。这些年青帮已经成了绅城的头号帮派。这其中离不开两人的默契配合。 可是时局动荡。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宝贝儿子。放在绅城实在是不放心。两个人考虑再三就让彩姐带着儿子去香城。可见洪阿兴也生出些许退意。只是一时舍不得一手打下来的大好江山。 别人家的事虎子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可虎子心里却隐约有些担忧。彩姐如同青帮的智囊。洪阿兴没有她在身边,光有一身武艺估计并不能撑太久。而且青帮虽然只是个流氓帮派,却也是绅城最能和日本人叫板,有胆子叫板的一个帮派。如果洪老大也撤了,绅城的局势只怕就更为艰难了。 “洪老大也准备退了?” 洪阿兴长叹一声,满面不甘和憋屈。 “若是只有我和阿彩,我们就是死也会守在绅城。可是眼下为了孩子……”有些事真的不得不多想。 虎子点点头表示理解。这天底下当父母的总是要多替孩子着想一些。 这几年洪老大手里有军火,猛虎寨好多武器都是从他手里搞到的。如果青帮不在,或者换了人。这事恐怕还得另寻出路。 见他不说话,洪老大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兄弟。其实你和夏先生比我更应该走。” 夏南星是个大夫。夏家又大家业大。本来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却非要在这乱世里打什么滚?若非逼上梁山,虎子好好的怎么就当了土匪?他们这样的人家才真的应该第一时间就跑去找个世外桃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虎子垂着眸子冷静地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世外桃源?” 他以前就是想差了,一心一意只想守着少爷,想着息事宁人,想和少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结果反而送了王阿娘的性命。还让夏南星被竹内一步一步要挟,搞得现在进退维谷。 “一天不赶走日本人,就一天不得安生。走到哪里都没用。” 110 你能不能帮帮他的忙 洪阿兴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他知道虎子说得没错。这些年他在绅城见过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有些丧尽天良;有些极尽屈辱。越是经历这些,洪阿兴心里就越清楚,华国如果真的沦陷了,比这更凄苦的日子只怕远还在后面。 他虽然是个粗人,是个流氓。可是地并非毫无见识的人。越是看得多他心里越是明白,独善其身离开容易,舍身忘死留下太难。 洪阿兴钦佩那些舍身忘死的人。他虽然有些私心,放不下自己的宝贝独子。舍不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却也愿意尽最大的可能给这些为拯救华国出力战斗在第一线的人。 “虎子小兄弟心怀天下,是个英雄。我不如你。” 虎子笑着摇头,“洪老大过谦了,我没有你说得这么伟大。”他也是凡事都将夏南星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只不过,和日本人交手越久,虎子心里越是清楚。天下不太平,他们走到哪里都过不安生。 更何况夏南星嘴上不说,却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骨子里有着古人的君子之风。国家蒙难,他也不可能无视坐之。就连去了香城的言四爷和夏老爷也是一批一批的往回汇钱,捐给ZF买飞机,买大炮。 夏南星不走,虎子自然不会走。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无论选择离开还是留下,但凡是心中有家国的人,总有惺惺相惜之情。 洪老大看着虎子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虎子看了一眼张大雪,让他也先出去。 “虎子兄弟,我知道你现在是日本人在绍镇的眼中钉。你们几次交手,对那里的情形想必很熟悉?” 虎子垂下眼不露声色地说:“还好。” 洪老大声音压得越发低了,处处透着神秘,“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托你打听点事。” “什么朋友?” 洪老大轻声道:“布尔什维客的朋友。” 虎子顿时了然,笑而不语。 眼下时局有些微妙。ZF到是联手多方搞抗日。其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就是布尔什维客的朋友。只是虽然说是合作,又似乎和谐之中带着些许怀疑。说不清道不明。而且论起实力来,布家的朋友似乎不远不如当时ZF。聪明人自然不想为了他们得罪现任的主力军队。 洪老大之所以搞得这么神秘,也是怕受牵累。在他眼里自然是无论哪方势力,只要抗日总是好的。押宝也不能都押在同一个地方。可凡事都怕秋后算账,有些事做得低调一些,可以少给自己惹些麻烦。 他见虎子不说话,推心置腹地说:“兄弟。你我不是外人。你和夏少爷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对着你是不会说假话的。你若是不愿意帮忙,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只是,我这个人相法浅,觉得都是抗日,也就没必要分什么这党那党的,你说呢?” 虎子点点头,“那是自然。”别说这党那党,他不过是一个土匪,不也在散兵游勇对付日本人吗? 洪阿兴听他这么说,大喜,说:“你既然不反对,那我就叫我那朋友出来和你见见面?看看你能不能帮帮他的忙?” 虎子点点头,“听你的。” 他这话说得干脆,洪老大里子面子都有了。顿觉得脸上有光,立刻打电话约人过来。放下电话他又对虎子说:“兄弟啊!眼下时局乱。我也是想着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无论是当局ZF还是我的这位朋友。他们有需要帮忙,我都会加以援手。你也要学学我。” 虎子笑多而不语。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这个道理显然不是洪老大的脑子能想得出来的。可见彩姐虽然不在他身边,却还是给他继续当着军师呢! 这话听起来有些投机。可洪老大是个青帮的流氓头子。若想要混得风声水起,自然要学会左右逢源。 “学到了。” 洪老大打完电话不久,就有个哑仆领着一位穿长衫的男子从隐蔽的偏门走进来。没惊动任何人。 来人头戴礼帽,长相斯文。见了了洪老大和虎子脱帽行礼。一举一动都透着镇定自若,气度不凡。 洪老大对虎子介绍说:“这位苏先生就是想请你帮忙的人。” 虎子冲他点了点头,“苏先生有什么事请尽管直说。” 苏先生笑着说:“大当家真是快人快语。既然这样,我就不绕弯子了。” 苏先生是受了上级领导的指示,带着队伍配合大部队在苏城一带游击策应。最近他收到消息,在猛虎山脉附近似乎出现了日军的秘密基地。这还不算。 “最近一次战斗中,我们和敌人战斗时被敌机轰炸,死伤惨重。我方的铁路、煤矿也被偷袭,损失极大。” 虎子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苏先生这么说了,他突然之想想起来了。带着猛虎寨的人搬走的之后,他似乎是看过天空中有飞过几架飞机。当时他心里就一惊。可没来得及等他细想,事情一件接一件。 后来他们在水上搞偷袭的时候,独眼和一众手下也看到过几回。对这飞上天的“铁鸟”印象深刻。 因为飞机时隐时现,也没有参与苏城和绍镇的战斗。虎子虽然心存疑虑,一时之间倒没将这件事放在第一位。 突然之间听到苏先生提到这一茬,大吃一惊,“日本人胆子这么大?” 苏先生点点头,长叹一声,“我们知道大当家的熟悉苏城,所以我们想让大当家的帮忙找出日本人在猛虎岭的秘密基地。” 说到这里,苏先生停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认真地说:“如果有可能,再帮我们排查一下日军的机场。” 这件事风险极大。而且难度很高。苏先生开口的时候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如果这些不找出来,军队和日军正式作战时,实在伤亡太大。 “大当家,大家都是华国人。你知道我们军队的武器装备远不如敌人。如果你们能提供有效情报,对于苏城的战局可能可以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111 你个小兔崽子威胁我 洪阿兴看着沉默不语的虎子,又看了看苏先生。心里也矛盾。论私虎子是他的朋友,更是他们一家的恩人;可论公,他当然希望有人可以查出日本人的秘密基地,扭转战局。 苏先生看着虎子,也不逼他。只是站到窗口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空无声叹息。 他也知道危险,知道艰难。可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们正规部队也实在想不到要找土匪帮忙。可话说回来,虽然说虎子是土匪,他和他手下的人一直游走在苏城一带打日本人,劫汉奸商船。也是极有爱国心的。 既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像虎子这样的队伍,苏先生自然是很欢迎他们加入。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苏先生看着虎子,“大当家,国土 沦陷,饿殍遍野!我们的兄弟浴血沙场,即使悍不畏死还是举步维艰。我们真的需要一切有用的情报。大当家,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虎子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 苏先生离开之后,洪老大忍不住问虎子,“你决定帮苏先生他们的忙了?” “是!”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洪老大的客厅里装着华丽的水晶灯,整个灯火通明。可是外面漆黑一片。若是只看见眼前,活在这光亮里固然是好的,可外面大部分的地方还是看不见亮光。可人总是要走出去的。 虎子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危险。可是他不能拒绝。苏城有绍镇,绍镇有夏家,夏家有夏南星!就算不是为了华国每一寸土地,每一个普通人。仅仅是为了夏南星,虎子也不能不去查。 日本人不仅在猛虎岭搞了基地,还有机场。一颗炮弹下来,整个夏家甚至绍镇都会在炮火中化成焦土。谁也不知道这玩意会不会落?什么时候会落。虎子不敢冒险。 洪阿兴见他主意已定,佩服之余又心生不忍。他看着虎子劝道:“兄弟,你和夏少爷走吧!别管什么飞机场,什么秘密基地了。日本人不好惹。他们没有人性。” 他压低声音轻声说:“我听到一个消息,他们在一些地方搞细菌实验。就拿活人做实验。他们是一群疯子。” 虎子看着他,愤怒得浑身打颤,“这事是真的?” 洪老大叹着气说:“八、九不离十吧!这个消息是从苏先生的人那儿传出来的。他们不会撒谎。” 虎子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怒火强忍了下来,“那我更得答应苏先生了。”如果日本人真的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不把他们彻底赶出华国,真是谁也没有活路了。 洪老大见自己的话反而激起了虎子的血性,又欣慰又担心,“可万一你要是出了事。夏少爷怎么办?” 虎子轻轻一笑,“有我们少爷在,我会惜命的。我也不会贸然出手。自己就带着人跑去炸基地、炸机场。他们只是想要把位置找出来。也不是让我去送死。” 洪阿兴听他心里有成算这才松了口气,“总之你万事小心就好。” 离开绅城回去的路上,张大雪鼓起勇气对虎子说:“大当家的,你要去查日本人的基地派我去吧!咱们林子里我熟。” 他本来就是猎户家的儿子。而且家里出事的地方,几户人家都被烧光了。张大雪时时刻刻都记得要报仇。如果日本人要在哪里搞基地,应该不会离他们家出事的地方太远。 虎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子别多事。” 张大雪急了,“大当家……” 虎子把帽子往脸上一盖,闭上眼睛懒得搭理他。猛虎寨没大人了?要一个小孩子跑去探消息?要是被夏南星知道了,非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你只要乖乖地给林生传消息就好。别的事轮不着你。” 张大雪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心里打着小九九。想着要不然去求求夏少爷。谁都知道大当家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大概只听夏少爷一个人的话。 这念头才刚在他脑子里打了一个转,虎子就跟会读心一般,突然把帽子从脸上拿了下来,眯起眼睛威胁地盯着他,“你也别想着去夏家跟林生胡说八道。我替人打探消息的事不许外传。” 张大雪瞪大眼睛,“可是大当家以前不是说过,让我们什么都听夏少爷的。不许对他撒谎?” 虎子倒吸了口冷气,摸着头想了想,“没让你撒谎。只是让你别说。别说又不是撒谎。”只是说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先不说而已。这可不是骗人! 张大雪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嘴笨。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大当家不带我去打探消息。我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告诉夏少爷了。” 虎子被他说得一梗,瞪大眼睛,“你个小兔崽子威胁我?” 张大雪委委屈屈地摇头,“我不敢。我就是笨嘛!” “那你也不许去,不许说。” 张大雪越发委屈了,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他不敢不听大当家的话。可一是想报仇,另一方面也想帮忙。结果自己的心意大当家的一点也不领情。不管是威胁还是哀求,大当家当真是铁面无私,一点也不为所动。 虎子在他头上轻轻撸了撸,笑着说:“你和林生只要帮我照顾好少爷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 张大雪抬头看着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闷声闷气地问:“大当家。你连夏少爷都不敢告诉,这事真的这么危险吗?” 虎子朗声大笑,“有什么危险?不过是怕他担心胡思乱想罢了。你别跟着添乱,听见没?” 张大雪不甘不愿地点点头,“知道了。” 虎子摆平了张大雪,才在心里偷偷舒了口气。别看他表面上又凶又蛮,底气十足。可答应了苏先生替他探听情报,他最担心的就是夏南星。如果张大雪真跑去告状还真是让他挺头痛的。 112 少爷骗人 夏南星在医馆里看完病人,就看见陈林生从屋外走了进来,带着一脸的开心。 夏南星冲他勾勾手指,“和大雪碰过头了?” 陈林生点点头,凑到夏南星耳边轻声说:“大雪给我带消息了。说大当家说最近风声紧,他先不过来见你。躲在安全的地方呢。让你千万别担心。东西他都有,让你放心。” 夏南星眉头微皱看着他,“这是你们大当家的原话?” 陈林生点点头,“大雪就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字也没改。” 夏南星手指轻叩桌面,微微眯起眼睛不说话。这混账肯定在骗他。虎子的性子他最清楚了。这么久托大雪传来短短一段话,甜言蜜语一个字没有。居然提了两次让他放心,又说他在安全的地方躲着。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混账没事才怪。 “大雪回去了?” 陈林生轻轻摇了摇头,“没呢,等着少爷回话呢!” 他和张大雪一起长大。现在他跟着夏南星,大雪跟着大当家。每次只有有消息过来时,两人才能见一面。本来张大雪传完消息就要回去。可他们许久不见,两个人见了面想传完消息还准备一起去吃碗小馄饨呢。 “把他叫过来见我。” 陈林生睁大眼睛,“少爷,这不好吧?” 张大雪和陈林生传消息的事本来就说好了是偷偷的来。这些日子夏南星一次也没提出异议。突然这次要见张大雪,这事和原来说好的可不一样了。 “大当家说让我们传信是怕出事,少爷,这样不好。”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你不去带他来见我,我就让阿七去找他。” 当初张大雪为了引开阿七,故意拿走了夏南星的钱包。阿七对这个害得他满城窜的小乞丐可没这么容易忘了。 陈林生还在犹豫,夏南星笑着说:“我好久没见你们大当家,有些话要写封信带给他。你把大雪从后门悄悄带来,没人知道的。” 陈林生拿夏南星没办法。谁也管不住这任性的大少爷。只好点点头跑了出去,偷偷背着所有人把张大雪从后门带了过来。 刚一进步,夏南星就沉下脸让陈林生关上门。他看着张大雪劈头盖脸就问:“你们大当家准备去干什么?” 张大雪张了张嘴,瞬间愣住了。 “大当家说:最近风声紧,他先不过来见你。躲在安全的地方呢。让你千万别担心。东西他都有,让你放心。” 张大雪一张口就把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完只见夏南星脸色越发难看。 他用力一拍桌子,焦急地逼问他:“别撒谎,赶紧说。否则我现在就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要不要。”张大雪到底只是个孩子,被夏南星一吓唬,哪里还敢隐瞒。“大当家进山去了。夏少爷你找不着他。” 这话一说完,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整个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张大雪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面如寒冰,手指轻颤点着他,声音因为太紧张又哑又沉,一字一句地问:“他进山了?” 上次从猛虎寨回来,夏南星差点吓掉了半条命。要不是后来虎子跑来见了他,他的心都能当场裂开。 他们都知道现在山里危机四伏。若非如此,虎子也不会舍弃了猛虎寨的基业跑去当水匪。结果他现在居然跑回山上了?怎么能不让夏南星心惊胆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张大雪也不知道夏南星这么难糊弄。他一切都照着大当家说的话过来乖乖传信。结果一下子就被抓包。 见夏南星又急又怒。他也不敢再隐瞒。只能把虎子去绅城遇到苏先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了。 “苏先生让大当的帮忙打听日本人在山里的秘密基地。大当家的答应了。” 夏南星身子一软,整个人往后一靠,气得在扶手上重重一拍,“这混账!他答应了!?”他又答应了! 这事何等危险,又何其艰难。正规军都办不到的事倒来让虎子这个杂牌土匪去做?亏他们想得出来。真正是一个敢说,一个敢答应! “这天底下的事都要他去做?离了他太阳都不升起来了。” 夏南星这话说得既生气又心酸,满心无可奈何。 张大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夏少爷。大当家说,不把日本人赶走,苏城安宁不了,绍镇安宁不了,少爷你更安宁不了。” 夏南星闭上双眼过了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 虎子固然心里有家国,可重要的原因却是为了他。只要他一天在绍镇,夏家一天在绍镇,虎子就会冲在前面想尽办法护着他。 想到这里,夏南星心里既酸又甜。虽然担心却也生出一丝自己没有喜欢错人的欣慰。他之所以和梅绍元割席,也是因为此人不仅懦弱无能,心中更无家国大义。 这混账虽然又背着他去冒险,可说到底。他喜欢的人是个英雄,可不是什么怂包。 夏南星生完气,突然笑着摇头,冲张大雪挥挥手,“行了,你回去!别跟你们大当家的说这事我知道了。” 张大雪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不敢答应是因为他怕回去之后就跟这次一样,被大当家稍微一逼问,就什么也瞒不住了。 “若是大当家问起我怎么说?” “你就说没见到我,传完话就走了。” 夏南星伸手虚点他,提醒道:“记住了,多说多错。” 陈林生送完张大雪回来之后,夏南星又没事人一般继续看诊。他一边打下手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他。脸上藏不住的疑惑。 夏南星轻轻敲了敲桌子,“好好写方子,眼睛乱瞟什么?” 陈林生只好乖乖收回视线。等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陈林生再也忍不住了。担心地看着夏南星问:“少爷,你不会也进山吧?”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我进山做什么?” 陈林生压低声音轻声说:“找大当家啊!” 夏南星看着他,神情无奈,“我找得到他吗?” 陈林生想了想,轻轻摇摇头。 大当家是去山里打探消息的,肯定得到处跑。猛虎岭好几座山头无边无际的。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就连他和张大雪这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的人都未必找得到人,何况夏南星这个大少爷? “自然是找不到的。” 夏南星说:“既然找不到,我进山去干什么?”送人头吗?或者在山里迷了路再让虎子回过头来再找他? 陈林生听他这么说,稍微放心了些,“少爷不进山里就好。” 夏南星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叫上他和阿七一起回了夏家。 晚饭之后,夏南星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身上搭着一条毯子。阿贵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给炉子里加炭。就听夏南星突然说:“你给我磨墨,我要写信。” 这些年虎子不在,阿贵成了夏家的大管事。倒是历练得越发成熟稳重了。磨墨这种事以前做得粗手笨脚,现在倒是非常熟手。 他一边磨墨一边感叹,“少爷好久没写信了。” 夏南星提着笔想也没想飞快写下几行字,塞进信封里递给阿贵,“明天一大早就给我送去给苏城警察厅的梅绍元。” 阿贵磨墨的手一顿,吃惊地看着夏南星,“好好的,少爷怎么搭理起这个汉奸了?” 自从夏南星和梅绍元绝交之后。他与竹内越发走得近了。虽然官职依旧挂在苏城警察厅,但是稍微知道些内幕的都知道,他和竹内那就是穿一条裤子的关系。 梅绍元给夏南星写了不少信。夏南星都是看也没看就直接让人扔了。这些事阿贵比谁都清楚。可是突然之间夏南星居然主动给梅绍元写信,简直稀奇。 “梅绍元到底在我留洋的时候照顾过我。他给我写了这么多信致歉,我给他机会见他一面也不是不行。” 阿贵扁着嘴看着他,委屈巴巴地说:“少爷骗人。” 夏南星看着温和,其实他可不像夏老爷,心软耳根子更软。他决定的事从来不会变。更何况夏南星和梅绍元闹翻是因为虎子的事。当初竹内在苏城监狱设局,让夏南星误会被抓的人是虎子,一墙 之隔让他听刑。梅绍元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说,眼眼睁看着。 即便知道那人不是虎子,可对于夏南星而言那几个时辰必定椎心泣血。别的事尚有可挽回。若是涉及虎子,十个梅绍元也是比不过的。 现在虎子还漂在外面当匪。梅绍元又是个十足的大汉奸。就算他现在和以前一样心心念念还是惦着夏南星。可他惦记夏南星又关夏南星什么事?别说只是留洋时那一段照顾之情夏南星早就还过了。有了虎子这桩事,阿贵可不相信,夏南星还软下身段去搭理梅绍元。除非少爷心里有别的念头。 夏南得扔下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虎子不在这几年,倒是把你这猴子练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阿贵苦着脸看着他,“少爷,你就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想做什么?可别让我担心了。就算不为了我,你也要想想虎子哥啊!他若是知道你又去找梅绍元,找竹内,只怕吓得要连夜赶回夏家了。” 夏南星冷笑,“他能回来倒好了。这事你不用多问了。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他这也是为了虎子。那人要当民族英雄,他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113 青玉救我 梅绍元站在夏家的大门口转了好几个圈,手上拿着的信被他捏得边角都卷了起来他也丝毫没有发觉。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夏家的大门,等着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因为等得时间太久,他又太过专注,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痴痴呆呆的。 阿贵打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梅先生人来了怎么不叫门子通传?”一个人傻站在门口这是干什么?他们家又不缺门神。更别提还是梅绍元这样的门神了。 梅绍元听了阿贵这话,紧张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许。可他还不太敢信,犹豫着问:“确实是你们少爷写信叫我过来?” 不是胡思乱想得了失心疯错把想像当成了事实? 这话听着好笑。阿贵忍不住笑出了声,点头说:“正是正是。我们少爷写的那信不就梅先生你手里捏着吗?你怎么还不敢信?快与我进去吧!” 梅绍元脸上露出一丝放心的苦笑,尤自感叹:“青玉的性子说一不二。我惹他生气,他说不理我,我哪里敢信这信居然真是他写的。不是我在做梦?” 阿贵前面带着路不说话。心里却想:这梅绍元虽然不是好人。可他对少爷还真是言听计从。 梅绍元走进院子,夏南星正坐在院子里收拾花圃。阿香拿着篮子站在他身边,接他剪下来的枝枝蔓蔓。一看见他的人影,梅绍元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哽咽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青玉。” 别人不知道,只有梅绍元心里知道。如今能当着夏南星的面叫上这两个字有多不容易! 夏南星抬头看他,冲他点点头,“绍元兄来了,劳你再等一会儿,等我把这株梅花修好。你先去花厅喝茶。” 梅绍元许久未见他,恨不得把他整个人装进眼眶里藏起来。哪里舍得走?笑着说:“我站在旁边看你剪。” 夏南星也不再劝,同刚才一样细心的修剪手里的梅花。 梅绍元痴痴地看着他,再看着他手里的梅花。一时之间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他对夏南星那点心思,欲说还休。当初借口给他寄了一株梅花,以词试探。“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似君。” 他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可夏南星什么也没回应。那株他满怀着期许忐忑的梅花大概也早就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 现在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对夏南星已经不敢再生出这些绮思。 可是若是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也没有,梅绍元只会觉得此生再也没有什么盼头了。 夏南星修完梅花,下人端了水给他洗手。他擦干净手,拿起阿贵新沏的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从头到尾,举手投足如清风拂过水面一般不经意中透着雅致。梅绍元呆呆看着他,一时之间几乎连此行的目的也尽数忘光了。 反而是夏南星率先开口。他放下杯子看着梅绍元毫不转弯抹角地说:“绍元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梅绍元苦笑着说:“青玉,我对不起你。竹内给你设局,在苏城陷害你的事,我……我为了自己那点私念不敢提醒你。你骂我骂得没错。我只一想到我居然这样对你……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我给你写的信每一封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求你能原谅,咱们以后还能做朋友。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梅绍元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红着眼圈听着也着实诚恳。可夏南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变地说:“绍元兄,你知道我这这个人性子古怪,脾气又坏。我生平最恨两件事,一是背叛,二是汉奸。” 梅绍元一听这话,顿时神情灰败。不敢再搭腔。夏南星最恨的两件事,一件他已经做了。第二件虽然还没摆到台上面,事实上却也大差不远。好不容易夏南星回了他的信让他过来。可一想到若是被这人知道自己犯了他第二个忌讳,那这趟不仅白来,以后他们要想再做朋友,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想到这里,梅绍元脸色煞白地看着夏南星,莫名生出一投求饶的念头。 “青玉!” 夏南星也不说话,手指在桌上轻轻有节奏的敲着。 他这边越是不声不响,梅绍元越是度日如年,身上如同背着重重的大山,每一刻都要重上几分。 终于他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煎熬,长叹一口气,“青玉,我对不起你。竹内他拉拢我就是想从我这里搞到一些情报……我不想做汉奸。我给的都是些无伤大臣的消息。” 他和竹内走得实在太近,竹内心计深沉,手上握着他不少把柄。他越是给竹内传情报,在竹内手上的把柄就越积越多。搞得他进退两难,越陷越深。 这话说完,梅绍元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不仅是无颜面对夏南星。更多的是这个消息传出去,他的官职,他的名声,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怕都要毁于一旦了。 夏南星看着他,目光冷若冰霜。这事他并非完全不知情。苏城梅绍元和竹内走得近人尽皆知。竹内身份复杂他也知道。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梅绍元不说,他还真不清楚这些细节。 竹内表面上看是个商人,其实他有军衔,而且军职还很高。在日本时就是日本的世家,来了华国之后也是一边敛财一边收集情报,顺便拉拢ZF官员。梅绍元只是他手里的一尾小鱼。他手里到底掌握着多少像梅绍元这样的人物,每每深想都令人心惊胆寒。 夏南星越 听眉头皱得越紧。如果不是另有目的,他简直想拂袖而去了。亏得梅绍元也是个读书人,从小也是家教森严。这跟着竹内混得久了,居然只差明目张胆的当汉奸了。 “绍元兄,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夏南星的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梅绍元面如死色,不知怎么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夏南星面前失声痛哭,“青玉,你救救我!” 这些日子他一直给夏南星写信,不仅是因为实在舍不得离开夏南星。另外则是在梅绍元心里着实压着天大的石头。和竹内混得越久这石头越滚越大,简直快要把他给压垮了。 这时候夏南星就如同他唯一的救星。下意识里,梅绍元似乎总觉得只要夏南星还肯伸手拉他,肯同他说话。他还能有救,不至在这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夏南星冷眼看着梅绍元哭了很久,才挥挥手让人送了帕子给他擦擦眼泪、鼻涕。 “绍元兄,你们也算认识一场。你让我救你,你自己也要自救啊!” 在夏南星面前痛快哭了一场,梅绍元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起来。听夏南星这话,他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还请青玉教我该如何自救?” 夏南星看着他问:“绍元兄,你愿意当汉奸吗?” 梅绍元想也不想的立刻回说:“我当然不愿意!” 日本人狼子野心。只要是中华儿女哪一个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不怕被人指着鼻子骂祖宗十八代吗?梅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他做了这样的事,不仅是家里的老父老母要被人戳脊梁骨。一个弄不好,祖坟都可能被人扒了。 夏南星拿着茶盖轻轻敲了敲茶碗,轻描淡写地说:“那你就帮我一个忙。替我反过来找些竹内的情报。” 梅绍元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 他和竹内接触得越久,越害怕这个人。只知道他手狠心黑。他只想想办法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从竹内那头反过来传递情报,他真的没有这样的胆子。 可是前面他话已经放了出去。他心里也清楚,夏南星肯再同说话,必然是他还有些地方能派得上用场。若是他回拒了夏南星,那他们之间就真的是彻彻底底要断了联系了。 夏南星见他不说话,也不逼他。放下茶盏抬起头冲他一笑,“绍元兄。我知道你胆子小,心里害怕。可是这忙虽说是帮我的,其实更多的是帮你自己。你眼下已经给竹内传递了那么多情报。不用说有用没用。这汉奸的名头你肯定是跑不掉了。” 夏南星的话每个字每句话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的扎在梅绍元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又羞愧难当。只能以手掩面不敢直视夏南星的眼睛。 夏南星接着说:“ 绍元兄若是不怕辱没先人,倒也可以索性投了日本人。明目张胆地跟着竹内。以你的学识混个什么官当当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梅绍元连连摇头,“青玉不要说了。我就是死也绝对不敢去做日本人的官。” 夏南星冷哼一声,“那只不过是你和竹内的勾当尚未被人知道。被人知道了,你还不如去当日本人的官呢。” 梅绍元看着他,一咬牙问:“那我若是帮你传递消息,那我以前帮竹内传递消息这事……” 夏南星不等他说完直接说:“那便是忍辱负重,为了获得竹内的信任,潜伏在他身边。即便哪天你和竹内的事暴出来,也有我替绍元兄作证。你们梅家的声誉不就保住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梅绍元,“绍元兄,生死事小,声名为大啊!” 114 占山为王 梅家是诗书世家,族里还曾经出过翰林。 梅绍元闭上眼睛仰天长叹,“罢了。都是我自己造的孽!青玉想我打听什么消息?” 夏南星见他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冲他摆摆手要他安心,“绍元兄,你用不着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我只要你帮我留心竹内平常和什么人接触就行。”让梅绍元去打听别的消息。以竹内的精明能干,还不是送羊入虎口?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在夏南星心里难道就如此不堪重用?连个稍微像样一点的情报也用不着他去打探? 他不死心地问:“只是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 进了林子之后,独眼简直就是如龙入海,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趴在草地上还不停地轻声跟虎子嘀咕:“大当家,我们在这里都看半天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啊?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去查查?” 虎子拿着望远镜盯着某个地方看了很久,转头看着独眼问他:“你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啊!” 这地方独眼不知道来过多少回。就是以前张大雪家不远的林子。这树种得密密麻麻的,看着连只蚊子也扎不进。哪里能搞什么秘密基地? 虎子把望远镜扔给他,“仔细看看。” 独眼拿着望远镜仔仔细细看了很久还是没什么发现。忍不住生气,“狗日的日本鬼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他们是孙猴子吗?会隐身还是会爬树啊?” 虎子“你没救了”的神情,指着密林深处问他:“大雪他们家出事的时候附近的林子不是烧过一场大火吗?这才多少日子?林子里的树又长得这么高这么密了?” 独眼口呆,举起望眼镜又细细看了看,那里山石一体,丛林密集。越是看着没有问题听虎子这么一说明显问题就越大。这山里的树木生长是要时间的。猛虎寨的后山现在可还是秃着一片呢! 独眼猛地一拍大腿,“他娘的,这装得也太像了!” "像吗?"虎子回头看他,神情倨傲地挑了挑眉,“自作聪明罢了。”若不是这个地方实在做得太像,可能还没有这么违和。 “那是,他们再狡猾也不是大当家你的对手。”独眼马屁张口就来。 虎子拍了拍他,“你在这里好好看着,我绕过去仔细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独眼一听急忙爬起身,却被虎子一把按回了草丛里,“你在这里帮我策应。我把望远镜留给你,有什么不对记得发暗号。” 策应也很重要。大当家相信他,独眼只好又乖乖的趴了回去。可还是忍不住担心:“大当家的你当心点。” 虎子紧了紧身上的伪装,冲他自信一笑,“有数!少婆婆妈妈。” 独眼咽了口水,隐约有些神思不属。直到虎子消失才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赶紧趴在草丛里四处观察。 他身边的手下比他还紧张。也没有望远镜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况,只能在他耳边不停地问:“看见什么了?大当家跑到哪里去了?对面没什么动静吧?不会出山事吧?”一句又一句,跟只大头苍蝇一样。 独眼被他“嗡嗡”得头痛,气得反手就挥了出去,喝斥道:“闭嘴!老子要是被你烦得看不清情况,害大当家出了事,我扒了你的皮。” 那手下被打也不敢反抗,委屈巴巴地低声替自己辩解说:“我也是担心!大当家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他鼓起勇气又加了一句,“二当家你不要乌鸦嘴!” 独眼虽然被他顶撞,倒也不生气,反而斜眼瞟了他一眼,颇为满意地称赞道:“算你懂事。这还像句人话!” 他们趴在草丛里守了半天,对面山上什么动静也没有。一时之间独眼几乎生出一种错觉:是不是大当家的弄错了?他们找错了地方? 可他转念又想,自从虎子来了猛虎寨,所下的命令,所做的事就没有错过。这次一定也不会错。 独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监视着对面。突然从林子里发出一声闷炮的声音。他大惊失色,刚想站起身,突然就看见对面的山上,几块岩石突然动了起来,几个穿着军装拿着武器的人站在上面拿着望远镜四处张望。 “别动!”独眼忍着心焦叫所有人都把头埋进草里。心里却掀起了惊天巨浪。原来真的在这里。日本人居然把整座山都挖空了当他们的秘密基地。如果真的打起来,他们可以在整个猛虎山脉中来去自如,神出鬼没! 还有刚才的闷响!听着像什么闷雷子炸了的声音。会不会是大当家的出事了?独眼心急如焚。却一动不敢动。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一定不能给大当家的拖后腿。如果他这里露了馅,那大当家那里只会更危险。 半天之后,独眼小心翼翼的稍稍抬起头,看见几个人端着枪走进了刚才响起闷雷的林子,不一会儿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只炸焦了的野兔子。叽里咕噜地说着日本话。 独眼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从他们的神情看,似乎是说是兔子碰到了什么炸了,虚惊一场。 独眼看着他们走进山体,然后几块岩石掩藏在树木之中缓缓关闭了起来。才稍稍松了口气。是兔子就好。他还真怕是大当家的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被炸飞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虎子终于摸了回来。独眼见了他就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大当家的,你果然没说错。他们真的藏在这里。” 虎子点点头,神情却丝毫不轻松。地方他是找到了。可是根本没办法走近看。日本人在林子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陷井,地雷。他们显然是要“占山为王”了。 独眼本来还想滔滔不绝,突然一眼就看见虎子的脖子上渗出了血迹。 “大当家的,你受伤了?”刚才的爆炸不是兔子? 虎子摆摆手,“没事。只是被飞出来的弹片擦了一下。” 这还算好的,要不是他心细,扔了只兔子过去试探,被炸焦的人就是他自己了。就算是这样,他离得太近了,也还是被飞出来的弹片擦伤了几处。 “先回去。” 苏先生让他找地方,他已经找到了。至于后面的事就把情报交给他们。看他们决定怎么做。 115 反正又死不了 夏南星坐着写药方,陈林生从门口走了进来。眼神闪烁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叮嘱了病人一些事,等他离开之后才转头看着陈林生,“大雪怎么说?出什么事了?” 陈林生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轻声说:“大雪说大当家的已经找到那个地方了。让少爷放心。” 夏南星端着茶碗低头喝茶一边不经意地问:“还有呢?” 陈林生知道瞒不住他,咽了口口水说:“大当家的受了一点伤,让他带些伤药回去。这是药方。” “什么伤?”夏南星一听就急了。 陈林生怕他着急急忙摇着双手解释说:“不严重不严重。只是去探消息的时候,大当家的被飞出来的弹片伤到了一点。别的没事。少爷你要不信,我去叫大雪过来,你亲自问他。” 夏南星点点头,“你叫他过来。” &&& 虎子脱了上衣拿着棉布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查基地的时候他实在离得太近了些,这四处飞散的弹片虽然不致命,可是却星星点点割伤了他不少地方。脖子上那块不是最大的,最大的一块在胸口,被衣服挡住了,却还是插进去肉里小半寸。 他一边清理一边把这些碎弹片取出来扔在旁边的盘子里,冲着独眼骂道:“我写了药方叫你派人去抓药,这都去了多少时间了?怎么人还没回来?”他受了伤不论大小都得好好的治,他可不逞英雄,命要紧!万一小伤变大伤被自己家少爷知道了,小事也得变成天大的事。 独眼跑过来安慰他说:“大当家别急!我让张大雪去抓药了。你不是一直说他机灵吗?他今天正好要去镇上,他又是小孩子。去抓药也没有人会在意,我就把药方子给他了?” 虎子一听这话,手一抖。扎进肉里的一块弹片非但没扯出来,反而被他又送进去一些。他气得拿手指着二当的鼻子,“独眼啊独眼!你说你这少根筋的办的是什么事?” 猛虎寨躲在这山洞里的人这么多,他找谁不好偏偏要找张大雪?张大雪去镇上是去见陈林生给夏南星传他平安的消息。独眼这棒槌倒好,拿着药方子直接找上门了。夏南星这么聪明的人光看一眼药方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受伤的事只怕是瞒不住了。 虎子急得团团转,“大雪走了多少时间了?” “也有好几个时辰了。” 完了完了。好几个时辰这还没回来。少爷那边肯定是瞒不住了。虎子抓耳挠腮,顿时失了主意。想着要不然索性还是自己坦白交待算了。他正抓着外套想穿起来。 知道自己闯祸的独眼已经灰溜溜地跑出了山洞,在外面等着张大雪回来。远远见他划着小船过来,高兴地立刻跑回山洞,“大当家的,你别担心了。大雪回来了。” 虎子套了一半的衣服只好又脱了下来。他一边抱怨独眼不会办事,一边急着走出山洞去问问张大雪有没有露陷。 刚走出门口就看见自己思之如狂的夏南星穿着一身长衫,披着件雾蓝色的披风,亭亭站于船头。身后跟着阿七和陈林生,至于张大雪则抱着膝盖可怜巴巴的缩在船一角。 虎子张大嘴,心里既惊又喜。原本成千上万的担心在见到夏南星的一刻尽数都化成了空。他满心满眼只有那站在船头的人。 船刚到山洞口,还没来得及搭好踏板。虎子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水,汲着水一路走到船边,抬头看着夏南星,“少爷,怎么是你?” 夏南星冷冷地瞪着他,想同他生气,可看他一身的伤。有些话又说不出口,只能恨恨地骂道:“我是大夫,有人给了诊金,我就过来给人看病。” 虎子大笑,一伸手不顾夏南星的挣扎将他从船上抱了下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夏南星一边用手锤他一边骂道:“你快放我下来。”这一身的伤还往冷水里跳,不要命了?再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虎子一边抱着他,汲着水往岸上走嘴里一边服着软认输说:“少爷,你看我还伤着,你就别挣扎了!没几步路就上岸了。” 夏南星又羞又怒。没几步就上岸你还往水里跳?就这么等不急?连自己还伤着都顾不了了? 可他心里虽然生气,却也没有再挣扎。反而把头埋进虎子的脖颈之间,轻轻闭上眼睛。 虎子刚才在清理伤口,裸着上身。听到张大雪回来急匆匆往外赶,衣服也来不及穿。夏南星的微凉的脸贴在他滚烫的肌肤上。两个人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呼吸却都急促了一些。 虎子直接把夏南星抱进了自己住的地方,温柔地摸着他的脸,眼睛粘在他身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你怎么来了?” 虎子现在带人住的地方条件远比猛虎寨更差,也更危险。他就是怕夏南星看了心疼才一直让张大雪和陈林生传话。 可是,到底夏南星还是来了。 夏南星一手拍开虎子的手,恨恨地说:“我不来你就继续把我当傻子哄骗我吗?” 虎子看着他不敢吱声。当初带着兄弟去探消息的机灵,只身扔野兔试探时的果敢到了夏南星面前集体离家出走,只剩下了心虚。 “我也是怕你担心。” 夏南星冷哼一声不说话,站起身直接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把我药箱拿过来。” 阿七赶紧把背着的药箱送了进来。自从虎子离开夏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外面什么谣言都有。其中传得最广的就是虎子已经被枪毙了。现在看见他这么一个大活人在眼前晃悠。阿七说不出的高兴。 借着送药箱的机会,索性就站在夏南星的身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虎子。见他一身的伤,忍不住问了一句,“虎子哥,你这身伤看着很严重啊!怎么弄的?” 虎子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有人提起他的伤。他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冲着阿七比了个“噤声”。 夏南星一边用镊子从他的伤口里小心的取些细小的弹片,一边冷笑着说:“你虎子哥能上天能入地,这一身弹片算什么?反正又死不了。” 116 毒药我也接 虎子听他这赌气话说得既生气又伤心。只能低头哄他,“我这伤就是看着唬人。你是大夫你还不知道?其实并不算严重。” 夏南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把取出来的细小弹片狠狠扔进盘子里,发出“叮”的一声响动。他板着脸不说话,扔得极为用力。可见心里已经将火气压抑到了极点。只怕虎子再说一个字,他整个人就要烧起来了。 看着他的黑脸,阿七紧紧闭起嘴巴,找了个借口先溜了出去。虎子也不敢再说话,生怕惹出他更大的怒气。 夏南星来之前,虎子虽然已经将身上的一些稍大的弹片取了出来,可他自己给自己清理伤口,一些细小的处理的自然并不到位。夏南星心细如尘,将他每处伤口都处理得仔仔细细,干干净净。再给他上好药包扎整齐。 他不说话,沉着脸做事。虎子忍了又忍哪里还忍得住。只能打着哈哈拍马屁说:“少爷给我上的什么药?我怎么感觉这药一上敷上去,伤口好像立刻就要好了似的?你的医术越发精湛了。” 夏南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挤出两个字:“毒药。” 虎子就怕他不说话,他肯说话,就算是骂人的又有什么打紧的?立刻打蛇随棍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少爷赏我的,毒药我也接了。” 说着凑上来,凑到夏南星的脖颈间,轻闻他身上淡淡的花味,“少爷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好像还是我以前给你配的那香囊的味?你就这么想我,连我给你配过的香味也舍不得换?” 夏南星伸手把他的头推开,站起身冷冷地说:“你的伤我也治好了。药我给你留下来。你找人每天换一次。三天之后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说着起身离开。 他这话说得如同个尽责的大夫,听着虽然没错,可是话里的意思却天差地别。虎子一见他站起身急忙伸手拉他,“你要去哪儿?” 夏南星冷冷地看着他,“都说了来治伤。伤治好了我当然要回去了。怎么?你们猛虎寨又想绑架大夫?” 虎子听他这么说,越发不肯撒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嘴里一个劲地赔着小心,“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这回的事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少爷答应苏先生,可是,这事关大局。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不是有意欺瞒。我这次受伤也只是离得稍微近了些,被飞出来的弹片刮到了。” 那闷雷子以前虎子也没怎么见过,并不知道它杀伤力有多少。一时没有计算好距离才让自己受了波及。虎子虽然一心要找出苏先生让他打的秘密基地,可确实也惜命。受伤纯属意外。 他这边讲了半天,夏南星一声不吭。只安静站着由他抱着。虎子抬头一看。刚才还凶巴巴的夏南星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夏南星的眼泪简直比拿刀子捅他的心还让他难受。虎子顿时慌了手脚,什么也顾不得了。抱着夏南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哭了?你要打要骂随你高兴,怎么把自己气哭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啊!” 夏南星闭上眼睛,眼泪缓缓流下。虎子紧紧搂着他的腰,他将手缓缓搭在他肩上,轻声说:“你要当英雄,我什么时候拦着了?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要惜命,还是让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 虎子动了动嘴唇,想辩解说自己的伤不重。可是眼见夏南星伤心成这样,哪里敢反驳他? 夏南星见他这模样知道他不服,冷笑着说:“你自然会说你这些不过是皮外伤。可是光这皮外伤就能将你伤成这样。你去的那地方是个什么龙潭虎穴?这埋的闷雷有多大的杀伤力你难道还不比我清楚?” 虎子被他说得无又辩驳。只能搂着他靠着他,轻抚他后背安抚他,“只这一次,我保证。” 夏南星又气又恨,举起拳头想锤他,想起他身上的伤口,最后伸手拉着他的耳朵往左右两边扯。 “你敢再来一次试试!” 虎子抱着他就直接往床上滚,“不敢不敢。” 伸手去解他扣子,被夏南星一把抓住。 虎子委屈巴巴地看着,“还生气啊?咱们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 夏南星瞪着他,“刚上好药,你想什么呢?就这么管不住你脐下三寸肉?” 夏南星大少爷的性子,从小家教好,反而是跟着虎子之后,尤其是被他劫到山上之后,两个人昏天黑地胡闹时学着说了不少荤话。这回一着急,连脐下三寸肉这话都说出来了。 虎子忍着笑意,手从他后背上慢慢往下滑,嘴里说着:“不见少爷,我活得清心寡欲跟和尚一样。见了少爷确实是管不住了。” 夏南星被他说得又羞又臊,气得拿手推他,“反正你伤没好,不准……要不然药白上了。” “我到有个主意不会蹭掉药。”虎子看着他笑得古怪又坏心眼。他凑到夏南星的耳边轻声低语几句。 夏南星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一张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嘴里恨恨地骂着:“不行,你这混账休想。” 虎子抱着他软磨硬泡,“少爷,我的好少爷。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吧!” “不行。” “应了我吧!” “不……行。” “少爷……” …… 阿七无聊地坐在石头上好奇地看着张大雪,“你是上次偷了少爷钱包的小偷?” 张大雪摸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阿七哥,上次是因为我们大当家的要找夏少爷说话。他们怕被人发现,所以叫我偷了夏少爷的钱包把你引走。我不是坏人。” “大当家的是……” 张大雪用手指了指虎子的房间,“你叫他虎子哥。” “虎子哥是你们的大当家?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大雪咧嘴一笑,得意地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们是猛虎寨的土匪。” 阿七张了张嘴,突然之间如梦初醒,“那上次我们少爷被人绑走,就是你们干的?”或者换一种说法,应该说是虎子哥干的? 一直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独眼再也忍不住了。颇为得意地说:“是我亲自动的手。大当家后来骂我了,还赏了我一把驳壳枪。” “还有这事?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阿七双手托着下巴,一时之间有些伤心。为了少爷被人绑走的事,他自责了好久。搞了半天原来是虎子哥做的。怪不得少爷毫毛无损地回来了。非但没生气,还赏了他好多小玩意。 “少爷居然不相信我。”阿七委屈地说。 如果早知道是虎子哥,难道他还会出卖他吗?他嘴巴不知道多紧呢! 陈林生见他霜打了似的,坐下来安慰他说:“阿七哥,你别伤心。咱们少爷对大当家那自然是不一般的。只要事关大当家,他就肯定会小心再小心。只怕连他自己的梦话也不敢乱说。” 阿七正垂头丧气,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少爷辩解,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别胡说。少爷才不是这样的人!他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陈林生在他身边坐下,“我知道少爷聪明。我们大当家的也聪明。可是见了夏少爷,他就变傻了。” 张大雪听他们越说越离谱,怕他们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伸手扯了扯陈林生,“小声一点。” 陈林生叹了口气,拉着张大雪一起坐下来,“我的傻哥哥。你看咱们猛虎寨还有谁不知道?”只不过大家都见怪不怪,装不知道不说出来罢了。 眼下阿七一头雾水,陈林生也是好心告诉他事实,省得他以后天天有事没老盯着他把他当成小坏蛋。 张大雪一眼扫过去,果然身边的人无论在干什么。脸上均是一脸忍着笑意又不敢说什么的模样。 再看看目瞪口呆地阿七。张大雪忍不住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们还小,有些事还是装不知道算了。 第二天虎子爬起来的时候,夏南星还睡得很熟。有些事情他第一次做,身体又舒爽还得自己出力,被逼得眼泪都出来,虎子又不放他走,真真是被折腾掉了半条命。 虎子吃得一脸心满意足,苦的是他这位身娇体软的大少爷。睡着了眉头依旧轻蹙。 虎子在他脸上轻轻印了一吻。知道确实是累着他了。舔了舔嘴唇,手掌在他身上虚虚轻抚,满 眼尽是温柔。 他批上衣服走出来。山洞里已经有人起来活动。见他出来,和他打招呼。阿七一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看见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他一声,“大当家的。” 阿七是虎子一手训练送去照顾夏南星。等于他的弟子。听他叫得这么生疏,知道他这牛脑袋只怕还没转过筋来。 除了夏南星,虎子哪里是会耐得下性子哄人的性子?他手一伸,将阿七的头直接夹走,半强迫地拉着就走,“叫什么大当家?叫虎子哥。发什么小孩子脾气?我不在的日子,你把少爷照顾得很好。我带你去挑几件我新得的好玩意当奖赏。” 117 天生的土匪 猛虎寨新据点的山洞比起山上的更为潮湿、阴冷。夏南星看着他们用一块搭起来的破木板当桌子,坐着喝酒吃肉。每个人脸上都笑意盈盈,明明处境如此困苦,神情之中倒是丝毫不见一丝委屈局促。 夏南星半倚在门框上看着,手里拿着精致的炭火手炉,放在套着苏绣的手拢里。与这山洞里的简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宛如一朵精美雅致的牡丹被移植在贫瘠的山坳之中,有种违和的美感。 阿七端着一盏刚沏好的上等银针茶站在他身边。腰间别着一把崭新的驳壳枪。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浅笑。 夏南星斜眼瞄了他一记,勾了勾嘴角,“你虎子哥给的?” 阿七撅起嘴巴,不甘不愿地说:“虎子哥说我照顾少爷照顾得好奖我的。不过他说暂时没时间教我练枪,让我先摸摸。” 枪都拿到手了不教他怎么用,只让他摸摸。阿七委屈巴巴地看着夏南星。心里暗骂:虎子哥真小气。明明少爷就是开枪的高手,小心眼的虎子哥却不说让少爷教他,真是个霸王。 夏南星轻笑,抬眼看着虎子,见他正和众人说着话,一时没察觉这边的动静。不在夏南星身边,虎子对着众人可没什么耐性,说话恶声恶气的。可猛虎寨本来就是土匪窝。他这凶巴巴的模样反倒令人信服。 夏南星又好笑又好气,心中暗道:他就说虎子是个天生土匪的料。没有他看着可不就活脱脱一个大当家的?打人骂人出口成“脏”的。他嗤笑,低语了一句,“天生的土匪。” 陈林生在虎子惯坐的椅子上铺好软垫,怕他站得腿酸,扶他坐下。虎子交待完手下做事,看见夏南星已经过来。身边一左一右站着阿七和陈林生,跟门神似的。笑着走过来,将两人挤开,在他面前挨着他的腿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体靠在他腿上做着掩护,手顺着夏南星的小腿往上摸。 夏南星本来和阿七和陈林生说着话,两个人被虎子挤走不算,这混账还青天白日胆大抱天的公然戏弄他。 夏南星狠狠剜了他一眼,稍微调整了下坐势,借着身形掩饰他那作怪的手。虎子得他默许,咧个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知道自己家少爷最好面子,当着众人的面最是一本正经。肯忍着羞涩由着他胡闹,不仅是爱他更是宠他。 虎子越想心里越甜,忍不住得意。少爷待他从来都与旁人不一样。却也顾着夏南星的面子。只在他小腿上轻抚了几记就乖乖收了手。 他坐的石墩子比夏南星矮不少,虎子浑然不在意,仰着头同他说话。两人将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出来。 说到张大雪把夏南星带到这山洞的事,虎子无可奈何又略酸地说:“这家伙现在都不听我的话了,我们这据点他就敢带人过来。” 夏南星瞪他,“怎么?你还想按着猛虎寨规给他三刀六洞?” 虎子大笑,“少爷又不是别人,我怎么会?” “那你还说?” 虎子将头靠在夏南星的大腿上,看着他不说话。 两人对视许久,到底是夏南星脸皮薄撑不住先移开了视线。羞涩地骂了句,“混账!”哪有人顶着这一脸凶巴巴的脸摆出这么委屈的神色,小孩子的醋也吃,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虎子握着他的手掌:“少爷,以后不要来了。”这地方是他据点之一,只是呆得时间稍微久些。而且这地方离水上他们劫船的地方太近,太过危险。 夏南星知道他的意思,看着他点头。伸手在他碰了碰他上好药的伤口,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轻声叮嘱:“那你自己小心。” &&& 时局变幻,华国和日本的战争已经直接升级到了明面上。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露出他的獠牙,不再掩饰它赤裸裸的野心。战局虽然艰难,但是华国上下,从ZF到民众都誓死抵抗。绍镇的局势也变得复杂而紧张。 因为华国战局并非一帆风顺,有一小部分人犹豫不定之下选择了加入日军巧立名目的伪满政府,成了汉奸。苏城与竹内走得近的不少人都在此列。竹内也因此收集了不少情报。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情况似乎有了此许变化。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日军的一些情报经常会漏出去。商船和日军的一些运输物资的货船也经常会受到散兵游击的攻击。尤其是绍镇一带。 竹内从一开始松本被暗杀的时候就知道,抓不住虎子,必然会纵虎归林。夏南星身边的这位跟班可不是一般人。越是让他在外面野得时间久,就越不好抓住他。 也有手下向他建议,不如就索性将夏南星抓过来当诱饵给这位大当家的设局。可夏家在绍镇乃至整个华国声望都很高。夏南星医术高超,声名在外。他没有什么把柄在竹内手里。突然之间拿他当饵能不能抓住虎子不一定,可是激起民愤却是肯定的。 毕竟华国虽然积弱,但是国土面积又大又广,有识之士众多。抓住一个夏南星容易,可是牵扯的后续千丝万缕,后果太过严重。竹内不能承担这个结果。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几次三番的遇袭之后,竹内才发现,夏家少爷家的这头老虎可不仅仅是林子里的王者,他入了海也是一把好手。不仅战斗力惊人,而且滑不溜手。普通人根本抓不住他。 只是在竹内眼里,大日本帝国的勇猛战车正来势汹汹的碾压过华国的土地,对于一些螳臂当车的人和事,他并不想花太多心思和精力去处理。虎子虽然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可个人的力量在他眼里根本不足以影响战局。 竹内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他没来得及处理的这个“螳螂”却给他惹来了大麻烦。 秘密运往基地的一批设备和珍贵药材,在半路上被人劫持了。不仅如此,他们在山里的秘密基地也被人发现,遭遇到了偷袭,损失惨重。 也不知道这次的两波袭击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但是因为两头夹攻,让竹内两头堵,结果搞得他焦头烂额。甚至收到了上级的警告信。这样的情况在他的人生履历上还是第一次。他一直视为的蝼蚁居然这么棘手,这令他始料未及。 118 趁了那小子的意了 虎子和苏先生部队的人在一个秘密据点碰头之后。刘大刀队长握着虎子的手对苏先生说:“老苏,你找来的这个兄弟真的有勇有谋。这次有他们配合打掩护,我们才能顺利进攻鬼子的秘密基地。” 苏先生笑着说:“确实如此。” 虎子摆摆手,“不必客气。” 他答应苏先生办的事已经办好了。剩下的事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土匪头子可以管得了的。 苏先生和刘大刀互相对视一眼,看着虎子说:“大当家。这次你们猛虎寨和我们游击队打配合这么默契。大家都是为了抗日,你们应该加入我们正式的队伍,聚集力量一起更好的配合。” 虎子笑着摇头,“苏先生,你们是干大事的人。我只不过是猛虎寨的土匪,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我只想用我自己的方式留在绍镇保护我想要护着的人。 ” 替苏先生打探消息,再配合他们联合作战。虽然让绍镇的日军吃了大亏。可是虎子并不想让自己陷得太深。说到底,当土匪也好,和苏先生他们的部队一起作战也罢,都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是他长远的打算。 而且这次配合,他似乎看出了些许端倪。苏先生的队伍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顶个都是英雄好汉,有组织有纪律。他们可以走得更高更远。高到一个令人无法忽视,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无雄心壮志,心念所及不过是一个夏南星。抛家舍业去干一番大事业并不适合他。 刘大刀队长是个急性子,一听他这么说火气就冒上来了。指着虎子说:“你这个人真是觉悟太低了。当土匪不以为耻还以为荣。明明一条康庄大道你不走,却偏只知道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转。你一个有为青年就不能有点追求?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虎子笑而不语。心里却想:我怎么没有追求?少爷就是我一生所求。你们不懂罢了。 苏先生怕刘大刀说话太过,让原本不错的关系反而变得微秒。冲刘大刀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转头对虎子说:“人各有志,大当家不要误会刘队长。” “不会。”英雄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虎子自问只是个普通凡人。 虽然虎子并不想和他们牵涉太深,可是对于他们这群人还是钦佩的。刘大刀队长生气发火他并也不在意。 苏先生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可是大当家。有些事你已经身在局中,只怕想独善其身也不容易了。” “这话怎么说?”虎子听出了这话中的不一样的意思,皱眉看着他。 苏先生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他,“这是我们的同志好不容易搞来的情报。大当家你的名字已经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单。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你不愿意与我们合作可能会让你和整个猛虎寨陷入危险。” 这突然的发展完全出乎虎子的预料之外。看完苏先生的文件,吃惊地抬起头,“这是怎么一回事?” 竹内视他为眼中钉他知道。一心一意想要抓住他,要他死他也知道。可是什么时候他的大名已经上到了日本人的暗杀名单? “我何德何能,居然能有这样的待遇?”虎子冷笑。 苏先生手指轻轻在这份秘密文件上敲了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当家是人才。给日本人添了多少麻烦?” 尤其是这次,猛虎寨和游击队配合,拔了日本人埋在山里的秘密钉子。这对于一心布局的竹内而言,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竹内是下棋的高手,却忘了棋局之中的变数往往是从不经意的细微之处发生。虎子是他整盘棋局的变数,他若是再不将其除之,只怕越等到以后,这局面就越难控制了。 虎子看着苏先生,突然发现这事情发展虽非他所愿,但是他似乎和这些人千丝万缕的越缠越深,有些脱不开身了。 苏先生见他这模样,知道他心里顾忌重重。 “大当家的,你虽然挂着猛虎寨土匪的头衔,但是我们仔细打听过。你这土匪并不是打家劫舍的那一种。你既然有一颗爱国心,于公就应该在国家蒙难之时尽一分心力。于私,我们谁家没有老有小,没有心爱之人?你若想护他们周全,说到底还是要将日本人赶出华国的土地。我们联合的力量越多,胜利的日子也能早一天到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虎子不说话。只觉得苏先生真是能言善辩。虽然他每字每句都没有勉强的意思,可是又每字每句都将他的后路一一堵死。 似乎打从他同意给苏先生探听日本人的秘密基地开始,到现在他同刘大刀队长一起联合行动。真是有种上了船下不来的感觉。 刘大刀见他一脸郁闷,笑得比什么都开心。用力地拍着虎子的后背说:“当什么大当家的?小打小闹劫几条日本商船能有什么前途?跟着我们正规军不比你当土匪强?” 虎子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你们还想我干什么?” 苏先生和刘大刀对视一笑。看着他说:“就是上次我和大当家提过的。日本人的机场……” 虎子一时无语。 他能找到日本人的秘密基地已经属侥幸。他对猛虎岭一带非常熟悉,又正好收留了张大雪。知道他们家出了事。目标范围一下子缩小一大半。否则诺大一个山脉要找一个藏起来的基地哪有这么容易? 虎子垂着眼无可奈何地说:“苏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对日本人的飞机毫无头绪。连什么是飞机也不了解。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的机场在哪里?”这可是比找基地困难得多。 苏先生却比虎子还要自信,说:“大当家的就不要自谦了。你是天生的军人。我们刘大刀队长可是出了名的英勇,他很少称赞人。只对你赞不绝口。” 刘大刀狠狠点头,“我只尊重英雄,我可看不起怂包。” 苏先生又说:“我们还知道竹内因为基地的事被责斥了。他和大当家的结怨结得可不轻。现在有机会扳倒他,只要再添一把火就行了。大当家和我们联手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高帽子一顶接一顶。虎子不想接却也不得不接。他现在被日本人盯上了。竹内不死,他怎么回去夏家,怎么回夏南星的身边? 摆明了是无解之局,倒也不必过分挣扎。虎子点点头,“行!我帮你们找机场。” “太好了。” “好小子,果然够胆。” 虎子摆摆手让他们先不要激动,“只是我有一个条件。我找到日本人的机场在哪里,你们怎么行动我不管。但是我要去杀了竹内,你们要帮我这个忙。” “竹内只是日本人的一个高级情报人员。他确实该死。可是我们的行动是有计划的,不能影响整个战局的安排……” “这我不管。”虎子不等苏先生说完,顾不上礼貌直接打断了他,“他既然该死,那干掉他既不违背民族大义,也不违背良心。对大家都有莫大的好处。这个交易咱们谁也不亏。” 虎子老神哉哉地坐着,慢悠悠地说:“竹内视我为眼中钉。一天到晚被他盯着,我不舒服。什么也干不好。”竹内想他死,他难道就乖乖看着坐以待毙?不把他弄死他也安不心啊! “苏先生,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让马儿多吃草。”虎子在手里无意识地转运着锋利的匕首,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可以向上级汇报一下。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不仅不会影响你们的大局,反而对大家都有好处。” 刘大刀听了倒是点点头说:“竹内这个日本人确实干了不少恶事。干掉他倒也是为民除害。” 只不过…… 虎子拿着这个当谈判的条件,怎么看都有些不顾大局。 刘大刀越看虎子就越觉得可惜。明明是个好料子却偏偏胸无大志,还爱斤斤计较,鬼主意太多。忍不住拿手点着他骂道:“你可真有本事。” 虎子也不搭理他,只是看着苏先生等他的回答。 苏先生思虑许久轻轻点点头,“我向组织上汇报一下。” 虎子站起身,“那行,我等苏先生的好消息。” 虎子离开之后,刘大刀看着苏先生无可奈何地问:“怎么办?真的向上级申请清除竹内?” 苏先生点点头,“你没看出来吗?那个大当家啊,能干是能干。可是人也狡猾得像个狐狸。” 竹内是他心腹大患,留着这个祸害他可不得吃不香睡不好? 以猛虎寨目前的实力要干掉竹内还是有些勉强。如果要是联合在苏城的部队一起行动就会有把握得多,危险系数也会小很多。 刘大刀摇摇头,又生气又好笑:“这臭小子算盘打得可真精!” “竹内在苏城这么长的时间,渗透得很深。除了他对我们的队伍也有好处。”苏先生考虑再三说,“组织上应该会同意我们的锄奸行动的。” 刘大刀笑着摇头,“趁了那小子的意了。” 119 你小子可真是个人才 独眼二当家一边玩着刀一边警惕地看着刘大刀目露凶光。 虎子推了推他,“干什么呢?凶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二当家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对虎子说:“大当家的,那个刘大刀这是赖上我们了?” 上次让大当家的跑去找基地,这次更过分居然还要去找什么飞机场。虽然说和他们一起打日本人,独眼觉得挺不错的。可是一次又一次被人安排这个那个,简直是一点自由也没有。他们是土匪,怎么搞得像正规军一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最可气的这个刘大刀居然还硬要带着队伍的人挤在他们猛虎寨的据点。这也不是想当土匪,非跟他们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虎子瞄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少胡说。” 独眼摸着下巴不说话。可心里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手下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悄悄凑过来问:“二当家,有人帮咱们忙不好吗?我看那个刘大刀队长手底下的兄弟个顶个的都很精神。打仗是把好手。” 独眼心里正烦,哪里听得进手下说这话。生气地在他后脑勺用力一拍,“精神个屁!我看那个刘大刀居心不良。他肯定想把咱们猛虎寨吞了。把咱们大当家的拐走。” “拐走?去哪儿?”手下一头雾水,满脸好奇地问。 “还能去哪儿?”独眼没好气地说,“把他拐走当大头兵呗!” “那可不行!”那手下一听急了。猛虎寨好不容易有了虎子这么个大当家的,要是把他都给搞走了,他们没人带着,群龙无首,还当什么土匪? 那手下越想越急,忍不住拔出刀目露凶光,“要不然,我去解决他?” 他话刚一出口就又被独眼一个巴掌拍了过来,“解决个屁!你小子是不是傻?他想拐走咱们大当家是关起门来咱们自己人家里的事。打日本人那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是一致对外的事。轻重缓急你分不清楚吗?那是抗日的队伍,你解决他们是想给日本人帮忙啊?傻缺!” 那手下只好乖乖收起刀子,“那我盯着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挖了猛虎寨的墙角。 独眼点点头,“盯着就对了。”反正绝对不能让人拐走大当家的。等这次合作完了,两边赶紧散了,有多远走多远。 那手下松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好笑,“二当家,你现在的样子真像大宅院里姨娘,只知道盯着老爷,生怕他被哪个小妖精拐走了。” “你放屁。”独眼破口大骂。转念一想,压低声音说,“真要论起来。咱们所有人捏着加一块也争不过那一位啊!” “哪一位?” 独眼冲他比了个“夏”的口型,笑得贼兮兮的,“那位对咱们大当家管得才叫一个严呢!”活脱脱就是个活祖宗。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小心翼翼放在手心里捧着。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见虎子冲他们招手,只见头顶一架巨大的飞机“呼”的一声飞出去很远。 虎子大手一挥:“跟我走。” 大家急忙拆了掩护跟着虎子一同跑。跑了一半,独眼突然回过神来,“大当家的,咱们怎么往回跑?你不追飞机吗?” 虎子嫌弃地瞪了他一眼,“飞机在天上飞,眼睛一眨就飞出去老远,你追得上吗?” 独眼老实地摇头,“追不上。” “追不上你追个屁?”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别废话,跟着走。” “哦!” &&& 这一连好几天,他们这队人大清早出来埋伏,天黑再摸回山洞。成天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世界乱转。 猛虎寨的人对虎子这个大当家的一向信服,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刘大刀手下的人对虎子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们是正规军,和虎子这个土匪合作本来就觉得不算太正常。虽然说上次联合作战大家配合得不错。可是眼见这次都好几天了,队长刘大刀被一个土匪带着满地转悠。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队长,咱们跟着他到处瞎跑什么?” 刘大刀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没好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队长,你不知道你就跟着他瞎跑?” “不跑怎么办?你知道机场在哪儿?” “不知道。” 刘大刀心里也没底,摸着下巴没好气地说:“那就先跟着跑啊!”要找出日本人的机场那有这么容易?就算多跑几步路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劝归劝,对于这件事当然还是要上心。趁着没人就找个了机会把虎子约了出来。 虎子看着他笑着说:“我还在想刘队长什么时候找我呢。” 刘大刀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大当家的。我也知道这事不容易。可是咱们没头苍蝇似的满处跑也不是个事啊?总得有些章法吧?” 虎子身体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躺在草丛里,随手拔了极草放在嘴里咬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怎么个有章法?” 他说得吊儿郎当,刘大刀性子急。拍着大腿瞪着他,“大当家的,你别耍我们!你知道日本人的飞机每天飞出去炸了我们多少铁路、医院,又炸死我们多少兄弟吗?”要是能把这机场找出来端了,这得是多大的功劳?这耽误一天就一天的损失。 虎子见他真的急了,反而笑了起来。伸出手指点了点刘队长,不以为然地说:“急性子。” 刘大刀声音一下子高了,“大当家!” 虎子也不等他发火,反而问他:“刘队长以前是干什么的?” 刘大刀没好气地说:“种地的。” 要不是日本人占了他们的家乡,炸了他们的村子,他也不会跑出来当兵。 虎子又问:“那刘队长以前种地的时候,家里有没有养过鸡?” “当然养过!乡下人谁家里不养几只鸡,几只鸭?我还养猪呢!” 这跟找飞机场有什么关系? 虎子指着他颇有些恨他不开窍,“你既然养过鸡,那我问你。大白天你把鸡放出去,到了晚上它们会不会回家?” “当然会。” 虎子坐起身子,眯起眼睛看着他,“公鸡母鸡会回巢,飞机当然也会。” 飞机满天飞跑得这么快,他到哪里去追?不如顺着他飞出来的路线,反过来蹲它出没的路线。 这些天,他们满山遍野的跑,虎子已经摸清了飞机的规律。 “你就没发现我们离飞机出来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虎子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换了个说法,“你就没发现我们头顶上的飞机越来越大了?” 飞机刚飞出来的时候离地近,自然看着就大。那就说明他们离要找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刘大刀越听眼睛越亮,一时喜上眉梢,用力对着虎子就是一拳,“你说得对啊!我怎么没发现?大当家的,你小子真是个人才!” 虎子吐掉嘴里咬的草根,皱着眉头说:“可是现在才是关键的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场必定是有重兵把守。 “我们后面每走一步都要千万小心。” 刘大刀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虎子斜眼看着他,“那刘队长还不通知你的弟兄,后面的路一定要听指挥。千万不要擅作主张。” “我会的。” 刘大刀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就会功亏一篑。他的兄弟跟着他出生入死,都有过人之处。可是越是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些不服管束。对着他还好,可是对着虎子这个年纪不大的愣头青,往往会低看他一眼。要是因为这样影响了他们的计划那可真是犯大错误了。 “我会给他们下死命令,谁不听你的管束,我会给他们记过警告。” 虎子点点头,投桃报李说:“刘队长也尽管放心。我们猛虎寨的兄弟由我来管。谁敢不听话,我一样会按规矩来办。” 刘大刀叹了口气,有些佩服地说:“大当家的御下有方。他们对你的命令可向来是服服贴 贴 的。” 虎子还这么年轻。有勇有谋还会带兵。刘大刀简直是越看越爱。忍不住又旧事重提,“大当家的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当土匪是没有前途的。你得站到人民的队伍中来。” 虎子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从旁边插出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刘队长我劝你别费这劲了。我们大当家的才不会跟你走呢!等打完日本人,他得回家伺候他们夏家少爷去。” 刘队长回头一看,也不知道独眼二当家在旁边偷听了多久。这个时候突然冒了出来。 “伺候夏家少爷?” 独眼得意洋洋地说:“那可不?” “这都什么时候了?日本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还搞这套封建余孽?什么少爷、老爷的? ” 一听这话,虎子的脸色顿时难看。他没好气地瞪了刘大刀一眼,“刘队长,咱们只是暂时合作。我不是你手下的兵。我喜欢干什么轮不到你管。我们家少爷更轮不到你管。” 刘队长只觉得自己狗咬吕洞宾。哪有人上杆子还要回去给人当奴才的?虎子看着顶天立地,身上居然还有挥之不去的奴性? 他刚想再劝他几句,一转头就看见独眼二当家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神情。 “刘队长,你想跟夏少爷抢人?我劝你趁早省了这颗心吧!” 120 我可亏大了 虎子和刘大刀带着两队人一左一右埋伏在飞机场的两边。约好了以爆炸为进攻信号。 独眼看着眼前一架架巨大的飞机,眼睛都直了。大当家果然厉害,还真被他找到了日本人的机场。 要是他们趁着夜色能把这个地方炸了,那可是等他以后有了子子孙孙足可以吹嘘一辈子的事。 他小心地挪动着身子凑到虎子身边,压低声音说:“大当家的,我以为你找到地方就算了。没想到你还会和刘队长他们一起行动,准备端了这个地方?” 虎子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机场里扫射的照明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它的规律。不经意地说:“他们人手不够。”如果不管他们,刘队长他们想炸了这里,弄不好这一整队的人都要折在这里。 日本人的飞机杀伤力太大。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而且大概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摸到这地方。这里的戒备居然也并不算森严。这样的机会如果他们白白浪费了,实在太可惜。 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虎子只好和刘大刀商量了个计划,趁着这个机会好,把这里一口气端了。 独眼既然紧张又有些兴奋,“大当家的,一起炸机场可以,可你千万别被那个刘大刀洗脑,搞赤化了。真的跑去当什么大头兵。” 虎子盯着探照灯头也不回地说:“不会。” 独眼轻笑,“我知道。大当家的可舍不得夏少爷!” 听到独眼提起夏南星,虎子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害怕了?” 独眼轻轻冲着地上“啐”了口口水,摩拳擦掌说:“我怕个屁。我这是兴奋的。” 虎子抬了抬眼皮,冷静地说:“悠着点。我已经数好那探罩灯的节奏了。等刘队长的人引爆了你们所有人跟着我,跑十步就找掩体。千万别乱。” “好咧,听大当家的。” 说话间,刘大刀那边已经开始了。只听到突然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机场里立刻窜出一群惊惶失措的人。几里瓜啦的说着日语。 虎子大手一挥,让二当家和手下立刻拿着枪冲了进去。一边趁着夜色的掩护对着慌成一团的人一路扫射,一边小心躲避着探照灯和对面敌人射过来的子弹。 因为实在没有防备,刘队长和虎子左右互相为策应。搞得枪声和爆炸场 四处响起。一时之间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敌人。慌乱之中如同待宰的家畜。有的连枪也来不及拿,有的虽然拿着枪却根本不知道该向哪边射击。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丢了性命。 虎子和刘大刀汇合到一起的时候,飞机场已经几乎连成了一片火海。爆炸声四起。他们两也不恋战,眼看着机场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干脆利索地就收拾了东西点齐人马准备撤离。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日本士兵抱着一个炸药包,恶狠狠地向着他们冲了过来。刘队长想也没想立刻冲到虎子前面一把抱住这个人形炸弹。把他压在身下,冲着虎子大喊:“赶紧带我的兄弟走。” 情况危急,虎子想也不想立刻拔出匕首一把割开了这个日本人的脖子。趁着他动弹不得的时候用力拉开刘大刀。只听到一声巨响,被拉开一半的刘大刀被炸弹涉及,炸得浑身上下血淋淋的。但是好歹因为虎子眼明手快,拉开了他,勉强还有呼吸,留下了一条命。 刘大刀的战友都围了上来。 “队长,你醒醒。” “我要去杀了这狗日的。” 虎子冷静地大声喝斥道:“你杀个屁。这日本人早就炸飞了。现在是赶紧先带着你们队长离开。他再耽误下去,救不救得活这可不好说。” 几个又激愤又伤心的人听虎子这么说。立刻擦了眼泪冷静了下来。 虎子安排了个高个子让他背着浑身是血的刘大刀,“赶紧走。” 他们这次偷袭是取了巧。等日本人的援兵来了,他们一个跑不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快速撤离,绝对不能恋战。 刘大刀重伤昏迷,所有人只能暂时按着虎子的命令,迅速打扫了一下战场,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跟着他跑了。 &&& 夏南星正坐在医馆里给病人开药。突然陈林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有个急病的人快不行了。他家里人请你过去一趟。” 夏南星是向来不上门看诊的。这个规矩陈林生一直跟着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唯一上门的也就是去给虎子上了一回药。 突然之间他这么说,又看见陈林生急得一头汗,夏南星心思一转,只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家里人呢?” “在病房里等着呢。” “我知道了。我开完药就过去看看。” 夏南星写完药方子,立刻起身跟着陈林生来到病房。一推开门就看见虎子一身血正坐里面等他。 夏南星一见只觉得心头一悸,飞快闪身进去关上门,慌乱地问:“你受伤了?” 虎子冲他摆了摆手,紧紧地握住夏南星因为惊吓过度冰凉的双手,不住地安慰道:“别怕。这不是我的血。” 夏南星颤着双手拉开虎子的衣服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发现这确实不是他的血,吊在半空的心才放了下来。 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气得大骂:“你这混账又跑去干什么了?”搞得这一身血的跑过来。吓死人了。 虎子内疚地看着他,“现在没时间慢慢跟你解释了。我也是不得已才来请少爷帮我去救一个朋友的性命。有什么事等我路上慢慢告诉你。” 夏南星虽然气虎子又将自己陷入危地,可他向来识大体。秋后算账的事可以慢慢来。救人的事自然要摆在第一位。 当下也不犹豫,立刻叫阿七和陈林生去准备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虎子从后门走了出去。坐进一早就等着船里才忍不住问:“是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虎子向来最重视夏南星的安危。能让他不顾一切拉着夏南星去救命,自然是很重要的人。 虎子笑着说:“他是一直抗日的刘队长。干了不少英雄的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欠着我人情。他要是死了,欠我的事还没干完。我可亏大了。” 121 再呆一阵子再回去 刘大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缠得跟个粽子似的。他本来以为这次以光荣了。没想到居然还捡回一条命来。要不是虎子眼明手快,冒着危险把他拉回来,他这次真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刘大刀自言自语道:“这次欠的人情可不小。” 听到他的声音,一直守着他的队员终于放下心。 “队长,你可算醒了。这次多亏了大当家的给你找来了夏大夫。他的医术可真高明。又给你动手术,又给你开药方的。” 刘大刀刚刚醒过来,人还有些迷糊、虚弱。可他毕竟是条铁血汉子。既然已经醒了过来,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撑着面子。有气无力地问:“夏大夫是谁?” 那小子“嘿嘿”一笑,露出几分痞气,“就是猛虎寨大当家口口声声忘不了的‘夏少爷’呀!” 刘大刀很欣赏虎子,心心念念想把他收编进自己的队伍。可是这位猛虎寨的“大当家”乐于当土匪也就罢了,还想着等打完战就回去夏家给他们家少爷当贴身跟班。这简直让刘大刀既可惜又生气。对于那素未谋面的“夏少爷”他的意见可是大得不得了。有事没事就跟队员抱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少爷,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这都已经什么年代了,国家危难,他还在那儿一心一意摆大少爷的谱。 可突然之间,刘大刀最嫌弃的,视之为社会蛀虫的人突然救了他的命。这酸爽劲,不要说刘大刀,连他队里的人都觉得隐隐好笑。 两人正说着话,夏南星和虎子推门进来。 原本对虎子颇有微词的队员如今见了他满脸堆笑,热络得不行。 他们本来就是很做事直来直去的汉子。以前看不上虎子是觉得这个人一身匪气,做事毫无章法。 可是这次他们能找到日本人的机场,而且要不是虎子留下来配合他们,这场仗也不可能打得这么漂亮。尤其是最后也是他力挽狂澜救了刘大刀的命。几次接触下来,一起打过仗,又有过命的交情。此时所有人对虎子自然刮目相看。 虽然说不是一个队伍的,但是大家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打日本人。以往种种的不满都是大男人也没必要斤斤计较,一笑了之了恩怨消。 尤其是对着夏南星。这可是救了刘大刀命的大恩人。人家医术高超,人也生得清俊。身上自带着一股不同旁人的一样的气质。气定神闲地着在那里就足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刘大刀一看见他,倒把心里原先那欺男霸女的少爷形象颠覆了个干净。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夏南星不知道刘大刀的心思,只敬他是个英雄,又念在虎子的份上扮演着尽责大夫的身份。提醒他说:“你的伤势很重,药方我已经开好了。不要乱动碰到伤口。好好休息伤口恢复得才快。” 说完他又交待了照顾他的人一些必要的事。刘大刀看着他有条不紊的交待事情,倒是想插嘴。可是一来他也不能医理,二来也确实伤得太重。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不一会儿就昏昏睡了过去。 从刘大刀的房间出来,虎子拉着夏南星靠在自己身上,见他脸上露出疲色,扶着他靠在床头,自己则把他的腿搂到怀里捧着,顺着肌肉纹理轻轻按摩。 他手法温柔又老道,本来就累了的夏南星不知不觉轻轻打了个呵欠。虎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困了就睡一会儿。” 夏南星闭着眼睛摇摇头,“我不困。” 明明眼底都青黑了,怎么就不困?虎子在心里叹气。知道他们见面不容易。夏南星是舍不得浪费时间,强撑着想同他说话。 “你闭着眼睛歇一会儿。我说话你听着就行。” 夏南星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虎子的声音。时不时的勾勾嘴角。 “这次事情闹得很大,等刘队长的伤稍微好些,只怕他不能在这里呆了。我怕日本人反扑报复,得带着猛虎寨的兄弟跟着他们一起撤到山里去。” 夏南星轻轻睁开眼睛,长长和睫毛颤了颤,一伸手抓住虎子的手腕,“你也要去吗?” 虎子没说话,只是用手轻抚着夏南星的脸。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夏南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提起脚一下子把虎子踹了下去。自己则直接跳下床。 “去山里,去山里。你当完土匪不够,当水匪,当完水匪不够又要跑山里当游J队。你可真是涨本事了。爱去哪里就去哪里,跟我说干嘛?我愿意管你吗?” 他生气地说了一堆话。虎子只是看着他,见他真的转身要走,伸手抓着他的手腕,死死握着不放。叹了口气说:“你别生气啊!实在不行,那我就不去呗。” 他这话听得夏南星越发来气。明知道现在风声紧,他们这次端了日本人的机场。肯定会迎来日本人疯狂的报复。若是被抓住肯定是不死也要脱层皮。虎子不跟着他们正式队伍的人走,自己单打独斗岂不是更危险? 这摆明了是只有一条路,说不去能怎么办?跟着他回夏家吗? 他抬起头闭了闭眼睛,勉强将盈于双睫的眼泪勉强收了回去,无可奈何地说:“你要去就去吧!”只是这句话他说得委实心痛。说完久久回不过神,只呆呆看着天空。 虎子舍不得他,见他这话说得伤心。越发觉得自己现在骑虎难下,离了夏南星他心如刀割,可不跟着刘大刀走又危机四伏。 他摸着头丧气地说:“等这次危险过去了,我就回来。” 夏南星轻轻点头。心里却想:你现在跟着李队长他们在一起,以后只会越来越危险。哪有这么容易说回来就回来? 可是国难当头,虎子干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夏南星身为“家属”自然不能拖后腿。更何况他原本也有一颗爱国之心。儿女情长虽然重要,可家国大业却也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 虎子也舍不得他。抓着他地说依依不舍地说:“这地方还算安全。李队长现在也挪不了地方,你再呆一阵子再回去吧? ” 122 你管得着吗 李大刀养了几天的病才能下地。 这期间夏南星一直没有离开。一开始李大刀还以为是因为自己伤得重,夏南星身为大夫怕他出事才一直没直。后来才发现。夏南星虽然也每天过来查看他的伤情。可是更多的时间就是成天和虎子混在一块儿。 要说起来,虎子打仗是个好手。人聪明又很勇敢。虽然做事少不了几分匪气,可确实是个英雄。自从夏南星来了之后,他就完全不对了。成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贴着夏南星,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一口一个“少爷”长,“少爷”短的。 猛虎寨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就连最难搞的独眼二当家见了夏南星也是规规矩矩,不敢多说一句话。对他比对虎子这个大当家还要尊重。 可刘大刀的队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照顾刘大刀的时候偶尔会说上一嘴。刘大刀每次听到都心如刀割,气不打一处来。他就弄不懂,虎子好好一个人为什么心心念念要给财主老爷当奴才? 还有夏南星明明是个有本事的少爷。平时虽然不说对人有多温和,也算有涵养讲礼貌。唯独对着虎子,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多抬一下,茶杯空了还要别人添水。一个不高兴就翻脸。就这样虎子还巴巴地跑过去又是说软话又是赔小心。完全不将自己大当家的尊严当成一回事。简直没眼看! 刘大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在他看来虎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身上的奴性要不得。他不应该当土匪,更不能去做什么跟班。他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做一个士兵,真刀真枪的和日本人好好干一场。 等他能下地了,刘大刀就迫不及待地找到夏南星。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虎子什么都听他家“少爷”的。少不得还得从夏南星这头入手,让他好好劝劝虎子。别一天到晚围着夏南星的裤子转。好好的一头“猛虎”到后来给养成了“家猫”。 刘大刀这次伤得重,脸上还留了伤疤。他本来就人高马大,声如洪钟。此时脸上添了伤痕,看起来更有几分金刚怒目的凶恶。普通人见了只怕要躲着走。夏南星却丝毫没有畏惧,一脸平静地抬眼看着他问:“刘队长你找我什么事?你的伤口恢复得很好。过不多久,你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说到这里,夏南星微微一顿,在心里叹了口气。几丝愁绪涌上心头。一想到虎子要跟着刘队长他们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他心里就千般舍不得。这几天对着虎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耍小性子。 刘大刀坐下来叹着气说:“夏少爷,我找你不是为了我的伤。你医术高明,我的命多亏了你。” 不管怎么说,夏南星也十分敬重刘大刀一直游走在最前线抗日。听他这么说,也客气了几句。 “你是抗日英雄,救你是分内的事。” 刘大刀见他斯文有礼,哪里还有半点对着虎子的娇纵。心下稍安。清了清嗓子说:“夏少爷。你能如此通情达理我真的很高兴。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华国人,都是为了抗日。我杀日本人,你救人。虽然我们分工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为了华国。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顶高帽子压下来,夏南星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未反驳。 刘大刀话锋一转,神情严肃了起来,“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夏少爷觉得不太舒服。可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虎子,为了我们抗日的成功。明知道这些话夏少爷可能听了不舒服,我还是要说。” “你要说什么?”夏南星看着他,刚才还温和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 刚才他看刘大刀是医生看病人,可是刘大刀提到虎子,他顿时充满了警惕。 夏南星容貌绝色,平时他虽然冷着脸,可是并不露锋芒。这时突然之间皱起眉头,刘大刀这个血山尸海里闯过的汉子居然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可他这回是铁了心要将虎子导入正途。虽然心里有些打鼓,却还是要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劝夏南星放了虎子。 “夏少爷,我和日本人打仗这么久。王虎是我见过难得的人才。” 夏南星听他称赞虎子,刚才冷若冰霜的脸情不自禁透出一丝笑意,“这是自然。”我调教出来的人,当然不一样。 “像他这样的人才真的应该留在我们队伍里和我们一起打日本人。而不是留在山上当土匪。” 夏南星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地说:“他当土匪只是权宜之计。你不用担心。”我是他少爷,我都不担心,你倒反过来劝起我来了?虎子当然不可能当一辈子土匪。现在才在外面几天?已经野得不着家了。长此以往哪里还有人管得住他? 刘大刀听他这么说,立刻激动起来。一拍大腿,“夏少爷你如此明事理,那就好了。我也觉得像王虎这样的人才实在不适合当土匪。你让他跟着我们吧!跟着我们一起打日本人,一起抗日。他一定会成为英雄的。” 这话听着怎么这熟悉?夏南星满脸怀疑地看着他。隐约就想起以前猛爷和洪老大的口吻。突然之间福到心灵。他咬牙切齿地暗骂了一句,“王八蛋。” 虎子是他看上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聪明,能干自然是不必多说。可是他细心调教出来的人,是想好好守着他过一辈子的。怎么就有人不长眼的要一次次过来挖墙角? 猛爷人已经故去,夏南星也不好和个死人计较。而且虎子今时今日跑到猛虎寨当土匪也是阴错阳差。这刘队长好好地又跑来插一脚算怎么回事? 虎子跟他们混得已经够久了。现在已经很难脱身。如果真的被刘大刀拐了去,他还回得了夏家吗? 夏南星越想越生气,冷冷地说:“刘队长你抬爱了。虎子他也没什么本事,只不过是我们夏家的一个下人。等此处的事了了他还得回夏家呢。” 刘大刀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身上还带着伤,猛得站了起来。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话?如今国难当头,你居然还一心一意想着摆你少爷的派头?把好好一个人硬栓在你身边当奴才。你这个人真是不可理喻。” 夏南星气定神闲地坐着,一撩衣摆索性翘起二郎腿,“那又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刘大刀本来脾气就急,听夏南星如此不讲道理,想要发作。可夏南星一副身娇肉贵的样子,他也不能无缘无故对人动手。想再说他几句,对方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只能拿手指指着他,“你你你”个不停。 夏南星见他这模样丝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说:“你什么你?你还想打我不成?” 刘大刀收回手指,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是正规队伍,不会随便打人的。”他放软声音,“我是给你讲道理。” “好啊,我就跟你讲道理。” 刘大刀语重心长地说:“王虎是个人才。他是个神枪手,你知道吗?” 夏南星点点头,“知道啊!我教的。” 刘大刀愣了一下,又说:“他做事细心,有勇有谋。连手下那一帮子天不管地不收的土匪都对他言听计从,服服贴贴的。” 夏南星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浑不在意地说:“那又怎么样?这不是应该的?他若是连自己的手下也管不好,还当什么大当家的?趁早跳河算了。” 刘大刀见自己说一句,夏南星堵一句。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气,拿出生平最温柔地语气说:“你也知道咱们现在和日本人打仗。很多人连字也不认识,但是都是被日本人逼得家破人亡。他们打仗是一把好手,人也勇猛。我们部队还会定时定期教他们读书认字。可是咱们的队伍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需要全国人民的支持。只有万千同胞同心协力才能把日本人赶出华国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南星抬头看着他,突然轻轻一笑,“刘队长,你说得不错。你识大体是个英雄。可是这英雄也不是人人都想当,人人都能当的。你自己觉得当英雄好,就要人人都当英雄。不觉得这太强人所难了吗?” “当英雄怎么就强人所难?” 夏南星看着他,“我是个普通人。虎子也是个普通人。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英雄的命也是虎子救的,是我救的。普通人怎么了?普通人就不爱国了?我就是要把他留在我身边。你若是有本事劝得动他就去,又何必跑来找我当说客?” 夏南星轻轻敲了敲桌子,勾起嘴角冷笑,“你们苏先生也不会这样同我说话。” 论口才,十个刘大刀也说不过一个夏南星。被他连削带打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气呼呼地想:怪不得虎子被这个大地主治得服服贴贴的,就他这能言善辩的口才谁能说得过他? 123 他最听少爷的话 夏南星和刘大刀在房间里说话。虎子坐在门口一副老神哉哉的模样。刘大刀手下的一个炮手故意同他开玩笑,“哎,大当家的!你知道我们队长找你家少爷什么事吗?你就能安心在这儿坐着?” 虎子勾了勾嘴角,“知道。还不就是那老三套,让我跟着你们队伍走嘛!想我加入你们一起抗日。” “那你还坐得住?” 虎子看了他一眼,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你们队长连我都说不动。他能说得过我们家少爷?” 夏南星那脾气哪里是听得进普通人劝的?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本来就恨不得找人算账。刘大刀自己要往枪口上撞,虎子才不拦着。 他略带同情地看着那炮手说:“你们队长笨嘴拙舌的,我家少爷聪明伶俐,你们队长别被他气到才好。” 那炮手不信,一脸怀疑地问“你们少爷就这样厉害?我们队长平时思想工作也做得挺好的。” 虎子摆摆手,“没用。” 他的少爷可是从小到大就是以神童的身份在绍镇扬名,十几岁就只身一人远赴重洋去学习西医。回国之后又在绍镇开了首家中西医馆的人。他这野马似的性子旁人哪里管得住,唯独对着夏南星,是连声音都不敢高的。爱他、敬他来不及。刘大刀哪里说得动他哦? 听虎子这么说,那炮手愣了愣神,半晌才说:“你怎么把你家少爷说得跟个妖孽似的?上天入地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了?” 虎子大笑点头,“你说得没错。我家少爷就是个没人治得了的妖孽。”除了自己,没人管得住他。 要不是这该死的局势,他家少爷龙困浅滩,一身的本事满心的抱负都无处施展,他家少爷合该是这世上最快活、最不受拘束的人。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被拉开了。刘大刀气呼呼地跑了出来。明明腿脚还不太利索,却拄着拐棍走得飞快。木头敲在地上“咚咚”作响,跟发脾气似的带着怨气。 虎子和那炮手相视一笑。 ……我就说没人能在我家少爷手下捞到好处吧! 夏南星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来。虎子一看见他,立刻跑到他身边。刘大刀一见他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嗨”了一声往前走。 夏南星抬了抬下巴,冲那和虎子闲聊的炮兵说:“你还不过去扶着点?你们刘队长路都走不稳,管得闲事倒多。也不怕摔着自己。” 刘大刀一听这话,一个趔趄。真的差点摔倒。那炮兵急忙跑上去扶他。 “滚!我自己能走。” “队长,还是我扶你吧。” 两个人一个要扶一个不要扶,拉扯了半天。慢慢消失在夏南星的跟前。 虎子堆着笑刚要说话,就被夏南星一个犀利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虎子摸着头讨好地说:“我又没惹你。你生什么气嘛?” 夏南星瞪着他半天,“你就跟着他走吧!”虽然他把刘大刀气个半死,可是这嘴上便宜有什么好占的。虎子一天不回来,他的心就一天不得安宁。 &&& 夏南星在虎子跟着刘大刀进山之前就先回了夏家。临走之前,刘大刀一反先前的郁气,双眼贼亮地看着他离开。脸上那笑容真是收都收不住。配着脸上那狰狞的伤疤简直有“止小儿夜哭”的效果。 他还不顾夏南星愿不愿意,冲过来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你放心。大当家的跟着我们进山。我们一定会好好合作,多干掉几个日本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夏少爷是不是也很高兴?” 夏南星抽回手掌,懒得看他这得意的模样。只深深看了虎子一眼转过身带着阿七和陈林生,“走。”一时得失有什么好在意的?虎子是去避难又不是真的被人拐走了。也不知道刘大刀得意个什么劲。 虎子站在原地冲他挥挥手,笑着目送他远走,一声不吭。 阿七见夏南星阴沉着脸,一看就心情极为不好。小声嘀咕了一句:“虎子哥怎么回事?也不跟着我们回去。少爷都生气了,还笑得一脸古怪。” 夏南星没好气地说:“他心里又不知道憋着什么鬼主意。如今他心越来越大,对着我也不说实话了。” 阿七摸着腰间的枪,忍不住替他虎子哥向少爷求个人情,“虎子哥不敢的。他最听少爷的话了。” 夏南星皱着眉没有说话,只看着前面不知什么时候升腾起来的大雾,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但愿吧!” 夏南星回到绍镇,还没走进夏家。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在路口晃悠。 阿七眼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小六子吗?他站在路口干什么?” 夏南星心思一动,冲陈林生说:“我们在路边喝口茶,你去把他叫过来问问。” 陈林生机灵地点点头。绕到旁边的大树边冲小六子招手。 路边的茶摊子哪里有什么好茶叶。阿七拿布把夏南星要坐的地方擦了几次,还嫌不干净。 夏南星叹了口气,“别擦了。还不知道小六子有什么事呢!”他离开夏家几天,虽然有给阿贵传过消息,报了平安。可是小六子突然出现在路口,可见是出了什么变故。凳子干净不干净的,哪里还有这么讲究? “少爷,小六子来了。” 小六子一看见夏南星急忙对他说:“少爷,阿贵哥让我在这里守着少爷,已经守了几天了。他说淡季爷千万不能回夏家。梅先生传了消息过来,说日本人盯上你了。少爷不在家这几天,家里到处都有日本人守着。” 阿七一听大惊失色,看着夏南星想说话又不敢开口。难不成是他们去给刘队长治伤的事被人发现了? 夏南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梅绍元还说什么了?” 小六子说:“阿贵哥说,梅先生说是因为日本人的机场被人炸了。他们到处抓嫌疑犯。那个叫竹内的日本人怀疑是虎子哥干的。想抓少爷过去配合调查。” 这话一出,连陈林生都脸色大变,“少爷!” 夏南星冲他们摆摆手。冷笑着说:“原以为这日本人有什么本事?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这是想抓他回去逼虎子现身呢! 124 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名节 “少爷,现在怎么办?我们去哪里?” 阿七压低声音,“要不然我们跟着……”一起去山上? 夏南星冲他摇了摇头,眼神落到了不远处,“来不及了。” 大雾中慢慢走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人正是竹内。 “夏先生,好久不见。听说你出门给人看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夏南星看着他轻轻敲了敲桌子,“是挺巧的。”狗一样的盯着他。从他们出现在路口起就被人盯上了,能不巧吗? 阿七见状一下子站了起来。还没等他去摸腰间的枪,就被夏南星轻声喝斥道:“坐下。我同竹内先生说话,还不赶紧退下。” 阿七牙咬得死紧。一想到小六子刚才的话就急出一身冷汗。竹内哪里是来同他说话的。他是来抓少爷的!可是夏南星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尽管他心急如焚,还是只能乖乖退到了一边。只焦急小声地叫着他,“少爷!” 竹内看了看夏南星桌上的茶水,见茶具粗劣,茶叶普通。笑道:“夏先生这么精致的人,怎么在这里喝这样的粗菜?我汤屋有上好的茶叶,不如去我那里尝尝?” 夏南星站起身点点头,“走吧!” 陈林生一把抓住夏南星,冲着他拼命摇头,“少爷,不能去。” 夏南星伸手拍了拍他,转头对竹内说:“我在外面好几天,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一件就被竹内先生请去喝茶。让我这两个下人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裳过来。” 竹内点点头,“当然可以。我派几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夏南星叮嘱他们道:“你们回去替我拿些换洗的干净衣裳。我去竹内先生那里喝茶。让阿贵找我惯常穿的就好,别自作主张挑些我不爱穿的。”说完站起身就要跟竹内走。 竹内反而看着他笑着问:“就只叮嘱这几句?夏先生要不要多交待他们些事情?” 夏南星摇摇头,“只是喝个茶又能耽误多少时间?说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竹内先生还要留我长住?” 竹内点点头,“我那汤屋不仅有好茶还有好酒。一直找机会请夏先生过去坐坐,夏先生一直不肯赏脸。这回好不容易请动了你,自然要请你长住一段时日。” 夏南星也不反驳,只淡淡地说了句,“只怕我水土不服,住不惯。” 车在路上开。和上回不同,夏南星身边一左一右都坐着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士兵。竹内坐在副驾驶上,“夏先生这场景是不是有些熟悉?” 夏南星眉毛也不皱一下,说:“是啊,一回生两回熟。我都有经验了。”’ 竹内哈哈大笑。只是笑声中有着些许掩藏不住癫狂和绝望。 夏南星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一笑,“竹内先生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可要我给你诊诊脉?” “不用了。夏先生还是多想想自己未来的处境吧!” 听他这么说,夏南星索性闭上双眼,靠在车上,勾起嘴角。 竹内向来稳重。上次虽然也带着兵来请他,可那时候他是设局人,处处带着执棋手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气定神闲。这次却不一样。他虽然极力掩饰,可是神情之中隐约已经带出了疯狂之色。如同被迫上绝路的野兽,已经顾不得好不好看,亮出了全部的獠牙。 他已经是穷途末路! 等到了竹内的汤屋。夏南星的感觉就越发强烈、真实。 竹内的汤屋外面围着一群拿枪的士兵。见到他们过来,为首的一个冲着竹内喊了一句日本话。 竹内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冲他鞠躬行礼,态度十分谦卑。 夏南星笑而不语,跟着竹内一起进了他心心念念推荐了许久的汤屋。 这地方布置雅致,可是夏南星每走一步眼神就冷上几分。当初王厨娘就是在这里丢了性命。这里的每一处花草再美也没有用。这上面沾着王厨娘的血。也许还远不止她一个人。 走进内室,竹内拍了拍手叫人送来两套和服,“夏先生,换了衣服去汤屋泡泡吧?” 夏南星看着他,看着放在盘子里的和服摇摇头,“竹内先生。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我如果穿上你们日本人的衣服,我就算能活着走出这道门口,我还能堂堂正正做人吗?做华国人吗?” 竹内也不勉强他,“夏先生不愿意就算了。”他拉开身后的门,露出小院子里的露天温泉,“我是想让夏先生享受一下我们日本的汤泉,你不愿意。我也没办法。” 夏南星端坐着问:“竹内先生有什么就尽管问。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交情,不用再摆这客套。” 竹内不说话,一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了下来。赤裸着身子当着夏南星的面走进了院子里汤泉,两只手肘靠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他,说:“夏先生,我一直很尊重你。也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夏南星端着茶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将他的话当一回事。 竹内见他不为所动,倒也不生气。一边泡着温泉一边继续说:“我从日本来到华国。遇到了很多人,只有夏先生真的令我念念不忘,刮目相看。我对你的欣赏是真的,希望 可以和你做朋友也是真的。可惜你一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也许就真的就像你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南星放下茶杯看着他,“竹内先生终于发现这一点了吗?” 竹内将毛巾搭在自己额头上,靠着石头看着他,“你不仅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反而处处和我作对。我几次三番对你手下留情,夏先生非但不感激,反而变本加厉。你把我逼到了绝境,你知道吗?” 夏南星颇感兴趣地问:“什么样的绝境?” 竹内将盖在额头上的毛巾拿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夏南星,“你的情人暗杀了我们一个日本人的军官。他还几次三番抢劫我们日本商船。打死打伤我们亲日的朋友。” 夏南星轻轻吹了吹茶杯里的浮叶,好心提醒他,“你说的亲日的朋友,那个词叫汉奸。” “夏先生!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言辞。”竹内非常生气,直接吼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把虎子做的事全部说出来,夏南星居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早就有机会把他抓起来逼迫他的小情人就范。是因为心里对夏南星的好感让他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是夏南星非但不感恩,反而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仿佛他的心里装的不是血,而是冰。 “夏先生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到底失去了什么?” 夏南星放下茶杯,冲着竹内嫣然一笑。他对竹内向来没有好脸色,突然之间笑得如此真情实意,倒让竹内愣了一下,突然有种受宠如惊的感受。 “夏桑,你……” 夏南星继续笑着,“你被一撸到底了。门口你打招呼的人是过来接手你关于绍镇的一切。” 竹内愣了几秒钟,神情灰败地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夏先生聪明过人。一定听得懂日语。我如今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拜你所赐,拜你的小情人所赐。” 夏南星摇摇头,“竹内,你错了。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活该。用我们华国的话说叫咎由自取。不管今天是你竹内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松口,川上或者是任何一个日本人。只要他们胆敢踏足华国的土地,失败都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轻轻放下茶盏走到院子里池子边上,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看着竹内说:“你也不用太在意来接替你的那个日本人。他的结局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竹内看着他,“夏先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大日本帝国有多么强大,你根本不知道。” 夏南星站起身直接打断了他,“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无论你们日本有多么强大,但是你们现在踏足的地方叫华国。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是你不了解我们华国人。只要还活着一个人,你们就别想霸占我们的土地到最后。” 竹内摇摇头,“夏先生,你很愚蠢。就是你的愚蠢害了你。” 他在苏城的所有布局眼下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因为他的失误导致了机场被偷袭。这样重大的失误根本没有办法弥补。能不被送上法庭已经是侥幸。但是,他也必须拿出补救措施。抓住袭击机场的人。 到了这种地步,竹内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在夏南星面前戴什么君子的温和面具。虎子现在和苏城的游J队混在一起。不抓着夏南星这个诱饵,怎么能抓得住他? “所有人都看着你跟着我走进汤屋。夏先生,你只要在这里呆着不出去,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你?你的小情人受得了吗?就算我不动你一根手指头,他也会怀疑我成了你的入幕之宾。都说生死事小,失节是大。你们华国人不是最注重名节了吗?” 竹内这话满是威胁。可夏南星懒洋洋地靠在石头上看着竹内,并不在意地说:“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名节?名节这种事就是拿来哄别人高兴,为难自己的。女子尚且都不应该为名节所累,何况我是男人!” 125 我什么也不会说 竹内早看着夏南星摇头,“夏先生,我一直以为你注重名声,没想到你连这些都不在乎?” 夏南星勾着嘴角冷笑。他都被竹内抓到这里来了,能不能活着好好出去都不知道。谁还有空陪着竹内唱大戏? 竹内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样子,也不同他多说,轻轻拍了拍手。房间里隔断的板门被人拉了开来。几个日本人端着枪正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绑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梅绍元。 梅绍元看见夏南星时,眼神又惊又喜,惊恐地冲着他喊了一声:“青玉!” 竹内依旧是那副靠在石壁上,老神哉哉的模样看着夏南星说:“夏先生,我知道你心里现在谁也不在乎。只有那个逃走的下人。可是梅先生是你多年的好友,他为了你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背负着汉奸的名声,但是干的却是给你传递情报的事。如今他被抓了,夏先生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点内疚吗?你就不想救他吗?” 夏南星看了一眼梅绍元,在他期盼的眼神中收回视线,“我与他早已经再割席。传递什么情报?他是你们的人,你想怎么对他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听了这话,刚才还满眼期待的梅绍元,眼神瞬间黯了下来。双唇轻颤着却连一个这也说不出来。 竹内轻轻摇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梅绍元,说:“梅先生,你听到了吗?你死都不肯招出来的人,就是这样对你的。你还要维护他吗?你的情报是不是传给他?只要你现在说出来,我可以不计较你以前背叛过我的事,放了你。只要你说出来你再给谁传递情报就可以。” 梅绍元看着竹内又看了看夏南星。竹内笑容温和,夏南星则面一脸冷漠。 他是在给竹内办公办室偷听时被当场抓获。在此之前他已经偷听到竹内要抓夏南星,给阿贵传了消息提醒他赶紧走。因为不放心,在再次探听消息时被竹内抓了正着。 竹内心狠手辣,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把他抓到这里来,就是希望 他能咬出夏南星,拖他下水。 夏南星在绍镇名声太好,也太大。竹内把他“请”过来自然是抱着撕破脸的想法。可是若是不能给他定个罪,就直接给他宣判,不论是关押或者是用刑,必然会惹到绍镇,甚至整个华国的一些权贵。不到万不得已,竹内并不想这么做。 眼见着夏南星说的话,字字句句都那么绝情。竹内当然想再劝一劝他,与其自己硬顶,还不如把夏南星咬下来。梅绍元向来性子懦弱,为了保命。只是一个夏南星,一个对他无情无义的夏南星,何必拿自己的命去保他? 梅绍元想通此一节,转头看着夏南星。见他依旧坐在那里,微风史过他的发丝,微微颤动。他连眼睛也不抬,看着院子的高墙。那模样美得像副画,却也绝情得如寒冰一般。 梅绍元苦笑一声,缓缓闭上双眼,突然大笑,“与我联络的人不是青玉。自从上次他早已经与我绝交。竹内先生你不必将他扯下水。” 竹内摇着头叹息,“夏先生,你真是生了副倾国倾城的容貌。让人死到临着还会想着护着你,帮你摘干净。”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竹内同情地看着梅绍元,“既然你死也不肯说。那也别怪我不念我们之间的交情了。” 说着,押着梅绍元的日本士兵就抽出靴子狠狠抽打起来。梅绍元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鞭子一落到他身上,鲜血直流。就听到他嘶吼的惨叫声。 竹内抬头看着夏南星,一副悲天悯人的声音诱劝他,“夏先生,你看看梅先生被打成了什么模样?他到底在保护夜谁?你心里难道就一点也不可怜他吗?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死?他是个读书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他还是你的好朋友,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吗?” 夏南星这才抬头看着他,问道:“不然呢?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放他走。留着他的命到现在也不过是想演出戏给我看。你说得没错,绍元是读书人。他手无缚鸡之力。细皮嫩肉,根本经不起你几鞭子。可是他也是华国人。你读了华国那么多书,难道不知道华国的文人最有风骨了吗?宁折不弯,不死不曲。” 他远远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快要昏厥过去的梅绍元,一字一句地说:“他姓梅,他就得对得起他梅家这个姓。” 竹内见劝不动夏南星,只好转头让人停了手,劝说梅绍元,“何必呢,梅先生。你听到刚才我和夏先生说话了吗?夏先生说,名节这种事就是拿来哄别人高兴,为难自己的。女子尚且都不应该为名节所累,何况你是男人!日本人很强大,我们占领华国是早晚的事。你只是早一步投靠了我们。是所谓的良禽择木而栖。只要你说出来,和你联络的人的名字。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友好的合作。” 梅绍元被打得口吐鲜血,却笑着摇头,“青玉可以这么说,是因为他风光霁月。为人做事光明磊落。我哪里可以?我本来就是个罪人,若是再不守着这最后的底线,我就真的无颜再见梅家的列祖列宗了。不配当个华国人了。竹内,你杀了我吧!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竹内看着梅绍元,突然之间有种不认识他的感觉。他转头看着夏南星,“夏先生,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郎心如铁却又有本事让人为你死心塌地。” 夏南星不搭理他,只冷着一张脸。那边梅绍元被打得昏了过去。一个日本人拎起一桶水向他扑了上去。被冷水一刺激,梅绍元在伤口巨痛中苏醒了过来。他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着:“竹内,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竹内目光冰冷,伪善的面具再也戴不下去了。生气地说:“梅先生,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你应该珍惜我的慈悲。不要一意孤行。” 梅绍元痛得浑身打颤,却扯着嘴角大笑,“狗屁的慈悲。你比毒蛇还要毒。你们日本人跑到我们华国来烧、伤、抢、掠。你们根本不是人。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你们的阴谋就别想得逞。” 竹内冷笑,“梅先生。你真是太不识好歹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只希望你别后悔。” 他冲着其中一个日本兵使了个眼色。就见那日本兵放下鞭子,从房间的一角拿出一根烧红的烙铁一步一步向着梅绍元走过去。 梅绍元惊恐得瞳孔微缩,身体虽然被绑得不能动弹,可还是拼命挣扎着想往后退,嘴里大骂着嘶吼:“竹内,你不是人。” 他的声音凄厉又恐惧。听得夏南星心里内疚又难受。竹内如毒蛇一般盯着他,只要他稍微露出不忍,梅绍元就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梅绍元受到这样的折磨。不外乎将一切揽下,换梅绍元一条命罢了。 夏南星站起身,“等一等……” 可还没等夏南星说话,梅绍元就突然大声叫了起来:“竹内,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也什么也不会告诉你。青玉说得对,我姓梅,我要对得起这个姓!我不能让我的家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汉奸!” 他满眼哀求地看着夏南星,虽然什么也没对他说。可是却什么都说得明白了。他宁可死,宁可受折磨也不能让竹内得逞。 青玉,你就成全我吧!我也想临死之前硬气一回。 夏南星深深看着他,许久才闭上双眼缓缓坐了下来。不忍再看梅绍元受折磨。 眼见着那烙铁快要碰到梅绍元的胸口,绑着他手的绳索在他猛烈的挣扎之下松动了一些。梅绍元不顾一切地挣脱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到那日本人的身上,趁着他没有防备将抓着他的手将那烙铁反推到一旁,烫伤了日本士兵的大腿。 那士兵痛得失声惨叫。别一个日本士兵急忙上前帮忙,夏南星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梅绍元在有限的范围里扑到另一个日本的人身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在他的脸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咬得他满脸是血,惨叫连连。可是他死也不放松。那日本人被他死死咬住,怎么挣扎也挣不脱,心急之下拔出枪对着梅绍元一顿乱射。 竹内和夏南星都着急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大声叫道:“不要!” 可是哪里来得及,那被咬得慌了神的日本人还是按下了扳机。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刚才还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终于缓缓分了开来。 日本士兵硬生生被咬下一大块肉,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只手还绑在柱子上的梅绍元。梅绍元满嘴是血,却放声大笑,如地狱恶鬼。 只是在他胸口一大片血迹慢慢的晕了出来。显然是被子弹击中了要害。 夏南星缓缓向他走去。两个日本人立刻拿起枪对着他,大声喝斥着不让他靠近。 竹内挥挥手让他们不用管。 126 我没想活着出去 夏南星走到梅绍元面前,见他已经出声多,进气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霍霍”声,像一只漏了风的风箱。 夏南星闭了闭眼,伸手将他绑着的别一只手解开,扶着他的身子慢慢躺下倒在自己怀里。 梅绍元冲着他露出一个欣慰地微笑,断断续续说:“青玉,你……要告诉我娘和我……的妻儿,我……我是被日本人打死的。不是被锄奸队……不是被……打死的。我……我不是汉奸,我的……我的灵位可以进……进……梅家的祠堂……” 夏南星点点头,“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家人。你不是汉奸。你是英雄!” 梅绍元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想伸手去摸夏南星的脸,伸到一半停在空中,虚虚地划着他的轮廓,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成一句话:“活下去……”说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夏南星闭上双眼,久久没有说话。 他年少时就认识了梅绍元。在外留学时一直受他照顾。虽然这个人性子懦弱,但是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好。向来温和有礼。梅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回国之后也一直在ZF部门任职,指望着他光宗耀祖。 他做事谨慎、细心。方方面面都妥帖。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局势,也许也是个可以造福一方的好官。 可是,他为求自保向日本人投诚。被竹内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实在是可怜又可叹。 可是到了最后一刻,梅绍元到底还是有血性的华国人。他没有辱没先人,没有辱没他们梅家。 竹内批上衣服缓缓走到夏南星身后。挥挥手让两个手下去处理伤口。 他站着,夏南星跪坐着。竹内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他,伸出手摸着夏南星的黑发,嘴里轻浮地说着:“夏先生,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夏南星转头冷冷地看着他。 竹内想要激怒他。 明明人是被他害死的,可是他却故意摆出这副悲天悯人的姿态。高高在上故意恶心人。 竹内放声大笑,裸露着胸口,目光逐渐淫邪。他的手掌顺着夏南星的后背缓缓往下抚摸…… 夏南星侧过身子,躲过他的手。怒声喝斥:“竹内先生,自重!” 竹内反身将他扑倒,瞪着他说:“自重干什么?夏先生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样的美人,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心?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又何必还端着那层伪善的皮装温和?人生一世就应该及时行乐。” 夏南星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先放开我再说。霸王硬上弓算什么行乐?” 竹内笑着摇头,在榻榻米上翻了个身,从旁边拎了一瓶酒,也不倒进酒杯,直接倒进了嘴里。 他一边摇晃着酒瓶一边盯着夏南星,半躺在榻榻米上眯着双眼,如痴如醉地说:“青玉,这两个字真好听!”他睁开眼睛看着夏南星,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用日语流利地说:“在这间汤屋的外面全都是我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你的下人回去是什么意思?你是想给你的情人报信吧?而我也正等着你去报信。我给了摆了一桌好局等着他来。你很快就会看到一出大戏了。” 夏南星见他一脸得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缓缓坐了起来。看着竹内冷笑,“你之所以现在还在连最起码的遮羞布都顾不上了,是因为你已经无计可施了。你的上司很快就会接手你所有的一切。你就想想要将功补过也得抓住你的心头大患才行。” 听他这么说,竹内不说话。只是拿着酒瓶拼命给自己灌着酒。眼神越来越阴冷,也越来越疯狂。 “你把我抓到这里来。是想扣着我逼虎子现身。你以为我给阿贵留言是让他想办法通知虎子过来救我吗?” 夏南星摇摇头,“你错了。从我答应跟着你踏进汤屋的一刻起。我就根本没有想过要活着走出来。更别提找人来救我。” 正是因为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才会支走了阿七和林走。让他们回去和阿贵传口信。如果他们中只要有一个人留在他身边,势必要护他护到底。而这里是什么地方?竹内已经是一只丧家之犬。他会疯狂地拉着身边的一切陪葬。 夏南星是他的目标。他逃不了。可是他不想让他身边的人受牵连。更不可能陷虎子于危险之中。 如果他死了,虎子肯定会伤心欲绝,痛不欲死。可是,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替他报仇。只要有这个仇一天不报,虎子就不可能,也没脸来陪他。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打得完了。只要虎子留着这条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 竹内摇摇头,“你不用骗我了。你给你的下人传的话,你说,[让阿贵找我惯常穿的就好,别自作主张挑些我不爱穿的。]我可不信,这没有别的意思?” 夏南星看着竹内,挑了一个自己最舒服的坐姿势坐好,“你没说错。我确实有别的意思。但是,我说‘别自作主张’,你说是什么意思?” 竹内脸色铁青,把桌上的酒杯狠狠甩到了地上,“你骗我!”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怕死。夏南星也不会例外。 “你只要留在这汤屋一天,我就会折磨你一天。你这身细皮嫩肉,千娇万宠长大的少爷,经得起几次酷刑?又经得起几个男人的摧残?” 竹内跌跌撞撞地走到夏南星跟前,重新将他扑倒在地,伸出手狠狠地撕扯着他的衣服,“我早就想尝一尝夏少爷的滋味了。可惜我对你那么好,忍到今天,你心中没有半点感激之情。你就是个贱人!华国人都是不懂当感恩的贱人。” 夏南星一边挣扎一边往后退。被竹内死死按在原地,疯狂地扯开他的衣襟。低下头如猛兽般撕咬他的嘴唇。突然,夏南星从鞋子里拿出一把匕首,狠狠朝着竹内的后背心刺了下去。 127 我跟你回家 寒光一闪,竹内感觉到了危险,身子猛的一躲,锋利的匕首只划破了他的肩头。 “贱人!”竹内恼羞成怒,狠狠甩了夏南星一记耳光。 夏南星也不说话,顾不得擦拭嘴角的鲜血,提起匕首再次刺向竹内,可惜又被他闪了过去。 竹内用手摸着肩膀并不算深的伤口,目光狠厉地看着他。 “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能挣扎得了几回?除了我,外面还有一堆人想尝尝夏家少爷千娇百媚的身子。” 夏南星紧紧握着匕首,锋利的刀尖对着竹内,目光绝决而冷酷,“那就让他们来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剁了他们的子孙根。包括你!” 竹内哈哈大笑,“青玉,都到了这种地步了。你还不肯死心吗?我之所以现在没有叫那一群人进来,是因为我想先尝尝你的滋味。你以为你一个人能剁得了几个人?” 夏南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竹内缓缓向他走过来,带着誓不罢休的姿态,高高在上看着他。见他走过来,夏南星就缓缓后退,从房间里慢慢退到了室外的院子里。站在温泉池子边上继续拿着匕首指着竹内。 竹内也不着急,如同猫戏老鼠一般,慢慢向夏南星走去。虽然他已经被一撸到底。可是汤屋外面重重把守,夏南星根本逃不出去。现在他所有的挣扎对于竹内而言都只不过是狩猎过程的情趣。 夏南星是他一早就看中的猎物。可是他为了平衡,为了大局。一直没有对他动手。可是他的隐忍换来了什么?一无所有! 现在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他要大块朵颐,他要尽情享用。他要狠狠地享用他本来早就应该享用,却一直压抑到现在的美食。 竹内冲着夏南星走过去。他追过来,夏南星就继续往后面躲。温泉池不大。他们绕着温泉转了两圈,竹内索性跳下池子,一把抓住夏南星的小腿,把他也狠狠拽进了池子。 至于他手里的匕首,早被竹内一巴掌拍飞了出去。 竹内把夏南星压在温泉池壁上,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进水里。夏南星挣扎着,摔倒在池子里。竹内趁机骑在他身上,又抓着他往水里按。突然之间,他手一滑,被夏南星逃了出来。退到池子一边冷冷地看着他。 竹内刚想说话,发现自己的嘴唇和手指麻木了起来,“你……” 夏南星趁着他手脚不灵活,从腰间抽出一把银针,看都没看一眼,抽出一根最粗的,手起针落,狠狠插进了竹内的百会穴。 刚才还如恶狼一般的竹内,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嘴唇麻木,手脚更是动弹不了,含糊地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夏南星扬起手掌,狠狠甩了竹内一个巴掌。这才恶狠狠的擦掉嘴角鲜血,冷笑着说:“竹内先生,我已经告诉过你无数遍了。我是一个大夫。你似乎对我们华国的医术一无所知!” 说完,他毫不犹豫,对着竹内的几处大穴插了几根银针。让他一动不能再动的时候,才缓缓爬上岸,坐在他一开始早就坐的那块石头上看着竹内。看着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呆呆地站在池子中央。 “你不是爱泡温泉吗?你就在这池子里泡一辈子,泡到死吧!” 竹内眼珠子乱转,“你……你逃不出去的。” 夏南星抬头看着天空,“我什么时候说我要逃了?我只要杀了你,就一点也不亏了。” 眼看大势已去,竹内索性破口大骂:“那你怎么不杀了我?你是不敢动手吗?没有杀过人吗?你这个懦夫!” 夏南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微弱地叫嚣。慢慢地走到岸边捡起被竹内扔出去的匕首。冲着竹内晃了晃,却没有继续跳下池子杀他。反而继续坐回原来的大石头上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手脚发麻,连嘴唇也麻麻的?心跳得很快?” 竹内看着他不说话。可是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夏南星没有说错。 夏南星缓缓把匕首装进鞘里,“我早就杀了你了。你还记得王厨娘是怎么死的吗?河豚中毒。就在这里。” 竹内瞳孔一缩,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夏南星刺伤他的匕首上涂了毒药。他之所以没有逃到外面去,反而在院子里跟着他转圈子,就是在拖时间,在演戏。他在等着他毒发的那一刻。 他把夏南星抓进水里突然之间手脚麻痹,就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河豚毒已经发作了。 在想明白所有一切的时候,竹内突然之间似乎也放下了心里的某些执念,他看着夏南星说:“夏先生,你真的很出色。如果我们不是立场不同,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死在你手上,我不屈辱。” 夏南星勾起嘴角,冷冷地看着竹内不能动弹受着河豚毒的折磨,像一只被人死死按住,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直到他断气的前一刻,才说:“不用了,我不想。” 谁要和你这种禽兽不如做朋友?说得再漂亮,你还不是死在我手上? 夏南星抬头看着天空,碧蓝一片,鸟儿自由掠过。高墙之外就是重兵把守,只要有人拉开房间的门,稍微走两步就会看到竹内的尸体。他逃不出去。 可是,只要干掉竹内。不仅可以给王厨娘报仇,虎子也不用再被这条毒蛇缠住。这笔买卖划算! 一想到虎子,夏南星心里既甜且苦。早知道他一回来就会被竹内抓走。他真应该跟着虎子一同去林子里。还有什么苦能比被日本人抓走更艰难? 而且他也不该在对着虎子耍小性子,小脾气。他死了那个混账可怎么办?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人再管得住他?他又会疯成什么样子?若是虎子想他的时候都是他任性耍小脾气的模样可怎么办? 夏南星勾着嘴角笑出了眼泪,自言自语地说:“实在不该对他太凶了。”总要让那野小子记得他温柔的一面才好啊! 可惜,他没有时间了。 夏南星正想得入神,突然之间不知哪里响起了爆炸声。一片火光突然冲天而起。 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跑来跑去,有人大喊大叫,瞬间乱成了一团。 夏南星心念一动。突然求生的本能从心而起。他冲进房间,看见被竹内扔在地上的日本军装。一咬牙捡了起来。想也不想套到了自己身上。 正准备趁着乱拉开门找机会混出去。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了。夏南星躲在一旁,只看见一个黄色的身影走进来。似乎是个日本兵。他想也没想,提起手里的匕首就冲着那身影刺了过去。 被那人一闪身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笑着说:“一见面你就谋杀亲夫啊?” 夏南星又惊又喜,浑身脱力地摔进了那人怀里,咬着牙骂道:“混账,怎么是你?” 虎子嬉皮笑脸地说:“我本来就不是真的要和陈大刀回林子。我是想和他来杀竹内。但是我怕你担心,就没敢告诉你。谁知道我们刚分开,你就被竹内抓走了。可把我急坏了。” 夏南星靠在他怀里。浑身的力气在见到虎子的一刻,一下子被抽走了。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这才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你来晚了,竹内被我杀了。他毒死了王厨娘,我就让他尝尝河豚毒的滋味。” 虎子抬眼看去,果然看见院子里的小汤池里有一具一动不动的尸首。他摸着夏南星受伤的脸颊和嘴角,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先出去再说。” “外面的日本人呢?” “一部分去支援了。陈队长带着人偷袭了他们的一个据点。刚才的爆炸就是成功的信号。还有一部分人被二当家领着人干掉了。我先带你出去。” “好。” 虎子把夏南星背到自己身上,拍拍他的脸安慰他:“别害怕,有我在。” 夏南星把头靠在他脖劲间轻吸了口他身上的味道,安心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两人一边走,夏南星回过神来,小脾气又上来了。指着虎子骂道:“等我们出去了,我再好好找你算账。你居然又背着我想干危险的事!无法无天了。” 虎子轻笑,“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夏南星对着他后背用力拍了一巴掌,生气地说:“你每次都说最后一次。敷衍我。我看你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虎子反手轻轻摸摸他的头,“我哪里敢?这只也算错有错着。咱们少爷可是有大气运在身上的。我阿娘以前就老跟我说,你是天下的仙子下凡。但凡要动你的人都要不得好死。若不是我想瞒着你来杀竹内,怎么正好可以救走少爷呢?” 这话虽然听着甜,可夏南星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就只会说这些哄我开心!就算你救了我,你胆大包天居然又想骗我,也是做错了。” “我错我错。” 这套流程虎子再熟悉不过。要哄他家少爷开心,自然要顺着他的意思说。 夏南星勉强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错了,那你怎么受罚?” 两人大摇大摆走出门口,和在门口接应的二当家顺便会合。虎子回头冲他轻笑,“少爷想怎么罚我都行。” 两人一同坐进车里,夏南星依旧如同无骨一般紧紧缠着虎子,靠在他怀里,轻声说:“那我罚你跟我回家。” 经过这次之后,夏南星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虎子。生离死别,生离之痛,死别之伤都不过是分隔两地。他再也不想经历这样的伤痛了。 他与虎子心灵相通,夏南星这话一说完,虎子深深看着他,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说:“好!我跟你回家。” 不管是去夏家或者是去绅城,哪怕是跟着陈队长去林子里打游J。他们再也不分开了。只要有你的地方那便是“家”! END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