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G2729》作者:郁华   文案:   少年与少年,走过贫瘠困顿,蹚过岁月的河   青春是一辆永不回头的列车。   若干年后,每当有人问起他们的学生时代,他们总会说那是他们一生弥足珍贵的回忆,是他们的黄金时代。   可每当人问起他们是否想回到过去时,他俩则会异口同声:   ——“不想!”   ——“还是算了”   若要追问原因,   秦言:“……”   贺嘉时:“考大学那么累,谁要再来一遍!"   【本文可能存在悲观厌学、考前焦虑、吸烟饮酒等对未成年身心发展具有不利影响的情节,为了你好我好,不建议未成年阅读。三观还未建立的,请在监护人的指导下使用互联网。不胜感激】   【角色受限于年龄、阅历、成长环境,肯定存在角色的局限性,角色的任何品行、选择、想法,都不代表作者的品行、选择、想法,可以批评角色,但请不要上升作者】 第1章   雪没完没了的下了一整天,落得满地泥泞,贺嘉时踢开路上的石子儿,慢慢悠悠地朝家晃荡。   路上没什么行人,唯有一个卖烟花炮仗的中年,缩在十字路口的马路牙子上,蜷缩着打量着稀疏的路人,等人走近了,再把脖子从厚重的军大衣中伸出来,凑上去问,“要花么?”   贺嘉时没搭理他,向前走了两步,又突然折了回来,眼睛往摊位上扫了一圈,伸手朝那个中年人一指,说,“我要那个礼花。”   中年人把礼花往塑料袋里一装,眼睛提溜一转,说,“一百。”   贺嘉时挑眉看了中年人一眼。   中年人的脖子顿时又往回缩了缩,瞧贺嘉时长得高壮,又是十五六岁、最不要命的年纪,顿时怂了半截,“嘿嘿”干笑道,“六十,六十就行。”   贺嘉时从兜里掏出张五十的纸币,鼻子里“哼”了一声,拎着塑料袋走了。   到家时已经五点半了,四下黑透了,贺嘉时低着头,推开门,匆匆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家人,却没说话。   院子里原本争吵不休的几个人顿时没了声,见他来,也没人搭理,唯有跟他同岁的堂弟贺嘉木,稍稍朝前走了两步,问道,“哥,这大过年的,一回来就没看到你的人影,又去哪玩儿了?”   贺嘉时皱皱眉头,心道,就知道贺嘉木要整这么一出,幸好买了个花,才好有说辞。   于是他把手里的礼花往桌子上一放,朝贺嘉木说,“买礼花去了,晚上一块儿放。”   贺嘉木身旁站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细细看上去,眼睛与贺嘉时倒有几分相似。   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身白色的羽绒服,戴了个黑色的贝雷帽,头发柔顺透亮,瀑布一样从帽子里淌出来,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贺嘉时稍稍定住,叫了她一声“姐姐”,她却不耐烦地瞥了贺嘉时一眼,没应。   贺嘉时习惯了自己姐姐的冷漠,他没再说话,就要往屋里钻。   贺奶奶急了,朝他“唉”了一声,喊道,“嘉时,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叫爸妈啊!老往屋里跑什么?”   这话贺嘉时年年都要听上几遍,早听得耳朵里磨了茧子,他只得站住,冲贺嘉佳身旁站着的中年夫妻叫到,“爸、妈。”   男人脸色有点儿难堪,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应了一声,“哎——”,然后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贺嘉时,说,“喏,给你的压岁钱。”   贺嘉时没什么反应,更没推脱,他接过钱,淡淡地说,“谢谢爸妈。”   也不知是因为贺嘉时回来了,还是一家人总算吵完了,这次的年夜饭吃得格外沉默,唯有电视机中的春晚热闹非凡,间或夹杂着筷子、碗筷与勺子清脆的碰撞声。   贺奶奶年纪大了,味觉失灵,做菜重油重盐,年夜菜又皆是大鱼大肉,贺嘉佳从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然吃不惯,她只随意夹了几个饺子,便一直看着自己的母亲,神态中露出许多烦躁与不耐。   母亲姜岚亦没什么好脸色,一张脸拉着,时不时拿目光剜自己的丈夫一眼。   贺军脸上出了好些汗,他不停向自己的女儿、妻子使眼色,却得不到回应。   气氛愈发的低沉了,多亏贺民与林楠从中斡旋:这些年,贺民与林楠夫妻俩的官在省城N市越做越大,在家里也总爱摆出点派头来,俨然是一副“当家人”的姿态。   贺民端起酒杯,看了眼哥嫂,“咱们这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今天得开开心心的。”   觥筹交错间,姜岚心中愤懑,可“大领导”的面子却不能忤,勉强挤出个笑来,亦端起酒杯,却是皮笑肉不笑。   贺嘉时觉得有好笑。   这些年,大凡一家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多半便是如此。   他们藏了太多心事,就连贺嘉木都心照不宣,唯有贺嘉时,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   吃过饭后,大家伙都坐在餐桌前,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席,仿佛暗自间都在互相较量着。   贺嘉时性子直,只觉得尴尬不已,如坐针毡。   他浑身难受,忍不住站起身来,将碗筷收进厨房里去。   他关上门,带上耳机,什么都不想看到,什么也不想听到,仿佛这些明里暗里的争执、撕扯都与他毫无干系,而他,只需要刷好这几只锅,洗好这几个碗。   熬过这两天就好了,等熬过去了,他可以拉着秦言,好好吐一吐苦水。   只是,想到秦言,贺嘉时心中又突然失落起来:此时,秦言的心里,怕也不好受吧。   贺嘉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手上的工夫也慢了许多,待他将厨房里的一片狼藉收拾好,走到客厅后,才发现姜岚与贺军正吵得天昏地暗。   姜岚急红了脸,头发也凌乱不堪,发狠似的对贺军说,“你还有没有点出息!”   贺嘉佳更是摆出架势来,要与父亲一争到底。   贺军说不过妻女,只低着头,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   贺奶奶在一旁抹眼泪,时不时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贺爷爷则坐在窗前,面对窗外的一片黑暗,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   贺民与林楠难得没掺和这次的争执,他俩坐在沙发上,都皱着眉头,面目凝重地沉默着。   贺嘉时如芒在背,他拿起拖把来,慢慢拖着——   外面下了雪,就连屋里,也被走过来、走过去的人踩得满是泥印子,贺嘉时一点点拖动着拖把,试图在这无意义的机械劳动中放空自己。”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动,贺嘉佳把手中的茶杯打碎在地,滚烫的茶水氤氲出热腾腾的雾气。   “爸,你到底怎么想的!”   贺军瞅了一眼自己的妻女,重重地叹了口气,却没言语。   贺军疼爱自己的女儿,贺老爷子却发怒了,他转过身,将烟把一扔,看着自己的孙女,“贺嘉佳,你多大了,到底懂不懂事?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儿!”   贺嘉佳听到爷爷的话,“嘭”地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来,“有我什么事?你说有我什么事?女孩就不算人吗?”   贺老爷子顽固了一辈子,此时被孙女挑衅,在儿孙面前失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浑浊的眼神往旁边一扫,看到贺嘉时后,一把夺过贺嘉时手中的拖把,接着就要往贺嘉佳身上招呼。   姜岚连忙跳了起来,护在女儿身前,她平日对老爷子尚且有惧怕,今天却什么都不管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大声叫道,“你敢动我女儿先杀了我算了!”   贺嘉时连忙拦着,“爷爷!爷爷你干什么!”   贺爷爷不如贺嘉时力气大,他挣脱不过,气喘吁吁地说,“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不孝孙女!”   贺嘉佳不怕爷爷,她撩了一下自己乱掉的发丝,直视着自己爷爷,冷笑道,“你早这样想了吧,要是我死了你多开心!”   贺爷爷的胸腔像个老旧的空调外机,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喘息,他用尽全身力气指着自己的孙女,似乎想将她整个戳透,“你!你!”   平日里,贺嘉佳与爷爷就总是不对付,可闹到今天这样的,还属第一次。   贺嘉时一时愣住了,等到贺老爷子脚一软,差些要摔倒在地上,贺嘉时才回过神来,连忙稳住他,劝道,“爷爷,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动粗。”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老爷子坐下来。   林楠与贺民也呆了几秒钟,然后才回过神来,一个上前摁住老爷子,一个抱着贺嘉佳小声安慰。   贺嘉木也没闲着,他把贺嘉时往后拽了拽,压低了声音,颇为严肃地说,“哥,你就先别在这里添乱了。”   贺嘉时没反应过来贺嘉木话中的意思,他扭过头,不由得看了贺嘉木几眼,却只看到他满脸的认真。   贺嘉时觉得荒唐古怪,一声不响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这个故事前后想了许久,现在终于可以跟大家见面啦!希望这个校园故事,能跟大家产生些许的共鸣,也希望大家能喜欢。最后,希望大家能够收藏~评论~投海星。么么哒~ 第2章   J城矿厂一共有三万多名员工,单是家属院就有足足十二个,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半封闭的区域,当地人都叫这里为矿岛。   凡是住在矿岛这片儿的,不是矿厂职工,就是跟矿厂沾亲带故的,大家左攀右攀,总能够上点儿关系,构成了矿岛里的特殊生态。   矿岛里有医院、有超市、有学校,有广场,几万户人家,靠着一座煤矿,过活了十年、几十年。   如今,矿上的效益远不如前了,不少年轻人都说吵着闹着,想要出去看看,可老一辈的人却总是固步自封:矿厂是大国企,怎么着都比去外面强。   贺嘉时对这种说法却瞧不上。   贺家的老爷子退休以前是矿厂的老领导,生有两子一女。贺军、贺民都是读书的好手,纷纷考上了省城的大学,最后顺利的留在N市工作,如今皆是事业有成;唯有一个女儿贺照,初中一毕业就被老爷子安排进了矿厂技校,后来则留在了矿上做工人,现在,随着矿厂待遇愈来愈差,贺照的丈夫又常年生病,她也成了兄妹三个人中生活条件最差的那个。   所以,贺照一直在家里抬不起头来,每每年初二回来,忙里忙外、最苦最累的总是她,做饭、收拾家务,可饶是如此,贺老爷子却从来不肯给她好脸色看。   可无论贺老爷子再怎么冷落她,瞧不上她,贺照却总是好声好气地挨着。   贺嘉时对这个没脾气也没性格的姑姑算不上喜欢,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贺照实在是过分懦弱了。   可他却忍不住同情她,同情她生而是两个哥哥的陪衬,是家庭的奴隶。   贺嘉时从小就想要逃走,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岛,他只恨不能快一点儿。   正是除夕夜,矿岛的路上四下无人,一片静谧,破旧的路灯坏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微弱的亮着。   贺嘉时裹了裹自己的羽绒服,他顺着家属院后面的河干走了十几分钟,而后过桥,对面有个观景台:以前他与秦言闲着没事儿了,总喜欢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又总会走到那里。   想到秦言,贺嘉时心里总算舒畅了些,片刻过后,又觉得心酸:这是陶英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夜,秦言此时,难免会伤心难过吧。   贺嘉时掏出手机来,一边给秦言发短信,想要问问他在做什么,一边飞快地过桥,然而,一条短息还没编辑完,他却突然在观景台的路灯下见到一个瘦消的身影。   那身影实在太熟悉不过,化成灰他都认得,只肖得一眼他就知道,那就是秦言。   贺嘉时把手机塞回兜里,却没急着走过去,只远远的望着秦言。   他很想跟秦言说说话,哪怕只是随口说两句也好,就算是被秦言讥讽几句,也可以让他暂且排解掉家中的那些不痛快。   可他又明白,此时的秦言,大概是在悼念自己去世不久的母亲。   贺嘉时不太想打扰他。   于是,他只是远远地看着秦言,许久许久。   秦言的影子被晦暗的黄色路灯拉得老长,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阴影落在两颊,像是一对翅膀,忽闪忽闪的。   他指尖夹着根烟,烟气在冰天雪地里袅袅飘散,脚边放了一打青岛啤酒,被拆的七零八落。   雪还在下着,落在秦言的头上、衣服上,留下一朵朵晶莹的花。   贺嘉时的心脏不由得一颤,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来自秦言的、同样的寂寞。   他本以为自己习惯了寂寞,可这一刻,秦言的寂寞仿佛感染了他,他有些茫然,又有些不忍,于是,他走过去,拍了拍秦言的肩,问,“在想妈妈?”   贺嘉时与秦言同是矿厂子弟,家住在一起,上学也在一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当初,贺嘉时的父母生下姐姐贺嘉佳后,碍不住家中老爷子的封建思想,又瞒着各自的单位,偷偷生下了贺嘉时。   姜岚与贺军一个在医院工作,一个在银行工作,双双都算是半个体制内的人,是以当初他们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不敢将贺嘉时带到省城的家里,贺嘉时便从小就只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也正因为从小没能与父母住在一起的缘故,姜岚与贺军夫妻俩对贺嘉时异常冷淡,较之对姐姐的宠爱与在意,贺嘉时算是被放养到大的。   爷爷奶奶虽然把他的生活照顾得不错,平日既没有缺衣少食,也没少了他的零用钱,可到底隔了一层,虽不至过分冷漠,却也算不上亲密。   更何况,贺嘉时从小就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半点儿话都不听。老爷子、老太太年纪大了,不想管,也没这力气管了。   贺嘉时与秦言同年出生,打小两个人就经常在一起玩儿。秦言的妈妈陶英看贺嘉时不在父母身边,心生怜悯,所以很心疼他,包了饺子要叫他一起去家里吃,做了馅饼也要让秦言给他送上几个,更别提时不时就带他一起去商场买衣服、买玩具了。   陶英年轻时曾在省城教书,后来,是为了秦言的爸爸,才回到了矿上的子弟高中。她性格要强,凡事都要求个第一名,所以,她对秦言要求分外严格,连带着贺嘉时都要受她管教。比起贺军与姜岚对贺嘉时听之任之的态度,陶英对他的学习与品行反而更为关心。   因此,贺嘉时与陶英一直很亲,起先叫他干妈,后来,有一次喝大了,贺嘉时非要拉着秦言拜关公结义,醒来之后,连干妈的“干”字都省了,直接管陶英叫“妈”了。   陶英听了,先是一愣,接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佯怒道,“叫你爷爷奶奶听见了,打断你的腿!”   后来,陶英体检查出了乳腺癌,他俩初三刚一开学,人就没了,到如今,还不满五个月。   秦言转过头来,似在回味贺嘉时刚刚的话,却没言语。   贺嘉时用肩膀碰了碰他,努努下巴,朝他要了根烟。   秦言修长的手指为贺嘉时拿出根烟来,没放在他手里,反而直接递到了他的嘴边,接着,秦言低下头,用自己手里的那根为他引上火。   两根香烟对在一起,在晦暗中隐隐发出暗红色的火光,而后,两缕烟随着风的方向一同飘了出来。   两个人一同站在路灯下,看着冰封的河道。   这一刻,贺嘉时心中有些伤感:陶英还活着的时候,秦言是从来不抽烟的。   过了几分钟,秦言想起什么似的,递了瓶啤酒给他,两个人都没说话,只一直喝酒。   河对岸的家属院里,亮着一盏又一盏的明灯,此刻,这一束束灯光后的一户户人家,都该是阖家团圆吧。   不知道有没有在看春晚,有没有在聊天?   他俩不知站了多久、沉默了多久,直到身后响起于整个矿岛千万户人家传来的鞭炮声,旋即,烟火划破厚重的黑夜,一朵接着一朵飞向天空,带着光明与绚烂绽放。   烟花划破黑暗,震耳欲聋代替了寂静无声,新年到了。   在贺嘉时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他就时常异想天开,倘若每年的除夕夜可以不在家里,倘若可以与陶英、秦言一起度过该是多好。   如今,陶英不在了,可他总算与秦言一起过了一个年。   秦言指着河对岸的一排排楼房,突然说,“挺没意思的,对吧。”然后,他转过身,对贺嘉时说,“新年快乐”。   贺嘉时终于笑了笑,他伸出手来,在秦言的头上摸了摸,而后搂住秦言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扯了扯,像小时那样,让他与自己头碰头。   两个人依偎了片刻,心中都温暖了许多,片刻过后,贺嘉时也对秦言说,“新年快乐。”   秦言笑笑,他们碰了个杯,将手中的啤酒喝尽。   作者有话说:   两个角色都正式出场啦~希望大家喜欢的话收藏一下,多多评论、投海星,鞠躬。 第3章   那天晚上,他俩话都不多,仿佛单单是应付除夕夜的这场团圆戏,就已经掏空了他们全部的力气。   他们一个有家不像家,一个再难团圆,任谁,在今天这个日子都铁定高兴不起来。   对岸的鞭炮声与礼花声渐渐停歇,整个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唯有空气中飘散着的一股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儿,昭示着老旧沉闷的矿岛里,昙花一现的热闹。   秦言侧过头来,看着贺嘉时英俊的脸,他定了片刻,徐徐说,“我就猜到你会来这里。”   他俩实在太熟悉了,从咿呀学语就呆在一起,对彼此的习惯秉性都再了解不过。   贺嘉时小时朋友不多,他从小没有父母管教,脾气臭、性子大,旁人家的小孩儿都大老远地躲着他,唯有陶英,瞧着他实在可怜,时常将两个孩子一起带着。   从那时起,贺嘉时与秦言就是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虽然一个活泛,一个文静,一个喜动,一个爱静,却碍不住两个人感情好。   贺嘉时愿意用打篮球和上网打游戏的时间陪秦言看书写字,而秦言也愿意在放学后,等着贺嘉时跟玩伴闹完了、疯够了再一起回家。   他们都觉得,自己与对方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贺嘉时平时缺乏管教,父母远在省城,与他向来生疏,就算是过年、暑假,也顶多不咸不淡地问一句成绩。而爷爷奶奶呢?年纪大了,管不动也不想管他,看他吃好、喝好、有钱花也就罢了。   是以贺嘉时从小就没人束缚,小时候陶英还能说他几句,后来,他便学会了阴奉阳违,陶英到底不是他父母,不能整日监管着他。渐渐的,他也就愈发的不着调起来。   打架、逃课、喝酒、抽烟,样样不落下,还交了一堆混迹在街头巷尾的朋友,与他们打牌、唱歌,半点儿没有学生样。   秦言起初说他,骂他,甚至挥起拳头锤他,可他却蛮不在乎,只歪着嘴笑笑。   秦言的怒火就蓦地灭了,想到母亲私下里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透露出的那些故事,只觉得贺嘉时可怜。   秦言看着贺嘉时日益没个正经,心中既觉得陌生,又觉得难过:他最好的朋友,正无可避免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可饶是秦言对贺嘉时有气、有怒、有失望,感情却没变,这点谁都改不了,也不可能改变。   他们是如此这般的关系,贺嘉时心里想些什么,秦言总能像今天一样的一猜就中。   冷风呼啸,雪落满地,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广阔的黑夜中,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贺嘉时听了秦言的话愣了几秒,接着,他笑笑,挑了挑眉,问道,“猜这么准?算你厉害。”   见秦言不说话,贺嘉时又凑上去,问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秦言看了他两眼,说,“你家里人都在呢,打电话不好看。”   贺嘉时揽了他一下,捏捏他的肩头,“不管他们,你叫我、我肯定出来。”   秦言笑笑,却没搭腔。   他们都知道,他们不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却是彼此唯一能在这大年夜一同咀嚼痛苦的朋友。   贺嘉时喝着秦言买来的酒,他喝酒急,几瓶下肚,酒气就往头上冒,脑子中混混沌沌的。他看着秦言,揽住秦言的肩膀,放软了声音,小声说,“别怕,妈妈走了,还有我陪着你。”   秦言愣了一下,心中动容,他望着贺嘉时,心底里的那些不愉快渐渐消散,片刻过后,他又笑笑,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贺嘉时一瓶接着一瓶地往肚子里灌着脾酒,秦言却没像曾经一样地拦着他,自己反而也喝了起来。   自打陶英去世后,秦言就喜欢上了喝酒时的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贺嘉时起初看到秦言喝酒后,心里还有些悻悻的,他俩以前可没少因为贺嘉时抽烟喝酒的事儿吵过。   可后来,贺嘉时又觉得心酸:秦言再也不是以前的秦言了。   他与自己一样,失去了快活随性的资格。   贺嘉时自己活得不痛快,却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能过得好一些。   想到这里,贺嘉时不禁看着秦言的脸颊,心中涌动着隐隐的悲哀,他摸摸秦言的头发,没什么意味,然后与秦言靠在一起,就像小动物一样,在这天寒地冻中依偎取暖。   秦言没反抗,他也靠在贺嘉时的身上,久久没有动弹。   这天晚上,他们喝了太多酒,北方的狂风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子,在他们的脸颊上、耳朵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的口子,半醉间,实在熬不住酷寒,一同寻了家没停业的小旅店。   贺嘉时砸开门时,店家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让他们进来。   小旅店的房间狭小,窄窄两张床几乎要并在一起,他们分别躺着,却仿佛肩并肩,脚挨脚,就像以前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样。   其实他们已经有挺长时间没在一起睡觉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总是争执、吵闹,现在想来,都是些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事情,实在没必要。   可秦言有时候偏偏忍不住。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越来越依赖贺嘉时了,后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于是他只能想方设法地冷落贺嘉时,试图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至少要恢复以前的轨迹才好。   可疏远自己最好、最重要的朋友让秦言分外难受,更何况,贺嘉时又不是只有他一个朋友。   所以,当他看到贺嘉时与别人勾肩搭背、形影不离后,心里就更难受了。   于是,秦言一边冷落着、疏离着贺嘉时,一边又忍不住地跟贺嘉时吵架、闹别扭。   贺嘉时脾气大,性格很冲,一点就着,可因为陶英的死,他对秦言却格外纵容,无论秦言说什么,做什么,他总试图耐着性子,陪着他,顺着他,生怕他情绪不对劲。   也正因如此,秦言反而更别扭了:就像是千方百计的,想要以此来证明自己在贺嘉时心中的分量一样。   他们吵吵闹闹,到最后,上学放学也不一起走了,吃饭也各吃各的了,更别提一起睡觉了。   如此算下来,这种状态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他们分别躺着,喝剩下的酒瓶倒在地上,烟灰弹在桌上,贺嘉时困极了,却又不想太快睡去。   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氛围了。   于是,他突然伸过手来,抓了一下秦言的胳膊,语气里有些自嘲,又装作不在意,“言言,妈妈去世了,我也很难过……她走了,以后就你一个对我好的人了。”   秦言心中酸酸的。他扭过头,久久地望着贺嘉时。   贺嘉时也望着他。   窗外的月光穿过未合上的百叶窗,照在秦言清秀的脸上,秦言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扫进了贺嘉时的心里,让他有点毛躁。   他盯着秦言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起身,跨到秦言那张床上,掀开秦言的被子,正要钻进去,秦言却猛地把自己的被子拉上,问道,“你干什么!”   秦言的声音有点儿大,让贺嘉时不明所以,“怎么了?以前不是也经常一起睡么?”   秦言亦觉得自己的反应不正常,他连忙松手,低下头去,含含糊糊地说,“床太小了。”   贺嘉时没理他,自顾自地侧趟进来,像以前那样,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秦言的腰上,然后笑道,“这有什么的?”   这没什么的,几个月前,陶英刚去世时,他们也是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的。   经过贺嘉时这么一折腾,两个人都没了困意,索性说说话。   “秦言,咱们以后一定要去个远远的地方念大学,北京、上海、深圳,反正绝对不要留在省内。”   贺嘉时从未想过与秦言分开,自然而然地觉得秦言一定会跟他去同一个城市读书,再不济,也要在同一个省里。   秦言“嗯”了声,说,“好,走得远远的。”   贺嘉时又说,“到时候咱们还一块儿,我照顾你,给你做饭吃。”   这话不是贺嘉时第一次说了。陶英走时,秦言哭得昏天黑地,当时贺嘉时把他抱进怀里,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对他说,“我一直陪着你,以后也会照顾你、给你做饭吃。”   不知怎地,贺嘉时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没等秦言说话呢,就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去,要去浴室冲澡。   浴室中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流水声,秦言突然舒了口气。   贺嘉时冲完澡后,酒气下了大半,出来时,秦言已经睡了,背对着他,留下一个纤瘦的身影。   贺嘉时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躺进去,照样将自己的胳膊放在秦言的腰上,像是个环抱的姿势。   他瘦了很多。贺嘉时心中想着。   这个晚上,贺嘉时折腾了太久,此时冲过澡,更是困倦不堪,不过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早晨,贺嘉时是被一阵响过一阵的鞭炮声惊醒的,他“嘭”地从床上弹起来,迷茫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接着转过头看看身边,秦言却已经不在了,就连昨晚喝剩下的啤酒罐与满桌的烟把,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就好像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加班加班加班加班的一天,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多多评论投海星~么么哒~ 第4章   昨晚,秦言一整夜都没睡着。心里翻过来、调过去,总浮现出父亲与母亲的身影。   母亲在时,就像一把伞,为他遮蔽了太多烦恼与污秽,那时候,他还可以故作天真地假装他们一家“海晏河清”。   如今,母亲死了,保护伞没了,所有难堪的、卑劣的故事,统统带着恶臭浮出水面,让他招架不得。   与贺嘉时的相处,让他暂且忘了家里的那些腌臜龌龊,可他与贺嘉时之间,又何尝不是满目疮痍?   只不过是用一个问题来掩盖另一个罢了。   有时候,秦言甚至是怕贺嘉时的。怕见到贺嘉时、怕自己越来越依赖贺嘉时,可又忍不住的想他、接近他。   他已经越来越不敢面对贺嘉时了。   所以,他跑了,没等贺嘉时醒来,也没等贺嘉时把一肚子的心里话说给他听。   旅馆里的贺嘉时一头雾水,他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的神。   他气恼秦言把自己丢下,当即打通了秦言的电话,那头的秦言却兴致缺缺,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疲惫。   贺嘉时顿时就没气了,想到这是他丧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心里只觉得酸痛。   挂下电话后,贺嘉时洗了把脸,接着往家走,进院子时,贺军贺民都已经醒了,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那阵仗不太像是说闲话,见他来了,大家都纷纷不再言语,林楠与老太太则钻进了屋子里下饺子,准备早餐。   贺军见他进来,抿了一下嘴,问道,“大早晨去哪了?”   贺嘉时习惯了贺军对他的不管不问,瞎话张口就来,“被鞭炮吵醒了,出去跑了两圈儿。”   贺军自然不知道昨晚贺嘉时在哪,只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多问。   贺嘉时推门进屋,心里没太多感触。   贺嘉木与贺嘉佳还没起床,各自的屋门紧锁,贺嘉时便进了自己屋里,衣服和鞋袜都没脱便倒在床上。   真烦。   在这个家里多待一秒钟他都觉得烦。   贺嘉时昨晚睡得晚,今天又一大清早就被鞭炮吵醒,此时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刚要睡着,贺奶奶就开始依次去敲几个孙辈的屋门,贺嘉时没法子,再讨厌这个家,初一早晨的团圆饭还是要吃的。   贺嘉时懒得生事,想必姜岚与贺嘉佳也是如此想的,于是,如昨晚一样,一家人各怀各的心思,却纷纷落座。   贺爷爷没动筷子,谁都不敢动,过了许久,贺爷爷才说,“嘉时,你高中就去省城念吧。”   贺嘉时一愣,没想到贺爷爷会在初一一早说这个。   初三一开学那会儿,秦言曾跟贺嘉时提到过想去省城读书。秦言向来成绩好,考省实验保准没问题,那时他刚刚丧母,父亲又整天不着家,去外面读书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于是,贺嘉时想也没想就对秦言说,我陪你一起去,咱们都考省实验,以后还当同学。   秦言起先没把贺嘉时的话当真,只对他说,“你期末考试都要掉出前十了,快先上点儿心吧。”   贺嘉时听了这话,结结实实地给秦言弹了个脑瓜崩,接着他转过身来,面朝秦言,耸耸肩说,“担心什么呢?你哥我的成绩你还担心啊?”   倒也不是贺嘉时说大话,他的成绩虽比不上秦言,却一向在子弟中学里名列前茅,这回跌到班里的七八名,纯粹是个意外——   物理考试答题卡没图,一卷的四十分全没了。   不过,贺嘉时自己是不在乎这些的,也没跟谁说过,四十分没了就没了,不过是一次期末考试,又不是中考高考,有什么可计较的?   再说,涂错了就是涂错了,犯了错他就背着,没什么可解释的,他也懒得解释。   只不过,面对秦言,贺嘉时却突然有了这点儿“胜负心”,嘟囔着,“我这是物理答题卡涂错了才没考好的——”   秦言一愣,问道,“怎么不跟班主任讲?他那天不是还在班会上批评你退步大么?”   贺嘉时不屑一顾道,“无所谓,随便他怎么说。”   第二天晚上回到家,贺嘉时少有的主动给身在N市的父母打了电话,对他们讲,自己想到N市读高中。   在这以前,家里人一向是默认了他会留在矿厂读高中的。   他本以为父母会一口答应,他本以为他们一家四口终能渐渐熟悉起来,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谁知父亲贺民听了这话,却沉默了良久,他反复追问,可贺民却只说,“再说吧”。   他觉得古怪,后来又打电话问了几次,贺民却每次都是含含糊糊的,半天不肯答应。   再后来,母亲姜岚接了电话,说在J城念书也一样考大学。   贺嘉时觉得很不对劲。   他虽然从小跟着爷爷奶奶一起长大,与父母生疏是自然的,可他却没想过,父母竟连自己去N市念书都不肯。   他气急败坏地将电话扣上,索性也不管这些了,反正报考高中是他自己报考,父母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到时候自己考上了,他们还能不给交学费?   后来,贺嘉时又把这件事告诉了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却很高兴,只说让贺嘉时好好学,剩下的什么都不必管。   贺嘉时亦没再多想,或者说,他也不必想,反正想也没用。   贺爷爷此时的这番话一毕,空气顿时冷了,贺嘉佳把筷子一撂,碗里的饺子一口没吃,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岚大惊失色,连忙在女儿身后喊道,“嘉佳,你去哪?”   贺嘉佳转过头来,狠狠看了自己爷爷一眼,继而望着自己的爸爸,眼里带着晶莹,似有些失望,说,“回家。”   姜岚瞧也没瞧老爷子一眼,只看着自己丈夫,贺军却低下了头。   姜岚心一横,拿起自己的外套,紧随贺嘉佳出门去了。   贺军眼见女儿与老婆都走了,顿时慌了神,正要起身追他们,老爷子却“啪”地一声,猛地将筷子砸在碗沿上,喝道,“坐下!反了你们了!”   老爷子年岁已高,威严却在,贺民生怕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连忙劝着,“哥,先坐下吃饭。”   贺军没法子,他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老爷子眼神犀利,“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你看看你养的好老婆,一个个都无法无天起来了。”   他捂着胸口,大声喘了几下,“嘉时高中到N市上,这事没得商量。”   贺军皱紧眉头,“爸!”   那么多年,老爷子一直瞧不上贺嘉佳是个女儿,又瞧不上姜岚这个儿媳妇,对于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贺军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番,他实在被老爷子折腾坏了。   他看着自己的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爸,我和姜岚好不容易打拼才有了现在,多少人等着我俩犯错误,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们……你现在把嘉时弄过去,你让我们……你是想让我们俩丢饭碗啊!”   贺嘉时忍不住低声冷笑,他心里闷得紧,跟这些人坐在一起,他就连呼吸都不畅快了。于是,贺嘉时匆匆扒了两口饺子,随后便起身去院子里收拾家务。   屋里,贺军压低了声音,与老爷子据理力争,后来,连贺民和林楠也加入了,却怎么都说服不了这个老顽固。   贺嘉时懒得去管这些。他只是想不透为什么。   贺嘉时扫了一圈儿的地,刚准备回去收拾碗筷,推开房门时,却听到林楠小声朝老爷子说,“爸,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让大哥把嘉时领回去,多少人要在背后说大哥大嫂的闲话……”   林楠见贺嘉时推门进来,忙不说话了,挤出一个笑脸,朝贺嘉时说,“嘉时,别忙了,碗筷放着吧,一会儿婶婶刷,你快去歇着。”说着,她朝贺嘉木使了个眼色。   贺嘉木忙做出一副“大梦方醒”的样子,一边伸出食指比划着,一边拉着长腔“哦”了一声,然后,贺嘉木慢吞吞地起身,拉着贺嘉时就往房间里走。   贺嘉时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堂弟,任由他做戏,跟他一起进了卧室。   进了卧室以后,贺嘉木朝他耸耸肩,长长叹了一口气,“哎——”   贺嘉时皱皱眉头,心里头烦得慌,他抬起眼来看了自己堂弟一眼,不愿跟贺嘉木讲话。   贺嘉木大人似的摇摇头,接着又叹了口气,“哎——”   贺嘉木比贺嘉时小了半岁,两个人同年上的学,只不过贺嘉时一直在矿场的子弟学校读书,而贺嘉木一直被贺民、林楠带在身边,是地地道道的N市人。   贺嘉木从小就是这样,仗着父母疼爱又能说会道,向来最爱装腔作势。小时候,他最爱与贺嘉时比谁识字多、算数快,贺嘉时既无人管教,又没人照料,自然比不上这个堂弟;后来上了学,贺嘉木就回回都要与贺嘉时比成绩,比奖状。   贺嘉时虽没人教育,成绩却一向极好,小学时他与贺嘉木不相上下,到了初中,考试的分数每每还要比贺嘉木高上二十几分。   贺嘉木哪里肯服气?自己在N市念的是最好的学校,从小上辅导班,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贺嘉时为什么会比自己成绩好。   于是,他总说,你们J城的教育质量不行,出的题简单,现在考的好,以后全省联考就不行了——   贺嘉时自然看得出贺嘉木心里在想什么,他打从心底里瞧不起贺嘉木的做派,偏偏贺嘉木毫无自知,总爱往贺嘉时身边跑,于是,两个人小时候就老吵架。   贺嘉时心高气傲,对贺嘉木的“歧视”很不服气,起初会与贺嘉木吵闹,到后来,贺嘉木的这套说辞听得多了,他连吵都懒得吵:反正一年总共也见不了几次,他就当是蚊子嗡嗡,不管就罢了。   贺嘉时此时对贺嘉木早已烦躁不堪,他握紧了拳头,堪堪忍住打他一顿的愤怒。他拿出手机来,却半天没看进去什么东西,心中愤愤地想,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贺嘉木这烦人玩意儿揍上一顿?   贺嘉木却跟没事儿人似的,浑然不知道贺嘉时有多讨厌他,过了几秒钟,又夸张地说,“可怜,哥,你真是可怜。”   贺嘉时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皱着眉盯着贺嘉木。   贺嘉木的样貌与贺嘉时很像,都是一样的剑眉星目,只不过,贺嘉木的身形随了母亲林楠,瘦弱矮小,与贺嘉时一米八的大个子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贺嘉时居高临下,贺嘉木蓦地怕了,虽不知道为什么,却自觉低下头去。   贺嘉时冷冷地“哼”了一声,瞧他不再叨叨,便不再理他。   贺嘉时快随地滑动手机,妄图转移注意力,正当他快要忘了贺嘉木给他找的不痛快时,贺嘉木又问道,“哥,你要到我们N市上学?你想考省实验?”   贺嘉时头都没抬一下,没好气儿地说,“嗯。”   贺嘉木又问,“你不是不喜欢学习么?怎么非要去N市啊,在哪里不能上学啊?”   贺嘉时觉得好笑。他是不喜欢上学,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的,他只是懒,又不是憨。省实验的升学率跟子弟高中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怎么这“猴精”的一家子,各个都劝他留在子弟高中?   贺嘉时懒得搭理他,反正到时候报考的是他自己,天王老子都管不了。贺嘉时不再跟这个堂弟搭腔,只快速滑动着手机。   过了几分钟,贺嘉木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又问道,“你能考上么?我听说省实验一年就在外地招一个班的学生,分到J城的可能也就二十个名额。再说了,N市跟老家不一样,N市的教育质量好,你在J城学习好,考得好,到了N市可就不一定了。”   贺嘉木话里的意思贺嘉时哪里不知道?他与贺嘉木当了这么多年的表兄弟,对彼此的脾气品性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悉,他心中有气,故意说,“考不考得上,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要是考不上呢?”   贺嘉时彻底怒了,他抬起头来,盯着贺嘉木道,“你怎么废话这么多?”   贺嘉木不依不饶,“你就说嘛,哥。”   贺嘉时又不能真在家里把贺嘉木打一顿,他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打个刚到一米六的“小不点儿”算什么?   他无奈道,“考不上就辍学、打工去,满意了吧?   贺嘉木还想问点儿什么,可贺嘉时却不奉陪了,他站起来,像驱赶小鸡似的把贺嘉木往外撵,“去去去,一边儿去,你老在这里干什么?”   贺嘉木只得撇撇嘴,站起来走了。   贺嘉木走后,贺嘉时把手机往桌上一撂,气得呼呼喘气。   贺嘉木越是瞧不上他,他就越是不能被人轻看。   贺嘉时用力甩了两下头,坐回到书桌前,他翻开卷子,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股脑地钻进题海里去,再抬起头来时,已到了正午时分。   饭桌上,老爷子一锤定音,贺嘉时仍是要去N市读书。   经过了一晚上外加一早晨的争执拉扯,贺军还是败下阵来,他垂着脑袋,没再反驳自己的父亲。   贺嘉时冷眼看着贺军与爷爷,没说话。   在这个家里,他从来、从来都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权利。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反正他只想与秦言一起去N市,父母乐不乐意,爷爷奶奶怎么想,他不想在乎了。   作者有话说:   又又又又又是加班的一天,吐血。希望大家看的开心,多多评论,给我点反馈和鼓励吧! 第5章   矿厂的子弟中学过了初十就开学了,此时J城还天寒地冻,河道上厚厚的冰也未消融,满大街的学生缩进羽绒服里,一路小跑地朝学校赶。   以前,贺嘉时总会先到秦言家门口等着他,两个人一同上学、一同放学,除了上厕所不结伴,干什么都黏在一起,再没有比他们更铁的。   可秦言自从母亲去世后不久,性格就愈发别扭起来——至少在贺嘉时面前是这样。   所以,渐渐的,他们便不再一起上下学了。   贺嘉时正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正是他的好伙计张志,“嘉时,晚上去网吧开黑么?”   张志的父母都不是矿上的职工,因为矿厂中学的教育质量好,才托人把他送来读书。   他家境优渥,父母又忙于工作无暇管教,于是染了一身的坏毛病,年纪虽不大,却酷爱吃喝玩乐,很快就认识了一帮社会上十六七的少年,从此以后,更是谁都管不了。   张志与贺嘉时两个人可以说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天冷了去网吧,天暖了打篮球,天天有活动,日日有安排,倒是将贺嘉时的生活填充的满满当当。   不仅如此,打完球、上完网,他们还要去地摊儿上搓一顿,喝一场,叫上一帮子兄弟,今天你请,明天我请,天天都热闹快活。   贺嘉时看是张志,便把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架,吊儿郎当地说,“去,哪能不去啊。”   不跟张志玩儿,贺嘉时还有哪里能去呢?   自打除夕以后,秦言不知怎的,又不搭理他了。贺嘉时约他出来他就推说没时间,跟他打电话他说两句就要挂了,干什么都没兴致。   贺嘉时心烦意乱,既担心秦言出什么事儿,又实在被秦言的态度气得不轻。   现在,他没法去秦言那里,就只能跟张志厮混了。   总之,他是不想回家的。   初三下学期统统是复习课,白花花的卷子一张接着一张,做了讲、讲了做,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疲倦与无奈。   不足百分之五十的中考升学率,重点高中的难度,让学生苦不堪言。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仗着家中有权有势,根本不把中考放在眼里,或是干脆自认上不了高中,从此破罐子破摔,因此,在班里形成鲜明的两极分化。   贺嘉时虽素爱与张志他们厮混玩乐,骨子里却和他们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学。   贺军与姜岚夫妻俩都算是半个体制内的人,贺民与林楠更是省里有权有势的官员,可贺嘉时知道,自己与贺嘉佳、贺嘉木不同,他是被“遗弃”在老家的孩子。   三个小时的车程,隔绝了父母对他的亲情,他们生疏到只剩一层薄薄的血缘,兜不得底。   贺嘉时不傻,他想得明白。   是以他虽然表面混,却从未放松过学习,他底子好,脑子也快,课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题却一直不停地刷。   上课刷、回家也刷,早晨刷、晚上也刷。   也因为这样,他的成绩虽不及秦言,却一直名列前茅。   老师们却最不喜欢这样的学生:整日没正形却偏偏成绩不错,既显得自己很没面子,又担忧带坏了其他同学。   不过,贺嘉时也不在乎老师喜不喜欢他。连他老子都不喜欢他,他又何必去在乎这些不相干的旁人。   反正他早晚要离开这里,离开矿厂、离开J城。   想到这里,贺嘉时忍不住看了秦言两眼。   最好能与秦言一起。   一想到秦言,贺嘉时就突然学不下去习了,胡乱地在草稿纸上画了又画,最后把几道几何题统统涂掉,索性不再管眼前的试卷和讲台上唾沫乱飞的数学老师,只看着秦言的背影。   自己究竟又哪里惹到秦言了?   晚上放学时,贺嘉时脑子里还满是秦言,他想,他非得向秦言问清楚不可。   张志叫他一起去网吧,他说,“不去了,你自个儿去吧。”说完这话,没等张志在他身后骂他呢,他就三步跟上前面的秦言,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说,“秦言,咱们一起回家。”   张志气他放了自己的鸽子,大声骂道,“贺嘉时你妹的!”说着,他迈开自己的大步,紧随贺嘉时与秦言走出教室,往贺嘉时身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然后生怕被贺嘉时逮着似的逃之夭夭。   贺嘉时与秦言离得近,一个踉跄,趴在秦言后背上,秦言被他一撞,也往前一歪,两个人差点儿一起扑到地上。   秦言稳住自己,有点儿无奈地看着贺嘉时,“怎么了?怎么不跟张志一块儿上网吧了?”   他声音里明显带着气,像是恼怒刚刚被撞贺嘉时重重地撞了那么一下。   贺嘉时摸了摸自己脑袋,干笑了两声,有点儿讨好地拽了一下秦言的袖子,“秦言,你生得哪门子的气啊?”   秦言又皱了皱眉头,“没生气,走吧。”   路上他俩没怎么说话,贺嘉时看秦言兴致不高,忍不住没话找话,“秦言,今天课上的卷子你做完了吗?”   “没做完,有一道大题不太会。”   贺嘉时看着秦言,也说,“嗯,我也觉得挺难的,空了好几道题。”   于是,秦言又不说话了。贺嘉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没话找话讲,“张志今天课上偷偷玩手机又被班主任打了,你看到了吗,笑死我了。”   “没看到。”   贺嘉时还不放弃,“秦言,今天的作业怎么这么多啊。”   秦言终于受不了了,他停下脚步,站住,侧过身,看着贺嘉时,“那你还不快走,大冷天的,在这里磨叽什么。”   说着,秦言大步超前走,贺嘉时气急败坏,跟在他身后,大声喊道,“秦言你丫的能不能正常点儿?不跟老子甩脸子能死啊?”   贺嘉时发起脾气来凶巴巴的,秦言却不怕他,反而无语至极,甩出句“神经!”来   贺嘉时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闹什么?”   秦言回头看着他,他正梗着脖子瞪着秦言,茂密的头发又长又乱,活像头愤怒的狮子。   秦言“噗嗤”笑了出来,拍拍他的肩头,“傻b啊你,吼什么吼。”   贺嘉时周身的戾气便突然收敛了,他低低头,烦躁地抿了一下嘴,看向别处,低声骂道,“你还笑,笑个屁。”   说完,他用力摁了一下秦言的脑袋,“晚上给你发短信,别学太晚!”   两个人终于到了分叉口,秦言“嗯”了一声,转头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这晚的作业格外多,贺嘉时做完卷子就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他随便把书本一堆,也没收拾,就火急火燎地打开电脑,刚一上线,就被张志狂骂。   等两盘游戏打完,早过了十二点,他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秦言发短信呢。   他发了个“晚安”,便着急忙慌地洗漱、上床。   那头半梦半醒的秦言手里还攥着手机,被震动声吵醒后,连忙打开看,却只看到一个“晚安。”   他愣了几秒钟,没回复,把手机关上,再次闭上眼睛。   第二天,贺嘉时特地早起了十分钟,跑到秦言家楼下等着,想要跟他一起上学。   其实他俩已经有两三个月没一起上学了。路上秦言老是不理他,他热脸贴了冷屁股,贴得久了,难免有气,心想,老子每天站在风里跟个傻逼似的等你那么久,你倒好,一见了老子就拉着脸。   更何况,从家属院到子弟中学,总共就那么几分钟的路程,耗在路上的时间还不如等来等去的时间长,实在没什么必要。   可贺嘉时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觉得自己得陪陪秦言,秦言这段时间太古怪了。   或许是除夕夜那晚的秦言太过脆弱,有时会让贺嘉时产生一种错觉:他只有自己了。   这种想法有点荒谬,贺嘉时明明知道,就算陶英死了,秦言也总有个爸爸,而他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   贺嘉时在秦言家门口等了许久,眼看就要上课了都没见到秦言的影子,他又给秦言发短信,催他快点儿出来,却半天没收到回复,于是他用力砸了好一通的门,这才发现屋里压根没人。   他没辙,一路小跑到了学校,秦言正在教室里背书呢。   他有些气恼,草草写了个纸条,也没管老师在讲台上站着,就团成球,“嗖”地一声,砸到秦言的桌上。   秦言一愣,身体僵了一下,却没回头看他,也没打开这个纸条,依然盯着手中的课本。‘   贺嘉时火冒三丈,顿时书也背不下去了,题也不想做了,只好把书立在身前,接着往桌子上一趴,赌气似的呵呵大睡起来。   老师早习惯了他的玩世不恭,拿他没辙,也懒得管了。   下课的时候,秦言正想去厕所,贺嘉时连忙拽住他,问道,“你怎么不理我?‘   秦言撇了他一眼,继续朝外走,“我哪里不理你了?”   贺嘉时也说不清楚,反正他就是觉得秦言不对劲,他跟在秦言身后,轻轻拿肩膀撞了秦言一下,说道,“到底怎么了,给你发短信也不回,传纸条也不看?”   秦言看了他一眼,说,“早读,老师在,回什么回。“   贺嘉时眼神有点儿古怪,堪堪压下一腔怒火,“秦言,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以前不这样。”   秦言剜了贺嘉时一眼,说,“你以前也不这样老跟着我啊。”   这话说完,他俩都一愣:他俩以前跟连体婴儿似的上哪儿都黏在一起,贺嘉时也用不着跟在他屁股后面啊,他们两个人不在一块儿的时间,算下来不过两三个月而已。   贺嘉时垂着头,趴在教室外的栏杆上,扭着头看着秦言,他不善于表达感情,这种话说出来,着实有点难为情,“我看你除夕那天晚上……状态不太好,后来约你出来你又不肯,跟你说话你也爱答不理的……我担心你。”   秦言怔了几秒钟,“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听了这话,贺嘉时彻底恼了,他脾气向来冲,得亏这人是秦言他才一直好言好语,要是换成张志,他早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贺嘉时的脸一拉,怒道“秦言你有病吧?”   秦言瞪了贺嘉时一眼,不再理他。   贺嘉时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简直是怒不可遏,可他又不能真像对待张志那样,直接跟秦言打一架。   那可是跟他一起长大的言言啊。   更何况陶英又走的那么早。   想到这里,贺嘉时的心蓦地软了。   自从陶英走后,秦言的脾气就变了很多,他又岂能不理解?   坏脾气是留给外人的,对待秦言,他哪能啊。   作者有话说:   加班每一天,留下无能的泪水。希望大家喜欢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第6章   贺嘉时知道秦言心里不舒坦,便没再招惹他,等放了学才迅速收拾好书包,站到秦言桌子旁边。   他看着秦言,表情有点凶,“秦言,你走不走?”   秦言没抬头,还看着手中的卷子,贺嘉时瞧他不动弹,弯下身子,也要看秦言的卷子,指着上面红色圆珠笔画的叉号,说,“不会做?哥教你啊。”   秦言长长呼出口气,“唰”一下把卷子合上,没理他那句话,小声骂道,“有病。”接着,便装好书包要回家。   贺嘉时觉得莫名其妙,他有些怒了,大声喝道“秦言!你到底怎么了。”   秦言朝前走,“没怎么,不想搭理你。”   贺嘉时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拽了一下他的胳膊,然后有点儿毛躁地说,“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年那天不还是好好的么?这又闹什么?”   秦言甩开他,他却马上又缠了上来,“秦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整天闹别扭。”   秦言回头看了他几眼,脸色渐渐好看了些,说,“怎么就非得一起走了?之前你不都跟张志他们一起打球、去网吧么?”   不知怎地,贺嘉时突然有些心虚,他虚张声势道,“你早晨什么时候来的学校,我在你家门口等了半天。”   秦言却说,“早就不那个点儿出门了,现在比以前早了二十分钟,要提前来学校听英语。”   矿厂的子弟中学虽是整个J城升学率最高的学校,可与其他小城市里的中学一样,老师教的都是哑巴英语,学生的听力、口语普遍偏弱。   秦言一门心思考去省城,英语听力那二十分,不能出岔子。   贺嘉时刚要说话呢,那边儿张志就从后面赶上来了,“你俩怎么走这么快?一溜烟的工夫就见不着人影了。”   张志一来,两个人顿时都觉得有些尴尬,稍稍分开了些,至于为什么尴尬,却不甚明了。   张志人一路跑来的,他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一边喘,一边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安静?嘉时,今天还去不去网吧?”   张志跟他们一起走是假,要拽贺嘉时一起去网吧才是真。   秦言听着这话就心烦,加快了速度,贺嘉时连忙赶上去,张志只能跟在后面,喊道,“哎你们走这么快干什么?嘉时,秦言又跟你闹别扭了?”   秦言听了这话,倏地停住了,回头瞪了贺嘉时一眼。   贺嘉时顿时脸红了,舔了舔嘴唇,语焉不详地敷衍着张志,“没,没你的事儿。”   张志是个大老粗,先是“嗨”了一声,接着说道,“嘉时,这么早回家干什么啊,去玩玩儿呗,晚上请你吃烤串。”   贺嘉时没好气儿地给了张志一拳,“玩玩玩、吃吃吃,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大冷天儿的,坐马路边儿上吃烤串有什么好的?”   张志耸耸肩,也不生气,“成,你不去,我自个儿去。”   秦言一路上都没再说话,贺嘉时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了,今天他着实有点生秦言的气了。   直到分别的时候,贺嘉时才淡淡地跟他说,“晚上早点儿休息,睡前给你发短信。”   秦言回到家后,刻意没看手机,等做完了作业,躺床上了,才把手机打开,看到贺嘉时九点多发来的短信后,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草草发了个晚安,很快便收到了回复,秦言没再理贺嘉时,嘴角却微微扯了扯。   第二天一早,贺嘉时早起了三十分钟等在秦言家门口。看到贺嘉时后,秦言的眼里明显带了笑意,他快步走到贺嘉时身边,说,“你还真来等着啊。”   贺嘉时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里有点儿不耐烦,说,“我敢不来?我不来你不得跟我吵上三天?”   秦言听了这话,不知又犯得哪门子神经,说,“以前不来等我的时候,我也没跟你吵啊?我什么时候跟你吵过。”   贺嘉时简直拿他没辙。   天色还早,上学的路上没什么人,身边就只有最熟悉的彼此,贺嘉时的心情放松极了,他随口说道,“你以前不这么别扭啊,现在这脾气,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秦言听了这话,愣了几秒钟,顿时低落了不少。   他以前的确不这样啊。   贺嘉时偷偷看了他两眼,瞧他神色不对劲儿,马上又给自己找补,“我没说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秦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贺嘉时又讨了个没趣,说得多、错的多,索性他也不说了。两个人沉默着到了教室,打开课本,却半天都看不下去东西。   贺嘉时看秦言一上午都不在状态,中午更是连饭都没去吃就趴在桌子上,于是,他忍不住凑过去,“秦言,走,吃饭啊,趴着干什么?“   秦言也没抬头,只说,“不想吃,你自己去吧。”   贺嘉时伸出手在秦言额头上摸了摸,见他没有发烧,才稍稍放下心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贺嘉时有点儿无奈,刻意没再理会秦言,而张志则站在门口,不住地催促,“嘉时,快来啊,晚了抢不上饭了。”   贺嘉时连忙应道,“马上马上!你先走!”,他随口对秦言说了句“你休息吧”,说完,就要去食堂吃饭去了。   贺嘉时不爱午睡,中午多半会与张志他们争分夺秒的出去上网。秦言与他认识这么久,自然摸得门清。   不知怎地,秦言突然拉了一下贺嘉时的袖子,他语气有些弱,说“你以后能别跟张志他们玩儿了么?”   贺嘉时皱起眉头,不知道秦言这就是犯得哪门子神经,他不想跟秦言吵这些,也懒得吵,只敷衍地说,“嗯。”   秦言又岂会不知贺嘉时不耐烦,他自己的火“蹭”地冒了上来,稍稍拔高了声音,“你别不知好歹。”   贺嘉时听了这话倒是愣住了,过了几秒钟,他蹲下身子,盯着趴在桌上的秦言,“我不识好歹?我要是不识好歹,你是哪位?”   秦言尚未反应过来贺嘉时话中的意思,便看着贺嘉时气冲冲地摔门出去了。   “嘭”的一声,贺嘉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秦言面前。   秦言的脸倏地红了,继而发烧发烫,他不知道自己与贺嘉时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明明是最好地朋友啊。   贺嘉时摔门出去后,自己也气得不轻,他不明白秦言这么久以来究竟在跟他闹什么,作什么,他更不明白,以前那个秦言究竟去了哪里。   他实在是气得牙痒痒。   贺嘉时走到食堂时,就只剩下了清一色的粉丝白菜,看着满盘子的白菜,他心中更是来气,匆匆吃了两口,就全倒进了泔水桶。   一整个下午,贺嘉时都没听进去课,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秦言究竟跟他闹得是哪门子的别扭。   到了晚上放学,张志找他一起打球,把胳膊搭在他脖子上,问,“怎么一天都闷闷不乐的?咋回事儿啊?”   贺嘉时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与秦言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没心思跟张志掰扯,只支支吾吾地说,“嗨,秦言跟我闹别扭了呗。”   张志顿时笑了,拍拍贺嘉时的肩膀,“他怎么三天两头跟你闹别扭?跟小媳妇似的。”   贺嘉时听了这话浑身一个激灵,没也没往深处想,只说,“胡说八道什么呢,再说揍你了。”说着,贺嘉时就用力往张志后背上劈了一下。   两个人说说笑笑闹了一会儿,最后,张志又问道,“到底去不去打球啊,给个准话?”   贺嘉时摇摇头,“不去,你自个儿去吧。”他哪里能去打球?他还要去找秦言把话说清楚。   张志没什么反应,“成,我自个儿去,你可快回教室哄你的“小媳妇”去吧。”说完,张志转过身,朝贺嘉时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往操场去了。   张志走后,贺嘉时反而不那么急着去找秦言了。   寒风逼人,他脑袋被吹得生疼,有些答案似乎破土欲出,却还抓不住什么头绪。   秦言找了条没人的小路,慢吞吞地往家里走着,他一张脸煞白,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因为贺嘉时。   他早就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起初是因为母亲的过世,父亲的不闻不问,他的世界里突然就只剩下了贺嘉时一个,他无比的依赖着贺嘉时,一会儿都不想分开。   后来,他发现了自己对贺嘉时过分的依赖,拼命想要摆脱这种境地、恢复正轨,所以他一边冷落着贺嘉时,冷落过后,又忍不住将自己一腔的负面情绪统统倾倒进贺嘉时心里。   秦言越是不想这样,便越是别别扭扭,越是别别扭扭,与贺嘉时的关系就越是古怪。   因为他的刻意冷落,贺嘉时只能与张志一起吃、一起玩儿,而这,又让秦言意识到,原来只贺嘉时的“朋友”、“兄弟”不只有他一个。   如此一来,他心里便更加失衡难受……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恶性循环,以至于到了现在。   那天傍晚,贺嘉时没能在学校里找到秦言,他有些挫败,可回到家没多久,秦言却自己跑过来找他了。   不知怎地,贺嘉时没把秦言领进屋里,反而拽着他的手来到河边,来到那个他们经常闲聊的观景台。   秦言扶着栏杆,看着河对岸模模糊糊的一排又一排楼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放空自己。   贺嘉时没打扰他,只侧着身子看他。   秦言突然低下头,有点儿难为情的说,“我……我是有点儿吃醋了。”   “你跟他关系太好……我有点儿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言言终于承认自己吃醋了。 第7章   说这句话前,秦言本以为贺嘉时会取笑他,或是开个什么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谁知贺嘉时分毫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认真看着他,问道,“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贺嘉时语气正经,就仿佛秦言“吃醋“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秦言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半天没说出话来。   贺嘉时望着他,丝毫不觉得他的想法奇怪,反而理解他、包容他。这让秦言很感动,又有点难过。   他为自己那么久以来对贺嘉时莫名的坏脾气与时常的冷落而心酸。   因为母亲的骤然重病与突然离世,秦言对贺嘉时越来越依赖,当他发现后,便开始刻意的疏远。   疏远贺嘉时让秦言很难受,贺嘉时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啊,可贺嘉时却有了新的朋友,于是,秦言便更难过了,只能通过不断地与贺嘉时闹别扭来拿捏他,显得自己在贺嘉时这里分外重要。   他实在太小气了,也太过分了。   贺嘉时摸摸他的头发,旋即微微弯下腰,直视着他地眼睛,说,“言言,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贺嘉时没有一天不在担心着秦言。秦言跟他闹别扭,他烦归烦,更多的是担忧。   他担心秦言走不出母亲去世的悲伤,担心他自我封闭,担心他心里出现什么毛病。   现在,秦言肯把原因说清楚,而这个原因还是他自己可控的,他终于放下心来。   “你别怕,我一直陪着你。”   初春的风略过河床,半碎的冰发出“叮叮”的声响,声声敲击在秦言的心里。   秦言心里轻松了许多,他轻轻笑了一下,握住贺嘉时的手,像以往那样,然后说,“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自那以后,他们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关系,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互相说晚安。   贺嘉时偶尔还会跟张志他们一起打球,而秦言也会像从前那样,在球场外等着。   他不太上网了,不想浪费时间。   周末的时候,张志偶尔约贺嘉时一起出去,贺嘉时总会带着秦言一起,慢慢的,就连秦言,也跟班里的那帮子不学无术的后进生熟了起来。   黑板上每日更新的中考倒计时跟催命符一样,就连张志这样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学生,也开始慢慢收心,不仅上课不怎么玩儿手机了,下课还要拽着贺嘉时问问题。   秦言的成绩一直很好,他向来是学校里的第一第二,考省实验压力不大。   所以,比起班里的其他同学,秦言没有过分的紧张,只是按部就班的上课、考试、做作业、背书。   倒是贺嘉时,稍稍改了心性,他还是不怎么喜欢听课,可至少课上不再睡觉了,比起听课,他更爱刷题,所以就用起了一切的时间,练习册做完了一本又一本。   晚上,贺嘉时一边往秦言家楼下跑,一边给秦言发短信。   【你爸在家么?】   【不在,怎么了?】   【开门】   秦言打开门,看到气喘吁吁的贺嘉时后,满脑袋问号,“你怎么来了?‘   谁知贺嘉时只掏出数学卷子,指了指卷子上面的最后一道大题,“怎么做啊?”   秦言把他拽进自己卧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老师明天上课就讲。算了,课上讲你又不听,就非得晚上跑来问我。”   贺嘉时笑笑,衣服也没脱,就往秦言床上一趟。   秦言连忙要把他拉起来,说,“衣服,脏!”   贺嘉时却不以为意,硬赖着不肯起,秦言拿他没辙,也不去管他,于是拿出纸笔来,迅速写下几个关系式——   贺嘉时躺在床上,歪着头看秦言在草纸上写写画画。   秦言不在乎贺嘉时的态度,反而不时停下来问,“懂么?”   贺嘉时“嗯”一声,秦言就接着往下讲,直到最后,把答案完整地写在了草稿纸上。   然后,秦言“唰”地一声,把这页草纸从本子上撕下来,放到贺嘉时手里,说,“喏,你收好。”   贺嘉时拿着这页纸看了又看,最后叠好收进衣服口袋里。   秦言有点儿无奈,也不知贺嘉时究竟懂没懂,他蹲到床边儿,推了推贺嘉时的肩膀,“懂了没?”   贺嘉时瞧他一脸认真,“噗嗤”笑了出来,说,“早懂了。”   秦言自己也笑了两声,佯怪道,“懂了还费我这么多口舌。”   考试时,贺嘉时一直没想出这道题的解法,后来回了家,看了答案却还云里雾里的,他性子急,越是不会就越是想知道,索性直接跑来问秦言。   其实秦言刚一开始给他讲,就点透了他卡壳的地方,只不过,他倒是很喜欢看秦言给他讲题的样子,又耐心又仔细。   贺嘉时摸摸秦言的脖子,用一种理所应当又满不在乎的态度说,“想让你给我讲呗。”   秦言笑笑,不再搭理他,坐在床边,随便找了本书看。   过了一会儿,秦言回过头来问他,“不走了吧?”   贺嘉时点点头,说,“睡你这儿。”   于是,秦言就起身,从柜子里替他拿出换洗的衣物,丢在枕头边儿,“一会儿洗完澡换上。还是你上次来这儿落下的呢。”   贺嘉时瞅了一眼自己的内衣内裤和袜子,说“老久没来了。”   秦言“嗯”了一声,起身去了浴室。   秦言洗完后,换贺嘉时过去,再出来时,秦言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床上看书。   贺嘉时头发湿漉漉的,也没擦,就坐在床边儿,把头凑到秦言身旁。   秦言嫌弃他浑身是水,把一旁的吹风机塞给他,“吹吹头发。”   贺嘉时却弓下身子,对他说,“你给我吹。”   秦言简直拿他没办法,于是,只能一手拨着贺嘉时厚厚的黑发,一手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   贺嘉时的头发很多,吹起来很费事,他不爱自己吹,一有机会就要凑到秦言面前,让他替自己吹。   秦言倒也没什么不乐意。   把贺嘉时的头发吹干后,秦言起身去倒水,喝完后又把水杯端到床头柜上,让贺嘉时喝一点。   贺嘉时对秦言的照料很受用,他关上灯,侧卧在床上,把手放在秦言的腰上,然后说,“睡吧。”   家里的暖气很足,秦言的卧室温暖而干燥,不过一会儿,贺嘉时就觉得浑身发热,他把腿伸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地隔着被子压在秦言的腿上。   秦言没说话,反而喜欢贺嘉时身上的温度,更靠近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或不喜欢的话都多给我一点评论吧!!我需要反馈!! 第8章   天气渐渐回暖,横穿矿岛的河终于开始潺潺流动,柳树梢头也冒出了点点嫩绿。   贺嘉时虽然成绩不错,但向来无拘无束惯了,无论是基础的扎实程度还是学习习惯,跟秦言相比都差了不少。   省实验每年只在外地招收一个班的学生,而这一个班,汇集了全省各地市的尖子生,也往往会成为省实验全年级平均成绩最好的班级。   贺嘉时要考省实验,委实难度不小。   秦言看贺嘉时下了课也不东跑西窜了,放了学也不打球上网了,反而有些不习惯,怕他压力太大。   他本想劝贺嘉时别给自己太大的负担,就算考不上省实验,留在子弟高中,自己也一样会时常回来的,可他又太了解贺嘉时的脾气了,知道他是个多么骄傲又敏感的人。   他不太敢对贺嘉时说这样的丧气话。   所以,秦言只能选择陪伴他。   晚上,他们经常从外面的小餐馆里买上两份菜,吃过后,有时,他们会一起回到秦言家,一同做题,背书。   自从初三下半年以来,学校里无论是大考小考,秦言都稳居第一,与秦言在一起学习,贺嘉时舒服极了:就仿佛无论问他什么,他都能给自己解答,就算他一时不会的,看看答案,仔细想想,也总能搞明白。   也正因如此,贺嘉时进步飞快。   自从陶英去世后后,秦建国回家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起初,他还会跟自己的儿子说一声,胡诌个劣质的理由,到后来,干脆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了。   秦言时常一连五六天都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不过,他渐渐的习惯了。   父亲不回家的日子,贺嘉时多半会留在这里。有贺嘉时在身边,秦言就不会胡思乱想。   然而,贺嘉时毕竟有自己的家,爷爷奶奶虽不怎么管他,却也也愿意他整天赖在秦言这里不走,一周里,他怎么也要回家住上三两天。   四月暮时,J城草长莺飞,万物生长,欣欣向荣。   贺嘉时体格好,半开着窗户坐在秦言的书桌前,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灯光下,隐隐露出脊柱的轮廓。   秦言去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再回到屋里时,心情显然低落了许多。只不过,贺嘉时一直低头做题,没注意到罢了。   秦言背对着他坐在床上,突然把脚搭在他的背上,轻轻踢了踢他,“睡吧。”   贺嘉时就回过头,问,“困了?”   秦言“嗯”了一声,贺嘉时说,“好,这就睡”,结果却没动弹,只低着头,还在继续做题。   秦言心里难受,像是故意捉弄贺嘉时一样,又踢了踢他的后背。   贺嘉时有点生气,转过头,却看到秦言阴沉的脸色。   他这才回过神来,“困?还是有什么不开心?”   于是,贺嘉时起身,调弱了台灯的光线,掀开薄被,躺了进去。   秦言往他身边靠了靠,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说,“困了。”   贺嘉时用手托着下巴,在微弱的灯光下看着秦言,随后,他笃定道,“不对,你很不对劲。”   “刚刚谁给你打的电话?”   秦言深深叹了口气,没吱声。   贺嘉时揉了揉他的脑袋,“想跟我说说么?”   秦言拉上被子,把头盖上,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贺嘉时看他不想说,也没强迫,只握住他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说,“想不想说都没事。”   秦言有点想哭,他笑了一下,说,“好。”   贺嘉时又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他情绪正常后才关上了灯。   时间匆匆,黑板上的倒计时终于从两位数变成了一位数,到了六月,老师们已经不再讲课了,考试也终于停息,每一堂课都成了漫长的自习,只有笔尖在纸张上轻轻滑动的声音,和学生们不断翻动卷子、课本声,“唰唰”、“唰唰”。   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校园里的小树林中一片蓊郁,总有三三两两的小情侣在里面接吻、说笑,更多的却是行色匆匆的初三学生,图省时间才从中穿过。   秦言从书海中抬起头来,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甩了甩酸痛的手腕,他望向窗外,深深吐出口气来。   这一刻,他只想这场考试快点到来。   为了这场考试,他已经准备了大半年的时间,题目、公式早已烂熟于心,课本翻了又翻,文章看了又看,他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现在,就只想要解脱了。   这一切快点结束吧,无论是这场持久的战,还是J城牢笼一般的生活。   他只想快点结束。   黑板上的数字终于清零,早已不再年轻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为每个同学亲手发放准考证,这些同学大多是背景相同的矿工子女,就算以后不再是同学了,也依然住在一起。   大家没有太多的悲伤,就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中考前的那晚,贺嘉时没去家属院门口那个脏兮兮的小饭馆里随便果腹,反而在秦言家里正儿八经地炒了个菜,吃完后,两个人早早的躺在了床上。   他们都没再看书,也没提明天的考试,只肩并肩,脚挨脚,说些没什么用的闲话。   贺嘉时尚不敢保证自己能否考上省实验,最后两次的模拟考试,他一次是全校第六,一次是全校第三,按往年的成绩来看,应该刚刚能进。   可他的心情却很坦然,这半年以来,他努力了,用心了,这样便够了。   那天晚上,贺嘉时睡得格外好,以至于第二天被秦言摇了半天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们像平日上学一样,吃了几口冷面包,又喝了杯牛奶,然后一同去参加这场考试。   第一天考试结束后,秦言在校门口等了贺嘉时几分钟,他俩一起回到秦言家里,却发现秦建国竟也回来了,还破天荒的做了两道菜。   以前陶英在时,向来把家里打理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秦建国几乎从没为他们母子俩做过一餐一饭。   后来,陶英死了,秦言又不会下厨,秦建国便硬着头皮照顾过秦言两天,不过很快就开始敷衍了事:公司里应酬多,回不了家。   起先,秦言很体谅自己的父亲,反正贺嘉时可以陪他、照顾他,反正相比自己的父亲,他也更习惯贺嘉时的陪伴。   可后来,秦言才明白过来,这半死不活的矿厂,哪里有那么多的应酬需要秦建国一个中层领导参加?只不过是秦建国压根不想回来的说辞罢了。   正如同以前陶英在时一样。   秦建国的厨艺很一般,和贺嘉时半斤八两,秦言看着桌子上那浮皮潦草的两盘菜,心中有点儿无奈。   片刻过后,秦言突然想起什么,他神色有些紧张,似是害怕秦建国在贺嘉时面前提起那什么,声音有点儿颤地说,“爸,你回来了?”   秦建国“嗯”了一声,“你不是要中考了么,昨天我本来想回来看看你的,结果……”说着,秦建国看了一眼秦言身边站着的贺嘉时,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就算秦建国不把话说完,秦言也明白他后面想要说什么。   秦建国看秦言皱着眉头立在那里,心中有些气恼,都说父子是天生的仇人,这话一点不假。   不过,秦建国到底是做父亲的,自然不会在今天跟儿子吵架,他见贺嘉时跟秦言在一块儿,便让贺嘉时留下一起吃饭。   这顿饭他们吃得格外沉默,秦建国不说话,秦言与贺嘉时也没说话。   好在秦建国也不怎么管他俩,吃好了饭,也没收拾碗筷,就自顾自地在客厅里看起球赛。   于是,秦言只好将被秦建国搞得一团糟的厨房收拾好才回到自己屋里去。   贺嘉时本想回家去,他虽从小就经常来秦言家过夜,可与秦建国相处的机会却并不多,每次见到秦建国,他都觉得尴尬而别扭。   可秦言却拉住了他,说自己有点怕。   贺嘉时以为秦言担心的是明天的考试,想让自己多陪陪他,于是满口答应,其实秦言怕的哪里是这场考试。   他怕的是秦建国。   贺嘉时仍留下了,这一夜,秦言听着贺嘉时的呼吸声,久久难眠。   两天的考试“嗖”地一声就结束了。   贺嘉时本以为自己会在中考结束后拉着秦言,跟张志他们一起去网吧玩上一整个通宵,或是在地摊儿喝个不醉不归,可当他真正走出考场后,他却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他回了自己家,老爷子老太太见到他之后,问道,“怎么今天放学这么早?”   贺嘉时笑笑,说,“今天中考,结束得早。”   老爷子“哦”了一声,过了好久又问道,“考得怎么样?能上省实验么?”   贺嘉时用力点了一下头,“能,能上。”   他回到卧室,蒙着被子,晚饭都没吃,睡了个昏天黑地。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鞠躬 第9章   秦言的中考发挥地中规中矩,虽然第二天的考试前,他因为秦建国的出现而一整晚都没睡好,可到了考场上,高度的紧张让他忘了所有的困倦与疲惫。   所有的知识与考点,仿佛都刻进了秦言的血肉里,形成了不可磨灭的肌肉记忆,他只需看几遍题,就能机械地动笔,然后将答案写出来。   贺嘉时的学习习惯一向不好,基础掌握的不算扎实,显然没有秦言这种功力,不过,好在他发挥地不错,走出考场的时候,心里便想,这下省实验应该是稳了。   考完试的那天,贺嘉时回家昏天黑地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醒来时,便神采奕奕了。   他们两个人心情都挺好的,一碰头,一合计,就准备一起去南方玩玩。   现在,秦建国的心思已经全然不在家里了,对自己的儿子漫不经心,不仅不怎么回家,连钱都不太给了:全凭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才给秦言在家里放上个三五百。   以现在的物价水平,在秦建国手底下讨生活着实不容易。   好在,陶英在N市的那套房子如今已经过户到了秦言名下了,此时还向外租着,每个月都有不小的一笔收入。   而贺嘉时则从来都没缺过钱,他的爷爷奶奶对他向来大方,这个家里,虽没人管他,可钱财上却从来没有短缺过他的。   于是两个人也没太犹豫,只跟家里说了一声就买好了南下的车票。   两个大男孩,也没太多的行李,一个人背着一个书包便轻轻松松地走了。   后来,他们两个都坐上去上海的高铁了,贺嘉木却突然发来微信,问贺嘉时出来玩儿怎么不叫着他一起。   贺嘉时懒得理他,只说自己跟同学约好了。   贺嘉木又问他考的怎么样,贺嘉时则冷淡地回道:   【好】   于是,贺嘉木就再也没打扰过他俩。   贺嘉时从小在J城长大,连N市都没去过几回,更别说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了,不过,他倒是在朋友圈里看到过贺嘉木经常跟着父母南的、北的各处玩儿。   相比贺嘉时,秦言则显得见过些世面:陶英在时,每年的暑假都会带着秦言去各地旅游。   他俩都没做攻略,走到哪儿算哪儿,下了高铁,先循着美食App上的指导,找了家很是火爆的饭店吃了顿午饭,而后看地图上这里离豫园挺近,便步行过去。   贺嘉时对这些园林没什么兴趣,他兴致缺缺,秦言却很喜欢。   于是,贺嘉时便拿出手机,趁秦言不注意,偷偷拍了他好些照片。   秦言从小就不爱拍照,一要举起相机对着他,他就浑身僵硬,表情也相当不自然。因此,他与贺嘉时认识这么多年,除去初中毕业照,连正儿八经的合照都没拍过一张。   秦言在前面走走停停,听园区里的实习导游讲上些人文趣事,而贺嘉时则在后面不停翻着相册。   照片上的秦言没注意到贺嘉时举起的相机,正一边认真倾听着导游的讲解,一边盯着眼前的古树,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投在他的额头上,照着一张清秀而光洁的脸颊。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恬淡而美好。   贺嘉时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停捏放,将照片放大,缩小,再放大,再缩小。   而后,他又做贼似的,“咔咔咔”对着园林中的花木与古建筑拍个不停。   最后,他刻意避开了秦言,将秦言的那几张照片全部存进了自己的网盘里。   傍晚,他们找了间宾馆住下,随便点了份外卖,然后约着张志他们一起打了几盘手游。   秦言不太玩儿游戏,技术挺烂的,几场游戏下来不是送人头,就是坑队友,而贺嘉时又不太想在人前骂他,只得硬着头皮接着打。   几盘下去,张志他们都受不了了,纷纷找了个理由下线。   秦言的游戏初体验却感受极佳,放下手机时脸还红扑扑的,他兴致勃勃地拽着贺嘉时要跟他聊着自己的游戏心得,却看贺嘉时的脸色越听越差,到最后,连敷衍自己一声都不愿意了。   于是,秦言便问道,“怎么了?你不是挺喜欢玩这个游戏么?怎么不开心?”   贺嘉时被秦言气得没脾气了,他不敢拿平时骂别人的那句“蠢货”来说秦言,只得闷着头不讲话。   秦言却很好奇,非要刨根问底,“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因为咱们输了?”   “输了就不开心?你还小么?”   贺嘉时懒得跟他吵,任凭秦言再怎么唠叨都不理他。   秦言起初觉得好笑,哄了他一会儿,看他一直不理人,索性起身去收拾东西,不再管他了。   等到东西都规整完,秦言便躺在自己床上,自顾自地看了一会儿美剧。   贺嘉时不想理秦言归不想理,可看秦言不哄他了,心里就更来气了,于是跨到秦言床上,整个压在他身上,“你很菜你知不知道?”   秦言:“?”   秦言当然知道自己菜,他压根不在乎这个,贺嘉时再怎么说他,也纯粹是鸡同鸭讲。   他笑笑,把手机放一边儿,随口说道,“哦,我知道啊,第一次嘛,人人都有第一次啊。”   贺嘉时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怒气冲冲地盯着秦言看了半天,那表情简直是要把秦言吃掉。   秦言看他满脸严肃的样子忍不住发笑,他摸摸贺嘉时的脸,又问,“就气这个啊?”   贺嘉时拿他没辙,瞪了秦言一会儿,可秦言根本不理他这一茬,还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于是,贺嘉时终于僵持不下去了,自己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天,他俩又去逛了南京东路跟外滩。到了晚上,秦言想去东方明珠上面看看,可贺嘉时却死活不肯,秦言知道他恐高,便顺着他的意思,不再强求。   这样一来,贺嘉时反而有些难为情了,于是主动对秦言说,“去吧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   如此一来,正中秦言下怀。只不过,真的到了东方明珠上面,贺嘉时却腿都软了,一眼都不敢往下看,闭着眼死死拽着秦言的胳膊不放。   其实,秦言以前便跟母亲一起上来玩过,此番是专程让贺嘉时看看的上海的夜景的,于是他故意使激将法,“这么怕高啊?”   贺嘉时听了这话,咬咬牙,硬是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霓虹世界,心里不禁一颤,摩天大楼上闪烁着不同的灯光,车子像带电的蚂蚁一样闪着黄光在一条条蜿蜒的曲线上流走。   他的嘴微微张开,忘了反驳秦言的话,他忍不住说,“上海可真好啊。”   东方明珠上的游客摩肩接踵,大家操着不同口音,一同地惊叹于这座城市的热闹繁华。   秦言笑笑,他拽着贺嘉时的胳膊,带着他顺着人流转了一圈儿。   从东方明珠下来后,他俩都快要饿扁了,于是在路边上随便找了个小店,准备尝尝本帮菜。   他俩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上海的菜又少又甜,都吃不太惯,只吃了几口,眼睛便被一旁的肯德基吸引过去。   于是,他俩只得转移阵仗,买了两个汉堡,才终于心满意足。   回到宾馆后,秦言忍不住开贺嘉时的玩笑,“还打游戏么?以前不是老说要带着我躺赢么?”   贺嘉时脸色惨淡,“算……算了吧。”   秦言又笑了,摁着贺嘉时的额头把他推到床上,自己则像昨日的贺嘉时一般,整个压在对方身上。   不知怎地,贺嘉时的身躯突然僵了,他推了推秦言,“干什么呢?”   秦言觉得古怪,“你昨天不也压我了么?”   贺嘉时对他没辙,只得放弃挣扎,“行行行,你压,你压。”   两个人四目相对,不过一会儿,就连秦言自己也觉得别扭,于是他起身,坐在床边儿,欲盖弥彰似的拿起手机来滑动着。   过了几秒钟,贺嘉时也坐了起来,他一只手摸着秦言的后背,一只手撑着床,然后说,“秦言,以后咱们来上海读书吧。”   秦言转过头,看看他,“喜欢这里?”   贺嘉时点点头,“嗯,喜欢,离家也远。”   秦言倒是无所谓,中国的大城市他几乎都去过,没有哪个格外喜欢或格外不喜欢的,不过,他倒是想要开开贺嘉时的玩笑。   于是,秦言说,“上海不好,上海的菜我吃不惯,你不是也不喜欢吃这里的饭?”   贺嘉时想了想,妥协道,“我给你做。”   秦言笑了笑。   他很喜欢对贺嘉时开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每每看到贺嘉时对自己妥协,秦言便会清楚地意识到:在贺嘉时对未来的构想里,自己一直都在。   于是,秦言便点点头,说,“好啊,你做饭给我吃,我就陪你来上海。”   第三天早晨,他们睡到日上三竿,下午便坐车回了J城。   路上,秦言有些犯困,他靠在车窗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窗外的阳光洒在秦言的脸上,在金光闪闪的光泽下,他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贺嘉时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蓦地痒痒的,忍不住用手指刮了刮秦言的鼻尖。   秦言没睡熟,不耐烦地小声说了句,“别动。”   贺嘉时笑笑,伸出手来,先是摸了摸秦言的头发,而后将自己的手覆在秦言的头上,让他贴着自己的手睡,还说“玻璃多硬啊。”   秦言也笑笑,他没说话,心中却掀起了一阵阵涟漪。   作者有话说:   周一周二的时候一直在忙忙忙忙忙,没抽出时间来码字,今天终于可以写啦!希望大家看得开心,鞠躬! 第10章   六月下旬,中考成绩和各校录取分数线一齐放了出来。   这一年,子弟中学一共有四个人考上了省实验,贺嘉时恰好就是这第四名。   仿佛冥冥之中的定数一样。   查到成绩后,他怔怔地对着成绩单看了好久,还是秦言推了他一把,“怎么了?考上了还不开心?”   贺嘉时笑笑,他当然开心,这样一来,他又能与秦言在同一间教室读三年的书了。   于是,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给贺军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贺军却谈不上高兴,只淡淡地对他说,快开学的时候会来接他,然后便推说自己还有会议,草草挂断了。   从头到尾,贺军甚至连贺嘉时考了多少分都没有问过一句。   贺嘉时的好心情跌落了一半,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比起自己高分考入省实验,自己的父亲更希望自己名落孙山。   这种想法有些荒谬,连贺嘉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不常与父母通电话,每次打完,心里都一阵不痛快,倒不如不相往来。   他烦躁得很,一连抽了好几根烟才堪堪从愤怒与无奈中解脱出来。   下午的时候,贺嘉木倒是打来了电话,兴致勃勃地问他有没有考上省实验。   贺嘉时对这个堂弟很不耐烦,冷淡地回道,“考上了。”   贺嘉木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兴致明显没那么高了,“考了多少分?”   贺嘉时没想着瞒着谁,他如实报出自己的分数,电话那头的贺嘉木却彻底没音儿了。   贺嘉时心中忍不住冷笑,他一猜也知道,贺嘉木准没他考的高。   每年省实验只在外市招一个班的学生,所以,这一个班里几乎人人都是各市的尖子生,可以说是囊括了全省最优秀的学生。贺嘉木的分数没他高也属正常。   于是,他故意问道,“你呢?你考了多少分?”   贺嘉木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再开口时明显底气不足,说出了一个比贺嘉时低了整整三十分的数字。   贺嘉时笑笑,连虚伪的安慰都吝啬给出,说,“下次考试得努力啊。”   显然,电话那头的贺嘉木有点尴尬,他又不说话了,于是,贺嘉时便心领神会地随口跟他寒暄了几句,然后说自己还要出去玩。   贺嘉木明显松了口气,叠声跟他再见。   贺嘉时跟贺嘉木打电话时,正在秦言家里跟秦言一起看电影,接到电话后马上按了免提,意思是让秦言一起听着。   秦言有些无奈,只得坐在贺嘉时身旁,听了一整场的戏。   挂掉电话后,贺嘉时朝秦言挑眉,意思是,看吧,我说的不错吧,这小子就是欠揍。   秦言心领神会,他揉了揉贺嘉时茂密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贺嘉时嘴角一动,显然有点不耐烦,“我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就是想揍他。”   秦言更无奈了,他用力捏住贺嘉时的耳朵,对他耳提面命,“不许揍人。”   贺嘉时吃痛,只有“好好好”的份。   这天下午,贺嘉时没在秦言家留太久,于是秦言便早早地把秦建国叫回了家。   秦建国正流连外面的花花世界,本不想回来,可秦言却好说歹说,非要他回来不可。   秦建国没辙,J城是小城市,矿岛更是人情社会,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说都是秦言的父亲,不能真放着这个孩子不管,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秦建国一回家就拉着张脸,见了秦言就皱起眉头来,一副不悦的模样。   秦言也没管他心情怎样,直截了当地说,“爸,省实验的录取通知书已经下来了,我以后去省实验读书,就住在我妈当初分的那套房子里。”   陶英以前在省实验教书时,学校分了套五十平方的小房子给她,后来,陶英回到J城以后,这套房子就一直租了出去。   省实验地处N市的中心地带,学校面积小,历史又久,所以没有宿舍。外地或家远的孩子想在这里念书,就必须得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所以,陶英这套房子虽然又破又小,却一直很抢手,每个月都能给家里带来三四千块钱的收入。   陶英去世前,对丈夫秦建国就留了一手,正式把这套房子过户给了自己的儿子。   为此,秦建国当初还丝毫不顾及陶英日益虚弱的身体,梗着脖子、红着脸在病房里跟她吵了好久。   那时候,秦言就站在病房外,薄薄一层木门,隔绝不了父亲的龌龊粗鄙的话语,他静静地听着父亲愤怒的谩骂,看着父亲狗急跳墙的模样,在七月的天里,如坠寒冬。   也就是那时起,秦建国就不太管自己身患癌症的妻子的事情了,对自己的儿子更是不闻不问。直到陶英去世。   这近一年以来,父子俩默契地没提过这套房子,而秦建国也不断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这件事的不满。   时隔一年,再次提起这套房子,秦建国倒是没往日一般的激动了,他愣了几秒钟,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心中想的是,自己竟从没听秦言说过要去省实验读书。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确实没关心过。   不过,他的愧疚只持续了几秒钟,便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借口:秦言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又一向懂事,学习、生活都用不着他操心。   如此一来,秦建国的神色终于又放松且怡然起来,于是马上端起了自己如今大领导的派头,对自己的儿子说,“我肯定是希望你留在J城的,家里能帮得上你,子弟高中的校长啊、教导主任啊,跟我都很熟悉。到时候让他们给你分个好班级,这些都很轻松啊。再说了,你妈在子弟高中教了那么多年的书,那些老师肯定会多照顾照顾你——”   “这不,前几天,我还跟子弟高中的校长吃了个饭,跟他讲了你的情况,他对你很感兴趣……”   秦建国后来说了些什么,秦言都不感兴趣了,反正他的父亲对自己向来是如此,九分关怀是假,唯剩下一分敷衍是真。   秦建国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知是为了彰显自己在矿厂“呼风唤雨”的能力,还是稍稍弥补一下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形象。   他唾沫星子乱飞,说得兴高采烈,不过,秦言也不在乎了。   他没理秦建国这一茬,只皱着眉站在那儿。   秦建国仍是自说自话,“我这个做父亲的肯定想给你铺好路,让你轻松一点,等到你念完高中,上了大学,有了自己的生存能力,我的责任也就尽到了。”   “不过,你自己这么有主张,瞒着大人报了省实验,现在生米煮成熟饭,改也改变不了了。你自己选的路,以后别后悔。”   秦言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后悔。有这样的父亲在J城,他何必后悔。   秦言本以为这天晚上秦建国还会走,可他却出奇的在家里呆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早晨,秦建国去公司上班,父子俩都再没说过一句话。   秦言一个人去了N市,陶英的那套小房子已经租出去十六年了,被历任租户糟蹋得不成样子,如今刚刚收回来,真令他大跌眼眶。他想,是得花上一番工夫好好收拾。   于是,他薅上了贺嘉时一起,先是找人把老家具都拉出来,能卖钱的卖钱,能送人的送人,把旧家具清干净以后,天就已经乌黑了,两个人又把家里里里外外做了个彻底的大扫除,这才到外面吃了顿饭。   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省实验下晚自习回家的学生。高中生们各个穿着千篇一律的校服,厚重的眼镜藏不住焦虑的神色,他们不像是初中生那样的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而是各自抱着几本书,或背著书包,行色匆匆地往家赶。   贺嘉时看着鱼贯而出的学生,不禁打了个寒颤,可究竟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秦言便说,“省实验应该快期末考试了。”   贺嘉时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嗯”了一声。   回到家后,他们随便打了个地铺,反正天气炎热,躺在地上也不碍事。   秦言还不太想睡觉,他随手拿起手机,指纹解锁,本想看看相册里存的家具照片,却发现了相一堆乱七八糟的游戏截图。   他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拿成了贺嘉时的那块儿。   秦言与贺嘉时的手机都是Iphone 5s,一样的纯黑色外壳,放在一起经常容易拿混,偏偏他俩又都在对方手机里留了自己的指纹,这样一来,就更加容易混在一起了。   不过,他俩向来没什么秘密,彼此的手机都随便用、随便翻,就算拿错了也没什么。   于是,秦言也没太在意,随手向上滑了滑相册,却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一团绿色。   秦言又愣了几秒,再向上翻翻,竟看到了三张自己的照片。   秦言转过头去,看到贺嘉时背对着自己躺着,正百无聊赖地扇着扇子。   他盯着贺嘉时如今渐渐变得宽厚的肩膀,他心中既柔软又迷茫,许多的话涌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怎地,贺嘉时像是感知到了秦言的目光,突然回过身来,他看了秦言一眼,有点古怪地问道,“你看我手机呢?”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多评论呀! 第11章   秦言神色一乱,他舔舔嘴唇,快速从贺嘉时的手机相册中退了出去,点了锁屏,把手机放在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嗯,刚刚拿错了。”   贺嘉时稍稍松了口气,没再去管自己的手机,他把手搭在秦言身上,过了一会儿,心虚地说,“你别老翻我手机。”   秦言“哦”了一声,不屑一顾道,“你手机里有什么秘密?”   贺嘉时耸耸肩,故作神秘,“秘密多着呢。”   秦言没打算拆穿贺嘉时,他随便笑笑,没再说话。   过了几秒钟,贺嘉时自己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说,“我没不让你看的意思——”   贺嘉时的性格很固执,他凡事都不喜欢发生改变,尤其是自己与秦言的关系。   以前,他跟秦言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他俩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关系,长大了又是最好的朋友,根本没什么事情是值得瞒着对方、欺骗对方的。   可现在,他竟有事要瞒着秦言了,这让他有点难过。   只不过,秦言已然将他的“秘密”识破,只觉得他好笑,故意说,“哦,你不就是不让我看么?”   贺嘉时挠挠头,挺难为情的。   其实也不过是三张照片而已,这没什么的,很正常,大不了就是被秦言闹着吵着逼着删掉罢了,反正他早就存了网盘,删掉就删掉。   可不知为什么,他偏偏不想让秦言知道,就仿佛这是压在心底的一个小小角落,虽不足挂齿,却不想被人触碰。   于是,贺嘉时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   秦言便又靠近了几分“怎么?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还是有喜欢的女生了?不想让我知道?”   贺嘉时被他说得有点毛躁,他坐起身来,凶巴巴地看了秦言几眼,接着,便扑到他身上,烦躁地摁住秦言的嘴,恶狠狠地说,“你快闭嘴吧,叨叨什么?”   秦言没想到贺嘉时突然来这一出,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呼出的气息让贺嘉时的手痒痒的,接着,一阵微麻的触感从手指一路攀岩到了心尖。   夏天的夜晚燥热无比,四目对视间,就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贺嘉时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快要掉下来了。   太热了,他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贺嘉时猛地松开手,移开视线,从秦言身上下来,抱怨道,“没有!没有!我哪有工夫喜欢谁?”   秦言笑笑,捋了捋他的头发,“哦,没有啊。“   贺嘉时简直莫名其妙,他气道,“你不困么?我好困了,快点关灯去!”   于是秦言便起身把灯关上,他就着月光,趟回到贺嘉时的身边。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他俩又去建材城买了新家具,换了新空调和热水器,弄完这些,一整天又过去了。   陶英这套房子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看只有五十几平,却硬是隔出了两室一厅来,而主卧里,还有个小小的阳台。   秦言环视着自己打理好的房子,突然忍不住说,“要不然……以后你住我这儿?”   秦言说完这话,贺嘉时愣住了,心里酸酸甜甜的。   他自然知道秦言一个人住在这里会很孤单,可他的父母、他的姐姐都在N市,他们一家就住在省实验的附近,这样一来,他又有什么理由赖在秦言这里呢?   以前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爷爷奶奶对他冷漠疏离,可这次,他是住在自己家里啊。   他就要像其他人一样,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姐姐生活在一起了啊。   贺嘉时嗫喏了片刻,“我……我肯定会来陪你的。”   秦言也一愣,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下头去,心中想的却是贺嘉时往后的日子会有多辛苦。   贺嘉时以为秦言生自己的气了,或是又伤心难过了,于是挠了挠头发,习惯性地哄道,“咱们天天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自习,就睡觉的工夫分开。”   “其实也没几个小时啊,十点放学,路上就要花上二十分的时间,每天也就十个小时不在一块儿。”   贺嘉时生怕秦言多想,怕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耐着性子劝道,“再说了,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给我打电话、发短信,我肯定陪你说话。”   秦言笑笑,表情有点悲哀。   他不只是怕自己孤单,他还怕贺嘉时在家里受欺负。   这一刻,秦言心中不由得遗憾,遗憾自己与贺嘉时只是朋友而已。   贺嘉时治愈了他丧母以后的痛苦煎熬,而他也在漫长的成长中填补了贺嘉时在亲情上的空白,或者说,他试图填补着贺嘉时的空白。   只不过,再重要、再亲密的朋友,也没办法全然替代亲人的位置。   关上门、回到家,他们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过,这也许就是人必须用尽一生来修炼的功课吧,他们已经长大了,总要学着自己治愈自己,自己填补自己。   贺嘉时从未在N市长住过,就连寒暑假都从没有过。一想到要与父母、姐姐生活在一起,他心里既是兴奋,又是担忧。   他害怕父母对自己的态度一如既往,害怕他们永远做不成真正的一家人,可心里又隐隐期待着,期待着往后的生活会跟以往截然不同。   秦言不再跟他说这些了。   时间悄悄游走,而秦言也在这漫长的下午稍稍释然,反正他们以后还是同学,反正自己这里永远都欢迎着贺嘉时。   贺嘉时不知道秦言想那么多,只当他是想跟自己时时在一起,反复宽慰道,“等以后……等以后咱们上了大学,一起租个房子,我天天陪你住。”   秦言站在阳台上,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自远处烧上来的一片红霞,把自己满腹的担忧咽回了肚子。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定定地望着贺嘉时,而后冲他笑了一下,点点头。   贺嘉时也与他一起立在这小小的窗前,伸出手来揽了他一下,用一种在秦言听来再可靠不过的声音说,“放心吧,我答应过妈妈,以后要好好看着你。”   一刹那,秦言望向贺嘉时的眼神变得悠长而温柔,所有流于唇齿的担忧与焦虑都化为了心中的不忍,他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多评论,投个海星吧! 第12章   贺嘉时在家里等了整整一个月都没等来贺军接他去N市,更可笑的是,他这个在自己成长中长久缺席的父亲,甚至连个电话都未曾打来。   末了,还是贺老爷子冲贺军发了好大一通的火,贺军这才无奈地说,自己原本就打算这个周日接贺嘉时过去。   临行前一天上午,贺嘉时的姑姑贺照来了。   贺照一手拎了个西瓜,一手拿着个红色布袋,贺老爷子见了她,没说让她进来,反而怒道,“你不在家里照顾周宇,又回来干什么?”   贺照虽在矿上工作,家就住在矿岛的家属院,然而她丈夫的身体却很不好,儿子周宇又还在念初中,所以她平日里忙成个陀螺,一个人掰成两个使,因此回来的频率不高。   不过,这段时间她刚刚转了岗,终于不再三班倒了。有了双休以后,贺照来看望老爷子、老太太的次数比以前多了不少。   贺照从小就很怕自己这个说一不二的父亲,听了老爷子的话,她明显有点怯懦,微微弓着腰,低着头,粗眉乱糟糟地向下垂着,她目光躲闪,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老爷子的表情更加嫌恶了,他喉咙里发出几声闷闷的“咕噜”,“你也四十岁的人了,一点都不大方,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就一点儿都不像你两个哥哥。”   于是,贺照的腰便弓得更深了。   贺嘉时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他见了太多太多次。他受不了爷爷奶奶对姑姑的态度,却也受不了姑姑的懦弱与忍让。   整个家庭,都让他窒息,他只想逃走。   老爷子站在门口,贺照就站在门外,两个人都僵持不动。   最后,连老太太都看不下去去了,扯了一把老爷子,然后把贺照往屋里拉,对老爷子斥道,“阿照愿意多来看看咱们,这不是挺好么。”   贺照连忙顺着老太太的话说,“是啊爸,我就是想多来看看你俩。”   老爷子的鼻子里发出冷笑,“你是想来看我们?你分明是——”   “行了!”老太太朝老爷子吼道,“你个老头子没完没了了?”   老爷子一张脸顿时铁青,他长长地“哎”了一声,坐下,不再管自己的女儿。   贺嘉时这才松了口气,他关上门,叫了贺照一声“姑姑”,然后接过她手中的西瓜,拿去厨房,清洗,切开,最后端到客厅。   西瓜端上来以后,却没人吃,贺嘉时自己啃了两块儿,觉得留在这里实在憋得慌,便索性起身回屋。   谁知贺照竟拉住了他,问道,“嘉时明天就要去N市了?”   贺照的话虽是对着老爷子老太太说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嗯”了一声,随口道,“我爸明天来接我。”   贺照点点头,她咬了咬自己犯紫的嘴唇,说,“挺好的,挺好的,一转眼嘉时都长这么大了,要去N市上学了……”   贺照的话还没说完,老爷子嗓子里又发出了几声不耐烦的声响。   于是贺照便讪讪的不敢再叨叨了,过了好一阵子,才说,“要是……要是你弟弟能有你学习这么好就好了。”   贺照的儿子周宇比贺嘉时小了两岁,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今年才刚刚小升初。   矿厂的小学、初中、高中三个学部都在一个大的校园里,贺嘉时与周宇时常会碰到。周宇虽学习一般,可人却老实礼貌,人品性情比贺嘉木那厮好太多了,每次见了面总会叫贺嘉时哥哥,就连贺嘉时身边的秦言,周宇都不忘殷勤地打个招呼。   坦白说,贺嘉时还挺喜欢周宇的,只不过这孩子老实巴交,又跟他妈一样,出奇的胆小怕事,性格实在无聊,而且又还在读小学,所以贺嘉时跟他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关系也就止步于不太亲近的表哥表弟了。   于是,贺嘉时耐着性子说,“周宇今年才刚刚小升初,学习什么的还看不出来,以后肯好好下功夫的话学习肯定能行,不用着急。”   贺照一直处于整个贺家的“食物链底层”,是以在这个家里对谁都带着点儿讨好的态度,她点点头,下意识地抓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过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自己手里拎的红色袋子塞到贺嘉时手里,“嘉时,姑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买了双李宁的运动鞋,也算姑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贺嘉时有点儿意外,突然想起几个星期以前,在路上遇到周宇时,他突然跑过来问自己鞋子穿多大的。   那时候贺嘉时没太在意,没想到贺照竟给自己买了双运动鞋。   贺嘉时心中尚不习惯别人这么细心地对待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复又坐下,对贺照说了声,“谢谢姑姑。”   贺照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说,“你喜欢就好。”   贺嘉时与姑姑的感情不深。贺照虽然住得很近,可对贺嘉时却不算亲热,平日里就算来爷爷奶奶这里,也不会跟贺嘉时多讲什么。不过,她倒是每年春节都会给几个小辈发压岁钱,钱给的也不多,三百五百而已。   贺嘉时有些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沉默着陪贺照坐了许久。   中午,贺照赶着回家给丈夫、儿子做饭,贺嘉时便把她送到门口,不知怎地,外面突然起了阵风,风扬起灰尘,贺嘉时便眯起眼来,再睁开时,看到姑姑的眼睛竟红了一圈儿,旋即掉下滴泪来。   没等贺嘉时开口,贺照就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笑着说,“风太大,眯眼了。”   贺照走后,贺老爷子生了好久的气,嫌她总不说一声就自作主张地跑过来,又嫌她这么大年纪了还窝窝囊囊、小家子气。   老太太没理他这一茬,随口说,“孩子也是好心。”   听了这话,老爷子更气不打一处来,梗着脖子与自己的老伴儿吵。   贺嘉时觉得自己爷爷简直是莫名其妙。   贺嘉时没理会贺照送来的那双李宁牌运动鞋,他有些愧怍,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周日傍晚的时候,贺军终于来接他了。   自打见了他以后,贺军的表情就一直淡淡的,他心里有点难受,不过,更多的是尴尬。   他不言不语地自己把两个箱子拎到后备箱里,而后又在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卧室里四下看了看,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昨天贺照送来的鞋子上。   他没想太多,把鞋盒一并放进车里。   等贺嘉时上车后,贺军这才问了一句,“谁给你买的新鞋?”   他看着窗外,说,“姑姑。”   贺军转过头来,淡淡地看了贺嘉时几眼,然后“嗯”了一声。   从J城到N市,三百公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贺嘉时自嘲地想着,他俩大概是这世上最疏离的父子吧。   贺军的奥迪A6驶入N市的繁华闹市,拐入一片高档小区。小区里有着大片大片的绿植,一处处的喷泉与雕像,草木散发着阵阵清香,耳边传来孩子们欢快的吵闹声。   车子直接停进了地下车库,而后贺嘉时推着两个箱子,又拿着昨天贺照送的那个红袋子,随贺军走进电梯间。   他们的家里明亮而宽敞,装潢简约而高级,上上下下都被保姆李阿姨打理得干净整洁。   玄关处摆了两双拖鞋,一双粉红色的,一看便知是贺嘉佳的,而贺军则换上了另一双灰色的,然后对贺嘉时说了句“你随便坐”,便进屋换衣服去了。   贺嘉时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一时不知是直接进去,还是脱了鞋子、光着脚。   好在,李阿姨朝他走来,从柜子里紧里头翻出个棉拖来,略带歉意地说,“家里没多的凉拖了,你先凑合一晚上,明天我再去超市买。”   贺嘉时连忙换上,不过一会儿,就觉得脚底冒汗。   当天晚上,贺嘉佳不在,如今她已经是N大医学院的学生了,听李阿姨说,她每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上午就会回学校去。   姜岚已经吃过晚饭了,见了贺嘉时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而后就回了卧室,再也没出来。   贺军与贺嘉时一同吃了晚饭,吃过饭后,贺军便坐在沙发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嘉时的脚趾忍不住抓着地板,他浑身难受,站起身来,刚把餐桌上的碗筷收好,正想拿进厨房里,李阿姨就走过来了,把他手里的碗接过去,温声说,“我来吧,你歇着。”   贺嘉时只好松手。   他掏出手机来,刷了半天的网页,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待李阿姨收拾完家务,见他还在餐桌前坐着,才走过来,给他递了杯水,问,“怎么不去屋里歇着啊?”然后,她指了指客厅旁的一间卧室,说,“我下午都给你收拾好了,去休息休息吧。”   李阿姨平日不住家,晚上收拾完家务就要回自己家去了,她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一边叮嘱贺嘉时,“新牙刷在卫生间的柜子里,毛巾没新的了,明天我再去买,你看看还缺什么,明天一起告诉我。”   安排完这些,李阿姨已经穿戴整齐了,她一边打开门,一边跟贺军、贺嘉时道别。   贺嘉时煎熬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客厅中的稀薄空气了,于是,他穿着滑稽的棉拖鞋,走到贺军跟前,说,“爸,那我先去休息了。”   贺军也没抬头看他,只“嗯”了一声,便闭目养神起来。   贺嘉时有点无奈,自顾自地回了卧室。关上门的刹那贺嘉时明显松了口气,他脱下棉拖,也没换衣服,就直接倒在床上。   他想过自己来到N市后会不适应,却没想到一切是这样的光景。   冰冷的空气让他甚至连摊开自己行李箱的想法都没有。   临睡前,贺嘉时收到了秦言的信息,问他家里好不好,现在累不累。贺嘉时的手指停在手机键盘上,他把这条关切的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想冲自己最好的朋友抱怨一通,却不知从何说起。   于是,贺嘉时便索性直接给秦言打了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他俩都沉默了几秒,而后贺嘉时突然说,“秦言啊,我有点想你。”   作者有话说:   不知不觉,今天下午又打开工作电脑加了个班……很晚才开始码字,所以更得有点晚。偷偷逃走。 第13章   秦言呼吸一滞,他突然有点心疼,勉强笑了两下,故意“啧啧”两声,说,“前天才见过,想什么?——”   贺嘉时也觉得自己太过肉麻,他也笑笑,接着深深叹了口气。   秦言有点受不了贺嘉时这个样子。他习惯了贺嘉时生龙活虎、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于是他故作轻松地说,“想我就先忍忍,马上我就过去了。”   “马上是什么时候?”贺嘉时捏捏自己的睛明穴,勉强压住自己的烦躁。   秦言本来不急着过去,听了贺嘉时这话,心中不忍,连忙说,“那我明天就过去,你来车站接我么?”   贺嘉时自然说,“来,我去车站接你。”比起待在家里,他哪里都愿意去。   秦言也叹了口气,说,“行,下午你来接我吧。”   洗漱后,贺嘉时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不是个择床的人,在旅店里,在秦言家,在哪他都能睡得香,可唯独在这里,他却怎么着都觉得别扭。   后来总算睡着了,却也没睡安稳。   第二天醒来时,贺军和姜岚那屋都紧紧闭着,他不知道父母是去上班了还是没起床,于是换好衣服后,静静坐在自己屋里。   九点多的时候,李阿姨来了,替他带来了一双凉拖和几条毛巾,然后对他说,一般姜岚跟贺军早晨都走得很早,家里一天都没人。   贺嘉时松了口气,他倒是希望家里没人。   李阿姨干活很麻利,迅速给他准备了份早饭,他吃好后,便出门了。   虽然秦言要到傍晚才到,可他却不太想待在家里。这个家实在让他憋屈。   他百无聊赖,什么都不想干,于是乘地铁来了高铁站,只专心地等着秦言。   秦言的行李也不多,只两个小箱子,贺嘉时见到他后,很自然地接过其中的一个箱子,又把秦言身上背的双肩背拽了下来。   秦言觉得有点好笑,拽着自己的包,说,“不沉——”   贺嘉时“嗯”了一声,没理会秦言的抗议,还是把他的双肩包给扯了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秦言笑笑,“我又不是个女生。”   贺嘉时身上有着很深的北方男孩的烙印,讲义气、大男子主义重,有时候秦言会觉得,他在将无处施展的男性魅力用在自己身上。   贺嘉时又“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   秦言拿他没办法。他心情本来就不舒坦,自己也只能由着他了。   地铁上人很多,摩肩接踵的,贺嘉时就一直搂着他的肩膀,像是把秦言圈在自己的怀抱中一样,让他好好呆在自己的身边。   秦言看着他阴沉的表情,心中有些难过,他知道,贺嘉时今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回到秦言家里,贺嘉时连拖鞋都没换就直接躺在了沙发上,他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无限地放空自己。   秦言便拎起他的拖鞋,丢在沙发旁,说了句“一会儿换上”,就不打扰他了。   贺嘉时垂头看了几眼自己的拖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秦言坐在一边儿刷了好久的外卖软件,紧着贺嘉时喜欢吃的口味叫了两份外卖,等到外卖来了,贺嘉时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秦言没催他吃饭,也没讲话,他拿了本书走到沙发旁,自己也坐了下来。   贺嘉时听到声响,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本想说点儿什么却提不起力气。   他依旧穿着自己的鞋子,将脚搭在了秦言的腿上。   秦言没太管他,自顾自地看着手里的书,想着等贺嘉时什么时候想吃饭了再一起吃。   直到秦言已经饿得前腹贴后背了,贺嘉时才回过神来,他看看钟表,抽回自己搭在秦言腿上的脚,坐起来,有些古怪地看着秦言,“怎么没喊我吃饭?”   秦言睁大眼睛,“啊”了一声,说,“我看书看得忘了时间,你睡着了么?”   贺嘉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给了秦言一个脑瓜崩,“睡着了”。   说完,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又回头问秦言,“叫外卖了么?”   “叫了,在桌上。”   于是,贺嘉时就把秦言拉起来,用微波炉叮了一下盒饭。   贺嘉时刚吃了一点儿就觉得胸口仿佛堵了口厚重的猪油,一股股向外泛着恶心,他烦躁不堪,直接将外卖盒整个丢进了垃圾桶里。   秦言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劝他多吃。   于是,贺嘉时又自然而然地躺回沙发上,闭上眼睛,脑子里空空如也,他什么都不愿意想。   秦言蹲在他身前,看了他一会儿,问道,“要不今天睡我这里?”   贺嘉时顿时睁开眼,他看着秦言的脸,而后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固执地摇摇头。   有时候,贺嘉时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仿佛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自己的父母当真不在乎他。   秦言有些难过,他摸摸贺嘉时的脸,说,“你,要是烦得慌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说话。”   贺嘉时笑笑,他长长叹了口气,坐起身,看着秦言,心中漾起隐隐的温暖,“嗯,给你打电话。”   秦言家与贺嘉时家离得不远,他没乘车,跑了半个小时,十点多钟回到了家。   当贺嘉时站在楼下对讲机前时,才想起自己不该回来的那么晚:此时李阿姨已经回家了,兴许父母也已经睡了。   贺嘉时硬着头皮按下门铃,隔了好几分钟,大门才被打开。   而后他乘电梯到了家门口,敲了好一阵子的门,他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催太急,只能低着头,在门外焦急而尴尬地等待着。   最后,门是姜岚开的,屋里的灯都熄灭了,只开了玄关处的一盏黄色的小灯。姜岚穿了一身淡紫色睡衣,头发披散下来,晦暗的光线下,看上去有点憔悴。   听李阿姨说,姜岚在医院里的工作很忙,整天要上手术,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她的表情明显有点不耐烦,“以后别回来这么晚。”   贺嘉时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姜岚只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没再跟他讲话就打着哈欠回屋了。   贺嘉时蹑手蹑脚地洗漱后,没敢跟秦言打电话,生怕打扰了姜岚与贺军休息,于是只给秦言发了条短信。   【跑回家的,又饿了】   贺嘉时走后,秦言就一直刷着手机等着他的电话,看到贺嘉时发来的短信后,他很快就回道,   【你今晚吃得太少了】   【嗯,不好吃】   秦言点外卖的这家店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了,他知道不是这份外卖不好吃,而是贺嘉时心情不好,所以才觉得饭不好吃。   他想了一下,说,   【我也觉得不好吃,不如你做的好】   贺嘉时看了秦言的短信后短暂地愣了几秒,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那明天不点外卖了,在家里做】   有时候,贺嘉时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很惨,可有秦言在,他就觉得这个世界还值得他期待。   作者有话说:   大家周末过得怎么样? 第14章   省实验开学那天,N市下了场小雨,到处都湿漉漉的,挂在阳台上的衣服还似干非干,糊在身上又潮又闷。   这是贺嘉时一年当中最烦的季节了。   他提前了二十分钟出门,先去秦言家楼下等着,然后等到秦言终于磨磨唧唧地从楼里出来了,两个人才一起去学校。   秦言自知晚了,见到贺嘉时后便快步朝他走来。   贺嘉时皱着眉头,烦躁地看着他,瞧他眼睛下面一片乌青,一猜就是没睡好,于是不免又多瞅了他几眼,语气中有点嫌弃,“你怎么黑眼圈这么重?快成熊猫了。”   秦言从小皮肤白皙,只要一休息不好,就会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秦言一边背上书包,一边责怪地看着贺嘉时,“你怎么一见面就说我。”   贺嘉时笑笑,不再跟他插科打诨,问道“没睡好?”   秦言“嗯”了一声,“没睡好。”   贺嘉时又笑笑,似乎是觉得秦言的紧张与焦虑都是多余,“你就是这样,一点儿小事儿就要紧张半天,考试紧张就算了,开个学还要紧张。”   秦言有点儿无奈。贺嘉时说得没错,他向来如此。   有时候明明根本没必要担忧,可他偏偏控制不了自己,非要翻来覆去地思虑很久。他自然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可改也改不了,有时候他自己都烦。   于是,秦言有点毛躁地说,“是是是,你说的对。”   贺嘉时用力摁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整天东想西想,有功夫多想想我。”   秦言“噗嗤”一声笑出来,简直觉得他莫名其妙,“想你干什么?”   贺嘉时稍稍弯下腰,把嘴覆到秦言耳边。   他呼出的气息让秦言心里痒痒的,不禁屏住呼吸。   谁知,下一秒,贺嘉时却突然用足了力气,大声喊道,“想我是你爸爸!”   嘈杂的街道似乎安静了两秒,整个世界弥漫着尴尬而诡异的空气。   秦言着实被贺嘉时骇到了,他浑身一个激灵,下一秒,他一把抓住贺嘉时的胳膊,吼道,“你有毛病!”   吼完,他红着脸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骂道,“傻逼啊!”说着,用力掐着贺嘉时的胳膊。   贺嘉时连忙讨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疼……真疼!”   开学第一天,省实验的附近挤满了送学生的家长,许多新生探头探脑的,有的在找教室,有的则四处张望打探。   秦言与贺嘉时前几日就来踩过点儿,此时轻车熟路,直奔教室去了。   进教室时,屋里已坐了大半的学生,班主任年纪很轻,看上去刚刚毕业的样子,他长了张国字脸,穿着身不太讲究的棒球衫,坐在讲台前,给秦言与贺嘉时发了学生卡后,又登记了两个人的名字。   随后,两个人寻了个中后排的位置坐下。   等到班里的人都到齐了,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上了不算工整的几个字,“赵中亚”。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接下来由我带领各位一同度过高中生活。大家是第一年读高中,我也是第一年当老师,我们一起进步,共同成长。大家都是全省不同地区的优秀学子,我相信咱们班一定会成为省实验最好的班级。”   接着,赵中亚用力问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在座的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喊口号的这一套对他们来讲早就没用了,赵中亚问得响亮,底下的学生们却三三两两,托着长腔,有气无力地小声说,“有——”   而在这并不响亮的“有”中,还间或夹杂着一声格外不和谐的、憨厚低沉的、带着口音的“没有”。   于是,大家都朝那个同学看去,下一秒,“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成一团。   赵中亚脸上有点挂不住,“来来来,你站起来,你叫什么?”   那男生站起来,他长得高高瘦瘦,大眼睛黑皮肤,足有一米九的大个,“我叫赵一鸣。”   赵一鸣刚一张嘴,大家又因为他的口音笑成一团,到最后,他自己也笑了,故意用更土的音调说,“笑什么、笑什么!没见过普通话不好的么?”   赵中亚也笑了,他重重地敲了几下黑板,“安静!安静!”,等到班里此起彼伏的笑声终于停歇,他才大声问道,“赵一鸣,说说你咋就没有信心了?”   赵一鸣挠了挠后脑勺,“因为刚刚刘东告诉我,我中考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   教室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就连秦言都被这个蠢兮兮的小哥惹笑了,贺嘉时更是一拍桌子,大力鼓掌,“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1],兄弟,真勇士啊!”   教室中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赵一鸣看了一眼贺嘉时,抱拳道,真诚地为贺嘉时的捧场而道谢,“谢谢谢谢。”   贺嘉时大笑,也装模作样地冲他抱拳。   掌声、笑声、讲话声,一时间教室里炸开了锅。   赵中亚简直拿他们没办法,他没想到第一天当老师就遇到了滑铁卢,赶紧挥挥手让赵一鸣坐下。   赵中亚个儿很高,身材也挺匀称,笑起来一副大男孩的样子,说话又接地气,贺嘉时与秦言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等到大家都笑累了,赵中亚才又讲了起了接下来军训的注意事项。最后,他又招呼了几个学生发放军训服。   等到赵中亚一走出教室,刚稍稍安静下来的班级又重新乱成了一锅粥,贺嘉时前面刘东突然回过头来,跟他俩小声嘀咕道,“那个赵一鸣傻缺啊!”   秦言和贺嘉时都一愣,依稀想起在刚刚赵一鸣的口中,正是刘东知会了他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贺嘉时皱皱眉头,他对赵一鸣印象不错,同时,他对刘东这种一见面就告诉人家“你是倒数第一”的行为非常不齿,所以,当他听到刘东的这番言论后,很不服气。   放在以前在J城的时候,贺嘉时铁定要站起来,跟刘东好好掰扯掰扯了。不过,现在他不想一开学就跟同学闹得不愉快,于是稍稍收敛了脾气,开玩笑似的说,“你咋说话呢?大家伙这才刚认识,人家咋就傻缺了?”   刘东上下打量了贺嘉时一眼,像是看什么奇葩似的。他没再理贺嘉时,转而问秦言,“你觉得赵一鸣这个人怎么样?”   秦言又愣了一下,他干笑道,“不熟。”   刘东讨了个没趣,回过头。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冲秦言抱怨道,“学校怎么给咱们班找了个这样的新老师当班主任啊,一点儿都镇不住场。”   贺嘉时与秦言对视一秒,一时间都没领会到刘东话中的意思。   刘东翻了个白眼,“咱们班几乎都是外地人,大家都是各个地市成绩最好的学生,也是入学成绩最好的班级。按理说,学校当然要给我们分一个经验丰富的教师当班主任了,找他算什么事儿?”   贺嘉时与秦言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刘东的意思。   秦言有点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敷衍道,“嗯……你说得对。”   刘东的同位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她穿着一身洗旧的卡通蓝色T恤,扎着个马尾。饶是秦言与贺嘉时不在乎穿着打扮,也觉得她的衣着实在有点过分简朴了。刚刚,无论大家闹得怎样沸反盈天,她都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练习册,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来。   刘东对这个同位显然不太喜欢,瞥了她一眼,又问秦言,“你俩以前认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秦言便说出他俩的名字,又说他们从小就认识,都是J城人。   刘东委实一愣,冲秦言说道,“你就是秦言啊!你是咱班第三。”   秦言“啊?”了一声,不知道刘东是怎么得知自己的成绩和排名的,这些就连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刘东颇有点骄傲地说,自己不是外地人,而是N市本地人,他爸爸觉得外地班好,这才特地找了关系让他来这个班的。   秦言怔住了,他本以为班里的人全跟他一样,大家都是高分考进来的外地人呢,没成想还有这种操作。   刘东又说拉着秦言讲,班里这六十个人中,至少有十个人都是像他这样的情况。   刘东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神色冷酷,可性格却与长相严重不符,是个十足的“是非精”,他拉着秦言讲了好些班里的事情,诸如谁是第一啦,谁是倒数啦,谁家里是高官,谁最有钱啦……   秦言对这些不太感兴趣,更何况,刘东又刻意不跟贺嘉时讲话,这让秦言着实有点儿别扭。   待刘东回过头后,秦言有点疲惫地看着贺嘉时,贺嘉时则冲他耸耸肩,小声说道,“喏,尖子生的待遇跟我们就是不一样。”   秦言皱了一下眉头,有点无奈地说,“瞧你这些毛病。”   贺嘉时用手托着腮帮子,不服气地看着秦言,“我啥毛病啊?”   秦言放下手中的笔,看着贺嘉时,“见不得别人跟我说话的毛病呗。”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我得了病,得了秦言一跟别人讲话就抽风的病。   ————————————   [1]引用自鲁迅《纪念刘和珍君》 第15章   秦言这话,贺嘉时是打死都不肯承认的,不仅不承认,他还极其愤怒。   他怎么就见不得别人跟秦言说话了?他堂堂一米八五的男子汉,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   于是,贺嘉时立马反驳,“我哪里不愿意别人跟你说话了?你们这不说得挺开心的么?我插一句嘴了?”   秦言觉得贺嘉时实在聒噪,他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怒道,“你哪只眼睛看我说得开心了!越说你越来劲了。”   贺嘉时被秦言气得够呛,一点儿都不肯落下风,他“哼哼”两声,冷笑道,“你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   顿时,两个人一同想到了远在J城的张志,也不知这厮现在在子弟高中过得怎么样。   秦言听贺嘉时旧事重提,不由得有点难为情。不过,贺嘉时说得不错,在这件事情上,他俩都是一样的小心眼儿,谁也别笑话谁。   想到这里,秦言的脸一阵红,几乎是恼羞成怒了,于是便懒得再搭理贺嘉时,自顾自地看着手中的辅导书。   刘东还不知道后面这俩已经为他吵过一轮儿了,依然不停地回过头来与秦言搭话。   于是,刘东回一次头,贺嘉时便用目光剜他一次,到最后,刘东被他瞪得心里发毛,又不明白其中缘由,只得偷偷摸摸地小声问秦言,“秦言,贺嘉时是不是从小就斜楞眼?”   秦言:“……”   发好军训服以后,赵中亚又让班里的同学轮流做自我介绍。直到这时,秦言才知道了谁是刘东口中说的全班第一,谁又是传说中“达官显贵”家的孩子,他也终于知道了坐他前面的那个文静少女到底叫什么。   如同她的穿着与长相一样,这个姑娘有着一个十分土气又带有十足侮辱意味的名字,王来娣。   王来娣正站在讲台上,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服,背还微微佝偻着,她神色飘忽,声音像蚊子一样小,怯生生地讲着自己来自哪个城市,哪个初中。   不知怎地,贺嘉时突然想起了贺照来。   不同于贺家人的长相,王来娣是单眼皮、小眼睛,肤色发黄,远没有贺照年轻时好看,然而,王来娣站在讲台上这副怯懦无助的样子,却简直与贺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贺照在家里伏低做小的样子,不禁想着,王来娣家里是否也有个抢占了父母所有关爱与爱护的兄弟,而她是否也如贺照一样,生来就是给别人做陪衬的?   贺嘉时认真地看着她,只觉得悲哀。   自我介绍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到最后,贺嘉时实在是百无聊赖,他又闷又烦,趴在桌子上。   秦言看贺嘉时一直兴致缺缺地,便推了推他的肩膀,问,“怎么了?不舒服?”   贺嘉时摇摇头,他看了秦言一眼,又把头埋到桌上,懒得搭话。   于是秦言就不再管他,他才不惯贺嘉时这些臭毛病。   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赵中亚终于肯给大家放行,于是学生们都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地一起去食堂吃饭。   贺嘉时与秦言一起,磨磨唧唧地走到了食堂,本来不徐不疾的,直到他们看到了一列列从窗口排到门外的长队,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他俩无助地看着对方,没办法,只能从队尾开始排。   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半了,贺嘉时的肩膀却突然被人结结实实地拍了一下。   贺嘉时愤怒回头,“谁!”   “——哥!”贺嘉木脆亮的声音回荡在贺嘉时耳朵底下。   贺嘉时一愣,低下头,这才看到贺嘉木带着自己五六个同学一起凑了上来。   他刚想随便骂贺嘉木两句,就听贺嘉木谄媚地对他说,“哥,插个队呗”,还笑眯眯地抬头望着自己。   贺嘉时的脸色极其难看,他抿着嘴,一腔的烦躁正无处发呢,贺嘉木倒是会往枪口上撞。   贺嘉时才不管贺嘉木身边跟着同学、朋友,长长呼出口气来,刚想气冲冲的拒绝,秦言却扯了他一下。   贺嘉时不明所以地看了秦言一眼,而秦言拽着贺嘉时却往后撤了几步,让贺嘉木与他的同学们排在了自己前面。   “你们来这儿吧。”秦言温声说。   贺嘉木脸上堆满笑容,冲贺嘉时说,“谢谢哥,这是你同学?”   贺嘉时有气没处使,又长长呼了口气,“他叫秦言,也是矿厂来的。”   贺嘉木笑笑,“谢谢你啊秦言。”   秦言摇摇头,没再说话。   这是秦言第一次见到贺嘉木,他的长相与贺嘉时很像,尤其是眉眼,一看就像是兄弟。   事实上,贺嘉时与贺嘉佳、贺嘉木都是属于英气挂的长相,外人一搭眼就知是三姐弟。   好不容易轮到了贺嘉时与秦言打饭,档口里仅剩的排骨与红烧肉却都被贺嘉木和他那一票的同学抢光了,只剩下了几盘白菜,与零星几片肥肉炒在一起,吃进嘴里满满都是猪油味儿,堪堪下咽。   他俩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走出食堂后也不急着回教室,于是便在学校里转了转。   贺嘉时气鼓鼓地在前面走,也不理秦言,秦言有点无奈,跟上去问道,“怎么了?又气什么啊?怎么整天天的都在发脾气?”   贺嘉时攥着拳头,转过头来冲秦言说,“干嘛让贺嘉木带着那帮子同学插队?”   秦言觉得他好笑,“不就多排了几分钟的队么,急什么啊?”   贺嘉时听了秦言这轻飘飘的解释,彻底炸了,“不就多排了几分钟?这是几分钟的问题么?”   秦言好说歹说,“我不也跟你一起排着么?我难道提前吃了?”   贺嘉时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却不得不承认秦言说得对。   秦言有点无奈。贺嘉时从小就不跟父母住在一起,爷爷奶奶又一向冷冷淡淡,是以很多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没人教给他。于是,秦言便耐着性子,“再说,那是你堂弟,人家管你叫哥。”   贺嘉时更气了,他用力挥了一下袖子,“我知道他是我堂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德行!”   秦言抿抿嘴,继续把话摊开来说,“我知道他什么德行,我也知道你俩有矛盾,可他带了那么多同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干嘛非得把关系搞那么僵?”   贺嘉时觉得秦言简直不可理喻,于是转过身不再跟他说话,便大步朝前走去。   秦言不跟他一般见识,知道他向来如此,反而在他身后笑了笑,“嘉时,好了,别生气了,回去还有别的吃。”   回到教室后,秦言从书包里掏出个面包来,剥开送到贺嘉时嘴边,“吃吧,没吃饱吧?”   贺嘉时长得高,饭量也大,平日在家里能吃两个馒头,中午那浮皮潦草的几口菜管什么用?更何况,他这人一饿就心慌,一心慌自然就爱发脾气。这点秦言摸得透透的。   贺嘉时摇摇头,“我不吃你东西!”他声音有点儿大,连前面的刘东都听到了,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俩。   秦言笑笑,连忙冲刘东说,“我俩闹着玩儿呢,没事,没事。”   刘东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的贺嘉时,又看了眼秦言,心中想,这贺嘉时果真有病,脾气也太臭了。   没办法,秦言只能凑过去,推推他的肩膀,“怎么不吃啊?吃啊,你又不是第一次吃我的东西了。你要有骨气啊,以后就再也别吃了。”   说完,他还挑衅地说道,“贺嘉时,别怂。”   作者有话说:   一顿白菜引发的血案 ps能不能让这个可怜作者得到海星与评论的抚慰!么么哒~ 第16章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贺嘉时怎么能不怂呢?   他心烦意乱地抬起头来,堪堪耐下性子,终于肯好好跟秦言说话了,“你不就带了这一个面包么,我吃了你吃什么?”   秦言笑笑,他就知道贺嘉时会这么讲,“你吃,我饿着呗。”   贺嘉时白了他一眼,显然是不肯的。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让秦言饿着自己夺人口中之食?   于是,秦言只得又说道,“你看,你都不开心了,我不得好好哄哄你?”   贺嘉时的神色突然就变了,周身的暴戾顿时消散。   他顿了几秒钟,终于接过了秦言递来的面包,不过,却没急着吃,而是将小小一块面包掰城两半,一半放到秦言嘴边。   秦言觉得好笑,就着贺嘉时的手将这半个面包吞进肚子里去。   而后,贺嘉时才低头把另一半面包吃掉。   过了一会儿,贺嘉时自己都觉得矫情,他“啧”了一声,小声说,“靠,又不是战争年代,又不是闹饥荒,怎么搞得跟没吃没喝似的。”   秦言也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自己搞得,给你吃就吃呗,非要掰一半给我。”   贺嘉时有点无语,心道秦言这家伙怎么不识好人心呢,于是没好气儿地说,“我怕你饿啊。”   秦言没再跟贺嘉时开玩笑,反而说,“嗯,我知道,跟你说着玩呢。”   过了没多久,班里的教官来了。教官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淋着雨过来的。他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模样,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长得很有精神。   秦言朝窗外看看,外面还飘着小雨,阵阵微风拂面而过。   教官让他们排好队,带着他们一起往操场走。   这个暑假,贺嘉时又长了几公分,现在已经有185cm的个头了,站在队伍里,除了一根竹竿似的赵一鸣外,就属他最高了。   军训的第一天,他们在毛毛细雨中足足站了一个多小时的军姿,到后来,他们身上全都湿透了。   最后,雨终于停了,教官让他们席地而坐,围在一起唱军歌。   刚刚还在心里腹诽教官的同学们,顿时就欢呼着坐下来,围着教官一起唱了好一会儿的歌,又听他讲起了军队里的故事。   秦言体质不错,现在虽不算太累,但鞋子和衣服却都都湿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而那小小软软的半个面包早在肚子里消化完了,现在他胃里空空如也,实在饿得难受。   他不想唱什么歌,更不想坐在泥泞的塑料草皮上。   贺嘉时看他脸色不好,便偷偷移到他身边,问道,“累?”   “嗯,还行。”   秦言本以为贺嘉时会安慰他两句,谁知贺嘉时却耸耸肩,“累也没辙。”   说完,贺嘉时还觉得自己很机灵似的,又上前补了一刀,“你看,我不也一样站着呢?”   “就跟你在食堂里说得一样。”   秦言白了他一眼,实在有点生气,便低下头不再理他。   贺嘉时讨了个没趣,看秦言兴致缺缺,便索性也不讲话。   秦言闭上眼,垂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教官和同学们的腔调附和着唱上两句“团结就是力量”。   过了一会儿,贺嘉时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烦躁地小声说,“烦,别理我。”   贺嘉时却不依不饶,秦言只能抬起头来,却看到贺嘉时竟偷偷跑到操场外面买了瓶矿泉水回来。   贺嘉时把矿泉水在他面前晃了晃,拧开之后才送到了他的嘴边。   秦言张了张嘴,他有点惊讶,也没急着喝水,而是先看了一眼坐在学生堆里的教官,小声问,“不怕他罚你啊?”   贺嘉时又耸耸肩,没刻意压着声音,蛮不在乎地说,“罚就罚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教官果然看到了贺嘉时的小动作,瞪了他一眼,眼里却带了点笑意,接着,大声冲贺嘉时喊道,“大家都在这里好好坐着呢,就你事儿多。打报告了么?我让你拿水杯了么?”   大家伙知道教官没真生气,都一窝蜂地笑了。   贺嘉时却没笑,他皱着眉头,嘴角微微下抿,有点无语地看着教官。   事实上,他挺不开心的:人累了就要休息、人渴了就要喝水,他不明白有什么可笑的。   王来娣与自己的老乡刘薇就坐在他俩身边,王来娣人虽瘦弱文静,可体力却挺好,刚刚一直好好站着,现在神色间也没见多疲惫。   而刘薇却很虚弱,最初站军姿的时候就晃晃悠悠,此时更是整个人都倚在了王来娣的身上,嘴唇熬得煞白,也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淋了雨,冻的。   秦言接过杯子来,自己没先喝,就递到了王来娣手里,问,“你俩喝点水吧?”   王来娣小声说谢谢,先喂刘薇喝了几口,而后将矿泉水还给秦言。   秦言觉得这姑娘实在害羞得过分,笑着说,“你也喝点,没关系的。”   王来娣这才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然后马上把杯子递还给秦言。   秦言喝过后,最后才轮到贺嘉时。   等贺嘉时喝完,贺嘉时身边儿的赵一鸣便急着问他要,贺嘉时马上把矿泉水瓶塞进了赵一鸣手里,赵一鸣仰起头来,这才发现里面竟一滴水都没了。   赵一鸣有点无语,他“咣唧”、“咣唧”两下,拿着空瓶子敲了敲贺嘉时的脑袋,接着,几个人都笑了。   大家身上都又湿又脏的,傍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气,学生们都忍不住把自己稍稍缩成个团。   最后,教官的歌终于唱完了,故事也终于讲完了,这才解散让大家回家。   贺嘉时烦极了,他虽然不是个多么讲究的人,但向来最讨厌潮湿黏腻的感觉,脏兮兮的衣服糊在身上,简直让他骂娘。就更别提秦言了,贺嘉时一想也知道秦言现在有多不舒服。   路上他俩的脚步飞快,一分钟都不想穿着这身衣服多待。   第二天的训练比之第一天更加严肃。   教官不苟言笑的,谁多动弹一下,他就要把人拽出来,揪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秦言与贺嘉时算得上是体力最好的那一小搓人,都还可以坚持,可许多女生都已经“摇摇欲坠”了。   贺嘉时不知道这样的历练有什么意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断有人动弹,男生、女生、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大家都在这烈日下的酷刑中痛苦煎熬。   教官大发雷霆,沙哑的声音嘶出变了腔的怒吼,让贺嘉时心烦意乱。   太阳太毒了,针一样的刺在学生们身上,贺嘉时的嘴唇越来越干,最后翻起一块块白色的死皮。   他忍不住转了转脖子,瞥了一眼与他隔着几个人的秦言,却被教官当场抓包,“你看什么看!要不要到前面来看!”   贺嘉时吐出口浊气,只能像个呆瓜似的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这样的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突然,一旁传来几个女生尖锐的声音,“刘薇!刘薇!”   教官连忙走到刘薇身旁,只见刘薇一个没站稳,跌倒地上,而她身旁的刘东立马蹲下身子,一把将她扶住。   其他的学生一边不住向刘薇张望着,一边趁乱迅速动弹起来,试图缓解长时间站立带来的不适感。   教官不敢真练他们太狠,出了事儿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让刘东与王来娣陪刘薇一起去一趟医务室,又让其他的同学原地解散休息。   刚一听说休息,大家一下子松垮了,三三两两地朝树下走,喝水的喝水,上厕所的上厕所,还有不少的男生女生,围在教官身前,继续听他讲那些没说完的故事。   贺嘉时对此倒是没什么兴趣,他不明白,这些学生为什么要围在一个刚刚骂过他们、吼过他们、训过他们的人身边。   于是,他拽着秦言找了个阴凉地。   秦言盘腿坐下,倚在树干上,与贺嘉时说了一阵子闲话。   贺嘉时的眼睛突然定住了,他一下子扒开秦言的后背,指了指树上的一溜儿蚂蚁。   秦言:“……”   “啊!”   秦言声音虽不大,人却一下子跳了起来。   贺嘉时也连忙起来,赶紧拍打了几下秦言的后背,所幸没有蚂蚁爬上去。   可饶是贺嘉时再三保证,秦言还是觉得浑身别扭。   贺嘉时有点无奈,“我说了,没有、没有、干干净净了。”   秦言却觉得浑身都很痒,一脸的茫然。   贺嘉时顿时有点急了,“真没有,你还不信我啊?”   秦言更焦虑了,他浑身难受,“不信!”   贺嘉时实在无语,他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真没有!我保证!保证!”   秦言可怜巴巴地望着贺嘉时,忍不住挠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你要是实在不信,咱俩换着穿。”贺嘉时实在没辙了,赌气似的说。   秦言抬起头来,“这样不好吧……”   话虽这么说着,可秦言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在贺嘉时的衣服上扫了扫……   作者有话说:   表面:不好吧   心里:快换快换快换! 第17章   于是,贺嘉时长长叹了口气,他实在拿秦言没办法。   每当秦言用那种期待的、可怜的、焦虑的眼神看着他时,他就忍不住想要顺着秦言的一切想法。   更何况,只不过是换身衣服。他们又不是没有换过。   贺嘉时扯着秦言的胳膊,带他一起去了卫生间。   他俩分别站在两个不同的坑位上,彼此都脱掉了上衣,赤条条地对视了一眼。   军训才过去两天而已,秦言的身上就被晒出了黑色的印子,此时脱掉上衣后,便像是个没熟透的莲蓬,被人剥出嫩白的果实来,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去掐一把。   贺嘉时不由得呆了两秒,许久才把自己的视线移开。   秦言没注意到贺嘉时呆滞的目光,略带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衣服看了又看,确定没有虫子后,才交到贺嘉时手里。   贺嘉时欲盖弥彰地瞪了他一眼,“早跟你说没有了”,说着,他将自己的衣服递给秦言,“换上吧。”   秦言干笑了两声,稍微有点过意不去。   他俩换好了衣服后,秦言刚想跟贺嘉时说句谢谢呢,贺嘉时却挥了一下手,“你可打住吧,少折腾我点儿就行了。”   集合前,赵一鸣古怪地看了他俩一眼,问贺嘉时,“你俩的衣服怎么回事?换衣服了?”   不知怎地,明明是稀疏平常的事情,被人说出来之后,秦言竟然有些难为情,脸霎时就红了。   而贺嘉时却犹自不觉,大大咧咧地说,“嗯,换了。”   赵一鸣还是觉得不对劲,不过他向来缺根筋,脑子转不太过来,只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再次集合后,太阳更毒辣了。   他们还没站多久呢,班里一个叫孟思思的女生也突然一晃荡,眼看就要晕倒过去。   教官大步走过来,却没像上次一样嘘寒问暖,反而喝道,“装什么装!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教官吼惯了,声音响彻云霄。   孟思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她倏地站直了,被教官骂得浑身僵硬。   “才几分钟就受不了了?”   “你才多大年纪就学会糊弄人?”   “你糊弄谁呢?”   “说,你做没做错!”   孟思思铆足了劲儿,大声喊道,“报告!我没错!不想站了!我实在太累了!”   教官在他短暂的带教生涯中,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学生,顿时一张黑脸变得更加乌青,“人不大,心眼不少!这才站了多久!”   许是因为教官太过严厉,孟思思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教官平时哪里见过这阵仗,一看孟思思哭了,脸一下变得黑里透红,也不敢再骂了,也不敢让她继续站了,有点无奈,又有点担心,挥了挥手,只好让她去一边休息了。   孟思思找了个阴凉地坐下后,教官过了没多久也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劝了许久,孟思思才终于破涕为笑。   军训结束后,赵中亚让他们回教室,一口气儿发了好些课本,不过,也不必往家里带,放进各自的书架上就行了。   赵中亚听说了刘薇差些昏倒和孟思思崩溃大哭的事情,不由得感慨说,“你们现在啊,觉得军训苦、军训累,可过了这十来天你们就明白了,军训是整个高中最轻松的日子。”   这话刚一说完,大家心里都打了个寒颤。   贺嘉时不由得看看眼前垒成小山一样的课本,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些许上高中的感觉,接着,他又不自觉地瞅了眼斜前方的王来娣:王来娣手中的练习册,已经做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秦言的肩膀,“你这几天回家之后预习了么?”   秦言看他的表情有点奇怪,“我暑假就预习了啊,你不是看到过么。”   贺嘉时:“……”   许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坐他们前面的刘东回过头来,问“秦言你暑假上预科班了么?”   秦言摇摇头。他向来不喜欢上辅导班,就算他母亲是英语老师,也从未在寒暑假给他补习过英语。比起老师教授,他更喜欢自己自学。   刘东有点诧异,“你都不上辅导班么?能跟得上课么?高中和初中可差得远了!”   不知怎地,贺嘉时在刘东身上看到了贺嘉木的影子,他烦躁不堪,故意说,“哎哎哎,你怎么说话呢”,接着,他在刘东愤怒和不屑的眼神中,指了指秦言,朝刘东说,“人家秦言学习好,用不着上辅导班。”   刘东的气顿时瘪了,他撇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没问你”,然后悻悻地回过头去。   待到刘东转过身后,秦言才有点责备地看了贺嘉时一眼,“你看你,才刚开学就这样,又想跟人打架?”   贺嘉时瞪了他一眼,很不服气,故意说,“你快把衣服脱了,咱俩换回来。”   听了这话,秦言顿时回想起了那一树的蚂蚁,浑身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他连忙摇头,摆摆手,说,“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哥。”   贺嘉时这才倨傲地“哼”了一声,不再跟他讲话。   晚上,赵中亚给班里建好了班群,把大家都添了进去。同学们在群里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秦言一边做着练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群里的人讲话,倒也挺有意思。   不过,他自己却从来不参与其中。   贺嘉时一回到家就钻进屋里,直到吃饭了才出来,吃过后,就一声不响地洗澡,然后又回到屋里。   除了李阿姨,没人跟他讲话,他也不想热脸再去贴谁的冷屁股。   于是,在百无聊赖的夜晚里,贺嘉时很快就跟班里的男生们熟悉起来,尤其是赵一鸣,简直深得他心。   赵一鸣是个十足的老好人,讲话又蠢又有趣,承包了贺嘉时一整天的快乐。   军训虽只有短短的十二天时间,可每一天都度日如年:站军姿,原地踏步,踢正步……甚至还有金鸡独立。   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花样,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的疲惫痛苦。休息的时间总那么短暂,好不容易解散了,还要大家伙围在一起,唱些极费嗓子的歌,做些极费体力的游戏。   贺嘉时实在看不透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到最后一天的时候,大家的肤色都肉眼可见的黑了不少,有几个体重基数大的小胖墩甚至脸都明显瘦了一圈儿。   贺嘉时看了秦言一会儿,突然一手拿掉他的眼镜。   秦言四百度的近视,乍一拿掉眼镜后下意识地一眯眼,他皱皱眉头,“干什么?把眼镜给我。”   贺嘉时“啧啧”两声,“我就说你黑了,眼镜印儿都晒出来了。”   秦言脸色不悦,他夺过自己的眼镜,戴上,用力瞪了贺嘉时一眼,“黑就黑。”   贺嘉时笑笑,“我还没见过你这么黑呢。”   秦言忍无可忍,他握紧拳头,用力照着贺嘉时的胸砸下去,“你到底什么毛病!”   贺嘉时又笑笑,“就喜欢惹你生气的毛病。”   秦言满脸黑线,索性不搭理他,任由他在背后挖苦自己。   最后,秦言实在受不了了,转过头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贺嘉时,“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你更黑好么!”   贺嘉时脸上欢快的笑容慢慢凝固,他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直到他身旁的赵一鸣拍拍他的肩膀,冲他嘿嘿一笑,露出两排分外洁白的牙齿,对他说,“秦言说的对,秦言说的对。”   为期十二天的军训结束前,教官在操场上与大家道别,好几个同学都哭了,最后,连教官也哭了。   放学后,还有好些人围着他不愿意离去,让他一定留下QQ和电话号码。   贺嘉时和秦言在这一点上依然保持默契,都没上去凑那个热闹。   与他们所设想的一样,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贺嘉时与秦言都没再听到过教官的消息。高中生活虽疲惫痛苦,却远没有赵中亚那天在讲台上说的那么恐怖。   他俩都没怀念过军训的日子,渐渐的,甚至彻底忘记了那位脾气有点暴,为人却很真诚的教官的样貌与声音,偶尔听同学谈起时,只觉得陌生而遥远。   短短十二天的辛苦,没能让他们与教官产生深刻的感情,也没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改变,他们依然该上课睡觉的还是上课睡觉,该下课去网吧的还是下课去网吧,大家仍旧吸烟喝酒睡懒觉,到最后,就连他们黝黑的皮肤,也在冬日里渐渐变白。   直到高三的某一次聚会上,贺嘉时与秦言才意外的得知,在过去的两年中,孟思思竟一直与教官保持联系,甚至还一直、一直都喜欢着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章来自存稿箱的更新,跟两个表姐一起吃烤肉去了,嘻嘻! 第18章   赵中亚没像其他老师一样根据成绩排座位,反而让大家按照最初的位置随便坐,对此,有几位经验颇丰的老教师当堂讥讽,说赵中亚空有一腔热血,其实压根不会管理班级。   贺嘉时与秦言对赵中亚的这种做法挺开心的,这样一来,他们可以做同位了。   倒是刘东,刚一听说班主任的“政策”后,就满脸的不高兴。   下了课,刘东回过头来,对秦言说,“靠,我就说这个班主任不行吧。秦言,你想这样坐么?”   秦言放下笔,抬起头来,他觉得刘东实在是莫名其妙,只不过,他不太想跟同学把关系处得太僵,于是顺着刘东的话说道,“我都可以,无所谓。”   刘东瞥撇嘴,白了一眼自己的同位王来娣,小声冲秦言说,“我不想跟她坐一起,又土又丑……学习还差。”   秦言有点无奈,他干笑了两下,低下头去,佯装是看书。   贺嘉时倒是没秦言这种好耐性,从鼻子里冷冷地“哼”出一声来。   刘东扫了贺嘉时一眼,回过头去,传了张纸条,当着贺嘉时的面儿塞给秦言,还故意说,“别给别人看。”   秦言有点无奈,他依旧看着自己手里写着密密麻麻笔记的英语课本,连头都没抬起来,只说,“好,好的。”   说完,他便把纸条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秦言对刘东的纸条没什么兴趣,可贺嘉时却一直没完没了,课间里,趁刘东不在,他狐疑地看着秦言,问道,“他给你写了什么?”   秦言终于从课本中抬起头来,用手指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颇有些无奈,“你不是一直看着我呢?那张纸条,我连打开都没打开过。”   接着,他便又低下头去。   贺嘉时又气又急,摁着秦言的肩膀推了他两下,“你不看我看。”   秦言稍稍张开嘴。   倒不是他跟刘东有什么小九九,他同贺嘉时一样不喜欢刘东,可刘东才刚刚说过,不要给别人看,难保不是什么秘密。   贺嘉时看他面露迟疑,顿时怒了,“秦言你什么意思?你跟他有什么要瞒着我的事?”   贺嘉时声音挺大的,连旁边的赵一鸣都听到了,朝他们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秦言连忙冲赵一鸣笑笑,“没事没事,闹着玩呢。”说完,又责备地对贺嘉时讲,“你别这么大声,教室里这么多人呢?”   吃午饭时,贺嘉时又拽着秦言,非要看刘东递过来的那张纸条,秦言不想给他,他就拉着秦言不让他走。   秦言被他缠得没办法了,终于把纸条拿了出来,先是看了两眼,然后皱着眉头把纸条塞给贺嘉时,上面写着:   【咱俩做同位吧,让贺嘉时跟王来娣坐一块儿。】   贺嘉时的火“蹭”地一声就上来了,“操,他什么意思?他说换位就换位?他怎么这么牛逼呢?”   秦言对刘东也有点无语,安慰道,“你别往心里去,老赵都说了不调位……”   贺嘉时怒火冲冲,顿时把刘东的纸条撕了个粉碎,还张开手随风一撒。   秦言瞪着贺嘉时,“你能不能有点素质,在学校里还乱丢垃圾,捡起来!”   秦言挺凶的,贺嘉时一下子就蔫儿了。他刚刚气昏了头,秦言一骂他,他才回过神来,自觉自个儿做错了,顿时脸色一红。   秦言盯着他,于是他便灰溜溜地弯下身子,把粉碎的纸条一点点捡起来,丢进垃圾箱里,有些纸屑已经被风吹远了,贺嘉时本不想再管,可他还没直起腰来,耳边就传来秦言的声音,“还有那边儿呢,捡干净!”   贺嘉时脸上又一红,无奈地往前跑了两步,直到把所有的碎纸都清理干净了,才回到秦言身边,说,“行了吧?满意了吧?”   秦言“哼”了一声,没再理他。   回到教室,贺嘉时怕秦言难堪,本不想找刘东的岔,结果刚一进门,就看到刘东凶巴巴地站在那儿给王来娣收拾东西,俨然是一副马上要换位的样子。   王来娣拽着自己的课本,脸上的表情极为不悦,可刘东偏偏要抢。   贺嘉时最看不惯男生欺负女孩的戏码,他一个健步冲上去,堪堪忍住自己抓着刘东的衣服把他提溜起来的欲望,喝到,“你干什么呢?你动王来娣的东西干什么?你他妈有病吧?”   刘东狭长的眼用力瞪大,他一拍桌子,冲贺嘉时大喊,“你说谁有病?”   贺嘉时冷淡地看着他,卷上自己的袖子。贺嘉时比刘东足足高了十公分,细细看过去,衬衣里的肌肉轮廓还能隐隐的露出来。   于是刘东起初的冲动便歇了一半儿,他便按兵不动,只死死地瞪着贺嘉时。   一时间,前后左右都安静下来,大家书也不看了,作业也不写了,就眼巴巴地看着眼前这出好戏。   秦言拉了一下贺嘉时的胳膊,递了一个责备的眼神,“贺嘉时!”。   赵一鸣是个老好人,看贺嘉时与刘东剑拔弩张的,连忙站起来,他一手摁着贺嘉时的肩膀,另一只胳膊隔开刘东,“别闹别闹,都是同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刘东冷漠地看了赵一鸣几眼,这才找了个台阶下,他把椅子一摔,甩出句“傻逼”就走了。   刘东把自己的椅子往后一摔,贺嘉时与秦言的那张桌子就往后一倒,虽然被秦言立马稳住了,可桌面上那杯没盖盖子的水,却顷刻间倒了下来。   “哗”地一声,热水洒满了秦言的英语课本,而上面密密麻麻的钢笔字,瞬间便洇在一起,成了一团又一团模糊地蓝色。   秦言顿时烦躁不堪,他连忙拿起自己的书,王来娣则丢来一包纸巾,两个人合力将水擦干——   不过,看上去也没什么用。   贺嘉时看了气了个半死,接着就想冲上去把刘东拽住好好打一顿,却被赵一鸣一把摁住,“消消气消消气,别冲动别冲动!”   贺嘉时用力想要摆脱赵一鸣的桎梏,谁知秦言也起来拉他,“你快坐下吧!闹什么!”   贺嘉时眼看着刘东走了,大骂道,“刘东你个傻逼摔什么摔,摔给谁看呢!”   “刘东,你给老子回来,给秦言道歉!”   刘东自知做错了事。   他只想发发脾气,耍耍性子,又打不过也不敢打贺嘉时,只能照着椅子发脾气。可他没成想秦言的桌上刚好放了个没盖盖子的杯子,而杯子里恰恰有一整杯的热水,他更没想到秦言的英语课本还摊在桌面上,上面记了一整本书的笔记。   这样一来,他还哪里敢回去?   刘东走远了。   贺嘉时只得在赵一鸣带点儿讨好与息事宁人的安慰声中怒气冲天地坐下,冲秦言和赵一鸣吼道,“你们拦什么拦,跟他打我还能输?”   秦言:“……”   讲道理,贺嘉时从小到大,在打架这件事上,还从来没输给过同龄人。   秦言不是怕贺嘉时会输,他是怕贺嘉时赢。   赵一鸣挠了挠头发,他干笑两声,“嗨,都是同学,都是同学,不至于不至于。”   贺嘉时气得鼻子冒气,“不是喜欢摔凳子么!我让他摔!”   赵一鸣与秦言一个不留神,贺嘉时又站起来了,走到刘东的位置,把他的椅子拽出来,用力踹了两脚,这倒霉椅子便立马在贺嘉时的摧残下“分崩离析”了。   秦言实在受不了这个人了,他一把把贺嘉时抓回来,用一种很责备的目光看着他,压住自己声音的同时也压住自己的怒火,“你老实点吧!”   于是,贺嘉时心中更愤懑了,索性趴下,既不理秦言,也不理赵一鸣了。   等到教室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刘薇却走过来,努力想把刘东的椅子扶正。   可这椅子已经被贺嘉时踹得没点儿正形了,腿都掉了几条,她又哪里修得好?   于是,刘薇瞪了贺嘉时一眼,拉着张脸,挺不开心地回去了。   秦言被贺嘉时这一通操作搞得疲惫不已。他其实也看不惯刘东“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性格,可贺嘉时实在太冲动了,他这臭脾气要是不改,往后铁定要吃大亏的。   打了上课铃没多久,赵中亚就一腔怒火地走到讲台上,他显然是得知了班里的这场风波,把手里的一沓练习册狠狠往桌子上一砸,指着贺嘉时就开始大骂,“反了你了!你眼里还有没有点纪律!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学生!”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不喜欢的话都留个评论吧呜呜呜呜呜 第19章   自打开学以后,赵中亚虽然多多少少发过几次脾气,可大的方针策略却是走“亲民”路线的,比如跟班里的男生勾肩搭背啦,一起打个篮球啦,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啦……   他人年轻,长得也阳光正气,更难得的是他不以成绩论英雄,对待学生很开明。   因此,班里的同学们都挺喜欢他的,贺嘉时也不例外。   自打开学以后,大家还从来没见赵中亚发过这么大的火。   他拿着黑板擦“哐哐哐”砸黑板的那刹那,一整排的女生都吓得放下了手中的笔,略带懵懂地看着黑板前暴跳如雷的班主任。   贺嘉时坦然地站起来,他一猜就知道刘东那厮一定会跑去告诉老师。   赵中亚越说越气,他一边指着贺嘉时的鼻子,一边大步走到他身边,“你到底为什么打同学。”   贺嘉时本来坦坦然然,听了赵中亚的话倒是一愣,他立马说,“我没打过刘东。”   赵中亚更气了,几乎就要跳起来了,“你还说你没打!你看看你把刘东的椅子弄得!”   贺嘉时恨不得把刘东这个无耻小人揪出来现在就暴打一顿,他向来吃软不吃硬,赵中亚对他发火,他自己也顿时极了,声音提高了不少,跟赵中亚硬碰硬得来,“椅子是我踹得,人我没打!我说没打就是没打!”   秦言平日里总爱思前想后,可看到贺嘉时被冤枉,他连想都没想,立马站起来,说,“老师,我跟贺嘉时一块儿进教室的,一直看着他,他真没打刘东。”   赵一鸣也马上附和着,“是啊是啊老师,贺嘉时没动手,是刘东先欺负王来娣,贺嘉时才说了他几句。”   赵中亚立马扫了赵一鸣与秦言一眼,更凶悍地说,“让你们说话了?”   于是,赵一鸣与秦言便只能闭嘴。   整间教室里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见,可谁知,就在这时,一向怯懦的王来娣却站起来,对赵中亚说,“赵老师,贺嘉时没对刘东动手,是刘东先乱动我的东西,贺嘉时才——”   赵中亚气疯了。   自打他当了这个班的班主任,还没一天是省心的。他指着王来娣,又指指秦言、赵一鸣与贺嘉时,“你!你!你!还有你!”   “给我滚出去,罚站,好好反省反省!不想好自己究竟哪里错了就别进教室的门!”   秦言本气恼贺嘉时太过冲动:对刘东不满,好好说、讲道理,哪有一上去就剑拔弩张的?更何况,刘东人都走了,再去朝椅子出气算什么英雄好汉?简直莫名其妙。   可他们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被赵中亚这么一通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以后,反而都心生不忿。   他们昂首挺胸地走出教室,也没堵着门口,而是一字排开,站在走廊里。   直到政教处送来了新椅子,刘东才重新回到教室,进门前,还冲贺嘉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贺嘉时怒火中烧,要不是不想落人口实、有理说不清,他真想拎着拳头就冲上去了。   他们一直从两点站到五六点,期间赵中亚又找了他们一次,这次他的脸色虽很难看,声音却小了很多,态度也软化下来,语重心长地问他们,“你们觉得自己错没错”。   他们四个明明没彩排过,却异口同声地说,“没错。”   声音一毕,他们四个都愣住了,赵一鸣脑子少根筋,更是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   赵中亚心里那股火立马重新燃了起来。   刘东的父亲是市教育局的科员,打从刘东一进省实验,刘父就跟校领导打过招呼,要把刘东弄进外地班,又要他这个做班主任的多多关注刘东。   赵中亚是个刚毕业的年轻老师,又是教生物的,本来轮不到他做班主任,可当初分派给外地班的班主任,却在开学前突然查出了肝癌,于是,赵中亚临危受命,这才成了班主任。   这对赵中亚这样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个天上掉馅饼的机遇:往年,外地班的平均成绩一向都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同时,这也是个巨大的挑战:倘若这个班成绩不行,那他今后的职业发展势必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赵中亚希望在同学们面前树立一个开明、平等的形象,可这样一来,学生们对他自然而然就会缺乏敬畏之心。   教数学的唐老师是个很有经验的老教师,不止一次地对赵中亚讲,学生就是学生,老师就是老师,树立不起自己的威严,一切都是瞎扯。   唐老师顶着一头黄色的卷发,严厉地看着赵中亚,她严肃认真的样子,别说是学生们了,就连赵中亚都十分惧怕。   唐老师对外地班很不满意,觉得这些孩子们现在大多没有了家人的管束,作业做得浮皮潦草,在学校里、课堂上也无法无天。偏偏又遇到赵中亚这样一个班主任,更是像撒欢的野人一样了。   赵中亚只有低头受教的份儿。   谁知,这边唐老师刚一顿说教,那边儿刘东又来了,说贺嘉时要打他,他不敢回去。   赵中亚自己也是从十几岁的年纪过来的,知道十五六的大小伙子整天混在一起怎么可能没矛盾,这都是很正常的。   今天打了架,明天就能好,只要没出什么事儿,他这个做班主任的,其实也没必要过分干预。   他本没打算处理贺嘉时,只想杀鸡儆猴,给自己立个威的,骂他一骂,谁知他们四个却丝毫不服管教,给自己整了这么一出。   赵中亚听到他们四个口中依然说着“没错”,顿时火又上来了,他气得鼻孔冒气,“行,你们有骨气是吧,你们有骨气就在这里站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回去!”   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到了晚饭的点儿,他们四个肚子里都“咕咕”叫了起来,赵一鸣趴在栏杆上,看着楼下如同脱缰疯狗一样疯狂冲向食堂的同学们,长长地发出一声“哎——”   于是,王来娣用一根手指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问,“你饿么?”   赵一鸣回过头来,耸耸肩,“饿,一顿不吃都不行。”   于是,王来娣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儿巧克力,分别发给他们三个。   吃了王来娣的巧克力,大家的饥饿却仿佛被打开了个大口子——更饿了。   他们有气无力地站着,嗅着不远处的食堂里传来阵阵饭香。   等到大家都吃完了饭,教室里重新坐满了人,地理老师邢楠抱着一沓卷子正往教室里走,看到他们几个,问,“怎么在外面站着?”   他们四个顿时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赵一鸣先说话了,“我们惹赵老师生气了……”   邢楠有点儿无奈,“哎,不是我说你们,我教的三个班里,就属你们最闹腾,尤其是你俩,”说着,邢楠在贺嘉时与赵一鸣的肩膀上分别拍了拍,“没一堂课能安安分分的上。”   于是,他们四个更深地低下头去。   邢楠看了他们一眼,进教室把卷子交给课代表后,不多久就离开了。谁知,她刚走没几分钟,却又折了回来,笑眯眯的,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来,一边说着,“来来来,我办公室里有几个面包,你们分了吃吧”,一边把自己拿的面包往他们手里塞。   起先,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但邢楠却一直说,“你们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快吃快吃。”   邢楠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刚刚有了个孩子,说话时,浑身散发出一股温柔来。   吃过面包,贺嘉时与赵一鸣又变成了那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秦言跟王来娣却有些烦躁——他们耽误了一整个下午的课和一整个晚上的自习,不知私下里要花多少工夫去补呢。   他们从傍晚,又站到了晚上放学,路上越说越生气,等走到了校门口,仍是意犹未尽,贺嘉时突然建议道,“明天正好周日了,咱今天晚上一起去秦言家吃个饭?”   赵一鸣看了贺嘉时一眼,摸摸头发,开玩笑地说,“不是,贺嘉时,你这家伙咋这么自恋呢?去人家秦言家吃饭?人家秦言都没说话呢,你咋还替他邀请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秦言家就是我家!   秦言:……谁说的? 第20章   听赵一鸣这么挖苦他,贺嘉时马上不干了,“我邀请就等于秦言邀请”,说完,他看了秦言一眼,“是吧?”   秦言有点无奈,他用力摁了一下贺嘉时的脑袋,说,“是是是是”,说着,看了眼赵一鸣和王来娣,“走吧?叫点烧烤,到我家吃。我家就我一个,没别人。”   他们虽然吃了点面包和巧克力,可到底只算零食,此时仍是饥肠辘辘,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剩下几个的认可。   王来娣本来担忧回家晚、不安全,不安全,可赵一鸣却拍着胸脯跟她保证,一定会将她好好送回家。   贺嘉时也在一旁撺掇,“就算一鸣这小子喝趴下了,不是还有我么?”   秦言扫了贺嘉时一眼,心道,别人不知道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么?他揉揉睛明穴,也没拆穿。   于是,他们叫了二百串羊肉串,一袋子咸花生,一袋子毛豆,两打啤酒,浩浩荡荡地回到秦言家。   贺嘉时一到了秦言家,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主战场,顿时像主人一样招呼着,一会儿“来来来,这是拖鞋”,一会儿“喝杯水啊?不渴么?”   秦言觉得有些好笑,任由他在自己家里充老大。   秦言家的餐桌很小,刚好能坐四个人。   他们都是年轻人,现在差点儿就饿得背过去了,一坐下也没顾上喝酒,“咔咔咔”就开始大口吃肉。   孜然与辣椒的香味混着烤串的肉香,真令他们欲罢不能。他们一串儿接着一串儿地往嘴里填,很快每个人身前都堆起了一小把的竹签。   等到二百串羊肉串几乎要见底了,几个人才顾起喝酒说话来。   赵一鸣把啤酒都打开,“来来来,为咱们的和谐!团结!干杯!”   如同刚开学时一样,赵一鸣说起话来依然带着家乡的口音,一张口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喜剧效果,尤其配合他的神情与动作,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氛围一下子就被赵一鸣拉了上去,贺嘉时一口气喝了一整瓶的啤酒,“你们够意思啊!太够意思了!这顿饭我请了!”   赵一鸣“嘿嘿”傻笑两声,把手里的啤酒干了,“必须得够义气啊!”   贺嘉时几罐酒下肚,嘴里就没个把门的了,“刘东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整天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他瞧不起谁啊?”   他越说越气,把秦言那瓶酒也抢过来,“咕咕咕”一下喝完,“再他妈找事下次真揍他!”   赵一鸣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也说,“就是,整天骂这个傻逼,骂那个傻逼,我看他才是个最傻逼的玩意儿。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他,还他妈跑去告老师!”   贺嘉时一拍桌子,“他咋不去告诉校长!”   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一边吃烧烤,不过,贺嘉时与赵一鸣主要负责说跟喝,秦言与王来娣主要负责吃。   贺嘉时又说,“刘东那小子,一肚子坏水,还指不定他怎么跟老赵讲的呢!”   赵一鸣也说,“老赵平时都挺好的,怎么这回就认定了你打刘东?”   赵一鸣跟贺嘉时的性格都挺闹腾,平日里赵中亚对他们一直不错,所以他俩也都挺喜欢赵中亚的,此番自然认定了是刘东从中挑事。   秦言却说,“也不一定全怪刘东。刘东的爸是教育局的,老赵肯定会更关注、更紧张他一点。”   对于这个说法,贺嘉时不以为然,他瞅了秦言一眼,“你就是觉得老赵人不行呗,反正一开始你就不喜欢他,我都看出来了。”   秦言挺无语的,过了几秒钟,才含糊地说,“也不是不喜欢吧”,说完便让贺嘉时打住,不许再提这个话题。   王来娣人长得瘦弱,饭量和酒量却不小,与他们几个男孩子一样吃喝,这让他们刮目相看。   赵一鸣本来脑子就不够用,喝了酒更是个直肠子,他也没顾忌,直接说道,“来娣啊,你饭量还还挺大啊。”   赵一鸣说完这话,秦言有点责备地看着他,意思是,你怎么能对女孩子说这种话呢?   王来娣这次没低下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笑笑,露出两枚可爱的虎牙,说,“多吃才能体力好啊。”   接着,四个人都笑了,纷纷举起酒杯来,“嘭”地几声,碰在一起。   不知怎地,觥筹交错的这一刹那,贺嘉时突然觉得王来娣与贺照其实也不是那么相像。   她们都是各自家庭中的受害者,有着一样瘦弱的身躯、怯懦的性格,可在王来娣软弱的外表之下,却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贺嘉时深信,她一定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中都努力积蓄着能量,最后必然会向这个世界发出自己的呐喊。   贺嘉时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于是,他特地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对王来娣说,“你说得对,女孩子要多吃肉,多吃鸡蛋,多喝牛奶。长得高,长得壮,以后没人敢欺负。”   有时,坚强的内心需要一副强大的躯壳来支撑,在某种意义上讲,外在与内在是相辅相成的。   他说完,大家又都笑了。   赵一鸣连忙说,“来来来,喝喝喝,都多吃多喝!”   他们四个没那堆敬酒的规矩,谁想喝了就喝,谁不想喝了就不喝,可饶是如此,赵一鸣这个实诚人也率先倒下,“嘭”地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贺嘉时趴在秦言的肩膀上“哈哈哈哈哈”地笑出眼泪来,秦言也觉得好笑,指着赵一鸣说,“一鸣,你不是还要送来娣回家么!怎么自个儿先趴下了?”   赵一鸣能趴在秦言家睡一晚,王来娣却不便如此,于是,贺嘉时便自然而然接替了赵一鸣未完成的使命,他扶住桌子,勉强站起身来,冲王来娣说,“走吧,我送你回去,让赵一鸣在这里趴着吧!”   说完,他还嘲讽地嘟囔了一句,“真没用”,然后轻轻踹了赵一鸣一脚。   可谁知,他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靠!咋回事啊!”   贺嘉时喝得晕头转向,还非要逞能,用力撑地想要起来。   秦言便蹲在贺嘉时身边,默默地看着他,他这边儿刚要起来,秦言就稍稍用力,抵着他的胸口又把他推回到地上。   如此两三次,贺嘉时彻底恼了,在地上摆出个“大”字来,骂道,“秦言你神经啊!”   秦言笑笑,对他说,“你歇会儿吧!”,然后,又站起身,对王来娣说,“走,我送你回家。”   王来娣住在一个很老的小区,离秦言这里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七拐八拐后,终于饶了进来,小区里的路灯都已经年久失修,只有月光微微亮着。   秦言没把她放在楼梯口就一走了之,反而跟她一起爬了六层楼,看着她进屋后才离开。   回到家,赵一鸣已经在地板上打起鼾来了,而贺嘉时还在骂骂咧咧地叫着秦言的名字。   秦言“哼哼”两声,先是拿脚踢了踢他,而后绕到赵一鸣身边,把赵一鸣拖到了床上,这才又回到贺嘉时身边,蹲着对他说,“起来吧,还要我拖你啊?”   贺嘉时哼哼唧唧的,有点毛躁,“你不能再推我了!”   “行,我不推你。”   于是,贺嘉时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终于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秦言便把他扶到了自己的床上,一边说着“别躺下”,一边用力拉着贺嘉时。   贺嘉时不理秦言这茬,大声嚷嚷着,“凭什么不躺下?我就要躺下!”   “脱衣服!先脱衣服!脏!”说着,秦言便自己动手,抓着贺嘉时的裤子就要往下拽——   贺嘉时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秦言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而后,他眨眨自己干涩泛红的眼睛,嗓音含含糊糊地,说,“秦言你是不是流氓啊!竟然还扒我衣服!”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秦言怕不是个凑流氓! 秦言:你醒醒… —— p.s.女孩子也要多吃蛋白质,长高长壮了底气真的不一样!我读本科时,跟好朋友(女,身高180cm)在图书馆里一待就是一整天。当天风非常非常大,气温也很低,自习室里的人都挺冷的,可一个男生(男,目测175cm)非要开窗户,我的位置正冲着窗户,于是我关一次,他开一次,我关一次,他开一次。后来,我跟他讲,今天太冷了,能不开窗户么?结果他瞪着我,很直白,没有任何讨价余地地说,这个窗户不关。我有点生气,但又有点怕,毕竟我没他高也没他壮,于是告诉了我的朋友,于是我的朋友过去“啪”一声把窗户关上了,瞪了那个男的一眼,那男的一个p都不敢放一个,再也没开窗。 第21章   秦言才不理贺嘉时的栽赃,他一股脑地把贺嘉时的裤子、卫衣统统都脱掉,丢地上,这才气喘吁吁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只穿了个裤衩,被秦言这么盯得有些难为情,他别过头去,嘟囔着,“你还看!哥哥我的胸肌!我的大腿!有这么好看么!”   “来来来,别光看啊!你摸!”说着,贺嘉时拍了拍自己的胸,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秦言冷笑,仍旧看着他,平静地说,“呵,好看,非常好看。”   贺嘉时脑子虽然不转了,可还听得出秦言的讽刺,他怒气冲冲地瞪着秦言,而秦言自然不怕他,一脸无语地看着贺嘉时。   一秒。   两秒。   三秒。   贺嘉时突然把头从枕头上抬了起来,胳膊肘撑着床,接着,整个上半身都探了出来,对着地面“呕——”地一声干呕起来。   秦言把一早就准备好的盆儿放到贺嘉时身前,嫌弃而责怪地说,“喝那么多酒,醉成这样,我就猜你得难受——”   贺嘉时自己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要命,哪还有工夫跟秦言吵,只能抱着个盆,不停地干呕,却半天都没吐出东西来。   他一边呕,一边伸出手来够秦言,声音委屈极了,“秦言,你别说了……”   “我难受……”   “秦言……”   “难受……”   最后,秦言终于大发慈悲,坐到了他跟前,给他递了杯水,让他漱漱口,然后,把手放在贺嘉时背后,一下下给他顺气。   折腾了一个钟头,贺嘉时终于消停了,秦言丢来一身睡衣让他换上。   贺嘉时此时只有听话的份儿,乖乖换上了秦言的衣服。   秦言比他瘦点儿,也矮点儿,两个人的衣服差了一个号,此时,秦言看他穿着明显小了不少的衣服,忍不住笑了出来,揉了揉他的脑袋,问,“以后还喝这么多么?”   贺嘉时撇嘴,“你刚刚怎么不拦我?事后马后炮,我都快难受死了。”   秦言冷笑,“你自己的身体,怎么还非要我拦着才知道?”   说完,秦言又不搭理他了,起身去收拾家里的一片狼藉,把贺嘉时孤零零地丢在床上。   等到秦言终于累了、困了,一走到贺嘉时跟前,贺嘉时就连忙给他腾了个空,有点讨好地拉着他的衣服,“秦言,来,睡觉啊。”   秦言看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接着掀开被子,躺进去。   贺嘉时便立马凑过来,与他紧贴着,过了没多久,秦言就觉得热——   喝了酒以后,贺嘉时就像个炭火似的,简直烫手,还偏偏老往自己身上粘,真是要命。   于是,秦言转过头,本想说他几句,却恰好与贺嘉时脸对着脸,连鼻尖都要碰上了。   一时间,一阵炽热的电流从心间顺着血脉在秦言的全身游走,他不敢动弹,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贺嘉时盯着他,那目光很深,仿佛要将秦言印的脸印在脑子里一样。   接着,他突然坐起来,趴在了秦言身上,依然看着他。   不知怎地,秦言突然有些难为情,他垂下眼眸,干笑了两下,“干……干什么?快睡你的觉去。”   贺嘉时没放开他,过了许久,叫了他一声,“言言”。   秦言的心脏一颤,紧接着,便像锣鼓一样,在胸腔里疯狂地“噗通”、“噗通”叫嚣,快要跳出来了。   他咬了一下下嘴唇,然后答应了一声,“嗯”。   贺嘉时摸摸他的额头,口中喷出酒气,“言言,你对我真好,比谁都好。”   秦言愣了一下,心顿时软得发疼,他抓住贺嘉时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说,“嗯,我对你好,我会一直对你好。”   贺嘉时没想到秦言会这样说,一时间无比动容,“咱们以后一直在一块儿,永远像现在这样。”   比起贺嘉时,秦言的想法要复杂很多,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怅惘而失落。于是,他淡淡地说,“也许以后你有了女朋友,结了婚,有了孩子,就不会想着天天跟我在一块儿了。”   贺嘉时眨眨眼睛,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的思维变得天真又简单,他半天没说话,似是想了许久,然后说,“那咱们都不找女朋友了,咱们也不结婚了,以后天天在一块儿。”   秦言一愣,不知怎地,心里涌动着酸涩的汁水,他干笑了一下,没搭腔。   贺嘉时便用手扣住秦言的脸,他醉得厉害,话说得又慢又含糊,“你……你不愿意?”   贺嘉时像是有点受伤,不过,他没失落太久,就马上得意起来,自顾自地补了几句,“我告诉你秦言,你不愿意也没办法。我天天跟着你、看着你,让你没机会谈恋爱。”   “怎么样?哥厉害吧?”   放在平时,贺嘉时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秦言不禁被他孩子气的说法气笑了,可心中依然隐隐地酸着,于是敷衍道,“嗯嗯嗯,行,你厉害,你最厉害了。“   若是没喝醉酒,贺嘉时必然看得出秦言表情里藏着的落寞与失望,哪怕秦言自己都不知这落寞与失望所谓何事。   但此时,贺嘉时却根本没有分辨的能力,他似乎还有点骄傲,嘚嘚瑟瑟地说,“以后你毕了业,工作了,我还住你家里。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你?人家避着你还来不及呢!”   秦言勉强笑笑,他摸摸贺嘉时乱糟糟的头发。   床头的灯散发着微亮的光,暖洋洋地照在贺嘉时的脸上,几乎要把秦言的心尖融化了。   不知怎地,秦言突然觉得,如果真能像贺嘉时说得这样,那也不错。   他们不恋爱、不结婚,不去思考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未来,不为家庭的禁锢而烦心。他们依然做两个孩子,他们依然在彼此身边,做彼此最亲近的人。   秦言想,就让贺嘉时一直都赖着他,缠着他,住在他家里吧,他愿意一辈子跟贺嘉时在一起,哪怕会失去很多,但他觉得,他与贺嘉时之间的情谊是值得的。   只可惜,贺嘉时说得终是醉话,秦言又哪里能当真。   也许第二天,酒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爱情的火苗快要烧着了! 第22章   第二天,贺嘉时一大清早就起来了。   他昨晚没吃面食,一起床就饥肠辘辘,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吃,先是煎了两个鸡蛋,结果非但没填饱肚子,反而更饿了。   于是,他又找出了秦言冰箱里的咸菜疙瘩,切了成丝,调了个味儿,就着吃了大半个馒头。   秦言被他“咣当”、“咣当”的声音吵醒,他起身,走到客厅,也没戴眼镜,眯着眼看了贺嘉时一会儿,问,“这么饿啊?怎么还吃上馒头咸菜了?”   说着,秦言走过去,坐在贺嘉时对面,狐疑地望着他。   贺嘉时把手里的馒头掰给秦言一小块儿,“我调的咸菜,你尝尝,还挺好吃。”   秦言有点无奈,他把馒头放下,看了贺嘉时一会儿,心里空落落的。   秦言坐了一会儿,看贺嘉时没再喊着难受,便索性不再管他了,又躺回到床上。   每次贺嘉时晚上喝醉了酒,第二天总会起个大早,而且还兴奋异常,怎么可能让秦言好好睡觉?   于是,他立马跟进卧室里,“哎哎哎!秦言!你别睡!”   秦言刚躺下,被贺嘉时叽叽歪歪烦得要命,他没睁开眼,烦躁地问,“干什么!”   贺嘉时拉着他非要他起床,“这大好的周末,睡什么睡!一个晚上还不够你睡的?”   秦言瞪着贺嘉时,顿时又是生气又是失落,他大声说,“你昨天折腾了半个晚上,什么活儿都没干,这我就不说你了,你还制造垃圾!你不累我累!”   贺嘉时听了秦言的话,立马蔫儿了,他知道自己喝了酒是什么德行,便推推秦言的肩膀,问,“生气了?”   秦言不理他,反而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贺嘉时挠挠头,也钻进被子里,把胳膊搭在秦言的腰上,又问,“真生气了?”   秦言既困又难过,可究竟为什么难过,他却不甚明了。   贺嘉时托着下巴,任由秦言装睡,过了一会儿,才对秦言说,“生气也没办法,昨天说好了,我要缠你一辈子。”   秦言的心脏蓦地漏了几拍,他顿时掀开被子,盯着贺嘉时的脸,干笑道,“你别闹了,还没清醒么。”   倘若贺嘉时不记得,秦言必然会难受很久,可贺嘉时真的记得,秦言却只希望他在胡闹。   贺嘉时却很认真,全然不似开玩笑,他盯着秦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哪里闹了?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我想跟你一辈子都像现在这么好,这哪里是闹?”   贺嘉时说得没错。   他可能是这世上对贺嘉时最好的人,而贺嘉时同样也是对他最好的。他们受过了太多的伤害,唯有在彼此面前,才可以找到庇护的港湾。   一时间,秦言的心里酸酸甜甜,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将他淹没,他愣了几秒钟才堪堪找回理智,只干瘪瘪地说出了句“那不一样。”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是彼此最重要的慰藉,却永远成不了能够相伴一辈子的人。   不知怎地,秦言心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来,顿时,便被一种庞大的、势不可挡的悲哀席卷。   贺嘉时却没秦言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又凑近了几分,皱着眉头,声音也大了许多,仿佛有些生气,说,“秦言,你在想什么?怎么就不一样了?”   是啊,怎么就不一样了?   就算以后有了各自的家庭,有了更重要的人,可他们仍是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啊。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秦言不该如此失落,可他偏偏没有由来的绝望着。   他的睡意终于消散了,目光却有些呆滞,心也像蒙了层油。他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东西,连思绪都混沌了。   “我……我不知道。”   倘若贺嘉时想要的相伴一辈子,是做一辈子的朋友、兄弟,那么秦言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是有信心的。   可倘若贺嘉时想要的,是像现在这样,把彼此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日日吃在一起、喝在一起,甚至是住在一起,那么,这几乎是个不可能达成的愿望。   总有一天他们要长大,总有一天他们要学会独自承担。   这是秦言可以预见的未来。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愣了片刻,然后冷笑道,“你不知道?你自己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   贺嘉时的表情已然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就仿佛秦言是刻意欺骗一样。   秦言顿时觉得委屈极了,他分明没有骗贺嘉时,他分明也想不明白。   贺嘉时依旧冷漠地看着他,徐徐问,“秦言,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是又想跟我闹什么别扭?”   秦言垂下眼眸,仍是没有说话。   贺嘉时却用手略微抬起他的下巴,用不容拒绝的声音说,“看着我,告诉我,你又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贺嘉时的话让秦言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不可理喻的孩子,他有些气恼,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到最后,竟有点破罐子破摔似的,彻底不去想了。   不知怎地,贺嘉时看秦言这样有点可怜,他摸摸秦言的额头,放软了强调,说,“言言……不要再想三相四了,你想的那些……也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这分明是句语焉不详的话,可秦言却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抓住了什么头绪,他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贺嘉时,声音发抖,问,“贺嘉时,你什么意思。”   贺嘉时耸耸肩,看着他,就像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一样,“言言,我不想跟别人谈恋爱,也不想结婚,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   秦言浑身都在颤抖。   或许是因为贺嘉时的话太过于自然,秦言心中长久以来不敢触碰的那堵墙终于全线崩塌。   整个世界在他面前突然变得模糊而扭曲,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了,大脑中,反复回放的,唯有贺嘉时刚刚那句,“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   那时候的贺嘉时,尚且想不透自己对秦言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未来。   他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一个可以交付一切的朋友,还是一个刻骨铭心的爱人,又或许是是相互陪伴相互依偎的亲人。   不过,这些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知道,他一定要跟秦言在一起。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持续升温~~~ 第23章   秦言还未从贺嘉时的话中回过神来,耳边却传来赵一鸣的喊声,“秦言!我咋在你家睡着了?”   不知怎地,贺嘉时与秦言两个人的脸色都一变,像是被人撞破了难以启齿的秘密一样。   贺嘉时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眉毛一竖,瞪着赵一鸣,有点生气地说,“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赵一鸣古怪地看着贺嘉时,“你有毛病吧?你们门都没关我敲什么门啊?”   贺嘉时摁着赵一鸣的头推了他一把,“啰嗦。”   赵一鸣不明所以,他又看看秦言,指着贺嘉时的背影问,“他吃枪药了?”   秦言的脸色也有点难看,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整理床铺,一边朝赵一鸣说,“你别理他,他神经病。”   赵一鸣与贺嘉时、秦言不一样,他虽也是外地人,家里却一直有个保姆阿姨照顾着,父母也总是隔三差五地回来看他。昨天,他夜不归宿,现在生怕阿姨在背后打小报告,所以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回家去了。   赵一鸣走后,贺嘉时与秦言才稍稍自然了些。   于是,贺嘉时又心安理得地围到了秦言身边。不知怎的,贺嘉时总想跟秦言黏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要挨在一块儿。   直至下午,秦言终于被他搞得有点烦躁,“你不回家?家里——”   贺嘉时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他“嗯”了一声,说,“我回去。”   过了几秒钟,他又重复,“我得回去。”   贺嘉时昨天就没回家,虽然跟父母提前讲过了,可今天若再回去得晚,就实在过分了。   等贺嘉时走后,秦言紧绷的身体才倏地放松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生出了一层的汗。   周一一早,两个人在秦言家楼下见面时,秦言突然有些不敢看贺嘉时了,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刻意地低下头。   贺嘉时觉得奇怪,于是凑过去,问,“你不舒服?”   秦言摇摇头,也没说话,贺嘉时就一直扭着头看他。   秦言被他搞得哭笑不得,终于认输投降,“没事!没事,真的没事!我就是没睡醒!”   贺嘉时笑笑,看秦言终于不再别别扭扭的,才放下心来。   贺嘉时与秦言出生在一个全国闻名的高考大省,每年的高考分数线在全国范围内称得上“艳压群芳”,是以学习节奏很快。   高考这场持久战,不仅是对学生智力、基础的考验,同样也综合考察了学生的身体素质与心理调节能力。所以,在繁重的学习之余,省实验一向很注重对学生的体能训练。   每天上午、下午的大课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跑操,而每次跑操,都要围绕操场,跑完整整三圈才结束。   秦言与贺嘉时算是班里体力最好的那一小撮人,尚且可以忍受,可班里很多疏于锻炼的学生却很难适应,尤其他们才刚进入高中不久,还不习惯这么高强度的运动,学生们跑完操后,总有许多咳嗽的,呕吐的。   刘薇的体质向来很差,每次跑操都要落在后面,赵中亚起先不管她,后来,班里被政教处扣了几次分后,赵中亚便再也忍不了了,晚自习的时候把她拽出教室,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才放回来。   这段时间以来,赵中亚大大小小发了不少次的火,平日里虽照样与同学们嬉笑玩闹,可到了该立威的时候,他却半点都不含糊。   赵中亚的声音又粗又响,从走廊传进教室,到最后,就连贺嘉时都被他的吼叫吓了一跳。   他不由得觉得很荒唐,实在无法理解这一切。   回到教室后,刘薇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哭了许久,身旁的同学却一个个地埋头苦学,对她不闻不问。直到下了课,王来娣才终于找到机会,忙跑过去安慰她,可刘东却突然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活该。”   王来娣一边拍着刘薇的后背,一边回头瞪了刘东一眼,她看起来是个懦弱的女孩,却终于忍无可忍了,喝道,“你再说一遍。”   倒是刘薇,拽了拽王来娣的衣角,让她别再跟刘东理论。   秦言看着眼前的这出闹剧,心中想得却是:谁都能看得出刘薇喜欢刘东,包括刘东自己。他只是丝毫不在乎这个身上没有半点光环的女孩。   这桩事过去的第二天,课间里,刘薇又跑到刘东跟前,于是,刘东便像往日一样,朝刘薇说,“借我十块钱用用。”   而刘薇也像往常一样,在他手里放了张十块钱的纸币,没一点儿不情愿,随后,就挽着王来娣的胳膊,笑眯眯地走出去了。   贺嘉时微微张开嘴,他戳了戳秦言,问,“刘东的家庭条件不是还不错么?”   秦言不知道贺嘉时怎么突然提起刘东了,他点点头,仍看着手中的辅导书,随便说,“嗯,听说他爸爸是教育局里的公务员,应该家境不错。”   于是,贺嘉时就更纳闷了,小声嘀咕道,“那他怎么还整天跟刘薇借钱啊?”   秦言对此也有点无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刘薇每次都借钱给他。”   贺嘉时张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晚上回家的路上,贺嘉时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秦言,“刘东和刘薇是在一起了么?”   可贺嘉时明明记得刘东有多讨厌、有多瞧不上这个外地来的“龅牙妹”,甚至就在昨晚,还明目张胆地对刘薇说“活该”。   秦言摇摇头,“没有。”事实上,秦言从来不觉得刘东会跟刘薇在一起。   接着,两个人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贺嘉时突然暗戳戳地问,“哎秦言,你说咱班是不是很多女生都喜欢刘东啊?”   贺嘉时与刘东自从“打”了那么一场以后,关系就降至冰点,贺嘉时倒还好,顶多是不理刘东罢了,可刘东一张嘴却到处乱讲,见缝插针地说贺嘉时的坏话。   平日里,贺嘉时简直是看到刘东就烦,秦言实在不明白,今天贺嘉时怎么突然对刘东这么感兴趣了?   秦言不爱随便评判别人,只说,“她们喜欢刘东也挺正常吧。刘东家里条件好,长得也好看,还会弹钢琴,没人喜欢才奇怪呢。”   贺嘉时本想听秦言也朝他吐槽一番的,却没想到秦言竟正儿八经地分析了一通,更何况,秦言居然还一本正经地说刘东长得好看?   他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着急忙慌地对秦言说,“他长得好看?他哪里好看了?”   秦言颇有些嫌弃地瞅了贺嘉时一眼,不想搭理他。   可贺嘉时却不依不饶,最后,秦言实在被他缠得没办法了,便敷衍地说,“不好看不好看,刘东哪里好看了?你最好看,你最好看。”   听了秦言这话,贺嘉时才满意起来,他“哼哼”了两声,说,“你知道就好。”   秦言觉得好笑,他叹了口气,“你啊,少管别人,多管管自己。”   老实说,贺嘉时很烦这句话。   小时候,邻居总爱在背后说他闲话,他跑去问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就总是这样对他说,“你啊,少管别人,多管管自己。”   当时的贺嘉时不懂得那么多道理,他只知道,他倒是想少管别人,可别人的话却总能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倒是想什么都不理会,可闲言碎语就是会让他发狂发怒。   他也没什么法子。   于是,他只能把那几个嘴碎的小孩臭扁一顿:他做不到不管别人,只能让别人闭嘴。   贺嘉时有点生气,他拉着张脸,又不想把氛围搞得太僵,于是用力弹了秦言一个脑瓜崩,“我就是烦他。”   秦言不知道自己触了贺嘉时的霉头,还只当他是开玩笑,笑了一下,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夜服校服,窥镜,谓秦言曰:“我孰与前排刘东美?”   秦言曰:“君美甚,刘公何能及君也?”   贺嘉时:“善哉!善哉!我美甚!我美甚!”   秦言:“……” 第24章   周五那天,N市下了场大雨,学校里又是停水又是停电,只得临时通知他们提前放学。   贺嘉时回家后,看到贺嘉佳正坐在沙发上边吃草莓边看电视。   贺嘉时叫了声“姐姐”,她没答应,却冲贺嘉时努了努下巴,让他坐下来一起吃。   贺嘉时愣了两秒,这才走过来,只吃了两个草莓,便要起身回屋。   贺嘉佳却叫住他,“哎——这个给你。”   说着,贺嘉佳把两张新华书店的百元消费券放到茶几上,“学校发的,我现在用不着实体书了,你看看想买什么,拿着去买吧。”   贺嘉时又一愣,他收下这两张券,说,“谢谢姐姐。”   许是因为女儿回来了,姜岚难得在家吃了顿晚饭,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倒是比开大会还要安静。   贺嘉时别扭得慌,其实他感觉得出,另外三个心里大概也不舒服。   整个家里,最自如的估计还要属李阿姨了。   饭吃到一半,贺军突然问起他,周末怎么不想着去J城看看爷爷奶奶。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姜岚责备的声音,“贺军!孩子都已经住进家里了,你现在说这些——”   后面的话,姜岚咽了回去,可就算她不说,贺嘉时也猜得到。   他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吃过饭后,贺军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于是贺嘉时便也坐着,整个家里,唯有李阿姨走来走去忙活家务的声音。   太安静了。   太压抑了。   贺嘉时不知道以前自己不在时,他们是否也是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让这个家变成了一个冻死人的冰窟窿。   他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刚要将满桌的碗筷规整到身前,准备拿去厨房刷时,贺军却突然淡淡地说,“放下。”   贺嘉时一怔,他松开手。   “家里有阿姨,你在家用不着刷碗。”   于是,李阿姨走过来,麻利地接过碗筷,温声说,“嘉时,放着,不用你刷。”   贺嘉时只得讪讪地点头,于是他起身,刚从卫生间拿出拖把来,又听到贺军冲他说,“嘉时,跟你说了,不用你干活,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贺军的声音放大了不少,听起来就像是生气了。   听到贺军发火,李阿姨只得又从厨房出来,走到贺嘉时身边,把他手中的拖把放回原处,说,“嘉时,歇着去吧,阿姨来干”。   贺嘉时只得讪讪地冲李阿姨笑笑。   在这个家里,他是个彻头彻尾多余的人。   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屋外风雨渐歇,客厅里的时钟“咔吧”、“咔吧”地响着,一秒秒丈量着时间,而这每一秒与每一秒之间,竟是那么的漫长遥远。   直到贺军有点不耐烦地对他说,“你杵在那里干什么?回你屋该学习学习,该休息休息啊”,   贺军越是这样说,贺嘉时便越回不过神来,他点了点头,没能说出话来,也仍没有动弹。   自从贺嘉时住进了家里,贺嘉佳与姜岚对他的态度倒是比以往好了不少,不仅每周都想着给他在桌上留足生活费,有时候还会从外面给贺嘉时带来些吃的用的。   倒是贺军,整日阴着张脸,还动辄就要教训这个、教训那个,讲些干瘪瘪的大道理,让人浑身不得劲儿。   日复一日,到今天,也算是相看两厌。   姜岚听到贺军冲贺嘉时发火,便走过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你冲孩子发什么火?”   贺军抵死不认,于是,他声音更大了,瞪着姜岚,“我这是发火?我这是教育他。”   姜岚疲惫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两个月以来,贺军算是让她彻底开了眼,而她,也终于彻底看透了这一大家子。   好在,再难也快要熬过去了。   她没再管自己的丈夫,只是离开时,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一个个的,没谁让人省心。”   贺嘉时张开嘴,怔怔地望着姜岚的背影,这一刻,他在自己母亲的声音中,听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与疲惫。   贺军被妻子说了一通,心中更加烦闷不堪,他挥挥手,冲贺嘉时说,“去去去,别愣在这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贺嘉时这才大梦方醒,逃似得回到房间。他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想,活像个死鱼。   省实验的周末只休周日一天,周六全天都要在学校里上自习,就连晚上都逃不过。   贺嘉时虽然已经上了两个月的学了,却依然很不适应,在他的世界和观念里,一周就是该上五天学的!   但仿佛别的同学却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一切,他们繁忙地写着卷子,做着练习。   贺嘉时一会儿戳戳秦言,一会儿随便跟王来娣说几句闲话,直到最后把两个人都烦透了,才趴下头去呵呵大睡。   所以,当赵中亚挂着几串钥匙“叮叮咣咣”地走进教室时,贺嘉时显然没听到这种预警,而秦言又沉迷学习没有注意——   下一秒,贺嘉时光荣的被赵中亚罚了站。   然而,高中的罚站与初中不同,初中的罚站是要站到教室外面的,经历一番风吹雨打的洗礼的,再不济也要站到教室最后面。   而高中呢?大多时候,就算是罚站,老师也生怕你不学习。于是,赵中亚便让贺嘉时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弯着身子继续学。   贺嘉时从早站到晚,到最后,腿都肿了,腰更跟不是自己的一样。   晚上吃饭时,贺嘉时才没好气儿地问秦言,老师来了怎么不提醒他。   秦言也有点过意不去,只得说,“没注意。”   贺嘉时倒也不怪他,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自律,不过,他还是大模大样地对秦言说,“你以后注意点。”   秦言“噗嗤”笑了出来,“你以后注意点!”   吃过晚饭后,贺嘉时的浮躁达到顶点,他不想学习,又回不了家,最可气的是,自己能够得着又能说得上话的人,都玩命似的学习,一个都不搭理他。   好歹还有个赵一鸣,虽然他俩隔了条过道,可这窄窄一条过道,自然阻隔不了他俩侃大山的热情,小纸条飞来飞去,两个人说得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贺嘉时就开始跟秦言大倒苦水,可秦言却不以为然,还火上浇油,说,“高中不就是这样?”   贺嘉时实在拿他没办法。   周天一早,五六点钟的样子,贺嘉时没睡懒觉,给姜岚发了短信就蹑手蹑脚的出门去了。   他实在不想碰到贺军。   他带着自己的作业,一路小跑,来到省实验的家属院,敲开了秦言家的门。   贺嘉时到时,秦言还没起床,他累了整整六天,刚想睡个舒舒服服的懒觉,谁知却被贺嘉时一大清早的叫了起来。   他揉着眼睛,打开门,一边放贺嘉时进来,一边骂道,“七点!贺嘉时!这才刚刚七点!”   贺嘉时丝毫没有打扰了别人清梦的自觉,反而挑了挑眉,“怎么,不欢迎?”   秦言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眼皮很快就耷拉了下来,他实在太困了。   他眯着眼,在贺嘉时身前丢了个拖鞋,接着,也没招待自己的客人,就转身要回屋睡觉去了。   在秦言面前,贺嘉时从不觉得有什么尴尬难堪,他换上拖鞋,自顾自地在冰箱里随便翻了点儿东西吃,然后也来到秦言的卧室,掀开秦言的被子就要躺下睡觉。   半梦半醒间,秦言发出一声怒吼,“贺嘉时!衣服!脏!”   贺嘉时本想混过去,含含糊糊地说,“哎呀,我脱掉了,没穿脏衣服!”   可秦言却没打算放过他,一边掐他一边喊道,“你没有!你还骗我!”   贺嘉时没办法,他懒得去橱子里翻套秦言的睡衣,于是把自己的T恤一脱,裤子一丢,光溜溜地躺进了被窝里。   混沌间,秦言往他身上摸了两下,继而放心地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一个在家里可怜兮兮,在秦言面前作威作福的两面派 第25章   贺嘉时只穿了条内裤,他把手搭在秦言身上,做出个环抱的姿势。   秦言穿着一身纯棉睡衣,他闭着眼睛,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每当这时候,贺嘉时都觉得秦言看上去显得小了许多,像个孩子一样,气质干净而清澈。   他的身上散发着洗衣液的味道,半梦半醒间,贺嘉时忍不住贴近他的身体,深深吸了一口他好闻的味道。   秦言再次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他浑身热极了,身后仿佛贴了个烙铁,他挣扎了两下,却没能挣脱贺嘉时的怀抱。   被子里过高的温度让他燥热而急躁,他用胳膊肘捣了贺嘉时一下,贺嘉时却顺势将腿也放在了他的身上,还小声说,“别动弹。”   他们贴得更近了。   秦言突然睁大了眼睛,贺嘉时又硬又烫的下面,正贴在了他的身上。   他猛地回过头,盯着贺嘉时的睡颜,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他用力抿了一下嘴唇,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别贴着我!”   贺嘉时突然睁开眼,这才从一场旖旎梦中清醒过来,他坐起身,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声音有些嘶哑,“干啥,刚起,正常。”   秦言愣了两秒,没再讲话。   贺嘉时掀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去,盯着秦言的脸看了一会儿,说,“言言,你知道我梦到什么了么?”   秦言大窘,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秦言的嘴唇抖了几下,“你……你耍什么流氓!我不想知道!”   贺嘉时看他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笑笑,“啧”了一声,像是有点儿遗憾,“真不想知道。”   秦言立马拉上被子,蒙住自己的头,然后在被子里朝他喊道,“不想!我不听!别告诉我!”   贺嘉时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却没强求,说,“知道了,别闷着。”   于是,秦言这才把头从被子里弹出来,贺嘉时也躺下,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心中萌动着少年与少年间原始而纯粹的悸动。   阳光打在床上,屋子里温暖舒适,氛围也恰到好处,他俩都不想起床,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却仿佛一切都有了,一切都在无言中。   他们什么都不懂,却又像一切都懂了。   中午的时候,实在太饿,于是贺嘉时便草草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两个人就着馒头,将一盘菜吃得连菜汤都不剩一点儿。   吃好饭后,秦言去厨房收拾,一边刷着碗,一边终于想起来问他了,“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贺嘉时耸耸肩,“不想看见他们呗。”   贺嘉时说得轻松,秦言心中却难过不已。   贺嘉时早就难过完了,再难过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无论家里人对他怎么样,日子都还得接着过。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秦言在,也不算太过惨淡。   于是,他反而宽慰起秦言来,“嗨,哥哥我都习惯了。你也该习惯了吧。”   秦言一愣,没顾上自己手上还有泡沫,他湿着手,用手背碰了碰贺嘉时的脸颊,说,“我不习惯,永远不习惯。”   贺嘉时怔住了,他捏住秦言湿滑的手,心中涌动着温暖的波浪,从心室一汩汩流入全身经脉,而后,又顺着血脉,带着更宜人的温暖,汇入心房。   他看着秦言的脸,有太多太多的话不知如何开口,而秦言也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中满是疼惜。   这一切在他们身上仿佛最正常不过,而蹚过岁月缓缓的河,他们仿佛又变了许多。   贺嘉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他被一种巨大磅礴的幸福环绕着,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秦言有多么的在乎他。   贺嘉时终是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终于松开了秦言满是泡沫的手。   秦言的话让贺嘉时动容,而后又让他隐隐难过。他一向知道秦言对他好,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秦言要比他自己更疼自己。   所以秦言看不得他受委屈,永远都看不惯。   他捏了捏秦言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别想这些了,我很好,什么都不用担心。”   秦言显然不信贺嘉时的这套说辞,他很清楚,只要还在贺家人身边一天,贺嘉时就不会有真正的幸福可言。   贺嘉时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哄着,“言言……我……来你这儿,就是想开开心心的,不想再考虑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秦言怔了一下,很快点点头,他自知说错了话,沉默了几秒钟,“好,是我说错了,咱们不聊那些。”   贺嘉时笑笑,他俩之间的关系,说什么都可以,没有任何的忌讳,哪有说错不说错的呢?他只是太过贪图秦言给他的温暖,只想做个鸵鸟罢了。   “没有啊言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没有错。”   秦言很快就明白了贺嘉时的意思,他扯扯嘴角,这个笑容看上去有点苦涩,也有点勉强。   贺嘉时便揉揉他的头发,刻意将这件事掀过去,随口问道,“下午打算干什么?”   秦言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把刷好的锅碗瓢盆规整好,“做作业啊,我还有张卷子昨天没写完呢。”   贺嘉时有点不情愿,他想不通秦言怎么就那么爱学习?   秦言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不是喜欢学习,是必须学习。”   贺嘉时“嗨”了一声。   其实道理他都懂,他也知道要好好学习,以前备考中考时,他也算得上是努力勤奋了,可现在才刚刚高一,他没有秦言这种毅力和耐性,还远没有适应高中生活。   贺嘉时跟秦言的家庭条件在J城都挺好的,他俩从小都没缺过钱,可家里能给他们的,也就是吃喝不愁的生活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再想要更多,就只能靠自己。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靠自己才最牢靠。   他们没什么一技之长,只有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才是离开这里最好的捷径,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渐渐,贺嘉时的心也终于静了下来,他从书包里拿出卷子来,摊在身前,“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是老大。小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秦言终于被他逗笑了,团了张草稿纸,“嘭”地一声砸在他头上,“多嘴!”   作者有话说:   啊,是爱情的火。对啦,明天是春节假期前最后一天上班,很多工作要收尾,可能要加班,向大家请个假。么么哒~ 第26章   高一的九门功课虽然繁重,但对秦言来说却不吃力。特别是很多同学反应跟不上课的物理,秦言却学得很通畅,甚至在单元测验中,拿了满分的成绩。   贺嘉时的基础却不如他好,尤其是英语和语文,格外薄弱。   贺嘉时写写停停,做几道题就要卡一会儿,卡着卡着,脑子里就不知想些什么了,一张卷子断断续续做了两个多小时。   秦言做完作业后,看他还是磨磨唧唧,顿时有点烦,他指了指贺嘉时的卷子,“你倒是写啊,愣什么啊?”   贺嘉时也烦,他本来就做得艰难,结果秦言还要在一边说风凉话,“我这不是想着呢么?”   秦言长长呼了口气,无奈道,“你少走神早写完了。”   贺嘉时不理他,秦言也拿他没辙,只得说,“不做完不准吃饭。”   好不容易写完作业,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秦言这才终于肯陪贺嘉时出去转转。   他俩去旁边的商场里吃了顿烤肉,切好的五花肉在烤盘上“滋滋”作响,流出诱人的汁水,实在令人胃口大开。   省实验的伙食奇差无比,他俩平时也就是囫囵吞枣地吃饭,一切都是为了填饱肚子,万不敢细细品尝。   周末终于有机会改善伙食了,便都放开肚子吃了很多,到最后,连裤腰带都紧了许多。   吃过晚饭,他俩正准备下去溜达几圈消化消化食,却好巧不巧,正好遇到贺嘉木一家。   见了贺嘉时,贺嘉木马上走过来打招呼,笑着说,“哥,秦言,你俩出来玩?”   贺嘉时碍于叔叔、婶婶在,只得硬着头皮与贺嘉木寒暄,“嗯,我跟秦言一起来吃烤肉。”   林楠笑笑,问贺嘉时要不要买衣服,身上的钱够不够。   贺嘉时摇摇头,说不需要,钱都够。   老爷子和老太太虽然对贺嘉时一贯冷淡,但在钱财上却很大方,每个月都定期发生活费。如今,他来了父母这里,姜岚亦会定期定量的给他留钱。   分别后,秦言明显感觉得出,贺嘉时松了一口气。   与家人在一起时,贺嘉时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而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后,贺嘉时却很松弛。   秦言突然想再问贺嘉时一次,要不要与自己一起住,却始终没能开口。   不知怎地,明明贺嘉木没有找茬,而林岚与贺民亦如往昔一样和善友好。这分明只是最简单、最平常不过的偶遇,分明只是几句寒暄,可贺嘉时却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与秦言在一起时,贺嘉时就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而见到贺家人,他就不得不面对家庭中的一地鸡毛。   那个在秦言面前,快活洒脱的贺嘉时顷刻被封闭,释放出痛苦的、挣扎的、愤怒的他。   于是,他俩都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   贺嘉时没直接回家,反而先把秦言送了回去,倒不是贺嘉时担心或是怎样:秦言一个十五六的大小伙子,在N市市中区的闹市街头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只是不想回家罢了。   秦言自然看得出贺嘉时的心思,没推脱,任由他跟自己回了家。   到家后,秦言顺着贺嘉时的意思,问他要不要上楼喝杯水,要不要上个厕所,于是贺嘉时欣然答应了秦言的提议。   他大爷似的半躺在秦言的沙发上,把脚翘到茶几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言讲话。   他的样子很轻松,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不在乎屋子的主人是否会觉得自己的举止不够礼貌,事实上,他好像全然把自己当做了这个家的主人。   秦言没生气,也没说话,蹲在沙发前看了他一会儿。   有时候,秦言觉得,正是由于贺嘉时在贺家过得太过压抑不痛快,所以才刻意在自己家里摆出副盛气凌人的姿态来。   明白了这些,秦言反而更心疼他了。   秦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无论贺嘉时说什么,都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无论贺嘉时想做什么,秦言都不想拒绝,他只想要满足贺嘉时所有的想法。   于是,他任由贺嘉时磨磨唧唧地拉着他谈天说地,废话说了几箩筐,最后喝了整整三杯水,上了两次厕所,等钟表的时针指到了十点,贺嘉时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他不得不回家去。   等贺嘉时回到家后,贺嘉佳已经回学校了,姜岚没睡觉,而是在客厅里看电视。   贺嘉时愣了一下。姜岚平日的工作很忙,大多时候,都会早早的回屋休息。今天这样,倒像是专诚等他一样。   他轻轻带上门,叫了声“妈”。   姜岚没像往常一样刻意回避贺嘉时的目光,反而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最后叹了口气,兀自摇摇头。   贺嘉时心中“咯噔”一下,仿佛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有些紧张和拘谨地问道,“怎么了,妈?”   姜岚又摇摇头,而后突然笑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没好好照顾过你……一转眼你就这么大了。”   贺嘉时的心脏一颤,他勉强冷静,笑笑,说,“是啊,我都上高中了。”   躺在床上时,贺嘉时的脑海中总不断回放着刚刚姜岚的话。   这些年里,他们母子聚少离多,而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每年那几天短暂相聚的日子,姜岚对他的态度都异常的冷淡。   其实,在来N市以前,大多时候贺嘉时只能大致在脑海中勾勒出姜岚与贺军的轮廓,而他们具体长什么样子,贺嘉时是无法详细刻画出的。   他们太生疏了。   正如同贺嘉时在姜岚不知不觉间长到了一米八五的个子,姜岚也在贺嘉时懵懵懂懂中生了白发与皱纹,一天天老去。   贺嘉时恨过贺军与姜岚,他理应恨他们,可他又忍不住讨好他们,丝毫不敢懈怠。   如今,贺嘉时已经不想恨了,也不再寄希望于父母的爱。他只想日子再快一点,他只想快点解脱。   贺嘉时是个无神主义,他不信鬼神,可他相信这世上有缘分这种东西的存在。   说到底,他们的母子、父子之缘,还是太薄了。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有点慢热,大家不要急~让孩子慢慢成长~ 第27章   日子走马灯一样飞快略过,期中考试很快就要到了。   这次考试将按照姓氏顺序,全年级一起排考场,实属高中以来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大型考试。   为此,秦言与王来娣都挺紧张的,平时课间也不闲聊了,晚上放了学也自发地留到最后才走。   赵一鸣为了一血倒数第一的耻辱,铆足了劲儿的学习,每天下了晚自习都要坐到秦言这边儿,有时候抄抄他的笔记,有时候拿几道想不明白的题来问他。   秦言虽然忙于功课,却很乐意给别人讲题。他说,这叫教学相长,多讲一遍,就有多一遍的收获。有时候,别人的问题中也许有很多他不曾意识到的知识点。   不同于另外几个人,贺嘉时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不太在乎这场考试,反正该努力的他已经努力了,多一分他也不想学了。   不过,秦言不走,他自然只能等着。   晚上放了学,刘东看他们四个都不走,自己也待在教室里,非要跟他们一起耗着不可。   刘东在班里人缘不错,朋友很多,活动也多,就算留在教室里,手机也“嗡嗡嗡”一个劲儿地响,一会儿这个给他发短信,一会儿那个给他打电话,再过一会儿,门外还有人催促,“刘东,快点,怎么还不走?”   刘东这个人,平时就浮躁,最爱做表面功夫,其实他学不下去什么,却偏偏不愿意离开。就仿佛别人比他在教室里多待几分钟,他就会吃很大的亏一样。   他可以学不下去,但不愿意吃亏。   这几天,秦言的话变得很少,就连中午吃饭时都不太讲话了,只闷着头往嘴里填菜。   贺嘉时看得出,秦言的压力不小。一来,他当初的中考成绩在班里排第三,就算放在全年级,也属于名列前茅的那一小搓儿人;二来,陶英曾经在省实验教书,很多老师都是陶英曾经的同事,大家听说了陶英的事情后,自觉地对她的独子很关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秦言是个很要强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虚荣。他从小不愿意落后于人,事事要追求做到最好。   贺嘉时知道秦言很在意这场考试,所以这几天也没敢打扰他,两个人各学各的,只有遇到什么难题了,他才会问一问秦言。   这样一来,每天晚上回家的路上,倒成了他们最轻松的时刻。   每每这时,秦言与贺嘉时总会说上好久的话,聊作业、聊学习、聊奇葩的老师、聊古怪的八卦……   直到走到了分叉路口,两个人经常聊得兴致正浓,红绿灯等了一遍又一遍,再见说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整条街都要没人了,才终于分开。   有几次,秦言有意无意地问贺嘉时,要不要干脆到自己家里住,像以前在J城时那样。   贺嘉时的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摇摇头,回家去了。   秦言有点无奈,也有点心疼,他看着贺嘉时的背影,隐隐得痛着。   不过,虽然他们不能整日住在一起,可每个周日,贺嘉时都会一大清早地来到秦言这里,然后两个人再一起睡到中午才起。   秦言每每被他吵醒,都会臭骂他一顿,后来直接被他整得没脾气了,配了串儿钥匙给他,让他自己开门进来。   贺嘉时笑笑,没推脱,把钥匙收进包里。   省实验的考场很分散,期中考试的那几天,贺嘉时碰到秦言的机会不多。   因为是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大型考试,所以考试的整体难度不大,题目也出得中规中矩,可九门课,整整要考两天半,每天都高强度用脑,考到最后的时候,大家明显都疲倦不堪了。   周五下午,离最后一门考试结束还剩十分钟,贺嘉时早的答完了卷子,他已经考了九门课了,实在懒得检查,便早早交了卷子。   走出教室后,他没急着回家,反而特地等在了秦言考场门口。   当时已经接近收卷子的时间了,考场里有些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监考老师起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干脆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了。   贺嘉时本想在门外跟秦言打个招呼呢,刚要挥手,却又藏在了教室外面。   他看着秦言皱着眉头、不断检查着卷子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交上卷子以后,秦言的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短暂空白,连同周遭嘈杂的声音与来来往往的的同学,都在他的耳朵里、眼睛中销声匿迹了。   他缓了缓,拿出纸巾来擦了擦自己一手的汗,而后徐徐起身,腿有些发软,慢慢往外走,直到在教室门口见到贺嘉时,秦言悬着的心才突然落了地。   这一刻,他才彻底回过神来,考完了。   他冲贺嘉时笑笑,“你怎么过来的这么快!”   贺嘉时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的重量压在秦言身上,秦言稍稍踉跄了一下,推了贺嘉时一把,“别压我,累。”   贺嘉时耸耸肩,松开他的肩膀,“早交卷了,怕打了铃你就憨乎乎地跑了,人多看不着你,所以早点过来。”   “做这么快?”   贺嘉时笑笑,说,“对啊,哥哥我学得好呗。”   回家的路上,贺嘉时一直挺兴奋的,这次考试除了英语和语文照例拉胯,其他几门都发挥得不错,估计能稍稍进步一点,于是,一直拽着秦言讲话讲个不停。   秦言考了近三天的试,可以说是心力交瘁,他没心思听贺嘉时在这里叨叨叨,敷衍地说,“好啦,好啦,我走了,要回去睡觉。”   贺嘉时有点儿生气,嫌秦言扫兴,秦言无奈极了,捏捏贺嘉时的虎口,“别闹了,真的累。”   贺嘉时看秦言脸色不太好,知道他紧绷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才松弛下来,于是点点头,说,“行,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我明天再找你。”   这个周六,贺嘉时得意忘形,竟忘了定闹钟,一觉睡到了早晨十点,睁开眼的刹那他整个人一个激灵,“噌”一下就跳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姜岚与贺嘉佳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妈”、“姐姐”。   贺嘉佳没像以前一样不理人,还冲他笑了一下,姜岚也微微点了点头,对他说,“早啊”。   这下,尴尬无措的人换成了贺嘉时,他挠了挠头,正思忖要朝他们说些什么呢,碰巧李阿姨朝他走来,亲热地说,“嘉时啊,快来吃点早饭,今天怎么不去上学啊?”   贺嘉时微微舒了口气,“李阿姨,昨天刚考完期中,今天不去学校了,等周一再过去。”   李阿姨笑笑,让他赶紧去吃饭。   姜岚听了他对李阿姨说的话之后愣了一下,刚想问他考得怎么样,却生生憋住了,只讪讪地说,“嗯,考完了就放松放松,也不能整天只学习,要劳逸结合。”   贺嘉时又怔了怔,他点头,“好,我知道。“   贺嘉时没敢在家磨叽,他匆匆吃完早饭,然后飞快地换上衣服,正要出门的时候,贺军就从屋里走出来了,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地说,“这孩子,一到了周末了就往外跑,能学好就怪了。”   贺军想当然的以为,从小就调皮捣蛋的贺嘉时能考上省实验纯粹是个意外,等他真的上了高中,跟N市人一起竞争,肯定就只有一路败北的份儿了。   贺嘉时一愣,装作没听到,逃似的走了。   贺军的话不算过分,也不算尖锐,贺嘉时本以为自己不会在乎,或者说,不会那么在乎,可他快活轻松的心情却突然变抑郁起来。   这个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一句简简单单的讥讽,就能毁掉人一整天的心情。   他一路跑到秦言家门口,接着,用力砸了几下门,然后就听到秦言在屋里不耐烦地冲他喊道,“不是给你钥匙了么!怎么还敲门!”   贺嘉时没理他,还是自顾自地砸门。   秦言简直拿他没办法,眯着眼睛,趿拉着拖鞋,有气无力地朝外走来,打开门,看着贺嘉时,说,“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次懒觉!”   若放在往日,贺嘉时听了这话一定走上前用力捏捏秦言的脖子,或是挠挠他的痒,跟他一起闹上一闹。   可这次贺嘉时却没有,他听了秦言有意无意地埋怨,竟略有些烦躁地朝后退了一小步。   秦言连忙拉住他,这才看到贺嘉时脸上阴沉的表情,顿时清醒了,语气中有些嗔怪,“干嘛?就说你两句你还生气了?“   说着,秦言将贺嘉时拉进屋里,带上门。   贺嘉时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他把头倚在秦言的肩膀上。   秦言没站稳,一个踉跄,他稳了稳,而后抱了抱贺嘉时的肩膀,小声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啊?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贺嘉时“嗯”了一声,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嗅秦言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儿,“不高兴。”   秦言心一酸,摸摸贺嘉时的头,“不高兴跟我说说?”   贺嘉时张了张嘴,然后又沉默了,在秦言肩头靠了好久,才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量,“其实你也知道,就那些事儿,没什么好说的。”   秦言沉默了片刻,也“嗯”了一声。   作为朋友,他能安慰贺嘉时,能陪伴贺嘉时,却永远解决不了贺嘉时的难题。   他抚摸着贺嘉时的后背,“长大就好了,长大就没有那么难了……”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笑笑,他用额头蹭了蹭秦言的脸颊,心情舒畅了些许,勉强说,“对啊,长大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秦言:”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个懒觉!“   贺嘉时:”别想!“   ”没门!“ 第28章   周一一早,成绩跟排名已经被赵中亚张贴在了教室的一角,一下了早自习,大家都一窝蜂地涌上去。   贺嘉时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可秦言却推了他几下,说,“你去看看成绩。”   贺嘉时觉得有点好笑,秦言向来是这样,明明紧张得要命,却还生怕被别人看破,非要好端端地坐在位上,显得自己特别云淡风轻。   于是,贺嘉时故意打趣说,“你自己怎么不去?”   秦言身体有些紧绷,他皱皱眉头,有点烦,说,“挤”。   贺嘉时故意跟他开玩笑,“我不怕挤?”   秦言简直懒得搭理他。   刘东倒是很快看完了榜单回来了,只不过,自打看到成绩以后,脸色却一直很难看。因此,秦言便不太好意思问了,直到人散尽了,才走到榜单那儿上下扫了一眼。   班里的第一名仍是当初的中考第一牛超,紧随其后的就是秦言了。而贺嘉时排在了班里的二十名,算是个中上游的成绩。   令贺嘉时有点意外的是,赵一鸣竟然摆脱了倒数第一的帽子,考到了班里的第二十九名,实在是进步飞快、可喜可贺。   而王来娣的成绩却出乎意料地排在了三十几名,属于中下游水平。   得知自己的成绩后,秦言明显轻松了许多,贺嘉时自然看得出,故意说,“哟,厉害啊,考了九百二十多分。”   贺嘉时这话说得挺大声,连前排的刘东都听到了,于是,他略有些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看了他俩一眼。   贺嘉时笑笑,故意拿当初刚开学时的话怼刘东,“看吧,我说的怎么样?人家秦言学习好,不上辅导班也照样考的好。”   刘东狠狠瞪了贺嘉时一眼,没再说话,倒是秦言自己,窘迫极了,他锤了贺嘉时两下,“你瞎说什么!”   贺嘉时洋洋得意,直到晚上回家时,还忍不住说道,“刘东那家伙,整天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没想到也就是个中等水平嘛。”   秦言有些无奈地笑笑,不置可否。   其实他早就看出了刘东的成绩不会太好,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王来娣努力了这么久,最后只考了三十几名。   秦言心里有些唏嘘,可他知道,考试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王来娣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赵一鸣倒是开心得合不拢嘴,据说他的父母连夜从家乡城市来了N市,一家三口特地下馆子庆祝他的成绩实现了质的飞跃。   贺嘉时听了,着实有些羡慕,他自己考得挺也不错,可他的爸爸却只会说,“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第二天的晚自习上,贺嘉时像往常一样,一边写作业,一边时不时地跟秦言说上几句闲话。   只不过,今天刘东却很不对劲,他不仅没回过头来与秦言说些有的没的的话,没有问秦言一些愚蠢至极的题目,没跟男生插科打诨、也没跟女生打情骂俏,反而异常的安静。   不过,贺嘉时感觉得出,刘东一直无声地关注着自己,只要他一听到自己有什么动静,就生硬地干咳两声。   贺嘉时心中烦躁,腹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刘东暗恋自己呢,平日里刘东“叨叨叨”说得欢,怎么现在就不让人开口了?   晚自习时,教室里照例嘈杂而混乱,贺嘉时不理刘东故作姿态的干咳,照样拽着秦言,指着卷子上的错题问东问西。谁知赵中亚却突然从讲台上大步走下来了,气冲冲地吼道,“贺嘉时!不要让我每天都管你的纪律!”   “每天都因为你耽误全班的时间,全班六十个人,我要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花两分钟管纪律,那就是两个小时,别的同学还要不要学习了?”   贺嘉时不明白赵中亚究竟又犯了哪门子的神经,难不成他又要立威?而自己又碰巧成了他的鸡?   于是,贺嘉时只能闭嘴。   课间,赵中亚朝他俩走来,贺嘉时本以为赵中亚是来骂他的,谁知他却将秦言叫去了办公室里。   秦言放下笔,自己也有些纳闷儿。   赵中亚带着一身的低气压,一路上,他都绷着张脸,路上遇到同学打招呼,他也不搭理,最后,特地找了间会议室,两个人一同坐下。   赵中亚对待秦言的态度倒是比对贺嘉时好许多,毕竟秦言向来都踏实肯干,饶是坐在贺嘉时身边,也堪称是“百毒不侵”,更何况,秦言还刚刚考了班里的第二名。   赵中亚脸色慢慢变好,先是问了秦言好些关于学习的事情,诸如来到N市习不习惯?高中的课程有没有感觉不适应?   秦言云里雾里地,还以为是母亲的同事托了赵中亚格外关注自己,只回答说一切都好。   接着,赵中亚又推心置腹地说,“咱班里的这些同学啊,我看得出来,你属于比较成熟懂事的,也是比较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秦言一愣,赵中亚好大一顶高帽给他扣下来,秦言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坐得更端正了些。   接着,毫无铺垫的,赵中亚的语气突然严厉了不少,“你跟贺嘉时是老乡对吧?我看你们关系挺好啊?”   秦言怔了几秒,这才明白赵中亚找自己谈话的目的在贺嘉时,他不想撇清自己,如实说,“嗯,我们关系很好。”   于是,赵中亚的声音更大了,“关系好也得分场合啊!我看你俩在一块儿老是不学习,不光影响了自己,也打扰前后左右的同学。”   秦言心里“咯噔”一下,他没再说话。   赵中亚又突然放缓了语气,皱起眉头,苦口婆心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咱们班最努力的人之一,这次考试呢,你的成绩也是挺不错的——”   接着,他换了副论调,“但是,一时的成功不代表什么,你得能守得住现在的位置。我知道你初中学习很好,中考考得也不错,这次期中,考查的是你之前的基础。可你要明白,光靠基础是不行的,高考是一场持久战,不是说你今天考了第一第二,到时候高考就能考上985。我见过多少学生,高一学习不错,到了高二文理分科就滑下来了,等到了最后高考,连个普通一本都考不上。”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学习态度,能把这个第二名保持下去么?”   秦言手心里冒了一层的汗,他干笑道,“老师,我知道了,我们以后注意。”   赵中亚却有点嫌恶地“啧”了一声,“秦言啊,不是我不相信你,很多同学,甚至还有老师,都特地跟我反映,贺嘉时老跟你讲话,影响非常不好。”   秦言愣了几秒,垂下头去。贺嘉时虽然话多,可还远称不上班里的“害群之马”,且不说那些后进生,就算是刘东和赵一鸣他们,也要比贺嘉时吵闹不少。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老师、同学特地跑去跟赵中亚讲贺嘉时影响他们学习呢?   赵中亚像是思索了一番,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这样,王来娣这个女生呢,说话少,性格沉稳,估计咱班里,也就她能压得住贺嘉时那脾气。”   “你跟王来娣换换位置,你去跟刘东做同位,让王来娣跟贺嘉时做同位。”   顿时,秦言心里便跟明镜一样透彻了,他正视着赵中亚的眼睛,“老师,我以后会多注意的……”   赵中亚自然不想听秦言的这些废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是老师我是老师?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讲了一箩筐的道理,就是讲不通是吧?”   秦言有点无奈,他没再说话,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只能接受。   回到教室后,赵中亚马上指挥几个同学帮忙,将王来娣的桌子推到了后面,而秦言的那张桌子,则被推到了刘东旁边。   贺嘉时一头雾水,看看赵中亚,又看看秦言,秦言却一脸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小声对他说,“别闹”。   作者有话说:   1.为避免不了解高考制度和省实验设定的同学产生误会,先解释一下哈,高一没文理分科,一共考9门课,满分1050,当年我读高一的时候,几次大型考试成绩都在880,890左右,我不是班里的前三,依稀记得当年班里的第一大概考930左右吧。以秦言全班第二的设定,考920左右不算特别高,属于非常合理的~   2.赵中亚敲打、拿捏、或者说是利用秦言的这段儿剧情,是我初中时亲身经历过的,不评判是非对错,仅搬来塑造角色。 第29章   回家的路上,贺嘉时一直追问秦言发生了什么,秦言挺心累的,只说,“老赵呗,非要调位。”   贺嘉时有点不高兴,语气不善道,“怎么全班都不调,就我们调?”   秦言心烦意乱,他“哎呀”一声,没说话。   自打开学以来,秦言就不太喜欢赵中亚,此番赵中亚跟他聊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贺嘉时倒是一直挺喜欢这位年轻班主任的,哪怕赵中亚总爱杀鸡儆猴,贺嘉时却从没真正厌恶过他。   贺嘉时常说,赵中亚性格开明,对待学生很真诚。也正因如此,秦言不愿意在贺嘉时面前讲赵中亚的坏话。   贺嘉时看秦言不太想说,也没再勉强,他懒得再管了,反正猜也猜得到,准是刘东搞出的好事。   调位之后,刘东倒是挺高兴的,他向来瞧不上王来娣,嫌她长得丑、穿得土,学习又不好。不过,贺嘉时与秦言看得出,王来娣也不喜欢刘东。   自从王来娣与贺嘉时做了同位之后,她轻松了不少,不必担心整天有人对她的穿着打扮冷嘲热讽,也没谁整天在她耳边说,“过线了”、“过线了”。   更何况,她与贺嘉时、秦言本来就更为熟悉。   高中生还会画三八线,这让贺嘉时有点惊诧。   贺嘉时脾气冲,遇到什么事儿了容易急,可平时却是个随和的人,王来娣的书多本子多,就算占用的空间大,贺嘉时也压根不会在乎。   他才没刘东那么多闲撇子事儿,尤其是对女生,更是一向包容忍让。   王来娣同样是个好相处的人,她话不多,就算是课间也大多低着头看书、做题,只是偶尔会出去接杯水、上个厕所。   她成绩不算太好,尤其是数学,总是学不会,而数学恰恰是贺嘉时学得最好的科目,于是,她总算找到了方便问题的人。   贺嘉时很爱与王来娣说话,虽然她大多时候只是笑笑,就接着闷头做起题来。   回家的路上,贺嘉时与秦言说起王来娣,秦言也说,她身上有一种坚韧平和的力量。   贺嘉时很喜欢这个女生,好在贺嘉时的新同位是她,贺嘉时才不至于太过愤怒。   不过,饶是如此,贺嘉时也挺不习惯的。   之前,他整日都与秦言在一起,现在突然调了位置,别说讲话不方便了,就连秦言的脸,他都看不着了。   于是,贺嘉时特地买了个小本子,上了课,一有什么想跟秦言说的,就写下来,再把本子传给秦言。   秦言有些无语。虽然初中时,贺嘉时就酷爱拿小纸条砸他,可他们现在已经高中了,再这样,委实有点“肉麻”。   大多时候,秦言都不愿意搭理他,在本子上写六个圆圆的句号,就传回贺嘉时手里。   一天下来,贺嘉时的本子上就只剩下他自己的满页废话,和秦言那敷衍的句号。   王来娣看贺嘉时整天写写写,虽然不理解,却还是由衷的感慨,“你俩感情可真好……”   贺嘉时点点头,看着秦言冷漠的背影,幽幽说,“那可是,我就是那十八年来痴心不改的王宝钏,独守空房盼郎归……”   王来娣:“……”   秦言终于回过头来,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贺嘉时,“贺嘉时!你正常一点!”   贺嘉时做受伤状,拉着王来娣说,“我不是王宝钏,我是秦香莲啊!”   王来娣:“……”   秦言终于忍无可忍,抄起课本,回过头来,重重地砸在贺嘉时的身上。   贺嘉时被他砸地有点懵,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等秦言终于回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他才死不悔改地说,“看吧!看吧!陈世美要杀妻了!”   王来娣:“……”   秦言:“……”   起先贺嘉时没把秦言的“冷淡”与“暴行”当回事儿,也就跟他开开玩笑,可谁能想到秦言一边冷落着自己,一边跟刘东说说笑笑。   一会儿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刘东,一会儿又帮他讲个题,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看上去亲密极了。   贺嘉时心里的火“蹭”就上去了。   全班都知道他跟刘东不合,现在秦言不仅跟刘东成了同位,关系还越来越好,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被背叛的滋味。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贺嘉时还是满腔怒火,听到刘东的声音就烦,而这个傻逼玩意儿却有事儿没事儿就要跟秦言讲话,不是吐槽这个同学,就是骂骂那个老师。   什么“数学老师太凶了,简直是个河东狮”、“赵一鸣太傻逼了,整天嘿嘿嘿笑个不停”,再不然,就是“刘薇这个乡下来的龅牙妹老缠着我实在太讨厌了”……   贺嘉时简直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更何况,刘东还总爱若有似无地撇他一眼,带着十足的胜利者姿态。   下了课,刘东也不安分,一会儿跟这个“打情骂俏”,一会儿与这个“勾勾搭搭”,贺嘉时很是郁闷,怎么他就这么招人喜欢?   贺嘉时挫败极了,简直是怒不可遏。   放了学,他也没等秦言,一打了下课铃拔开腿就往外走。秦言连忙随手把几本书装进书包里,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一股脑地往前走。   贺嘉时腿长、步伐频率高,很快就把秦言落在后面,秦言喊道,“你走那么快,赶去投胎啊?”   贺嘉时终于停住了,他冷冷地看着秦言,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于是,秦言便也停下了。   马路上的车辆呼啸而过,人行道上,满是吵吵闹闹的学生,正赶着回家去。   贺嘉时对秦言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撕开了裂缝,“别跟着我!”   贺嘉时吼完这句话,自己的手都是颤的。他脾气烂,但向来很少冲秦言发火,特别是陶英去世以后,他一直尽量忍让着秦言。   路上有学生停下来看他们,还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对他们指指点点。   贺嘉时更是火大,他朝那几个对他俩品头论足的家伙喊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的?!”   贺嘉时长得又高又壮,满脸戾气一看就不好惹,刚一放话出来,围观的人就都散了。   秦言觉得有些尴尬,也有些难为情,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愣了几秒钟,而后叹了口气,朝贺嘉时走了两步,拉了一下贺嘉时的袖子,小声埋怨道,“不让我跟着你?”   这是个十足的、示弱的姿势,让贺嘉时一时有点难过,不过,他仍气恼着秦言,用力别过头去。   秦言看着他的侧脸,小声问,“不跟我一起回家了?”   刹那间,贺嘉时心中的怨怼便消散了一半,然而,这怒火一旦露出消退的疲势,委屈便开始在贺嘉时心里肆虐了。   他用力捏了一下秦言的脖子,“你到底向着谁啊?我问你你到底向着谁啊!不理我也就罢了,你还跟刘东一直说说说。”   秦言有点无奈,他忍不住揉了揉贺嘉时乱糟糟的头发,“我当然是向着你了!刘东算个什么东西啊,我怎么可能向着他?”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终于冷静下来。   于是,秦言便拽着贺嘉时的袖子,拉着贺嘉时走到路上的报亭后面,捏着他的耳朵,小声骂道,“你发什么神经!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理你了?”   贺嘉时扯着嗓子喊疼,却压根没反抗,过了一会儿,等秦言把他放开,他才说,“我传给你的纸条,你都不回。你是不是很乐意跟刘东坐一块儿?是不是摆脱了我很开心?”   秦言揉揉自己的睛明穴,怒道,“我那不是回了!”   贺嘉时愤怒又委屈,“写六个点算回?你糊弄谁呢!”   秦言知道他开玩笑,也没太当真,只微微叹了口气,用手背摩挲了一下贺嘉时的两腮,“你这又是吃得哪门子的醋啊……”   贺嘉时哼哼了两声,撇过头去不看他。   秦言苦口婆心,“大家都是同学,收收你的脾气。别今天得罪这个,明天惹了那个,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贺嘉时最烦旁人说教,他起初气都消了大半,听了秦言这话,心里又烦躁起来,他皱着眉头,抿着嘴,不愿意搭理秦言。   秦言看贺嘉时这态度,自己也心急气燥,压着声音说,“我是为你好,你别不知好歹,你这性格快改改吧。”   贺嘉时的眼神顿时变得冷漠起来,他最恨的,就是一句“我是为你好”。   小时候,他哭着闹着对爷爷奶奶说“我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是怎么回他的?   “我是为你好”。   后来,他上学了、懂事了,想跟贺嘉佳、贺嘉木一起天南海北的玩儿,可当时家里人又是怎么说的?   “嘉时乖,在家好好学学习,我是为你好。”   贺嘉时心凉了大半截,他冷冷地看着秦言,说,“我要你为我好了?”   作者有话说:   贺香莲与秦世美的爱情故事 第30章   听了这话,秦言一下子怔住了,虽知道贺嘉时此时说的不是真心话,可还是气得够呛。   他的胸腔起起伏伏,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最后气急反笑,懒得搭理贺嘉时了,任凭他抽风。   贺嘉时虽然平日里顺着秦言、哄着秦言,可气性却极大,瞧秦言不理自己这一茬,顿时又犯起神经来,“怎么,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么?”   秦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勉强压下自己的火,“我说什么?话都被你说光了我说什么?”   秦言不想跟他吵,他俩现在都冲动,不理智,他生怕再吵下去,彼此说出什么狠心的话来,平白伤了感情。   于是,他大步朝前走,不再与贺嘉时搭腔。   谁知贺嘉时却没完没了,一把抓住秦言的胳膊,“怎么,不想理我了?”   秦言转过头来,声音不禁大了几分,好好跟贺嘉时掰扯起来,“咱俩到底是谁不想搭理谁了?嗯?从走出教室你就这副样子,你倒是跟我说清楚,我到底怎么惹你了?”   贺嘉时冷笑不语。   秦言早习惯了贺嘉时的日常抽风,不跟他一般见识,又叹了口气,说,“刚刚是你说不要我为你好的,你倒是讲讲道理,怎么现在就成我不理你了?”   如今,秦言的个子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在同龄人里算高的,可与贺嘉时相比,却矮了小半头。他只有微微仰起头来,才能与贺嘉时对视。   别看贺嘉时这么大的个子,有时候秦言觉得,他闹起来简直像个小孩。   秦言抬着头,眉头微微皱着,两片唇向下一抿,表情中写满了责备,看向贺嘉时的神色,就仿佛在看个撒泼打滚的小孩。   贺嘉时心脏颤了两下,顿时有些挫败,像个打了败仗的狮子一样,浑身的鬃毛都可怜巴巴地垂着。   其实他明白,秦言压根没有不搭理自己的意思,他上课要学习,就算只敷衍地回复六个点,也是情有可原。而刘东又向来喜欢缠着秦言问东问西,以前两个人坐前后位时他一天都要转八百次头,更何况现在成了同位。   这也怨不了秦言。   秦言一贯是这样的脾气,他不愿与人交恶,人际关系中,向来是“不主动、不拒绝”,认真地扮演着自己中央空调的身份。   哪怕贺嘉时跟这人有仇。   贺嘉时突然就败下阵仗来,他拉了一下秦言地胳膊,“我……   “秦言,我都跟他闹成这样了,你还跟他讲话。”   “秦言,你……别生我气了。”   贺嘉时想,其实他也不是不能为了秦言而妥协的,他不是不了解秦言的性格,犯不着为个不相干的人让他俩之间生分了。   听了贺嘉时的话,秦言一愣,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略微有些尴尬。   坦白地说,秦言自己也很讨厌刘东,但他不想与刘东产生什么矛盾,顶多敷衍他也就罢了。   他知道贺嘉时在气什么,他也知道贺嘉时一定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可秦言宁愿贺嘉时生气,也不想跟人产生争执。   在这点上,秦言有着很世俗的坚持。   秦言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但语气中还带着无奈,“我没生你气。”   过了几秒钟,秦言又垂着头,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我也有错,你也……别生我的气了。”   贺嘉时点点头,刚刚他正在气头上,对秦言说了好些伤他心的话,秦言本就容易多思多虑,他生怕秦言事后想起这事而来翻不了篇。   他拉着秦言往家走,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再触秦言的霉头。   到了分别的岔路口,秦言才小声对他说,“其实,我很怕他们都欺负你。”   秦言发自内心地希望贺嘉时做个普通的学生,不惹事,不生事,学好自己的习,做好自己的功课。有时候,秦言不明白,明明可以更轻松地过完这三年,贺嘉时何必非得给自己打开一个hard模式呢?   贺嘉时的思绪一下被秦言带回了很久以前。   从小,关于贺嘉时的风言风语在矿岛里从来都没停歇过,有人说他是贺家抱回来的孩子,其实,就连贺嘉时自己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可渐渐的,长大了,他就不疑有他了:他的长相与贺嘉木、贺嘉佳太像了。   这些谣言他从小听到大,小时候,每每听到别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他就冲上去拽着人打。那时他年纪小,走路还不稳呢,哪里打得过小区里那些半大小伙?   于是,他就拽着人家的衣服不放,整天搞得自己一身伤。   这样一来,那些混小子就更爱拿他取笑。   他哭着跑回家,可家里人却只说,“管好自己就行,别管别人怎么说。”   后来,他就再也不在家人面前哭了。   他倒宁愿带着一身伤去陶英那里蹭顿饺子吃,也好过听家人讲些没用的大道理。   他慢慢长大,越长越高,越长越壮,上初中那年,他的个头终于赶上了矿岛里的一干小混混,他提起拳头,上去就把当初带头笑话他的人揍翻在地。   后来,他就再也没听到谁骂他“野人”,只肖得一个凶狠的眼神,那些小混混就退避三舍了。   正因为如此,他在学校里声名狼藉,子弟初中里,人人听说过他在街头跟人打架斗殴的“风云故事”,于是,一个个表面上对他和颜悦色,背地里都叫他“傻逼”、“奇葩”、“流氓”。   贺嘉时懒得理这些人,在学校里就更加冷漠了。   那时候,除了秦言,贺嘉时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交朋友。   直到后来,他与张志那伙矿岛外的人熟络起来,这才形成了自己的“小帮派”。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秦言当初对张志的出现那么不习惯、甚至是抵触的原因:因为张志他们的存在,贺嘉时不再孤单,可同样因为张志的存在,贺嘉时就不再是秦言一个人的了!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刹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不禁平静了许多。   他明白秦言的担忧,也理解秦言口中的“为他好”,可他与秦言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这人“快意恩仇”、“表里如一”,跟谁都做不来虚与委蛇的事情。   他就着月光,看着秦言关切的表情,忍不住捏捏他的脸,他不想因为这些小事与秦言吵架,于是没再反驳,敷衍着说,“你是老大。”   回家的路上,秦言心情有些沉闷,贺嘉时看出了他的不快,于是故意一直絮絮叨叨的,一会儿对秦言说以后不能再不搭理他了,一会儿又说秦言在学校里下手太重,要搞谋杀。   最后,秦言紧绷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他冲贺嘉时笑笑,无奈地说,“我是老大?”   贺嘉时点点头,重复道,“嗯,你是老大。”   “好,那我麻烦你以后来我家自己开门,轻手轻脚的,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贺嘉时:“……”   作者有话说:   其实如果他们再大点,就会明白,无论是贺嘉时所谓的“快意恩仇”,还是秦言对“不与人交恶”的坚持,其实都是比较幼稚的两个极端。可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需要成长。 第31章   期中考试结束后没多久,学校里就组织了家长会。这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赵中亚耳提面命,说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什么困难,全班六十位家长,每位都要到场。   外地班的同学虽然大多人的家都不在N市,可总会有亲人来到N市陪读,再不济也要给孩子配备保姆、钟点工,像秦言与王来娣这种彻底没人管的,实属少数。   大多同学的父母都对孩子的教育很关注,就算是请假也要来参加家长会,可秦言却着实烦透了。   下课后,秦言特地避开了同学、老师,跑到了操场上,跟秦建国打了通电话。   秦建国那边不知在干什么,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挺疲惫的,一听到秦言说起家长会,就推说矿里忙,走不开。   秦言早摸透了自己父亲的秉性,知道秦建国不愿意为了自己区区一场家长会而驱车几百公里。可秦言也知道,这已经是秦建国为数不多的,可以承担做父亲的责任的时候了。   他声音有点冷,还透着不耐烦,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能来,就雇人来,反正怎么样都得有人来。”   秦建国愣了几秒钟,似是没想到秦言这么强硬,甚至是不通人情,他叹了口气,没再给自己找借口,终于答应下来了。   贺嘉时也很愁,虽然父母都在身边,虽然他的成绩不错,可他却压根不想给自己一双父母找麻烦。他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心想,该来的,躲都躲不掉。   过了一阵子,他歪着头看看王来娣,问,“你父母明天谁过来啊?”   王来娣的笔头没停,依旧“刷刷刷”地写着练习册,她亦没抬起头来,只淡淡地说,“谁都不来。”   贺嘉时一愣,“老赵不是说这次家长会一定得有人来么?”   王来娣放下笔,看了贺嘉时一眼,“他说一定就一定了?”   贺嘉时觉得惊奇,他看着王来娣,感觉她自从上高中以来着实变了许多。   这段时间,王来娣胖了一点,也高了一点,她不再弓着腰,坐在那儿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而是挺胸抬头,端端正正的,现在,她就连说起话来都比以往有底气。   一时间,贺嘉时不由得想起刚开学时那个干瘦枯黄的怯懦女孩了。   他“啧啧”两声,抱拳说,“女侠,佩服。”   王来娣笑笑,仍是低头看书,不再跟贺嘉时搭腔。   等到贺嘉时回家时,贺军恰好在客厅里看电视,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故作轻松地说,“爸,我们刚考完期中考试,明天要开家长会了。”   贺军皱了皱眉头,似乎有点不耐烦,他抿着嘴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要开家长会了?”   贺嘉时低着头。在贺军面前,他仿佛永远抬不起头来。他默了片刻,勉强说,“嗯,学校说要多跟家长沟通沟通学生的情况。”   贺军喉咙里发出几声又闷又粗的声音,颇为嫌恶地说,“现在的学校也真是,整天就知道拽着家长干这干那,家长就没自己的活儿了?家长就没自己的事儿了?”   他嘟嘟囔囔,喋喋不休,“是不是在你们老师眼里,家长就必须得天天围着学生转?家长也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   贺军晚上喝了点酒,一身的烟味酒味掺在一起,加上一股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腻气息,让贺嘉时几欲作呕。   贺嘉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脸“刷”地红了,就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一样。   这明明只是一场家长会。   贺军的声音越来越大,还皱着眉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都高中了,老师和学生都把心思放在高考上就行了,整天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贺嘉时仍是低着头,他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贺军起身,他站都站得不利索了,可却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学习,归根到底是自己的事情,谁都代替不了你们,你们做学生的不努力,家长再怎么耗着,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你们,能有什么用?”   “学生成绩不好,学生自己垃圾,老师把家长聚到一起骂一顿就能人人985了?家长能替学生学习?能替学生考试?家长能做的,也就是给孩子提供个正风挡雨的窝儿,想学好,还是得靠自己。”   贺嘉时浑身的热血都在血管中冲撞奔腾,他从小骄傲惯了,自尊心极强,可偏偏每每重挫他的,总是他的血肉至亲。   贺嘉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要想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个“垃圾”,想当然的觉得自己一定会给他丢人。   贺嘉时骨骼都在呐喊,他恨不得抄起茶几上的几只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再跟父亲好好理论一番,然后快点跑,跑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大多时候,贺嘉时都是个自由散漫、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可在这个家里,他却不得不收敛自己所有的叛逆。   从小到大所有的境遇,所有的遭遇,都一遍遍的告诉他,在这个家里,他是被早早的抛弃的。   寄人篱下的孩子没资格叛逆。   最后,贺军干脆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嫌恶地说,“我没时间。”   两个人僵持在客厅里,有几个刹那,贺嘉时很想问一问贺军,当初姐姐读高中时,贺军是否也曾觉得家长会就是浪费时间?   他俩谁都没再说话,眼神中净是对对方发自内心的嫌弃与厌倦。   终于,姜岚出来了,先是瞥了贺军一眼,眼神中似乎带着鄙夷之态,这是她不曾有过的,“又怎么喝醉了?”   贺军一挥手,固执地吵嚷着,“没醉!我根本没醉!”   姜岚疲惫地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问贺嘉时,“怎么了?刚刚你爸吵吵什么啊?”   贺嘉时愣了几秒,说,“学校里要开家长会,我爸说没时间。”   姜岚抿了一下嘴,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冲贺军冷笑了一下,“我当是什么事,开家长会就开家长会,为难一个十六的孩子干什么?”   姜岚对待贺军的态度让贺嘉时觉得古怪,从前的时候,姜岚虽也会与贺军争吵,可贺嘉时看得出,姜岚对贺军的感情很深。   可今天,面对醉酒后的贺军,姜岚的眼神中只有满满的厌恶。   而姜岚对自己的态度却在转变,从最开始的避犹不及,到如今体谅温柔。   这样的改变让贺嘉时有些惶恐,又感到不安。从小被父母抛在J城的经历让他在家庭生活中格外敏感,他隐隐觉得,姜岚对待贺军态度的转变,与自己的到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然而,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不敢问,他知道,也没人会告诉他。 第32章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家长们陆续进入教室,而学生们则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离开,给各自的父母腾出位置来。   唯有王来娣,从始至终都没从自己的位置上起身,等到家长一一落座,她依旧淡定如初,摊开自己的练习册,“唰唰”地写着。   贺嘉时问她怎么不收拾东西回家,她却说,“走什么?开家长会啊。”   贺嘉时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王来娣是要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他笑笑,给王来娣竖了个大拇指。   赵中亚注意到了王来娣,几次看向她,可她却从未抬起自己的头来。   于是,赵中亚碍于家长在,便不好与王来娣生气。   姜岚是最后几个走进教室的,她穿得很得体,还画了个淡妆,看到贺嘉时后,没像别的父母一样眼神中露出神采,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贺嘉时用极轻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妈”,然后背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随后,他站在门口等着秦言,不过一会儿,便看到秦建国不徐不疾地走过来,他叫了一声叔叔,秦建国看了他两眼,叫他“嘉时”。   接着,秦言也出来了。   秦建国连忙走到秦言身边,本想跟自己的儿子说两句话,可秦言却皱起眉头,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他推了推自己的父亲,说,“别的家长早到了,你快点儿进去吧。”   秦建国一边讪讪地说,“路上堵车”,一边挤进教室。   贺嘉时与秦言对视了两秒钟,一起叹了口气。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太说话,直至分别。   回到家后,贺嘉时坐立难安。   这次考试他成绩不错,比起当初进入省实验的中考成绩,算是进步不小,按理说赵中亚应该会表扬他,可他又向来不服管教,纪律不好,且不说自习课上总是跟秦言、赵一鸣他们讲话,甚至还有几个课间逃了跑操跟几个男生一起打球被政教处抓了个正行。   以前在J城时,贺嘉时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来了N市,来了父母身边,他才知道自己竟是个这么斤斤计较的胆小鬼。   他怕赵中亚在姜岚面前批评他,贬低他,他怕自己的父母因此此更加的瞧不起他。   他摊开练习册,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   终于,临近十点的时候,“咔嚓——”一声,家里的门被拧开。   贺嘉时立马弹了起来,他走出卧室,看着玄关处换鞋的母亲,小心翼翼地问,“妈,老师怎么说?”   其实贺嘉时在乎的不是赵中亚说了什么。这次考试他考得怎样,贺嘉时心里一清二楚。他只是想知道姜岚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夜已经深了,姜岚脸上的妆掉了大半,嘴唇显得格外苍白,眼睛里满是疲惫。   她看着贺嘉时愣了几秒,走进客厅,把包放在茶几上,然后坐下。   贺嘉时便也坐在她身边。   姜岚闭上眼睛,一边揉着自己的睛明穴,一边徐徐说,“嘉时,你是个好孩子……”   贺嘉时听了这话,顿时有些别扭,他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岚看出了贺嘉时的窘迫,于是笑笑,又说,“咱们家里啊……咱们家里的情况是有些特殊,从小你就不在父母身边,全靠你爷爷奶奶照顾着,但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   贺嘉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他以为姜岚会向他复述赵中亚在家长会上的话,或是对自己的成绩评价一番,却没想到姜岚突然说起了这些。   在贺嘉时的印象中,姜岚几乎从来没跟他谈过心,这还实属第一次,两个人都不太习惯,姜岚的话一落下,两个人顿时都觉得有些尴尬,低着头,不看对方的脸。   过了许久,姜岚又缓缓说道,“你是个好孩子,真的特别好。成绩好,自理能力也强,从来没让大人操过心。”   贺嘉时脸一红。他从小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掏鸟蛋、烧火、逃学、到处搞破坏,什么惹大人嫌的事儿都干过。只不过,家里人疏于管教,也就任由他耍去了。但无论怎么讲,贺嘉时都算不上好孩子。   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没有收到过家人的鼓励与表扬。听到姜岚的话后,贺嘉时竟有点不适应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子,过了许久,姜岚才接着说,“我跟你爷爷奶奶,还有你爸爸,其实一直都有些矛盾,很多事一直攒在心里、憋在心里,谁都没法说,所以一直都……”   后面的话,姜岚没能说出口,可贺嘉时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   无非是,对自己疏于教养,甚至是冷漠寡淡。   她的声音很弱,听上去疲惫而痛苦,贺嘉时不敢问姜岚与爷爷奶奶甚至是父亲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只是,看着母亲如此难过,他突然有些过意不去了,连忙说,“妈……您,您别多想,我没有怪过你,也没怪过爸。”   姜岚却痛苦地摇了一下头,喃喃说道,“你怪我们也是应该的。错都是大人犯的,你……你还这么小,什么都不知道……你和嘉佳都是无辜的。”   姜岚说得云里雾里,贺嘉时又向来不知道老一辈的恩怨情仇,只知道他们一定有许多的秘密刻意瞒着自己。   这个秘密,贺嘉佳一定知道,贺嘉木也许知道,唯独他自己不知道。   过了许久,姜岚终于抬起头来,急切而认真地看着贺嘉时,突然说,“你姐姐……你姐姐她不是故意要冷落你的。你们是亲人,是一家人,你别怪她,行么?”   贺嘉时的心脏不由得颤了两下,他说,“我……我从来没怪过她。”   姜岚这才放下心来,稍稍扯了扯嘴角,“我这辈子,跟他们老贺家也就这样了,你跟嘉佳、嘉木,还有周宇,以后好好相处,互相扶持。”   贺嘉时觉得古怪,今晚的姜岚实在太不对劲了。   姜岚一向对贺嘉时很冷漠,甚至几次因为贺嘉时的事情与老爷子、老太太公然争执,可自打贺嘉时来了N市以后,姜岚却比以前改观了不少。   相较于贺军的不闻不问,反而是姜岚会主动给他生活费、或是买些吃的用的放在他桌子上。   贺嘉时想,母亲对自己大概还是有感情的。   他忍不住问道,“妈,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姜岚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家里的这些破事你都不用管,你就只管好好学你的习,以后去北京、去上海,去念个好大学,别再来咱们这小地方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从包里拿出个本子,“赵老师在家长会上讲的,我都记下来了。”   贺嘉时接过姜岚递来的本子,随手翻了两下,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这次的考情分析。   他不由得有点感动。   姜岚有点紧张,逃似地说,“我……明天还有几台手术,我先……回屋休息了。”   贺嘉时不敢再再问,生怕触怒姜岚,让他们刚刚缓和的关系回到原点,他也不想再问了:他看得出姜岚今晚究竟有多痛苦。   于是,贺嘉时也站起来,对自己的母亲说,“晚安。” 第33章   自从家长会结束后,贺嘉时一连一个星期都没见过姜岚,他觉得有些古怪,本想发条信息问问自己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几次在家里撞见贺军,可每当他问起母亲的情况,贺军却总说,“大人的事儿,你别管”。   贺嘉时满腹疑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等到周五,就连贺嘉佳也没回家。   贺嘉时终于坐不住了,他打通了姜岚的电话,明明提前在心中打好了草稿,可电话刚一接起,听到姜岚的声音后,他就突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钟,还是姜岚先开了口,“嘉时,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讲……”   电光石火间,贺嘉时突然明白了姜岚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姜岚的叹息时,或许是在她疲惫而困倦的眼神中,他早就隐隐的感知到了这些端倪。   如今,所有的线索终于汇聚在一起。   姜岚的声音里有种前所未有的轻快,可贺嘉时感受得到,她一定是无比坚定的,“我跟你爸已经在协议离婚了,以后嘉佳和我就不回去了,你跟着你爸,好好的学习,以后去大城市,念个好大学。”   在家庭生活中,贺嘉时是敏感的,也唯有敏感,他才能勉强找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他意识到了姜岚与贺军之间积重难返的问题,却无法预知这场分离。   贺嘉时不记得自己究竟与姜岚说了些什么,等挂断电话后,他仍是恍恍惚惚。   他与姜岚感情不深,尤其是未来到N市的那些年,姜岚对他的态度不可谓不冷漠。   在他几乎要完全忘记的小时候,每当他看着别的小朋友扑进妈妈的怀里时,总羡慕极了,他哭过、闹过,电话里撕心裂肺地喊过,可姜岚却从没为他破过例,无论他怎么思念,怎么愤怒,姜岚总会说,“工作忙、走不开、等放了假就回去。”   贺军偶尔会哄他几句,却也很快就挂了,对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都是徒劳无用的。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管不了他,任凭他哭闹,而贺照有时看不下去了,就会抱着他哄,对他说,妈妈是市医院的外科大夫,病人们也一样需要她。   那时候,每当贺照抱着他如此安慰,贺嘉时总能很快的安静下来:在他心里,他的母亲是位认真负责、救死扶伤的大夫,他不该拖了母亲的后腿。   后来,贺嘉时渐渐大了,他不再哭闹,也不再吵着要跟父母打电话,于是,他在整个家里,就仿佛隐形了一般,没人提起他,也没人在乎他,就连姑姑,也不常来家里了。   再后来,他上了小学,念了初中,他未曾与父母建立起亲密的纽带,不过,似乎也不再需要了。   最后,他来到N市,终于住进了家里,直至此时,姜岚对他的态度才终于好了起来,而贺军反而愈发的冷酷无情了。   然而,这份母子间的“亲密”却来得太迟了,在彼此心里,都算不上什么深厚的感情。   贺嘉时很理解姜岚不愿意把自己带走的心情,事实上,他已经十六岁了,距离离开家乡念大学也只剩下两年半的时间,无论跟着谁,都没什么所谓。   他的生活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反正他对父母从来都不敢萌生什么希望。   他只是有些难过,很淡,却不可忽视地存在着。   这天晚上,贺军喝得烂醉酩酊,贺嘉时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却听到客厅里,贺军接连呕个不停。   贺嘉时不想把家里的烂摊子丢给李阿姨,这太不尊重人了,于是,他自作主张让李阿姨回家了,自己则硬着头皮,一边收拾被贺军吐脏的地板,一边给他送水送药。   贺军却一把手将贺嘉时的水杯推开,温热的水洒在地面上,与肮脏的呕吐物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让贺嘉时几欲干呕。   贺嘉时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他没说话,起身继续收拾。   贺军却抓住贺嘉时的胳膊,他面色凶狠,眼睛通红,“你知道么,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贺嘉时一头雾水,这一刻,他在贺军的眼神中,读到了最真实的恨意。   这一瞬间,一直在贺嘉时心中摇摇欲坠的角落终于彻底坍塌,而坍塌后,他却感受到了多年未曾领略过的平静。   原来贺军恨他。   原来贺军竟然恨他。   那么以前的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如履薄冰,所有小心翼翼,到如今开来,竟都是个笑话。   他本不必如此辛苦。   他再也没必要假装了,他知道,倘若贺军只是不爱他,那么他们尚且有成为“一家人”的机会,可贺军分明是恨他的,那么,无论他再怎么演,也只不过是一出没人看的独角戏。   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贺嘉时突然轻松了很多,在自己父亲面前,终于拥有了前所未有的从容。   往日住在J城时,贺嘉时从未觉得贺军是个凶悍的男人,事实上,贺军挺怕老婆孩子的,有时候,就连贺嘉佳都能“踩在他头上”。   可自从贺嘉时住进了家里,他渐渐地从这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些未曾见过的东西:刻薄、尖锐、莫名其妙的脾气,还有刚刚,醉酒后真实流露出的恨意。   可他究竟在恨什么呢?   贺军最担心的那些“举报”、“纪检”,“影响提干”,统统都未曾发生过,自己的存在从未是他“平步青云”的障碍,那么,贺军究竟在恨些什么呢?   贺嘉时破罐子破摔,他如今的个头早超过了贺军,力量也比这个整日吃喝的男人大出不知多少,他掰开贺军的手,问心无愧地说,“我不知道”,接着,他有点好笑地看着贺军,“我可以跟我说说,我到底耽误你什么了。”   贺军站都快站不稳了,他挣脱了贺嘉时的束缚,用力指着贺嘉时的鼻子,“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你,我家都被毁了!”   贺嘉时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接着,他终于撕掉了所有的面具,歪着嘴笑了一下,眼神中充满鄙夷与蔑视,有点邪气地说,“来,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家里也没人。”   贺嘉时直视着贺军的眼睛,“来,来,你跟我说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贺军也不知是被贺嘉时乖张的态度气昏了头,还是因为酒精而失去理智,他指着贺嘉时,大声吼道,“你不用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出现在我家就是对不起我!”   贺嘉时忍不住嗤笑出来,“贺军,你以为我想出现在你家里?”   贺军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愣了几秒钟,打了一个酒气熏天的嗝。   贺嘉时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悠悠说,“你以为,我想被生下来?” 第34章   贺嘉时眼睛通红,他居高临下,死死盯着贺军,多年的怒火在心间积蓄,终于翻涌而出,他大声朝贺军吼道,“你以为我想活着?你以为我想活在你们家?”   他没有说“活在我们家”,他是说,“活在你们家”。   这个家庭,这个姓氏,对他而言是灾难,是诅咒,是摆脱不了的噩梦。   有时候,贺嘉时甚至想,就算他生来没爹没妈,沿街乞讨或是长在福利院里,都要比活在他们一家的阴影下痛快。   贺军定住了,像是被贺嘉时的话吓到了。   他没想到贺嘉时这么有脾气,竟然连此等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他指着贺嘉时,气得浑身都颤,“好小子!你总算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贺军平日里再怎么尖锐刻薄,却到底自诩“文化人”,“上流阶级”,可如今在酒精与愤怒的驱使下,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用足了全力,从喉咙中挤出尖叫,“你滚!你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样的孩子!”   照着贺嘉时以往的脾气,他铁定要摔门走了,去秦言那里也好,去网吧呆一晚上也好,总好过与贺军这货同一屋檐。   可现在贺嘉时却不再这么想了。   曾经他最怕尴尬,最怕与父母争执,因为那时他还天真的对父母抱有一丝的幻想,因为他还想在父母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因为他还希冀着有一天与自己的父母能成为一家人。   可现在,贺嘉时却终于明白了,不可能的,贺军根本就是恨他。   于是,他便什么都不用多想了。   不用想着讨好谁,不用想着回避矛盾,不必想着会不会尴尬,这样一来,自然不会再觉得压抑。   他又何必逃走呢?   贺军就活该天天看着自己,就活该恨着自己还要养着自己。   贺嘉时从未主动要来到这个世界上,自己的存在本来就是那一双父母的主张,所以现在也必须由他们来负责。   他又何必折磨自个儿?自个儿为难自个儿?   没必要的,根本没必要。   想到以往那些痛苦、挣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日子,贺嘉时现在只觉得可笑。   贺嘉时对贺军的愤怒嗤笑不已,甚至不屑一顾,他冷笑道,“我还没满十八岁,滚哪儿去?嗯?”   说着,贺嘉时就掏出手机来,按上“110”,随后把手指放在绿色的拨通上,“我可以滚,我前脚走出你家,后脚报警让警察来管我,怎么样?敢不敢?贺副行长?”   贺军一怔,这才大梦方醒,他晃晃悠悠地超前走了两步,伸手去夺贺嘉时手中的手机,痛苦而焦灼地打转,“你给我!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贺嘉时个头比他高许多,把手机往上一举,贺军就再也够不着了。   贺军浑身酒气,气得乱转,几次用力去够,却连贺嘉时的手指都摸不到。   贺嘉时冷漠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小丑,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极了,片刻后,徐徐说,“对,你说的对。”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懂,可我也不想懂。”   说着,贺嘉时将手机锁屏,随手揣进裤兜里,转身走进卧室。   他刚躺在床上,明明觉得这一切都可笑荒唐,可眼泪却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   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试图放空自己,下一秒却听到贺军抄起拖鞋,用力砸在了自己的门上。   贺嘉时闭上眼睛,权当不知道。   这个周六,贺嘉时没再给自己定闹钟,九点多的时候才爬起来,也不管会不会撞见贺军,他大大方方地起床,洗漱。   倒是贺军,看到他之后显然有些尴尬,抿着嘴叫了他一声,“嘉时。”   贺嘉时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早”。   贺嘉时懒得管贺军,贺军却一直看着他,于是,贺嘉时便挑挑眉,有些无奈地问道,“怎么?”   贺军哂笑,“昨天有点儿喝大了,醒来直接断片儿了,看地上吐得乱七八糟……”   贺嘉时冷漠地看着他,觉得可笑。   贺军又笑道,“我昨天没说错什么吧?”   贺嘉时歪着嘴笑笑,还装作一副思考的模样,在贺军小心翼翼的眼神中,终于摇摇头,说,“没,没有。”   其实贺嘉时又哪里会不知道,贺军这一出根本就是装的。只不过,他没必要拆穿,也懒得拆穿,甚至觉得陪贺军演戏还挺有趣。   走出家门以后,贺嘉时不由得想,看吧,“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只要我不在乎,我就是全家的大爷。   来到秦言家以后,秦言倒是很意外,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贺嘉时半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脚下像踩了个缝纫机,很轻松的样子,他看了秦言一会儿,平静地说,“我爸妈离婚了。”   秦言张开了嘴,表情有些惊讶,而后又恢复平静,喃喃说道,“怎么会……他们感情不是一向很好么?”   这话说得古怪,贺嘉时“噗嗤”笑了一声,他仰头看着秦言,问道,“你见过他们几面啊?怎么听上去你跟他俩很熟啊?”   就连贺嘉时自己,都不敢说跟这两口子很熟呢。   秦言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低头说,“对不起……我,我就是……直觉吧。”   贺嘉时没太在意,他笑笑说,“你怎么说起来‘对不起’了?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贺嘉时不太喜欢秦言对自己说“对不起”,显得太过生分了。   秦言这才舒了口气,过了半响,又说,“嗯,离婚了也挺好。”   没等几分钟,秦言又忍不住问道,“是因为什么?”   贺嘉时只当秦言是太过于关心自己,于是耸耸肩,说,“谁知道啊。其实你的感觉是对的,在来N市以前,我也觉得他俩感情很深……”   这些年,贺嘉时与父母团聚的日子不多,可就算那不多的时日里,姜岚与贺军也总是争吵。可吵归吵,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姜岚很爱贺军,甚至可以说是依赖。而贺军也一直敬畏着自己的妻子。   他们在全家面前吵了那么多年,都从未有谁提过要分开。   贺嘉时沉吟片刻,说,“可自从我来了N市……他们之间就变得很奇怪。”   贺嘉时不懂的,秦言却一下子领悟了,他脸色惨白,又急切地问道,“那你妈,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别的?”   贺嘉时有些诧异地看着秦言,“什么?”   秦言连忙摇头,过了几秒钟,又解释说,“劝你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呗。”   贺嘉时有些不耐烦,“这不废话么,你问这干什么?”   秦言干笑了两声,“没……也没什么。”   于是,秦言便不再谈论姜岚与贺军的事情了。   贺嘉时依然半躺在沙发上,心情看上去并没有太差,可却不太讲话,直到大中午了,还浑然呆在那里。   秦言知道,贺嘉时表面上再轻松自在,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于是起身,到厨房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又把馒头馏上,做好了饭才叫贺嘉时过来吃。   贺嘉时坐在餐桌前,拿着筷子,却没夹菜,他愣了一会儿神,秦言便看着他。   贺嘉时突然硬邦邦地来了句,“昨天晚上的时候,贺军喝醉了,非说我害了他、毁了他。我跟他吵了一架。”   秦言又张开嘴,表情更为惊讶,问,“他……他怎么能这么说你?你们吵架了?那怎么不来找我?”   贺嘉时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他夹了两块儿鸡蛋,塞进嘴里,吃完后,才反问道,“我凭什么来找你?”   秦言:“?”   贺嘉时知道秦言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又说了一遍,“凭什么我被他莫名其妙地臭骂一顿,还要我走?我他妈还是个未成年,凭什么要我躲着!我算是想明白了,我以后谁都不用躲着了,我也不需要他关心,更不需要他们的什么狗屁亲情。”   说完,贺嘉时还觉得不够泄愤,轻飘飘地来了句,“给钱就行。”   秦言张开嘴,他失笑道,“你……”   贺嘉时没理会秦言,他的脸色渐渐变冷,半响,讥讽道,“我看得出来,他很恨我。”   秦言心里一凉。这一刻,语言竟变得如此苍白,他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出来。   贺嘉时盯着秦言,又重复了一遍,“他竟然恨我。”   “他竟然有脸恨我。”   秦言的心脏像是被人攥得生疼,他定定地望着贺嘉时,直到许久,才说,“嘉时……你别这样。”   贺嘉时歪了歪嘴,“啧”了一声,仿佛觉得秦言的关心是小题大做,他冷冷地说,“我偏要跟他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我还非要看看他究竟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秦言抓住贺嘉时的手,用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放缓了声音,“你别跟他闹了……嘉时,搬来我这里吧。”   贺嘉时却冷漠地拒绝,“不,我不,凭什么他们想生孩子就生,想丢在J城就丢在J城,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秦言生怕贺嘉时往牛角尖里钻,他放下自己的碗筷,走到贺嘉时身边,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温声说,“嘉时,嘉时,你别想这些了!”   贺嘉时却甩开秦言的手,说,“我算什么?算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笑话么?”   秦言的心脏一颤,他搂住贺嘉时,把他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是!不是的!”   贺嘉时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他突然说,“我从没想过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他们非要生下我。这条路不是我自己选的。”   秦言一怔。   一种巨大的悲哀将他包裹,他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一边轻轻拍着贺嘉时的后背,一边说,“可我希望你来啊,我希望认识你,希望跟你一块儿长大。”   贺嘉时勉强笑笑,他“嗯”了一声,过了许久,声音都变了调,说,“对,至少我遇到你了,还不算太差。”   秦言心中传来一道道尖锐的刺痛,他捧着贺嘉时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以后会更好的,现在所有的难关都会过去的。”   大多时候,贺嘉时对秦言有一种骨子里的信任,他发自内心的相信着秦言说的每一个字。而这一次,他却第一次觉得秦言竟然是这么的天真幼稚。   以后不会更好的。   难关也不会过去的。   这些伤害已经与“贺嘉时”这个人绑定在一起,永远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   很粗长的一章~ 第35章   那日以后,贺军对贺嘉时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扭转,不知究竟是因为良心发现,还是贺嘉时的威胁与不管不顾的态度让贺军恐惧,他不再挖苦自己的儿子了,亦不再管教他,父子俩经常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到最后,就连李阿姨都快要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常常替父子俩说和。   经历了这一场争执后,贺嘉时已经不在意贺军的想法了,或者说,他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在意。   他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可口中虽然说着不在乎、无所谓,却又偏偏无时无刻不在愤恨着。   正如同贺军一直隐秘地恨着贺嘉时一样,贺嘉时也在这十六年间一天天、一年年积攒着对这个家庭的怨念。   只不过,以前他们彼此之间还留有几分做作的体面,那些暗中汹涌的愤怒未曾翻到明面上,如今,随着姜岚的离去,他们连这最后一点点的敷衍与隐忍都不剩,所有的波涛,统统尽显无余。   只剩下对彼此的怨怼。   贺嘉时的日子像往常一样,学校、家,两点一线,到了周日就去秦言那里,两个人偎在一起写会儿作业,然后去商场里好好搓一顿。   起先,秦言很担心他,可贺嘉时却总说,“没事儿,我压根不在乎了。”   他照样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课间里,一样的玩笑、闹腾,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慢慢的,秦言终于放下心来,只觉得贺嘉时是被父母伤透了、想开了。   只是,在秦言注意不到他的时候,贺嘉时却愈发的沉默了。   王来娣的话很少,贺嘉时也不多讲话,有时候,一连好几节课,贺嘉时都不会开一次口。   他经常坐着发呆,有时听着课,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刷刷刷”地写些看不清的字符,而后思绪就突然断掉,等到再次回过神来,太阳就已经下山了。   他麻木地看着秦言的背影,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一看就是一个小时。   等到下了课,他便又带上副面具,拽着秦言的胳膊,与他一起,像两头脱缰的疯狗一样跑到食堂,去抢两份不合胃口甚至有些恶心的饭,然后迅速地吃掉,刷碗,再慢悠悠地逛回教室。   晚自习时,他的效率越来越低了,有时明明在写作业,可心里却突然一阵阵的绞痛起来,贺军丑恶的嘴脸便没由来地在脑海中疯狂叫嚣起来,他浑身颤抖滚烫,连笔都握不住了。   愤怒在他心中不断积蓄、积蓄、再积蓄。   后来,秦言终于发现了贺嘉时的古怪,他回过头来看了贺嘉时一眼,而贺嘉时感受到秦言的目光后,会皱皱眉头,语气稀疏平常地问他,“怎么了?你不学习么?”   秦言一怔,摇摇头说,“没事”。   刹那间,秦言都懂了。   他心里明白贺嘉时有多难受,说不在乎都是骗人的,表面上越是满不在乎,心里越是过不去。但他也明白,贺嘉时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痛苦,所以他便只能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于是,秦言寄希望于吃饭时能与贺嘉时多说说话,可贺嘉时的状况却时好时坏,有时他一切都很正常,有时却格外阴郁:他沉默着排队、沉默着吃饭、沉默着洗餐盒……一切都是机械的动作。   每当贺嘉时格外沉默的时候,秦言就会在餐后拽着他去学校里的小树林转转,贺嘉时无所谓可也无所谓不可,他跟在秦言后面,兴致缺缺。   大多时候,贺嘉时都勉强在同学面前支撑着,维系着正常的样子。只是他不再听课,也不再热衷于跟大家插科打诨。   晚自习时,贺嘉时总是将发下来的卷子和练习往桌洞里一塞,或是随便写上几道选择,就趴在桌上睡起来。   王来娣看不下去了,经常推推他,让他写作业,他表面上掏出作业来,可拿着笔,眼神却聚焦不到卷子上,一连几十分钟,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回到家里,贺嘉时大多时候连衣服都懒得换,在床上一趟就是几个小时。   赵中亚对他的学习态度很不满,几次三番让他罚站,甚至要请他家长,可他却死活不改,老师走了,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周日,贺嘉时亦不再一大清早的起床了,他不再害怕面对贺军,相反,贺军倒成了那个躲着藏在的人。   于是,贺嘉时便一觉睡到自然醒,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再不紧不慢地走到秦言那里。他摊开数学作业,做上一个小时,而后便望着窗外,一直到傍晚。   秦言看到他学习心不在焉,说他几句,他便点点头,像是在听的样子,可等到秦言不管他了,他又开始放空自己。   秦言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不太敢怨他,怕他生气,怕他伤心,便只能带着他出去转转、吃顿好的。   可一连一个多月,贺嘉时皆是如此。   秦言终于受不了了,一个周六的晚上,在回家的路上,他拽住贺嘉时的胳膊,“贺嘉时!你能不能别这样啊!”   贺嘉时心里一颤,尴尬而窘迫一瞬间将他击垮,他弓了弓身子,“你……”   原来秦言都知道啊。   原来他都知道。   秦言皱着眉头,轻轻用手触碰着贺嘉时的脸颊。   他理解贺嘉时的痛苦,理解他所承受的压力和折磨,可秦言自己也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他不还是坚强地走下来了?   未来的日子还有那么长,他希望贺嘉时能与他一起好好走下去,“贺嘉时!你别再这样了,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贺嘉时终于定住,他直起身子,认真地看了秦言几眼,淡淡地说,“要不然换你来试试?”   若换成旁人,听到贺嘉时这样说话,早就急了,可秦言却没有,他只觉得难过。   他看着贺嘉时,低下头,过了几秒钟才说,“我懂……我都懂……我和你是一样的。”   秦言眼神中的悲伤刺痛了贺嘉时,瞬间,磅礴的愧疚与无奈席卷了他的整颗心脏。   他垂着眼睛,抓着秦言的手,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贺嘉时却说不出口了。   秦言笑笑,也反握住贺嘉时的手,说,“没关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些……我都明白,什么都明白。”   贺嘉时紧绷的眉心终于舒展了,他点了一下头。   秦言又问,“到我家来吧,今天到我家来睡好么?”   贺嘉时固执地转过头去,生硬地拒绝。   秦言叹了口气,他又说,“我知道,你应该回你爸那里,你不该躲着他……我也不是想让你躲着他……”   “只是,我很想你,我想让你多陪陪我,多跟我说说话,行么?”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他没想到秦言会为自己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终于点头,跟着秦言回家去了。   贺嘉时终于不用在秦言面前伪装,到了秦言家,他随便坐在沙发上,不想讲话,便看着天花板。   秦言蹲在他面前,把他的外套脱掉,沉默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你没必要非跟他犟……难受的是你自己。”   贺嘉时眨了眨干涩而空洞的眼睛,他把手背在头后,说,“是,你说的对,我心里很不舒服。可我不舒服,他也别想舒服。”   秦言有些无奈,他看着贺嘉时在死胡同里打转,拼命想要把他拽出来,可偏偏贺嘉时非要陷死在里面,“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嘉时,你听我的,先不要管这些了行么?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得调整过来。”   贺嘉时觉得秦言的话有点好笑,他笑了两声,懒得与秦言争执,又点了点头。   秦言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放进心里,又气又失落,到最后,连胸腔都隐隐的发疼。他叹了口气,问,“你还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上海?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贺嘉时怔了几秒钟,没再吱声。他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就算是上海的灯红酒绿与大千世界,他也不想期待了。   愤怒与仇恨将他蒙蔽,他快要看不到明天了。   贺嘉时觉得秦言的威胁有些好笑,他看着暖色的灯光映在秦言的脸上,秦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双眸下面形成一片阴影,一颤一颤的。   秦言仍皱着眉头,眼神看起来挺难过的,不知怎地,贺嘉时突然问道,“你喜欢我么?”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我的错,刚刚po错了! 第36章   贺嘉时的话里,没什么旖旎意味,也不带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他亟需在秦言身上汲取些许的养分。   他渴望被喜欢,渴望被需要,这已经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能抓住的意义了。   秦言不做迟疑,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用那种贺嘉时最动容的、关切的眼神看着他,坦坦荡荡地说,“喜欢,当然喜欢。”   刹那间,像是有无数朵烟花在心间绽放,灿烂的光辉撕破厚重的黑暗,“噼里啪啦”的,在心田中欢呼。   贺嘉时终于笑了一下,他往前欠了欠身子,搂住秦言的脖子,说,“我也喜欢你。”   不同于秦言口中无关风月的喜欢,此时,贺嘉时口中的喜欢要复杂许多。   不知怎地,秦言突然觉得难为情起来,他低下头,明明屋里没别人,却刻意放低了声音,“你……你别乱讲了……”   贺嘉时歪着头,看了他一阵子,问,“你刚刚不也说喜欢我么?”   秦言的耳朵红了,他推了贺嘉时一把,“我……”   贺嘉时笑笑,又问,“怎么,许你喜欢我,不许我喜欢你?”   “你怎么这么霸道?”   秦言揉揉自己的睛明穴,心道贺嘉时这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奚落自己?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地看着贺嘉时的脸,然而下一秒,心脏却突然一缩。   他有多久没见到贺嘉时这般真诚快活的笑容了?   一时间,秦言嘴边的挖苦便又咽了回去,他也笑笑,说,“你啊,别开玩笑了。”   贺嘉时脸上仍带着笑意,连眼睛都弯了,他用力揉了揉秦言的头,没敢再把话说下去,只顺着秦言的意思,用玩笑的口吻说,“对啊,就爱跟你开玩笑。”   那天以后,贺嘉时的状态好了不少,他每天都会陪秦言说好一会儿话,甚至恢复了体育活动,逃了跑操,跟赵一鸣偷偷溜去操场打球……   秦言终于放下心来。   他像是从那场父子间耻辱的撕扯中恢复过来,只是偶尔才会放空自己,趴在桌子上,一愣一个晚上。   期末考试很快到了,九门考试太过折磨,贺嘉时这半个学期以来学习学得稀疏平常,稀里糊涂地考到了最后。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时,听力放到了一半他还没回过神来,照着“三短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随便蒙了蒙。   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成绩在班群中公布下来,秦言依旧是全班第二,赵一鸣与王来娣都考进了前三十,而贺嘉时则不出意外的,跌到了班里第三十五名。   虽然贺嘉时退步了,但好歹不算太夸张,更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表现一向正常。   秦言没有太过担忧贺嘉时,但也深知不能让他继续留在N市了,于是半强迫地把他带回了J城。   远离贺军以后,贺嘉时的状态明显更好了。爷爷奶奶虽冷漠,却至少不会用尖锐的言语来攻击他。   他俩分别后,贺嘉时回到家,爷爷奶奶对他的到来有点意外,可看得出,奶奶有些想念他。   吃过饭后,贺嘉时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寒风呜咽,什么都不想做。   意外的是,这个夜晚,他没有想起贺军,也没被没由来的怒火席卷,相反,他的心里异常的平静。   他睡了个极其安稳的觉,以至于第二天上午秦言拽他出门的时候,还眷恋着被窝的温度。   秦言约好了要跟张志他们一起打球。   张志瘦了一点,人看上去干练了不少,虽然说起话来依旧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油嘴滑舌的,但在气质上,已经与当初那个小混混截然不同了。   他长得精壮,身上一股烟草的清香,表情沉稳了,眼神也不像初中时那样飘忽不定了。   第一眼见到时,秦言甚至不太敢相认。   跟张志他们在一起,让贺嘉时轻松了许多,他多多少少地忘记了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仿佛又变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贺嘉时一时忘乎所以,一场球打下来,不及胳膊上被人戳出个血口子来,眼镜都烂了。   打完球,大家伙又一起去桌游吧玩了一阵,等到傍晚,夜华初上,剩下的几个人便都散了,他俩就与张志一起吃饭去了。   子弟学校门前的烧烤摊仍然开着,可贺嘉时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以前还读初中时,每周他都要与张志一起来这儿吃上一次两次,最后,尤其是张志,跟老板都熟悉起来了,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   老板看了他们仨一阵,把手里的肉串往烧烤架子上一撂,指着张志,有点儿生气地样子,问道,“你小子,多久没来了?”   张志“嗨”了一声,推了推老板的肩膀,“这不是,上高中了,忙么。”   老板一副不信的样子,“啧啧”两声,说,“成,你们先玩着,我给你们把串儿烤上。”   说着,老板麻利地掏出几把肉串,放在架子上烤着。   贺嘉时笑了笑,朝他喊道,“别光烤烧烤啊,来打青啤!”   老板笑骂,“没吃就开始喝!不怕拉肚子啊!去冰箱里自己拿去。”   秦言闻言,便去冰柜里搬了一箱啤酒,放在桌子下面,起了三瓶,分别放在三个人面前。   秦言刚要起身去拿杯子,可贺嘉时与张志都等不及了,他俩没用酒杯,端起玻璃瓶来碰了个杯,接着便就着酒瓶喝了一整瓶。   等到秦言拿好了杯子、回过头来,两瓶啤酒都已经空了。   秦言有点无奈,“喝这么快干什么!”说着,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两瓶,打开,放在他俩面前。   秦言有心让贺嘉时喝醉,权当发泄发泄也好,他没太管着贺嘉时,只是时不时地给他递两串烧烤,以免他只顾着喝酒,忘了吃饭。   贺嘉时酒量不大,喝到第五瓶的时候舌头都大了,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没个逻辑。   张志的酒量跟他也半斤八两,可酒品却比贺嘉时还差,喝到最后,脸红脖子粗,口中含糊不清地吵嚷着,似乎在讲自己如何辛苦,如何难过云云,最后,竟抱着贺嘉时哭了起来。   张志一哭,贺嘉时便愣住了,他用力拍了两下张志的腮帮子,“你哭什么?老子还没哭呢。”   张志哭得满脸通红,一下子把贺嘉时推开,“我怎么就不能哭了,你以为就你烦啊。”接着,他便抱着酒瓶子,呜呜咽咽地叫嚷着。   秦言自己喝得也不少,虽不至于醉,可无感却也迟钝麻木了,他隐隐约约听着张志话里有话,却模模糊糊的,听不清也想不明白。   秦言一个人没法把两个人送回家,偏偏自己家里又有旁人,只能又把他俩拖去旁边的小旅馆。   他开了个标间,把贺嘉时与张志分别放在两张床上,擦完这个,收拾那个,忙活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头沾到枕头了,这边儿贺嘉时又吵吵起来。   秦言不搭理他,他掀开被子,躺在贺嘉时的身边。   贺嘉时还在闹些什么,一刻都不安分。秦言便无奈地半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而贺嘉时便像是一头被顺好了鬃毛的狮子,终于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下一周因为工作的原因,估计更新会非常不稳定,先跟大家说声抱歉。请大家耐心等我一下!么么哒! 第37章   贺嘉时与张志不愧是兄弟,就连酒醒后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一个个吵着“我饿”、“别睡了”、“大早晨的睡什么觉?”   秦言累了一整天,这一觉睡得极沉了,以至于贺嘉时与张志在屋里吵嚷半天,最后又相继冲了个澡,他都没能醒来。   贺嘉时本不想把他叫起来,可实在太过无聊。   这房间极小,走都走不开,而此时他与张志的精神又极其亢奋,实在憋得慌。   于是,贺嘉时推推秦言的肩头,大声朝他喊道,“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走走走,快起床!”   秦言“哎呀”了一声,接着便痛苦地用被子捂住头,大声喊道,“你们不睡,可以,我要睡觉!”   贺嘉时不管秦言的抗议,用力掀起秦言的被子,抖了一下。   冷空气顺着贺嘉时掀开的地方钻进温暖的被窝,秦言一个激灵,顿时坐起来,把被子往身上裹,无奈又生气地喊道,“贺嘉时!你有病啊!”   贺嘉时笑笑,揉揉他的头发,催促道,“快快快,老待在这儿干什么?”   没办法,秦言只能在这两个家伙的殷切目光中迅速换上衣服、洗漱,然后穿上鞋袜,疲惫地走出屋门。   J城的冬天天寒地冻,他们蜷缩在衣服里,寻了个早点铺子,一人点了碗胡辣汤,一碗汤下肚,五脏六腑都暖洋洋的,这才终于出开了四肢。   吃过早饭后,贺嘉时与张志终于安分下来,秦言的脑袋也终于清醒。   贺嘉时不爱呆在爷爷奶奶那里,准确的讲,他不愿意与任何一个同样姓贺的人待在一起。   于是,他像以前一样,碰了碰秦言的胳膊,问,“去你家住两天?”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可这次,秦言却沉默了,他咬咬嘴唇,说,“你不想回家就跟着张志回去,他家大。我家……我家被我爸搞得乱七八糟,我得先收拾收拾,过完年再说。”   贺嘉时不疑有他,更何况,他已经有小半年没与张志见面,很是想念。   于是,贺嘉时便跟着张志回了市区。   张志家的房子很大,足有两百多平,装潢考究,比贺军那里还要宽敞明亮不少。   贺嘉时来过几次,每次都对张志家里那足有半面墙的鞋子惊叹不已。   这次,他满怀期待,一进家门换了拖鞋就往张志的置物间走,推门进去,一打眼却发现张志的鞋不光没多,反而比之前少了,鞋架竟空了大半。   他指了指,问道,“你那双AJ呢?”   张志脸色微变,他挥掉贺嘉时的手,“嗨,我又不是蜈蚣,我就一双脚,要那么多鞋干什么,又贵又没用,我给出了。”   贺嘉时张张嘴,他实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从张志这个公子哥口中听到“贵”这个字。   张志“嗨”了一声,敷衍道,“人嘛,都要长大,还能总跟以前一样,没点儿长进?”   他表情有些厌烦,贺嘉时也识趣地没再问。   张志推了贺嘉时一把,“来来来,打游戏打游戏。”   张志的父亲在税务局上班,工作忙,应酬多,认识那么久了,贺嘉时还只见过张爸爸一次。而张妈妈则是一家大型国企里的会计师,一到了节假日前,就忙得不着家。   贺嘉时在张志家住的这天,张妈妈一早就出门了,大半夜的才回家,还醉醺醺的。   张志听见了客厅里的动静,面色凝重地走过去,给妈妈端菜、倒水,最后把她搀回卧室。   贺嘉时也跟着出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只不过,那时张妈妈实在醉得厉害,昏昏沉沉的,也没跟贺嘉时说什么话。   第二天上午,张志与贺嘉时正看着一部老片子呢,突然张志的手机响了,他脸色顿时变了,到阳台去接,只是几分钟的工夫,再回来时,就愁眉不展的。   贺嘉时看他心里有事,问了几句,可张志却说,“没事、不用管。”   贺嘉时沉默了。   他看出了张志与张妈妈的不对劲,估摸着他家里出了状况,可他也看得出,张志对此不愿多说。   于是,贺嘉时便索性告别,留张志一个人在家里静静。   回到家后,贺嘉时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作业,摊开卷子胡乱地写了两张。   贺老爷子是个很典型的中式大家长,诈尸式教育子孙,平日里屁事儿不管,可但凡让他逮着机会,大道理就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老太太受了他一辈子的唠叨,耳朵早就磨出了茧子,练就了一身装聋作哑的好本事。   贺嘉时却受不来这个,他最怕的,就是爷爷架起强调,跟自己讲些烧不动、煮不烂的道理。   所以,他宁愿把自己关进屋里,对著作业一呆就是一整天。   爷爷奶奶没提过贺军与姜岚离婚的事情,只说贺军很久都不曾打来电话了,就连贺嘉佳那丫头都不知道跟长辈问一问好。   听到这里,贺嘉时愣了几秒,想到去年过年时的那场不欢而散,只觉得恍若隔世。   兴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父母已经离婚的事情吧。   贺嘉时自然不会对此多嘴,只敷衍道,“马上不就能见到了?”   说完这话,贺嘉时突然怔住了,这才意识到,今年贺嘉佳与姜岚大概率是不会来了。   这样一来,老爷子、老太太很快就会知道贺军与姜岚离婚的事情。   这么多年来,老爷子一直看不惯姜岚这个儿媳妇,贺嘉时心知肚明。如今,自己的父母终于分开了,倒是不知道老爷子究竟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想到这里,贺嘉时不禁觉得讽刺。   他有些讪讪地,又补了句,“姐姐上大学了,学校里的事儿可多了。”   贺奶奶“唔”了一声,顺着贺嘉时的话说,“对对对,现在的大学生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现在上了大学一个个的都比高中还认学呢。嘉佳从小学习就好,到了大学肯定也成。”   老爷子却瞥了自己老伴儿一眼,对她的话颇为不满,“女孩子家的,学习好不好有什么打紧?最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对老人要孝顺!”   贺嘉时忍不住嗤笑,贺老爷子却瞪了他一眼,“笑什么笑?”   贺奶奶听了丈夫说贺嘉佳的话,也有些不开心,她拍了拍自己的丈夫,“你看!你看!又说这种话,你一年能见到孙女几回啊?你就少说几句吧。”   贺奶奶年纪大了,说气话来絮絮叨叨的,“每次、每次都要跟她们娘俩吵,吵了那么多年,翻过来调过去,你不嫌烦么?”   “年年惹得一家人不痛快,你能落下什么好?”   “你看看去年,你看看去年,闹成什么样了!叫左邻右舍的知道了,你脸面往哪搁?”   老爷子对老太太的旧事重提很是不满,他喉咙中发出几声“咕噜”声,嘟囔了句,“你懂什么?去年闹成那样,不也是因为她跟姜岚?”   说着,老爷子鄙夷地说,“你看她妈那样!呵,我就知道姜岚教育不出来好孩子来!”   这下,老爷子算是连贺嘉时都教训上了,他有些尴尬,没做无谓的反驳,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   这个家啊,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第38章   贺老爷子还未退休时,曾在矿厂里做过几年的厂长,除夕前一天下午,矿里的几个领导如往年一样,拿着几盒礼品来看望贺嘉时的爷爷奶奶。   新官与老官相见,总免不了一通客套逢迎,贺老爷子自恃德高望重,又仗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儿媳都在省城混得风生水起,难免端起架子拿乔。   一会儿回忆自己当年在位时厂里的风光无限,一会儿又指桑骂槐、阴阳怪气,说现在矿区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大学生没几个肯回来,就连三四十的中层干部,都一个个地要往外逃。   新矿长表面“是是是”的奉承着,可贺嘉时知道,走出了这扇门,人家指不定怎么骂这老头子没事儿找事儿没眼力劲儿呢。   再说,倘若矿厂真就这么值得奉献,怎么这老爷子两个儿子却都赖在省城不肯回来?   这几天,贺嘉时一直断断续续地给秦言发些短信,多是抱怨老爷子的,又有些是焦虑贺军与贺嘉木一家的到来,秦言却回复的很慢,有时候,贺嘉时都快要忘了自己发了些什么,秦言才突然给他回一条信息。   过时的安慰,有时候只是一种尴尬。   贺嘉时看着秦言发来的整整一页的宽慰,心中有种很莫名的情绪,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回到之前那种或烦躁,或焦虑的心境中,然后再思忖着,接下来要与秦言说什么。   晚上,他给秦言打过一个电话,本想约秦言一起出来轧马路,可秦言却说,家里事情太多了,实在走不开。   于是,他又给张志打电话,可张志的兴致显然也不高,于是,他只能悻悻地挂断电话。   贺嘉时接连讨了两个没趣,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除夕那天的下午,贺嘉时左右闲着没事,又寻思着贺军与贺嘉木一家恐怕马上就到了,便急急忙忙地出门,想着既然秦言家里走不开,他还可以去找秦言嘛。   于是,他借花献佛,从家里拎了一盒礼品去秦言那里。   他一路小跑,风风火火的。   秦言家的院子里,落满了枯黄的树叶,与泥土和半化的积雪混在一起,已经腐烂发污,飘散着陈旧的腥臭,靠近大门的一角,更是堆了一地的垃圾。   贺嘉时皱了皱眉头,以前陶英还在时,秦言家的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是整个矿区最好看的,而今那些花草早就凋零枯败,就连落叶,都腐烂了没人管。   他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心道秦建国平日工作忙、不着家也就罢了,怎么秦言回到家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他穿过院子,正要敲门,这才发现屋门开了条缝。   他正欲叫秦言的名字,声音卡在嗓子里了,却听到屋里传来了女人一阵阵的尖锐的叫喊和男人压着声音的敷衍,“行了!别闹了!他一年也就回来这几天!你非跟他个孩子闹什么闹?”   这女人的声音很是陌生,可男人的他却听得出,定是秦建国无疑。   可这个女人又是谁呢?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这才突然明白过来:陶英不过去世了一年半的时间,秦建国竟把别的女人带回了家。   他的心脏“噗通”、“噗通”,猛烈地跳着,愤怒与鄙夷在心间作祟,可转念一想,斯人已去,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秦建国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他如此选择,自己一个外人,倒也没什么立场评判。   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子,心里涌动着无限的悲哀,正转身想离开,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凌乱的屋子里,秦言冲秦建国骂道,“我闹什么了?我妈尸骨未寒,你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还要结婚、生孩子,你让我妈情何以堪!”   秦建国不想在年关闹得鸡犬不宁,更怕被左邻右舍听见了家里的这些鸡零狗碎、杂七麻八的事儿,他拼命压住声音,怒道,“秦言,反了你了!在外边儿上了半年的学,心野了是不是?”   “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离了老子什么都不是!”   “早知道你去N市半年就成这副德行,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走!”   “秦言,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爹!”   在教育晚辈这点上,秦建国与贺军简直是如出一辙,或是大抵做惯了上位者的中年男人皆是如此,将肮脏污秽视为寻常,再裹上孝道、父权的外衣,谁胆敢戳穿,就是离经叛道。   屋里,秦言止不住冷笑,声音都在哆嗦,“我知道你是我爸,你还知不知道你是我爸!”   秦言的爷爷奶奶都是矿厂的老领导,后来秦建国毕业后,子承父业,接了班,父辈余荫尚在,所以一路顺风顺水。   往日,除了他的父母和陶英管着他,他再没在哪里受过气。到如今,秦言的爷爷奶奶早就撒手人寰,就连陶英也去世了,现在,任谁见了秦建国,都要叫他一声“秦主任”,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教训?   秦建国气疯了,他失了理性,什么话都敢冲自个儿儿子讲,“看看!看看你妈把你教育的!身为一个老师,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教成这样,这是失职!”   贺嘉时心里地火“噌”地一声往外冒,最开始,他也曾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为秦建国的薄情寡义找过理由,甚至强迫自己,不要以自己的感知与观念去评判他人,可当他听到秦建国肆无忌惮地指着起陶英,这一刻,他只觉得,秦建国简直不配做别人的丈夫、不配做秦言的父亲。   且不说教育子女本就是父母两个人的事,也不必说秦言本身是一个多么勤勉、优秀、独立、善良的孩子,就单论他长期以来对秦言的教育与成长不闻不问,结果到最后稍有不满意就指责起自己逝去的另一半这一点,在贺嘉时眼里,秦建国就已经不配当人了。   他把手搭在门把手上,正欲进屋,接着便听到客厅里传来了“嘭——”地一声。   客厅里,茶几被秦言掀翻,紧接着,就是杯子、盘子掉落在地上,“噼里啪啦”乱成一片。   贺嘉时从门外听着秦言痛苦的叫喊,“你哪来的脸面提我妈!”   贺嘉时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拉开屋门,而客厅中愤怒的一家却尚未注意到他的到来——   秦建国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左手拽住秦言的衣领,右手飞快地朝秦言挥了过来——   “啪”地一声,秦建国厚重的巴掌落在秦言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最近真的太忙了!接了几个很重要的项目,近期还有一场考试……所以……更新会不太稳定!给大家道个歉! 第39章   秦建国的巴掌落下的瞬间,左手松了劲儿,秦言失了着力点,一下跌倒在地上。   秦言怔了一秒钟,像是有些难以置信,又像是失望到了极点、悲愤到了极点,他没去管自己生疼的脸颊,还有嘴角溢出的血丝,只定定地望着秦建国,好似要将他此时的嘴脸一寸寸刻进脑子里。   他撑着眼眶,努力没让眼泪滚落下来。   贺嘉时彻底慌了神,他连忙把礼盒丢在狭长的玄关,大步朝客厅走过去。   秦建国被秦言看得有点发毛,几秒钟后,终于找回了理智,他无奈而愧疚地长声叹息,“唉——秦言,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我儿子,无论我娶不娶你黎娟阿姨,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我都永远是你爸爸,血浓于水啊!”   听了秦建国的话,秦言不住冷笑,他看着自己的父亲与黎娟,讥讽道,“你永远是我爸爸……我倒希望你不是我爸爸!”   秦建国勃然大怒,他又朝秦言走了两步,弓下身子接着就要把他拽起来——   贺嘉时连忙窜出来,一把将秦言拽到自己身边,半搂着他,挡在他与秦建国之间。   秦建国一看到家里突然冒出个人来,心中一惊。   贺嘉时焦急地看着秦言鼓起来的脸颊,手悬在上面,却不敢碰触,小心翼翼地问道,“言言,疼么?怎么……怎么跟你爸吵得这么厉害?”   秦言亦诧异不已,这才回过神来,他脸色煞白,用力攥着贺嘉时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怎么来了?”   黎娟上下打量着突然到访的贺嘉时,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哎哎哎!你谁啊你!你怎么突然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   贺嘉时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眼这个女人。   黎娟三十岁出头,与秦建国相比年轻了不少。她烫着方便面一样的卷发,穿着身时髦的黑色珍珠毛衣,此时她正怀着孩子,所以没化妆,眼睛细长,嘴唇单薄,看上去精明而刻薄。   贺嘉时打量着黎娟与秦建国的空档,秦建国也仔细看了贺嘉时几眼,他喉咙里发出几声粗声,眼神有点嫌恶,勉强笑道,“嘉时,你不在家里好好陪你爷爷奶奶,来这里干什么?”   接着,他又朝贺嘉时身边走了一步,一边把他往门外送,一边循循善诱,“大人教训小孩儿,你就别管了。我知道你跟秦言要好,可我是他爸爸,我还能害他不成?”   听了这话,贺嘉时一愣,他定住,没理会秦建国的鬼话,一边护着秦言,一边死死瞪着着秦建国,一字一句地吼道,“你再打他一下看看!”   “我答应过干妈,不会让人欺负秦言的。”   秦建国顿时脸色发绿。   贺嘉时如今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体格健壮,站在秦建国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一样,更何况,他从小就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   秦建国一直看不惯自己儿子的这个发小,眼光又毒又凶,更何况,还出生在那样的环境中,可偏偏陶英与总把他往家里带。   往日秦建国顾念他从小没人管教,又是个晚辈,可如今,他竟妄图插手自己的家务事!当真是可笑。   可无论如何,贺嘉时都是老矿长的孙辈,贺家在这儿家大业大,根基深厚,就算是他家一个最不受待见的小辈,倒也不好闹得太难看。   秦建国被他看得心里发麻,不禁向后退了一小步,接着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黎娟,示意黎娟不要讲话。   黎娟没管秦建国的暗示,反而朝前走了一步,接着,便用眼神剜了秦建国一下,“呦,言言,咱们一家人关上门说家里话,你怎么还拽来个外人啊?”   秦言浑身气得都发抖,他不想跟女人吵架,却实在忍无可忍,“谁跟你是一家人!这里是我家,是我爸我妈买的房子,该走的是你!”   秦言在这场拉锯中早就心力交瘁,他声音不大,很快被黎娟尖锐的叫声盖过,黎娟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秦言的脸,对秦建国说,“好啊!好啊!秦建国,你看你养的好儿子,他这是赶我走啊!”   秦建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额头上冒出一层的汗,他用力朝黎娟挤出个表情,可黎娟却压根不理他这一茬。   黎娟瞧秦建国不欲给自己“出气”,马上架出哭腔,扶着腰喊道,“老秦!我们娘俩命苦啊……”   秦建国擦了擦汗,极力想在小辈面前维持自己的形象,“嘉时!回你家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黎娟一边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紧跟着喊道,“我为你们秦家生儿育女,你们家的人要赶我走!”   秦建国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扯了一下黎娟,压着声音说,“有外人在!你别掺和了行不行啊!”   黎娟不是矿区人,当初她十五六的年纪就不上学了,到处疯。那时候矿上效益好,矿上的工人各个体面极了。她模样好,身材好,很快找了个工人当老公。   只不过,好景不长,慢慢的,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那男人在家里也就越发地“出不开身”,黎娟是个眼高于顶的性格,自然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于是,她勾勾这个,搭搭那个,很快就在矿区里“臭名远昭”。   那男人愈发沉默,只能一天天的熬日子。   后来,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男人沿着马路去上班,地上滑,能见度低,竟被矿上的班车当场撞死。   黎娟是个会闹事的主,厂里赔了男人家里一大笔钱,她拿了大半,盘下来了个不大的门店,后来,就在矿上开了家麻将馆。   黎娟年纪轻、会来事儿,又是个寡妇,老男人们乐得照顾她的生意。   整个矿区,不知有多少夫妻因为黎娟而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可黎娟却谁都瞧不上,她要钓的,肯定是头大鱼。   这不,就让她钓上了秦建国。   在家里,秦建国坏事做尽,可他到底是矿上的领导,和黎娟不一样,是整个矿区有头有脸的人物。   关上门,怎么闹都行,可他却万万不想闹到外面去。   黎娟可以不要脸,可秦建国却还顾忌自己这点儿颜面、家丑不可外扬。只不过,他没想到秦言会在除夕这天生事,更没想到贺嘉时会突然出现。   是啊,贺嘉时为什么会出现。   秦建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心中竟然藏着这么多卑鄙念头,他顿时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指着秦言的鼻子大声咒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你活腻歪了是不是!你找外人来跟你爹作对!”   秦言被气得简直要吐血,他喘了几口气,怒道,“谁找外人来跟你作对!你配么!你配么! ”   秦建国往旁边一瞅,抄随手抄起餐桌上的茶杯就往秦言身上砸。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瞬间秦言就呆住了,他躲不掉,唯有紧紧闭上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杯子被贺嘉时伸手一挡,接着,“啪”地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冷透的水溅了他俩一身。   贺嘉时的手背迅速地肿胀起来,他硬是一声没坑,站在秦言前面,伸手护着他。   秦建国大声骂道,“反了!真是反了!我到底还是不是一家之主!我是你老子!你有本事,就再也别认我这个爹!”   秦言看着贺嘉时高高肿起的手背,心里一阵阵发疼,他心一横,怒道,“谁想认你了!你看看你做得这些腌臜事!谁想认你了!”   秦建国气得大喘,他不想在贺嘉时面前多说其他,可黎娟却走到秦言面前,她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言言啊,不是阿姨说你,你妈都死了一年半了,你爸就算是守孝,也该守完了吧。你爸爸是个成年人,他也要有自己的生活”说着,黎娟颇为怪罪地扫了秦言与贺嘉时一眼,说,“你们是未成年不错,可做人啊,不能太自私。”   秦建国一听黎娟这火上浇油的话,立马恼了,他抓住黎娟的胳膊,大声吼道,“黎娟!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黎娟被秦建国冷不丁地吼了一声,顿时气恼极了,她转而用力掐着秦建国的胳膊,大喊道,“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一个两个的都欺负人!”   秦建国又是尴尬窘迫,又是无地自容,他干咳了一声,可黎娟却扶着腰闹腾得厉害,他是见识过这女人的厉害的,生怕她再抖露出什么丑闻,于是,再也不敢吭声了。   秦言冷漠地看着父亲与这个女人演出的闹剧,过了许久,才终于在剧烈的情绪中缓和过来,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别提我妈!也别叫我言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贺嘉时一愣,他只当秦建国如今另觅新欢,却没成想这其中竟然还有隐情。   秦建国一听这话,立马像个疯狗一样向秦言扑过来,贺嘉时岂能让他如愿?他死死护住贺嘉时,把秦建国一挡,然后用力将他抵在了墙根。   黎娟一看贺嘉时动粗,立马也不哭了,尖声叫道,“你到底是谁!来我们家干什么?我们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信不信我报警了!”   说着,黎娟掏出手机来,拨下“110”。   贺嘉时冷冷地看着她,“你打,你不打算你怂!”   他眼睛腥红,死死盯着黎娟,黎娟不知他究竟是谁,只当是秦言找来的地痞流氓,顿时吓破了胆,把手机塞回兜里,护住自己的肚子,不敢吱声。   秦建国的脖子和肩膀被贺嘉时用力抵着,他拼命从喉咙中挤出几句话来,发狠道,“秦言,你有本事自己过去吧!以后都别回这个家了!你也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秦言突然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跌跌撞撞地朝卧室走去,把陶英的遗像捧在怀里,接着,连看也不看秦建国一眼,就要朝门外走去。   秦建国眼看秦言要走了,顿时怒火冲天,他对着儿子的背影大声骂道,“老子以后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你给老子记住了!无论你是讨饭还是打工都随你!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秦言没说话,甚至连停都没停下,等他走出了这肮脏的院子,贺嘉时才松开秦建国,大步跟在秦言后面。   走出院子后,贺嘉时自然而然地把胳膊搭在了秦言的肩膀上,将他整个护在自己的怀抱中,对他说,“别怕言言,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呢。”   作者有话说:   很粗长的一章啦~ 第40章   冬日的风似刀子一样,刀刀划在脸上、手上。   秦言眼神有些空洞,他捧着遗像,只缓缓超前走着,直到到了路口,才露出迷茫的神情来。   贺嘉时鼻子一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旋即,他拽着秦言,寻了个石椅坐下。   秦言没说话,连眼泪都没再掉一滴,他茫茫然,仿佛全然已从这场事故中抽离开来。   贺嘉时深深地望着他,一时间,他被一种庞大的悲哀与无奈笼罩。   他自诩是秦言最亲密的朋友,可他却从来没有探知到秦言的秘密,甚至在过去的半年里,一次次用自己的悲剧刺痛着同样在生活中挣扎的秦言。   他什么都没帮到秦言。   两个人都沉默着。   天色渐暗,已近黄昏,他们无处可去,想来,秦言手里还拿着陶英的遗像,就连宾馆都不一定会接纳他们。   路上偶尔有几个眼熟的邻居向秦言投来问询的目光,而后便被贺嘉时狠狠地瞪回去,骂道,“看什么看?”   最后,贺嘉时心一横,干脆说道,“咱们回N市吧。”   秦言一愣,接着,贺嘉时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认真说,“咱们回N市,回你自己家,咱们自己过年。”   秦言望着贺嘉时的双眸,刹那间,像是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他的脸被寒风吹得僵硬,连个表情都做不出来,勉强扯了扯嘴角,说,“好,我们回去。”   他们没带什么行李,两个人,一个遗像,打了辆车到了火车站。   除夕这晚,列车上没什么人,乘务员也坐在座位上,此时正拿着手机与家人视频。   秦言与秦建国恼了那么一场,此时已脱了力,他把头靠在贺嘉时的肩膀上,默默地看着窗外黑茫茫的一片。   漆黑中,他们穿过一排排矮小的工厂,越过荒芜的田地,跟着G2729号列车,一路向南。   很快,他们回到了N市,出站后,贺嘉时正想把车票一扔,秦言却拦住了他,说,“别扔,给我。”   说着,秦言把贺嘉时的车票与自己那张一同收进钱包里,又重复道,“别扔,要留着。”   贺嘉时觉得好笑,有意逗他,挑眉问道,“留着干啥?以后还能坐霸王车不成?”   秦言沉默了片刻,说,“纪念我,重获新生。”   贺嘉时把秦言往怀里拥了一下,用手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发丝,而后,他歪歪头,嘴唇不住摩挲着秦言的额头。   这是个极尽亲昵的姿态,可两个人却都没觉得越线,也没人想打破这宁静的美好。   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在这个家家户户热闹欢快的日子,唯有他们,冷冷清清地站在马路边的白炽灯灯下,相互依偎。   马路上没什么车辆,也没什么行人,就连车站附近的商场也一个接一个地关上大门,工作人员各个喜气洋洋,飞快地往家赶去。   他们一路小跑着,有的钻进了家人的车里,有的站在马路边朝出租车师傅招手示意。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着属于他的那盏灯,每个人都有着等待着他们一起回家团聚的亲朋好友。   唯有贺嘉时与秦言,他们有的,只有这场冰天雪地中的孤独盛宴。   贺嘉时一只胳膊将秦言环抱着,一只胳膊伸出来打车,他们没顾忌行人的惊诧,在这个夜晚,他们需要这样的亲密,就仿佛他们本该如此,也向来如此。   过了许久,终于有人不忌讳遗像,肯载他们一程,上车后,司机透过后视镜瞅了秦言几眼,干瘪地笑了两声,说,“小伙子,都有这么一天,你也别太难过了。大好日子的,你家里人也不希望你太伤心。”   秦言没说话,他实在太疲惫了,又受了凉风,此时太阳穴正“突突”地疼着。   倒是贺嘉时“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冲司机讲,还是对秦言说,“是啊,大好日子的,我们都要好好朝前看。”   回到家后,秦言将母亲的遗像放在电视柜前。   家中没有香炉,他觉得也没必要点香,只静默地看了母亲一会儿,对她说,“妈,我们回家了。”   有几个瞬间,秦言甚至想过,倘若当初母亲未曾受到秦建国的蛊惑回到J城,倘若他与秦建国的感情能够无疾而终,那么母亲的一生会不会幸福很多,快活很多?   那样,他就算不会来到这个世界,想来也不算坏。   贺嘉时站在秦言身畔,看着照片中那个坚韧勤奋的女人,默默说,“干妈,以后我会好好照顾秦言,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他受委屈了。”   那晚,秦言躺在沙发上,愣了许久的神,而去厨房做菜的,则换成了贺嘉时。   放假前,秦言因为要回老家,将冰箱大致清空了,现在只剩下了几颗土豆和半块没吃完的五花肉。   贺嘉时对着冰箱看了许久,而后关上门,重新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去了。   等到贺嘉时把门关上,秦言才回过神来,他打了个电话给贺嘉时,让他别忙活了,可贺嘉时却非说,不能让他过年都吃不上饺子。   好在他们住的地方位置好,尚有几个大超市没关门,贺嘉时买了好些蔬菜和酒肉,最后又买好了饺子皮,这才回家去。   他做了道芹菜炒肉,又做了道干煸牛肉,端上桌来,对秦言说,“来,吃点东西。”   贺嘉时的厨艺不赖,不过,秦言却没什么胃口。   他与秦建国闹了那么一场,实在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闹完吵完,又紧赶着回N市,舟车劳顿不说,下了高铁,单是站在马路上打车就打了半个小时,吸了一肚子的冷气,胃里着实难受。   可他不愿让贺嘉时的工夫白费,勉强吃了几口,而后便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嘉时知他不舒服,没劝他,只是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让他慢慢喝。   贺嘉时打开瓶青啤,自己对着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一整瓶。   秦言愣了一下,刚想让他别喝那么多,可贺嘉时却又打开一瓶啤酒,“两口便又喝了大半。   秦言叫了他一声,“贺嘉时,你喝这么快干什么?”   贺嘉时用手撑着额头,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秦言,过了几秒钟,才说,“我……我心里很不舒服。”   说完这话,连贺嘉时自己都觉得不合时宜。   秦言此时,想必是跟难过吧。   那么自己又哪里有立场说自己难过呢?   秦言却马上理解了贺嘉时的意思,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其实……我这个爹,有也早就当做没有了。跟他吵架时,我心里的确很难受,也很失望,不过现在想想,也没什么的。”   他的眼神变得温柔而坚定,反而安慰起贺嘉时来,“嘉时,这些事情,我接受了,也只能接受。你也别太难过。”   贺嘉时觉得自己简直太没用了,非但没有了解到秦言的痛苦与纠结,事到如今,竟还需要秦言来安慰。   他摇摇头,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我……是我不好。”   秦言垂着头,说,“不,不是你不好。是我瞒着你的。其实我……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说着,秦言自嘲地笑笑。   贺嘉时张开嘴,他没想到秦言会这样说,顿时有些惊讶,“你……”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人,婚内出轨、妻子去世不到一个月就日日在别人床上鬼混……”   “不想让你知道他在我中考前就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不想让你知道我妈那么要强、那么严苛的一个人,竟然有个这样下作的丈夫……她竟然跟这样的人过了一辈子……”   “她竟然这么可怜。”   陶英是个对自己和家人都有着极高标准的人,她还健康时,秦建国在她的施压下,只能勤勉工作,断然不敢做出这等卑鄙龌龊的勾当。而陶英得病后,终于管教不了自己的丈夫,而秦建国则迅速的腐蚀、堕落。   秦言心里清楚,其实早在母亲尚未去世前,秦建国就已经跟黎娟混在了一起。   被亲生儿子撞破了自己的丑闻后,秦建国只是短暂地愧疚了两天,而后,很快就变本加厉起来。不仅如此,秦建国对秦言的情感也愈加复杂:他自然爱着自己的独子,可秦言却偏偏看到了他最尴尬的秘密,他既觉得愧疚难堪,又觉得愤恨不已。   秦建国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在私底下其实再正常不过,往日他惧于陶英的严肃,不敢太过放肆,不能将这些本性摆在明面上。可谁知秦言却偏偏窥探到了他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从那以后,秦建国对秦言就更加的不闻不问起来,甚至连医院都不常去了。   陶英那时候流连病榻,已经站不起来了,可她的意识却很清醒,他早看透了自己丈夫是个怎样龌龊下流又懦弱无耻的货色,坐着轮椅,勉强与秦言一起办了房屋过户,把N市那套房子留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她太怕了,怕秦言失去了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怕自己的儿子有了后妈以后就会有个后爹。   她的人没办法陪在秦言身边,多给儿子留点钱财,也算好的。   秦言什么都懂,他是个早慧的孩子,经此一番更是对夫妻感情看得明明白白,可那时的他又怎能把这一切都告诉贺嘉时?   非但不能告诉,他还要刻意隐瞒。   他不想让贺嘉时知道自己的父亲原来是这个模样,更不想让他同情自己的母亲。   贺嘉时怔了几秒,摇摇头,说,“言言,妈妈不可怜的。妈妈是个优秀的老师,负责的母亲,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她虽然没能活很久,没能看着你长大成人……可她的人生却非常有意义、有价值。”   “妈妈一辈子勤劳努力,负责坚强,她影响了那么多的学生,也影响了你、影响了我,她是个非常非常棒的人。”   “她一点也不可怜。”   在评价陶英时,贺嘉时甚至从未提到过秦建国的名字。   而听了贺嘉时的这些话,秦言心里终于舒坦了几分,他终于明白,脱离了秦建国,陶英的人生虽然短暂,却也未曾有过污点。   他点点头,眼圈不禁红了,吸吸鼻子,说,“嗯,你说的对。”   贺嘉时走到秦言面前,半蹲下,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言言,以后我赚了钱,一定会给干妈盖一所学校,至少那些孩子,会永远记住她的名字。”   秦言一怔,他终于露出了这几天,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他长长吸了口气,说,“好,我等你赚大钱,给她盖学校。”   贺嘉时抓住秦言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秦·惨兮兮·迷茫茫·言言和贺·发誓要赚大钱·嘉时~ 第41章   这个晚上,他们喝了好些的酒,到最后都昏昏沉沉的,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   贺嘉时酒壮人胆,想说什么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他眼睛里透着非同寻常的闪亮,话讲得真诚,“言言,我对你的心意都是真的,我是真心疼你。”   听了这些,饶是秦言此时脑袋已不算灵光,却仍然有些害臊。   其实今天,他把话跟秦建国都摊开了,说尽了,当下虽然痛苦,可回到N市,回到家里,他却渐渐从愤怒与绝望的情绪中摆脱出来,最后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从小到大,秦建国都极少参与秦言的成长与生活,他这个老子本来就有跟没有一样,这下彻底决裂了,倒也没什么差别。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秦言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他再也用不着为秦建国的所作所为愤怒不已,也再也用不着把家里的这些腌臜事儿瞒着掖着。   秦建国于秦言而言,是病灶,是污点,仔细想来,能够早早摆脱,才是件好事。   为着治病,陶英临死前把积蓄花了大半,给秦言留下的不多,加上去年一整年房租,如今手上只有小十万块。   不过,好在他平日花销不大,撑到高中毕业问题不大。   至于往后读大学了,他大可以再把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租出去,或是干脆卖掉,不愁没有资金来源。   想清楚了这些,秦言心里便不再像下午时那般的茫然无措了。   尤其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心境畅快了许多,并无太多对未来的过分忧虑,他拍了拍贺嘉时的肩膀,说道,“你啊,心疼什么?其实这样也挺好,以后我自个儿过自个儿的,谁都没法烦我。”   贺嘉时不知道秦言的所思所想,听了这话,心里针扎似得疼着,他顿时脸色有些难看,头往下低了几分,攥着秦言的手,说,“对不起……我……我……。”   贺嘉时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说“对不起”,可这一刻,抱歉、甚至是羞愧却占据了他整个心房。若是他懂得更多道理,或许会明白,这种莫名的歉意,大抵是对待不幸者的天生愧怍。   曾经,贺嘉时以为自己是个不幸者,到如今,方才明白,原来在秦言安慰着自己、温暖着自己的每一天、每一晚,都经历着更为痛苦的煎熬。   他才是那个更加不幸的人。   见贺嘉时仍是满脸挫败,还说起胡话来,秦言有点无奈,他揉了揉贺嘉时的头发,“你看你你,怎么还道起歉来了?”   贺嘉时猛地摇了两下头,他脑子里昏昏地,连耳朵都红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我……”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会对你好,一直一直对你好。”   秦言愣了一下,顿时,煞白的脸便红透了,他笑笑,忍不住捋着贺嘉时乱糟糟的头发,“行了行了行了,别肉麻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快别想这些了。”   秦言知道贺嘉时对自己的心意,而他对贺嘉时的感情也是一样的。正如同贺嘉时愿意痛他所痛,忧他所忧,秦言也是如此。   有时候,秦言甚至觉得,倘若贺嘉时不在乎自己,那么又能在乎谁呢?而倘若自己不心疼贺嘉时,那么自己又还能心疼谁呢?   他们谁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了彼此。   秦言的左手搭在贺嘉时的额头上,而贺嘉时则依旧抓着他的右手,用自己粗糙的拇指,一下下剐蹭着秦言的手背。   这动作他们做过千遍、万遍,明明是最温馨不过的场景,可不知怎地,透过卧室温暖的黄色灯光,秦言看着贺嘉时熟悉的脸庞时,心中却突然涌动着一股怪异而吊诡的恐惧。   酒精在秦言的血脉中沸腾,将他的血管扩充到无限大,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就像在怀里揣了个兔子,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的“怦怦”声,在这寂静的屋里,就像是声声擂鼓。   这个瞬间,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与贺嘉时住在这间房子里的第一个夜晚,那天他意外地拿起了贺嘉时的手机,而就在贺嘉时的相册里,他翻到了自己的三张照片。他想到了那个燥热的夏夜,自己与贺嘉时四目对视间,游走在两个人间,那无比稀薄的空气。   他又想到了不久前,正是在自己家里,正是在这同一张床上,贺嘉时喝醉了酒,拽着自己对自己说,他俩以后都不要谈恋爱,也不要结婚,更不要生小孩儿,要像现在这样,在一起一辈子。那时,他只当贺嘉时在说些疯话、傻话,可没想到贺嘉时第二天酒醒了,却依然笑着对自己说,要缠自己一辈子……   家里的暖气很足,秦言与贺嘉时一同躺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被冬夜冻僵的身体此时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他甚至觉得燥热无比,额头上不禁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贺嘉时,看着这张自己已经看了十几年,再熟悉不过的脸,那诡异的恐惧便顺着自己全身的血管流走,他的嘴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秦言好怕,他怕贺嘉时开口,怕他们之间终变得不可挽回,而可在这种巨大的恐惧与紧张下,又藏着隐隐的期待。   而至于他究竟期待些什么,他却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了。   他小幅度地颤栗着,焦灼着,纠结着,紧张着,可贺嘉时却全然不管这些,他甚至更贴近了秦言几分,两个人的鼻子几乎要靠在一起,交换着彼此温热的气息。   秦言忍不住要向身后缩,可贺嘉时却一把将他箍住,圈进怀里,随后,他用自己的鼻尖与秦言的摩挲了一阵,像是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   秦言像是被雷电击中,他浑身一颤,接着便木头一样躺在床上,他不敢动弹,亦不敢出声,唯独心里翻涌着炽热无比的岩浆,继而顺着四肢流动,变作一汩汩暖流,让他浑身每个细胞无不熨帖。   他忘了退缩,忘了拒绝,只悄悄闭上眼睛,接受着贺嘉时不为人知的隐秘温柔。   贺嘉时看着秦言红扑扑的脸颊,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样忽闪忽闪的,让贺嘉时心里痒痒的。   这个孤单而曼妙的夜晚,于数百个日夜扎根心底的少年悸动,终于像一颗又一颗的石子,在他们之间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见秦言没有反抗,贺嘉时顿时变得更加大胆起来,他轻轻把嘴唇覆在了秦言的嘴唇上,前所未有的触感与刺激让他激动不已。他浑身发烫,颤抖着把秦言更用力地箍进怀里,浑身的血液向下冲涌,燥热与急切操控着他的灵魂,他不敢再动,也不能再动,天人交战间,唯有更用力的拥抱,才能让他找寻到丝毫的清醒。   直到身体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42章   秦言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他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推了贺嘉时一把,勉强镇定下来,嘴唇哆嗦了两下,说,“你身上太热了!离我远点!”   贺嘉时一愣,被秦言一通教训,旖旎的心思去了小半,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到最后,终于清醒了几分,皱着眉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   贺嘉时说不出话来,下一秒就要起身去另一间房里休息。   不知怎地,秦言心里好生失落,诚然他在乎贺嘉时,甚至是喜欢贺嘉时,但他决计无法接受与贺嘉时像真正的情侣一样。   可饶是如此,他却依然贪恋着贺嘉时身上的温度。   他舍不得贺嘉时走。   他拉住贺嘉时的胳膊,寻了个蹩脚的由头,“行了行了行了,折腾什么,你醉了,好好休息吧。哎,以后少喝点吧,别老是醉醺醺的……”   贺嘉时有些尴尬地干笑了一下,没说话。   贺嘉时喝醉酒时,向来是不肯承认自己醉了的,秦言对他说过无数次“你醉了”,想来,这倒是贺嘉时唯一一次没能反驳的。   秦言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他把贺嘉时摁在床上,“快睡你的吧!”说完,便气冲冲地转过身,背对着贺嘉时,不再讲话。   贺嘉时的酒早醒了大半,他盯着秦言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才将床头柜上的夜灯熄灭。   一整个晚上,秦言都没睡着,他睁着眼睛,不敢动弹,更不敢讲话,只能听着贺嘉时均匀的呼吸声与自己的心跳。   第二天,贺嘉时一大早就起来了,一个人包了一会儿的饺子,等到开始下锅了,才回屋去叫秦言起床。   秦言没什么反常的表现,点点头,起身下床,坐到了餐桌前。   他没提起贺嘉时昨晚的越界,更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在贺嘉时接近他时,亦如往日一样,就好像昨晚的一切压根是一场梦。   贺嘉时猜不透秦言的心思,只能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言的表情。   而秦言却压根不提那蜻蜓点水的轻轻一吻,就仿佛贺嘉时真就醉到失了智,而秦言对贺嘉时无知的冒犯压根就丝毫不在意。   贺嘉时心里别扭极了,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秦言不会不知道自己昨晚做得有多过分、多明显,更不会把这一切都等闲视之、丝毫不介意。   只是,秦言不提,贺嘉时自然是不敢讲的。   中午时分,老太太打来电话,问贺嘉时昨晚怎么不声不响地跑了。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沙哑,就仿佛一整夜都未曾入眠。   不用猜也知道,姜岚与贺军离婚的事情,定然是瞒不住这二老的。   不知怎地,贺嘉时对自己的奶奶突然有些心疼。她与贺老爷子在一起了一辈子,一辈子受他约束、听他唠叨,到老又因为老头子与子孙结怨,一家人闹到各怀鬼胎,当真是令人唏嘘。   贺嘉时想了一会儿,说,“我在……我在我妈跟我姐姐那里,奶奶,新年快乐。”   老太太怔了几秒钟,像是不相信似得,“在你妈那里?”   贺嘉时生怕穿帮,他嗫喏了片刻,正寻思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个理由,可谁知老太太却说,“我啊,也管不了你们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老太太这么一说,贺嘉时心中的愧疚更甚。   到底都是把自己养到大的长辈,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奶奶对他,亦非全然的冷漠啊。   挂掉电话后,贺嘉时的心情更加低落了起来,可他仍顾念着秦言的情绪,于是端了副笑脸,凑到秦言身边,亲昵地嗅了嗅他的发丝,问,“今天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秦言没制止贺嘉时过分的靠近,他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还带着些茫然,又像是这种亲密对他们俩来说本就太过稀疏平常。他想了一会儿,说,“去看电影吧。”   于是,贺嘉时便买了票,初一的电影院人很多,好不容易找了个尚有空位的场次。   电影谈不上多好,却胜在笑点密集,老少咸宜,满屋的人一起笑,倒让他们忘了那些个烦心事儿。   从电影院出来后,他俩便准备回家做饭,谁知却接到了姜岚的电话,问贺嘉时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跟爷爷奶奶吵架。   贺嘉时如实说,自己没在J城过年,除夕是跟同学在一起的。   姜岚有点意外,不过几秒之后,又说,“哦,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反正我跟你爸离婚的事情就已经够“爆炸”的了,他们老两口子也顾不上你了。”   贺嘉时笑了几声,没讲话。   最后,姜岚邀请贺嘉时来家里一起吃顿饭,还说可以带着同学一起来,人多点,才热闹。   贺嘉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答应了,可他刚一把话转述给秦言,秦言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不去!你自己去吧!你们一家人吃饭,干嘛还要带上我?”   贺嘉时看了秦言一会儿,搞不明白秦言怎么就突然炸了,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且不说他们两家都是矿厂里知根知底的人,自己以前也整日跟着陶英,就单说秦言与姜岚,那也见过几次了,怎么这回这么大的反应?   秦言坐在沙发上,一副宁死不屈地样子,“我不想去!真不想去!”   于是,贺嘉时不想再招惹他,揉揉他的脑袋,无奈道,“行,你不想去就不去。”   秦言垂下头去,没再讲话。   于是,贺嘉时便自己打车到了姜岚家。   姜岚与贺嘉佳的新家离S大很近,现在,贺嘉佳只要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她们娘俩把家里布置得很温馨,一看便知她们非常享受现在的生活。   这是贺嘉时第一次来到母亲这里,更何况他与母亲、姐姐也并不亲密,所以显得有些局促。看她们娘俩一起在厨房忙活着,于是自己也不敢闲着,便拿起拖把来,把客厅前前后后拖了三遍,直到贺嘉佳做完了几道家常菜,看到他仍在拖地,才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老喜欢拖地刷碗?”   贺嘉时一愣,“有么?”他自己都没发现。   贺嘉佳点点头,“有,以前在J城我就发现了,你老喜欢干活儿。”   贺嘉佳还想说些什么,可姜岚却把她拦住了,“去去去,端碗去端碗去,嘉时喜欢干活怎么了?喜欢干活儿以后才好找对象嘛。”   说完,母女俩都笑了,倒是贺嘉时,脸倏地红了。   吃饭时,姜岚问起贺嘉时的同学怎么没一起跟着过来,贺嘉时便说,秦言身体不太舒服,想在家里多休息休息。   以前姜岚对贺嘉时不闻不问,虽知道他有几个玩得很好的发小,在J城也见到过几回,可从未把这些当回事儿。此番她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只觉得异常熟悉,过了一会儿,又突然问道,“秦言?”   贺嘉时“啊”了一声,解释说,“就是我同学,我俩从小一块儿在J城长大的,后来他也来了省实验。”   对面儿的姜岚沉默了几秒钟,又问,“他妈妈是不是叫陶英?以前在子弟高中当英语老师?”   贺嘉时被问得有点儿懵,不知道姜岚为何突然对秦言感起兴趣来,只如实说,“对,是的,你认识秦言的妈妈?”   姜岚转了转头,看了自己女儿一眼,恰好贺嘉佳也正在看自己的母亲,母女俩的眼神中闪过几丝微妙,最后,姜岚看着贺嘉时的眼睛,有些试探性地问道,“他……”   贺嘉时顿时有些难过,他低下头,“他……他妈妈的事情对他打击挺大的。”   听贺嘉时如此说,姜岚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长长地叹息,“哎,世事无常。”   贺嘉时还想再问些什么,可饶是他再问什么,姜岚却三缄其口,只说,“都是大人的事儿了,陈芝麻烂谷子的,小孩子家别管。”   吃过饭后,贺嘉时挂心着秦言,没留太晚就回秦言家了。   贺嘉时回到家时,秦言已经躺在床上了,正闭着眼假寐。   贺嘉时看了秦言一会儿,摸摸他的额头,说,“我妈竟然认识干妈。”   秦言突然睁开眼睛,“她……有说什么么?”   看着秦言欲言又止的样子,倒让贺嘉时有些心酸,他放软了声音,安慰道,“看得出,她对干妈的事情挺遗憾也挺意外的……”   秦言长长呼出口气来,“是啊……挺遗憾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以多投点海星么~我ball ball大家了~ 第43章   贺嘉时对母亲与陶英过去的故事有些好奇,还想问些什么,秦言却显得兴致缺缺,于是他只能沉默了。   他一直在秦言这里住到了年初十。   他们白天一同做题、学习,晚上就一块儿看看电影与动漫,甚至就连夜里也依然睡在一张床上,只不过,贺嘉时的手再不敢搭在秦言的身上了。   他们谁都没提过那个几近失控的夜晚,勉强维系着彼此间的和谐与亲密,可两个人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或者说,早就变了。   后来,老太太又打来了一次电话,催他回家去,贺嘉时每次都说“好好好”、“   是是是”,可一直临近开学,都未曾回家一趟。   这些天,他沉溺于与秦言一起编织的温馨梦境中,就再不想回到贺军那个冷漠无情的家里了。   更何况,他根本放心不下秦言。   可到后来,就连叔叔婶婶的电话都打到了贺嘉时这里,劝他快些回去,总待在同学家里,到底不算什么正经事。   贺嘉时被他们啰嗦得脑子都快要炸了,于是就更加不想离开了。   可秦言却说,“你还是回去吧。”   贺嘉时一愣,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想摸摸秦言的发丝,却被秦言不露声色地躲开了,“秦言,我为什么不走,你难道不懂么。”   秦言顿时有些慌张局促,心里千般万般的念头,也只剩下一句,别说了,千万别说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秦言方长长呼出口气来,“我懂,他们对你不好,你回去就是受罪。”   贺嘉时盯着秦言的眼睛,仿佛要将这个人看透、看穿,而秦言在这样的眼神下竟显得有些惶恐,他低下头去,不敢与贺嘉时对视。   “不,不止这样,还有呢?”贺嘉时淡淡地问道。   秦言忍不住向后缩了缩,他犹豫着,“我……我不知道。”   温暖的灯光把秦言的脸映衬得很温和,让贺嘉时心也不禁软了。他蹲下身子,他攥住秦言的手,仰视着他,过了许久,终于摇摇头,说,“不,言言,你知道。”   其实这些年里,贺嘉时已经很少叫秦言“言言”了,尤其在外面的时候,两个人总会以全名称呼对方。而唯有特别私下的时候,唯有他们格外需要彼此的时候,贺嘉时才会拾起秦言的小名来,像现在这样的叫他。   秦言心脏一颤,他的嘴张了一下,顷刻间,像是于心间渺小角落隐匿的骨诺米牌终被上帝之手推动,一个接着一个地迅速坍塌下来。   只是片刻,徒留断壁残垣。   贺嘉时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可只是一个瞬间,秦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秦言忘了收回自己的手,依旧被他攥着,两个人的体温都很高,也不知是谁的手汗,湿溻溻的,混在一起。   贺嘉时接着说,“我想跟你在一块儿,就像咱们说过的那样,一直一直在一块儿,我要缠你一辈子。”   秦言的脸色有些难堪,他弯了弯腰,一边揉着自己的睛明穴,一边无奈地说,“贺嘉时!那都是开玩笑的!我们……我们……”   秦言本想说些诸如“我们不能这样”、“这不正常”的话来,可他又实在说不出口。   贺嘉时依旧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认真说,“言言,那根本不是戏言。我没当做过戏言,你也没有。我知道的。”   贺嘉时与秦言认识了那么多年,当了那么多年亲密无间的朋友,他知道秦言对自己不可能全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   有时候,贺嘉时甚至觉得,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的心就已经连在了一起。   秦言痛苦地摇了摇头,终究没把硬话说出口,“你以后……你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你现在还什么都不懂……我们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贺嘉时忍不住嗤笑了两声,他没放过秦言,反而步步紧逼,“秦言,你早就知道了吧,知道我喜欢你。”   秦言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他浑身一抖,这才抽回自己的手,把汗随意往身上一抹,大声喊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们早就对彼此说过“喜欢”,甚至是“爱”,可他们太了解对方了,秦言分辨得出,彼时与此时所言,是全然不同的“喜欢”。   贺嘉时被秦言的反应刺痛到了,他亦向后缩了缩,可他只退缩了几秒钟,就更近地贴了过来。   他抓住秦言的肩头,一双眼睛鹰隼一样盯着自己面前的人,笃定地说,“秦言,你肯定知道。”   秦言有些无措,也有些迷茫。   心中像是突然形成了一个空洞,随后一点点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他再抓不住丝毫的头绪。   他脑海中空空的,最后,便只剩下贺嘉时笃定的那几个字,“你肯定知道。”   是啊,怎么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他向来聪慧,向来敏感,他一早就知道贺嘉时对自己的迷恋非同寻常,亦早就发觉了自己对贺嘉时的依赖。   更何况那晚那轻轻一个吻,还是贺嘉时双腿间陡然升起的温度……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那些被秦言自己刻意听之任之的亲昵,早就在彼此生命中留下了暧昧的种子,长成了拔不掉的树苗。   可他不敢承认,不能承认,承认了,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贺嘉时第一次没理会秦言的痛苦与挣扎,他死死盯着秦言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我心疼你,喜欢你,舍不得你,所以处处拿捏我。”   “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什么事都只能顺着你。”   “可是秦言,我很难受”说着,贺嘉时拽着秦言的手,摸向自己的心口,秦言用力想挣脱开来,可贺嘉时却紧紧将他扯住,把他的手覆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上面,而后轻声说,“秦言,别再装了,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你给我痛快话吧。”   “我受不了你这样。”   秦言被贺嘉时直白的话语刺痛,也被他点醒。   他不想失去贺嘉,他是如此贪恋着贺嘉时的温暖,沉溺于现实的温度。   他不想承认这份为世人所不容的感情,却更不想推开这个自己最为珍视的人,所以只能自己骗自己,演着一出尴尬而虚假的戏,可到最后,却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些天,贺嘉时陪他演,陪他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装作一切都很正常,可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对贺嘉时的伤害呢?   秦言做不到从此当个同性恋,与贺嘉时像普通情侣一样的相爱、接吻、甚至是上,床。可他又不愿意把一切都摊开了说,哪怕是拒绝贺嘉时,让他从此断了念想。   他只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吊着他,戏耍他,不接受也不拒绝。   想到这里,连秦言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分,他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世上对他最好的贺嘉时呢。   秦言低下头去,不再看贺嘉时的脸,好久之后,方拿出一副轻松的语气,说,“你别再胡说八道了,快回家去吧。”   贺嘉时怔了几秒钟,自嘲地笑笑,没再坚持,轻声说,“嗯,你说得对,是我脑子犯抽了。”   “那么,再见,打扰了你那么久,我也该走了。”   说完,他走到电视柜前,朝陶英的遗像鞠了一躬,而后换上衣服,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言的心乍一下就冷了下来,到最后,四肢都僵硬了。   他木木地望着窗外,夜幕已深,唯有一片寂静。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开始暗爽 第44章   这个冬天仿佛格外冷,也格外长,一直到了早春,还料峭生寒。   在学校里,秦言就坐在贺嘉时的前面,可那日不欢而散后,他俩之间的关系却彻底变了,贺嘉时不再有事没事跟秦言讲话,而那些小纸条也再没有传到过秦言的桌子上。   自打开学以来,贺嘉时都挺沉默的,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上课、跑操、自习,他不再跟谁插科打诨,像是想拼命降低在秦言面前的存在感一样,尽力的隐藏着自己。   倒是秦言,几次回过头来看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连中午和晚上,他俩也不在一起吃饭了,一个跟赵一鸣一起,一个便跟王来娣一块儿。   到最后,就连赵一鸣和王来娣都感觉出了他们之间奇妙的氛围,于是,一个晚上,赵一鸣早早地在食堂里打好了饭,占好了位,想要给他俩说和说和。   可贺嘉时与秦言的问题,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两个人乍一坐在一起,都挺尴尬的,低着头,谁都没讲话。   赵一鸣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苦口婆心,“你俩闹什么别扭呢!以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王来娣也在一边帮衬,“就是,你俩认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跟小学生一样,玩起谁都不理谁的这套来了?”   秦言默不作声地瞅了贺嘉时一眼,而后叹了口气。他知道赵一鸣与王来娣是好心,可这样分明只会让他们更尴尬,也更难为情。   倒是贺嘉时,轻轻笑了两声,故作坦然地对两个好友说,“嗨,没事儿,没不搭理谁,就是我惹着秦言了呗。”   赵一鸣与王来娣将信将疑,可贺嘉时却叠声说,“行了行了行了,你俩别管了,我跟秦言这关系,过两天就好了。”   赵一鸣与王来娣都是直肠子,听贺嘉时说得轻松简单,自然以为没什么大事,便不再多言。可贺嘉时与秦言分明都知道,他俩之间回不去了。   回到教室后,贺嘉时没心思自习,趴在桌上休息,过了一阵子,才听到王来娣对他讲,刘薇的父母来了。   贺嘉时下意识地看了眼刘薇的座位,果真没见到人。   于是,他问道,“刘薇不是跟你一个地方的么?她父母大老远地过来干什么?”   王来娣叹了口气,指了指刘东的背影。   贺嘉时一愣,心中狐疑,没发出声音,用口型问道,“谈恋爱被发现了?”   王来娣摇摇头,只说了一个字,“钱”。   贺嘉时怔了几秒,还没来得及讲话,就听到了赵中亚“叮叮当当”的钥匙声自教室外传来,他赶紧坐直了身子,拿起笔来假装学习。   赵中亚脸色极差,走进教室后,大步朝刘东那儿走去,勉强没发火,压着声音说,“你,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刘东低着头,有些害怕,又有些烦躁,弓着身子跟在了赵中亚身后。   赵中亚与刘东走后,整间教室都沸腾起来,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刘薇与刘东那点儿事儿,此时说闲话的、瞎猜的,怎么想的都有。   一直到放学,刘薇和刘东都没回来。   贺嘉时现在已经不跟秦言一起回家了,只有偶尔几次,他会跟在秦言身后,一路从教室走到大门口,最后在十字路口分开。   第二天,刘薇仍没来上课。课间时,班里的几个男生问起刘东昨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刘东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刘薇就是个傻逼,她爸更是傻逼,钱又不是不还她了,再说,是她自己愿意给我的,竟然还有脸跑过去告诉老师。”   刘东向来瞧不上刘薇的样貌与性格,却又仗着刘薇喜欢她,一直朝她要钱,今天五块,明天十块,整日不断。   最后,这点儿事儿终于被刘薇的家长发现了,刘薇的爸爸大怒,于是,带着刘薇找到了学校里来。   刘薇家里是开饭馆的,虽有点小钱,可在赵中亚眼里却上不了台面,他本就是个息事宁人的主,在办公室里、当着刘薇的爸爸,自然向着刘薇,可到底没罚刘东,只让他以后把钱都还上了事。   班里人人知道刘薇喜欢刘东,也多多少少撞见过刘东问刘薇要钱,是以有几个人对刘东的行径极其不齿,可耐不住他长得好、向来会打扮、又有一个好家世,在学校里更是招朋引伴的,所以班里喜欢他的人也不少,大家都乐意跟他一块儿玩。   王来娣听到刘东这副甩锅的说辞,顿时恼了,她站起来,“你他妈有完没完!你一个男生整天朝女生要钱,你觉得自己很光荣是吧!”   刘东自己憋了一肚子的火,谁知偏偏有人往枪口上撞,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过头来瞪着王来娣,“那是她自己愿意给的!那是她活该!谁让她傻呢!”   王来娣气得浑身发抖,她挺直腰板,丝毫不惧怕刘东的暴躁,“你不要她会给你?你要了就别不承认!”   刘东朝王来娣翻了个白眼,眼中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了,他厌恶至极地说,“谁让她喜欢我!她也配?”   王来娣大口喘了几下,“你个怂货!孬种!下三滥!整天说这个傻逼说那个傻逼!我看你才是傻逼!”   刘东气疯了,他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拍着桌子跟自己叫板的女孩与当初那个怯懦胆小、弓着腰、驼着背、声音像蚊子似的乡巴佬联系在一起,更没想到如今就连王来娣都敢跟自己抬杠。   他用力推了一下王来娣的桌子,于是,王来娣的桌子便连同贺嘉时的桌子一起,向后倒去。   文具,书本,卷子、水杯,统统“噼里啪啦”掉到地上,铺了满满一地。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几个好事之徒便为了上来,纯是看戏的心态。   刘东顾不上旁人看戏,指着王来娣的鼻子,怒道,“你再说一遍!”   若放在以前,王来娣肯定怕了,可如今王来娣再不是当初刚来N市的那个小丫头,时光给了她勇气与力量,让她有了足够的底气,她瞪着刘东,恶狠狠地说,“你个下三滥!孬种!傻逼!”   刘东一下子拽住王来娣的领子,下一秒,他细白的胳膊就被贺嘉时箍住。贺嘉时用力把他往边儿上一推,喝到,“你干什么?”   赵一鸣终于挤了过来,“刘东!你还想对女生动手!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贺嘉时早瞧不惯刘东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作风,更对他找女生要钱、欺软怕硬的秉性恶心至极,他鄙夷地看着刘东,“不找女生要钱了?改打女生了?”   贺嘉时卷了卷自己袖角,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看着他。   贺嘉时比刘东高了足有十厘米,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刘东要稍稍抬起头来,才能直视贺嘉时的眼睛。   他顿时有些慌张,被贺嘉时支配的恐惧瞬时涌上心头,于是撇过头去不再看他,生硬地说,“不管你的事!”   贺嘉时嗤笑,“怎么就不管我的事?我告诉你,老子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刘东被贺嘉时激怒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冲贺嘉时大骂道,“我招你惹你了!你个乡巴佬!讲不讲理!”   贺嘉时拽着刘东的领子把他拎到过道,还不等赵一鸣把他拦住,下一秒,便一拳怼到了刘东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大家多评论哟~ 第45章   刘东被贺嘉时猛地打了一拳,顿时懵圈了,他鼻子钻心得疼着,站都站不稳了,踉跄了几下后,扶住身后的桌子。   他的五官拧成一团,一边捂着自己的鼻子,一边眼泪都掉下来了。   想来,刘东从小到大的两次“滑铁卢”,统统是因为贺嘉时。   赵一鸣心眼实诚,一看刘东结结实实挨了贺嘉时一拳头,顿时有些担心,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还好么?”   刘东向来不喜欢赵一鸣,连搭理都没搭理,赵一鸣讨了个没趣,耸耸肩,不再管他。   刘东小心翼翼地移开自己的手,却看到手心里一片鲜红的血迹。   赵一鸣和秦言也双双看向刘东,这才发现他鼻子竟然地流出血来,眼看就要淌到嘴边儿。   刘东见了血,顿时一惊,他发狠得朝贺嘉时喊道,“你等着!你完了!”   贺嘉时冷笑,“好啊,我等着”,说着,他走到刘东面前,用力抓住刘东的胳膊,接着就要把他往教室外面拽。   赵一鸣像是被贺嘉时周身的戾气震慑到了,这次,他没拦着,只一脸慌张地看着贺嘉时拽着刘东就往外走。   刘东在班里朋友兄弟姐妹一大把,可大多数都是些像他一样欺软怕硬的家伙,瞧贺嘉时一脸的凶悍,都各个屏息凝神,只把戏看,谁都没想着上前帮一把。   秦言也愣住了,自从上了高中,他再也没见过贺嘉时这样不要命地跟谁闹。直到贺嘉时几乎把刘东拖拽到门口,秦言才终于想起什么,大声朝他喊道,“你干什么!贺嘉时,你别闹了!”   贺嘉时听到秦言的声音后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得坦然,“他不是让我等着吗?我不用等着,我自己带他去找赵中亚!”   秦言被贺嘉时的话惊到了,他生怕贺嘉时闯出什么祸来,也顾不得接下来的课了,赶紧跟在贺嘉时与刘东身后。   秦言快步走到贺嘉时身边,想要掰开他紧扣在刘东胳膊上的手指,可贺嘉时的手却很有力,就像个钳子一样,紧紧箍住了刘东细白的胳膊,直到秦言手上没了血色,也纹丝不动。   贺嘉时看着秦言白费工夫,表情变得有点玩味,又有点无奈,“秦言,你是不是当中央空调上瘾啊?对我这样也就罢了,对刘东你都这样?”   听了贺嘉时的话,秦言脸色一变,他倏地松开了自己的手,心里的火“蹭”一下冒了上来,可又不能当着刘东的面跟贺嘉时掰扯这些,只怒道,“你神经啊!”   比起秦言的失控,贺嘉时倒显得从容许多,只不过手上的劲儿也丝毫没有松弛。   他对秦言笑了笑,没不说话,同时,更用力地拖拽着刘东向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刘东一路又是大喊又是大骂,贺嘉时却压根不管这些,任凭刘东拳打脚踢四处扑腾,冷漠地看着他瞎折腾。   秦言气急了,可他又不能真放任贺嘉时不管,只能跟在后面,忍着脾气小心地劝着,“贺嘉时,你别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贺嘉时不理他这一套,仍旧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突然,走廊里,听到有人大声冲贺嘉时喊道,“哥!你怎么在这里!”说着,那人大步朝他们走来,秦言这才认出,迎面而来的是贺嘉木。   “刘东?你俩怎么了?”   贺嘉时听到贺嘉木的声音,顿时脑袋嗡嗡地响起来,他不欲理会贺嘉木,可贺嘉木却拦住了他的去处,“哥,你跟刘东怎么了?”   刘东这才看到贺嘉木,赶忙叫到,“嘉木!贺嘉时是你哥啊!你快管管他!你快让他别惹我了!”   贺嘉木脸色有些尴尬,他与刘东从初中起就是好朋友,上了高中以来,虽不在一个班、关系生疏了,可过去的感情却在。他怎么都没想到,贺嘉时这个不着调的竟然跟刘东打了起来。   贺嘉时居高临下,冷眼看着这俩,一句话都不说。   贺嘉木的神色有些局促,“哥,你卖我一个面子,别为难刘东了,他是我好伙计。”   贺嘉时这才正眼看了贺嘉木一眼,悠悠地说,“跟你没关系,回去上你的课吧。”   在贺嘉木心里,贺嘉时向来是个无法无天的街头混混,而自己在贺嘉时这里,也向来没什么面子,于是,他只能抱歉地看了刘东一眼,然后对贺嘉时说,“哥,你适可而止。”   贺嘉时没说话,眼神里满是疏离,贺嘉木再不敢自讨没趣,一溜烟地跑了。   贺嘉时一路把刘东拉进了赵中亚的办公室,随后,他拎着刘东的衣领,把他朝前用力一推,刘东就一个踉跄,摔在了赵中亚的桌前。   赵中亚这才摘下耳机,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三个同学。   他顾不得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在,跳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反了天了!”   刘东总算见了靠山,他抹了一把鼻子下面的血迹,“赵老师!贺嘉时打我!”   赵中亚火冒三丈,他指着贺嘉时的鼻子,“你为什么打他!”   贺嘉时冷笑,“他是个下三滥!卑鄙无耻!他骂刘薇傻逼,对王来娣动手,还说我们都是乡巴佬,我不打他打谁?”   赵中亚气急,“你还找理由!贺嘉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找理由!”   赵中亚眉毛都竖了起来,他声音震天响,“你自己说说,你到底多少次了!你这样的脾气,哪个学校、哪个老师能容得下你?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学生?”   贺嘉时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班主任,也用力吼道,“我知道!”   正是因为他是学生,是这个集体中的一份子,是刘薇、王来娣的同学,所以他永远无法接受刘东卑劣无耻的行径与赵中亚一味的袒护。   赵中亚被贺嘉时的坦然气疯了,他大声喊道,“回你的J城挖煤去吧!”   贺嘉时一愣,就连站在他旁边的秦言也呆住了。   秦言想过赵中亚会怒火中烧,想过他会把贺嘉时骂得体无完肤,会罚他站、请他家长,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赵中亚会说出‘回你的J城挖煤去吧’这种的话来羞辱自己的学生。   秦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赵老师!你在说什么啊!”   赵中亚扭过头来看着秦言,连他也一起骂,“秦言我跟你讲过多少次了!别跟贺嘉时混一起、别跟贺嘉时混一起,你听过么?你就跟着他混吧,看看你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秦言气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只盯着赵中亚的眼睛。   到最后,就连班里的地理老师邢楠都受不了了,走过来,敲了敲赵中亚的办公桌,柔声说“赵老师,他们还是孩子呢,犯了错好好教育教育就可以了,发这么大火干什么?”   赵中亚被女老师说了这么一通,顿时脸色有些难看,他不再为难贺嘉时与秦言,只让他们站在办公室里,自己则打通了贺军的电话,非要让他来学校一趟不可。   有了赵中亚撑腰,刘东挺直了腰板,他倨傲地看了贺嘉时一眼,忍不住冷笑。   挂下电话后,赵中亚瞅了刘东一眼,对他也忍不住发起火来,“你!你别以为自己就没点儿事儿了!”   “请家长!刘东,你也把家长给我叫来!”   刘东瞬间有点蔫儿,不停地朝贺嘉时翻白眼。   刘东的爸爸就在不远的教育局工作,不过半个小时就来了。赵中亚见了刘东的爸爸,满脸堆笑,特地把刘东跟刘父带进了会议室里。   会议室与办公室隔得挺远,赵中亚与刘东父子在里面讲了些什么,贺嘉时与秦言都听不到,唯有不时的笑声,远远传来。   直到临近正午,赵中亚与刘东父子终于从会议室里出来,贺军才姗姗来迟,见了贺嘉时,伸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却被贺嘉时无声地避开了。   贺军狠狠瞪着贺嘉时,牛一样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吼道,“你这孩子,整天天正事儿一点儿都不干,就知道给家里添乱!”   赵中亚的脸上闪过一丝鄙夷,等到贺军冲贺嘉时发完了火,才终于开口,“是贺嘉时的爸爸吧?”   贺军终于回过头来,看到他与刘东、刘父并排站着,瞬间有点难为情,“哎”了一声,“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不服管教,老师你多担待。”说着,还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刘东的爸爸皱起眉头,刚想指责贺嘉时父子两句,可抬头看到贺军的样貌后,却突然一惊。   他伸出只手指来,比划了两下,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几秒钟,终于大声冲贺军道,“哎——哎!我说怎么这么面善呢!贺主任!是你啊!”   听了刘父的话,贺军脸色大变,他眼睛转了两圈,用力一拍大腿,这才想起自己与刘父曾有过几面之缘,他用力抿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哈哈,哈哈,是刘老师啊!没想到你儿子跟嘉时竟然是同学!”   刘父扫了贺嘉时一眼,语气上扬,“没听人说过你还有个儿子啊?”   刘父的话一落下,贺军脸上连那点儿虚伪的笑容都挂不住了,眼里一片冷漠,只“嘿嘿”了两声,“嗨,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改天请你吃饭!”   贺嘉时的户籍一直挂在J城矿区里,是以赵中亚本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矿厂子弟,今天见了贺军才知道,贺嘉时的爸爸竟是R行信贷部主任。他连忙换了副面孔,对贺嘉时和刘东说,“嘉时,刘东,看到没,你们爸爸还认识呢,你俩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就打架了,听见没有?”   刘东长袖善舞,自然叠声答应,还说,以后一定多多让着贺嘉时。   赵中亚借坡下驴,连忙称赞了刘东几声,说他在班里人缘好、学习又勤奋。   贺嘉时却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没吱声。   家长、学生、班主任,几方各怀鬼胎,心情皆微妙复杂,到最后,只相互干笑寒暄,草草收尾。   走出办公室后,贺军用力推了贺嘉时一把,也顾不得走廊里人来人往,压着声音朝他吼道,“贺嘉时!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你能不能有点家教!”   贺嘉时居高临下,瞥了贺军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歪着嘴道,“我连家都没有,哪来的家教?”   听了这话,贺军简直气疯了,他死死盯住贺嘉时,用力拽住贺嘉时的手腕。   贺嘉时比贺军高了大半头,力气也比他大得多,马上就挣脱了父亲的禁锢,大声吼道,“你别动我!”   贺军对贺嘉时忍无可忍,匆匆扫了一眼来来去去的同学,接着,他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发狠道,“你不是想知道原因么,我告诉你原因!”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我好激动!终于要揭露真相了!!!下一章!!!宝贝们,我们周日不见不散哈哈哈!!! 第46章   贺嘉时一怔。   贺军睥睨着他,鼻孔里发出几声讥讽的冷哼,他肥大而油腻的手拉住贺嘉时,带着他往楼下走。   这次,贺嘉时没再挣扎,反而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怕了。   他回过头,远远地看了秦言一眼,没什么意味,也没什么目的,就仿佛多看秦言一眼,才能稍稍找回一点底气。   贺嘉时跟着贺军一路穿过密集的人群,他们走出学校,站在街口,两个人皆是双眼腥红,可眼神却死死咬住对方,像是在跟对方较劲一样。   他们的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唯有无尽的愤恨与鄙夷。   贺军大口喘气,骨头里生长的戾气与阴森仿佛要破体而出,他阴岑岑得说,“贺嘉时,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真是我儿子?”   说着,他轻蔑地笑了一声,“怎么可能?我和姜岚怎么可能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废物、垃圾!”   贺嘉时睁大了眼睛,他后退了一小步,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了。他没说话,似在思考贺军话中的意思,又像是辨别这究竟是贺军的气话还是真言。   贺军因为父亲窝囊了一辈子,又对妻女亏欠了一辈子,被贺嘉时几次招惹,愤怒也好,担忧被发现也罢,总算破釜沉舟,决心要与贺嘉时划清界限。   这么多年的憋屈与厌恶,终于和盘托出,“我告诉你贺嘉时,你根本不是我儿子,你爱找谁当爹就去找谁当爹去!你爱住哪儿就住哪儿。我跟你毫无关系!”   贺嘉时怔住了,他直勾勾地看着贺军。   他想过千种、万种的理由,却唯独没想过,自己根本不是贺军的儿子。   可他分明与贺嘉木、贺嘉佳又长得那么的像,分明他们长着一样的眉毛和眼睛。   他不是贺军的孩子,还能是谁呢?   他还是不是贺嘉时呢?   贺嘉时的身体剧烈得摇晃了一下,他勉强站住,拽住贺军的肩膀,似做垂死挣扎,“你……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悠长,他明明记得,小时候,贺老爷子曾把他抱在膝盖上,一边喷云吐雾,一边对自己说,“嘉时,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叫嘉时么?”   贺嘉时自然不知,他那时尚且年幼,对贺老爷子还未曾有什么不耐烦的情绪,仰着脸问自己的爷爷,“为什么?”   老爷子笑笑,“你啊,出生得太是时候了,你出生了,我也就圆满了。”   “所以呢,我给你取名叫嘉时。”   后来,当他无初次地面对家人的冷漠时,贺嘉时总会想起当初爷爷说过的话,他总会自个儿骗自个儿,心中想,自己大概也是在家人的期待与爱中出声的吧。   贺军的喉咙里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神色癫狂,来回走了两步,指着贺嘉时,大声喊道,“妈是贺照,你爸是个病鬼!你根本不姓贺!”   “你毁了我的家庭,还要来毁了我的事业么!”   “我告诉你,没门!”   “我是不可能认你的!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要再来祸害我了!”   ……   贺军张牙舞爪地发泄着自己十几年来的压抑与怒火,那仇恨就像黄河水,滔滔不绝,一浪接着一浪地朝贺嘉时扑来。   贺嘉时无法抵抗这个男人的愤怒与怨憎,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一张脸变得煞白,连一寸的表情都做不出了。   这个世界在贺嘉时面前突然变得扭曲、模糊起来,耳边,贺军的谩骂与侮辱终变成一片尖锐的忙音,最后连成一片。   贺嘉时渐渐听不到马路上车水马龙的声音了,亦看不到漫天的飞絮飘飘,脑海中,唯反复回放着小时候,爷爷说过的那句话。   “你出生得太是时候了,你出生了,我也就圆满了。”   原来,贺老爷子口中的圆满,竟是这样的圆满。   那天下午,贺嘉时终于拼凑出了整个故事的脉络。   贺军与姜岚双双是党员,当初生下女儿贺嘉佳后,根本无心生养二胎,更何况,N市是省城,当初计划生育正如火如荼,偷生是要丢工作的。   贺军与姜岚自然不可能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事业,所以一直咬死不肯再生个儿子。   贺老爷子却执拗得很,两边僵持多年,一直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而贺照则一直在矿厂做工,与周升结婚后,生下了贺嘉时。谁知第二年又意外地怀上了周宇。好在矿区对此监管不严,而贺老爷子在矿区又“手眼遮天”。   贺照生下周宇后,贺老爷子便劝她将贺嘉时抱到哥哥嫂嫂家里,权当把大儿子过继给贺军,日后也好给贺军留个后。   贺照自然舍不得自己方才两岁半的孩子,可周宇刚出生没多久,贺照的丈夫就因为日夜下矿井操劳,得了肺尘病,从此失去了大半的劳动力。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在了贺照身上,这时,贺老爷子又上门吹了几阵风,而贺照又向来懦弱没主意,于是,终于把孩子抱回了娘家。   可谁知贺老爷子千算万算,却算不出贺军与姜岚压根不想养这个孩子,与家里几番折腾,总算勉强同意,让这孩子依然住在J城,虽然名义上管贺军与姜岚叫“爸”、“妈”,实则这么多年,一直挂在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户口下面。   这样一来,贺军总算有了“儿子”,总算有了“后”,而贺老爷子也终于心满意足,有了“长子长孙”。   他圆满了。   那么贺嘉时的人生呢?   贺嘉时又该怎么圆满?   贺嘉时不记得那天贺军是如何离开的,他只知道自己没再回学校,只是不停地在马路上走啊、走啊,直到夜幕降临,直到华灯初上。   他的身体开始僵硬,五感也变得模糊起来,他只是麻木地走着,就像是要把这一切屈辱、痛苦,统统甩在身后。   他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他也压根不在乎要去哪里。   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了。   他像是不知疲倦一样,只是向前走着。   直到路上的车越来越少,连路灯都不剩几盏亮着,周遭一片寥落,他终于回过头,撞上秦言关切而悲伤的目光,他没管秦言究竟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多少,只大声冲他吼道,“你别再跟着我了!还没跟够么!”   秦言的脸被冻得通红,面部肌肉都僵住了,他勉强做出个表情,哀伤地说,“嘉时……嘉时你别这样,你跟我回去吧。”   秦言跟着贺嘉时走了一整个下午,此时他又饿又累,浑身酸痛,勉强加快了步伐,跟到贺嘉时身边,“嘉时,我们可以一起住,就像以前一样……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只剩下这两年半的时间了,等上了大学我们可以一起走,走得远远的……两年半,怎么熬也会熬过去的。”   贺嘉时的眼睛很红,表情有些冷漠,声音却在发抖,低声说,“秦言,你别再这样了,没什么意思。”   秦言更凑近了几分,他抓住贺嘉时的手,“嘉时……嘉时都怪我,都是我不好,你……你别这样了好么?”说道最后,秦言甚至有些哽咽了,他弯下腰,把表情隐匿在黑暗中。   贺嘉时看着他凌乱的发丝与隐忍痛苦的表情,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要被秦言击垮,只想顺着他,由着他。   可贺嘉时却没放任自己的情绪,他别开自己的脸,不再看秦言,轻轻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所以那么多次,你都讳莫如深,所以姜岚会对你有印象。”   “干妈认识姜岚,对吧。”   秦言缓缓直起腰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没有一丝血色,“我……我……”。   他终于没再隐瞒,垂着眼眸,“是,我知道。”   贺嘉时也垂下头,这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一根根掰开秦言拉住他的手指,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干妈才会一开始就对我格外关照,因为她知道我的身世,她知道我是没爹、没妈、没有家的孩子,她可怜我。”   秦言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嘉时……我……我妈她不仅仅是可怜你……她对你是有感情的,她很在乎你。”   贺嘉时长长呼出口气,“是,我知道。”   “可是秦言,你呢?”   秦言顾不得太多了,他连忙大声说道,“我对你当然也是一样,我当然非常、非常在乎你!”   倘若是别的时间,听到秦言说出这样的话,贺嘉时一定会高兴得快要疯掉,可现在他只觉得可笑。   他歪歪嘴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你在乎我?”   “你在乎我为什么不把这些都告诉我!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为什么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却任由我被瞒在鼓里!”   “秦言,你从头到尾都在瞒着我,你根本不配说在乎我!”   “你不配!”   作者有话说:   其实“把女儿的孩子抱给儿子养”不是我编造出来的,我听到过好几个这样的故事。一例是二十几年前发生的,当事人是我父亲的朋友。他很早就知道真相,对亲生父母和养父母都很好,整个大家庭相处得似乎也不算尴尬,他管两边都叫“爸妈”,当然现在两边儿也都吸他的血。他性格很要强,用我爸的话说,他一辈子都在拼命获得“父母”的认可。另一例是发生在我们这个年代的,是我一个南方朋友家里的故事。朋友的表哥其实是家中的”姑姑“所生,却因为”爷爷“固执的思想,一直被当做家中的长子长孙来养。不像第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那么幸运,他跟两个家庭相处得都很僵,得知真相后心理状态越来越差,后来选择了轻生,在书房里跳楼自杀了。愿他安息。 第47章   这是个众人皆知的秘密,而唯有贺嘉时,从头到尾都一无所知。   他被所有人骗着,被所有人瞒着,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演一场没人相信的戏。   他笨拙地、疲倦地演绎着这出贺老爷子亲自编出的团圆戏,在所有人复杂而尴尬的目光中苦苦挣扎。   贺嘉时能接受贺家人为了脸面、为了“圆满”而任由他痛苦这么多年,左右他早就接受了他们根本不爱自己。   可秦言不一样。   秦言怎么能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这些年受的折磨置若罔闻呢?   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呢。   秦言看着贺嘉时,心痛如绞,“我……”   秦言知道,此时的自己,在贺嘉时心中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加害者”。倘若说贺老爷子是迫害者,而整个贺家乃至自己与母亲,就都是帮凶。   其实陶英年轻时与姜岚并不相熟,当初她们虽都是矿厂子弟,可整个矿区万户人家,他们也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之后,她们都来了N市读书,毕业后,陶英进了省实验教书,而姜岚则分到了省立医院做大夫。   几年后,陶英按部就班地结婚、怀孕,某次产检时,她在医院里碰巧遇见了姜岚,两个人不算热络地聊了几句,彼此都没把这场相遇放在心上。   最后,陶英生下秦言,同年,她为了秦建国放弃了省实验的工作,回到J城子弟高中任职。   又过了大概两年的时间,她突然听人说起姜岚在N市偷生了个男孩。那孩子已经两岁半了,如今正养在贺老爷子那里。   陶英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疑惑姜岚与贺军双双都算半个体制内的人,怎么敢瞒天过海地偷生?   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带着秦言在楼下玩儿的时候,碰巧撞见了贺老太太带着贺嘉时出门,两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很快便玩儿到了一起。   看着两个小孩儿你推我搡,陶英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她蓦地想到,自己当初在省立医院碰到姜岚时,她分明没有怀孕。   那时,她本该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才对。   怎么会这样。   有了这个念头,陶英便下意识地注意起贺嘉时一家,很快,她就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从那时起,陶英对小小的贺嘉时就格外关注,情不自禁地想要照顾他、爱护他。   这些年,陶英在家里多多少少跟丈夫谈论起贺嘉时的事情,秦言那时尚小,今天听一点儿,明天听一点儿,当下虽不懂得,可他却都记在了心里。   终于,秦言长到了足够大,足以明白母亲话中的遗憾、惋惜、与同情,也明白了贺嘉时在母亲这里备受关注与照料的原因。   眼前像头愤怒的狮子一般的贺嘉时与多年前那个哭着喊着找妈妈的小孩子重叠在了一起,秦言深深地望着他,心里泛起一阵阵酸苦。   贺嘉时盯着秦言,“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让我自己静一静。”   秦言抓住贺嘉时的手,“嘉时,都是我不好,我……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贺嘉时一下将他的手甩开,“不想让我受到伤害?”他冷笑了一声,“你觉得被人瞒在鼓里、被所有人嫌弃、像个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就是不让我受到伤害?”   “你看我拼命想要维护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时,你看着我想跟他们当一家人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你安慰我的都是违心话,对吧?”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不可能的,我跟他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我就是他们的提线木偶,我就是他们安排的一个棋子!”   秦言更深地低着头。   贺嘉时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回理智,他一字一顿,“秦言,我今天真的不想看到你了,别逼我对你说出更难听的话。”   秦言吸吸鼻子,可是他从来没把贺嘉时当做笑话过啊。   他只是心疼他啊。   他只是想让他活得简单一点,轻松一点,晚一点知道这些腌臜龌龊啊。   他从来没想过要做这个加害者、去伤害贺嘉时啊。   贺嘉时看着秦言迷茫而痛苦的样子,心里亦不好受,他放缓了语气,把手搭在秦言的肩膀上,低下头,直视着秦言的眼睛,“秦言,你知道,我不想这样的。”   贺嘉时向来珍视自己与秦言多年的感情,就算现在变了味儿,掺了些别的,他也总希望能多给彼此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最起码,也不后悔与对方交好那么多年。   他对秦言有气、有怨、甚至在刚刚的那几个刹那有恨在,可他却依然舍不得他们之间的情谊,舍不得对秦言说出无可挽回的话来。   天知道他有多在乎秦言。   听了贺嘉时的话,秦言的眼睛里出现一片晶莹,他低下头,一串儿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晦暗的月光下,贺嘉时盯着秦言脸颊,他突然钳住秦言的下巴,用自己粗糙的手指用力抹了一下他脸上的泪痕,心顿时软了大半,表情因为痛苦心酸而有些扭曲。   他叹了口气,问道,“你哭什么……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   秦言摇摇头,缄默不语。   两个人都不讲话,过了许久,贺嘉时终于松开了秦言的下巴,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条泛红的手印。   贺嘉时盯着那两条红印看了一会儿,心里一阵阵地抽痛,他轻轻说,“秦言,我不怪你,我也没理由怪你。你没义务告诉我这些。刚刚,刚刚那些就算是我的气话,你……你别放在心里去。”   贺嘉时知道,自己该怪的不是秦言,甚至不是贺军与贺照,他要怪只能怪贺老爷子。   可老爷子和老太太却是他的长辈,是把他养大的人,纵使怨恨,他又能怎样呢?   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才如此迁怒于秦言。   说到底,秦言不该承受自己家庭的痛苦,他只是偶然撞见这个离奇故事的被动接受者。   贺嘉时做了几个深呼吸,不再看秦言的脸,徐徐说,“我不怪你,可我……可我我今天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秦言抬起脸来,眼中积蓄着满满的泪水,连眼眶都撑得酸痛。   贺嘉时向后退了几步,他的嘴唇与声音一同发抖,“你别再跟着我了,秦言,算我求你。”   说着,贺嘉时转过身,大步超前走去。   秦言果真不动了,他定在原定,眼泪终于又掉落下来。在潮湿的泪水中,他模模糊糊地看着贺嘉时的背影,直到那远去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这茫茫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留言哟~~大家的反馈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48章   没过多久,秦言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擦擦泪水,勉强问,“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电话中传来尖细而扭曲的男声,“是秦言吗?我是贺嘉木!我哥跟你在一起吗?”   秦言一怔,报出地点,又说自己与贺嘉时刚刚分开。   电话那头,贺嘉木的声音有些急躁,“你跟我哥现在不在一起啊?你怎么不看住他?”   秦言心中愧疚,是啊,他怎么不看住他呢?   秦言说不出话来,贺嘉木在电话那头“哎呀”了一声,似在抱怨,“出了事可怎么办啊!”,而后,又自认倒霉似得说,“算了算了,我们这就开车去找他。”   说着,还不等秦言讲话,贺嘉木就风风火火地挂断了电话。   秦言与贺嘉木只有几面之缘,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知的自己的手机号,秦言又向来是个思虑过重的人,被贺嘉木一通教训,现在既是难堪又是窘迫。   与贺嘉时分别后,秦言亦隐隐地担忧,生怕贺嘉时状态不好,出什么事儿。他不敢动弹,只能站在原地,不停地拨打着贺嘉时的电话,却只有机械的女声在耳边反复说着,“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过了莫约一个小时,秦言终于见到了贺嘉木与他的父母,说了贺嘉时离开的方向后,贺嘉木一家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贺嘉木一家顺着马路一直找去,终于在马路边见到了贺嘉时的身影。贺嘉木连忙从车里跳出去,一把将贺嘉时拽住,大声喊道,“哥!”   接着,贺民与林楠也下了车,“嘉时!你跟我们回去吧!”   贺嘉时冷漠地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家人,大声喊道,“你们别管我!”   贺民长长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这样搞早晚是要出事的!可我们哪个拦得住啊!”   贺嘉时只看着贺民做戏,并不言语。   林楠也说,“嘉时,你一个人这是想去哪儿啊?跟叔叔婶婶回你爸那儿好么?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贺嘉时闭上眼睛,一家人?他根本不想见到这虚伪做作的一家人。   他倨傲地摇了摇头,“不是,根本不是!”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贺老爷子颤颤巍巍地从车里走出来,他久久地盯着贺嘉时,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感情,倒像是泛着绿光一样,让贺嘉时不寒而栗。   他打了个寒颤,别过脸去,不愿意看自己的“爷爷”。   贺老爷子似乎站得不太稳,风一阵阵地刮着,他便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贺嘉木扶住老爷子,无奈道,“爷爷,您回车里,我们肯定能把他劝回去。”   贺嘉时终于不再怯懦,他转过头来,死死盯着自己的“爷爷”,“我不可能回贺军那里!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贺老爷子一跺脚,“这里没有你说‘不可能’的份儿!你吃我贺家的,用我贺家的,你就是我们贺家的种!”   贺老爷子身体不好,几句喊下来已是到了极限,吭哧吭哧地喘了半天。   贺嘉时却丝毫不在乎,他只觉得恶心。   他再不顾及情面,大声吼道,“我没想过要吃你们家的,也没想过要用你们家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么?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么?”   贺老爷子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捂着胸口用力喘了几口气,指着贺嘉时骂道,“你……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贺嘉时刚想骂这老匹夫几句,却被贺民一声喝住了,“贺嘉时!你少说两句吧!你不知道爷爷身体不好啊!你这是要气死他啊!”   贺嘉时忍不住冷笑,祸害活千年,他才不信贺老爷子会这么早饶过他。   贺民自知这件事是贺家对不起贺嘉时,他与林楠也不是全然不讲理的人。   没办法,他长叹一口气,说,“嘉时,你就算不为了这个家,也该为你自己想想啊!你还有两年多就要读大学了,到时候你想去哪去哪,没人会管你,你现在还太小了,你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啊。”   贺嘉时沉默了。   林楠看了一眼老爷子,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爸,您就别逼嘉时回大哥那里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贺嘉木一怔,他有些急,显然对林楠的提议很意外,大叫道,“妈!”   林楠却没理自己的儿子,还瞪了他一眼,“你别说话!”   贺老爷子的嘴唇抖了两下,最后,他拉着长腔说,“算了,算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我也做不了你们的主。”说着,便要上车去,算是默认了林楠的提议。   贺民与林楠听了老爷子的话心中一阵膈应,这么多年,贺老爷子最擅长的除了自作主张,就是阴阳怪气了。   贺民看了贺嘉时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嘉时,走吧,以后跟着叔叔婶婶,还有弟弟,咱们一块儿。”   说着,贺民拽住贺嘉时的胳膊,而林楠则推着他的后背,一起把他往车里拥。   贺嘉时着实疲惫不堪,他懒得再犟,只得让他们如愿,上了车。   贺民与林楠都是政府官员,虽条件优渥,却只开一辆帕萨特,他们一路向市区驶去,最后车子却稳稳地停在了贺军的小区里面。   贺嘉时神色一慌,立马吼道,“来这里干什么?”   林楠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脯说,“哎,你看你这孩子,急什么?你放心,你爸他不在,婶婶跟你一块儿把东西收拾收拾,带你回我们家里去。”   贺嘉时这才松了口气。   贺嘉时的东西不多,只有些书和衣服,林楠帮他把衣物归置好,而他则把书本一一装进书包里。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住了半年多的空旷房间,百味杂陈,最后,他拎起房门口的一个鞋盒,而后便关上房门离开了。   回到贺民家后,林楠让贺嘉时换上拖鞋,又亲自把他带进卧室,一边帮他把衣物放进橱子里,一边说,“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别跟叔叔婶婶客气,以后上学放学都可以跟嘉木一块儿,你俩是兄弟,在学校也要互相帮衬。”   贺嘉时坐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听林楠如此说,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楠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可转念一想,又可怜贺嘉时从小无人教养,此番又刚刚经历巨变,只能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贺嘉时没换衣服,甚至连拖鞋都没脱,他保持着林楠离开时的姿势,坐在床上,一直呆到了清晨。   作者有话说:   可怜小贺又流浪到了新的副本。 第49章   第二天一早,等到贺嘉木推开贺嘉时的房门时,才看到他一脸的枯黄,眼下的乌青让人怀疑坐在床上的似乎不是个人,而是头僵尸。   贺嘉木“呀”了一声,说,“哥,你一晚上没睡?”   贺嘉时懒得搭理他,只点点头。   贺嘉木夸张地大喊道,“那你今天怎么上课啊?”   贺嘉时吐出口浊气,不再理会他,拎起自己的书包,走到房门口时,推了贺嘉木一把,也不说话,就要往外走。   贺嘉木在他身后喊道,“哥!你不吃早饭啊?”   贺嘉时没搭腔,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贺嘉时没去学校,反而来到网吧,他打开电脑,却连鼠标键盘都没碰,只呆呆地,对着屏幕坐了一整天。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贺民在饭桌上对他说,“嘉时,你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贺嘉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依旧吃着碗中的饭。   贺嘉木也跟着帮腔,“是啊哥,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大学,家里又没什么资源,以后只能搬砖了。”   贺嘉时顿时有些烦躁,他放下筷子,冷漠地看着贺嘉木。   贺民知道贺嘉时心里不舒服,可看贺嘉时这样油盐不进,举手投足都缺少教养,顿时心生反感,对他的同情便占了下风。   贺民向来对自己这个侄子没太大好感,一来是源于瞧不上他的生身父母,二来则是因为贺嘉时从小的离经叛道。不过,贺民自诩仁慈善良,而贺嘉时往日再怎么作、怎么皮,也是在贺军与老爷子、老太太那里生事,碍不着自己什么,因而对贺嘉时尚有几分同情在。   如今,贺嘉时住进了贺民自己家,他那点儿伪善便立马兜不住了。不过,他亦很快为自己找到了逻辑自洽之法:左右贺嘉时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如今自己给他一个窝,遮风挡雨,已是仁至义尽,至于长辈的关爱,自然是没必要给的。   贺民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哎,我也不是你父母,也管不了你了,路是你自己走的,随便你吧。”   贺嘉木听父亲这么说,便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哎——可怜,真可怜啊。”   贺嘉时的心跳漏了几拍,他攥紧拳头,脸都涨得通红,却又倏地松开手。   贺嘉时烦透了这一套,那么多年,他最恨的,就是贺家人口口声声的“可怜”。可寄人篱下,他哪有资格发火呢。   于是,他只能回到学校。   翌日早,贺嘉时刚一走进教室,嘈杂的环境突然安静了,他觉得怪异,心道不就是几天没来上课么?怎么大家看他的眼神就突然变了呢?   一整个上午,贺嘉时都云里雾里的,下了课总能看到有同学对他指指点点,凑在一堆儿像是在说他,可等他靠近,大家又都不言不语。   他不想搭理秦言,便戳了戳王来娣,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这样看我?”   王来娣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嗫喏了一阵子,不知如何开口。   贺嘉时看她这样顿时有点火大,声音高了八度,“咋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支支吾吾干什么?”   王来娣叹了口气,没说发生了什么,却先小心翼翼地问贺嘉时,“你……你家里还好么?”   贺嘉时盯着王来娣的眼睛,他心里一凉,顿时明白了几分,“你们都知道了?”   王来娣低下头,不敢再看贺嘉时的脸。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竟然扯着嘴笑了笑,他没再讲话,只盯着前面的刘东。   秦言守了这个秘密不知道守了多少年,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多嘴,那么泄露真相的,就只剩下了刘东。   贺嘉时几乎能想到贺军事后拼命在刘父面前撇清自己的样子,仅仅是想想这个场景,就直令他作呕。   刘东感受到了贺嘉时的目光,他脖子一缩,转过头来问道,“你你你你干什么!你小心我告诉赵老师去!”   贺嘉时起身走到刘东身边,活动了一下筋骨,把自己的袖子往上一撂,接着,就将刘东从椅子上薅了起来,他歪歪嘴,轻蔑道“你多大了?嗯?还整天天告老师、告家长,你有没有点骨气?”   刘东吓得大声叫到,“贺嘉时你疯了吗!”   “赵一鸣!秦言!你们快管管他!”   赵一鸣听到自己的名字,缓缓走过来,他的眼神很无奈,“刘东,你别再招惹嘉时了,你实在太过分了。”   刘东瞧着连赵一鸣这傻大个都不帮自己了,顿时吓得乱叫,贺嘉时才不管这些,只死死盯着他,既不动手,也不动口。   一时间,整间教室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大家各个把头埋在书和本子间,可眼神却都忍不住往贺嘉时这边瞟。   秦言放下笔,他定定地看着贺嘉时,嘴张了一下,到口的劝诫终于咽回了肚里。   就在每个人都以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口,贺嘉时却突然松了手上的力道,刘东便陡然跌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刘东惊魂未定,一边大声喘着粗气,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张脸吓得煞白。   贺嘉时有些玩味的看了他一阵,没出声,兀自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看戏的同学没瞧见好戏,纷纷有点儿失望,于是,教室便恢复了之前的热闹鼎沸的样子。   此番一折腾,人人又见识了贺嘉时的脾气与不要命的劲儿,自然在他面前三缄其口,可流言蜚语挡是挡不住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他听不见、看不到的地方,有的是同学添油加醋,权把这出荒唐当做是高中乏味生活的调味品。   到处是关于他“野种”、“私生子”的传言,故事也愈发的离奇低俗,最后,就连出去打杯水的工夫,贺嘉时都会听到有人在他背后小声嘀咕。   贺嘉时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瞪着那个无聊的男孩,而那男孩被他看得一抖,一边喊着“要打人了,打人了”,一边落荒而逃。   于是,贺嘉时到处打人的消息又不胫而走。   赵中亚才不管真假,反正他知道贺嘉时没人管教,那么,他自然就成为了唯一一个肯“管教”贺嘉时的人。   罩着“为你好”的外衣,披着“认真”、“负责”的光环,赵中亚的谩骂、鄙夷,愤怒、不屑,所有最底层的情绪,统统被施加给了这个被顶上耻辱柱的“坏学生”。   秦言还能记起当初刚刚开学时,贺嘉时是何等的喜欢这个年轻、开明、能与学生打成一片的年轻教师。   而等到赵中亚为自己镶的那层金褪落后,就只剩下肮脏的泥污。   因为贺嘉时的缘故,本就不喜欢赵中亚的秦言与他的关系愈发僵硬,不过,赵中亚也不喜欢秦言,虽从老教师那里得知了陶英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老交情了,他一个新教师,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更何况,陶英已经死了。   贺嘉时愈发的沉默了,就连赵一鸣与他说话、打球,他都只是皱着眉头,无声地拒绝。   最后,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王来娣,也在私下里对秦言说,“贺嘉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会出问题的。”   秦言苦笑,他现在又哪有立场来管贺嘉时?   贺嘉时最不想见到的,除了贺家人,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上课时,贺嘉时亦总是走神,有时一整节课下来,甚至连书本都没打开。唯有晚自习的时候,他会勉强写写数理化作业,不至于落下太多功课。   起先,还有几个老师提醒他、批评他,后来,就连老师都见怪不怪了。   在这些人眼里,反正贺嘉时是个众人皆知的问题学生,反正就连他家里人都已经不管他了,他们只是老师而已,犯不上给自己惹麻烦。   贺嘉时浑浑噩噩混到了期中考试,最后政治答卷空了一整面,历史选择题的后面十道全懵了C,而地理虽然写满了,却云里雾里,这区位、那类型,什么都搞不清。   总成绩出来后,秦言只匆匆扫了一眼自己的总分和排名,便立马往下找贺嘉时的名字。   好在,他的数理化生还不错,虽然政治与地理双双不及格,总分却仍保持在了中游水平,不至于太落后。   晚自习的时候,地理老师邢楠突然出现在贺嘉时书桌旁,她敲敲贺嘉时的桌子,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把贺嘉时叫了出去。   贺嘉时不明所以,带着地理课本跟在邢楠身后。   邢楠拿出贺嘉时的成绩单,说,“嘉时,你成绩不错,怎么地理拖后腿了?是哪里没搞懂么?老师给你讲讲。”   贺嘉时沉默了一阵,他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极其不受师长的待见,因此实在不习惯于老师的关注。   邢楠笑笑,露出两个深深地酒窝,“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是老师哪里没讲明白么?”   贺嘉时又沉默了。他一直对文科尤其是地理、政治不感兴趣,更何况,这大半年以来,邢楠的课他大多是在发呆中度过的。   “嘉时,你是个聪明孩子,如果哪里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告诉我,老师很愿意帮助你。”   贺嘉时垂着头,不知怎地,竟把实话和盘托出,“我……我对地理不太感兴趣,我以后想选理科。”   听了贺嘉时的回答,邢楠张了张嘴,脸上出现刹那的尴尬,而后她又温和地笑笑,“想选理科是吧,那会考也要考地理啊。其实地理不难的,上课好好听讲,下课完成作业,用心记一下重点知识,期末考试考个七八十分肯定没问题。”   也许是邢楠太过于温柔,贺嘉时脑子一懵,竟说,“我……我不知道重点是什么,老师,你能帮我画一下么?”   邢楠的脸上只闪过片刻的惊讶,接着,便满口答应,“行啊,你把课本留在这里吧。”   回到教室后,贺嘉时才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过分,一连几个小时都觉得尴尬难堪,以至于面红耳赤的。   放学前,邢楠又进来了,她把课本放在了贺嘉时的书桌上,说,“重点都给你标注好了,嘉时,好好学,你肯定没问题的。”   贺嘉时的脸蓦地红了,他点点头,把书收进包里,连句“谢谢”都没说出口。   晚上回家时,秦言一直跟在贺嘉时身后,一路欲言又止。   而走出学校后,贺嘉时便特地拐到了一旁的小路上,他停住脚步,没回头,冷淡地说,“秦言,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作者有话说:   然而他最后还是选了理。 第50章   秦言朝前走了两步,“嘉时……你别这样……你想让我怎么跟你道歉?”   听了这话,贺嘉时方转过头来,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噗嗤”笑了一声,玩味地说,“我想让你怎么跟我道歉?”   秦言自知说错了话,他摇了一下头,“嘉时,你知道我不会害你,你知道我只是想为你好。”   贺嘉时自然知道秦言是为他好,可秦言的隐瞒,同样是种不作为的恶行。他没办法像恨贺家人一样恨一个自己明明喜欢着的人,所以,他只能与秦言分道扬镳。   “秦言,其实你怎么道歉都没用,我也不想要什么道歉。”   “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怪你,也不该怪你。以前的事情就过去吧。”   月光穿过枝丫,漏在秦言的身上,他的脸在月色的衬托下尤显苍白,贺嘉时皱皱眉头,没再看他。   几秒钟后,他缓缓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不会忘的,我对你的好也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也用不着觉得亏欠。”   秦言心里一慌,他更凑上前几步,可贺嘉时却往后一退,像是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贺嘉时眉心皱得更紧了,他略微弯了弯腰,表情隐忍,“我……我现在真的不想再跟你做朋友了。我做不到。”   秦言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嘉时……其实我……我很在乎你。”   贺嘉时这才转过头来,他看着秦言,眉眼间的痛苦更甚。   秦言的示弱让他刹那动摇,他不敢再看秦言的表情,唯恐自己方寸大乱。   于是,贺嘉时垂下头,长长呼吸了几下,说,“言言,我也在乎你。”   “可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到那些事情。”   秦言的脚步滞住了,他收回自己想要抚摸、拥抱对方的手,只低着头站在原地。   贺嘉时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回到家里,贺嘉木正坐在沙发上吃水果,而贺民则拿着他的成绩单淡淡地点评。爷俩看到贺嘉时来了,便不再说话,等到贺嘉时换好了鞋子,准备回屋,贺嘉木才突然说,“哥,过来吃水果。”   贺嘉时摇摇头,他着实没心情陪自己这个又蠢又坏的表弟装什么兄友弟恭。   贺嘉木却坚持说,“哥,我爸特地给你切的水果,你快过来尝尝。”   没办法,贺嘉时只能走过去,坐下,陪他们演完这场戏。   他没动桌上的水果,只垂着头,无聊地划了两下手机,而后点进自己与秦言的聊天记录,随便看了几眼。   贺嘉木凑到他身边,神秘兮兮地问道,“哥,你期中考了多少分?”   贺嘉时长长舒了口气,“没看。”   贺嘉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撇撇嘴,“我不信,哥,没事儿,你说吧。”   贺嘉时觉得自己这个表弟着实烦人得厉害,他敷衍地说,“心情不好,没心思看这个。”   说着,贺嘉时就要起身离开,等他刚走开两步,贺嘉木就翻了个白眼,在他背后“啧”了一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想说就不说呗。”   贺嘉木以为贺嘉时听不到自己的窃窃私语,可贺嘉时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握紧拳头,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凸出来,却终是懒得与贺嘉木计较,关门回屋了。   他与贺嘉木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住在了一起,就更是相看两厌。他倒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等到起来洗漱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   贺嘉木那屋的门还开着,里面漏出道光来,屋里传来贺嘉木与父亲的对话:   “贺嘉时从小就没人管教,你可别跟他学坏了。”   贺嘉木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我知道,爸,我不跟他学,我肯定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   贺民对自己儿子的说法很满意,“嗯”了一声,又说,“你也别整天跟他比,你俩没什么可比性。”   “以前初中的时候,学的知识简单,他刷刷题,多用点功,学习比你好很正常;现在你们上高中了,学的东西难了,他肯定跟不上了。”   贺嘉木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喜滋滋的,他“嘿嘿”笑了两声,“爸,我知道,刘东都给我说了,我哥在班里学习根本不行,都快跟不上课了。”   接着,贺嘉木话锋一转,“再说,现在这个社会,家里没钱没背景,学习好又能怎样?眼界就跟不上。”   说着,贺嘉木又叹了口气,像是很可怜自己的“堂哥”一样,“我就是想问问他考的怎么样,关心关心他,没想着跟他比,毕竟他也挺可怜的。”   贺民对自己儿子的说法很赞同,他被社会侵染了几十年,在他眼里,人本来就是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的,贺嘉时的亲生父母不过是矿厂里普普通通的工人,亲生父母资质如此,贺嘉时的基因就定在这儿了,后天就算努力也不会有什么作为,更何况,他这个侄子从小没人管教,缺少教养,又在J城矿区长大,眼界不行,而等他以后进入社会又必然缺乏家庭做后盾,如此这般,定然难有什么作为。   所以,贺民虽表面对贺嘉时热情客气,可实则从未把他当回事儿,只觉得他是个用来彰显自己在贺家“当家人”地位的工具。   贺民鼻孔里透出两声“哼”来,他语气很淡漠,“别顾着可怜别人了,人各有命,各有各的活法。”   贺嘉时浑身滚烫,手不自然地颤抖着。贺民与贺嘉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一样,把他脆弱的自尊烫出个偌大的洞来,将他伤得体无完肤。   愤怒、羞愧在体内积蓄到了临界值,像是火山一样,濒临爆发。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想跳进河里、坑里,就这么永远得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他没出去洗漱,反而又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他握紧拳头,大口喘息,恨意从心底一直烧到了嗓子眼,可这如岩浆一般翻涌的愤恨终是无处发泄。他只能用力把拳头挥到墙上,一只手砸得满是红痕。   等到门外彻底安静了,贺嘉时才走出卧室,冲了个凉水澡。   作者有话说:   大家喜欢的话多评论投海星哦~~ 第51章   贺嘉时浑浑噩噩的,许久不抽的烟又拾起来了,停掉的酒也喝起来了。可N市不比J城,没有张志陪着他不务正业。   他在班里的朋友不多,除了秦言也只有赵一鸣和王来娣是玩儿的比较好的。王来娣是个刻苦勤奋的女孩,他自然不能耽误人家学习,于是便只能喊赵一鸣与他一起喝酒。   可赵一鸣看他喝得凶,回回都要拦着劝着,劝不住时,甚至还把秦言叫来了。   贺嘉时一见到秦言,酒顿时醒了一半儿,他愣在那儿,不言不语的。   秦言皱着眉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他俩没在赵一鸣面前闹得不欢而散,彼此却都不热络,很快就散了。   贺嘉时知道赵一鸣叫来秦言没有坏心,可他后来再没有跟赵一鸣一起喝过酒。   他只能自己一个人。   见他一身烟味的回家,贺民气得直跺脚。   在贺民眼里,贺嘉时要么该由老爷子老太太负责,要么贺军负责,再不然就干脆送回贺照那里,大家伙眼不见心不烦,左右无论怎样都赖不着他。   当初把贺嘉时接回家,顶多算是林楠的一时心软、权宜之计,为此,贺民已经私下里跟林楠抱怨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且不说如今贺嘉时住在自己家,吃住都要管着、学费和生活费也免不了,就说他日后念大学,这钱要怎么出?总不能让他这个做“叔叔”的管吧?   能上大学还算好,若是贺嘉时上不了大学呢?他要在自己家赖多久?   看贺嘉时整天课也不好好上、考试成绩一问三不知,还抽烟喝酒,以后书念不下去了,做个小混混、小流氓,那他可怎么办?   真要犯了大事儿,自己与林楠也摘不干净,若是被人知道了,少不了要指指点点。   贺民这几天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只怪林楠揽下个炸弹来。   如此一来,贺民对贺嘉时那点儿虚伪的同情彻底消耗殆尽。他甚至想,贺嘉时若是生来就留在贺照那里,铁定吃的穿的用的都不及来到贺家,更不可能来省实验读书。说到底,是贺家把贺嘉时养大,贺嘉时应该感激才对,又哪来的对不起他?   于是,“想通了”这一点,贺民便更加不把贺嘉时放在心上了。   周五晚上,贺嘉时一回到家,贺民就冷冷地对他说,“你站住!”   贺嘉时只得站住,回头看了自己“叔叔”一眼,“怎么了?”   贺民冷笑,“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贺嘉时握紧拳头,火“蹭”地一下窜上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贺民比贺嘉时整整矮了一头,看贺嘉时脾气要上来了,心里有些慌。不过,他做官做了那么多年,自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立马摆出腔调,“你干什么?你还握拳头?你还知不知道我是你长辈?”   “以前没人给你立规矩,是他们的问题,在我家里,就要守规矩。去,给你爷爷奶奶打个电话。多大的孩子了,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贺嘉时恨极了贺老爷子,连同老太太都不想搭理,他把头一撇,不理会贺民这茬。   贺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让贺嘉时给贺老爷子打电话,既是为了所谓孝道,更是为了提醒贺老爷子,贺嘉时还在自己这儿住着呢。这件事总要有个解决。   可贺嘉时死活不干,在贺民眼里,这就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对着干了。   他瞪着贺嘉时,就像是教训自己不懂事儿的下属一样,“你还年轻,很多道理都不懂,我这是教你如何做人。以前你不懂事儿,乱发脾气,还玩儿什么失踪、出走,家里让着你、哄着你、惯着你,以后走向社会了,没人会顺着你,更没人吃你这套。”   贺嘉时直欲作呕。这些年,这个“家”,又有谁让过他,哄过他,惯过他?   贺民端起官腔就放不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你本来就基础差、底子薄,祖上烧高香进了省实验就该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再说孝顺你爷爷奶奶的事,现在倒好,学也不上了,爷爷奶奶照顾你养育你的事你也都忘光了。我告诉你贺嘉时,我们没人欠你的。”   贺嘉时对贺民这套逻辑有些懵,“我呸!没人欠我的?你们贺家,有哪个不欠我的!”   贺民眉毛一皱,变成个倒八字,他一米六的身高,发起火来却是威风凛凛,“贺嘉时!你有完没完!没有贺家养你,你能长大成人?”   贺嘉时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他走上前拽住贺民的肩膀,吼道,“谁让你们养了!我逼你们养求你们养了?你们这群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知不知道什么是廉耻!”   这时,一直猫在屋里偷听的贺嘉木终于受不了了,他冲出来,指着贺嘉时的鼻子大骂道,“你有完没完!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花我家的,你不稀罕就别赖着不走!”   听了这话,贺嘉时手上松了劲儿,把贺民放开,他看看贺民,又看看贺嘉木,点点头,“是,我是不该赖在你们这儿不走!”   说着,他拧开门,大步朝外走去,却在门外碰到了应酬刚回来的林楠。   林楠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看他气冲冲地往外走有点儿懵,问,“嘉时,这么晚你干什么去?”   贺嘉时看了她一眼,“用不着你们管!”,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嘉时从便利店买了一打青岛啤酒,先是拿出一罐来,一口气喝了个痛快,然后便拎着剩下的,朝城郊的方向走去。   他没管方向,也没什么目的地,只一边走,一边喝,他的酒量不算太好,几罐就有些上头,却仍觉得不够。   他拿着酒,一路喝,一路晃,不知过了多久,路上行人愈发稀少,路灯也渐渐变得晦暗不清,他仰着头,把啤酒一罐罐的往肚子里灌。   走到一座桥上时,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扶着扶手吐了个昏天黑地,胃里也传来一阵阵烧灼的刺痛。   他捂着自己的胃部,头冒金星,只觉天旋地转,最后,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倒在了地上。   躺下后,他依旧时不时地呕吐着,污秽堆积在嘴里,又溢出来,淌到地上,弄得一片肮脏。   他缓缓合上眼睛,再也睁不开了,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变作一片黑暗,耳边传来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远处时不时两三声的鸟叫与狗吠。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像滩烂泥,在城市边缘腐烂,任凭自己在偶然经过的行人鄙夷的目光中沉睡。   失去意识前,他想,他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家”了,再也不要。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言言在警察局找到他后就会和好啦,贺家副本正式结束。 第52章   秦言正打算睡下,手机突然传来一阵响声,屏幕中闪烁着“贺嘉时“三个字。   他眉心一拧,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却是个陌生的男声,带着方言问,“是秦言么。”   秦言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灯,“是,我是。请问贺嘉时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是这样,您的……”,电话那头的民警愣了几秒,像是在寻找措辞。   “哥哥,我的哥哥。”   “哦,您哥哥喝醉了躺在马路上,被人发现之后报了警,现在他已经被我们拉回所里了。您方便叫家里的大人过来一趟吗?”   秦言一愣,没说联系家人的事情,反而说,“我这就过去。”   挂掉电话后,秦言飞快地穿好衣服,还没忘给贺嘉时带了身换洗衣物,毯子也放进包里,然后打了个车就往派出所赶。   等到他到了派出所,发现贺嘉时正躺在长椅上,歪着脑袋,头发乱成一团,昏睡不起。   秦言连忙坐过去,没管贺嘉时身上的污秽,轻轻抬起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舒舒服服地躺着。   他拿湿巾给贺嘉时擦了擦脸和脖子,又拿出水来让贺嘉时漱漱嘴,最后小声在他耳边说,“嘉时,咱们回家吧?回家里再睡。”   贺嘉时嘴里嘟囔了一句,却没睁开眼,只调整了一下姿势,便更深地睡了过去。   秦言不舍得硬把他叫醒,于是在他身上搭了个毯子,静静地看着他。   贺嘉时睡得不算安稳,今天,他在外面逛了一整个晚上,喝了那么多的酒,又吐得一团糟糕,就算在睡梦中,也吵着嚷着对秦言说自己难受。   贺嘉时心疼极了,让贺嘉时起来喝水。   贺嘉时虽神志不清,却意外地很听秦言的话,他稍稍起身,就着秦言的手喝了两口水,紧接着,便又吐了起来。   其实贺嘉时的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东西了,吐到最后,便只剩下酸水。   秦言心疼极了,连忙给贺嘉时顺气,等贺嘉时终于再次躺了下来,则温柔地抚摸着贺嘉时的发丝,然后一路到额头、眉毛,最后,他将自己温暖的手覆在了贺嘉时的胃上,轻轻揉着。   贺嘉时果真安静了许多。   秦言一直没睡,就让贺嘉时躺在自己腿上,几个小时都没动弹。   起先他只觉得心疼,心疼之余还有些烦恼:民警说了,不会这么轻易就把贺嘉时放走,非得要家里的大人来接才好。   秦言知道,贺嘉时铁定不愿意自己叫来贺家任何一个人,指不定还要大闹一场,在派出所里搞得尴尬收场。   他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睛明穴,一只手放在贺嘉时的胃部,轻轻揉着,不时烦躁地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还在睡梦中,他眉头紧皱,一身一身的出汗。   渐渐地,秦言就后怕起来。   贺嘉时喝了那么多的酒,在马路上逛了一整晚,又躺在桥上睡了过去,且不说遇到坏人,路上的车也容易伤了他啊。更何况,他刚被送到警察局时,嘴里还在不停地吐着,警察说,每年都有醉酒的人,因为吐出来的东西而呛死。   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如此一来,秦言更加的心神不宁起来,他揉了揉贺嘉时的紧皱的眉心,而后抓住他的手,喃喃道,“嘉时,你让我怎么办啊……”   秦言长长叹息,心间埋藏的隐匿角落,终于破土而出。   等到贺嘉时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像是有人拼命在压抑着什么。   半梦半醒中,贺嘉时蓦地一个激灵,他把身上的毛毯一掀,坐起身来,先是看了看秦言,而后又四下扫了一圈,迷茫地问,“这……这是派出所?”   秦言一夜没睡,熬得太阳穴生疼,他皱着眉头,没说话,只点点头。   贺嘉时一想就知是发生了什么,他心中动容,又有些讪讪的,庆幸秦言没有叫来自己的“叔叔”或是“爸爸”,而自己这副醉态不也必被贺家人窥探。   贺嘉时沉默了片刻,“你……你一直陪着我?”   秦言又没说话,“嗯”了一声。   就是那么轻轻一声,贺嘉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盯着秦言的脸,却看到他脸颊上两道深深的泪痕,扇子一样的睫毛,湿成了一簇簇的,显然是哭过的样子。   他心脏一缩,“你……你哭什么呢?”   听他这么说,秦言心一酸,眼角又涌出泪来,他不在乎贺嘉时身上的污秽,张开手臂抱住贺嘉时,带着哭腔说,“你别这样了好不好?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终于也张开双臂,抱了秦言。   秦言压着声音,“民警说,把你接到派出所的时候,你满嘴都是吐出来的东西,一个不留神就会呛死……”   听到秦言用哭腔说着这些,贺嘉时的心都快要碎了。这一刻,他深刻的意识到,秦言是为自己而流泪,他是在为自己难过。   贺嘉时哪还管得了自己的那点儿怨怼,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做了几个深呼吸,终是没有戴上伪装,不再以之前恶劣的态度对待秦言。   贺嘉时将手放在秦言的后背,从上到下地捋着,用这个彼此都熟悉的动作,无声地安慰着他。   过了几秒钟,贺嘉时终于下定决心,说,“我知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我向你保证。”   秦言吸了吸鼻子,终于平静下来,他有点难为情地说,“我实在太担心你了。”   宿醉之后,贺嘉时的脑子乱成了一锅浆,心脏也“砰砰砰”快速跳个不停,像是要从胸口中蹦出来一样。心里更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呼啦啦地漏着风,他摸摸秦言的发丝,轻声问,“你还管我干什么呢?”   秦言怔了几秒钟,“我不管你,你怎么办呢。”   贺嘉时自嘲地笑笑,“你说得对,你不管我就没人来管我了。除了你,还有谁会在乎我?”   秦言心中钝痛。   贺嘉时深深地看着秦言,看着这张自己爱之深、怨之深的脸,趁着未曾完全消散的酒劲,无奈道,“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到底是因为可怜我,还是因为……”   贺嘉时说不下去了。   听到这里,秦言的身体不自然地一顿,他长长的吸气,呼气,而后钳住贺嘉时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   秦言一夜没睡,眼睛通红,还闪烁着晶莹的泪,他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问,“因为什么?说啊?”   秦言突然的强势让贺嘉时很不适应,他不想看秦言,却没阻止他的动作,只是眼神飘忽,皱着眉头,痛苦地说,“算了……还是算了。”   秦言一手钳着他的下巴,一手抓着他的头发,强迫意味十足,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为什么不说了?怎么就算了?”   贺嘉时终于忍不住了,他鼻子一酸,眼里掉出泪来,“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明明都……”   贺嘉时突如其来的眼泪打在了秦言的心口,灼烧出伤疤来,他心中那个压抑多时的角落,终于被彻底释放。   秦言笑了一下,突然蹲在了贺嘉时面前,他直视着贺嘉时的眼睛,而贺嘉时似乎预知到了什么,手指颤抖,却仍是不敢与他相对,只毛躁地垂下了头。   “你看着我,嘉时,你看着我。”   贺嘉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秦言。   秦言抓着他的手,认真说,“因为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言言一旦决定要恋爱真的是很大方很直球呢 第53章   极大的喜悦与刺激在贺嘉时的大脑中激烈碰撞,最后炸开了一朵朵璀璨而绚烂的烟花。   他张了张嘴,“我……”   两个人久久凝视着对方,他们的眼神很深,像是装满了一整个天地。   过了许久,秦言才觉出难为情来,他低下头,此情此景,他甚至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   贺嘉时牵着秦言,让他站起来,他俩就站在一起,只握着对方的手,彼此都喉咙发紧了。   语言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最后,贺嘉时终于鼓起勇气,他拨开秦言额头上的发丝,把嘴凑上去,轻轻的吻了一下。   秦言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他飞快地扫了四周一圈,然后低下头,不敢看贺嘉时。   两个人的手都出了好些的汗,握在一起湿漉漉的,可谁都没先松开。   贺嘉时用潮湿的拇指摩挲着秦言的手背,小心地试探道,“我可以住在你那里么?”   这句话说得很轻,就像贺嘉时此时卑微而纠结的情绪,秦言顿时心疼不已,他连忙点点头,“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没关系。”   贺嘉时终于笑了,他亲亲秦言头顶的发丝,“那说好了,不许反悔。”   秦言的脸红得像熟透了一样,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小幅度地点头。   他俩都没讲太多话,仿佛认识了十几年的对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不知是因为关系发生了改变还是因为害羞所致,近距离地站在一起,他们之间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尴尬。   直到天色破晓,秦言才终于想起什么,他把一个帆布包塞给贺嘉时,仍不敢看他,小声说,“去换身衣服,警察要见到你家里的大人才肯放你走。”   贺嘉时愣了几秒,他沉默了片刻,拿着衣服去了洗手间。   换完衣物后,警察把贺嘉时与秦言叫进屋里,好一通教育后,便要给他监护人打电话。   贺嘉时执拗地说,“你用不着给我家里打电话,他们都不管我。”   警察看了他一眼,“你才多大啊?昨晚多危险你知道么?不把你家长叫来,你能改么?以后真出了大事,你让你家人多难受啊?”   贺嘉时听着警察的教训,虽知他是好心、是负责,可心里却愈发的烦躁了。   自己真出了什么大事,贺家人怕是只会觉得自己耽误了他们的“圆满”吧。   至于难受?   别逗了,难受的也只有秦言跟他那几个兄弟、朋友吧。   他梗着脖子不愿意打电话,民警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只当他是叛逆期的中二少年,几番迂回后,见贺嘉时油盐不进,便再也没有了耐心。   贺嘉时脾气差,眼看就要与警察吵起来,秦言连忙把他拦住,说,“嘉时,打吧,给爷爷打个电话,我陪着你。”   贺嘉时的表情终于松动,他看向秦言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秦言知道这对贺嘉时来说绝非易事,可事情总要有个了结,“嘉时,你总要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们。这么多年,折磨也好,怨怼也罢,总得有个说法,有个结局,就当是……有始有终了。”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不再犯倔脾气,他输入了J城那边家里的固话。   警察拨通了贺老爷子的电话,一听电话对面是个老头,也没敢说得太严重,生怕一个不小心,贺老爷子就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昏厥过去。   于是,警察只说,贺嘉时是未成年喝酒被查了,所以才出现在警察局。   饶是如此,贺老爷子那边还是大口喘了半天的粗气。   等待贺家人的这段时间,贺嘉时明显很紧张,他的手不自然地小范围抖动着,眉心也紧紧皱着。   秦言便握着他的手,两个人又坐回长椅上。   没过多久,贺嘉时就坐不住了,他实在憋得难受,只是,他刚要起身,秦言就拉住了他,“别那么紧张。”   贺嘉时看着秦言的脸,勉强让自己稍稍镇定,秦言则用手轻轻揉着贺嘉时的眉心,“别担心,我一直陪着你。”   窗外的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阳光穿过窗户与栅栏,打在秦言的身上,仿佛形成了一圈光晕,而秦言则在其中熠熠闪光。   贺嘉时终于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无论如何,秦言都会陪着他。   左等右等,不见贺家人的身影,明明贺军与贺民家离这里只肖得一个钟头的时间,想来,他们之间定是扯来扯去,谁都不愿意揽下贺嘉时这个“炸弹”。   于是,警察便给他俩送来了早点。   贺嘉时肚子里的东西昨天都吐光了,此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狼吞虎咽地把包子塞进肚子里去,正意犹未尽呢,秦言就自觉地把自己的那份也递过来,“你吃。”   贺嘉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怎么能吃掉秦言的那份呢?   可秦言却说,“没关系,你刚醒酒,不填饱肚子,胃里会不舒服的。”   于是,贺嘉时两口把秦言递过来的包子吃了一半,才终于舒坦了些,然后他把另外一半儿送到秦言嘴边,“言言——”   秦言立马说,“停停停,又来了。早就说了,咱现在又不是饥荒年代,还缺这点儿吃的吗?你饿就你吃,别搞这一套。”   于是,两个人便一同想起了半年前,刚进省实验时,一同分过的那个小面包。   贺嘉时笑笑,终于没再推脱,吃光了手里的包子。   等到了晌午,贺家人才姗姗来迟,老爷子、贺军、贺民,全都来了,齐刷刷的,好大的阵仗。   贺家人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在民警面前,自然含蓄收敛:警察责怪他们,他们就连连道歉,“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以后一定好好管着这孩子”,警察教育他们,他们就一同点头,“是是是,以后一定会,以后一定会”。   贺嘉时忍不住地冷笑。   等到一行人把贺嘉时带出了派出所,他们的脸色立马大变。   贺老爷子率先发难,他把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摔,怒道,“贺嘉时!你看看你干得好事!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贺嘉时冷漠不语。   贺民看了一眼跟在贺嘉时身边的秦言,连忙拉了他一下,“小同学,你是嘉时的朋友么?谢谢你来找嘉时。出来多久了?家里该担心了吧?叔叔给你打个车——”   说着,贺民就朝马路上招招手,要打车送秦言回去。   秦言却说,“不用了叔叔,我陪贺嘉时一起。”   贺民的脸色一变,“哎呀,小同学,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都在呢——”   听到这里,贺嘉时终于开口了,他一边把秦言扯回自己身边,一边说,“他跟我一起。”   于是,贺民就再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贺嘉时是从自己家里跑出去的,按理说,该是自己的责任。如今这个局面,他与贺军谁都不想再管贺嘉时这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自然越少引起关注越好。   于是,贺民没再管秦言,只看着自己的父亲与哥哥。   贺老爷子狠狠地说,“当初让你来N市就是个错误!你就是欠规矩!既然你在你爸爸跟叔叔这里这么不懂事,那你就回J城吧!”   “我看你在省实验也学不好,白瞎工夫,就回子弟高中吧,马上转学,我要亲自看着你!”   贺嘉时冷笑,他一个接一个地看着自己的“爷爷”,“爸爸”,最后是“叔叔”,认真说,“不可能,我不会去你们任何人家。”   贺老爷子一跺脚,使出杀手锏,“那你要去哪里?你还能去哪里?你是我们贺家的种!你姓贺!你以为你亲爹还会要你么?   贺嘉时摇摇头,“从今往后,我不是你们贺家人,我也不会吃你们一顿饭、睡你们一间房。”   这话一说完,几个大人顿时就懵了,不懂贺嘉时话里的意思,吵吵嚷嚷,“你别闹了!你不吃我们的饭,不睡我们的房难道要讨饭么?”   顿时,大家都冷嘲热讽起来,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秦言看了贺嘉时一眼,徐徐对贺老爷子说,“爷爷,嘉时这段时间就先住在我这里吧。”   贺老爷子眼前围了一圈的人,他老眼昏花,又被贺嘉时气得脸红脖子粗,直到此时才看到秦言,他脸色一变,“秦言,你小孩子家家的,这里不管你的事!”   秦言鼓起勇气,“爷爷,就让他先在我那里住吧,嘉时他现在不愿意回去。”   贺老爷子大怒,“不行!”,说着,就要去拉贺嘉时上车,而贺嘉时自然不从,用力挣脱贺老爷子的手,而贺军、贺民则生怕贺嘉时这不要命的伤了老爷子,立马加入混战。   吵的、骂的,几个人乱成一团。   民警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出来,大声喝道,“干什么呢!”   一见警察出来吧,贺家人立马蔫儿了,生怕被窥探到家族秘密,纷纷放手。   “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的,绝对不会。”贺嘉时坚定道。   那天正午,阳光正好,天气干热,贺家人终于放弃了对贺嘉时的控制,而贺嘉时终于逃脱了这个禁锢了他十六年的牢笼。   作者有话说:   贺家副本正式结束,接下来是小情侣的私密时间! 第54章   贺嘉时随手在马路打了辆出租。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像是刻意避讳,又像是认识许久的老同学突然成了相亲对象,熟悉是熟悉,但还多了层尴尬。   下了车后,贺嘉时大步从前面走,秦言便从后面跟着,见贺嘉时迟迟不与自己讲话,更不与自己亲近,秦言就有意拉进两个人的关系。   他快步走到贺嘉时身旁,伸手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问道,“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离开派出所后,贺嘉时仍处于一种大喜大悲的情绪中,巨大的冲击与刺激让他头脑发懵,他甚至没听清秦言的话,于是稍稍低下头,问道,“什么?”   秦言没在意他的心不在焉,“我是说,你怎么不牵我的手了?”   贺嘉时一愣,他舔舔嘴唇,“我……”   于是,秦言便主动牵起他的手,有些狐疑地说,“不是老早之前就说喜欢我么?你到底是真喜欢假喜欢啊?”   贺嘉时脸红了,他支支吾吾,“……当然是真,真喜欢啊。”   于是秦言便笑了,两人之间,微妙而尴尬的氛围终于消失,他“嗯”了一声,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是真喜欢就行”。   贺嘉时也笑了,他的指尖从秦言鼻子上一点,然后滑到柔软的嘴唇,“言言,你真好,真好。”   秦言的“好”,是各种意义上的。   回到秦言家,贺嘉时就像个重返自己领地的雄狮一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见陈列、布置没有什么变动,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下。   秦言觉得好笑,他也坐到贺嘉时身边,“你看什么啊?”   贺嘉时没说话,拉住秦言的手,“看看你有没有领别人进来过。”   秦言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有别人进来过,怎么,你不许啊?”   贺嘉时顿时有点不高兴,他先是“哦”了一声,半天没搭腔,等到秦言要起身做饭了,贺嘉时才把他拉住,“谁啊?”   秦言一时没想起来,纳闷道,“什么?”   贺嘉时耸耸肩,“谁还来过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别人的关系还这么好?”   秦言“哈哈”笑了两声,复又坐下,“赵一鸣跟王来娣呗,还能有谁?”   贺嘉时这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秦言见状便不再管他,自己朝厨房去了。   秦言的菜做得浮皮潦草,照贺嘉时的话说,就是勉强能吃而已。不过,贺嘉时倒也没边吃边吐槽,他忍耐了许久,刷碗的时候终于没忍住,冲客厅里的秦言来了句,“以后还是我做饭吧,你刷碗就行了。”   果不其然,秦言走过来,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现在说这话?刚才的时候你别吃啊!”   贺嘉时抬头瞅了他一眼,礼貌地说,“你辛苦做的,再怎么样我也得意思意思啊。”   秦言满脸黑线地走开。   洗过碗后,他俩先后洗了个澡,然后早早地上床,默契地没谈论今天在派出所门口发生的荒唐事,只说着闲话。   起先,他俩各自分别坐在床上,手虽握在一起,但身体却隔了不小的距离,竟还没有以前亲密。   没过多久,贺嘉时便“得寸进尺”起来,朝秦言建议道,“你要不要靠近一点?”   秦言笑笑,故意冷淡地“哦”了一声,然后把头搭在贺嘉时的肩膀上,问,“这样行不行?”   贺嘉时终于满意了,与他十指相扣,而后又歪下头吻吻他的发丝,心里便充溢着微微流淌的暖流。   过了许久,久到秦言几乎要在这温馨而安宁的氛围中睡过去,贺嘉时突然问,“你怪我吗?”   秦言眨眨眼睛,古怪道,“怪你什么?”   贺嘉时有些紧张,用湿漉漉的拇指摩挲着秦言的手背,“怪我之前那样对你……”   秦言笑了一下,短促而坚定地说,“不怪。”   于是,贺嘉时终于放下心来。   过了一阵子,秦言又问道,“那你呢?你还怨我么?”   贺嘉时的脸色一变,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秦言,挫败道,“我不怨你。其实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贺嘉时终于明白,秦言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对自己家里这一连串的复杂故事,自然很难做出选择与判断。就算秦言对贺家人的“恶意”毫无作为,自己也不该怀疑他对自己的心思。   更何况,秦言自己也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乃至后面与亲生父亲也断绝往来。   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刻,秦言同样也在苦苦煎熬,可自己非但没做到当初的承诺,反而加重了秦言的痛苦。   秦言却从未怪罪过他。   被自己冷落、嘲讽时,秦言从不反抗,他只是冷静而克制地接受着自己无能的怒火与无理的愤恨。   甚至直到此时,秦言也没有半分埋怨,只认真地告诉自己,“不怪”。   “他是真的很在乎我”,这种念头,仅仅在心中闪过,就让贺嘉时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那么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怨秦言呢?   在很大程度上,他只是在秦言身上找到了自己发泄愤恨的出发口。   察觉了这些原因,贺嘉时格外羞愧,他有些难为情,但终于承认,“言言……我……我不该因为这件事怨你,更不该把火撒在你身上。”   秦言却很平静,“没关系,你永远不用对我道歉。”   贺嘉时心中动容。   这些年里,秦言固然依赖着自己,可自己也总是能在秦言身上找寻到一种博大的包容。   他包容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所有为世俗所不容的愤怒、怨怼、仇恨在秦言面前统统得到了纾解。   他永远尝试着理解自己,而后包容自己,原谅自己。   贺嘉时想,倘若人一辈子的幸福与好运都是有定数的,那么用以前那么多年的煎熬换得日后与秦言常相伴,也是值得的。   秦言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很快就困倦地耷拉着眼皮了,他靠在贺嘉时胸前,小声说,“睡吧,困了。”   于是贺嘉时便关上灯,两个人一同躺在被窝里,肌肤紧紧贴着。   等到秦言合上了眼,贺嘉时突然坐起身,认真地看着秦言,问,“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对吧?”   “我们是在谈恋爱,没错吧?”   作者有话说:   本文预计4月8号入v哦~这几天会日更~~ 第55章   黑暗中,秦言眨了眨眼睛,看到贺嘉时正拖着脑袋歪头看着自己。   秦言挑了挑眉毛,问,“你说呢?”   贺嘉时有点不耐烦,“别我说啊,你说才管用。”   秦言笑而不语,觉得贺嘉时实在有趣。   贺嘉时见他不给个准信儿,顿时气恼起来,他坐起身,“秦言,你快说句痛快话,我们这到底算不算谈恋爱?”   秦言被他问得着实有些害臊,他把手放在眼睛上,自顾自地笑了一阵子,终于说,“算算算。”   贺嘉时这才躺回秦言身边,直到秦言快要睡着了,才突然说,“那我,亲亲你,不过分吧?”   秦言困得睁不开眼睛,没理会贺嘉时,他等了一会儿,却没见贺嘉时过来亲自己,于是无奈道,“行行行,你快亲。”   月光打在秦言的脸上,映出一张清秀的脸,他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眉心还不自然的微微皱着。   贺嘉时终于如愿,他覆在秦言身上,把手搭在秦言的头上,嘴唇凑过去,先是亲了亲秦言的额头,而后是眉心,顺着高挺的山根一路吻至鼻尖,最后,贺嘉时的吻落在了秦言的嘴唇上。   柔软的触感让贺嘉时不敢用力,只轻轻摩挲着,将这个不带什么情、色意味的吻不断延续,再延续。   秦言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睡意终于消散,可他却不敢睁开眼睛。   贺嘉时一边吻着他,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于是,强烈的刺激终于在贺嘉时温柔的吻中渐渐平息,秦言长长舒了几口气,   贺嘉时的唇终于与秦言分开,他看了秦言一会儿,说,“言言,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秦言缓缓睁开眼睛,把手环绕在贺嘉时的脖颈间,他看着贺嘉时的眼睛,认真说,“可你有我啊,所以不用担心啦。”   贺嘉时笑笑。   秦言又合上眼睛,催促道,“睡吧,真困了。”   贺嘉时的衣物、书都留在了贺民家里,他也懒得去取了。后来,林楠给他打了几次电话,让他别再跟家里闹了,好生回来才算正事。   贺嘉时却坚持说,“我不回去了。”   如此一来,渐渐地,便没人再说要把他接回家了,他也再没收到过贺家人的一分钱。   贺嘉时从小没过过缺钱的日子,虽没人管教,但贺老爷子在金钱上却从未亏待过他。后来,等他来了N市,无论是住在“父母”那儿,还是后来住在“叔叔婶婶”家,女主人都会定期给他准备生活费。   不过,以前他从未有过储蓄的意识,总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没钱花,所以离开贺家时,身上只有不足一千块。   他花钱又向来大手大脚,如今虽有意节省,可刚过了一个半月,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秦言知道他没钱了,虽没明说,却总是偷偷摸摸地往贺嘉时身上塞钱。   贺嘉时却一次都没用过。秦言放在他兜里的钱,转天他又原原本本地放在秦言桌子上。   秦言皱皱眉头,却没多说什么。   有一天,贺嘉木突然跑到他们教室门口,把贺嘉时的拉杆箱丢给他,说,“喏,你的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   贺嘉时看了眼自己的“堂弟”,知道他此举是想快点斩断与自己所有的关系,不过,他也不怎么在乎,只歪着嘴笑了一下,就转身回到教室。   回到家后,贺嘉时打开自己的行李箱。他衣物不多,大都是些书本,他大致规整了一下,最后,他拿出一个崭新的李宁鞋盒。   他的思绪便回到了大半年前,回到那个炎热而压抑的上午。那天,贺照拎着这鞋子,用一种软弱怯懦,而又惯常隐忍的目光久久凝视着自己。   而他却向来畏惧自己姑姑的目光:这个辛劳了一辈子、忍耐了一辈子的女人,总让他从心底冒出隐隐的愧怍。   于是,他垂着头,从不与她对视。   顿了许久,贺嘉时方才打开这鞋盒,把那双李宁牌运动鞋拿出来,却突然看到鞋子底下,压着的一个牛皮纸信封。   贺嘉时的手不自然地颤抖了两下,打开信封,里面竟是薄薄一沓人民币。   贺嘉时皱起眉头,半天没有动弹。   秦言见他蹲在地上不讲话,走过来,看到钱后,自然而然地接到手里,点了一下,说,“两千块,贺嘉木送的?”   贺嘉时摇摇头,目光变得悠远而落寞,“不……不是”。   秦言也蹲下,“那是谁?”   贺嘉时叹了口气,“是我‘姑姑’”   秦言没说话,于是贺嘉时便自顾自地说,“当时来N市前,她给了我这双鞋子,因为……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没打开过……没想到她竟然还往里面塞了钱。”   秦言把他搂进怀里,“嘉时……”   贺嘉时深深吸了一口秦言身上的气息,“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   周末的早晨,吃过早饭后,秦言突然对贺嘉时说,“嘉时,我有事情跟你说。”   贺嘉时心脏一缩,蓦地怕了起来,“你想说什么?”   秦言在书桌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存折,打开,摆在贺嘉时面前,“我还有十万块钱,得先留出咱们高二高三的学杂费和其他乱七八糟的开支,顶多还能用八万。”   “从现在到高考,差不多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咱们以后定个生活费的标准,就先按2000块吧。这两千块,每个月要先在家里留五百,买菜、交水电网和物业费,然后咱们一人再充500块的饭卡在学校吃。”   “等高考完,咱们还可以一起打工,当家教就不错……”   “去上大学前,咱们把这套房子一卖,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没有学费、生活费。”   贺嘉时一愣,秦言的话简直让他抬不起头来,无奈、挫败、失落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些天,他刻意避开了钱的问题。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自己要靠秦言生活,住秦言的房子,花秦言的钱,甚至连学杂费,以后念大学的费用,都要秦言替他准备好。   秦言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宽慰他说,“嘉时,没关系的,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以后等你有了钱再还给我。”   贺嘉时更深地低下头去,过了许久,说,“秦言,我真是太没用了,太没用了。”   秦言揉揉他的发丝,温声说,“不是你没用,是你没办法啊。”   倘若不是陶英死前给秦言留了这套房子,倘若不是陶英给了他小十万的遗产,秦言如今也肯定是自顾不暇,只能生活在秦建国与他新婚妻子身边,百般煎熬,又怎会有工夫和精力来管贺嘉时?   贺嘉时抓着秦言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他认真盯着秦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秦言,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秦言“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温柔地望着贺嘉时,说,“用不着以后,你现在以身相许,就是报答我啊。”   贺嘉时脸一红,而下一秒,秦言却凑到贺嘉时身前,捧着他的脸,轻轻在他的嘴唇上,留下一个稍触即离的吻。   作者有话说:   这美妙的爱情 第56章   贺嘉时却把手摁在了秦言的头上,更加深了这个吻,起先他只是轻轻的摩挲,最后,贺嘉时的舌终于沿着秦言的唇缝探了进去。   秦言没做挣扎便张开了自己的牙冠,两片柔软的舌交缠在一起,再难分离。   一种奇异的触觉,裹挟着庞大而未曾领略的悸动铺天盖地而来,不过一会儿,他们就浑身滚烫,而在这火热之中,似乎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塞满了火热的渴求。   等到唇分,两个人皆有些情动。   秦言推了贺嘉时一把,他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小声说,“我快喘不过来气了。”   贺嘉时笑笑,又凑上来,这次却没再亲秦言的嘴,反而将自己的吻落在了秦言的额头上,说,“我也是。”   他们没耽误太久,很快,秦言就催促着贺嘉时起身去做作业。   再过几周就到期末考试了,贺嘉时之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如今有好些功课要补。   听了秦言的话,贺嘉时耸耸肩,也坐下,摊开他的练习册和草稿纸,眼睛虽看着教辅上的选择与填空,心思却还放在刚刚那个吻上,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写著作业。   秦言的心也被他撩拨的乱糟糟的,一个三角函数做了大半小时,他忍不住抬头看贺嘉时,却看到贺嘉时也正望着他。   他刚想说贺嘉时几句,贺嘉时就牵住他的手,“打住,别骂我,咱们现在是热恋期,你逼我学习就是强人所难。”   秦言被他的一句“热恋期”呛到了,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多歪理?”   一张卷子足足写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才终于做完,秦言把东西规整好,贺嘉时则凑在他身边,一会儿摸摸他的后背,一会儿揉揉他的脑袋,口中念叨着说,“走吧,带你出去转转。”   他俩围着商场绕了两圈,却没进去:如今他们坐吃山空,还是少去商场为妙。   于是,他们就沿着横贯城区的运河一路走走停停,权当是不辜负这初夏的好天气。   他俩寻了个石椅坐下,贺嘉时拉着秦言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他有些挫败,说,“对不起,没法请你看电影。”   秦言一时没反应过来,问,“看电影干什么?为什么要看电影?”   贺嘉时幽幽地看着他,“约会,当然是约会。”   秦言张了张嘴,没好意思把头靠在贺嘉时的肩膀上,只把脸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这也是在约会啊。”   贺嘉时低下头,整个人变得焦虑而紧绷,雄性的自尊心像是爪子一样,藏在他胸腔中不断地抓挠着他的心,过了许久,他终于松弛下来,无奈地接受了秦言的说法。   秦言没对他讲什么自己不在乎之类的话,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在乎,贺嘉时也会在乎的。   他起身,接着把贺嘉时也拉起来,“走啦走啦,陪我转转。”   翌日,他们一同去上学,那个传来传去写满没营养的废话的本子终于又被贺嘉时拿了出来。秦言与以前一样,大都只回他六个句号,可贺嘉时却不再因为这个跟他闹不愉快。   贺嘉时收起了自己吊儿郎当的品行,收敛了自己暴戾乖张的脾气,如今,就算有人在私下里说他闲话,他只当不知道,就算赵中亚对他冷嘲热讽,他也只当听不懂。   渐渐地,别人觉得无趣,便不再招惹他。   他依旧不太喜欢听课,总觉得是浪费时间,相反,他很喜欢刷题。   下了课,他便与秦言一起,与别的高中生一样,一听到下课铃就三步冲出教室,像脱缰的疯狗似的朝食堂狂奔。   他们匆匆吃饭,然后回到教室,大多时候,秦言都不会午休,而是摊开笔记,看看自己记下的重点。   而贺嘉时则会趴在桌子上看秦言一会儿,然后再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赵一鸣和王来娣对他俩神经病似的交恶与和好十分无语,尤其是赵一鸣,没少因为这俩的事儿折腾,体育课上,他戳戳贺嘉时,问,“还怪我在你喝酒的时候把秦言叫来吗?”   贺嘉时脸上的表情有点难看,他支支吾吾,“谁怪你了?你瞧瞧你,一米九的大个子,还这么小心眼儿?”   赵一鸣“哈哈”笑了两声,说,“考完试叫上秦言和王来娣,咱们一起聚聚吧。很久没一块儿吃饭了。”   贺嘉时自然答应下来。   晚自习的时候,贺嘉时也不再敷衍了事,现在,秦言每天都会检查他的作业,若是不认真,是要受到惩罚的。   比如,贺嘉时又在自习的时候睡大觉,一整面的化学练习都没写完,于是秦言便瞪了他一眼,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今天你睡客房,不许上我的床。”   贺嘉时顿时蔫儿了,耷拉着脑袋,讨好地说,“那我回家补上,补完了再找你睡好不好?”   秦言笑笑,同意了。   回到家,秦言洗漱时,贺嘉时在补作业,秦言关灯休息了,贺嘉时还在补作业,等到秦言快要睡着了,贺嘉时终于掀开被子,挤进了秦言的被窝,说,“秦言,我补完了,能睡了么?”   秦言迷迷糊糊地摸了摸他的脊椎,笑了两声,没说话。   于是,贺嘉时终于放下心来,把他往怀里揽了揽,亲亲他的耳朵,说,“你啊,你可真会折腾我。”   几次下来,贺嘉时再也不敢不听管教了。   贺嘉时基础不差,人也聪明,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各科的学习状况终于步入了正规。   这次考试之后,他们就要面临文理分科,所以考试难度比以往大了不少。等发下成绩以后,秦言依旧是班里的第二,只不过与第一名牛超的差距却拉了不少。而贺嘉时则不出意料的考进了班里的前三十,终于又回到了中上游的水平。   赵一鸣与王来娣这次的成绩也都不错,放学后,四个人找了个物美价廉的烧烤摊,准备好好放松放松。   酒酣饭饱,难免谈论起学习,王来娣突然问道,“赵老师和几个家委会的家长,准备在暑假里组织培优班,你们打算报名吗?”   贺嘉时与秦言早听说过培优班这回事。赵中亚不止一次在班里动员过,只不过,他俩一直兴致缺缺,不想跟这些人掺和。   贺嘉时冷笑道,“平时忍赵中亚就忍得够难受的了,放个暑假还要受这份儿委屈?”再说,他们现在一个钱要两个花,能省就省点吧。   想到这里,贺嘉时偷偷看了一眼秦言,而秦言只低着头看自己手中的肉串,并没搭话。   赵一鸣也烦极了赵中亚,对以刘东、牛超爸爸为主的家委会成员也无语至极,于是说,“不想去,不想给赵中亚还有那几个是非精家长送钱。”   王来娣沉默了几秒,直白地说,“可人家都上,我们不上,开了学落下了怎么办?”   王来娣的话一下子戳痛了赵一鸣脆弱的小心脏,他踌躇一阵,只得说,“那要不然,咱们暑假一起学吧?有不会的互相讲讲,还能互相监督。”   一听这话,贺嘉时笑着往赵一鸣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互相讲讲?你是想让我们家秦言‘精准扶贫’吧?”   赵一鸣心思被戳中,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干笑了几声,“不行么?再说了,怎么就是你们家秦言了?秦言不是我朋友了?”   贺嘉时乐了,“当然是我们家的,你问问秦言是不是?”   秦言觉得好笑,心里又甜丝丝的,他无奈道,“是是是!”   赵一鸣耸耸肩,不再纠结称呼,反而说,“那好,贺嘉时家的秦言,你愿意加入我们的暑假学习小分队么?”   不知怎地,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可话音一落,赵一鸣自己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念叨着,“太肉麻了,真是太肉麻了!”   秦言不在意花功夫、花时间给他们讲题,相反,他乐得如此,从善如流地说,“好啊,一块儿学。”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57章   在赵中亚以及家委会几个长袖善舞的家长的作用下,全班绝大多数同学都自愿或非自愿地参加了培优班,而秦言他们四个则岿然不动。   放假的第一天,贺嘉时与秦言在家里睡了大半天,他们接吻,拥抱,耳鬓厮磨,赖在床上说些没用的废话,直到肚子实在太饿,不得不起床做饭。   第二天,他俩与赵一鸣、王来娣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学习,只不过等秦言拖着死气沉沉的贺嘉时来到了图书馆,才发现赵一鸣压根没去。   打了电话才知道,这家伙到现在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呢。   他们仨无语极了,也没等赵一鸣,提前进了图书馆,摊开作业开始写。   等到日上三竿,快要吃午饭了,赵一鸣才姗姗来迟,满脸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放了假一下子就松下来了,根本起不来。”   中午,他们在图书馆下面的食堂里随便吃份盒饭,下午就紧接着回自习室去,一直到五点图书馆关门,他们才磨磨蹭蹭地出来,然后在公交车站分别。   回到家,贺嘉时头晕脑胀,倒在沙发上,他幽怨地看了秦言一眼,“六个小时,你整整写了六个小时的卷子!你就不累、不烦么?”   秦言一边从冰箱里掏出食材来,一边回过头来看了贺嘉时一眼,莫名其妙地说,“怎么?才六个小时,比上学的时候轻松多了。”   贺嘉时怨声载道,“可现在是暑假,秦言,我要推翻你的暴政!。”   秦言眨眨眼睛,仍站在厨房里,朝贺嘉时招招手。   贺嘉时便立马忘记自己要农民攻起义的事情,知趣地走过来,问,“怎么?”   秦言把手里的食材往贺嘉时手里一放,理所当然地对他说,“做饭。”   贺嘉时:“……”   吃过饭后,贺嘉时悻悻地问,“以后我能不参加你们这个学习小组吗?”   秦言瞪了他一眼,“那你去上赵中亚的培优班好了,我明天就给你交钱。”   贺嘉时顿时慌了,让他上赵中亚的培优班,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于是,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算了,省点钱多买块肉不香么?”说着,贺嘉时不禁想到了近日以来飙升的肉价和盘子里越来越稀少的肉食,心中戚戚然。   秦言怎会不了解贺嘉时的那点儿小心思?他笑了两声,挑眉道,“我劝你啊,最好清醒一点,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说完,还拍拍贺嘉时的头,说,“乖”。   贺嘉时只得认命。   一连五天,贺嘉时都在这日复一日的学习中度过,直到周末,秦言叫他起床的时候,他把夏凉被往头上一盖,嘶喊道,“你怎么又喊我!今天不是休息么?”   秦言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脸,“是啊,今天休息,可我饿了。”   贺嘉时无奈,他掀开被子的一角,悲愤地看着秦言,半天没说话。   秦言觉得他好笑,戳戳他气鼓鼓的腮帮子,然后用手扯着他的嘴角,做出个难看的“微笑脸”来,“你不是说以后做饭你负责吗?我饿了。”   贺嘉时仍是不动弹,一整周的折磨摧残让他忍无可忍,濒临爆发,他喘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道,“你多睡会儿,多睡会儿就不饿了。”   于是,秦言使出杀手锏,他皱着眉头,问,“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么?”   贺嘉时立马败下阵脚,他无奈地下床,蒸了几个鸡蛋,然后切了点儿葱花撒上去,又淋上几滴香油和酱油,最后端到餐桌上,对秦言做出个请的姿势,说,“老大,请用餐。”   秦言又戳戳贺嘉时写满困倦的脸,笑道,“真生气了?”   贺嘉时不理他。   秦言便拽了拽贺嘉时的T恤,让贺嘉时稍稍弯下腰来,贺嘉时不明就里,而下一秒,秦言则在他唇边留下轻轻一个吻,“喏,补偿你的。”   贺嘉时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他用力搓了搓秦言的头发,“就知道折腾我。”   渐渐地,贺嘉时终于习惯了小分队的学习节奏和作息,只不过,就算到了图书馆,他也未必会像秦言跟王来娣那样迅速投入到学习的伟大事业中,相反,他只看一会儿的书就困了,接着就跟赵一鸣一起,去马路对面的大树下,看人家老头下象棋。   后来,只要秦言在自习室里看不到贺嘉时的人影,就立马到象棋摊那儿逮人,等抓住贺嘉时了,就用力扭他的胳膊,说,“贺嘉时!你个傻逼,今晚不许上我的床!”   只不过,虽然秦言的话说得残忍无情,可贺嘉时每每都会耍赖,半夜非要挤进秦言被窝里。   秦言起先会挣扎,“你别过来!我真生气了!”   可贺嘉时则极尽讨好之能,把好话说遍,终于,秦言败下阵来,无奈地说,“那行吧,你明天不能再这样了。”   于是,贺嘉时马上关上灯,然后把胳膊搭在秦言腰上,再与他在黑暗中十指交握。   他用力嗅嗅秦言身上的气味,顿时便觉得浑身轻飘飘的,整个人被幸福与温暖包裹。   秦言半张着眼睛,悠悠说,“真不知道你每天在闻什么。”   贺嘉时亲亲他的脖子,“闻你身上的味道啊。”   秦言极轻地笑了一下,故意说,“那是洗发膏和沐浴露的味道。”   贺嘉时更深地吻着他,在他脖子上用力吸,口允,“不是——”   秦言此时早陷入了迷迷糊糊的甜蜜美梦,没在乎他那个逐渐加深的,落在自己脖颈上的吻,只在半梦半醒中,含糊地说,“怎么不是?”   贺嘉时认真说,“你身上好闻。”   秦言心里寻思着贺嘉时对自己的这滤镜未免太重,不过,他实在没力气说话了,轻轻笑了两声,便彻底昏睡过去。   翌日,他们照例到图书馆里学习,吃饭时,王来娣一直着瞥秦言,秦言抛出一个问询的目光,接着,王来娣便指指自己的脖子,没再说话。   秦言这才突然想到什么,吃过饭后,他连忙冲进厕所,却看到自己的脖子上,清清楚楚地印着一片红印。   他的脸倏地红了,心中暗骂贺嘉时这家伙着实不着调。   正值尴尬羞赧之际,回到自习室后,却看到王来娣正冲自己笑。   秦言的脸更红了,把食指放在嘴边,无声地做了个“嘘”地动作。   王来娣笑笑,给他比了个“ok”。   贺嘉时便狐疑地看看秦言,又看看王来娣,不爽道,“你们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比划什么呢?”   秦言连忙低下头去,不搭理贺嘉时,而王来娣则忍不住低笑。   贺嘉时瞪了他俩一眼,“神神秘秘。”   回家以后,贺嘉时还没忘了秦言跟人眉来眼去的事儿,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个不停,“你们到底说的什么啊?”   “没什么。”   “没什么你俩笑成那样,不可能,你别骗我。”   秦言无奈转身,指指自己脖子上的红云,“你看你,人家全看见了。”   贺嘉时自知做错了事,垂下头去,挠挠头发,“我……”   秦言“哼”了一声,“别吞吞吐吐了,快去做饭。”   贺嘉时走到灶台前,呆了半天,突然问道,“她知道咱俩的事么?”   秦言无奈地说,“不知道。”   贺嘉时终于舒了口气,可秦言紧接着又说,“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贺嘉时脸色一僵,心不在焉地切着手里的土豆。   过了许久,秦言又突然说,“但直觉告诉我,她可能看出来了吧……”   贺嘉时:“……”   贺嘉时一时难以自己与秦言之间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从某种意义上说,男人与男人谈恋爱的感觉就像是在海里裸泳,潮水退去只是时间早晚的关系。   他放下刀,讪讪地说,“她怎么看出来的?”   秦言无奈地看了贺嘉时一眼,“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准儿人家只当我交了个凶悍的女朋友呢。”   一听秦言这么说,贺嘉时就更不开心了,“那更不行了。”   秦言觉得好笑,“所以你是在怪我了?还不是因为你不小心……”   贺嘉时自然知道自己才是那一片小草莓的始作俑者,他叹了口气,“怪我,都怪我。”   秦言凑上去,拍拍他的后背,“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来娣又不会乱讲——”   贺嘉时无声地摇了摇头,过了许久,方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既然她看得出来,早晚别人也会看出来。”   秦言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微妙,他靠在门上,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闷声说,“你说得不错。”   贺嘉时回过头来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言撇过头去,不想与贺嘉时对视,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笑,说,“所以,你以后还是别那么亲我了吧。麻烦你说到做到,克制一点。”   贺嘉时一愣,没成想秦言话中有话,绵里带刀。   秦言转身从厨房走开,坐在沙发上发呆。   贺嘉时转头看了他几眼,以为他过一会儿自己就好了,所以没管他,等做好了醋溜土豆丝,端上餐桌,方喊道,“秦言,来吃饭。”   秦言便坐过来,拿起筷子随便吃了点儿,很快就结束了。   贺嘉时只得也放下碗筷,望着他,问,“怎么了?你不开心了?”   秦言轻轻地笑了一下,起身收拾碗筷,正要去厨房刷碗,贺嘉时却拉住他的手腕,“坐下。”   秦言没听他的,用力想要挣脱贺嘉时的手,贺嘉时却坚持说,“秦言,你放下,我去刷。”   秦言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与他争,自己乐得清闲。   等到贺嘉时收拾完厨房,再出来时,秦言已经回卧室了。他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未干,身上也湿淋淋的。   贺嘉时坐到他身边,把他往怀里揽了揽,问,“怎么不开心了?”   洗过澡后,秦言冷静了许多,他不再隐瞒,也实在没必要隐瞒,如实说,“我是挺不开心的。”   “我觉得,你比我更加不想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   贺嘉时与秦言相识相知那么久,不需要点透也明白了秦言话中的意思。   固然他们之间是必须要藏着掖着、瞒着所有人的关系,可秦言仍希望自己能够承担起这份感情的风险。   在他们做出相爱这个决定的刹那起,他们就必然面临被别人看破的可能。   他们不知道未来会面临怎样的阻碍与艰难,可他们需要一种愿意为这段感情豁出去的勇气。   而此时,秦言或许在想,如此惧怕泄露秘密的贺嘉时,真的能在将来与自己坚定的走下去吗?   贺嘉时终于明白了秦言的心境,他顿了顿,亲亲秦言的耳朵,认真地说,“秦言,你误会了。”   “我只是担心这件事会传进贺嘉木的耳朵里,担心他们打扰你的生活,扰得咱俩不得安宁。”   秦言弯着头,没理会贺嘉时的辩白。   “我怎样都没关系,我是怕你受到影响。”   听到这句话,秦言的心脏一缩,终于松动了,他徐徐说,“你没有错,是我……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贺嘉时双手扶着秦言的肩膀,正了正他的身子,让他看着自己,说,“不……不,你没错。”   “既然我们选择了在一起,选择了要走这么一条比之常人更加困难的路,那么我们就一定要有坚持到底的信念。”   “秦言,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听到这些,秦言终于松弛下来,他嘴角微微向上一弯,极轻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深陷爱情的小情侣你侬我侬~ 第58章   七月到了尾声,N市的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正是夏夜,知了叫个没完没了,贺嘉时与秦言舍不得开空调,便摇着街边发传单的人硬塞给他们的,印满了广告的宣传扇。   扇子带来阵阵热风,倒也聊胜于无。   秦言怏怏地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里的单词书,贺嘉时觉得无聊,便凑过来,刚把他圈进怀里,秦言就往里挪了挪,躲开他的怀抱,嫌弃地皱着眉头,说,“热。”   “别挨我那么近。”   贺嘉时偏不依他,大半个身子都贴在秦言的后背上,还把胳膊和腿都搭在秦言身上,“听话,让我抱抱。”   秦言刚想推开贺嘉时,就觉出他浑身烫得吓人,顿时不敢动弹了,紧绷绷地躺在那儿,过了好久,才期期艾艾地说,“你……你怎么搞得。”   贺嘉时更紧地抱着他,轻轻亲吻着他的脖子。   炎夏,滚热的气流游走在秦言纤细白皙的脖颈上,让他不禁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他浑身一缩,悸动间,连呼吸都忘了。   贺嘉时用力一压,覆在了秦言身上。   他的吻一路向上,最后双唇抵在了秦言的嘴上,贺嘉时先只是轻轻摩挲着秦言柔软的唇,而后这个吻便逐渐加深,直至两个人都意识迷离。   秦言想把贺嘉时推开,可手脚却都软了,根本使不上劲,天人交战间,贺嘉时猛地摇了摇脑袋,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终于放开秦言。   他躺在床上,大口喘了会儿气。   过了许久,秦言终于回过神来,他坐起来看着贺嘉时一张汗淋淋的脸,缓缓说,“嘉时,我有点害怕。”   贺嘉时先是“嗯”了一声,而后伸手轻轻拍着秦言的手背,柔声说,“我知道,没关系。”   秦言不再嫌弃天热,也没在乎彼此浑身的汗,他窝在贺嘉时的怀抱里,听着贺嘉时有力的心跳,说,“等我们成年吧,好不好。”   贺嘉时吻吻他的发丝,心中柔软得要流淌出水来,他耐着性子说,“好。都听你的。”   秦言亲亲他的脸颊,说,“睡吧。”   于是,贺嘉时就起身关灯,而后又拿起那个写满广告的扇子,轻轻扇着,直到秦言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而规律,他才在朦胧的意识中,丢掉手中的扇子,而后也陷入梦乡。   早晨五六点钟,天才刚亮不久,贺嘉时与秦言就都醒了。   这个时节,N市实在太过炎热,就算没有闹钟,他们也每每在清晨就会满头大汗地醒来。   于是,贺嘉时便又捡起了扇子,一边慢慢地扇着,一边对秦言说,“再睡会儿吧,太早了。”   秦言半眯着眼睛,没吱声,等到贺嘉时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秦言却突然坐起身来,“不睡了,太热了,睡不着。”   贺嘉时看着秦言,彻骨的无力感在心底不知盘桓了多久,到如今竟也痛到麻木。   有时候,贺嘉时会想,倘若自己没有与贺家人闹翻,倘若自己灰溜溜地回去,倘若他们没有在一起,秦言没了自己这个负累,日子会不会稍微轻松一点?   只是,这些他从未有勇气向秦言提起过。就算说,秦言也只会淡淡地看他一眼,责怪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事实上,秦言压根没想过那么多,他乐得与贺嘉时一起过苦日子。   秦言呆坐了一会儿,而后换上衣服,洗漱后,拿了本单词书就要出门,临走前回过头对贺嘉时说,“去楼顶的天台背书吧。”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紧跟着出门,他俩一块儿爬到顶楼,翻到天台上。   天色尚早,天台上微风阵阵,就连太阳也还晒不到这里,比之家里清凉不少。   秦言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摊开单词书背了起来。   贺嘉时看着秦言坚韧而认真的脸,心中百般滋味杂陈,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静下来。   他在心中默默想着,以后一定要让秦言过上好日子。   等到太阳慢慢升高,洒向天台,这里的气温便热得让人无法忍受,他们只得回到家里。   贺嘉时做了个冷面条给秦言吃,等吃完饭,他俩就一起去图书馆。   贺嘉时固然不喜欢学习,可图书馆在他心里纵有千万种不是,但有一点,是他如今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的:自习室里有空调。   在空调的诱惑下,贺嘉时变成了自习小分队里的积极分子,当然,饶是贺嘉时动力十足,可王来娣仍然是他们四个里,每天最早到图书馆的那一个。   有时候,就连秦言都会睡懒觉、起不来,可王来娣却仿佛是个永动机,永远起早贪黑,不知疲倦地端坐在桌前。   而相比之下,赵一鸣则懒散很多,虽不至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也总是迟到早退。   晚上回家后,他们没再学习,也没正经吃饭:天太热,实在没什么胃口。   于是,他们便早早洗好了澡,然后一同躺在沙发上,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吃着冰箱里冻好的可乐冰块,倒也惬意温馨。   就在他俩快要睡着的时候,秦言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铃声,他皱着眉头,而在他看到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后,神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秦建国的电话已经许久不曾打来,以至于秦言的脸上竟露出些许的迷茫。   他又想干什么呢?   几番犹豫,秦言还是接通了电话,他没避着贺嘉时,仍躺在贺嘉时身边,“喂——”   电话对面,男人的声音透出难以言表的喜悦,秦言甚至能想到自己的父亲快活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样子。   那男人反反复复地说,“言言,你黎娟阿姨生了,生了个小弟弟,你有弟弟了!”   秦言不知道人与人的悲欢能否做到全然相通,可这一刻,他悲哀的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的悲欢,从来都不可能相通的。   甚至,秦建国从未试图体谅过他、理解过他。   秦言想不通秦建国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将这消息传递给自己断绝往来的儿子。   似乎男人在做惯了上位者后,便只能看到自己的喜怒了。而在秦建国眼中,身为儿子的秦言,似乎也只能悲他所悲,喜他所喜。   可秦言他是人啊。   他有自己的情绪啊。   最终,不过是自说自话。   秦言的嘴张张合合,没能说出那句恭喜,他甚至没说出任何一个字。   在秦建国巨大的喜悦下,秦言终于明白,自己的愤怒与悲伤,在亲身父亲眼里,竟是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   他挂断电话,迅速关机,然后冲进厕所里,打开水龙头,将自己的头,埋进冷水里。   等到贺嘉时把他拉起来的时候,他脸上满是水痕,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水了。   贺嘉时把他搂进怀里,他们沉默地依偎,直到很久很久。   而后的日子像走马灯似的过去,七月流火,天气转凉,眨眼间,夏天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两个小朋友就上高二啦~ 第59章   N市的教育向来重理轻文,是以开学后,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留在了理科班,唯有少数几个选了文科,分到了新的班级里,如今已经不在这间教室里了。   一整个夏天不曾相见,贺嘉时甚至想不清那些友好或不友好的同学的名字与样貌了,更别提说一声道别。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在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他们在车厢里谈笑、争执,而后又在不同的车站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每一个选择,都对应了不一样的生活与未来,来来走走间,就连挥手再见的机会都不曾有,紧接着,就散满天际了。   或许青春本就是用来告别的。   看着稍显空旷的教室后排,贺嘉时竟有些难过。   不过,他很快把这个念头甩在了脑后。   高一时的英语老师终于光荣退休,换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叫卞湘。   卞湘是S大英语系毕业的高材生,她长得不高,清清秀秀的,惯常穿一身小西装,扎个马尾,显得很是干练利落。   贺嘉时不爱学英语,无论是当初的老太太,还是如今的漂亮女教师,他都懒得瞅一眼,仍像以前一样,一上课就往桌子上一趴,或是拿书挡着,偷偷写作业。   不过,放在以前,教英语的老太太在教室里是能少耗费力气就少耗费力气,对贺嘉时这样的“后进生”,向来是疏于管教的。可年轻负责的卞湘就不一样了。   卞湘走到贺嘉时身边,拎起贺嘉时手里的作业,念道,“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1]。”   于是,教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卞湘皱着眉头,看了贺嘉时一眼,“这么爱学语文啊?”   不知是谁,在底下接了一句,“老师,不是他爱学语文,是他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被语文老师罚了。”   卞湘饶有趣味地看着贺嘉时,“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所以被罚了?所以你就在英语课上写语文罚抄?”   贺嘉时脸一红,赶紧说,“老师我错了。”   卞湘接着念,“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她一顿,“鱼凫的凫还写错了,看来你语文也没学好啊。”   贺嘉时脸上一黑,他不由得怀疑,语文老师就是冲着《蜀道难》不仅“路难”,而且字难,才特地让自己罚抄这篇课文的。   卞湘把他的本子往讲台上一撂,“这样,我就不罚你抄单词抄课文了,太小儿科。你不是喜欢学《蜀道难》么?就把《蜀道难》翻译成英语吧,明天上课交给我。”   贺嘉时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竟要翻译《蜀道难》?比起这个,他倒是宁愿抄单词啊!   过了一会儿,卞湘又转过身来,说,“这次可别再从数学课上写英语被发现了!”   教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贺嘉时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干笑了两声,彻底凌乱了。   回到家,贺嘉时坐在桌前,摊开本子开始翻译。   他的英语本来就不好,大半个小时过去,等到秦言已经洗漱好、快要上床了,他才只写了小半。   秦言凑过来,只看了开头的两句话,头就开始发懵,贺嘉时便转过头来问他,“怎么样,我觉得这两句翻得还挺好的。”   秦言的表情变得很丰富,他“哈哈”笑了两声,“嗯,挺好”,说着,便要回去睡觉。   贺嘉时连忙拉住他,“你不帮我啊?”   秦言瞪了他一眼,“不帮,乖,好好干,明天给大家看看你的成果。”   贺嘉时只得硬着头皮写,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把整篇文章翻译好,心满意足地上床睡去了。   等到第二天英语课上,卞湘径直走到贺嘉时跟前,“你的《蜀道难》呢?”   贺嘉时脸一红,把本子塞到卞湘手里,不敢看她的眼睛。   接过贺嘉时的本子时,卞湘嘴角还带着笑意,满是戏谑的态度,可渐渐地,她的表情就凝固了,于是,她走向讲台,念到, “Wow,how dangerous! Walking on Sichuan’s road is more difficult than going to the sky”   “Can Cong and Yufu got lost when they were building the country”   最后,卞湘终于念不下去了,丢下句“下课给你贴墙上,让大家都好好看看!”。说着,她瞪着贺嘉时,问道,“以后还敢在英语课上写别的作业吗?”   贺嘉时总算领略了卞湘的功力,连忙说,“不了不了不了。”   中午吃饭时,秦言还忍不住取笑贺嘉时的翻译,而贺嘉时则底着脑袋,抱怨道,“你快别说了!”   路上,恰巧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邢楠,贺嘉时便立马立住了,说了声“老师好。”   邢楠朝他俩笑笑,露出深深两枚酒窝,和善地说,“去吃饭啊?快点吧。”   贺嘉时点点头,又说,“老师再见。”   如今,他们学了理科,贺嘉时总算摆脱了总也考不好的地理课,而邢楠也不再是他们的老师了。   秦言问,“你怎么今天这么听话?还跟老师问好?”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突然就想到了小半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曾对邢楠说过的那些无礼而令人尴尬的话。   他有些难过,说,“邢老师人挺好的,当时我地理考得差,她还帮我划过重点。”   秦言也笑笑,同意了贺嘉时的这个说法。   没了那几门固定用来放松的文科课,贺嘉时明显感觉到平时的学习强度大了不少,各科都在赶进度,一本书接着一本书,没完没了的上课,完全没有了消化的时间。   测验、考试、排名,每个人都在这场持久的战争中时刻保持着精神的高度紧张。而少了教室后排那些闹腾得厉害的同学,班里的气氛便愈发的死气沉沉了。   省实验里,高中生一周唯有周日不上课,不过,现在就算是周日秦言也不会在床上赖太久,八九点钟就起来了,随便吃点早餐,接着便要去图书馆跟王来娣、赵一鸣他们一起做作业。   卷子、练习,一张接着一张;纠错、总结,一环扣着一环。   贺嘉时大多时候都会陪秦言一起去图书馆,不过,他坚持不了那么久,学一会儿就累了,趴在桌子上兴致缺缺地玩手机。   秦言有时会瞪他两眼,他便收敛半小时,等到秦言注意不到他了,就又重新掏出手机来。   一周周,时间流水般过去。   周日时,他们照例一起在图书馆里学习,突然,王来娣的诺基亚“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王来娣朋友不多,平日手机只充当个看时间的功能,秦言还从未见有人给她打过电话、发过短信。   王来娣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她只当是骚扰电话,于是挂断,仍低头写卷子。   可谁知她刚一把手机撂下,便又“嗡嗡嗡”地响了。   王来娣眉头一皱,连忙跑到走廊里去接,等她回来时,表情明显带着焦躁不安。   秦言一边写字,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声问,“怎么了?”   王来娣抿了一下嘴,把自己的东西收进书包里,说,“我妹妹不见了。”   接着,王来娣便背上书包要走,贺嘉时连忙问,“怎么回事?我们陪你一起啊。”   说着,贺嘉时与秦言也起身,还不忘推了推在一旁呼呼大睡的赵一鸣,对他说,“醒醒,走了走了,来娣的妹妹不见了”,说着,他们就紧跟着王来娣出门。   赵一鸣刚从梦中惊醒,胡乱把书往包里一塞,快步跟上他们三个,他还摸不清状况,抓着王来娣问,“你妹妹?你妹妹在哪?老家么?”   “你还有个妹妹?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王来娣身体一僵,欲言又止,“我……”   “是的,我有一个妹妹。”   作者有话说:   [1]句子当然是引用自《蜀道难》,为避免ky和误会,特此脚注。   PS因为在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而被语文老师罚抄《蜀道难》继而又被英语老师发现并被罚翻译《蜀道难》的故事发生在我朋友的高中同学身上,当时听她讲述的时候把我们快笑死了23333333 第60章   走出图书馆后,他们三个看到王来娣的表情不对,连忙说,“还是先找到你妹妹要紧。你家里怎么说的?是在哪里丢的?”   王来娣摇了摇头,她犹豫了片刻,“我……我姨妈说,妹妹昨天晚上跟姨夫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赵一鸣又问,“你姨妈?丢的是你表妹么?”   王来娣摇摇头,“是我亲妹妹。”   “那怎么住在你姨妈家?”   王来娣神色一僵,刻意没回答赵一鸣的话,反而说,“起初,姨夫只当她跟家里怄气,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姨妈想去找,他也不许。到了今天早晨,姨妈发现她还是没回家,这才慌了。”   贺嘉时与秦言对视了片刻,秦言问道,“那你妹妹在哪个学校念书?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什么玩的比较好的朋友?我跟嘉时到学校附近看看,你给我们一张照片。”   王来娣怔了几秒中,又摇摇头,“她没有什么朋友,名字……你们喊名字也没用。”   “她是个聋哑人。”   秦言与贺嘉时愣住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王来娣闭上眼睛,用力摇摇头,过了许久,方渐渐从情绪中恢复过来,说,“没事……没事。”   她眼神有点空,垂着头,在马路上立了许久。贺嘉时与秦言不敢再多问,只等她做决定。   赵一鸣挠挠脑袋,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过了一会儿,方想起来,“报警了么?”   王来娣无声地摇头。   赵一鸣的家人在公安系统,从小亲人就耳提面命,告诉他在外遇到困难了马上找警察,警察肯定不会不管人民群众的。于是,他说,“这样,来娣,我陪你回家,咱们跟你父母一起去报警吧。”   王来娣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能不能自己去报警?我姨妈说,姨夫……他,他正在气头上,我姨夫肯定不会去的,他也不会让姨妈去的。”   赵一鸣听不懂王来娣话中的弯弯绕绕,一拍大腿,“你妹妹已经离开家一整夜了,她听不到、喊不出的,遇到坏人怎么办?再说了,咱们找你爸妈去,管你姨夫什么事儿?你姨夫再生气也不能揽着咱们找孩子啊!走,咱们叫上你爸妈,一起报警去。”   说着,赵一鸣就指了指自己的小电驴,拉着王来娣就要走,“来,我带你回家找你爸妈。”   王来娣的表情极其纠结,“我……我爸妈……我爸妈还在老家。”   赵一鸣仍不明白王来娣的苦处,顿时有些气恼,“什么?你妹妹都丢了一晚上了,你爸妈还没来?”   赵一鸣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自然没经历过这种事,可贺嘉时与秦言却懂了。   他话音刚落,刹那间,周遭的空气就凝固了,微妙而吊诡的氛围在他们几个人之间游走。   赵一鸣迷惑地看着他的朋友们,而贺嘉时则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一鸣,你别说了。”   王来娣五官变得扭曲,像是在承受什么痛苦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来娣总会告诉自己,她与赵一鸣是朋友,可直到今天,她才悲哀的意识到:赵一鸣这样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理解自己的难堪的。   他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碰巧考了相似的分数,碰巧都吊车尾来了省实验,所以才成了同学。   而除了会在同一间教室里短暂地学习三年,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   所以,贺嘉时与秦言懂得她的犹豫徘徊,而赵一鸣却只会一派天真地问,你爸妈怎么还没来。   她受不了赵一鸣这种一无所知的直截了当,许久以来隐秘的酸涩终于破土而出,她大声喊道,“因为我姨妈姨夫才是我和妹妹的亲生父母,你明白了吗?非要让我说出口吗!”   赵一鸣懵了,他的眼睛顿时瞪得浑圆,嘴唇张张合合,过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来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朝赵一鸣喊出这么一通以后,王来娣像是脱了力一样,笔直的身体终于松弛了,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无声地往下流。   赵一鸣看看秦言,又看看贺嘉时,最后无措地盯着王来娣,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唯恐刺激到王来娣,说,“来娣,我错了,我不知道这些事……我真不是故意的。”   秦言和贺嘉时也劝到,“来娣,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找到你妹妹啊,我们把你送回去,你跟……你跟你家里人讲讲,还是要先报警啊。”   王来娣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赵一鸣则耷拉着脑袋,站在她身边,平时那么嘴碎的一个人,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成个了。   王来娣抹了把眼泪,点点头,沉默不语地朝着姨妈姨夫家走去。   王来娣他们刚一走进小区,王来娣就看到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   那女人见到王来娣后,连忙跑过来,反复叫喊着,“鹏鹏不见了,我可怎么活啊。”   王来娣不着痕迹地稍微朝后退了半步,说,“姨妈,咱们报警吧,鹏鹏那么小,又听不见,说不了话,她一个人在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那女人痛苦地摇头,却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你姨夫不愿意啊。”   王来娣大口喘了几息,愤怒地说,“姨妈,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姨夫他已经去上班了!谁能管的了你去不去报警!你醒醒吧!”   姨妈的眼泪与鼻涕一股脑地往下流,口中痛苦地喊着自己女儿鹏鹏的名字,却仍抿着嘴摇头,就是不肯松口。   王来娣气从中来,她一把拽住自己的姨妈,吼道,“姨夫已经把鹏鹏害成这样了,你还要让他把鹏鹏害死么!”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女儿啊!”   姨妈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一样,她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腥红的眼睛死死咬住自己的女儿,嘴唇一哆嗦,终于下定决心,说,“走,我跟你去报警!”   王来娣没急着离开,她的手机只有发短信、打电话的功能,发不了照片,于是她接过姨妈的手机,打开相册,把魏鹏的照片发给秦言与贺嘉时,说道,“我妹妹刚上初一,个子不高,很瘦小,她是自然卷,头发乱糟糟的,右手……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你们见了就能认出来。”   接着,她又说了妹妹的学校,拜托秦言和贺嘉时沿着从家到学校的路上,帮她们找找看。   秦言连忙说,“好,好。”   而赵一鸣则跟着王来娣与姨妈一起,去派出所报案。   与王来娣他们分别后,秦言与贺嘉时长长叹了口气,他俩没顾上休息,就沿着魏鹏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一路找寻着魏鹏的身影。   这条路不长,只有不足二十分钟的路程,每一个小店,他们都进去过,每一位遇到的店员、老板、顾客,他们都询问过,却只得到他们摇着头的回答。   有的说,对这个小女孩有印象,不能说话,手还有残疾,可今天却没见着。有的则干脆摆摆手,说不管他的事,别影响他做生意。   贺嘉时与秦言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直到走到魏鹏的中学门口。   学校大门紧紧锁着,他俩围着学校绕了几圈,都没见到有可以进去的小门,于是便问保安,有没有见到一个自然卷的小女孩。   保安抽着烟,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保安室里瞅他俩一眼,说,“没有,今天一个小孩都没来。”   他俩无助地找遍了学校门口的每一家餐馆、文具店,皆是没有收获。   太阳越来越毒,转眼到了正午,于是贺嘉时便给赵一鸣打电话,问他们有没有找到魏鹏,魏鹏有没有回家。   赵一鸣无奈地说,“没有,来娣的”,说着,赵一鸣就卡壳了,明显不知如何形容王来娣的生母,经过几秒钟的犹豫后,还是选择了与王来娣同样的称呼,“来娣的……姨妈,回家等着了,我现在正跟来娣一起找呢。有消息了再联系你们。”   贺嘉时身心俱疲,出了一身的汗,他一屁股坐在墙根下,喃喃道,“到底跑哪去了,咱们这样就是大海捞针啊。”   秦言看看地上的土,没坐下,反而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了包烟,然后又蹲在了贺嘉时身边。   他拿出根烟来,点上,用力吸了两口,而后便噙在嘴里,又抽出一根递给贺嘉时。   贺嘉时也把烟咬在嘴里,接着就凑到秦言嘴边,让两根烟对在一起,像是接吻一样,引了个火。   等到一支烟快要燃尽,秦言才突然问道,“你说,他们怎么会给这姑娘起个这样的名字呢?”   贺嘉时一愣,把烟夹在手里,说,“可能,不是为了姑娘取的吧。”   下午,秦言与贺嘉时分开了,他们以学校为原点,把搜寻的路径发散向四周。   直到日暮西山,他俩才突然接到了赵一鸣的电话,电话里,赵一鸣说,“我跟来娣找到她了。”   “她在新华书店里,看了一天的书。”   作者有话说:   王来娣和鹏鹏的故事,灵感来源于七八年前我在北京上辅导班时室友的亲身经历。室友的往事让我很震撼,也很痛心。希望她与妹妹一切都好。这个故事后期会慢慢展开。 第61章   贺嘉时与秦言不想打扰王来娣与妹妹的团圆,是以没赶去与他们汇合,只在电话里叮嘱了几句,就先回家了。   回到家后,他俩悬着的心才落下来,没急着做饭,反而在沙发上躺了半天。   直到华灯已上,秦言才踢了踢贺嘉时,“不做饭了吧?叫一份餐。”   贺嘉时回头看了秦言一眼,而后凑过来,亲亲他仍汗涔涔的额头,说,“别叫了,我随便做点儿。”   秦言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的唇上印上一个吻,“不累么?”   贺嘉时笑笑,站起身来,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给你省点钱。”   秦言哑然失笑。   贺嘉时没像他说得那样随便做点儿,反而出乎意料地炒了两盘菜,端上来之后,秦言早就饿得快昏厥了,他忙就着菜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馒头,等饿劲儿缓上来,才说,“好吃,嘉时越来越厉害了。”   贺嘉时有点儿不好意思,他闷头吃了几筷子菜,过了一会儿,忍不住暗戳戳地撩拨秦言说,“不光做菜厉害,厉害的地方多着呢。”   秦言乍一听这话,没明白贺嘉时的意思,只说,“是是是,嘉时什么都厉害”,等过了几秒钟,才回过味儿来,扶着额头笑了半天,再抬起头来时,脸都涨得通红,“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贺嘉时也笑笑,“以后让你尝尝。”   一听他说这话,秦言又捧腹大笑,“打住打住!别整这些哈哈哈哈哈。”   他习惯了与贺嘉时肌肤相亲,甚至几欲擦枪走火,却还是习惯不了把这些宣之于口。   贺嘉时的脸也通红,他欠起身子,拍了一下秦言的脑袋,“好了!别笑了!你也打住!”   等吃过饭,他俩便先后洗澡,一天的紧张、焦虑、劳累,让秦言没了学习的兴致,早早地上床躺着了。   贺嘉时只当他还在看书,于是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游,等到秦言实在等他等得辛苦,终于朝客厅的方向喊道,“贺嘉时!你还要我等多久?”   贺嘉时一愣,连忙放下手机,趿拉着拖鞋小跑回屋,问,“怎么了?”   秦言有点幽怨地看着他,“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不能多陪陪我?手机那么好玩?”   贺嘉时没敢再说什么“没你好玩”之类的话,只干笑了两声,说,“我以为你还要学习呢。”   说着,他掀开被子,躺下,环住秦言的腰,整个人贴近秦言的肌肤。   他亲吻着秦言的脖子,而后湿热的吻滑到耳朵与脸颊,“生气啦?”   秦言推了他一把,笑着说,“痒——”   贺嘉时也笑笑,“不喜欢啊?”   于是,他便不再亲吻秦言,只安静的抱着他,可过了半响,秦言却小声说,“没说不喜欢。”   贺嘉时整个覆在秦言身上,与他唇齿交接,不过几息的工夫,两个人都血流下涌,起了反应。   秦言有些害羞,他别过头去,不敢与贺嘉时对视。   可贺嘉时却没轻易放过他,一只手掰着秦言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另一只手则手伸进秦言的睡衣里。   干燥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过嫩滑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秦言不禁闭上眼睛,全身都紧绷起来。   贺嘉时的手不断向下探寻,最后搭在了秦言的内裤上。   秦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的皮肤变得炽热起来,像块烧灼的炭火。   贺嘉时的手伸进去,一把抓住了他扬起头的……   ……   秦言大口喘息着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活像个跃出池塘的濒死鲤鱼。   贺嘉时亲了亲他的鼻尖,起身走向洗手间。   等到贺嘉时躺回秦言身边时,秦言已经闭上了双眼,唯有颤抖的睫毛和红扑扑的脸蛋,昭示着他未曾睡去。   贺嘉时用手托着脑袋,看着秦言清秀俊美的脸颊,说,“晚安,言言。”   等到周一起床,秦言的脸还是红的,他简直不敢正眼看贺嘉时了,总匆匆瞥他一眼,就移开自己的视线。   贺嘉时则没什么不自然,依然与他腻在一起,直到时间实在太晚,不得不出门上学。   到了教室,秦言仍沉溺在昨晚的刺激中,他并非不知自渎的小孩,可昨晚贺嘉时给他的,却是与以往自己经受的通通完全不一样的悸动。   贺嘉时略显粗糙的手掌与指肚,恰到好处的力道,时不时的亲吻与抚摸,以及将自己全部交由这个人操控的奇妙反应。   昨晚的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他找不出词汇来形容,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中,像是炸开了一朵朵的烟花。   “嘭”、“嘭”、“嘭”,绚烂的花从大脑一路开到了心田。   贺嘉时亦在回味昨晚,秦言沉入其中的表情,以及那全然由自己掌控的时刻所迸发出的脆弱感,让他回味无穷。   明明被捏住关键的人是秦言,可贺嘉时分明觉得,秦言已经捏住了自己的心脉。   他想,以后要多来几次才好。   时间匆匆,转眼到了期中考试。   这次考试,秦言虽仍是班里的第二名,但在全校的排名却严重下滑,与班里的第一名牛超之间的差距也愈发大了。   说是第二名,其实他也只比第三高了一分而已。实属侥幸。   高一时,秦言各科成绩就都不错,无论是理化生还是政史地,都保持在九十分上下,无论是文科还是理科,都相当均衡。   正是因为他不偏科,而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或多或少偏向文科或是理科,所以当初他才能在班里格外轻松地取得拔尖的成绩。   而如今,没了政史地,他痛失助力,便愈发觉得压力大了起来。   成绩贴出来以后,秦言的心一晚上都乱糟糟的,临放学了,赵中亚还来讲解一番,甚至还特地看着秦言说,“个别同学,到了高二,分了科,学习就慢慢下去了,还不当回事儿呢,再不用功,等到高三,就彻底赶不上趟了。”   秦言低着头,用力攥着手中的笔,浑身都僵硬了,直到赵中亚一边说着放学,一边走出教室,他才倏地松弛下来。   几秒钟后,他听到贺嘉时说,“考得不错啊秦言!还是第二!你真厉害!”   作者有话说:   秦言: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第62章   秦言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尴尬,他干笑了两声,没有试图向贺嘉时解释自己显而易见的退步,只飞快地收拾好了书包,与贺嘉时一起回家。   秦言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直到贺嘉时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秦言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钟,而后他摇摇头,“没什么。”   夜里,秦言辗转难眠,听着贺嘉时的呼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欲将这人从床上踹下去。   在班里,秦言的朋友不多,玩得好的除了贺嘉时以外,就只有赵一鸣跟王来娣。   贺嘉时不理解秦言的压力,而他的烦闷也无法在赵一鸣和王来娣那里得到安慰:一个全班第二向班里中上游的同学抱怨成绩,怎么看都显得尤为矫情。   这个周日,他难得没跟王来娣、赵一鸣一起去图书馆,甚至没上天台背书,他只是坐在桌前,半天都没写一个字。   贺嘉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秦言的烦躁,于是坐在他身边,认真问,“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开心了?”   秦言转过头,他看了贺嘉时一阵子,扯了扯嘴角,说,“没事儿,这段时间考试考的,太累了。”   在烦闷无法纾解的同时,他亦不想暴露自己的虚荣与脆弱。   贺嘉时将信将疑,“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秦言便拍了拍贺嘉时的肩膀,“什么不太像?你别疑神疑鬼的。走,出去看电影!”   于是,他俩便一块儿出门,看了部没什么营养的片子。   贺嘉时猜不透秦言在想什么,秦言心里也乱糟糟的,两个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直到影片结束,都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屏幕上究竟演了个什么样的故事。   走出电影院后,他俩在烤肉店门口驻足了几秒钟,谁都没把“进去吃”说出口,最后,只得灰溜溜地回家。   贺嘉时做了个炸酱面,端上桌时,还安慰彼此说,“我的手艺不比店里差,你尝尝。”   秦言浅浅笑了一下,不知怎地,心情像是突然被贺嘉时治愈了几分,一下子舒畅起来。   他欠了欠身子,揉了揉贺嘉时的脑袋,说,“那可不么,必须的。”   期中结束后的第一堂英语课,简直让贺嘉时如沐春风:他没想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得到英语老师的夸赞,并且卞湘还说,贺嘉时是班里英语成绩进步大的学生。   这让他不禁飘飘然,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完呢,卞湘又在讲台上补了一句,“看来翻译《蜀道难》还真挺管用的,咱们班以后谁英语不好了,就多翻译翻译文言文儿。”   于是,教室又爆发出一阵阵哄笑,而贺嘉时则脸一黑,顿时浑身都烫了起来。   夸完了贺嘉时,卞湘又说,“咱们班里还有一位同学,平时虽然‘默默无闻’,每天不说话也不回答问题,就只坐在自个儿位上学习,可英语成绩却非常好。”   王来娣手中“唰唰”作响的笔突然停下了,她下意识地抬头,却正好与卞湘四目相对。   卞湘冲王来娣笑了笑,“对,就是咱们班王来娣同学。”   接着,卞湘又盯着王来娣的眼睛,严肃地说,“高中的时光非常短暂,对于很多人来说,不亚于第二次投胎。去一个好的城市,念一所好的大学,你将会见到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世界,你将会拥有全新的未来。”   “这个班级里,大家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孩子,大家的背景不同,家庭不同,但来到这里的目标却是一致的。”   “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把握自己最美好的黄金时代,像王来娣同学一样,拼尽所能做好今天,才能不让明天的自己后悔。”   卞湘说到这里,几十双眼睛,便齐刷刷地一同投向了王来娣。   在省实验读书的这一年半里,王来娣改变了很多,成长了很多,她不再会因为旁人的目光而焦虑自卑,亦能在众人面前不卑不亢,只不过,这还是她唯一一次接受那么多人善意的眼光。   她没有觉得紧张,只是有点害羞,小麦色的皮肤泛起轻易无法察觉的红晕,然后她轻轻笑了一下,没有讲话。   贺嘉时看着自己的同位,发自内心地倾配着这个坚韧而勤奋的女孩。在她瘦瘦小小的身体里,蕴藏着足以改变命运的伟大力量。   期中考试后,学校再次组织了家长会,只不过,这一次,没请来家长的不只有王来娣一个了。   秦言与贺嘉时先后没了“家”,自然也就没人会为他们开家长会了。   王来娣对于这种事轻车熟路,她只垂着眼,站在赵中亚面前,没什么情绪地陈述着,“我爸爸妈妈还要在老家看店、照顾我哥哥嫂子,没时间来。”   赵中亚仍像去年一样,火冒三丈,可王来娣如今已经变得油烟不入,任凭他怎么骂,都是一句,“他们不来。”   而秦言与贺嘉时则紧随其后,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将编好的理由说出口,就迎来了赵中亚的臭骂。   他俩是被骂惯了的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本没放在心上,可谁知,等他们正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赵中亚突然来了句,“秦言,你别真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你牛什么?”   说着,他指着秦言的鼻子,“我告诉你秦言,别看你现在还是第二名,要真退步,很快就秃噜下去了!”   贺嘉时与王来娣皆是一愣,错愕地看着赵中亚,都没明白班主任话中的意思。   秦言却深吸了口气,低下头去,没吱声。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赵中亚对自己有一种天然的不屑与隐隐的恨意,他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准了自己一定会越来越差,同时,也在期待着这一天。   这种想法,连秦言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可这一切又并非无迹可寻。   走出教室后,贺嘉时碰了一下秦言的胳膊,问道,“赵中亚说的那是什么意思啊?”   秦言笑笑,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说,“他有病,他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写了快十七万字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看,希望大家多评论一下,无论好的坏的都可以。要不然我真的就是唱独角戏了。 第63章   树梢上的叶子都落尽了,草地也一片枯黄,进了十二月的N市,连一片绿色都看不到了。   如今,北方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教室里的暖气管道早就因为老化而颤颤巍巍,偶尔摸上去,竟是冰凉的。   而秦言他们又恰好坐在靠窗的那排,外面一刮风,玻璃就“叮叮咣咣”地不住作响,寒风顺着玻璃缝一丝丝往里面渗,直让人浑身发寒。   学生们家里都有暖气,进了教室很不适应,各个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在教室里也不脱。   赵中亚刚一进来,便吆喝着学生们把门窗打开,又让他们脱掉羽绒服,说,“教室里一股子味儿,也不知道开窗通风,这样最容易生病了知不知道?”   于是,学生只好打开窗户,任由屋外的风“哗哗”地往屋里灌。   赵中亚的课上得愈发有激情起来,等基因题讲到一半儿,竟说,“你看看你们,一点儿精气神儿都没有。”   等下了课,赵中亚走出教室,去到他温暖的办公室了。学生们便心照不宣地把大门一关,窗户一闭,叫苦不迭。   秦言腹诽,赵中亚自己有暖和的办公室,倒是不觉得冷呢。   可谁知晚自习的时候,赵中亚又大发脾气,翻过来转过去说必须得开窗通风,而且还根本不允许学生在教室里穿羽绒服。   贺嘉时觉得,赵中亚的本意确实是好的。冬天本就是传染病的高发时节,有感冒的,有发烧的,大家闷在小小一间教室里,的确不好。而不让在教室里穿羽绒服也可以理解:室外温度毕竟要比室内低了不少,大家在教室里穿羽绒服,等回家的路上,没准就要着凉了。   然而,本意不见得坏,可偏偏是学生们接受不了的。   过于老旧的暖气,大开的门窗,不甚暖和的衣物……   大家手都快冻僵了,小心翼翼地缩在袖子里,用扭曲的姿势捏着笔,勉强才能写字。   那天晚上回到家,秦言就觉得嗓子不舒服了。   秦言与贺嘉时他俩都算体格不错的那类人,平日也不常生病,是以家里连点备用药都没有。   贺嘉时见秦言一回来就躺床上,病恹恹的,连忙烧了水,给他灌了两大杯,又跑下楼去买药,等回来以后,秦言已经穿着衣服睡着了。   贺嘉时轻轻把他叫醒,喂他吃了药,又帮他脱掉衣服,刚要趟进被窝,秦言却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把,说,“你别跟我一个床睡了,你去那屋。”   贺嘉时一愣,接着心间流淌着一股暖流,他摸摸秦言的额头,“怎么?怕传染我啊?”   秦言没什么精力跟他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来。   贺嘉时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不怕,没那么容易传染。”   秦言还是没睁开眼,只笑了一下,不再管贺嘉时,沉沉地睡了过去。   秦言的这场病来势汹汹。   等到第二天一早,他刚一起床,就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酸痛,脑袋里更像是灌了铅一样,几乎就要从枕头上抬不起来了。   秦言扯了扯嗓子,刚想叫贺嘉时,却发现喉咙里也像糊了一层砂纸,生涩生涩的疼。   他清清嗓子,喊了一声,“贺嘉时!”   贺嘉时还在洗漱,拿着牙刷走到床前,坐下,摸摸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确定他没有发烧后,问,“怎么了?不舒服?”   秦言沮丧地说,“不舒服。”   于是贺嘉时一边叼着牙刷,一边把水和药放在秦言手里,含糊地说,“乖,喝水,吃药。”   秦言吃完了药,头晕目眩地下床,洗漱、吃饭,最后把自己裹得更加厚重,怏怏不乐地走出家门。   如果说室外的冷还能让人接受,那么进了教室以后,则是漫长的酷刑。   寒风从屋外刮进来,刺破了衣物,轻而易举地穿过血肉,最后贴在骨骼上。   秦言神志都有些不清晰了,满脑子都是“怎么会这么冷”,看他又只能咬牙继续坚持。   中午的时候,秦言没吃什么饭。食堂里的饭菜本就不合胃口,平日也只算是堪堪下咽,更何况现在生病了?   他只小口啃着馒头,勉强果腹,连筷子都没动过。   回到教室,秦言便趴在了桌子上,整个人显得脆弱又无助,贺嘉时心疼极了,凑到他耳边说,“秦言,别撑着了,咱们回家吧。”   秦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不想耽误太多的功课。   刘东也瞥了秦言一眼,问道,“你感冒了?”   秦言点点头,没说话。   刘东舔了舔嘴唇,立马搬了搬凳子,撤得远了点,“那我得离你远点,可别传染了我。”   贺嘉时立马皱起眉头,觉得刘东这人实在讨厌。   刘东对贺嘉时的怯意犹在,半天没敢吱声,等快要上课了,又突然冲贺嘉时说,“咱俩换换位吧,你不是想挨着秦言,照顾他么?”   贺嘉时自然知道刘东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他瞪了刘东一眼,却还是接受了这个建议。   坐到秦言身边后,贺嘉时便再无心学习了,总是忍不住看他,倒是秦言,趁老师背过身写板书的工夫,揉了揉贺嘉时的脑袋,小声说,“好好上课,别老看我。”   秦言强撑到晚上,直到回了家,才终于躺到床上,张着嘴费力地呼吸。   贺嘉时趴在床上看了他一阵子,又喂他吃药,等他在温暖的房间里舒缓过来了,便拉他去冲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之后,秦言感觉整个人都通畅了几分,他钻进被窝里,可还没舒服几分钟,不等睡着,鼻子又不通气了。   他大口喘着气,像个破风箱,呼啦啦的。   贺嘉时看了他许久,最后亲亲他的嘴唇,说,“言言,快好起来吧。等以后……我肯定不让你再吃苦了。”   秦言实在憋得难受,没睡着,听了这话笑了两声,说,“有什么苦的?你不也跟我一样?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贺嘉时摇摇头,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微皱着眉头,似在思索,等过了许久,才说,“其实我总觉得,在咱们这里,老师也好,家长也罢,都会有意无意地对我们进行‘苦难教育’。”   “就好像在学生时代、青春年华,经历这些苦难是必须的。”   “省实验不缺钱,却任由我们吃着猪食一样的食堂,依旧用着几十年前的暖气,甚至连门窗都是漏风的。”   “仿佛在这些老师、领导、甚至是家长眼里,学生只有经历了这些苦,受了这些罪,才能坚强,才能成长,才能有出息。”   贺嘉时顿了顿,继续说,“可其实……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我们只是在吃没用的苦,受没必要的罪。”   秦言愣了几秒钟,点点头,喃喃道,“你说的对。”   要不是因为太过寒冷的缘故,同学们或许能多在教室里待几十分钟。可寒冷浇灭了他们学习的热情,下了晚自习,大家就只想赶紧回到温暖的家了。   整个十二月,秦言都断断续续的病着,起先是感冒,到后来一直咳嗽,小一个月了也不见好。   到最后,秦言都懒得吃药了,只有贺嘉时还每天盯着他,非要他一次不落的吃。   秦言无奈地看着贺嘉时,把药丸吞下,说,“你啊!整天紧张兮兮的。”   作者有话说:   冬天教室里暖气不管用,班主任要求必须开窗开门通风,不允许穿外套都是我高中时真实发生的,当时吃过的苦还不仅如此,简直是说不尽。我当时在一所相当好的高中念书,那时候我就在想,老师和领导其实很多时候是故意在让我们吃苦的。另外,在别的同学感冒时撤开并要求换位是发生在我大学同学身上的。当时我听说之后,深感震撼。 第64章   秦言的病拖了大半个月都不见好,起先只是鼻塞,头晕,到后来发展成咳嗽。   贺嘉时几次劝他去医院,他都嫌麻烦,觉得自己过几天就好了。   教室里愈发的冷了,学校又日日组织跑操,每当上午、下午围着操场跑完了一千五百米,秦言的太阳穴就感觉被风吹得生疼,像是要裂开一样,有时候,坐在椅子上,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教室里感冒发烧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擤鼻涕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久后,N市下了一场大雪,银白的雪铺满大地,可饶是如此,跑操却还是躲不了:学校临时组织校工除雪,为的就是学生们能够按时锻炼。   不仅如此,周六,赵中亚甚至在自习课上号召学生到操场跑操。此时,正值操场化雪,泥泞的雪水与红色塑胶混在一起,学生们的鞋子、裤脚,统统染成了红色。   到最后,大家连袜子都几乎湿透了。   秦言感觉糟透了,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从操场回来以后,就趴在桌子上,虽睡不着,可就算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也好过死扛着做作业。   贺嘉时说要带他去医院,秦言却只说自己想睡觉,不愿意动弹。   贺嘉时怕他在教室里睡觉会着凉,于是把自己的羽绒服也罩在他的身上,好不容易熬到放学,秦言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半靠在贺嘉时身上,堪堪走回家。   回到家后,贺嘉时连忙让他坐在沙发上,替他脱掉了湿漉漉的鞋袜,又带他去洗澡。   秦言眯着眼把贺嘉时推出浴室,贺嘉时有些不放心,隔着门,说,“有事叫我啊。”   等洗完了澡,换上干燥的睡衣,秦言却仍是觉得身上冷。   贺嘉时坐在床前,看他面色潮红,蜷缩在被子里,下意识地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这才发现秦言的额头竟像块烙铁一样滚烫。   贺嘉时连忙找出体温计,等取出时,水银柱已经够到了39度,他心惊胆战,说,“秦言,不能再拖了,你发高烧了。”   秦言皱皱眉头,他这些日子太困倦,只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实在不想出门。   贺嘉时脸色铁青,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秦言只能换好衣服,跟着贺嘉时出门。   夜已深,寒风呼啸,秦言缩在羽绒服里,不住地发抖。   贺嘉时替他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又握紧他的手,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报了医院的名字。   在医院挂了急诊后,又是吃药又是挂吊瓶,两个人折腾到后半夜才回家。   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偶有几辆车呼啸而过,除此以外,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秦言浑身都没什么力气,脚步也有些虚浮,他们在医院门口打了辆车,平时二十块的路程,司机硬是要了五十。   下车后,贺嘉时蹲在秦言面前,说,“我背你上楼。”   秦言摇摇头,“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自己来。”   贺嘉时却固执地坚持说,“我背你。”   于是,秦言不再硬抗,他趴在贺嘉时的背上,任由他将自己背回家。   楼道里一片黑暗静谧,唯有彼此的心跳,强健有力,秦言这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当初的那个小孩,如今已经拥有了宽厚的肩膀,成了自己的依靠。   等贺嘉时把秦言轻轻放在床上时,两个人都力气耗尽,脱掉衣服后,贺嘉时起身熄灯,而后又钻进被窝里,把手臂搭在秦言的腰上,说,“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来吃药。”   秦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正当贺嘉时也快要睡着的时候,秦言却突然问了一句,“今天花了多少钱啊?”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却没说话,只把秦言的手攥得更紧了。   贺嘉时心里酸酸涩涩,最后苦汁从心底顺着经脉流向四肢。从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体会到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滋味。   过了许久,贺嘉时亲了亲秦言的耳朵,小声说,“言言……是我不好。”   秦言脑子中一片混沌,他轻声笑了两下,转过头来,胳膊环住贺嘉时的脖子,两片柔软的唇贴近贺嘉时的嘴,问,“你哪里不好啊?”   明明没有生病,可贺嘉时却偏偏觉得胸闷气短,他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他沉默了良久,说,“我……我是你的负担。”   倘若没有他,秦言的生活不会如此拮据,秦言不必一个钱掰成两个花,更不需要在乎这两百三百的医药费。   都是因为自己。   秦言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贺嘉时也在低头望着他。   秦言看了贺嘉时一会儿,手指在他的鼻尖一点,说,“不是啊,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贺嘉时勉强笑了一下,他亲亲秦言的额头,说,“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会——”   还不等贺嘉时说完,秦言就打断了他,喃喃说,“我不需要你承诺我什么。”   秦言把玩着贺嘉时温暖干燥的手,温声说,“哪怕以后我们也一样的困难,贫穷,也没什么的。”   看着窗外皎皎月光,秦言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其实,哪怕我们最后走不到一起,我也不会后悔。”   贺嘉时“蹭”地一声坐起来,“秦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怎么会走不到一起呢?”   秦言“噗嗤”笑了出来,他拍拍贺嘉时的肩膀,“你急什么?我只是打个比喻——”   黑暗中,贺嘉时的脸色一沉,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说,“打比喻也不行。”   秦言笑了一下,“那我就更不会后悔了。”   “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   “你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开心了。”   贺嘉时深深地望着秦言,这一瞬间,他终于懂得了秦言的想法。   如今,他们都只有彼此了,秦言怕的不是贺嘉时无法给予回报,甚至不是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贺嘉时辜负,而是倘若自己没能抓住他的手,那么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贺嘉时没再说什么,他只是俯下身子,轻轻亲吻了秦言的眼睛,对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向你保证。”   翌日,秦言睡到日上三竿,直到贺嘉时第N次催促他起床吃饭、喝药,他才终于眯着眼下床。   他的腿脚依然是软的,分明只有几步的路程却走得磕磕绊绊,但他的精气神却明显好了不少。   吃过早餐,用过药,秦言便又躺回床上,一睡不起。   下午,贺嘉时又带他去诊所打吊瓶,等晚上回到家,秦言就基本上不觉得难受了。   如此一来,贺嘉时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元旦将至,N市的大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学校里的跑操终于叫停,赵中亚也总算放过了这些学生。   上了高中以来,学生的生活被学习、考试塞得满满当当,假期也一缩再缩,遇上连休三天,都要激动好一会儿。   放假前一天,贺嘉时已经飘飘然,什么都学不下去了,一打了下课铃,就拉着秦言奔向食堂,路上碰巧遇到了曾经的地理老师邢楠。   邢楠如今已经怀孕了,听说明年四月小宝宝就要出生了。   见了贺嘉时与秦言,她依旧露出深深的酒窝,眉眼弯弯,朝他们问好。   贺嘉时立马立住,认真对她说了句,“元旦快乐。”   吃过饭后,大家少有的都心浮气躁起来,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在教室里说些闲话,这时候,门外突然出现了门卫的身影,手里还拿着个硕大无比的芒果。   门卫从外面探进头来,问,“你们谁是赵一鸣?”   那芒果金灿灿的,足有小臂长,一拿进教室里,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大家纷纷闻到了阵阵香甜。   赵一鸣连忙跑出去,诧异地看着门卫大爷,又看看那硕大无比的芒果,问,“咋了大爷?找我干啥?”   大爷把芒果往赵一鸣怀里一塞,“喏,刚刚午饭的时候,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给你送来的,说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赵一鸣抱着沉甸甸的芒果回到座位,正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呢,贺嘉时就凑过来,拿出个记号笔,往芒果上一圈,一划,又在圈里写上歪歪斜斜的三个字,“贺嘉时”。   赵一鸣:“?”   贺嘉时耸耸肩,“咱俩是兄弟吗?是兄弟,就要分享,懂不懂?”   赵一鸣笑了一阵子,又冲秦言跟王来娣喊,“来来来,你俩也找块儿地方签个名,咱们今晚回去分着吃。”   秦言与王来娣觉得有趣,于是如法炮制,一人选了一块儿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不知怎地,兴许是其他人看他们四个热热闹闹,便也要来分一杯羹,你画一个圈,我画一个圈,就连一向跟他们不对付的刘东也过来了,拿起笔来,不由分说的就划走一大片“土地”,一边龙飞凤舞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一边套近乎地说,“喏,这是我的,你可得给我留着啊。”   最后,一向瞧不起他们的牛超也“闻讯赶来”,一边乐呵,一边找到了最后一个角落,给这场戏画了个句号。   末了,偌大一个芒果,竟没有留下一丁点可以落笔的地方,大家一边揶揄着送来芒果的人,一边畅想着大芒果的香甜。   本来是好朋友之间的玩闹,到最后,竟集齐了半个班同学的签名。   于是,赵一鸣跟贺嘉时他们四个,都有点兴致阑珊了,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觉得没趣极了。   作者有话说:   分大芒果的事情是我高中时的一桩趣事。当时大家关系都很好,还挺开心的。不过在小说里,他们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没那么好啦~所以,主角团们心情有点微妙哈哈哈 第65章   元旦假期的前一天,学校里不再安排晚自习,下午放学后,四个人便一起来到秦言家。   赵一鸣一路抱着那个签满相熟的、不相熟的同学的名字的大芒果,粗糙的手露在刀子一般的寒风中,到最后,他的手背都裂出了细密的口子,却又只能挨着。   好在秦言家离学校不远,等他们进了家门,赵一鸣立马把芒果往玄关上一丢,再也不理会了。   打了个电话才知道,这芒果是他刚从海南回来的堂哥特地送来的。   赵一鸣好一通道谢,不过最后又加了句,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以后倒也不用送到学校来!”   丑陋或潇洒的字迹爬满了金灿灿、香喷喷的芒果,四个人竟没一个人想切开尝一尝了。   为了今天的聚会,秦言提前买好了火锅底料和牛羊肉,加上家里已经备好的土豆、藕片和白菜,刚好做一顿火锅吃。   洗菜择菜、做调料,贺嘉时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赵一鸣和王来娣几次走进去想要帮忙,都被他轰出去了,一边轰还一边说,“这厨房就这么巴掌点儿地儿,你们快出去,别给我添乱。”   可等剩下那仨真坐下不动弹了,贺嘉时又开始埋怨,嘴里念叨着,“秦言这家伙,也不知道进来问问我需不需要帮忙,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赵一鸣跟王来娣自然不知道贺嘉时这些腹诽,讪讪地回到餐桌前,一边嗑瓜子,一边聊起天来。   等到贺嘉时的配菜快要准备好了,秦言就把底料倒进电锅里,将麻辣的汤底慢慢煮开。   香辣的滋味呛进鼻子里,肚子里也传来一声声锣鼓,秦言朝厨房喊道,“贺嘉时,你动作快点!还没好吗!”   迎着秦言的喊声,贺嘉时把一盘盘配菜端出来,又把调料碟依次摆在大家面前,最后,落座前,还狠狠地瞪了秦言一眼。   秦言自然不服气,“你干嘛瞪我?”   贺嘉时冷漠地说,“一点儿忙都不帮,就知道催催催。”   秦言笑着冲王来娣跟赵一鸣说,“你们看他这人,以前我要帮他吧,他就嫌我碍事,现在我不帮他了,他又嫌我不干活。”   王来娣立马帮腔,“对吧,我证明,刚刚我跟一鸣一进厨房,嘉时就嫌弃我们碍事!”   贺嘉时心思被拆穿,只得说,“来来来,吃饭吃饭吃饭!吃饭最重要。”   大家饿了一晚上,不过十几分钟的工夫,桌上的肉和菜便见了底,肚子却依然不满足,于是贺嘉时又丢了两块儿泡面放进锅里,煮熟后,就着蒜泥吃。   酒酣饭饱,赵一鸣突然问,“你们以后想去哪儿上大学?”   贺嘉时看看秦言,自然而然地说,“我跟秦言要去上海,不然就深圳,广州也行。”   赵一鸣“啊”了一声,“离家那么远啊。”   他又看向王来娣,“你呢,来娣,不会也想去那么远吧?”   王来娣愣了几秒,低头抿了口啤酒,缓缓说,“我想去北京,我想学外语。”   赵一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几秒钟,他也低下头,“啊,北京好,北京挺好的。”   几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许久,赵一鸣突然抬起头,他看着王来娣,认真说,“我也想去北京,到时候咱俩还当同学,我陪你吃饭、上自习,还跟现在一样。”   王来娣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倒是贺嘉时在一旁起哄,说,“一鸣,你怎么不说来上海陪我跟秦言啊?”   这话刚一说完,秦言和王来娣都笑了。   赵一鸣有些难为情,他脸倏地红了,支支吾吾地说,“贺嘉时你说什么蠢话呢?你跟秦言好得跟一个人似得,哪还有我的地方?”   贺嘉时想了一会儿,觉得赵一鸣的说法有些道理,于是“唔”了一声,又说,“嗯,你说得对,你就是想跟来娣也好得像一个人似得呗?”   赵一鸣被说中了心事,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贺嘉时你有完没完!”说完,又看着王来娣,心虚道,“你别理贺嘉时,他都是瞎说的。”   贺嘉时“啧啧”两声,“好家伙,你这才刚放下碗,就开始骂我了?”   “不是我说你啊赵一鸣,就你?以后上了大学还想跟来娣一起自习?”   “你简直是在开玩笑啊,咱就别说大学了,你高中的自习好好上过几次啊?哪次一起去图书馆你不是睡得跟死猪一样?”   说完,大家都笑个不停。   赵一鸣接连在贺嘉时这里败下阵脚,又气又急,秦言连忙安慰他说,“你别理贺嘉时,他就这样,总喜欢惹别人。”   饭是贺嘉时准备的,洗碗的工作就落在了赵一鸣身上,只不过,赵一鸣虽算不上生活不能自理,可在家里委实没干过什么活儿。一口锅,几个盘子几个碗,刷了足足一个小时才总算搞定,而等他来到客厅,才看到剩下仨正坐地上打牌呢。   赵一鸣也坐下,他看看王来娣的牌,又瞅瞅贺嘉时与秦言的,便忍不住“指点江山”起来。   “来娣,这张。”   “来娣,下这个。”   “来娣,别出这个,换那个。”   贺嘉时与秦言任由他当小人,也不在乎,只不过,峰回路转,赵一鸣一通指点之后,王来娣还是输了。   最后,王来娣把牌一摊,看着赵一鸣,笑骂道,“你究竟中不中用啊。”   赵一鸣揉了揉脑袋,“我……我,嗨,都怪敌人太狡猾。”   外面满是积雪,赵一鸣与王来娣没留到太晚,九点多就一起回家了。   贺嘉时与秦言先后洗了个澡,然后便早早的躺在床上。   贺嘉时看了秦言一会儿,问,“你说他们走那么早,会干什么去?”   秦言放下手里的书,倒扣在床头柜上,古怪地看了贺嘉时一眼,“你想哪去了?”   贺嘉时立马坐正,也古怪地看着秦言,“你说我想哪去了?你想哪去了!”   秦言“噗嗤”笑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于是说,“估计他们回家了吧,路上那么多雪,天又黑,在外面晃不安全。”   贺嘉时想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接着又问,“哎,你说他俩能成么?”   秦言看看贺嘉时,沉默了片刻,最后说,“不一定……我觉得啊,来娣是个非常有想法的女孩子,一鸣呢,就弱了点。”   贺嘉时顿时有点失落,“我看他俩挺般配的啊。”   秦言笑笑,“我说得又不准。没准人家情投意合呢?”   贺嘉时点点头,“我看这事儿根本不是一鸣‘一头热’,来娣肯定对他也有意思。要不然……要不然……”   贺嘉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于是秦言接过话来,“要不然,来娣也不会跟我们玩那么好。”   贺嘉时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过了几秒钟,秦言又说,“不过啊,我敢跟你打赌,在高考之前,来娣铁定不会跟一鸣在一起。”   “要是一鸣告白啊,肯定是要伤心一阵子啦。”   贺嘉时皱着眉头看了秦言一眼,“我跟来娣做了一年多的同位,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秦言扬了扬眉毛,“我就是知道。你敢不敢跟我赌?”   贺嘉时把秦言揽进怀里,吸了吸他的头发,“赌什么?我什么都是你给的,你还想跟我赌什么啊?”   秦言笑了几声,“吧唧”两声,用力在贺嘉时脸上亲了两下,“你要是输了,就帮我洗一周的袜子,怎么样?”   贺嘉时一愣,他亲亲秦言的额头,“就这样?不打赌也给你洗啊,你生病的时候,哪天不是我给你洗的?”   秦言有点害臊,他拉上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还不是你自己非要帮我么!那不算!”   贺嘉时把秦言从被子里捞出来,颇为认真地说,“嗯,那不算,我们秦言什么都自己干,最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多多评论哦,么么哒~~ 第66章   元旦结束后,省实验的学生们就开始为期末考试做准备了。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变得更加沉闷,繁重的课业压力下,就算下了课,学生们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学习,或是趴在桌面上,补一补匮乏的睡眠。   前些日子,秦言因为生病,落下了不少东西,元旦三天假期补了大半,现在还剩了小半,只能更加的加班加点。   一片寂静中,牛超满身是汗的抱着篮球推门进来,他往教室里扫了一眼,嘀咕着,“怎么这么安静?”   许是因为教室太过寂静,秦言竟听到了牛超的自言自语,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没什么意味,可牛超却捕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说,“秦言,你怎么还在学习啊?”   “上课也学,自习也学,怎么连下课也学啊?”   秦言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下,却没说话。   不过,牛超也不在乎秦言有没有讲话,反正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与秦言攀谈,他抱着自己的篮球,“噔噔噔”地跑到座位上,又念叨了一句,“这么简单的东西,有什么可学的?”   秦言刚刚硬挤出来的笑容凝固了几秒,他没理会牛超,只握紧自己的笔,依然看着手中的练习册。   不同于秦言的谨慎小心,牛超这个全班第一向来是最擅长“拉仇恨”的。   牛超最惯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自习课上翻弄着自己一百四十七八的数学卷子,一边看着自己紧凑而工整的公式和运算,一边用不大却也不小的声音说,“简单,没什么技术含量,这套卷子出得水平不行。”   他是个典型的“理工男”性格,随心所欲,从不在乎别人的情绪,甚至有些故意卖弄的意味。   牛超一向奉承“该玩的时候玩,该学的时候学”的学习理念,他一样会因为学习而起个一大早,却不会因为作业熬到深夜。在自习课上,他一样会从头学到尾,任凭谁在旁边跟他讲话他都不搭理,可大课间的时候,他却一定会到操场上、到走廊里,转上一转,回来时,带着一身的汗臭味儿,得意洋洋地说,“你们怎么还在学习啊?有什么可学的?”   其实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同学,秦言自然知道,牛超并非不爱学习,相反,有时候他觉得牛超可能是班里数一数二勤奋刻苦的人了:他效率惊人,心无旁骛,旁人左思右想的工夫,他就已经把自己条理清晰、字迹清楚的答案写在卷子上了,他把旁人开小差,精力不集中的时间,全都用在了学习上。   所以,他才能一边做出副不用功的样子,居高临下地说些惹人厌的话,一边又轻轻松松地考出一连串的全班第一。   班里艳羡他的人很多,可厌恶他的人更多。   他的存在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都是种无形的伤害。   他太过闪亮,又太乐意彰显自己的耀眼,而其他人,便自然而然的,成了映衬他夺目光芒的砂砾。   而秦言则与他完全相反,甚至,秦言有些太过于在意别人的情绪和目光了。他从不会对任何一个向他请教问题的人说出一句“太简单了”,更不会肆意显现出自己的游刃有余。   他从来都不是天赋异禀的学生,唯有靠自己的勤奋与努力,才能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占据方寸之地。   正因如此,他格外理解同学们脆弱而敏感的自尊心。   课堂上,赵中亚又把牛超表扬的没边儿,夸他会学习,夸他效率高,似乎在赵中亚眼里,只有像牛超这样聪明绝顶、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的人,才是值得同学们的学习。   每当这个时候,秦言都常常在想,牛超的确超牛,可他的牛,是别人怎么都借鉴不了的。   聪明是娘胎里带的,效率是十余年的学习生活积累来的,甚至就连牛超的我行我素与自私自我,也都是他人不具备的。   赵中亚越是褒奖牛超的优秀,就越是让普通人倍感失落。   离考试越来越近了,贺嘉时明显感受到了秦言与日俱增的焦虑。   刘东看到秦言的病好了,便又与贺嘉时换了位置,贺嘉时瞪了他几眼,没再与他争执。   这次期末考试是市里统一命题、统一划线、统一组织的,老师的重视程度直线上升,而学生们自己的心理压力也大了不少。   临考前的一周里,各科老师都不再讲什么内容了,每堂课就只是机械地考试,讲题,再考试,再讲题。   等到期末前两天,就连考试也停了,时间都留给了学生们上自习。   六门课分为两天考,科目密集,题量又大,匆匆考完这一场,上个厕所,就又要进场考另一门了。   到了中午,大家又乌泱泱地一起挤食堂,贺嘉时一直没瞧见秦言的影子,直到吃完了午饭回到班里,才终于见到了秦言。   他凑上去想跟秦言说话,可秦言却压根不搭理他,实在被他啰嗦烦了,才敷衍地说一句,“嗯嗯嗯,我知道了。”   贺嘉时讨了个没趣,只能自己回位上趴着去了。   没等休息多久呢,下午的考试又开始了,大家忙不迭地把东西归置好,匆匆赶下一场考试。   等到一天的考试结束,大多数人都头晕脑胀的,而吃过晚饭,却还要再回到教室里上晚自习。   考完了数学后,班里便有不少人念叨着“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或抱怨不迭,或神色凝重,而唯有牛超,眉飞色舞地跟几个数理化学得好的同学在一边儿对答案。   “最后一个选择你们都选的B吗?”   “绝对选B,相交但不垂直啊。”   “我敢保证。”   “填空题?填空题不难啊,-1和0啊。”   “什么?你没写0?那绝对错了啊,没分儿,还不如什么都没写呢。”   “最后一道大题也不难啊,你不会连标准方程都没写出来吧?”   秦言垂头看着手中的练习册,他觉得教室中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牛超他们放声说笑的声音一直回旋在耳边,直到那阵阵笑声在脑海中变得尖锐起来,无比刺耳。   空间似乎被割裂开来,除了那一小撮人以外,大家都出奇的安静。   明天还有一整天的考试,有些人的心态已经接近崩溃,学也学不下去了,玩儿又玩不好,更何况还有牛超他们在旁边讨论地热火朝天,就更让人百爪挠心了。   回家的路上,秦言一直没说话,等回了家,贺嘉时才把他摁到沙发上,问,“怎么不开心啊?”   秦言揉了揉睛明穴,心中寻思着,考一天的试,也不太可能会开心吧。   他没说话,只叹了口气,然后推开贺嘉时,起身去洗漱。   贺嘉时搞不明白白他的情绪,站在卫生间门口,挠了挠脑袋,冲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喊道,“秦言,你不开心不是因为我吧?”   见秦言没说话,贺嘉时有点慌,他拧开门把手,却看到秦言白皙清瘦的身体,在暖色的灯光下,在流淌的温水中,在氤氲的水汽里,像是在散发着隐隐的微光。   秦言正仰着头冲着头上的泡沫,见贺嘉时突然打开门,表情瞬间凝固了,他长长吐出口气来,喊道,“贺嘉时,你有病吧!”   贺嘉时脑袋发懵,满心都是秦言赤条条的身体,他期期艾艾,半天只憋出句,“我……对不起,我忘了……”   四目相对间,秦言更觉得难为情起来,他没再理会头上的沫儿,低下头,雪白的泡沫便顺着他的脸颊与脊柱,蜿蜒而下,印在光洁的皮肤上。   贺嘉时舔了舔嘴唇,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我……”   秦言勉强地试图说服自己,他们现在已经是恋人了,贺嘉时连手枪都给他打过了,看看而已,根本没什么关系。   他咬了咬嘴唇,在心里念着,是的,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俩该有的都一样,根本就无所谓。   秦言又长长地舒了口气,嗯,无所谓。   也不知是因为卫生间里的热气,还是太过害臊,秦言的脸烧得火红,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他更深地垂着头,看着脚边,过了许久,才说,“你还不出去么?就这么……就这么想看我洗澡吗?”   贺嘉时身体一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秦言说,“就算想看……也不能你穿着衣服,我却脱得光光的吧。”   “这不公平。”   作者有话说:   秦言:我洗脑我自己 第67章   秦言的话刚一说完,贺嘉时就愣了几秒,他笑笑,仍记得自己与秦言的约定,反而不敢再看秦言了,过了许久,才说,“你想看什么我不给你看啊?”   秦言也笑了,没再与他插科打诨。   贺嘉时为秦言关上浴室的门,却没走开,透过毛玻璃,只看得到隐隐约约一个消瘦的轮廓,却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听着卫生间里“哗哗”的流水声,贺嘉时的心也随之被打得湿漉漉的。   秦言洗完澡后,贺嘉时急匆匆地冲了进去,明明是寒冬腊月,他却冲了个凉水澡,这才把心中的火压下去。   等他回到卧室,秦言还在桌前看书,头发仍是湿漉漉的,半干的毛巾被人团成了一团,丢在了桌子的一角。   贺嘉时叹了口气,心底里那点儿旖旎的心思顿时便烟消云散了。他把毛巾展开,搭在秦言的头发上,一边揉擦着,一边唠叨,“这么久了,头发还没擦干净,小心又感冒了。”   秦言没吱声,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讲义。   等到贺嘉时把他的头发擦干,又推了推秦言的肩膀,“走了,别看了,睡觉去。”   秦言皱着眉头,没理他。   于是,贺嘉时蹲在秦言面前,看了他一阵子,揉揉他的脑袋,轻声说,“睡吧,学习也不在于这一时半会儿。”   听了这话,秦言更烦躁了,他把贺嘉时的手挥开,不耐烦道,“你别烦我,你要睡自己睡去。”   贺嘉时怔了一下,真当是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明明刚刚还好好的,甚至还有心思跟他打情骂俏,怎么一会儿的工夫不见,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贺嘉时知道他最近因为考试心烦意乱,便没再惹他,只任由他学。   贺嘉时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刚玩儿了十几分钟的手机,秦言就过来了。   秦言坐下来,环着他的腰,倚在他怀里,白皙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看不清亮。   贺嘉时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抚摸着秦言的后背,“怎么了?”   秦言把头埋在贺嘉时怀里,闷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是我不对。”   贺嘉时笑了两下,“你冲我发火的次数还少?”   秦言撇撇嘴,如实说,“不少。”   贺嘉时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睡吧,明天考完试就放假了。”   这半年他们过得太辛苦了,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让他们筋疲力尽。他们太需要修整修整了。   这个晚上,秦言睡得格外不安稳,一直到三四点钟还没能入睡,明明反复告诫自己不要紧张,可心脏却“噗通”、“噗通”,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样。   他转过头,看着贺嘉时的睡颜,把手放在胸口,勉强让自己沉静下来。   等到天光将明,秦言才终于睡过去,只不过,六点刚过,却又突然惊醒。   他索性不再躺着,蹑手蹑脚地穿上衣服,点了根烟,站在阳台上深深吸了几口,还没等把剩下的半根掐灭,贺嘉时就起来了。   贺嘉时走到他跟前,把烟收走,古怪地望着他,“你又没有瘾,大早晨的,抽什么烟?”   秦言摇摇头,没搭话,转身回屋去了。   吃过早饭后,两个人一起来到学校,晨读只上了半节,就该去各自的考场了。   这天,化学考试难度挺大,题型明显比平时练过的要新,计算量也不小。秦言平日的做题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到最后,整张卷子紧赶慢赶,做得稀里糊涂。   从化学考试的后半段开始,秦言的心态就逐渐不稳了。他越是焦躁,便越是找不到思路,而越是找不到思路,便唯有更加焦虑,到最后收卷,竟然还剩下好几个空没填。   他交上卷子,手脚都开始发麻了。   二十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他一直呆呆地站在走廊里,僵得像块木头,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生物考试发挥地差强人意。生物向来是秦言的强项,可一整场考试,他的脑海中都持续回放着刚刚结束的化学考试,他努力将烦躁与紧张挥去,可过不了多久,又重蹈覆辙。   不过,总算是结束了。   秦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教室里的了,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停止运转,唯有四肢还在麻木地移动着。   他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任凭赵中亚在讲台上一连讲了一个小时,可他却一个字都没听到。   他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完蛋了。   完蛋了,这次真的完蛋了。   赵中亚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喊出“放学”的那一刻,意味着他们寒假生活的开始。   教室里顿时鼎沸起来,无论考得好的、考得差的,大家都站起身来,飞快地收拾著书包,准备快点从学校中解脱出来。   可秦言却仍是坐在那儿,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直到贺嘉时走到他身边,摇摇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你怎么不动弹啊?”   贺嘉时想不到秦言的这些弯弯绕绕,只当他是太累了,索性代工,把他的东西都规整好,最后将秦言的书包往自己肩上一扛,说,“走吧,咱们回家。”   秦言任由他扛着两个书包,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回了家,秦言仍是没说话,换了衣物便躺在沙发上,脸上没有半分生气。   贺嘉时却乐乐呵呵的,先是炒了两个菜,又火急火燎、风风火火地催秦言快点吃,说是晚上约了赵一鸣一起打游戏。   秦言任凭他在一边催,却根本不动弹。   贺嘉时没管他,自顾自地把饭菜吃完,便一身钻进书房里打游戏去了。   等到几把游戏终于结束,贺嘉时从书房里出来,这才看到桌子上的饭菜仍是自己离开时的样子,而秦言也依旧缩在沙发上,一动没动。   贺嘉时这才恍恍惚惚察觉出不对劲来,他蹲到秦言身边,“秦言,你怎么不吃饭啊”,说着,他摸摸秦言的脑袋,念叨着,“也没发烧啊,到底哪里不舒服啊?”   秦言抬起眼来看着贺嘉时,往他怀里蹭了蹭,“没什么,就是心里觉得闷。”   贺嘉时亲亲他的额头,“那咱们明天出去转转吧?”   秦言摇摇头,明天下午,学校里就会发布成绩和排名了,他哪里都不想去,什么都没心思做。   贺嘉时看他怏怏不乐,只能说,“走吧,去洗个澡,今天早点睡。昨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秦言被贺嘉时推进了卫生间里,仍是不动弹,于是,贺嘉时就帮他脱掉睡衣,最后,就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内裤了。   贺嘉时推了推他,“快洗吧,洗完陪你早点休息。”   秦言低下头,过了几秒钟,问,“你不打游戏了么?”   贺嘉时顿时有些毛躁,紧张地说,“不打了,真不打了。”   看到贺嘉时紧张兮兮的样子,秦言心中的焦虑顿时缓解了不少,他终于扯了扯嘴角,把贺嘉时从卫生间里推出去,先是默不作声地在卫生间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打开淋浴。   等秦言洗完了澡,便如贺嘉时说得那样,早早地坐到了床上。   贺嘉时把干毛巾放在他手里,说,“别再忘了擦头发”,接着,便也起身去洗澡了。   当到贺嘉时冲完澡,秦言已经躺下了,头发也吹得半干,贺嘉时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他钻进被窝里,环住秦言的腰肢,亲了亲秦言的脖子,而秦言则转过身来,也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贺嘉时的胸前。   贺嘉时的呼吸一滞,终于问,“秦言,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秦言深深吸了一口贺嘉时身上好闻的气息,他沉溺于贺嘉时的体温,却仍旧不愿在这个最爱自己的人面前揭露自己的软弱与无能,只敷衍说,“谁让你打游戏啊?”   贺嘉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却终是没再问出口,只亲吻了秦言的发丝,说,“是我的错,以后不晾着你了。”   秦言“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与贺嘉时无关,可他只是想让这个人好好疼疼他,于是,他闷声说,“就是你的错。”   作者有话说:   要做个小手术,之前都在做检查,平时又要上班,所以没来得及更新,给大家道歉。 第68章   贺嘉时亲了亲秦言的鼻尖,有点无奈,却乐得哄着他,温声说,“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秦言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窝在贺嘉时怀里,却仍觉得不满足,明明已经亲近如斯,却想要与这个人结为更为深刻的羁绊。   他在贺嘉时怀里蹭啊蹭,蹭得贺嘉时有些毛躁,摁住他的肩膀,将他固定住,佯怒说,“别胡闹,好好睡。”   秦言“嗯”了一声,没说话,心里却仍是空空落落的,一会儿想到白天的考试,一会儿赵中亚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丧气话又不住在脑海中回旋。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没忍住,把下巴搁在贺嘉时肩膀上,小声埋怨道,“贺嘉时,我睡不着……”   贺嘉时睁开眼睛,瞅了他几眼,“怎么睡不着?   秦言皱了皱眉头,他摇摇头,却没再说话。   贺嘉时叹了口气,把台灯打开,橘黄色的暖调灯光下,秦言的两排睫毛忽闪忽闪地颤着,令贺嘉时心猿意马。   他看着秦言,认真问,“到底怎么回事?别再说是因为我了。肯定不是因为我。”   纵使贺嘉时与秦言相爱的时间不过一年,可他们好歹相识相知那么久了,这点儿直觉还是有的。   秦言虽一向对贺嘉时玩游戏颇有怨言,而贺嘉时也几次三番的因为贪玩儿把秦言晾在一边儿,秦言嘴上说他几句,可大多时候却也未曾放在心上,更不会像今晚一样,因为这点儿小事就默不作声地在沙发上一待一个晚上。   贺嘉时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一定心理有事儿。   秦言眨了眨眼睛,眼睛中氤氲出一层水汽,他望着贺嘉时,神色满是无辜,“就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难道是因为别人吗?”   秦言这话说的无厘头极了,以至于贺嘉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怔了几秒钟,知道秦言有意把心事瞒着他,终于没能问出口。   于是,贺嘉时“嗯”了一声,反而把秦言抱得更紧了,最后亲亲他的额头说,“有事不要藏在心里,多跟我说说,好么?”   秦言虽是随口胡扯,可到底存心要哄他,故意说,“没藏在心里,你多陪陪我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听了这话,贺嘉时微微扯了扯嘴角,他关上台灯,又反复亲吻着秦言的发丝,最后把嘴覆在了秦言的耳边,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秦言,我爱你。”   秦言的身体一僵,心却顿时暖洋洋的,他笑笑,“嗯”了一声,“我知道。”   贺嘉时宽慰不了秦言的焦躁,可他的爱却让秦言紧张的心情稍作放松,最后,终于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兴许是秦言这段时间思虑过重、用脑过度,又时时紧绷着,睡眠着实少得可怜,他这一觉足足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十一点钟。   贺嘉时的早饭早就做好了,本想叫他起来一起吃,却看他睡得香,没舍得把人喊起来。   等到太阳毒辣辣地刺在秦言的脸上,他才恍恍惚惚地醒来,脑袋还昏昏沉沉的,他坐起身来,小声喊道,“贺嘉时,几点了?”   贺嘉时从客厅走过来,坐在床边儿上,“十一点多了,快起来洗脸刷牙,吃饭!”   听到“十一点”,秦言的身体小幅度的一晃,顿时没了睡意。他“唔”了一声,“嗯……我……我先不吃了,我想再睡一会儿。”   贺嘉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还睡?昨晚睡得也不算太晚啊?要不然吃完再睡吧?”   秦言没答话,又倒在枕头上,贺嘉时则仍是看着他,仿佛还在等他起床一样。   秦言有点烦躁,他推了贺嘉时一把,说,“哎呀,你先出去,我不想吃。”   贺嘉时更纳闷了,“你睡就睡,干嘛还要赶我出去?”   秦言这才察觉说错了话,他拉上被子,蒙住头,不再搭理贺嘉时。   贺嘉时隔着被子揉了揉他,“怎么回事儿啊?你这两天奇奇怪怪的。”   秦言撇撇嘴,闷声说,“我想睡觉,别烦我。”   见贺嘉时仍不动弹,他只能认命,拿过来自己的手机,打开班级群准备把赵中亚刚刚发在群里的文件下载下来,可家里的wifi却突然不给力,半天都加载不出。   不知怎地,贺嘉时突然来了句,“哦对了,成绩发了。”   秦言一滞,“你看了?”   贺嘉时耸耸肩,“老赵一发我就看了啊,你当我跟你似得,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啊?”   秦言身体发烫,他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快要飞出来了,眼睛仍盯着屏幕上的“加载中……”,勉强镇定下来,问,“哦,我第几名啊?”   “第二啊,怎么了?”贺嘉时说得那么想当然,就像他从未想过秦言会退步一样。   秦言几乎难以置信,他舔了舔嘴唇,狐疑道,“真的?”   贺嘉时瞅了瞅他,“你不是一直考第二?难道还能有假?”   悬着的心猛然落地,秦言掀开被子,想笑一笑,才发觉脸竟僵得厉害,“没,没什么。”   贺嘉时又看了他几眼,“莫名其妙,你快点起床。”   秦言马上应了一声,起身,洗漱,吃饭,一气呵成,等到肚子填饱了,心里那种空空落落的感觉才终于舒缓。   他又看了几眼手机,发现虽然自己的数学、化学分数比以前低,可别的同学考得也不高,而好在自己的语文和英语又双双考出了全班第一的成绩,物理跟生物也发挥的不错,是以总算没有退步。   他长舒一口气,阴郁的心情终于明媚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而后一下扑到贺嘉时的身上,“走吧,咱们出去转转。”   贺嘉时满手泡沫,他把盘子冲干净,放在一边,又擦了擦手,这才把秦言扯下来,问,“你不是不想出去吗?”   秦言亲亲贺嘉时的脸颊,“我心情好,又想出去了。”   贺嘉时瞅了他一眼,有点无奈,“你怎么心情又好了?”   秦言继续搬出昨晚的套路,自然而然地说,“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心情好啊。”   贺嘉时知道他在诓自己,也懒得计较,心道无所谓了,反正他开心就好,于是,他揉揉秦言的脑袋,“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了?”   秦言把贺嘉时带到了商场里。自从贺嘉时离开贺家,已有大半年没买过新衣服了,他个子长得快,有几条旧裤子甚至有些小了,而身上穿的羽绒服也因为反复水洗,只剩下了薄薄两层,半点御寒的作用都没有了。   秦言早说要给贺嘉时买几身衣服,可每次贺嘉时都敷衍着说,“不用买了,太麻烦了。”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哪里是怕买衣服麻烦?分明是怕花钱。   这次,秦言再不听贺嘉时这些鬼话,羽绒服买新的,鞋子买新的,裤子、褂子,全都要买新的。   明明买了一堆的新衣服,明明各个儿穿上英俊帅气,可贺嘉时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拉住秦言的胳膊,一直说,“别买了,真的不用买了……”   秦言知道他是不舍得,不理会他,等到了家,才笑着对他说,“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不是白给的。等你以后赚了钱,可是要连本带利的还的。”   贺嘉时低下头,心中郁结,他甚至不敢看秦言眼中的光芒,过了几秒,才轻声说,“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还都还不尽啊。”   秦言亲亲贺嘉时的嘴唇,“就是要你一辈子都还不尽啊……”   愧疚与亏欠一下子便变作了无边的旖旎,噼里啪啦地在心头炸开,贺嘉时心脏颤了两下,他用力把秦言拥进怀里,亲吻着他的耳朵,额头,鼻尖与嘴唇。、   “还不尽的,一辈子都还不尽。”   一辈子都还不尽,所以要用一辈子偿还。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因为最近做了个小手术,所以更新不太稳定,接下来就会好啦~鞠躬~ 第69章   放寒假以后,秦建国给秦言打来几次电话。当初父子俩虽然断得干脆利落,可到底是血肉至亲,总不至于从此真失了联络。   只不过,相较于秦建国隐隐的悔恨与讨好,秦言显得冷淡了许多。   秦建国虽有意修补父子关系,可却只能越描越黑,越是在电话中描绘自己与小儿的天伦之乐,秦言便越是觉得反胃。   用秦建国的话说,这叫“毕竟是你弟弟”、这是“总该见一面”、是“见了聪聪你就对他有感情了,见了你就喜欢他了。”   秦言心里堵得慌,不吐不快,他悠悠说,“爸,咱俩一年不见了,我以为你打来电话会问我钱够不够花,学习学得怎么样,在N市上学会不会太辛苦”,说到这里,秦言自嘲地笑了笑,“可你什么都没问。”   听了秦言的这话,秦建国方才觉得心虚起来,他干笑了两声,“那你……总不会没钱花了吧?”   此话一毕,秦建国又给自己找补道,“再说了,聪聪也是你弟弟,他是你的亲人,你就不想看看他?你怎么能这么冷血呢?”   秦言冷哼了两声,知道如今秦建国有了娇妻幼儿,自然要把钱“用在刀刃上”,而对自己,就连两句不咸不淡的所谓关切都懒得给,就算特地打来电话,也只是声声句句,不离那个“聪聪”。   虽是寒冬腊月,可电话那头的秦建国却汗流浃背,如今矿上效益远不如前,自己虽身为安全主任,薪水不低,福利极好,可平日里的那些个灰色收入,早就比不了从前了。   更何况,如今秦建国没了陶英的管束,便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讲排场,爱摆谱,而黎娟更是个不会过日子的,现在又添了个小的,生活虽过得去,却也紧巴巴的,远不如以前了。   他哪里有闲钱接济自己这个“心眼儿颇多”的大儿子?   秦建国眼球一转,怒道,“你妈给你的钱你难道全都花光了?你把钱都花哪去了?我还没问问你钱都用在哪里呢,你竟然还来跟我要钱?”   秦言冷笑,“我妈给我的钱是我妈的,你该给的是你的。”   秦建国才不听秦言这些,他龇牙咧嘴,一牵涉到钱的事情,立马忘了要与大儿子重归旧好这回事儿,“你这小兔崽子,你妈手里有多少钱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的钱一直都是你妈管着,她给你就给你了,再多的钱,一个子儿都别想问我要!”   秦言对父亲的反应并不意外。他淡淡地、徐徐地说,“虽然你一直市侩粗鄙,可当初最起码还要点脸面,现在,你干脆一丁点脸都不要了。”   “我跟你无话可说。”   与秦建国通电话时,秦言一直端着心气儿,而挂掉电话后,秦言松了气,这才开始觉出难受来。心像是被人划出一道道口子,一边冒血,一边招惹得人生疼。   贺嘉时揽着他坐在沙发上,一会儿亲亲他的耳朵,一会儿亲亲他的发丝,是无声的支持,更是无限的安慰。   寒假里,秦言也没放松学习,刷题背书、预习复习,各科功课都紧锣密鼓地继续推进。   而贺嘉时则不像秦言一样对学习那么上心,他依然吊儿郎当的态度,随便敷衍地看一会儿书,然后便玩玩游戏、做做饭,一天很快就混过去了。   临近春节的时候,贺嘉时接到了老太太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已经不生他的气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尽量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用平静的语气对自己的“奶奶”说道,“奶奶,他不生气了,可我还在生气。”   他挂下电话,没过多久,贺民的电话便打来了。   许是因为做官做得久了,又或许是上位者自来的理所应当,他没什么寒暄,蛮横地问道,“你怎么跟奶奶说话的?你还讲不讲道理!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白眼狼的孩子!”   贺嘉时把电话略微拿远了几分,淡淡地听着“叔叔”的喋喋不休,继而,手机听筒里传来自己“堂弟”虚伪的劝慰,“爸,你别说我哥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说着,贺嘉木还冲电话里喊道,“哥,你快给奶奶道个歉吧。”   贺嘉时觉得荒唐极了,或许接贺家人的电话从头到尾都是个莫大的错误,是他太天真,竟还对这一家人抱有一丝一厘的幻想。   原是不该。   索性关上手机,任凭谁再打,他都一概不知,只躺在秦言腿上,咀嚼自己的苦乐。   这个春节,他们过得有声有色,贴春联,包饺子,有模有样地整出一桌年夜饭,然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春晚,一边碰杯喝酒,杯盘交错。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也太过于亲近,很多话都不需要说,很多事也不需要做,没有虚伪的客套,不必劳神费力地说些面子话,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就懂得对方的心意。   不同于去年春节时的撕心裂肺,如今,他们更多出几分坦然。   面对惨淡的原生家庭,面对充满阴霾的人生起点,他们学会了接受,也学会了放下。   贺嘉时虽爱喝酒,酒量却不佳,远不如秦言战斗力强,几杯下肚就脸色通红,说起话来也大舌头了。   而酒到微醺时,人是最为亢奋的,贺嘉时举起酒杯,用明亮的眼睛盯着秦言,“秦言你知道么,就在今天,我突然明白了,就算我这人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全家没一个把我放在心上的也没什么。”   “这世界上有六十亿人,总有人像我一样,天生就没人爱吧?”   秦言愣了一下,不知道贺嘉时怎么突然提到了这个。   “前几天老太太,还有我那当官的叔叔,给我打来电话,我心里很烦,憋着一股火没处发,可今天我突然明白了,只要我自己不在乎,他们谁都伤害不了我。”   秦言心中绞痛,他蹲到贺嘉时面前,捉住他的手,“嘉时……”   贺嘉时捧住秦言的脸,看着他湿润的眼睛,认真说,“他们爱不爱我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我、怎么骂我、怎么鄙夷我我也压根不放在心里,这世界上倒霉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至于只有我贺嘉时才这么惨。”   “可我有你啊。我有你陪着我,比什么都重要。”   电视机中,零点的倒数终于数到了一,于此同时,窗外无数的鞭炮声与烟花声汇聚到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看到一束束绚烂的火光冲破黑暗,在空中绽放出闪亮夺目的花朵。   回过头,再看向彼此,这一刹那,秦言感受到了贺嘉时蓬勃而汹涌的爱意。他真切地感知到贺嘉时究竟是怎样的爱着他。   他把他视为了全部。   有几个瞬间,秦言甚至要溺死在这太过于庞大的爱意中,他用手摁住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直视着贺嘉时的眼眸,坚定地说,“对,无论怎样,我都属于你,而你也属于我。”   “我永远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没有发现签到可以有100海星~~希望宝贝们能多多用海星砸向我~~么么哒~ 第70章   一整个寒假,贺嘉时与秦言都没有回到J城,对他们来说,那是故乡,更是个伤心地。   他们不想回、不敢回、也回不去了。   贺嘉时谁都没联系,只给张志打了个电话。   听声音,张志比以前沉稳了许多,或者说是消沉了许多,他跟贺嘉时匆匆聊了十几分钟,就被人叫走了。   听起来,像是喊他干活的。   贺嘉时蓦地想起之前在张志家时他的种种反常表现,莫名地担心起来。   晚上,贺嘉时给张志发了条短信,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一直到深夜,张志都没回信息,倒是秦言,看贺嘉时一直抱着手机,问,“怎么了?担心啊?”   贺嘉时摇摇头,放下手机,“去年就觉得张志不对劲了。他家里肯定出事儿了。”   秦言愣了几秒钟,说,“之前忙着考试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秦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和盘托出,“前不久,我听J城的朋友说起过张志父亲的事情……说是折腾了一年多,刚刚判下来,判了……八年。”   贺嘉时一怔,竟不觉得惊讶,喃喃道,“他们一家当初实在太招摇了。”   秦言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直到关了灯,秦言已经快睡着了,贺嘉时才说,“张叔叔被判刑算是罪有应得。他们一家花了那么多老百姓的血汗钱,如今吃些苦、受些罪也是正常……只是……”   只是,曾经的不羁少年终于一夜之间被逼长大,他成熟了、稳重了,经历了许多,领略了许多。贺嘉时知道这是他不得不遭受的,可身为朋友,他又哪里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理智?心里仍忍不住怜悯同情。   怜悯他遭逢巨变,同情他父子分离。   秦言抓住贺嘉时的手,“你不用解释,我明白。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   贺嘉时笑笑,不再说话。   秦言把头搭在贺嘉时的胸口,突然说,“你别告诉张志你知道这件事了……兴许他什么时候走出来了,放下了,接受了,也就告诉你了。”   贺嘉时为人处世虽不及秦言小心谨慎,却也算不上迟钝,他亲亲秦言的发丝,“知道,不用担心。”   放假的时间流水般过去,转眼开学了。   班会上,赵中亚发了好大一通火,先是批评他们文理分科以后平均名次后退了好多,又说班里除了牛超以外再没一个人排进全校前十。   而说这话的时候,赵中亚目光投向的,正是秦言。   秦言没理会,仍低着头看着手中的练习题。   赵中亚怒火中烧,拿着黑板擦把讲台砸得“咣咣”作响,“你们这个班,就会死读书,死学习,光闷着头学有用么?你有人家牛超学习好么?你比得上人家考全校前十的么?”   这下,就连贺嘉时都听出了赵中亚针对秦言的意思,他抬起头,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班主任。   赵中亚只匆匆瞥了秦言一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又作出副语重心长的姿态,“老师知道,你们‘下面’来的学生,最大的优点,或者说唯一的优点就是勤奋。”   他苦口婆心,“可只知道用蛮力没用的,高考比的是综合实力,得学会用‘巧劲儿’。”   “刚接你们这个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虽然入学成绩全年级第一,可等你们到了高二、分了科,成绩肯定就慢慢下去了。”   “高考比的是综合实力,是全面的素养,这正是你们最欠缺,也最比不过别的班的。”   “你们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多像牛超学学,多看看N市直升上来的学生是怎么学习的,都高二了,可别再抱着你们‘下面’那些题海战术当宝了。”   “你们能靠题海战术、靠勤奋,考上省实验,可高考不是这么简单的。”   赵中亚居高临下,睥睨着这些试图改变命运的学生,眼神中竟带着几分讥讽。仿佛他们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都只不过是个玩笑:他们出生在小城市,未曾从小经历过更先进、更优秀的教育,所以就算再拼命,也只配得到一句,“等到了高二、分了科,肯定就下去了”。   最可怕的是,就连班里很多来自小城的同学,也对赵中亚的这套理论深信不疑。   他们固执地相信着,题海战术培养出的学生,小城走出的做题家,天生就低人一等。   这一刻,秦言与赵中亚目光相汇,而就在这短短的不足一秒的时间里,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赵中亚一直以来对自己充满轻视与打击:   身为教育工作者的赵中亚,竟从不相信教育能够改变命运。   秦言看着赵中亚,突然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他不再听这些所谓的鸡汤,就只想做好手中这道题。   他不知道从小接受填鸭教育、题海战术的自己与别人差在哪里,不过,对他来说,现在讨论这个、怨怼这个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了。   他只知道,倘若没有子弟中学的填鸭教育与题海战术,他们或许连省实验的大门都摸不到。   倘若没有自己日复一日的埋头苦学,他连与N市学生同场竞争的机会都没有。   子弟高中没有什么名师,学生的质量也参差不齐,那些备受诟病的教育理念,对N市的老师、学生来说也许不值一提,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能够得到的、最好的教育了。   如今,既然他们与N市的孩子考入了同一间学校,接受着同样的教育,而自己也通过努力证实了他不比别人差,那么再埋怨当初的教育,就是毫无意义的。   他不想考虑自己的所谓综合实力到底比旁人差在了哪里,他就只想上好每一堂课,做好每一次作业,认真对待每一道题。   事实上,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摇摇头,将手中的练习册向后翻了一页。   两个月后的一个中午,吃饭时,王来娣突然把自己的身份证往贺嘉时与秦言面前一推,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改名了。”   秦言与贺嘉时一愣,倒是赵一鸣没什么反应,一看就是早知道了。   过了几秒钟,秦言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叠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贺嘉时望着眼前的王来娣,如今,他几乎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自信大方的女孩与一年半以前那个胆小怯懦的她联系到一起了。   不过,现在,已经该叫她王丽莉了。   贺嘉时认真地说,“恭喜你,获得新生。”   王丽莉也笑笑,“刚开始决定要改名的时候,姨妈姨夫,还有养父母都一致反对,后来他们拿我没办法了,终于同意了。后来,我终于把申请报告拿到了派出所里,可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也的不理解……前前后后折腾了那么久,有好几次我都不抱希望了……好在卞湘老师一直支持我,鼓励我,我才终于坚持下去,不至于放弃。”   贺嘉时望着他,“这是你的涅槃重生。”   王丽莉却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涅槃重生。离开县城,来到N市才是我的重生。”   “改了名字,我还是我,我只是甩掉了那个枷锁,终于能堂堂正正做自己了。”   从此,她的存在不再印证着父母对儿子的期待,她只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有没有签到呢~不要忘了投海星呀~嘻嘻 第71章   时间跑得飞快,没来得及等人从假期中回过神来,一整本选修书就学完了,等到大家后知后觉的时候,期中考试已悄然而至。   贺嘉时看着眼前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的秦言,问,“怎么感觉自从上了高中,一直都在考试啊。”   秦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没习惯?”   贺嘉时耸耸肩,“有什么不习惯的?”   好在,这次考试难度不大,同学们的表现也相当优异。   贺嘉时班再次取得了全校第一的成绩,可赵中亚却并不开心,一会儿信誓旦旦地说,“等以后到了高三,班里的很多同学,尤其是那些只会死读书的同学,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一会儿又对着班里的女孩子嚷嚷道,“等到了高三,题目难度上去了,你们再想轻松考个好成绩就不可能了。”   秦言被赵中亚啰嗦得头晕脑胀,回家的路上,跟贺嘉时埋怨道,“他就是不想看见咱们好。”   贺嘉时虽不如秦言敏感,却早也察觉到了赵中亚的那点儿心思,他“嗯”了一声,“重要的是,你跟丽莉自己不要这样想。”   秦言笑笑,“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贺嘉时看着他,一扬眉,“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他?”   秦言心中腹诽,是谁刚开始的时候还很喜欢他?只不过,秦言不愿意惹他烦,没把这些说出口。   到了六月,天气越来越热,明明是个北方城市,却像个火炉似的,要把人蒸干蒸熟。   教室里没有空调,唯有几个破旧的风扇,看上去像是已经为省实验的师生工作了几十年,扇叶拖着“咔哒”、“咔哒”的长腔,一转一停。   贺嘉时向来怕热,如此天气,连坐在位置上都是遭罪。   汗水顺着贺嘉时的脸颊一滴滴向下滚落,唯有一杯杯往肚子里灌凉水。   下了课,贺嘉时立马跑出教室,趴在栏杆上,看着操场上穿梭玩闹的低年级同学,心也莫名其妙的燥了起来。   他百无聊赖的四处望着,突然对面楼上高三年级那边传来一阵阵吵闹,他仰着头向上看,却看到学长学姐们正密密麻麻地排布在栏杆内测,手中纷纷拿着一沓又一沓的卷子、练习册,正吵嚷着什么。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那些学长学姐便突然将手中的卷子、笔记、练习“唰唰”地撕成几半,然后朝空中一抛,接着,那些写满蝇头小字的纸张,便随着风,四处飞舞。   霎时间,白花花的纸迎风飘扬,空中、地下、到处都是。   贺嘉时看呆了,一张笔记被风吹到了他的面前,他下意识地伸手,却看到那雪白纸面上,用娟秀的字体写着密密麻麻的日记,他匆匆用眼神扫过去,只看到了一句“少年心事当拏云”[2]。   他嘴边还在细细品味,然而指尖一松,那日记便随风而去,掺杂在了无数的白色碎纸中,再也找不见踪影了。   喧闹从高三年级一路向下,到最后,整个教学楼都人声鼎沸,大家说着、笑着、吵着、闹着,试图为这漫长的高中岁月,花上浓墨重彩的句话。   此时,秦言正在教室里写作业,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他放下笔,朝窗外看去:那漫天的白色正飞舞回旋,壮观与曼妙结合在一起,无限刺激着他的感官。   他情不自禁地走到走廊上,看着对面楼上的学长学姐们闹成一团,像是在合演一出庞大的喜剧,又处处蕴藏着悲意。   这悲意来自于一种庞大的恐惧与慌张,将这出戏的每一个演员和观众都紧紧包裹:时光易逝,青春如梭,短短三年,白驹过隙。   秦言一下子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贺嘉时,他凑到贺嘉时身边,而贺嘉是则搂住了他的肩膀,他们看着这场不属于他们的,但终究会属于他们的大喜大悲,无声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高考的两天里,他们放假在家,为高三的学长学姐腾出考场。   他们还没有正式步入高三,不过,从今天往后,他们就已经是这个校园里,最大的学生了。   他们听着新闻里年年岁岁相似的话题,只是这一次,感受却与以往截然不同。明年今日,上考场的就要换成他们了。   新闻里的突然事件层出不穷,第一场考试就忘带准考证的、丢失身份证的、迟了英语考试的、还有高考前离家出走,徒留母亲在考场前崩溃大哭的……   那些在考场里昏厥的、中途被送去医院的、收卷时,跪在老师面前,祈求让他把题目写完的……   每个人的高考都是一场战役,有些人四平八稳,有些人兵荒马乱。   一年又一年,每一年上演的,都大抵相似,可每一年演出的人,却截然不同。   放在新闻里,这不过是一出出或滑稽,或悲情,或励志,或平凡的故事,而放在每个人身上,那也许就是他们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   六月八号的晚上,高一高二的学生们纷纷返回学校收拾教室,而那些刚刚经历了高考的学生们,则大包小包,一边拿着自己三年来的战利品,一边依依不舍地道别。   对老师、同学道别,对学校、教室道别,对这三年的时光道别,也对十八年里稚嫩青涩的自己道别。   对他们而言,一段岁月终于结束了。   秦言看着他们脸上悲喜掺半的表情,不自觉被带入其中,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眶竟湿润了。   他连忙眨眨眼睛,压下自己的情绪,目送那些人走到校门口,最后彻底消失在眼前。   走进教室前,他往楼下看了最后一眼,他看着远去的、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彻底离开,心中想,明年今日,也会有人像自己一般,目送自己离去么?   也会有人因为他们的离去,而叹息时光么?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想法甩在脑后,坐在座位上,摊开了自己的课本。   无论如何,终于该他们上场了。   作者有话说:   1.作者坚决坚决不提倡高考前撕卷子撕练习册到处撒的行为!非常不环保!而且也挺影响心态的,容易浮躁,发挥不好。这件事是发生在我们当地的一所高中的(但不是作者的高中!)   2.引自唐朝诗人李贺的致酒行。 第72章   天气越来越热,校园里骤然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怎么看都怎么觉得空旷。   贺嘉时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教室,心里更加烦闷。   他长呼两口气,简直烫人,转身回到教室,走到秦言身边,于是捏捏秦言的耳垂,低头问他,“别老坐在这儿了,出去转转吧?”   这闷热的鬼天气让秦言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却摇摇头,固执地说,“不去了,马上就期末了。”   贺嘉时皱着眉头,用手背蹭了蹭秦言的脸,“走吧,又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整天学,你不累么?”   秦言本就焦虑,听了贺嘉时的话更加烦躁,他一脸不耐烦,抿了一下嘴,刚想说点什么,孟思思正风风火火地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他俩凑到一块儿,随口嘀咕了一句,“你俩关系可真够好的。”   秦言的脸蓦地一红,溢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贺嘉时也抬头看了孟思思一眼,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瞧秦言没拒绝,就一边揉着秦言的脑袋,一边说,“走啊,出去转转,你老坐着对身体不好。”   不知怎地,秦言突然觉得别扭极了,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把贺嘉时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去,小声抱怨了一句,“你干嘛啊,那么多人看着呢……”   贺嘉时低声笑了两下,正想说“别人看着怎么了”,后面的王丽莉就冷不丁地抬起头来,那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有话要说。   贺嘉时被王丽莉看得心里发毛,上课时戳了戳自己同位儿,问道,“咋了?”   王丽莉看了贺嘉时几眼,终于说,“你不觉得你俩……在班里表现得太亲密了么?”   贺嘉时一愣,顿时想起去年的夏天,在图书馆里,秦言脖颈上那赤红的一片吻痕 。他的表情僵了几秒钟,没回答王丽莉的话,反而用胳膊肘碰了碰王丽莉的胳膊,“你……”   “你知道了,对吧?”问出这句话后,贺嘉时反而多了几分坦然。   他与秦言虽是同性,却爱得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更何况,他自知王丽莉不会乱嚼舌根。   王丽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她转过头看了贺嘉时几秒钟,“你们也不是非要瞒着我,对吧。”   贺嘉时低头笑了一阵,“是,我们又不是非要瞒着你俩。”   王丽莉“噗嗤”笑出声,“我俩?那位可看不出来。”   想想赵一鸣迟钝的傻样,贺嘉时也笑了,“唔,那就是他傻了。”   不知怎地,贺嘉时非但没有紧张不安,反而觉得甜蜜:他与秦言的感情,竟然真的一直被人关注着,再不是藏匿在角落中的秘密了。   他与秦言从最好的朋友走到了亲密无间的情侣,情与义都融入到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一切都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倘若不是秦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同性,同样的,秦言也是如此。   在喜欢彼此之前,他们是全然的白纸两张。   这份感情生根太早,以至于从来都没给彼此留下过另一种可能。   所以他们只能相爱。   正是由于他们之间这种诞生于启蒙之前的爱情,所以他们对性向的认知存在某种模糊,而正是由于这种模糊,让他们一直有意无意地远离着同性这个圈子。   他们不认识其他的同性恋人,也没听说过身边还有谁与他们的境况相似,因此这份感情向来是个只属于彼此的秘密,而一直无处吐露。   如今,贺嘉时终于找到了可以和盘托出的对象。   “我跟他……我俩是认真的。”   王丽莉只要在学校里,就惯常“一心向学”,哪怕与贺嘉时做了两年的同位,也很少闲谈。只不过,这次她却少有地合上了课本,认真说,“我知道。”   明明王丽莉说着“我知道”,可不知怎地,在她面前,贺嘉时竟有些心虚,于是他强调,“我们……我们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   王丽莉点点头,“我相信。”   “可是,你们俩……在别人面前太亲密了。”   “嘉时,这样不好。”   “我已经听到孟思思她们几个说你俩关系好很多次了。”   贺嘉时舔舔嘴唇,用极低的声音小声反驳,“我俩关系本来就好啊。”   王丽莉颇为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她的意思是说,你俩般配,你俩像是在谈恋爱。贺嘉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贺嘉时背后一凉,只得承认,“……我明白。”   王丽莉苦口婆心,“莫说学校里本来就严查早恋,更何况你俩这种了。再说了,马上就高三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俩还是小心为妙。”   贺嘉时挠挠脑袋,“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回到家,秦言正刷着牙呢,贺嘉时就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亲亲他的脸颊,没提王丽莉的劝诫,只说,“我把咱俩的事告诉丽莉了。”   秦言一愣,笑笑,把嘴里的泡沫吐掉,“丽莉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跟你说什么了?是说咱俩在班里关系太亲密么?”   贺嘉时有点挫败,他把头搭在秦言的肩窝,“嗯,你怎么什么都猜到了?”   等秦言洗漱完,他回过头看着贺嘉时,用湿漉漉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啧啧”两声,“因为我厉害呗。”   贺嘉时有点无奈,在秦言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嗯,就你最厉害。”   秦言坐在洗手池的台面上,胳膊顺势环住贺嘉时的脖子,细长的两条腿盘上了贺嘉时的腰肢,贺嘉时抱着他,细细与他接吻。   一吻结束,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贺嘉时抚摸着秦言的后背,“我多注意。”   “嗯。”   过了许久,贺嘉时方发出一声叹息,“等以后就好了……等以后,咱们就不怕了。”   期末考试的第二天,贺嘉时在考场遇见了半年没见的邢楠,邢楠刚刚生产完不久,胖了一些,脸色透着过分的红。   贺嘉时走上去,“邢老师,今天您监我们这个考场?”   邢楠笑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她拍拍贺嘉时的肩膀,“是啊。嘉时啊,最近学习怎么样?考试别太紧张。”   贺嘉时与邢楠虽只有区区一年的师生缘分,可对他而言,邢楠却对他的成长弥足重要。   贺嘉时笑笑,点点头,又问,“老师,您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   一提到孩子,邢楠的脸上顿时写满幸福,本就红润的脸庞,看上去就要熟透了,她拿出手机,找出孩子的照片,递给贺嘉时,“你看,是个女孩儿。”   师生俩没闲聊太久,考试就要开始了,贺嘉时赶紧回到位置上,等待着邢楠和另一外监考老师发卷。   这是高二的最后一场考试,等答完这份生物卷子,他们就要告别高二时光了。   天气太过炎热,小小一间教室里塞满了学生,有几个瞬间,贺嘉时甚至觉得教室里的氧气就快不够用了,胸口闷得发疼。   他一边做题,一边拿张纸巾擦汗,还没做完选择题呢,突然听到讲台上传来“哐当”一声闷响。   此时,考场里的学生正专心致志地写着最后一张卷子,听到这声闷响后都被吓得一个激灵。   贺嘉时连忙抬起头,却看到邢楠正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贺嘉时瞪大了眼睛,他“嘭”地站起来,而其他同学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教室瞬间哗然,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口中念叨着,“这是怎么回事儿?”   与邢楠一起监考的男老师连忙蹲下拍拍邢楠的肩膀,“邢老师!邢老师!你怎么了!你还好么!邢老师!”   贺嘉时心急如焚,他两步走过到讲台前,蹲下身来,心脏“砰砰砰”地快要从怀中跳出来了。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勉强镇定,把手放在了邢楠的鼻子下,十秒过后,他“噗通”跌在地上,喃喃道,“没有呼吸了……邢老师没有呼吸了。”   作者有话说:   文中邢楠老师的事情,正是发生在我高二时的。那时候她刚刚生完二胎,才休完产假没多久,监考时,在大家面前猝死了。她是个非常负责、非常善良、还有点腼腆的老师,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两个深深的梨涡。她走后,我时常想起她,非常怀念她。希望她的家人一切都好。 第73章   贺嘉时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他用力摇了摇监考男老师的胳膊,说,“老师,你快给邢老师做心肺复苏,我来打120。”   男老师大惊失色,他从教十余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阵仗?他生怕担责,压低了声音,“你这不是胡闹么!心肺复苏?我……我们哪里懂这些!”   贺嘉时盯着男老师,快速说,“学校每个学期都会对师生进行培训急救!你肯定知道怎么做!”   那男老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咱们,咱们先打120,先打120!”   老师打120的空档,贺嘉时忍不住扫了一眼教室里的学生:有人正焦急地看着讲台上邢楠的状况,有人则奋笔疾书丝毫不受影响,还有人趁乱打开课本,疯狂地把答案往卷子上抄……   贺嘉时心一沉,他彻底镇定下来,虽只接受过几次培训,可总好过干等着强。   贺嘉时让邢楠平躺在地上,他则跪坐在邢楠的身侧,将一只手掌根摁压在邢楠的胸骨中下方,另一只手的掌根则置于第一只手上。   他只参与过两次学校的培训,此时又慌张失措,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他将两臂申直,闭上眼睛。   那男老师因为紧张,连学校的地址都快讲不利索了,他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描述着,好在120的接线员总算在他凌乱的描述中抓住了重点。   省实验地处市区,此时又正值晚高峰,贺嘉时不知道120几分钟才能赶来。   然而,时间不等人。早一秒钟,就多一秒钟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双臂垂直,用力地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二十下,他趴下身子,捏开邢楠的嘴,进行人工呼吸。   接着,他不敢耽误,又飞快地将手放在邢楠的胸前,用力按压起来。   一组,两组,三组……   汗水顺着贺嘉时的双颊向下淌,他的胳膊开始颤抖,不经意间,泪水竟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甩甩头,深吸气,却听到一旁男老师说,“哎这位同学,你行不行啊,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可承担不起啊。”   贺嘉时此时心里负担已达到顶点,力气也几乎用尽,他一边继续心肺复苏,一边冲男老师说,“我没力气了,换你来!”   那男老师立马向后撤了几步,“我们又不是专业的医生,真出了叉子我们讲不清楚啊。”   说着,又撇撇嘴,凑到贺嘉时身边,“你到底会不会啊,你可别害了邢老师啊!你这样只会好心办坏事你懂吗!”   贺嘉时懒得再与他啰嗦,他一边进行胸外按压,一边朝教室里喊道,“你们谁过来接替我,我没有力气了!”   嘈乱的教室瞬间变得安静下来,大家露出惊诧而难以置信的表情,几秒过后,更胜之前的窃窃私语声连成一片,终于变成哗然。   “他到底行不行啊?”   “别把这老师弄得更严重。”   “这男的是哪个班的啊,竟然跟老师嘴对嘴”   ……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还有人交换卷子、翻书、对答案……   整个考场,像个菜市场一样。   贺嘉时几乎脱力,却根本不敢放松,五个循环、十个循环,四分钟过去了,贺嘉时停下手中的动作,他指尖颤抖地摸着邢楠的呼吸,却毫无生命反应。   正在贺嘉时濒临崩溃之际,一阵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生的希望。   医务人员终于到了。   贺嘉时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旋即脱力,倒在地板上。   ……   后来的记忆变得混乱不堪,他听到护士对他说,“你做的很好”,他看着邢楠被医生环绕着,看着她被抬上支架……   贺嘉时的腿都软了,却一直跟在医生的身后,眼睁睁看着邢楠被抬上救护车,而后,车门关闭,扬长而去。   他用力捂住自己的心脏,看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默默地祈祷着,一定要好起来啊。   一定要好起来。   你的女儿还那么小,你的亲人和学生都需要你。   快点好起来吧。   贺嘉时的手腿都在抖,他没再回考场,更无心管那份生物试卷,他扶着墙壁,慢慢坐下,大口喘息着。   等到考试结束,他亦没有回教室,径直往家里去了。   很快,邢楠的事情不胫而走,学生们回到各自的班级,每个人都讨论着她突然晕厥的事情,还有,那个坚持给她做心肺复苏的男生。   赵中亚得知了为邢楠做心肺复苏的人就是贺嘉时以后,脸涨得通红,他气疯了,站在讲台上疯狂地拿黑板擦砸着桌子,“反了你们了,真的反了你们了,你们以为听过两节急救课就能参与急救了?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责任么!”   赵中亚上气不接下气,有几个瞬间,秦言甚至怀疑他会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晕倒在地。   赵中亚狠狠瞪着秦言,“秦言,贺嘉时呢!他跑哪去了!连教室都不敢回了?”   秦言懵了,解释说,“我刚考完试回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赵中亚从讲台上走下来,指着秦言的鼻子,“给他打电话,你们俩不是住一块儿么?我不信你找不到他!”   秦言拿出手机,开机,在赵中亚的怒目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遍遍打着贺嘉时的手机,却只有一片忙音……   “老师,贺嘉时是考试期间出去的,他当时肯定没开手机……”   秦言无奈地看着赵中亚,解释道。   可随着电话一遍遍的打不通,随着天色一点点变晚,秦言彻底慌了。   他咬紧牙冠,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打着贺嘉时的电话。   赵中亚气急,他一把将秦言的手机夺过去,自己打。   几番折腾后,赵中亚终于没了耐心,他“啪”地一声,把秦言的手机砸在了地上。   本就老旧的手机顿时玻璃四溅,看样子,屏幕已经摔了个稀巴烂。   秦言皱紧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他的嘴唇张张合合,终于心一横,站了起来,他没再与赵中亚说话,只旁若无人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而后便要往教室外走。   赵中亚指着他的后脑勺,跳起来吼道,“你干什么去!”   秦言深深吸了口气,“去找贺嘉时,我很担心他。”   赵中亚气疯了,“你去了就别回来了,高三也别来上了!这教室容不下你们这两尊佛!”   秦言的身形顿了一下,却没停止脚步,反而更快得朝前走。   天色渐暗,秦言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往家赶,他不确定贺嘉时是否回家,他只知道,若是再看不到贺嘉时,确定不了贺嘉时现在是好好的,他一定会疯掉的。   他一路飞奔,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后,插钥匙的手都在颤。   若是贺嘉时不在,该怎么办?   要是贺嘉时不在,他能去哪里找?   秦言深吸两口气,把这些思虑放在身后,用力将钥匙一拧,猛地拉开门,睁开眼睛,却看到贺嘉时正躺在沙发上,将自己的情绪,隐匿在一室的黑暗中。   秦言长长舒了口气,心脏落回了肚里。   他没开灯,轻轻走过去,蹲在贺嘉时面前,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问,“嘉时……你还好么?”   贺嘉时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秦言,摇摇头,“我不好……秦言,我一点都不好。”   秦言的心脏一阵发紧,他低下头,“我……我很担心你。”   贺嘉时看看秦言,将他拉起来,两个人一同坐在沙发上。   贺嘉时将自己的头埋在秦言的胸口,发出类似动物的呜咽声,泪水“啪嗒”、“啪嗒”地向下掉着。   秦言把手放在贺嘉时的后背,一下下抚摸着,“你做的很好……你做的很好……”   他捧起贺嘉时的脸,亲亲他的额头,“你做的很好。”   两个人依偎到夜里,直到贺嘉时实在困倦不堪,睡着了。   秦言把贺嘉时背到床上,脱掉他的衣服,擦拭掉身上的汗水。   秦言看着贺嘉时的睡颜,心一阵阵地抽痛着。   他自己的手机丢在了学校,现在又实在担心邢楠的现状,便自作主张打开了贺嘉时的。   他点进班级群里,正看到几个小时前,刘东发的那句,“邢老师死了。”   秦言关上了贺嘉时的手机,躺在床上,将头搭在了贺嘉时的肩膀上,无声地流泪。   她走了。   那个永远挂着羞赧的笑容,有着深深梨涡的老师离开这个世界了,留下了刚刚出生的女儿,无数的学生,永远地怀念着她。   她就这么走了。   作者有话说:   心肺复苏相关知识来自于国际心肺复苏指南 第74章   贺嘉时没睡踏实,一早就醒来了,他看了秦言一会儿,轻轻用手摸了摸秦言泛红的眼尾,而后亲亲他的额头,以此抵御心中的苦闷。   心肺复苏极耗体力,昨日贺嘉时又处于极度紧张的情况中,睡了一觉起来后,他浑身都酸得要命,心脏更是一抽一抽的疼着,又无处发泄,只能与秦言依偎在一起,嗅一嗅秦言身上好闻的味道。   没过多久,秦言也醒来了,他没说话,只抱紧贺嘉时,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中午时,他们才从床上起来,贺嘉时没心思做饭了,于是,秦言点了两份外卖。   明明是惯常吃的店,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他俩只往嘴里填了两筷子,就实在没了胃口,只得将外卖放在一边。   秦言没拿那些“不用太难过”之类的话来劝慰贺嘉时,他做的,只是默默地陪在贺嘉时身边,与他亲吻,拥抱,抚摸。   邢楠是第一个对贺嘉时好的老师,也是他整个学生时代遇到的最好的老师。她从不因为贺嘉时是个后进生而蛮不在乎,不因为贺嘉时的叛逆而听之任之,甚至在听到贺嘉时的那句“不喜欢地理,以后想学理科”之后,依然用心地为他划了一整本书的重点。   她对贺嘉时来说实在太特殊了。   在遇到邢楠以前,他曾以为自己本应被所有的老师嫌恶。   然而抛去这些,邢楠只教了贺嘉时短短一年,感激虽有,感情却不深。至少,不若他与陶英的感情深。   然而,这场事故让他备受刺激的是,不同于陶英罹患癌症以至于油尽灯枯,邢楠的死亡太过于突然。   毫无准备的,她就那么倒在了所有人面前。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明明几十分钟前,她还掏出手机,笑着向贺嘉时展示着自己女儿的照片。   然后,不过做了半张卷子的工夫,她竟直挺挺地倒下,就在贺嘉时面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拼命想要挽回邢楠的生命,一下下地按压着她的胸部,汗水、泪水齐齐下落,可一分一秒,他只能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痕迹。   她是死在贺嘉时面前的。   贺嘉时并非未曾经历过生死,却从未如此鲜明的感受过生命流逝的过程。   贺嘉时休整了很久,久到秦言已经从这场事故中恢复过来,他还依然浑浑噩噩。   听刘东说,邢楠已经下葬了,而贺嘉时却连她的坟墓在哪儿都不知道。   不过,人死如灯灭,祭奠也只不过是对活人的慰藉,对邢楠而言,却再也没有意义了。   因为那张没做完的生物卷子,贺嘉时在班里的排名掉到了第四十名,在六十人的班级里,算不上垫底,但也实属中下游。   秦言没跟他提成绩的事情,只任由他在家里放空自己,消化着这一场场的余震。   暑假过了小半,贺嘉仍旧没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死别中缓过神来,一天下午,屋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屋里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台灯,半间屋都晦暗不明。   贺嘉时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秦言则坐在书桌前,演算着一道复杂的计算题。   听着雨声阵阵,不知怎地,贺嘉时走到窗前,却看到窗台的缝隙间,不知何时竟落了几颗种子,如今竟长出了娇艳的花朵。   黄的、白的、紫的,柔弱的花瓣被豆大的雨滴打得摇摇欲坠。   这一刻,贺嘉时突然顿悟了自己这绵长的痛苦的根源:他是为了邢楠,却又不只是为了邢楠。   刺痛他的不仅是邢楠的离世,还有那如同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花朵一般曼妙却脆弱的生命。   这漫长的余震,为的是不可预知的、突如其来的告别,为的是人生无法挽回的别离。   贺嘉时看着秦言的背影,突然觉得好慌张。人的命实在太过脆弱,倘若走的是秦言,那他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激灵,仅仅是稍稍想想,就觉得五脏六腑如位移般疼痛。   他尚且年幼,看不透生死有命,命运无常,只惶恐得喘不上气来,两步跨到秦言身边,可除了叫他的名字,贺嘉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言言。”   秦言一愣,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就算是贺嘉时,也只在哄他的时候,才叫上一声。   他的心脏一缩,回过头,认真地看着贺嘉时,“嗯,怎么了?”   贺嘉时皱紧眉头,“人……人真的太脆弱了。”   秦言心情顿时低落起来,他想起母亲临死前枯槁的面容,心如刀绞。   贺嘉时没察觉他的情绪,只自说自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最后一面了。”   秦言深吸了两口气,他环抱住贺嘉时的腰,“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最后一面了。”   贺嘉时蹲在秦言面前,“我们以后都别吵架了,好么?”   秦言一怔,他不知道秦言唱得又是哪一出,说,“我们……也没有经常吵架啊。”   贺嘉时慌乱地点头,“是……我们不经常吵架,我以后,以后也不会跟你吵架了。”   秦言觉得贺嘉时莫名其妙,可他的话却到底是好的,于是揉揉贺嘉时的脑袋,“嗯,你要说到做到。”   那天以后,贺嘉时的状态好了许多,终于捡起了自己的厨艺。只是,他偶尔会久久地凝视着秦言的背影,一言不发。   如同承诺过的那样,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再也没同秦言吵架拌嘴,有时哪怕秦言故意招他惹他,气得他够呛,他也只是抿着嘴,什么都不说。   而后,贺嘉时就起身,拿起拖把,像小时J城,在“爷爷奶奶”身边时那样,一遍一遍地拖地。   秦言看着他拖地的身影,终于良心不安,他抱抱贺嘉时,喃喃道,“嘉时,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不再熬夜看书了……”   贺嘉时身体一颤,丢下拖把,回抱住秦言,“我没生气。”   于是,秦言就把贺嘉时拉回床上,倚在他肩膀上,放软了声音,说些好话。   贺嘉时则笑笑,亲亲秦言的额头,“傻瓜,我爱你。”   八月初,贺嘉时收到了张志的信息,约他与秦言一起吃饭。   他们约在了一家便宜的馆子,店里没开空调,满是烟味儿酒味儿。   张志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人看上去却很精神,若非他先叫了贺嘉时的名字,贺嘉时与秦言真不敢认他了。   贺嘉时看着眼前的好友,百味杂陈。   三个人叫了一打的啤酒,张志依旧没提自己的父母,只说自己自从放假以来都在N市的一家装修公司里帮忙,大半个月过去了,这才刚刚得空找贺嘉时叙叙旧。   他说,自己虽然钱赚得不多,但好歹比一分没有要强。   贺嘉时一愣,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张志这样的富家公子哥,竟会做装修这种事。   贺嘉时听着张志淡淡地说起自己在装修队里给人砌墙、吊顶,听着他将那些苦,那些难,说得无足轻重。   他真的变了太多太多。   贺嘉时干了一瓶酒,“你很厉害,兄弟。”   张志笑笑,他不再是那个满口放炮的孩子,只说,“还不够厉害。”   贺嘉时的心脏一颤,这一刻,他看到了张志的野心与抱负,也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若说遭逢家庭巨变,张志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志算得上是一朝之间从天上摔下来,父亲锒铛入狱,母亲事业亦大大受挫,家里的两个顶梁柱一下子全倒了。   他消沉过,却又爬了起来,从最苦最累的活做起,而在这些苦难中,依然胸怀理想。   反观自己,一直依赖着秦言的照拂,甚至学费、生活费,都要靠秦言给。   他真的太没用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要多多评论哦~么么哒~ 第75章   一天晚上,贺嘉时站在阳台上一连抽了几根烟,秦言来找他,他就默不作声地把秦言推回客厅。   秦言拍了一阵子的门,他也不应,于是秦言只得作罢,不再理会他。   等到贺嘉时的烟抽完了,他终于打开门,坐到秦言身边,做出副稀疏平常的样子,说,“明天我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中午点个外卖吃,别老看书,多站起来动弹动弹。”   秦言觉得古怪,看了他两眼,“你干什么去?”   贺嘉时没说话,只说,“你别管了。”   秦言本想再问几句,可转念一想,又怕贺嘉时觉得自己管得太宽,所以没再刨根问底。   贺嘉时看出了秦言的狐疑,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若他说了,自己明天铁定就出不去了。   所以,贺嘉时只亲亲秦言的额头,就回屋睡觉去了。   秦言也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旋即敲敲他的脑袋,嘀咕着,“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贺嘉时笑了笑,睁开眼睛,看着秦言清秀的脸庞,说,“我能搞什么鬼?就是想跟张志出去转转。”   秦言“哦”了一声,若有所思,“不让我跟着?你俩不带我玩了?”   贺嘉时摁住秦言的脑袋,与他蹭了蹭鼻子,无奈道,“你这都是哪跟哪啊……”   秦言也笑笑,终于饶过了贺嘉时。   第二天一早,天还濛濛亮,贺嘉时就从床上爬起来了。   他蹑手蹑脚地,生怕打扰了秦言的美梦。   简单的准备一番后,他飞快地给秦言做了份早饭,摆在桌上,又留了字条,让他记得热一热再吃,等做完这一切后,才出了门。   贺嘉时坐了足有一个钟头的公交车,终于由市区抵达城郊,刚一下车,面前就是一片连着一片的高档小区。   他在车站等了好一会儿,张志才姗姗来迟,他穿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看上去几天都没洗了,上面落满了白色的油漆点子。   贺嘉时皱着眉头看他,“怎么也不换身衣服?”   张志耸耸肩,“来干活儿的,穿那么好干什么?”说着,他上下扫了贺嘉时一眼,“你这白T恤,到了晚上可就不能要了。”   张志带着他穿过一片修剪精致的绿化带,乘电梯来到户主家。   一起做装修的人不多,加上张志只有三个,如今又添了贺嘉时。   除了张志以外,装修工人还有一男一女。   干活儿的大姐操着本地口音,皮肤晒得黝黑,穿了一身洗掉色的衣服,见了贺嘉时就说,“一看就知道你没干过活儿!”   大姐干活极利落,切板子,装板子,再繁重的活儿在她手上也显得游刃有余。   不知怎地,面对这样一个麻利干练的大姐,贺嘉时竟有些羞赧。   听她跟贺嘉时开玩笑,另一个大哥就开始帮腔,“吴秀,你别开人家小伙子的玩笑,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啊?”   吴秀一边做活,一边笑了几声,“老李,小志刚来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贺嘉时不由得好奇,“张志刚来时,李大哥怎么说的?”   吴秀嘴一撇,“小贺我跟你说,老李以前念书的时候脑子笨,最恨你们这样的学生仔!”   老李放下手中一堆的木头,“好你个吴秀,含血喷人啊你!”   吴秀“咯咯咯咯”笑个不停,又朝贺嘉时说,“小志是咱们头儿介绍来的,头儿你见过了么?他不常来,管着好几个房子的装修呢。老李一瞧见张志戴着眼镜,模样还俊,马上脸就拉下来了,非说人家不靠谱、做不长,什么都不肯教!”   贺嘉时抬起头来,却看到张志略显尴尬的神情。   张志干咳了一声,“秀姐,你再说这些干啥?”   吴秀又撇撇嘴,“我是不想小贺被他骗!”   说着,老李又不愿意起来,两个人吵吵嚷嚷的,半天都不安静。   张志耸耸肩,指指墙面,对贺嘉时说,“来,我教你。”   他们负责装修的这套房子很大,工程又复杂,他俩从早干到晚,也不过做了小小一部分。   中午的盒饭又咸又腻,贺嘉时吃不惯,张志却吃了个干干净净,瞧他剩了大半还说,“你现在不吃,晚上不到下班呢就得饿。”   贺嘉时当时还不信,现在, 奇*书*网 *w*w*w*.*qi*su*wang*.*c*o*m 太阳还没下山呢,他就饥肠辘辘。   可谁都没提要走的事儿,直到贺嘉时头都开始发懵,老李才说了一句,“走吧,七点了,咱回去。”   公司给装修工在不远处租了个小房子,张志与吴秀、老李都住在那里。于是,贺嘉时与他们道别。   临了,张志问他,“怎么样,明天还来么?”   贺嘉时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来。”   回去的路上,贺嘉时已经眼冒金星了,可偏偏公交车里又人满为患,七八点钟的N市堵成了个停车场,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停走走的,直到八点半了,才终于到站。   回到家后,贺嘉时倒在沙发上,秦言看他一身的灰,顿时明白了他去了哪里。   秦言坐在他身边,又心疼又生气,“你看你……怎么搞得这么糟糕?”   贺嘉时立马坐起来,问,“吃饭了么,没吃的话我去做点——”   秦言更气了,怒道,“我等你来做饭饿都饿死了。”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低下头说,“对不起。”   秦言也低下头,心里跟针扎一样的难受,“你去干什么啊,咱们的钱肯定够用,高中就这最后一年了,多关键的时候啊……谁要你去赚钱了?”   贺嘉时深深地看着秦言,他很想问问秦言,现在钱够用,那么以后呢?   以后他们还要念大学,整整四年的时间,坐吃山空,陶英留下的钱总有用完的时候,难道真要像之前说的那样,卖房子么?   这可是陶英留下的房子啊。   这可是他们一起住了那么久的房子啊。   贺嘉时固执地摇头,平静地说,“我不累,我就算在家里也根本不会学习,你就算逼我坐在书桌前我也根本学不下去。”   秦言站起来,瞪着贺嘉时,坚持道,“我不同意,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等你上了大学,再想打工也来得及啊!”   贺嘉时不想跟秦言吵架,他也不舍得跟秦言吵架,于是起身环住秦言的腰,温声说,“我真的不累,张志能做,我肯定也能做。”   秦言怎么会信这种鬼话?倘若不累,又怎么会一回到家就躺在沙发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贺嘉时又说,“再说了,我也就假期里干干,等开了学,我肯定好好上课,好好学习,你别担心了,成么?”   如果贺嘉时与秦言吵架的话,秦言肯定跟他犟到底,可贺嘉时只是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秦言就再也拿他没办法了。   秦言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深吸几口气,闷声说,“我……我还是不想你去。”   贺嘉时拉着秦言的手,接着把他拥进怀里,“秦言,一直以来都是你付出,让我也为咱们的生活做点什么,好么?”   这一刻,秦言突然意识到,十七八岁正是人年轻气盛的时候,自己就算对他再好,可他到底是依赖自己生活,“寄人篱下”,纵使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朋友,是认定了要相伴一生的爱侣,可贺嘉时心里,大抵也会不舒服吧。   秦言的眼眶湿润了,把头埋在贺嘉时的肩膀上,没再拒绝。   作者有话说:   嘉时的事业线终于要开始啦~没错,就是装修工人! 第76章   贺嘉时不敢告诉秦言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吃上晚饭,硬生生地挨了过去,洗过澡后,他躺倒床上,饿得心里发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   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可时间却过得飞快,没多久就要起床了。   天还不亮,整个小区一片静谧。   贺嘉时起身,他怕秦言有意见,特地给秦言备好了早餐,又就着辣椒酱吃了两个馒头,这才填报了肚子,出门去了。   天还早,公交车上没什么人,他迷迷瞪瞪地睡了将近一个钟头,到站的时候才猛然惊醒,赶紧下车往施工的小区赶。   吴秀已经到了,正打着木工,见贺嘉时来了,笑着说,“你还挺厉害的,没想着你能坚持呢。”   贺嘉时笑笑,就着昨天的活儿继续做下去。   昨天他干了一整天,此时胳膊酸得厉害,可再怎么样都得咬牙坚持:三十几岁的吴大姐、年近六十的老李都能干,他又如何不能干呢?   又过了十几分钟,张志和老李也来了,四个人说说笑笑,插科打诨,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这回,来送午饭的是他们几个人的头儿,头儿长得极扁,扁脑袋配上扁身子,于是他们几个私下里便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做阿扁。   阿扁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黝黑,看上去挺精明的,一身的烟酒味儿,他把盒饭放下,看了贺嘉时一会儿,拍拍他的肩膀,问,“小志介绍你来的?”   贺嘉时点点头,算是答复了。   接着,阿扁又冲吴姐喊道,“吴秀,小贺儿干活怎么样?”   吴秀爽快地笑着,“好着呢,昨天第一天上工就干了全天,今天一大早就来了。这小伙子啊,实在。”   阿扁看着贺嘉时,点点头,他毕竟是管着十几个人的包工头,也没把贺嘉时这样一个临时工放在心上,只敷衍着说了句,“小伙子,好好干,哥亏不了你。”   贺嘉时觉得别扭地慌,只能闷头吃饭,心里寻思着,倒也不指望你“不亏待”,能老实发工资、别欠薪就成了。   阿扁在这个小区里还另有别的三套装修,手底下管着十几个工人,既要对接客户,又要负责装修设计、现场施工,没呆两分钟呢,就接了个电话,走了。   这次,盒饭再难吃贺嘉时都不敢应付了,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   吃完了饭,工人们有一个班小时的休息时间,吴秀他们会在地上铺张床单,睡上一觉,而张志则坐着玩会儿手机。   只有贺嘉时,闷不声地又干了起来。   吴秀看了他一会儿,劝道,“贺啊,别干了,又没加班工资,快来歇会儿吧。”   贺嘉时摇摇头,说,“吴姐你休息吧,我晚上得早走会儿,中午补上。”   张志也抬头瞥了他一眼,一边滑着手机,一边随口问道,“急着回去干啥?”   贺嘉时摊手,“回去晚了,秦言要跟我生气的。”   听了这个回答,张志放下手机,自个儿咂摸了一会儿,问,“不是,你出来干活儿,秦言生什么气?”   贺嘉时没理会。   张志又在他身后念叨,“从初中就管着你,现在你俩住一块儿了,我看他管得更宽了,当自个儿太平洋警察啊?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贺嘉时背对着张志笑了笑,心道,我这是愿意被他管着,开心被他管着呢。   张志瞧他不说话,又问,“哎,你俩关系是不是太亲了点儿啊?”   贺嘉时又笑笑,没想把自个儿与秦言的事儿瞒着他,可又觉得吴姐和老李也在,到底是不好意思,只笑着说,“嗯,你说得对。”   张志瞧他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也没什么意思,想着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本来就亲。   于是,张志很快便又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抱起手机刷了起来。   五点钟的时候,贺嘉时正式下班,公交车上依旧没位置,却好歹没堵车,六点多就到家了。   回了家,他不敢再瘫着了,故意做出生龙活虎的样子,喊着,“秦言!秦言我回来了!”   秦言从卧室走出来,看了他一阵子,抿了一下嘴,抱怨道,“你看你,又一身的脏。”   贺嘉时“嘿嘿”干笑了两声,连忙洗澡、换衣服,而后跑到厨房,刚要做饭呢,就听到秦言从他身后幽幽地说,“你把菜热一热,然后从锅里盛出来吧。”   不知怎么的,贺嘉时竟打了个冷战,他连忙“欸”了一身,动作麻利。   秦言厨艺不佳,不过,好歹也比中午的盒饭好吃点儿,他又累又饿,狼吞虎咽的。   等吃完了,贺嘉时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观察起秦言的脸色,舔舔嘴唇,问,“今天在家里怎么样?都干什么了?”   秦言皱皱眉头,“能干什么?学习。”   贺嘉时“唔”了一声,没话找话说了一句,“也别整天坐着学习,多走走,锻炼锻炼身体。”   秦言皱皱眉头,没搭腔,过了一会儿,赌气似的走了。   晚上睡觉时,贺嘉时一直往秦言身边凑,秦言就往一边儿躲,最后,终于被贺嘉时箍住,“怎么了?昨天不是答应了么,怎么又不高兴了?”   秦言闭上眼睛,过了许久,平静下来,说,“可能是因为还不习惯吧。”   秦言的这句不习惯,彻底打湿了贺嘉时的心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秦言揽进怀里,用额头蹭蹭他的头发,说,“对不起。”   秦言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贺嘉时已经够累了,更何况贺嘉时也是为了赚钱,没道理白天累死累活,晚上回到家还要看自己的脸色。   于是,秦言摇摇头,喃喃道,“别说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   贺嘉时看了秦言一阵子,无奈道,“你这样讲,还不如怪我呢。”   秦言笑笑,知道贺嘉时困了、累了,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硬抗而已,于是推了推贺嘉时,催促道,“关灯,困了。”   日子一天天的飞走了,贺嘉时一连从月初干到了八月二十九号才休息。   活儿是干完了,可钱却要等到九月下旬才能发,阿扁说,这是惯例,谁都不能搞特殊。   于是贺嘉时只得灰头土脸的,兜里照样一分没有。   二十九号,他在床上一睡不起,直到十二点钟才匆匆吃了顿饭,而后又接着从床上躺到了六点钟。   晚上,他与秦言难得去商场吃了顿烤肉,而后又看了部电影,像寻常情侣一样,在角落里,在黑暗中,十指相扣。   等到临睡了,贺嘉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给张志发了条短信,“秦言不是管得宽,他就该管着我。我俩在谈恋爱。”   张志:“!!!!!!!!”   “贺嘉时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贺嘉时高冷地关上手机,不理这个聒噪的家伙。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高三生活正式开启~ 第77章   八月三十号返校结束后,贺嘉时就被秦言押着看了一下午的书,不过他实在浮躁得厉害,坐在桌前几个小时,也不过做了几道题而已。   九月一号正式开学那天,N市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沥沥的,到处都是水洼,泥泞一片。   一大早来到学校,连晨读都没有就要摸底考试,只不过这次没有分考场,让学生们换了位置,拉开桌子,在自己班里做而已。   六科考试从早排到晚,等到放了学,秦言脑子都生疼。   贺嘉时也难受极了,他已经太久没有用心学习过了,如此高强度的考试,到最后让他连注意力都集中不到一起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考理综试卷,三百分的试题,足足要考两个半小时。   各科时间的分配、面对难题的取舍、时间的紧张,样样都让这些新高三们头疼不已,很不适应。   这一天,不只是学生忙,老师也忙,学生们忙着考试,老师就站在讲台上,“唰唰唰”地批改卷子。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心力交瘁。   回家的路上,贺嘉时想跟秦言说说话,可秦言却一声没吭,他们并排走着,等   回到家,秦言放下书包,洗了澡就躺在床上,依旧沉默着。   贺嘉时也累得够呛,脑子仍是“嗡嗡”地响,他躺到秦言身边,亲了亲秦言湿漉漉的发丝,说,“吹吹头发再睡。”   秦言“嗯”了一声,没起身,反而催促贺嘉时快些洗澡。   等到贺嘉时洗完了澡,回到卧室,这才发现秦言竟还像二十分钟前一样地躺着,只是闭上了双眼,显然已经睡着了。   贺嘉时没舍得把他喊醒,便任由他这样睡了。   等到第二天起了床,秦言一边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鸡窝的自己,一边用力拿梳子把头发往下压,几次无果后,终于放弃,抱怨道,“头发太乱了,跟炸弹炸过一样。”   贺嘉时把早餐端到桌子上,扫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是挺像。”   秦言瞪他,他又笑,指指椅子,让秦言过来吃饭,还说,“拿怪谁啊?昨天提醒你吹头发了。”   秦言用面包片儿裹住煎鸡蛋,三口吞下去,又大口喝完了牛奶,“是是是,怪我自己。”   贺嘉时又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说,“好看,不丑。”   他俩一到学校,还没上早自习呢,成绩单就贴在了黑板的一角。   班里的排名大致没什么变化,经过一个暑假,学习好的依然好,差的还是差,那些假期过后突然逆袭的故事,从来只出现在小说和别人的故事里。   这套卷子主要是为了摸底,整体难度不大,各科老师快速把重点题目讲了一边,就彻底翻片儿了。   高三的学习节奏很快,一轮复习时,基本上门门课都维持着一天一个单元的速度。   前一天发下来讲义、布置好作业,课上老师则带着学生迅速过知识点,而后讲题,等到了晚自习,又会有新的讲义和新的作业,如此周而复始,没有停歇。   每门课,每一周都必然有一次考试,有时随堂做,有时则放在晚自习时做,起先老师还会提前通知一声:要考试了,大家好好复习。   到了后来,考试愈来愈频繁,老师也懒得提醒了。反正提醒了也没用:天天都是在复习,每天的学习时间都是极度饱和的,哪还有时间再去为了一场测验“好好复习”呢?   等到一个月过完,则会有一场正儿八经的大型月考,检测这一个月以来的复习成果。   只不过,到了高三,考试结束后就不能直接回家了,就算累到头脑发昏,也照样要回到教室,勤勤恳恳地挨过晚自习。   一轮复习难度不大,考试也中规中矩,秦言发挥地很稳定,而贺嘉时也总算从暑假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考进了中游水平。   周六也不得清闲,一张张学案,一份份练习雪花一样地飘下来,就算一直写个不停、看个不停,时间也仿佛总是不够用。   周六晚上放了学,秦言与贺嘉时并排朝家走着,回了家,纷纷躺在沙发上,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过来。   就算是周日,学生们也不敢耽误,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作业,周一一早就要交了。   学到最后,贺嘉时已经烦透了,他把书本、卷子往前一推,倚在椅子上,索性不干了。   秦言瞥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催,“别发呆了,作业写完了吗?”   贺嘉时看着秦言,先是摇摇头,而后问道,“没,你呢?”   秦言说,“快了。”   贺嘉时摸摸他的耳朵,“写完给我抄抄,我去做饭。”   秦言皱着眉头看他,“我们点外卖吧,你把卷子写完,别再吊儿郎当的了。”   贺嘉时抿了一下嘴,站起身来,“就算不做饭我也不想学习了,真的不想学了,头快炸了。”   秦言皱着眉头看他,依旧不肯松口。   贺嘉时叹了口气,鬼使神差地小声说了句,“别逼我了。”   秦言火了,他一拍桌子,也站起来,“我逼你?你说我逼你?”   贺嘉时自知说错了话,连忙拉住秦言的手,“秦言,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言瞪着他,“是,我逼你,催你,可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   “你难道以为,我催你学习,让你上进,给你讲题是为了我自己么?”   上了高三,秦言学习压力本来就大,就算是周日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学习而已,神经时时紧绷着,贺嘉时稍微一刺激,他的火就上来了。   他气得指尖都在发抖,贺嘉时只能抱住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好啦,我说错话了,我写,我写还不行么。”   秦言依旧不满意他的态度,怒道,“算了,你爱学不学,反正也不是给我学的。”   贺嘉时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叹了口气,“都说了学、学、学,你怎么还气啊?”说着,他亲亲秦言的发丝,“别生气了,我不想你生气。”   秦言冷冷地“哼”了一声,“你爱学不学,别等到什么时候,又说是我逼你。”   贺嘉时简直拿他没辙,双手举起来投降,“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晚上多做道菜给你赔不是。”   秦言的胸依然气得一鼓一鼓的,可贺嘉时台阶铺得这么好,他总算没再发火,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贺嘉时没敢再提不学习的事儿,只得坐下,吭哧吭哧地闷头写作业。   周六这天,赵一鸣身体不太舒服,请了假没来学校,他不过是打了一天的吊瓶,等周一回到学校时,桌上就已经堆起了小山一样的卷子。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这么多的作业,补是补不完了,索性不管了,胡乱地把作业塞进抽屉洞里,纯粹破罐子破摔。   可他又怕老师会罚,没过一会儿,就抓肝脑费地又把卷子从抽屉里掏出来,一张张地展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写了起来。   贺嘉时看到后觉得有趣,把自己的那份丢给他,朝好兄弟投去一个大方的目光,“喏,给你抄。”   赵一鸣缺的就是这个,他连忙接过去,看到贺嘉时每一张卷子都写完了,不禁投去崇拜的目光,他伸出大拇手指,亮给贺嘉时,“牛啊,你怎么现在转性了?”   贺嘉时耸耸肩,心道,他也不想啊。   九月末,贺嘉时的暑假工资还没打到卡里,于是,他忍不住给阿扁打了个电话,可阿扁却说,“小贺儿啊,公司里负责打款的人休假了,得等他上了班才行。”   贺嘉时吐出口浊气来,却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要不然这几千块钱真拿不到了。   于是,他好声好气地说,“麻烦过了节一定得把钱打来了,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许是贺嘉时最后一句示弱让阿扁良心发现,又或许是装修公司的财务突然不想休假了,几个小时后,钱真的到账了。   十一放假后,贺嘉时拿着这四千块,到商场给秦言买了个新手机。   秦言一愣,接过手机,“干了那么多天,就给我买个手机……不心疼啊?”   贺嘉时笑笑,“不心疼啊。”   “你手机没了,多不方便。”   秦言本想说,反正他们一直待在一起,自己有没有手机倒也无所谓,不过,看着贺嘉时兴奋而骄傲的目光,他把话吞回了肚子,反而说,“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秦言:快学!   贺嘉时:呜呜呜呜我学我学我学 第78章   贺嘉时仔细数了数,总共七天的十一假期,老师们一共发了五十几张卷子。   每个老师都很委屈地说,自己布置的作业根本不多,一天一套试题而已。可六门功课加起来,卷子就堆成了小山高。   别说是休息休息了,简直比平日上学时还要累。   放假前,赵中亚特地在班里说过了,上了高三,就没有假期了,就算是回家,也只是换个地方学习而已。   只不过,秦言、王丽莉这样的人做得到,而贺嘉时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从早到晚,没一会儿喘息的工夫,贺嘉时早就想放弃了,可看看秦言投过来的目光,只能叹口气,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熬到了第五天,贺嘉时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整天窝在家里,坐在桌前,面对着写也写不完的卷子和习题,他简直要疯了。   他把笔一撂,冲秦言说,“秦言,走,出去转转吧。”   秦言摇摇头,那表情仿佛有点不耐烦,他看都没看贺嘉时一眼,就说,“转什么转,还有好多没写完呢。”   贺嘉时愣了几秒,小声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啊。”   秦言抿了一下嘴,没好气儿地讲,“你不差这一会儿,我差。”   贺嘉时皱皱眉头,简直觉得秦言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他看了秦言一会儿,无奈道,“你也不用非得每一项作业都做完吧,做不完就做不完,把自己搞得这么累,何必呢?”   秦言这才抬起头来,像是在看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能做完肯定要尽量做完啊。”   就算他们做不完作业,也总有人能做得完,这样一来,他们便被别人落下了。   贺嘉时不愿跟他吵,于是点点头,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就算再多做两张卷子,成绩和排名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他看了秦言一阵子,轻轻说,“在家里待久了,闷得慌,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这一次,秦言连搭腔都没搭一声。   贺嘉时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说,“哦,那我自己出去转转。”   于是,贺嘉时总算踏出了家门。他沿着横穿市区的河流走了半个多钟头,秋日的风带来阵阵凉意,心中憋屈与烦躁终于渐渐压了下去。   他转头进了家超市,买了好些蔬菜、瓜果、鱼、肉填充冰箱。   回到家,他将买好的食材放进冰箱里,而后做好了两菜一汤,等到去卧室喊秦言吃饭时,才发现秦言竟没在书桌前。   他心里顿时一慌,大声喊了两下,“秦言,秦言!”却没人吱声。   他连忙从卧室里出来,又跑到次卧里去,却仍是不见秦言的踪影。   最后,他回到客厅,拉开阳台门,才看到秦言正望着窗外抽烟。   阳台上烟雾缭绕的,显然秦言抽了不止一根两根。   贺嘉时气恼不已,他夺过秦言手中的烟,掐灭,而秦言则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贺嘉时低下头,有些烦,平复了一会儿才说,“叫你也不答应,一声不吭地跑到阳台上抽什么烟?”   秦言怔了怔,“你叫我了?”   贺嘉时皱皱眉头,拉着秦言的手往客厅走,“吃饭,先吃饭再说。”   吃过了饭,刷好了碗,华灯已上,烦劳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   两个人躺在沙发上,各怀心思,兴致都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等到贺嘉时已经开始犯困了,秦言才说,“嘉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态度很差啊。”   贺嘉时没想到秦言会说这个,既觉得难为情,又怕秦言再冲自己发火,于是讨了个巧,说,“下午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秦言依旧皱着眉头,眼神很空,聚不到一起,“我……”   “是我不好。我心里太急了。”   贺嘉时又岂会不知道秦言有多焦虑。他朝秦言张开自己的臂膀,示意他躺在自己怀里,于是秦言便在他的怀抱中,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   贺嘉时拨了拨秦言的发丝,而后刮刮他的鼻子,说,“你很好,你没什么不好。”   秦言鼻子一酸,更深地缩进贺嘉时怀里。   贺嘉时拍着他的肩膀,“秦言,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秦言心里觉得有些古怪,抬眼看着贺嘉时,“你也要考个好大学。”   贺嘉时挠挠头发,“上海有那么多大学,我随便考一个,能陪着你就够了。”   秦言有点接受不了贺嘉时这种得过且过的态度,旖旎的气氛顿时消散,他“嘭”地弹起来,怒极反笑,也不管贺嘉时生不生气、难不难过,就故意刺痛他说,“你不是说以后要赚钱照顾我么?考不上好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以后你拿什么照顾我?”   “靠给人家砌墙、抹腻子么?”   贺嘉时果真恼了,可他却没跟秦言吵架,只是愣了几秒,然后淡淡地说,“秦言,我再努力,成绩也不可能像你一样优异。再努力,上海那四所985我也铁定上不了。”   秦言别过头去,不想听他这些歪理。   贺嘉时却显得很平静,“反正我顶多也就是考个普通本科,好点的普通本科和坏点的普通本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秦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会没有区别呢?贺嘉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贺嘉时依然望着他,而后把他往身边扯扯,秦言却不依,只死死盯着他。   贺嘉时无奈地笑笑,“这一年,我好好上课,好好考试,尽量多学习,能考上什么就上什么,只要把你照顾好,我就……”   后面的话,贺嘉时还未曾说出来,就被秦言打断了,“我不用你照顾我,咱们吃外卖、叫保洁都行,反正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你怎么能这样不上心呢?”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后背,妄图让秦言平静下来,“秦言,你听我说。”   “我没说不学习,也没说要放弃,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这么拼,这么努力,我跟不上你的节奏。”   “我只是觉得……把自己逼那么厉害,从天明学到天黑,对我来说可能没什么用。”   “我的极限就在这里,再待在书桌前,对著书本卷子,我也看不下去了。”   听到贺嘉时的示弱,不知怎地,秦言心里一酸,突然委屈起来。   他何尝不知道贺嘉时学得辛苦。贺嘉时从小就不是个能安分下来的孩子,都是因为自己,他才拼了命地考来了省实验,又枯坐在小小一方书桌前,一天都不得放松。   可秦言自己也在苦苦煎熬着啊。   他希望贺嘉时能开心一点,快乐一点,可对于高考大省的考生来说,高考必然是一条充满荆棘的路途啊。   对于他们来说,学习从来都不可能有轻松快活可言啊。   秦言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个好前途。”   贺嘉时揉揉他的头发,“我知道。”   “若是‘前途’能一考定终生,那我注定要拖你后腿。”   “可这个世界不是考成绩论胜负的啊。”   “秦言,你也该相信,就算我只能考个普通大学,我也可以为你奔出一个好前景。”   秦言心里酸酸涩涩。其实他压根不信贺嘉时口中的“好前景”,也看不到贺嘉时眼里的光明未来,但他知道,贺嘉时是真的太疲惫了。   他坚持不下去了,才如此跟自己讲。   秦言不舍得再逼他了,只低下头,说,“在学校里,你好好学。回到家,你就随便吧。”   “我不再管你,不再约束你,你……你要为自己负责啊。” 第79章   一张张讲义,一份份练习,一套套试卷,周而复始。   随堂考、周测、月考,一次次的打分、排名,再打分、再排名……不过三两个月的工夫,人就变成了麻木的机器。   一个稀疏平常的晚上,秦言正对着一道数学题犯难,他魔怔似的非要为难自己,想不到解题思路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于是,他们在学校里留到很晚,到最后,一整间教室都安静下来,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俩。   贺嘉时下了晚自习是绝对不肯再学习了,他闲着没事儿干,又不想催促秦言,便随便打量了扫了教室几眼,却看到牛超竟然也没离开,而是一本本地往书包里装书。   步入高三以后,平日的晚上,学生们大抵都不会带太多东西回家,反正教室就快要成为他们第二个家了,最多也只不过带几根笔,几张讲义或是习题。   贺嘉时随便地问道,“你明天不来了?”   牛超“啊”了一声,这才注意到贺嘉时与秦言还在教室,“不来了,这几天家里有点儿事儿,都不来了。”说完,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学啊,有什么可学的。”   贺嘉时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了秦言一眼,却看到秦言身形一僵。   贺嘉时对牛超的厌恶顿时到了顶点,懒得再与他搭腔。   牛超自是看不出贺嘉时的情绪,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他终于把书包装好,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但却不急着离开,反而走到贺嘉时跟秦言身边。   他探了探头,看着秦言的卷子,指着秦言苦想的题目,“嗨”了一声,说,“这道题啊,这道题简单,求导、裂项、再取倒数嘛。”   牛超搓搓手,像是深信自己这几个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词语就是什么锦囊妙计,又或许他根本没想告诉秦言自己的思路,只不过是在享受这种居高临下的、睥睨他人的骄傲。   他喜滋滋地看着秦言,可整间教室,却只有他自己的独角戏。   秦言从头到尾都没抬起头,更遑论与他讲话了。   于是,牛超只能讪讪地把胳膊搭到贺嘉时的肩膀上,故意说,“秦言怎么不理人啊,该不会是学傻了吧?”   牛超满身的汗馊味儿,贺嘉时又对他厌烦至极,连忙把他的胳膊挥开,语气不善地说,“你少说两句话能死啊?”   贺嘉时不是个善茬,可牛超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牛超虽个子不高,但胜在密度高、重心低、整个人敦实极了。   他留着一圈儿胡子,从来不刮,据说,是因为家里跟他讲,若是开始刮胡子了,以后就会越长越多,天天得刮。   于是,他干脆直接不刮,等到日后高考完了再说。   他一抿嘴,胡子跟着抖了抖,看上去像极了抗日电视剧里滑稽但脾气极差的日本翻译官。   贺嘉时拎着拳头就朝他走去,牛超也不甘示弱,大声吼道,“你干什么!贺嘉时你想干什么!”   秦言这才抬起头来,“贺嘉时!”   于是,贺嘉时只能放他一马,却语气不善地说,“你不是家里出事儿了?还不快回家?”   牛超讪讪地看着他,往教室外走,离开前,还回头望了秦言一眼,念叨着,“小镇做题家,真是个小镇做题家,哎,可怜,真可怜。”   秦言忍了忍,却再也忍无可忍,他盯着牛超的背影,浑身都在发颤。   他大口喘了几下粗气,突然将面前的卷子用力卷成了个球,发泄似的朝黑板砸去。   贺嘉时还没见过秦言在公众场合发这么大的火,既是心疼,又有点慌张失措。他沉默了片刻,小声说,“秦言,你别把他当回事儿,他就这样。”   秦言转过头去,盯着贺嘉时的脸,“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就这样’,凭什么他自私自利情商低就可以这样伤害别人?”   贺嘉时支吾了片刻,他脑袋空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秦言,只能说,“你要是实在生气,我揍他一顿成不?”   秦言心中郁结无处施发,听了贺嘉时的话顿时火大,大声吼道,“你又这样!揍、揍、揍,你就知道揍,你不知道他家里有多事儿精么!你不知道老赵有多喜欢他么!”   贺嘉时被秦言骂得抬不起头来,小声说,“我这不是没揍么……你一叫我我就停下来了……”   秦言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要回家。   贺嘉时连忙去捡秦言刚刚丢掉的卷子,展平,然后放在他的书桌上,这才关上教室的灯和门,默默地跟在秦言身后。   一路上,秦言都没说话,贺嘉时也是。   大多时候,在班级里,秦言还是那个好脾气的“中央空调”,唯有面对贺嘉时,他将自己所有的愤怒都释放出来。   贺嘉时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却只有包容他。   回到家,秦言仍不言不语,丢下衣服就进了浴室,直到出来时,脸色还是冷的。   贺嘉时捡起他随手丢掉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而后自己也冲了个澡,回到卧室时,秦言已经上床了。   他坐在床边儿,看了秦言一阵子,说,“秦言,我知道你烦他。我也烦他。你就把他当个屁,别为了这种傻逼,把自己气着了。”   秦言别过头去,一副根本不想沟通的样子。   贺嘉时挠挠自己的脑袋,有点无奈,只能倒头睡了。   他在学校里累狠了,很快就打起鼾来,秦言却还辗转难眠,他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冒出来,用力推了贺嘉时一把,可这人却睡得死猪一样,压根不带醒的。   秦言没辙,拿被子捂着头,半夜都没睡着。   秦言的脾气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是正常的,顶多只是不理人罢了。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突然烦躁起来。   一个周日的傍晚,贺嘉时正打算做饭,问秦言想吃什么,他不理,贺嘉时只好照着自己的想法来。   等到贺嘉时做好了饭来叫他,他则冲贺嘉时说,“烦死了,我不想吃。”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而后认真问,“怎么了?是我哪里惹你了吗?”   秦言不说话,只低着头,放空自己。   贺嘉时突然觉得很难过,他再不问了,或许是他知道秦言不会给出一个答复,又或许是他自己已经明白了,秦言的愤怒大概率根本不是因为他。   于是,贺嘉时便自己吃,吃完了就躺在沙发上,玩儿会儿手机,看会儿电视。可屏幕上的花花世界,他却什么都没看进脑子里去。心里只想着秦言这段时间的反常。   他没生气,只是觉得难过,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秦言终于从卧室走出来了,他一声不响地坐在餐桌前,却没碰饭菜。   贺嘉时赶紧把菜热了热,重新端到餐桌上,坐在秦言对面,看着他吃。   以他俩之间的关系,就算是面对面坐着不讲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可这次,贺嘉时却觉得如坐针毡。   晚上睡觉时,贺嘉时照例把胳膊搭在秦言的腰肢上,像是个环抱的动作,而秦言没抗拒,反而主动地更加靠近他,将自己的头抵在了贺嘉时的胸口。   就仿佛他们俩之间全然没有这些矛盾一样。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发丝,终于把这段时间以来的话问出口,“秦言,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到底在烦什么?”   秦言好一会儿都没吱声,他环住贺嘉时的腰,像贺嘉时常做的那样,深深嗅了几口对方身上的气味,才终于说,“烦学习,烦考试,最烦高考。”   作者有话说:   关于数学题思路,是我编的,高考对我来说已经相当遥远啦!这几章言言可能会有些不讨喜,但……高考压力那么大,大家就包容一点吧,要不……要不我只能哭了。 第80章   贺嘉时怔了几秒钟,心里像长了个电钻,生出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疼痛。   他把秦言搂得更紧了,抚摸着秦言的发丝,长长叹了口气,说,“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其实,其实无论你努力与否,高考都会过去的。这只不过是场考试而已。”   贺嘉时说得容易,轻飘飘的几句话而已,可秦言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与贺嘉时如今都算得上是无父无母了。他们没有依靠,更无仰仗,在校园里,他们尚且可以安稳度日,可等日后步入了社会,迎接他们的只能是更加残酷的现实。   秦言是个早慧的孩子,然而再怎么早慧,他也只不过是个未曾走出校园的学生。他不知道那些更加残酷的现实具体是什么,所能够想出的最可怕的事情,也只不过是考不上一个好大学、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无法养活自己,也无法照顾好对方。   而那些人生中,更为宏大而难以逾越的难题,甚至从未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   可这并不妨碍他恐惧着、抗拒着这样的未知与未来。   两年多以前,他拼命离开J城,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矿区,离开那些让他愤怒的、或怀念的人与往事。   后来,他又拼命想要离开N市,离开这个给了他与贺嘉时太多荒唐重击的地方。   然而离开以后呢?   他什么都不懂,想也想不到,却本能的恐慌。   他不敢去想自己与贺嘉时的未来,不知道他们今后会被生活带向何方,在这愈演愈烈的焦虑中,他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高考前的这些日子。   这么多年来,秦言最擅长的就只有学习了。   他希望靠学习来缓解自己对今后的焦虑,然而这浩瀚的学海却给他埋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绊子,他只能更加的焦虑。   高考是同省竞争,他们所在的省又是个全国闻名的高考大省,教育质量越高,学生们越努力,家长老师越重视教育,每个生活在这里的个体就越疲惫。   题目越练越难,知识点外还有知识点,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止境。   五十几万的高考大军,无论多么努力,都总有人更加努力,无论多么聪明,都总有人更加聪明。高考从来都不是一个“过关性”的考试,而是“选拔性”的,唯有战胜了别人,才能逃出升天。几家欢喜几家愁,说得就是这个。   秦言从来不敢自诩聪明,他也绝非牛超那种聪明的学生。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反应很迟钝,别说与班里前几名的人比,就连中游水平的人,思维也要比他活跃。   贺嘉时的话丝毫无法慰藉他的烦恼,那些“放松心态”、“别太紧张”是最没用的空话。而秦言也清楚,贺嘉时也不过是个孩子,自己焦虑的未来,同时也是贺嘉时把握不了的明天。   正如同贺嘉时没有责怪他日益糟糕的脾气,秦言也没有怪罪贺嘉时无用的安慰。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只剩下彼此了。   秦言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真诚的笑,贺嘉时看出了他的不由心,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贺嘉时知道他焦虑、烦忧,却只能依稀抓住这些焦虑与烦忧的源头,而到底是什么,他却领会不了。   他沉默了很久,搜肠刮肚,总算从肚子里找出句话来,“你别担心,以后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秦言的嘴张张合合,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笑得虔诚了几分,认真说,“我相信。”   他相信贺嘉时愿意照顾他一辈子,而他也会永远陪在贺嘉时身边,他孤勇地信任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却不敢相信他们彼此扶持的一辈子,就一定是平坦的一辈子。   又或许他们这样的人,无论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拥有平坦的未来。   秦言心里乱糟糟的。这些日子以来,只要手中没有笔、眼前没有题目与课本,他就忍不住地想三想四,有时甚至是没有缘由的焦虑,堵塞着他的心房。   他抱紧贺嘉时的腰,语气很弱,“嘉时,我怕。”   贺嘉时拍着他的后背,柔声说,“别怕,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守着你。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无论怎么样,咱俩都在一块儿。”   秦言又吸了吸贺嘉时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儿,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这个晚上,他们一直到后半夜都没能入睡,秦言翻来覆去,而贺嘉时则一直轻轻拍打着、抚摸着他的后背,告诉他,自己一直陪着他。   一轮复习结束了。   一本本书摞在课桌上,一张张卷子夹在一起,秦言飞快地掀着自己的错题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用各色中性笔写出的解析与重点。   这次的一轮模拟,全省统一组织联考,这不只是对学生这一阶段以来学习成果的检验,更是第一次让他们摸清自己在全省的位置。   每个老师都反复强调这次联考的重要性:统一命题、统一考试、统一改卷、统一划线。   除了时间发生在寒假前夕,除了考场都在自己学校,这场联考与高考无异。   班会课上,赵中亚耳提面命,要他们认真、要他们努力、要他们重视,然而在秦言心里,这些叮嘱统统都是放屁。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在省实验里,在全校闻名的外地班,没有人会不重视这场考试,也没有人会不努力。   他们已经够焦躁了。   一轮联考一共两天的时间,考试安排与高考一样,分为语文、数学、理综、英语,半天一门,不算密集。   但因着注意力高度集中,心始终悬着,两天的考试结束后,学生们还是累得够呛。   高三的学生再没了考完试就放假的待遇,卷子刚一收上去,就一个个的急急忙忙地赶回教室收拾考场,吃过饭,还要上完晚自习,回忆自己在考试的不足,查缺补漏。   第二天、第三天则是试卷评讲。   好不容易放假了,可成绩却迟迟不出:全省统一批卷,判卷的效率便大大降低了。   不出成绩,秦言的心就放不下,一连几天都坐立不安,就连学习都学不进去。常常连续几个小时,都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回忆着自己错了几道题、推算着自己能拿几分、能排几名。   明明是没有意义的,明明这只是高考前的一次模考,可他偏偏斤斤计较。   他厌恶着这样虚荣的自己,更恨自己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又白白烦忧,可偏偏忍不住多想,继而更加的烦恼。   好在,成绩终于出来了:他考得不错,按往年的数据来看,复旦、交大有很大的希望。   而贺嘉时也意外地考得不错,保持在了班里的中游水平,照这个形势看,一本是稳了。   贺嘉时没在家耽误几天,就又要随张志投奔阿扁去了。   这次,阿扁接了个装修别墅的活儿,甲方催得急,如今又接近年关,装修公司里实在缺人手,所以给张志和贺嘉时开出了一天300的高价,让他俩心动不已。   贺嘉时便跃跃欲试地跟秦言讲,“我再去干几天呗。”   秦言抬起头来,“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再说了,马上就要高考了……”   贺嘉时揉揉他的脑袋,跟他打商量,“除夕、初一到初三,我保证在家陪着你,剩下的时间,你就让我去干干活儿吧。窝在家里,我憋得慌。”   秦言骂他,可他压根不跟秦言吵,只是好声好气地说话,可怎么都不肯松口。   没办法,秦言只能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高三真的很焦虑。不知道大家能否get到秦言的那种焦虑 第81章   这次,贺嘉时与张志还是跟着吴秀干,只不过老李却不在了,说是要提前回家过年。   别墅的装修干了大半,贺嘉时与张志上工的时候,就只剩下了收尾的工作。   客户催的厉害,说是要阿扁打了春就交付,而临近年关,工人要么回家了,要么手头上还有别的活儿,实在难招工,于是,阿扁这才火急火燎地把这俩学生工找来帮忙。   不过半天的时间,贺嘉时对装修公司的那些活儿又熟悉起来,趴着糊了一天的踢脚线,等到下班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了。   贺嘉时一身的泥点子,汗哄哄的,等回到家,秦言已经做好了饭菜,他连装都装不下去了,狼吞虎咽过后,澡也没洗,因着怕秦言嫌弃他脏,没回他们平时睡的那间卧室,反而在次卧里躺下了,倒头就开始打鼾。   秦言看了他一阵子,给他拉上被子,心里酸酸涩涩的,转身回他们那屋学习去了。   到了半夜,秦言终于合上书,他默不作声地来到次卧,没开灯,就着窗外的月光看着贺嘉时的睡颜,而后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又颇为嫌恶地睡在了床的最边上。   等到贺嘉时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看到秦言正睡在他身边,他把嘴唇贴到秦言的额头上,亲了又亲,却被秦言用手摁着他的脸,软绵绵地朝外一推。   秦言还没从梦中彻底醒来,含糊地说,“你脏。”   贺嘉时笑笑,不把秦言的话放在心上,说,“哟,嫌我脏你还非要跟我一起睡?”   秦言缓缓睁开眼睛,不情不愿地把脑袋趴在贺嘉时的胸口上,悠悠说道,“嗯,你多厉害啊。”   贺嘉时摁着他的脑袋亲了一会儿,嘱咐道,“你在家别学太久,也要经常站起来走走,出去转转,别老坐着,对身体不好。”   秦言“嗯”了一声,又阖上眼睛,没再说话。   贺嘉时浑身酸得要命,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可工还是要打的:他实在缺钱,又不想叫阿扁他们轻看。   于是起身,洗漱,吃过早餐后,疲惫而麻木地坐上了上工的公交车。   从贺嘉时走了以后,秦言就不断告诉自己,该起床了,该学习了,还有好些题没有做呢,可拖了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他只是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烦躁焦虑,偏偏不想动弹。   他既不想学习,又反复告诉自己不得不学,于是心里愈加烦闷。   秦言从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十点钟才爬起来。   家里的暖气很足,空气干燥,桌上的面包早就硬了,他便掰了蘸着牛奶吃,湿溻溻的,恶心极了。   秦言坐在桌前,摊开他的二轮复习材料,《王后雄》上摞着《曲一线》。他一边看着眼前题目,一边勾勾画画,可等到题目读完了,前面说的什么、问的什么,却又想不起来了。   他趴在桌子上,觉得心脏跳得格外快,气也渐渐的不顺了,他张开嘴,大口喘息,把手捂在心脏上,才稍微平静下来。   实在学不下去,于是便不管数学了,拿出英语课本来。   英语课本最后的单词表已经被他背了又背,每个单词后面,都跟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笔记,他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些歪歪扭扭的小字,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拿出草稿本,一边拼读一边写着,只背了一个单元,思绪便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太烦躁了。   贺嘉时在家时,他尚且能平静下来、安定下来,可如今这小小的家里只剩下了他自己,四下静谧,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便只有自己的心跳,在这方寸之中,“噗通”、“噗通”。   他也想如贺嘉时所说的那样,休息休息,别去想学习、考试与成绩,可倘若他不坐在桌前,则会更加的紧张,更加的焦虑。   他学不好,也玩儿不好。   所以哪怕学不下去,秦言一天之中除了睡觉的大多时候,也都会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摆好书本、练习与草纸,而后,他就在在焦虑与烦躁中,一遍遍强迫自己刷题、背书。   等到贺嘉时快回来了,他就简单地炒盘菜,而后躺在沙发上,无限地放空着自己。   每当贺嘉时回到家,看到他躺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时,总会莫名地觉得过意不去: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秦言是在等他回家。   于是他坐过去,亲亲秦言的额头,而后抱了秦言许久。   秦言愣了几秒才推了推贺嘉时的肩头,说,“身上有味儿,别来抱我。”   贺嘉时讪讪的,他坐直了身子,把秦言拉起来,说,“吃饭吃饭,吃了饭就洗。”   秦言“嗯”了一声,用脚踢了踢他,说,“你把菜热一热。”   等吃完了饭,秦言又坐到了桌前,贺嘉时一看他还在学习就烦,走过去推了他一把,问,“你怎么还在学习啊?你不已经学了一天了么?也该歇一会儿了吧。”   秦言皱皱眉头。   他哪里学了一天。他在桌前坐了一天,可分明连一半的时间都没在学习。   给自己定下的计划,每天都没法完成,可明明不是写不完,而是根本静不下心来。   秦言不理他,只闷着头做题。   贺嘉时拿他没辙,于是自己也坐在旁边儿,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玩玩手机。   一连许多天,都是如此。   这些天以来,贺嘉时一直忙着打工,而秦言则整天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夕这天,贺嘉时终于不用上班了,他一觉睡到九点钟,一看秦言也没起,便又抱着秦言躺了一会儿。   等到起了床,贺嘉时这才风风火火地准备出门置办年货。   他原本打算喊着秦言一块儿去的,可秦言一坐到书桌前,就怎么都叫不动了。   贺嘉时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又不想冲秦言发,只得把自己闷个够呛,自个儿去了。   其实他们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不过是春联、鱼肉、蔬菜水果罢了,反正就他两个人在家,吃也吃不多,喝也喝不多。   更何况,今年,N市市区连烟火炮仗都不许放,早就没半点儿年味儿了。   超市里人满为患,挤都挤不动,他匆匆忙忙地买完东西,路上灌了一肚子的冷气,回到家连歇都没歇一会儿呢,就先把牛肉炖上了,然后又忙着跟秦言一块儿贴春联、准备午饭。   折腾到快一点,两个人才终于吃上午饭,不过秦言却显得兴致缺缺,就连土豆炖牛肉,也只吃了几口。   等到吃完了午饭,秦言又回屋了,只留下贺嘉时一个人做大扫除。   贺嘉时有点儿生气,却没发动,他早发过誓不跟秦言吵架了,更何况这大过年的,犯不着搞得两个人都不开心。   等到做完了卫生,贺嘉时又开始准备晚上的正餐,他甚至没叫秦言帮他打下手,只自己吭哧吭哧地烧完了四菜一汤。   贺嘉时把菜端到桌上,连酒都倒好了,这才喊秦言出来。   吃饭时,秦言仍显得心不在焉,就连贺嘉时跟他讲话,他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贺嘉时压着心里的火,问,“秦言,你不开心?”   秦言怔了几秒,“没有不开心啊,有什么不开心的。”   贺嘉时皱皱眉头,“那就好好吃饭。”   这顿年夜饭他们吃得格外沉默,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顿晚饭,他们都吃得格外沉默。   贺嘉时心里又闷又烦,索性打开电视,春晚播着吵吵闹闹的小品与热热闹闹的歌舞,倒是让家里有了点儿滋味。   酒到了两杯,秦言只抿了一小口,剩下的全被贺嘉时喝了。   吃过饭后,贺嘉时把案板、面团,还有调好的肉馅子端到茶几上,正准备与秦言一块儿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呢,秦言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这串数字太过熟悉,秦言怎么都忘不了。   接通后,秦建国先是骂了他一顿,“白眼狼,过年也不知道回家,还真把N市当自己家了?”   而后,秦建国又不知怎地把话题扯到了自己幼子身上,极尽所能夸耀那孩子是如何聪慧、漂亮。   秦言听得脑子发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也没有力气再将电话挂断。   许是听出了秦言的心不在焉,秦建国严厉了许多,“这是你弟弟,跟你血脉相连,是这个世界上跟你最亲的人。”   秦言不理这一茬,也根本不搭腔。   秦建国碰了个冷丁子,终于不提这些了,只语气不善地说,“你就不该去什么省实验,你跟你妈一样,心气儿高。”   提到亡妻,秦建国不免想起了以前被“管教”被“束缚”的日子,他心里恨得发烫,说,“你们心气儿高是好事儿,可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啊。”   “别搞到最后,只能过个二流人生。”   秦言的心脏倏地一紧,他关上电话,浑身都颤了两下。   贺嘉时正擀面皮儿呢,察觉出秦言不对劲儿后,连忙问,“怎么了?你爸的电话?”   刚刚的通话,秦言从头到尾只答了两个“嗯”,贺嘉时全然不知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秦言缓缓站起来,他没说话,只摇了摇头,然后徐徐回到卧室,走到书桌前,坐下。   他正要摊开课本,贺嘉时彻底火了,做了两个深呼吸,怒道,“大过年的,你还有完没完?”   作者有话说:   对待高考生要宽容~~~ 第82章   秦言明显怔了一下,他皱紧眉头,看向贺嘉时的表情有些恍惚,在目光触及到贺嘉时指尖的面粉时,顿时醒悟了。   随后,他“唔”了一声,问,“包饺子是么?我给忘了。”   秦言心中浮过略微的愧疚:明明已经跟贺嘉时说好了,吃完年夜饭后要一起包饺子的,可因为那通意外的电话,他心里便只剩下了秦建国的那句“二流人生”,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   他想,的确是他做得不对,贺嘉时发火也是情有可原。   谁知,贺嘉时听了他的话后,非但没有消火,反而更加的气急败坏,他脸红脖子粗,没顾及自己一手的面粉,拽着秦言的肩头,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秦言的心倏地一沉,又急又慌,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一路被贺嘉时扯到客厅,而后又被这人用力摁在沙发上,“就在这里好好呆着。”   秦言的神色有些尴尬,他本气恼贺嘉时对待他的态度,正欲狠狠呛这人两句,可目光刚一撞到贺嘉时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还有猩红的眼眸,便蓦地心软了。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贺嘉时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心间涌动着莫名的委屈,又不想再继续激怒他,于是便低下头,拿了个饺子皮摊在手心里,正要往里塞馅子呢,贺嘉时就一把将他手里的筷子夺过去,“你别包,就在这里好好坐着。”   贺嘉时眼里的红还未褪去,他松开秦言,自己则坐在了茶几的对面,拿着面皮儿和筷子,自顾自地包起饺子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视机里,传来热闹喜庆的歌声、笑声,更显寂寥。   贺嘉时正在气头上,秦言不想再触他的霉头了,而这人却压根不让自己包饺子,自己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实在无聊。   电视机里依然咿咿呀呀地唱着、闹着,那些宣之于口的团圆、幸福,他似乎听不懂也看不懂了,于是索性不去管了,只呆滞地看着地板。   他的眼神顺着脚下的瓷砖一路向外蔓延,等到把客厅的瓷砖都数了个遍,实在无聊地厉害,于是就要起身回屋。   贺嘉时的眼睛虽没在看秦言,可秦言一旦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马回过神来。   贺嘉时用力抓住秦言的胳膊,脸上的五官挤在一起,已经分辨不出究竟是气愤更多一点,还是难以置信更多一点了,他吼道,“秦言,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大过年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贺嘉时已经太久太久没冲秦言发火了,他再大的脾气,再大的气性,也都是对着别人的,对待秦言,他向来是极尽温柔周全。   秦言愣了愣,心脏剧烈地颤了两下,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害怕起贺嘉时来。   然而,这种下意识的恐惧只在秦言的心里持续了短暂的几秒钟,等到理性回笼,这个念头让秦言自己都觉得荒谬。   他怎么能怕贺嘉时呢?这明明是全世界最爱他的人啊。   他太了解、太清楚贺嘉时这个人了。他是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于是,秦言脸上惊慌的表情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贺嘉时扭曲的脸,试图抚慰他,又问,“你不是不让我包了么?”   贺嘉时没想到秦言会说这个,他张着嘴,端详了秦言一阵子,实在是被秦言气昏了头,忍不住讥笑道,“是,是我不让你包。可今天是过年,就这么一两天的工夫,你就这么急?你就非得看你的那些劳什子么?”   秦言的脑子仿佛转得很慢,他想了几秒钟,理所当然地说,“过年怎么了,反正过年一点意思都没有。跟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贺嘉时怒极反笑,“你觉得过年没意思?秦言,那你跟我说说,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你觉得什么有意思,今天咱俩就干什么。”   这话还真把秦言问住了。   他平日里的爱好不多,不喜欢打球,不喜欢游戏,不喜欢追剧,更不会追星。唯一痴迷的,算下来也只有自己与贺嘉时的爱情了。   想到这里,秦言忍不住瞅了眼前的贺嘉时一眼,心里寻思着,只不过这人现在还恶狠狠地梗着脖子跟自己吵架,这样想想啊,还真是什么都没意思。   见秦言不说话,贺嘉时用力把他推回沙发上,“你不准动,今天就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准干。”   秦言沉默了,他低着头,茫然而无措的样子,不像是个过分理智的高中生,倒像是回到了过去,成小学生了。   电视机里吵吵嚷嚷的,闹得人脑子疼,歌舞表演中,屏幕上出现一片片的大红大绿,映得秦言一张清秀的脸忽红忽绿。   贺嘉时又要擀面皮儿,又要包饺子,这些活儿他虽早就做得得心应手,却到底是一个人做,难免速度慢。   秦言想到贺嘉时平日要去打工,早出晚归的,好不容易休假了,结果一整天都在忙活家里的事情,于是心中过意不去。   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一边说着“我跟你一块儿包吧”,一边拿了个面皮儿放在手里。   贺嘉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就冷漠地说,“放下。”   秦言不听他的,反而伸手去够筷子,等到他把一个圆润白嫩的饺子包好、摆到案板上时,贺嘉时终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一句话都不听是吧?”   秦言这些日子早积蓄了一肚子的火,发也无处发,他终于被贺嘉时点着了,彻底恼了,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今天就非得在我这里找不痛快是吧?你犯得哪门子的神经病?”   “我犯神经?秦言,到底是我犯神经还是你犯神经?”   贺嘉时终于忍不住了,炮仗似的一个接一个,把心里的话全抛了出来。   “上午喊你去超市,你不去,非要在家学习,行,我自己去。”   “我累死累活,又买菜又做饭,干这、干那,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你吃了几口啊?你一声不吭,吃完又去学习。”   “下午我‘吭哧吭哧’大扫除的时候你干嘛呢?晚上我做饭的时候你想过要出来帮帮我么?”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这是我们的年夜饭你知不知道?”   “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的时间就这么值钱么?”   “秦言,不就是一个高考么,你至于么?日子还能过么?”   贺嘉时把秦言说得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贺嘉时竟有如此多的不满,如此多的埋怨。   他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眼里氤氲着一层水汽,到最后,肩头微微颤了几下,落在贺嘉时眼里,说不出的可怜。   贺嘉时叹了口气,先是忍着没管他,把盛满饺子的案板端到厨房里去,洗了把手,擦干,这才回到秦言身边。   他弯着腰,低下头,用自己粗糙干燥的手捧着秦言的脸,而后轻轻用拇指抹掉秦言眼下的泪痕。   秦言的泪水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原本只是默不作声地流泪,而这隐忍的、恐惧的、甚至是尴尬的泪水,终于在暴风雨后的温情中,彻底决堤。   他的喉咙中挤出了痛苦的抽泣,泪水也变作滂沱,将贺嘉时心里那点儿仅剩的火彻底浇灭,只剩下了湿哒哒的缠绵。   贺嘉时深深叹了口气,他永远拿秦言没办法,只好将秦言搂进自己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顶着头盔逃走。大家多评论呀~ 第83章   贺嘉时喜欢秦言喜欢了那么多年,平日里就连他皱皱眉毛都觉得心慌,更遑论如今他在自己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他顿时蔫儿了,什么气啊,什么火啊都不剩了,心里面只留下了深深地自责:他怎么能这样对待秦言呢。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最爱的人呢?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呢?   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情的大手牢牢捏住,而后又用力撕扯,尖锐的疼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言言,是我错了,别哭了,求你别哭了。”   这大半年以来,贺嘉时没跟秦言吵过架,可之前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也是磕绊不断,谁跟谁吵一架,谁骂谁两句都是常有的事情,秦言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贺嘉时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次秦言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激烈。   他皱着眉头,心里被秦言哭得实在难受,可又无计可施,只能慌张而无措地轻轻拍着秦言的后背,柔声问道,“你哭什么啊,我没怪你啊言言。”   他这么喜欢秦言,简直把秦言视为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切,他哪里会怪秦言呢?   其实他压根不在乎自己为秦言做了多少,或是为了这个“家”做了多少。买菜做饭也好、大扫除也罢,就算是除夕夜包饺子,他都愿意全盘包揽。这些都没什么的。   只因他愿意为秦言无条件的付出,愿意用尽所能地照顾秦言,他俩之间的关系,根本用不着所谓的公平。   那些埋怨、不满,多是愤怒与失落之下的口不择言,而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心疼罢了。   心疼秦言在书桌前一坐一整天,心疼他深深皱起的眉头,还有眉眼间的疲惫。   贺嘉时本就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说话也不见得多么好听,如今又慌又怕,更是不知该怎样安慰怀中人了,只能反反复复地道歉,却终是没什么成效。   到最后,秦言终于给了些许的反应,他轻轻摇了摇头,仍是趴在贺嘉时的肩头,只流着眼泪,却不讲话。   贺嘉时的心湿漉漉的,他拉着秦言的手,与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而后张开臂膀,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前。   他一边捋着秦言的头发,一边小声安慰,“言言,别哭了,我没有嫌弃你不干活,更不是因为过年不过年的。我……就是看你天天在家学习,实在太辛苦了,想让你休息休息,调整调整心情。”   贺嘉时不知道秦言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当他是被自己凶了一顿,才备觉委屈,口中仍说着,“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凶,不该骂你。”   秦言把自己的头更深地埋在贺嘉时的胸前,他用力地哭着,倒像是发泄。   压抑了那么久,今晚,他似乎终于在贺嘉时身上找到了契机,将自己长久以来的焦虑、烦闷、急躁,通通释放出来。   他的痛苦根本不是因为贺嘉时,而是因为长久以来堵在心头的压力。   然而这些,贺嘉时并不清楚,就连秦言自己,都未必明白。   贺嘉时看着电视柜上陶英的遗像,心里一片刺痛 。   明明答应过要好好照顾秦言的,明明发过誓不会再跟他吵架了,明明只是些小事儿罢了,明明他只是心疼秦言啊。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止住秦言的泪水,仿佛无论他怎么哄,怎么劝,秦言却永远不会快乐。   下意识地,贺嘉时心里一惊,是啊,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秦言一直这么不快乐。   他顿时紧张起来,搂着秦言,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言言,今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   秦言摇了摇头。   贺嘉时又问,“是不是我最近犯了什么错,让你不开心了?”   秦言又摇了摇头。   贺嘉时这下没辙了,只能捧起他的脸,反复亲吻着他的额头、鼻尖与嘴角。轻柔而短促的吻不带一点情色的意味,只蕴藏着无限的疼爱,“言言,我好爱你啊,以后再也不凶你了。我向你保证。”   平时,秦言最爱贺嘉时这样轻柔缓和的亲他,这样的吻不像是发生在年轻恋人之间的,倒像是亲人之间。   他们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年,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早在心里将彼此视为亲人了。   每每贺嘉时这般亲吻他时,他总觉得心里异常平静,就仿佛岁月一直静好,珍爱的人一直都在。   不过,今天,这同样的吻却不能让秦言从自己庞大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反而这份温馨让他更觉得委屈起来。   贺嘉时依然亲吻着他,“言言乖,别哭了好不好?”   秦言靠在贺嘉时身上,泪水却越来越多了。   仿佛贺嘉时越是疼他爱他,他就越觉得委屈,越觉得自己落魄不堪。   过了很久,贺嘉时见他仍是抽泣着,便不再劝慰,只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无声地陪伴着。   他心里想,或许秦言只是压力太大了,或许哭出来,他的心情反而会好一些。   他不想再逼秦言了。   家里的暖气很足,彼此的情绪都剧烈的起伏着,两个人抱在一起,不过一会儿就浑身是汗了。   贺嘉时刚想与秦言稍稍分开一点,秦言就会更紧地抱住他,脸上的表情焦急而烦躁,就像个离不开大人的小孩儿一样。   这个想法让贺嘉时的心化成了一滩水,看着秦言通红的眼睛和鼻子,心中不住地想着,怎么会有秦言这么惹他喜欢的人?   他心里痒痒的,酸酸的,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秦言满是汗珠的鼻尖,又安抚道,“我在呢,我在呢,我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贺嘉时用遥控器关上电视,整个世界一片安宁。   秦言在他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红肿的眼睛缓缓阖上,而那紧紧搂住贺嘉时的胳膊,也终于软了,垂到了沙发下面。   贺嘉时小心翼翼地将他抱了起来,稳稳地走到卧室,将人放在床上。   他刚一把秦言放下,秦言就醒了。   秦言的眼睛肿成了核桃,眨眼都显得费劲,他连忙抓住贺嘉时的手。   贺嘉时马上蹲在他面前,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开口时,嗓音都在颤,“我去给你拿条毛巾擦擦脸,再倒杯水,马上就回来。”   秦言点点头。   贺嘉时长舒了一口气,倒了杯水端过来,用勺子送到秦言的嘴边,“来,喝点水。”   秦言看了他一会儿,坐起身来,没管贺嘉时伸过来的勺子,反而接过了茶杯,将水喝尽。   贺嘉时笑笑,他接过空杯子,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秦言的脸,直到把泪痕都擦净了才作罢。   而后,他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关上灯,又将秦言圈进怀里,亲着他的耳朵,温声说,“言言,睡吧,我陪着你呢。”   秦言“嗯”了一声,却没闭上眼。   “怎么不睡觉?”过了一会儿,贺嘉时搂着他小声问道。   秦言沉默了许久,却终于在这无边的黑暗与静谧中败下阵来,说,“嘉时,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大家要多多评论哦,太太太冷了! 第84章   贺嘉时亲了亲秦言的额头,“怕什么?言言,你到底怕什么?”   秦言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又不讲话了。   贺嘉时心中愈发迷茫了。他与秦言认识了那么久,自认为了解秦言,可这段日子以来,他愈发觉得自己对秦言捉摸不透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感觉……感觉……”   贺嘉时本想说,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他了,可这样讲,对他们两个人来说,未免太过残酷。   他们明明应该是最能理解彼此的人啊。   可有些话就算他从未宣之于口,秦言也读出了他的意味。   他知道贺嘉时一直在忍让他,包容他,他更加知道,贺嘉时根本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贺嘉时也只不过是个学生而已。   可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他只能向贺嘉时发泄着自己的焦躁,他只能向贺嘉时“求救”。   他从未像现在一般的需要着贺嘉时,就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他心知肚明,一切分明都没有用。   贺嘉时反复亲吻着他的脸庞,抚摸着他光洁的后背,“不怕,言言,你什么都不要怕。我永远陪着你。”   有时候,秦言宁愿自己能相信贺嘉时,好让自己一宿安眠。   第二天,秦言又变得沉默起来,他不常说话,却一直要贺嘉时陪在身边,陪他看书,陪他做题。   贺嘉时不敢惹秦言,一直坐在他身边,或是写写作业,又或是玩会儿手机。   不过,贺嘉时没在家闲太久,过了初三,初四一早又回到装修队报道了。   而他不在的时间里,秦言多半会坐在书桌前,焦虑而烦躁地看着手中的作业。   每当傍晚,秦言总会躺在沙发上,望着夕阳的光,打在地板上。   而后,起身做饭,再在餐桌前,焦虑地等待着贺嘉时回家。   吃过晚饭后,贺嘉时偶尔会带他一起出门,可秦言最近实在太过黏他,就连走路时,也要扯着他的衣角。   小区里满是学校里的老师与学生,贺嘉时顿时有些尴尬,悄悄对他说,“秦言,人家都看着呢。”   秦言一愣,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只是往后,他就更加不愿意出门了。   贺嘉时虽然迟钝,但还是发现了秦言的情绪,睡觉前,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咱们住的是学校家属院,有多少老师、同学啊,被人看到了不好。”   秦言点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样不好,也自然清楚贺嘉时对待他是真心的。   可他控制不住那些没道理的情绪,偏偏就是觉得委屈。   贺嘉时瞧他仍是不开心,挠挠头发,无奈地说,“你别再跟我闹脾气了行么?我这一天天的,真是挺累的。”   秦言点点头,把自己的表情藏在阴影中,强忍着心中没由来的烦闷与酸涩说,“行了行了,睡觉吧。”   这个寒假,贺嘉时赚了六千块钱,他一分没动,原原本本地全都转给了秦言,还说,以后会给他赚更多的钱。   秦言脸上的笑容终于不再是违心的,他没推脱,直截了当地收下了,就仿佛他们之间本该如此。   寒假结束后,二轮复习如火如荼。   二轮复习较之一轮复习,难度明显上升了一个层次,题目更综合了,考查点也更灵活了。   随着复习压力的不断攀升,课业难度的不断加大,再加上长期焦虑,得不到休息,秦言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学习越来越吃力了。   明明他的基础很好,明明他一直都名列前茅,可一道道题目,一张张卷子,偏偏就是想不出、做不对、答不好。   越是没思路、不会做,就越是紧张焦虑,而越是紧张焦虑,就更加找不到思路,如此往复,情况愈加糟糕。   他看着眼前的题目,拼命想要从密密麻麻的条件中找出有用的那些,皱着眉头,想破了脑袋努力找寻解题的方法,可偏偏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出。   一次次测验,一次次发挥失常,一次次看到老师投来的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一切都让他无地自容,浑身发烫发热。   可面对自己答得乱七八糟的卷子,他分明觉得这根本不是发挥失常,他是真的找不到思路。   月考前夕,赵中亚把牛超大夸特夸,说他拿了物理竞赛全国一等奖,已经在准备北约、华约跟卓越的自主招生了。   秦言这才想起来,在那个贺嘉时与牛超差点大打出手的晚上,在那个自己被冠以“小镇做题家”的日子,牛超竟不是因为所谓的“家里出了点事儿”而突然离开,而是因为物理竞赛。   秦言心中木木地想着,自己在省实验读书的这两年半里,既没有得到老师的认可,又无家长替他逢迎,到现在,别说参加竞赛、自主招生了,就连所谓的“北约”、“华约”与“卓越”,他甚至都没听人说起过。   不过,还没等秦言走出失落,赵中亚又说,刘东的作文拿了新概念作文二等奖,正在学信网给S大递交自主招生的材料呢。   这下,就连对成绩漠不关心的贺嘉时都愣住了,他还从不知道,语文成绩常年徘徊在一百分上下的刘东,竟还写得出一手好文章。   午饭时,贺嘉时没少跟秦言吐槽,吵得秦言脑子疼,最后,还是赵一鸣见多识广,突然甩出一句,“你当他爸这些年在教育局白混了?”   赵一鸣放低了声音,让贺嘉时探过头来,讳莫如深地说道,“我听我姑姑说了,刘东他爸手底下刚分来一个大学霸,是人大中文系的呢。刘东得奖的这篇小说啊,是人家学霸替他写好的。”   贺嘉时一怔,“不是?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就让他钻空子了?”   赵一鸣冷笑了一声,“简单?你以为二等奖那么好拿?他爸生怕刘东拿不了奖,让人家学霸给刘东写了好几篇小说呢!   贺嘉时还从未听过这等勾当,惊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王丽莉,隔了许久才问了一句,“那个人大中文系的愿意替别人当抢手啊?”   赵一鸣耸耸肩,“他敢不愿意啊?还想不想在单位里混了?”   王丽莉悲愤地搅着碗里的米饭,恨恨地说,“凭什么!真是凭什么!”   贺嘉时在贺家待了那么多年,又在贺民、林楠夫妻俩那里讨过了生活,自然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突然为秦言和王丽莉觉得不值。   他们小城市的孩子,拼了命的为自己搏个前途,而这些努力,放在那些“天之骄子”身上,只不过是家里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从来都没有公平可言。   月考前的那个晚上,秦言失眠到后半夜都没睡着。   他知道自己没学好,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考出什么好名次,他恐惧这场考试,更恐惧这场考试过后,别人会怎样的看待自己。   与秦言料想的一样,这次月考的难度陡然上升,无论哪一科,都再也不是之前“过家家”似的了。   极具区分度的题目,极富思考量的材料,让秦言感觉难以招架。   他答得一塌糊涂,每考完一门,都更加的紧张,每考完一门,就在心中反复给自己判下死刑。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浑浑噩噩间,六门考试结束,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成绩就被贴在了教室的一角。   秦言没敢去看,可贺嘉时却看了。   他尴尬地趴在桌上,仍在做题,装作毫不在意。   贺嘉时深深地看了秦言几眼,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没说话,更没讨打得问秦言一句,“你怎么回事儿啊?”   秦言很庆幸贺嘉时的沉默。   等到贺嘉时上厕所时,他终于绕到了成绩单前,匆匆一瞥,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紧跟着的那个刺眼的5和81。   破天荒的第一次,他考了班里的第五,全校第81名。   作者有话说:   文中的北约,华约,卓越都是自主招生联盟。北约是以北大、北航、北师为首的,华约是清华、上交、中科大学啥的,卓越主要是北理、天大、哈工大等。现在好像已经是时代的泪了。 第85章   这天晚上,秦言意外地没留在教室里学习,他几乎是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一下了课,就从教室里落荒而逃了。   以至于贺嘉时起先甚至没反应过来,等看到他的背影后,才匆匆追上去,朝秦言小声喊道,“等我一下。”   秦言没等他,甚至没放慢脚步,反而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他迫切地想要回家,他迫切地想要摆脱这里的一切。   他再也不想在这间教室里多待哪怕一分钟了。   他再也受不了同学、老师好意或是恶意地拿着问询的眼光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考这么差?”   贺嘉时知道他心情不好,于是没再烦他,只默默地走在他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隔了半米的距离。   回到家,秦言连衣服和洗袜子都没脱就回了卧室,他没像往常一样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练习册和草稿本,而是沉默地坐在那儿,像是在放空自己,却尤显落寞。   贺嘉时的心脏一缩,他拎着秦言的拖鞋走过去,蹲下身来为他脱掉鞋子,又把他冰凉的脚捂在手里。   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敢问。   班里的同学,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幸灾乐祸,私下里提到这次的成绩时,总会问上一句,“秦言这次怎么回事儿啊?”甚至有些好事之徒,直接跑到秦言跟前,问他怎么会考成这样。   秦言在外面做惯了中央空调,心里再难受,也只是好脾气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学习不差,可偏偏别人都能轻松做对的题目,他却做不对,别人都能很快找到的思路,他却怎么都找不到。   贺嘉时自然不可能像旁人一样,问他一句“你怎么会考得那么差”,他清楚得很,秦言给不了他一个答案。又或是这个答案本身,解决不了秦言的困境。   他太知道秦言的学习状态了,秦言没有“放飞自我”,也没有“分心”,他比以往更加的努力,可偏偏却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   秦言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猛地发现自己的脚还被贺嘉时捂在手里,他顿时有些窘迫,用力抽了回来,垂着头把自己的脚塞进温暖的棉拖里。   贺嘉时仍蹲在他面前,“秦言,洗个澡,早点睡觉吧。”   秦言慢腾腾地洗完澡后,身上还湿哒哒的就坐在了床上,贺嘉时则拿了条干毛巾,轻轻地擦着他的头发。   秦言没说话,贺嘉时也没有,等到秦言的头发被擦到了半干,贺嘉时又拿来了吹风机。   温热的风在发丝间、手指中游走,明明贺嘉时做得是他们俩之间最缱绻不过的事情,今天却显得格外压抑沉闷。   照顾完秦言,贺嘉时自己也去洗了个澡。凉水流过身体的时候,他心里盘算的都是一会儿要跟秦言讲些什么。   肯定要先宽慰他,告诉他这只是一次月考而已,放平心态成绩肯定会升回去的。   还要劝诫他,多多休息,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有一副健康的身心比什么都重要。   可等贺嘉时洗完了澡,回到卧室,却看到秦言已经合眼躺在了床上。   他凑过去,一边就着刚刚给秦言擦过头发的毛巾随便在自己头上揉了两下,一边看着秦言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坐在床边儿,轻声说,“秦言,我们聊聊。”   秦言仍是闭着眼睛假寐,贺嘉时看着他,过了许久,深深叹了口气,起身关了灯,说,“你睡吧。”   他知道秦言心情不好,他没法逼秦言。   贺嘉时没躺到床上,反而来了阳台,他点着了根烟,对着窗外的一片寂静黑暗,心蓦地凉了几分。   他以为自己与秦言可以无话不谈的,他以为他们之间只要开诚布公,就不会有什么芥蒂龃龉的。   他没想到,自己与秦言这样的关系,这样的感情,竟也有拒绝交流的一天。   这种想法让他突然变得很挫败,也有些失落。   那天以后,秦言的话愈发的少了,人也更加的紧绷起来。   他像是个不断上紧发条的机器,一圈一圈地转着。   省实验的晚自习持续到九点五十,班里的同学大多会自发地留到十点十分,而秦言则每每接近十点半了,还坐在桌前,“唰唰”地写些贺嘉时看都不愿意看的公式。   他们惯常是整层楼里最后几个离开的,每每都要被门卫大爷拿着手电往外赶。   而回到家,秦言也根本不放松,他坐在桌前,硬是要逼自己学到十二点,然后匆匆洗漱,睡觉。   秦言不喜欢早起,可如今也轮不到他说喜欢不喜欢的了。他比以前早起了二十分钟,坐在桌前背会儿单词,做篇阅读。   这次月考,不只是秦言的成绩飞流直下,其实整个班的平均成绩也不如以往拔尖了。在班会上,赵中亚铆足了劲儿,对他们好一通讥讽。   现在,不仅是牛超张口闭口“小镇做题家”了,就连赵中亚也知道了这个“时髦词”,故作可惜,连声称他们为标准的小镇做题家,又说,若是不改变自己,以后毕了业、走向社会,只会越混越差,一路下坡。   羞辱感将秦言浑身烧得火辣辣的疼,喉咙都开始发干发涩,他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在赵中亚蔑视的话语中镇定下来。   赵中亚的话像是在说秦言,其实说得不仅是秦言。   他针对的是“外地班”几乎所有的人。而幸免于难的,无非就是那些利用了特权,非要插进“外地班”的N市本地人。   赵中亚在讲台上唾沫乱飞时,秦言正在刷一套英语阅读:每当赵中亚开班会时,除了英语、语文,秦言是什么都学不下去的。   可这次,饶是最擅长的英语、语文,秦言也没能学下去,他气得心脏和肝儿一起颤,于是放下笔,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赵中亚。   赵中亚天生高傲,把“大城市人”的身份标签看得一顶一的重要,最厌烦的就是小城市里来的学生:他们刻苦、坚韧、勤奋,除了学习什么都不管,以为努力学习日后就能飞黄腾达、阶级跃迁,而这些在赵中亚眼里,不过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反感秦言,反感王丽莉,反感这个班里所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小地方人”,他们越是努力,赵中亚就越是讨厌他们。   一腔的怒火在体内游走灼烧,他握紧拳头,更深地低下头去,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不能被赵中亚轻看,他不想被赵中亚轻看。   焦虑、紧张、失落、挫败,还有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秦言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敏感而亢奋的状态中。   生活在现代城市里,他们自然不可能真的去头悬梁、锥刺股,也没必要凿壁偷光,但秦言的确用尽了所有的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而接下来的,高三下学期的第二次月考,他再次一败涂地,考了全班第七,年级81。   作者有话说:   苦逼言言,崩溃边缘 第86章   在学校里,一次考砸那叫考砸,而两次接连考砸,就已经“坐实”了自己的水平。   这一次,看到成绩表后,同学们甚至已经不再用那种“问询”的、不解的目光看着秦言了。他们如今已经认定,秦言的考砸不再是个偶然,而是真的学习不行了。   秦言在班里一向是个低调且谦逊的人,更何况还是个好脾气的中央空调,大多人跟他既没有矛盾,也没有冲突,可考试这种事情,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你下来了,别人上去了,那别人自然要志得意满,自然要幸灾乐祸。   尤其是刘东。   刘东跟秦言已经做了快三年的同位儿,以前刘东因为秦言的成绩好,总欠嗖嗖地凑上去,可如今就不一样了,如今秦言已经“不行了”。   于是刘东对待秦言的态度霎时就变得极为微妙了,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他不再有事儿没事儿就问秦言些白痴的问题,更不再欠儿欠儿地没话找话说,他甚至会在秦言趴着休息时居高临下地斜视他一眼,不忿地从鼻腔里喷出两声“哼”来。   若放在平时,秦言压根不会在意刘东对他是好是歹,可如今,接连的退步,剧烈的失落让他变得极为敏感,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刘东,以及各色看客们对自己的嘲讽与奚落。   就算他如今排在了班里的第七名,但仍是学习最好的那一撮人,而刘东那些中游水平的人实在没必要那么开心。   可坏就坏在秦言此前在班里做了两年半的第二名,他不是一来就考了第七名,他是一点点,从第二名退步到了第七名。   他是从高处摔下来的人。   曾经刘东有多羡慕他,多崇拜他,如今就有多鄙夷他,心中想,原来秦言不过如此,一个小镇做题家罢了,到了高三,果真就不行了。   中午下了课,同学们都匆匆忙忙,如同脱缰野狗一样奔向食堂:几千名学生一块儿吃饭,去晚了就要排好久的队。   秦言却没动弹,他仍在看月考时的物理卷子。最后一道电磁题他明明看了解析,听了老师的讲解,却仍是做不出来。   贺嘉时催了他好几次,“走吧,再不走一会儿没饭了。”   秦言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于是贺嘉时就走到他旁边,看着秦言的理综试卷上那道空了大半的电磁题。   他欲言又止,指着试卷上的磁场图,说,“粒子在磁场中做类平抛运动,末速度等于匀速圆周运动的初速度,然后找到半径,再联立方程组,就可以求出来磁场强度了。[1]”   贺嘉时本是好意,可秦言却“啪”地一声把笔扣在了桌上,心里烧起了无名的火。他低着头,既不说话,也不起身。   贺嘉时挠了挠头,感觉秦言好像是生气了,却又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生气。   这道题贺嘉时考试时连第一问都没做出来,可上课时老师已经讲过了。他寻思着秦言课上时也许没听见,这才在这里自寻烦恼。   贺嘉时小心翼翼地问,“刚刚老师上课时讲了,你没听吗?”   秦言仍旧没吱声,只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不动声色,心里却愈发的难受了,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撕扯着他那可笑的自尊心。   贺嘉时心里有些毛躁。他饿得心里发慌,不禁看了眼钟表。   这个时间去食堂,想吃的肉菜肯定是没了,可再从教室里磨叽下去,他俩就连土豆丝儿都抢不上了。   但秦言就是不肯动弹。   贺嘉时自己也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就算再不着调,可高考越来越近了,整间教室都笼罩着阴郁压抑的气氛,他多少也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一轮接一轮的考试,无休无止的刷题讲题,更让他困倦烦躁。   而秦言又整天跟他犟,他扪心自问,自己对待秦言算得上是尽心尽力,极尽所能了,可偏偏连一个笑脸都换不到。他实在是烦得厉害。   教室里已经没有人了,只有窗外的风声沙沙作响。   贺嘉时摁住秦言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秦言,去吃饭了,学习不急于这一会儿,再不去什么都没得吃了。”   贺嘉时看着秦言日益消瘦的身形,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发急,简直想用蛮力把他拽到食堂,逼他吃完一整份饭。   秦言皱着眉头,嘴角用力向下一抿,他挥开贺嘉时摁着自己肩膀的手,“你想吃自己去吃啊,谁不让你去了?”   贺嘉时愣了几秒,气笑了,“你不去我去什么?我不等你一起去你会给我好脸色看?”   秦言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既然你觉得我不给你好脸色看,既然你有这么大怨气,既然你这么烦我,那你干脆别理我啊,非跟我在一块儿干什么?”   说出这话,秦言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恶毒。   贺嘉时怎么可能不跟他在一块儿,贺嘉时根本无处可去。   还没等贺嘉时发火,秦言就浑身火辣辣得难受,他低下头,愤怒、羞愧、懊恼、无助杂糅在心间,种种情绪一同翻涌,竟突然掉下泪来。   贺嘉时怔怔地看着他,“我……”   贺嘉时顿时没了吃饭的心情。他咬紧牙关,既因为秦言的口不择言而愤怒,又为自己无法改变现状而感到无助。   他爱秦言,他是秦言的男朋友,可同时,他又不得不依靠秦言生活。他住着秦言亡母留下的房子,用着秦言亡母留下的遗产,这两种身份的交织,让贺嘉时彻底失去了与秦言在感情中“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知道秦言说得都是气话,秦言不可能与他分手,更不可能把他“扫地出门”,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自从自己搬进秦言家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可能对等了。   秦言可以随时抽离,而他却不能。   他想照顾秦言,可又不得不依赖秦言,所以他的那些劝诫与约束都统统没了立场。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错位的。   从很早之前,远比他第一次跟随张志打工还要早,他就意识到了自己与秦言之间的问题。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跟着张志,跟着阿扁干了下去。哪怕只能赚上几千块钱,哪怕这些钱对两个人的生活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可他仍旧咬牙坚持下去。   他太想要调整这种错位了。   可他还只是个学生,他与秦言一样,还要面对高考这个大Boss,他能做的实在太少了,仅仅是利用寒暑假的时间而已,于现实而言,没太大意义。   贺嘉时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秦言的眼睛竟然红了。   他倏地松开自己紧握的拳头,捧起秦言的脸,小心擦拭着秦言脸颊上的泪痕,轻声问,“你哭什么,别哭了。”   秦言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小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发丝,而后又亲了亲,温声说,“没关系,我知道。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1]众所周知作者不可能自己凭空捏造出一道物理题。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解释说明一下:文中这道物理题来自于18年全国卷I理综物理部分的电磁大题。 第87章   进了四月,空气愈发干燥炎热起来,而随着温度的升高,关于秦言与贺嘉时之间的风言风语也在班里发散开来。   每当贺嘉时与秦言一前一后走出教室时,每当贺嘉时凑到秦言身边说话时,每当他们中午一起吃饭、一起排队时,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毕业生的日子实在太过枯燥,任何一点带有桃色的风吹草动,就能让这些受困于两点一线的学生们津津乐道。   贺嘉时与秦言又不傻,自然知道他们在传些什么,无非是他俩的关系太过亲密,是一对儿情侣。   都是高三的年纪,有悸动、有心动是很正常的事情。对于早恋,老师们大多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家长老师与其逼迫学生分手,搞“苦命鸳鸯”的那套,倒不如让他们自然而然,安稳度过这段日子。   可当早恋遇上同性,事情就截然不同了。   N市是个典型的北方内陆城市,保守刻板,就算有同性之爱也大多藏好掖好,顶多私下里八卦两句,从未有谁摆上台面过。   此番,贺嘉时与秦言的事情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更何况这两人平时就同吃同住,实在诡异,引子一经放出,顿时便在班级里引发了轩然大波。   慢慢的,这出格的花边新闻不胫而走,到最后,不仅是他们班里,就连隔壁班的人,也都在背后讲着他俩的绯闻。   其实他俩的事情之前就在班里小范围的传过几阵子,只不过大多是些捕风捉影的、不带恶意的玩笑罢了,可这一次,事情却远比之前严峻的多。   有人言之凿凿,说,曾看见他俩在班里舌吻,还有人讲自己从贺嘉时座位底下看到过避yt,总之,起先还三分真三分假的故事,在这一波接一波的谣传中,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贺嘉时气得肝儿颤,他什么时候跟秦言在班里接过吻?他又什么时候买过避yt?   更加令他纳闷的是,这些人编得着实离奇,而可笑的是,学校里的蠢货一个个的竟还当做真事儿一样的相信。自己跟秦言都是男人,那秦言又不会怀孕,自己怎么着就非得随身携带避yt了?   这事儿传得荒唐,可贺嘉时又别无办法,他反正不能在班里公开说自己跟秦言没谈恋爱吧?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左右是越描越黑。   高中就剩这么两个月了,他不怕同学们在背后说什么,唯独怕赵中亚找秦言的麻烦,怕这些有得没得的绯闻通过贺嘉木的嘴巴,传进贺家人的耳朵里。   这些日子以来,秦言本就极度敏感,同学们的这些风言风语更让他不堪其扰。   贺嘉时安慰他说,“别担心,赵中亚肯定不会信的,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可无论他怎么抚慰,秦言却依然无法安心下来。   很快,事情果真如秦言料想的那样,传到了赵中亚的耳朵里。   那天傍晚,晚自习刚刚开始,秦言正对着一道数学题死磕,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钥匙碰撞的“叮叮”声。   学生们自然知道这是赵中亚来了,都下意识地坐正了身子,盯着面前的作业。   赵中亚一脚把门踹开,径直走到秦言身边,指了指贺嘉时,又冲秦言说,“你俩,跟我出去!”   秦言刚回过神来,还没等站起身来,就被赵中亚拽了起来,贺嘉时一肚子的火,紧紧跟在赵中亚身后。   赵中亚拉扯着秦言,一路往办公室走,将人推进小会议室里,接着,贺嘉时也跟了进来。   贺嘉时下意识地关门,赵中亚却猛地一拍桌子,吼道,“现在知道丢人了?早干嘛去了?”   贺嘉时心一凉,定定地看着赵中亚,认真问,“老师,你什么意思?”   赵中亚气得坐在椅子上喘气,他指着贺嘉时的鼻子,“你还给我装蒜!你再装!”   贺嘉时不说话了。   赵中亚知道贺嘉时油盐不进,看了眼垂着头的秦言,用力把桌子拍得“咣咣”作响,冲秦言吼道,“秦言,你说!你说你俩在教室里都干了什么!”   秦言咬了咬嘴唇,也不说话。   贺嘉时不想赵中亚找秦言的麻烦,“老师,你让我们说什么?我俩每天在教室里听课、学习,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俩既不惹事也没生非,我俩能在教室里干什么?”   赵中亚被贺嘉时气得七窍生烟,他扯着嗓子像个破喇叭一样用力喊,“你们能干什么?你们能干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告诉你们,不承认也没用,多少人都亲眼看见过了!你书包里带的那是什么?还用不用我讲出来?”   贺嘉时心中冷笑,暗忖自己与秦言在教室里既没有接过吻更没有做过爱,充其量不过是亲亲头发而已,怎么就一个个的都言之凿凿,非说自己行了什么不轨之径?   且不说那是教室,就算是在家里,他与秦言也从未真刀真枪地干过,更遑论随身带着避yt了。   简直荒唐。   离高考只剩两个月了,贺嘉时就算对赵中亚有再大的怨恨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影响秦言的心情。   赵中亚身为班主任,对贺嘉时与秦言来说,虽无半点作用,却足以利用自己的小小权利,让他们在这最后的两个月里苦不堪言。   他们只想快点熬过去。   赵中亚捕风捉影,一口咬死贺嘉时与秦言不光是同性恋,而且还在教室里多次不轨,而贺嘉时则抵死不认。   三个人互相僵持,赵中亚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打开会议室的门,回到自己工位,掏出家校联系卡,刚找到贺军的联系方式,贺嘉时就猛地将家校联系卡夺过来,迅速撕成了粉碎。   赵中亚彻底急了,他跳了起来,挥起手就要抽贺嘉时一个大嘴巴子,贺嘉时却摁住他的手腕。   赵中亚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贺嘉时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贺嘉时冷笑,“你砸了秦言一部手机,秦言什么都没说。我就撕你一张破纸!你就要打人?”   赵中亚的声音越来越大,会议室门口围满了老师们,卞湘拧开门,朝里探进来身子,“赵老师,行了行了,这都快高考了,就这么两个月了,有什么事儿也不用闹成这样吧?”   赵中亚自恃自个儿是班主任,自然不肯听英语老师指手画脚,他压根不搭理卞湘,依旧张牙舞爪,声浪几乎要将房顶掀翻,“你俩!回家反省去,反省不好就回你们J城挖煤去吧!别在我的教室里学习了!”   “停课!都给我停课!”   在距离高考仅剩两个月的时间点,停课对大多数学生来说,是最大的惩罚。   卞湘皱了皱眉头,“赵老师,差不多得了,马上就高考了。咱们当老师的教育学生,目的是想让他们好,你现在发这么大火,还让他们停课,那他们还能好么?”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位女教师也跟着附和,尤其是班里的物理老师。   物理老师温声说,“赵老师,不是我们非要多管闲事、耽误你教育学生。你听我一句劝。我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师了,非常了解这个年纪阶段的孩子,他们叛逆、敏感,容易一时糊涂,可无论犯了什么错,现在最要紧的都是帮助他们保持情绪的稳定,保持学习的连贯,好好把高考应付过去。其他的问题,时间会解决的。”   赵中亚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物理老师已经快要退休了,她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在学校里算得上德高望重。赵中亚自然不能像无视卞湘一样无视这样一位老教师。   赵中亚干笑了两声,“王老师,你知不知道他俩在班里干了什么事儿?再这样下去,别说两个月了,这个班我一天都没法管了,就连咱们学校的名声都要被他俩给搞臭了!”   物理王老师对赵中亚的话颇为不认同,她皱着眉摇头,“有那么严重?他们俩在教室里做什么了?你亲眼看见了么?”   赵中亚耐着性子对面前这个老太太说,“王老师,他俩啊,在教室里接吻!”他尤其顾念着王老师的年纪,没说出他俩在教室里做,爱这种话来。   王老师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你看到了么?”   赵中亚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一下,“我没看到,可班里的同学都看到了!”   王老师摇了摇头,“你不要再说了。我虽然不是这两个孩子的班主任,但好歹教了他们两年了,对他俩也算是了解。秦言和贺嘉时都是好孩子,我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赵中亚不敢得罪王老师,可又不愿意就此放过秦言与贺嘉时两个人,双方僵持不下,会议室门口围着的老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再打扰赵中亚管理学生,彼此叹了口气,便渐渐散去。   赵中亚依旧嘶吼着让他俩停课,却不知教导主任竟被卞湘带来了。   教导主任板着张脸,沉着声音说,“小赵,从走廊里就能听见你的声音。”   赵中亚连忙堆起笑脸,“主任,这俩学生胆大包天,我教育教育,让他们回家反省两天。”   教导主任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我听卞老师说这俩学生成绩不错啊,还有一个是全校前一百,妥妥的重本好苗子。这都要高考了,别动不动就搞回家反省那一套。”   赵中亚连忙叠声答应,说是自己考虑不周。   离开办公室后,秦言浑身都瘫软了,他没理会贺嘉时,而是扶着墙壁,慢慢走到了楼梯口。   他抓着栏杆,缓缓蹲下身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并不是卞湘和物理老师赞同同性恋或是早恋哈,而是她们不相信贺嘉时和秦言会在教室里那啥。而且她们觉得,就算贺嘉时与秦言真是同性恋,也不应该在高考前处理这个问题。在临近高考的节点,保持学生情绪的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与其让学生分手,与其请家长、停课,不如让他们顺其自然地走完高考。 第88章   Chapter88   贺嘉时走过去,蹲在秦言面前,轻声手,“言言……我们先回家吧?”   秦言没理他,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嘉时搂住他的肩头,“言言……没关系的,我们根本没有做过那些事。”   秦言的心脏扑通扑通一阵乱跳,他出了一身的汗,浑身湿哒哒的,他痛苦地皱眉摇了摇头,“你说这些有用么?”   就算他们真的清清白白,可他们无聊透顶的同学,市侩低俗的老师,照样会把他俩之间的桃色绯闻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真相于这些人而言毫无意义,他们需要的压根不是所谓的真相,而是平淡枯燥生活里的免费调味料。   更何况,贺嘉时与秦言之间并不清白。   虽没在教室中越轨,可他们真的是一对同性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的吵闹声响了又静,他们待在安全通道里,藏在一片漆黑中,懦弱而无助地咀嚼着不能避免的耻辱与焦躁。   起先贺嘉时也很担忧,可渐渐地,他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   反正停课也好,为难也罢,左右离高考只剩下了两个月的时间,就算把他们开除又能如何?高考报名已经结束了,拿着准考证断然没有不让他们考试的道理。   更何况,学校又怎么可能听赵中亚信三言两语的疯话,轻而易举地把秦言这样的名校苗子开除掉?   对于贺嘉时来说,他从没想过要考上什么名校,他相信自己能改变命运,却不相信自己能靠考入名校这条路径来改变命运。他只想上个普普通通的本科,一边赚钱,一边陪在秦言身边罢了。   想到这些,他便不怕了。哪怕是最坏的结局,他也自恃可以承担。   但秦言却不一样。这么多年,他所接受的、见识的,从来都是知识改变命运。他坚信对他而言知识和名校光环是最快也是最合适的变现渠道,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当然知道就算被停课也照样可以参加高考,可他太需要待在那间教室里了。   只有坐在那间教室里,他才能保持镇定,只有跟这些并不可爱的同学、老师在一起,他才能维系自己的学习习惯。   赵中亚太懂得如何掐住他的死穴了,他不怕被骂,甚至不怕体罚,他最怕的就只有被停课。   赵中亚又太毒太狠了,正是由于知道秦言是“小镇做题家”,正是由于知道秦言的心里状态不佳,所以他才这么的有恃无恐。   而秦言只能忍耐。别无他法。   贺嘉时自然明白秦言的焦虑比自己更甚。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秦言的肩膀,“言言,教导主任已经批评过赵中亚了,我们肯定不会被停课的,别担心了。”   秦言抿了一下嘴,“咱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看到的啊……到底是谁在乱说啊……”   贺嘉时皱皱眉头,他隐约察觉到或许是他与秦言在教室里吵架的那个中午被人撞见了,可到底是谁,他却无从得知。   他背地里问过赵一鸣,问他谣言究竟从谁那里流传出来的,可赵一鸣对这种事情向来迟钝,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来。而王丽莉呢,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样一来,他们就连该怪谁、怨谁都不知道了。   贺嘉时叹了口气,说,“既然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再追究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谁发现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反正也就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了,秦言,你冷静一下,别太纠结了,我不想你因为这种事情分心。”   秦言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怎么可能不分心,他怎么可能不在乎。一边是同学们怪异的、揶揄的、戏谑的眼神与话语,一边是赵中亚的咄咄逼人、威胁恐吓,又加上不断下滑的成绩,日益繁重的功课,以及总也做不出的难题……   他怎么可能冷静,他怎么可能不分心。   他是人啊,又不是机器。   秦言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贺嘉时,他听着贺嘉时轻描淡写地对自己说要冷静,别那么紧张,更别再焦虑。一时间,窘迫、愤怒、失望一齐在秦言心底翻涌出了,他的嘴边冒出了许多的话,却终是止住了。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一句烂大街的老话,“人与人之间,从来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想,是啊,从来不会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至亲至爱。   他的表达欲便如同灯光下晶莹剔透的玻璃杯,轻轻一碰就碎了满地。   他张了张嘴,终是缄默了。   贺嘉时挠了挠脑袋,“走吧,一会儿就要放学了,别被他们看见……”   若是被人看见了,又不知要被人传成什么样了。   贺嘉时把秦言从地上拉起来,他俩慢慢地朝家走去,回了家,都没什么心思再看书了,只匆匆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   秦言一整夜都没睡熟,断断续续地做着噩梦,一会儿梦见他与贺嘉时被赶回了J城老家,一会儿又梦到自己高考时一道题都做不出来。   他反复地惊醒,出了一身的汗。   第二天,等他们回到学校,赵中亚没再提起停课的事情,而是黑着张脸,把贺嘉时的位置调到了教室的最后排。   于是,贺嘉时没有了同位,也没有了前后桌,像个门神似的,堵在教室后门。   贺嘉时对赵中亚的这个安排没什么不满,离开了老师眼皮底下,他反而更加轻松快活。   只是他看不到秦言了。   而没了贺嘉时在旁边提醒,秦言越发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去。上课学,下了课还学,有时一连一整个上午都不会离开座位,只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连好几个小时。   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了,仿佛身上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宽大的校服愈发衬得他身上没什么斤两。   他脸色煞白,眼睛有时带着不自然的红血丝,贺嘉时看了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着,语气难免急躁,催他吃饭、催他回家、催他起来动弹动弹。   而秦言却比以往更犟了   有时候,贺嘉时甚至分辨不出,秦言究竟是在跟他犟,还是在跟自己犟。他时常能在秦言身上感受到一种接近崩溃的脆弱感,就好像一只拉满的弓,明明已经快要挣断了,却还在不断地加力。   贺嘉时心惊胆战,可除了更加的小心翼翼,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班里的风言风语并没有因为调位而告终,他们愈是小心谨慎,就愈发有人捕风捉影,阴阳怪气。   秦言在外惯常温和内敛,就算旁人当着他的面儿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只会抿着嘴保持沉默。而这就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敏感与痛苦。   他快要崩溃了。   二轮模拟,他一败涂地,把卷子答得一塌糊涂,竟考了全班第十。   作者有话说:   秦言的想法是他在当下的想法,不代表作者的想法和观点,贺嘉时的想法也是他当下的想法,同样不代表作者的想法和观点。作者是个成年人,作者的想法肯定不会带有那么极端的色彩。但角色,身为高中生,是有角色的局限性滴。不要杠三观,要是杠,我就哭呜呜呜呜呜呜 第89章   二模的成绩贴出来以后,贺嘉时的脸色一白,他甚至没细看自己究竟考了多少分、多少名,满脑子里只剩下了秦言名字后面跟着的那个“10”了。   他如今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与秦言隔了大半个教室的距离,就连秦言的后脑勺都看不到。   可他能想得到秦言此时该有多么难受。秦言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从早晨睁开眼,到晚上躺到床上,他的眉心甚至没有一分钟是舒展开来的。   贺嘉时的成绩依旧差强人意,照这个排名,按照往年来看,一本够不上,二本却绰绰有余。   他已经知足了。   除了当初拼死累活地一门心思要考省实验,贺嘉时几乎没当过几天的好学生。可中考无论是知识量还是题目难度,都远远不及高考的十分之一,实在没什么好比较的。   贺嘉时不知道秦言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办法能帮他一把。   这些天以来,秦言用一种几乎决绝的方式将自己封闭起来,他照样会在睡觉时靠在贺嘉时身上,照样会与贺嘉时接吻,甚至是互相慰藉,但他的眼神却总是疏离的,飘忽的。   这是种从未发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陌生,就算贺嘉时迟钝,他也明白了,秦言不想跟自己讲话。   秦言依然爱着贺嘉时,依赖着贺嘉时,却不再信任贺嘉时。或者说,他不再信任贺嘉时能够理解他了。   晚上十点半,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走光了,走廊里传来门卫不停催促的声音,可秦言却置若罔闻,依旧坐在书桌前。   贺嘉时走过来,轻轻拢了拢他的肩膀,没敢再做什么过密的动作,只说,“秦言,走吧,咱们回家。”   秦言却仿佛没听到似的,依然坐在位置上,看着手中的答案解析。   贺嘉时想催他几句,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等到门卫大爷走进了教室,拿照明灯往秦言身上一照,用浑浊的声音喊着“走吧,快回去吧,明天再来学”的时候,秦言才终于合上书。   秦言没再理会贺嘉时,只是低着头朝前走,贺嘉时则紧紧跟在他身后。   贺嘉时心里酸麻,瞧路上早已没有什么学生了,便与秦言肩并肩,牵住他的手,小声喊了他一句,“言言。”   秦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抿了一下唇,没吱声。   就着晦暗的路灯与朦胧的月色,贺嘉时小心打量着秦言苍白瘦消的脸庞,心里针扎似的疼着。   他深吸一口气,“言言,你心里不舒服就跟我说说,行么?”   秦言突然定住了,他看着主干道上的车水马龙,而后视线终于落在了贺嘉时的脸上,“你想让我跟你说什么?说我自己有多蠢有多笨么?”   贺嘉时一愣,没想到秦言会是这个反应,他捏着秦言的手,兀地出了好些的汗,他嗓门不禁大了许多,“我……我怎么可能会觉得你蠢,你在说什么啊?”   秦言的静静地看着贺嘉时,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耐烦,“你不觉得我蠢,不觉得我笨,我自己觉得自己蠢行了吧?”   他的脸色愈发冷漠,眼神中竟闪过几丝愤恨,“贺嘉时,你就非要看我笑话不可么?”   贺嘉时长大了嘴巴,又气又怒,半天没说出话来。   秦言心里抽痛,他自知说错了话,却也无意道歉,他实在太烦了。   他垂下眼眸,转身朝前走,贺嘉时就跟在他身后,不知道秦言这又是发得哪门子的脾气。   贺嘉时盯着秦言的脑袋,过了许久,终于喊出一句,“秦言,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跟我置什么气啊?”   “你站住!你还有没有心啊,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不知道么?我恨不得把你捧手里,你说我想看你笑话?”   秦言一颗心像是放在了炭烤架上,反复煎熬着,他深吸一口气,不搭理贺嘉时,等到了家门口,他掏出钥匙来。   钥匙孔锈得厉害,秦言捏着钥匙往里面插了两次,却仍是拧不开,手也不自然的发抖,一个用力,钥匙竟断在了里面。   秦言本就心烦意乱,焦虑烦躁,此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他将断成两半的钥匙拽出来,丢在地上,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贺嘉时看不着他,本就心有不满,此时看秦言把钥匙弄断了,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怎么搞的啊。”   秦言背对着贺嘉时,低着头试图把断了一半的钥匙从小孔中抠出来,既是烦躁又是委屈,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手上,他没说话,生怕哽咽从喉咙泄露。   贺嘉时叹了口气,从他身后催促,“别弄了,弄不好了,今天去宾馆住一夜,明天找人来开锁。”   秦言却仍是立在门前,只是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贺嘉时瞧他不动弹,许是因为心灵感应,竟觉出秦言不对劲来。他一把将秦言的手攥住,却摸到了一片潮湿。   贺嘉时一愣,火顿时消了一半,他凭着本能,下意识地把秦言扯到自己身边,捧着秦言的脸,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秦言脸上的泪痕,而后将秦言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又哭了?凶了我一路,自己倒是先哭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秦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肩头颤抖剧烈的颤抖着,在贺嘉时的怀里抖成一团。   贺嘉时顿时心疼不已,只恨自己图一时口舌之快,说错了话。他反复亲吻着秦言的发丝、耳朵,用极轻极缓的声音说,“别哭,宝贝,我心都要碎了。”   秦言趴在他的肩头,紧咬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的哭声溢出来。   他剧烈的喘息着,抽泣着,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与不甘统统发泄出来。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颗心被秦言的泪打得湿漉漉,他鼻子也酸酸的,就连眼眶都觉得肿胀了,小声说,“言言,我爱你,我爱你。”   等到秦言终于从自己强烈的情绪中缓和过来,贺嘉时牵着秦言的手,“走,咱们先在宾馆住一夜”,走到台阶时,他还不忘提醒秦言,“小心台阶,言言”   一种奇异的暖流在秦言体内流淌而过,他鼻子一酸,“嗯”了一声,险些又要掉下泪来。   到了宾馆,贺嘉时先让秦言坐在床上,自己则蹲在秦言面前,他抓着秦言的手,“言言,我……”   贺嘉时算不上能说会道,又生怕自己的话会让秦言更加难过,他思忖了许久,终于开口,“言言,我跟你一样,我也是第一次高考,第一次谈恋爱,我很想好好照顾你,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了。”   秦言的眼中氤氲了一片湿气,他咬了咬下嘴唇,终于承认,“你已经很好了。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   贺嘉时摇了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么,我这几天经常会想,如果妈妈在,她会跟你说什么,她会怎么宽你的心。”   贺嘉时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不是她,我做不到。”   秦言眼里挂的泪又掉了下来,落在贺嘉时的手背上。   秦言低着头,这一刻,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可他太怕了,怕自己会越来越差,怕自己再也考不回去,怕自己上不了好大学,怕自己被人轻看,怕秦建国的话最终应验。   “心气儿再高,也只能过个二流人生”   “嘉时,我好怕啊。”   贺嘉时浑身针扎似的疼着,他起身抱住秦言,“别怕,我在啊,我永远陪着你。”   贺嘉时的怀抱温暖而坚定,秦言也用力地抱着贺嘉时,心里总算踏实了几分,却仍觉得不够,他又说,“嘉时,你抱着我。”   贺嘉时更用力地抱他,“抱着了,言言。”   秦言依然不满足,心底的空洞随着钟表指针“啪嗒啪嗒”的跳动声愈发扩大,最终将他吞噬。   他太恐惧了,太焦虑了。   他有急切,也有不满,像是落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绝望而无助,他的声音再一次的哽咽了,“嘉时,你抱抱我,抱抱我吧。”   贺嘉时一愣,终于懂得了秦言需要的是什么,那些秦言自己都不曾窥探到的隐秘渴望,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散发出幽幽的光。   贺嘉时整个压在了秦言身上,先是在秦言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而后,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蜿蜒至两片红唇。   他的手亦没有停歇,顺着裤缝,朝身下探去……   那晚的月亮害羞了,藏在了重重纱雾之后,而带着花香味儿的风吹拂着窗帘,将那模糊的月光,送到了两具起起伏伏的身影前。   他们紧紧结合,浑然如一体。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 第90章   做完以后,两个人都挺疲惫的,秦言头脑发昏,窝在贺嘉时怀里大口喘息。   窗外风声阵阵,裹着燥热,吹得人心里发痒。   贺嘉时搂着秦言,低头看他,先吻了吻他的头发,而后问,“言言,没不舒服吧?”   秦言的头趴在贺嘉时的胸口,听着贺嘉时的心脏在胸腔中发出有力的跳动,感受到了少有的平和与安宁。   在这前所未有的快活中,在彼此炽热的战栗里,他忘了学校、生活中的那些烦恼,忘了自己的窘迫与无助,心底里,眼睛中,就只剩下贺嘉时了。   他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天真而快活的笑容,眼睛虽还透着不自然的迷离,可整个人的状态却显得容光焕发。   他看着贺嘉时,把玩着贺嘉时的手指,说,“以前不知道,做这个竟然会这么舒服。”   说完,秦言的脸便突然红了,把头埋进贺嘉时的怀里,不敢再看他。   贺嘉时亲吻着他的发丝,“言言,你真好,真好。”   秦言没抬起头来,只闷闷地说,“怎么咱们以前没试试呢?”   他们在一起了那么久,日日夜夜都守着彼此,他们不是没互相慰藉过,当拥抱与亲吻都不能满足破体而出的渴望与迫切时,快乐就在彼此手指间、口唇中一次次流淌开来。   可那么多个夜晚,那么多次的试探,他们竟从未真正迈出这一步。   直到今日。   贺嘉时笑笑,说,“因为要等你长大啊,我们说好的,要等你十八岁才可以。”   秦言“唔”了一声,这才想起相互之间的承诺来,他支吾了片刻,说,“要是知道……要是知道会这么美妙,我……”   理智与情感交战,秦言没能说出自己的“后悔”来,他在贺嘉时的胸肌上咬了一口,说,“现在,现在也不算晚。”   贺嘉时起身把窗户关了,然后把床上的秦言往怀里一捞,带他去了浴室。   秦言站在花洒下,似乎还没从刚刚强烈而磅礴的快乐中回过神来,他显得呆呆的,任由黏腻白*的液体混着润滑顺着缝隙流到大腿。   贺嘉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他长长呼出口气来,打开水龙头,一边帮秦言洗澡,一边亲吻着他的嘴唇。   秦言笑笑,推了他一把,眼睛里的濛濛的水汽终于褪去,透出晶莹的光彩,他环住贺嘉时的脖子,“别亲了,还没亲够啊。”   贺嘉时低下头,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唇齿摩挲后,才说,“嗯,没亲够。”   “怎么亲都亲不够。”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这不断升温的浴室中险些擦枪走火,贺嘉时勉强坚持,没摁着这人再来一次。   夜已深,整个世界一片安宁,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在耳畔缠缠绵绵。   秦言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可他却不想太快地睡去,今晚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太美好了,朦胧的月色,轻柔的风,温暖的怀抱,还有初初体验过的,人类最为极致的快乐。   他闭着眼睛,嘴角扬起,似乎还在回味。   贺嘉时也笑着,一会儿亲亲他的额头,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却生怕自己再起了反应,断然不敢再与他接吻了。   秦言强撑着眼眶,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把手覆在他的眼镜上,小声说,“困就睡吧,言言。”   秦言摇摇头,挥开贺嘉时的手,依然盯着他,说,“不想睡觉,我们说说话吧。”   贺嘉时一愣,亲亲秦言的额头,说,“好,你说,我听着呢。”   秦言像是有点害臊,把手搭在自己的脸上,“嘉时,你知道么,我很担心……担心你会对我失望。”   秦言原本想说,担心你会瞧不起我,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那太伤人了。   贺嘉时像是听懂了秦言的弦外之音,又像是想起了刚刚在马路上,秦言愤怒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语。他皱着眉头,看了秦言许久,最后缓缓把自己的手搭在秦言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言言,如果妈妈还在,你觉得她会看你笑话么?”   秦言摇摇头,没说话。   贺嘉时把秦言的手从脸上拽下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也是一样的。”   “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来说不只是情侣,还是亲人。我永远只希望你能过得舒心、快活,想你心想事成……又怎么会瞧不起你,看你笑话呢?”   秦言的眼睛红了,“我……”   他破罐子破摔似的将一切和盘托出,“嘉时,我太害怕了,怕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又光怪陆离,他听说过、看到过,却从未领会过。他在脑海中千遍、百遍地设想过那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却无法临摹其间的十分之一。   他不知道将来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磨砺与挫折,甚至连想象都漂浮幼稚。他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就连感情,都有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   他太恐惧了。恐惧那些可以预见的困顿,又担忧自己必将走入的平庸。   他见识的还太少太少,一处小小的矿区,一间小小的学校,一个乏善可陈的省城。如同每一个名列前茅惯了的学生一样,他曾以为自己的未来必然光明平坦,可他又看过了太多的蝇营狗苟、世俗乏味,看到了权力的滋味,金钱的腐朽,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这星河浩瀚中,最渺小而无光的一粒沙。   而这,只不过是真实社会的凤毛麟角。   他惧怕着这样的未来,也不敢面对这样平庸的自己。   他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而一切却在自己接近崩溃与神经质的执拗中,江河日下。   所以他只能更加的痛苦,如此往复。   贺嘉时静静地看着他,终于问道,“言言,你到底想要抓住什么呢?你想要得到什么呢?”   秦言长长舒了口气。   他太明白了,太清醒了,知道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什么能保证他的未来,可他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做个暗淡的普通人,像罐头里,每一个都别无二致的沙丁鱼。   那么他想抓住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又能抓住什么呢?   贺嘉时看着秦言,“言言,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就算以后再苦再难,咱俩也一块儿挺过去。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秦言怔怔地看着贺嘉时,是啊,无论发生什么,哪怕道阻且长,他也有贺嘉时一直在身边。他还有什么是挺不过去的呢?   “我……”秦言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萦绕的,困他许久的烦恼,就像是阳光下的薄雾,倏地便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甚至连痕迹,都看不到了。   贺嘉时亲亲他的嘴唇,“言言,我永远陪着你,就算天塌了,那我也比你高一点呢,别怕。”   “再不好过,也总比现在强。”   秦言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他笑了笑,点点头说,“嗯,无论如何,总会比现在好吧。”   像是悬浮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他突然松弛下来,就连眉眼间的笑意都柔和了许多。   贺嘉时说得对,无论未来怎样,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作者有话说:   情节的发展和心理描写都是基于角色展开滴,角色有自己的局限性,角色是18岁的高考生,角色的局限性不代表成人多年的作者的局限性~不要杠三观~~杠我也没办法,我就只能嘤嘤嘤了。 第91章   四月春暮时,秦言终于抓住了独属于他的稻草。   从那以后,他变得很黏人,时时都要看见贺嘉时,才觉得安心踏实。   早晨贺嘉时一起床,秦言就也要起来。贺嘉时去洗漱,秦言就非要跟他一起刷牙洗脸,贺嘉时去煎鸡蛋,秦言就坐在餐桌前,一边记单词一边守着他,等到了教室,他们一个坐在教室前边儿,一个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又忌讳同学的闲言碎语与赵中亚的摧残,只能忍下心中的烦闷,各学各的。   好在,三轮复习中一张又一张的卷子填补了秦言胡思乱想的工夫,他只能沉溺于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中。   午饭自然要一起吃,等吃完了饭,秦言却不急着回教室里去,相比回去睡觉或是学习,如今,他更想与贺嘉时一同钻进没人的小树林里,在石椅上,互相依偎着说说话。   于是贺嘉时就搂着他肩膀,一边驱赶蚊虫,一边说些细碎的闲话。   等度过了劳累的一天,下了晚自习,秦言不再做教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会跟随大部队一起,在十点一刻就收拾好书包回家了。   路上,他俩肩并肩,迎着月色与车流朝家走去。   回了家,秦言也不想与贺嘉时有片刻的分隔,他的手臂环着贺嘉时的脖颈,软绵绵地挂在贺嘉时身上。   贺嘉时一只手扶着秦言的腰肢,另一只手将他的腿往身上一捞,低下头,与秦言鼻尖相互蹭了蹭,而后他亲亲秦言的额头,说,“乖,去洗个澡。”   秦言皱皱眉头,依然靠在贺嘉时身上,不肯动弹。   贺嘉时抚摸着他的后背,催促道,“好了,快点去洗澡,今天早点睡觉。”   秦言抱着他的腰,什么都没说。   贺嘉时捏捏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有点紧张地问,“又怎么了?”   秦言看着他,嘴角向上一翘,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说,“你跟我一起洗好不好?”   贺嘉时一愣,他没想到秦言会提出这个要求,实属意外。不过,他俩做了那么久的情侣,现在不仅是互相慰藉过了,就连真刀实枪的也干过了,自然没什么可介意的。更何况,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想让秦言早些休息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贺嘉时舔舔嘴唇,挠了挠头,起先还试图挣扎,不过,他很快听从了自己的心声,从善如流地说,“这有什么不好的?当然行了。”   他牵着秦言的手,先是帮秦言脱掉衣服,而后又脱掉自己的。   两个人都赤条条的,站在花洒下面。   狭小的浴室很快充满水雾,就连紧紧贴在一起的对方也变得朦胧起来。   潮湿温暖的空气裹挟着不断攀升的冲动,水流顺着肌肤向下流淌,滚热的躯体很快纠缠在了一起,再也难以分离。   ……   贺嘉时本想让秦言早些休息的,这下主意全盘落空,等到总算洗完了澡,已经逼近十二点了。   家里只有一个浴巾,他匆匆往秦言身上一裹,自己则湿漉漉、光溜溜的回到卧室。   等到秦言把身上擦干了,他才接过浴巾,随便给自己擦了两下,而后套上衣服,坐下来帮秦言吹头发。   秦言靠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角,眉眼中溢出满满的笑意。   贺嘉时忍不住俯下身子来亲他,“言言,你怎么这么好啊?”   秦言抱住贺嘉时的头在他嘴唇上嘬了一口,裂开嘴笑,说,“是你好啊。”   关了灯,秦言躺在贺嘉时怀里,与他十指相扣,秦言浑身舒爽极了,满足地说,“要是没有你,我该多难过啊。”   贺嘉时亲亲他的发丝,“你有我了,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黑暗中,秦言的眼睛亮晶晶的,倒像是窗外模糊夜色中的两颗星。   天光暗了又明,日子飞快地过去。教室里的倒计时迅速地变换着数字,从五十几,四十几,最后变作三十几。   起先,每每看到黑板上张贴的那生硬而凌厉的数字时,秦言总觉得胸口憋得慌,对未知的恐惧与惶恐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也不那么在意了,他会下意识地看看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那个最熟悉不过的身影,看一看贺嘉时那双坚定而坦然的眼睛。   秦言想,这个数字于他们而言也许不再是六月高考的催命符,而是新生的倒计时。   一场场的考试接踵而至,月考、周考、随堂测验,每一次考试都是一次历练,每一次考试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秦言的发挥比之前好了不少。经过大量的练习以及心态的恢复,他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   对于简单的题目,他的做题速度提升了不少,而面对难题,他的思路也明显比之前宽阔了许多。   虽然依旧有许多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的大题,虽然依旧会在时间明显不够用时心慌意乱急得一身汗,但他已经慢慢学着与这样的自己和解。   他知道自己不是最聪明的那类学生,曾经成绩优异,一半来源于长期的努力勤奋,一半则是因为自己良好的学习习惯以及打下的坚固基础。   然而进入了高三,尤其是二轮、三轮复习以后,他们见到的题目无论是难度还是灵活度,都远高从前,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会感到吃力也属于正常情况。   更何况,他的心态早早出现了问题。越是不甘心自己不如别人,越是紧张崩溃,而越是紧张崩溃,便越是发挥失常。   现在,他终于开始学着与自己和解,而正因他不再将自己逼那么紧,他的状态反而慢慢恢复,成绩也在渐渐回升。   从第十名,到第八名,最后,逐渐稳定到了班里的第七名。   于此同时,他对贺嘉时的依赖却与日俱增。这种依赖不仅体现在家里,路上,甚至在教室里,他也会偷偷放任自己与贺嘉时非比寻常的亲密。   每当贺嘉时从教室前部经过,想要接杯水或是上卫生间时,秦言都会拽住他的胳膊,问,“你干什么去?”   贺嘉时顿住,示意他放开手,然后说,“去茶水间。”   于是,秦言也起身,明明杯子里的水还是满满的,却依旧要跟贺嘉时一起接水。   贺嘉时揉揉眉心,任由他跟着自己,只是在茶水间里,小声问,“你不怕同学老师乱传了?”   秦言低下头,他自然是怕的,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太需要与贺嘉时在一块儿了,他太需要在贺嘉时身上汲取养分了。   贺嘉时瞧他不说话,心软成了一块儿向下凹陷的面包,他揉揉秦言的脑袋,“没事儿,他们爱传就传,只要你不担心,咱们就没什么可怕的。”   茶水间里的光线晦暗不清,秦言抬起头来,看着贺嘉时英俊的脸像是在黑暗中闪光。   秦言的胸腔里传来鸣鼓声阵阵,这一刻,他好想亲一亲贺嘉时啊,就在这里,就是现在。   他更深地低下头,堪堪忍住了自己的冲动。   回到家,秦言在玄关处就缠到了贺嘉时身上,一边亲吻着他的嘴唇,一边将手探进了贺嘉时的衣服里。   贺嘉时抱着他往浴室走,衣服丢了满地。   ……   回到床上,秦言还未从激烈的缠绵中回过神来,他像只病猫,窝在贺嘉时怀里,小声笑着。   贺嘉时用食指轻轻描摹着秦言的嘴唇,却被秦言张嘴咬住。贺嘉时吃痛,却没把手拿出来,只笑着看他,问,“怎么跟小猫一样?”   秦言笑笑,松了口,更往他怀里挤,“你抱抱我,抱抱我。”   已经紧紧抱着了,还要怎么抱呢?   贺嘉时有点无奈,他亲了亲秦言的鼻子,意有所指地说,“睡吧,明天还要考试,别闹了。”   秦言的脸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却没退缩,他的手又向下伸,“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啊……”   贺嘉时笑了,接着,他吐出口浊气来,翻了个身,将秦言压在下面。   夜太短,情太长,唯恐睡去,辜负良宵。   作者有话说:   争取让他们明天高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2章   日历掀了一页又一页,窗外的柳树、杨树一片蓊郁,花开了又谢,疏于打理的草坪已没过脚面。   教室里的风扇慢悠悠地“吱呀吱呀”转着,扇动着干燥而闷热的风,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汗臭味儿,让人烦躁嫌恶。   秦言的三模考试发挥地四平八稳,语文英语照例拿了两个第一,理综也差强人意,唯独数学,依旧拉胯。   他心里挺挫败的,刨去高考,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次的统一考试了。   三模结束后,还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这是他们最后的回顾复习阶段。   各科的老师都不再讲课,学生们也不再做偏题、怪题,而是集中练习以前做过的经典题目。   秦言将各科做过的卷子都粘成了厚厚的一沓,放在手边,每节课都会将之前错过的、不会做的题目重新练上一遍。   自打高三以来,秦言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用完的笔管都收集在了笔筒里,仅仅十多个月,就已经积攒了满满一把。   他将那些用完的笔管攥在手里,他分明觉得自己握住的不仅是五毛钱一根的笔管,更是自己的一段光阴与年华。   一张张卷子,一道道练习,都是他们高三一年来努力的鉴证。   一沓沓草纸,一根根笔管,都为他们的青春留下浓墨重彩的印记。   晚自习时,班里的物理老师、数学老师、英语老师不顾屋外的蚊虫,自发地在教室外支起了桌子,每当学生有不会的题目了,就可以直接向他们请教。   汗水顺着脸颊朝下淌着,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偶尔有同学拿着垫本扇两下风,风却是热的,只得作罢。   课间时,秦言偶尔会与贺嘉时一起走到屋外,靠着栏杆朝外望去,看那些高二高三的孩子们在教室里、走廊上说笑打闹,看教室与教室的间隙,楼梯口,走廊里,上演着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故事。   高中的最后三天,学校里高二高三的学生们开始大扫除、布置考场。   高中的最后一天,校园里除了毕业生和老师,就只剩下了食堂工作人员。再没有了声声入耳的吵闹喧嚣,偌大的校园顿时安静下来。   高中的最后一天,没有想象中的撕书撕卷子,没有雄心壮志的宣誓,甚至没有虚伪做作的相互祝福,教室里如同一潭死水,平静地让人窒息。   高中的最后一堂课,赵中亚将准考证一一放置在每个同学的桌角,嘱咐着那些说了千遍万变的陈词滥调——   “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准考证别忘带、2B铅笔要备好、还有中性笔……”   秦言没理会赵中亚的废话,心却浮了起来。他深深吸气,呼气,最后低下头去,将手中厚厚那沓数学卷子中的最后一道错题做完。   班会结束后,学生们将自己的书本、卷子、练习一一装进书包里,带不走的、用不到的,就留在了这间教室里。   贺嘉时与秦言跟随大部队的节奏。踏出教室,走出学校时,太阳还没落山,街上没什么人,只有毕业生背着沉重的书包,脸上或喜或悲,被紧张的家长接回家去。   回到家,贺嘉时抱着秦言在沙发坐了一会儿。   贺嘉时拍拍秦言的肩膀,“言言,你去冲个澡,我去做饭。”   秦言的心态虽比之前好了不少,可高考在即,心中却还是慌张而不踏实的。他抱着贺嘉时的腰,“我看着你做饭。”   贺嘉时笑笑,揉揉他的脑袋,“乖,你去洗澡,今天要早点休息。”   秦言把头埋在贺嘉时胸前,蹭了又蹭,总算不情愿地放开他,慢悠悠地洗澡去了。   等贺嘉时做好了饭,秦言正坐在餐桌前吹头发。   贺嘉时没刻意做什么丰盛大餐,而是与以往最平常的日子一样,两道菜,一个汤。   蒜薹炒肉、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豆浆都是他们最惯常吃的,在高考前夕,一切与平时保持一致才是最好的选择。   吃过饭后,贺嘉时草草刷完碗,时间还不过八点。他戳了戳秦言,说,“再去学一会儿吧?就学一会儿,九点咱们就上床休息。”   秦言点点头,拉着贺嘉时的衣角,说,“那你陪着我。”   贺嘉时自然要陪着他。   秦言又将三模的数学卷子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等到他捋完了,刚刚到九点。   贺嘉时亲亲他的额头,催促道,“刷刷牙,然后咱们上床。”   秦言点点头,非要拽着贺嘉时去卫生间跟他一起洗漱。   他们早早地躺在床上。   秦言窝在贺嘉时怀里,全身都要与他贴在一起。贺嘉时反复亲吻着他的发丝、额头,小声哄道,“睡吧,秦言,早点睡吧。”   秦言看看贺嘉时,说,“我心里觉得不踏实,挺害怕的。”   贺嘉时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别怕,言言,别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贺嘉时把手覆在秦言的眼睛上,手心被他长而茂密的睫毛蹭来蹭去,手与心便都痒了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又劝道,“睡吧,言言。”   秦言终于合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秦言睁开眼睛,盯着贺嘉时看,“闹钟定好了么?”   贺嘉时有点无奈,“订好了,你的手机和我的手机都订上了,你就放心吧。问了几遍了?”   秦言点点头,没闭上眼几分钟呢,心里又噗通噗通乱跳起来,怎么都不踏实。神经质地问,“我刚刚把准考证和铅笔、中性笔都放好了对吧?”   贺嘉时无奈地说,“是,放好了,查了好几遍了。明天走之前再看一遍,别担心。”   秦言又缓缓点头。   如此折腾了几番,秦言终于安静下来。   贺嘉时不敢睡去,唯恐秦言失眠,又或是心里不舒服。   秦言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入睡,贺嘉时听着他的呼吸逐渐沉重,才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   虽然没睡多少小时,可生物钟和巨大的压力让他俩在闹钟响之前就早早地醒来了。   一同洗漱后,贺嘉时起身做饭,而秦言则快速刷了几道语文选择题:成语、字音字形、病句,权当练习手感了。   这也是秦言在语文考试前一贯的做法。   秦言与贺嘉时的考场不在一起。秦言被分去了一中,而贺嘉时则留在自己学校。   贺嘉时看着秦言上了学校提前备好的大巴车,这才往自己的学校去。   一想到一路上都没有贺嘉时在身边,秦言心里焦躁极了,好在还有王丽莉与他一起,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闲话,倒也缓解不少。   进了考场,发了卷子,秦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语文是他最擅长的科目,他按照自己的节奏,从选择到作文,一气呵成,放下笔、抬起头,还剩了五分钟收卷,他重新检查了一遍答题卡和姓名,时间安排得刚刚好。   考试结束后,秦言乘着学校的大巴回到省实验。贺嘉时正在车下面等着他。两个人没谈论考试的事情,一同吃了顿饭,而后各自在教室里趴了一个钟头。   等到午休结束,秦言又乘车去了考场。下午的数学难度不小,题目新颖灵活,最后一道选择秦言就没做出来。他没再纠缠,涂了答题卡就迅速做着后面的填空。   倒数后两道大题难度都不小。排列组合题耗用了太长的时间,秦言提前设想好的做题节奏便被打乱,以至于最后一道大题只写了一半儿,就匆匆交了卷子。   他浑浑噩噩地上大巴,努力调节着自己的情绪,接下来还有一门理综和一门英语,万不能因为数学这一场考试而心态大崩。   谁知牛超竟也在这辆大巴上,车还没启动,牛超就大声冲自己身边的人喊着,“最后一题选B,绝对是B,你不会选的D吧?”   “D肯定不对啊。你完了。你最后一道填空写的什么?”   “这次数学一点儿都不难,烦死了,根本拉不开区分度。”   “……”   秦言浑身僵硬,王丽莉也一脸的烦躁,他们拼命不去听,不去想,可牛超的声音却像是电钻一样,生硬地钻进他们的脑子里。   从一中到省实验,仅仅十五分钟的路程,秦言却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   也正是这短短的十五分钟,让秦言意识到原来所谓的“直肠子”,所谓的“快言快语”,都只不过是牛超为了掩盖自己恶劣品性的说辞罢了。   恶就是恶,牛超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阴狠恶毒的小人。   贺嘉时一眼看到了秦言,他围上去,没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牵起秦言的手,说,“走吧,咱们回家。”   秦言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跟在秦言身边。   贺嘉时看出了秦言的不对劲,猜想他可能数学发挥的不好,却也不敢问,只像昨天一样,催促他洗澡,而后做好自己的两菜一汤。   洗过澡后,秦言的状态好了许多,人也终于放松下来,吃饭时,他轻飘飘地提起了今天大巴车上的事情。   贺嘉时气急了,说,“明天你别坐大巴了。晚上我打电话给你约个出租。”   秦言点点头,说好。   吃过饭后,秦言看了会儿理综,像昨晚一样早早地上床。他窝在贺嘉时怀里,深深吸了一口贺嘉时身上好闻的味道。   贺嘉时亲了亲他的嘴角,让他早点休息。   因为那场不愉快的插曲,贺嘉时更加紧张起秦言来,抱着他哄了许久,到最后,就连秦言自己都说,“我没事儿,你别那么担心啦。”   看清了牛超的本性,秦言便再也不觉得愤怒了,他何必愤怒呢,岂不是正中这人下怀?   第二天的理综考试难度也不小,除了生物以外,化学和物理秦言都有几道不会做的题。而最后一道压轴题,他只做了一小问就再也想不出思路了。   英语倒是秦言擅长的,从听力到阅读,再到最后的作文,他发挥的中规中矩。   写完作文后,秦言把答题卡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而后他放下笔,看了眼教室最前面挂着的钟表。   还有十分钟。   这十分钟,他不想再检查了,检查也没什么意义。这一刻,他只想安静地体会这最后的十分钟,感受着最后的十分钟,度过这十分钟。   他躁动的、不安的、悬浮的心随着考试的尘埃落定而沉静下来。   他看了眼窗外,聆听着窗外的树沙沙作响,他的视线轻轻扫过教室,看到教室里的学生正奋笔疾书。   这是他们共同演绎的最后一场表演,也是一段青春故事的落幕。   这表演也许不够动人,也许不够美妙,也许夹杂着太多的龃龉与难堪,但好在是真诚的。   他们真诚地燃烧着自己,期待着一个未曾注定的结局。   秦言的目光转向钟表,而后,他听到铃声响起。   高考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高考结束了,一段青春落幕了~下面,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第93章   走出考场后,秦言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耗尽了,脑袋木木的,反应都慢了几拍。   他磨磨蹭蹭,混混沌沌地乘上了回省实验的班车。   一路上,牛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考试卷子,等到快下车时,大家则一起排在了大巴车的门口。   牛超像是突然看到了秦言一样,先是做出大吃一惊的模样,然后又煞有其事地问,“秦言,考怎么样啊?”   秦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还可以吧。”   牛超微微眯起眼睛,又挑起眉毛,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哦,还可以是吧。”   秦言不欲与他多说,转过头与王丽莉讲话,“丽莉,暑假要不要跟我和嘉时一起出去转转?”   王丽莉连忙说,“好啊,我还没出过省呢。”   牛超又发出一阵讥笑,倒不知是在讥讽秦言口中的“还可以”,还是在嘲笑王丽莉从未踏出过家门。   秦言与王丽莉默契地没再理会牛超,可牛超却不依不饶,问,“你们以后想上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啊?”   王丽莉一贯目标坚定,没隐瞒,大大方方地说,“想学外语。”   牛超“啧啧”两声,“想学文科啊?”接着,他伸出食指来摆了两下,“文科没用,以后等死好了。”   王丽莉的脸色一变,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直白道,“你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牛超这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样子,“噢噢噢噢我错了我错了,你想学外语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王丽莉懒得再理会他,牛超又不死心地问秦言,“秦言,你大学想学什么?”   秦言皱皱眉头,只想快点下车,摆脱这个垃圾,敷衍着说,“没想好,法律或者金融吧。”   牛超立马又作出一副“你完蛋”了的表情,“你完了你完了,这种专业对社会有什么价值?能创造出什么来?”   牛超摆出一副看透了社会发展的高姿态,他昂首挺胸,用自己掐得出油的嗓音高谈阔论,“只有创新,才能给社会和国家带来财富,像你们这种学金融的,法律的,会计的,还有小语种的,什么工作都找不到,以后只有死路一条,都等死就行了。”   不仅是秦言与王丽莉,一整辆车的人都沉默了。   秦言做惯了中央空调、老好人,不想在高中的最后一天与人起争执,可王丽莉却忍不下这口气了。   王丽莉心里的火“蹭”一下冒了上来,瞪着牛超,“你他妈神经病?我们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牛超,我知道你超牛,你再牛管我们什么事?你爱去你的北大去你的北大,爱上你的清华上你的清华,咱们大路朝边各走一边,整天招惹我们有意思?”   “您厉害,您超牛,我们比不上,我们也不想比。秦言从来就没把你当成过对手。倒是你,整天把秦言当成假想敌到底是犯得哪门子的贱?”   牛超在学校里,家庭中,做惯了“天之骄子”,虽嘴上犯贱、心肠又毒,可对老师同学的关注却显然不够:尤其是对班级里成绩普通、默默无闻的同学。   在他的印象中,王丽莉还是刚开学时那个佝偻着身子、黑黑瘦瘦、连话都说不成个儿的“王来娣”呢。   他向来瞧不起秦言、王丽莉这些外地人,看着眼前的王丽莉,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样貌普通、学习一般、家境糟糕的女孩竟敢这样侮辱自己。   他拳头紧紧攥起,肥大的脸涨得通红,一身的汗臭味儿几乎要将王来娣与秦言熏晕。   他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用尽全力指着王丽莉,恶狠狠地说,“王来娣,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天高兴,不跟你一般见识,以后你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你就给我等死吧。”   王丽莉大声朝他吼,“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在我这里就是个垃圾,是个煞笔!是个渣滓!”   排队下车的人都不动弹了,看戏似得望着他们几个。   王来娣把手里的透明文件夹往座位上一丢,盯着牛超,“你还想打我是吧,你打啊,你倒是试试看!”   牛超牛脾气上来了,上去就要抓王丽莉,却被秦言拦住了,秦言也气急了,“你还想动手打女生?你还要不要脸了?”   牛超的确不敢对女生动手,刚刚算是他冲动了。   牛超个子虽不高,只有一米七二上下,可吨位十足,足有一百七八十斤,他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一副凶狠模样,两眼放着凶戾的光。   秦言心一惊,连忙摁住牛超的手。这一刻,牛超的样子不像是省实验里的优等生,倒像是街边催债的流氓了。   牛超厌恶极了秦言这样从小城市考上来的人,此时又正在气头上,他蓄足了力气,趁秦言不注意,用力将他一推,喝到,“秦言你抓我干什么!你看看我的胳膊!都被你抓红了!”   秦言当即被他推倒在车座上,头正巧磕在了车窗上。   牛超居高临下地斜视着他,一边推搡着排前面的人,一边飞快地溜下了大巴车。   王丽莉正要追,秦言却把她拦住了,说,“算了算了,出了学校就谁都不认识谁了,就这样吧。”   王丽莉脸色一沉,“我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等到牛超走后,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下车,秦言被磕得头晕脑胀,好在没有什么伤。   王丽莉扶着他,慢吞吞地走下车。   大巴车外,贺嘉时与赵一鸣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们,瞧他俩总算下来了,连忙凑上去。   贺嘉时看见王丽莉正扶着秦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里顿时不安起来,问,“怎么回事?怎么下来这么慢?”   贺嘉时心中狐疑,明明秦言中午时还好好地,怎么下午考完英语就一副颓靡不振的样子了呢?分明英语是秦言最擅长的科目啊。   秦言看了王丽莉一眼,本想示意她不要多说,可王丽莉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对贺嘉时和盘托出,“牛超本来想打我呢,秦言拦了一把。秦言被牛超一推,头磕到窗户上了。”   说着,王丽莉把秦言交到了贺嘉时手上。   贺嘉时小心翼翼地掀着秦言的头发,“没淌血吧?咱去趟医院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秦言此时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只是后脑勺肿起来大大一个包,他笑笑,“没事儿了,别紧张,咱们回家吧。”   两人回到家后,抱着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贺嘉时心中仍放心不下秦言头上的包,隔半小时就要问一次,“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言都是说着没有。   贺嘉时心里仍七上八下的,对牛超更是愤恨到了极点。秦言瞧他气得厉害,只得对他说自己饿了。   贺嘉时这才想起做饭来,正要起身,秦言就抓住他,说,“别做了,今天去外面吃吧。”   贺嘉时点点头,他们已经很久没在外面吃过了。   正值工作日,烧烤店里人不多,冷气开得很足,他们叫了两打羊肉串,一打啤酒,慢悠悠地吃着。   从烧烤店回到家,已经接近零点了,贺嘉时难得没有醉,抱着秦言一同洗完澡,又在床上缠绵好几回,才终于睡去。   第二天一早,当生物钟将秦言叫醒,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贺嘉时,这才发现自己的男友竟不在身边。   不知怎地,他心里突然不安起来。他光着脚去卫生间找,去侧卧找,去厨房找,去阳台找,却统统没见到贺嘉时的身影。   他打了通电话过去,却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电话那头的贺嘉时显得精神,说自己正在早餐铺呢。   秦言这才放下心来,躺回床上,重新阖上了眼睛。   而秦言不知道的是,昨晚班里那几个N市本地人一连嗨到了半夜,凌晨四五点从KTV出门的时候,一个个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牛超不知被谁一脚踹到了地上,他人胖身重,就那么一摔,竟然摔断了腿。   他当即疼得闭上眼哇哇乱叫,天色灰暗,看不见行凶者的样貌,只听到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女的说,“傻逼。”   而男的则接了句,“活该。”   作者有话说:   打人不可取,角色有角色的局限性,角色的局限性不代表作者的局限性。作者遵纪守法,从不打人。抱头。牛超这个角色有原型,在听说一众同学想要选择的专业后,他也的确狭隘偏激的品评了一番,并对我们说,你们就等死吧。 第94章   秦言很快又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等到贺嘉时回家了,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吃过早饭后,秦言问,“你早晨几点起的?怎么想着出去买早餐了?”   贺嘉时没敢看他,只说,“生物钟,睡不着了。”   秦言没多心,随便看了他两眼,说,“我也一早醒了,瞧你不在。”   贺嘉时揉揉他的头发,故意开玩笑说,“怎么,一会儿都离不开我了?以后上了大学怎么办?”   贺嘉时自知不可能与秦言上同一所大学,便随口开玩笑。   秦言瞪了他一眼,“谁离不开你了?我这是怕你出去惹是生非。”   贺嘉时已经好久未曾“惹是生非”过了,他顿时心里一激灵,生怕被秦言看出什么猫腻。   他舔舔嘴唇,干笑了两声,“那怎么可能。”   秦言正想起身离开呢,贺嘉时突然拉住他,义正言辞地说,“秦言,刷碗。现在高考完了,你用不着学习了,不许再逃避家务。”   秦言一愣,低着头笑笑,然后“哦”了一声,把碗筷端进了厨房。   贺嘉时心惊胆战,他倒是不担心会被牛超发现:当时牛超熬了一整夜,喝得醉醺醺的,神志都不清醒了,更何况KTV的后门乌漆嘛黑,他与王丽莉又刻意躲闪,还特地穿了戴帽子的衣服,牛超不太可能会认出他们。   何况,就算认出来了他也不怕。牛超敢对秦言跟王丽莉动手动脚,就别怕会被自个儿打回来。   他只是担心被秦言发现。   贺嘉时看着厨房里秦言的身影,飞快地拿起他的手机,解锁,点开QQ与微信,熟练地将牛超拉黑删除,而后稍稍舒了口气。   秦言果然对此一无所知。   后来,他俩还跟赵一鸣、王丽莉约好了一起来家里对答案。   他们本以为许多题目出了考场就再也想不起来了,可当他们重新看到题干,读到选项时,又都纷纷想起了自己的答案。   对完答案后,秦言长舒了一口气,他考得不算好也不算差,铁定进不了班里前三,但好在还算对得起自己。   另外三个人的情况也不错,大家都发挥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平。   他们从不奢望能在高考的战场上超常表现或是一鸣惊人,能够发挥出自己的平常水平就已经是胜利了。   对完答案后,四个人叫了两盆小龙虾,又买了百来串烧烤,一打的啤酒,漫无目的地聊天,瞎扯,最后赵一鸣与贺嘉时都喝得醉醺醺的,只有秦言与王丽莉还保持着清醒。   于是秦言便送王丽莉回家,等回了家门,才发现贺嘉时与赵一鸣竟都躺在了地板上。   秦言先把赵一鸣拖去次卧,又把贺嘉时拽上床,还不忘贺嘉时今早说过的,那句“秦言,你不能再逃避家务了”,于是强忍着疲倦,把一桌子的狼藉收拾干净。   地上也被这俩醉汉搞得脏兮兮,油污与啤酒混在一起,秦言来回拖了好几遍,腰都快断了,这才总算收拾好。   他草草洗漱,疲惫地上床。   一大清早,秦言是被赵一鸣洪亮的乡音吵醒的,“秦言!你桌子上这是什么啊!你们买by套干什么!”   秦言揉揉自己的睛明穴,不想搭理这人。   赵一鸣扑腾了两下,推门进了他俩的卧室,一会儿看看秦言,一会儿看看贺嘉时,“老实交代,你俩到底谁谈恋爱了?”   贺嘉时的胳膊和腿都搭在秦言的腰上,看上去亲密极了,可赵一鸣却是个瞎的,仍嘟囔着,“没想到啊,我可真没想到!到底是谁买的,老实交代!”   秦言睁开眼,悠悠说,“我俩。”   “我俩谈恋爱了。”   赵一鸣本就头昏脑涨,听到这话吃了一大惊,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差点摔倒地上,“你……你俩?”   贺嘉时点点头,平静地说,“对,我俩。”   赵一鸣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班里传你俩的事儿传得有鼻子有眼!”   秦言和贺嘉时无奈地点点头,“对,就你傻,就只有你傻。”   高考结束后,两个人的时间一下子多了起来,本来计划好了要一同打打零工,毕竟,陶英留下的遗产连支付他们的大学学费都捉襟见肘。至于生活费,必然要靠他们自己解决了。   可拖来拖去,这个规划却一再搁浅,从天明到天黑,从卧榻到沙发,他们一次次接吻、拥抱、而后抵死缠绵。   高考出成绩的当天下午,他们一早守在电视前,等着发布会公布提档线,三点一到,他们连忙开始一遍遍刷新着查询网址。   明明已经对过了答案,明明他俩的估分向来很准,可到了这种关口,却还是紧张到浑身发烫,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页面终于被打开,秦言的脑子正“嗡嗡”作响,那组数字就近在眼前,而他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睁开眼,看到了屏幕上印着的,“667”。   这个成绩在全国闻名的高考大省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顶级名校肯定是不用想了,不过上海的985里却还剩了两所可以报的。   在秦言读高一高二那会儿,几乎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觉得就算他考不上清北,交复也是可以冲一冲的。   他虽然在外谦逊低调,可内心却一直是骄傲而敏感的,尤其是体现在他的学业上。   直到他经历了高三的挫折与打击,度过了那段最艰难最痛苦的日子,他才终于慢慢能够接受自己的“平常”了。   比起牛超这样的天赋型选手,秦言显然不够聪明的,而比起班里的那些后起之秀,他的心态与情绪又显然不够稳定。   高考考查的从来都不只是学生的智力水平,也不是单纯对知识的掌握程度,而是学习能力、应变能力、心态情绪,甚至身体状况等多个方面的综合素养。   在提升自己对知识的掌握方面,秦言尽到了百分之百的努力,而最后那段时间,他亦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情绪以及身体情况。   他实在是尽力了。   就算再来一遍,他也不会比之前做得更好了。   他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份成绩,也明白自己能够给出的,就是这样一份成绩了。   没什么好后悔、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而贺嘉时则考了566分,略高出一本线几分:要想去上海的话,铁定报不上一本了。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   贺嘉时抱了抱秦言,亲亲他泛红的脸,说,“言言真棒。”   作者有话说:   秦言的成绩对他来说不算圆满,但这是我在最开始构思这篇文时就想好的。高三,高考,对他来说是带有一定的“失败”色彩的,而这种失败是相较于曾经的自己而言的。 第95章   高考成绩出来没多久,秦建国的电话就打来了。   秦言扫了眼那串熟悉又陌生的数字,淡定地接了起来,在秦建国殷殷期待中,他报出了自己的成绩。   秦建国长长叹了口气,说,“就考这些?清北交复肯定没戏了吧?能在S大挑个好专业就谢天谢地了。”   秦建国的话说得不假,若跟以前的他想比,667分绝对谈不上什么好成绩,可秦言的心却蓦地凉了。这一刻,他突然分辨不清,秦建国殷殷期待的究竟是自己的好成绩还是高考失利了。   电话那头,还掺杂着小孩喊破喉咙的哭叫的声音与女人尖锐的吼声,秦建国却显得优哉游哉,仿佛那不是他抛去道德拼命也要娶回家的老婆与亲生儿子,只不过是马路上的陌生人罢了。   秦建国不甚在意自己视为骄傲的小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只专心嘲讽着自己前妻留下的大儿子,他的语气中带着洋洋自得,仿佛在为自己的精明而演唱赞歌,“我怎么说的?你就算心气儿再高也没用,你命就是这样,只能过个二流人生。”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秦建国口中的“只能过个二流人生”,秦言却意外地没有以往的愤怒了。   他皱皱眉头,将电话稍稍离远了些。   秦建国仍在滔滔不绝,“这样,我在S大有个老同学,让他给你看看,能不能报个好专业,以后也好找个工作……”   秦言没理会他这茬,“我不会留在省内,我打算去外地了。”   秦建国立马做出暴跳如雷的跳脚模样,秦言听了觉得挺没意思的,挂死了电话。   以前,哪怕被秦建国伤得PTSD了,秦言也总忍不住想,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那些年,在他们一家三口也曾幸福美满的小时候,秦建国可曾真心爱过母亲?可曾真心爱过自己?   如今,秦言已经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可就在刚刚,听着电话里撕心裂肺的哭喊与秦建国优哉游哉的戏弄,秦言却突然很想问一问他,你究竟有没有爱过黎娟,你究竟有没有爱过你的二儿子。   或许他谁都没有爱过。他只爱他自己。   贺家那边直到傍晚才打来电话。电话里,贺嘉木对贺嘉时的成绩指指点点,一会儿说他这成绩刚过一本线,想要留在省内念书的话,肯定报不上一本了,过一会儿又说,要是贺嘉时愿意去偏远地区的话,没准还有点儿希望。   贺嘉时对这个弟弟向来没什么耐心,烦躁地说,“随便吧,随便吧,无所谓,我压根不在乎。”   而他漫不经心的态度,更是引来了贺嘉木的一番奚落,“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你怎么能这样呢!你知不知道你再这样下去以后就要完蛋了!”   贺嘉时敷衍地说,“你也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人生?”说着,他挂断了电话。   贺嘉时的成绩很快传到了每一个贺家人的耳朵里。他们似乎没想到贺嘉时竟能考到一本线,纷纷懊恼起来,贺民不无感慨地说,“哎,他也算个聪明孩子,比他那个娘强。就是性格太差劲了,品行不行。”   贺军在一旁帮腔,“德行不行,考上大学了又怎样?这样的人,以后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   出成绩后,贺嘉时又随张志到了阿扁的装修队上报道。秦言本来也想与他一起去的,可贺嘉时却死活不让,说是实在太辛苦,怕秦言做不来。   秦言一皱眉头,“我怎么就做不来?你跟张志能干,我怎么就不能干?”   贺嘉时愣了几秒,“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成绩那么好,做这种活儿,实在浪费了。倒不如看看能不能当个家教。”   于是,秦言真的打起了做家教的主意。   他们所在的小区是省实验的家属院,自然没人会请他这样一个刚刚高考完的大学生做老师,于是他印好了小广告,一大清早就去周边小区的广告栏里、电线杆上,楼梯口里张贴。   此时正值暑假,N市向来重视教育,秦言的高考成绩又颇具说服力,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几位家长的电话。   他一一加了家长的微信。接下了两个学生,一位学生是今年刚刚中考完的,准备预习新高一内容的准高中生,而另一个则是马上要步入高三生活的准毕业生。   秦言给家长发了自己在省实验的学生证和高考成绩的截图,并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给他们定下了各自的学习规划。   秦言的高考成绩虽然不错,可惜缺少经验,又是个学生,所以只开出了一小时五十块的价格。这样一来,每个学生一天上两小时的课,一周就可以赚到1000元了。   与家长定下时间和学习方案后,秦言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为接下来的课程做准备。   贺嘉时也在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着:现在,他已经在向装修队里的老师傅学习电工的工作了。等他出了师,能够独立承担改水电的工作以后,收入还会有提升。   他们的生活辛苦疲惫但却有奔头。他们都在为了离开这座城市而奋斗着,为自己将来的生活而努力着。   晚上,等他俩都回了家,有时会谈到未来的规划。秦言打算报考同济或是华师大。而贺嘉时则说,他对上哪所大学没有看法,只是希望能学点儿用得上的专业。   7月中旬,秦言填报了第一批次志愿,顺利被华东师范大学法律专业录取。而只比一本线高了几分的贺嘉时也填了第一批次志愿,不过没能录上,算是陪了趟跑。   对此,贺嘉时早有预料,等到下旬第二批次报考时,他填了几所上海的二本大学,最后被上海第二工业大学的工业设计专业录取。   赵一鸣算是傻人有傻福,他超常发挥,最后录了北京交大的计算机系。   王丽莉则考入了北京语言大学的德语专业。   人人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班里考得不错的好事之徒很快统计出来了毕业生去向。   不出意外,牛超去了清华,而最后代替秦言成为第二名的同学则进了人大。班里还出了南开、天大的、厦大的同学……   与贺嘉时向来不对付的老冤家刘东,则被第六志愿录取,考上了本省的一所二本院校。   没有毕业聚会、甚至没有彼此间的祝福,班群里弥漫着相互芥蒂的尴尬而微妙的氛围。   他们不曾共同为未来而奋斗过,他们只是被困在了同一间教室,为自己的未来而奋斗过。   不过,这样也好。   总好过虚伪的寒暄,做作的别离。   作者有话说:   人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96章   N市一连闷热了几天,空气像是沾了水的塑料一样糊在身上,惹人厌烦。   乌云低低矮矮,仿佛伸手就能够到,正蓄势待发,累积着一场透心凉的暴雨。   因着大雨降至,贺嘉时早早回了家,天气太闷太热,他与秦言都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半碗凉面,就觉得胃里堵得难受。   秦言抬头看看窗外,心蓦地不踏实起来。索性放下手中备了一半的课,叫着贺嘉时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刺目的闪电划破了晦暗的天际,静谧至极的几秒之后,窗外传来惊天巨雷,   秦言觉得胸口好闷,他趴在贺嘉时胸   身前,喃喃说,“要下雨了”。   还没等到窗外的暴雨声声,屋里便突然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急促的敲门声。   贺嘉时有点烦,皱着眉头,嘀咕了句,“谁啊,这大晚上的,催命似的。”   他起身开门,接着,身形便突然滞住了,生硬地说,“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秦言歪着头看了他几秒,突然察觉出不对劲来,关上电视,问,“谁啊?”   说着,秦言穿上拖鞋,走到玄关,却看到自家窄窄的门口围满了贺家人。   秦言身体明显一僵,他勉强找回理智,问,“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你们来我家,是想庆祝嘉时考上大学了么?”   秦言这句话,既是在提醒贺家人自己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让他们好歹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别太为难贺嘉时。同时,又是希望他们明白,贺嘉时如今已经被大学录取了,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中学生了。   他们即将步入大学生活,他们能够保障自己的未来。   贺民看都没看秦言一眼,双眸中发出厌恶的光,他看着贺嘉时,猛地将手中的一沓相片砸到贺嘉时的身上,“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贺嘉木也从门外探进脑袋来,声音轻快地说,“哥,你就承认吧,你跟你这个同学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   贺嘉时瞥了一眼地上的照片,不必细看也知,每一张都发生在教室里,他与秦言彼时正紧紧抱在一起。   最后一张照片上,他亲吻着秦言的发丝,表情忧虑。   贺嘉时的心脏漏了几拍,他居高临下地瞪了一眼贺嘉木,“你神经病?关你什么事!”   接着,他的眼神如刀,一个、一个地扫着面前这些卑劣的亲人,又问,“又关你们什么事!”   贺民大步走进秦言家里,与贺嘉时只剩下一臂之隔,他做惯了领导,教训起晚辈来自是得心应手。贺民指着贺嘉时的鼻子,吼道,“贺嘉时,你别忘了你姓贺!”   贺嘉时冷漠地看着他,讥笑道,“你不说我倒真忘了。”   贺民气得一张老脸通红,他跳起来,一边骂他下贱,一会儿又说他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秦言看着自己家中涌入的这些“大人物”,看着他们衣冠楚楚,冠冕堂皇,心里却只觉得可笑。他寻思着,就算贺嘉时是狼,可贺家如今也早就没喂过他了。   贺民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嫌恶地说,“真不知道你随谁,好好的男人不做,偏偏当起同性恋。就连在教室里都不安分,你说这不关我们的事?”   “你把我们贺家的脸都丢尽了!”   贺嘉时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怒吼道,“我是或不是同性恋,都是我和秦言的事情,跟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也压根不想姓贺!”   贺嘉时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脸色通红,汗水一滴滴顺着发丝滴落下来,像头疯狂的野兽。   这么长时间了,秦言还是第一次见贺嘉时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浑身一个激灵,呆呆地站在贺嘉时身后。   贺嘉木瞧他哥气得厉害,顿时关切地说,“哥,你也别怕,我们又不是不讲理的人。爸妈还有爷爷奶奶都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你跟你这个矿厂里一起出来的小同学就是闹着玩玩,只要你乖乖听话,家里肯定会护着你、帮着你的。”   贺嘉木分明知道秦言的名字,这三年来,他分明与秦言打过一次又一次的招呼,可他偏偏不提秦言的名字,只说他是“矿区里一起出来的小同学”。   贺嘉时一拳打在了墙上,几乎是瞬间,他的血便从手背上溢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改不了了,我这辈子都是个同性恋了。我这辈子都要跟秦言在一起。”   贺老爷子“咣咣咣”地拿拐杖用力敲着地板,“瞧瞧,你们都瞧瞧他说的是什么话!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家!”   贺嘉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眼里当然没有你们这个家!”说着,他指着贺老爷子,“我离开贺家以后,你们有一个人关心过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过么?你们有一个人提出给我一分钱过么!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怎么生活的!我是怎么交的学费!生活费!你们知不知道要是没有秦言,我连饭都要吃不上了!”   贺嘉时一口气把这些说出来,几乎要脱力了,他狠狠盯着面前的每一个人,最后轻飘飘地说,“估计我死在外面了你们都不知道吧!”   “现在你们觉得我丢人了,问我心里有没有这个家,我倒是想想问问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一家人!”   贺老爷子恼羞成怒,抄起拐杖就要往贺嘉时身上招呼,可贺嘉时又哪里是任他们欺负的,他一把拽住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撂,贺老爷子一个踉跄,干脆佯装跌倒在地上,大声闹道,“打人了!从小养到大的孙子打我了!”   贺民一跺脚,“贺嘉时!今天我就要让你懂懂道理,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说着,他挤到贺嘉时身边,用力抓住他的手,贺嘉时一下挣脱开,可贺老爷子又抱住他的腿,让他上下受击,接着,贺民朝楼梯口喊道,“过来搭把手,把他给我塞车上!”   贺民带来的两个司机起先不敢动弹,可老爷子说了句,“你们怕什么?他是我孙子,除了我们贺家人谁还能管得了他?”   于是,司机们便再无担忧,急忙忙往家里冲。   秦言急了,立马喊道,“你们干什么!这里是我家,请你们出去!”   林楠却说,“小同学,阿姨知道这里是你家,我们这就把嘉时带走,以后就不麻烦你了。”   两个司机一人抓住贺嘉时的胳膊,一人拽着他的腿,贺嘉时拼命挣扎,却双拳难敌四手。   秦言怒道,“我报警了!你们再不放开贺嘉时我就报警了!”   贺民冷笑,“小同学,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是贺嘉时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你报得是什么警?你凭什么报警?”   贺嘉木看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堂哥被司机架着往外抬,顿时心花怒放,他连忙帮腔,“是啊,你要是再不让我们把我哥接走,我们可要告你非法拘禁了!”   贺嘉时用力踢腾着,“放开我!你们这些混蛋!傻逼!放开我!”   两个司机很快招架不住,贺嘉时“噗通”摔在地上,他浑身酸痛,接着就要站起来,却被贺民、贺军、两个司机还有贺嘉木一起扑到。   他大吼着,在地上扑腾着,却根本无法反抗。他像头负隅顽抗的小兽,用尽全力地嘶吼挣扎,却被紧紧困住。   最后,贺嘉时终于脱了力,在贺家人与陌生人的簇拥下,被塞进了车里。   闷雷阵阵,暴雨倾盆,秦言扑在车上,用力敲打着车门、车窗,“你们放下他!你们放下他!你们这些混蛋!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   “你们对他好过一天么!这一年多以来你们给过他一分钱么!”   贺家人压根不理会秦言的质问,只嫌弃地指挥着司机将他用力推开。   秦言倒在了一滩泥水中,他还在高声痛骂着,可贺家人却根本不在意,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讲。   他拼尽全力,凑到车前,可贺嘉木却再次将他的手扒开,轻蔑地说,“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家的车。”   说着,贺嘉木白了秦言一眼,上车了。   高档汽车缓缓驶离,秦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紧紧跟在后面,却只能看着这车越开越快,渐渐消失在了眼前。   他的嘉时不见了。   他的嘉时被人逮走了。   作者有话说:   受苦受难的小情侣 第97章   车窗外,正大雨滂沱,冷风穿透玻璃,刺入骨骼,汽车一路向北,驶向J城。   贺嘉时想过自己与秦言的事早晚会传到贺家人的耳朵里,却没想过他们会选择这么激烈的方式。他想过贺家人无耻下作,却没想到他们竟丝毫不顾及廉耻,涌入秦言的家门,直截了当地将自己抬走。   可就算如此,他又能怎样呢?   秦言又能怎样呢?   难道要去报警么?   难道要告诉警察,自己法律和血缘上的亲人要接自己回家吗?   只要他的名字还写在贺家的户口本上,他就一天不得安宁。   回到J城时,整座矿区都睡着了,只有三三两两的路灯还亮着,在暴雨中,发散着幽微的光。   许久不曾回来,贺嘉时觉得这座矿区更加的破败衰落了。   紧挨着马路的店铺,原先那彻夜亮着的灯都灭了,只有零星几家网吧,在迷蒙的水汽中,透出些许光亮。   贺嘉时想过有朝一日会回到J城,回到矿区,或是故地重游,或是衣锦还乡,却从未想过自己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状态回来。   他像个被被羁押的犯人,戴着镣铐,游街示众。   虽然这场屈辱的游行并无观众。   汽车稳稳地停在贺老爷子的院落前。贺家人撑着伞,先后下车,而后贺嘉时被贺民粗鲁地从车里一把扯了出来,冰冷的雨水顺着肌肤灌进他的衣服里,他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就被一双粗暴的手,用力推进屋里。   贺民、贺军,连同老爷子一齐坐在沙发上,冷漠地看着贺嘉时,又或是看看彼此,心照不宣。   贺民、贺军兄弟俩不可能再收留贺嘉时了,贺嘉时就只能呆在矿区。   贺老爷子年岁已高,折腾了这么一晚上,早就筋疲力尽,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家里待着,好好反省,哪里都不准去!”   贺嘉时讥讽地说,“我不待在这里,我要去上海,我要去念大学”。   贺老爷子拿出仅剩的力气,一拍桌子,“你去什么的上海!”他愤愤地喊着,“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去N市上什么劳什子的学!当初老老实实留在矿区哪会有今天这些事儿!你还想去上海?你做梦吧!”   贺老爷子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气喘吁吁,他倚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几口气,接着又恶狠狠地说,“你就留在这里,哪都不准去!”   贺嘉时心一凉,他倒是没想到,如今他的“爷爷”就连大学都不想让他念了。   他不知道老爷子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情流露,只是他的心,终于彻底凉了。   贺奶奶一边儿在一旁抹着眼泪,一边唉声叹气,口口声声念叨着,“嘉时,你快改了吧,你改了吧”。   贺嘉时没说话,也没再挣扎反驳,现在他们人多势众,可贺军贺民总有走的时候。等到家中只剩下了老爷子、老太太,他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贺老爷子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贺军贺民又向来都是甩锅的好手,归因来、归因去,在他们口中,最后都成了贺嘉时那没用的亲娘的错。   贺军脸一拉,“有个贺照那样的妈,还能生出什么好孩子来?我早说了咱们贺家不能要这孩子,爸,当初是你非要养他不可的。”   贺老爷子听了这茬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朝贺军摆摆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我知道你不想要他!他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听了老爷子的这番训斥,贺军反而长舒一口气。他对贺嘉时嫌恶至极,鄙夷至极,他最怕的,就是贺老爷子将贺嘉时这个便宜儿子硬塞给他。   可贺民却慌了。心里寻思着,不让大哥管,难不成要让自己管?   他连忙凑到老爷子跟前,“爸,我跟林楠上班忙,又要照顾嘉木,实在是……”   贺老爷子抄起茶几上的杯子,“啪”地一声砸到地上,玻璃瞬间碎成了千百片,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散着一缕缕热气,“也用不着你管!”   贺老爷子赌气似地朝两个儿子挥手,“你们谁都不用管,我自己教训这小兔崽子!”   贺嘉时早就猜出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贺军恨极了自己害得他“妻离女散”,更何况自己如今沾上了“同性恋”,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如今奚落责难一番也就罢了,他根本不可能真把自己领回家好好管教。   做“父亲”的不肯管,那么于情于理,贺民这个做“叔叔”就更不可能了管了。到头来,能管教他的,也只有这老两口子。   折腾到东方吐白,贺军贺民兄弟俩终于走了,碍眼的司机也不见了,家里就只剩下了贺嘉时与爷爷奶奶。   奶奶依旧在掉眼泪,时不时地哀声长叹气,一会儿埋怨贺嘉时怎么就学坏了,一会儿又咒骂起秦言来。   贺嘉时听得又气又堵,到最后,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心也渐渐麻木了。   贺老爷子则倚在沙发上,他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闭目养神。   贺嘉时刚一起身,贺奶奶的眼睛就跟着他向上移,“嘉时,你干什么去?”   贺嘉时向下瞥了贺奶奶一眼。他这才注意到,曾经身体还算健朗的奶奶,如今头发已近乎全白,一张脸竟似团成球的废纸一样,满是褶皱了。   以往每每看到她,贺嘉时总忍不住心软,这些年来,照料他、关心他最多的人,也只有奶奶了。   可这虚伪的关心却太过浅薄,现在已暖不热贺嘉时冰冷的心。   他皱皱眉头,说了句“没要跑”,就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   贺嘉时已有一年多不曾踏入这间卧室,书桌上、地面上,早已堆满了杂物,就连床上也放置着两床被子,只留了窄窄一块儿可以躺下的空间。   贺嘉时嘴角露出讥讽,寻思着奶奶有工夫坐在客厅里抹眼泪,没工夫提前进来收拾收拾,那点儿真情,倒也没什么可贵。   说到底,奶奶也是贺家人,表面再温热,内里也是一贯的薄凉罢了。   床单上脏兮兮的,被风吹上了一层的土,就像从来都没换洗过一样,他只得和衣而卧,身心虽疲,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没有秦言,也没有手机,他翻来覆去,折腾到鸡鸣,才终于睡去。   贺嘉时一连睡到一点才起,从卧室出来后,午饭只剩下了残羹冷炙。   他已经吃不惯奶奶做得饭了,只往嘴里填了两口菜,就觉得实在齁嗓子,还不如干嚼馒头。   贺嘉时吃完了饭,瞧爷爷奶奶正在卧室里睡着,便想着在家里翻出钥匙来,偷偷地自个儿逃跑。   他左瞧瞧,右看看,一会儿打开抽屉,一会儿瞅瞅桌面,正上下翻找的时候,突然听到卧室传来地两声干咳,“你想干什么?”   贺嘉时瞧贺老爷子醒了,也没必要做戏了,走到床边儿,说,“我要出去。钥匙呢?给我。”   贺老爷子眼睛里散发出幽绿的光,“你最好收起自己的花花肠子,想都别想。”   贺嘉时戾气大发,不管什么尊老爱幼了,大声吵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走?你凭什么关着我!钥匙在哪?”   贺老爷子的胸腔里发出老旧排风扇一样的声音,他喘了一阵子,“你想都别想!我告诉你贺嘉时,你哪里都不准去!在家里反省!反省不好就一辈子都不要出门了!”   贺嘉时伸手就要从贺老爷子身上掏钥匙,贺奶奶就一边大叫,一边抹眼泪,“作孽啊,真是作孽啊,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   浊泪顺着贺奶奶的泪沟向下淌,贺嘉时看了直反胃,他一扭头,转身回卧室了。   贺嘉时看着窗户外的防护网,无奈又愤恨。如今家门被紧紧反锁,钥匙则被爷爷奶奶贴身收着,只要拿不到钥匙,他根本出不了门。   可就算贺嘉时不出门,老爷子老太太也总要出去,买菜不说,院子里那么多花花草草,也总要照顾的。   贺嘉时心里盘算着,等老爷子老太太一打开门,他就马上冲出去,什么都不管了。   他恶狠狠地想着,闭上眼,养精蓄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有秦言,没有三两朋友,没有网络,甚至打不了电话,一切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切断了。他就只剩下自己了。   吃饭、睡觉、吃饭、睡觉,还有老爷子无休止的咒骂与埋怨,以及老太太一把又一把的眼泪。   贺嘉时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像个被人丢在沙漠中的干柴禾,只要轻轻一个摩擦,就能烧起熊熊火焰。   愤怒、委屈、焦躁、烦闷,种种情绪一齐糊在胸口,像团火,烘烤着他仅剩的理性。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贺老爷子,真怕自己一个放任,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   可他只能忍耐。忍耐。忍耐。   还没等到贺嘉时找到机会溜出去,家里就围起了一堆人。贺军、贺民、连同贺照,全都来了。   贺嘉时懒得见到他们,便将自己关在卧室里,连个照面都不愿打。可饶是如此,这些人的争执却一声不漏地全部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贺军、贺民轮番上阵,贺军看向贺照的眼光中满是鄙夷,仿佛当初将儿子过继到贺家是贺照一厢情愿的似的,他讥讽道,“儿子是你生的,爹娘替你养到十八,现在该你管管了。”   贺民立马扇风点火,“就是啊,你自己生的儿子,现在倒好,丢的全是贺家的人。”   贺老爷子对两个儿子的说法甚是赞同,他颔首不语,怡然自得地仰在沙发上。   贺照低着头,她向来胆小怕事,性情懦弱,既没有主意,又没有钱财,当初父亲逼她将儿子过继,她就只得照做了,如今父兄口口声声说贺嘉时长残了是自己的责任,她也只能担着。   她这辈子过得憋屈,活得无奈,她从未自己做过什么决定,可到最后,什么责任却全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贺军的脸涨得通红,满是油渍,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妹妹说,“要不是你找了个那样的老公,我们用得着管你儿子的事儿?他害得我老婆孩子都没了,这个账我们要怎么算?”   贺民也不甘示弱,“贺照!不是我说你,我们一家人,从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多少人盯着我跟你嫂子看呢,这下倒好,家里出了个同性恋,闹得满城风雨!像什么样子!”   贺军马上接上去,“要不是我们兄弟俩接济,贺嘉时能考上大学?他连高中都上不了!现在出了事儿了,你这个当娘的不管,难道还要指望我们哥俩?难道还要爹娘给你擦屁股?贺照,你做人别太自私了!”   听了这样的问难指责,贺照更是腰都直不起来了,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什么都听父兄的了,明明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哪天是为自己活的。   贺嘉时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恶心这一家人,哪怕被他们的司机像抬一头猪一样地从秦言家抬走时都没有。   他“嘭”地一声推开屋门,冲那群畜生喊道,“你们有完没完?你们已经欺负了她一辈子了,还要欺负到什么时候?你们还是不是人?”   贺照更深地弯下腰去,贺嘉时的话终于戳穿了她一直以来的幻想,其实在这个家里哪有什么道理可言呢?他们就是欺负自己罢了。   贺家父子三人看看贺嘉时,又看看贺照,最后贺军一歪嘴,啧啧两声,说,“你倒是知道护着你亲娘。”   听到这个称呼,贺照浑身一个激灵,眼眶中掉出豆大的泪水,贺嘉时则生硬地撇过头去,谁都不看。   今天把大家都叫回家里,其实贺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确:他管不了贺嘉时,他没力气管了。他早从贺嘉时凶狠的目光中看出了危险的苗头,若再把他关在自己这里,这头白眼狼迟早是要“吃了”自己老两口子的。   要么贺军、要么贺民、再不然就贺照,反正要有一个人把他接回家里,关起门来,好好教育。   贺军、贺民对贺嘉时深恶痛绝,自然“祸水东引”,拼了命地要把责任往贺照身上揽,而贺照又生性懦弱,哪怕如今幻想破灭,可若要她反抗自己的父兄,也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于是,达成共识,贺家父子三人连同两个司机,便一齐压着贺嘉时,浩浩荡荡将他运到了贺照家里。   作者有话说:   大概再有2章,问题就解决啦,彻底摆脱这群恶魔~ 第98章   贺照与丈夫的经济条件虽然不好,但好在当初矿厂效益好时,他们分得了这么套大房子,足有三室两厅,还有个小院子,如今“关押”贺嘉时,刚刚好。   贺家人把贺嘉时推进贺照家时,客厅里一片漆黑,两间卧室都掩着门,缝中露出微弱的光。   整间屋子散发着难闻的中药味儿,熏得贺嘉时脑子疼,他被贺军、贺民还有陌生保安围绕着,只觉得坐立难安。   这么多年来,这竟是他第一次来到“姑姑”、“姑父”家。   其实贺照家距离老爷子、老太太的院落不过五分钟的路程,可当初贺家人拼了命也要把一切都瞒得死死的,自然不愿贺嘉时与贺照有什么来往,“姑侄”俩顶多是逢年过节了,才会见上几面。   正因如此,贺嘉时对自己的“姑姑”向来不亲,至于他那落下一身病的“姑父”,更是连面儿都没见过几次了。   倒是贺照的二儿子周宇,只比贺嘉时小了三岁,以往上学时,两个人总能在路上碰见。   周宇的性子像极了贺照,老实巴交。起先贺嘉时挺不待见周宇的,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可周宇却总爱黏着贺嘉时,每每见了他,都会凑上来叫“哥”。   贺军、贺民不仅在老爷子、老太太那儿要争一争“一家之主”的位置,在省城更是做惯了上位者,此时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一个赛一个地牛气冲天。   他们指点江山,一会儿指责贺照这个做母亲的不负责任,一会儿又嫌恶贺嘉时不懂事儿,净知道给家里丢脸,倒头来,贺照只得垂着头站在一边儿,一会儿给两个哥哥倒水看茶,一会儿则擦擦眼泪。   等到贺军、贺民说累了,卧室里终于传出几声风箱似的喘息声,姑父拉着长腔,声音阴岑岑地,问,“照,谁来了?”   于是,贺照只得抹干净眼泪,又倒好了水,进屋照顾起自个儿丈夫,片刻都不得闲。   等到贺军、贺民连同两个司机走后,周宇终于从卧室出来了。兄弟俩两年未见,各自都长了不少,两两相望,竟有点不敢认了。   贺嘉时原本对周宇就没什么好感,全靠他这些年的笑脸相迎,才有了几分情面,如今他俩从表兄弟变作了亲兄弟,还变得那么荒唐,贺嘉时自然是不肯认他这个亲弟的。   他连贺照这个妈都绝口不认,又怎么会认周宇这个弟弟呢?   他只瞥了周宇一眼,就转身回到了贺照给自己准备好的牢房,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就这样,贺嘉时连同周宇、姑父,一同被反锁在了家里。   平日里,贺照忙着工作,可周宇却正值暑假,日日夜夜的待在家里。   姑父从不踏出屋门,就连吃饭,都要周宇或是贺照将碗筷端到床边儿上。   一天晚上,贺嘉时出来上厕所的时候,黑暗中突然看到一个消瘦的黑影,他下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想起那是他卧病十几年的姑父。   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他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姑父,心中犹如打碎了五味瓶,种种滋味交融,竟让他鼻子隐隐的酸涩起来。   他的鼻翼小幅度地动了两下,紧接着,就别过头去。   姑父没有讲话,也没再看他,只是佝偻着身子,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卧室。   等姑父走后,贺嘉时久久地看着姑父紧紧关闭的房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种很荒谬的念头:这仿佛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认真地看一看这个久病的男人。   贺嘉时自然见过他的姑父,记得他干瘦的身体,枯黄的面容,佝偻的身体,可他到底长什么样子,贺嘉时却根本想不起来。   或者说,他压根从来都没在意过。   这个男人像是个影子,长长久久活在阴暗中,无人理睬,无人问津。   回到床上,贺嘉时久久难眠。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他不再将贺军与姜岚当做爸爸妈妈看待,但也从未在心底里将姑姑、姑父视为父母,他只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个没人要的孤儿罢了。   可当他听到贺军、贺民兄弟俩肆无忌惮地羞辱贺照时,当他第一次认真看着姑父病弱的脸,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间的某个坚硬的角落正在迅速崩塌。   他依然无法认可、也永远不可能认可自己的姑姑姑父,可他却不再怨恨他们了。   他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心里想,也许有些人的确命里就没有父母之缘。这天下的孤儿那么多,想来他也没什么特殊。所以,就这样吧,他不再怨恨被生身父母抛弃,他已经放下了。   如今矿厂的效益很差,福利越发越少,贺照不得已,除了本职工作,经常还要去市区做份兼职。   她不在家的日子,周宇代替了自己的母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病人,样样都做。   周宇刚刚中考完,没有作业,又正是十五岁的年纪,最爱玩闹,哪怕他从小听话懂事,可日日不能出门,心里还是发痒。   但他却不能埋怨贺嘉时的出现,相反,他甚至觉得羞愧。   周宇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差,拔尖儿肯定是不用想了,但还是顺利考上了子弟高中。因着和贺嘉时一起被反锁在了家里,周宇不能出去上辅导班,只能靠自学,预习高中的内容。   每当他家务活儿干完了,电视也看腻了,就端起课本来,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地写写画画。   他偶尔会出现在贺嘉时面前,拿着自己的练习册,小心翼翼地说,“哥,你能给我讲道题么?”   贺嘉时则会抿一下嘴,没说答应,却接过本子,瞅几眼题干,就开始往上面写公式。   起先周宇不太敢打扰他,可渐渐地,当他发现贺嘉时只是面上冷漠后,便不再怕他了。   从最开始只敢拿难题给贺嘉时看,到后来,每当周宇发现练习册上有什么小段子时,也要跑过来念给贺嘉时听。   贺嘉时懒得理会那些傻兮兮的段子,可还是有几次没绷住,冰冷的表情瞬间消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到最后,周宇甚至邀请他一起看电视、还会偷偷把手机借给贺嘉时玩贪吃蛇:因为贺嘉时对他说,自己以前玩儿贪吃蛇最厉害了,还玩出过全网前十。   贺嘉时是个玩儿贪吃蛇的好手,第一把就破了周宇的记录,而其他的游戏,无论是俄罗斯方块还是五子棋,他都不在话下,更让周宇五体投地。   下午,贺嘉时正玩儿着周宇手机上的俄罗斯方块,而周宇则一边看他玩儿,一边吃贺嘉时特地为他准备的冰镇酸奶。   贺嘉时的游戏还没玩儿完,周宇的肚子就开始闹腾了,他痛苦地冲向厕所,同一时间,贺嘉时飞快地退出游戏,给秦言发出一条短信,然后删除,退出。   等周宇回来时,他把手机还给周宇,耸耸肩说,“输了。”   周宇像是有点意犹未尽,问,“哥,我觉得你真厉害,学习好,游戏玩儿的也好。”   贺嘉时看了周宇一会儿,笑得真诚,礼貌地说,“谢谢。”   作者有话说:   贺嘉时:谢谢你的手机&谢谢你拉肚子 第99章   夜已深,矿区一片宁静,院落前的路灯,三盏坏了两盏,只剩下转角处的那个,还微弱的亮着。   街区不时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反而更显得静谧了。   贺嘉时和衣而卧,不时佯装要上厕所,到客厅看一眼时间。   屋门紧紧锁着,院子外的围栏上,被用水泥粘了一圈的碎玻璃,硬要翻出去,委实不安全。   所以他只能等着,等到贺照与周宇都睡熟了,等到秦言备好梯子出现在围栏外,他才能逃走。   贺嘉时不敢太早动作,生生熬到了两点钟,才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而后用力一撑,跳到窗外。   贺嘉时看着天上皎洁明亮的月,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便看到围栏外,正站着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连忙跑过去,看看秦言,又看看张志,小声叫秦言,“言言”。   秦言鼻尖酸酸涩涩,动了动鼻翼,也叫他,“嘉时……”   贺嘉时低下头,催促道,“快,把梯子给我。”   围墙之外,秦言托起梯子,而张志则把秦言托了起来,两个人合力将梯子递到了院子里。   秦言一边为贺嘉时打起手电,一边念叨着,“嘉时,千万要小心,千万要小心啊。”   贺嘉时不敢耽搁,刚把梯子立好,就抄起块儿石头,连忙顺着梯子往上爬,等到他快要爬到围栏顶了,就铆足了力气,用石头将碎玻璃清除掉。   石头撞击玻璃发出“咣咣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突兀尖锐,他手中的动作却更快了。   终于,他清掉了玻璃,小心谨慎地翻到了围墙上面,正欲往下跳呢,却听到屋门“咯吱”一声,下一秒,贺照出现在了屋门前。   贺嘉时猛地回过头去,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些年来,因着老爷子的忌讳,贺嘉时从未有机会与自己的“姑姑”有太多接触,哪怕住的那么近、那么近,可他们却浑然不像亲人一样,反而彼此都陌生极了。   血脉相连的亲密,早已变成了逢年过节时的点缀。   他不怪贺照,可对待她却也没什么感情。   他看着贺照紧张担忧的表情,心中默默想着,或许同自己一样,贺照对自己的感情也是淡薄而漂浮的。   他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终变成了无言以对。只是离别时刻,面面相对,心间竟还是隐隐的痛了两下。   他转过头,不再看贺照。   此生,他们的母子缘早早就断了,彼此安好,已是最体面的结局。   贺嘉时向院落外看去,他看到秦言正朝他张开臂膀,而张志则指了指停在不远处、马路边的那辆桑塔纳。   “嘉时!你别跳!太危险了,你会摔断腿的!”贺照哆哆嗦嗦地喊着。   贺嘉时没再回头,更没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向下一跳,接着,便落进了秦言的拥抱。   冲击力让两个人差点摔倒,他们不敢耽误,不敢犹豫,迅速向那辆桑塔纳跑去。   院落内,屋门前,贺照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她的额头上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滚落没动弹,她勉强扶住墙壁,仍站在门口,只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贺嘉时走了。   他自由了。   贺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之中,她怔怔地盯着贺嘉时远去的方向看了许久,而后转身回屋了。   她有种直觉,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大儿子了。   破旧的桑塔纳开得飞快。贺嘉时与秦言一块儿坐在后排,他把头放在秦言的肩膀上,与秦言十指交握。   他们足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久的离别,以至于分开的每一天,对双方而言都是苦不堪言、抓心挠肺。   秦言不断用手抚摸着贺嘉时棱角分明的脸庞,堪堪忍住亲吻他的冲动,只喃喃说,“嘉时,你瘦了。”   贺嘉时愣了几秒,没理会秦言这茬,只把他拥进怀里,说,“我实在太想你了。”   张志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瞅着他们,啧了一声,说,“肉麻,你俩太肉麻了。”   秦言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把贺嘉时稍稍推开,却又被贺嘉时摁进怀里。   贺嘉时看着张志的后脑勺,没好气地说,“肉麻怎么了?跟自己男朋友肉麻是天经地义。”   这下秦言更害臊了,他锤了贺嘉时一拳,“你不累么?”   此时已经将近凌晨四点了,他们三个几乎已经熬了一整个通宵,说不累是假的。   贺嘉时看着秦言的脸,忍不住啄了一口,在秦言把他推开前,说,“见了你就不累了。”   张志喘了口粗气,骂道,“你不累你来开车啊。”   贺嘉时耸耸肩,“我没驾照开什么开,车被扣了小心阿扁弄死咱俩。”   秦言在来J市之前,就收拾好了他俩的行李,此番他们不回N市了,而是准别直接向南,一路开到隔壁省,等到明天,再乘高铁去上海。   天蒙蒙亮的时候,轿车终于驶向X城高铁站。开了一夜的车,张志早就困倦不堪,一把贺嘉时跟秦言从车里放下,就嚷嚷着要去宾馆睡一觉。   秦言与贺嘉时认真地向他道谢,然后他们拥抱,分别。   X城是个小城市,经过的火车不多,他们虽一早就到了火车站,可离最早一班车发车还有好几个小时。   于是他俩相互靠在一起,合上眼休息。   可秦言心里却总是不踏实,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就会坐直身子四处看几眼,生怕贺家人会突然冒出来,将贺嘉时带走。   贺嘉时知道他不放心,拍拍他的后背说,“别怕,他们顶多去你家里找,根本不知道咱们会来这里。”   秦言一颗心还是七上八下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固执地着,说,“你睡吧,我从这里看着。”   贺嘉时知道他放心不下,便也不再坚持,靠在秦言肩膀上,睡了过去。   几小时后,他们终于坐上了前往上海的列车,列车发动的片刻,两个人心中想的都是:旧的生活终于结束了。   新的日子,终于要开始了。   秦言困过了头,反而睡不着了,太阳穴里针扎似的疼着。他甩了甩脑袋,拿出手机来,一会儿看看链家,一会儿又看看酒店。   比起上海的物价,秦言手里的那点儿钱显得太过卑微无用。   能够短租的房子本就不多,一室户就更少了,又要兼顾价格,所以可选范围本来就小。不过好在他俩对住房没什么要求,如今又刚离开家乡,对租房一头抓瞎什么都不懂,所以也没提前看房,当即就把房子定下了。   抵达虹桥后,他们在地铁上挤了整整两个小时,经历了换乘再换乘,又拖着两个箱子走了十几分钟。   看着周边矮小破旧的房子,贺嘉时愣住了,问,“这里是上海?咱没下错地方吧?”   秦言也怔了几秒,然后故作淡定地说了句没错,就继续跟着导航七拐八拐,最后指了指面前一栋墙皮都快掉光了的老楼,说,“喏,就这儿,六楼,顶层。”   老房子自然是没有电梯的。贺嘉时低头看看手里的大箱子,又看看秦言手里的,他深吸一口气,问,“你确定,是这栋楼没错吧?”   秦言点点头,“我确定,就这儿,607。”   贺嘉时重重地点点头,扛起箱子,“成,我搬。”   秦言正要把自己手里的箱子搬起来呢,贺嘉时就连忙把他呵止,“你把箱子放下,站这里歇会儿吧,一会儿我再来搬。”   于是秦言便给中介打电话,让中介快些过来送钥匙。   贺嘉时很快将箱子运到了607门口,而后又将秦言这个搬上去。   等到两个箱子终于都搬到了家门口,贺嘉时累得往地上一坐,催促道,“快,快催催中介,怎么还没来啊。”   他俩坐在门口等了足有两个小时,直到天快黑了,中介才姗姗来迟。   进门后,他们铺好床,连衣服都没力气脱了,就直挺挺地倒下。   房子又小又破,潮湿晦暗,可他们一抱在一起,心里就觉得无比踏实。   就这样,他俩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醒来后,都没力气爬起来吃饭了,于是便在床上,窝着说了会儿闲话。   秦言换上睡衣,正要把脏衣服扔水盆里呢,突然掏出两张火车票来,G2729号列车,正是他们从X城坐到上海来的。   他不想把这两张车票丢掉,于是多看了几眼,随手放进钱包里,却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什么似的,将钱包里原有的两张车票抽出来,而那两张车票上,同样印着“G2729”。   他连忙推了贺嘉时一把,将四张车票排在贺嘉时面前,“嘉时,你看!”   贺嘉时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这是两年多以前的那个除夕夜,秦言与父亲决裂后,自己带着他回N市时的火车票。   当初秦言也是像现在这样,特地将车票收好,说要留作纪念。   “没想到……竟然来上海坐得还是这辆车。”   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贺嘉时把秦言搂进怀里,小声说。   作者有话说:   新地图来了! 第100章   抵达上海的第一天,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劫后重生的喜悦,他们躺在床上,一边打量着这间狭小破旧的屋子,一边听着邻居时不时传来的拌嘴声,心中有的只是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这天夜里,他们没有做爱,甚至没有接吻,只是抱着彼此,断断续续的,从傍晚睡到午夜,又从午夜睡到清晨。   等到小区里传来阵阵吵闹声,他们才逐渐清醒过来。   秦言的肚子里正叽里呱啦地叫着,他推了贺嘉时一把,说,“饿了,走,出去买点早餐。”   于是简单的洗漱后,两个人一同出门。   他们住的地方虽然偏远,却好在生活方便,出了小区,拐个弯就是农贸市场,还有无数个小店,排布在道路两侧。   这里老旧却不衰败,烟火味儿鼎盛。   清晨有无数上班族骑着共享单车往地铁站赶,还有老人牵着孩子的小手,不紧不慢地朝学校走,不算宽阔的桥面上,偶尔还有几个推着三轮车卖水果蔬菜的妇女,一边说着闲话,一边问行人,“新鲜的,要不要?”   这里不像上海,或者说,不像他们一直以来想象中的、旅游时轻描淡写地接触过的上海。   这里是活生生的,养育着数以千万计的人口的上海。   每走几步,他们就能看到一家馄炖店,店里热气腾腾,冒着喷香的香味。于是走进去,点了碗小馄饨,不过十来块的价格。   馄饨倒是小巧可爱,一口能塞好几个,等到一碗见底,却还没填饱肚子。   于是继续朝前走,见到卖酱香饼的,两人顿时觉得亲切极了,一人又买了五块钱的饼,一直吃到撑。   吃饱喝足后,他俩便跟着老头老太太的指引,去了农贸市场,挑了些蔬果肉运回家里,而后又去一旁的小超市里,买了好些的生活用品。   他们租来的房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基本的家具家电,而那些锅碗瓢盆,什么都要自己准备。   等到两个人把家里里里外外都布置好,秦言又累得头脑发胀了,他躺在床上,突然来了一句,“就住这么一个月,等咱们走了,这些东西可怎么办?”   贺嘉时看着自己刚刚开好的那口铁锅,顿时有点挫败,他讪讪地笑了两下,“带着呗,等以后毕了业,咱们一块儿租了房,还能继续用。”   秦言皱皱眉头,小声抱怨道,“没见过上学还要带着铁锅的学生。”   贺嘉时笑了两下,揉揉他的头发,“那不是你舍不得丢么?”   中午,贺嘉时特地去小超市里买了馒头,又回到家随便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两个人又饿又累,最后连菜汤都蘸着馒头吃干净了。   晚上,他们本想去地铁站旁的商场里找家物美价廉的快餐店大吃一顿,也算庆祝自己重获新生了。可等到进去了才发现,这商场虽然看着不小,建设得也挺新,可从二楼逛到四楼,却只看到了家海底捞这一家饭店还开着。   其他的那些,无一例外,统统关门大吉了。   贺嘉时挠挠头发,转过头来看秦言,违心地说,“大夏天的吃什么火锅,太热了,咱回家吧。”   秦言低下头,虚虚地附和道,“就是,吃什么火锅,回家吧。”   于是,他俩拖着疲惫饥饿的身子回了家,等到做好了饭,天已经黑透了。   贺嘉时看看盘中餐,又望望天边月,又是难堪又是羞愧,他想,明天,明天就去找份工作,最起码要请得起老婆吃海底捞才行。   吃过饭,他俩窝在一起看了会儿手机就早早地洗漱了,而后上床。   秦言累得要命,贺嘉时却非要趴在他身上,一边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洗发水味儿,一边蹭来蹭去,“言言,言言,别那么早睡啊。”   秦言勉强撑开眼,拍了他的后背一下,说,“别闹了,我困。”   贺嘉时不听,低下头亲他,一边咬着他的嘴唇,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   秦言的嘴被他封住,说不出话来,挣扎了半天,终于将人推开,半眯着眼睛,“干嘛啊,我要睡觉。”   贺嘉时往下抓了秦言一把,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言言,来嘛”,有意有所指地说,“你又不是不想。”   秦言终于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贺嘉时,认真说,“你又搓又揉,我肯定会…啊,我今年18,又不是38,还没ED哈。”   “这就是正常生理反应罢了,跟膝跳反应一样,你别太放在心上。”   贺嘉时没辙了,撇撇嘴,转过身,不再缠着秦言了。   秦言的话让贺嘉时的头顶顿时长出了朵小乌云,等那乌云快要掉下雨滴来的时候,秦言却突然从他身后将他环抱住,说,“来来来,哎,真拿你没办法……”   贺嘉时的心脏“砰砰砰”地一阵乱跳,他转过身子,面对着秦言,表情依然有些受伤,“秦言,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过分么。”   秦言依然很困倦,半睁着眼睛,小声说,“可我好困啊。”   贺嘉时在他的眼皮上嘬了一口,说,“不是说这个。”   秦言睁开眼,“那说什么?”   “ED什么的。膝跳反应之类的。”   秦言“噗嗤”一笑,他揉揉贺嘉时的脸,问,“你咋这么小心眼?”   贺嘉时把他的手拿开,说,“这不是小心眼,这……这关系重大,非常重大。”   秦言先是故作高冷地“哦”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小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系重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系好重大啊。”   贺嘉时瞪着他,“那以前,你想的时候,我是不是每次都满足你?我是不是无论如何,都先让你满意了再说旁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这种话?”   秦言眨眨眼睛,存心逗他,“这就快进到道德绑架这一步了?”   贺嘉时更气了,“我不是非要……我是,我是……”   他嘴笨,他说不出。   秦言瞧他脸上都冒汗了,实在可爱,于是冲着他的嘴唇用力一亲,“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秦言刚刚实在是困倦极了,才说出什么“这就是正常生理反应”之类的话来,等到贺嘉时不理他了,自个儿转过头难受去了,秦言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伤到他了。   于是秦言赶紧凑过去示好啊,可又实在忍不住调戏自己的男朋友。   贺嘉时学着他的样子,冷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勉强回应了秦言的道歉。   于是秦言再接再厉,整个身子都贴在贺嘉时身上,一会儿亲亲他的嘴角,一会儿摸摸他的腹肌,“来嘛。”   贺嘉时还是自顾自地生气,就是不搭理他。   于是秦言如法炮制,说,“你又不是不想,装什么冷淡?”   贺嘉时鼻子里喷出一声“哼”来,故意学着秦言说话,“你亲我我怎么可能没点儿反应,正常,跟膝跳反应一样罢了。”   说着,贺嘉时往旁边撤了撤,说,“困了,别惹我。”   秦言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故作恶劣地说,“就惹你,你不是刚刚才说么,每次都满足我。”   贺嘉时绷不住了,一下子扑到他身上,“那你可别喊疼。”   “也不许生气。”   秦言哂笑,“谁喊疼了?谁生气了?做爱做的事,生的哪门子的气?”   贺嘉时也笑,“嗯,谁生气谁是小狗。”   ……   “疼疼疼!”秦言立马忘了自己的豪言壮语。   贺嘉时不理会他,于是秦言用力把他向后一推,威胁说出口软绵绵的,“贺嘉时,我要生气了!”   贺嘉时看了他两眼,颇有些无奈,稍稍慢下来了。   天人交战之际,贺嘉时亲亲秦言的鼻尖,说,“承不承认自己是小狗?”   秦言:“……”   作者有话说:   秦言:汪 第101章   冲洗过后,秦言怏怏地趴在贺嘉时怀里。被贺嘉时这一通折腾,秦言的困意消散了,可浑身却更加疲惫酸痛了,他百无聊赖,只得与贺嘉时大眼瞪小眼。   贺嘉时的指尖轻轻揉搓着秦言的肌肉,试图缓解他的不适,说,“你刚刚不是很厉害么,小狗。”   秦言瞪了他一眼,虽气恼,却拿他没辙,索性不理他。   贺嘉时笑得餍足,说,“言言,你真好。”   秦言“哼哼”了两声,“就现在好么?”   贺嘉时揉揉他的脑袋,“当然不是了,你什么时候都好。”   秦言“嗯”了一声,搂住贺嘉时的脖子,亲亲他的嘴唇,说,“你知道就行。”   贺嘉时怔了几秒钟,他当然知道了。   秦言对他的好,他一辈子都还不起。   翌日,贺嘉时很早就起了,如今他离开了N市,没办法再跟着阿扁做装修队,顿时便失去了一大笔收入。   他不愿闲着,也不敢闲着,他欠了秦言太多,不能再花秦言的钱了。   他也曾四处找过小装修队,可人家要么不肯要学生,要么一整个装修队都是知根知底的老乡,全国各地接活儿,不固定在上海一处。   做不成老本行,贺嘉时只得另觅他处。   好在,他是个刚刚高考完的学生,上海又是个服务业发达的大城市,有不少餐馆都打着帮扶大学生的名义剥削年轻劳动力。   贺嘉时在市区一家菜馆里找到了份后厨帮工的工作,他的工作难度不大,无非是洗土豆、削土豆、切土豆,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处理莲藕和胡萝卜。   上海的夏天又潮又热,后厨就更甚了,至少也要四十度。   贺嘉时在家里虽然一直担负着烧菜做饭的职责,可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餐馆后厨,一进屋,就热得满头大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领他进来的厨子看了他一眼,一笑,“这就受不了了?在灶台前站上一上午,你就知道什么叫火炉炼狱了。”   贺嘉时没吱声,蹲在地上,左手拿起土豆,右手抓着个钢丝球,吭哧吭哧地刷了起来。   等到土豆、萝卜、生菜等一干蔬菜都清洗完,就可以进入下一步骤了,削皮。   一个动作持续地久了,贺嘉时的手腕酸得要命,他苦苦坚持,总算将手里的活干完,还要继续切菜、备料,一步接着一步,仿佛永远干不完一样。   这家餐馆不大,味道也不算上佳,却胜在地理位置优越,毗邻市区几个高级写字楼,每每到了中午、傍晚,便有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蜂拥而至。   贺嘉时从早忙到晚,等到快九点了,老板才终于大发慈悲,让厨师给大家炒几盘菜,准备下班回家。   贺嘉时在后厨闻了一天的菜味儿,熏得反胃,看到桌上摆的那几盘儿杂七麻八的乱炖,顿时觉得烦腻从胃里一路冒到了嗓子眼。他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家里等我回去吃饭呢。”   老板抬起头,瞅了他一眼,狐疑地问道,“你家住上海?”   贺嘉时一愣,“不是不是,我……我老婆也要来上海念大学,我俩一块儿租了个房子,他在家等我吃饭呢。”   老板“哦”了一声,念叨着,“瞧你个乡下人的穷酸样,你还能找到老婆?”   贺嘉时脸色一变,也没吱声,拿起包就走了。   从市区回家,要乘小一个钟头的地铁,贺嘉时站了一路,一直到走进家门口了,肚子里的火还没顺过来呢。   回到家,他刚想躺床上歇会儿,秦言就把他拽了起来,“洗澡洗澡洗澡!一身油烟味儿。”   贺嘉时心里火大,又舍不得对秦言发脾气,只能闷着头进了卫生间。   等到洗漱完,身上清清爽爽不油腻了,贺嘉时却突然觉出肚子饿了。不过,秦言估计早就吃过了,他懒得再开火做饭,便没再理会咕咕作响的肚子,倒头就要睡下。   秦言蹲在床前,看了他一阵子,问,“你是不是没吃饭?”   贺嘉时困极了,闭着眼没讲话。   秦言亲了他一口,说,“起来吃饭吧,我刚刚都热好了。”   贺嘉时一愣,他明明知道自己在餐馆打工,怎么偏偏知道自己没吃饭?   于是,贺嘉时睁开眼睛,也亲亲秦言,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   秦言笑笑,“看你憋了一肚子火呗。你饿肚子的时候,最容易发火。”   贺嘉时讪讪地笑了两下,又听到秦言说,“还有啊,我猜你想早点回家陪我,没在餐厅里吃。”   贺嘉时张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抱住秦言,反复亲吻着他的发丝。他想,所有的言语都不足以表达一二,这世上怎么会有秦言这么好的人?   明明一室户狭窄拥挤,不过几步路的工夫就能从床边儿走到厨房,可贺嘉时非要牵着秦言的手。   秦言在厨房里撑开餐桌,与贺嘉时一同挤在桌前,看着他将自己吃剩下的土豆丝一扫而光。   明明围着土豆工作了一整天,可贺嘉时偏偏觉得,只有自己吃的这盘土豆丝,才是世上最与众不同的。   他的秦言与世上的任何人都不同,他们的感情与世上所有情侣间的都不一样,所以就连简简单单的一道家常菜,在彼此心里,也是最独一无二的。   吃过饭后,贺嘉时没有起先那么累了,他搂着秦言在床上说了会儿话,这才知道秦言也找到了新工作。   秦言靠着华师大准大学生的名号,凭着自己精湛的写小广告功力,以及娴熟的家教套路,终于俘获了一名小学生家长的心。   教不了高中没关系,只有一个客户也没关系,上海的收费高,一小时足足有一百块,比N市多出了一倍呢。   秦言很满足于自己“事半功倍”的状态,喜滋滋地对贺嘉时说,“你看,我厉害吧?”   贺嘉时笑笑,“厉害,言言最厉害。”   一天又一天,不分刮风下雨,贺嘉时都会早早起床,随着大部队一起赶到地铁站,在地铁里挤成沙丁鱼罐头,然后按时到餐馆打工,最后披星戴月地回家。   而秦言也没闲着,上午收拾收拾家务,准备准备课程,下午还要去小学生家里讲课。   他不满足于这区区一个学生,于是每天都走街串巷,看到三四十岁的家长或是买菜、遛弯儿的老头老太太,就上前给人家发传单。要么,他就偷偷往人家小区公告栏里贴广告,见缝插针,找到机会就上。   大人们看他一身学生气,又是华师大的准大学生,大多不会为难,顶多说句不需要,也多是好声好气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努力后,秦言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二个小学生。   于是,秦言的收入倍增。   上完课,秦言还时不时要去菜市场买趟菜,他厨艺比不上贺嘉时,简简单单一道家常菜,随随便便一个汤,就要花上大半个钟头的时间。   不过他也不在意自己费时费力。他希望贺嘉时辛苦了一天,回到家能吃上自己做的菜,喝到自己烧的汤,他们的日子不容易,却是有滋有味。   每天晚上,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的贺嘉时都会愤愤地想,“我这么穷酸,偏偏有老婆,你个开饭馆的瞧不起谁啊?哼哼。”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转眼就该开学了。   他们一前一后去学校报到,又退了这套租了一个月的小房,离开前,心里都带了几分怅然若失。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是这把这里当做了家。   家里的那些锅碗瓢盆,终是带不走了,加上那些鸡零狗碎的杂物,通通都留给了房东。   作者有话说:   就有老婆,气死你,哼哼 第102章   开学的前一天,贺嘉时陪着秦言沿着丽娃河走了又走,围着校园转了又转,最后秦言将他送到大门口,目送他离开。   从秦言的学校到贺嘉时那里,足有五十公里的距离,将近要坐两个钟头的地铁。高中时代,他们心心念念的日日相见,如今都成了天方夜谭。   华师大里,绿树成荫,建筑别致,美丽的校园让秦言向往不已,而在宿舍里,教室中,他遇见的同学虽性格迥异,却各自有各自的有趣之处,让秦言新生亲近。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在期待着自己的大学生活,然而,当他真正迈入大学的校门,漫步在丽娃河边,与新同学们一一照面,竟觉得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了。   他本能地依赖着自己身边最真实、最熟悉的人,而贺嘉时也看出了他的紧张与不安,一直陪着他从正午待到傍晚,又从傍晚待到夜幕降临。   直到实在太晚,贺嘉时才不得不离开。   不仅是秦言,贺嘉时也一样在紧张着。他既担心秦言在学校里过得不开心,而自己又不能常常陪在身边,又担心秦言在学校里过得太过开心,自己同样又不能常常陪在身边。   会有这个想法连贺嘉时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他是世上最希望秦言能够开心快活的人。他自嘲地笑笑,心想自己兴许只是不习惯与秦言分开。   你来我往的信息从分开时就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着,明明没什么事情,也要说个不停。   他们各自地忙着开学的事情,领书、军训、认识新的同学,结识新的朋友,加入社团,参加活动,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日子没想象中的难熬,按时吃饭,按规训练,再与新同学一起插科打诨,说说闲话,打打游戏,一天天,时间过得飞快。   偶尔教官会来查内务,挨训却也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功夫,很快就都过去了。   等到临睡前,他们会瞒着室友,去走廊里偷偷打个电话,聊聊一天发生的事情,说一说对彼此的牵挂,倒也不算难过。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六,贺嘉时的室友都睡得昏天黑地,他却起了个大早,八点钟不到,就搭上了往闵行去的地铁。   他站在地铁里昏昏欲睡,却没急着给秦言打电话,等人已经到了秦言学校,才拨通了秦言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秦言果真还在床上,贺嘉时也不催他,只说,“我快到你宿舍楼下了,准备准备,快点下来吧。”   秦言一个激灵,连忙问他到哪里了,贺嘉时却很有耐心,故意骗他说,才刚刚下地铁呢。   于是秦言飞快地换上衣服,下床、洗漱,冲出宿舍楼时,刚好看到贺嘉时正低头给自己发信息,几缕光打在了贺嘉时身上,煞是好看。   秦言没急着走过去,而是拿出手机来,偷偷拍了张照片,而后才叫他,“嘉时!”   贺嘉时收起手机,冲他笑笑,说,“走,陪你吃个早饭。”   秦言有些难为情,问,“你等多久了?几点起的床啊?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贺嘉时四下瞥了一眼,揉揉他的脑袋,说,“我才刚到,没多久,走吧,我想尝尝你们的食堂。”   于是,秦言便带着他去了自己时常吃饭的地方,吃了顿寻常会吃的早餐。   走出学校后,贺嘉时终于牵起了秦言的手,说,“走,带你去市区逛逛。”   秦言瞥了他一眼,颇有些怨怼,“终于想起来要牵我的手了?”   贺嘉时抿了一下嘴,无奈地说,“刚刚还在你学校里呢……别被人看到了。”   秦言垂着头,没理会这一茬,却也无法反驳贺嘉时的话。他知道,贺嘉时是为他好,而无论是他还是贺嘉时,都还未曾做好在学校里出柜的准备。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同学、老师对同性恋是什么看法,更不清楚自己出柜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在承担不起后果之前,他们只能忍耐。   不过,好在上海是座包容开放的城市,又或许是上海太过于忙碌,走出校园,走出交友圈,就再没人会在意他们究竟爱着男人还是女人。   在没人知晓姓名的大街小巷,他们握紧彼此的双手。   他们乘着公交,看遍了市区里的高楼林立与灯红酒绿,钢筋水泥变作万千姿态,香车宝马川流不息。他们起先会啧叹与能工巧匠的技艺高超,到最后,却逐渐变作隐秘的失落。   这是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他们从天明转到天黑,商场逛了许多,可一样东西都不舍得买,到最后,贺嘉时愈发觉得挫败起来。   秦言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对他说,“光看不买也挺好啊,增长见识,锻炼身体,还能省钱。多好。”   贺嘉时自然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这次他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灯火辉煌,只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在这座城市里,除了彼此,他们什么都没有。   把秦言送回去以后,贺嘉时又乘地铁回到学校,一路上他想了许多,关于他的未来,关于秦言的未来,还有他们共同的未来。   诚然秦言不在意自己花他的钱,诚然秦言早知道自己穷困潦倒,诚然秦言断然不会因为这些省外之物而收回对自己的爱情——   可他却不想再这样了。   他必须要赚钱。   想到这里,贺嘉时浑身热血沸腾,回到宿舍后,依然心潮澎湃。转了一整天,浑身的肌肉都酸痛不已,可他却睡不着,而室友们也都还醒着,一个个不是在打游戏,就是在连麦聊天。   贺嘉时“嘭”地一声坐起身来,给秦言发了个“晚安”,而后却下床,推开门,准备出去。   室友看到后,连忙把他叫住,大声问,“嘉时,大晚上的干什么去?”   贺嘉时笑笑,说,“我去网吧,通宵。你们不用给我留门了。” 第103章   网吧里乌烟瘴气,劣质烟草与泡面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还掺杂着油腻的汗臭味儿。   耳边时时传来男生们吵嚷叫唤的声音,贺嘉时充耳不闻,只飞快浏览着网页中的内容。   他铺开纸笔,一会儿滑动一下鼠标,一会儿写写画画,到最后,网吧里的声音渐渐小了,叫嚷渐渐歇了,只剩下了打呼噜与按动鼠标键盘的声音。   从天黑到天明,贺嘉时的本子上写了密密麻麻几大张,最后,他长长呼出口气,离开了。   贺嘉时所学的专业技术性很高,而他现在才刚刚入学,别说专业课没学过一节,就连课本都还未摸到过。   他不想再去餐馆后厨做杂工了,熏得一身油烟味儿不说,还赚不到什么钱,而他又不像秦言一样成绩优异,可以做家教,或是进机构当老师,他既不擅长学习,也不喜欢孩子,思来想去,他若想在上海赚到钱,还是要回归自己的老本行:室内装修。   于是,他一边联系张志向他取经,一边检索着网络上的相关信息与课程。   这次,他不想做装修队里的装修工了,他要做设计,画图纸。而想要做这些,就必得熟悉各种设计软件,了解设计美学,了解客户的痛点。   看着自己刚刚誊抄下来的提纲,贺嘉时突然觉得时间紧迫起来,他要学习的实在太多太多。   回到宿舍后,贺嘉时只休息了几个小时,又匆匆起床。   周日,他还要去外面给自己找份兼职。   他没再找纯体力劳动的工作,而是特地跑到了装修城,希望能在装修公司里找到一份兼职。   现在他技术不行,自然做不了设计师,于是他曲线救国,打算先从销售做起。   贺嘉时的想法很好,倘若能够进装修公司做销售,那么他自然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客户,了解客户的喜好,还可以同时对接客户与设计师,积累不同方面的资源。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贺嘉时一连跑了几家店,经理一听他还是个大学生,只能做兼职,通通觉得他是开玩笑,压根不放在心上,更遑论给他一份工作了。   整个上午,贺嘉时一连跑了三家店,从大到小,一无所获。   他正满头大汗,愤愤地坐在地上就着矿泉水啃面包呢,突然收到秦言发来的微信。   秦言发来的是张午餐照片,照片中是份清汤寡水的面条,看起来,秦言又去学生家里做家教了。   贺嘉时连忙发起语音通话,问,“今天又去做家教了?”   秦言说是。   他又问,“怎么只吃面条?”   秦言说,“学校外面的饭太贵了,再吃就要超支了。”   挂断电话后,贺嘉时心里泛酸,手里的面包和矿泉水顿时变得不是滋味儿起来。   暑假挣的钱,贺嘉时只给自己留了五百,剩下的他一早就全都转给了秦言。现在他卡里还剩370,他心一横,又给秦言发了200的红包。   秦言不收,反而发了条微信,说,   【你就这点儿钱,别给我发了】   【再说,我还有挺多钱呢,咱们N市的房子也租出去了,不差你这点儿~】   明明都是宽慰的话,可看到这些,贺嘉时心里愈发烦躁起来,他把手里剩下的面包丢进垃圾桶里,转身又进了装修城。   从正午逛到傍晚,没有一家装修公司或是设计公司肯收他做销售,直到最后,才找到一个热心的瓷砖店老板,愿意让他周日帮忙看店,顺带着招待招待客户,记下客户信息。   瓷砖店不大,经营的也不是什么好牌子,价格偏低,走得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平日里都是老板自己看店,只不过周末要带孩子,所以才想找个帮手。   瓷砖店对贺嘉时来说,不算个好去处,可他实在没什么办法,本着骑驴找马的心思,答应了下来。   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没闲着,又去了网吧。他报不起班课,只能利用网络资源,着手开始自学CAD和Photoshop。   以前,贺嘉时从未接触过这两个软件,对“设计”这一行更是一窍不通,起初的几节网课尚且看得明白,越看到后面,就越是一头抓瞎。   于是只能不断的重复学习,回顾练习,等到实在太困太累了,才回了宿舍。   军训还没结束,贺嘉时白天训练,晚上就到网吧里自学,好不容易熬到了彩排、阅兵,送走了教官,正式开始上课了,贺嘉时的时间才稍稍充裕些。   大一的课程不多,大多是高数、英语、马克思这类的通识课,专业课要等到大二才开设。于是,贺嘉时便有了大量的时间学习。   不过,他也不能完全把时间都耗在电脑前:他还要打工。且不说给秦言钱花了,现在最起码要先养得活自己。   于是,贺嘉时每天中午、傍晚都会在大学城附近送外卖,一个月下来,也能赚个一千块钱。如此一来,加上周日在瓷砖店工作的收入,一个月足有一千五百块的收入。   他的时间被劈成了好几瓣儿,既要保证自己的学业、还要学习设计、装修相关只是,而每周六又要去秦言学校陪他一天,同时还得见缝插针地赚出自己的生活费来。   月底的时候,秦言给他转了1000块钱,说不要把自己逼太紧,N市小房子的房租完全够他俩平日的生活开支。更何况,秦言自己也做着家教的工作,收入可观。   收到秦言的信息时,贺嘉时正满校园的送外卖,他既没有收钱,也没有回复,只是在晚上打电话的时候,对秦言说,“你相信我,我肯定能行。”   秦言没再坚持让他收钱,对着手机笑了两下,说,“嗯,我相信你。”   于是,贺嘉时按着自己的节奏,平日里上课,自习,打工,周六就了去华师大陪秦言,周日则去瓷砖店里帮忙。   为了省钱,他从不与同学一起去外面吃饭,班级活动也能推则推,最大的开支就是周六与秦言一起出去玩了。   这样下来,贺嘉时一个月能省上几百块。   十一假期,装修城搞活动,客流量暴增,贺嘉时特地提前去了那几家装修公司,一家一家地上前询问他们活动期间需不需要大学生兼职。   有家装修公司的经理对贺嘉时有点儿印象,贺嘉时连忙又说,自己以前干过装修队,对这块儿稍微有点基础。   经理随口考了考贺嘉时,他都能一一作答,就这样,经理总算答应十一期间让他在店里做兼职,跟着业务员一起帮帮忙。   这七天里,贺嘉时每天一大早就坐地铁赶来装修城,跟在业务员后面,一边给客户端茶倒水,一边学习业务员们如何与客户沟通,如何介绍不同装修风格,如何引入经典案例……   他本身就做过装修队,如今又学习了不少理论知识,很快就掌握了业务员的套路,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他就开始慢慢试着接待客户了。   起先,公司里的业务员还当他是瞎闹、耽误事儿,可听着他与客户侃侃而谈,竟然说得头头是道。于是,大家终于放心地让他招待起客人来。   这七天里,贺嘉时总是店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人,他不仅学东西学得快,而且还不吝啬自己的辛劳,像个永动机似得,永远不知道累。   等到第七天的晚上,活动结束时,经理主动与贺嘉时说,以后周末可以来店里帮忙,一天150。   贺嘉时笑笑,对经理的决定似乎没有丝毫的意外。他环顾着这家店面,当初,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推销自己的时候,开出的价格不过是一天一百块。   比起贺嘉时来,秦言的生活就要轻松许多。他平日里上上课,看看书,周六等着贺嘉时来找他,周日到学生家里上几个小时的课。   他不会浪费钱,但也没有刻意地省钱,班级和社团活动,只要感兴趣的,他大多都会参加,偶尔,他还会跟室友一起去外面小搓一顿。为了方便学习,他还给自己买了笔记本电脑。   每当贺嘉时累了、烦了,他就会翻翻秦言的朋友圈,看他的生活过得丰富多彩,贺嘉时心里便渐渐平静下来了。   转眼秋天不见了。上海的冬天虽不若北方冷,却也达到了零度上下,又没有暖气,着实让人不适应。   平日在学校里还好,教室都有空调,可若要出门送外卖就着实难熬了。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人肉,贺嘉时却唯有咬牙坚持。他太需要赚钱了,他太需要证明自己了。   很快,考试周到了。平时贺嘉时的学习重心放在了室内设计相关的知识上,学校的课程学得浮皮潦草,为了不惹麻烦不挂科,贺嘉时又投入到了没日没夜地学起习中。   偶尔他还会乘两个小时的地铁,大老远地跑到华师大,与秦言一同上起自习,等到晚上了,再坐两小时的地铁回学校。   毕竟是来自高考大省的学生,最后,贺嘉时的期末考试成绩排在了全系中上游,而秦言更是一举拿下了全系第一。   寒假到了,贺嘉时和秦言的室友都回家了,可他俩却不急着离开。   如今,N市的房子他们已经租出去了,家乡又回不去,他们能待的,就只有学校了。   于是,在征得了秦言室友的同意后,贺嘉时搬进了秦言的宿舍。   平日,贺嘉时一早就要去装修城兼职,晚上很晚才会回来,而秦言的时间则相对充沛些,每天只跑出去当几个小时的家教。   宿舍只有他们两个,起先他们睡在两张床上,唯有办事儿的时候才会挤在一起。等到了后来,也不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还是太过珍惜独处的时光,仅仅一米宽的床,两个人却硬要挤到一起。   贺嘉时从秦言背后搂着他,一会儿亲亲他的脖子,一会儿摸摸他的后背,没什么情色的意味,可两个人都分外满足。   这小半年以来,虽然贺嘉时每周六都会来陪陪秦言,可一天里,近乎一半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路上,掐头去尾,真正相聚的时间实在太少。又因为捉襟见肘,他们连宾馆都没一起住过几次,有时见了面,就只是一起吃份几十块的套餐,然后牵着手轧马路。   像现在这样,可以搂着彼此入眠的机会,实在太过宝贵,他们都很珍惜。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多多评论哦~ 第104章   上海的冬天比N市短得多,刚过了正月十五,就偶尔能在外面看到枝桠上冒出的小小嫩绿,风也渐渐不若之前凛冽了,虽然宿舍里仍是湿湿冷冷,可走在太阳下面,竟渐渐觉察出了几分春意。   这个寒假,贺嘉时在美佳装修公司干了小一个月,不仅跟店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混熟了,以前不懂的东西也学了不少。   初七店里刚开张那天,贺嘉时还签下一笔单子,虽然不算什么大生意,只不过是间两室一厅二手房的精装修,但这小小的成功,对贺嘉时来说也是个巨大的鼓舞。   贺嘉时不算店里的正式员工,当初说下的就只有一天150的固定工资,老板自然不肯给他发提成,不过,正因这笔单子,老板对他的态度立马好转不少,还假模假样地给他转了500块钱,说权当是奖金了。   在美佳装修公司,业务员的提成一般在10%左右,这一单的设计费足有五万块钱,折算下来,若是其他人做,足能拿上五六千块的提成。   贺嘉时自然知道老板这是在涮自己,瞧自己是个大学生好欺负罢了。他也知道老板对自己的那些“好”,那些红包和嘘寒问暖,都只不过建立在自己是个好剥削的廉价劳动力的基础上。老板和员工之间,哪里会有什么感情可言?   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跟老板插科打诨,当作浑然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他心里清楚得很,现在的他,也委实没资格在乎。   寒假要结束了,贺嘉时收好行李,与秦言道别。   过了这天,他们又要恢复“周末情侣”的苦日子了。   贺嘉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秦言,“要按时吃饭,荤素搭配,别老想着省钱,省那么多钱干什么?”   “平时早睡早起,别老坐着,有时间就去操场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   “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也别自己扛,记得要给我打电话。”   秦言怏怏不乐,因为即将到来的分离,他心里老大不痛快,故意找贺嘉时的茬,说,“没什么事儿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贺嘉时把短T往包里一塞,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哪句话说没事儿就不让你打电话了?”   “你看看你这话说得,就跟你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似的。”说着,贺嘉时也发起牢骚,“哪回不是我主动打给你?哪回不是我眼巴巴地盼着你给我回微信?”   秦言终于笑了,他环着贺嘉时的腰,趴在他背上,说,“好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实在太累的话……周六不来看我也行。我可以去你那边找你。”   说到这里,秦言心里顿时酸酸涩涩的。   自打离开N市以后,贺嘉时就把自己逼得太紧了,秦言多么希望贺嘉时能够稍稍停下来,休息一下,缓一缓神。可他知道,贺嘉时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有野心,有抱负,有对生活的不满,也有对自己的亏欠。就算自己再怎么劝,他也停不下来。   于是,秦言就只能劝他别来看自己了。哪怕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贺嘉时看了秦言几秒钟,低下头亲吻秦言的额头,说,“我不累。你别去找我,太远了。我每周都会来看你,跟之前一样。”   秦言垂着头,“可我觉得你太辛苦了。”   贺嘉时用手抬起秦言的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不辛苦。来找你,永远都不会觉得辛苦。”   回到学校后,贺嘉时的室友们都陆续到了,大家在家歇了一整个假期,各个都油光满面的,唯有贺嘉时,他黑了一些,瘦了一些,气质也比以前更加的成熟稳重了。   这次开学后,贺嘉时学校里的课业紧张了不少,除了通识课程外,还开设了一门专业课。不过,贺嘉时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自学、兼职、看老婆。   他很少逃课,但也没法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学校的课程上。   他有时会去旁听学校里有关室内设计的课程,但大多时候还是自己闷头苦学。   因着寒假一连工作了几十天,贺嘉时手里稍微有了点钱,他不再送外卖了,而是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学习装修设计和在美佳做兼职上。   现在,他每周都要去美佳装修公司好几趟,不仅周日过去,但凡是没有课的下午,他都会过去帮忙。   公司里的业务员和设计师们早习惯了贺嘉时的出现,自然而然地把他当成了店铺里的一份子。   后来,贺嘉时陆续开出几个单子,都是个人家装的小单子,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小有成果。   每一次开出单子,老板都照例不提提成的事,只转个三五百块给他,说是奖金。   起初,贺嘉时尚且可以接受老板的套路,可渐渐的,老板却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到最后,竟连几百块的红包都不肯给了。   贺嘉时恼了,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装修城里转悠,看看这家,瞧瞧那家。有几家别的装修公司知道贺嘉时是美佳的兼职业务员,竟对他有些兴趣。   贺嘉时便上去攀谈,聊客户,谈待遇,很快就摸清了自己在市场上的行情价。   了解了行情,贺嘉时紧接着就去跟老板谈判。他没扯那些弯弯绕绕,上来就说,自己在店里干了也有小半年了,大家虽谈不上知根知底,但自己的勤奋努力,估计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他在店里干了这么长时间,算得上是任劳任怨,没功劳也有苦劳。   老板虽不常来店里,但店里每次搞活动,几乎都能看到贺嘉时的身影。当时,老板看他做事踏实认真,面孔又生疏,问了才知道,贺嘉时竟然还是个大学生。   从那以后,老板就有意无意地关注起贺嘉时来,对他的勤奋与业绩都略知一二。   老板在社会上飘了十几年了,又是个生意人,接触的人多了,一听便知贺嘉时的意思,他沉吟片刻,主动说,可以把贺嘉时的日薪调整到200块。   贺嘉时心中冷笑,自己现在日薪150,干了小半年,单子开了不少,可老板竟然只说把自己的日薪调整到200块。   他一边腹诽,一边面上却表现得很诚恳,说,“老板,日薪150已经很高了。”   “我听说店员开单都有提成,我希望以后开了单子,也能拿上五个点。”   贺嘉时的要求比普通员工少了一半,可饶是如此,也让老板犯了难。他沉默了许久,说,“咱们店里还从来都没雇过大学生当业务员,我们是看你可怜,才让你做这份兼职。做人得懂得感恩。”   老板的话自然唬不住贺嘉时,他只觉得可笑。自己在美佳打工,自己付出劳动,老板付出金钱,本来就是交易,何谈感恩之说?更何况,老板能穿金戴银、开车买房,靠得就是剥削劳动力,而自己,偏偏还是最廉价的那个。若说感恩,那也是老板该来感恩自己。   贺嘉时表面上依然敬重,“我很感谢老板给的这个机会,但是我现在接的客户现在越来越多,要是没有提成,只拿固定工资,恐怕对我不太公平。”   老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仍是不甘心,“你现在还没毕业,最重要的不是赚钱,是成长,是学习,公司能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好好利用。等以后你毕了业,真正走上社会,有得是赚钱的机会,你可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贺嘉时心想,他自然会好好利用这份工作。若不是觉得在装修公司能直接接触到室内装修、室内设计行业的全流程,就凭这一天150块的工资,他一早就跑了。   可学习、成长是他的事情,是他付出了努力后理所应当的结果,而不是老板剥削压迫他的理由。   贺嘉时不理会老板的歪理,“我对咱们店很有感情,每次客户问我,咱们的设计师水平到底怎么样,装修的效果到底好不好,我都会跟人家讲,我们店是整个装修城里最专业的。”   “今天早晨,还有几个客户跟我说要再来店里详细谈谈呢,我都还没来得及回复。”   说着,贺嘉时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有模有样地拿给老板看。   老板的眉心紧缩,“哎呀,小同学,你人不大,心眼怪多,这样不好。”   贺嘉时笑笑,知道老板肯定会同意,谦虚而礼貌地说,“人嘛,总是要长大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贺·打工人爷爷·嘉时 第105章   chapter105   一连下了一个周的雨,到处都湿漉漉的,就连墙壁,都像是出了层绵密的汗,就差往下滴水了。   浑身黏糊糊的,人趴在床上,就像是碗里一团团泡发了的香菇,一用力就能挤出水来。   年轻的男孩子大多讨厌夏天,北方来的人更是第一次经历梅雨季,贺嘉时烦躁地躺在床上,忍不住抱怨,“到底什么时候能适应上海这鬼天气啊。”   听了贺嘉时的这话,上海本地的舍友不乐意了,从床上探出脑袋,煞有其事地说,“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不适应梅雨季呢。”   贺嘉时觉得好笑,“你一个祖上就在上海住的本地人,哪来的不适应?”   本地人摊了摊手,说,“全人类,就没进化出适应梅雨季的体制!”   贺嘉时烦透了,第一次想起了家乡的好。   可再烦也要学习,也要工作。   这大半个学期以来,贺嘉时接连开了几个单子,不说兼职的固定收入,光论提成,就拿了将近两万块。   收到第一笔提成后,贺嘉时给自己买了个电脑,不是为了玩游戏,而是为了学习设计。如此一来,他再也不用成天泡在乌烟瘴气的网吧里了。   贺嘉时平时的吃穿用度都省得厉害,以他现在的收入,不仅能完全cover自己与秦言的日常开支,每个月还能节省不少。   贺嘉时不乐意自己管钱,每次收到提成,总要第一时间转给秦言。然后等着秦言每个月给他发生活费。   起先秦言还乐意收,后来他转给秦言的钱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高,秦言就不太情愿了,说,“钱太多了,我不帮你管着。你自己留着用吧,我这里有钱。”   贺嘉时不乐意,说,“咱俩之间哪有什么你的我的?再说了,我不是让你帮我管钱,这些都是给你的。以后无论我赚多少钱,也都是你的。”   秦言还想拒绝,贺嘉时就说,“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磨叽,是不是不在一块儿住了,感情就淡了?”   秦言当然说不是,总算答应好好收下贺嘉时的钱。   因着收入提高了,贺嘉时把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放在了店里,他不光跟业务员越来越熟悉了了,就连设计师们,也渐渐混了个熟。   美佳的设计师刘哥毕业已经有好几年了,当初他只身一人来到上海打拼,本就形单影只,而他性格又宅,只知道工作赚钱,直至今日都没什么亲朋好友,每天就泡在店里,没日没夜地干活。   设计这行,全靠拿提成,谁接的活多,谁的收入就高,而刘哥就是店里三个设计师中,收入最高的人。   为了与刘哥搭上关系,贺嘉时一连几个晚上都加班到十点,为的就是与刘哥一块儿下班,好有机会说说话。   周五的晚上,他甚至还主动请刘哥吃烧烤,说辞是,累了这么多天,总要犒劳犒劳自己。   刘哥性格内向,不爱与人交际,贺嘉时劝了几杯酒,喝得人微醺了,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听刘哥说,他每天在公司待到那么晚,也不全是为了公司的工作。他私底下,其实一直在淘宝上接私活儿。   贺嘉时一愣,倒没想到刘哥几杯酒下肚,竟这么快就把实情和盘托出了。他看看刘哥日益光秃的头顶,佩服不已,心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时间管理大师。   刘哥不说则以,一说惊人,竟滔滔不绝起来,一会儿聊自己的父母,一会儿谈自个儿大学时暗恋的女同学,又说他家庭条件不好,之所以这么拼,为的就是等以后攒够了钱,好回老家买个房子,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贺嘉时没立马谈起希望刘哥带他入行的事情,他不想让刘哥对他产生芥蒂,这事儿还得循序渐进,更何况,他也需要时间准备准备。   天气越来越闷热了,树林里,一阵阵蝉鸣吵得人脑子嗡嗡作响,混过了考试周,熬过了七八门的考试,暑假终于到了。   贺嘉时又搬进了秦言的宿舍,现在,他每天都会去美佳装修公司上班。   现在他几乎日日加班,哪怕店里没有急事,更没有客户找他,他也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儿,为的就是找准时机,让刘哥带带自己。   他还有意无意地向刘哥透露,自己的专业就是设计,平时就喜欢练练手。他甚至还将自己的作品拿给刘哥看。   贺嘉时一边故作轻松地跟刘哥瞎扯,一边腹诽,自己学的专业本来就带了“设计”俩字,只不过此设计非彼设计,也算不上骗人。   刘哥虽然学历平平,但好歹经验颇丰,一看便知贺嘉时是学过的,便认真点评了几句,指出了两个小问题。   如此一来,贺嘉时便更加喜欢与刘哥混在一起了,有事儿没事儿就让他看看自己的成果。   刘哥没日没夜地干活,有时候贺嘉时真怕他身体吃不消。一个下午,刘哥萎靡不振地趴在工位上,一看便知是哪里不舒服,可饶是如此,刘哥还不敢放松,眯着眼睛盯着屏幕,手指头还放在键盘鼠标上。   等下了班,贺嘉时凑过去问,“刘哥,你生病了?快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别那么拼了。”   刘哥摇摇头,“哪那么轻松?活儿干不完,名声臭了,以后就没人找我干了。”   于是,贺嘉时终于把一直想说的话宣之于口,“刘哥,要不然这次我帮你干吧,你要觉得哪里不好,再修改修改。”   刘哥有些犹豫。   贺嘉时又说,“我就是学这个专业的,而且我做得东西你也看过了,你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   于是,刘哥终于答应了,说,“那行吧,这次的钱……这次的钱我给你一半儿。你好好干,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就这样,贺嘉时帮着刘哥做完了私活,刘哥很快将钱转给了他。   后来,贺嘉时又在刘哥这里接到了好几次的“二手买卖”,扣除了刘哥的盘剥,他只拿到了不到一半的钱,但苍蝇再小也是肉,更何况,他看重的也不是这仨瓜俩枣。   就这样,贺嘉时白天在美佳做业务员,晚上就挑灯夜战做第二份活,他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只要看得见希望,他什么都能忍受。   贺嘉时在刘哥那里接到的活儿越来越复杂,可刘哥给的钱却越来越少。他非但没怪罪刘哥的不守信用,反而特地请他吃了两顿饭,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刘哥这才犹犹豫豫地、勉强答应带他入行。   只不过,刘哥还留了一手,没把他介绍给自己的老板,反而将他推荐给了另外一个淘宝店主。   这家店生意不及刘哥做的那家,业务量少,单子也小,不过,好在没了“二道贩子”撇油,收入仍是比之前跟着刘哥混好得多。   短短两个月,做销售的收入加上接私活的收入,贺嘉时一共赚了四万块。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努力赚钱的小贺,冲鸭 第106章   chapter106   开学以后,贺嘉时渐渐不怎么去美佳装修公司了。   他在美佳做销售的收入虽然挺高,但销售这个行业整体来看属于门槛偏低的一类,特别是B2C类销售,业务员需要直接对接客户,什么样的人都能遇上,对情绪消耗极大,可总体的套路却万变不离其宗。   如今,他已经做了一整年的销售,该学的东西都学到了,再待下去,几乎不会有什么提高了。   于是,他以学业繁重为由,渐渐从美佳离开。   离开美佳后,贺嘉时有了更多时间在淘宝接活儿,他还给自己定好计划,每天都会拿出一个小时来,巩固、学习相关的理论知识。   他虽然不在装修城兼职了,但依然有事没事儿就去那里转转,看看这家,瞅瞅那家,寻找灵感,吸收经验,有时候,他还会伪装成顾客,与其他客户攀谈,了解客户的关注点,发现客户的痛点。   室内设计涉及到方方面面,越是深入下来学习,贺嘉时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不足。但寻常人家,能让设计师发挥的余地却不大,做来做去,都是有固定模式的。   他的工作越来越娴熟,可渐渐的,这份兼职也无法让他满足了:明明做事的是他,可老板却可以坐享其成,每每抽去一半还要多久的收入。   贺嘉时兼职的淘宝店里有个工作群,里面不仅有设计师和老板,还有店里的客服、运营,甚至财务、行政。贺嘉时加上了其他同事的微信,有事儿没事儿就要上去问问。   他知道,跟着别人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一定要有为自己工作。   慢慢的,贺嘉时在店里接的单子越来越多,而秦言账户上的钱也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贺嘉时就打算将自己的想法付出实践:他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淘宝店。   为了掩人耳目,贺嘉时让秦言注册了个淘宝店,而他则一边继续在老板这里接单,一边偷偷为自己的店铺做准备。   淘宝店并非简简单单就能开张的,需要装修,需要上新,需要客服、需要美工、需要运营,而这些,他统统要自己慢慢学着做。   起初他想过要把装修店铺的工作外包出去,找专业的人来做,可想想开支,他终于决定“求人不如靠自己”,他开了一个周的夜车,自己全部搞定了。   接着还要把自己的“商品”上架。   他比照着淘宝上几家规模较小的设计公司的价格表,给自己制定了个报价,列在商品页面上。   接着,他又找来室友和几个老同学,在几个月里依次刷单。他先把钱转给人家,人家再把他店里的设计拍下来,如此一来,几番折腾,总算把销量刷到了两位数。   他又让朋友、同学们帮着写好评,把他以前练手的作品po到评论区,做得有模有样。   与此同时,他还要干着老板派下来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   忙活了一整个学期,寒假过半时,贺嘉时的淘宝店开张已有两个月了,单子陆续刷了不少,好评和问大家也在逐渐丰富,可忙活那么久,人情和钱财都花了不少,就是没有真实订单。   别说订单了,就连浏览都少的可怜。   贺嘉时对着自己的店铺看了许久,又在网络上找了许多攻略,着手开始优化自己的“商品”。   于是,他重头再来,删除商品,重新上架,再刷单……等到一切都搞定了,店铺看上去像模像样了,连免费的推广都蹭了好几次,终于有几个人来询问了。   可问来问去,贺嘉时前前后后搭上去好几天,客户却只想了解行情,压根不下单。   贺嘉时现在已经不在外面做兼职了,每天就是接一接淘宝店老板分配下来的活儿,剩下的时间,全部都耗在了自己的网店上。   他待在秦言宿舍里,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店铺后台,一副挫败的样子。   秦言正在看书,瞧他这副样子,连忙问,“怎么回事?开淘宝店不顺心?要不然咱就别做了,反正现在钱肯定够花。”   贺嘉时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秦言拉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坐在床边,“到底怎么回事?”   贺嘉时不既不想让秦言跟着自己心烦,又觉得说了也没什么用,于是敷衍道,“也没什么事儿。”   秦言看了他一会儿,说,“淘宝店的事情我的确不懂,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咱们现在手里的钱已经够用了,你没必要把自己逼那么紧。你已经很棒了。”   每当夜里秦言半梦半醒之际,看着贺嘉时仍在书桌前挑灯夜战,他甚至会觉得陌生,会忍不住问自己,贺嘉时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成熟了,稳重了,有担当了,这种改变发生在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以至于每每秦言回想起来,都觉得抓不住头脑。   秦言仍将贺嘉时当做高中时的那个半大孩子,可贺嘉时早就已经走远了。   贺嘉时没理会秦言的宽慰,只低下头。   秦言压下心中那些隐隐作祟的情绪,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挺心疼的。”   贺嘉时愣了几秒钟,几乎就要答应秦言说,自己不再想这件事了,可心里到底是不甘心,他不信自己做不成。   贺嘉时几乎把一大半的时间都耗在了自己的淘宝店上,他不光学会了看数据和刷数据,还弄清楚了补单和引流,眼看着店铺的浏览量越来越大,询问的人越来越多,他心里重新燃起火花。   他一定能行的。   他一定能实现零的突破。   终于,在与一个客户周旋了将近一周后,在小幅度降价两次后,他接到了自己店铺里的第一个订单。   贺嘉时开出的价格几乎是全网最低的,但好在他没有别的成本,所有的消耗都是他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所以饶是价格低,收入也远远高出跟着老板干。   贺嘉时付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认真和耐心,终于搞定了这笔生意。   客户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刚买了二手房准备装修,一开始打算的是全包给装修公司,可后来发现,家装门道太多,处处是坑,倒不如先找个设计师出方案,然后再把装修的工作交给老家的装修队。   这些日子以来,他见了不少的设计师,有张口就要十几万的,也有价格低廉却半天不理人的,而贺嘉时这里,既价格公道,服务态度又好,起初他犹犹豫豫,可看了评论区那么多的好评,又觉得贺嘉时是个踏实认真的好设计师,于是终于下定决心。   他钱给的不多,要求却不少,服务期间,设计改了好几版,贺嘉时强忍着不耐烦,总算把自己的第一个客户伺候好了。   客户对贺嘉时挺满意的,后来又介绍了几个客人,却都因为种种原因而不了了之。   寒假过后,随着贺嘉时的店铺浏览量越来越大,订单终于多了起来,从一个,两个,再到后来的五个,十个……   渐渐地,他为自己做事的时间越来越多,而为老板工作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终于,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彻底摆脱了老板的剥削。   如今,他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的事业而努力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创业拉开序幕~ 第107章   贺嘉时学校里的专业课越来越多,可他却没把心思放在学业上面,除了周末会抽出时间来陪秦言一两天外,他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生意上。   没了老板的层层剥削,他赚得钱比以前多了不少,可他的淘宝店还小,又没有渠道和关系,客量时好时差,收入自然不如以前稳定。好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上五万八万,差的时候,一个月都开不了一单。   正是由于这种极大的不稳定性,他俩手里的钱比以前多得多了,可贺嘉时却比以往更焦虑了。   他不肯错过一个客户,一天之中,除了睡觉的时间,他几乎时时都是手机不离身的状态,生怕有客人找他。   有时候,哪怕遇到强势多事的顾客,哪怕碰到设计麻烦、价格却被客户一压再压的情况,他也总会硬着头皮把订单接下来。   他不敢停下,他怕停下了,以后就没有了。   到后来,哪怕是周末与秦言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会掏出手机来,牵肠挂肚的,时不时就要看上一眼。   现在的贺嘉时与秦言,已经不再是当初刚来上海时,那两个面对高楼大厦与车流不息茫然无措的孩子了。   他们已经能赚钱了,腰包里也有了不小的积蓄,再用不着整天轧马路,更不用列出“只看不买”的几大好处了。   以前进都不敢进的海底捞,如今已经全然不放在心里了。   现在,每次出来玩,看到新颖好玩的店,他们都会走进去逛逛,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他们也不再犹豫不决。   只是,他们的经济条件上去了,却又有了旁的烦恼。   贺嘉时越来越忙了。   这天,秦言带贺嘉时出去看电影,正沉浸在屏幕上的故事中呢,一声突兀的消息提醒划破了一整间放映厅的氛围。   秦言转过头看了贺嘉时一眼,贺嘉时感受到他的目光,连忙小声说,“我错了我错了”。   他将手机静音,塞回兜里,可只看了两眼电影,就觉得抓心挠肺,他偷偷瞅了秦言一眼,又把手机掏了出来,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   直到正常电影结束,贺嘉时都再也没把手机放下。   走出电影院后,秦言有点生气了,他瞅了一眼抱着手机不牵自己手的贺嘉时,悠悠说,“你怎么这么忙啊。”   贺嘉时还在回复甲方的信息,没听着秦言的话,过了几秒钟,等他将手机重新塞进兜里,才回过神来,问,“你刚刚说什么?”   秦言“哼”了一声,不肯搭理他了。   贺嘉时仍没反应过来,说,“饿了是吗?咱们晚上吃烧烤吧?”   秦言瞥他,冷笑了两声。   贺嘉时这才意识到,秦言大概是生气了。于是贺嘉时稍稍弯下腰,讨好地揉了揉秦言的脑袋,小声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看手机了。”   秦言瞪了他一眼,“可别介,我可耽误不起贺老板赚钱。”   听了秦言这话,贺嘉时乐了,用胳膊肘蹭了蹭秦言,问,“我是老板啊?”   秦言冷笑,心中腹诽,你不是老板谁是老板?他瞧贺嘉时更加不顺眼了,不肯吱声。   贺嘉时无奈地说,“我赚得钱不是都落到你口袋里了么?你说咱俩到底谁是老板啊?”   秦言嘴角向上扬了扬,只是朝前走,还是不理人。   于是贺嘉时就在他身后小声叫他,“秦老板,秦老板你走慢点。我天天做苦力赚钱给你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就不能高抬贵手,稍微体谅体谅自己男朋友?”   秦言突然停下了,他转身看着贺嘉时,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他知道,贺嘉时平时花钱不多,赚的钱绝大多数都转给了自己。   可饶是如此,秦言仍悲哀地意识到:贺嘉时赚得钱或许是给他花的,但贺嘉时努力拼命的原因,却远远不只是为了他。所以秦言说不出什么“我不需要你赚那么多钱”之类的话,那就太矫情也太自以为是了。   除去要赚钱给自己花以外,贺嘉时追求的还有太多太多,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野心,甚至有他的不甘与愤怒。   这些全都是贺嘉时豁出命去也要把生意做好的原因。而给秦言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只是贺嘉时诸多理由中的其中一个。   最容易宣之于口的一个。   秦言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呼出来,对贺嘉时说,“嘉时,我是心疼你。你实在太累了。”   贺嘉时牵起他的手,笑着说,“我不累啊。我想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   秦言的笑容很淡,反握住贺嘉时,说,“嗯,我知道了。”   这个学期,贺嘉时的成绩从中上游滑到了中下游,但值得庆幸的是,功课都及格了,不必再耽误时间专诚补考了。   这个暑假,无论是贺嘉时的室友还是秦言的室友,都有留在宿舍里不回家的,有的是为了实习,还有一些是为了准备托福雅思。   贺嘉时不想放弃这难得的独处机会,宿舍住不成了,就只有自己租房子了。   市区的房租比城郊贵得多,一千多的一室户简直天方夜谭,贺嘉时一边刷着租房App,一边倒吸凉气。   他喃喃道,“就这么三十几平,竟然要四千多块。太黑了。”   秦言问,“什么?”   贺嘉时“色令智昏”,满脑子都是钱不重要,能天天抱着老婆睡觉才重要,于是心一横,跟秦言说,“索性咱们自己租个房子吧。不光这个暑假住,等以后开了学,咱们也能住在一块儿。”   秦言张了张嘴,说,“房租很贵吧?”   贺嘉时点点头,“不便宜,一室户最起码也要三四千,还是破老小。”   秦言想了想,最终还是感情战胜了理智。他一边肉疼,一边替自己找补:反正N市那套房子一个月正好收三千多的房租,一进一出,正好平了。   他终于点头,“行,以后咱们一起住。”   贺嘉时摁着他的脑袋亲了一口,满脑子都是自个儿的“光明未来”,还是冒黄光的那种。   突然,秦言皱皱眉头,想起什么似的说,这个暑假他没法跟贺嘉时一起住了,他要去山区支教。   贺嘉时心里的火“蹭”地一声就窜到了喉咙,他大声问,“这么大的事儿,你现在才告诉我?”   秦言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解释说,“是我不好……之前没告诉你。其实这个支教活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参加的,需要报名、面试、培训、考核,考试周前,老师才刚通知我考核通过了。考试周一忙,就忘了跟你说了。”   贺嘉时恨得牙痒痒,又不愿意跟秦言吵架,只能用眼神剜了他几刀。   后来的好几天,贺嘉时都怏怏不乐,抱怨这个暑假都没法天天跟秦言在一块儿了   秦言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安抚自己的男朋友,“我不是都答应你了么?你找个咱们俩学校中点位置的房子,以后咱们就能天天住在一起了。”   贺嘉时心里稍稍好受了些,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搜索秦言即将要去的那个村的信息,一会儿又查查当地的气象消息,一会儿担心泥石流,一会儿又怕有什么山体滑坡,口中还念叨着,“那个山区安不安全啊,会不会有危险啊。我看网上说学校宿舍的条件很差,言言,你肯定住不习惯。”   “山里那么多蚊虫,上厕所都不方便,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你去那里干什么啊?”   “你要是实在想当老师,去机构、做家教,不都挺好么?”   “实在不行,你免费在网上教也不错啊。”   秦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看着贺嘉时,“嘉时,我是个二十岁的男人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学长学姐、同学们能做好,我也一定能坚持下来。”   贺嘉时心一抽一抽的疼,他板着张脸,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秦言把贺嘉时的头掰过来,逼他看着自己,“你有你想做的事情,有你的事业、你的抱负,我不会因为心疼你,不会因为自己想天天跟你在一块儿,就不许你工作。”   秦言平静地说,“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   “我想去支教。”   “我想到山区看看,想到偏远的村庄看看,看看那些孩子,看看那些人。”   作者有话说:   之前几章主写嘉时,后面几章主写言言啦~ 第108章   chapter108   贺嘉时吱呜了片刻,挠挠脑袋,小声说,“我没说不让你去……”   贺嘉时知道,秦言从小就不服输,他自己能拼能闯,秦言也一样可以。   在秦言与自己同居前,他已经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他完全照顾得好自己。这点贺嘉时心知肚明。   其实贺嘉时从未想过要阻拦秦言什么,他也不认为自己拦得住。可一想到这个暑假就要与秦言分离了,一想到秦言要在偏僻落后的山区一个人生活两三个月,他心里就止不住的烦躁。   他像只大狗一样地耷拉着脑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秦言觉得他这副样子实在好笑,存心要逗他,于是硬绷着冷淡的表情,淡淡地说,“嗯,我知道了。”   贺嘉时被他搞得心里发毛,蹭了蹭他的后背,“言言,我都向你道歉了……”   秦言瞥了他一眼,“你哪里道歉了?”   贺嘉时“诡计”被识破,又低下头,“我……”   “我心里道歉了。”   秦言:“……”   秦言冷了贺嘉时一阵,任凭他怎么在自己身后“摇尾巴”,硬是不理他。   到最后,秦言的东西收拾完了,瞧贺嘉时实在可怜巴巴,这才心满意足,揉揉他的脑袋,说,“乖,你好好待在上海,我一有了时间,肯定给你发信息。”   贺嘉时仍闷闷不乐,缠着秦言说,“只发信息可不行,你得天天主动给我打电话。”   秦言皱皱眉头,“你看你,怎么又来了?咱们平时也不一定天天打电话啊。”   贺嘉时有点抓狂地说,“那不一样。平时我知道你在学校好好待着。”   秦言无奈地说,“等我去支教了,你也知道,我就在学校好好待着呢。”   好说歹说,贺嘉时总算把自己为秦言定下的标准由“天天主动打电话”变为了“有空一定接电话”   临行前,贺嘉时又开始唠叨个没完没了,非要亲自送秦言过去。秦言板着脸,“别人都自己去,你送我算什么?出洋相啊?”   贺嘉时被他用眼神刀了几下,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分别那天,秦言与几个同学一起出发前往虹桥火车站,而贺嘉时则一声不响的,一大早就从学校赶到了秦言宿舍楼下。   秦言拖着箱子,看到贺嘉时的刹那,脸上的惊喜不似作假,可同学就在身边,他只能朝贺嘉时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咱们电话联系。”   贺嘉时堪堪忍住亲吻他、拥抱他的渴望,冲他笑了一下,说,“嗯,咱们手机联系。”   学校里,与秦言一同参加这次支教活动的一共有几十个同学,大家分别被派往了不同的县城,不同的村庄。   起先,秦言与几个同学一起乘高铁,而后换大巴,转公交,辗转来到支教学校所在的县城。   他们按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而本次支教活动负责对接的带教老师则一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们了。   带教老师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长得清秀极了,一见了秦言他们,就热情地介绍起本县各个村小的情况。   这一天,秦言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起接受了带教老师的培训,图文并茂的解说,让他们对支教工作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这个晚上,他们两两一个房间,住进了县城的招待所里。招待所里的条件不好,秦言的室友刚洗完澡,热水就没了,好在是夏天,秦言随便冲了个凉水澡,就躺回到床上。   折腾了一整天,又是坐高铁,又是乘大巴、转公交,还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钟头,与带教老师、领导们见面后,又是寒暄又是培训,此时已经疲惫不堪了。   秦言随便擦了两下头发,就倒在床上,跟贺嘉时发着信息。   贺嘉时没一会儿就打来电话了,秦言不好意思在房间里接,便去到了走廊里。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秦言身上就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他懒得跟贺嘉时讲,跟贺嘉时讲了,贺嘉时又要埋怨自己的选择了。   于是,秦言只推说自己困了,累了,匆匆挂下电话后,便急冲冲地跑到房间里,冲着自己身上狂喷花露水。   不只是走廊里,就连房间里,蚊虫都格外的多,一整个晚上,秦言被吵醒了几次,又被痒醒了几次,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过很快又被闹钟叫了起来:今天,他就要前往自己分配的村小了。   带教老师安排了辆面包车,将秦言和另外几个学生分别拉到不同的村小里。   秦言站在学校里,看着矮矮只有两高层的教学楼,和教学楼旁的一片平房做的教职工宿舍,这才稍稍生出几分真实感。   他环视着校园,看着铺满煤渣的“操场”和走廊里的砖缝中一簇簇的野草,他望着教职工宿舍前,晾出的被子和衣衫,心中默默想着,这就是未来两个多月里他要工作的地方,这就是无数孩子学习、成长的地方。   带教老师看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失望了,笑着说,“小同学,我们这里条件不比上海,不过,老师学生都很好,你慢慢的就习惯了。”   秦言也笑笑,说,“没关系。”   见到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后,带教老师放心地离开了。教导主任向他简单介绍了学校的情况:现在这间村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全校的学生加起来,总共只有二百个。低年级的学生多一点,而高年级的孩子,不少都被家长送去了镇上念书。   秦言随教导主任走进办公室里。教导主任叹了口气,又说,村小里学生少,老师更少,稍微优秀点的老师,大多都考出去了。   看着窗外操场上你推我搡的学生们,看着他们天真的笑脸与稚嫩的身形,秦言也跟着叹了口气。   根据安排,秦言被分配到了五年级教语文。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秦言为了入选这次的支教工作,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而活动的组织者也对他们进行了定期的培训与考核。   除此之外,秦言还提前对自己要教的内容有了充分的学习。他看过网上名师的教学视频,买了好几本的教辅书,更是认认真真,把教案写得满满的。   可当他真正站在三尺讲台上时,当他面对一个个眼神或明亮或空洞的学生时,他竟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攥着粉笔背过身去,不看台下的学生们,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那些要点终于渐渐浮现,在黑板上写下了这节课的标题:清平乐·村居   起先,他的课讲得磕磕绊绊,慢慢的,当他习惯了那一双双眼睛,习惯了后排同学的交头接耳与探头探脑,怦怦乱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放平了心态,又或许是因为课程准备了几十遍,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秦言的课渐入佳境。   一堂课很快就要结束了,秦言学着网课里那些名师的样子,点了一个同学到黑板上默写。   他拿着花名册,随便选了个学生,而学生则扭扭捏捏地站起来,慢慢走到黑板前,却只是“嘿嘿嘿”地傻笑,连粉笔都不拿。   而那些没被点名的孩子,便在底下笑得更欢了。   秦言问他,这节课学的词,辛弃疾的清平乐·村居,会不会默写?   男孩不说会,也不说不会,就只是笑,而讲台下面,更是传来一声赛过一声的夸张的大笑。   秦言只好让男孩儿回去。   他顿了顿,又点了两个同学上来默写,可这两个同学,压根连站都不站起来,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被点到名的不说话,而没被点到名的,就幸灾乐祸地哄堂大笑。   没办法,秦言拿着黑板擦用力敲了两下讲台,朝台下问道,“有没有谁能上来默写一遍今天学的词?”   教室里的笑声闹声一下便止住了,学生们有的大眼瞪小眼,有的干脆低着头不看他,就是没一个吱声的。   秦言的长相虽清秀温润,可态度却是一顶一的严肃,兴许是孩子们看出了他是动真格的,竟纷纷安静下来。   秦言有点无奈,说,“这篇词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布置你们背诵了,你们是怎么完成的作业?”   教室里仍是一片缄默。   秦言随手翻了两本学生交上来的练习册,眼前大片大片的空白和不知所云的回答,让他脑袋嗡嗡作响。   照理说,现在很快就要期末了,该是学生们铆足了劲儿好好学习的时候,可这些学生的作业完成程度,却让秦言咋舌。   不仅是作业完成情况,还有学习态度和学习习惯,都继续改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的考点暂且擦去,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大字:   天道酬勤。   纪律意识。   “老师,什么是天道州勤?”   一个晒得黝黑,就连衣服都黑乎乎的学生举起手来,认真地问。   作者有话说:   秦老师正式上线~ 第109章   chapter109   道理讲了一箩筐,说得秦言口干舌燥,学生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就好像从来没有人跟他们说过这么多的话,讲过这么多的道理。   秦言将作业布置下去,诗词要背、要抄、要默,练习册要写,他千叮咛万嘱咐,就是希望这些学生们能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为自己的将来负责。   放学后,秦言来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是间瓦片平房,还是洋灰地,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橱子。   没有厕所,也没有水龙头。   宿舍显然有些时间没人住过了,虽然被其他老师打扫过,一摸桌面,还是一手的灰。   秦言打扫了一整个晚上,这才稍稍满意下来。   他坐在床上,这才有空给贺嘉时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贺嘉时满腹牢骚,怪他怎么这么久都没发条信息。   秦言无奈地说,自己要备课、要上课,还要收拾宿舍,实在不得闲。   贺嘉时嗯了一声,显然还有些不满,说,房子他已经租好了,在地铁附近,离秦言学校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离秦言学校近了,距离贺嘉时的学校就必然远。   秦言的心软了许多,“那你去学校多不方便啊?”   贺嘉时没好气儿地说,还不是因为疼你才这样?   秦言笑笑,冲手机亲了亲,说,“好啦好啦,我知道我知道。”   挂下电话后,秦言又拿出电脑,看了好几节的网课,紧接着,他又更新了自己的教案,最后,躺到床上时,已经接近一点钟了。   一整个晚上,秦言都睡得极不踏实,每当快要睡着时,身上就突然被蚊子啶上几个包,他用被子把身体紧紧裹住,只留下个头,可蚊子仍是不放弃,在他耳边“嗡嗡嗡”,吵个没完没了。   到后来,秦言宁愿被咬,也不愿意被吵。   翌日清晨,秦言被屋外来回的走动声吵醒,他换上衣服,揉着眼睛出去洗漱,而后去学校外的早点铺买了两个包子。   包子皮厚肉少,油却一直往下滴,流到手上实在恶心。秦言只吃了几口,就丢进了垃圾桶里,直反胃。   秦言今天的两节语文课都是在上午。还没上课呢,他就走进教室,不管学生们正在教室里打闹的打闹,吵嚷的吵嚷,他拿着黑板擦拍了几下黑板,“坐好,上课了。”   他眉头一皱,嘴角一拉,黑板一敲,一板一眼的样子,顿时就把孩子们唬住了。   学生们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回到位置上,而他则走到学生们桌前,挨个儿收作业。   秦言昨天布置的作业并不多,一个小时就能写完。可这些学生们平时松散管了,昨天虽被秦言“摆了一道”,可规则意识没养成,放了学,回到家,马上就忘了作业的事儿了。   秦言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走过去,每到一个学生面前时,就摊开手,让他们把作业交上来,他的脸色越来越沉,教室中也愈发安静起来。   直到他走到最后一个学生面前,手中的练习册,也不过五六本。   他回到讲桌前,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这节课的标题,说,“好,接下来我们上课。”   学生们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甚至口中还“嗨”了一声,仿佛是对自己逃出生天的庆幸。   因着充分的准备,秦言的课讲地很顺畅,下课时,他顺利完成了教学任务。   回到办公室后,秦言将收上来的五本练习册一一批改,在这五本中,有三本作业明显是在糊弄,只有两本练习,看得出学生是用心写了。   秦言记下这两个作业完成情况较好的同学的名字,而后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今天,就在这节课,他终于明白过来,对于山村的孩子来说,最需要的不是老师讲多少大道理,扯多远的未来,而是帮助他们建立起规则意识,让他们认识到学生的首要任务就是学习,他们必须要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1]。   下午放学前,秦言守在教室门口,手里还拿了一摞的练习,等老师一出来,学生们正要往外涌的时候,秦言进去了,他把门一关,站在讲台上,说,“昨天没完成作业的二十五个人,都要在教室里把作业补完才能回家。”   教室中一下子炸了锅,有些孩子只是小声抱怨,而有些则吵嚷着,叫喊着,就是不肯掏出练习册来。   秦言看着他们,说,“补不完作业就别回家,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们,看着你们。”   大多数听话的或是胆小的孩子终于磨磨蹭蹭地掏出练习册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涂写着,而有些则继续装憨卖呆,催他们,他们就说,练习册忘在家里了,要回到家才能写。   秦言怎么会想不到这茬?   他淡淡地抽了一张纸给他们,上面印着的,正是练习册上的内容。   于是,最闹腾的学生也没辙了,只能埋头补作业。   练习册的内容不多,不到二十分钟,就有学生举起手来,说自己写完了,正要走呢,秦言却把他拦住,说,“检查了再走。”   学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不情不愿地将练习册交到秦言手里,十几秒后,收获了满满的红圈儿。   “回去改改,不会做的再来问我。”   听到这些,学生们脸上的痛苦更甚,各个苦不堪言,这下,他们想随便糊弄的心思彻底告吹了。   于是,学生们大多神色凝重,只得塌下心来写作业。   一批批地学生举起手来,又一批批地回到座位上返工、而后修改,再举手。   等到六点半的时候,教室里的最后一个学生也完成了昨天的作业。秦言长舒一口气,这漫长的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第二天,秦言如法炮制,结果早晨收作业时,仍有一半的同学声称自己作业“忘带了”。   于是,放学后这些同学又被留在了教室,一待待到了六点半。   等到第三天,早晨不交作业的同学只剩下了那么一两个,可收上来的作业,质量却参差不齐,有些是认认真真写了,有的却明显是在糊弄。   秦言批改完作业,下午放学前又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说,“大家的作业完成情况不好,我给大家讲讲,咱们在教室里修改完再走。”   学生们的小心思再次落空,教室里充斥着叫苦连天的声音。   于是,第四天,秦言不光收上来了几乎所有的作业,这些作业的质量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   秦言的日子繁忙却充实,他住在学校,吃在学校,一颗心都扑在教学上,渐渐地,他习惯了学校里的清汤寡水,习惯了早晨油腻腻的肉包子,习惯了学生们的天真与小小的恶劣,也习惯了每天晚上嗡嗡作响的蚊子。   这个期末,秦言所教的五年级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不仅是语文成绩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就连数学和英语,也进步飞快。   作者有话说:   ps我自己没有支教过,山区村小支教见闻来自于本科同学的讲述。[1]山里的学生需要建立严格的规则意识是张桂梅老师在接受采访时主张的教学理念之一。我在一个视频中看到后,很受触动。 第110章   期末考试结束后,与往年一样,学校组织了免费的课后培训,每个学生都可以参加。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个年级报名的人不多,但加起来,总共也有差不多二十来个。而秦言所教的五年级,就占了其中的一多半。   每天早晨,秦言会一早来到教室,等到学生们到了,就让他们早读,背诵书本上的必背内容,他还会定期抽查,每个写生都能顾及到。   等早读结束后,他就看着学生们做作业。这二十多个学生的作业,他都会一一批改,学生们无论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而他也会针对难点、重点,向学生们讲解。   他还会每天记录学生的表现,根据记录给学生送上小礼物。有时候,仅仅是几只笔,几个本子,就可以点燃学生们学习的热情。   下午,他会打印好阅读材料,发给学生们阅读。   起先,来学校上课的学生不多,可渐渐的,家长们听说了他的用心负责,纷纷将孩子送过来。   于是,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而秦言每天都会认真将每个学生的情况进行记录。   就在教室快要塞不下的时候,班里却突然少了一个叫王慧的女孩儿。   秦言对王慧印象很深。在他成为村小教师的第二天,他从教室里的第一个位置走到最后一个位置,却只收上来了五本作业,而王慧,就是那为数不多认真完成任务的那个。   从此之后,秦言对王慧就格外关注。这个女孩瘦瘦矮矮的,皮肤被晒得黝黑,她有着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走路时,上课时,总爱低着头,安安静静的。   王慧胆子很小,虽然秦言已经做了他们大半个月的老师,可每每叫王慧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她却总是怯生生的。   不过,这不是王慧一个人的特色。   在村小里,有相当一部分的孩子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这些操劳了一辈子的爷爷奶奶向来闲不住,又要照顾家里,还要忙农活,对孩子自然疏于照料。   在这些留守儿童的成长过程中,既无法在亲人那里寻求到足够的温暖,也很难得到老师的重视,所以当他们面对秦言的关怀与教导时,总表现的格外腼腆。   一连两天,王慧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秦言先是担心王慧是不是生病了,便连忙翻出家校联系卡来,希望问问情况。   村小的管理非常落后,家校联系卡几年都不更新一次,有限的信息模糊不清,秦言试着给王慧的家里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没被接起。   没办法,秦言只能问问几个与王慧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女孩们都说,王慧没生病,她就在家里待着呢。   秦言皱皱眉头,既然在家里好好待着呢,为什么不来上课了呢?明明王慧不是不爱学习的孩子啊。   于是,秦言循循善诱,女孩儿们便说出了更多情况,原来,王慧不止一次跟自己的玩伴表示过自己很喜欢学习,也很喜欢跟着秦老师上课。女孩们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一起参加暑期培训了,王慧没说话,只是沉沉地低下了头。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讲着,还有人说,曾在晚上听到王慧爸爸打骂王慧的声音。   秦言的心猛地一揪,他不由得想,女孩的话是真的么?王慧的爸爸究竟是什么做的心肠?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疼爱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打呢?。   听到这些后,秦言坐立不安。他想着既然电话打不通,就只有亲自去王慧家看看了,权作家访,也好了解了解情况。   住秦言隔壁那间平房的男老师任平知道了他的想法后,嘴一撇,说,“你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快别惹事儿了。”   秦言皱皱眉,心里寻思着,这哪里叫惹事呢?   在他心中,王慧是个聪明用功的好学生,屡屡在学校里拿第一。然而,村小的教学质量偏低,生源又差,王慧虽是这里的佼佼者,但秦言知道,比起城市,接受着精英教育和严格管教的孩子们,王慧尚有进步的空间。   她必得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积极的学习态度,还有正确的学习方法,才能在以后日益激烈的竞争中保持优势。   秦言觉得,自己有责任引导王慧成为一个更优秀的学生。   话不投机半句多,平日秦言就觉得任平缺乏教学激情,工作质量也肉眼可见的不高。但他觉得,自己毕竟只是个来支教的学生,而任平才是这个学校正儿八经的老师,所以他一直把对任平的不满藏在心里。   这次,任平的话总算把他激怒,他脸色一沉,当即就要离开。   可任平偏偏看不懂秦言的脸色,他不由分说地把秦言拉到自己满是腥臭味儿的屋里,推心置腹地说,“你这么拼干什么?你以后到点儿就下课。像你现在这样,一天天耗在教室里,一点儿用都没有,纯粹是白费功夫。”   接着,任平“啧啧”两声,“你以为那些学生真会记着你的好?你想得美,你就在这儿待两三个月,等你一走,他们立马就把你忘了,该逃学的逃学,该不写作业的不写作业。”   “跟他们讲道理管什么用?大城市好他们难道不知道么?说了都是白说,没用的我告诉你。”   秦言皱皱眉头,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远在N市的赵中亚。   其实赵中亚与任平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他们一个毕业于全省闻名的师范院校,一个只是师专生,一个在省会城市最好的高中任职,一个住着平房在村小教书。   然而,他们有一点却是相近的:作为教育工作者,他们既不相信勤奋的力量,也不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   在这样的前提下,无论他们学历高低,无论他们教学水平如何,他们都是缺乏信念感的老师。   因为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教育的力量。   “任老师,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用?”   秦言不信出身决定三六九等,不信小地方的孩子就一定眼界低、没出路,他对这个社会给孩子设下的种种限制与约束都不屑一顾,他只相信教育改变命运。   任平哧笑道,“试了也没用,那小孩家里不可能听你一个年轻外地老师的,也根本不会念你的好。”   秦言的耐心已然耗尽,他随便笑笑,懒得与任平计较,推门走了。   秦言根据联系地址,找到了王慧的家。   院门没锁,一靠近就看到王慧正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刷着脚边高高一摞的碗。   等他走近,则听到满院的“鸡飞狗跳”,小孩不住的哭闹声、男人的吼骂声、还有水池边,“哗哗”的流水声,统统掺杂在一起,竟比市场还要嘈杂。   秦言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柔声问,“王慧,这几天怎么没来上课啊?”   王慧像是受到了惊吓,她浑身一个激灵,失手将碗摔在地上,等到看清秦言的脸后,方才缓缓舒了口气。   她连忙拾起碗来,所幸没摔碎,可不等她暗自庆幸,院子里就传来男人的痛骂声,“你是猪么,刷个碗都不会。”   王慧弓着身子往后一缩,紧接着,中年男人气冲冲地跑过来,一脚踹在了王慧的腿上。   秦言睁大了眼睛,看着怒火冲天的男人,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定定地说,“你好,我是王慧的老师。”   作者有话说:   家访的故事来自一个在18县县城做老师的同学。 第111章   王父转过头来,这才看到站在院门口的秦言。他上下打量着秦言,眼睛“提溜”一转,像是不相信秦言的话一样,说,“我怎不记得小慧有个这么年轻的老师?”   秦言说,“我刚来咱们学校没多久,还没跟家长见过面。”   王父又看了眼蹲在水池边的王慧,怒道,“你又在学校里惹什么麻烦了?你就不能让父母省点心?我把你养这么大了,难道还欠了你的吗!”   说着,王父不顾有秦言这个老师在,竟挥手就要往王慧身上招呼。   秦言连忙走上前拦着,说,“王慧在学校里的表现非常好,这次期末考试还拿了第一名。我这次来,就是例行家访,您千万别误会。”   王父的脸色这才微微缓和下来,还没过多久,马上又瞪起了眼睛,他看着王慧,大声骂道,“小慧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老师来了也不说一声,还不快让老师进屋喝茶。”   说着,王父又骂骂咧咧地教育起自己的女儿来。   院子里,小孩的哭声与女人的抱怨声更盛,秦言脑壳疼,他长吸一口气,跟着王慧走进屋里。   小小的屋里散发着浓郁的霉味儿与尿骚儿,直让人反胃。王慧给秦言倒了杯水,而后便乖巧地坐在马扎上。   王父仍在喋喋不休,好不容易落座了,还是对自己的女儿吹毛求疵,一会儿怪罪王慧怎么没提前说老师要来,一会儿又骂她倒的水太凉。   秦言一直劝说,“不用倒水,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们说几句话”,可王父依旧不肯作罢,连声骂王慧“笨手笨脚”。   嘈杂中,秦言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匆匆瞥了一眼,看到是贺嘉时打来的,赶紧挂断。   一旁的王父还在高声谩骂着自己的女儿,而秦言总算明白过来,王父不是嫌王慧“笨手笨脚”,而是嫌自己不请自来。   王父训完了王慧,转过头来,对秦言说,“老师,这孩子到底惹什么麻烦了?”   秦言敛了脸上堆起的笑容,说,“小慧呢,她很爱学习,在学校里的表现一直很好,成绩也非常优异。”   王父“嘿嘿”笑着,倒是露出几分欣喜与难为情,他连声说,“过奖了过奖了,这丫头从小就笨得很,笨得很。”   秦言皱皱眉头,“我看得出来,小慧很聪明,也很勤奋。”   “咱们学校里呢,组织了一个暑期培训班,所有的学生都可以免费参加。在培训班上,我会提前帮学生预习下学期的功课,带着他们巩固以前学过的知识。”   王父脸上的喜悦明显滞住了,他看看秦言,又看看王慧,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小慧呢,开学后就要上六年级了,明年就要念初中了。她现在虽然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但咱们学校教的东西没有城里的多,等到了初中,他们可能就会吃亏了……”   秦言苦口婆心,可王父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最后,王父抽了根烟,缓缓开口,“老师,我们家条件差,小慧呢,又从小就不听话、不省心,我们对她啊,没什么要求,就想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拿个初中毕业证啊,再上海找个工作,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秦言的心里一凉,他说,“初中毕业小慧才十六岁,就算她去上海打工,也不会有什么好机会的。如果她好好学习,以后念个大学,然后再到大城市找份工作,收入要比打工多得多。”   王父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他皱着眉头,“电视上都说了,现在大学生那么多,考上大学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打工么?那大学生也有送外卖送快递的啊,白浪费功夫。”   秦言不肯放弃,“怎么会白费功夫呢?学知识,掌握更多技能,以后步入社会肯定会有更多的选择啊。再说了,就算是送快递,也有人能够通过考核成为门店经理,慢慢做上去啊。”   王父挥挥手,态度强硬,“秦老师你不用说了。我们对这个女儿没什么要求,只要她长大成人,以后顺顺利利地结婚生子,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小慧很适合读书,好好念下去,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王父一抿嘴,蛮横地说,“秦老师你不用再说了,读书念大学,一毕业就二十二了,难道还要我养她到二十二岁?人家隔壁家的小红,十五就出去打工赚钱了,前年她家翻盖新房,她一个人出了好几万呢!”   说着,王父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王慧,“我算是等不到她大学毕业赚大钱的那天了,能替家里分担分担,我就知足咯。”   秦言叹了口气,他注意到,在王父说话时,王慧一直低着头,既不反抗,也不赞同。她只是木然地听着父亲对自己的判词,就好像在听人说起一个全然不相干的人。   秦言觉得悲哀极了。   王父的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起来,“我养她养到十八岁还不算完?还要养到二十二?我们家里这样的条件,我把她养大成人就够不容易了,人要学会感恩。你说是不是,秦老师?”   秦言心里冷笑,说什么只要孩子平平安安,恐怕逼女儿出钱盖房子才是他们心里打的算盘。   见秦言不搭腔,王父又说,“你看人家美国,孩子到了十八岁,想要住在家里得交房租[1],秦老师你知不知道?”   秦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挂断,接着说,“现在咱们国家有助学贷款,学生就只管上学,其他的事情,国家会帮着解决的,等以后小慧工作了再还也不迟。”   王父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贷款?上学还要贷款?”说着,他咋摸了一下嘴,“难不成这丫头以后上个学不光把家里的钱花完了,还要背债?那以后家里拿什么盖新房子?她弟弟还要不要结婚娶媳妇了?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秦言自知一时半会改变不了王父的态度,说太多反而容易造成逆反。于是他索性不再提以后的事,只说,“那咱们学校的暑期培训,小慧可要继续参加啊。暑期培训是免费的,可以学到很多知识。”   王父的脸一拉,“免费的也不能去。白浪费功夫。她去上学了,谁在家看孩子?她弟弟还要不要吃饭了?她拍拍屁股走了,弟弟没人看怎么办?”   小慧的弟弟刚满三岁,还没念幼儿园。   说着,王父面向王慧,又重复道,“小慧啊,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   王慧向后缩了缩,恐惧而焦虑地看了秦言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秦言深吸了一口气,他来不及说话,贺嘉时打来的电话就没完没了的响起来,他挂断,对王父说,“小慧还是个孩子,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   还没等秦言说完,王父就生硬地打断他,说,“小秦老师,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这样,我们再考虑考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秦言还想说些什么,可王父却站起来,冲王慧吼道,“还不快给你秦老师带点水果?平时怎么教的你?”   秦言连忙站起来,摆手说,“不用不用,千万不用,这样,小慧,我先走了,你别麻烦了……   “我……我在学校等你上课。”   说着,秦言逃似的走出屋门。他没顾上手机上一连串的未接电话,浑浑噩噩,茫茫然地回到学校,黑暗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贺嘉时。   秦言的心一颤,满腹的愤怒都化作委屈,他连忙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飞到爱人的身旁。   他走到贺嘉时身边,还没来得及问他一句你怎么来了,就听到贺嘉时气冲冲地冲他吼道,“你看看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贺嘉时平时不常跟秦言吵架,更遑论发脾气了,秦言被他吼得脑袋一懵,瞪圆了眼睛看着贺嘉时,“你神经病啊!”   贺嘉时自知应该有话好好说,可牛脾气犯了,偏偏梗着脖子不肯道歉,秦言一把拽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的宿舍里拉。   关上门,两个人的情绪都绷不住了,贺嘉时盯着秦言,问,“秦言,你手机干什么用的?”   “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在宿舍呆着,你乱跑什么?”   秦言也火了,“我乱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乱跑了?”   贺嘉时做了一上午的的设计稿,想秦言想得抓心挠肺,便一声不吭地来了,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他又是做高铁,又是坐大巴,还转了两趟公交,等到了傍晚好不容易找到了学校,结果给秦言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却接连被挂断。   他站在校门口,蚊子见了他就往上扑,短短一个小时的功夫,身上就全是蚊子包了。   贺嘉时气得肝疼,寻思着这穷乡僻壤的,秦言不好好待在宿舍,跑哪去了?   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贺嘉时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到底去哪里了?连个电话都不能接,连条微信都不能回,你就这么忙吗?”   秦言的心拔凉拔凉的。他给孩子们上了一整天的课,晚饭都没吃就去家访,在王慧父亲那里惹了一肚子的气,正是烦躁的时候呢,贺嘉时还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对他一通教训。   秦言坐到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贺嘉时,“我忙了一整天,你能别再凶我了么?”   贺嘉时歪着嘴笑了一下,“秦言,你拍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我平时凶过你么?”   秦言实在疲惫不堪,不愿与贺嘉时再吵,只说,“我去家访了。刚刚在学生家,不方便接电话。”   贺嘉时皱眉,声音又大了起来,“你一个来支教的大学生,学校派你去家访?你们领导开什么国际玩笑?”   秦言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是我自己想去的,可以吗?”   贺嘉时“哼”了一声,“你一个来支教的大学生,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够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有什么意义?”   秦言怔了一下,“你问我有什么意义?”   贺嘉时严酷地说,“你天天累死累活的,备课写教案、看网课刷论坛,又是加课又是拖堂,学校多给你发一分钱了吗?你拼的是个什么劲啊?”   秦言的心一冷,他盯着贺嘉时,“对,你现在是赚钱了,你是当了‘老板’了,可你不能因为我赚不到什么钱就否定我的价值、我的工作意义啊!”   贺嘉时也盯着他,“我什么时候否定你的价值了?我是心疼你!我是替你不值!你听不懂好话歹话是么?”   秦言突然像是泄了气一样,懒得再与贺嘉时争吵,只皱着眉头说,“无所谓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些了。”   贺嘉时冷笑道,“无所谓?秦言,你跟我什么时候无所谓过,你今天跟我说‘无所谓’?”   秦言垂下眸子,不去看他,只淡淡地说,“刚刚我从学生家出来,窝了一肚子的火,看到你来了,本来是很开心的。可你一见了我,就好像不是来陪我、疼我的,而是来耀武扬威的。”   贺嘉时的心一紧,他下意识地抓住秦言的手,“我……”   他很想对秦言说,他是来陪他的,疼他的,爱他的啊。   秦言皱皱眉头,轻轻甩开了他的手,说,“懒得跟你计较。”   “我去洗澡了,你……自便吧。”   作者有话说:   [1]美国小孩超过18岁就要给父母交房租是经典地摊杂志谣言。   p.s.角色观点不代表作者观点。角色因为年纪和阅历,有角色自己的局限性,角色的局限性和作者的局限性不同。人各有志,在小贺眼里,赚钱是工作的首要目的,言言做的是赚不到钱的无用功。但对于言言来说,他工作的目的是找到自己的社会价值,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重要的是彼此尊重,彼此认可。 第112章   chapter112   秦言走后,贺嘉时不敢追上去,只得坐在他的床上,心里又是急躁,又是烦闷。   他环视着秦言生活了二十天的宿舍,心里愈发难受起来。   这一间小小的平房,潮湿而破落,只有一张木床,一个木桌,一把木椅。   没用卫生间,更没有淋浴和水龙头,别说上厕所、洗漱不方便了,就连倒杯水,都要走到院子里去。   贺嘉时赶了一下午的路,刚刚又铆足了劲儿跟秦言吵了一架,起先没觉出难受来,现在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这才察觉出喉咙发痒,嗓子都要冒烟了。   他看见秦言的杯子,立马冲过去,可惜杯子里却是空的,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了暖瓶,却也只剩下了浅浅一层底儿,倒出的水浑浊极了,一口喝进去,全是白碱。   他提着壶走到门口,环视了操场一圈,却找不到接水的地方。又怕自己不落锁就离开,屋里会进小偷。于是只好清了清嗓子,坐在床上苦等秦言回来。   秦言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凉水壶,他淡淡地瞥了贺嘉时一眼,说,“渴了吧?自己倒点水喝。”   贺嘉时连喝了三杯才停下来,秦言有点无奈,说,“又没人跟你抢……”   说着,秦言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儿坐下。   贺嘉时有些难为情,他揽住秦言的肩头,说,“言言,我们聊聊行吗?”   秦言嫌弃地躲开了,塞给了秦言一个兜儿,里面装着自己的沐浴露、洗头膏,一边朝外推他,一边说着,“快去洗澡。淋浴在操场最右边儿的卫生间里。”   贺嘉时只得出去了。   校院里,仅有的两盏灯全灭了,他摸黑找到卫生间,里面臭烘烘的。他强忍着恶心打开灯,却发现仅有的一个淋浴竟在厕所的隔间里面。   他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怎么都想不明白,向来在生活中吹毛求疵的秦言是怎么忍耐这里的环境的。他硬着头皮走进去,等打开了淋浴才发现,这淋浴里的水任性得很,时热时凉。   温水断断续续的,他只好洗得断断续续,身上被咬了一个又一个的疙瘩,既恶心又难受。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贺嘉时飞快地换好衣服,一阵风一样地飞回秦言的宿舍。   贺嘉时回屋时,秦言已经躺在床上了,看他进来,指了指桌子上的花露水,示意他涂一涂。   于是,贺嘉时往身上喷了半天的花露水,而后才钻进被窝,苦口婆心地说,“秦言,你听我一句劝,跟我回上海吧。我租好了房子,咱不在这儿受罪了成么?”   哪怕是两个人最困难的日子,贺嘉时都铆足了心思,好吃好喝地照顾着秦言,他哪里舍得看秦言吃这份苦,受这份罪呢?   更何况,在贺嘉时眼中,这些苦、这些累,统统都是无用功罢了。   秦言转过头来看他,“你觉得在这里是受罪,可我已经习惯了。你觉得受罪,忍受不了,但这样的生活环境,却是扎根一线的乡村教师的日常生活。”   若说习惯,其实秦言自己也没能彻底习惯。他本来就爱干净,来到这里以后,莫说要住在洋灰地的平房里,就说每次去操场边儿上的公用厕所洗澡,就让他痛不欲生。每次去,他都要给自己做上半天的心理建设。更何况他又天生招蚊子,在这里的日子,着实是度日如年。   可他却不能这样对贺嘉时说。他知道贺嘉时疼他爱他,舍不得他。   他想要的不只是贺嘉时的爱,还有贺嘉时的支持,虽然这份支持于现实无益,但却意味着贺嘉时在社会层面上,认可了他这个人。   贺嘉时皱皱眉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言继续说道,“你觉得这就受罪了,可是在这个村子里,有多少人不光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家里不光没有空调没有淋浴,而且还要日日下地干活,要照顾儿女,侍奉长辈。”   秦言舒了口气,“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想象不到村小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想象不到这里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学习怎么生活的。我想要了解他们,探索他们,可等我来了这里,等我意识到这里的生活有多么落后,我想要帮助他们,我想要改变他们。”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个来支教的大学生,我能做的很少,但我多做一点点,也许就有一个孩子的人生从此发生改变。”   贺嘉时心中不无动容。   他知道秦言刚进入大学时,有段时间挺迷茫的。在学长学姐的带动下,秦言开始尝试加入学校里的公益活动,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接触社会,理解社会,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和意义。   所以,在这里,他找到了他所追求的意义。   可在贺嘉时看来,实现人生意义的方式有很多,何苦让自己像个“苦行僧”呢?   贺嘉时看着秦言,“秦言,他们的确很苦,很累,很可怜,但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能帮得了几个啊?你真的能帮到他们么?言言,你只是个大学生而已。”   秦言突然有些失望,但他还是尽量把话与贺嘉时说开。就像贺嘉时说的那样,他们之间,从来都不会有“无所谓”。   “我当然可以拍拍屁股就走了,就像你说的,我只不过是个来支教的大学生而已,可如果每一个能走的人都只想着逃离这些贫穷苦难的土地,那么逃不走的人该怎么办?”   贺嘉时无法否认秦言的想法,可他也说不出赞同。他认为,人活在世上,自然要承担各自的责任,但承担社会责任的方式有很多,难道一定置身此地才行吗?   可他却更加不愿打击秦言。   他想,虽然秦言念了师范大学,却好在没读师范专业,支教顶多也就两三个月,实在没必要惹得两个人都不愉快。   于是,贺嘉时笑了一下,说,“好了好了好了,这么严肃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既然你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那我肯定赞成,绝对支持,好不好?”   秦言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正如同贺嘉时说服不了他,他也一样说服不了贺嘉时,甚至连息事宁人的说辞,都显得那么敷衍。   他垂下头,说好。   秦言的床又窄又硬,贺嘉时躺在他身边,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将他轻轻环住。   “想没想我?”   秦言暂且放下那些不愉快,如实地说,“想你,当然想你。”   在这里,劳神费力是真,心力交瘁是真,可对恋人的思念也是真。   做出效果、得到成绩时,秦言想要与贺嘉时分享,而每当夜深人静时,每当觉得委屈难过时,思念就更加深刻。   贺嘉时把头埋在秦言细细长长的脖颈上,缓缓吐出的热气让秦言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别……别闹了,明天还得去教室呢。”   秦言小声地抱怨着,却不见动弹。   贺嘉时笑笑,知道他心口不一,继续亲吻着他细腻的脖子。   温柔熟悉的吻逐渐蜿蜒至双唇,贺嘉时撬开了秦言的牙冠,接着,彼此的力量便逐渐不受控制,亲吻终于染上了情色的滋味。   窗外月色朦胧,蝉声阵阵。   作者有话说:   再次:角色看法不代表作者哈~ 第113章   chapter113   一整个晚上,贺嘉时都没睡熟。秦言的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个老化的电风扇,拖着残旧的身躯,慢慢腾腾地转悠着。   秦言的床本就小,如今又平添了一个人,两个人的肌肤紧紧挨着,像两个火炉似的。   秦言也醒醒睡睡,很不舒坦。   贺嘉时起身拿了个本子,扇出的风却也是热的,没扇两下呢,就觉得更加燥热了。   贺嘉时叹了口气,秦言便睁开眼,稍稍往墙边儿靠了靠,给他腾出空来,温声说,“你再忍忍,明天一早就走吧。”   贺嘉时皱眉,“我不走,我在这儿陪你几天。”   秦言静静地看着他,问,“老板不工作了?”   贺嘉时揉揉他的脑袋,接着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说,“在这儿也一样工作啊。”   秦言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不嫌这里条件差了?”   贺嘉时笑笑,“当然嫌了,可再嫌也得陪男朋友啊。”   秦言嘴角微微上扬,小声说,“我又没说让你来……”   贺嘉时伸出食指在他的鼻尖点了一下,说,“我来陪你,你不开心啊?”   秦言忍不住往他跟前凑了凑,说,“开心……我是怕你在这里待得不开心。”   贺嘉时心想,你在这儿受苦受难,我在上海吹冷风吃大餐就开心了?他亲亲秦言的嘴唇,“陪你才开心。”   迷迷糊糊间,两个人前后睡去,等到早晨闹钟响起的时候,两个人早就被热醒了。   他俩一同换衣服,出门洗漱,隔壁的任平正在院子里瞎转悠,瞧见了陌生面孔,问,“秦言,这是谁啊?”   秦言不想节外生枝,只说这是他哥哥。   任平倒是没什么想法,只说了句,“你家里人可真够疼你的,不到一个月就来看你了。”   秦言脸一红,既不敢看任平,也不敢看贺嘉时了。   吃过早饭后,他们一个去了教室,一个回了宿舍,贺嘉时忍不住给秦言发了条信息,“我是你哥哥?”   秦言此时正在给学生讲题,看到信息后眉眼稍稍舒展,他飞快地回了个“嗯”。   贺嘉时又问,“我算你哪门子的哥哥啊?”   秦言回他:情哥哥。   下午,秦言放学回家后,与贺嘉时一起坐公交到镇上吃了顿烧烤。没有空调,甚至没有店铺,每到饭点儿了,几张桌子摆在马路边儿上,就支起了一个摊子。   客人们随意坐在马扎子上,不计较蚊虫与尘土,吃烧烤、喝啤酒,吹牛闲聊,倒也惬意自在。   因着怕遇见学生跟家长,秦言一直收着,还千叮咛、万嘱咐地念叨着,“你可别乱来啊。”   贺嘉时耸耸肩,小声说,“谁说的我是你情哥哥?”   秦言脸一红,“那是私底下。”   贺嘉时笑笑,不与他争执。   回家后,他俩一个工作,一个备课,各做各的事,各有各的忙碌。   等到洗完了澡,双双上了床,秦言一边往自己跟贺嘉时身上喷花露水,一边说着,“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   贺嘉时看着他,有点无奈,“怎么,又来?”   秦言抿了一下嘴,说,“我怕耽误你工作……”   秦言这里连Wi-Fi都没有,平时贺嘉时只能一直连热点,肯定是不方便的。   贺嘉时叹了口气,“瞎操心干什么?我觉得挺好。”   于是,秦言就再也不提让他回去的事情了。   一整个周过去了,王慧都没有出现在培训班上。   秦言心里有些难过,他试图帮助这些孩子,试图拽着他们、拉着他们,把他们引向一条“康庄大道”,可偏偏无形之中,有一双双的大手,死死拖住了他们的脚步。   放学后,回到家里,贺嘉时已经买好了晚饭等着他了,吃过饭后,他们照例一个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工作,一个坐在桌前整理教案。   贺嘉时刷了会儿手机,说,“丽莉要去德国交流学习了。”   秦言一愣,不知怎地,上次见面时,王慧蹲在水池边叫他“秦老师”时的样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脑子里,他丢下自己的纸笔,深吸一口气,决定再次踏入王慧的家门。   依旧是刚吃完晚饭的时间,依旧是正冲着大门口的位置,秦言再次看到了他瘦小的、怯懦的学生。   秦言走过去,轻声问王慧,“这些天怎么没来上课?”   王慧像是有点怕他,悄悄向后挪了挪,过了许久,才说,“要在家里带弟弟。”   屋里,照旧传来小孩尖锐的吵闹声,阵阵尿骚熏得秦言睁不开眼睛。   他轻轻说,“把爸爸叫来好么?老师再跟他谈谈。”   王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拖鞋看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好。”   王慧刚一进屋,屋子里就传来王父骂骂咧咧的声音,秦言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好久,王父终于趿着拖鞋走了出来。   没有请秦言进屋里坐坐,更没有招呼女儿为他倒水,这一次,秦言彻底遇上了冷板凳。   王父蛮不在乎,“小秦老师啊,又来家访啊?怎么以前也没见学校的老师跑那么勤?是以前的老师不负责,还是你太认真啊?”   秦言皱皱眉头,不把王父的话放在心上,他严肃地说,“现在小慧班上一半的同学都在上学校里的培训班,小慧是个好苗子,这个暑假好好学一学,等开学以后上了六年级,肯定还能保持住现在的成绩。”   王父不以为然,“哦?是么。嗨,这孩子从小就笨,她自己不爱学习,咱们做家长的,也不能逼她啊。”   秦言的怒火几乎要冲到天灵盖,他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慧的学习积极性非常高,也非常的勤奋,小慧,告诉老师,你愿不愿意跟同学们一起上课?”   王慧抬起头,看看秦言,又看看自己的父亲,最后小声说,“老师……我想上学,可我还得在家带弟弟。”   王父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拍着大腿对秦言说,“你看,我说得不错吧?小慧这孩子一片爱心,咱们做家长的,不能硬逼她去学校啊,你说是不是,小秦老师?”   秦言半蹲下身子,他看着王慧的眼睛,认真说,“小慧,你只是弟弟的姐姐,你不是他的家长,也不是他的监护人。你只需要爱护他,而不是替你的父母承担他们的责任。”   王慧滞住了,她嗫喏片刻,最后却只是垂下头去,颤抖着说,“我……我想在家带弟弟。”   秦言把手轻轻搭在了王慧的肩头,无声中给她以力量。他分明看到,王慧的胳膊上竟满是淤青。   王父没上过几年学,可秦言话中的意思他却门儿清,立马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个老师!你怎么能这么教学生呢?你这是挑拨离间!长姐如母,你懂不懂啊?”   秦言腹诽,是有句古话叫‘长姐如母’,可那也得等父母不在了,才有长姐如母之说啊。   王父越想越气,“走走走,你别再来了,一个当老师的,正事不干,整天就知道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小心我告诉你们校长去!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还能不疼么?用得着你在这里瞎关心。”   秦言还想说些什么,可王父却拼命把他往外推,他没有办法,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回学校的路上,天色渐暗,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狗吠与不绝于耳的蝉声,他默默地想着,也许老师的力量终是太过薄弱,或许他本该选择另一条道路。   基层公务员。   作者有话说:   为防止ky和不必要的麻烦,提前剧透:最终秦言没当公务员 第114章   chapter114   回家以后,秦言整理了许久的教案,直到贺嘉时反复催促他上床休息了,他才匆匆洗漱。   躺到床上时,贺嘉时与他紧紧贴在一起,问,“又去你那个学生家家访了?”   秦言叹了口气,“是啊。”   他自然地把头窝在贺嘉时的肩膀上,怏怏道,“小慧的爸爸实在太过分了,他竟然……他竟然打小慧。”   贺嘉时抚摸着秦言的发丝,心中纵然不忍,却还是实话实说,“秦言……这样的人,你是改变不了他们的。”   其实秦言明白,自己转变不了王父的思想。   王父打从心底里不觉得自己有多过分。他既不关心女儿的未来,也不在乎女儿的喜乐,仿佛十多年前在床上的那一哆嗦,就是泼天的恩惠,能给儿女一口饭吃,便是天大的恩赐,而后,王慧的整个人生,就活该献祭给这个家。   可这个家,到底给过王慧几分温暖,几分庇佑,几分快乐呢?   面对王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在父权社会中,生而为男人就是他压迫妻女最大的资本。   在他的家庭中,他就是天王老子,他就是唯一的正义。   他习惯于此,得益于此,又怎么可能因为秦言几句劝阻,就从此天翻地覆?   人都说屁股决定脑袋[1],他又怎么可能背弃自己的利益呢?   秦言无能为力,再登门也是枉然,可他已然发现了这些学生的苦,看到了这些学生的难,若要让他置身事外,无论是于他,还是于那些学生,都何其残忍。   他窝在贺嘉时怀里,“你说得对,我改变不了他们。”   基层老师做不到的事情,换个身份,或许有机会做到。秦言默默地想着。   第二天傍晚,秦言准备好了一沓的讲义,他没再去王慧家,而是将讲义交给了平日里与王慧关系最好的女生,让她务必转交给王慧。   好在,王慧没让他失望,几天之后,女孩将写完的习题交还到了秦言手上,而秦言则早就备好了新的教案和练习。   秦言知道,自己的力量很薄弱,他没办法将王慧彻底拉出泥潭,但他可以尽己所能,让她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个衰败荒芜的小村落里,生活是平淡而安宁的。渐渐的,就连贺嘉时也几乎习惯了这里的日子。   他们苦中作乐,忍受着酷暑与蚊虫,在路边儿吃烧烤,在树荫下乘凉,倒也自在。   白天,秦言在教室里上课,课间时,他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到操场上做运动。学校里的体育设备欠缺,他们便跑步,跳绳,翻皮筋,丢沙包,你追我赶,也算有趣。   贺嘉时则在家里做他的工作,联系客户,搞设计,什么都不耽误。来了这里,心里没了那么多的杂念,慢慢连朋友圈和论坛都不爱看了,工作效率不断上升,每天还能抽出时间来做做家务。   晚上他们就一起去镇上,吃烧烤,吃小吃,然后漫无目的地围着镇子压马路。   秦言经常谈起自己的学生,谈起某个调皮捣蛋的男生,某个胆小温吞的女生,又或是叛逆的留级生,或是郁郁寡欢的留守儿童。   秦言叫得出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说得出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在他心里,每一个学习好或是不好的同学,都是鲜活的,充满希望的,熠熠生辉的。   七月流火,天气渐凉,而后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将持续了两个月的燥热一扫而空。   空气清新湿润,连心情都跟着透亮了。   转眼,秦言的支教活动就要结束了。   离开前一周,秦言开始为每个同学写信留言,他时常会认真地看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孩子,从第一个,一路看到最后一个。   这是他第一次做老师,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纵使能力有限,纵使他只能教这些孩子们短短两个多月,可他仍旧希望这些孩子们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能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说来可笑,他渴望扎根基层,却希冀着自己的学生们能够逃离故土。   而让他们走出去,或许就是无数基层工作者付出汗水辛劳的意义吧。   离开那天,秦言将自己的手机号和邮箱写在黑板上,他郑重地告诉每个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发生什么险阻,他们都可以找到他。   或许他无法帮助这些孩子们解决问题,但至少,他会替他们想想办法。   临别的那个下午,秦言鼻子酸酸胀胀,好几个学生都哭了,这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学生们都感受得到,秦老师是真心为他们好。   他们离开时,天已经黑透了,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因为接触不良,一闪一闪地亮着。   车窗外,熟悉的校舍、超市、一栋栋的楼房渐渐远去,晦暗中,景色变得模糊而陌生……   秦言闭上眼睛,轻轻说,“嘉时,我真怕啊。”   贺嘉时看着他,问,“怕什么?”   “怕我回去了,他们又恢复了以前懒散的状态,怕没人逼着他们管着他们了,他们又忘了立下的规矩。”   “我怕……怕这两个月实在太短,短到他们下个月就不记得了。”   秦言说的,正是贺嘉时一直想的。   学习是一个连续的过程,良好习惯的养成需要长久的坚持,这里的孩子松了那么多年,散了那么多年,如今刚刚被规矩起来,而为他们立下规矩的人,马上就要走了。   那么以后呢?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这些孩子们还能想得起秦言教给他们的学习方法么?还能记起秦言为他们立下的规矩么?   他们还肯继续下功夫么?   或者说,他们还能看到希望么?   秦言没有答案,无数支教过的学长学姐们也没有答案,而贺嘉时就更不会有了。   他只得对秦言说,“你尽力了。”   秦言点点头,像在说服自己,是啊,他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1]屁股决定脑袋,系民间俗语。   P.S.我本人没有支教过,但我当过机构里的会计老师,当时主要的学生是一些学习程度相对薄弱的中专生。关于最后秦言对支教的反思,其实是我结合了当时当会计老师的经历和我朋友支教结束后的感悟而写的。仅代表我,作为曾经的会计老师,我朋友,作为曾经的支教大学生的一些反思和忧虑,不代表其他任何组织和团体的观点,【更加更加不一定是对的】、只是个人的简单看法。 第115章   回到上海,贺嘉时和秦言搬进了出租屋里。   他们的房子虽是个老破小,室内装修也已经老化了,但好歹是民水民电,热水器和空调都还能使,比起住在宿舍,已经好太多了。   更何况,从这往后,他俩就可以日日睡在一起了。   出租屋不大,一进门就是厨房,穿过小小的厨房,便是卫生间和卧室。   卧室里的格局很简单,只有一张木桌,一个柜子,一张一米五的小床。木桌前摆了张人体工学椅,一看就是贺嘉时自己添上的。   卧室外面,是个小阳台,没封窗户,推开门,一走到阳台,就沐浴到阳光里。   贺嘉时零零星星地买了许多日用品,锅碗瓢盆,床上用品,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秦言拎包入住。   秦言对这套房子很满意,瞧贺嘉时收拾地有模有样,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他打开空调,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搭了条夏凉被,嗅着清新的洗衣液味儿,看着贺嘉时在书桌前不断敲击键盘的身影,说,“在家里这么舒服,干嘛还去村小跟我受罪啊。”   贺嘉时回过头来,有点无奈地说,“你又来了又来了。说了多少遍了,我愿意。不行么?”   秦言笑笑,用夏凉被蒙住头,“行行行。我这不是心疼你么。”   贺嘉时的小拇指和无名指飞快地先后在键盘上按下了个control和s,然后他合上电脑,坐到床边儿,隔着被子用力揉了两下秦言的头,“你心疼我,我不心疼你?”   秦言只是笑。   临近九月的时节,他们终于抓住了假期的尾巴,享受了一把假期的轻松自在。   白天,贺嘉时在桌前工作,秦言看看课本,到中午了,秦言就去做顿简单的午餐,等到了傍晚,贺嘉时会认真炒两盘菜,烧一锅汤,两个人一起吃好了,再一块儿看部电影,或是打打游戏。   秦言的游戏像几年前一样,打得稀烂,可贺嘉时却再也不会因为他打得烂而嫌弃他了。   对他俩而言,游戏就只是调节生活的娱乐,没事儿了玩儿两把,犯不上因为一个娱乐闹得不愉快。   没过了几天轻快日子,上海的各大高校就要开学了。开学之后,就再没有那么轻松了。   从家里到贺嘉时学校,总共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中间还要换乘,每次有早八的课,他六点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秦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专业大三的课程很多,几乎每天早晨都要一大早的出门。繁重的课业压力下,就算是没有课的时间,秦言也会泡在自习室里,一待待上一上午。   贺嘉时的课虽然不如秦言多,可他却还有淘宝店要顾,水课能逃就逃,就算不能逃,他也没什么心思听讲,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生意上。上课尚且如此,更遑论完成作业了。   上完一天的课,贺嘉时会马上往家赶,可饶是如此,一周里,他还是会有两天的时间,早晨六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多才能到家。   而秦言无论下午有没有课,都会在图书馆待到六点钟离开,到家时,也要将近七点了。   忙碌了一个周,周五他们一起出去吃一顿,就算是周末,贺嘉时也没法彻底放松下来,完不成的设计要加紧做,没敲定的单子要继续谈,若想抽出时间陪秦言出去转转,实在是困难。   不只是贺嘉时忙,秦言也一样。   他希望日后成为一名选调生,而选调生有着一定的报考条件,比如党员或预备党员,学生干部、院系以上三好学生的奖励等等。   秦言自从大学以来,成绩一直保持在全系前三,国奖校奖拿了不少,可却从没有拿过三好学生。   秦言向来与辅导员、系领导们关系平平,既没有在谁面前表现过自己,也没有有事儿没事儿去领导面前转悠两圈儿。是以老师们对他的印象就仅限于知道秦言这个人,知道他成绩似乎还不错。除此以外,就再无往来了。   如此一来,三好学生自然落不到他的头上。   大一时,秦言虽加入了一个社团,但却没有当过学生干部或是班委,现在一眨眼已经到大三了,为了满足报考条件,秦言只得拜托室友,让他加入学生会,从干事做起。   除此之外,他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审核通过后,每周都要上党课,还要参加考试。   一桩桩,一件件,忙得他焦头烂额。   不过,忙归忙,他们生活却是有盼头的,有期待的,有快乐的。   他们的存款越来越多,如今已经有二十多万了。   贺嘉时不管钱的事儿,于是秦言就自己做主,存了五万块的定期理财,又买了五万块的基金,剩下十万他放在了余额宝里,平均下来一个月总共有几百块的收入。   他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对未来充满着希望,再不会为了几百块钱而劳神伤力。   一个周五下午,贺嘉时偶然间看到了带他入行的设计师刘哥的朋友圈。刘哥发了张打吊瓶的照片,只写了四个字,撑不住了。   贺嘉时皱皱眉头,刘哥身体孱弱,又积劳成疾,他那么节俭、勤奋的一个人,若非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又怎么可能在工作日去医院呢?   想到这里,贺嘉时不禁担忧起来。他与刘哥虽彼此之间都算不上真心,可好歹相识一场。刘哥怎么说,都是他的“老师傅”。刘哥在他身上有所图谋,可他对刘哥也全然是利用。   也算是各取所需。   如今对方病了,无论如何,贺嘉时都应该问问情况。   他给刘哥发了个微信,问:刘哥,生病了?情况怎么样?   过了没多久,刘哥回他:心肌炎,不太好。   贺嘉时的心“咯噔”一下,他宽慰了刘哥两句,让刘哥多休息,放宽心,好好休养。   寒暄过后,贺嘉时仍做着自己的设计图,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索性合上电脑,又问: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你吧。   问清情况后,贺嘉时买了兜水果,直接打了个车过去。   病房里躺了三个病号,除了刘哥以外,别的病人都有家人、配偶陪在身边,唯有刘哥,孤孤单单地躺着病床上,身边连个能递杯水的人都没有。   贺嘉时走近,他看着刘哥,几乎都不敢认了。   刘哥仿佛比以前还要瘦,几乎是皮包骨头,皮肤也变得更加黝黑了,稀疏的头发一绺绺黏在一起,像是一整个星期都没有洗过。他嘴唇干裂,溢出血丝来。   贺嘉时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搬了个椅子坐下,把果盘里的水果递给刘哥,“早就劝过你,别把自己搞那么累。”   刘哥歪着嘴苦笑,“不累能行么?现在就业环境越来越差,老板们一个个都抠搜得很。我在装修公司干了五年了,老板连个上海社保都不给交,到现在了还是按深圳的最低标准交的。”   刘哥絮絮叨叨,“我寻思着深圳的社保上海也能用,谁知道还要提前去深圳办什么异地就医,等看完病了,再回深圳才能报。可我哪知道这些啊?”   “这下倒好,医保也不能用了,报销也报不成了,生场病,几个月都白干了。”   刘哥咳嗽了几声,又说,“不生大病不知道,这社保太重要了。嘉时,等你毕了业,找工作的时候可得擦亮眼睛,千万别给这些老板给骗了。”   贺嘉时叹了口气,“刘哥,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下去真不是个办法。这次生病啊,就是个醒钟。你以后多注意。”   刘哥“哼哼”冷笑了两声,“以后?哪还有以后啊,没以后了。”   “这上海,我是待不下去了。病好以后,我就回老家了。”   贺嘉时怔了几秒钟,旋即点点头。他知道,刘哥从一开始就说,等他在上海攒够了钱,就回老家买套房子,找个老婆,结婚生子。   “回家也挺好,买房的压力没那么大。”贺嘉时说。   刘哥嘴一撇,“就我们老家那破地方,三线城市,现在房价也要将近两万了。哪那么容易就买得起房?”   “你哥哥我是赚了点儿钱,可家里的老人帮衬不上,全凭自己,赚钱的速度还不如房价涨的速度呢。”   “我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学历不行,能力不行,身体不行,长得也不行,在上海混不下去,回到老家,也活得鲜亮不了。”   贺嘉时不禁哑然。   刘哥笑笑,像是看开了,“算了,不说我了,嘉时,你呢?毕业之后就打算留在上海?”   贺嘉时“嗯”了一声,说,“我对象也在上海读书。”   看着刘哥稀疏的头发与黑黄的面容,又想想这大上海不断攀升的房价,贺嘉时心中一阵唏嘘,他忍不住说,“上海的房价蹭蹭蹭地涨,年轻人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啊。”   刘哥看笑话似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想在上海买?做梦呢你?”刘哥挥挥手,显然很是不满,“就不说钱不钱的事儿了,在上海,像咱们这样的外地人,连买房子的资格都没有。”   贺嘉时一愣,问,“不是有钱就能买么?还要什么资格?”   刘哥“啧啧”两声,“你想得轻巧,外地人想在上海买房啊,首先得交满五年社保,光交社保可不算完,还得结婚才行。”   说到这里,刘哥把嘴一撇,“想在上海找老婆,难了。”   贺嘉时第一次听说这些,顿时呆住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喃喃着,“那我就买不成房子了?就算攒够了首付,也买不了了?”   刘哥拍拍他的肩膀,惋惜地说,“你要是肯等,交满七年社保以后,你的月收入若是能有个三万块,没准儿可以走居转户,到时候入了上海户籍,成了新上海人,自然就能买房子了。”   过了一会儿,刘哥突然想起来,“哦对,你有对象。那等你交够五年社保、跟对象结了婚,就有买房资格了。”   贺嘉时的确有对象,可他俩却结不成婚。   这一刻,贺嘉时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那是他的买房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   作者有话说:   1.贺憨憨不知道秦言想考公务员,也不知道清北交复华师同济的毕业生可以直接落户。后面他们会买房子的~   2.很多上海无良企业会给员工交深圳的最低社保,具体为什么我不清楚。可能是因为深圳社保基数低?或者政策原因?但这样对员工非常不好。 第116章   深秋十月,刘哥告别了奋斗了多年的上海。当他推着箱子,背着背包,离开蜗居已久的出租屋时,当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在秋高气爽中漫步时,他终于意识到,也许放弃这里的生活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是习惯了。   在这繁华都市的钢筋铁骨中,他习惯了活得像蝼蚁,忘记了广阔的天地中,还有安宁平和的另一种生活。   他的离开让贺嘉时很触动。曾经贺嘉时以为只要肯拼,肯努力,肯动脑子,就一定能在大城市里立住脚,可看到刘哥,他突然意识到,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刘哥不是什么知名高校毕业的,但干他们这行,经验比学历重要。刘哥不缺努力,也不缺聪明,他步步钻营,可到最后,身体垮了,钱也没攒下多少。   辛苦那么多年,说句拿命换钱都不为过,可到最后,连老家房子的首付都不一定凑得齐。   贺嘉时终于意识到,单凭努力和聪明是不够的,甚至说,还远远不够。   他现在自己开店,没了老板剥削,可淘宝上的同业竞争却越来越严重,老店家客流大,案例多,设计师也多,自然不用愁,新店家呢,则恶意压价,搞得整个市场都开始无效竞争。   你开五万,他们开三万,你开三万,还有人愿意开两万。   贺嘉时现在的收入虽然不错,平均下来一个月能赚个两万多,可这样的收入水平,比起节节攀升的房价,比起上海的生活成本,实在是杯水车薪。   倘若将设计与装修结合在一起,开一家全包式装修公司,利润就会高很多了。   想到这里,贺嘉时立马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秦言。   秦言不懂装修,可他愿意相信贺嘉时,也愿意把决定的机会全权交给贺嘉时。   贺嘉时在秦言脸上亲了一口,立马给张志打了个电话。   当初,张志没考上本科,只在N市读了个专科。他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大学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装修队上。   等到了大三,没有课程了,张志便直接全身心跟着阿扁混了。   如今,阿扁在公司里升了官儿,早就不做包工头了,N市的三个装修队,就全部交给了张志管。   阿扁人不坏,却精明得厉害,给人三分利,就要在人身上掏出十分的好处来。当初张志家出事儿的时候,他拉了张志一把,给了他一个营生,如今,张志有能力了,能干事儿了,阿扁就尽其所能的疯狂压榨剥削。   公司的几个包工头里,数张志干得活最多,又数他的固定薪资和提成最低,就这样,阿扁还整日的拖欠工资,几年下来,张志与他早就离了心。   张志一早就想走,可思来想去,都下不了决定。若是离开阿扁,去家新公司,就能保证比现在的境况好么?说白了天底下的老板一样黑,还是一样要被剥削压榨。可若是自己单干,他虽有能力,有工人,却找不到客源。没有单子,公司自然不可能经营下去。   贺嘉时听张志抱怨过几次,于是,他马上想到了自己可以与张志一块儿做这个生意。   到时候,贺嘉时管着前期的销售跟设计,而张志则做包工头,管理现场施工。   他当即给张志打了个电话,约张志来上海面谈。   听了贺嘉时的想法,张志二话没说就定高铁票过来了。   他俩都涉足室内装修行业已久,虽谈不上专家,可其中的门道却都一清二楚。   整个室内装修行业的利润都很高,从原材料的采购,到人工时,处处都有油水。若是将前期的设计与后期装修连在一起,开一个全包式装修公司,他们两个的收入都会大大提升。   张志来到上海后,跟贺嘉时一连聊了好几个晚上,贺嘉时有客源,有线上线下的营销经历和营销渠道,还有一系列的成熟设计方案,而张志手里则有一整个团队的装修工人。就算大多数工人不愿意跟他离开,可由他张罗着,找几个合适的工人也不算难事。   他们一个负责销售、设计,一个负责现场施工,互相搭配,最为合适。   考虑完了生意的事儿,就要开始考虑钱了。若想把装修公司开起来,前期至少要拿出三十万左右。   他们的装修公司前期只有贺嘉时、张志、再加秦言三个人,目前基于现实的考量,他们租不起装修城的房子,只能走线上推广。虽然暂且不用考虑租店铺或是办公室的事儿,可要组建一个装修队的成本却不低,员工的工资、保险、住宿、餐饮,样样都要管着,更何况,还有前期的宣传成本、签约成本等等。   三十万,已经是最保守的估计了。若是接不到单子,他们的公司估计只能撑上两三个月。   贺嘉时问秦言,“咱们现在有多少钱了?”   秦言想了一会儿,说,“差不多有三十万了。”   贺嘉时说,“如果不算干妈留下的……也不算你收的房租呢。”   秦言又想了一会儿,“二十万吧。”   贺嘉时沉默了。   秦言看着他的眼睛,“想不想做,你自己决定就好。三十万我都给你。”   贺嘉时深吸一口气,看看秦言,又看看张志。   他的想法很好,可谁都不能保证创业公司到底能不能开起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得到订单,到底能不能实现收益。   谈到钱时,贺嘉时马上变得没那么踌躇满志了,他忍不住想,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又该怎么对秦言交代?   他们好不容易才攒了三十万,明明现在开淘宝店开得挺好,他就一定不甘心,不满足,非要做装修公司么?   秦言看出了贺嘉时的犹豫,他握着贺嘉时的手,“没关系的,嘉时。你放心大胆地做好了。咱们还年轻,赚钱赔钱都是一时的,没那么重要。”   张志日子过得紧巴,拿不出多少钱来,他一狠心,说,“这样,你俩先出二十万,我出十万,咱们咬咬牙,一起把钱凑起来,无论公司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咱们先试试再说。”   下定决心后,张志回了N市,准备从阿扁那里挖几个装修工人过来,而秦言则开始帮他们做前期的注册登记等准备工作。   等到各方面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秦言着手为他们起草股东协议。   根据出资和负责的工作内容,秦言给贺嘉时和张志的嘉志装修公司做了一个股权架构。贺嘉时占股60%,张志占股40%。   贺嘉时看到后,说,“那二十万里也有你的一份,这样,咱俩一人占股30%,张志还是股40%。”   秦言心里一暖,他笑笑,说,“这样的股权架构可是创业中的大忌啊。再说,这些钱都是你赚的,我不要股权。”   贺嘉时不依,说,“你必须要加入。秦言,你听我的好不好?当初说好了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现在咱们的生活终于走上正轨了,我又要平白把二十万拿走,日后还指不定能不能赚钱。我实在……实在是对不住你。”   秦言摸摸他的脑袋,怪他想得太多,说,“你放开手地做,尽力就好,就算赔了也没什么关系,钱什么时候赚都不晚,咱们什么事儿都可以一起扛。”   贺嘉时嗅嗅秦言身上好闻的味道,认真说,“秦言,这次必须听我的,快,把你也加上。”   秦言拿他没办法,只得重新做了个股权划分,贺嘉时51%,张志40%,秦言9%。   贺嘉时皱皱眉头,“怎么就9%?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且不说二十万里有你的一半,日后你还要给公司做纳税申报、算账呢。”   秦言笑笑,他知道贺嘉时在想什么,于是认真地看着他,说,“你心里要是有我,股权结构里有没有我有什么区别?反正咱俩都‘合并资产负债表’了。你心里要是没我,让我拿再多的股份我也不稀罕。”   贺嘉时哑然失笑,他存了心思要给自己一个约束,给秦言一个保障,却没想到被秦言一眼看穿。   他低下头,半天才说,“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说:   公司要开起来了哈哈哈 第117章   前期的准备工作结束后,张志带着吴秀、老李从N市来了上海。   贺嘉时提前为他们租好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当宿舍,又买了几张上下铺。   张志也在贺嘉时他们小区找了间房,两个人住得近些,既方便工作和对接,又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贺嘉时一面继续经营着淘宝店,适当进行引流,一边在微博、小红书、抖音等多个平台建立企业账号,发布设计方案和张志提供的以往施工案例。   同时,贺嘉时影印了大量的宣传彩页,在装修城、各个小区里分发。   他把目标聚焦在购置偏远郊区二手房的年轻人身上,这些人对价格较为敏感,追求性价比,对于他们这种新开业的装修公司接受度较高。   起先,贺嘉时偶尔能收到几条询问的消息,可正如他们设想的那样,他们的目标客户群体对价格敏感,所以在选择装修公司的过程中,倾向于货比三家。通常情况下,这些顾客问得问题比谁都多,可一说签合同,跑得却比谁都快。   更何况,装修绝非是买个盘子买个碗的小事,从安全到环保,从美观到实用,方方面面都要权衡考量。   他们是新公司,前期的宣传工作又主要集中在线上,客户不信任他们,也实属正常。   于是,贺嘉时又联系了许多以前在装修城里认识的客户,可两年过去了,那些客户大多已经装完了房子,现在没有需求了。   贺嘉时只能拜托他们,若是有亲朋好友买房子,还请麻烦帮忙引荐一下。   整整一个月,贺嘉时都没接下来一个单子。就算没有工作,吴秀和李哥是公司里的固定员工,他俩的钱却不能断。   公司账户里的资金越来越少,因为急于开张,张志便带着李哥和秀姐出去,拿着贺嘉时提前准备好的小广告,到处发放、张贴[1]。   贺嘉时每天都会准备案例、文案和视频,发放到各个网络平台,还小范围投放广告,扩大企业账号的流量。   为了增加账号的可信度,贺嘉时还为企业账号买粉引流,通过一系列一连串的操作,渐渐地,在全网关注他们企业账号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天收到问询情况的私信也越来越多了。   贺嘉时一个人,既是营销,又是策划,还是文案、剪辑,同时还充当了客服的功能。   一天当中,除了吃饭睡觉的工夫,他几乎时时都关注着手机上的信息,唯恐错过了客户发来的消息。   咨询的,询价的,每天忙得贺嘉时焦头烂额,可若说合同,却一笔都还没签下。   好不容易有个正在准备婚房的男人与他“相谈甚欢”,两边儿约在了星巴克见面。贺嘉时和张志算了个最低报价,然后拿着秦言给他们做的合同就过去了。   男人看他们虽然年轻,但谈起装修来头头是道,说话真诚,价格又低,最后终于拍板儿说,“行,就定下你们家了。”   贺嘉时连忙拿出合同来,双方签完之后,客户当即通过贺嘉时的淘宝店,将10%的定金支付。   这下,他们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嘉志装修公司终于开张了。   根据客户的要求和预算,贺嘉时加紧时间做了个大致的方案,平面图、效果图和工程预算都发给客户后,客户又提出了几点新的需求,贺嘉时连忙修改,反复确认后,终于将终稿确定下来。   只是,装修的设计定下来后,客户的施工费却迟迟没有支付,再拖下去,别说进不了场、开不了工了,就连人员工资都没钱付了。   贺嘉时于是拐着弯儿地催了句,“您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进场?装修钥匙什么时候给我们?”   结果,对面儿半天都没回复,贺嘉时只得又说,“咱们第一期的施工费先付一下,然后我这边就可以安排工人进场了。”   可谁知,那边儿拖了整整一天,才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哦,装修我不找你们家做了。”   贺嘉时一愣,“咱们合同都签好了。”   男人连忙道歉,先说自己不结婚了,又说自己没时间,总之,就是要毁单。   贺嘉时与他讲不通道理,自己费了几天的工夫,设计稿改了好几版,结果现在客户说毁单就毁单,简直是不可理喻。   最后,男人竟还要贺嘉时退定金,贺嘉时咬牙切齿,“合同上写的清清楚楚,不退就是不退。”   男人一听,急了,“怎么就不退了,你又没跟我说不退定金的事儿,合同我根本没好好看,不算我真实的意思表达。你快点把定金退给我,不然小心我告你。”   贺嘉时冷笑,“你告去吧,看看咱俩谁有理。光是设计费也要一万块,你只交了五千的定金,我们已经亏大发了。我倒是要看看,法院到底是判你赢还是我赢。”   男人立刻跳脚,“就你那破设计值一万块钱?你凭什么能值一万块钱?你快点把我的五千还给我,不然小心我给你打差评!”   贺嘉时气疯了,“是你等着还是我等着,你要是再胡搅蛮缠,就等着吃官司吧!”   贺嘉时挂掉电话后,脑袋里嗡嗡作响,他头晕眼花,那男人下作的表情在他脑海中盘桓不止,他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去告那个客户。   贺嘉时实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跟这样的人扯皮了,诉讼的时间成本他根本挺不住。   贺嘉时在各个网站上刷了好久,好在没看到大规模的谩骂,想来这男人知道自个儿占了大便宜,半价得了个好设计,又担心真惹上官司,所以只是口上充了回王八。   秦言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后,过来安慰贺嘉时,做生意嘛,总要有赚有赔,遇上这样的客人再正常不过。   贺嘉时不断地在多个平台上输出营销信息,而张志便带着秀姐和李哥他们攻克线下,终于,他们的事业迎来了新的转机。   一个年轻女孩通过网络找到贺嘉时后,没聊多久,便跟贺嘉时约了面谈。这女孩风风火火的,看上去很忙的样子,见面后,她很快签下了合同,而后便顺利的支付定金,还当即就把装修钥匙交给了贺嘉时。   贺嘉时花了两个多星期的工夫,将设计方案、装修预算与女孩一一确定,而后又马上收到了工程款。   收到工程款的第二天,张志和贺嘉时便开始准备装修材料和辅助材料,等到材料到位后,张志马上带着秀姐和李哥入场。   女孩的房子是个60平的老房,两室一厅,打算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   一进场,张志和秀姐,李哥就开始对原有的装修做了整体拆改,等到拆改完成后,就可以依次进行改水电,做瓦泥、木制作,刷油漆等工作了。   他们三个在现场加班加点,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装修工作就基本完成了,验收后,贺嘉时收到了最后一笔结算款。   这笔订单的收入是六万块钱,去除掉秀姐、李哥一人一万五的工资,他们还剩下了三万块的收入。   贺嘉时拿了六千块做生活费,又给了张志四千,剩下的两万,还要留在公司里,以备接下来的使用。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第118章   有了前期“量”的积累,嘉志装修公司的经营情况实现了“质”的改变。   每天,贺嘉时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周末的面谈已经排满,他几乎没有时间学习了,除了专业课以外,剩下的课程他都能逃就逃。   不上课的时候,他就待在家里,坐在桌前,谈合作,算定价,出设计,约时间,还要跟反复确认核对扯皮。   整个冬天,贺嘉时忙,张志也忙,除了春节过年的那十几天,张志几乎日日都耗在现场。   春节期间,张志跟吴秀、李哥都回老家了,他们终于迎来了小假期,可贺嘉时收到的咨询却反而比往常还要要多。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平日里年轻人忙于工作,奔波操劳,唯有放假了,才有时间构造自己的小家。   秦言看他日夜的劳神费力,便跟他约法三章:就算再忙也要按时吃饭,晚上按时上床,上了床就不许看手机、看电脑了。   贺嘉时自己也知道,长期处于这样的高压之下,身体迟早要吃不消,于是他给自己制定了运动计划,无论多忙多累,每天早晨都要去外面跑上半个小时。   春节结束后,嘉志装修公司的订单量迎来了史上巅峰,同时只做一个现场施工显然是不能够满足需求了,于是张志又从劳动市场找来了四个工人,让吴秀和李哥一人带两个新人,如此一来,就组成两个装修队。   从劳动市场上找来的工人都是按天结算的,干一天活儿,给一天的工资,若是以后订单没那么多了,还可以灵活安排。   人多了,宿舍自然也要扩充。六个人里,两女四男,一套房子显然不够了,于是,贺嘉时就把一套当作女士宿舍,又另外租了一套房子,放了两张上下铺,作为男士宿舍。   因为合同多了、订单多了,每天要处理的事情也多了,只有贺嘉时一个人加上秦言半个人负责营销、客服、谈判和订购材料、人力关系以及设计等事情显然力不从心。   于是,秦言便在周边学校招了两个大学生做兼职客服,线上回答客户的问题,记录客户的需求,预约面谈的时间。这两个兼职一个负责上午,一个负责下午,贺嘉时提前针对最常被问到的问题对他们进行了话术培训,等到他们遇到实在回答不了的问题,再来找他。   贺嘉时还将自己的时间划分为几个部分,上午通过企业账号进行推广营销,下午则集中时间做设计和工程预算。   涉及到材料采购、员工薪资、对公付款、合同等方面的工作,则是由秦言处理。   慢慢的,随着嘉志装修公司的业务量不断加大,家里堆积的合同、方案越来越多,家里的空间也变得越来越狭小。   于是,秦言盘了盘公司已有的资金和盈利情况,向贺嘉时提议在写字楼里租一间办公室。   这样一来,他们既有了固定办公场所,与客户面谈也方便得多。   贺嘉时没时间找地方,于是秦言便多跑了两趟,在市区的一座写字楼里定了一间办公室,爽快地签下了两年的合同。   贺嘉时给办公室做了个简单的设计,张志则让吴秀带工人做了半个月施工,等到完活儿以后,秦言又买了几张办公桌,几把人体工学椅,一张沙发,一个茶几。   他们给办公室开窗通风,晾晒了一个月,又简单布置一番后,才终于入驻。   嘉志装修公司终于有了窝。   有了独立办公场所以后,嘉志装修公司看起来靠谱多了。   天气越来越热,整个六月,贺嘉时几乎都是连轴转,到后来,连去学校的时间都快要抽不出来了。   有一次,贺嘉时瘫在床上,随口对秦言说,“要不然我休学吧,反正也没什么意思。”   秦言瞪了贺嘉时一眼,把书丢给他,“都大三了,这是最后一次考试周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大四写个论文就能毕业了。”   贺嘉时有点无奈,“可我现在不是挺好么?有没有那个毕业证又有什么关系。”   秦言听了这话,真急了,“怎么没关系了?你最好把这些想法都给我收起来。别再惹我生气了。”   贺嘉时耸耸肩,笑着揉秦言的脑袋,“行行行,你是老大,你是老板。”   于是,他只能闷头苦学。终于熬过了考试周,却不幸挂了一科,等同学们都放假了,他却还要一边忙事   业,一边悬着心继续苦学,生生煎熬到补考,这才终于过了。   到了暑假,秦言便开始一边在嘉志装修公司工作,一边准备选调生考试。他想参加的是上海市专项选调,这场选拔竞争很大,难度不容小觑,他必须认真应对。   于是,他上午工作,下午和晚上都用来学习,时常看书看到半夜,第二天天天一亮,就又要爬起来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了。   随着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他实在无法兼顾,于是,他找了个代理记账公司,让记账公司做一些账务和税务上的工作,而采购、出纳和人事部分的工作,仍是由他负责。   饶是如此,秦言仍是每天不得闲,就算到了周末,也要不停地根据客户情况修改合同条款。   一个晚上,秦言与贺嘉时一同瘫在床上,看着乱糟糟的家,不由得说,“咱们有多久没出去吃饭了?”   贺嘉时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只得说,“快一个月了吧。”   秦言“唔”了一声,“我也不记得了多久了。”   “怎么咱们现在有钱了,日子倒还不如之前过得好了?”秦言不由得说。   贺嘉时顿时有些歉疚,他摸着秦言的头发,“秦言,我知道你又要学习又要忙公司里的事情很辛苦,可你也说过,出纳、采购、人事,这些岗位都很重要,必须得由老板信任的人来做。”   秦言无奈地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负责的模块很关键,这活儿一时半会儿根本丢不出去,也不敢丢出去,他揉着自己的睛明穴,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又没说要跑。”   “可我不是你的员工,我是你的男朋友。你自己说,除了在床上,你有多久没承担男朋友的义务了?”   贺嘉时低下头,“秦言……我……”   “明天,你要陪我出去约会一整天,不准看手机,不准带电脑,不准想东想西、想三相四,就只准看着我,想着我。”   “听到没?” 第119章   贺嘉时本就心有愧疚,自然答应秦言要好好陪他。   于是,他们放下手中的工作,抛下即将到来的考试,一觉睡到自然醒,而后相拥,接吻,做,爱。   他们一起买衣服,看电影,为家里添置新的绿植,然后一起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   兜里的手机几次“嗡嗡”振动,贺嘉时下意识地忍不住想要拿出来看一看,却都被自己的理智叫停了:他与秦言虽然日日在一起,可真正属于彼此的时间却为数不多,他不能、也不应该再因为工作毁了他们来之不易的约会。   一方面是担心秦言生气,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舍得。   他已经亏欠秦言太多了。   贺嘉时自然知道秦言对室内装修没什么兴趣,甚至,他觉得秦言似乎对赚钱也没什么兴趣。而秦言之所以愿意拼死拼活地一边学习一边在嘉志装修公司工作,全然是为了贺嘉时。   他本不必这么辛劳。   每每想到这里,贺嘉时总觉得心里很难受。一方面,他希望能为秦言提供一个好的生活,让他开心快活,可另一方面,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他又切切实实地需要秦言的帮助。   现在想来,他非但没有让秦言生活得更好,反而是秦言,付出了时间,奉献了经历,让他过得更好了。   贺嘉时忍不住亲了亲秦言的额头,“秦言……这么长时间以来,真的辛苦你了。对不起。”   秦言笑笑,有点羞赧地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我昨天跟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抱怨,我就是想朝你撒撒娇罢了。没关系的。虽然很辛苦,但我愿意帮你。”   贺嘉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握紧秦言的手,将他拥进怀抱。   如今,贺嘉时与秦言早就不在意风言风语了,而在这繁华忙碌的上海,也没人会在意不具姓名的无名小卒是如何十指相扣。   傍晚,他俩在家门口的菜市场买了许多蔬菜水果,准备回家好好做顿晚餐。   这些天,他们疲于工作,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认真做一顿饭了。   吃过饭后,他们又自然而然地缠在了一起,浴室中,大床上,处处留下他们相爱的痕迹。   短暂的修整后,第二天,他们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天气闷热得厉害,水汽将人牢牢包裹,简直快要喘不上气来。秦言一边顾着公司里的事情,一边还要备考选调生,忙得焦头烂额。   这个暑假,学生们忙着考研的考研,考公的考公,找工作的则拿出十八般武艺,应付一轮轮的网申、网测和面试。   每个人都背上了沉重的壳儿,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学生了,他们要开始为自己的未来负责了。   晚上,秦言也不再有功夫看闲书了,听网课,刷题,回顾,从七点钟吃完晚饭,到十一点钟洗漱上床,每一个小时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相比之下,只需要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的贺嘉时反而没那么忙了,于是,每天晚上他就忙前忙后,一会儿给秦言倒杯水,一会儿给他切个苹果。   正当秦言一边犯困一边刷题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个来自J城的陌生电话。   自打秦言来上海读了大学,便彻底与秦建国断绝了关系,就连户口,都早就迁到了学校。他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早就去世了,如今他在J城既没有亲戚,也没有什么旧友,他实在想不通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秦言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对面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是秦言么,矿里出事了!”   秦言一愣。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贺嘉时。   他俩从小生在矿区,虽然现在已经摆脱了J城整整四年,可对矿难的恐惧,却是刻进骨子里的。   更何况,更何况秦言的父亲秦建国,是矿厂负责安全生产的主任。   秦言的声音都在哆嗦,“你说什么?”   女人一边安慰哭闹的孩子,一边喊道,“矿井坍塌了!政府已经组织救援了!你爸,你爸他,被带走了!”   秦言的心猛地颤着,他挂掉电话,用力吞咽了两下,无助地看着贺嘉时。   贺嘉时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秦言浑身都在颤,“矿井……坍塌了。我爸他,他被带去调查了。”   贺嘉时连忙掏出手机,飞快地在互联网上搜索着,却只有零星没用的信息。他又给以前的老同学发信息,询问最新的情况。   他安慰道,“言言,言言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你放心。”   安全问题就是悬在矿厂头上的一把刀。   每一起矿难,只是听众耳朵中轻飘飘的几句话,只是新闻中随手划过去的事故,可落在那些活生生的人身上,却是血淋淋的生命,落在他们的亲朋好友身上,是一辈子都跨不过的槛儿。   贺嘉时的安慰太过于浅薄,既抹不平秦言对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的担忧,也稀释不了他对秦建国的愤恨。   他是学法律的,又从小在矿区长大,耳濡目染,他太清楚矿厂一旦发生矿难,秦建国要面临怎样的法律责任了。   秦言不怕秦建国锒铛入狱,错了就是错了,做这份工作就要担起这份责任,法律不会委屈他,却更加不会放过他。   秦言更加不怕秦建国会赔掉裤子,反正自己与秦建国早就断得一干二净,无论如何,也不干他秦言的事。   可他还要生活啊,他还有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啊,他还想……成为一名基层公务员啊。   他还要面临严格的政审啊。   进入大学以来,秦言迷茫过,彷徨过,尝试过不同的方向,做出过不同的努力,他深入贫穷偏远的山区,他投身最苦最累的公益事业,他终于找到了实现自己价值的路径,他已经为此努力了许久——   而这一切,统统都将化为泡影。   最新的消息、传闻,源源不断的通过手机传送到他们面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每一秒钟,都是恐惧。   市里、省里的领导对这场事故非常重视,组织救援,统计伤亡,厘清责任,桩桩件件,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黎娟又给秦言打来过几次电话,没了最初时的慌张失措,言语中反而带着责难,拐着弯儿骂秦言没良心、白眼狼,亲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却连个人影都没露。   黎娟的声音又尖又细,电话中,小男孩的哭闹几乎要将秦言的头盖骨掀起来。他心里乱糟糟的,没说话。   女人瞧他不说话,便蹬鼻子上脸起来,嘴巴机关枪似的,说的都是自己为他们老秦家付出多少云云。   最后,黎娟甚至不忘觊觎陶英留下的那套小房子,说,“你爸现在出事儿了,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你弟弟还小,你一个人占着家里的一套房子,这算什么事儿?”   秦言心中冷笑,心想你若是真委屈当初可以不上赶着嫁进来,还不是觉得有利可图,才做出那等的腌臜事儿。   更何况,这套房子根本不是“家里”的,而是他母亲留下的遗产。   秦言当初与秦建国、黎娟二人闹得难看至极,如今对这两人再没有半份感情,而那便宜弟弟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孩子是无辜的,他对这个弟弟无所谓恨意,却也不可能产生什么亲近之情。   秦言说得直白,“N市的小房子是我妈留给我的遗产,不是秦建国的,我也不可能给你们。”   黎娟一听这话,急了,“你妈的遗产?你妈的不也是夫妻共同财产么?再说了,你爸给了你生命,把你养大,现在你连套房子都不舍得给他?你还是不是人了?”   “再说了,这些年,你爸明里暗里给过你多少钱?你就一点报答之心都没有么?”   秦言腹诽,秦建国给他钱?秦建国何曾给过他钱?   他懒得计较黎娟的这些小九九,也早知道黎娟与秦建国会打N市这套小房子的主意,于是冷静地说,“这房子是我妈的婚前财产,跟秦建国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有异议请律师来跟我联系,拜托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可能管你们的事。”   黎娟的咒骂声与小孩的哭闹声连成一片,吵得秦言耳膜都要穿了,他嫌恶地挂断电话,重重地靠在贺嘉时身上。   最后,经过一连串的调查,官方将这次的事故定性为矿井工人安全意识淡薄,矿井安全管理不力,安全生产责任制落实欠缺,对职工安全教育培训不力,未严格执行隐患排查治理制度而造成的责任事故;其中,矿长、安全主管,带班领导对事故负直接责任,行为已构成重大责任事故罪,应予刑罚处罚[1]。   尘埃落定,法网恢恢,秦言浑身发颤,他合上书,闭上眼,用力将桌上一摞摞的学习材料统统推到地上。   “哗啦啦”   一沓一沓的练习,一页页的笔记,一日日的努力,一夜夜的煎熬,统统化作泡影。   一切都白费了。   作者有话说:   [1]化用自重庆市城口县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15)城法刑初字第00041号 第120章   不再备考选调生考试以后,秦言空闲的时间多了不少。他照样每天随贺嘉时一起去公司,处理完工作后,就一个人回到家里。   他们的出租屋本就逼仄狭小,日日待在里面,百无聊赖,更觉得压抑苦闷。   九月开学后,学校根据三年来的GPA,公布了推免资格名单。秦言的成绩一向名列前茅,他的名字被写在了公告的首行。   因为没有提前做过保研的准备,更没参加过推免夏令营,所以哪怕平均分位列全系第一,秦言在保研中仍不占什么优势。   他硬着头皮报了复旦、交大和本校。   九月末的时候,本校已经确定会录取他,而后不久,他又接到了交大的复试通知。   没时间准备,更没心思准备,他浑浑噩噩地混过了面试,最后的成绩显而易见。   确定了留在本校读研后,秦言的日子过得更加无聊,生活中只剩下了公司与家两点一线。他既不想出门,也不想社交,就连贺嘉时与他讲话,他都时常提不起兴趣   十一长假,他在家躺了整整六天,贺嘉时不在家的时间,他都会久久地放空自己,看着泛黄的天花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   秦言浑身的精气神都仿佛被抽走了,他失去了方向,也不想再寻找方向。   假期的最后一天,贺嘉时废了好大的口舌,终于把他拉出去转了转。他们像往常一样,购物、吃饭、看电影,明明做着彼此平日里、忙碌时最爱的消遣,可贺嘉时分明觉得,陪在自己身边的只剩下一具身体。   嘉志装修公司的业务越来越多,各方面的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走向正轨,银行卡余额上的数字不断攀升,他们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了。   他们租了新房子,告别了狭小昏暗的破老小,搬进了两室一厅的电梯房。新家亮堂宽敞,装修崭新,一切都是几年前刚来到上海时不敢想的。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春节。   上海的春节空旷寂寞,马路上的车辆与行人一下少了大半,小区里,只剩下了零星几盏的灯,还隐隐的亮着。   没有绚烂的烟花,没有热闹的爆竹,唯有电视机里的春晚,自顾自地喧嚣着。   秦言没跟贺嘉时一起包饺子,他半躺在柔软舒适的皮质沙发上,看着贺嘉时忙前忙后。   还没等贺嘉时包完饺子,春晚上的小品正闹得火热,秦言却突然困了,他打了两个哈欠,转身回屋睡觉去。   贺嘉时放下手中的饺子,一一收进冰箱里,他没生秦言的气,反而蹲在床边儿,摸摸秦言的头发,温声问他,“秦言,今天是过年,开心点儿行么?”   秦言皱皱眉头,心里却难受得厉害。他实在开心不起来,也确实没力气在贺嘉时面前伪装。   贺嘉时叹了口气,耸耸肩不再逼他,然后拉开被子,躺在了他身边,说,“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秦言终于笑了笑,他躺在贺嘉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了。   开春后,秦言给嘉志装修公司招了个全职文员,他慢慢将公司里的杂活儿交到了文员手上,自己只保留了出纳和采购的工作。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枝头冒出了点点嫩绿,春雨一场接着一场,那一点点的嫩绿便被雨水晕染开来,铺出一片青青世界。   答辩结束后,散伙饭一场接着一场地办了起来,系里要喝,班里要喝,组里要喝,寝室里还要喝。   不知是因为舍不得这段青春岁月,还是舍不得彼此相伴的时光,到最后,每每分别,大家的眼睛竟都是红的。   大雨一连下了几天,一张毕业照拍得阴阴沉沉,他们收拾好行囊,挥手告别,对彼此,也是对自己。   毕业后,没了论文这个负累,贺嘉时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如今,随着公司业务量的不断加大,业务水平的不断提高,贺嘉时与张志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住房装修了。   他们想要接更大的单子,他们想做更大的业务。   办公室装修、场地装修,他们统统都要争取,他们慢慢都要开始涉猎。   如今,他们的营销推广活动已经不仅局限于互联网了。若想拿到对公业务,必然要亲自陪客户,参与招投标,这些步骤流程比住房装修麻烦得多,可对公业务的利润率也要高出不少。   繁重的工作,无休止的应酬,还有层出不穷的琐事、杂事,榨干了贺嘉时的时间和精力。   渐渐的,他回家越来越晚,身上的酒味儿、烟味儿越来越重,有时候,就连回到家,躺在了床上,也会动辄被客户的一个电话叫起来,然后穿上衣服,充满亏欠地对秦言说,“秦言,你先睡,不要等我。我去给客户结个账。”   秦言嘴上说好,却再没了睡意。   有一次,贺嘉时喝醉了酒,凌晨两三点钟才回到家,他勉强支撑着洗漱后,爬到床上,抱着秦言亲了又亲。   气氛渐渐变得旖旎起来,彼此呼出的气息都潮湿暧昧。   纵然身体火热,可秦言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凉,正是沉迷之际,他一把将贺嘉时推开,别过头去,不看自己的恋人。   贺嘉时在他怀里蹭了蹭,“言言,怎么了?为什么最近都不愿意了呢?”   是了,他们已经足有几个月都没有做过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   秦言皱皱眉头,鼻尖发酸。还没等他说话,贺嘉时就抚摸着他的后背,缓缓说,“秦言,你别这样行么,我只有你了。”   秦言摸摸贺嘉时的发丝,眼神逐渐变得迷离,他轻声说,“不,除了我你还有很多,你有你的事业、你的抱负、你的兄弟。”   “是我只有你了。”   贺嘉时的嘴张张合合,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秦言却转过身,只留了个后背给他,“明天还要上课,我先睡了。”   如今,秦言已经是研一的学生了,他的课业又多了起来。   这天,秦言与同学一起从导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正肩并肩,讨论着课程的安排,可下一个拐角,却撞见了多年不曾见过的贺嘉木。   贺嘉木还像以前一样,矮矮瘦瘦,白白嫩嫩的,迎面走来,简直像个小学生一样。   秦言着实愣了几秒钟。自打高考后,贺家人在自己家里大闹了一场,秦言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秦言曾听人说起过,贺嘉木本科就读于上海的一家211院校。没想到,如今贺嘉木竟也出现在了华师大的校园里。   贺嘉木显然也认出了秦言,他的脸上立马挂出一副热切的表情,就好像三年前的那个雨夜,对秦言与贺嘉时叫嚣着,鄙夷着,讥讽着的人不是他一样。   “秦言!秦言,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贺嘉木啊!”   碍于同学在身边,秦言不好对“老熟人”拉下脸来,只好停下,皱皱眉头,淡淡地与贺嘉木问好。   贺嘉木夸张地说,“秦言,你本科就是华师的吧?我真没想到你高中出了那么多的事儿,竟然还能考那么好。”   秦言脸色有些难看,他不自然地说,“哦,还行吧。”   贺嘉木说,“你研究生也在华师读么?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我是金融系的研。”   秦言心中烦闷,他才不想与贺嘉木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正欲随便扯个理由离开,可贺嘉木却抓住他的胳膊,说,“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叙叙旧怎么样?正好我还有很多事儿要问你呢。”   秦言默不作声地推开了贺嘉木,浑身写满抗拒,他想拒绝,可贺嘉木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边吵嚷着“去吧、去吧、去吧”,一边还对秦言的同学说,“你知道么,我跟秦言可有缘分了,他跟我哥啊——”   秦言懒得多生事端,连忙打断了他,意有所指地说,“这么久不见,咱们是该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说着,他忍不住冷笑,他倒是想看看,贺嘉木究竟还能怎么恶心自己。   秦言把贺嘉木带到了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没了同学在身边,两个人之间的氛围顿时冷了不少。   “听说你是学法律的,以后你毕了业想干什么?”贺嘉木先说话了,像是认定了秦言这样没钱没势的学生在上海不可能找到好机会一样,贺嘉木的语调里甚至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秦言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贺嘉木抿了一下嘴,“怎么能走一步看一步?法律专业可不好找工作呢!你可得小心点儿,省得到时候啊,连自己都养不活。”   秦言扯了扯嘴角,眼神却是冰冷的。   贺嘉木像是根本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又或者是根本不在乎秦言的心情,自顾自地说着,“我现在已经在新业证券实习了,等到时候一毕了业,就能正式入职。”   “新业证券你听过吧?全国前十的证券公司呢。”   秦言对官二代的特权生活没半分的兴趣,只皱着眉点点头,权作是回应了。   过了许久,等到贺嘉木终于显摆完了,才奔向正题,他扬了扬眉毛,试探地说,“你跟我哥,不会还在一起吧?”   秦言没打算瞒着掖着,也没必要瞒着掖着。   如今,贺嘉时的户口早就从贺家迁了出来,他们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事业,早就不是当初任人摆弄的羔羊了。   他淡淡地开口,“是啊,我们一直在一起。”   贺嘉木“啧”了一声,“真不知道你喜欢我哥什么。”   秦言冷笑,“你哥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遇上你们这家人。   贺嘉木的脸色一绿,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我哥现在在做什么?”   秦言盯着贺嘉木,故意说,“他开了家公司。”   贺嘉木“哦”了一声,“他没上大学啊?现在做小买卖是么?”   秦言冷冷地说,“刚刚本科毕业,跟你一样。他开的是家装修公司,一年的时间,已经赚了一百万了。”   贺嘉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用力地搅弄着手里的咖啡,愤愤地说,“赚钱有什么用?一百万在上海能干什么?他现在投机取巧,以后有他吃亏的时候!”   “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一家供他吃供他喝,他倒好,拍拍屁股就走了,你知不知道,他都把爷爷气病了!”   秦言冷漠地看着贺嘉木演戏,没说话。   贺嘉木心间的怨恨陡升,他眼神中泛着幽光,“对了,秦言,你听说了么?矿厂出事儿了!”   “哦对,瞧我这记性,你爸!你爸就是矿厂的安全主任啊,听说他已经被带去调查了是吧?判下来了么?”说着,他故作姿态,小声问,“判了几年啊?”   秦言定定地望着贺嘉木,看得贺嘉木浑身发毛。   于是,贺嘉木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给自己找补,“怎么了?我这是关心你啊,怎么说咱们都是老乡,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秦言站起身来,拿起身前的冰美式,“哗啦”一声,倒在了贺嘉木的身上。   “说完了?看你哥过得好,恼羞成怒了?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单独谈谈,我也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让你如愿,我给你机会显摆。”   说着,秦言冷冷地说,“可你别当我们是好欺负的。贺嘉木,你别招惹我。”   贺嘉木哪受过这等的待遇,他被冰咖啡浇了个透心凉,又被秦言当众责骂,顿时又委屈又愤怒,他拍着桌子,也站起身来,狠狠瞪着秦言。   秦言虽消瘦,却比贺嘉木高了整整十五公分,身高的碾压让贺嘉木顿时有些发怯,他指着秦言,只敢在嘴上发狠,“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贺嘉木走后,秦言耸耸肩,他淡定的结账,离开了咖啡厅。   他清楚得很,用不了多久,贺家人就全都知道贺嘉时现在有出息了。他有了自己的公司,有着不菲的收入,而他们,依然还在一起。 第121章   晚上睡觉前,秦言跟贺嘉时说起了自己在学校里见到贺嘉木的事情。   贺嘉时怔了几秒,顿时觉得有些反胃,把秦言揽进怀里,问他,“贺嘉木欺负你了么?”   秦言摇摇头,淡淡地说,“他没欺负我,可我欺负他了。”   贺嘉时仍是不放心,他耸耸肩,故作轻松地说,“那你有没有兴趣跟男朋友讲讲,你是怎么欺负他的?”   “我把一整杯的冰美式都泼到他身上了。”   贺嘉时一愣,他“啧啧”两声,笑着说,“我男朋友这么厉害啊?”   秦言也笑笑,说,“他还跟以前一样,一米六几的个子,你倒是用不着担心他会欺负我。”   一提起贺嘉木,贺嘉时便觉得浑身恶寒,他实在厌恶贺嘉木厌恶得厉害,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这小兔崽子又矮又瘦打不过你,可他恶心人的功夫厉害着呢,以后见了他啊,还是绕道走吧。”   秦言点点头。此番他满足了贺嘉木单独谈谈的愿望,自然不是因为圣母心泛滥,原谅了对方,而是他自己对贺嘉木亦有怨恨,他倒是想看看,贺嘉木如今究竟还要怎么膈应他俩,还有什么本事兴风作浪。而最后的那杯冰咖啡,算是有仇报仇,有冤申冤。   与贺嘉时一样,秦言也怨憎着贺家,同时,他又抱有隐秘阴暗的窥探欲,他想知道,这家人究竟能够无耻下作到什么程度,而又将走向何方。   秦言没提贺嘉木说起秦建国的那段儿,他淡淡地讲起了从贺嘉木那儿听到的这些年贺家发生的故事。   姜岚与贺军离婚后,贺嘉佳再没回过老家,就连跟贺嘉木一家的关系也渐渐淡了,贺嘉木只知道她考上了北大的医学直博,如今已经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工作了。   姜岚退休后,在北京给贺嘉佳买了套房子,母女生活在一起,倒也自在。   而贺军经历了短短两年的离婚之痛后,渐渐从以往的生活中走了出来,不必谁劝,他便自顾自地相起亲来。   贺军做惯了领导,哪怕如今银行的效益每况愈下,他也要摆出十足的谱来,年纪大的不要,带孩子的不要,若是让他说啊,最好是没结过婚的小姑娘,才最合意。   只是姑娘又不傻,他一个离过婚的中层银行干部,市场行情摆在这儿了,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几经周折,贺军的恋爱谈了不少,可每当走到谈婚论嫁,他却都不满意。年轻的,他埋怨人家不会照顾自己,年长的,他又嫌对方色衰年老,工作好的,他怨女人太过强势,工作差的,他又阴岑岑地把对方归为“捞女”。   最后,时间耽搁了一大把,眼看着就要退休了,再不找,就真找不到了。贺军痛定思痛,找了个离过婚的工人,终于把二婚事业定了下来。   贺老爷子对姜岚这样的高知女性尚且有一箩筐的不满,更何况是贺军的二婚妻子了?一顿饭吃得摔摔打打,却也不好太过火:他还指望着人家给他生出个“长子长孙”。   贺军的二婚妻子天生喜欢小孩,可哪里料到第一次结婚遇上渣男,不仅出轨嫖娼,最后闹离婚时,还仗着自己收入高,权势大,抢走了孩子的抚养权。   女人很快怀了孕,贺军也彻底收了心,一门心思与自己的妻子好好生活,十个月后,女人生下一个女孩儿,取名叫贺嘉悦。   贺老爷子听说之后,一口气没上来,当即昏倒在家中。如今,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全靠医院里的设备救命了。   贺照退休了,她现在白天在市区打打零工,晚上则跟姐妹一起跳跳广场舞。   去年,周宇考上了省内的一所师范大学,以后准备留在N市当老师。   而且,国家对尘肺病人的关注比以往高了不少,如今,“姑父”被接到了市里的疗养院,住院费由国家负责。   经济情况好转后,贺照与父母、兄长渐渐疏远起来,她的日子委实比以前好了不少。   贺嘉时抱着秦言,听他一一讲述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人的故事,心中却意外的平静。   他曾经以为自己对贺家会怨憎到死,可现在想想,不过是五年过去,他连这些人的音容相貌,都快要不记得了。   他依然恨着这一家,这一家里的所有人,都或主动或被动的一连伤害了他十几年,日日凌迟,夜夜折磨。   他依然记得那些痛,那些苦,那些累,那些怨,可当他再听到这些人的生活,他却再无过分的波澜。   从此以后,那些人只不过是活在回忆里的尘埃,人生路上不具名的NPC,而唯有他们自己,会在滚滚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闪闪发光。   贺嘉时不会忘记这些人,不会忘记一路走来的苦苦挣扎,但他已经放下了,他不再被仇恨所累,他有了崭新的人生。   他值得崭新的人生。   秦言窝在贺嘉时怀里,轻声说,“嘉时,我们都会有崭新的生活。”   贺嘉时亲亲秦言的头发,“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顾虑什么?”   贺嘉时与他相识相爱那么多年,不会看不出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消沉和迷茫。   秦言顿了顿,说,“可能是没心情吧。”   贺嘉时坐起身来,他看着秦言,眼神有些挫败,“那天晚上,我喝醉了酒,回到家之后,你跟我说,我有我的事业、有我的抱负、有我的兄弟,可你却只有我了。”   贺嘉时自嘲地笑笑,“秦言你知道么,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心里拔凉拔凉的。”   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想把这段时间以来的郁结统统吐出,“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明知道我从十几岁起就把你当做唯一。”   “我想跟你说说话,想哄哄你,亲亲你,抱抱你,可你却只给我留了个背影,告诉我,你困了。”   贺嘉时盯着秦言,认真说,“秦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秦言没再逃避,他也坐起身来,低下头,想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嘉时,你总喜欢说,你只有我了,喜欢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要依仗我生活的人了,你的人生早就不止只有我了。”   “你有了自己的公司,有知根知底的合伙人,有了金钱事业,你的人生会越来越丰富多彩。”   贺嘉时皱紧了眉头。   秦言笑笑,说,“好像咱们掉了个个儿,以前你要靠我生活,现在,我要依靠你了。”   贺嘉时放大了声音,“这不一样,秦言,当初如果没有你帮我,我根本不可能考得上大学,没有你我连来上海的机会都不会有。就算像你说的这样,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我赚到了钱,可这些是为了给你一个更好的生活。秦言,你不能否认我对你的心思啊。”   秦言抚摸着贺嘉时的脸颊,试图让他平静下来,“你赚到了钱,也给了我很多钱,我们的生活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我几乎是受益最大的人,可这不意味着你是为了我才赚钱的。”   “你得正视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我承担不了你的‘一切’。”   “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的,嘉时。”   秦言清楚,贺嘉时的努力是为了自己,却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他更清楚,自己现在无论在感情上还是生活上,究竟有多需要贺嘉时。   那么,在他们身份已经调转的如今,他又如何能承担得起贺嘉时口中的那句“我只有你了”?   贺嘉时的表情有些痛苦,他抓住秦言的肩膀,“言言,你不喜欢我这样说我就不说了……可我,可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在意,你不能否认啊。”   秦言亲亲他的额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爱我。”   “其实说到底都是我自己的问题。自从……自从被迫放弃考公以后,我就像是变成了无头苍蝇,没有方向,更找不到成就感。看到你越来越好,我……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贺嘉时把他抱在怀里,“你怎么会这样想呢……言言,我们是一家人啊,我什么都是你的。”   秦言抚摸着贺嘉时的后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是我自己想太多。”   “嘉时,我也想跟你好好在一起,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答应你,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贺嘉时心里酸酸涩涩,他反复亲吻着秦言发丝与嘴唇,“言言,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秦言心里溢满了灵魂深处的满足,他也亲吻着贺嘉时,“我知道。我也爱你啊。”   这天以后,秦言的状态好了不少,早晨,他甚至起了个大早出去跑步,还说,运动可以分泌多巴胺。   跑过步,他就赶到学校,听课,学习,备考即将到来的的法考。   天气渐渐变凉,他的学习情绪却日益高涨,顺利通过了客观题考试后,他继续努力,又顺利通过了主观题部分。   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前往一家大型律师事务所实习,分到了负责刑事辩护的律师那里。   在这里,秦言看到了许多许多的案子,见到了许多许多的人。   律师不一定是个追求崇高的工作,却一定要求专业。   秦言见过认真负责,积极为委托人争取权利的律师,却同时也是个见钱眼开、枉顾道义的人。他是个好律师,却未必是个好人。   他也见过一腔热血,满怀激情,却满脑子浆糊拎不清,屡屡碰壁,置委托人于被动的人。他或许是个好人,却一定不是个好律师。   半年多的实习,没让秦言对这个职业产生好感,却让他意识到,哪怕同时兼顾了“好人”与“好律师”身份的人不多,可他依然可以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改变现状。   如今,他只是一个实习律师,可早晚他会成为真正的律师,甚至有朝一日成为律所的合伙人。他可以亲自接手案子,他可以践行自己的操守与观念,他可以通过自己的专业,帮助他想要帮助的人。   一个人的力量哪怕再微弱,却也可以点亮星星之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知道,如今大环境是晦暗的,前路是迷茫曲折的,可未来却一定是光明的。   未来就掌握在每个人的手中。   秦言将越来越多的时间放在了自己的工作和学业上。   秦言又为嘉志装修公司招了一名全职员工,而他逐步将自己手中的活交出去,只在周末的时候,对员工的工作情况进行检查核对。   贺嘉时没再拦着他。   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限制秦言的发展,不想将秦言困在自己身边。他太清楚是个多么勤奋、努力的人,清楚他这些年为了自己的梦想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他理应拥有自己想要的事业。   二来则是因为,如今公司的业务量在增加,规模在扩大,张志管着施工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管理层面的事情若想他与秦言两个人面面俱到,亲力亲为,显然是不现实的。为了公司更茁壮健康的发展,他们必须培养新员工,也必须适当放手。   贺嘉时又为公司招了一个营销人员,将互联网推广的工作放手出去。而他则利用更多的时间,专注于核心业务。   冬去春来,天气回暖,张志的父亲出狱了。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他们一家三口,终于能够团聚了。   张志请了半个月的假,而在这半个月当中,得益于平日的标准管理和对老员工的锻炼,几个装修工程竟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张志与贺嘉时都深感欣慰。   夏天,嘉志装修公司组织了一次员工团建活动,他们提前规划好时间,安排好路径,组织了一次江浙五日游。   如今,嘉志装修公司除了贺嘉时、秦言和张志,另有一个出纳,一个后勤,一个营销,还有吴秀、李哥等五个固定装修工人和十几个劳务工人以及两个兼职客服。   Outing结束后,秦言把公司的账目盘了盘,对贺嘉时说,“你猜咱们现在有多少钱了?”   贺嘉时想了想,“有一百五十万了么?”   秦言一笑,说,“一百九十七万。”   春节前夕,嘉志装修公司账上的钱已经有了二百六十多万,秦言留了一百万在公司里,剩下的一百六十万,分给了张志六十五万,他跟贺嘉时则拿了九十五万。   六月份,秦言研究生毕业,几个月后,他以应届生的身份落户上海。   虽然落了户,有了购房资格,可秦言既没有结婚,社保缴纳时间又短,以至于积分很低。他们没资格买新房,于是只能把目光聚焦在二手房上。   秦言忙平日工作,贺嘉时也忙,绿色App只能见缝插针地刷着,两个人拼命抽出时间来,一年的工夫看了五十套房。   在秦言研究生毕业的一年后,他们拿出了二百万的首付,又背了四百万的贷款,终于用秦言的名字,在市区买了套两室一厅的电梯房。   室内设计是贺嘉时亲自做的,延续了他一贯的风格,简约实用。   真正搬进去以后,贺嘉时抱着秦言一同躺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两个人心里皆是塞满了甜蜜,咧着嘴傻笑。   他们终于有家了。   作者有话说: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肯定有错别字和语病之类的,但我实在没有精力改了。明天有空了再说吧。   完结章 第122章   秋日时节,王丽莉放弃了德国的工作与生活,回到了国内,来到了上海。   她说,她受够了欧洲阴雨绵绵的天气,也烦透了德国人的假客套与真冷漠。以前她只顾着逃离,北京两年、德国四年,她活得像个独行侠。   她实现了青春年代的梦想,看遍了曾经幻想过的风景,如今,比起一个人留在异国他乡,她更想回到国内,与三两好友在一起。   更何况,她放心不下自己天生残疾的妹妹。   王丽莉的亲生妹妹魏鹏生下来就不会讲话,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她自幼生活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中,因而从小就格外懂事,早熟敏感。   魏鹏比王丽莉小了三岁,不同于王丽莉能够靠自己考入名校,生而带有残疾的魏鹏初中毕业以后就没再读书了。   最初,王丽莉的“姨夫”恨极了魏鹏是个残疾女孩儿,即不许她出门学习,也不准她外出打工,魏鹏每天被关在家里,唯一能做的,就是沉溺于网络世界。   那时候,王丽莉已经去北京读书了,知道妹妹辍学在家的情况后,她既是焦虑又是不安。   她既担心妹妹长大成人以后不能自食其力,又担心妹妹在家待的时间久了,内心反而会愈加敏感脆弱。   她明里暗里劝过很多次,可魏鹏非但没有从虚拟世界中摆脱出来,反而更加沉迷。她总说,自己的人生带着十足的灰色幽默,爹不疼、娘不爱,连老天都看不惯,让她生而残疾,唯一真心待她的姐姐,如今也越走越远。   她灰色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虚拟的网络世界是鲜活的,是闪光的。   在小说描绘的天地中,她不再是不会说话的小孩,而是把酒言欢,纵情欢乐的女主角。   在游戏的世界中,她可以穿上战甲,所向披靡,也可以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在虚拟中,她的生活不再只有哀叹和焦虑,而是有万千种美妙的可能。   知道了这些以后,王丽莉沉默了。她不敢再劝王丽莉走进现实,只能积极地引导她,在小说中学习,尝试自己进行创作。   于是,魏鹏便开始自己创作小说。起先,她的小说无人问津,但在王丽莉的鼓励下,她从不气馁,坚持写作,后来,她顺利地成为了一个签约作者,在网络上收获了不少的粉丝读者。   随着魏鹏收入不断提高,见识的不断增加,她与父母之间的矛盾愈发凸显出来。一方面,她被父亲打压多年,不敢轻易反抗,而另一方面,在她的心底里,总有一个声音在用力嘶喊着自己不敢承认的事实:   逃走吧,他们根本不爱你。   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你值得被爱。   于是,她再次打通了姐姐的电话。   这次,王丽莉从国外回来,不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魏鹏。她要将魏鹏从原生家庭的泥淖中拉出来,她要让那些伤害过她们的人知道,她们已经长大了,她们已经站起来了。   这次回来后,王丽莉一改之前的形象,她剪着一头短发,化着精致的妆容,耳朵上带了两颗珍珠耳环。现在,任谁见了她都想不到,高中时的她竟是个那么怯懦胆小的乡下姑娘。   王丽莉在上海租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自己住,另一间则留给魏鹏。她强势地在“姨妈”、“姨夫”家里将妹妹带走,接下来的路,她要与自己的妹妹并肩而行。   这天晚上,在装修精致的本帮菜馆里,贺嘉时、秦言与王丽莉、赵一鸣四个人终于重聚。   王丽莉细细叙述着自己大学以来的生活,她是如何刻苦,如何拿到了前往德国交流的机会,如何在强烈的竞争中,与德国本地人争夺同一个职位,又是如何下定决心,回到上海,从此与妹妹一起生活。   一旁的赵一鸣眼睛和鼻子都酸酸涩涩的,他喜欢了王丽莉那么多年,可这个女孩却始终像是天边的云,一会儿飘到了这里,一会儿又飘到了那里。   他追了王丽莉那么多年,从J城一路追去北京,可当他以为大学之后他们就有机会修成正果之时,王丽莉却干脆利落的只身前往德国。   他知道王丽莉是个要强、执拗的女孩,他没想过阻拦她,却也从未想过放弃。   这些年,无论王丽莉身处北京还是远在德国,赵一鸣总是最能够给她抚慰的人。   王丽莉在德国拼搏时,赵一鸣也一改自己散漫自在的性格,他不再事事敷衍,不再对一切都觉得无所谓,他亦在努力,在突破。   本科毕业以后,赵一鸣进入了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他与最聪明的人一起竞争,只能付出更大的决心与努力。   那时的他,不知道王丽莉是否还会回来,更加不知道王丽莉何时才会回来,但他唯有拿出最好的状态,做出最充分的准备,才能在第一时间接住他命中注定的恋人。   当王丽莉回到上海时,第一个联系的人就是赵一鸣。赵一鸣二话不说,辞职、退租,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北京。他打算与王丽莉一起在上海发展,一切从头再来。   如今,飘荡的云终于落了地,他们的爱情也终于在沃土之中开出花朵。   他们四个人,从高中到如今,相识于彼此最困顿交错青春时代,见过了对方最迷茫挣扎的模样,友情与爱情在贫瘠的土壤落地生根,最后长出了参天大树。   如果说爱人是一整半的灵魂,那么朋友则是滋养灵魂的雨露。   自打高中毕业以后,贺嘉时和秦言跟以前大多数的高中同学都断了联系,QQ群收进了手机助手,微信群则一早就点了屏蔽。而王丽莉更是拼了命要与以前的人生划清界限,唯有赵一鸣,还断断续续地保持着跟老同学的关系。   听赵一鸣说,牛超从清华大学毕业以后,去了麻省理工攻读硕士,今年还拿到了全奖PhD的offer。而刘东则显得落寞许多,他一连考了两年的研究生,却都不幸落榜,现在正在准备三战。   听到这两个名字,尤其是牛超的,秦言还是会产生强烈的不适,耳边仿佛传来牛超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这么简单的题,你不会没做对吧?”   秦言深吸一口气,他“唔”了一声,笑着对赵一鸣说,“牛超人挺聪明的,能在麻省读博,也很正常。”   赵一鸣也笑笑,说,“现在班上混的最差的,估计就是刘东那货了。”   王丽莉皱皱眉头,似乎觉得听到这个名字都显得晦气,她抿了口酒,“说他们干什么?提了都觉得恶心。”   自从王丽莉和赵一鸣来了上海,他们四个就经常小聚,就算工作再忙,也要抽出时间来,至少两三个月要见上一面。   贺嘉时的生意越做越大,而秦言成为执业律师以后,接触到的案子也越来越多。正如秦言为自己规划、设计的那样,无论周边的环境如何,无论大家如何看待律师这个角色,他自己,正在一步步践行着自己的操守与理念。   秦言不光要做个专业的好律师,还要做一个有益于百姓、民众的好律师,以自己的专业素养,为更多人提供优质的法律服务。   又是一年春节,忙碌了一整年,大家迎来了难得的假期。贺嘉时打算开车带着秦言回到J城,回到他们相识、相知的地方。   一开始,秦言对贺嘉时的提议充满抗拒,他不想见到J城的人,也不想回忆起J城的事。   可贺嘉时却劝他说,“那你难道也不想干妈么?咱们有多久没去看她了?”   “就算J城有许多许多不好的回忆,但那也是我们开始的地方啊。”   于是,秦言便答应了。   一路上,他都沉默着,胸口像是被大石头牢牢压住,呼吸都变得不通畅了。他稍稍打开车窗,用力嗅了一口窗外清新的空气,而后瘫在沙发座椅上,安静地看着贺嘉时。   经过六七个小时的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遥远的故乡。他们没住在矿区的招待所里,反而在市区找了个星级酒店。   在路上耽误了一整天,抵达宾馆时,两个人都困倦不堪。晚上,他们随便找了家餐馆,再把熟悉的家乡口味尝一尝。   他们睡得很早,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才起床。   吃过早饭后,贺嘉时载秦言出去,说是随便溜达溜达,可车却越来越偏,渐渐驶出了市区。   秦言虽许久不曾回来,可到底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对方位了熟于心,自然知道这既不是去公墓的路,也不是回矿区的。   秦言问贺嘉时究竟要去哪里,贺嘉时却说,“先保密。”   于是秦言就不再理会他,非要瞧瞧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车窗外,高楼大厦渐渐褪去,变成一片片的树林,一片片的庄稼,路上的车辆逐渐稀少,行人变得寥落,原野之外,还是原野。   两个小时后,贺嘉时的奥迪Q5稳稳地停在了一间乡村小学的门口。   秦言怔了几秒钟,而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拉开车门,走到学校门口,看到大门的正上方,端端正正地写着六个字,“陶英希望小学”。   秦言看着这间崭新的学校,一时间,心脏胀得满满的,他的眼睛不禁红了,鼻子和心尖儿都酸酸的。   他转过身,看到贺嘉时也下了车,正轻轻朝他微笑。   秦言一时哽咽了,他看看这间学校,又看看自己的恋人,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说出的唯有一句,“谢谢你……谢谢你,嘉时。”   贺嘉时揽住秦言的肩头,揉揉他的发丝,“别谢我。要谢也该我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正值春节假期,学校里没有人,路上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行人,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过分亲密的陌生人。   贺嘉时捧住秦言的脸,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深深一个吻,而后单他膝跪地,拿出一枚简约的素戒,声音有些颤抖,问,“言言,你愿意跟我结婚么?”   秦言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啪嗒”一声,滴在了贺嘉时的虎口。   虽然做了那么多年的恋人,虽然他们早把彼此当做此生的唯一,可只有到了这时候,秦言才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心底里竟然一直都在期待着这么一天。   期待着他们一锤定音,真正结婚的那一天。   他用力点了两下头,轻声说,“愿意,我愿意。”   贺嘉时捉住秦言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而后,那枚闪耀的戒指,便带在了秦言的手指上。   贺嘉时站起身来,把自己的那枚交给秦言。秦言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了贺嘉时的指尖,他笑自己没出息,深吸一口气,然后将戒指戴在了恋人的手指。   没有司仪,没有祝福,甚至没有法律的认可,他们就在这皇天之下,后土之上,为彼此戴上戒指,结为了夫妻。   他们做了十年的兄弟,十年的恋人,从这天开始,他们还要做彼此一辈子的丈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言言和嘉时的故事就要结束了。将近七个月的更新,他们在我心中不再是单薄的角色,不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的人设,他们成为了我的孩子,我的朋友,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他们身上固然有缺点,有不足,甚至有平凡人身上最常见到的劣根性,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在我心中熠熠生辉。他们是鲜活的。他们经历着每个人都经历着的中学生活,经历着中考与高考的磨难,经历着原生家庭的痛,校园关系的伤,他们尝试着去克服这些人生阶段性的难题,也努力探寻着,创造着自己的价值。他们有懦弱的时刻,有不够坚定的片段,但他们是充满韧性的。希望他们的韧性,希望他们战胜困难的样子,能够给予年轻读者些许的触动。愿每个人都能拥有光明的未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