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诡骨》 作者:龙飞有妖气   文案:   眉尖河畔的西头鬼市,据说有一副诡异的人骨,找到这副人骨,就能揭开一个惊人的秘密。   标签: 悬疑 怪谈 探险 推理 第1章 薛十三   快到正午时,青笋山那条蜿蜒崎岖的盘山小路上,薛十三正在朝着峰顶走去。   如今才四月,天气已经暖的让人留不住外衫,薛十三爬了很久,汗如雨下。汗水顺着额头渗进他那双柳叶一般的眼睛里,一股火辣辣的酸胀,便在眼中轰然爆开了。   他眯着柳叶眼,抬头望了望,眉尖河畔的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薛十三的眼睛平时是眯起的,除非见到值得他开眼的货,他才会破例睁圆眼睛。   青笋山的山顶上,站着一个人,估计是在这儿站了很久了。薛十三满头大汗的走到盘山小路尽头,一步跨上峰顶时,那人的眼皮子才动了动。   今天很热,薛十三恨不得连贴身的短褂都给脱掉,但站在峰顶的那人,居然还戴着一顶毡帽,身上反穿着薄羊皮袄。   北蛮子……薛十三在心里朝对方啐了口唾沫,被汗水沾染的柳叶眼睛里,跳脱出了一丝发自心底的轻视和不屑。然而,在看见对方手里紧紧握着的三尺来长,三寸来宽,被粗布包裹着的长布条时,薛十三的眼皮,便微微的跳了跳。   尽管裹着粗布,但薛十三看得出来,那是一把精钢百炼的关山刀,锋利的无以复加,只需一刀,就能把人的脑袋齐刷刷的砍下来。   比关山刀更要命的是,戴毡帽的人的右手,仿佛跟手里的关山刀连为一体,出刀使刀,和动动手指一样轻便,快捷。   薛十三非常愿意相信,戴毡帽的关中刀客只要察觉出有一丁点不对头的地方,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自己的脑袋,可能就要顺着山路骨碌碌的滚下去。   今天这事,恐怕要担那么一点点风险,薛十三暗暗咬了咬牙,他非常愿意相信戴毡帽的关中刀客能闪电般砍下自己脑袋,但他也非常愿意相信,在自己算无遗策的精心计划下,一定不会出错。   “老哥。”薛十三快步朝前走了走,迎向了毡帽,心中的不屑还有对毡帽的一丝畏惧,让薛十三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诚挚热切。   毡帽抬起头,眼睛从帽檐下出现于薛十三的视线中。毡帽的眼睛很大,铜铃似的,脸颊上长着一副浓密的络腮胡。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毡帽的真容时,薛十三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清晨出门时,在香堂里供拜的关二爷。   他心里想笑,觉得自己把毡帽和关二爷想到一处是可笑的事情,关二爷赤面长髯,毡帽的胡子跟二爷相比,差得远了。   “你就是薛十三?”毡帽很淡然,他可能想极力掩饰自己的口音,但他的关中口音太重了,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听人说,你不怎么靠得住。”   “既然这样?那何必还来赴约?”   “找不到别的买主。”   “那就对了。”薛十三噗嗤笑了,这个毡帽实诚的有点离谱:“西头鬼市的外五堂,能接你生意的只有我,我也是外五堂的人,同行是冤家,你去找同行打听我的为人做派,能打听出什么好话来?”   “我不怕你耍花枪。”毡帽的右手握着被包裹住的关山刀,他尝试过,自己出刀杀人,比有些人用枪杀人还快。   “老哥,谈正头吧。”薛十三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一块略平坦的石头跟前蹲下来,取了个钱袋:“引线(中间人)说好了价,这一百块大洋是定金,等货验过,你把货跟定金都带走,明天到我铺子里取剩下的钱,到时,再把货交给我,老哥,我把话说到这里,你还觉得我是靠不住的人?”   说着话,薛十三将钱袋里的银元一股脑倒了出来,雪亮的银元在石板上蹦蹦跳跳,叮当作响。随手拿起一枚,指尖捏住,放在嘴边一吹,便能听到那阵比秀眉楼红倌人发嗲还要悦耳的声响。   “这年头,外面乱,赚钱越发不易了。”薛十三一枚一枚的将银元捡起来,重新装入钱袋,如此虽然麻烦,却点清了银元数目,也验查了真伪。一百块银元全部装好,薛十三掂了掂钱袋,望向毡帽:“老哥,你瞧清楚了吧?”   薛十三的举动,毡帽全都看在眼里,论理说,薛十三所做所说,挑不出什么毛病。只不过毡帽始终瞧他不怎么顺眼,冷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取出一只盒子。   盒子放在石板上,毡帽亲手打开了盒盖,阳光从正头顶直落下来,盒子里的软布一掀,一片绣的疙疙瘩瘩的铜绿,便映入了薛十三的眼帘。   “老哥,有些话,引线对我讲了,不知道对你讲了没有。”薛十三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轻轻把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慢慢的旋转一圈,一边端详一边说道:“这个,可不是爵,是角,角比爵少了流和柱,看着差不多,其实差得多,引线跟我说,你嫌我欺生,把价压的太低,说句实话,我这个价,是很公道的,一分价钱一分货,你再随意去打听,整个西头鬼市,若有人出价比我出的还高,你拆我的招牌。”   “不要啰嗦,你只看货,要还是不要,一句痛快话。”毡帽颇不耐烦,天的确热,他却始终不肯摘掉毡帽,不肯脱下薄皮袄,黄豆大的汗珠不时从头上渗出,他的嘴唇略略有些干裂,忍不住咂咂嘴巴,想化点唾沫咽了润润嗓子。   “是真货。”薛十三把东西放回盒子,他那双细长的柳叶眼,冠绝外五堂,即便刚从坑下带上来的“周家货”(青铜器),绣成一大坨,薛十三过眼过手,便知真假。   “要了?”   “要了,老哥,这不像是关中的东西,周武王分封八百诸侯,镐京周围,全是公爵侯爵封国,公侯是不用角来喝酒的。”薛十三将盒子推到毡帽面前,又把装着一百块大洋的钱袋递了过去:“明天破晓,西头鬼市散了之后,随时可到我铺子里取钱。”   毡帽收起盒子和钱袋,转身就走。薛十三的柳叶眼睛,想要睁圆,却忍住了,他取下腰里挂着的一只酒葫芦,打开盖子,闻了闻。   他看着毡帽朝山路走去,同时暗中数着毡帽迈出的脚步数。薛十三有些紧张,他感觉,毡帽走出去五步之后若还不回头,今天的事,多半就要搞砸了。   一滴汗水,顺着薛十三的脸颊流淌下来,薛十三浑然不觉,眯着眼睛,盯着毡帽的脚步。   一步,两步,三步……   毡帽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居然就真的停住脚步,回头看看薛十三,还有薛十三手里的酒葫芦。   “这里是米酒,太淡,我兑进去四两白干,解渴,还能过口酒瘾。”薛十三拿着葫芦喝了两口,冲毡帽一举葫芦:“老哥,来一口。”   毡帽的喉结动了动,从青笋山顶峰下山,再走到引线给安排的住处,起码还要五个小时,腰里的水囊已经空了,渴的要死,要没有酒水垫垫,怕是很难熬。   毡帽迟疑了一下,看见薛十三又拿着葫芦喝了一口,便不再犹豫,走过去,接过葫芦,先倒了一点在自己手心。   米酒兑了白干,薄薄的乳白色被稀释开了,有米酒的甜香,也有白干的醇厚,毡帽用舌尖尝了尝,居然很顺口。   他拿着葫芦一通猛灌,葫芦能装一斤半酒,毡帽一口气喝下去一大半,酣畅淋漓。喝罢,毡帽打了个嗝,那股甜香,仍在嗓子眼回荡。   “酒钱给你。”毡帽从薛十三付的定金里取了一块大洋,连同酒葫芦一起丢了过去,然后大步朝着下山的小路走去,再不回头。   薛十三看看酒葫芦,又看看地上的一块大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抓把土,将银元埋了起来。   “死人钱,收了不吉利……”   薛十三取了个小瓶儿,抿着嘴喝了一口,只一小口下去,腹中随即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开始呕吐。   他吐的极为辛苦,也极为难受,半跪在地上,双手使劲撑着地面。腹中秽物,口水,鼻涕,眼泪,不约而同滚滚而下。   腹中的早饭全被吐了出来,薛十三眼睛里溢满眼泪,吐的连头都抬不动。隐约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早上吃的那碗鲜虾云吞里,虾肉居然少的可怜。   薛十三把胆汁也吐出来的时候,心里决定,回去找刘福记的老板讨个说法,早饭钱是给足了,可云吞却没有往日的虾肉多,这个亏,薛十三是绝不肯吃的。   十几分钟过去,薛十三把能吐的东西全都吐掉,顺手抹了抹嘴,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脚抽筋。   他勉强站起身,踉跄走到小路路口,朝下看了一眼。毡帽倒在前头大约七八米之外,身子已经不动弹了。   薛十三很高兴,若不是吐的筋疲力尽,他很想哼唱两句。   他和引线商量好的,毡帽今天出发时,引线给他吃了一碗重油重辣的油泼面,还有一碗用地参熬出来的鸡腰汤,水囊虽然装满了水,但引线悄悄弄破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洞。毡帽走到青笋山脚下,水囊的水已经无声无息的流出了一大半。薛十三又故意来迟,算准了毡帽等的嗓子冒烟时,他才缓缓上山。   酒葫芦的米酒中,放了一点点酒炒的麻黄与天南星,还要再放一点画龙点睛的番木薯芽,沾唇便死的番木薯芽与其余两味药的药性相冲,使得毒发的时间,稍稍推后了一些。   也正是这推后的点滴时间,足够薛十三把自己喝下的那两口米酒全都吐掉。   薛十三歇了片刻,掏出事先带来的一大块熟牛肉,一边啃,一边走到毡帽的尸体旁。他有点惋惜,毡帽的刀法一定不错,现在,那把锋利无比的关山刀,只能给毡帽陪葬了。   他取走了毡帽身上的盒子,还有定金,顺手把毡帽的尸体从小路推到了山崖下。等做完这一切,薛十三还是觉得恶心,想吐。   这种滋味不好受,可是,要是吐一次,便能到手一件几百大洋的货,毡帽情愿每个小时都吐一次。   薛十三勉强吃了几口牛肉,慢慢的下山,现在是下午一点半钟,他还要等等,等西头鬼市开张。 第2章 王换   入夜时分,眉尖河南岸便亮起一盏一盏仿佛摇曳在朦胧烟雾中的灯火光。夜雾层层,令成千上万点灯火光飘渺不清。飘渺的灯火延绵至少四五里,那就是闻名遐迩的西头夜市,也叫西头鬼市。   有人的地方,便会有规矩,西头鬼市也不例外。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只要荷包里的大洋足够多,那就能在西头鬼市买到任何自己想买的东西,只要拳头够硬,就能在西头鬼市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西头鬼市号称万货集散,当年,落马湖卫家的大少爷初到眉尖河,听了西头鬼市的名号,颇不以为然,等鬼市上灯,卫少爷经人介绍,找到西头鬼市外五堂的黄三响,说要买点东西。   黄三响问他,想买什么。卫少爷想了想,说,想买个人彘。   黄三响听完,脸色变都没变,收了卫少爷二百大洋,然后端了四个菜,让卫少爷在铺子外头喝酒等着。   不到一个时辰,卫少爷要的人彘就送来了。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黢黑的脸庞,双手双腿齐根被砍断,嗓子吞了哑药,眼睛耳朵都拿烟熏了,倒在卫少爷面前,像一只刚刚破茧出壳的蛹,痛苦的蠕动。卫少爷落荒而逃,逃一路吐一路,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鬼地方。   这就是西头鬼市,在夜色里显得很黑,再亮的光,也照不透它。   西头鬼市最南边的一排竹木围栏跟前,有一个木板搭出来的小木屋。屋门外摆着一张小桌,一个年轻人坐在桌前吃羊下水。滚热腥膻的羊下水,撒了很重的辣椒面,年轻人吃的满头是汗。他的头顶,挂着一条在夜风中轻轻飘动的幌子,上头写着“算卦”两个大字。   “我想算算,我那个儿子,该去哪儿找。”桌子对面,坐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乡下人,常年在田里劳作,脸晒得黑黝黝的,他的眉毛很浓,愁绪在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双鬓斑白,这个岁数本不会白头,四五天之前,他的儿子丢了,也就是这四五天之间,他的头发竟然就白了一半儿。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在碗里翻出一块口条,就着汤吃了,边吃边问:“今年多大岁数。”   “张老实,今年……四十四……”乡下人恳切的朝年轻人那边又凑了凑,嗓子里呜呜哝哝的,隐约带出了一丝类似哭腔的声音:“我三十九的时候,才有了这个儿子,找了四天没有找到,我不知该怎么活了……”   “写个字。”年轻人喝了口汤,腾出一只手,拿了草纸和笔推过去:“随便写一个。”   “我……”张老实颤颤巍巍的想要伸出自己满是老茧的手去拿笔,可是手指还未碰到纸笔,他又将手缩了回去:“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字……”   “那就说个字吧,随便说一个。”   张老实显然很犹豫,年轻人虽然叫他随便说个字,可张老实感觉,自己说的这个字,关系到是否可以找回儿子,他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犹豫很久,张老实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一个吉利的“吉”字。   年轻人把吃剩半碗的羊杂先放到一旁,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了两枚磨的精亮的铜钱,随手在桌上一丢。两枚铜钱哐当的跳动几下,像两个顽皮的孩子,筋疲力尽之后才停了下来。   年轻人将汤碗又端到面前,说道:“你家村子的后面,是不是有后山。”   “有,有的。”   “村子后山那里,有以前烧香的地方,是道观,还是庙,我说不上来,反正荒废很久了。东墙下,有口枯了的水井,你儿子在枯井里,昏了两天了,你马上去,还有救。”   “后山……枯井……”张老实听到对方把情况说的这么仔细,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可救子心切,他还是忙不迭的道谢:“卦……卦钱多少……”   “一块大洋。”   “我没有……那么多……只有这些……”张老实掏空了衣兜,只有十几个铜角子:“这些先付了……若找到了儿子……我家里还有些稻谷,一定卖掉将余钱送来……”   “拿来吧。”   张老实留下十几个铜角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薛十三蹲在不远处,等到张老实走了之后,他才站起身,朝周围看了两眼,走到年轻人跟前,在桌边儿的椅子上坐了。   “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你这个人啊。”薛十三看看年轻人面前的羊杂汤,仿佛受不了那股腥膻的气味儿,撇着嘴说道:“你又不是穷的吃不起好的,赚了那么多钱,全都留着下崽儿?这些羊下水,就连苦田那帮人都不会吃。”   年轻人不理会薛十三,将羊杂都吃了,又轻轻吹开汤面漂浮的辣椒,喝了一口汤。   “这两个月,赚了多少?”薛十三也不计较年轻人的态度,取了包双喜香烟,拆开了叼上一支,压着嗓子问道:“你赚了钱,仍旧是去买那些骨头?王换老弟,这些话,若换了别人,我绝不肯说,你要那些骨头,屁用都没有……”   年轻人听到薛十三最后那句话,头唰的抬了起来,目光一下子落到了薛十三的脸上。   这一瞬间,薛十三仿佛被两把无形的刀子给刺中了,脊背上汗毛直立,那双柳叶眼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跳,后面的话,硬生生全被他给咽了回去。   “当我什么也没说……”薛十三的喉结轻轻蠕动一下,他说不清楚,这个叫做王换的年轻人的眼睛为什么会这么犀利,西头鬼市外五堂里,黄三响是一等一的狠茬子,薛十三是最忌讳和黄三响打交道的,因为他害怕黄三响的目光。可是现在,薛十三陡然间发现,王换的目光,竟要跟黄三响不相上下了。   王换丢下碗,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货拿出来。”   “这件货,我可是冒了风险的,恰好你要收这件货,恰好我能找到这件货。”薛十三把从毡帽那里夺到的盒子取出来,打开了推给王换。   青铜角疙疙瘩瘩的铜锈,宛如二八佳人脸上长出的肉痘,大煞风景。王换伸手摸了摸,问道:“多少钱。”   “七百。”   “包好带走,你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王换丢下这只青铜角,将盒子重新推给薛十三:“你知道我要凑对,朝死处抬价,你把东西拿给黄三响,他能出二百大洋,我就跟你的姓。”   “有些事,龙头放了话,消息很快就会传出来。”薛十三慢条斯理抽着烟,柳条眼透过氤氲的烟雾,偷偷看了王换一眼:“西头鬼市各家的奉例,要多加一成,娘老子的,是要把人逼死,一年进项一千,一百一十块进龙头的荷包,我在外五堂是最末的,还有一二十个人常跟着我吃饭,你压我一块,就像拿刀子捅我一刀。”   “三百五十块,外加这些。”王换将张老实付给自己的十几个铜角子拍在薛十三面前,说道:“自己决定。”   “啧啧。”薛十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这东西,可是我拿命换的,三百五十块,我这条命,也太贱了。”   “西头鬼市哪个人不是拿命讨生活?”   “拿去。”薛十三将木盒子推给王换,小心的把桌面上十几个铜角子收拢起来:“贱了半辈子,不差多贱这一次。”   “黑魁。”王换把盒子收了,头也不回的招呼了一声。   小木屋旁的阴暗角落中,坐着一个黑胖子,抱着一只桶,在吃羊杂。听到王换招呼,黑胖子站起身,到小屋里哗啦哗啦的数了半天,拎出一只破破烂烂的钱袋,隔空丢给薛十三。   “龙头说要加奉例,加与不加,还没定数,西头鬼市这么多人,尤其那帮苦田的人,视钱如命,真要闹起来,龙头也不好压阵的。”薛十三收好钱袋,叼着烟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说不准,就不加了呢,对咱们都是好事。”   王换看着薛十三走远,心里总算松了松,低头看看木盒中那只锈迹斑斑的青铜角。   他需要这东西,幸亏薛十三那双柳叶眼没看透自己的心,否则的话,薛十三哪怕开价三千五百大洋,王换也得硬着头皮凑钱买过来。   他把小屋门上那面算卦的幌子摘下,丢到屋里,带着木盒走了。那个叫做黑魁的大胖子,也打算拿桶再去买半桶羊杂来吃。   王换从西头鬼市西边走出来,一直穿过三道街,回到平时住的小院。小院不大,有一片菜畦,种了些时令菜,菜畦旁,是一口用木锅盖盖着的井。   他拿开木锅盖,井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角。”王换冲着井口吆喝了一声,声音传到井里便有些发闷。   黑乎乎的井里,立刻亮起了一盏风灯,井是枯井,一滴水也没有。井底出现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老头儿的两条腿齐根而断,就剩了一半儿身躯,咕咚喝了口酒,将一个布包放到王换垂下去的竹篮里。   王换提起竹篮,重新盖好井盖。西头鬼市做古行的人,最看重自己的货仓,不管谁家的货仓,都很隐秘,而且有人日夜看守。只有王换的货仓,是在自家小院的井里。   王换带上两只青铜角,锁了小院的门,重新朝鬼市走去,有这两件东西,他梦寐以求的那块骨头,总算有了到手的指望。 第3章 骨头   王换又穿过三道街,回到西头鬼市。   夜晚的西头鬼市,就像一座城。鬼市最西边,是专门卖茶水吃食的地方,鬼市入夜上灯,破晓散去,整整一夜的时间,人饿了就要来买东西吃。食坊这里,万年不变,无论整个鬼市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无论龙头将奉例加了几成,食坊里做小买卖的人都无所谓,他们所在乎的,是今天准备的东西是否能够卖光。   说来不可思议,偌大的西头鬼市,其实就是从几个买宵夜的小摊儿上发展而来的。那时候的眉尖河,还有渡口与小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船工,时常上岸来买吃的。眉尖河里的船日夜不停,宵夜摊子便一夜不收。有些走江湖的人,也到这里祭五脏庙,顺带说一些事情,久而久之,很多人便把这儿当成了碰头见面的地点。   再后来,有些坑蒙拐骗弄到东西的人,趁夜到这儿销赃,渐渐的,买主多了,卖主也多了。一年,十年,五十年,西头鬼市的形成,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是王换不想知道这个过程里发生过多少骇人听闻的故事。   王换看到了前面卖凉茶的招牌幌子,他穿过了面前的牛肉面摊,还没到茶摊跟前时,几个穿着黑裤靸鞋的光头大汉,与王换走了个照脸。   这是苦田的人,出了名的彪悍好斗,个个都是敢玩命的狠角色。但西头鬼市的十三堂,还有其他一些人瞧不起苦田的人,觉得他们只是一帮没有头脑的泥腿子,成不了大事。若十三堂的人在鬼市遇见了苦田人,是会在背后啐口水的。   王换感觉,苦田人和十三堂,迟早会有一战。   几个苦田人跟王换轻轻点了点头,上个月,苦田的人可能需要打点,在王换这里拿了些货,价钱比内八堂和外五堂都便宜的多,双方算是结了个善缘。   王换走过面摊,来到凉茶摊子前,天虽开始转暖,入夜之后却还有些凉,眼下喝凉茶的人不多。   凉茶摊的老板,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鬼市的人白天都要睡觉,一年见不到太阳,煤黑子也能捂的面白如雪。凉茶姑娘就很白,两只眼睛特别大,额前的刘海修剪的如一条直线。王换始终觉得,凉茶姑娘的头发,就好像一个扣在脑袋上的茶碗,所以,他一直喊凉茶姑娘小茶碗。   “换哥,还是老样子?”小茶碗看到王换,立刻笑了,牙齿比脸还要白,她笑起来的时候,精神就非常好,似乎蹦蹦跳跳的拿起了一把茶壶:“缅栀子茶,不加甘草水的。”   “对,缅栀子茶,不加甘草水。”   王换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他并不爱凉茶,每次来小茶碗这里,要一碗缅栀子茶,只是因为这种茶勉强可以咽得下去。   小茶碗睁大眼睛,眼巴巴的望着王换,她很希望王换能喝的慢一些,若喝的慢些,便能跟自己多说几句话。   “小茶碗,茶钱。”王换取出一块大洋,丢到小茶碗的钱盒里。   “换哥,不要,我不要……”小茶碗慌忙从钱盒拿出那块大洋,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急切的光:“换哥,我等你来喝茶,可不是要收你的钱……”   “你不收,我以后就不来了。”王换捏了捏小茶壶的脸蛋:“我说话算数的。”   王换离开茶摊,继续朝鬼市的东北方向走。食坊旁边就是烟栏,这是整个鬼市最脏最乱的地方,聚集的是烟鬼和售卖赃物的人。   烟栏到处都是很小的木板房,从这里经过,王换总能看到木板房里偶尔露出的骨瘦如柴的手脚。   黑魁和王换说过,他觉得烟栏的木板房是一口一口的棺材,人进去就出不来了。   王换一直走到鬼市的东北角,这里显得颇为安静,木板房也搭的大。鬼市里的房子全部都是木板房,拆搭都很方便,上灯时搭好,破晓时拆掉,因此,脸面再大的人,进了鬼市也得钻木板房。   王换吸了口气,径直朝其中最大的一间木板房走去,他过去时,身边恰好有两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里头出来,中年男人是苏州口音,满面红光,可能是用不错的价钱买到了不错的货。   “粉苏。”王换问送客的那个快脚(跑腿打杂的伙计):“阿姐在的吧?”   鬼市十三堂,每一堂都有若干快脚,但花媚姐手下的快脚粉苏,却是最最清奇的一位。   粉苏是个男人,原姓苏,二十七八岁,天生黑面皮,总爱擦粉,将脸擦的一片死人白,无论春夏,贴身总穿一件粉色的小衣,跟人说话会翘兰花指的。   “阿弟,你运气蛮好,阿姐平日这个时候不来夜市,今天正好和人谈生意,破例来早,倒让你撞到了。”粉苏伸手拍了拍王换,兰花指捏的恰是到位:“我把这好消息告诉你了,你不要请我吃碗头汤面?”   “食坊的面摊,都请你吃遍。”   “你说真的啊?”粉苏很高兴,单手端着下巴问道:“什么时候嘛?”   “我和阿姐谈事,你去吃面,我请。”王换抬手丢给粉苏一块银元,转身朝木板屋走去。   从外面看,木板屋是极简陋的,但花媚姐的板屋里面,别有洞天。一座板屋隔成三段,外头见客,中间打牌,后面休息,板屋的家具,全部紫檀,不过不是老东西,正经老紫檀家具,花媚姐也舍不得拿出来给人用。   王换进屋的同时,便看到花媚姐坐在那里泡茶。花媚姐的耳朵比狗都灵,见过一次的人,听脚步声就能分辨的出来。   “阿弟,正宗的老树大红袍,我也只能弄到一两,来尝一尝。”花媚姐端起茶杯时,也是兰花指,却比粉苏的兰花指多了十分味道。   “阿姐,看一看货。”王换把自己带来的货放在桌上,尚未打开,花媚姐的一只手,就轻轻按在了他的手上。   “不急,聊两句别的。”花媚姐得有四十岁了,保养得当,听说每天真是用水牛奶来洗澡的,不说年龄,只看脸盘,之多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她的肤色,比小茶碗都还白了些,旗袍紧裹腰身,叫人觉得走一步出去,旗袍的针脚就会崩开。   “阿姐,聊些什么?”   “阿弟,尝尝,这茶蛮对口。”花媚姐感觉王换想收回手,轻笑一下,先把自己的手拿了回去,等喝了茶,她才慢慢说道:“阿弟,西头鬼市里,大部分都是老人,外来户,多半站不稳脚,你是个例外,这两年,你的风头太旺,钱赚到手了,人也得罪不少。”   “我能得罪谁?”王换看看花媚姐,他在西头鬼市立足这些日子里,从不在钱货上做手脚,买多少钱,收多少钱,那是双方谈好的,一旦谈好,王换绝对不会背信食言。   “我的傻阿弟,你觉得你买卖公平,就不得罪人了?”花媚姐的大眼睛眯了起来,霎时便和薛十三一样,眼如柳叶:“西头鬼市里的古行,十三堂占了八成,其他两成,是十三堂不愿做的脏手生意,故意从指缝露掉,让人捡去的。你可倒好,进了鬼市就要立山头,听说,薛十三都要在你那里出货了?阿弟,十三堂可不止你阿姐一家,不止薛十三一家,还有十多双眼睛盯着你呢。”   “有人要拆我的盘?”   “阿姐同你讲什么,你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就是。”花媚姐抬眼看看站在门边的粉苏,轻轻一摆手,粉苏便带上门出去了,花媚姐接着说道:“你的货仓,自以为很隐秘,没人猜得到,是不是?不瞒你说,黄三响和血鬼盯你的货仓已不是三天两天,你若走货走的急,阿姐跟你保证,不出一个月,他们一定要拆你的盘。”   王换轻轻咬咬牙,他是不怕事的,来鬼市之前,便做好了跟人拼斗的准备。但黄三响和血鬼联起手,着实有些吓人。   “听阿姐的话,跟龙头递个帖,递了帖,再有什么事情,叫黄三响和血鬼去跟龙头讲,扯不到你身上。阿姐帮你引个线,你觉得呢?”   人们暗地里都说,花媚姐年轻时,和龙头有些不干不净,只不过这些事没有人真的在意,混在鬼市里,干干净净,不干不净,其实没什么区别。   “阿姐,递帖的事,我自己来。”王换笑了笑:“你有时间多做几庄,多赢些钱。”   “你啊,总是倔。”花媚姐也笑了笑:“好吧,总之,你记得阿姐的话,给龙头递个帖,你总不会吃亏的。”   “阿姐,货你看一看。”王换不想在花媚姐这里呆的太久,花媚姐的地头对面,便是鬼市的“鸡笼”,每晚十点之后,在西头城吃过酒的闲人,爱来鸡笼取乐,到时候乱糟糟的,一塌糊涂。   “信得过你。”花媚姐把王换带来的货看了一眼,站起身,扭着蛇一般的细腰,走到板屋最后一截,片刻间,带了一只木匣子转回,将匣子放在了王换面前。   小小的木匣子,让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心也仿佛跳动的更剧烈。   匣子,木匣子,他想要的,就是匣子里的东西。   王换小心的把木匣子打开,顿时,一截人的指骨,便呈现于眼前。   这应该是中指的指骨,坚硬如石,指骨的长短,与常人指骨没有多少分别,但这截指骨,泛着一点一点的金芒,仿佛是用黄金铸造出来的一般。   黄金般的骨头。 第4章 半忍不忍   这截仿佛黄金铸造出来的指骨,让王换的心跳快的要从嗓子眼蹦脱出来。这种骨头,他不是第一次见,拿在手中掂一掂,便知道是真的。花媚姐这个人怎么样,谁也说不准,谁也摸不透,但十三堂里做买卖最讲诚信的,就是花媚姐。   “阿姐,若是还有这样的货,记得让粉苏知会我一声。”王换将装了指骨的木匣子放好,又把杯里一点残茶喝掉,站起身说道:“要钱买,还是要货换,你只需开价就好。”   “这种货,不好找了。”花媚姐看着王换要走,便在他杯里又添了茶,眯起眼,眼睛里丝丝缕缕的光,像是要贴到王换脸上:“那些骨头,散落的太久了,即便还有,不知道会在谁手里。阿弟,这一次,我凑巧得到一根手指,万一是黄三响他们得到了,你该怎么去跟他谈?”   “阿姐,我知道,这次是要好好谢你。”王换低头看看刚刚倒上的茶,拿起来一口喝了,转身就走:“阿姐你最喜欢吃蟹,现在还不是吃蟹的时候,昨天我就叫人准备了十斤秃黄油,等等给你送来。”   说着话,王换推开了板屋的门。粉苏百无聊赖,正在用桂花油小心的抹自己的头发,看到王换出来,粉苏马上把刚才那一块银元塞回王换的口袋。   “我会缺这一块大洋么?”粉苏鼓着腮帮子,面皮上的粉扑簌簌的朝下掉,斜了王换一眼:“你若有心,亲自来请我吃。”   王换没作答,迈步走开时,对面鸡笼的板屋外,已有人在揽客了。   王换回去时,故意绕开了食坊,小茶碗那里的凉茶,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他慢慢的走,慢慢的看,有人拿着一件唐三彩,唾沫星子乱喷,在晃点买主。买主一看就是那种“走边路”的憨头,行市的水有多深都不知道,便跑到西头鬼市来做梦捡便宜。   看着买主要掏钱,王换很想过去跟他说一句,这件唐三彩确实是真货,因为存世的真货太多,犯不上造假。这东西在唐代时,是拿来给死人陪葬的,现在买回去供到家里的正堂,着实有些煞风景。   最终,王换还是忍住了,这样的憨头,能救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第三次,有些事情,自己若不吃亏,是永远不能长记性的。   回到自己的板屋,黑魁又吃了半桶羊杂,正在屋角打盹。王换将甩进屋里招牌幌子捡出来重新挂好,等他挂了幌子转过身时,便看到两个脸色发青的中年男人,正压着头,恶狠狠的盯着自己。   “你在这里摆算卦摊子,不交奉例,能摆得下去?”一个中年男人朝前走了一步,身子摇摇晃晃的,险些被绊了一跤,等他站稳,发青的脸庞隐隐憋红了,将嗓门压的很低,拿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两块大洋的奉例!交了奉例,我们十三堂护着你的盘,就不怕别人欺负了!”   王换看看面前两个瘦的和柴火般的大烟鬼,心里暗笑。西头鬼市的奉例,都是十三堂的龙头在收,谁私下对鬼市的摊贩敲诈勒索,十三堂就会出头,这是一百多年的规矩了。   但王换也知道,那些抽大烟的人,烟瘾上来又没钱买烟土,便什么都不顾了,明知道会犯忌,却还要冒险试一试。   “你这个人,要钱不要命么!”另个烟鬼显然等不及了,抢到王换跟前,呲着一口仿佛被炭火熏过的焦黑的牙齿,低声呵斥道:“看你年轻,老子替你到龙头那里说句好话,只收你一块半的奉例,你莫再啰嗦,把奉例交了!”   屋角的黑魁被吵醒了,抖着一身肥膘要站起来,王换暗中摆摆手,示意黑魁不要乱动。黑魁脾气不太好,动动手指,就可能把两个大烟鬼的骨头给拆了。   “我的奉例,已经交过了,做生意图个安稳,你们走吧……”王换想将两个大烟鬼给打发掉,但话只说了一半儿,他陡然轻轻抽了抽鼻子,觉得不对。   他一下子就在两个烟鬼身上嗅到了一股气味,死人的气味。   西头鬼市名叫鬼市,但混迹鬼市的,却都是活人,王换嗅到两个烟鬼身上的死人气味时,心里便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这两个烟鬼,多半活不长了。   “你们两个,是十三堂的?来收奉例?”   王换心里正在琢磨,自己的预感到底因何而来,一阵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五个人慢悠悠的朝这边走过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腊排骨似的男人。鬼市就在眉尖河畔,夜稍一深,风裹着河水的凉气侵袭,还是需要加一件外衣的。但那个腊排骨裸着上身,头上还顶着一块浸了水的布巾。   腊排骨的脸,和烟鬼的脸一样,乌中带青,不仅脸色难看,模样也丑的要命,那两个收奉例的大烟鬼跟腊排骨一比,顿时英俊了许多。   王换看见腊排骨时,头皮就微微麻了一下。   “你们两个也是十三堂的,那老子该是哪里的?”腊排骨走到板屋前,顺手将头顶的布巾取下来,他是个光头,长了一头的癞痢,估摸是痒的厉害,腊排骨伸手在头上使劲的挠,这么一挠,癞痢全挠破了,痒虽止住,却疼的要命,腊排骨呲牙咧嘴,像是搂着女人挨板子。   两个大烟鬼看到腊排骨,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下来,扭头要跑,腊排骨身后的四个汉子上前便把他们都按住了。   “吃烟土把脑壳都吃坏了。”腊排骨头上的癞痢开始流血,一道一道的血迹从头上慢慢滑过额头,流到脸上,他浑然不觉,信手在脸上一擦,一张乌青的鬼脸顿时抹的和关二爷一样。   “这事,不用你管。”王换看了腊排骨一眼,从小桌上拿起薛十三留下的一支烟,点燃了慢慢的抽:“是我摊子的事。”   “不对不对。”腊排骨摇摇头,把那块布巾重新扣到光脑壳上:“西头鬼市的事,都是十三堂的事。”   屋角的黑魁醒了,已经走到了王换身后。寻常事情,黑魁可以不理,但血鬼来了,黑魁的屁股便如长了钉子,安坐不住。   没人知道血鬼的真名叫什么,有人说血鬼是温州人,也有人说,血鬼是苦田人。传闻,血鬼小时候下河摸鱼,脑壳被河里的河童舔了,便长了一头癞痢,什么药都医不好。   血鬼是哪里人,谁也说不清楚,但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血鬼不像人,更像鬼。他要吃生肉,喝掺了鸡血的酒,睡觉的时候睡在棺材里。   西头鬼市的人,都要向十三堂的龙头交奉例,交过奉例,摊子出了事,十三堂会叫人摆平。十三堂除了薛十三之外,剩下的十二家每家一个月,负责西头鬼市的秩序。作为回报,每年年底,十三堂龙头会从一年所收奉例中拿一部分,分给十二家。这个月,恰好就是血鬼当值。   王换突然就想起了花媚姐不久之前刚和自己说过的话,他感觉,血鬼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有一种饿狼看到猎物的光。   血鬼不理王换,转头看看那两个大烟鬼。两个大烟鬼开始哆嗦,其中一个明显还打了个尿战,鞋面已经湿了。   “剁了他们的手,丢到河里去。”血鬼估计头上的癞痢又开始痒,痒的心慌,他咬着牙说道:“要是能活,算他们走运,不能活,就沉河喂鱼吧。”   “我说,这是我摊子上的事,不用你来管。”王换把嘴上的烟拿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血鬼,首先,他的确不想看着两个大烟鬼丢命,其次,这也是与血鬼的暗中交锋,自己若服软了,十三堂的人,以后便会渐渐的踩到自己头顶去。   “剁了他们的手,这是十三堂的规矩,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要守规矩的。”血鬼伸出舌头,舔了舔粘在嘴角的一点血迹:“谁不守规矩,只能剁谁的手。”   血鬼的四个手下,拖了大烟鬼就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其中一个手下从腰带上抽了一把四寸斧,这是肉摊上用来劈剁猪骨的斧子,刃口有四寸宽,沉重且锋利。   黑魁慢慢的抬起一只脚掌,但他的脚掌刚抬起,就被王换踩了下来。   许多帐,王换算得清楚,现在跟血鬼翻脸,还不是时候,他想做的事,必须在西头鬼市做,暂时不能得罪十三堂。   河边传来了几声惨叫,王换望去时,似乎还看到一片喷薄的血光。不久,血鬼的四个手下回来了,拿着四寸斧的人走到王换身前,故意举起斧子。斧子的刃口还在滴血,那人一甩手,几滴血便要溅到王换身上。   拿斧子的人突然觉得眼前花了一下,紧跟着,他又觉得自己的衣领被人揪住,刚刚看清揪住自己的人是王换,王换的一只巴掌,便结结实实的抽到了他脸上。   这一巴掌清脆的如同炸响了一个炮仗,拿斧子的人被抽晕了,原地转了几个圈,噗的一声,吐出两枚带着血丝的牙齿。   王换收回手,轻轻掸了掸袖口粘上的一点灰尘。还是那句话,他不能跟十三堂把脸皮撕破,但也不能任人挑衅,否则,西头鬼市这碗饭,便很难吃了。   “好,好的不得了,十三堂的人在西头鬼市让人打了,这事,一百年怕也遇不到一次。”血鬼一把揪下头顶的布巾,呲牙咧嘴的说道:“叫人!平了他的盘!” 第5章 乌篷船   血鬼这两句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手下立刻拿了一只黑黝黝的哨子,放在嘴里使劲的吹响。   哨子的声音很大,像一群乌鸦在叫。哨声穿过一片一片飘荡在上空的雾,传出很远。   乌鸦哨的哨音飘过了食坊,飘过烟栏,也飘过了鸡笼。正在板屋外面仔细磨指甲的粉苏抬起头,目光有点茫然,他在回忆,因为有个岁数很大的老人好像说过,十三堂的乌鸦哨上次在西头鬼市吹响的时候,还是前清。   鬼市有些骚动,很多人在朝哨声响起的地方跑,有十三堂的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人。   王换站着没有动,黑魁到板屋里拿了一把刀出来,是乡下用来铡草用的铡刀拆掉的刀片,六七寸宽,四尺长。黑魁每天除去吃饭睡觉,就在用磨刀石磨这把刀。   十三堂在西头鬼市的分量,王换不会不知道,但他不能跑。一旦现在跑了,以后就永远不要再想回到西头鬼市。   大约就是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平常冷冷清清的鬼市南栅栏这里,聚起了很多人。血鬼手下二十多个快脚都到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十三堂的快脚,这些人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这是血鬼的事,除非到了迫不得已,十三堂其余的盘子才会帮忙。   血鬼的手下用的全是四寸斧,二十来把斧子,映着月光和灯火光,化作一个扇面,在逼近王换的板屋。黑魁双手掂着铡刀,朝前走了走。他晚上吃了六七斤羊杂,现在也想活动活动手脚。   王换没有动,血鬼的人都到了,暂时也没有动。十三堂没有傻子,尤其是领堂的人,个个都是粘毛比猴子都精明的角色。这两年,王换的生意做的大,且很稳,若是没有一点根基和依仗,很难有这样的大手笔。血鬼到现在还不知道,王换背后是不是有人。   血鬼是抱着试探的心,但他绝对不怕,黄三响说过,早就想平掉王换的盘了,若血鬼动手,真碰到了刺,黄三响会帮忙。   血鬼微微朝后退了一步,这是示意动手的信号。他做好了打算,今天就算平不掉王换的盘,被逼到这份上,王换背后的人,也要露面。   二十来把雪亮的四寸斧都已高高举起,血鬼退后一步,持斧的快脚刚要冲上前去,人群后突然传来了花媚姐尖利的叫声。   “等等!!!”   花媚姐是被人用滑竿抬来的,她脚上穿着上海买回来的女人鞋,走不快。花媚姐下了滑竿,粉苏就在前面开路,其实这完全多余,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不着粉苏驱赶,人一瞧见粉苏的样子,便都自觉闪到一旁去了。   “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我很少管闲事,可今天,就非要当一次和事佬了。”花媚姐穿过血鬼手下二十多个快脚,站到他们和王换中间,喘了口气,先对王换说:“阿弟,你莫惹事,这个面子,给不给阿姐?”   “我一定给。”王换也挡在黑魁身前,说道:“看他给不给。”   “你给面子,那就好了,他的事,我来同他讲。”花媚姐转过身,压下两个快脚手里的斧头,走到血鬼身边,血鬼头顶的癞痢又在流血,血迹顺着眼窝流到鼻尖,花媚姐皱起眉头,丢了块手帕过去:“擦了再说话。”   “阿姐,这块手帕,你用过没有?你要是用过,我就拿来擦脸,你要是没用过,我也不用。”血鬼接过手帕,放在鼻尖闻了闻。   “你要死啊?”花媚姐骂了一句,小声说道:“把人带走,今天这事,算了。”   “阿姐,手帕你没用过,还你。”血鬼把手帕还了回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阿姐,咱们十三堂,就像我身上这块皮肉,本来嘛,好好的,现在像是插了根钉子进来,不仅难受,还要流血啊,比流血更要命。真要流血,老子天天流,阿姐你月月流,没所谓的,吃几碗血红汤就补回来了,这可流的是白花花的大洋,你说我肉疼不肉疼?”   “血鬼,我不同你打嘴官司,这事你听我一句。”   “我的人都到了,退了不妥,阿姐,你是怕我走眼,踢了包着石头的布?实话讲,黄三响的人在这里,有什么,他不会看着不管。”   “血鬼,你真是想死么?”   “你都喊我血鬼了,我本来就是鬼,鬼会怕死?”   “唉……”花媚姐叹了口气,忍着血鬼头顶癞痢散发的臭味,朝他跟前凑了凑,小声说道:“跟我来,我带你看样东西,看完,你还要动手,就由你。”   花媚姐说完,起身就走,血鬼微微一沉吟,跟了过去,毕竟都是十三堂的人,尤其花媚姐,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花媚姐带着血鬼,走到了眉尖桥的桥头。河风很大,花媚姐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头发被吹乱了,她背对着桥下的眉尖河,对血鬼使了个眼色,示意血鬼朝河里看。   血鬼朝桥下的河面望去,贴着河岸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艘小乌篷船。船又小又破,船头挂着一盏气死风灯。   “阿姐!”血鬼楞了一下,眼睛瞬间睁大了,不知是河风太猛,还是他心里哆嗦,血鬼猛的抖了抖:“这船!什么时候来的!?”   “我劝你忍一忍。”花媚姐可能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径直顺着来路朝回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想,你该服龙头的吧?否则,你也不会每年给他交奉例,有事了听他调遣,对不对?”   “除了你,十三堂谁能不服龙头。”   “莫说废话,同你讲,那小子刚到西头鬼市,开始朝古行伸手时,龙头就盯上他了,他要是颗好拔的钉子,会容他留到现在?血鬼,你真动了他,那条船,会来找你。”   血鬼不说话了,心里却在咒骂那条见鬼的破乌篷船。   等回到原处,血鬼的脸色很难看,花媚姐顾着他的面子,让人先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给轰散。等人群散去,血鬼带着自己的人从南边走了。   “阿弟,没事了,你做你的生意。”花媚姐不想在外面多说什么,交代了两句,转身要走。   “等一下。”王换回到自己板屋,端了两只大玻璃瓶出来:“阿姐,秃黄油。”   花媚姐笑了笑,让粉苏去拿。粉苏鼓着腮帮子,很吃力的抱着两只玻璃瓶走了。   血鬼带着人离开,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但王换没有走,四平八稳的继续坐在小桌前。虽然走的走,散的散,暗中却有很多眼睛在盯着他,现在就走,即便走的从容,也意味着示弱。   一直到过了子时,王换才招呼黑魁收摊。黑魁将板屋拆了,木板都堆到栅栏底下,又把屋里的东西归置到大竹筐中,背在身上。两个人穿过三道街,来到小院,王换掀开那口枯井的井盖,坐在井沿边,从旁边摘了一条小黄瓜。   等到黄瓜吃完,他冲着井口说道:“老断,搬家。”   一件一件用软布和草纸包裹着的瓶瓶罐罐,从井底运出,再放到黑魁推出的一辆小车上。这些日子为了凑钱,货出去不少,只剩下了十余件。等这些瓶瓶罐罐全都运出,那个双腿齐根而断的老头儿,徒手攀着井壁,快的像一只壁虎,蹭蹭的蹿了上来。   月光明亮,黑魁抛了个酒瓶给老断,老断也顺手摘了条黄瓜当下酒菜。他没有腿,身子就剩半截,但两条手臂粗的吓人,手掌也特别大,蒲扇似的。   老断吃完了黄瓜,喝了半斤酒,抹抹嘴,一句话不说,用手撑着地面,挪到墙根。没有腿的人,行动必然不如四肢健全的人快,老断却是例外,正因为没了腿,他的身子很轻,手指扣住墙壁上细小的砖缝,飞快的攀上墙头。一攀上墙头,老断宛如飞檐走壁,瞬息之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黑魁推起小车出门,王换反手锁好院子,两个人顺着院外那条小巷朝西走。   他们走出去大约二十步远,一道几乎融化在夜色中的影子,悄然尾随了过来。影子移动之间,脚步比猫的脚步都轻,丝毫没有任何声音。   王换和黑魁走到小巷的尽头,朝北边转了个弯,影子加快速度,想要跟上,这时,将要转弯的王换停下脚步,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尾随的影子机敏异常,立刻也停下脚步,紧紧贴着墙壁。   他站的位置很巧,恰好便是月光洒落下来的死角。   王换叼着烟,用洋火点燃,深深抽了一口。那道黑影屏气凝神,只有眼睛在暗夜中散发一点点微弱到察觉不出的光。   但黑影完全没有料到,也完全没有看到,自己身后那面墙壁的墙头,静伏着没有双腿的老断。   透过老断乱糟糟的头发,能看到他的眼睛,老断的眼睛是灰色的,没有一丝光彩。   王换抽了两口烟,迈步转过拐角。尾随的黑影立刻一动身躯,想要跟上。   伏在墙头的老断也动了,一只手搭着墙头,另一只手垂下来,在影子面前轻轻划过。影子没有防备,因为他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人无声无息的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还不被察觉。他仅仅能看见一只大的有点离谱的手,还有这只手的手指夹着的一把三寸长的小刀。   老断收回手,攀着墙头穿行,很快又消失在黑暗中。   墙根下,影子倒在血泊中,脖颈被划开一道恰到好处的伤口,血流了一地。 第6章 腹里乾坤   夜愈发深了,王换将烟抽完,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他很随意,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老断就在附近,而且,老断会把所有试图趁夜跟踪的人都放倒在夜色里。   月光下的小巷,一条连着一条,低矮的小院一座连着一座,王换和黑魁走了很久,在一条巷口,王换停下脚步,打了个响指。很快,后面一片连绵的青瓦屋顶上,便传来了一阵啾啾的鸟鸣。   “走,老断把事都办妥了。”   黑魁推着小车,走到小巷里第五个院门,两人推车走进去。小院是西头城最常见的民居,一般都有三四个卧房,王换和黑魁步入最里的那间卧房时,卧房的窗子从外面被打开了,老断轻飘飘的翻窗而入,两只大的离谱的手掌先着地,跟着用力一撑,半截身子便跳到了床榻上。   黑魁又拿出个酒瓶,抛给老断,老断品酒,黑魁很吃力的钻到床铺下,拿掉了两块地砖。   床榻下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洞口,老断将小酒瓶中的半斤酒喝了,从床榻一跃而下。他抖了抖半截身躯,骨头噼噼啪啪响了响,身子像漏了气的皮囊,瘪下去一圈。   老断从那个看起来根本钻不进人的地洞口钻下去,黑魁就拿了货,一件一件朝下递。这条巷子相连的四个小院,都是王换盘下的,老断亲手打的地道,货从这儿进去,被转移到巷尾的院子那边,就算真有人跟到这里,也搞不懂货仓究竟在什么地方。   王换在床边坐了,心里慢慢盘算,血鬼和黄三响会不会善罢甘休。花媚姐出头做了一次和事佬,却不能次次都让花媚姐来替他压住血鬼。十三堂在西头鬼市立足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平时有些小过节便罢了,若有杀头流血的仇,十三堂拧成一股绳子,那力量是极可怕的。   王换觉得,有机会的话,是要和苦田帮还有道人聊一聊。苦田帮和道人被十三堂压的最狠,他们心里的火气,怕是小不了。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老断将货带到了巷尾的小院中。等老断钻出来,黑魁就小心的用混了鸡蛋清的土灰,把地砖缝隙填满。   “老断,走一趟。”王换站起身,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那只从花媚姐那儿带回的小木匣。   老断朝黑魁伸手,黑魁又拿了瓶酒给他,老断收了酒之后不依,仍旧在要。   “从昨天到今天,你要了十瓶了。”黑魁无可奈何的再递过去一瓶:“莫要真把你的肠子再喝断了。”   王换和老断从院子走出,老断又攀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王换一个人走,走了很久,才从这片连绵的民居中离开。   远处的西头城,像是被黑暗完全吞没,看不到什么光亮。王换用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时间,走到了西头城南。西头城南住着一些菜农,还有喂养家禽家畜的人,鸡鸭鱼肉外带新鲜蔬菜,每日供应到西头城去。王换一直走到城南的最南端,再朝前,便算出了西头城了。   前面是一片围墙低矮的猪圈,猪粪猪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化作一阵比芥末还要冲鼻的气味,千丝万缕的朝鼻孔中钻。王换像是嗅惯了这种气味,浑然无事,推门便走了进去。   养猪人的屋子黑灯瞎火,只能听到两旁的猪舍里大猪小猪发出的哼哼声。走了几步,漆黑的小屋里陡然有人说道:“你前面两步远,铺地的石头松了,污水藏在石头下面,一踩便会溅出来。”   王换收回脚,低头看看,果然,前面两步远的地方,有一块松动的铺地石。   王换绕过这块石头,走到屋檐下,养猪人的屋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一阵一阵的肉香扑鼻而来。   “什么肉,这么香。”   “两天前,那头老母猪下崽了,下了四只,有一只身子弱,死了便可惜了,我拿来炖了吃,肉皮都是粘牙的。”屋子里有人回道:“把灯点上吧。”   王换用洋火摸索着点灯时,老断也进了屋子。油灯点亮,一个半躺在地铺上的老头儿咳咳的咳嗽了两声。老头儿看着身体不太好,很瘦,是个瞎子,他慢慢从地铺上坐起时,老断抛过来一瓶酒。瞎子随手便稳稳的接住,打开瓶塞,喝了一口。   作为回报,瞎子把吃剩的乳猪拿给老断,细皮软骨的乳猪,几乎炖成了一锅粥,老断用勺子舀出来就着酒喝。   “这才一个半月,日子紧了些,若是这样,那头猪会被折腾死的。”瞎子叹了口气,拿过一根盲杖,笃笃的探路朝前走。   屋子两边都是猪圈,养了十几头猪。三个人来到一个圈栏前,瞎子用盲杖朝一头将近三百斤的大肥猪身上捅了捅,小牛犊子般的肥猪被捅了两下,居然不声不响的就歪倒在地。   老断双手撑地,到了肥猪跟前,猪肚皮上有一道刚长好不久的刀口。老断的指头间,又亮出那把小刀,将猪肚皮上的刀口重新划开。   “流出的血都接好。”瞎子拄着盲杖,在后头交代道:“等下做猪红,去隔壁菜地里偷几个辣椒炒一炒,我们喝酒。”   老断出刀和用尺子量过一样的准,在猪肚皮上划开的刀口刚好能容他的手探进去。他伸手在猪肚子里面翻,一下就抓出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王换端了盆清水在旁边等,东西从猪肚子里逃出来,便在盆中清洗干净。   这东西外面裹着一层油,三层油纸,王换这边清洗,老断那边仍然在掏,一共掏出了三包。   “这主意,亏你想得出。”瞎子端了一小盆猪血去做猪红,一边走一边说道:“用猪肚子藏东西。”   “能藏东西,又能放点猪血给你做猪红下酒,一举两得的好事。”   王换拿了三包清洗过的油布包,朝屋子里走,老断给肥猪的伤口止了血,肥猪还是未醒。   瞎子的屋里,有一道暗门,王换带着油布包钻到暗门里,点燃了油灯。   三个油布包被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油布包里,全是一截一截的骨头。   骨头宛如黄金打造,在油灯的映照下,折射着点点金芒。王换的眼睛,瞬间便被这一点点的金芒充斥。他戴上一副麂皮手套,将一截一截的骨头慢慢取出来,放在一块白布上拼凑。   黄金般的骨头,全是人骨,三根断成几截的肋骨,几截臂骨正好拼出一条完整的手臂,手臂上只有两根指骨,王换取出木匣,把木匣里那根中指指骨拼上。   残缺断裂的骨头看起来很多,却远拼不出完整的骨架。王换有点兴奋,又有点失落,每多一块骨头,离自己的目的便近了一分,可缺失的骨头依然还有许多,他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怪异的黄金般的骨头,在王换眼中,不啻于绝世奇珍,他仿佛连多看一眼都不舍得,重新将拼凑好的骨头分包放好,拿出来走回猪圈,交给老断。   三个油布包又被塞到肥猪肚子里,老断的手很大,却灵活,用细麻线将猪肚上的伤口缝了,裹药包好。   做完这些,他们一起回了屋,猪红还未做好,瞎子的酒瘾上来,就着乳猪和老断一起喝酒。   王换不想喝酒,坐在一旁抽烟。烟的气味,炖肉的气味,还有猪粪的气味,好像化作了烟土的烟气,让他的脑子从脑壳里跳出来,飘飞在半空。   他突然忘记自己今年多大岁数,二十五或是二十六?他拍了拍额头,打算静下心好好想一想,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年纪都给忘了,会让人笑话。   可他又觉得,没这个必要,自己多大岁数,二十五岁或五十二岁,区别真的不大。因为他后半生的时间,或许一直都要寻找那些黄金骨头。   对一个后半生始终做一件事的人来说,岁数,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仅此而已。   老断和瞎子喝完酒,瞎子躺在地铺睡了,王换带老断回到刚搬的院子,黑魁正在用磨刀石磨刀。   混迹鬼市的人白天要补觉,三个人一直睡到半下午。   入夜时,王换那个算卦的小板屋已经搭好,幌子刚刚挂起,王换便看到昨天来算卦的张老实一路小跑,朝这边奔来。   张老实就是个老实人,心里一激动,话也说不利索。王换却听的出,他是夸赞自己卜算如神。   张老实昨天按照王换指点,果然就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张老实一下又有活着的希望了,他专门卖了家里的稻谷,把欠下的卦资送来。   王换掂了掂张老实拿来的破钱袋,里面都是铜角子。张老实害怕耽误王换做生意,留下钱,千恩万谢的要走。   “钱拿回去吧。”王换叫住张老实,把钱袋还了回去:“我算卦只是动动嘴皮子,把钱带上,那边食坊有熟牛肉和酱鸭,买些回去给你孩子吃。”   张老实只差跪下磕头了,眼泪汪汪的捧着钱袋,他说自己一定好好种田,将来有钱,要给王换盖生祠。   王换目送张老实走远,等回过头时,便看到身后站了两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   两个小男孩是双胞胎,长的虎头虎脑,都理了光头,穿着麻袋褂子,小和尚似的,一人拿着一块麦芽糖在吃。   “阿哥。”一个小男孩咧嘴笑了,对王换说道:“有人想和你聊聊。” 第7章 光头阿苦   王换看到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隐约记得,这是苦田人的孩子。   “是谁要找我?”   “在那边。”小男孩伸手朝烟栏的方向指了指,他手中的麦芽糖吃完了,却仍意犹未尽,伸着指头,挨个在嘴里嗦了一遍。   “好。”王换觉得,自己和苦田人是不是心有灵犀,他刚刚出生跟苦田人聊聊的念头,对方便主动找上门来了:“我一会儿得空就去。”   “阿哥。”小男孩把十根手指嗦的比水洗了还要干净,咧着正在换牙的嘴巴笑道:“我和弟弟的糖都吃完了,阿哥赏个小钱,我们买糖吃。”   王换笑了笑,随手丢了几个铜角子过去,小男孩捡了钱,高高兴兴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王换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是否也像两个小男孩那样容易知足,有几个小钱可以买糖吃,便高兴的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大概是吧,王换又想了想,小孩子的心,都还没长全。   卦摊的生意很冷清,王换又坐了许久,起身收了幌子。黑魁依旧抱着那只平时用来吃饭的桶,稀里呼噜的吃着放了许多辣椒的羊杂。   王换朝烟栏的方向走去,路过食坊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踱步到了小茶碗的凉茶摊子跟前。   “换哥,老样子?”小茶碗看到王换,眼睛似乎就会发光,她不等王换说话,便拿过一只空碗:“缅栀子茶,不加甘草水。”   “不,今天要加甘草水。”   “要加甘草水?”小茶碗楞了一下,却很快反应过来,清脆的应了一声:“缅栀子茶,加甘草水。”   缅栀子茶没有什么滋味,加了甘草水之后,便有一种在喝中药的感觉。王换捏着鼻子一口喝完,右手习惯的朝口袋摸去。   “不不不,换哥,不……”小茶碗知道王换要掏钱,急忙就去阻拦:“你每次来给的钱,都够连喝一个月的凉茶……”   “做生意,不是就要赚钱么?”王换把一块大洋丢在钱盒里,捏了捏小茶碗润润的脸蛋:“你不收钱,我真的不来了。”   王换离开凉茶摊子时,感觉心头舒爽了些。小茶碗的爹有病,药罐子似的,每日都要拿钱买药,熬好了朝肚子里填。她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都在念书。   来西头鬼市,已有两年多了,王换记不清楚究竟和多少人打过交道,他却记得,刚刚认识小茶碗时,自己想要盘两件货,差了四百多大洋,小茶碗专门过来送钱,送了十七个铜角子。   两年过去,那十七个铜角子,在王换心中愈发的沉重了。暗夜中的西头鬼市,宛如一个猎场,有人在这里捕猎,有人在这里受伤,见多了虎豹豺狼,小茶碗,十七个铜角子,才会显得那么珍贵。   烟栏,一如往昔,矮小密集的木板房,空气中弥漫着发焦的淡淡的烟土味。这是苦田人的地盘,他们不做大宗烟土生意,只供给散客在这里吸食。说起来,是小打小闹的买卖,但风险小,长年累月的做,也是一笔横财。对于贫瘠的苦田而言,苦田人一年能赚这么多钱,留守在苦田的家人,是要月月给祖坟烧香的。   烟栏第三排和第四排木屋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过道,两个光头汉子在过道口守着,用水煮的蚕豆下酒。看到王换时,两个光头报以微笑,并且让开了路。   顺着过道一路走到底,有间大些的木屋。王换推开门时,里头坐了十多个人,都在抽烟喝酒,烟气大的能把人熏死。   “阿弟,这里太脏,待不得客,平日很少请你,只是怕你嫌弃。”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桌首,冲着王换笑。男人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疤,这条刀疤让男人破了相,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庞便像是要顺着刀疤裂开,很是吓人。   王换认得这人,对方叫阿苦,是西头鬼市苦田人的首领。   “我也是乡下出来的,小的时候,总在烂泥塘里玩,这里比泥塘干净多了。”   一群人都在笑,有人手脚麻利的腾出位置,又用桌布将凳子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   王换坐下之后,大部分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阿苦,还有阿苦身边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男人。山羊胡子是阿苦本家的表哥,也是苦田人的师爷。苦田人一般都是胳膊粗,脑子小,需要有人来做用脑子的活儿。   王换来之前,阿苦和师爷在喝酒,老白干,还有水煮蚕豆。   “食坊那边有牛肉,选张福记那家,肉很烂,又入味。”王换捻了颗蚕豆,说道:“半斤牛肉一斤酒,吃完喝完,就是神仙。”   “我们苦田的地,只能种蚕豆,别的什么都不长,从小到大,吃的最多的,就是蚕豆,牛肉,我不吃,我怕吃惯了牛肉,以后再沦落到天天吃蚕豆时,便吃不下了。”阿苦推过来一杯酒,脸上的刀疤在灯火的映照下,隐隐闪着一缕金属般的光泽:“蚕豆下酒,是最好的,除了水煮,还可以油炸。”   王换喝了酒,最劣最便宜的老白干,喝下去的时候,像是一把刀子割着喉咙,吞到肚里,像是一把火在燃烧。   王换知道,苦田人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于西头鬼市,自然有他们的长处。   每个苦田人,都极为自律,近乎苛刻般的自律。他们赚了钱,从不乱花,一年四季,无论生意好坏,无论进账多少,永远都只吃苦田产的蚕豆下酒,只吃最便宜的素面。他们没有娱乐,除了赚钱,就是睡觉。   “血鬼的事,我听说了。”阿苦喝了口酒,鼻子眼睛嘴巴,似乎都聚到了一起,皱着眉头说道:“那天,他去拆你盘之前,还来这里同我讲过,龙头要加奉例,加两成。”   “你肯加吗?”   “你说呢?”阿苦咧嘴笑了笑:“我们苦田人,平时吃蚕豆还要一粒一粒数清楚,生了虫子的,闭着眼睛也得吃下去。每年多加两成奉例,多加的奉例若是买牛肉,我躺着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不加奉例的话,十三堂会赶你们走。”   “阿弟,我跟你讲一讲,我们苦田吧。”阿苦慢慢的嚼着蚕豆,摸了摸自己油光发亮的脑袋,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的,终究一个字,穷。每年种了蚕豆,要死一大半苗,最后收豆子时,估摸着一亩地能收十斤左右,苦田人都靠蚕豆过活,拿出去卖了,换粮食,换布,换柴米油盐,可是不够,苦田人一年里,总有半年是饿肚子的。阿弟,我说了,你肯信吗?我十四岁时,我爹过世,留了条裤子给我,我平生第一次穿上裤子。二十五年前,我姐姐出嫁,对方送了两只鸡做聘礼,还说便宜了我们。那种日子,没有过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承认。”王换点了点头,他也是乡下出来的,只不过,他的家乡,远没有苦田那样贫瘠。   “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站稳了脚,若是有人赶我们走,那就是把苦田人朝死路逼,没得说,只能打。”阿苦继续摸着自己的光头,一只脚甩掉鞋子,踩在凳子上,笑道:“被四寸斧一斧砍死,总还算痛快,比回去继续受苦强得多。”   “十三堂不好惹,这是实话。十三堂的龙头要均衡手下的势力,有意放任十三堂内斗,可十三堂若是被迫拧成一股绳子,不是我小看苦田,你们斗不过他们。”王换顿了顿,接着说道:“黄三响,血鬼,麻皮,邵青衣,这些一等一的狠角色,你们大概都知道。”   “我知道,苦田人斗十三堂,或许难了些,因此,才请阿弟你来聊一聊。十三堂不止压着我们苦田,还压着你。”阿苦拿起一颗蚕豆,用手指碾碎了,又塞进嘴里,说道:“阿弟,你若瞧着十三堂把我们苦田斗下去,那我敢跟你打包票,斗完我,就轮到你了。要是不想死,那大伙就要把手拉起来。”   “你们苦田,有多少人?”   “苦田的精壮,都在西头鬼市了,六十多个。”   “六十多个人,要去斗十三堂?”   “就是觉得人少,势单力薄,这才找你。”   王换没有回答,他的确预感到了危机,预感到十三堂下一步或许会把矛头对准他。但跟十三堂翻脸,需要足够的把握,他吃不准跟苦田联手以后,会有几分胜算。   “阿弟。”坐在一旁的师爷始终没有说话,直到这时,他才抬起眼皮子,开口道:“给你看一些东西吧,若在平时,外人看到这些东西,我们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现在让你看了,跟不跟我们联手,你自己拿主意。”   师爷和阿苦站起身,从木板屋走出来,王换紧随其后,他们没有走大路,绕过烟栏,从鬼市的外栅栏翻了出去。栅栏外面有一辆马车,师爷和阿苦上了马车,王换又犹豫了一下,他突然预感到,阿苦带他看的东西,似乎有一股非常浓的血腥气。   那种血腥气,闻了会让人呕吐。 第8章 一刀为礼   马车贴着西头鬼市的北沿,缓缓前行。等到驶出鬼市那一长排东倒西歪的栅栏后,马车便开始加速。   “你们的日子过的这么清苦,赚来的钱,到底有什么用?”王换坐在马车上,只觉得车子随时都会散架,车厢里头破旧不堪,到处都是灰尘,角落里居然还结着蛛网:“这辆马车,是从哪儿捡来的?”   “有个烟客,急着吃烟土,又没有钱,拿这辆马车换了烟土吃。”师爷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眯起眼睛笑道:“阿弟,你的日子,过得也不比我们宽绰多少,你不是也每日吃羊下水么?你莫跟我说,你喜欢羊下水那股膻味。”   “羊下水腥膻,总算是开荤,水煮蚕豆,挤不出油水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师爷呲牙咧嘴的笑了笑,那笑容,宛如一只得道成精的老狐狸。   马车渐渐驶出了西头城,又沿着一条崎岖的路,向北而去。走了大约有十几里路,王换撩开车厢的帘子,朝外望了望。   “这是要去什么地方?西头城北边几十里,都没有什么人烟。”   “前面几里,有个村子,叫姚村。”   王换想了想,倒是想起来别人说过的姚村。那是个早已经荒废的村子,几十年前闹长毛,在这里狠打了几仗,人都死光了。前后又用了几十年时间,才慢慢聚拢起人烟,结果又碰到孙大帅跟人打仗,村里的人又死光了。人们觉得姚村这个地方不吉利,这几年都没人到姚村来住。   “阿弟,你除了那个叫黑魁的伙计,还有别的帮手么?”阿苦将手里最后一粒蚕豆吃下去,问道:“你跟我交个底。”   “别的帮手,有,却不多。”王换含糊其辞,西头鬼市的人,不可能轻易就把自己的家底露给别人。   “兵贵精不贵多。”师爷继续摸着颌下的山羊胡子:“阿弟,你手下都是精兵,虽不多,但顶用,否则,西头鬼市岂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三个人说着话,马车便又行出去几里。崎岖的荒路右侧,有一条已经快要分辨不出的小路,马车拐入小路,最多一里之后,远远的就能望到一片低矮的乡村农舍。   那就是姚村,先后死绝了两次人的姚村。天气渐渐热了,坐在不透风的车厢里,还需时时擦汗。可一接近姚村,王换便感觉到了一股森森的寒意。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暗中看了看阿苦,又看看师爷。他们把自己带出来这么远,又带到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有没有别的意图?若是真出了事,黑魁和老断他们,估计连讯息也收不到。   这个念头有些吓人,片刻之后,王换自己便先将其否定了。苦田人不会白浪费力气,他们做事,就一定有自己的目的,而且有利可图。把自己做了,阿苦得不到任何好处。   三个人下了马车,步行朝姚村走去。走的越近,王换感觉寒气越重。空旷的姚村,早已经无人居住,可走着走着,他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说话。   “这是你们的货仓?”   “我们有屁的货仓。”阿苦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回道:“我们做的生意,与你们不同,不敢存货,一旦兄弟在鬼市外头被查了,会有大麻烦。”   三个人一直走到村子的深处,左右全是残垣断壁。这种荒了许久的乡下小村,其实非常渗人,虽然看不见什么妖魔鬼怪,可偶尔在院墙倒塌的院子里,看到一张落满灰尘的空椅子,一个被丢弃的孩子的小玩偶,便会让人毛骨悚然。   被流逝的时间所冲刷过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阿苦走在前面,拐到一个相对而言还算完整的小院,这是极普通的乡下民居,阿苦走进来之后,墙角的角落里,便闪出了两个苦田的汉子。   “开门。”   两个苦田汉子转身回到墙角,弯腰扫了扫地上的尘土,尘土下面,是一个木板隔出来的暗门,掀开木板,暗门显露,三尺方圆,刚够一个人钻进去。   “阿弟,来吧。”阿苦朝王换招了招手:“你要知道,我们把你当自家兄弟的,这个地方,就算我们苦田的兄弟,也没几个人知道。”   王换走到暗门处,朝下面看了看,下面很黑,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尽管很黑,可王换的瞳孔却陡然收缩,他猛的回过头,望向阿苦:“你们在这儿养了什么东西?”   “看看就知道了,我们没有办法。”阿苦拍了拍王换的肩膀:“我们只是为了活着,活的好一点。”   师爷拿了一盏油灯,顺着暗门下的木梯走下去,阿苦和王换跟在后头。这下面,应该是挖出来的地窖,地窖不太大,有三个很巧妙的风口,人进来也不会被闷到里头。   当王换顺着梯子爬下去,一脚踩在地窖的地面上时,他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紧紧的攥住了。   地窖的尽头,有一大块黑布,黑布遮挡着什么东西。油灯距离黑布还远,照的不甚清晰,王换隐隐约约看到,黑布后面,露出了一只铁笼子。   铁笼子是用很粗的铁条焊接出来的,每一根铁条上,都沾着一层已经干透了的黑红的血迹。   “阿弟,看看吧。”阿苦朝前指了指:“我们苦田六十多个兄弟,加上这些,你看够不够资格,跟你联手。”   “不看了。”王换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老刀香烟,叼在嘴里一支:“我怕看了,会连着做一个月噩梦。”   “那你有什么章程,不妨说出来。”   “上去再说。”   三个人顺着梯子又爬了上来,两个苦田的伙计拖了一张桌子过来,撒上去一把水煮蚕豆。   “王换阿弟,我们苦田人,除了师爷,都是一根直肠子的人,今天只是第一次跟你聊这些,我阿苦把能说的全说了。”阿苦看了王换一眼,捏起一粒蚕豆慢慢的嚼着,说道:“你信不过苦田人,还是信不过我?”   “对付十三堂,是大事,不能有任何纰漏。阿苦,你要知道,十三堂败的起,我们败不起,他们败了,收拢人马,可以再来,我们败了,以后永远不要想再涉足西头鬼市。”   “那你就是信不过我。”阿苦突然丢下手里的蚕豆皮,从腰里抽出一把刀子,雪亮的刀,刃口比纸还薄,阿苦用刀,和用自己的手指一样灵活,一尺来长的刀子在他手中翻飞了几下,刀尖一转,冲着自己的大腿就捅了下去。   一股鲜血,从刀刃与皮肉间的间隙喷薄而出,溅了阿苦一脸。刀子捅到大腿有两寸深,刀尖被骨头给顶住了。   “若我们一直都在苦田种地,种蚕豆,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那我们就认命了,种一辈子田,让自己的儿子十几岁才穿裤子。”阿苦面不改色,只是太阳穴上绷起几条青筋,黄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淌落下来,和脸上的血迹混到一处,他盯着王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可偏偏我们知道了,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再想让我们认命,那便不可能了。苦田人穷,所以小气,我给不了你见面礼,这一刀,只当给你封了个红包,如何?”   王换没有说话,默然望着阿苦。十三堂的人,一直把苦田人当做泥腿子,直至今日,王换才知道,把阿苦放在十三堂任何领堂面前,也不逊色。   阿苦,应该靠得住,不会临阵退缩。   “把伤口包了。”王换把刚拆封的香烟丢给阿苦:“几时有空,我们去找道人聊一聊,他应该也不愿给龙头加两成奉例。”   阿苦笑了,大腿上的刀口仍在流血,他却仿佛不觉得痛,拿起王换丢来的烟,抽了一支。那两个苦田汉子过来给阿苦上药,包扎。这处伤刀口不深却也不浅,多半要养一段日子伤。   “阿弟。”阿苦扭头朝地窖的暗门看了看,问道:“我是为了表诚意,给你露露苦田的家底,你为什么不看?”   “我知道那是什么。”王换轻轻皱了皱眉,他没看到铁笼子里的东西,可他知道,苦田养在铁笼子里的家底是什么:“除了自己的拳头,你不要相信家底管用,十三堂不是吃素的,若我猜的不错,你只要对十三堂露了家底,十三堂的温先生,多半能破了它。”   阿苦笑笑,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师爷捋着稀疏的胡子,说道:“阿弟,我们,你们,是一环扣着一环的,温先生能破我们的家底,他就得由你去料理掉。老断,是不是在你手下吃饭?”   “你知道的不少。”   “三更阎王,勾魂老断,老断伏杀,有几人躲得过?”   “老断不是我的伙计,要做什么事,我说了不算,得他自己点头才行。”王换站起身,说道:“先找道人,跟道人谈妥之后,再同老断去讲。”   “阿弟,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一听。”阿苦腿上的伤口被裹好了,他斜叼着烟,身躯动都不动:“和骨头有关的故事。” 第9章 故事   若是别的事情,王换或许不会关心,他本就是个不喜欢嚼舌根的人。不过,阿苦一说起骨头,王换的眼睛,便盯住了他。   “怎么这样看我?”阿苦把那条刚裹好伤的腿轻轻搬起来,架到一条长凳上,说道:“我们苦田在西头鬼市不做古行的生意,但古行里的事,却多少知道一些。这一年多,你不是一直都在收骨头?”   “那你讲讲,骨头的故事。”王换又从衣兜里取了一包烟,拆掉之后抽一支叼在嘴上。   他什么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讲,不过,面前这个光头阿苦,似乎不像不会动脑筋的人。骨头的故事,阿苦不可能刚刚听说,之前一直都不告诉王换,今天才搬出来,分明就是讨个好,让苦田和王换之间的联盟更紧密些。   想着想着,王换突然笑了笑,西头鬼市能有几个厚道人?厚道人,在鬼市混不下去。   “阿弟,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笑。”王换弹弹烟灰,学着阿苦的样子,捡一颗蚕豆起来,捏碎了丢在嘴里,慢慢嚼着,说道:“故事讲来听听。”   “那大约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你来鬼市不久,我们一直在做烟栏的生意,彼此不熟的。”阿苦把烟头碾灭,说道:“有一天,烟栏来了一个人。”   去烟栏的人,肯定是去吃烟土的,只不过这个人和别的烟客不同,他到烟栏的时候,就只剩了一口气。   “吃烟土的人,只要不死,便不会戒掉的。”阿苦摸着光头笑了笑,似乎把腿上的伤全给忘了,说道:“那人到了烟栏,走不动了,身上又没有钱。”   烟客没钱,烟栏不会赊欠,这个人奄奄一息,又急着吃烟土,就跟苦田的人说,有个消息可以卖给烟栏,换一点烟土。当时,阿苦正好在,听人说了,就去见了见对方。   “他身上有一股土气。”阿苦解释道:“土气可不是乡巴佬的意思,我们苦田人是真正的乡巴佬,没脸笑话别人。他身上,是一股土腥气。”   “吃土饭的?”   “嗯,吃土饭的。”   鬼市是西头城乃至周近最大的古董买卖处,鬼市中的“古行”,指的就是做古董的人,十三堂绝大部分人都做古行。   古行中的货源,至少七成是从地下带上来的。西头城这里俗称的“土龙”,实则就是盗墓贼。土龙在别处找到古墓,下去带货,又七拐八拐的流到西头鬼市。这是古行最要紧的货源,大大小小的土龙,便如古行的血液,土龙没了,古行就转不动了。   那条要靠消息找阿苦换烟土吃的土龙,显然混的不尽人意,受了很重的伤,要死了,没钱治病,更没有吃烟土的钱。阿苦原本从来不做亏本生意,讲究的就是现钱交易,不过,看着那个奄奄一息又想临终前过过瘾的土龙,阿苦很罕见的破了例。   阿苦叫人给他烧了两炮烟土,土龙过了瘾,又一支一支的抽烟,抽烟时,阿苦唯恐他死掉,就问他要拿什么消息付烟土钱。   土龙说,有个叫回龙观的地方,本是个道观,也是闹长毛的时候荒废掉了,观里只剩一个老道士。人们都说,那个老道士以前跟长毛混过一些日子,手里有些金银,后来是觉得跟着长毛没什么奔头了,所以私自逃了出来,就在荒废的回龙观安身。   老道士不收徒弟,偶尔,回龙观周近的山民会在清晨看见老道士从松针上采集露水。他极少跟外人接触,每过三年,老道士要出去云游一番。   有个叫宋阿三的山民,专门给老道士送柴米,老道士在观里时,两个月送一次。宋阿三很愿意做这个活,因为老道士和蔼,且大方,每一次都给高出市价一倍的钱。   送柴米时,老道士也会邀宋阿三喝一点茶,聊聊天。宋阿三说,老道士泡的茶有一股仙气。   有一次,宋阿三去送柴米时,老道士说不用了,因为他要羽化了,   过了最多三天,老道士真的死了,宋阿三专门去看过。老道士被葬在了回龙观附近,宋阿三不知道是谁安葬了老道士。总之,老道士就是死了。   宋阿三算是比较清楚老道士的底细,他觉得老道士有不少钱和值钱的东西。所以,又过了半个月,宋阿三开始在回龙观附近寻找,寻找老道士的坟,他认为,坟里一定有陪葬。   只不过,宋阿三只是个山民,怎么都找不到老道士的坟。后来,他听人说,土龙是最擅长找坟的。宋阿三东拐西拐的托人,寻到了一个土龙。   “宋阿三寻到的土龙,就是找你要烟土吃的那个?”   “对,就是他。”   这个土龙穷的也是可笑,跟宋阿三第一次见面商量时,就借宋阿三的钱买纸烟。两人一拍即合,都想发一笔横财。   中间的事体,阿苦也得知的不是很清楚,但那条穷土龙,竟然真的寻到了老道士的坟。   他们开了老道士的坟,也开了棺材。等棺材开了的时候,土龙就觉得,是不是找错了坟。因为老道士故去的日子不久,可棺材里的死者已烂光了,皮肉丝毫不存,只留下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   宋阿三也很奇怪,他看过之后,便很执拗的认为,这必然是老道士的坟,因为他认得尸骨外面裹着的道袍,还有棺材里一把做陪葬的茶壶。那只茶壶,老道士平时每日都泡茶喝,宋阿三也喝过几次。   土龙没见过老道士,一时间也辨别不清。但是,那副尸体,让土龙有些侧目。   尸骨和寻常的尸骨区别也不甚大,只不过,尸骨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是金黄色的,宛如两节用黄金铸造出来的指骨。   王换默不作声的听,听到这里时,他的心在胸膛里噗通乱跳。   黄金般的骨头,那是他梦寐以求的。   宋阿三和这个蹩脚土龙,当时竟真的以为尸骨的两根指骨是黄金的,立刻要伸手去取。   这时候,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咬了宋阿三一口,跟着又咬了土龙一口。土龙被咬到了后腰,伤口只是痛了一下,便开始发麻。土龙一下猜到,伤口带毒,做土龙的人,随身都会有伤药和解毒的药,土龙身上的药不多,取出来一个人吃了。   宋阿三没有药,很快就没了声息,土龙感觉很不好,因为他始终都没有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咬了他们。   “他跟我讲到这里时,还撩开上衣,让我看他后腰的伤。”阿苦比划了一下,说道:“那伤口已经烂的比碗口还大了。”   土龙知道自己活不久,为了讨一点烟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苦。   “他讲的,你信吗?”   “我也说不准。”阿苦挠了挠头,说道:“那些吃烟土的烟客,嘴里能有几句实话?可他既讲了,我又听了,就信了三分。”   那条土龙讲完这些,又吃了一炮烟土,到后半夜就咽气了。阿苦还叫人买了副薄皮棺材,把他葬到了城北的坟地里。   “王换阿弟,我也不瞒你,后来,我带人去过回龙观,却总是找不到那座坟。”阿苦说道:“前后去过三次,次次都找不到,师爷说,多半是那条土龙晃点我的。所以我跟你讲的时候,只说是个故事,可没有说是真的。”   “要是当时你找到了道士坟,又找到了黄金骨头,今天,你是不是就不跟我讲这个故事了?”   “怎么会。”阿苦憨厚一笑,说道:“我找到了骨头,自然会卖给你。”   “走吧,明天你若有空,一起去见见道人。”王换站起身,说道:“龙头若跟你加收奉例,必然也要榨道人的油水,把道人拉上,胜算略微大一些。”   王换和阿苦还有师爷重新从姚村走出,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回到西头鬼市。   此刻已是凌晨三点半钟,远处喧闹了一天的西头城,宛如一名醉汉,睡的人事不省。可鬼市这里,依然人流涌动。   王换的目光,突然有些茫然,又有些模糊。眼前一个一个川流而过的人,仿佛一具一具没有魂魄的躯壳,行尸走肉般的渗入了鬼市没有光亮的角落中。   鬼市的人都是这样,白天人醒时,他们在睡,夜晚鬼醒时,他们也醒。   王换回到自己的卦摊,没有看到黑魁,左右寻了一圈,也未寻到。他摇了摇头,穿过鬼市,一直走到鸡笼附近的赌档。   这处赌档是三年前才支起的,十三堂的薛十三,曾虎都有股,据说龙头似乎也占了三成股。赌档倒是公平的,只要不出千耍诈,输赢自便。开赌档和做生意一般无二,诚信是很要紧的。   王换进了赌档,门口处是一个骰台,因为都是木板屋,不可能太大,骰台周围挤满了人。两个鸡笼的女人恐怕是输急了,将手镯和戒指估了价,一并押了上去。   王换从人群里挤过去,那边是一张牌九台,女人不喜欢玩牌九,牌九台这里几乎都是男人。王换还没走到跟前,便看到了黑魁。   “你这辈子是改不掉了。”王换拍了黑魁一下,伸手去拿烟,又觉得赌档本就闷的喘不过气,便把烟给装了回去。   黑魁慢慢回过头,王换看到他的两只眼球似乎都充血了。   “我……”黑魁脸上的肉轻轻颤了颤:“我闯祸了……” 第10章 富贵在天   “你闯什么祸了?”王换看着黑魁,他本不想抽烟,可现在又觉得板屋里没有那么闷了,随手拿了支烟出来,点燃了叼在嘴里。   “我……”一滴一滴的汗水顺着黑魁的额头流淌下来,他回头朝身后的牌九台看了一眼,两片厚厚的嘴唇轻轻颤动:“输了钱……”   “输了……一千四百多……”   “那是把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现钱全都输掉了?”王换叼着烟,顺势也朝牌九台那边望了望。   他浑身上下的血,似乎从脚板急速的汇聚到脑壳里,堵的有些喘不过气。一千四百多大洋,放到穷人那里,是几辈子都挣不到的。   “我……”黑魁心里急,一急便说不成话,他的脸憋的很红,咬了咬牙,凑到王换耳边,小声说道:“这几天,南古口的土龙要跟黄三响走货……我和老断去抢……抢两件……能抵得过今天输掉的就行……货丢的少,黄三响……该不会……不会太在乎……”   “钱不是黄三响赢去的。”王换摇了摇头,又指了指牌九台:“从这里跌倒的,就从这里爬起来。”   “没有本钱了。”黑魁的眼睛,很罕见的有一丝怯生生的目光,似乎不敢直视王换:“现下也没……没地方去拆兑……”   “来。”王换叼着烟,带黑魁回到牌九台前。   牌九台是赌档进出最大的,有些豪客输急了眼,一把能下几百大洋的注。王换对面,是一个庄家,一个帮龙(帮忙洗牌发牌的伙计),两角还站着两名盯千(防止出千的伙计)。   王换不动声色,先看了两把。有两个台州口音的赌客,手气很旺,连下连赢,庄家不动声色的赔,赔了六七百。   庄家重新洗了牌,牌刚刚洗好,王换从腰里拔了把刀子出来,在指尖一划。刀子沾了一滴血,王换把沾血的刀子重重拍在自己面前,对庄家说道:“不讲道,见光死,谁大谁赢,一千四百大洋。”   王换的话音一落,从庄家再到周围的赌客,一起将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在鬼市的赌档里,拿见血刀下注,是要赌胳膊腿脚乃至赌命的。一般来讲,只有不拿自己命当回事,又输急眼的人才会这么做。   更要紧的是,下这种注的人,都要有本事,碌碌无为的市井闲汉,吃了赌钱喝酒吃烟土,屁本事没有,赌档的庄家除非脑壳生锈,否则绝不会接这样的注。   三个月前,有个关中的刀客,在西头城喝了酒,跑到鬼市的赌档来玩,一口气将身上六七十块大洋输光了。刀客押了见血刀,一把翻了本,捧着一百大洋志得意满离开赌档。   或许是这样来钱极快,过了几天,刀客又来,一分本钱没带,上来就押了见血刀。这一把,刀客输了。   押了见血刀,又输掉的人,赌档肯定要借他的力,指派他去做些事情。这些事情,必然都是脏活,掉脑袋的活,然而,输的人没有选择。   那个刀客再没有出现在西头鬼市,食坊卖馄饨的阿发说,刀客好像被指派去戒西头城黄老爷的货,死的很惨,十根手指都被削掉了,脑袋也掉了半边,尸体丢在眉尖河下游的七孔桥。   “钱输完了,替你兄弟来翻本?”庄家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王换这张面孔,庄家认得,就算从前不认得,血鬼要拆王换盘的那一次,闹的沸沸扬扬,西头鬼市的人,没有不知道王换的。   “注我下了。”王换将烟头扔掉,问道:“接不接?”   “一千四百大洋,我做不得主,等等。”   庄家对站立在桌角的盯千使了个眼色,盯千匆匆忙忙的去了。   “诸位,这把有大注,开牌迟一些。”庄家对其余的赌客说道:“等大注定了,诸位要下的,依然能下,虎爷的赌档,多少注都吃得下,赔得起。”   赌档的赌客接二连三的围拢了过来,就连几个已经出了板屋的人,听到有些押了见血刀,也都调头回来看热闹。   黑魁站在王换身后,轻轻扯了扯王换的衣角,贴着他的耳朵说道:“你很少赌钱,把见血刀收回来,我宁可自己拼了命去劫货。”   “黑魁。”王换摇了摇头:“我押了命在赌桌上,其实也是押在了你身上,若你以后再赌,那就先把我的命拿去。”   黑魁不言语,退后了一步。王换在心底叹了口气,黑魁嗜赌的毛病,已有很久了,说了多少次,始终不改。   又过了一支烟的功夫,那名盯千引着薛十三,还有一个低矮粗壮的汉子来到赌档。   薛十三跟王换熟识,就是后头那名低矮粗壮的汉子,与王换没打过什么交道。这汉子就是十三堂的曾虎,西头鬼市的人喊他虎爷。   “你开什么玩笑?”薛十三一看到押了见血刀的人是王换,脸色一变,快步上前,要去抓桌上的刀子:“你不知道,这赌档有我一成股。”   “我知道。”王换按住薛十三的手,拿掉嘴里叼着的烟,夹在薛十三的两根手指间:“刀子见了血,又押了出来,再收回去,不吉利,不光破财,还要遭灾。”   “你输了多少钱,还值当押见血刀?”   “不多,也不少,一千四百块。我们混鬼市,混古行,挣钱都是拿命挣,把命卖给谁不是卖?”   薛十三皱起眉头,他在赌档占股最少,一千四百块的窟窿,他绝对补不上,也不可能补。   “王换,莫说我不够朋友,你满鬼市去打听,我薛十三是雁过拔毛的人。”薛十三咬了咬牙,说道:“把刀子收回去,你输了钱,叫赌档返你两成水钱,我只有这么大的锅,也只能做这么大的主。你收了水钱,等于输掉一千一百来块大洋,我们做古行的,来钱也不是特别难,耐着性子熬一下,一旦有了生意,几笔就把这个亏空补上了。”   “你的好意,心领了,你在赌档占股少,那我跟虎爷说。”王换转头望向曾虎,说道:“前些天,十三堂血鬼要拆的盘,就是我的。虎爷,这一注,你接不接?”   曾虎咧嘴笑了笑,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动了两下。鬼市里传闻,曾虎年少时,在南少林学过艺,学了六年,总是下山偷人家的鸡鸭来吃,最后被赶出了寺庙。十三堂里的领堂中,曾虎的功夫是最好的,性子如炮仗般,一点就着。   “关中来的刀客,把命押了,也只值一百大洋,你要押一千四。”曾虎微微抬起头,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千四,十四个刀客的命,你身边若是围着十四个刀客,你打得过不?”   “赌档后头有空地,你有兴趣,我们到那边比划比划,你再考虑接不接这一注。”   “听说,你不喜欢赌钱。”   “我不喜欢赌钱,却敢赌。”   “接了!”曾虎唰的扯掉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还有从后脖颈一直到腰间的下山虎纹身,一把将庄家推开,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坐庄,接你这一注!”   王换点点头,旁边的薛十三眼看着两边都拦不住,叹了口气,退到桌角。   围拢在四周的赌客静了静,随即便骚动起来。押见血刀赌命的事,也不常见,有些人拿了钱,全押在王换这一门。   骨牌是庄家洗好的,等赌客都下了注,曾虎操起骰子,砸着骨牌撒了出去。等骰子落定,一旁的帮龙便把牌发了。   四张骨牌摆在王换面前,身后的黑魁两条腿都有些发软,他很想看看王换的牌,却又不敢。   老赌客都是这样,一把赌身家定生死的牌,在未打开之前,心头都是畏惧又期盼着的。   王换先拿起两张骨牌,摞在一起,贴着手掌举到面前,头一张是天牌,极好的牌面。他顺手一搓,第二张牌露了双红,一路搓到底,双红也一路红到底,赫然是张人牌。   身后的黑魁面露喜色,天牌加人牌,便是五道天杠,虽不算太大,却足以让人心安。   王换又拿了另外两张骨牌,照旧摞在一起,贴手掌举到面前,第一张牌是红彤彤的人牌,轻轻一搓,第二张天牌便露出了头。   “天对!人对!”黑魁在身后爆发出一阵宣泄般的欢呼,那些将钱都压在王换这一门的赌客,也跟着呼号起来。   “天对十五道,人对十三道,二十八道。”王换将四张骨牌摊在面前亮开,冲曾虎伸了伸手,说道:“丁三开门,摆在了牌尾,没在你手里。你没有至尊,这把将牌摊开了让你选,你也输了。”   “你运气好。”曾虎将自己的牌扣了,站起身,冲身后的帮龙说道:“赔钱。”   说完这两个字,曾虎转身走了,庄家和帮龙打开地上的钱箱,一五一十的数钱,赔给王换和其余赌客。   一千四百大洋,沉的压手,黑魁却不觉得沉,喜颠颠的扛着钱袋,跟王换朝赌档外头走。   “黑魁,我说的话,你不会以为是说笑吧?”王换回头看了看黑魁:“你若再赌,先拿我的命来下注,等我死了,其余的那些家底,你随便输。”   黑魁收了脸上的笑意,低下头,默不作声的跟在王换身后。   从赌档出来,王换就看见曾虎歪着头站在赌档门口。   曾虎走到王换面前,后背那条下山虎活灵活现,仿佛随时都要从曾虎的身上扑下来。   “十三堂撒出去的钱,其实就是张网。”曾虎对王换说道:“该收网时,你就会比死了还要难受。” 第11章 异类   曾虎说话时,王换在看他。王换忽然觉得,跟阿苦还有道人联手的事情,要拿一件大事来看待了。   西头鬼市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赌档所谓的诚信,也是有价码的。   “虎爷。”王换把烟头丢在曾虎面前的地上,用脚踩灭了,说道:“你撒网之前,能跟我说一声么?”   曾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一个字未再说,转身走远。   直到曾虎走了,薛十三才晃着脑袋走过来,在王换身前重重的叹了口气。   “咱们做过生意,总算是有些交情的,你搞这么一出,以后再跟十三堂打交道,叫我怎么帮你说话?”薛十三又叹了口气:“血鬼那事,刚刚过去,现在没来由的,又把曾虎惹了。”   “愿赌服输,不是么?”王换拍了拍薛十三的肩膀:“许久之前,眉尖河这里没有西头鬼市,也没有十三堂,西头城的人,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   说完这话,王换丢下薛十三,带着黑魁走了。   回到卦摊时,鬼市里已有板屋被拆掉,大半人打算收摊了。王换和黑魁一起,把自己板屋拆掉,大大小小的木板堆到栅栏一侧。做完这些,他回过头,便看到小茶碗怯生生的站在两丈外。   “小茶碗,今天的生意如何?”   “卖掉了一大半,天气热,喝茶的人多了些。”小茶碗和王换说话时,总要脸红,她捏着衣角,犹豫了片刻,将另只手举起来,隔着两丈远,对王换说道:“换哥……我自己买的布料,缝了件衣服,事先没量过,不知合不合你的身……”   “给我的新衣服?”王换笑了笑,走到小茶碗跟前,接过衣服,抖开了披在身上。   料子软软的,贴身穿也极舒服,衣服大小和量过的一样,再没有那么合身。王换很满意,捏了捏小茶碗的脸蛋,顺手掏了块大洋出来。   “不,换哥,我真的不要,不要……”小茶碗连连摆手,脚步搓着地朝后退却。   “你不想要,我偏要给。”王换拉过小茶碗的手,将大洋放在她手心里。   “换哥……”小茶碗拿了钱,神情便更不自在了,一双眼睛不知该望着何处。   王换突然有点心酸,似乎在替小茶碗心酸,又在替自己心酸。他忘不掉,自己刚刚来到西头鬼市的时候有多难,牙齿打碎了朝肚子里吞,浑身骨头都要累散了,却依然得硬着头皮挺直腰身。   “你爹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子,总是吃药,却不见好,两个弟弟都在读书,我爹说他们读书苦,我每天收摊回家,洗一洗衣服,再替他们把早饭做好。等睡到上午,又要做午饭……”小茶碗低着头,说道:“总之,我是捡来的,我爹将我养了这么大,如今他老了,我要担些担子。”   “熬一熬,等两个弟弟读完了书,就会好起来。”   王换和小茶碗说了会儿话,等小茶碗走了之后,他才自己问了自己一句,这世间的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在熬?   王换收拾妥当,和黑魁一起回到住处。老断喝了酒,正缩在床下的地洞口酣睡。黑魁总有些愧疚,不敢拿正眼看王换。   “睡觉吧。”王换自己躺下,翻了个身,面冲着墙。他不是不恼火黑魁,黑魁的赌性上来,多少钱都敢输。可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王换明白一个道理,事情既发生了,便是将黑魁打死,也于事无补。   王换狠狠的睡了一觉,等起床时,黑魁已经买了饭回来,粳米饭,还有两个菜。   “三羊乡的人,快要送货了,若我们手里没有现钱,放人家一次鸽子,人家就会弃了我们的盘,另找下家,十三堂的人都想接他们的货,不能把三羊乡的人硬推给十三堂。”王换吃着饭,头也不抬的对黑魁说道:“今晚我们不出摊了,你和老断在家里,我要跟阿苦还有道人讲些事情。”   “道人的脾气很怪,跟他不好讲的。”   “怪人,其实才靠得住。”王换瞥了黑魁一眼,说道:“人家不屑骗你。”   吃完饭,王换独自出了门,慢慢的走到了西头城的澡堂。等到了的时候,澡堂门外聚了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挤到人群里听了一阵,才听清了来龙去脉。有个小孩儿,四五岁的样子,父亲在外头跟人下棋,小孩儿跑到池子里泡澡玩水,多半是晕池,周围又没人,最后死在了澡池里。小孩儿的父亲喊了人,堵澡堂的门,两边打的满脸是血。   澡是洗不成了,王换又调头回去,走到眉尖河畔。眉尖河的水是混的,上游那些人家平时洗衣洗菜,都用河水,皂角沫子和青菜叶顺水漂下来还不算什么,可家家户户的马桶也都朝河里倒。   王换点了支烟,皂角,青菜,马桶,这才是人间烟火。   他在河边一直坐了很久,小时候,他见到在河边钓鱼的人,就觉得那些人很会享受,坐着什么都不用干,望着河,浏览风景,到了晚上收杆回家,还有鱼吃。但年龄愈大,王换才愈发觉得,坐着不动,比每天干活还要累。   入夜之后,鬼市上灯,一大堆人散在鬼市里,各搭各的板屋。王换直接去了烟栏,苦田人是鬼市中最勤快也最能吃苦的,每天上灯时,烟栏的板屋都已经搭的整整齐齐。   阿苦该是跟下面的人打过招呼,苦田人看到王换,比之前更亲热。王换抽了支烟,阿苦便拖着一条瘸腿出来跟他见面。   “每天这个时候,道人还算清醒的,若再晚些,他喝多了酒,便什么都谈不成了。”   阿苦点点头,和王换一起离开烟栏。   道人的地盘,和花媚姐的板屋隔的不远,两人走到板屋跟前时,王换远远的看到粉苏正坐在花媚姐的板屋外,细心的磨着自己的指甲。   道人的板屋是整个西头鬼市中最邋遢的,道人本身就不讲究,手下的人也有样学样,懒劲儿上来,就算猪圈也能直接躺进去。   道人的生意,在西头鬼市独一无二,他养着一帮人,平时就在西头城帮忙给鬼市的各家堂口拉买卖。这活儿其实并不好做,瞧着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却千难万难。拉来了主顾,生意成了,道人抽一点引钱(介绍费)。   说起来,这只是道人生意的小头,生意的大头,是在几个关中刀客身上。刀客都是道人养的,平日里很闲。遇到有人在鬼市买了些较为贵重的货,多半就会来找道人。西头鬼市的规矩就是,在鬼市里出了任何麻烦,十三堂的人负责摆平,但离开鬼市一步,再有问题,十三堂便不管了。   这些脏活,便都由道人接了过来。他的人负责护送货主和货物,中间要是有麻烦,导致货物丢失,被抢,道人这边会按价赔偿。   所有人都懂,这是拿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营生。道人接活,要价要的狠,保人保货,大概要值货物总价的一成。不过,要价狠归狠,还是有人来找道人保货,肯花一千大洋买货的人,就不会在乎多掏一百大洋以求万全,尤其是外地来的买主,都认道人的招牌。   道人的板屋,在最后面,王换和阿苦走了一路,也没人拦。一直到了目的地,板屋外面两个坐着抽烟的人,才懒洋洋的站起身,伸手拦住他们。   “跟道人说,卦摊的王换,还有苦田的阿苦来找他。”   阿苦跟对方交谈时,王换抬眼看了看,板屋瞧着歪歪斜斜,破烂不堪,谁都能自由进出,可就在不易觉察的角落中,王换发现了几个关中刀客。   刀客默不作声,好像睡死了,只是每人手里,都握着关山刀的刀柄。没事便罢了,一旦有事,这几名刀客,连同腰里的关山刀,就会化成暗夜中的杀神。   进去跟道人报信的伙计回来,歪了歪头,对王换和阿苦说道:“身上带着家伙,自己拿出来。”   阿苦从腰里抽出一把杀猪刀,交给对方,王换摊了摊手,那伙计也没多说什么,拉开板屋的门,放两人进去。   道人的板屋比较长,一进板屋,先看到的是三个狗笼。狗笼里的狗牙齿很长,眼睛看着也凶,但道人不发话,三只狗连一丝声响都未发出。   鬼市众人皆知,道人喜欢养狗。   穿过狗笼,到了板屋第二段,迎面是一张很大的桌子,上面摆着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吃食,时令水果,点心蜜饯,酱鸭卤味,包子馒头,满满的一桌子。   桌子后面,是一张大床,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半倚在床头,两个鸡笼桃娘手下的狐媚子,正伺候男人吃水烟。   这就是道人,西头鬼市中为数不多的敢跟十三堂横眉竖眼的另类。   有人说,道人之所以叫道人,是因为他以前真在武当山呆过,和十三堂的虎爷一样,道人也是被赶下山的。   道人的奢侈,让王换和阿苦自愧不如。道人吃烟,只吃关中台片,时令水果,一定要从西头城的南果仓去买,包子馒头,是面鱼李亲手做的,肉食卤味,非八珍居的不吃。   道人吃饱了烟,咂咂嘴巴,打了个响指,枕边一条只有一尺来长的小狗颠颠跑到桌前,叼了只卤鸡腿回去。道人并不嫌脏,从狗嘴里捏了鸡腿,一边吃,一边透过尚未散尽的烟气,望着王换和阿苦。 第12章 道人   道人的吃相很差,仿佛一辈子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一条鸡腿,两口下肚,连骨头都嚼碎了一起吞到肚子里。   王换听人说过,道人虽然瘦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可饭量极大,这满满一桌子各色瓜果点心肉食,只是道人的一顿宵夜。   “道人,吃饱了么?吃饱的话,叫这两个女人先走。”阿苦的一条腿不便用力,弯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说道:“咱们有话跟你说。”   “你的腿瘸了?”道人噗的吐出一截没能嚼碎的骨头,斜眼看看阿苦:“叫人打瘸的?”   “我自己玩刀,没玩好,戳到自己腿上了。”   “那你玩刀时,手再抖一下,刀子戳到自己眼睛,那不是就瞎了?”   阿苦摸着光脑袋笑了笑,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道人这个人的肚子里,装的都是被大粪泡透了的石头,说起话又臭又硬。   “你们两个走吧。”道人直起腰,把身边的女人推了一把。   “爷,这么快就嫌我们了啊?”那女人是桃娘手里调教出来的狐媚子,每一根头发丝里都满满的嗲意:“我们可刚来不久,爷不让我们陪了?”   “老子自己长的什么样,老子不知道?你们是想陪老子,还是想赚老子的钱,老子不知道?”道人胡乱抓了一把铜角子,朝两个女人面前一丢:“拿了钱,滚蛋。”   两个狐媚子立刻吊下脸,飞快的把钱都捡起来,白了道人一眼,扭着水蛇腰走了。   王换笑了笑,他以前没和道人打过交道,今天见了见,才知道,跟道人说事情,得有一副好脾气,否则事情没说完,就已经相互打的头破血流了。   道人撵走了那两个女人,起身走到桌前坐下来,那条一尺来长的小狗很乖巧,跟着道人颠颠跑来,两条短短的后腿一跃,便跳到道人腿上。道人对这条小狗,像是比对那两个女人要温和的多,摸了摸小狗身上的毛,又捡了一小块肉喂给它。   “道人,龙头要加奉例的事,十三堂的人该是同你讲过了,我跟王换先谈了谈,都谈到一路上了,这才来找你,看你有什么打算。”   “你们俩谈到一路上了,关老子屁事?”   “那你的意思,龙头要加多少奉例,你就给多少奉例,是不是?”阿苦额头上的青筋不易觉察的跳动了一下,苦田人没几个好脾气,尤其阿苦这样的,一句话不对付,自己就先给自己来上一刀,被抢白的多了,阿苦也受不住,只是强自忍耐着:“道人,咱们都是鬼市里挣辛苦钱的,龙头今年多加两成奉例,你给了,明年再多加两成,你继续给?”   “老子给不给奉例,也不是从你口袋你掏钱去交。”道人抱着小狗,探了探身子,那双三角眼盯着阿苦望了望:“管好你自己的事,别来教老子如何做人。”   阿苦暗中捏了捏拳头,若不是想要联手对抗十三堂,就凭道人这番话,阿苦已经想一刀捅了他。   阿苦转头看看王换,从进了板屋起,王换一句话都还没说。阿苦不善动嘴皮子,他很希望王换能帮他说几句话,堵住道人的臭嘴。   王换也看了阿苦一眼,随即转过头,把嘴里的烟头取下来,按在道人面前那碗酱肘子上。   “道人,我是卦摊的王换,没和你打过交道,我想问一句,你挨过打没有?”   “什么?”   道人楞了一下,王换陡然一动,握着拳头就朝他砸了过去。   人们都说,道人当年是在武当山呆过的,这传闻不知是真是假,可道人的功夫,确实很强。他就楞了一下,立刻抬手架住王换的拳头。两个人,两条胳膊,飞线穿花似的在桌面上砰砰的来回撞击。   道人一拳砸到王换的面门上,王换的拳头几乎同时也砸到了道人的一只眼窝。道人该是吃了一点小亏,整个人连同椅子,被砸的稀里哗啦仰面朝天。   嘭!!!   板屋中的响动刚刚传出,左右两侧的两块木板立刻被人踹开了,四个关中刀客从缺口闪了进来,四把精钢百炼的关山刀在油灯的映照下,寒光四射。   “滚出去!都滚出去!”道人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只眼睛的眼圈已经乌黑,他噗的吐了口唾沫,望着几个冲进来的关中刀客:“出去,把木板给老子装好!”   几个关中刀客应该知道道人的脾气,一声不响的退了出去,咔咔的重新把踹倒的木板装好。   “老子一只手抱着狗呢!”   “我打你,也就用了一只手。”王换擦掉流出来的鼻血,晃了晃另只手:“这只手可一直没动。”   道人重新拖了把椅子过来,捡了颗卤蛋,丢在热水里泡了,然后拿出来敷眼圈。   “你跟苦田那帮缺脑子的,谈了些什么?”道人用卤蛋敷了一会儿,等卤蛋不热了,直接丢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问道:“你跟苦田联手,还不如把老子养在门口那三条狗牵去。老子跟你打个赌,丢一把银元出来,老子养的狗都比苦田人数的快。”   “我和阿苦说过了。”王换的手在桌下按住阿苦的手,说道:“十三堂的龙头加收奉例,跟十三堂近些的,加一成,远些的,加两成。谁不掏这个钱,就要被十三堂清出西头鬼市。你要让十三堂永远踩到脚底下,还是挺起腰杆跟他平起平坐,自己得做个决断。”   “你拿老子当冤大头?”道人呲牙一笑:“听人说,血鬼要拆你的盘,最后是花媚姐替你压下去了,她也是十三堂的人,凭什么给你摆事?难不成,她每天的洗澡水,是你替她打好的?”   “你那张狗嘴就吐不出什么象牙。”王换摆了摆手,把烟拿出来,点一根抽着,说道:“你,我,阿苦,攥成拳头,力气就大了,十三堂动了哪一家,剩下两家就拼死力帮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   “老子独来独往惯了,凭什么跟你们联手。”   “你全身上下哪里都不硬,就那张嘴硬,等十三堂把你的牙都打掉,你还啃得动骨头?”   道人眯着三角眼,又呲牙咧嘴的笑了笑,摸着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几根胡须,说道:“老子跟你们联手,有什么好处?”   “这世道,能好好的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好处了。道人,莫要太贪心。”   “你们滚蛋吧。”道人又拿了只鸡腿,一边吃一边说道:“老子想一想。”   王换和阿苦站起身,朝板屋外面走。道人这种脾气,说想一想,那就是需要时间想一想,再多劝他,他又要骂人。   两人走到板屋第一段的时候,铁笼子那三条狗还是恶狠狠的盯着他们。王换站住脚步,看看这三条狗,又转身走了回去。   “你养的狗多,我借一条。”   “做什么?”   “借一条用用。”   “笼子那边的三条,你自己选,选好了带走,用完送回来。”道人拿了一把小刀,剔着牙缝间的碎肉,又揉了揉发黑的眼圈,说道:“一天一斤肉,剁碎了加半颗白菜煮烂,混进去两颗蛋黄,连汤带水分两份,早晚各喂一次。”   “我不要门口那三条。”王换也把眼睛眯起来,说道:“我要借你那条狐狸狗。”   “老子的老婆在西头城,你要借老婆,自己去领,狐狸狗不借。”   “真不借?”   “除非你把老子这边的眼睛也打的乌黑。”   王换叹了口气,直起腰身,说道:“把狐狸狗借给我,我替你算一卦。”   “算什么?”   “算你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王换点了点头:“保证准。”   道人笑了起来,他的眼睛本就很小,这一笑,眼睛便像是没了。   “借几天。”   “后天要用,大约三天吧。”   “狐狸狗的狗食,老子自己配,给你配好三天的量。”道人重新坐回原位:“明天鬼市上灯,老子把狐狸狗给你送去,你给老子算卦。”   王换得到道人的许诺,转身就走,和阿苦一块儿出了板屋。从板屋出来时,那几个刀客依然抱着关山刀,在暗处打盹。   从道人的地盘走出去,鸡笼那边一片喧嚷,围了些人在看热闹。粉苏和鸡笼的一个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纠纷,正在骂架,骂的很凶,谁也劝不住。骂的急了,两人又动起了手,这一打起来,鸡笼里又出来几个女人帮忙,把粉苏按在地上,揪着他的头发抽嘴巴。   被人劝开时,粉苏显然吃了亏,鼻子流血了,呜呜的哭,发誓要带人踏平鸡笼。   外头的喧嚷终于惊动了花媚姐,粉苏看到花媚姐,哭的更厉害,握着拳头在那里跺脚。花媚姐和粉苏说话时,看到了王换,就丢下粉苏对王换招了招手。   “阿苦,你先回去。”   “这个女人,你还是留神些。”阿苦拖着瘸腿,边走边说:“她吃人都不会吐骨头的。” 第13章 透风   阿苦似乎是在劝告王换,阿苦的话,王换倒也听进去一半。不过,西头鬼市里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多了去了,花媚姐即便如阿苦所说,她也只是这些人的其中之一。白花花的大洋相互碰撞时,叮当作响,那声响会把人的良心和情义都敲的粉碎。   王换对花媚姐并不反感,甚至生不出敌意,不管怎么去说,他也没有排斥花媚姐的理由,花媚姐一贯对王换还是很照顾的。   阿苦走了之后,王换一个人来到花媚姐的板屋前。粉苏依然在抽泣,花媚姐劝了却劝不动。   “不就是挣了几个脏钱,有甚么了不起。”粉苏拿了一条手帕,擦着眼角,碎碎叨叨的牢骚:“你们再活一辈子,也比不上我,我是靠自己挣钱的,那钱都干干净净,比你们强了一百倍也不止……”   王换站在花媚姐与粉苏身边,想劝却又说不出口,粉苏这个性子,若不是花媚姐罩着,几乎每天都要挨打。   “怎么,你瞧我被人欺负了,你很开心?”粉苏跺了跺脚,自己躲到板屋的侧面坐着生闷气。   “他就这样,不用理他,一会就好了。”花媚姐对王换说道:“阿弟,进来喝杯茶。”   花媚姐的板屋永远是那么干净,清爽,似乎一粒灰尘都没有。花媚姐拿了茶罐,一边慢慢刷着茶海,一边说道:“这还是上次弄来的那一两老树大红袍,不舍得喝完,专给你留的。”   “阿姐照顾我,我心里知道的。”   “你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肯不肯听我劝,又是一回事。阿弟啊,很多事情,你做之前也要多想一想。你若缺钱用,来我这里拆兑一些,凭你的人品,我还能不借给你?何必非要在曾虎的赌档跟他闹别扭?”花媚姐泡上茶,媚眼如柳,瞥了王换一眼:“前一次,我压下血鬼,就是不想让你跟他打起来,说句难听话,西头鬼市这么多年,与十三堂作对的人,那一个不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你可倒好,血鬼那边还恨你恨的牙痒,你又去招惹曾虎。”   “那也总不能叫人踩到自己身上来,阿姐,你比我更清楚十三堂的人,今日踩到我身上,明日就要踩到我头上,腰杆都直不起,还怎么做生意?”   “我只是不想让你得罪那么多人,你前脚离开赌档,曾虎后脚便喊了血鬼,一起去见龙头。龙头是龙头,可有了事,还要十三堂的领堂们去干,你把领堂都得罪了,以后便是给龙头递帖,龙头也不好向着你啊。”   花媚姐给王换端了茶,王换慢慢喝了一口,花媚姐说的有道理吗?似乎是有,可王换心里明白,一味的顺着十三堂,也不是事,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若是优柔寡断,叫十三堂提前把阿苦或者道人给收拾掉,那就更没有出路了。   “十三堂是虎,苦田,道人,充其量,也就是一头饿极了到处找食的狼,与他们走的近了,十三堂就彻底容不下你了。”花媚姐也喝了口茶,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道:“有些话,说与不说,都让我为难,阿姐只能给你提个醒,三天后,顾着你的货仓。”   “货仓?”   “不要以为你把货仓移走就没事了,外五堂那些人啊,比你想的更厉害些,话只能说到这里,你自己留神。”   王换一听这些,便知道自己当时悄悄移走货仓的事,或许又被十三堂的人查到了,货仓虽然隐秘,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换看看花媚姐,花媚姐该是一直在用水牛奶洗澡,一张脸几乎瞧不出皱纹,白如凝脂。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花媚姐照顾自己,由来已久,可这事跟别的事还有些不同,花媚姐把这消息提前露给了王换,说直白些,这就是吃里扒外,卖了自己人。   “阿姐,你跟我说这些,不怕别人知道?你终究也是十三堂的人。”   “我十几岁就离家了,在外面闯荡,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最后到了西头鬼市。有的路,不是我自己选的,我也没得选,我头上顶着十三堂的招牌,是因为十三堂那时给了我一碗饭,给了我一小块地盘。”花媚姐拿起一支细黑的洋烟,夹在同样细长的手指间点燃,一股淡淡的薄荷味便飘散出来:“你看我,平时和十三堂的人过往紧密么?我有生意,便宜了散客也不愿跟十三堂的人打交道。”   “谢谢你,阿姐。”   “谢什么。”花媚姐轻轻朝着王换喷出一口烟,笑着说道:“那时的我,不就是这时的你?”   王换和花媚姐聊了一会儿,从板屋出来时,粉苏瞥了他一眼,不肯理他。王换把花媚姐给自己的两只西贡蕉塞到粉苏手里,说道:“我一直信你,挣的钱干干净净。”   回去的路上,王换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怅然,原本做好的计划,如今得被迫变一变了。花媚姐既然放了话出来,那十三堂的人,肯定要暗中对自己下手,这不能不防。   王换回到住处,黑魁和老断正在一起喝酒。黑魁原本是不喝酒的,只是年轻,遇到什么都想学一学,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沾上赌瘾。   “三天后,有事。”王换坐下来,把花媚姐透的消息跟他们说了。   “是躲?是斗?”   “躲又能躲到什么时候?咱们已经躲过一次了。”王换拿了老断的酒瓶,喝了一口,老断什么都不讲究,只求一口好酒,连王换喝下去,也觉得这酒的确不错,他轻轻砸了咂嘴,说道:“狼来了,你跑,他占了你的窝,下次还要追你,现在即便打不死他,也要打疼他,叫他老实几天,等咱们准备好,就能和他正儿八经的拼一拼。”   黑魁点点头,老断不置可否,又夺回自己的酒瓶,唯恐王换多喝。王换笑了笑,老断这人一提起酒,除了对老瞎子大方一些,对别人都小气的紧,一口也不肯给人多喝。   第二天鬼市上灯时,王换和黑魁搭了板房,又挑起了算卦的幌子。黑魁拿桶去照顾卖羊杂的生意,王换在小桌前坐了一会儿,道人就趿拉着一双破布鞋,带着两个跟班来了。   两个跟班抬了一张小床,床上有个被缎子罩起来的竹筐,框里铺着薄薄一层棉垫子,一只二尺来长,浑身火红的小狗,卧在竹筐里打盹。   “来吧,算卦。”道人自己拎着一个食盒,放在王换桌上:“算一算,老子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你就饿成这样?出门也带着食盒?”   “放屁,这是老子给小狐狸配的狗食。”   “两件事,第一个,十三堂要对我动手,应该是想动我的货仓,我忍了几次,这次不打算忍了,实在忍不住。”   “忍不住,那你就叫出来。”道人呲着一口黑黄的牙,笑道:“老子借给你几个人?”   “不用,他们暗地里动手,也还没明着撕破脸皮,我自己应付。”王换打开食盒闻了闻,只觉得狐狸狗的狗食居然比西头城饭馆子里的饭菜都香:“第二件事,狐狸狗现在不能用了,朝后推一推,十三堂劫我的货仓,我要应付他们,自己的事得延后。”   “老子跟你说句实话。”道人从食盒里捏了点狗食,填在嘴里尝了尝,皱了一会儿眉,说道:“老子不想跟苦田那帮泥腿子多打交道。”   王换顿时觉得为难,这种情况是最让人头痛的,三方联手,里头若有两方相互瞧着不顺眼,那迟早会出大事。   然而,凭着西头鬼市目前的局势,除了苦田和道人,就再没有别的势力可拉,不管怎么样,也得将苦田还有道人捏到一起去,至少等熬过了难关再说。   “阿苦那人,我心里有数。”王换取了纸笔,推到道人面前,说道:“我给你算,你先写个字出来,随便写。”   道人不怎么会用笔,一巴掌攥着笔,另只手抠着脚,想了半天,才在纸上歪歪斜斜的写了个“死”字。   “就是这个字,给老子算吧。”   王换看到道人写的这个字,心头的预感便不是很好。有些人喜欢特立独行,总觉得自己走的路和别人的不同,是一条捷径,可捷径往往也是险路。   这些人,并不十分聪明,譬如打麻将时,明明有了听牌,却偏要拆开了打掉,可下一张牌,或许就是本该胡的那张牌。   王换拿了那两枚磨的精亮的铜钱,抛在桌上,铜钱摇摇晃晃的转动了几圈,停了下来。   王换看了两眼,道人是那种一线到底的命,意思就是说,他的命格简单,命数也不复杂,一眼就能看到底。   “你的阳寿很长,能活九十四岁。”王换看过了铜钱,轻轻收了起来,握在手里,接着说道:“你死在一个外地人手里。”   “老子能活那么大?”道人咧嘴笑了:“能活到九十四,还在乎最后是怎么死的?”   王换跟着笑了笑,可缩在桌下的手,却攥紧了两枚铜钱。   他猛然有一种预感,他相信自己的预感,那个将要杀掉道人的人,已经离这里不太远了。 第14章 红枪   王换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把两枚铜钱放回了身上。有些话,现在不能跟道人说,即便说了,道人不一定会信。   “小狐狸你若是暂且不用,老子先带回去。”道人一挥手,两个跟班将那张小床抬了过来,道人掀掉竹筐上面的缎子,轻轻摸了摸那条毛色赤红的小狗。   那是条非常奇怪的狗,有一点像狗,又有点像狐狸。狐狸狗原本是一个土龙养出来的,土龙和道人有些交情,临死前把狐狸狗送给了道人。   这条狐狸狗的聪明,在整个西头鬼市有目共睹。道人闲时,带狐狸狗在自己的板屋外头玩,狐狸狗自己溜到食坊那边,会从小贩的钱箱里偷钱,然后到食坊卖牛肉那家买牛肉。   “小狐狸聪明的紧,你莫亏待它,它会告状。”   “一条狗,再聪明,能聪明到哪里去?”   “别小看它。”道人摸着狐狸狗,说道:“你知道它多大岁数了?比你岁数大。”   王换不跟道人抬杠,和道人这种人抬杠,注定不会赢的。   他不在乎狐狸狗有多聪明,有多大岁数,只需狐狸狗的鼻子好用。   道人拿了一点狗食给狐狸狗吃,接着说道:“老子走了,回去睡觉,你可千万不要学别人,打肿脸充胖子,十三堂眼下还没明着翻脸,只会暗地里动手,你若遭人打了,来求求老子,老子心情好时,还能帮你出头。”   “滚。”   “老子原本就是要滚的。”道人咧嘴一笑,他脾气不好,而且怪,别人好好和他说话,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若跟他一样,说话没遮拦,他反倒喜欢。   道人走后,王换轻轻的靠着椅背,点了支烟。他多少有一点忐忑,十三堂是西头鬼市的霸主,说起来,十三堂的人倒极少会出手劫别人的货,他们劫货,只为了立威。一旦动手,就是要把对方吓服,王换觉得,这次的事情,不会像上次那样容易对付。   王换抽烟时,板屋后面的木栅栏外,有两个人正在偷眼朝里面看。其中一个是曾虎,另外一个,比曾虎高了一头,满脸麻子。   “在鬼市里不能动手,只劫他的货仓,有些便宜他了。”曾虎看看身边的麻子,说道:“我跟血鬼也讲了,劫了王换货仓,我只要一千四百大洋的货,剩下的给你们。”   “虎爷,你就因为一千四百大洋,恨上他了?”麻子说道:“那不是他的人先输到你赌档的么?”   “我就值那一千多大洋?”曾虎吐了口唾沫:“跟你讲,这一次可不是几个领堂要拿他开刀,是龙头放的话。西头鬼市快要加奉例了,不拿两个刺头开刀,谁会乖乖交上来?龙头本等着王换递帖的,可他就是不去,没法子,活该他头一个遭殃。”   “听人说的,薛十三跟这个王换有点交情?劫货仓的事若提前叫王换知道了,可就不怎么好办。”   “麻皮,薛十三那个人,你还不清楚?他有几个胆子,敢跟龙头作对?”   “动手那天,找几个人,在鬼市这里想法子弄出点事,缠住王换。”   接下来的两天里,西头鬼市一如往昔,平静的和以往没有区别。第三天上灯时分,王换照例带着黑魁来鬼市出摊,板屋三五下就搭好了,黑魁的饭量大,晚饭吃了没多久,又觉得饿。   黑魁买了些东西回来吃,王换就在门边坐着看。今天,就是十三堂暗中劫货仓的日子,王换觉得有些庆幸,如果不是有花媚姐提前透了点风给自己,恐怕还真难猜到十三堂要做手脚。   他心里大致安稳,不过略有一点忐忑。他在想,这次真打走了十三堂,龙头会怎么样?会知难而退,还是变本加厉?   王换猜不出,毕竟跟龙头没有打过任何交道。十三堂的龙头神出鬼没,除了十三堂的领堂,外人几乎是见不到龙头的。   王换和黑魁在卦摊这边闲坐,卦摊的生意只是个幌子,王换卜算,其实很准,只不过卦摊埋在西头鬼市里,来光顾的人不是很多。实在等的无聊,王换就拿了本书慢慢的看。   不知不觉间,到了夜里十一点多,王换突然放下手里的书,回头隔过木栅栏,朝着远处的西头城望了一眼。其实,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有种预感,预感黑暗中的危机,正在向自己货仓所在的小院逼近。   “黑魁。”王换喊了黑魁一声,小声说道:“我觉得,老断那边快要动手了。”   “挡得住吗?”黑魁有些紧张:“我说了,今夜咱们不要出摊,就在货仓那边守着,真出事,多少都能给老断他们搭手帮忙。”   “不行。”王换摇了摇头,黑魁吃的多,想的少,他们今日若不出摊,那便是明着告诉十三堂,有人已经给他们通风报信了。若真查下去,没准就要查到花媚姐身上。   花媚姐那人,无论怎么说,总是对得住王换的。   王换和黑魁说话时,粉苏竟然来了。粉苏该是刚刚吃过饭,额头微微冒着汗,一开口,还能看到牙上粘着一小片青菜叶子。   “食坊那边,那个卖凉茶的姑娘,你不是认得?”粉苏拿起手帕,轻轻沾沾额头,说道:“有人在讹她,你不要过去看看?”   王换站起身,朝食坊走去,黑魁想了想,放下自己常磨的那把大刀,尾随而去。   “我专门来跟你报信,你连个谢字都不要说?”粉苏手叉着腰,恨不得拿手帕砸死王换:“你们这些男人啊,真真是没良心的!”   粉苏说的没错,王换来到食坊时,小茶碗的凉茶摊,连同旁边的两个小摊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凉茶摊跟前,有三个脸很生的人,其中一个软塌塌的直不起腰,被两个同伴搀着。两个陌生男人嘴里骂骂咧咧,小茶碗被骂的抬不起头,想要争辩时,却又涨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王换站在人群中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了来龙去脉。那个直不起腰的汉子,说在小茶碗这里喝了碗茶,随后便拉肚子,险些连心肝脾肺都一起拉出来,怕是快要拉死了,一定要小茶碗给个说法。   “先生……”小茶碗本就内向,被骂了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憋着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小声说道:“我的凉茶,是干净的……”   “人都拉成这样了,还说凉茶是干净的?你的意思,是我们朝你头上扣屎盆子?”一个下巴长着黑痣的男人抬手扫掉几只茶碗,隔着凉茶摊要去抓小茶碗:“走,找个地方说理去……”   他的手刚一伸出来,便觉得胳膊肘被人捏住了,回头一看,正看到王换站在身后。   “你朋友拉坏了肚子,西头城那边,十字胡同拐弯处,有一家松鹤堂老店,拉肚子,拉痢疾,药都很管用。”王换拿了二三十个铜角子,说道:“一副药,十个铜角子,你去买两副。”   “我们找她理论,与你有什么关系?”长着黑痣的男人有几分蛮力,挣开王换的手,猛然发力,直接将茶摊掀了。   茶摊的瓶瓶罐罐,连同乱七八糟的杂物摔了一地,小茶碗藏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流淌下来。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本来能拿着钱去买药的。”王换看看一地狼藉,将手里的铜角子又收了起来,说道:“现在,你去不了了。”   西头城里,王换充作货仓的小院,老瞎子正和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下棋,老瞎子眼睛不管用,那个男人又是个哑巴,说不出话,瞎子看不见,哑巴说不出,一盘棋下了许久,都还没有下完。   小院的墙头上,悄无声息的探出几颗脑袋,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杆长枪。白蜡杆的枪杆,钢铸的枪头,裹着红缨。   麻皮就站在小院门口,手中也有一杆红缨枪。很早以前,江南有一个红枪会,红枪会无论男女老少,都使一杆这样的红缨枪,长毛没灭时,红枪会抓老百姓,搜了身上值钱的东西,再押到没人的地方杀掉。割下脑袋,串起来挑到红枪上,去跟当地的官府领赏,说杀了若干长毛。   说是打长毛,其实也抢老百姓,遇到洋人,能吃得下时更不会手软。长毛被灭,红枪会便遭了围剿,十死七八,幸存下来的四处流窜,隐姓埋名,再也不敢自称是红枪会的人。   十三堂的麻皮,其父亲就是红枪会逃出来的,一口气逃到西头城这里,等西头鬼市慢慢从战乱中恢复,麻皮的父亲就到西头鬼市混生活。他的功夫好,一杆红枪使的出神入化,等到前清倒了,麻皮的父亲更加得意,时常跟人说,自己红枪上的红缨,本是白的,杀洋人杀的多了,才染成红色。   麻皮继承了他爹的一脸麻子,也继承了他爹的红缨枪。他手下的人,其实都是他的徒弟,人人都用红枪。   麻皮抬头看看天色,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略微一点头,顿时,隐伏在墙头的几个人,攥着红枪,如同几条吞吐蛇信的毒蛇,冲着院中的老瞎子和哑巴杀了过来。 第15章 夜杀   几条红缨枪一起刺向老瞎子和哑巴,两人似乎还无从察觉。老瞎子顺手拿起身边的盲杖,说道:“这盘棋,怕是要下成和棋。”   话音刚刚一落,老瞎子突然动了,瘦的皮包骨头的身躯朝前一蹿,手里的盲杖拨开一条刺来的红缨枪。   红缨枪如一条毒蛇,盲杖就更像一条蛇王,持枪的人被盲杖敲中手臂,一条手臂立刻麻了,拿捏不住,红枪当啷落地。   噗……   老瞎子的盲杖,骤然弹出一截手指般粗细的铁刺,铁刺是三棱的,直接捅到了持枪人的小腹。   与此同时,坐在原处的哑巴抓起棋盘上的几颗棋子,回身甩了出来。小小的棋子,都是铁铸的,沉的压手,几名持枪人还没有落地,铁铸的棋子已经噼里啪啦的招呼了过来。   沉沉的惨叫声从小院传出,站在门外的麻皮心中一惊,用力一脚踹开院门。   麻皮踹开院门时,小院屋顶的鱼鳞屋脊上,闪出一排手持四寸斧的人。这排人踩着屋顶的屋瓦,猫腰朝屋檐走来。   他们身后的暗夜中,无声无息的跟着一道矮矮的身影。那身影赫然就是老断,老断没有脚,移动时比猫走路都要轻。他悄无声息的来到一个拿着四寸斧的汉子身后,蒲扇般的手掌轻轻在对方脖颈一抹。   一股鲜血喷薄而出,这汉子脑袋一耷拉,从屋顶滚落下去。身旁的人大惊失色,刚一转头,老断的手掌已经到了跟前。   这人只能看到老断那张胡子拉碴的脸,还有老断手指之间夹着的一把雪亮的小刀。   前院已经乱了,小院后墙,曾虎的手抠住墙壁上的缝隙,飞快的爬了上去,他身后有两个手下,跟着也要顺墙而上。   曾虎翻过墙头,低头望望,小院的后窗就在墙壁这边,后窗该是没关严,屋里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楚有没有人。曾虎想要从后窗进去,再从前门出其不意的杀出去。   可看了一会儿,两个手下还没跟上来,曾虎扭了扭头,立刻看到两个手下已经软塌塌的躺在了墙根,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正站在墙下,抬头朝他笑。   这个年轻人打着赤膊,手臂很粗,疙疙瘩瘩的满是腱子肉。他笑着的时候,模样很憨厚,牙也很白。   “还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枪!?”   “咿呀!呀呀呀!!!”年轻人似乎也是个哑巴,只是岁数比前院那个哑巴小一些,嘴里咿咿呀呀,抬手比划了一下。   曾虎从墙头扑了下来,他的功夫刚猛,用行话来讲,就是那种开碑碎石的外功。借着居高临下的气势,曾虎一拳朝哑巴砸向小哑巴。   小哑巴居然躲都不躲,胳膊上的腱子肉突突跳动两下,攥紧拳头奔着曾虎的拳头硬撞了一下。   两只拳头撞在一起的那一刻,曾虎痛的眼前一黑,从拳头再到整条手臂,又到半边身子,仿佛先是一疼,又是一麻。他落在地上,忍不住背靠身后的墙壁,捏着拳头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小哑巴应该也不好受,呲牙咧嘴的甩了甩手,却一步不退,捏着拳头又奔曾虎冲来。曾虎觉得自己的头皮微微发麻,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强悍的对手。   小哑巴的拳头,如同一只铁锤,曾虎的气还未喘匀,闪身躲了躲。轰隆一声,小哑巴的拳头砸到墙壁上,立刻将墙壁砸出个窟窿。   前院那边,麻皮被老瞎子给缠住了,老瞎子老的一塌糊涂,身子又瘦,麻杆似的,手里的盲杖却犀利到无以复加,麻皮有些手忙脚乱,不知不觉间,就被逼到了院子一角。   这时,血鬼从隔壁那座屋子的屋顶赶了过来,他的手下,都已经从屋顶跳到院子里。血鬼手中也攥着一把斧子,正在凝神注视着战团。他要找一个合适的目标,再找合适的时机动手,出其不意的给对方致命一击。   他的眼睛,似乎看的有些花了,无论大哑巴,瞎子,还是老断,暂时都没有任何破绽,三个人互为犄角,滴水不漏。   血鬼心头突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使劲挠了挠自己长满癞痢的脑袋。突然间,他觉得背后像是有什么东西。   血鬼猛的一回头,立刻看到身后大约一丈开外,有一道白惨惨的影子。练功夫的人,眼和手都已经练到一处去了,眼睛刚一看到,手中的四寸斧就劈了过去。   刺啦……   这道白惨惨的影子直接被劈成两半,直到此刻,血鬼才看到,那居然是一只平日里街头巷尾卖艺的艺人耍的皮影。   呼……   这时候,突然起了风,屋瓦上的落叶尘土被风卷了起来,四处弥漫。血鬼握紧了手中的斧子,眯眼朝周围看看。   血鬼不是无名之辈,能在十三堂做上领堂,自然有自己的真本事。风声虽紧,可血鬼还是感应到,鱼鳞屋脊的另一边,像是有什么异样的响动。   血鬼还没有分辨出,这究竟是什么响动,屋子的另一侧,晃晃悠悠飘起了十几只皮影。皮影随着风,一直飘到血鬼跟前,血鬼握着斧子,却没有目标。   他心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妙,这些皮影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飘来飘去,等到再仔细看看,血鬼突然发现,这些皮影身后,都悬着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细线。   唰!!!   十几只皮影在血鬼身前晃来晃去,当夜风又紧了一些时,一只皮影骤然间咧嘴一笑,抬起一条胳膊。   血鬼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终于分辨出,这只皮影,是人,混在这么多皮影里,飘来飘去,竟把他都给瞒过了。   这个人只有一条胳膊,五根手指上,绑着十几根细如发丝的细线,他的手指,灵活到无法想象,指节轻轻弯曲之间,那些皮影便宛若有了生命。   这一切,都是血鬼未曾见过,也未曾料到的。独臂人的手指轻轻一动,指头间翻出一把薄的和纸一般的刀。刀子只有六寸长,贴着血鬼的鼻尖划了下来。   血鬼感觉自己的鼻尖凉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阵难言的痛。他见机极快,身子一退,握着斧子的手就抬起来,想要反击。   血鬼是很难缠,独臂人却快到了极致,那把六寸长的刀子在独臂人指间如流光般闪烁,血鬼举着斧子的手还没有完全抬起,小刀的刀刃贴着斧柄一划,血鬼的三根手指便被削掉了一半儿。   他吃痛不过,又怕周围有别的伏兵,捂着鲜血淋漓的手,从屋檐一跃而下,落到了小院中。   小院斗的依然极为激烈,麻皮对战老瞎子,吃力的要死。大哑巴和老断配合默契,麻皮和血鬼的手下,已经被放倒了好几个。   麻皮看到血鬼的时候,心头一慌,还想骂娘。王换这个货仓,是血鬼派人探到的,前后盯了三天,摸清了虚实之后,才撺掇麻皮和曾虎一起来劫货仓。麻皮本以为不会费太大的力气,却没想到,一过来便遇到了这么扎手的硬点子。   血鬼三根手指被独臂人削掉了,落到院里,自然而然的就要朝麻皮身后躲,麻皮本来就吃力,看到血鬼,气更不打一处来。都是混江湖的人,眼力是有的,看眼前的情形,想要劫货仓,已经不可能了。   “走!!!”麻皮虽慌乱,却还理智,硬着头皮再斗下去,自己很可能要被老瞎子的盲杖给捅个窟窿。他低喝一声,自己拖着红枪,一步退到了院门,打了个呼哨。   领头的一退,剩下的人也都开始退却。不得不说,麻皮和血鬼的手下,还是有章法的,退去的时候并不紊乱,有人断后,有人带走了同伴。老瞎子和大哑巴还有老断,也并不赶尽杀绝,一起罢手朝后退了退。   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的人少,想把麻皮血鬼连同这些手下一起收拾掉,会非常吃力。   后墙处的曾虎听到了呼哨声,要紧牙关,硬挡了小哑巴一拳,贴着墙根开始后退。小哑巴也不追他,只是站在原处,憨厚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血鬼和麻皮,连同手下人瞬间就退走了。过了一会儿,独臂人从房顶跳下来,小哑巴也钻进后窗,跑到这边汇合。   “若咱们把人都调来,他们便走不掉了。”独臂人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手指灵活,一只手仿佛能当两只手用,食指和中指颤动几下,绕在手指上的细线都被收拢了起来。   “不行,剩下的人,还要守着老窝。”老瞎子颤巍巍的坐回方才下棋的地方,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大方,我琢磨许久,这盘棋,不一定会是和棋,我还有胜你的机会。”   此时此刻,西头鬼市食坊那边,已然恢复了平静。小茶碗的摊子,其实是一辆木车,被滋事的人给掀了,损坏了些,黑魁正拿锤子钉子修补。小茶碗将摔碎的瓶瓶罐罐收拢起来,眼圈虽是红的,却已止住了哭泣。   眉尖河边,一片一片浮着泡沫的河水,轻轻冲刷河岸,那三个掀了小茶碗摊子的人,歪歪斜斜的躺在河岸一动不动,偶尔,他们会像螃蟹般,嘴里咕噜噜吐出一串带血的沫子。 第16章 龙头   西头鬼市的市坊平息了,王换货仓小院,也平息了。老瞎子不肯走,非要和大哑巴把棋下完。大哑巴和小哑巴有几分相似,该是亲兄弟,他很憨厚的笑笑,咿呀了几声,表示这盘棋下不过老瞎子。   “既然认输,那便不下了。”老瞎子拿起盲杖,颤巍巍的站起身:“老断,给开开路,咱们要走了。”   老断二话不说,起身攀爬到房顶,没入黑暗中。过不多久,房顶那便传过一阵啾啾的鸟鸣,老瞎子耳朵非常灵,示意众人离开。小哑巴搀着瞎子,从小院出来,又转出了眼前的胡同。   老瞎子这帮人离去时,麻皮他们也从西头城东门走出,几辆马车呼啸而过,死伤的手下都在马车里,该治伤的治伤,该埋的拉去埋掉。   “血鬼!我咒你八辈祖宗!”麻皮心中窝着火,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事,而且血鬼事先踩了盘,谁知道这么多人来劫货仓,居然还吃了大亏:“你踩盘踩的是个屁!”   “老子怎么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血鬼很不服气,又疼的呲牙咧嘴。他右手上三根手指被削掉一半儿,每根断指都用细线紧紧的束缚住,又上了药。   “血鬼,去跟龙头交差吧。”曾虎直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肿的厉害,他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俩信不信,跟我动手那人,手掌肿的只会比我更厉害些。”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话,劫货仓这件事,是血鬼与曾虎出面,找龙头谈的。如今事情搞砸成这样,他们就不知该怎么去和龙头交代了。   “这事,总透着蹊跷。”麻皮皱着眉,说道:“劫货仓的事,只有十三堂的领堂知道,你们不觉得,王换那货仓,今天明显有了防备?”   “是啊!”血鬼痛的说不出话,听到麻皮开口,也急忙憋着一口气说道:“老子派人踩盘时,货仓就没什么人,等我们一来,那些怪里怪气的鬼东西就一个一个冒出了。”   三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遇到这样的情况,拿脚后跟想想也明白,是有人将消息透了出去。   他们走到眉尖河南边的七孔桥,在河岸边蹲下,各自清洗掉脸上身上的血污。   “会是谁?”   “十三堂的领堂里,平日也只有花媚姐和薛十三,跟那小子有些交往。”   “花媚姐,那是成了精的狐狸,她会做傻事?你们信么?”   三个人又相互对视一眼,花媚姐的精明,人尽皆知,无论做什么,花媚姐起码还有一条线,怎么做也不会越线。但薛十三就不同了,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若是搬了足够的钱过来,薛十三连他爹也敢杀。   “薛十三现在在哪!?”血鬼一想到这儿,三根断指仿佛连着心,碰一碰便痛到骨髓里,他死咬着牙,问道:“现在就去找他!”   “他该在赌档。”曾虎咧嘴一笑:“他在赌档占一成股,唯恐我的人会做黑账,每天只要闲着,就会在赌档那边盯着看。”   三个人进了西头鬼市,朝赌档那边去。到了赌档,曾虎去把薛十三喊了出来。薛十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看见血鬼和麻皮的脸色,薛十三便感觉不妙。   “你们?”薛十三挤出一丝笑意,跟十八岁的姑娘头次入洞房一般,怯生生的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们去办了点事,多半是遭人给卖了,老子还少了三根手指。”血鬼举着自己的手,笑着问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   “我不知道。”薛十三立刻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知道。”   “知道或不知道,不用跟我们讲,去跟龙头讲吧。”   曾虎和麻皮一人一边,架起薛十三就走。   西头鬼市最大的势力是十三堂,十三堂最大的头领就是龙头,但龙头极少会来鬼市,他平时住在西头城旁边的一处大院。   薛十三见过龙头,不过次数不多。龙头不常见人,薛十三也不愿见龙头。他每次见过龙头之后,总要做几次噩梦。若不是被曾虎和麻皮硬架着,薛十三死都不会到龙头这里来。   龙头家有一间大屋,专门造的,龙头没事时就呆在大屋里,一呆可以呆上一两天不出门。那间大屋,麻皮他们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里头到底有什么好玩的,能勾住龙头。   大屋门前,有一个老头儿,这老头儿叫阿七,从龙头父亲那一辈起就跟着做事的。阿七坐在大屋门口,时而望望天,时而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七爷,我们要见见龙头。”曾虎在西头鬼市出名的横,只是到了阿七跟前时,就很恭敬。这种跟了家主一辈子的老人,说话是很有分量的。   “有什么事?”   曾虎暗暗吸了口气,每次来见龙头,先要将事情跟阿七说了,阿七去告诉龙头,龙头肯见,他们才能见到龙头。今天这事,说起来有些丢人,但曾虎不敢说谎。   “七爷和龙头讲一下,不是兄弟们不出力,这是出了内鬼,事先将消息透露了出去,人家有了防备,我们才会吃亏。”   阿七点点头,转身打开大屋的门。门一打开,便听到了一阵委婉的琵琶声。龙头喜欢听琵琶,麻皮趁着阿七开门时,暗中朝里面望了一眼。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在弹琵琶,瞧起来,姑娘的模样是很端正的,只不过还没瞧清楚,阿七就从里头关上了门。   “我真没有!”薛十三慌了,先看看曾虎,又看看麻皮,最后才看看一脸狰狞的血鬼:“我是十三堂的人,怎么会卖了自己兄弟。”   没人理会薛十三,他们信不信薛十三,这都不要紧,关键的是,龙头只要不信薛十三就好,那样的话,今天的事,大部分责任都会摊到薛十三头上。   等了片刻,阿七打开了门,叫他们都进去。麻皮他们突然有一点兴奋,这个神秘的大屋,以前还从来没有进过。   “龙头在大屋最里面,鱼塘旁边。”   “鱼塘?”   阿七不答话,侧身让开一条路。四个人依次进了门,弹琵琶的姑娘依旧在弹,目不斜视。   大屋确实很大,长宽均有七八丈。等四个人进了门,才看到大屋里其实空荡荡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龙头坐在大屋尽头,背对着他们,四个人走近之后,隐约看到,龙头是坐在一个两丈方圆的水池边儿。   龙头什么都没有说,静静望着水池。无论麻皮,血鬼,还是曾虎,不仅在西头鬼市有名有姓,即便放到外头,也算一号人物。   只是站在龙头背后时,他们都感觉心口压着一块石头,沉重的要死,压的自己喘不过气。   麻皮的嘴皮子还算利索,被曾虎和血鬼推到前头,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都是老江湖了,该怎么说,麻皮自然知道。劫货仓的过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把有人提前告密的情形着重说出,只要龙头信了,劫货仓失手这件事,就能说得过去。   “十三堂的领堂,会有人透风出去?”龙头听完,沉默许久,在鱼钩上挂了一条蚯蚓,又把钓竿放到鱼池,说道:“那是吃里扒外,会被点天灯的。”   “一定有人透风出去,否则不会遭人打的这么惨。”麻皮看了薛十三一眼:“至于是谁透的风,那还不好说。”   “不是……不是我……”薛十三头上汗如雨下,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处去了。   “现在可不是前清,听人说,现在判案子要和洋人学,什么都得讲证据,没有证据,是不好定人罪的。”龙头稳稳的握着钓竿,说道:“你们有证据,是薛十三透出的风?”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的……只是他平时……”   “什么事,要自己看到才作数,不要凭猜,你既然没看到薛十三给人透风,就不能冤枉他。”龙头打断麻皮的话,说道:“薛十三,以前西头鬼市十三堂若出了内鬼,你知道是怎么点天灯的吗?”   “不……不知道……”   “点天灯也有讲究的,从头上点起,那是点天灯,从脚上点起,那是点地灯。内鬼都要点地灯,为何?点地灯,死的慢一些。我小时,见过一次,把人绑了,倒挂起来,两只脚缠紧,脚趾缝里放一根浸了油的灯芯,用火点了,看灯芯慢慢的燃。从脚燃到小腿,人说不准还没死,你和他说话,他还会同你眨眼睛。”   薛十三的脸,比死人还要难看,麻皮他们三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可听见龙头慢条斯理的讲,三个人都觉得牙根子在发痒。   “薛十三,你来瞧一瞧,我养的鱼,你若中意,就送给你。”   “不……不……”薛十三只觉得自己尿急,快要尿裤子了。   “龙头在叫你!”麻皮和曾虎一起压着嗓子,不约而同伸手将薛十三给推了过去。   薛十三和打摆子似的,哆哆嗦嗦走到龙头身后,龙头拉起钓竿,鱼钩上的蚯蚓不见了,却没有鱼上钩。 第17章 常青老人   眼前的鱼池,长宽各有两丈,鱼池四面镶着大理石,比打过香胰子的皮肤还要滑。薛十三战战兢兢望下去的时候,脑门上的汗水便啪嗒啪嗒的滴落在鱼池边。   鱼池里有水,一个女人在水里,捏着从鱼钩上摘下来的蚯蚓,正往嘴里填。这个女人不知道被丢在鱼池里多久了,浑身上下泡的和海绵一般。鱼池虽然不深,可四面都是光滑的大理石,人掉下去就决计爬不上来。   “她……”   “她出去买东西,跟一个裁缝不清不楚的说了几句话,裁缝死了,她不肯承认到底说了什么。”龙头将鱼竿放下,说道:“我就让她在这里想一想,想想那些事是该做的,那些话是该说的。”   薛十三算是见过市面的,若遇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杀起人绝不会手软。可看过这两丈方圆的鱼池,薛十三就觉得自己那点心思和手段,在龙头面前,简直如邻家十三岁的女孩那样纯真。   “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龙头拉过薛十三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道:“你若真的说了,这时候已经下去跟她作伴了。”   “没有,我真没有说,没有……”   “这条鱼我送了给你,你要不要?”   薛十三将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推辞了,说自己家里没有这么大的鱼池。   “最近,我有大事要做,西头鬼市那里,暂且缓一缓,有不老实的人,出手压一压,却不要把事闹大了,等到手头的事做完,再说别的。”   龙头的话说的明明白白,劫货仓这件事,暂且就这样算了。血鬼最不服气,但他不敢不听龙头的话。   四个人从大屋出来时,琵琶姑娘依旧在弹琵琶。   “七爷,多嘴问一句。”薛十三跟守在大屋外的阿七小声问道:“鱼池里……鱼池里那个女人是谁?”   “龙头两个月前娶的妾。”   薛十三听完,就不敢再说话了。   王换和黑魁从鬼市收摊,回到小院,两个人打了水,把院子地面上的血迹冲洗干净。王换知道,这一战,是自己这边占了上风。只不过这个上风,只是暂时的。十三堂没太把自己当回事,十二个领堂只来了三个,若是倾尽全力,把邵青衣和温先生这样的领堂都请来,老断和瞎子他们必然不会沾什么便宜。   洗完院子里的地,王换和黑魁坐在屋檐下抽烟。天快要亮了,王换却睡不着,这次暂时把十三堂击退,手边的事算是料理完了,他要借道人的狐狸狗,到阿苦说的回龙观看一看。   王换知道,阿苦将回龙观那边连着找了三次,若是有明显的线索,肯定不会遗漏。但王换没有选择,每一块关于黄金骨头的线索,都至关重要,即便是大海捞针,王换也要拼命去试试。   “黑魁,你该睡就睡,我要出门去。”   黑魁应了一声,没有多问,王换起身出门,穿过西头城,来到眉尖河。他顺着眉尖河朝下游走了一会儿,岸边停着一条小船,王换叫醒了船家,数了十个铜角子给对方。   老船家接过钱,立刻开船。小船很破,不过顺着眉尖河行驶,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小船开了许久,到了半上午,在眉尖河下游东岸停下,王换上了岸,朝东边的常青山走。常青山只有一条山路,王换走的慢,一边走,一边看着周围的景致。   “让一让!让一让!”   身后的山路上,有人在急声的吆喝,王换回过头,就看到六七个人抬着一口,疾步走来。山路只有这么宽,王换不让路,这些人就过不去。   “阿弟,让让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汉子隔着老远,就对王换说道:“家里人刚咽气不久,我们急着太他去找常青老人问几句话,迟了便来不及了。”   王换一言不发,朝路旁躲了躲,将山路让了出来。中年汉子道了谢,带人抬着棺材走了过去。   王换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等走到半山腰时,一座小院落出现于眼前。小院四周围着竹篱笆,院子里有几间竹子茅草搭成的小屋。   王换走到这里,就看到刚才抬棺材的几个人都站在小院门口,那个中年汉子隔着篱笆,朝里面磕头。不多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打开院门,把他们让了进去。   “这是我二弟。”中年汉子回头指着棺材,说道:“今天清晨,在山崖上采药时失足摔下来了,腰骨摔断了几截,找到时便断了气。求求您,,叫他把没交代的话说完。我们村里的老人都说,人若是横死,心里装着事,就送也送不走,非要缠住家里人的,求求您……”   “开棺。”白发老人指了指,几个人急忙就把棺盖给打开了。   开棺之后,王换也凑过去看了看。棺材里是个大概三十岁的中年男人,一身血污,身子都摔的变形了。   白发老人转身到。   白发老人拿了一颗,过了一会儿,他直接捏着泥鳅,叫。   死者的嘴被撬开之后,白发老人揪着泥鳅,倒提起来,泥鳅嘴巴啪嗒啪嗒的滴出一滴一滴血红的水,全都落到了死者嘴中。   就这样,又过了大约一刻时间,棺材里的死者的嘴巴,突然动了动,眼睛却没有睁开。   “他的眼睁不开了,只有半盏茶的功夫,要问什么,赶紧问吧。”白发老人拿着泥鳅,重新丢到水缸里。   “二弟,是我,听得到么?”中年男人一下趴到了棺材旁边,拍着死者的脸,问道:“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事,跟我说了,能办的,一定了你心愿。只求你安心的走,莫再搅扰家里人,你侄子侄女还小,你自己的闺女也还小。”   “村东李铁匠……欠我一块大洋……欠条在家里米缸下埋着……”死者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但嘴唇开合,嗓子眼里呜呜咽咽,说出的话,却还能听清楚:“赵寡妇家那个儿子……是我的种……无论如何……让他归到族谱中……我的田……有他一半……”   “你这个杀千刀的!”中年男人听到这里,突然就急了,揪住死者的衣领:“你到现在才认!早干什么去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翻了赵寡妇的墙头,你嫂子为了这个,跟我闹了半年,你!你……”   “已经这样了,你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旁边的人赶紧劝:“赶紧说了正事,叫阿二安心些上路吧!”   中年男人被人劝了,叹了口气,松开手,说道:“现在什么都不怨你了,还有什么事,一并都说了。”   “托你们,把我的崽照顾好……”   棺材里的男人大概也就是这一桩心事,中年男人和周围几个同族当面应允之后,死者就不做声了,嘴巴抿的很紧。   “时间到了。”白发老人坐在竹椅上,说道:“好好安葬吧。”   中年男人赶紧又跪下磕了头,然后盖了棺材,抬出小院。等这些人都走了,王换走过来,盘腿坐在白发老人跟前。   “没有黄金骨,终究都是徒劳。”   “你找到多少骨头了?”   “不多,总有两年了吧,消息很少,大半是跟人买来的,真的要凑齐,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年月太久了,别的骨头缺了一块两块,倒还没什么,但颅骨一定要完整,尤其是天灵骨。”白发老人叮嘱道:“没有天灵骨,就没有用。”   “我刚得到些消息,回龙观可能有一块骨头,不过还是指骨。”王换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年里,没有一丁点天灵骨的消息。”   “两年前,你来找过我之后,我接连做过很多次一样的梦。”白发老人想想,说道:“我梦见,那块黄金一样的天灵骨,被镶在一个人的头上。”   “什么人?”   “看不清楚。”   王换陷入沉思,他了解白发老人,如果单纯只是梦,白发老人不会说出来,除非,这个预感让白发老人觉得非常非常强烈,他才会直言不讳的告诉王换。   王换和白发老人说了一会儿话,顺着原路下山。他跑这么远,来到常青山,只是为了和白发老人聊一会儿,亲耳听到白发老人说只要找齐了那副黄金般的骨头,一切便都有希望。   王换回到河畔,老船家依然在等,他跳上船后,小船逆流而上,重新驶回了西头城附近。   王换进城之后,就到城北那边找道人。道人也在西头城住着,敲敲院门,开门的是一个关中刀客,右手就在关山刀的刀柄上握着,只要察觉不对,刀锋就会连门板带敲门人的脑袋一起削成两半。   “跟道人说,我来拿狐狸狗。”   刀客不言语,转身回去,冲着正屋那边说了两句。过了好一会儿,正屋才打开了门,一个胖女人一手抱着狐狸狗,一手提着狗食,从门里费力的挤出来。   这是道人的原配老婆,长的富态,得有二百来斤,脸胖的和屁股一样。   道人的老婆把狐狸狗递给王换,挤挤眼睛:“进来坐会,喝杯茶。”   道人老婆的嗓子比道人还粗,王换婉言推辞,带着狐狸狗离开。狐狸狗本来是土龙养出来的,专门为了找墓,不管埋的再深,狐狸狗都能找得到。 第18章 赶羊者   王换一个人带着狐狸狗离开西头城,赶往那个自己从未去过的回龙观。回龙观所在的位置,是阿苦告诉他的,王换觉得,阿苦不会骗他,起码现在不会。   西头城外有一条眉尖河,出入就方便的多,无论向南向北,都可以坐一段时间的船。王换依旧雇了那个老船家,这次路途远,王换多付了一些钱。   坐在船上的时候,王换取了一只盒子,盒子四边封着蜡,他把蜡封抠掉,打开盒子,从里面捏了一撮土出来,放到狐狸狗鼻子跟前,让狗去闻。   盒子里的土是王换自己配的,根据阿苦讲述的故事,王换推断出回龙观老道士大概死去的时间,然后找到年代约莫差不远的坟,从坟里紧贴棺材的地方取了些熟土。   狐狸狗闻了闻王换捏出来的土屑,似乎颇不适应,好像还打了个喷嚏。王换毫不手软,按着狐狸狗的头,逼着它闻。狐狸狗被道人当祖宗一样养着,养尊处优,原先的本事怕是生疏了,非要好好再训一训它,才不会临阵拉稀。   小船静静的顺着河水行驶了一夜,到了第二天又行驶到半下午,才靠近目的地。王换上岸时,老船家问道:“还要不要在这里等你?”   “时间怕是会很久。”   “不打紧,我们都是很熟的了。”老船家笑笑,笑的异常憨厚:“你加一些钱便是。”   王换带着狐狸狗独自登岸,根据阿苦所说,从这里还要步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回龙观。   狐狸狗不知道是困了,还是被王换逼着闻坟土闻得不适,懒洋洋的没有一点力气,躺在一只小竹筐里,由王换提着走。从半下午走到黄昏时分,再由黄昏走到夜里,王换举目远眺,大约再翻过一座山头,就能到回龙观了。   阿苦说过,那座山头很不好走,山路非常陡峭,有些地方压根就没有路,所以趁夜赶路的话不太明智。王换就打算在山脚下的山窝里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时再动身。   “明天,全靠靠你了。”王换摸了摸狐狸狗的脑袋,把道人配好的狗食拿出来喂了它一些。狐狸狗长的秀气,吃东西时也挑三拣四,道人配的狗食比西头城饭馆子里的饭菜都要香,狐狸狗却只吃了几口。   王换自己也吃了些干粮,然后躺在山窝的边缘,闭目养神。   天气热,山里却凉爽些,山窝周近都是草,能听到一阵一阵接连不断的虫鸣。   大概到了子时,王换微微有些迷糊,想要睡过去。就在这时,一直窝在小竹筐中的狐狸狗,突然翻身站起来,汪汪的叫了两声。   狐狸狗平时看着不声不响,此刻却变的很凶,呲着牙,盯住山窝西侧一条羊肠小道。   叮当……   狐狸狗发怒之后,王换才隐约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铃铛声,紧跟着,王换看到羊肠小道那里走过十多只羊,铃铛声是从头羊身上传出的。   羊群后,是一个腰身佝偻的老太婆,手里握着一条鞭子,不断的驱赶羊群。   狐狸狗虽然不叫了,但嗓子里呜呜的响个不停,一直盯着羊群后的老太婆。王换坐起来,看了两眼。乡下人有时养几只羊,几头猪,拿去卖掉贴补家用,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一个老太婆深更半夜赶着羊群出没在这种荒山野岭,总是有些让人意外。   王换不做声,他只想尽快找到那截黄金一般的指骨,不愿节外生枝。   羊群走下羊肠小道,赶羊的老太婆看到了王换,也看到竹筐里的狐狸狗。火红的狐狸狗,在夜色月光下,仿佛一团跳跃的火。老太婆拿着鞭子走过来,看了看狐狸狗,对王换说道:“这条狗卖给我,我拿两只羊和你换。”   “路在那边,赶着你的羊走。”   “三只羊和你换。”   王换不答话了,掏出烟,点燃了抽。狐狸狗个头儿小,发起脾气却异常的凶,跃跃欲试的想要跳出竹筐。   老太婆眯着眼睛望向王换,王换抽着烟,也望向老太婆。他心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与此同时,王换嗅到了一股气味。   那股气味非常淡,可王换能分辨出来,那是一股带着老棺材味的土腥气,和自己盒子里装的那些土的气息很像。   这股气味,隐隐约约是从老太婆身上散发出来的。   “听人劝,才能多吃几口饭。”老太婆转头看看身边正在吃草的羊群,说道:“四只,最多只能给你四只羊。”   老太婆转头时,王换看见她的耳朵里,头发上,还有没拍打干净的土屑。老太婆仿佛也觉得耳朵不舒服,用手拍拍耳廓,一片土渣子噗簌簌的从耳朵里掉出来,落了一肩膀。   王换猛然间感觉到,这老太婆,好像刚从土里爬出来似的,身上那股土腥气,无形中又浓了些。   “赶紧走。”王换暗中捏紧拳头,用手把嘴上的烟头拿下来,放到脚下踩灭。   唰!!!   这三个字刚刚说出来,老太婆一鞭子抽向王换。鞭子犀利的破空声撕裂暗夜,王换一拧身,鞭子几乎贴着王换的鼻尖甩了过去。   鞭子落在了王换脚下的山石上,山石竟然被抽的石屑横飞。   老太婆一鞭子落空,第二鞭跟着卷了过来,动作快的让人目不暇接。王换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扎手的老太婆,他被迫退了一步,等鞭子又抽空的时候,老太婆第三鞭子接踵而至。   这一鞭子犀利无比,王换拧身躲闪时,老太婆的左手突然又甩出一条鞭子。细长的鞭子,宛若长了眼睛,一下缠住装着狐狸狗的竹筐。老太婆一收左手,竹筐腾空被老太婆给拽了过去。   王换没料到这一着,老太婆一得手,立刻转身退走。王换一挺身,迈步追了过去。   老太婆显然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条狐狸狗难得,抢走狐狸狗之后,老太婆连那些羊都不要了,一边跑,一边尖声叫道:“老大!自己回去!”   那只领头的头羊正在吃草,听到老太婆的呼喊声,闷着头就顺着羊肠小道朝回跑,身后十多只羊都跟了过去。王换顾不得这些,盯着老太婆猛追。   他的确没有想到,在这种荒山野岭还会出这种篓子,狐狸狗若是丢了,不仅寻找回龙观老道士的墓成了难题,回去也没法和道人交代。道人那张嘴,损的要死,不知道会怎么挖苦埋汰王换。   王换追的特别急,他毕竟年轻,而且功夫不错,老太婆眼瞅着要被追上,回头就是一鞭子,这一次,王换有了防备,闪身一躲,等鞭子落空力竭的那一瞬间,王换恰到好处的抓住鞭子,顺势朝老太婆扑了过去。   王换的拳头不是吃素的,人在半空,拳头已经砸向老太婆。老太婆不想丢下手里的竹筐,也不想丢下另只手里的鞭子,踉跄退了一步,王换的拳头突然加速,赶在老太婆躲闪之前,一拳砸到了老太婆脸上。   老太婆拼命躲,仍然没有完全躲过。王换这一拳很重,老太婆半边脸被打肿了,噗噗的吐出几颗牙齿。   王换低头看看,那几颗牙齿很大,看着似乎像是羊的牙。   老太婆显然吃痛,可王换却不给她任何机会,抢上前去,两个人离的近,鞭子就使不上力,老太婆被迫丢下鞭子,刚想招架,王换的手里,突然多了把小刀。这样的小刀,是老断常用的,刀锋只有三寸长,可以藏在手里,锋利之极。   刀光一闪,老太婆一根手指凌空飞起,几点血花喷溅出来,绽放于半空。老太婆的身子痛苦的一抽,噔噔的倒退出去好几步。   “放下竹筐,你还能留一条命。”   老太婆不理会王换,陡然间抱着竹筐,翻身跳到了旁边的山坡上。   这是一条很陡的山坡,山坡下是一条从高处流下来的小河。老太婆抱着竹筐,整个人都缩成一个球,从山坡滚落下去。王换咬了咬牙,跟着也从山坡朝下跳,只不过他没有老太婆滚的快,始终慢了几步。老太婆从山坡滚下,立刻没入了下方的河水中。   王换跟下来之后,老太婆已经无影无踪,那只竹筐也无影无踪。河水流的不急,水也很清澈,王换慢慢在河边走了几步,能看到清澈的河水中,有鱼在游动。   王换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总爱单枪匹马,这次若是带着老瞎子过来,老太婆即便藏得再深,老瞎子也能把她给揪出来。   河水流的无声无息,王换看了一会儿,突然看到紧贴着河岸的水里,慢慢的漂来一团头发。   这团头发完全浸没在河水里,顺着河水悄无声息的流到了脚边。王换暗暗吸了口气,捏着手中的小刀,闪电般的划了下去。   但王换的手一触到水面,就觉得这一下划空了,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脚踝一紧,一只手从水中探出,死死的抓住了王换的脚踝。 第19章 放血   王换的脚踝刚刚被抓住时,他就知道自己误判,这个赶羊的老太婆,倒真有几手本事。   王换及时收回了刀子,刀子刚从水中抽回,立刻划向了脚踝上那只手。那只手却很灵活,躲过这一刀,拽着王换就朝水里拖,力气竟然大的很。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留手的余地,王换的腰身一沉,猛的发力,单脚用力朝上一提,哗啦一声,老太婆抱着装有狐狸狗的竹筐,直接被带了出来。   老太婆立足未稳,王换抓住竹筐的边儿,另只手持刀又划了过去。老太婆脸上已经挨了一拳,半张脸肿的发糕似的,犀利的刀锋顺着她的肿脸划过,立刻划出一道三寸长的刀口。   这一次,老太婆再也支撑不住,松开抓着竹筐的手,翻身跃入身旁的小河。王换咬咬牙,却没有追,自己带着狐狸狗,绝对不能再有闪失。老太婆一逃,王换也立刻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他回到刚才遇见老太婆的地方,捡起自己的包袱,提起竹筐继续走。竹筐刚才进了水,狐狸狗却极淡定,趴在竹筐里一动不动,还斜眼看了看王换。王换觉得,确实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这狐狸狗跟道人一个德行。   他从山窝这里离开,直接走到了那条翻越山地的小路附近,就地坐下。山路就在眼前,等明天天亮,就能直接从这儿动身。   王换不敢再睡了,他不知道那个鬼一样的老太婆还会不会再找过来。他躲到一个背风又隐蔽的地方,不停的抽烟提神。   王换是睡不着,可狐狸狗却睡的香。   后半夜风平浪静,什么意外也没有。到了天刚刚泛白,王换带着狐狸狗动身了。阿苦说的不错,这条唯一的山路简直不是人走的,陡峭异常,王换用绳子将竹筐绑起来背在背上,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爬上去。   从这里到回龙观所在的那片山坳,看起来只有一山之隔,真要靠两条腿走,却能把腿累断。王换走的极小心,他就一个人,一旦遇到麻烦,连个搭手的人都没有。就这样从早上爬到正午,浑身骨头仿佛要散架时,他才爬到了山顶。   王换歇了一会儿,又给狐狸狗喂了些狗食,狐狸狗耷拉着眼皮子,王换越看它,就越觉得它的眼神跟道人都没什么分别。   接下来,王换又从山顶朝山下走,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并非没有道理,上山的时候要小心,下山时则要一百个小心,稍不留神,就会从陡峭的山路摔下去。王换走走停停,等走到山脚下时,竟然已经夕阳西沉。   这一座山,浪费了差不多一天时间,到了这时,王换更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及早赶到回龙观。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跋涉一天山路,体力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要做的是休息,养精蓄锐,将流逝的体力补充回来。   王换在山脚下躺了,不知不觉间竟迷迷糊糊的想睡,他不敢睡的太死,打个盹之后就强迫自己醒过来。就这样休息到天色完全黑透,王换才起身,走向了回龙观。   来到那片山坳的时候,王换就能看到一片不知坍塌了多久的残垣断壁。那就是传说中的回龙观,回龙观的老道士,一定就埋在附近。   这个时候,王换把竹筐里的狐狸狗抱出来,又给它闻了些老坟土。狐狸狗颇不耐烦,龇牙咧嘴的,似乎要咬人。   不过,狐狸狗的脾气不好,却还是肯干活的,等王换把它放下来之后,狐狸狗就开始左右乱嗅。   王换跟着狐狸狗的脚步朝前走,感觉当初驯养这条狐狸狗的土龙简直是个天才,有了这条狐狸狗,办事就会方便很多。   来到那片残垣断壁时,狐狸狗的脚步就慢了,这条狗的确非常聪明,不发出任何声音,脚步又轻的无可察觉。王换很满意,心里也预感应该有希望,能找到阿苦当时没找到的老道士的坟。   狐狸狗在一片废墟外顿了顿,然后朝着东北方向走去,走了大约有三四十丈远,狐狸狗陡然趴到地上,还回头看了看王换。   王换也跟着趴了下来,周围没有什么声音,狐狸狗和一头伺机捕猎的猎豹一样,猫着身子,朝前慢慢的挪动。   等从这片地势稍高的地方移动到前方,视野陡然开阔,王换一眼就看到明亮的月光下,有十来只羊在前面站着。   更要命的是,那个昨天夜里想要抢走狐狸狗的老太婆,就坐在羊群旁边。   老太婆脸上的伤口没有包扎,血迹全都凝固了,她手里有一把刀,锈迹斑斑的刀,老太婆在一块石头上把刀子来回磨了磨,然后抓过来一只羊,在羊腿上豁开个口子。   羊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老太婆拽着羊腿,一动不动。王换看的有些心惊肉跳,这个老太婆神神叨叨的,做的事也让人琢磨不透。   不过,王换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地上有一根埋在土里的竹筒,从羊腿上滴落下来的羊血,全都落到了那只竹筒里。   “昨天,遇到一个人,带了一只狗,那只狗有灵性。”老太婆死拽着羊腿不放,等羊血滴答了一阵,老太婆随手捏了把土,糊在羊腿的伤口上,然后抓过另一只手,故技重施:“把那只狗的血放了,一定比羊血强得多,可惜了,没有抓到,现下也只能凑合凑合……”   听到这儿的时候,王换感觉身边的狐狸狗又开始龇牙咧嘴。   “现在还不能用人血,人血的阳气太旺,你是撑不住的,只能用些羊血牛血。”老太婆拽着羊腿,又朝竹筒里放了一会儿血,重新拿土把羊腿的伤口糊起来,去抓第三只羊。   王换在考虑,考虑要不要动手,还是继续看一看。现在天虽然黑了,但时辰尚早,为了保险起见,王换决定再等等,最好把老太婆的意图弄清楚,即便弄不清楚,起码也要看看她还有没有同伙在附近。   老太婆连着放了三只羊的血,这才罢手。   “羊要肥一些,我还得赶着它们去吃草,否则一只羊放几次血,便要死了。”老太婆絮絮叨叨,在那根埋在土里的竹筒上盖了盖子,用力一按。竹筒被按到土里,老太婆又在旁边扒拉了一下,把竹筒掩盖起来。   做完这些,老太婆站起身,赶着羊群走了。王换看着老太婆的背影,唯恐有诈,又等了很长时间,身边的狐狸狗先站了起来,利索的抖抖身子。   狐狸狗直接就跑到了那个被埋起来的竹筒旁边,用前腿小心的扒开了浮土,闻了闻,又抬头看着王换,摇了摇尾巴。   王换跟过去,看了看被埋在土里的竹筒。竹筒应该很长,但不挖开的话,也不可能知道具体的长度。竹筒外面涂了很厚的一层桐油,等桐油干透,埋在土里很多年也不会腐朽。   狐狸狗站在竹筒旁边,用两条前腿扒了扒土,然后又看看王换。王换没养过狗,不太懂狗的动作是要表达什么。不过,他觉得狐狸狗很聪明,现在的意思,明显是要王换从这里挖下去。   “可惜,你也不是神,你若是神,我就完全信你了。”王换没有大意,这种事情是容不得任何大意的,而且现在也不能做白费力气的活儿,那个老太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而且也不能确定这附近就没有老太婆的同伙,王换觉得,是要把所有的情况全都弄清楚了再说。   王换打开身上沉重的包袱,里面有好几截细长的铁管,铁管可以连在一起,最末端拧上洛阳铲的铲头,就能带出地层下的土样,让狐狸狗闻一闻,有没有老坟的气息。   王换把几根铁管接在一起,然后竖直朝土里拧。狐狸狗似乎对这些事情司空见惯了,趴在旁边懒洋洋的看。   “你过去是不是经常看人用洛阳铲方坑?”   狐狸狗不搭理王换,可能是觉得这样的问题太肤浅。   铲子打下去有一丈半深,不得不说,回龙观附近的土层,是很好打下去的。王换不是土龙,也从来没做过类似的活儿,他只不过找做土龙的人问过,一般来说,洛阳铲下去一丈半,就能带出棺材附近的熟土土样。   王换想把打下去的铁管重新拔出来,但是用了用力气,铁管纹丝不动,他觉得是铁管打的太深,在下头被土给卡死了。然而,王换又加了力,铁管就像长在土里了一样,依然纹丝不动。   这时候,一直懒洋洋的狐狸狗又站了起来,围着铁管跑了两圈,龇牙咧嘴。   王换暂时松开手,他有种感觉,铁管既然拔不出来,那么就肯定再也拔不出来了。土层下面的情景,站在地面上无法看透,唯一的办法,就是挖下去。 第20章 挖掘   土层下面是怎么回事?王换并不知道,他只有一个念头,把下面的东西挖出来。   王换取了一把铲子,这是土龙平时用来破土的铲子,小但是锋利,吃土很深。王换看看天色,又推算了下时间,他觉得,赶羊的老太婆既然走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的,即便回来,至少也到明天这个时候,他大概还有大半夜外加一白天可以用来挖开土层。   王换就从下了洛阳铲的地方动手开始挖,小铲子果然名不虚传,一铲子下去就是一个坑。王换此时的体力很充沛,下手飞快,片刻间就挖出了一个直径两三尺的坑。   王换挖坑时,狐狸狗就一直在旁边看。狐狸狗本来懒洋洋的,等王换又举着铲子,准备接着挖的时候,狐狸狗突然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汪的叫了一声,撒腿就跑。王换的脑子转的很快,狐狸狗的反常让他心里一惊,什么都来不及想,迈步跟上了狐狸狗。   一人一狗刚跑出去最多两三丈远,身后那片地面陡然坍塌了下去。   “还算你机灵。”王换嘘了口气,感觉当初养这条狐狸狗的人真没有白养。   身后坍塌下去的那片地面,约莫有两三丈范围,王换就站在坍塌地的边缘。整片地面都塌下去了,只剩下一根洛阳铲,孤零零的立在原地。   王换用铲子试了试,这片地下应该原本就是空的,或许是自己挖坑时触碰了什么平衡点,导致地面坍塌了。地面塌了大约有一丈深,等绕到坍塌地的另一边,王换就看到了那根埋在地下的竹筒。   竹筒果然很长,是几根竹子接在一起的。竹筒在地下半丈深的地方拐了个弯,靠近了洛阳铲下铲的地方,不过地面一塌,到处都是浮土,暂时也看不清楚下头埋着什么。   狐狸狗跑到王换脚下,抽了抽鼻子,然后汪汪了叫了两声。王换感觉,自己和狐狸狗之间竟然颇有默契,狐狸狗的叫声似乎在告诉王换,这个地方,有老坟土的气息。   王换等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下去试探了一下,浮土很厚,踩下去几乎没过了小腿,王换开始小心的把浮土一点点的清理掉。   几乎一丈深的坑,月光无法映照到每一个角落,王换把面前的浮土清理了之后,暂时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时候,王换左手边的浮土轻轻动了动,几块土坷垃滑落下来,王换刚刚一扭头,立刻看到浮土下面噌的窜出来一团小小的黑影。这团黑影只有一尺来长,却快的像是暗夜中的一道电光,王换狼狈不堪,丢下铲子直接一滚。   王换躲过这团飞扑而来的影子时,呆在坑上面的狐狸狗突然动了。狐狸狗平时懒洋洋的,但真动起来,也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狐狸狗直扑向那团一尺来长的影子,等王换反应过来时,狐狸狗已经和那团影子撕咬起来。王换感觉后背一阵寒意,那团小影子的速度太快,如果没有狐狸狗,自己和小影子周旋,真的难保万全。   狐狸狗长的小,但发起威来居然凶猛至极。小影子灵活,狐狸狗一样灵活,撕咬之间,狐狸狗身上火红火红的狗毛被扯掉了很多,团团狗毛横飞。   大概也就是两三分钟的时间,狐狸狗一口咬住了那团小影子。小影子在拼命挣扎,但狐狸狗咬住就不松嘴,直到小影子慢慢不动了,狐狸狗才把它给甩到了一旁。   王换走过去看了看,那团小影子长的挺奇怪,像是一只黄鼠狼,但又像是一只貂,身子细长,牙齿乌黑乌黑的。   王换又一次感觉后背发冷,这团小影子的牙上一定带毒,如果真被咬了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王换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有土龙配制的解毒药。他听阿苦讲述回龙观往事时,就已经有了防备。那个死在鬼市烟栏里的蹩脚土龙就是在回龙观被咬伤的,王换不可能毫无准备。   “算你立了一功。”王换伸手掏了一小块肉干,丢给狐狸狗。狐狸狗闻了闻,斜了王换一眼,根本不吃,抱着两条前腿趴下来养神。王换走过去看了看,狐狸狗身上的毛缺了好几块,不过这小家伙非常机敏,没有被咬伤。   王换算是放了心,有狐狸狗在这边守着,如果再出现那种牙齿带毒的小影子,狐狸狗不会嘴软。   他重新开始清理浮土,洛阳铲周围的浮土一点点被扒开。浮土被清理掉大半之后,土屑之间一点耀眼的金芒刺的王换眼睛一眯。   月光映照着那一点金芒,被王换尽收眼底。这一瞬间,王换的心仿佛跳脱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这是黄金骨的光泽。   他手里的铲子不由自主的又把周围浮土扒开了一些,当浮土有被清理了一部分,王换终于知道,这根插在土里的洛阳铲为什么拔不出来了。   浮土下面露出了一只手,一只烂的斑斑驳驳的手。不知道是巧合,或是其它原因,这根洛阳铲上的细铁管,恰好被这只手卡住。   这只手的小拇指上,有一些还没烂光的血肉,透过这些血肉,能看到一点一点若隐若现的金芒在闪烁。那是一根黄金般的指骨,王换心中激动莫名,尽管只是一根指骨,可找到一块黄金骨头,距离自己的目的就又近了一步。   阿苦果然没有骗王换,或者说,是在烟栏讨烟土吃的土龙没有欺骗阿苦。回龙观果然有老道士的坟,而且果然有一截黄金指骨。   王换想了想,没有立刻取走这截指骨,他又慢慢的清理周围的浮土。清理浮土要比挖坑更简单一些,不多久,这只斑斑驳驳的手附近的浮土,基本都被清理干净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王换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很怀疑,当时来回龙观开坟的那个土龙,可能根本就没有把老道士的坟完全给挖开。因为此时此刻王换所见的,和土龙讲述的大相径庭。   浮土下面,是一口看上去已经破烂不堪的棺材,那只斑驳的手,就是从棺材上一个破窟窿里探出来的。而王换刚才就发现的竹筒,从土层中斜斜的插下,探到了破棺材上面的一个洞里。   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钻入了鼻孔。这种气味除了一股很浓重的老坟的气息之外,还有很呛人的血腥味。   毫无疑问,赶羊的老太婆在地面上放羊血,羊血都顺着竹筒流到了这口破棺材里。王换有些拿不准主意,如果仅仅想取走棺材外那只手的小指,那么现在就可以动手,用不着开棺。但自己所见的情景,和当时那个快要死去的土龙讲述的不太一样,因而就不能肯定,这口棺材里还有没有别的黄金骨头。   王换眯了眯眼睛,对于任何人来说,开棺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不过,黄金骨头对王换的意义很重要,重要到几乎超过了自己的生命。王换不再犹豫,也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要打开棺材看看,如果能找到别的黄金骨头,那不啻于一笔飞来横财。   王换用铲子在棺材外面敲了敲,棺材很破旧,已经看不出是什么木头所打造的。他用铲子插到棺体与棺盖中间,轻轻一撬。棺材没有上钉子,稍稍加力,棺盖就松动了。   王换躲到一旁,抬脚朝铲子的铲柄上用力一压。咔的一声,棺盖立刻被撬开了一半儿。   一股让人想要呕吐的气味,轰然从棺材中勃发出来。王换早有准备,戴上了一个用药水浸泡透的面罩。一旁的狐狸狗好像又打了个喷嚏,朝后面躲了躲。   这股浓重的气味过了好一会儿才淡了一些,王换朝棺材靠拢了一点,当他探出头,朝棺材望去时,心就紧了紧。   西头鬼市的人,见惯了血雨腥风,几乎每天都有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王换也见过这些,他曾经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吓得住他。   可这一刻,王换觉得自己错了。棺材里的情景让他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直立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吓住了,只是感觉不自在,很不自在,就如同嘴里含着一块发臭的猪肉,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棺材里积存了很厚的一层血水,那应该都是放羊老太婆从上面竹筒中送到棺中的羊血,一些羊血已经凝固成了块儿,还有一些化成了浑浊的血汤,稀里糊涂的一团。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半截身子都浸泡在血水中。这个人烂的面目全非,恶心的情景让王换都承受不住。   就是这具差不多快要烂光的骸骨,从棺材的破洞中探出一只手,刚好卡住了洛阳铲上的细铁管。王换只觉得自己再看一眼就要吐出来,可为了看清楚是否还有别的黄金骨头,王换只能强自忍耐。   王换觉得,如果自己在这种景象之下还能忍着不吐,那么以后无论他看到了什么,都会镇定自如。   他用铲子轻轻在血水中搅动了一下,让血水可以顺着棺材上的破洞流出去。等搅动了一会儿,王换突然停住了手,他的眼睛,重新望向了骸骨。   他发现了一点细节,很关键的细节。这些细节如果被看出来,就会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王换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是震惊,还是激动。 第21章 救命的狗   王换受不了棺材里那股浓浓的又很怪异的气味,也看不得那具泡在血水中几乎快要烂光的骸骨。但抱着不能错过任何线索的念头,他依然看的很仔细。这一看,便看出了些许端倪。   换做任何人,看到这具骸骨时,都会觉得,这具骸骨快要烂光了,只剩下一点附着在骨头上的碎肉。可王换敏锐的察觉出,这只是一个错觉,这具骸骨,原本就烂的只剩下骨头,而那些附着在骨头上的碎肉,似乎是新长出来的。   这可能是王换半辈子所遇到过的最诡异,也最神奇的事,若是讲给别人听,人家多半会以为他失心疯了。可王换相信,只因为这具骸骨的小指骨,是一截黄金骨头,所以,王换相信,这截黄金骨头,能让这具骸骨长出新的血肉。   他想了想,那个在烟栏讨烟土吃的土龙说过,他跟宋阿三当初挖开老道士的坟时,只看到了一具已经腐烂殆尽的骨架,接着就被一团小影子给咬了。算算时间,过去了能有两年多,也就是这两年时间里,老道士烂的只剩骨头的骨架上,就长出了这些血肉,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这一瞬间,王换的心好像要从胸膛中蹦出,因为他原本也不敢完全肯定,黄金骨头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样神奇,只不过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传说是真的。可今天亲眼看到这一切,王换大约能够确定,黄金骨头,必然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兴奋,他的喜悦,溢于言表,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西头鬼市所吃的苦,所受的累,都很值得,不仅如此,即便为了寻找完整的黄金骨头,耗费自己一生的时间,同样值得。   他继续划动着棺材里的血水,但没有看到其余的黄金骨,血水很难完全清理出去,王换用铲子讲棺材中的骸骨撬了起来,仔仔细细的找了两遍,确实没有黄金骨头,当初提供这条线索的土龙说的没错,骸骨上只有一截指骨。   王换很小心,每一块黄金骨头对他来说都是无价之宝。他慢慢的蹲下来,取出一把刀子,将黄金骨上的泥土和血污刮去。黄金骨露出了本色,王换不会看错,这是真正的黄金骨。   这截指骨,是镶嵌在骸骨右手上的,几乎和骸骨连为一体,王换用刀子撬了一会儿,然后捏住黄金骨,用力一掰。   喀吧一声,黄金骨被掰了下来,就在黄金骨被掰掉的那一瞬间,王换的余光看到浸泡在血水中的骸骨,似乎动了动。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直懒洋洋趴在一旁的狐狸狗突然又动了。狐狸狗身上的狗毛脱落了不少,但跳跃之间,依然像是一团火红的光。   狐狸狗风驰电掣似的,直接扑上棺材,张口在骸骨的额头上一啃。这时,王换的目光已望向了这边,他隐隐约约看到,一团几乎辨认不出的极淡极淡的光,从骸骨的额头蹦脱出来,被狐狸狗一口吞了下去。   骸骨在血水中抖动了一下,随即,完整的骸骨宛若被一把无形的锤子砸中,咔啦咔啦的散成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乱骨。   狐狸狗站在棺材外沿上,眼睛瞪的很圆,使劲伸着脖子。那种感觉,就好像活生生吞下去一个煮鸡蛋,被卡在嗓子里噎住了一般。   王换感觉头上冒汗,狐狸狗若是死了,他会很愧疚,而且回去也无法跟道人交代,道人那个臭脾气,把狐狸狗看的比自己老婆都要紧,很可能会为了狐狸狗翻脸。   王换一把抱住狐狸狗,然后拔出洛阳铲,用它撑住身子,从坑底翻了上来。狐狸狗的模样似乎不太好,小小的身子来回抽搐几下,四条腿蹬的直挺挺的。等王换把它带上来时,狐狸狗的身躯仿佛已经开始僵硬。   王换将黄金骨收好,其余的东西全都丢下不要了,抱起狐狸狗就走。他不知道狐狸狗是怎么回事,现在只能尽力的朝回赶,看看能不能救活狐狸狗。   这一次,为了保住黄金骨,也为了救活狐狸狗,王换再也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立刻夤夜翻越那座极难翻过的山。因为走过一次,对路途熟悉,再加上想要尽早离开,王换拼尽全力,用了大半天时间,翻到了山的另一边。   在山脚下,王换觉得心慌,狐狸狗没有一点声息,身子彻底僵了。他感觉对不住道人,心里想着回去之后,该拿什么东西去尽力补偿给道人。   王换顺着原路,一直走到了和老船家分开的河岸,老船家很惬意,正在小船上打盹,王换上了船,老船家可能也想早点回家,马上起身开船。   狐狸狗被放到一旁,王换点了支烟,老船家回头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说道:“这狗死的可惜。”   王换默不作声的抽烟,一口气抽了三四支,等他又拿起一支烟时,身旁僵硬的和木头一般的狐狸狗,一条腿突然颤了颤。   这一颤起来,狐狸狗仿佛被雷劈了似的,抖个不停,抖了好一会儿,它突然就翻身趴到地上,两只眼睛糊里糊涂的,和刚睡醒一样。   王换不知道这条狐狸狗命这么硬,看起来死的透透的,却还能活过来。他松了口气,这下总算能给道人个交代了。   “可惜,你的狗食都丢了,忍忍吧。”王换伸手摸了摸狐狸狗的脑袋,狐狸狗很疲惫,但性子依然和道人一样怪,把脑袋转到一旁。   小船顺着眉尖河北上,入夜之后,回到了西头城。王换带着狐狸狗,从木栅栏外绕了远路,来到道人的板屋。   板屋外,几个关中刀客依然躲在角落中打盹,板屋里面,道人的那张大桌子上依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   “狗还给你。”王换把狐狸狗放在桌上,自己端了只盘子吃牛肉。   道人小心翼翼抱起狐狸狗,只看了一眼,脸立刻就绿了。   “你把这条狗毁了。”道人一瞬间咬牙切齿,恨不得从王换身上咬下一块肉。   “这不是好好的?”   “好什么!”道人把狐狸狗抱到王换面前,直到此时,王换才看见狐狸狗的眼神。   狐狸狗的眼睛原本是很亮的,充满了灵性。可现在,狐狸狗的眼神黯淡无光,隐隐有一片灰扑扑的暗光,这片暗光充斥在眼眶中,让狐狸狗看起来无精打采。   王换端着盘子,顿时说不出话了,他突然想起来,狐狸狗在那具骸骨额头上吞下去一团几乎察觉不出的淡光。   到了这时候,王换才真正体会到,自己这条命,没准就是狐狸狗给救回来的。   道人咬牙切齿的盯着王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了口气,坐在桌前,倒了杯酒,一口气喝掉。   “老子和你说句话,你信不信。”道人摸了摸狐狸狗身上斑斑驳驳的赤红的毛,说道:“有时候,人会害你,狗却不会。”   “我信。”   “小狐狸若是真死了,老子以后便不再养狗了,伤不起这个心。”道人叹了口气,又盯住王换,说道:“你记住,你欠老子一个人情。”   王换点点头,无论是人,还是狗,既然有了恩,那是一定要记住的。   王换从道人的板屋出来,恰好又看到粉苏坐在花媚姐的板屋外头,小心的修着指甲。粉苏修的很用心,没看到王换,王换想起花媚姐那张如同天天被水牛奶泡过的脸,转头走了。   西头鬼市,仿佛一百年都没有改变过,变的只是这里的人。王换走的很快,连着几天奔波在外,他想尽快找到黑魁,三羊乡那几个土龙最近得手了一批货,要跟王换交易。货仓快要空了,不进些货,就会影响进项,这是眼下第一等大事,王换想交代黑魁,这几天要仔细些。   路过烟栏时,阿苦坐在外面晾腿,看到王换,阿苦亲热的喊了一声。王换不太喜欢烟栏这个地方,每每从烟栏经过,他都觉得,这好像是人间的地狱。   “阿弟,来,聊两句。”   王换走过去时,阿苦就撑着身子站起来,对王换使了个眼色。他们一起顺着两排板屋之间的过道走到最后,在苦田人平时聚集的大屋里,师爷和一个光头汉子正在喝酒。   “这是我弟弟,亲弟弟,我们都叫他小二。”阿苦指着那个光头,对王换说道:“我的腿这些日子一定恢复不了,小二正巧从福建那边回来,就喊他过来帮帮忙。”   小二对王换木讷的点点头,跟许多苦田人一样,小二似乎不太会说话。他的嘴唇很厚,整个人看上去愣愣的。   “王换阿弟。”阿苦撒了一把水煮蚕豆,又给王换倒了杯酒,说道:“有些风声露了出来,十三堂是不是冲你的货仓下手了?”   “手在他们身上长着,下不下手,我也拦不住。”   “我总觉得,不能始终叫他们压在我们头上。”阿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说道:“眼下,有个又能挣钱,有能替你解恨的门路,你要不要一起做?”   “什么门路?”   “你还记得不记得,当时在姚村让你看的那些东西?” 第22章 卫八   “怎么?”王换听到阿苦的话,便想起当时去荒废的姚村的情景。   昏暗无光的地窖中,染着血的铁笼子。那些东西是苦田人的底牌,若不是到了关键时刻,苦田人应该不会那么早就暴露家底。   “黄三响,曾虎,麻皮,他们三个有一批货,从北边运过来,在徐州分了两路,一路朝南边去了,一路运到了西头城。”阿苦吃着蚕豆,说道:“往南边去的那一路,我们的手不够长,但运到西头城这一路,还是能摸得到的。”   “你要劫十三堂的货?你们不是从来都不染指古行的生意?”   “做什么生意,都无所谓,谁也不会和钱过不去。我们联手,劫了这批货,你在古行的门道熟,你把货出了,钱我们对半分。”阿苦叹了口气,摸摸自己的光头,说道:“我这条腿暂时动不了,所以才把小二叫回来。”   王换眯了眯眼睛,他比谁都清楚,西头鬼市做古行的人,每家都有自己很隐秘的进货通道,阿苦将黄三响他们进货的时间路线都说了出来,这足以说明,十三堂里,有苦田的眼线。   “王换阿弟,十三堂,就是条狗。”师爷也在旁边说道:“它憋着咬人,若是咬了你一口,你不还手,它就觉得你好欺负,以后想起来便会接着咬你,不给它一些颜色看看,它是不会收嘴的。”   王换慢慢喝着刀子一般的酒,心头盘算着。他的确需要钱,无论在鬼市做古行,还是平时去收购黄金骨头,寻找黄金骨头,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从他到西头鬼市以来,从未敢松懈偷懒过,可赚来的钱全都攒不住,他得要更多的钱,才能将眼下的几个窟窿补起来。   从道理来讲,十三堂的人先动手劫王换的货仓,虽然没有明着来,但已等同于撕破了脸,王换有理由还击。   但他始终惦记着三羊乡的土龙这两天便要送货,三羊乡的人提前同王换讲过,这批货有几件扎手的,价值不菲。王换的货仓快要空了,急需补充一下,在此之前,他不想惹什么麻烦。   “等一等再说,我现下有笔生意要做,等生意做完,再来说十三堂的事。”   阿苦和师爷对视了一眼,王换既然把话说到这里,再纠结下去,便没什么意思了。他们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说话的分寸。   “阿弟,那我们等你的消息。”   王换喝了两杯酒,觉得肚子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离开烟栏,回到自己的卦摊,黑魁像是真的老实了,守着卦摊,坐在那里发呆。   王换把卦摊的幌子挂了出来,他卜卦其实很灵很准,只不过来西头鬼市的人,大多不是冲着卜卦而来,所以卦摊的生意一直比较冷清,有时候三五天也不开张。   他坐下来,然后叫过黑魁,三羊乡的人大概明天就要动身出发了,最晚后天会赶到西头城,这边要着手去接货。   “把钱准备好,那一千多大洋肯定是不够的,现在临时拆兑,也没地方拆兑那么多。”王换想了想,说道:“我和三羊乡的土狗还能说得上话,先付一半,等出几件货,再把剩下的付清,他应该会答应,这两天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两个人正在说话,有一个很面生的人从鬼市的南边朝卦摊这里走来。   这个陌生人到了卦摊跟前,抬头看看幌子,然后坐了下来。他大约有二十多三十岁的年纪,长的很魁梧,理了个贴头皮的短发,眉毛很浓。   王换确定,这个人以前没在西头鬼市出现过。王换的记性很好,即便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只要见了,就能记得住。   “测字,卜卦?”   “听人说,西头鬼市南边的卦摊,在收这种骨头。”这个陌生人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啪的拍到了桌上。   布包被拍下来的时候便散了,包里立刻露出一截黄澄澄的骨头。骨头如同黄金,沉甸甸的,王换的眼神陡然一滞。   他的感觉很强烈,这一截黄金骨头,绝对不是赝品。   与此同时,他还感觉,自己必须重新审视一下这个陌生人。   西头鬼市,就是一张暗夜中的血盆大口,除非根子极硬,否则很少有人会在西头鬼市张扬。自己收黄金骨头的事,不算隐秘,很多人都知道。可就算花媚姐那样很大气的人,交易黄金骨头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因为人人都清楚,对于王换来说,这截骨头,比真正的黄金还要值钱。   可这个眉毛很浓的陌生人,似乎一点都不知道韬光养晦,这样大大咧咧的把黄金骨头给拿了出来。西头鬼市到处都有十三堂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古行也是生意,谈生意有个忌讳,若是让对方看出自己很想要这件东西,那么价钱就死活都压不下来。王换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太想要黄金骨头了。   “怎么称呼?”   “我姓卫,叫卫八。”浓眉毛的陌生人很爽快,直接说了自己的姓名。   一个走江湖的人如果特别爽快,要么,他就是个一根筋,要么,他就是有蔑视一切的实力。王换暗中看了一会儿,他突然迷茫了。   这个叫做卫八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和苦田人一样,   “你想要多少钱?”   “不要钱,你是做古行的,拿这个东西来换。”卫八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到了王换面前。   纸上有一幅画,画的是一块椭圆形的牌子。画工极为精湛,甚至能从笔墨所画里分辨出,这是一块铜铸的牌子。   王换没有见过画里的铜牌,不过,在古行混了这么久,很多没见过的东西,倒也听人说过。   王换拿着画,细细的看了一会儿,他不敢确定,但如果画里真是他所听说过的那种东西的话,那么这块铜牌,便是很罕见的珍品。   在距离西头鬼市万里之外的西北,曾经在千余年前兴盛过一个叫做西夏的国家。那是党项人所建立的古国,大致与中原内地的两宋同处一个时代。   这块铜牌,叫做“敕燃马牌”,大致来说,属于一种下达军令政令的令牌。因为西夏灭国时境遇很惨,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所以很多西夏的文物毁于战火,能完整留存于世间的,的确不多。   “这是敕燃马牌?”   “你眼光不错。”卫八嘴里夸着,却又摇了摇头:“这不是敕燃马牌,不过,也是西夏的东西。这牌子没有名字,我叫它错银套合牌。”   “你想用黄金骨头,换这块牌子?”王换立刻觉得心里一沉,他最怕的就是有人用黄金骨头来换东西,如果对方要钱,哪怕砸锅卖铁,也能把钱凑出来,可一旦以物易物,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对方所要的东西,或许比黄金骨头还要难找。   “对,我要用黄金骨头换这块牌子。我可以给你透个风,这块牌子,就在西头鬼市的人手里。”   王换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西头鬼市很大,至于和古行沾边的生意里,人也很多,其中不少人是很难打交道的。这个卫八不知道从哪儿收到的风声,说西头鬼市的人手里有这样的牌子,他是个外地人,在西头鬼市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东西,就必须找一个熟门熟路的人替他找。   而王换,显然是个最合适的人。   王换从来都不愿意这种替人趟水的事,出力而且很容易不落好。然而,在黄金骨头面前,王换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试着找找,但不一定能找到。”王换点头答应的同时,又试探着问了问卫八的意思:“如果真的找不到,你打算多少钱卖?”   “不卖,我只换东西。”卫八将桌上的黄金骨头收起来,站起身,说道:“我在食坊那边,有一个摊子,你若有了消息,可以去找我。”   说完这句话,卫八扭头走了,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等他走远,王换对黑魁招了招手,小声说道:“想办法摸摸这个人的底子。”   卫八走了之后,卦摊这边就再没有生意。过了两个小时,黑魁回来了。他告诉王换,这个卫八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三天前刚刚到的鬼市,在食坊那边摆摊卖烤羊,没有人知道他从哪儿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家底。   “你跑快一些,回去叫老断。”王换考虑了一下,他并不是个欺行霸市的人,也不会强买强卖,可黄金骨头太要紧了,他绝不能放过任何得到黄金骨头的机会。   黑魁应了一声,立刻转身走了。   西头鬼市散去的时候,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老断隐藏在鬼市外面那一片木栅栏之间,整个人和黑暗融为一处,眼睛再尖的人,也绝难想到,这里会藏着一个人。   卫八是整个食坊中最后一个收摊的,西头鬼市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吃烤熟的东西,更不喜欢吃一个刚到鬼市的陌生人烤出的羊肉。卫八的摊子一晚上烤了四五斤羊肉,却没有卖掉,卫八并不泄气,没有人买,他就自己吃。   四五斤羊肉,外加半斤白酒,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卫八一扫而空。等他吃饱喝足,鬼市的人已经散尽,他抖了抖身子,从鬼市离开,贴着木栅栏,朝着西头城北边走去。   暗夜中的老断,双手轻轻一撑地面,跟上了卫八。 第23章 反击   人群散去的西头鬼市,仿佛真的变成了鬼市,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卫八不急不慢的走向西头城的北边,老断不动声色的尾随在后,若他记得不错,西头城北边是一大片荒芜的洼地,会积存一些雨水,一到夏天,入耳全是蛙鸣声。   卫八似乎一直没有察觉到老断就跟在身后,自顾自走着。等走到城北那片洼地边缘时,荒草丛生,更加便于隐藏,老断便跟近了些。   就这样又跟了大约有一里地,正在不紧不慢朝前走着的卫八骤然间一拧腰,回头冲着老断藏身的草丛奔来。   老断的瞳孔猛然一收缩,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身形如此之快的人。在卫八转身扑来的那一瞬间,老断模模糊糊的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扑向自己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刚刚吃饱了血肉的猛虎。   但老断不会被吓退,他经历的血雨腥风多了。老断单手一撑地面,在卫八扑来时,另只手就捏住了平时常用的那把小刀。   卫八人在半途,拳头已经朝老断砸来。这也是老断这辈子见过的最快最猛的拳头,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花架势,只是快且猛。   老断抬手迎向了卫八的拳头,他相信自己的这只手。老断从六岁开始,每天都在一只大缸里插铁沙子,这么多年下来,手上那层老茧比牛皮都要结实,都要坚韧。   老断迎难而上,卫八则来势不减,前后不过眨眼的功夫,卫八的拳头和老断那只蒲扇般的手,便重重撞在了一起。   这一刻,老断感觉卫八的拳头,像是一把铁锤,自己的半截身子立刻被震飞了。他手里捏着的那把小刀,划在卫八的拳头上,却宛若划中一块厚厚的铁皮,只在拳头上留下了一道白印。   两人就交手了一招,但经验无比丰富的老断已经察觉出来,这个看着还不很到三十岁的陌生男人,是平生仅见的劲敌。如果在这种坑洼的地方游斗下去,老断会吃亏。   他的脑子转的很快,借着卫八拳头上的力,半截身子倒退如飞,在荒草丛中几个起落,已经逃的远了。卫八并没有追赶,站在原地,慢慢举起自己的拳头看了看。拳头上那条白印里,隐隐有一丝血迹。   “再有下一次,我就要杀人了。”卫八一边说话,一边转过身,继续朝着北面走。他并不在意老断有没有听到他的话,但他只要说出来,就一定做得到。   老断回到西头城的时候,王换和黑魁都已经洗了头脸,正在吃饭。老断拿了一瓶酒,躲到角落里慢慢的喝,边喝边对王换说道:“不要在那个人身上打主意,很扎手。”   王换有一点意外,这种话如果从老断嘴里说出来,那么,对方就一定非常扎手。   这无疑让王换感觉,想靠别的办法弄走卫八身上的黄金骨头,几乎不可能,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卫八想要的东西。   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卫八拿给他的那幅画还在,得想法子去找这块错银套合铜牌。   王换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带着铜牌的摹本,到经常进出货物的几个人那里去,挨个的打听。   没有人见过这件东西,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毕竟西夏那地方,在全盛时也不过占据西北一隅,再加上存世的东西太少,古行的人不太愿意经手西夏的古物,搞来搞去,这些东西就变成了冷门。   王换跑了一天,也白忙了一天,到了入夜时,他和黑魁赶到了西头鬼市,想在鬼市那些做古行的人跟前再打探打探。   他们两个来的还早,鬼市的人稀稀拉拉。两个人刚想把拆掉的板屋重新搭起来,王换就看到木栅栏外面,有一个人,朝自己伸出粘满血污的手。   看到这只手,再顺着木栅栏之间的缝隙看到手的主人,王换心头立刻升腾起一股很不妙的感觉。   黑魁七手八脚的把板屋搭起来,王换则跑到木栅栏外,把那个已经瘫倒在栅栏旁的人背了进来。   “伤到什么地方了?”   “后腰,右腿,还有肩膀……”   王换看了看这人的伤,伤口已经用了金疮药,结了一层血痂,但后腰和腿上的伤有点重,王换立刻拿了药,给对方清洗伤口。   “货被劫了……”这人显得有些沮丧,有些愤慨,又有些无奈。   “土狗,货要是不被劫,你也不会这样到西头鬼市来。”王换轻轻拍拍对方,说道:“命能保住,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多少年了,我们三羊乡的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劫道的……”   这人的绰号叫土狗,来自三羊乡,据说祖辈几代都做土龙,是个盗墓世家。他在三羊乡有一帮伙计,平时天南海北到处乱跑,只要找到坑,出了货,最后都运回三羊乡。   土狗是王换刚到西头鬼市时就搭上的关系,交易这么久,总的来说还过得去。   这一次的交易,是双方提前就说好的,土狗带着人运货,到离西头城大约还有三十里的地方,遭人劫了。   一般来讲,劫古行货的人,只图个财,而且劫道的人多半也来自古行。打劫的与被打劫的之间有一种默契,如果放弃抵抗,劫道者不会伤人性命。   但土狗这次遇到的劫匪心狠手辣,不仅要货,而且还要命。土狗带的人基本都折了,只有他拼死逃到眉尖河那边,跳河之后才捡了一条命。   “知道是谁劫的货吗?”   “看不出,都挂着帘子(蒙面)。”土狗吐了口唾沫,说道:“但劫货的人,都用的是斧子。”   “四寸斧?”王换立刻低头看了看土狗后腰上那道伤口,伤口虽然清洗过,又重新上了药,却仍然能勉强分辨出,那不是刀伤,更像是斧子之类的沉重利器。   一想到四寸斧,王换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血鬼的身影。血鬼上次被削了三根手指,若这样说起来,他对王换的愤恨,该比曾虎和麻皮都要深一些。   “这一趟失了手,至少三年都白做了。”土狗又气又恼,身子一动,牵扯住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这时候尚早,鬼市外面停着一排黄包车,王换叫黑魁喊了一辆,又交代了一下,让黑魁带着土狗再到西头城去看看伤。   等到他们走了,王换直接摘了幌子,到了烟栏那边。土狗的货被劫了,这等于暂时断了王换的财路,王换很想忍,但被人欺负到这份儿上,再忍下去,人家一定还要蹬着鼻子上脸。   王换在烟栏找到阿苦,苦田人的消遣,就是吃水煮蚕豆喝酒。苦田人的酒难喝的紧,不仅挂嗓子,而且隐约好像还有股泔水味。王换连着喝了两杯,然后问阿苦,十三堂的货什么时候到西头城。   “阿弟,我知道,你还是能想明白的。”阿苦摸了摸光头,尽管板屋里面只有他和王换,小二,师爷,但阿苦还是压着嗓子说道:“五天之后,从小寒渡口上船,然后顺流运到西头城,小寒和西头城那里不方便动手,他们人多,我们只能在小寒到西头城的这条水路上想办法。”   “你是怎么打算的?”   “货船,我这里下手,咱们能不露面,最好不露面,让我这边的家底上去。你那里,主要是将他们的尾巴给砍了。”   十三堂的人进出货物,如需押运时,一定会留两条尾巴。所谓的尾巴,其实等于暗中盯梢的人,谁都不知道尾巴藏在什么地方,甚或连劫货的人也不知道。留一条尾巴的好处,就是无论怎么样,都能把货物被劫时的具体情形传递回去。根据这些信息,很可能会摸索到劫货人的部分线索。   有些经验丰富的尾巴,甚至能在货物被劫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到劫货者最终的落脚点。   换句话说,若不把尾巴给找出来,那么劫到货以后,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朝家里运。   王换顿时明白了阿苦的意思,阿苦还是很忌讳十三堂派出的尾巴,苦田人知道老断是在王换这里,自然也知道三更阎王,勾魂老断的名头。他们只不过是想借王换的手,除掉尾巴。   “我猜这屋子里的主意,都是你一个人出的。”王换看了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师爷。   “有命赚钱,也要有命花才好。”师爷很谦虚的点点头:“没法子,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多动动脑子。”   “那就这么定了吧。”王换又望向阿苦:“这件事,算我一份。”   从烟栏回来,王换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给自己卜一卦,他觉得这些日子里的事,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也不顺,其实,这并非是一个好兆头。   王换一共给自己卜过三卦,每次的卦象,都是一模一样的。他回到板屋之后,立刻关紧了房门,打火点亮一盏油灯。   两枚磨的精光发亮的铜钱,在木板上跳脱着,转动着,当铜钱停下来时,王换看了一眼,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他第四次给自己卜卦,而这一次的卦象,和前三次依然没有任何区别。   单从卦象上来看,卜算的结果只有一个。   他算出来,自己是个死人。 第24章 反击   第四次推出的卦象,让王换半个晚上都忐忑不安,一直到了后半夜,他才渐渐的缓和下来。   人的命,不就是如此?谁都会死,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王换按部就班,每天都在鬼市出现,但他并不坐摊卜卦,而是到处乱走,这一刻在食坊,下一刻就在烟栏,又过一会儿,没准就跑到了花媚姐那边的板屋里。十三堂有些领堂很精明,如果王换老老实实在鬼市呆了五天,到第六天突然消失了,那么十三堂的货物被劫,一定有人会怀疑到王换身上。   王换在食坊转了一会儿,小茶碗的木车已经修好,每天依旧来这儿卖凉茶。天气一热,凉茶摊子的生意就好了起来,王换到这儿时,小茶碗正在忙碌,王换着实不想再喝凉茶,悄悄的绕过去,到了卫八的摊子前。   卫八的摊子在食坊的最边缘,是个谁都不愿意要的偏僻角落,毫无疑问,摊子没有一个人光顾,卫八拿了两三斤生羊肉,放在炭火上烤。这么热的天,围着一炉炭火,热气逼人,但卫八的脸上没有一滴汗水。   “生意好吗?”   “没生意。”卫八翻动羊肉,撒了很重的盐和辣椒:“那也无所谓,卖不掉,我自己吃,反正人都要吃饭的。”   “有些东西拿出来换了钱,就会过的很好,不用在这里摆摊,可以去西头城买个院子,讨两个妻妾,雇几个仆人。”   “天生的苦命,不习惯别人伺候。”卫八眼皮都不抬一下,依旧毫无忌惮的问道:“我要的货,你找来了吗?”   “还没有,在尽力找。”   “等找到以后,再来跟我说话。”卫八好像不愿意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交谈,下了逐客令。   王换也没有纠缠,和卫八这样的人打交道,就不能磨叽,否则对方会烦。   他转身要离开时,卫八把烤好的羊肉递了过来,说道:“帮忙开个张吧,我不求生意红火,但总不能每天都烤好了自己来吃。”   王换接过羊肉,丢下钱,转身走了。   走到食坊和烟栏交界的地方,一个留着两撇老鼠胡须的男人在烟栏的一间板屋里对王换轻轻打个呼哨。烟栏的气味,总是让人感觉一种若有若无的诱惑,王换不习惯这种气味,把老鼠胡叫了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卦摊,王换打开板屋,把烤肉丢在木板上,又拿了一瓶酒。老鼠胡刚过足了烟瘾,擦掉身上的汗,拿起羊肉就吃。   “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经打听出来了。”老鼠胡一手抓着羊肉,一手冲王换伸了过来:“两块大洋,这事不好打听,我费了很大力气的。”   王换取了两块大洋给老鼠胡,有些地方花钱是不能省的。老鼠胡这种人,在鬼市里就被人叫做“老鼠”,类似于包打听之类的人。做老鼠的人,身份地位都不高,但他们总有各种办法,各种渠道,去打听到看似不该被他们所知的消息。   老鼠就是老鼠,从古至今,一直活在下水道那样的阴暗角落里,人见人打,可这么多年下来,老鼠依然活的好好的。   老鼠胡收了钱,神情很愉悦,喝了口酒,露出一副呲牙咧嘴欲死欲活的表情。   “离这里三百多里外的落马湖,你知道么?”老鼠胡放下酒杯,又擦了擦油腻腻的嘴巴,说道:“连环山,落马湖。”   “不是太清楚。”王换摇了摇头,他这几年的精力,都放在西头鬼市,很少会外出,更不会出远门。他依稀听人说过,很远之外有一个叫落马湖的地方,十多年前,落马湖卫家的大少爷,曾经到西头鬼市闲逛,还花钱从黄三响那里买过一个人彘。   “落马湖,相城县,卫家。”老鼠胡接着说道:“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   老鼠胡收了钱,就很有耐心,非常细致的将卫八的来历家底介绍给王换。   落马湖的卫家,在连环山落马湖一带,赫赫有名,卫家这一代一共有九个兄弟,据说都是人中龙凤,被称为卫家的九重门。其中排行第八的那一位,是九兄弟中的翘楚,因此才有了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这个说法。   卫家的生意做的很杂,田产,烟土为主,还有人说,卫家世代其实都是做土龙的盗墓贼,前两代才开始洗白,只不过,几百年的世家,不可能一下子就把祖业丢的干干净净,卫家背地里还是会做盗墓的勾当,西头鬼市里的货物中,一定有卫家出手的货。   “落马湖,卫家的卫八,那么大的势力,然后跑到西头鬼市这里来卖烤肉?”王换有一点怀疑,怀疑老鼠胡提供的消息,虽然之前和老鼠胡有过交易,可这一次,王换多少都不怎么相信。   “你有所不知,卫家败了。”老鼠胡歇了一会儿,可能是怕后半夜再肚子饿,因此又拿了一块肋条啃着,说道:“卫家的人都死绝了,听人说,就剩了卫八一个。”   卫家的败落,来的非常突然,也非常快,有人说,卫家和付半城结了死仇,也有人说,卫家跟杜家不共戴天,总之,卫家可能得罪了很多人,所有的矛盾,仇家,集中到一起爆发,导致卫家在短短一两年之间家破人亡。   王换很清楚,像卫家这种大家族,败落的这么快,那么败落背后,一定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王换喝了一口酒,心里琢磨着,卫家死了那么多人,卫八不想着报仇,却跑到了西头鬼市,这是为什么?   自然而然,王换就想到了那块错银套合铜牌,卫八到西头鬼市的目的,是为了寻找这块铜牌。   “能打探到这么多的消息,已经不容易了。”老鼠胡吃饱喝足,优哉游哉的拍拍口袋里两块大洋,说道:“有什么事,可随时来找我。”   老鼠胡走了之后,王换心里打定了主意,对这个卫八,不能再来硬的了,卫家九个兄弟,死的就剩卫八一个,这只能说明,卫八有过人之处。   到了和阿苦他们约定好的日子,王换先在鬼市转了一圈,悄悄的从鬼市最北边溜了出来,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人牵着一匹马等待王换,王换翻身上马,疾驰出去。   整整一夜,马匹都在不停的奔跑,到了早上天色泛白时,马累的受不了。前方不远处,眉尖河畔的一片空地,一个苦田人正带着一匹马在河边吃草。王换到了跟前,苦田人二话不说,将备好的马匹交给王换。   王换又跑了大半天,在太阳快要西沉时,终于来到了小寒渡口南边大概七八里的地方。渡口向南,就是一片荒滩,靠着河岸的浅水处,停靠着一条小船,王换上船之后,师爷就从船舱里迎了出来。   “我们这条船不动,是用来应急的,若是没有意外,咱们用不着露面,真正做活的,是那边那条船。”师爷朝眉尖河东岸指了指。   王换放眼望去,夕阳西沉,隐隐约约能看到东岸那边,似乎也停着一条小船。   王换没有看,只凭脑子想想,也能知道那条小船上,一定有几只铁笼子,沾着斑斑血迹的铁笼子。   “小寒渡口的船,快要开过来了,顺流一夜,明天天亮时,货船就能到西头城。”阿苦坐在船舱里,拍了拍小二的肩膀,说道:“王换阿弟,割尾巴的事,没有问题吧?”   “只要有尾巴,就能割掉它。”王换看了看,船舱里除了小二,还有三个精悍的苦田人,这是阿苦的后备力量,一旦发生了不可预料的情况,这几个人就会出去应付。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船舱里的几个苦田人很罕见的丢掉了水煮蚕豆,都在闭目养神。王换看得出来,小二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疤,有几处伤疤还很要命,如果不是命很硬的人,估计活不到今天。   夕阳完全落山之后,从北边的小寒渡口,驶来了两条船。两条船都是眉尖河上常见的粮船,不大也不小,船头船尾各站着一名船工。   夜幕渐渐降临,当两条从上游驶来时,师爷咬着牙笑道:“弄了两条船,货肯定在其中一条船上,咱们怕是要费些力气了。”   两条运粮船将要靠近时,河岸不远处,老断隐伏在一片烂泥地里。三更阎王,勾魂老断的名头并不是白叫的,如果有尾巴暗中跟上了两条粮船,老断一定能找到尾巴,把它砍掉。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让老断有些始料不及,他已经把附近的滩地全都搜索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跟踪粮船的尾巴。   王换在小船上等待,一直到粮船快要行驶到跟前时,从河滩那边,才传来了两声鸟鸣。   “尾巴找不到!”王换听到鸟鸣,对阿苦和师爷说道:“这两条船好像没有尾巴。”   “这么要紧的一批货,怎么可能没有尾巴?”   “你自己都知道,老断在我这边,如果老断都找不到,你说到底有没有尾巴?”   阿苦没有出声,在暗中琢磨,当粮船从这里经过时,阿苦下定了决心。   “再跟上五里,若还找不到尾巴,先把货劫了再说。”阿苦对师爷点了点头,说道:“给河对岸的兄弟知会一声,最多五里,把东西放出来!” 第25章 杀器   眉尖河上的船,依旧在行驶,两条粮船离开渡口之后,渐渐加速。此时,老断依旧在河岸附近暗中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尾巴,只不过凭老断的经验和眼力,也始终没有察觉出尾巴究竟在什么地方。   王换在小船上也有些不宁,按照常理,这样的一批货运出来,不可能没有尾巴盯梢。然而,老断找不到尾巴,那就只能认定,这两条粮船真的没有尾巴。   粮船走的很快,东岸那条装着铁笼子的小船很快就和粮船齐平,阿苦和王换所乘的小船,悄悄的尾随在后。眉尖河水平静,不起太大的波澜,可船只毕竟是从北面顺流而下,不多久,四里路过去,仍然没有传来老断找到尾巴的信号。   “早点动手,剩下的路途还比较远,就有时间细细的去寻找尾巴,若一直优柔寡断,最后可能会耽误事。”师爷看了看王换,说道:“王换阿弟,你的意思?”   “阿苦不是已经做好打算了。”王换吸了口气,他对老断仍有很大的信心,他相信,老断一定可以找到尾巴。   “那就动手吧。”   此刻,东边的那条小船收到这里发出的讯息,立刻准备动手。四个苦田人,脸上都挂了帘子,小心翼翼的将一只铁笼打开,铁笼里立刻嗖的蹿出一团黑影,翻出小船,没入了河水中。   铁笼一共有五只,前后都被苦田人给打开了。等到所有铁笼放空之后,四个苦田人立刻钻回船舱,透过缝隙,仔细的观察着。   两条粮船开的很快,尽管每条船上看起来之后两个船工,但船舱里却各藏着十几个壮汉。这些都是黄三响的人,西头鬼市十三堂中的外五堂里,黄三响是公认的翘楚。在眉尖河流经西头城的这片流域中,运货的船基本不用做太多的防备,只需要挂上黄三响的旗子,就是很有用的保命符。   但黄三响是从来不肯大意的,尽管他的货往来十几年,都没有出过意外,可黄三响每一次都保持着警惕和小心。船上的货,毕竟能换到白花花的大洋,和大洋沾边的事情,黄三响是不会松懈的。   船舱中的保镖都在闭目养神,甲板上的船工则在全力保证粮船的行驶。在眉尖河的中游,行船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尤其顺流时,只要掌控好方向,便万事大吉。   一名船尾的船工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烟,想要抽一支。甲板上风很大,他转过身,背着风擦亮洋火,又把烟点燃,前后不过半分钟的功夫,等他再回过头时,总是觉得有一点不对头。   船工将烟叼在嘴里,在仔细的分辨,仔细的琢磨,究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他觉得,好像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气,在不停的朝鼻孔里钻。那种血腥气,让船工一下子想到了过年回家时,家里飘荡着的杀鸡宰鹅的气息。   船工的思绪尚在过年的氛围中无法挣脱时,他的眼睛陡然一睁,他终于摒弃了错觉,发现自己所感觉到的不对头,究竟源自何处。   船尾那边,有一张人脸,黑黝黝的,人脸的主人,像是用双手扒着船舷,把脑袋给探了上来。   “老三!”船工噗的吐掉嘴里的烟,顺手操起一把鱼叉,猛的站起身。与此同时,船头正在掌舵的船工也警觉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头顶的云仿佛被风给吹散了,云散后的月光,洒落下来。船工突然看见,那张在船尾出现的脸,好像不是人的脸。   船工刚刚举起鱼叉,船尾猛的升腾出一团黑影。黑影宛如一道暗色闪电,不等船工将鱼叉完全举起,黑影便扑到了眼前。   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血腥味,霎时浓重了许多。   船工终于看清楚那张像是人又不像是人的脸,那张脸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但整张脸庞仿佛被锤子砸的稀烂,又拿混了血的泥巴重新团起来,丑的无以复加。脸庞四周,长着一圈泛青的毛,那张嘴巴里,露出两颗尖利如刀的长牙。   粮船上的船工,都是黄三响亲自挑选的,不仅会掌船,手上的功夫也不弱。这名船工惊慌之间,依然保持着些许镇定,想要举手反击。只不过,和那张丑脸的主人比较,他的速度太慢了。   长着丑脸的黑影扑到眼前时,抬手在船工面前一抓。黑影的五根手指,宛如五把闪着寒光的刀,船工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脸上一阵剧痛,半张脸皮已经被血淋淋的撕扯下来。   他痛的要死,一辈子都没有承受过这种痛楚,连手中的鱼叉都拿不稳,当啷掉落下来。黑影依然快如闪光,扑过来,一口朝船工的脖颈咬下。   尖利的长牙,立刻咬穿了船工的脖子。   两条粮船的甲板,同时乱了,四团黑影蹿上粮船,船工几乎都没有招架的余力。   王换所乘的小船,渐渐朝粮船靠拢了些,他们必须要紧盯着粮船,以防意外。王换朝粮船望去时,恰好四团黑影扑上甲板。在快如电光的黑影面前,几个船工纷纷倒下,隔着那么远,王换似乎还能看到飞溅的血花。   “能找到这几只人面猴,你们的本事不小。”   “运气而已。”阿苦目不转睛的望着粮船那边,说道:“我们苦田附近,有个麻风村,都是些得了麻风病的人,被赶到那村子里。麻风村附近的山里有山货,苦田穷,没有法子,我们老家的人去山里找山货时,无意发现的这窝人面猴,本来有六只,死了一只。”   眉尖河流域的人们,都相信有一种凶物,那种凶物,传闻是山魈和猴子生出来的,刚生出来时,这种凶物的毛都是血红色的,所以叫做血猴,等长大一些,血猴的毛会转为青灰色,脸庞似人,因此也叫人面猴。   人面猴天生嗜血,有一种类似人发狂之后的疯状,经过驯养的人面猴,凶戾且灵敏,还非常聪明。前清时候,眉尖河这里有个养人面猴的老头儿,别人叫他猴老爷。猴老爷最多时,养了十多只人面猴,每过两天就要杀一头猪给人面猴吃。   庚子年时,到处都乱作一团,皇上让洋人撵到了西安,而江西藩库,也出了一桩劫案,守库的兵丁死了二十多个,丢失库银将近两万两。本身,这几乎是一桩破不掉的案子,还是江西的藩台专程从福建那边请来了一位刑名师爷,破了这劫库大案。破案的根由,是这名师爷敏锐的在一名被杀的兵丁腰刀上,找出了几根青灰色的猴毛。   那一次,猴老爷被几省通缉,后来,有人说猴老爷匿名远遁,也有人说猴老爷被捉拿归案,但他养的人面猴,一只也没被抓到。猴老爷销声匿迹之后,眉尖河流域内,再也没有谁养过人面猴。   人面猴这东西,非常难找,王换也没想到,苦田人手里有五只人面猴。   苦田人豢养人面猴的消息,捂的很严,所以,这次劫货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只有几只人面猴露面儿,即便粮船上的人侥幸不死,也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   王换和阿苦说话之间,两条粮船全都炸窝了。四个船工死掉的时候,船舱里的人立刻都跳了出来。   人面猴的确聪明,并不跟这么多人游斗,全都跳到水里。船工一死,剩下的人不太懂怎么掌船,两条粮船歪歪斜斜,险些撞到一块儿去。   一帮人提着刀,沿着船边来回乱转,朝水中张望。只可惜夜晚的天气有些阴沉,风大云厚,月光不时就被云彩遮挡。每次月光被遮挡住时,就会有两三个人哀嚎着从船边掉落水中。   水里依稀可见一团团如水母般涌来涌去的青灰色的猴毛,粮船的人一落水,顷刻间就会冒出一片殷红的血花。   粮船勉强行驶了两三里,七八个粮船上的人落水死掉。剩下的人到这时候还没看清楚敌人在什么地方,一团苍蝇般的来回乱转。   僵持片刻,又有三四个人被人面猴拖到水中。每条粮船上,只剩下了六七个人。到了这时,水中的人面猴全都蹿到船上。   王换的小船,和粮船保持着不足一里的距离,尽管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暂时也不能离的太近,他一直都在关注着粮船的动静,也在时刻关注着老断的讯号。然而,这两条粮船的尾巴,似乎很沉得住气,直到这时,老断依然没有得手。   “尾巴,是不是在东岸?”师爷很在意尾巴能不能砍掉,如果抓不到尾巴,那么这两条粮船上的货即便被劫了,也暂时不知道该运到什么地方去。   “东岸有人。”王换朝着眉尖河东岸望去,他什么也看不到,可他知道,眉尖河东岸的树林草丛之间,哑巴小方正带着老瞎子暗中搜索。老瞎子虽然眼睛瞎了,耳朵却比任何人都灵,只要有一丁点异常的动静,老瞎子手中那根盲杖,就会毫不留情的将尾巴捅死。   东西两岸都找不到尾巴,王换只能暂时祈祷着,人面猴能在粮船上尽快得手。 第26章 水蚂蝗   粮船那边,总体情形还好。五只人面猴,都是苦田人训出来的,一闻血腥气就会发狂。粮船上保货的人虽然身手都不错,可没有人见过人面猴,也没有人的身形比人面猴还要快。   “猴老爷当年训人面猴时,听说在人面猴的爪子上镶了刀片,挡者披靡。”师爷看到情形稳定,话也多了起来,说道:“这几只人面猴,岁数还小,等再大些,咱们也试试在爪子上镶刀片。”   王换没有答话,人面猴的爪子,本就尖利,抓住人身上的皮肉,一扯就扯掉一大块,若是再给它们的爪子镶上刀片,那简直就是人间杀器。   “可惜啊。”师爷似乎有些遗憾,看了看阿苦,又看了看王换,说道:“这几只人面猴,都是公猴子,岁数大一些之后,脑子就更活泛,到了那时,再想牢牢的驾驭它们,便是件难事,况且配不了窝,死一只就少一只,所以,想用这些人面猴,就得抓紧时间,趁着这两年,多做几件大事出来。”   “这些事,王换阿弟比我们想的都明白。”阿苦笑着说道:“咱们苦田人没本事,才会养人面猴,王换阿弟却养人,人养好了,比人面猴更厉害。”   王换还是不答话,只是注视着粮船那边的动静,自己已经上了阿苦的船,那么就要尽力保证这次劫货不会失手。若真留下些蛛丝马迹,被十三堂的人查出来,凭黄三响的脾气,是绝对不肯善罢甘休的。   情形依然乐观,人面猴凶狠且灵活,水性又很好,在水面与粮船之间不断的上下出没,师爷和阿苦说话之间,又有两个人被人面猴抓的稀烂,躺倒在粮船上。   “货在右边那条粮船上面。”王换看了许久,扭头对阿苦说道:“一定在。”   “你能看得出来?”   “你信还是不信?”   阿苦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立刻打了几声呼哨。苦田人的呼哨,和王换他们用的鸟鸣一样,都是传递讯息的手段,苦田人根据阿苦的呼哨,便能听明白,阿苦要做什么。   呼哨声尚且回荡在河面时,东边那条小船陡然加速,直接冲向了右边的粮船。小船上的苦田人暂时没有露面,但有人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几只人面猴听到这阵嘶嘶声,立刻跳入水中,转眼间便聚拢到了右边的粮船周围。   粮船上只剩下五个人,提着刀在甲板上来回的游走,这几个人根本挡不住人面猴。但黄三响挑出来的人,都悍不畏死,已经落尽下风,却没有人逃走,依然在顽抗。与此同时,左手边那条粮船上的几个人也在跃跃欲试,想要转移到旁边的船上帮忙。   “尾巴还没找到,船又开了这么远,不能等了。”阿苦扭头看看小二,轻轻的点点头。   小二在脸上挂好帘子,二话不说,转身就从船舱出来,跃入水中。小二看着是很有力气的,水性竟也出奇的好,顺着南流的河水,很快便游到了粮船那里。   他攀着船身朝上爬,如同一条墙壁上的壁虎,又快又稳,三下五除二便翻身上船。船上的几个人正在想办法跳水游到另条船上,等小二抖着河水站在甲板上时,这几个人都楞了楞。   看着憨厚敦实的小二,一瞬间便化身成了一头下山捕食的猛虎,一拳头砸在一个人的胸口。拳头和铁锤一样,这个人似乎还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仰头倒在甲板上,进气多,出气少,眼见已不能活了。   剩下四个人一起扑向小二,小二没有武器,只有一双拳头。他的拳头快,而且力道很足。一拳砸向面前最近的那人。   这几个人显然不是头一次跟人动手,相互之间配合极为默契。小二出拳时,身后一个人舞着刀砍过来,小二若是自保,就必须收拳退回。只等他退回时,身侧两人就会精准的卡住时机,左右夹攻。   他们只觉得稳操胜券,但小二的举动,出人意料。面对身后那把呼啸而来的刀,小二根本没有回头,也根本没有躲闪的意思,自顾自的捏紧了拳头,依然对着自己的目标。   嘭!!!   面前那人躲不开了,又被一拳砸在额头,这人死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小二那张被帘子遮盖住的脸。   小二虽然打死了自己的目标,可身后那一刀,同样躲不开了。持刀的人咬紧牙关,一刀便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力气。   刀子重重落在小二的后背,然而,持刀的人却没有看到鲜血飞溅,他只觉得这一刀似乎砍在了一块蒙着生牛皮的石头上。刀子一刹那间便反弹回来,差点脱手而飞。   小二猛一转身,嘭的一拳,又打在持刀人的胸口。持刀人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在半空吐出一口鲜血,噗通落入水中,多半也是不能活了。   王换始终紧盯着两条粮船的动静,当他看到小二对敌时的一幕,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却多少吃了一惊。   “我们苦田人,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两分蛮力,从小又风吹日晒,一身厚皮。”阿苦饶有兴致的望向粮船,说道:“小二的皮尤其厚,小时候,我爹拿棍子打他,爹累的半死,小二还在冲他笑。”   到了此时,粮船上的打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小二把左边粮船上的人都收拾了,右边粮船上,五只人面猴也稳稳的占据上风。那条准备劫货的小船靠拢过去,准备从船上搬货。   岸边又传来了一阵啾啾的鸟鸣,王换不由皱了皱眉。老断还有小哑巴始终没有找到粮船的尾巴,这让王换感觉不安。   粮船一定是有尾巴的,可横竖都找不到,这次劫货的过程,便不算完美,而且尾巴不砍掉,就是个极大的隐患。   最后一声惨叫传来时,两条粮船上的保镖无一幸免,靠近粮船的小船上,苦田人嘶嘶的叫了两声,人面猴便争先恐后的钻到了粮船的船舱中。   争斗停止时,王换的目光在左右扫视了一眼,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他预感,粮船的尾巴,其实一直都在很近的地方,只不过暂时没有察觉出。   半空的云,又被风吹散了,月光洒落下来时,王换的余光瞥到河面上似乎有一条鱼上下沉浮。等他转头望去的时候,那条鱼,似乎又沉入了水中。   “尾巴在河里!!!”王换立刻从船舱钻了出来,他原本是不想动手的,自己毕竟是西头鬼市有头有脸的人,一旦被隐藏的尾巴察觉,那今天劫货这件事便一定会泄露出去。   然而,机会一瞬即逝,王换没有犹豫的时间,从船舱迈出之后,一头便扎入水中。   水面上,似乎又有一条很大的鱼闪动了一下,但王换看得出来,那不是鱼,那是一个穿着鱼皮水靠的人。   这种人,被称作水蚂蝗,水性都极佳,穿上特制的鱼皮水靠,能够一整天呆在河里不上岸。十三堂的生意,主要在古行,古行的生意又是陆路上的生意,因此,谁都没有想到,黄三响手下还有这种水蚂蝗。   王换跃入水中时,阿苦打了声呼哨,站在粮船上的小二直接跳入河里,朝这边游来。王换已经等不及小二帮忙,在水蚂蝗沉入水中,王换立刻盯紧了对方,抬手游过去,随即停下来,身子静静的漂在水面。   他知道,水蚂蝗终究是人,水性就算再好,也总得出来换气。   过了有半支烟的功夫,离王换大概四五丈远外的水面上,隐约冒出了一团小小的水花。这团水花在流淌的河水间极不显眼,王换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不动声色,轻轻一划,顺着水流靠拢过去。   水花翻滚时,一颗脑袋从水花间浮出,水蚂蝗换气,只是一瞬。就趁着这一瞬的机会,王换双腿一蹬,直接冲过去,攥住了水蚂蝗的一条胳膊。   在水中,水蚂蝗就如同一条鱼,灵活又生猛。王换抓住对方胳膊时,对方另一条胳膊怕打过来一团水花,水花溅的人睁不开眼,在朦胧之中,王换看到那团水花里,夹杂着一点闪亮的寒光。   王换的手,顺着水蚂蝗的胳膊一划,藏在手中的小刀立刻划破了水蚂蝗手臂上的鱼皮,鱼皮一破,刀锋深入皮肉,留下一道一尺多长的伤口。血立刻融入河水中,水蚂蝗另只手中的寒光顿时一滞,痛苦的扭了扭身子。   王换一得手,身子跟着一翻,压在对方身上,死死的捏住了水蚂蝗一只手。这个时候,相隔大概三丈远的水面,陡然翻起一片水花,水花之间闪出了另一个水蚂蝗,那个水蚂蝗显然被潜游到此的小二给缠住了。   王换抓住的水蚂蝗气喘吁吁,嘴巴呼气时,还有星星点点的水渍喷溅出来。他手臂上的伤很重,却仍不可服输,江湖人劫道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尾巴活下去。横竖都是一死,水蚂蝗显然是要拼命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苦所乘坐的小船,无声无息的靠拢过来,阿苦的腿脚不便,屈腿坐在船头,一抬手,一个绳套稳稳的飞过来,不偏不倚的套在了水蚂蝗的脖颈上。   “王换阿弟,上来吧。”阿苦嘿嘿一笑,手中猛一发力,套住脖颈的水蚂蝗身不由自的跟着绳子被拽到了小船边。 第27章 无意的收获   阿苦将一个水蚂蝗硬拽到小船边,随即,离王换不远处,小二的脑袋也浮出水面。小二出来时,抬手一扬,另一个水蚂蝗软塌塌的如同一条死沉沉的麻袋,在河水中起伏,顺水漂向了远处。   王换抹了抹脸上的水,望了小二一眼。这个看上去憨厚的苦田汉子,竟比王换想的更犀利些。   “我只问你一遍。”阿苦拽着绳子,将水蚂蝗拖到船边,问道:“一共几条尾巴。”   水蚂蝗的脖子被绳套勒的透不过气,一条胳膊也受了伤,他有些惊恐,一只手扒着小船的船舷,另只手想要抠住脖颈的绳索。   “你说了,我或许还能留你一命。”   “两个!两个!”水蚂蝗很惊恐,押货的尾巴一旦被抓到,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水蚂蝗走投无路,完全是想赌一把,他想赌阿苦会不会说话算数。   “加上你,一共两个?”   “是,一共两个……”   阿苦想了想,解开水蚂蝗脖子上的绳套,把绳子收了回去,水蚂蝗死灰般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亮光,他只觉得阿苦是要放了他,腰身一拧,就想钻到水里。   他的身子一动,脖领立刻就被小二从后面揪住。小二的话不多,出手却特别狠,端住水蚂蝗的头,轻轻一拧。王换便听到骨头断裂的嘎吧声,水蚂蝗一下子没了活气,小二的手一松,水蚂蝗和他的同伴一样,死气沉沉的漂在水上。   王换先上了船,小二把头扎在水里,又浮上来,也跟着上船。两条藏在水中的尾巴给割掉,几个人总算彻底放了心。王换学了声鸟叫,给岸上的人打了招呼,等他回头再望向粮船时,阿苦的人已经登船开始搬货。   “这一趟,总算还是顺利的。”阿苦有些兴奋,古行的生意,要比苦田人开的烟栏来钱快的多,劫了十三堂的这批货,阿苦即便给王换分出一半儿,也收获颇丰:“阿弟,货先运到姚村去,你的货仓不安稳,辛辛苦苦劫的货,再被十三堂给抄去,那便不划算了,姚村那里是很安全的。”   王换点了点头,因为苦田人一向都不碰古行的生意,所以十三堂的人也懒得去管苦田人的事情,姚村那个地方,目前来说的确比王换的货仓安全些。   事一办妥,阿苦的兴致便上来了,坐在小船上拿了酒,和师爷一起喝。王换喝着酒,吃着水煮蚕豆,就觉得苦田人一旦尝到了这次甜头,以后没准就要把手伸到古行里来了。   “你不喝酒?”王换喝了两口,便喝不进了,他躲在船舱里抽了支烟,看到小二一个人坐在船舱的角落里,不声不响,不喝酒也不吃东西。   小二看看王换,轻轻摇了摇头,阿苦回头笑道:“你莫理他,他就是这种脾气,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德行,来,咱们喝咱们的。”   那边的小船从粮船上搬完了货,一个苦田人嘬着嘴唇,发出一阵嘶嘶的声响,几只人面猴一个一个的跳到小船上,被关入铁笼。   小船静静的随水漂流,渐渐靠拢到西岸,等到快接近姚村时,小船靠岸。提前预备好的那辆破马车开过来,苦田人七手八脚的把货都搬到了马车上。   “这批货,应该能卖不少钱。”王换看着那辆可笑的破马车,对阿苦说道:“有钱的话,不妨换辆马车,这辆太破了。”   “这次一定换。”阿苦兴奋的摸了摸光头,就连那条还未康复的瘸腿,走的似乎也顺畅了许多:“换辆好的,若我再咬咬牙,就连拉车的马也一起换了。”   所有的货,全被拉到了姚村地窖,和关着人面猴的铁笼子放在一处。一直到这时候,王换才开始仔细的看这些货物。   黄三响这批货,有一部分是从北方那边收过来的,也有一部分是土龙刚从坑里带出来的新货,还带着特殊的土腥味。王换先选了几件,都是比较容易出手的。   “阿苦,亲兄弟明算账,先和你说好。”王换打开了另一口箱子,说道:“这些货,不可能像我从明路上拿来的货一样,去按市价卖。货要卖的远一些,价钱就不可能太高。”   “你的为人,我还能信不过吗?这次就是无本买卖,卖多少,都是纯利。”   王换一边说话,一边望向了刚刚打开的箱子。箱子里的货,都用草纸和破布包着,他一件一件打开来看,箱子快要见底时,有一团扁扁的饼一般的东西,被布包着,放在箱底。   王换打开外面的破布,一刹那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睛里透出了一缕意外惊喜的光。   破布里包着一块椭圆的铜牌,王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但他的脑海里第一时间便蹦出了卫八交给他的那张图。   王换辨别的清楚,那张图上的通牌,和眼前这块通牌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难以形容心中的狂喜,但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若无其事的将铜牌重新包好,丢到自己选好的货里面。   从姚村出来之后,几个人分头回去,王换和西岸的老断碰上头,留下那块铜牌,把其余的货交给老断带走。老断善于伏击,也善于隐藏,他带货回去,不会有人发现。   第二天,王换等鬼市上灯时,就支起了自己的板屋。鬼市的情形,有些不对,黄三响显然已经知道货被劫了,鬼市到处都有十三堂的快脚四处转悠。王换不理会他们,在卦摊这坐了许久,才起身跑到食坊那边。   小茶碗今天没有出摊,王换倒是松了口气,他转过飘着各种食物香味的食坊,来到卫八摆摊的角落。   卫八还在摆摊,只不过王换发现他把羊肉换成了一只洗剥好的鸡。眉尖河这里有些地方挖着荷塘,嫩荷叶出来时,有人挑着挑子叫卖。卫八显然是在烤荷叶包鸡,看到王换时,卫八一声不响,心思都在裹着荷叶和泥巴的鸡上。   “今天为什么不烤羊肉了?”   “吃烦了,换换口味。”   卫八把鸡烤好,用铁铲子敲掉外面的泥,再剥开荷叶,顿时,一股诱人的香气弥漫出来。卫八已经准备好了酒,正打算拿起鸡子啃,一个刚从烟栏过足烟瘾的烟客,摇摇晃晃走到跟前,估计是嗅到了鸡子的香气,掏了钱丢在卫八空空荡荡的钱盒里。   “不卖。”卫八摇摇头:“把钱拿走。”   “摆摊做生意,为什么不卖?”烟客很不满意,觉得卫八瞧不起他:“做生意就要卖,不做生意就别来食坊。”   卫八看着一本正经的烟客,咧嘴笑了笑,拿了张新鲜荷叶,把鸡裹起来,递到对方手里。   烟客走了之后,卫八摊了摊手,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摊子没有生意,只准备了一只鸡。   “说些别的。”王换坐在卫八对面,说道:“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   “在哪儿?”卫八的眼睛一亮,他虽然很想掩饰,可他内心对这块铜牌的渴望,和王换对黄金骨头的渴望一样,都掩饰不住。   “在我这里。”   王换和卫八约了个地方,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两人才在鬼市外面碰头。王换觉得这样做有些冒险,刚刚劫了黄三响的货就急着出手,很不明智。可王换并不了解卫八,他不知道卫八明天还会不会到西头鬼市来,如果卫八不来,就很难再找到他。   不过,王换觉得险是险了些,还算有些把握。卫八对这块铜牌也相当重视,他不可能拿到铜牌之后到处宣扬炫耀。做大事的人,一般都是闷声做大事的。   王换拿了铜牌,卫八也取出了那块黄金骨头,两个人都是目光犀利的人,交换货物之后各自看了看,便能认定真假。   “这块铜牌,是在西头鬼市里找到的?”   “我也正想问你,这块黄金骨头是从哪儿找到的。”王换点了支烟,说道:“不妨聊一聊,只当讲个故事。”   “你是主,我是客,你先说。”   王换想了一下,卫八询问铜牌的来历,其实并不是真的想问这块铜牌是从哪儿得到的。他只是想知道,这块铜牌是否出自西头鬼市。因为根据他的信息,铜牌是在西头鬼市里,如果王换这块铜牌是从别的地方得到的,那么就说明,还有一块铜牌仍在西头鬼市,卫八还需要仔细而又耐心的寻找。   “这块铜牌,不是西头鬼市的货,是外边的。”   卫八眼睛里的光,似乎又亮了些,铜牌不止一块,他既然在找铜牌,肯定就想找到所有的铜牌,王换这块铜牌不是西头鬼市的货,卫八就可以再想办法从西头鬼市里找到另外一块。   “现在该你讲讲了,这块黄金骨头的来历。”王换的手伸进衣兜,捏了捏口袋里的黄金骨头,这块骨头,是人的下颌骨,保存的很好。   “这块骨头,是我抢来的。”卫八果然没有食言,王换说完之后,卫八就说道:“听人说,这块骨头,是一个道士身上长出来的,我没见过那道士的遗骨,但有人见过。” 第28章 怒火难平   王换依然不想让卫八看出自己神情中的激动,但他的眼睛,不断的闪烁着一缕希冀的光。那个常青老人当时曾经亲口告诉过他,所有的黄金骨头,都是一个道士长出来的。   这说明,眼前的卫八并没有说谎。   “能说说吗?那个道士的事。”   “西头鬼市,还有一块错银套合铜牌,你在这里地头熟,一定愿意帮我打听打听。”卫八没有直接回答王换,话锋一转:“我是个外乡人,你不会不帮我吧?”   “不会。”王换很肯定的点点头:“我乐于助人。”   卫八笑了笑,王换也笑了笑。都是走江湖的人,谁都知道,和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人是没有什么友情可讲的,大家只不过各取所需。   “那个道士的墓,在很远很远之外的西北,我听人说过之后,就想去找,但没有找到。”卫八得到王换的肯定以后,接着说道:“当时有不少人都在找这个道士的墓,有人真的找到了。”   传闻,那个道士被找到时,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光了,只留下一具黄澄澄的骨架。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好像是黄金打造出来的。没有人知道,道士的骨头为什么会呈现这种金属般的色泽,也没有人知道黄金骨头到底能做什么,只不过这样的骨头极其罕见,所以,骨架被一些人私分。   拿到黄金骨头的人流落到四方,黄金骨头也散落到了各处。后来,江南一个姓杜的世家里,有人对黄金骨头产生了兴趣,想方设法的收集到了很多块黄金骨头。   王换听到这里时,隐约猜得出来,这个姓杜的世家,是南方一个很有名的盗墓世家,世代做土龙。只不过杜家的买卖做的很大,势力也很大。   这种世家虽然势力大,但做的生意终究是搬不上台面的,所以随着世道的变更,家族也此消彼长,辉煌过,落寞过。很多年前,杜家破败过一段日子,有一个杜家子弟最后流落到了西头城,他有很多黄金骨头,接连拿出来变卖度日。那么多黄金骨头,几乎全都流入了西头鬼市,至于流入西头鬼市的黄金骨头的下落如何,无人可知。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认识这种黄金骨头的人很少很少,一些收购黄金骨头的人,当年也是抱着囤货或者猎奇的心理,黄金骨头基本上都还在西头鬼市里面,但究竟在谁手里,人家愿意不愿意拿出来变卖,依然是个未知数。   正因为这样,王换才把西头鬼市当成自己的落脚地,在这里打拼了两三年,就为了寻找流失的黄金骨头。   “那个道士,是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很早很早以前的人了。”卫八回道:“很多年前,西北那边有一个叫西夏的国家,这个道士,据说是西夏当时的国师。”   卫八只知道这些,王换再问,就问不出来了。王换也不知道,卫八究竟是真的线索匮乏,还是故意卡着不肯说。但他没有法子,老断已经做过试探,对卫八这个人,不能来硬的,除非是找到卫八想要的东西,才可能让他开口说出所有的实话。   王换和卫八躲在外面交谈时,黄三响正在西头城外十三堂龙头的大屋里,听着那个姑娘弹琵琶。   大屋依旧很冷清,龙头坐在那个用大理石砌成的鱼池边,黄三响不能跟龙头平起平坐,便坐到了后面不远处。黄三响也听不出琵琶姑娘今日弹的是什么曲子,反正听来听去,总是觉得胸膛里的血一直在朝脑门上涌。   “货被劫了,尾巴也被砍了。”龙头背对着黄三响,在鱼钩上挂了一条蚯蚓,慢慢的垂到鱼池里,说道:“一点蛛丝马迹也查不出?许多年了,十三堂还没有遇到这么丢脸的事。”   黄三响没有言语,慢慢抬了抬手臂,又轻轻扭了扭脖子。他的指骨,臂骨,颈骨,接连啪啪的发出三声轻响。   熟悉黄三响的人都知道,每当他的骨头噼啪作响时,就是大喜或大怒时。十三堂上到领堂,下到快脚,除去龙头与花媚姐,邵青衣,温先生,其余几堂的人几乎没有不怕黄三响的。血鬼那种混不吝,在黄三响面前,也如同徒弟站在师傅面前,不敢多说什么废话。   “这事,不好查,却好猜。”黄三响终究还是不能在龙头面前发脾气,他忍下心头的火气,说道:“西头鬼市里,敢明里暗里和十三堂作对的人,一只手便数的清楚。这两三年里,有些人不拿十三堂放在眼里了,无论是与不是,总该去杀杀他们的威风。否则,跟十三堂作对的人越来越多,以后还怎么去收奉例?”   黄三响说这些话时,语气中隐隐有一丝怨艾。他年轻时就到了西头鬼市,在龙头的父亲手下混生活,那时候的十三堂,威风八面,遇到不服的人,便只有一个字,打。打的鸡飞狗跳,鲜血淋漓,打到对方落荒而逃或俯首称臣。   这是十三堂的作风,也是黄三响的习惯。   但这两三年里,龙头似乎很隐忍,除了收奉例,几乎不管别的事,西头鬼市明明长出了几根刺,龙头却不予理睬。这让黄三响很不解,也很不忿。   “你若觉得我软弱,那你就照你想的去做,该平了谁的盘,就去平了谁的盘,不用看我脸色。”龙头转头看看黄三响,那张比女人还要白的脸上,挂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你一直都比我聪明些,这种事,你一定比我做的好。”   黄三响没有答话,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服,也不可能当面顶撞龙头。十三堂的领堂们,之所以一直服服帖帖的听龙头的调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要命的把柄攥在龙头手中。龙头只要一声令下,反抗龙头的人,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去吧,去试试吧,有些事,别人说了,你听不懂,非要自己去试试,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头转过身,继续盯着鱼池,头也不回的说道:“血鬼,麻皮,曾虎,他们手里都有人,你自己手下人不够,可以从他们那里借。”   黄三响站起身,扭头就走。等走到琵琶姑娘身前时,琵琶姑娘不知是存心,还是有意,嘣的弹断了一根琵琶弦。   黄三响的脸比锅底还沉,走到琵琶姑娘身边,一把夺过断了弦的琵琶,用力摔在地上。   龙头一声不响,似乎听不到琵琶落地的声音,全神贯注的望着鱼池。   鱼池里的那个女人还在,只不过不剩多少气了。她的身子被水泡的发胀,仰面浮在水上,肿的如同发糕一般的脸庞上面,隐约还能看到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若有来世,你还会跟别的男人说话么?”龙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鱼竿。   黄三响回到西头鬼市,立刻叫了自己手下二十多个人,有些事,虽然没有摆明,不过人人心里有数。他不能肯定,这批货是被西头鬼市里几个刺头劫的,但他的火气已经无法再压制,叫了自己的人之后,又从血鬼那里借了十几个。   “把烟栏给我拆掉!”黄三响猛一抬手,身上立刻又嘎嘣嘎嘣的传出三声骨节爆响的声音:“拆掉烟栏,再把卦摊平了!”   “三爷,咱们直接上手就打?”   “找他们收奉例!他们若不给,就打!若给了,再挑别的毛病打!”黄三响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若是连挑事找茬都不会,你自己栽到眉尖去死了算了!”   三四十人浩浩荡荡的直奔烟栏而去,黄三响虽然恼火,但并不鲁莽。苦田人和王换的底细,他早已经摸查过很多次。阿苦和王换的人,大半都不在鬼市,直接平了他们的地盘,若对方真要调人过来,那就不是黄三响一个人的事,而是整个十三堂的事。   黄三响的人还没走到烟栏,两个在鬼市到处乱跑的苦田小孩儿立刻转身赶回烟栏,跟阿苦说了。   “他们敢直接来硬的?”   王换刚刚和卫八结束交谈,到阿苦这里商量出货的事,一听到两个苦田小孩的话,王换也觉得有一点忌惮,烟栏这边只有十几个苦田人,而老断,瞎子那些人,平时是不到鬼市里来的,一旦黄三响真的杀过来,王换和阿苦至少现在要吃亏。   “他们要来硬的,谁也挡不住。”   阿苦回头使了个眼色,守在烟栏边的苦田人立刻聚拢起来,暗中操起家伙。西头鬼市的争斗,不仅关乎脸面,更关乎生意。在鬼市里被人踩的抬不起头的话,那么以后就没人再来跟自己做生意。   十三四个苦田人,连同师爷在内,都拿着家伙,守在烟栏外面。不多久,黄三响的人蜂拥而至,差不多四十个人乱哄哄的将烟栏给堵了。   黄三响没有说话,他感觉跟苦田人说话,是掉身份的事儿。他打算让手下人去找苦田人要奉例,按黄三响的想法,这些平时打死一只苍蝇都恨不得当肉吃掉的苦田人,是绝不会痛痛快快缴纳多加的奉例的。   但黄三响还没有下令,身后突然有人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道:“三爷,河边……”   黄三响不由自主回过头,西头鬼市在眉尖河的河岸上,离的很近,他回头的一瞬间,眼珠子便好像要在眼眶里炸开了。   黄三响看到眉尖河的河畔,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来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小乌篷船。   这条小乌篷船,对西头鬼市乃至十三堂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真实又可怕的故事。 第29章 台阶   在西头鬼市的历史中,一直没有什么小乌篷船的故事,乌篷船是两三年前才出现的。从来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乌篷船里的人,也没人看见乌篷船有什么可怕之处,但这条乌篷船出现在西头鬼市之后,就发生了一些至今让人难以捉摸且胆寒的事情。   两三年以前,薛十三还不是十三堂的领堂,当时的领堂叫陆广,因为是苏州人,所以也有人喊他陆苏州。   那时候陆广的堂口,可不像现在薛十三的堂口,薛十三在十三堂里是最窝囊的一个,有时候做生意还要看同门的脸色。陆广做领堂时,为人很霸道,而且的确有本事,即便黄三响,也不会轻易跟陆广甩脸子。   陆广非常排外,新人刚到西头鬼市,都要被陆广踩一脚。当时,王换便是个新到的外来户,而且一进鬼市,直接就插手古行的生意,这在十三堂眼里,是绝对的挑衅。陆广立刻放话,要把王换给平了,撵出西头鬼市。   不过,陆广霸道,但也不是傻子。对于王换这种刚到的人,至少得摸摸底子,不能上来就蛮干。所以,在十三堂其他几个领堂的暗中鼓动支持之下,陆广先对一个和王换做交易的湖南人下手。   这个湖南人和王换做交易,只因为王换给的价钱比别处给的价钱高了一点,做生意的人,唯利是图,这无可厚非。陆广把这个湖南人的一条腿给打断,王换闻讯赶到时,陆广的人已经离开,只留下断了腿的生意伙伴。   谁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第二天鬼市上灯时,陆广没有出现,十三堂的人起初没在意,直等到鬼市将要散去,陆广还是没露面。   这时候,一个在食坊摆摊的小贩,跑到河边洗涮锅碗,无意中看到紧邻河边的地方,跪着一个人,跪的一动不动,小贩壮着胆子跑去看了看,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在河边跪着的人,是陆广,已经没气了。   同时,小贩又看见,紧邻河边的水面上,停泊着一条破旧的乌篷船。乌篷船上好像看不见人,因为船身都是黑漆漆的,和昏沉的夜色连为一体,很难辨认出来。   事情一传开,陆广的堂口先乱了,接着,整个十三堂都受到了震动。他们把陆广弄了回去,但陆广是怎么死的,十三堂没说。事后,才有风声传出来,陆广查不出死因,没有内伤外伤。   陆广死了之后,他堂口有几个心腹还不肯罢休,想要查一查。第二天鬼市将要散去时,河边又跪着几个人,临近河岸的浅水上,依然漂浮着一条破旧的小乌篷船。   这几个人,是当时出手打伤湖南人的快脚,人死的很离奇,也很蹊跷,等死者被十三堂带走之后,十三堂很罕见的保持了沉默,似乎没有谁来追查追究这件事。   倒是陆广的那几个心腹,依然要死缠烂打,就因为他们几个,本要平息的事态又开始失控,没过几天,这几个人又死在河边,仍然是直挺挺跪死的。   直到这时,陆广的堂口才彻底安静下来,薛十三原本只是陆广的手下,不过会办事,也会钻营,最后做到了领堂。但他做了领堂以后,原本陆广的人全都散了,是薛十三临时又收了批人,势力大减,加之薛十三又没有血鬼和黄三响他们的霸气,堂口渐渐落寞。   十三堂明面没有查过这事,但暗地里肯定做过手脚。每一次死人,死者都是跪在那条小乌篷船跟前死去的,尽管谁也没有看到具体的过程,可事情几乎是明摆着的。这事必然和乌篷船有关。   混江湖的人刀头舔血,死了人并不可怕,这年头没饭吃的人很多,死了可以再收。可人死的莫名其妙,这就有些令人心悸了。   这件事之后,王换依然做他的生意,十三堂似乎也将事情稀里糊涂的混了过去。谁也不敢保证,王换和事情有没有关系,好在他只做生意,也很少参与别的纠纷,不招惹十三堂。十三堂为了保险起见,打碎牙齿朝肚子里吞,很罕见的隐忍了一次。   黄三响回头看着那条乌篷船,心里想要骂娘。可他还是有所顾忌的,陆广当时被抬回去,黄三响亲眼看到了他的尸体。   那条乌篷船里,究竟有什么?   黄三响暗中攥了攥拳头,他很想拼一拼,但一想起陆广的死状,黄三响的心里,就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惊惧。   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不怕死的,如果能活下来,又有谁愿意去死。黄三响现在的日子过的不错,起码在西头鬼市这里,也是跺跺脚地面颤三颤的人物,如果只是因为一件至今还不明真相的劫案,就把自己朝火坑里面推,黄三响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可自己已经带着这么多人赶到了烟栏,烟栏的苦田人还有王换,都操着家伙准备迎战,半个西头鬼市的人均躲在暗处看热闹,这个时候退走,黄三响的面子挂不住。   他狠了狠心,混江湖的人别无选择,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该冒险时,怎么也得冒一冒。   他慢慢的朝后退,一直从人群中退出来,有人站在人群外面看热闹,等黄三响退出来时,这些人便像看见了瘟神,一下躲到了远处。   黄三响朝着河边走,脚步很缓,那条乌篷船越来越近,船上依然看不到一个人。黄三响走到离乌篷船大约还有十多米的时候,乌篷船船头上吊着的一盏气死风灯,突然亮了。   很昏沉的灯光,灯火如豆,却是一种沉沉的殷红色,灯罩里好像灌着一汪血水,血红的光折射出来时,刺的黄三响有些睁不开眼。   这一瞬间,黄三响陡然停下了脚步。作为一个靠打打杀杀混出来的江湖人,黄三响在过去很多年的搏杀之间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他突然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他很不甘心,甚至产生过猛冲过去,看看乌篷船里面,究竟坐着何方神圣的念头。可这念头只是一晃而过,他不敢赌,也不想赌,他去年才讨的小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黄三响有两个女儿,这个儿子,是黄家的独苗,黄三响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年轻时的胆魄,如今好像只剩了一半儿。   他强忍着冲动,又一步一步的退了回来,直接退到了人群后,伸手拍了拍自己一个心腹,又使了个眼色。   这个心腹会意,挤过人群,走到最前头,将前面那排人手中的家伙压下去,说道:“龙头加奉例的事,之前就跟你们打过招呼,现在把奉例交了,就没事了。”   王换不言语,但心里已经生出了打算,这次多加的奉例,坚决不能交,如果交了奉例,龙头以后再加,就不可收拾了。   他是这样想的,他估摸着,阿苦也是这样想的,苦田人的每一分钱都拴在肋条上,谁想夺走,苦田人就会和谁拼命。   “好,不就是来收奉例?”阿苦突然笑了起来,坐在长条凳上,摸着自己的光头,说道:“你们先走,等会叫人去送钱。”   黄三响的人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也没想到,阿苦这一次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出钱,如此一来,等于双方各给对方一个台阶,不至于下不来台。   黄三响的人立刻走了,王换看了阿苦一眼,嘴上没说什么。   “阿弟,你一定在怨我。”阿苦叹了口气,回头指了指那十多个赤着上身的苦田人,说道:“我们苦田的人出来,一是求财,二要保命,命若没了,留着钱,似乎也没什么用。”   “等你的钱再多一些,你的胆子就会更小。”王换留下一句话,转身走了,他知道,就因为刚刚劫了黄三响的货,阿苦不想冒险,至少要把这批货都变现,把钱踏踏实实的放进自己的衣兜,才能做别的打算。   他回到自己的卦摊,呆呆坐了很久很久,天亮之前,西头鬼市散去。小茶碗连着几天都没有出摊,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小茶碗不在,便没有人来给王换送凉茶。王换舔舔嘴唇,突然有些想念凉茶的味道。   他站起身,把板屋给拆掉,等将要离开时,他无意中看见,一条乌篷船,从下游无声无息的漂到了这边。   对于十三堂的人来说,乌篷船可能是一个噩梦,但王换并不畏惧乌篷船,他只是好奇,好奇乌篷船为什么可以恰到好处的替自己解围。   抱着这个念头,王换调头走向河边,一直走到紧邻着乌篷船的地方。   乌篷船头的那盏血红的灯,已经灭了,黑漆漆的船身在暗夜中很难察觉。王换站了至少十分钟,乌篷船静悄悄的。   王换有些站不住了,他慢慢的又靠近一些,一脚踩到了浅水中,他想看看,这条船上,究竟有什么。 第30章 对答   破旧的乌篷船,就在眼前,只需蹚水走上两步,就能上船。这一刻,王换的脑子突然空荡荡的,他如同失神一般,迈步就要朝前走去。   仿佛静止在水面上的乌篷船,突然左右轻轻晃动了一下,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船里钻了出来。   这个披着蓑衣的人一出现,王换空荡荡的脑子似乎又充盈起来。他停下脚步,站在淹到大腿根的河水中,看着披蓑衣的人。   披蓑衣的人坐在船头,脑袋压的低低的,因为他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王换只能看到这人的下巴。他的下巴上长着细密的胡茬子,胡茬子一片花白,由此可见,披蓑衣的人年龄应该不小了。   “上来坐坐吧。”蓑衣翁拍了拍船头破破烂烂的船板,说道:“上来说几句话。”   王换从来都不是一个甘心听别人指派的人,可是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么了,蓑衣翁的话音里,仿佛充斥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王换扒着小船,翻身跳了上去,坐在蓑衣翁的对面。   破旧的乌篷船,似乎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可就是这条船,让黄三响和血鬼那样的人都心生忌惮。王换坐在船头,嗅着眉尖河水特有的气息,使劲压着身子,想要看看蓑衣翁长的什么模样。   “你来西头鬼市,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王换听到蓑衣翁的话,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一个劲儿的翻滚着,他说不清楚蓑衣翁究竟是何方神圣,可蓑衣翁一问,王换竟然连撒谎的念头都不复存在:“我想找一副黄金骨头。”   “找到黄金骨头之后呢,又要做什么?”   “找到黄金骨头之后……”王换突然顿住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黄金骨头有很多块,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散落到不少人的手中。想要找齐黄金骨头,是非常困难的事。   王换的脑海,似乎又一次的朦胧,飘荡起来。在这种朦胧之间,王换好像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那时,他还很小,生活在乡下,邻居家有一个小姑娘,比王换小了两岁。小姑娘叫秀秀,很白净,很腼腆,每每见到王换时,都会低着头笑。   童年的人,在童年里,或许感觉不到什么,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那么简单,一句调笑,或许就会让他们哭上半天,一块甜甜的糖,又会让他们忘记一切烦恼。   只有长大的时候,才会明白,童年的时光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王换和秀秀每天在一起玩耍,村里有一个前清的落第秀才办的开蒙学堂,王换父母交钱,让王换去读书。秀秀家里穷,又是女孩子,进不得学堂,王换在学堂里读书时,秀秀会站在窗外等他。   后来,王换不读书了,无论父母怎么开导,抵死都不肯再去学堂。   小小的人儿,心里有自己小小的打算,他不想让秀秀一个人每天站在外面等,他宁可不读书,也要将快乐的时光同秀秀分享。   王换一天天长大,秀秀也一天天长大,他们从未分开过一天,即便下了大雨,王换也总会悄悄翻到自家墙头上,隔着雨幕,望向秀秀屋中那扇窗。   那时的他们,并不知什么叫情,只是觉得,每天都能看到对方,便是最开心的事。   王换十八岁时,两家的父母谈了婚事,王换母亲将自己当初出嫁时候陪嫁的首饰卖了,攒足了一笔彩礼,交给了秀秀家。   定亲后,秀秀开始咳血,一天比一天咳的厉害。大夫来看过,说是痨病,没治的。秀秀家前后请过十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开一些药,吃了也没用。   秀秀瘦的厉害,每日都勉强喝一大碗煎的发黑的药,然后躺在床上喘气,咳嗽。   就这样熬了半年,秀秀死了。   王换那时候,第一次听人说起了常青老人。秀秀家退回了彩礼钱,又给秀秀买了棺材,王换平生第一次疯狂的发了脾气,把棺材一把火烧掉,背着已经断气的秀秀,找到了常青老人。   人们都说,常青老人可以行走阴阳,即便只剩一口气的人,常青老人也救得活。王换带着秀秀的尸体找到常青老人时,常青老人说,秀秀已经死了,救不活的。   王换求了很久,跪在地上磕头,磕的头破血流。最后,他便选择了最无助也最无奈的法子,在常青老人的屋门前跪了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常青老人叫起王换,给他端了稀饭和咸菜。王换吃粥时,常青老人告诉他,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道士,那道士修行一生,毕生都在参悟生死之秘。   他有没有参透生死之秘,无人知晓,这道士最终还是羽化了,他的尸骨,是金黄色的,如同黄金铸造的一般。如果能找到完整的黄金骨,就能用黄金骨的精髓炼出一颗丹丸。那颗丹丸,秀秀吃了,便能活过来。   “那个道士,如果真的参透了生死,他自己便不会死。”蓑衣翁听王换讲到这里,站起身,从船头摘下那盏风灯,点亮之后,又拿了烟袋,凑着灯火抽烟,烟袋装的烟叶似乎潮了,抽两口就要重新点燃一次。   “不,那个道士,并没有死。”王换摇了摇头,说道:“他其实是离开了尘世,却没有死。”   “就因为这些,你才来到西头鬼市,寻找那些黄金骨头?”   “是。”   常青老人给了王换一个药方,用药方煎熬出药水,将秀秀泡在药水中,尸体就不会腐败,能保存很长很长时间。王换从十八岁那年,就在常青老人家里,常青老人并不收他做徒弟,却教他拳脚功夫,因为常青老人知道,寻找黄金骨,是一个漫长而且险恶的过程,没有保命的本事,可能很快就会死在路上。   王换慢慢的讲,蓑衣翁就慢慢的听,一直到天色快要发亮的时候,蓑衣翁吹熄了风灯。   “如果你现在走的,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路,你会怎么样?”   “依然会走。”王换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管有没有尽头,我走了,就有希望,如果不走,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   “天要亮了。”   “嗯。”王换点点头,知道这是蓑衣翁要离去的说辞,他翻身下船,重新跳到浅水中,迈步朝河边走去。   “我要出一次远门,到很远的地方去。”蓑衣翁等王换快要走到岸边的时候,说道:“以后十三堂的人再要找你麻烦,就要你自己去应对了。”   王换回头看看蓑衣翁,蓑衣翁说完这些话,转身钻进船舱,小小的乌篷船,顺着水流开始漂荡,一直漂到远处,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王换回到西头城的住处,走进小院之后,他发现老瞎子,大哑巴小哑巴,都在隐蔽的角落中打盹。   “黄三响找麻烦,瞎子怕有事,带着大方小方来了。”老断躺在窗台上,窗台本不够躺下一个人,但老断只有半截身子,在窗台上躺的很舒服。   王换进屋之后,闷头就睡,有老瞎子他们在,小院很安全,不用担心遭到伏击。   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到了黄昏时,王换吃了些东西,又去了西头鬼市。一出门,天就开始下雨,越下越大,王换跑到鬼市,冒雨搭上板屋。   他钻到屋里,将漏水的地方用盆接了,然后脱下外衣拧干水。这时候,一道人影从雨幕中走来,二话不说,一头扎到了王换的板屋里。   “你还敢来?”   “有什么不敢,我只是做生意的,和谁都能做生意。”薛十三戴了一顶大斗笠,进屋之后摘下斗笠,又反手关上屋门,蹲在王换身前,说道:“我是十三堂的人,可我做领堂,只是为了挣钱,并不愿抢地盘,当龙头,我和黄三响他们不是一路的。”   王换不答话,他现在吃不准薛十三的意图,黄三响刚丢了货,没准,薛十三是来套话的。   “你在西头鬼市也算站稳脚了,不用理会黄三响他们,各做各的生意,黄三响若是真的太过分,扰的鬼市鸡飞狗跳,我自然会到龙头那里说话。”薛十三看王换不作答,也不介意,从口袋里掏了烟,递给王换一支,说道:“眼下,有一个大买卖,金主是完全靠得住的,想找货。我拉你进来,你若真找到货,我只抽一成茶水钱。”   “你的门路,比我广,我能找到的货,你肯定也能找到。”王换淡淡一笑,薛十三这套话的手段,也太过拙劣了。   “话别说死,你先看看。”薛十三脱了自己脚上的一只鞋,把鞋垫拿掉,一股酸臭顿时在板屋中弥漫开来,薛十三抽抽鼻子,从鞋底抽出一张叠起的纸,说道:“味道稍重了些,你忍忍,我这就把鞋穿上。”   薛十三将鞋子里那张纸展开,递到王换面前。王换感觉纸上也沾着浓重的脚臭味,他看看这张纸,心就像是拧了个疙瘩。 第31章 玉颜生辉   薛十三拿出的那张纸上,画着一块铜牌。这张画和当时卫八交给王换的画虽画风不同,可大眼一看,便能很确定的辨认出,两张画上的铜牌,是完全一样的。   黄三响丢失的那批货里,有一块错银套合铜牌,这才过了几天,薛十三就拿着画来找王换询问,王换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打算,不跟薛十三说一句实话。   “就是这东西。”薛十三拿下嘴上叼着的烟,噗噗的吐出散碎的烟丝,说道:“金主急着找,实话实说,我也在帮忙找货,只怕自己找不到,因此知会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人多力量大,大伙儿一起找,谁找到,我从中抽个辛苦钱就好。”   “这是什么东西?”   “金主只拿了一张图录出来,没有真货,比葫芦画瓢,按照图上的货去找就行了。”   “省省心吧。”王换把画塞到薛十三手里,可是转念一想,薛十三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尽管在十三堂里,他的地位最低,但薛十三的脑子是肯定够用的。若他真是受黄三响所托,他会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套王换的话?   王换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如今唯一的结果,就是的确有金主在寻找这种错银套合铜牌。   王换转了转心思,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要跟薛十三聊一聊。王换明白,薛十三所说的金主,一定不会是卫八。   错银套合铜牌,据说是跟那个长出黄金骨头的道士有关系,但凡和黄金骨头有关的线索,王换都不想放过。   “信不过我?”薛十三显得有些生气:“自从你到了西头鬼市,我有哪里对不住你的?我一直掏心窝子待你,你总对我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没有。”王换一看薛十三有些恼火,随即笑了,薛十三这个人,说到底对王换确实是不错的,虽然王换也知道,薛十三是个生意人,一切都为了做生意赚钱,不过,身在十三堂,还能这样对待王换,已经不易:“你若诚心来跟我谈事情,那就摆出些诚意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凭你一张画,要是忙来忙去,最后金主放了鸽子,我跟谁去说理?”   “不会,绝对不会。”薛十三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人家是什么身份,怎么会晃点我们?王换老弟,不是姓薛的在这里吹牛,人家金主头一次见我,就在西头城的山海楼摆的酒,三十块大洋一桌的席面,这件货,是值不少钱,人家却也不会言而无信。”   “外头下着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都摆在台面上说。”王换吸着烟,望了薛十三一眼。   “你啊,平日里不言不语的,脑子却总是这么精明。”薛十三苦笑一声,说道:“我只是想散开了撒网,无论我能不能找到货,最终那份茶水钱是少不了的。你什么都让我说出来,就等于把我给踢开了。”   “你要觉得我是那样的人,现在起身出去,没什么好谈的。”   “别别别。”薛十三又摇起头:“信不过别人,我还是信得过你,这事和你说了,你记得嘴巴上锁,莫再乱传了。金主姓杜,江南杜家的人。”   王换依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泛起波澜。果然,托薛十三寻找错银套合铜牌的人,竟真的是杜家的人。   卫八和王换说过,杜家当年花大力气寻找过完整的黄金骨,中间起起落落,杜家破败时,家里的二世祖把很多黄金骨都卖到了西头鬼市。   薛十三说的很明白,杜家要找的只是铜牌,而不是黄金骨头。这实则已经说明了,在杜家人的眼里,铜牌是要比黄金骨头更重要的东西。   “杜家的人,会到西头鬼市这里来找货?他们的路子,不会比十三堂窄。”   “你还是不信。”薛十三沉吟了一下,站起身说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屋外的雨依然在下,风雨阻挡不住西头鬼市的灯火,只不过一下雨,客人少了许多,很多摊子的摊主,都躲在板屋里望着雨发呆。   薛十三和王换离开板屋,立刻朝眉尖河畔走去,薛十三带他贴着河岸走出去很远,至少走了有一个半小时,透过雨幕,王换看到前方临近河岸的河面上,停泊着一条船。   那应该是一条游船,江南很多有钱人的家里,都有这样的游船。远处那条游船有一层船楼,船楼中的灯火通明。   “就在那边。”   薛十三和王换一直走到游船跟前,雨下的很大,风也很大,游船的船头插着一杆旗。风裹着雨,让旗帜不停的绕旗杆打转,王换眯着眼睛,最后看清楚那面旗子是黄边白底,上面好像绣着一匹火红的马,四蹄腾空。   “王换老弟,你还觉得我在骗你?”薛十三指了指船头的那面旗子,说道:“杜家的跃马旗。”   “你带我去见见杜家的人。”王换抓住这个机会,跟薛十三说道:“他要找货,让他同我直接讲,你放心,我说话算数,若真的替他找到货,你那一成茶水钱,我一文不少的给你。”   薛十三顶着斗笠,站在雨中琢磨了一会儿,其实,他谁都不想得罪,不想得罪十三堂的同门,却也不想得罪王换。   “好吧,你不信我,我却信你。”薛十三叹了口气,说道:“还是那句话,我这个人啊,天生的贱命,总做些犯贱的事情。”   薛十三带着王换,在游船的船边喊了两声,很快,船上传出了回应,薛十三自报了姓名,游船上出现一盏筒灯。   这种灯有一根大约两尺长的圆筒,灯光都被裹在圆筒里,正直的照射出去。王换听人说过,江南的土龙下坑时,喜欢用这种筒灯。   筒灯照着薛十三和王换的脸,船上的人该是认得薛十三的,随后,那边搭过来一架跳板,两人沿着跳板走到了船上。   船楼里燃着几十盏灯,如同豪门大户家会客的厅堂,摆设都是正经的花梨与紫檀木所制。正中间有一张桌子,摆着几样精致小菜,一个看着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女人,正坐在桌前,慢慢的喝酒。   这个女人很白,瘦长的瓜子脸,头发梳了个桃心髻,大眼睛,高鼻梁,身上穿着一件靛青色的半袖衣服,青衣衬着一张俏脸,玉颜生辉。 第32章 门外的架子   这个看着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年龄不大,却有一种难得的镇定与从容。她不施粉黛,头上手上也没有什么首饰,但比西头城那些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阔太太们,多了十分的颜色。   “薛领堂,这位朋友是?”   “这一位,是我们西头鬼市响当当的角色。”薛十三想要把王换说的更大气一些,但王换明面上只是个摆摊算卦的,再怎么打扮,也说不出个花来,好在薛十三脑子灵活,话一出口,立即收了回来:“王换,西头鬼市古行里的生意,这位王换阿弟是最熟的,门路也广。”   “王家的兄弟,久仰。”这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说话很客气,也不造作,等薛十三说完,她便接着说道:“我随夫家的姓,姓杜,因为喜欢穿靛青的衣服,所以,人家都叫我杜青衣。”   “杜当家的。”王换看到杜青衣说话温和,也跟着客套了两句。   “外头下着雨,我正巧喝一点酒,二位来的是时候,江南九字号的状元红,放足了三十年的,如今很难买到了,一起喝一杯。”   有人给王换和薛十三拿上酒杯筷子,杜青衣轻轻挥手,船楼里的人就都退了出去。   “杜当家的,前次你同我讲的事,我一个人做起来总是势单力薄,我在西头鬼市,最信得过的就是王换阿弟,因此,我把他拉了过来,杜当家的,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大家一起做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都是在给我帮忙,我感谢还来不及,怎么去介意?”   这种场面上的酒席都是如此,废话比正经话多,不过,这个杜青衣似乎也是不太喜欢一直客套的,等喝了两杯酒,她就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那件货的画样,都给了薛领堂,无论是谁,找到货,我这边立刻付钱,都是现大洋,三千块。”   “找货是件麻烦事,杜当家,能多嘴问一句吗?”王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件货,有什么说头?”   “对这件货有兴趣?见过,还是听说过?”   “那倒没有,只不过,西头鬼市也有人在找这样的货。”   杜青衣的眼睛里,陡然露出一缕不易觉察的寒光。这缕寒光一闪而过,薛十三低头吃菜,像是没有留意,可王换却看到了。   这一瞬间,王换突然感觉到,这个叫做杜青衣的女人,绝非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温婉。   “那个人,我知道。”杜青衣眼中的寒光不见了,语气依然那么平和:“他做他的,我做我的,货如果真的找到,他肯出钱买,我就比他出的钱多一些,总不会叫你们吃亏的。”   王换点了点头,但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他已经听出来,杜青衣并不打算透露有关铜牌的信息。   不过,和杜青衣聊天,也是件惬意的事,她那双又大又水灵的眼睛,似乎能看出来对面的人下一句打算说什么。她的每一句话,都接的恰到好处,能说到人的心坎上。王换很久没有跟人聊的如此开怀过,酒到杯干,不知不觉,一坛子状元红便喝光了。   杜青衣又取了一坛过来,三个人继续喝,一直喝到深夜,外面的雨渐渐停了。   薛十三酒量不是太好,喝的七荤八素。王换又端起杯子时,便想到了以前听人说过的关于黄金骨头的事。   杜家参与过寻找那个神秘道士的事情,而且杜家的人以前出手过不少黄金骨头。王换就想趁着自己脑子还算清醒时,问一问杜青衣。   一般人初次见面,即便有事也不好意思当时开口,总觉得要跟对方再多套套关系。但王换知道,杜青衣这种人不能用常人来看待,她若是肯说的事,现在就会说,若是不肯说,那再交往三年五年也不会说。   “杜当家的,有件事想要问你。”   “知无不言。”杜青衣的酒量好的出奇,这么多酒喝下去,就连王换也感觉头重脚轻,可杜青衣的脸色连变都没变,模样依然是原来的模样,语气依然是原来的语气。   “我听人说,杜家过去有一些黄金骨头,那些骨头,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不是我不说,我不知道。”杜青衣摇摇头,说道:“那件事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夫家以前的事,我极少会问。”   “那现在杜家还有这样的骨头吗?”   “应该没有,听我当家的说过,是被他一个叔叔拿出去变卖了。”   王换听完,便没有再问,杜青衣说的可能是真话。   一直喝到鬼市快要打烊,王换和薛十三才告辞出来。薛十三不胜酒力,连鬼市都不回了,杜青衣很有礼数,叫两个手下人送薛十三回家。等薛十三走后,王换也跟着顺跳板回到岸上。   “等一等。”   王换回过头,杜青衣踩着跳板过来,在王换身前站住,自己想了想,说道:“我这里还有一桩生意,你若想挣笔钱,不妨把生意接了。”   “钱,谁都想挣……”王换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不过,还是能听明白杜青衣的话。   “杀人的生意,做吗?”杜青衣的眼睛里,似乎又露出了那丝令人害怕的寒光:“杀一个人,我一样出三千块大洋,人就在西头鬼市。”   “我还不知道……西头鬼市什么人的命……会这么值钱……”   “卫八。”杜青衣很肯定的说道:“落马湖,卫家的卫八。杀了他,我付三千块大洋。”   王换的脑子只剩下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但就是这一丝清醒的意识,便立刻否定了杜青衣的这桩生意。   “生意人,只求财……却不想手上沾血……”   “人各有志,我不强求。”杜青衣丝毫没有责怪或者不满,对王换挥了挥手,说道:“刚下过雨,路滑,好走。”   王换跌跌撞撞的沿着河岸朝鬼市走,这两三年间,他已养成了习惯,只要允许,无论什么天气,无论时间多晚,他都要到西头鬼市收摊。   王换走的很辛苦,脚步踉跄,又要放着地滑摔倒,天气阴沉着,他也辨别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等走到离鬼市不远的地方,王换绕过木栅栏,从南边进入鬼市。他的板屋,就紧邻着鬼市南端。   当王换快要走到自己那间小小的板屋时,他陡然停下了脚步,原本晕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了许多,已经快要把神智吞噬殆尽的酒意,仿佛也消散大半。   鬼市所有的灯,全都熄灭了,所有的板屋,也都被拆掉了。整个鬼市好像真的变成了鬼市,到处都是肉眼看不到的鬼。   整个西头鬼市,只剩下王换的板屋,只剩下板屋外面挂着的一盏风灯。在风灯的映照下,王换能看见,板屋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用木头钉起来的架子。架子上,吊着一个人。   架子上的人被一根绳子套住脖子,绳子绑在架子的横梁上,那人如同一个吊死鬼,脑袋耷拉着,双手双脚软塌塌的下垂,偶尔有夜风吹过时,架子上的人便随着风,左右轻轻摆动。   架子上吊着的人背对着王换,王换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只看对方的体型,王换就能分辨出来,那是黑魁。   他立刻像疯了一样扑了过去,尽管黑魁有很多毛病,尽管黑魁嗜赌的缺点让王换恨不得抽死他,但黑魁是王换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他最好的朋友。   “黑魁……”王换的脑子清醒了,可脚步却依然跌跌撞撞,他冲到架子下边,绕到了吊死鬼的前面。   果然,王换一下子就看到黑魁那张黑中透青的脸,还有从嘴巴里伸出来的一截舌头。 第33章 毫无破绽   木架子上吊着的,就是黑魁。黑魁的身子已经僵硬了,显然死了不止一会半会儿,王换突然感觉自己喘不上气,而且已经消散的酒意,似乎全沉积到了腹中,他趴在地上,开始呕吐,吐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王换吐了好一会儿,等他缓过这股劲儿时,抬头朝北边看了看。以往过去,从这里向北看,便能看到鬼市那条贯穿南北的路,食坊,烟栏,鸡笼,道人的板屋,花媚姐门外修指甲的粉苏……   可这一刻,王换什么都看不到,西头鬼市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盏灯。   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锋利的铁钩子给钩了起来,疼痛难忍。这样的感觉,便如同被吊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无论自己怎么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始终侵蚀的自己的心。   他仍然记得,当年秀秀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也是这样。   可今日的王换,已不是当年的王换,当年的他,只知道抱着秀秀嚎啕大哭,而现在的他,却知道黑魁的血不能白流,命也不能白丢。   他站起身,想要把黑魁给解下来,但黑魁差不多有三百斤,王换又浑身无力,他尝试了几次,始终都力有未逮。   王换害怕了,因为他猛的感应到,在这片没有人的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双眼睛,正死死的注视自己。   王换拔腿就跑,从鬼市的木栅栏翻了出去,跌跌撞撞的冲向西头城。他一边跑,一边不断的回头,但离开鬼市之后,他的感觉又变了,他觉得似乎那双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一会儿感应的到,一会儿又感应不到。   不知道为什么,这是王换一辈子最害怕的一次。从前的日子里,尤其是到西头鬼市之后,他经历过不少很吓人的事,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让王换有这种怕到骨子里的感觉。   他不顾一切的冲进了西头城,拂晓之前,西头城陷入了一片死寂与黑暗中,经过那家经常买药的药铺时,王换看到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正在缩着脖子打盹。王换从来不会去坐黄包车,他宁可走路,因为他感觉坐在一辆被人拉着的车子里,是非常怪异的事。   但现在,王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只想找个人说话,来减少自己心头的恐惧,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只要能陪他说话就行。   “黄包车,走不走?”   拉车的车夫被惊醒了,看着王换,赶紧点点头。王换登上车子,说道:“西条胡同。”   车夫麻利的拉起车子,开始飞奔,空旷的长街,看不到任何人,如果不是遇到这个车夫,王换估计还会更加心慌。   “你这么晚了,还没有收车,还能拉到客人吗?”王换随口说了两句,无所谓说什么,他只是想听到人的声音,这样自己就会心安一些。   车夫一边拉车,一边回过头,带着几分歉意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王换,他是个哑巴。   黄包车几乎横穿了整个西头城,才来到西条胡同。王换直到,这些日子不太安稳,所以老断,瞎子,大方小方两兄弟都在西条胡同这儿,只要回到家,肯定就安全了。   这条小小的,破旧的胡同,从来没有让王换感觉这样可靠过。他数都没数,丢给车夫一把铜角子,跳下黄包车,直接冲进了胡同。   到了家门口,王换伸手拍门,咚咚的拍门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显得突兀震耳。不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王换看到开门的人,是黑魁。   他呆立在当场,整个人连同脑子,仿佛都被冻住了,一动都不能动。黑魁好像睡眼惺忪,是从睡梦中惊醒后开的门,他看到王换此刻的表情,忍不住睁了睁眼睛,意思是在询问王换怎么了。   王换的震惊和恐慌,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他僵滞的脑子很快恢复了过来,这一瞬间,王换第一个感觉就是,眼前这个黑魁,是易容乔装的。   这世上,本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但到了一个叫做羊大爷的人手里,这种不可能,就变成了可能。到了今日,羊大爷已经成为江湖中的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易容本事高明到无以复加,经他下手易容过的人,不要说朋友,就算是父母老婆都认不出来。   盯着开门的黑魁,王换在飞快的回忆,回忆这些日子有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羊大爷的消息。但羊大爷退隐江湖已经十几年了,不再参与外界乱七八糟的纷争,甚至,现在羊大爷是死是活,都没人能够断定。   “老断呢?”   “屋里。”黑魁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王换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道:“厨房还有吃的没。”   “还有晚上买回来的锅盔。”黑魁微微仰着头,想了想,说道:“还有些猪头肉。”   “给我拿来,我饿了,要吃些东西。”   黑魁应了一声,跑到厨房去给王换拿东西。经过这几句交谈,王换真的什么破绽也看不出来,他根本不相信,如果真的易容乔装的话,眼前“黑魁”能瞒得过自己的眼睛。   王换趁着黑魁去厨房的功夫,自己先跑到了屋子里,老断不习惯睡床,要么就在窗台上,要么就在桌子上。王换在堂屋的桌上找到老断,小声问道:“黑魁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   “鬼市下灯之后回来的。”   “老断,起来一趟,我们可能遇到大麻烦了。”   王换心里很清楚,这件事不管是怎么样的,都必须得搞清楚,如果不搞清楚,自己这边就等于扎进去一根刺,不定什么时候便会要了自己的命。   黑魁端着锅盔进来,递给王换,自己顺手也拿了一块去吃。王换眯着眼睛,暗中看看黑魁,直到此刻,他真的察觉不出黑魁身上的任何破绽。   “黑魁,背个筐,带老断,我们要出门一趟。”   西头鬼市的人办事,是不论时间的,有事的时候,即便睡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得爬起来去办。黑魁应了一声,嘴里啃着锅盔,到别的屋子里去拿了个背篓。   黑魁背着背篓,老断轻轻一按桌子,就跳到了背篓里面。这是王换刻意安排的,如果这个黑魁有什么问题,老断在他背后,可以随时抹断他的脖子。   三个人出了门,没有惊动隔壁的瞎子,然后走出胡同,朝西头鬼市走去,王换要把这个黑魁带过去,看看这个黑魁看见吊在鬼市的黑魁时,会是什么反应。 第34章 天九   王换对黑魁充满了怀疑,在去鬼市的路上,他暗中观察着黑魁,想继续看看有没有破绽。   这个黑魁似乎掩饰的非常好,一点点破绽都没有。   “黑魁,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被困在山洞里的事吗?”王换晃了晃脑袋,想从口袋里找一支烟抽,但刚才在鬼市看到黑魁时,他在地上翻滚了好一会儿,口袋里的烟盒已经揉的不像样子。   烟是抽不成了,但王换的脑子似乎比刚才又清醒了些。他觉得,一个人即便有羊大爷那样的本事,可以把人乔装的惟妙惟肖,可脑海中的记忆,却是不会被替代的。   “你是说,我把你丢在山洞里那件事?”黑魁背着老断,听到王换的话,他回头笑了笑,说道:“你要去找路,我不敢去,最后你自己找路去了,我吓的哭,最后歪打误撞的竟找到了出路,我一个人落荒而逃。”   “是啊,时间过的很快,一晃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王换面上不露声色,但脑袋却在嗡嗡作响,黑魁说出来的往事,一丝不差。   王换发现今天自己的脑子好像不太正常,他又开始怀疑,怀疑是不是自己想错了。如果面前这个黑魁是假的黑魁,那他绝不可能知道两个人幼年时的往事。   然而,如果这个黑魁是真的,那么吊在鬼市里的那个黑魁,又会是谁?   他们趁着黎明前来到鬼市,鬼市黑灯瞎火,等跳过那道木栅栏,然后又走到板屋附近时,王换发现,板屋门外那盏昏沉的灯,已经熄灭了。   昨夜下了一夜雨,天是阴沉的,没有星月的光,王换放慢了脚步,带着黑魁和老断走过去。等到距离近了,他又发现,板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了,屋门外那个木架子也不见了。   木架子不见,架子上吊着的黑魁,自然也不翼而飞。   王换站在当场,又一次开始怀疑。他怀疑,自己的怀疑究竟是不是真的,吊着的黑魁一消失,他就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我们来鬼市做什么?”黑魁背着老断,扭头望向王换:“现在鬼市已经落灯了,一个人都没有。”   王换没做声,站在原地翻来覆去的想,尽管板屋外面的黑魁已经不见了,但王换仍然想把事情给搞个水落石出,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他也不想放弃。   “昨晚鬼市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黑魁挠了挠头:“什么事都没有。”   王换闭上眼睛晃了晃头,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突然动了手,身形快的像一道闪电,唰的闪到了黑魁身前,伸手拽住了黑魁耳朵下面的脸皮。   王换用的力气很大,黑魁丝毫没有防备,龇牙咧嘴的交换。王换使劲扯了扯,但没有发现黑魁脸上有什么传说中的人皮面具,他揪住的就是黑魁自己的脸皮,如果再用点力气,黑魁的脸皮就要被撕掉了。   “算了吧。”老断在背篓里喝了口酒,冲王换摇了摇头。   王换明白老断的意思,老断擅长伏杀,眼睛自然很毒,他跟黑魁贴的这么近,走了一路,如果黑魁有诈,老断一定察觉的出。   王换松开了手,黑魁就捂着自己的脸乱叫唤。王换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确实下了重手,黑魁的半张脸顿时肿了。   “你们俩……你们俩到底干什么……”黑魁很恼火,甩了背上的背篓,背篓落地之前,老断轻飘飘的先落了下来,直到落地,手里的酒瓶依然稳稳当当。   王换没打算再隐瞒,如果这个黑魁是真的,那么,就没有隐瞒他的必要。   “走吧,回去。”王换拉了黑魁一把:“边走边说。”   王换把事情说了一遍,黑魁听完之后,如在梦里。因为他一直等到鬼市落灯了才收摊回家,回家最多睡了有半个时辰,王换跟着就回家了。这半个时辰里面,鬼市能出这么大的事?   “你的意思是,专门有个人,找了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给吊死到板屋门外了?”黑魁挠着头想了半天,只想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应该不会……”王换摇头否决,他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无聊。但是摇头的时候,他突然又想着,如果黑魁说的是错的,那么,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什么?   王换猜不出来,这个问题显然能把人的脑袋给想炸。   三个人回到家,老断又跳到桌子上躺着,黑魁和王换坐在屋檐下。王换取了一包烟打开,点了一支,一边抽,一边透过氤氲的烟雾,眯起了眼睛。   他想到了杜青衣,也想到了薛十三,按道理来讲,这两个人的嫌疑大一些。可他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对方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两个人坐了很久,黑魁可能是困了,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说道:“你自己在这里想吧,我要睡觉去了。”   “这件事和你有关系,你难道一点都不心慌?”   黑魁又摸了摸脑袋,说道:“有的事,明知道和我有关系,可我又能怎么样。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说的这个事,太不靠谱了,我不信。”黑魁一边摇头,一边朝屋里走:“你一定是在做梦。”   黑魁一进屋,不多久就传来了呼噜呼噜的鼾声,王换无奈,连着抽了好几支烟。他的脑袋一向是比较管用的,因为在西头鬼市这样的地方立足,只有拳头也不行,苦田人都是憨头,可还有个师爷在背地里出谋划策。   然而王换的脑子在这件事面前突然就没有用了,他抽了这么多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到最后,王换真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这才无奈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可能是昨夜那场酒喝的有点伤神,王换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睁开眼。每天的黄昏时分,也就是西头鬼市快要上灯的时候,但今天依然在下雨,只不过没有昨天下的大。   “今天还要去鬼市吗?”黑魁端着锅盔和猪头肉,站在卧房门口说道:“昨天下雨,几乎就没有什么生意。”   “去。”王换毫不迟疑的翻身爬起来,到水盆边洗了洗脸,除非是有很特殊的情况,否则的话,王换不会偷懒。古行的生意,有很多需要碰运气,天道酬勤,偶尔歇上一天,可能一笔大买卖就要与自己擦肩而过。   王换需要钱,需要很多钱,收集黄金骨头是个很费时又很费钱的事情,如果手头没有足够的钱,就很有可能会失去收购黄金骨头的机会。他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   王换带着黑魁来到了鬼市,细雨沥沥,鬼市的人果然比昨天少了很多。他们两个搭好了板屋,黑魁就跑到食坊那边吃饭。   王换一个人坐在板屋里面,虽然下着雨,可他还是打出了算卦的幌子。一支烟还没有抽完,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从鬼市的南边走进来,没过多久,就走到了王换的板屋前。   这个人望了望王换挂在外面的幌子,慢慢的踱步过来,问道:“有个叫王换的,在这里吗?”   “有事?”   “听人说,他在找一种骨头。”这人顶着斗笠,朝前凑了凑,说道:“和黄金一样的骨头。”   王换抬头看看对方,这人大概有四十岁左右,很瘦的一张脸,脸上横七竖八的好多伤疤。可以看得出,这个人命很硬,只脸上这些伤疤,有两处是致命的伤,但这人还是活下来了。   “你有这样的黄金骨头?”王换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可以肯定,这人以前没在鬼市露过面,是个很脸生的人。   如果是别的生意,遇到了这样一个很脸生的人,王换可能会考虑,甚至会推诿一下。因为不摸对方的底细,生意就不好做。   然而,事关黄金骨头,王换没有别的选择。他慢慢取下了嘴里的烟头,朝门外一丢,闪出一条路,让戴斗笠的人进来。   王换直接把板屋的门给关上了,戴斗笠的人进来之后,屈着一条腿坐到小凳子上。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看到这个人的腿有伤。   “我有块黄金骨头。”戴斗笠的人坐下来,没有任何客套的说辞,开门见山:“只跟王换说话。”   “我就是。”   “我叫天九,你听说过吗?”   王换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又打量了眼前这个人一眼。   天九的名头,王换肯定听说过,不仅王换,经常混迹西头鬼市的人,应该都听说过,这是江湖里很传奇的一位奇人。   天九是个诨号,这个诨号来的挺有意思。据说天九之前是做马匹生意的,做几年生意,手里有点闲钱,就跟人赌。他起起落落过三次,发过三次家,也败过三次家。   三次败家,都是输的急眼,在牌九桌上跟人赌身家。说起来很巧合,这三次,他抓到的牌都是天九,但对手抓到的,却偏偏要比他大一点。   天九这个诨号,由此而来。   最后一次赌钱败家之后,天九索性丢下了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三十多岁出道混江湖。   应该说,天九混江湖还算是成功的,但他只成功了一半儿,因为赌身家的厄运似乎一直尾随着他,自从踏入江湖之后,天九前前后后又经历了三起三落,一次比一次邪门。 第35章 影子   天九的江湖生涯是从盗墓开始的,他丢弃了自己的生意之后,跟着一伙儿下三滥的土龙混日子。天九毕竟以前做过生意,在这一帮人里算是讲究诚信的,在他的感染下,这一帮原本不成器的土龙,竟然做出了一番小事业。   他们得手的第一桩买卖,是一个民间乡绅的墓。尽管只是个民间土财主的墓,但陪葬真的不算少,没有太多的冥器,主要都是金银器皿,只铸造成元宝形状的黄金,大概就有二百两上下。   有了这笔收获,天九原本是很有希望带着手下这帮人继续做大的。   得手的当天,天九带着手下人到城里去庆功,两杯酒下肚,天九那种隐藏在骨子里的豪爽气就勃发出来,立刻转移了喝酒的地点,当城里一个很有名气的烟花青楼喝花酒。   天九在不喝酒的时候,可以保持清醒的理智,但一喝酒,就有点失态。他跟烟花楼的人吹牛,说自己一夜之间富甲一方,烟花楼的人都是什么角色,围着天九一通吹捧,天九很高兴,把刚刚从墓里带上来的一两一个的小金元宝拿出来,捡了两个赏人。   天九的运气,是非常非常邪门,邪门到让人无法想象。陪他喝酒的烟花楼的一个女人,是墓主的嫡系后裔,只是家道中落,活不下去了,才到烟花楼里挣钱。   墓主家的后裔都找不到老祖先的墓,天九却找到了,这件事被捅了出去,天九侥幸逃脱,手下的兄弟被抓了好几个,天九用那些黄金换了钱,才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兄弟给弄回来。   这就是天九的经历,反正后面两次惹麻烦,和这一次大同小异,总之是没有富贵命,只要一有收获,必然会有厄运接踵而至。   “你手里有黄金骨头?”   “有。”天九坐在小凳子上,斜伸着一条腿,说道:“一小节手臂上的臂骨,我听人说,你要这种黄金骨头,就过来问问。”   “我是要黄金骨头。”王换突然一把揪住了天九的衣领:“但我不想让人骗我。”   天九的一条腿收了伤,在这种狭窄的小屋里,也没想到王换会突然动手。天九被揪住衣领,似乎也没什么惧色,只是看了王换一眼。   “我哪儿骗你了?你连货都没有看,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若我记得不错,听鬼市的人说过,天九今年的岁数,少说得有六十了,你呢?”王换死死盯着对方,说道:“你今年贵庚?”   面前这个天九的岁数,大概在四十岁上下,跟传说中的天九差的多。   对面这个天九的太阳穴上,好像有青筋突突的跳动了两下,他狠狠的咬咬牙,说道:“我的兄弟,现在遭了难,你说我不是天九,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是?”   “你是不是天九,其实也无所谓,我只要黄金骨头,你是天九也好,不是也好,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不想让人哄着骗着做生意。”王换松开了天九的衣领,从面前的小桌上拿了烟,说道:“货在哪儿?先看一看。我想跟你提个醒,如果你手里是假货,只是想来这里招摇撞骗,你现在走,我不跟你计较。”   “货在这儿,验货吧!”   天九突然就抬起了自己的左臂,嘭的一下子放到了王换面前的小桌上。他从烟盒里抽了支烟,点燃之后猛抽了一口,接着唰的拔出一把匕首,在小臂侧面一划。   这一刀划的很重,天九的小臂立刻被划开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淋漓,天九死死的咬着嘴里的烟,用刀尖把绽开的皮肉拨开。   不断流淌的鲜血里,露出一小节金灿灿的骨头,尽管板屋里光线昏暗,可王换仍然能看到这截黄金一般的骨头。   他大吃了一惊,因为在此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这种黄金骨头失落在很多人的手里,当做一种藏品保存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黄金骨头竟然会在人的身上。   “十几年前,这截骨头就在我身上了。”天九痛的满头大汗,声音也在发颤:“我的兄弟被扣了,我要一千八百大洋去救人,这截骨头,你收不收。”   这一瞬间,王换突然就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或许错了。面前这个看着只有四十岁上下的人,估计真的是天九。   十几年前,天九把这截骨头安到了自己身上,就因为这截神奇的黄金骨头,让天九减缓了衰老,已经六十的人了,看着却好像四十来岁一样。   “先把伤口包起来吧。”王换从板屋里一个布包中取出了外伤药,在西头鬼市厮混的人,经常要备着这些外伤药,以防不测。   “我急着用钱,要去救人。”   “现在怎么把这截骨头给取出来?”王换摇了摇头:“你总不能要钱不要命吧?”   天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伤药、   王换对这个天九的印象,突然好了起来。天九说的,他需要钱,是为了去救自己的兄弟,这年头,为了救朋友而甘愿承受割肉断骨之痛的人,的确是不多了。   “你需要一千八百大洋?”   “一千八百大洋,少了不行,多了我也不要,我要去救人。”   “今天下雨,临时拆兑,也拆兑不来这么多,明天这个时候,你到这儿取钱。”王换看着天九熟练的把伤口包扎好,就递过去了一支烟,说道:“这截黄金骨头,我要了。”   “好,明天这个时候,我来取钱。”天九点燃了烟,坐在凳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等这支烟抽完,天九站起身,推开板屋的人,又戴上自己的斗笠走了。   临走之前,天九又回头看了看王换,王换冲他点了点头,天九似乎安心了些,转身走了。   等天九走了之后,王换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在此之前,对于黄金骨头的认识,全都来源于道听途说,黄金骨头,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王换并不知道。但今天遇到天九,王换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天九的手臂上,只镶嵌了很短一截黄金骨头,却让他这十几年来衰老的很慢。   一截骨头,就有这样的效用,那完整的黄金骨头如果真的拼凑齐了,一定会让王换达到目的。   这时候,王换突然想起了秀秀,想起了从幼时一直到成年的经历。   王换点了一支烟,在板屋里来回的踱步,他此刻的感受很复杂,兴奋激动之后,却又有一种难言的伤感。已经好几年了,他一直生活在尘世中,可秀秀没有机会体味这种人间烟火。   他相信,一切都还有希望,只要找齐了黄金骨头,那么,他的执念,一定会完成。   王换抽着烟,走了一会儿,板屋外面仍在下雨,屋子里只有一盏昏沉的油灯。黑魁到食坊那边吃饭,现在还没回来,王换知道,黑魁多半是到卖牛肉那家去聊天了。卖牛肉的李老头的小女儿,今年刚十八岁,黑魁和王换说过,他想去给李老头提亲。   走着走着,王换停下了脚步,他嘴里叼着烟,脑海中林林总总的念头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   他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   板屋虽然小,灯光虽然昏沉,但王换能看到桌子板凳的影子。甚至连小桌上面放着的一只酒瓶,也在地上留下了一半儿影子。   可王换看来看去,才陡然间察觉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板屋中的所有东西,在油灯的照射下,都有影子,唯独自己的身躯,仿佛变成透明的。   他的额头上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一滴冷汗,他觉得,自己的影子很可能是丢了。 第36章 看   王换发现自己的影子消失之后,心头立刻就是一晃,他在前后左右仔细的又看了一遍,影子的确不见了。   这一瞬间,王换感觉自己的一条胳膊好像轻轻动了动,那种感觉,宛若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正拴着他的胳膊,皮影一般的轻轻朝上提着。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王换心慌的更厉害了,他猛然推开板屋的门,朝外看了看。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在下,一下雨,鬼市的生意冷清了许多,尤其是在靠近鬼市南端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一个客人。王换看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他的心跳的特别快,他一直都感觉,在这片黑暗模糊的雨幕里,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时时刻刻的偷窥着他。王换觉得芒刺在背,又如同脖子上架着一把随时能捅过来的刀。   这时候,王换看见黑魁冒着雨跑了回来。黑魁的脸色不错,瞧着喜气洋洋的,可能是在食坊的牛肉西施那里听到了两句好听话。   等黑魁跑到板屋跟前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察觉出王换的异常,他从王换身边挤过去,想要钻进板屋避雨。   “黑魁,我要回家一趟。”王换拉了黑魁一把,小声说道:“你隔二十米,跟着我。”   黑魁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笨,不过和王换合作了这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他知道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连板屋都没来得及拆,立刻从南边绕出鬼市,一路赶往西头城。   走在回去的路上,王换的感觉越来越不好,那种一直被人偷窥的念头愈发浓重。他的头有些昏沉,等走进西头城的时候,脚步也开始踉跄。   黑魁跟在王换后面,远远的望过去,王换就好像喝了酒一样。他猜得出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因此,黑魁非常小心,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雨中的西头城,比鬼市还要冷清,王换走在细雨里,不知道是滴落在身上雨点,还是出现了什么错觉,他总觉得有一个隐形的人,用指头在轻轻的戳他,可是转过身,却什么也看不到。   王换干脆就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回了西条胡同,他没有回自己住的地方,直接敲响了隔壁的院门。   隔壁的院子是老瞎子还有大方小方两兄弟住的,小方打开院门时,憨厚的冲王换一笑,但仅仅是一秒钟时间,他就发现王换不对劲,急忙把王换给让了进来。   王换跌跌撞撞的朝屋子里走,走到门槛的时候,眼睛一花,被门槛给绊住了。就在他前扑着要摔倒的一刹那,瘦干巴劲的老瞎子在屋子里抬手扶住了他。   看着瘦弱不堪的老瞎子,手劲却很大,稳稳的扶住王换,把他带到屋子里。   “我的影子没有了……”王换从西头鬼市回到城里,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仿佛害了场大病,说话的力气都不足了。   老瞎子看不见,一听到王换的话,就抬手在他头顶摸了摸,这一把摸下去,老瞎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又皱起眉头,来回摸了好几次。   老瞎子和王换交谈之间,黑魁也进来了,老瞎子收回手,说道:“黑魁,小方,你们去把门窗都关了,门边窗角,贴上这个。”   老瞎子伸手在怀里取了两张黄纸,又到里屋去拈了点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两道符,递给小方。小方分了一张给黑魁,两人急忙去关好门窗,把黄符贴了上去。   两道符一贴到门窗上之后,整个屋子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外面的声音一丝也传不进来。   王换感觉自己好了那么一点,然而,他还是没精神,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的地面上,依然没有影子。   “偷走你影子的人,就在附近。”老瞎子坐在王换对面,手里握着自己的盲杖,说道:“他不敢离的太远,若离的远了,他偷走的影子,就会散掉。”   “叫老断去找一找……”   “现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老断去了,真找到了人,万一有什么后果,也只会牵连到你。不急,先不急,让我再好好看看。”   王换喝了两口水,有老瞎子在身前坐着,他感觉没那么心慌了。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王换才有心思去琢磨,琢磨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老瞎子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明白,这一定是暗地里有人做手脚,而且,对方还不是普通人。   如果按照这样去想,那就比较简单了,王换在西头鬼市立足以来,跟人交易很讲诚信,因此才有不少回头客。要是说他有什么仇家,那只有十三堂。   十三堂的领堂们一一在王换的脑海中闪现,薛十三,花媚姐,桃娘,他们几个首先可以排除怀疑,而血鬼,黄三响,曾虎等人,则是只会耍拳头的角色,排除这些人,目标便明确了许多。   十三堂的龙头是绝不会亲自出手的,那么剩下的就是邵大和温先生。   当温先生的名字出现在王换心里的时候,他的身子似乎抖了抖。   十三堂最神秘的人,不是龙头,而是温先生。龙头虽然足不出户,但这些年来至少也在西头鬼市露过两面,温先生则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在此之前,王换从未和温先生打过交道,不过,西头鬼市的很多人都感觉,越是那种有名声而不见其人的,越是难以对付。因此,当时阿苦在和王换商量联手对付十三堂时,点名就让王换取对付温先生。   温先生是哪儿的人,多大岁数,身材长相,这些全都是谜,因为除了十三堂之外的人,外人没有见过温先生。   连人都没有见过,就更谈不上怎么去对付人家。   王换想到这儿,脑袋就一阵疼痛,老瞎子低下头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黑魁小声问老瞎子:“换哥他……他没事吧?”   “让我在等等,再想想,再看看……”   老瞎子这样一说,黑魁和小方都不再开口。   过了片刻,老断从隔壁跳进来,黑魁把门边贴着的黄符拿下来,给老断开门。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王换毫无征兆的感觉眼前骤然一亮,就仿佛猛的看到了一缕惊鸿一闪的电光。   与此同时,低头沉思的老瞎子也一下抬起头,侧着耳朵倾听。   “那是什么亮光!?”王换只觉得那一道一瞬即逝的亮光刺的眼睛生疼,等到亮光消失的时候,他才忍不住问旁边的黑魁:“你看到了吗?”   “什么?”黑魁楞了一下:“什么亮光?”   “亮光……从门外透射进来的亮光。”   黑魁摇了摇头,小方也跟着摇了摇头,就连刚刚从门外进来的老断也说没有看见。   这是一道只有王换才能看到的亮光,在如此深邃漆黑的雨幕中,不知道什么样的光线才能躲过众人的眼睛,只让王换目睹到这一闪。   “来。”老瞎子颤巍巍的站起身,对王换说道:“到这边来。”   老瞎子把王换带到了他平时一个人休息的小屋里,屋子很黑,瞎子本身就不需要灯火。等他们两个进来之后,老瞎子关上了门,然后哆哆嗦嗦的掏出洋火,点燃了一盏油灯。   王换本以为老瞎子点灯是让他照明用的,但老瞎子点燃油灯之后,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浅浅的如同茶盏一般的东西。这东西很小,估计直径只有四寸左右。   这个像是茶盏一般的东西,应该是用黑陶烧制出来的,上面又一些乱七八糟的花纹,看着似乎很整齐,可再看一眼,又会觉得很杂乱。老瞎子轻轻抚摸着黑陶茶盏,这东西估计有年头了,老瞎子可能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把玩,竟然玩出了一层包浆。   老瞎子把黑陶茶盏放在了油灯下面,然后倒进去一点水,尽管他看不见,不过水却倒得恰到好处。等水倒好,老瞎子取下自己那副用墨汁涂黑的眼镜儿,对王换说道:“指尖刺破,滴两滴血到水里。”   王换知道自己的这件事估计只有老瞎子才能料理,所以二话不说,从腰里拔出刀子,把指尖割破一点,滴到茶盏里两滴血。   两滴血在水中凝而不散,宛若一张黑漆漆的面孔上两只血红的眼睛。王换看着茶盏,突然感觉又是一阵说不出来的头晕目眩。   过了片刻,茶盏中的水突然开始一圈一圈的泛起了涟漪,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不多时,小小的茶盏里,似乎掀开了一场惊涛骇浪。   那两滴鲜血在水中非常顽强,无论茶盏中的水如何翻滚,血滴始终保持着凝聚的状态。老瞎子坐在桌子边儿,那双只剩下眼白的眼睛时开时合,不时的侧着耳朵,贴在茶盏附近倾听。   “听的不清楚。”老瞎子听了一会儿,自己摇了摇头,说道:“盯着你的人,是个高手,我要再看一看。”   “还能怎么看?”王换突然觉得老瞎子说的话有点不太靠谱,这帮人都知道,他是个瞎子,没有眼睛的人,又能拿什么去看东西?   老瞎子没答话,只是慢慢转头对着王换,那双全是眼白的眼睛陡然间一动,王换觉得自己眼前花了一下,紧跟着,他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直立起来。   老瞎子那双原本满是眼白的眼眶里,突然翻出了两颗小小的眼珠。眼珠是红色的,和血一样红,在全是眼白的眼眶里,这两颗眼珠显得非常诡异。 第37章 无迹可寻   王换从来没有见过老瞎子此刻的样子,他也从来都不知道老瞎子竟然还有眼珠,尽管两颗眼珠殷红如血,而且和黄豆大小差不多,可那毕竟是眼珠。   两人相识这么久,王换也没摸透老瞎子的底细。   “你藏的够深的。”王换看着老瞎子翻出来的那一双血红的眼睛,觉得头皮微微发麻,在如此昏沉又僻静的屋子里,猛然看到这样一双眼睛,换了普通人,可能会被吓尿。   “做人,不能把自己所有的家底都让人知道,即便是最亲近的人。”老瞎子慢慢的凑到那只黑陶茶盏跟前,注目望去:“你的家底被人摸透了,以后一旦出了什么意外,那就会万劫不复。”   茶盏里面的水似乎渐渐的平息了,那两滴一直凝而不散的血滴,也慢慢融入水中。老瞎子用那双诡异的小眼睛目不转睛的看,表情也渐渐复杂起来,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咂嘴。从老瞎子的表情里,王换也暂时看不出什么。   过好一会儿,老瞎子才伸手把茶盏里的水给倒掉,收起茶盏。当他收起茶盏时,眼眶里的那两颗血红的眼珠一翻,立刻又隐没起来。   “看的不是很清楚,只看到了一面镜子,却没看到人。”老瞎子收好茶盏之后,转头对王换说道:“那人一定就在附近,你的影子就困在那面镜子里,如果离的远了,影子会散掉,他就困不住你,因此,这人在附近。”   “是十三堂的人?”   “这是个高手,我看不到,不过,咱们就十三堂这一家仇人,除了他们,应该没有别的人会对你下手。”老瞎子说道:“现在,叫老断去看看吧。”   王换点点头,事情已经大概清楚了,暗算他的人,躲在附近,对方既然敢跟来,就说明有把握不被发现。现在就是要看看,对方藏的深,还是老断找的准。   外面的雨还一直在下,王换出去跟老断说了一番,将事情前前后后讲了讲。老断仰脖子把酒瓶里最后一点酒喝完,二话不说,抹抹嘴巴就打开门钻了出去。   老断只把门打开了一道容他过去的缝隙,随后就紧紧带上了门。可就在打开门的那短短一瞬,王换似乎又感觉眼前一闪,一道不知从何处散发出来的亮光,刺的他眼睛一痛。   镜子,这或许就是老断说的那面镜子,王换的影子就被困在这面镜子里。   老断出去之后,直到天亮时候才回来。他看见王换,先摇了摇头。   “没有找到人,这不是个普通的对手。”老断有一点点愧疚和尴尬,他人称三更阎王,勾魂老断,刺探伏杀的本领在整个西头城乃至周边首屈一指,可老瞎子说的明明白白,暗算王换的人就在附近,可老断却找不到,让他感觉很没面子。   “没事,再等等。”王换没有责怪老断,老瞎子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弄清楚之后,王换就觉得自己的心最起码没有那么慌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睡觉,等到天色大亮时,雨停了,王换依然没有睡意,等到太阳露出时,他出门去转了转。   门外的一切都很正常,看不出任何异样,胡同外面的那条小街上,卖黄桥烧饼和猪肉的摊贩已经出摊,几个小孩在肉摊周围玩耍,一条大黄狗也蹲在肉摊旁,渴望肉贩子能发善心丢一点下水给自己。十多个老人在街边打麻将,为了谁输谁赢挣的面红耳赤。   这是一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小街,王换在胡同口站了很久,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回到家,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西头鬼市的生意都不能耽误。   王换睡的不踏实,他平时基本不会做梦,可这一觉下来,梦一直都在延续。   他仿佛又看到了秀秀,看到秀秀在家门口那片小小的竹林里,藏着自己,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等王换从梦中惊醒时,心口觉得闷,也觉得像是针扎一般的痛。有些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当一个青葱少年初生懵懂的情愫时,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女人,会留存很久很久,甚至一生都不能忘怀。   一天时间,就这样静悄悄的过去了,老断不甘心,自己偷偷在西条胡头周围又转了好几圈,可他依然没有什么发现。那个用镜子把王换的影子困起来的人,真的是高手中的高手,隐藏的如此之深,连一丁点痕迹都没有露出。   黄昏时分,王换叫黑魁去拿了一千八百现大洋出来,然后一路朝西头鬼市走。他们在明里,老断和老瞎子在暗里,这一帮人都是靠着王换做生意混饭吃的,所以要全力保证王换的安全。   来到鬼市,他们两个重新搭起板屋,板屋刚刚搭起来,王换回过头便看到了半个月没见的小茶碗。   小茶碗的头发该是许久没有修剪了,额前那一丛原本整整齐齐的刘海如今显得有些凌乱。她的脸色也不太好,手里捧着一只玻璃瓶子。   “换哥。”   “小茶碗。”王换的精神本不太好,但小茶碗是为数不多的让他看见以后就会开心的人,他走过去,和从前一样,笑着捏了捏小茶碗的脸蛋:“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了,脸色不好,是家里有事?”   “前些日子,我爹病又重了……城里药铺的大夫治不好,专门又托人请了医院里的医生,人家都说,那些医生学的是西洋医术,好些病都看的好,因此忙了半个月,照顾爹,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小茶碗将玻璃瓶子递了过来:“换哥,很久没有喝凉茶了吧?”   “嗯,很久没有喝了,看着这只瓶子,就能闻到凉茶的味道。”王换看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瓶子,再看看里面满满一瓶凉茶,转身从黑魁那里抓了一把大洋,也没有数,塞给了小茶碗。   “不不不,换哥,这不行,我不能要……”   “依然是那句话,你不收茶钱,以后永远都不再去喝你的凉茶。”王换硬把钱塞到了小茶碗口袋里,他知道送病人到那些医院里,几乎和烧钱一样,小茶碗多半负担不起。   “换哥……”小茶碗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嘴唇轻轻颤抖着,却又说不出话。   她很想哭,很想好好的大哭一场。从她出生开始,就没有感受过任何人带给自己的温暖,养父收养她,却把她当成家里的佣人。在她看来,呆在家里,倒还不如来西头鬼市,至少,在鬼市里可以看到王换。   “去吧,好好做生意,好好挣钱。”王换拍拍小茶碗的肩膀,说道:“得空了去吧头发剪一剪,若再不剪,以后就不能叫你小茶碗了。”   小茶碗使劲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王换坐在板屋门口,慢慢把算卦的幌子挂起来,他还是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   但他并不太担心,因为他知道老断和老瞎子都在附近隐藏着,如果那个把他的影子困住的人露出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就会被捕捉到。   卦摊的生意,依旧那么冷清,尽管王换算卦很准,可来鬼市的人多半不是冲着算卦而来的。就这样闲着坐到了半夜,王换看到天九戴着斗笠,从昨晚来这儿的那条路出现了。   天九很准时,毕竟事关一两千大洋的生意。他到了之后,王换带他进了板屋,又把门给关上。   “货我带来了。”天九嘭的一下,把自己的胳膊放到小桌上:“钱呢?我急着用钱去捞人。”   王换把事先准备好的钱拿了出来,天九竟然是个很爽快的人,也不点数,随手掂了掂,可能觉得分量差不多,就用自己带来的褡裢把钱袋装了进去。   “这么多钱,你不数一数?”   “有什么可数的?我这辈子吃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刚才有点事,抓了一把大洋,我也没查数,估摸有十几二十块的样子。”   “得了,算我送你喝酒了。”天九从褡裢另一边抽出一个油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有一大一小两把奇形怪状的刀,还有针线,伤药:“把货交了,我得赶紧走,你自己取货,还是让我帮你取?”   王换拿起一把小刀,来回看了看,他很想收集黄金骨头。天九的货,接在自己的手臂上,想要取货,就得把皮肉划开,再把黄金骨头截断。   王换看看手里的刀子,又看看天九,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把刀子放回去,又将油布包重新卷好,丢到了天九的褡裢里。天九不解,诧异的看了王换一眼。   “我打赌,你在西头鬼市,再也遇不到我这样的买主。”王换拍了一下天九放在桌上的手臂,说道:“这条胳膊,你先留着,钱,你拿走用。等到什么时候合适了,再把货给我送来。”   天九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的确如王换所说,走遍西头鬼市,都不可能再遇到他这样的买主。   “这算不算我帮了你一个忙?”   “算!”天九毫不迟疑的应道:“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只想跟你结个善缘。”王换的手里,暗中捏住了两枚平时用来卜卦的铜钱,他感觉到,这个天九,迟早对自己是有利处的。 第38章 帮手   面对王换的慷慨,天九似乎没有感恩涕零的表情,他只是郑重其事的看了王换一眼。   “走吧,拿钱去救你的兄弟。”王换并未失望,因为他知道,嘴上不说谢的人,一般都把谢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这个情,我记下了。”天九拱了拱手,提着钱袋离开了板屋。   王换自己又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油灯依然在燃烧,映照着屋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的影子。王换还是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觉得微微有点头晕,深深吸了口气,坐到了板屋的外面。   老断和老瞎子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鬼市一如往昔,看不出什么异样。王换坐了一会儿,就见卫八提着一只烤好的荷叶鸡,走了过来。   “生意不好?”   “自从我开始烤鸡,生意就好的不得了,可我今天不想做生意了。”卫八扬了扬手中的荷叶鸡,说道:“我出菜,你出酒,喝一会儿,聊一会儿。”   两个人重新进了板屋,酒是现成的,卫八把荷叶鸡撕开,一股香味就弥漫出来,让人食指大动。   卫八给王换分了一半鸡肉,等王换倒酒的时候,卫八皱皱眉头,嫌酒杯太小。   “瓶子给你,对着瓶子喝吧。”   卫八一点都不客气,拿起酒瓶子,一仰脖就喝下去一小半,王换看的有些眼睛发直,西头鬼市里酒量好的人,王换见的多了,可从来没见过卫八这样拿白酒当白水喝的主儿。   “你能喝多少酒?”王换看到卫八这个样子,感觉对方酒量肯定不小。   “我?”卫八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酒香,他想了想,说道:“最多的一次,是我从外地回家的路上,掌船的船家把我给激住了,他船上的酒坛子能装九斤九两,我一下喝完了。”   “九斤九两……”王换暗中咋舌,如果这话是别人说出来的,王换会觉得对方在吹牛,可从卫八嘴里说出来,王换竟然毫不怀疑。   他真的相信,卫八能一次喝下去九斤九两白酒。   卫八咧嘴一笑,抓着半只鸡,开口大嚼,嚼两口,再拿两口酒送一送,不到十分钟时间,一瓶子酒喝的干干净净。   王换又拿了一瓶,放到卫八面前,卫八打开瓶子,手突然一顿,他慢慢吐出一小块鸡骨头,抬眼看看王换。   “你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我能看见我的影子。”卫八转头看看自己留在地面上的影子,又看看王换:“你却没有影子。”   王换不由自主又对卫八这个人产生了新的想法,卫八看上去粗枝大叶,是个江湖草莽,但这一瞬间,王换突然觉得,卫八的心,比头发都要细。   “的确,遇到了些麻烦。”王换知道卫八已经看出来了,干脆就没有隐瞒。   “什么麻烦,说说看。”卫八又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王换把事情大概说了说,卫八不动声色的听,听完之后,他丝毫不以为意,说道:“找不出来那个人?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找不到的人。用不用我给你帮帮忙?”   “那很有可能是十三堂的人,你刚到西头鬼市,没必要招惹他们。”   “我不管十三堂还是十四堂。”卫八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白帮忙,我帮了你,你也得帮帮我。”   “那块铜牌?”   “对,那块铜牌。实话说,我没什么钱,若我能自己找到铜牌,那是最好的,若铜牌在别人手里,你想办法弄过来,无论是抢,还是花钱买。”   “你这个脾气,会得罪不少人。”王换突然想起来,当时薛十三带自己去那条游船上见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是杜家的主事者,王换临走的时候,那个叫杜青衣的女人曾托他杀了卫八。卫八如果不是把人得罪的狠了,人家也不会要他的命。   “混江湖的,有几个不得罪人?又有几个手上是干干净净的?”卫八喝着酒,说道:“今晚你回家的时候,我跟着看一看。”   两个人喝着酒,聊着天,王换想了想,卫八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次肯帮忙,也算是示好,他一直犹豫着,该不该把杜青衣的事情告诉卫八。   祸从口出,这是江湖人都明白的规矩,可王换不想欠卫八那么大的人情,左思右想,他觉得,还是要点点卫八。   “最近,也有别的人在找那样的铜牌。”   “什么人?”卫八果然在意了,放下酒瓶,眉毛不易觉察的挑动了一下。   “我不认识,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杜家的人,还是个女人。”   卫八听到王换的话,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嘴角随即泛起一丝笑意,那表情,似乎不是紧张担忧,而是一种渴望和期待。   王换顿时也搞不明白卫八和那个杜青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明白,卫八其实是个聪明人,只要这么说上一句,他心里就有数了。   两个人喝了好半天,卫八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躺在板屋里睡觉,王换自己坐到外面的摊子跟前,朝远处的鬼市眺望着。   连着下了两天雨,等雨停之后,鬼市的人像是比平时都多了些,这一眼望过去,在熙攘的人群中,王换一眼就看到了粉苏。   粉苏永远都是那么清奇,那么出众,即便在喧闹的鬼市里也掩盖不了他的风华。可能是身上的脂粉扑的太浓,粉苏一路走过,迎面而来的行人就纷纷自动躲闪,给粉苏让出一条路,等粉苏走了,人家还在背后追着看。   但粉苏丝毫不以为意,只顾自己走自己的路,目不斜视。他从鬼市两排长长的板屋之间一路走过来,快到王换的板屋跟前时,粉苏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才挤出了一丝笑容。   “阿弟,富贵斋的五色蜜饯,你来尝尝。”粉苏拿了一只六角盒子出来,放到王换的桌上,自己取出丝帕,小心翼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劳你跑这么远的路。”   “人家跑点路算得了什么?只是怕你不领情呢。”粉苏收起丝帕,又取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照照自己的脸,说道:“前次叫你请我吃一碗头汤面,你还推三阻四,这笔账,我一直记在心里呢。要不是阿姐叫我过来,我才不肯来,顺便说一句,这盒蜜饯,可是阿姐给你的,不是我给的。”   王换的精神不好,但看看粉苏的模样,再听听他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你总觉得自己笑起来比别人好看?”粉苏收起小镜子,趴在王换桌上,左右看了一眼,小声说道:“阿姐现在不方便露面,她叫我和你说一声,最近不太平,你凡事小心。”   王换点了点头,花媚姐的脾气,王换还是清楚的,做事比较谨慎,她让粉苏带来这句话,其实也正是告诉王换,十三堂可能要对王换动手。花媚姐本身就是十三堂的人,能带来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已是对王换分外的照顾。   王换和粉苏说了会儿话,粉苏就急着回花媚姐那里,等到粉苏走了之后,王换在周围转了一圈。   周围还是很平静,老断和老瞎子一定隐藏在附近,时刻寻找着那个暗算王换的人,但他们肯定暂时没有找到。   如此这般,一直熬到了鬼市下灯,两排板屋一座接着一座的被拆掉,卫八似乎也睡醒了,从板屋走出来,伸了个懒腰。王换和黑魁把板屋拆掉收好,卫八就跟着他们,一起朝西头城走。   “你跟我走的近,十三堂以后没准也要找你的麻烦。”   “那就叫他们来试试。”卫八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一阵骨结噼噼啪啪的轻响,便如鞭炮般响成一串。   他们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说着话,这个时候的西头城,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一直走到西条胡同外面的那条小街时,也没有什么动静。   小街冷冷清清,从这头能一眼望到那一头,王换看看卫八,说道:“跟了一路,也没看出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人藏的很深。”卫八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在四周慢慢的扫视了一圈:“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能感觉出来,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我信。”   “先给我放句话,若真找到这人,是不是直接杀了?”   “这也只能等找到再说了。”   卫八没有回答,两只手捏成拳头,又是一阵骨结的爆响声传出。他的外功练的非常好,而且,卫八绝对不是那种只顾埋头苦练的人,他必然有超常的天赋。凡事不努力,一定不能成功,但努力了,却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天生的底子是那样,努力只是外因,就譬如一块烂木头,雕的再精美,也终究卖不上价。   “那你仍旧是不相信我?”卫八的骨结响声结束,笑着看看王换:“我和你说过,藏的再深的人,只要在附近,终究还是要露出马脚的。”   “什么意思?”   王换的话刚刚问出口,卫八突然动了,壮硕的身躯灵动的难以想象,整个人如一只虎,一阵风,闪电般的扑向了小街左侧的一张破破烂烂的肉案。 第39章 没事了   卫八出手快如疾风,那种身形速度,让王换叹为观止。   静静的小街,看不到半个人影,电光火石的一瞬,王换察觉到,卫八猛扑过去的,是白天在小街街边摆摊卖肉的肉案。肉案沉重老旧,沾满了血污油渍,丢在街边也没人会偷。   肉案周围空无一人,只在旁边趴了一条黄狗。这条黄狗王换见过,平时总在肉案周围晃悠。   卫八的身形似乎和王换的心念转动的一样快,风驰电掣般的冲到了肉案跟前。   这一刹那,王换终于看出来,卫八要对付的,就是那条趴在肉案下的黄狗。   卫八来势汹汹,那条黄狗一下炸毛了,从地上翻身爬了起来。卫八的速度太快,拳头太猛,黄狗面对卫八的铁拳,竟然人立而起,两条后腿撑地,噔噔的倒退。   嘭!!!   它退的再快,也不可能有卫八快,当黄狗退到肉案后边的墙角时,卫八的拳头已经砸了过去。   谁都不知道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道,黄狗的脑袋似乎被一拳砸的稀烂。   黄狗被砸的倒飞出去,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墙壁上。在黄狗撞到墙壁的同时,一片如同淡墨般的影子,从黄狗身上飘出来,贴在墙壁上面,急速的朝上移动。   “还想跑!”卫八冷笑一声,抬腿就追了过去。   那片淡墨般的影子移动的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墙头,卫八虽然迅速,却终究比不上影子。   当影子飘上墙头的那一刻,老瞎子的身影突然闪现出来。他带着那副用墨汁涂黑的眼镜儿,满是眼白的眼眶里,又翻出了那一双如黄豆般大小,又红的像血般的眼珠子。   老瞎子出现的恰到好处,正巧挡住了影子的去路。影子轻飘飘的,如同一片薄雾,老瞎子一抬手,举起自己的盲杖,盲杖的一端,露出一截发黑的刀尖,在影子将要飘走的时候,横空一划。   这一片淡墨般的影子,顿时像是被划成了两片,与此同时,从大约五六丈之外的一所民居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瞎子收回盲杖,一言不发,老断就跟在他身后,等那声惨叫传出时,老断的身影一闪,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好了,好了,总算是找到了……”老瞎子用盲杖探路,从屋檐慢吞吞的走到墙头上,王换过去接住他,把他弄回地面。   卫八收回了拳头,站在墙根,看着那条脑袋被打的稀烂的黄狗。老瞎子走到卫八身边,侧着脸,似乎在倾听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年轻人,好眼力,好身手。”   “碰巧了而已。”卫八收回目光,说道:“以前在老家时,正巧遇见过类似的事儿。”   老瞎子用盲杖在黄狗身上扒拉了几下,紧跟着,一块小小的镜子,从黄狗的嘴巴里被扒了出来。老瞎子捡起小镜子,放在自己墨镜的前面晃了晃。   镜子只有一颗龙眼那么大,已经碎了,老瞎子把镜子的碎片抖落开,抛到一旁,说道:“没事了。”   王换总算松了口气,那个暗算他的人,果然有一套,卫八,老瞎子,老断,三个高手合围,才算把他给揪出来。   三个人站在肉案这边等了片刻,老断便贴着墙头跳了下来。老断的身上,粘着刚刚留下的血迹,蒲扇般的手掌一挥,露出指间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刀。   “没杀掉他,被他逃了。”老断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尴尬,紧跟着,像是要找回脸面一般的说道:“不过,削掉了他四根手指。”   “你没事了,我也该走了。”卫八抬眼一望王换,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你欠我个人情,也得替我帮帮忙。”   “这个人情不好还,那个杜青衣要对付你,你能应付得了吗?”   “我不怕她。”卫八嘿嘿一笑,扭头走了。   王换他们回到西条胡同的家,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老断没能杀了对方,也没有抓住对方,但根据先前的猜测,对方多半是十三堂的温先生。温先生如今重伤,两边的仇结的更深,看起来,是要再做一下准备了。   王换休息一夜,第二天到鬼市之后,先去找了阿苦。阿苦的腿依然没好,每天只能坐在后面的板屋里看人喝酒。   王换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小包。小包看着不大,但是丢在桌子上时,却震的桌子山响。   包里的东西散落出来,都是十两一根的金条,阿苦和师爷看到小包的那一刻,笑的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   “上次的货,出了一些,没能出完,货太多,一次出完,一定会走漏风声。”王换坐下来,抓了一把蚕豆,他觉得有的老话说的当真没错,近朱者赤,跟着苦田这些人,就渐渐习惯了用蚕豆当零嘴:“大洋太重,都换成了小黄鱼。”   “小黄鱼好,很好。”阿苦拿起一根小黄鱼,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我喜欢金子的颜色。”   “金子虽好,拿在手里,也烫手的。”王换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跟阿苦说了。   “黄三响,多半是疑心了,却又抓不到证据。”师爷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道:“他就只能这样暗地里下手,咱们不能不防了。”   “阿弟,你说,怎么搞。”阿苦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想要喝酒,却又碍着腿伤,砸了咂嘴,说道:“十三堂把枪口对准你,也就是对准了我们,先前咱们便说好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这边的人,调给你用。”   “现在能怎么样,十三堂终究还是没有明着撕破脸皮,咱们不能主动打上门去,总还是要防守,我再去跟道人通通风,这些日子,你们都要小心一些,鬼市里要多留点人,一旦有了什么麻烦,不至于被人踩到头上。”   王换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之后就去了道人的板屋。前两日下雨,鬼市没生意,道人也没生意,等天气放晴,生意又好了起来,手下的人几乎都出去了。   王换把事情又跟道人说了一遍,道人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坐在那张大桌子跟前,不停的吃吃喝喝。等到王换说完,道人擦了擦嘴,说道:“老子本来是没事的,十三堂也没找我麻烦,就是被你拉上了贼船,现在没事也惹得一身骚。”   王换笑了笑,道人就这脾气,嘴上絮絮叨叨的,其实已经把事情装到了心里。   王换在道人这里蹭了一顿饭,然后回自己的卦摊。走到烟栏附近时,王换的目光一凛,他猛的看到那个叫做杜青衣的女人,带了几个手下,朝着食坊走了过去。   杜青衣,一定是去找卫八。王换心里还念着卫八帮自己的忙,害怕他吃亏。等看见杜青衣转到食坊里面,王换立刻跟了过去。   食坊的人很多,王换扫了一眼,小茶碗又没有出摊,可能是在家里照顾病人。   杜青衣这些日子应该一直都在鬼市附近,把鬼市的大致情况都摸透了。她一进食坊,径直朝着角落中卫八的摊子走过去。   杜家是个江湖家族,杜家的人身上带着一股匪气,这几个人一出现,食坊里那些见惯了风风雨雨的老人就开始招呼自己的客人朝后躲,感觉是要打架。   王换跟了过去,却暂时没有露面,他知道杜家的势力,尽管杜家离这儿还远,可杜青衣这种人,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若不到万不得已,王换就打算隐忍。   卫八看见了杜青衣带人过来,却没有躲闪的意思,依旧在炭火上烤着被荷叶泥巴包裹起来的鸡肉,一直等杜青衣走到了自己跟前,卫八才抬起头,冲着杜青衣一笑。   “很久没见了,还好吗?”卫八把手中正烤着的鸡子晃了晃,说道:“自己找个座儿坐了,稍等等,这个烤好了给你吃。”   “我不吃,我来,只问你一句话。”杜青衣冷着脸,说道:“西头城这块地盘,我要来闯一闯,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你。”   “那你想怎么样?”   “你现在就走,否则……”杜青衣咬了咬嘴唇:“我立刻杀了你!”   “为什么要杀了我?是想杀我灭口?”卫八仍是挂着脸上的笑容,抬头一瞥,说道:“你是怕你男人知道些什么?”   “闭嘴!”杜青衣的脸色顿时白里透青:“你再胡说八道,我!”   “你怎么?你还要怎么?”卫八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的要死,却又不舍得杀我,是不是?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的男人,就真的比我还要强?”   杜青衣一张脸青红闪烁,她可能没想到卫八会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想杀我,就来,我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等你来杀我。”卫八把鸡子外面裹着的泥巴敲碎,撕下一条鸡腿,递给杜青衣:“吃吧,你当年给我一口粥,我今天还你一口肉。”   杜青衣猛的一转身,一边朝食坊外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们都听好了,我姓杜,是杜家的人,现在我们杜家放句话出来,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杀的了这个人,我们立刻付三千大洋!” 第40章 洋机器   杜青衣这几句话,是在闹市中说出的,立刻引发了一场轰动。三千大洋,对十三堂这种做古行的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至于平头百姓,三千大洋是几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尽管这是食坊,是西头鬼市中较为祥和的一个地方,但不出半个时辰,杜青衣的话就会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去。人为财死,卫八等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杜青衣留下这句话,带着人走了,卫八却丝毫不以为意,慢慢的收回了递给杜青衣的鸡腿,自己啃着吃。   在此之前,所有人还没有注意到这个在食坊角落里卖烤肉的小贩,可这一下子,卫八立刻成为瞩目的焦点。一群人躲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私下议论,卫八依然大大咧咧,吃着肉,顺手又从摊子后面的小框里翻出了一瓶酒。   王换一直在看,等到时间久了,看热闹的人散去时,他才走到了卫八的摊子跟前。   “你的命值钱了,三千大洋。”   “谁有本事拿去?”卫八喝了一口酒,把酒瓶递给王换,说道:“想要我命的人多了,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   “我还记得,我欠着你个人情,依旧是那句话,若要我还这个人情,你可以直说。”   王换离开食坊,走到卦摊附近时,他突然看到杜青衣就站在自己卦摊的附近。   “杜当家的。”王换没有躲闪,他知道杜青衣既然站在这儿,那就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在西头鬼市的人,只是为了求财,杀人也是财,做生意也是财。”杜青衣似乎刚才在食坊被卫八气的不轻,一直到这时候,脸色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你若肯出手揽了这个生意,三千大洋之外,我另外再给你加五百。独家从不空口白牙,你只要点了头,立刻付你一半儿。”   “你为什么不找十三堂的人?”   “那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王换叼了一支烟,说道:“可惜啊,这个钱,我是真的挣不了。”   杜青衣好像没有怎么介意,自己转头朝着夜色中的眉尖河望了一眼,说道:“王老板,我们杜家一向不在西头城做生意,对这里也不熟,我初来乍到,不过,却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整个西头鬼市,我能看得上的人物,只王老板你一个。”   “平生还是第一次听人喊我老板。”   “杀人的事,你不肯做,我不勉强,如今,我想跟王老板谈一谈另外一件事。”杜青衣挥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到远处去,等人走了之后,她朝王换靠近了两步,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那种黄金骨头,我没有黄金骨头,但我跟你谈的事情,和黄金骨头大有关系。”   “什么意思?”   “我初来西头城时,就说过,我是为了找一种错银套合铜牌而来的,这样的铜牌,一共九块。猛然看上去,铜牌,黄金骨头,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但我可以明着告诉王老板。”杜青衣说到这儿的时候,轻轻吁了口气,似乎是在考虑,也似乎是在卖关子。   王换没有追问,只是抽着烟,等杜青衣继续开口。他心里很清楚,和这种江湖人打交道,是要讲究策略的,如果自己急不可耐的追问下去,就等于暴露了软肋,会被对方卡着脖子。   王换的耐心终于战胜了杜青衣,杜青衣等了一会儿,不听王换询问,就问道:“怎么,你对这件事没有兴趣?”   “这不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铜牌是你们在搞,我以前就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如果你肯说,我就在这里听,如果你不肯说,那我问了,你依然是不肯说。”   “实话和你说,留下那九块铜牌的人,是个道士。”杜青衣听了王换的话,就知道自己卖关子没有用,她见机很快,立刻开始讲述:“那个道士,据说有一身黄金骨头。”   王换不易觉察的皱了皱眉,他听卫八略略提过铜牌的事情,知道这些铜牌的确和一个道士有关。而且,当年常青老人也说的很明白,所有的黄金骨头,就是出自一个道人身上的。   黄金骨头,铜牌,这两者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吗?   王换很想知道,但凡和黄金骨头有关的事情,他都要全力打探个水落石出。   “谢谢你开诚布公,我想听一些关于铜牌和这个道士的事,你开条件,除了帮你杀卫八之外,别的条件你提,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王换清楚,江湖人之间,是没有多少友情可言的,大家出来混,只是为了一个“利”字,想让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要拿相应的好处去交换。   “看起来,你也是个讲义气的人,和他认识了没几天,处处都这样维护。”杜青衣显然对卫八有很大的怨念,说起卫八时,连名字都不肯直呼,只用“他”来代替。   “我没义气,但还明白,盗亦有道。”   “我在这里确实不熟,西头城,西头鬼市,都不是我们杜家的地盘,想要做事,总得有人帮忙的,我给你看样东西,你看完之后,若有兴趣,我们再接着聊。”   “什么东西?”   “这东西,凭我讲,是讲不出来的,除非你亲眼看看,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神妙。东西在我船上,来吧。”   杜青衣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走,王换也不知道该不该和这个杜青衣走的太近,但对方抛出的饵,是他无法拒绝的,王换只犹豫了半分钟,丢下手里的烟头,迈步跟了过去。   杜青衣沿着河岸走,她的随从在后面跟,王换就落在最后尾随。几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一直走到了杜青衣的游船附近。   杜青衣的游船上,其实是有不少人的,就如她所说,这里不是杜家的地头,就要保证杜青衣的安全,随行的人一定不能太少。王换觉得,杜青衣虽然只是一个从外面嫁到杜家的人,但她在杜家的地位却相当之高。   上了游船之后,杜青衣喊过一个上了岁数的男人,小声吩咐了一句。那男人立刻转身叫了几个人进来。他们取出了很多墨绿色的绸子,把绸子展开,就如一道长长的窗帘,将游船的玻璃窗户全都挡了起来。   如此一来,外面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这些人遮挡窗子的时候,杜青衣叫人把圆桌抬下去,换了张茶桌上来。这个时候,那个老管家模样的男人又带着人,展开了一张很大的白布,白布被挂在了距离茶桌大约两丈远的地方。   紧接着,又有人抬上来一只架在三脚架上的东西,放在茶桌后面。王换不是十足的土包子,看到这儿,他就知道,这是一套用来放电影的洋机器。   西头城是没有可以看电影的地方的,西头城的阔人有时会到上海去,看一看电影,吃一吃洋餐,回来便能跟人吹嘘一个月。   “王老板,我不是故意在显摆,只是得说清楚,你才能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杜青衣指着身后那架洋机器,说道:“这个东西,是美国造的,我花大价钱从上海买了回来,原本我也是不懂的,是卖家跟我说,这是贝尔8毫米放映机。它放出来的东西,都是事先存在胶片里的,不会掺假,也做不了假。”   王换点了点头,对杜青衣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佩服。现如今的年头,和过去不同了,西头鬼市,包括十三堂的很多人,至今仍活在从前。譬如麻皮,闲着没事时,就总喜欢跟人讲他老子年轻时靠着一杆红缨枪在长毛的阵仗里杀的三进三出,血鬼也和人说过,他小时候跟着家人去过北平,还见过一个王爷,每每说到这里,血鬼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惋惜,他说,若不是前清倒了,凭着当年与这个王爷的一面之缘,自己没准能在京城做个官儿。   难怪杜青衣看不上十三堂的人,十三堂的人还在缅怀几十年前的事,引以为傲,而杜青衣已经用着从西洋传过来的洋机器。   “我想让你看的东西,从这机器里可以放出来,你若是以前看过电影,就不用我多讲了。”   “我没看过,但我知道这些。”王换猜测着,杜青衣不可能把自己喊到船上来看一场电影。人家的话,也说的非常清楚了,想要自己看的东西,就在这部洋机器里。   “一边喝茶一边看,不用急。”杜青衣泡了茶,两个人并排坐在茶桌前,面对着前方那块当做荧幕的白布。   几盏灯这时候全部熄灭了,窗子也被挡的很严,只有一缕微弱的月光从缝隙中透射进来。   后面那架洋机器里,陡然迸发出一道光线,光线直射在那面荧幕上时,成千上万点雪花点便交替闪烁,闪的人眼花缭乱。   不过,这些杂乱的光点很快消失了,荧幕上出现了一片很明亮的光线,透过这些光线,可以看到几辆马车,还有二三十个人。   几辆马车,二三十个人,应该全都聚集在一个山洞跟前。 第41章 蛛丝马迹   王换看的很认真,他知道,杜青衣绝对不会毫无原因的让他来游船上看这些东西。   荧幕上的画面不是很清晰,可能在那种地方拍摄是非常困难的。画面中的二三十个人,在一个不知来历的山洞外面守候,过了大概几分钟时间,又有几个人出现在画面中。   王换看到了略微诡异的一幕,画面里的所有人都是男人,但其中有一个男人,身上穿着红衣服,还理了个光头。这种异于常人的打扮顿时让这个人成为人群里很扎眼的目标。   荧幕上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王换有些看不明白,不由自主转头望了望杜青衣。   “这么多人,可以说都是为了这个人服务的。”杜青衣明白王换想要问什么:“这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是重中之重,所以,才会让他穿上一件红衣服。只可惜,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其实,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王换听的糊涂,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同时却又是重中之重,这样前后矛盾冲突的话,王换一时间不知如何理解。   不过,转眼之间,王换隐约猜到,杜青衣的意思是,这个穿红衣服的男人估计没有什么身份,可能是个普通人,重要的,应该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画面在继续,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拘谨,他的岁数不大,应该二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的憨头憨脑,额头上面又一块铜钱大小的黑色的胎记。几个人把他围在中间,过了片刻,有两个人带着他,走进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   山洞很黑,人一走进去,就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王换依然看的很仔细,但过了很长时间,画面就定格在山洞的洞口,没有进入山洞内部。   到了这时,王换突然有些好奇,他想知道,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在山洞里干什么。   “他进去干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杜青衣端起了茶杯,说道:“后面很长时间,一直都是这样的画面,看着枯燥又无聊。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只不过,你还是第一次看,所以,得看完整一些,以免觉得我欺骗你。”   过了一会儿,洋机器里面的胶片放完了,有人重新换上了一盘。第二盘胶片的内容衔接着第一盘胶片,但画面依然是那样,只显露着那个黑乎乎的山洞。   看到这儿的时候,王换心里有一点松懈,高度集中精神其实是件很累的事情,王换相信,杜青衣把这样的胶片不知道来回看了多少次,如果真有什么意外的细节,杜青衣早就看出来了。   但王换也没有完全放松,端着茶杯喝茶的时候,还是不停的瞥着荧幕。   “王老板,你是哪儿的人?”   “家离这里不算太远。”   “江南的水土好,养人。我自小在北方长大,到了这里以后,才知道山清水秀。”杜青衣给茶壶续上了水,说道:“王老板成家了吗?”   “还没有。”王换放下茶杯的时候,淡淡笑了笑:“杜当家的,问的这么细,是想给我说门亲事?”   “若你真有这个心,我们杜家还有几个姑娘没出嫁,杜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可些许嫁妆,还是拿的出的。”   王换又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因为他的心骤然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的彻骨。   他想到了当时给秀秀家付了彩礼,然后两人在定亲宴上相视时的情景。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发誓这辈子没有秀秀,就绝不成家。   有人劝过他,秀秀死了,但她却想让王换好好活着,若王换永远都是这样子,那秀秀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王换也想过,让自己可以看的开一些,不用每每想到秀秀的时候,都会有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可他尝试过许久,却始终做不到。   有些人,看似是被埋在了心底,却又埋的那么浅,记忆只要稍稍一动,便能将其翻出来。   王换不想让杜青衣看到自己的神情,他装着喝茶,问道:“这还得看多久,才能看到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很久,大概还要看两三盘胶片,耐心着些,有些事,总是值得去看的。”   “杜当家的,我们算是萍水相逢,我对独家也不甚了解,想要问问,你是嫁到杜家的,杜家的人都甘心让你领家?”王换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套套杜青衣的家底,因为他感觉出来,杜青衣这次来到西头城,可能不会空手回去。她和卫八都知道西头城这里有一块错银套合铜牌,尽管铜牌不太好找,但杜青衣铁心要和卫八争一争。如果真是这样,那以后仍免不了跟杜青衣打交道。   “我并不是杜家当家的,真正的当家人,还是我男人。只不过他有些事,就由我到西头城这里来。”杜青衣笑笑,说道:“我家的男人,别的好处没有,只是会疼人,什么都肯让着我。”   当杜青衣笑起来的时候,便宛若一朵在冰雪消融之后绽放出来的花儿,让人看着舒心,惬意。她的桃心髻再配上此刻的笑容,还有两腮间浅浅的两个小酒窝,竟有几分迷人的姿色。   杜青衣的话虽这样说,可王换猜得出来,杜家这一代的家主杜年,多半是个惧内的人。从游船上这些杜家人对杜青衣的神态来看,就能知道,杜家的人实则是把杜青衣当成真正的当家人看待的。   “杜家的生意,一直都在南边,西头鬼市这里的古行,这一两年有些不太好做,毕竟是个小地方,大买主不肯来,货始终是要不上价。杜当家的,若有机会,我这里出一批货,交到杜家的档口去卖一卖,该出的茶水钱,我一分不会少。”王换立刻想到了自己手里压着的那批货,那批货是黄三响的,在西头城附近,出货不敢出的那么明目张胆,真被黄三响抓到了真凭实据,十三堂肯定会拼命。杜青衣看不上十三堂的人,自然不可能去跟黄三响他们打交道做生意,所以,杜家的这条路还是比较保险的。   “这是小事,手里有货,还怕出不去?得空时,把货拿来,我尽力替你卖个好价钱,至于茶水,我就不收了,我们杜家不靠茶水赚钱。”   两个人随意聊着天,一盘胶片就又放完了,这盘胶片实际上没有任何内容,从头到尾,荧幕上都是那个黑乎乎的山洞口。   身后的人又换了一盘胶片,杜青衣说,这一盘依旧是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但王换想着既然看过两盘了,就不差这一盘,万一能看出什么隐藏着的细节,那就是一种收获。   两人一边看着荧幕,一边继续聊天,杜青衣把这些胶片看了很多次,所以有些分心,王换却不敢大意,看的仔细。   就这样看来看去,一直到第五盘胶片的时候,荧幕中的画面终于出现了变化。   黑乎乎的山洞洞口,亮起了一盏灯,提灯的人很快就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很明显,他是在引路的,他身后跟着一个人,等第二个人出来时,王换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一身红衣在灯光的照射下太显眼了。   这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能是没法走路了,是由第二个人背出来的,他一出来,守候在山洞附近的人就围过去好几个。这几个人齐心协力架着那个穿红衣服的人朝这边走,越走越近。   这时候,这几个人的脸庞已经可以看的很清楚,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意识似乎有些模糊,就跟喝多了酒一样,必须被人扶着才能勉强走动。他的眼神也有些恍惚,微微的张着嘴,脖子软踏踏的,好像支撑不起脑袋,东摇西晃,一个站在他身后的人从后面扶住他的头。   王换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认错了,这个被弄出山洞的人虽然也穿着红衣服,也理着光头,不过,这明显是个老人,看着估计得有七十岁上下的杨子,跟先前进去的红衣男人不是同一个人。   王换觉得,进入这个山洞的红衣男人估计不止一个。   王换还要继续朝下看,但胶片又持续了两分钟,影像就放完了。   王换有些诧异,也觉得心里好像有点发堵,这样一段没头没尾的洋电影,看的人一头雾水。   “后面还有吗?”   “没有了,一共只有这么多。”   “我就不太明白。”王换转头看看杜青衣,说道:“这台洋机器放出来的东西,有些不着调。”   王换心里猜测着,这应该是杜青衣故意在吊自己的胃口。   “王老板,我可没有吊你胃口的意思。”杜青衣似乎能看出王换神色中的质疑,她慢慢的说道:“最后一盘胶片,王老板还是再看一次吧,看仔细些,你一定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   杜青衣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刻把最后一盘胶片重新放了出来。王换心里带着疑惑,却还是用心的看了一遍。   第二遍观看这盘胶片的时候,王换全神贯注,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心。   果然,在这盘胶片里,王换真的看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他有些诧异,猛然转过头,又看了看身边的杜青衣。 第42章 白石头   这几盘胶片所播放的画面,整体看来无头无尾,所有的情节,似乎就是一些人,一些马车,一个黑乎乎的山洞,还有一老一少两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   但第二遍观看之后,王换的眼神似乎停滞了,一种极难形容的诧异,在心中急速的蔓延开来。   “王老板,果然是有眼的。”杜青衣看到王换的眼神,淡淡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看出来了?”   王换没答话,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心神似乎都被荧幕上定格的画面占据着。   画面是在那个看着大概有七十来岁的红衣老人脸上定格的,红衣老人的脸,几乎充斥着整个荧幕,可以看的很清楚。   在红衣老人布满了皱纹的脸庞上,王换看见他的额头有一块不易觉察的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胎记不太明显,完全是因为红衣老人松弛的皮肉将胎记给遮盖住了。   他虽然很老,虽然脸上的皱纹千沟万壑,但王换仔细的看,就发现这个红衣老人的脸盘,五官,和之前那个红衣年轻人,有着几乎十分的相像。他相信,如果红衣年轻人再活个几十年,活到七十来岁的年纪时,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荧幕上的画面看着无头无尾,但只要看出两个红衣男人之间的关联,就会显得那么直白,那么浅显。   两个红衣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只不过,红衣年轻人被送到山洞之后,经过最多两个小时的时间,再出来时,已经衰老的几乎不可辨认。   作假!绝对的作假!   王换心中立刻闪过了一个念头,他虽然对洋机器和胶片一窍不通,但他相信,这世上很多事都是一法通而万法通的,譬如古行里的人造假,用新东西做旧冒充老东西,手法看似五花八门,但究其原理,则是万变不离其宗。   “杜当家的,我问一句,这个洋机器,是哪儿造的?”   “美利坚,知道这个地方吗?离这里很远。”杜青衣不知道王换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顺势回道:“美利坚造的机器,然后运到上海,我在上海买回来的。”   “美利坚造的机器,那作假的手法,也是美利坚手法?”   杜青衣没言语,不过,在江湖混久的人,听一言而知其意,她明白王换的意思。   “王老板,若把你换了我,看到这些绞盘里放出来的东西,我也会起疑心。不是吗?原本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山洞里呆了一会儿,等出来时,就老的不像样子了。”杜青衣嘴角又泛起了那抹淡淡的笑意:“我初次看这绞盘的时候,和你一样不信,我疑心是造了假,可真的不是。走江湖的人,最爱起誓,可起誓却是最没用的,只要长了嘴,能说话,就会起誓。王老板,孰是孰非,你自己琢磨,我只能跟你说一句,这胶片里的东西,都是真的。”   “杜当家的,既然你这么实在,我也同你讲句掏心窝的话。”王换拿了一支烟,点燃后慢慢抽了一口,说道:“咱们毕竟不熟。”   杜青衣又沉默了,但嘴角依然挂着一丝笑意,她回过头,冲身后那个老管家使了个眼色,老管家转身走了。   “先喝茶。”杜青衣将泡了两泡的茶叶倒掉,重新加了新茶,说道:“茶泡三遍,味儿便淡了,我不习惯喝。”   王换不动声色的暗中看着杜青衣,他突然有点迷惑了。在此之前,他总以为自己把杜青衣这个人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可是现在看起来,他才知道,杜青衣似乎比眉尖河下游最深处的河道还要深一些。   能在江湖里立足的女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过了不到十分钟,老管家带上来四个人。四个人抬了一块门板,门板上铺着褥子,还躺着一个人。随即,被熄灭的灯重新亮了起来,四个人把门板连同上面的人一起放到了灯下。   “王老板,我总觉得这么叫着有些别扭,我想,我总比你大一些,按你们西头城的风俗,是该喊你声阿弟的。”杜青衣站起身,走到灯下的门板旁边,对王换招了招手:“阿弟,来看看吧。”   王换叼着烟,还没走到跟前,眼神便又一次凝滞了。他能分辨出来,这个躺在门板上的人,赫然就是那个画面中的红衣老人。   一模一样的脸盘,一模一样的五官,一模一样的黑胎记,唯一不同的是,躺在门板上的老人没有穿红衣,而且似乎比画面中更苍老一些。   老人没有多少活气了,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微微睁着一条眼缝,茫然的看着头顶的灯光,还有身边的人。他很想动一动,但浑身上下的力气还不足以抬起一条胳膊。   “这些胶片,是我五年前得到的,等看出胶片里的端倪之后,我想尽了办法,才找到了这个人。”杜青衣回头看看王换,说道:“阿弟,你若觉得这老人也能造假,那你就当我是个江湖骗子。”   王换蹲下来,仔细的看着面前的老人,他不会看错,而且,他突然对杜青衣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这种信任非常奇怪,没有任何原因,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她所说的话。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有些傻了,你自己看看。”杜青衣伸出手,把老人的脑袋稍稍扭了扭,老人的后脑上,明显有一块凹陷:“当时,他被人从山洞弄出来之后,对方就没打算留他的活口,他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从山洞旁边的山崖翻下去的,算是命大,没被摔死,但摔到了脑壳。”   “他什么都没有说?”   “你是非要把我最后一点家底都掏出来,是吗?”杜青衣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说了,问了一万句话,他翻来覆去只会答一句。”   “什么?”   “白石头。”   “白石头?”   “对,白石头。”杜青衣重新倒上茶,说道:“阿弟,你验完了吗?若是验完,叫人把他抬走吧,老人家没几天好活了,多活一天算一天。”   老管家带着四个人,重新把老头儿给抬了下去。他们从王换身边走过的时候,王换专门又看了看,老人额头上那块黑色的胎记,应该是无法伪造的。   他重新点上一支烟,开始重新考虑一个新的问题。他相信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因在前,果在后。杜青衣专门请自己到船上来看这些胶片里的画面,会是什么目的?   “杜当家的,怎么个章程,不妨直说。”   “这个事,我查了很久,顺便也和你说一句,卫八,他也查了很久。”   “那我猜,这件事,跟你们要找的铜牌有关系。”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很省力气。”杜青衣点点头,说道:“阿弟,和你说心里话,这种事,如果我们自己能做,就绝对不会让外人插手。杜家有自己的地盘,也有些钱,但这样的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做成。我和我男人说过,一定得找一两个靠得住的帮手。”   “干嘛不找卫八?”王换知道杜青衣和卫八之间不对付,但他还是想问问,可以借机再试探试探,杜青衣和卫八到底有什么恩怨。   “那个人,我只想杀了他,我就算死,也绝不跟他联手。”杜青衣提起卫八的时候,那种平日惯有的从容和淡定,似乎就荡然无存了,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很复杂,很难解的神色:“阿弟,我们谈正事,不要提他。我的消息很可靠,西头鬼市有一块错银套合铜牌,我是个外人,找货没有你方便。”   “如果,真的找到这块铜牌呢?”王换比谁都明白,西头鬼市的那块铜牌,一定还在,自己上次是无意中从黄三响的货里拿到了一块,黄三响的那块铜牌是个偶然,卫八和杜青衣所说的那块铜牌,依然还在西头鬼市某个人的手里。   “你和卫八走的近,他也托你找过铜牌,有些话,他多半是对你说了。错银套合铜牌,一共九块,只有把这九块铜牌都找齐了,才有用。”   “有什么用?”   “白石头。”杜青衣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只有找齐九块铜牌,才有可能找到那些白石头。”   王换突然想笑,他觉得杜青衣或者卫八,其实都是顶精明的人,不会平白无故做一些无稽的事情。但白石头这件事,在王换看来就是个笑话。   白石头的用处,王换大概已经知道了,就是把一个原本很年轻的人,变成垂垂老矣的老人。这种衰老的过程很迅速,也很诡异,让人无法捉摸。然而,王换真的想不出来,能把一个人从年轻变的衰老的白石头,还能有什么用。   “我搞不懂,找到铜牌,再去找那些白石头,你打算拿白石头把谁给变老?”   “阿弟,你是很聪明的,可有时候,脑子仿佛转不过这个弯。”杜青衣淡淡一笑,说道:“你再想想,这样的白石头既然能把一个年轻人变老,难道它就不能把一个老人变的年轻?” 第43章 暗流   杜青衣的话,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一下子把王换的心照的通明雪亮。   一个人,既然能由年轻突然变的如此衰老,那么反过来想一想,很有可能再从衰老变的年轻。   这一瞬间,王换明白过来,为什么卫八那么大本事的人,甘愿屈身在西头鬼市的食坊里做一个小贩。只要找齐了所有的错银套合铜牌,就有可能找到那种杜青衣所说的白石头。   很多事情,都是一点通而万点通,王换能猜想到,杜青衣给自己的看的那几盘胶片中的画面,实际上是一次失败的尝试。没有人会去琢磨如何把一个年轻人瞬间变老,他们只会尝试如何把一个老人瞬间变的年轻。   但白石头有这样的功效,就需要再去尝试,再去挖掘。一旦尝试成功,那就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这世上的有钱人多了,很多有钱人一辈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时间,越是荣华富贵的人,越是不舍得死。如果铜牌找到了,白石头找到了,再去反复的尝试,直到尝试出返老还童,那种利益,是不可想象的。   “我其实,并不在乎这些。”王换顿时就明白了杜青衣的意图,杜青衣抛出这么诱人的一个饵,实则是要紧紧的钓住王换:“一个人能活多久,有定数。”   “若你觉得有定数,那就不会去找黄金骨头了,找黄金骨头,不就是为了抹杀定数?”杜青衣慢慢说道:“黄金骨头,是那个道士留下的,错银套合铜牌,也是那个道士留下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那道士为什么会有黄金骨头,会有白石头?”   杜青衣的话,让王换有些心动,在此之前,王换并不知道那个道士的任何情况,就是在认识了卫八和杜青衣以后,关于道士的某些信息,才渐渐浮出水面。   黄金骨头,就出自道士,如果能将这个道士所隐埋在时光长河中的所有一切都寻找挖掘出来,那很可能比收集黄金骨头还要有效。   “每个人都是肉体凡胎,可这个道士却能长出一副黄金一般的骨头,他怎么长出来的?修炼,吃药?”杜青衣看着王换在沉思,接着说道:“若能把道士的过往都摸索清楚了,或许,黄金骨头便不值一提了。”   杜青衣的确很会揣摩王换的心思,她并不知道王换想要寻找黄金骨头的具体目的,但她已经把话说的非常清楚。譬如一把紫砂壶,价值连城,但若是能找到烧制这把壶的工匠,那这把壶,也就变的可有可无。   “你手里现在有几块铜牌?”   “一块。”   “你觉得找到九块铜牌的希望大一些,还是找到黄金骨头的希望大一些?”王换一听杜青衣只有一块铜牌,忍不住笑了笑:“别的散落的铜牌,先不提了,就卫八手中的铜牌,你能拿得到吗?”   “我若只想要他手里的铜牌,只需一句话,他就双手奉上,你信吗?”   “我不信。”王换又笑了,很多谈生意谈合作的人,在合作之前,能把牛都吹到天上去,杜青衣应该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可王换不相信,卫八会把和命一样要紧的铜牌给她。   “我不想和他多说话,也不同你争论这些。阿弟,该说的话,该给你看的东西,都说了,也都看了。我的意思,只是在西头城这里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合伙,铜牌拿到,无论你要钱,或是要一份好处,都可以商量。”   “我想想。”王换已经明确,杜青衣知道的关于铜牌,白石头的事情,卫八肯定也知道,如果真要合作,王换心底还是倾向于卫八。   “好,阿弟,你回去考虑考虑。”杜青衣站起身,说道:“我就不留你了。”   “谢谢杜当家的好茶。”   王换走出船楼,顺着搭在岸边的跳板走下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杜青衣站在船边喊了他一声。   “阿弟,我给你个忠告,你肯听吗?”   “什么忠告?”   “你跟谁合作,都不要跟卫八合作。”杜青衣很认真的说道:“我听人说,西头鬼市十三堂的领堂,个个都是狼和狐狸一般的角色,可我还是想告诉你,十三堂的那些人,在卫八面前,只是孩子。卫八比狼更狠,比狐狸更奸猾。你真的跟他合作,最后是要吃亏的。”   “杜当家的,谢了。”王换拱了拱手,走下跳板。杜青衣说卫八的不好,这很正常,如果现在有人暗地里找王换打听十三堂的人,王换也不会说出一个好字。   王换回到西头鬼市,想去找卫八问问,但暂时忍住了,他需要先把杜青衣的话,还有今天看到的那些画面再消化一下。自己去跟人谈事情,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总是得想清楚的。   西头城外,十三堂龙头的大屋里,琵琶声不绝于耳,弹琵琶的姑娘依旧弹着琵琶,大屋门口,七叔依旧微微眯着眼睛,一边听琵琶,一边抽烟。   大屋里面,飘荡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味,龙头坐在鱼池的跟前,手里却没有拿鱼竿。他身后有一张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小孩。   “把鱼池清一清,这种味道太难闻。”   “闻惯了,便不觉得难闻了。”龙头眼睛望着鱼池,头也不回的说道:“就和你少了几根手指一样,初开始,一定不习惯,但日子久了,就会习惯的。”   躺椅上的小孩儿动了动,却咬着牙忍下来。他侧过脸,看看龙头的背影,直到这时候,小孩儿的整张脸才露出。   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如同千沟万壑的山峦沟地。他的眼睛很小,但眼睛里透射出的目光,却好像能看穿所有一切。   他的岁数,估计得有五十靠上了,只不过天生的侏儒身材,只看背影的话,便觉得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这口气,我忍不下了。”侏儒伸出手,他的手少了几根手指,伤口被包扎了起来,但时不时还会有一阵一阵钻心的痛楚袭来,他收回目光,慢慢说道:“你若不管,我自己来料理这件事。”   “十三堂的招牌,多半要砸在你们手里。”龙头抽了抽鼻子,可能也觉得鱼池里的气味有些难闻,他掏出一块手帕,在鼻尖擦了擦,说道:“黄三响,血鬼,曾虎,麻皮,都出手了,最后灰头土脸的滚了回来。”   “十三堂的招牌若被砸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我不想做没把握的事,黄三响他们要去拆王换的盘,我不出声,只因为我没把握,斗的两败俱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我不会做。”龙头拿手帕堵着鼻子,瓮声瓮气说道:“这一次,是该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了。”   “你如今有把握了?”   “有。”龙头呵呵笑了笑,说道:“我知道,那条乌篷船走了。”   “准备怎么搞?”   “温先生,你是有仇必报的人,少了几根手指,这口气,你咽的下吗?既然十三堂要动手,那一定是拆了对方的盘,要了对方的命。”   身材如孩童一般的温先生在躺椅上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双脚一动,跳下躺椅,走到鱼池旁边,朝下看了看。   鱼池里的水被放干了,那条一直被龙头当做鱼养着的女人,早已没了气,龙头或许怕气味太大,专门洒进去一些石灰。石灰的气味混着尸臭,让人作呕。   夜间十点到凌晨一点,是西头鬼市最热闹的时候,王换在自己的卦摊前坐着,慢慢的想,想的累了,他抽出一支烟,烟还没有点燃,王换就看到从鬼市南边走过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四十六七岁的男人,穿着西头城那些大老爷们偶尔穿的洋服,戴着一架精致的眼镜儿。眉尖河的河水,有一股淡淡的水腥气,这个戴眼镜的大老板模样的男人,拿出一块雪白的丝帕,轻轻捂住了鼻子。   王换能看见,大老板虽然快五十岁了,可那双手却保养的如同十八岁的少女,手指很细,又出奇的长。 第44章 大老板   大老板很讲究,雪白的丝帕只捂了一下鼻子,就随手丢掉了。王换叼着烟,注视大老板从那边走来。   仅凭衣着,其实很难分辨一个刚到鬼市的陌生人。有些人兜里总共那么点钱,全都买了行头,穿出来的确有些唬人,实则就是耍嘴皮子的。   大老板一直走到王换的卦摊跟前,转头看看卦摊的幌子,看他的样子,好像是要算一卦。王换没做声,不过,只要大老板过来卜卦,随意交谈几句,王换就能摸出他的虚实。   这时候,四五个十三堂的快脚从北边走了过来,这个月轮到曾虎维持鬼市秩序,这几个人都是曾虎的人。   曾虎是和王换有过冲突的,虽然没有明着撕破脸,但彼此谁也看着谁不顺眼。这几个快脚走到卦摊一侧时,斜眼看看坐在门口的王换。   一个快脚没留神,只顾着盯住王换,一头撞到了大老板怀里,将大老板脚上那双擦的油光发亮的皮鞋踩出个脚印。   大老板没做声,抬头看看对方。十三堂的人在鬼市里霸道惯了,尽管大老板衣着光鲜,但快脚也并未把对方放在眼里。   “看什么看?走路就走路,莫戳在这里挡道。”快脚抬起脚,用袖子拍了拍自己脚上的靸鞋。   大老板依旧不做声,轻轻弯下腰,又取出一块雪白的丝帕,把鞋面上的污垢擦掉。   那个快脚还没有走出两步,冷不防衣领被人揪住了。紧跟着,他整个人凌空被抓了起来,又被重重摔落在地。   抓人的,是大老板身后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其貌不扬,但出手又快又狠,力道又大的吓人。   那个快脚被摔的半死,其余的同伴大吃一惊,抢着要围上去,嘴里吆喝道:“找死!知道我们是谁吗!”   青布褂子的男人不吱声,仿佛听不到对方的话,一步又跨了过去,把挡在面前的两个快脚硬生生撞出去两丈远。他出手依然很快,撞翻了两个人,伸手在被摔倒的快脚小腿上一拉一扳,坐在不远处的王换似乎能听到一阵骨节崩裂的咔嚓声。   被扳断了腿的快脚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大老板不以为意,只不过被这么一闹,他好像也没有算卦的心情,自顾自的朝前走了。两个随从淡淡看了那几名快脚,转身跟上了大老板。   王换丢掉烟头,尽管没有跟大老板交谈,但只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就知道,这个大老板,应该不是只耍嘴皮子的那种人。   大老板走的目不斜视,从卦摊过去不久,就到了食坊。食坊那种各种食物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其实是很诱人的,大老板没有吃饭的意思,不过,还是朝着食坊里望了一眼。   小茶碗出摊了,王换虽然给了一笔钱,但养父的病便是个无底洞,多少钱填进去都不够,若不抽空出来摆摊做生意,一家人的生计就难维持下去。   但今天的生意不好,直到这时,一碗凉茶都没有卖出。小茶碗就习惯的把摊子,瓶瓶罐罐,连同挂幌子的那根木棍都擦的干干净净。   大老板看到了凉茶的幌子,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又看了两眼。   大老板望着凉茶摊子时,恰好小茶碗也看到了对方。小茶碗平日是不会吆喝着招揽生意的,可到了现在为止,钱箱依旧是空的,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说道:“老板,要……要喝一碗凉茶吗……”   小茶碗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大老板的耳朵似乎非常好,他转身便走到了小茶碗的摊子跟前,说道:“一碗凉茶。”   “好嘞!一碗凉茶!”小茶碗异常欣喜,做生意的人都信一个道理,若生意一直不开张,那便一直不能开张,若真有一个客人来开了张,那就是个好兆头,后面的生意会接二连三的来。   小茶碗拿出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碗,倒了满满一碗凉茶,双手端给大老板。接过凉茶时,大老板看了看小茶碗。   或许有一个多月了,小茶碗都没有睡过囫囵觉,她的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因为困的紧了,昨天做饭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左手的手指。   她额头前的刘海,依然没剪,不知道是没空,还是为了省钱。   大老板端起凉茶,轻轻喝了一口,又抬起头,说道:“甘草味有些重了。”   “老板,甘草是多了些,却……却很去火……又不会生痰……”小茶碗急忙说道:“若是喝不惯,我再给您换一碗……”   “喝的惯,我喜欢这股甘草味儿。”大老板慢慢的喝着,像是在回味凉茶的滋味,三两口喝完,他将空碗递回去,说道:“再来一碗。”   “好嘞!”小茶碗高兴的应了一声,急忙又倒了一碗茶,递给大老板:“您坐下喝,凳子都是我今天刚刚擦过的,很干净……”   大老板坐在身后的破凳子上,继续端着凉茶喝。前面刚喝过一碗,第二碗就喝的慢了。   “这凉茶里,没有鸡蛋花。”   “您真是行家。”小茶碗睁大了眼睛,点点头,说道:“我煮凉茶时,是不用鸡蛋花的。”   “你家里,一直都是卖凉茶的?”   “不是。”小茶碗摇了摇头:“只是小时候,见过我阿妈煮凉茶,我都记得,现在煮凉茶养家糊口,都是那时学的。”   “你们是广东人吧。”   “我阿妈是,我不是。”小茶碗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从小就是在西头城这里长大的。”   “家里日子过得不好?”大老板将凉茶喝了一半,拿出丝帕擦了擦嘴角,问道:“看着你的眼睛,有血丝了,是不是平日里很忙?”   “说出来怕老板笑话。”小茶碗见了生人会脸红,只是觉得喝茶的大老板语气温和,她胆子稍大了些,说道:“家里有病人,还有弟弟要读书,只靠我在这里卖凉茶的……”   大老板不做声了,将剩下的凉茶一口喝完,头也不回的冲着身后的人伸出两根手指。   身后的随从立刻取了钱袋,数出二十块大洋来。大老板接过大洋,轻轻的放在小茶碗面前。   “老板……这……”小茶碗惊呆了,因为她完全想不到,这世上除了王换,还有人会喝一碗凉茶就给这么多钱。   “以前,我也常喝凉茶,只是为了生计,远走他乡,便喝不到了。”大老板站起身,笑了笑,说道:“今天尝到的凉茶的味道,和从前是一样的,这些钱,花的值。把钱收好,回去贴补家用。”   大老板说完,又看了小茶碗一眼,转身离开食坊。   他的脚刚刚踏出食坊的那一瞬间,从鬼市的北边,呼啦啦跑过来二十来个人,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十三堂的曾虎。   “虎爷,就是他们。”有快脚朝大老板那边指了指,说道:“是他们卸了阿黑的一条腿。”   大老板毕竟衣着不凡,曾虎上下打量他一眼,走到跟前,问道:“无论你是谁,有什么事,在西头鬼市外面料理了,咱们不会多说什么。但在西头鬼市这里,就要守西头鬼市的规矩。”   大老板惜字如金,只看了曾虎一眼,便绕过他朝前走,曾虎身后二十来个人,马上将路给堵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曾虎咬牙笑道:“还有人在西头鬼市不把十三堂放在眼里?”   “你再不让开,就要死人了。”大老板身后的青衫男人淡淡说道:“让路。”   “口气这么硬,不知道骨头硬不硬!”曾虎一听对方的话,就知道今天这事是不能靠谈来解决的,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若不把这三个人收拾掉,传出去就是个笑话,他一抖身子,脸色阴沉下来,大喝一声:“剁了!” 第45章 拳震食坊   曾虎一声令下,身后二十多个快脚蜂拥而上。大老板似乎看不到那么多人朝自己冲过来,依旧气定神闲。   “等等!”   二十多个人还没有冲到跟前的时候,一声惊雷般的喝声陡然从后面响起。这道声音震耳欲聋,真的像是在头顶炸响了一道巨雷。   曾虎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一起转头朝后面看。曾虎也微微的侧了侧脸。   卫八手里提着两只活鸡,从鬼市的北边赶了过来。他的脚步很快,等曾虎的人停下脚步时,已经走到了人群前。   曾虎打量着卫八,他想不起来西头鬼市什么时候冒出来这样一个角色。卫八自从来到鬼市,就一直待在食坊,丝毫都不插手古行的生意,十三堂的人,至今都没注意到他。   卫八看看曾虎,又转头看看大老板,把手里两只捆绑着的活鸡放到地上。曾虎外加十三堂的快脚,二十多个人,可卫八的脸色平静如常。   “我在食坊这里做生意,你们在这儿闹,会影响买卖。”卫八一眼就能看出,曾虎是领头的:“退走,到别的地方闹去。”   曾虎听完卫八的话,先是一愣,随后就开始笑,笑的双眼直冒泪花。   “今年的怪事,怎么这么多?一个食坊的下三滥,竟然对十三堂指手画脚?”曾虎猛然一挥手:“去!剁了!”   二十多个快脚近在眼前,等曾虎一嗓子喊出来,最前面的五六个人挥舞着四寸斧就冲了过来。卫八的拳头一捏,骨节立刻发出一串鞭炮般的噼啪声。   他一拳头砸出去,没有任何花哨,拳头却快的异乎寻常。一个快脚胸口中了卫八的拳头,整个人像是一条软踏踏的麻袋,倒飞了出去。   卫八出拳如风,眨眼间的功夫,前面的五六个快脚已经被他全部放倒在地。   曾虎练了这么多年拳,在这眨眼的瞬间,已经知道自己这二十多个手下绝对不是卫八的对手。他纵身从后面跳了出来,趁着卫八刚刚收手的机会,一拳朝卫八砸来。   曾虎对自己的拳头极有信心,至今为止,除了当时偷袭王换在西条胡同货仓时遇到的小哑巴,曾虎还从未在别人的拳头下吃过亏。   不得不说,曾虎这一拳的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卫八没有躲闪的余地。   就在曾虎的拳头快要砸到卫八面前时,卫八猛的挥拳迎了上去。两只拳头在中途轰然碰撞在一起。   卫八出拳仓促,但两人的拳头碰撞之后,他也只是身子稍稍朝后歪了歪,曾虎则噔噔的倒退了几步,另只手捂着自己的拳头,额头上立刻淌出了一片冷汗。   “这儿人多眼杂,你们若还不走,我真要不客气了。”卫八站稳脚,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扫了曾虎,还有身后的人一眼:“我只做我的生意,你们不来闹事,大家就都还能在这儿混口饭吃。”   “走……”曾虎在卫八手下一招就吃了大亏,他能察觉出,自己的指骨断了两根,在这样的状态下,已经无力跟卫八再斗下去。   一群人护着曾虎迅速离去,卫八若无其事,从地上捡起两只活鸡,跨入食坊,一直走到自己的摊位跟前,坐下来烧水褪鸡毛。   食坊的人都惊呆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头一次看见外人在鬼市里打了十三堂的人。小茶碗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等到曾虎的人都退走了,她才悄悄的走到大老板身后,小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大老板轻轻笑了笑,望向小茶碗,说道:“你的凉茶很好喝。”   大老板可能原本想在鬼市里逛一逛,但被曾虎搅了兴致,他有些意兴阑珊,从食坊出来之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两个随从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后,在路过王换的卦摊时,大老板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卦摊的幌子。   王换也刚从食坊那边回来,他突然对这个大老板产生了兴趣,他想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来西头鬼市是有什么目的。   “老板,卜卦吗?”王换从来不会主动招揽生意,这次却破例了,他拿下嘴里叼着的烟,对大老板说道:“一个大洋一卦。”   大老板听到王换的招揽,竟然真的走了过来,在小桌前站定,掏出一块白丝帕,铺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板,想要卜算什么?运势,姻缘,吉凶?”   “运势。”   “写个字,随意写。”   大老板看着王换推过来的纸笔,犹豫了一下,慢慢在纸上写了一个死字。   王换看了纸上的字一眼,随手把两枚磨的精光发亮的铜钱丢在桌上。铜钱骨碌碌的转动了几下,慢慢停下。   “你的命很贵,一生不缺财运,寿元很长,是福寿双全的命格。”   “全是好事,没有坏事?”   “有。”王换抓起桌上两枚铜钱,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卜算出来的结果告诉对方。   “既然问卦,就是想问一句实话,说吧。”   “你一生运势很旺,什么都不缺,这种命格,是不用来问运势的。”王换顿了顿,说道:“但从卦象上看,你有一点缺憾。”   “什么缺憾?”   “绝后。”   大老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神情之间终于露出了一丝讶异。但这丝讶异一闪而过,他瞬间便恢复了正常。   大老板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扭头对身后的随从说道:“多给卦资。”   青衫随从丢给王换两块大洋,王换还想再问两句,但大老板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大老板的背影,王换终于确定,这一定不是个花花架子。大老板的命格,是王换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种命格,叫做断十补缺。意思就是这人前五世的祖宗,再加后五代的子孙,所有人的好运势,全都被他一个人占了。因为他的运势太好,子孙后代会受很大影响。   然而,还是那句话,就因为这个人运势好,所以就是命中无子绝后的命格,避免了子孙被波及牵连的可能。   从南边出了鬼市,大老板走到了一辆停在黑暗角落中的马车里。马车看着毫不起眼,和西头城那些老爷们的马车没有太大区别,但进入马车内部,便能看到一片耀眼的金黄色。   马车里面镶嵌着一圈桃木,木板之间的缝隙,全部用黄金填就,马车里有一盏不明也不暗的灯,灯火映照着丝丝缕缕的黄金,入眼一片金芒。   大老板坐下之后,青衫随从从自己座位下面拖出来一口沉甸甸的箱子。猛然看上去,像是一口箱子,但再仔细看看,就知道这是一只裹了厚厚棉布的铜柜。   青衫随从轻轻打开铜柜,一股凉气扑面而来。铜柜里放着大半柜冰块,因为密封的好,外面又裹着棉布,冰块只化了三成。   冰块上放着一只精致的小壶,小壶里是浓浓的酸梅汤。酸梅汤被冰镇透了,一口喝下去,一丝丝凉气便从嘴巴流入腹中,满身的热气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一碗凉茶,一碗酸梅汤,这辈子,是永不会忘记的。”大老板从小壶里倒了一半儿酸梅汤,又把小壶重新放回到铜柜里,说道:“剩下这些留着,不喝了,还有用。”   青衫随从小心的关好铜柜,重新放到座椅下面。   “西头鬼市,每天什么时候下灯?”   “得三更以后了。”   “三更以后,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浪费时间。”大老板把手上的水滴擦干净,说道:“先叫卫八来吧。” 第46章 马车里   不久之后,卫八就坐到了大老板对面。在这样金碧辉煌的马车里,卫八泰然自若,那模样,和自己坐在食坊角落中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到这儿来了这么久,有没有收获?”   “没有。”卫八摇了摇头,说道:“西头鬼市在这儿立了一百多年了,有自己的规程,我一个外人进来,无钱无势,想要找东西,是得费点时间和功夫。”   “还好,我的岁数不算太大,你更年轻,还有些时间可以浪费。”大老板伸出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数着,数到第九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铜牌,一共九块,照着现在这个势头,要多久才能把所有的铜牌找齐?”   “这个,就只有天知道了。”   “今天十三堂的人找麻烦,你为什么替我出头?是想还我的人情?”   “不是。”卫八咧嘴笑笑,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我在食坊做生意,那些人闹来闹去的,会耽误我的生意。”   “有些时候,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你一条命的人情,得还多久?”大老板不动声色,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和这样的人打交道,是件很头疼的事,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猜得出他是喜悦了,愤怒了。   “那件事,我记得,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不是么?”   “你在这里做事,无论要人,还是要钱,只是一句话的事,我不想浪费太多时间。”   “我一直有些搞不明白,那种白石头,你不是已经有一套了?为什么还想再找一套?”   “我手里的白石头,不完整,所以,没有真正的效用。白石头不止一套,路道士亲自藏起来的那一套,才是完整的。我们必须要找铜牌,有了铜牌,才能找到那套完整的白石头。”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卫八平时看着粗枝大叶,但此时此刻,他的神情,语气,动作,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从王换手里拿到一块铜牌的事情,完全隐瞒了下来,大老板应该没有察觉。   “有什么事,还是可以同阿龙联系。”大老板像是有些累了,靠着椅背上,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但他能感觉到,流逝的时间就好像一把刀子,不断的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这把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夺走自己的命。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如果能找到完整的白石头,他就可以尝试从五十岁又回到十八岁的感觉。   他很期待这种感觉。   “那我走了,食坊还有生意,我得去料理一下。”卫八弯腰要去推车门,但又停了停,重新坐了回来,说道:“给点钱。”   “去找阿龙,叫他先提五千大洋给你。”   “不是,用不了那么多。”卫八咧嘴笑起来,说道:“我在食坊的生意不好,往往都是赔钱的,我拿点钱过日子。”   大老板看看卫八,好像觉得很有趣,突然笑了起来,伸手在自己的座椅下拉出一个皮包。   皮包很沉重,里头全都是一卷一卷用红纸包裹的大洋,每一封正好一百块。大老板拿了一封,交给卫八。   卫八道了谢,抓着大洋下了马车。青衫随从就站在马车外面,等卫八下车的时候,他轻轻点了点头。   卫八走远,青衫随从上车关好车门,想了想,小声问道:“当初把他救下来,到底是对是错?”   “他是一只虎,是对是错,谁也说不准,就看能不能用好他。”大老板看了看自己的怀表,说道:“还有些时间,我要休息一会儿。”   青衫随从下了马车,大老板一个人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他睡不着,因为他的心一直在飘动着,似乎从西头鬼市,一直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卫八回到食坊的时候,食坊外面有几个人,转来转去,时不时的就朝他这里张望一眼。卫八知道,这多半是十三堂的人,他不以为意,混江湖就是这样,该用拳头的时候,必须要用,哪怕接下来就是泼天大祸,也在所不惜。   十三堂的人似乎慎重了很多,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卫八,等卫八今天打了曾虎的人,十三堂的领堂们才突然发觉,食坊这里竟然藏了一个敢对十三堂动手的狠角色。这些日子,十三堂吃了不少亏,这让他们很愤怒,却又让他们不得不小心,他们不想再贸然动手,遇上第二个和王换一样难啃的硬骨头。   这半夜,似乎平平安安的过去了,没有人来找卫八的麻烦,也没有人替曾虎出头。卫八坐了好一会儿,眼瞅着没了生意,他也只能意兴阑珊的收摊离去。   食坊的生意,是西头鬼市散的最早的,因为吃饭的人多,往往不到下灯,食坊的东西就卖光了。小茶碗今天很开心,那个大老板替她开张,果然带来好运,喝凉茶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她一边收摊,一边盘算着,若生意一直都能像这样好,加上大老板今天给的钱,那家里的日子,或许就会好过一些。   小茶碗收了摊,悄悄跑到王换的卦摊附近看了看,她有些失望,王换没在摊子跟前。不过,转眼之间,小茶碗的失望就一扫而空,因为她知道,明天这个时候,依然能和王换见面的。   小茶碗从鬼市离开,急急忙忙的朝西头城走去,她身上带着不少钱,要严防被人盯着。   所幸,这一路走的倒是顺风顺水,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西头城的城门,小茶碗松了口气,再要往前走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正静静的站在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处。   小茶碗立刻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的想要朝后退。不过,站在黑暗角落中的人立刻迈步走了出来,等走到月光之下的时候,小茶碗认出来,这个人,是今天去食坊喝凉茶的大老板的随从。   “先生……你……”   “老板说,今天喝了你的凉茶,他觉得茶味很好,专程要谢谢你。”   “不不不,先生,老板喝了凉茶,是付了钱的,还付了很多钱……”小茶碗一边说话,一边捏了捏揣在兜里的手,兜里放着老板今天给的茶钱,那是食坊里的摊贩几个月都挣不到的。   “老板说,他喝了凉茶,想要回赠你些东西。”青衫随从举了举手里的小壶:“这壶里,是冰镇的酸梅汤,老板请你尝一尝。”   酸梅汤带着丝丝的凉意,小茶碗小心的喝了一口,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抬头看了看青衫随从。   “滋味还好吗?”   “好,这酸梅汤的滋味很好……”小茶碗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等这一口喝下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   “老板就在那边的马车里。”青衫随从抬手朝后面指了指,说道:“他想和你说几句话。”   小茶碗只觉得,那个老板一定不是坏人,她平时见了生人都会脸红,但青衫随从说了老板就在后面的马车里时,小茶碗竟然没有拒绝,她跟着青衫随从,一直走到了马车旁。   马车的车门被拉开了,那盏光线恰到好处的灯,依然映照的马车中一片金芒。小茶碗站在马车门边,看的呆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世上还会有这么考究的马车。   等小茶碗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一下子变的很拘谨,拘谨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也不知该落到何处。   “今天的凉茶,卖完了吗?”   “卖……卖完了……”   “这种糖,很好吃。”大老板递过来一只精致的小盒子,铁皮小盒子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图案,还有一串一串的洋文,小茶碗一个也看不懂,但她能嗅到,盒子里被锡纸包裹的糖,散发这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甜香。   在大老板的鼓励下,小茶碗鼓起勇气,小心的捏了一颗糖果,打开锡纸,她闻了闻,想要吃的时候,却突然忍住了,重新把锡纸裹了起来。   “怎么?”   “先生……这一颗糖,我……我带走行不行……”小茶碗低下头,一只手捏着糖果,另只手揉着自己的衣角,小声说道:“家里两个弟弟……平时……几乎没有糖吃……我想带回去……”   “你平时,也很少吃糖吗?”大老板将铁盒盖好,塞到小茶碗手里。   “很少吃……自小就很少吃……”小茶碗接过装着糖果的铁盒,显得局促不安:“小时……阿妈说不准吃糖吃零食……若吃的多了……以后便戒不掉……家里没钱……没钱供着天天吃这些……”   “阿龙。”大老板打开车窗,朝外面问道:“西头城里,有没有糖果店?”   “该是有的。”   “等下你送姑娘回家时,顺路看看,挑一家最大的,明天去买下来。”   “先生……”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大老板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关上车窗,对小茶碗说道:“一个你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故事。” 第47章 故事   小茶碗没有想到,这位大老板今天只是在自己摊子喝了两碗凉茶,就给了那么多茶钱,而且,还把自己请到这辆阔气的马车里,给自己讲故事。   “您要讲……讲什么故事……”   “吃糖吧,你一边吃,我一边给你讲。”大老板指了指小茶碗手中的糖盒,说道:“你小时既然不常吃,现在就多吃些。”   糖盒里的糖果,大约有二十块,小茶碗想,自己现在就算吃一块,余下的,也够两个弟弟吃了。她便小心的拿出一颗,剥掉了锡纸,把那块小小的,棕褐色的糖果放进嘴里。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甜香,立刻在口中弥漫开来,小茶碗的日子过的苦,只需一点点甜,便会让她很开心。她吃着糖果,忍不住笑了,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大老板也笑了,自他在西头鬼市出现,一直到此刻,这还是大老板头一次露出笑容。   “很早以前,有一个人,家里原本是做生意的,后来破产,家道中落,他没有办法,就四处漂泊,给人家做工,学人家做买卖。做了几年,自己手中攒了些钱,又懂了些门道,就自己做了小本生意,起初,生意还不错,但后来,遭人骗了,血本无归。”大老板轻轻叹了口气:“那时,这人年龄还不算大,一时间却想不开。一想到自己背井离乡,远在异地,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他就想要死。”   这个人想要跳河,可真正站在河边的时候,他突然又有些犹豫,他知道,一个人的命只有一次,若是死了,那就一切皆空。   可是不死,他又不知如何面对这些。   他站在河边摇摇晃晃,有一个路过此处的人似乎看出了端倪,又看了片刻,感觉对方就是要寻死,就赶紧上去拉住了他。   “那是个年轻姑娘,比倾家荡产的年轻人小了八岁。”   年轻姑娘带着这个人来到了自己的小店,这是租来的小房子,每日只卖凉茶和酸梅汤,这人已经两三天没有吃饭,年轻姑娘到对面买了老婆饼,又倒了凉茶喝酸梅汤,拿给这个人吃。   “起初,他喝不惯凉茶,却喜欢酸梅汤,就着酸梅汤,把老婆饼都吃了下去。”   他没有钱,没有家,无处可去,年轻姑娘听他讲完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该如何帮他。末了,年轻姑娘从自己钱箱里拿了当日卖凉茶收的钱,又把身上的一些零钱拿出来,一并交给了对方,让对方找个地方先安身。   “他不肯收。”大老板又是淡淡一笑:“想要寻死时,他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可等活过来了,他又觉得,自己终究是个男人,总不至于这样求人施舍。”   这个人匆匆忙忙道了谢,没有接钱,转身快步走了。   过了两天,年轻姑娘要收摊关店时,那人又来了。他在四处颠簸了两天,可这几年下来,只学会了做生意,别的出力气的活儿一概不会,也做不来,饿了两天,头晕眼花时,不由自主又走到了这儿。   年轻姑娘把这人收留下来,每天叫他干一点活儿,晚上就住在小店里头。日子虽然清苦些,却总算有了个安身落脚之处。   这个人每天喝凉茶,喝酸梅汤,喝的久了,便慢慢习惯了那股味道。他很知足,觉得自己命很好,落魄成了这样,竟然还有人会收留自己。他很感激年轻姑娘,每天将里里外外的杂活都做的井井有条。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年,两个人朝夕相处,各自生情,他们都没有父母家人,两情相悦,天地为媒,成亲结婚。   成亲之后,姑娘每日清晨起的很早,熬好了凉茶和酸梅汤,留着这个人看店,自己就到邻街的一家裁缝店,帮人家做针线活,一做就是一整天,往往要忙到半夜。   半夜才睡,天不亮又起,日子一久,这个人很心疼,凉茶店虽然小,挣钱不多,却也勉强够两人糊口。他劝妻子不要再去劳累,可妻子不听,执意去做。   一直做到怀了身孕,姑娘突然就拿了一笔钱给他。这人很诧异。   姑娘看得出来,这人虽安身在这个小地方,可心里总还是想出去闯一闯的。姑娘没有别的手艺,只会熬凉茶,做针线,做了这么久,辛辛苦苦攒了些钱,叫他拿了当本钱。   “她说,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个心里的念想,若这个念想一直是念想,变不成实事,或许,心头会忧郁。”   这个人拿了本钱,到上海一带去闯荡,临走时,他说,过上半年多,到孩子将要临盆时,无论成败,他总会赶回来。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可人算总不如天算,这人又一次背井离乡,来到异地,便遭了兵祸。很多地方都在打仗,乱作一团,他被硬抓去当兵,从南方到北方,期间几次想逃,有一次逃了没多远,被抓回去,打断了一条腿。   后来,这支军队彻底溃败,他才算脱离,可时间已过去了两年。他匆忙赶回家去,却不见了那凉茶店。   “那姑娘,到上海附近去找那个人了。她一直信丈夫的话,深信不疑,丈夫说了孩子临盆前一定赶回,若是赶不回,那就必然出了事,她担心丈夫,一刻都没有停,将小店盘给被人,凑了些路费,到上海去找自己的丈夫。”   “那她……她找到自己的丈夫了吗?”小茶碗听大老板讲到这里,也很替故事里的人忧心。   “没有,她没有找到她丈夫,她的丈夫后来也一直在找,同样没有找到她。”大老板将自己的眼镜儿摘了下来,用手指抹了抹眼角,说道:“算起来,他们相处其实前后只有不到两年,可那一年多的时间,却是这个人一生最难忘的。那个卖凉茶的姑娘,是他一辈子唯一真正喜欢过的女人。”   听到这里时,小茶碗有些呆了,也有些迟疑。   “那个人,就是我。”大老板将眼角的一滴泪水拭去,重新戴上眼镜,这么多年,他从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开怀大笑,也从不会当着任何人的面伤心落泪,只是在小茶碗面前,他破例了,他用一种很温和,甚或带着慈爱的目光望向小茶碗,说道:“故事里的姑娘,是广东人,她姓孙,叫孙阿慧。”   小茶碗顿时睁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口,她的手轻轻发抖,连小小的糖盒都握不住了。糖盒滑落下来,落在脚下,盒盖被摔开,里面的糖果滚了一地。   “先生……真的巧的很……”小茶碗迟疑了半天,才带着一丝惊慌,小声说道:“我娘是广东人,也……也姓孙……也叫孙阿慧……可我……可我从来没有听她讲过……讲过什么故事。”   小茶碗的心很慌,也很乱,她还记得,从自己记事起,母亲就每日熬凉茶,然后拿出来叫卖。日子过的很苦,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偶尔闲暇时,母亲会抱着小茶碗,坐在院里,看满天的星星。   “我五岁时……娘得病……怎么都治不好……去世了……”小茶碗低着头,等说完这些,她又抬起头,双眼中充满了泪水:“娘刚得病时,原本好像……没有那么重……只是得病,干不了活,家里没钱……房东不肯宽限……把娘和我赶出来……那时还是冬天……娘抱我在眉尖桥的桥洞下……坐了一夜……”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念昔……”小茶碗眼睛里都是泪,看看大老板,说道:“徐念昔……”   “徐念昔……徐念昔……”大老板轻轻拿了块干净丝帕,替小茶碗将眼泪擦掉,说道:“孩子,我叫徐晚亭,你脸颊上的小酒窝,和你娘的酒窝,是一模一样的。” 第48章 相认   这个叫做徐晚亭的大老板望着小茶碗,小茶碗也望着他。眼中的泪,或许擦得干,可心里的泪,流起来便止不住了。   “先生……我该回家了……”小茶碗过了很久,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了一般,弯腰想要把散落在地上的糖果捡起来。   “掉在地上的东西,就不能要了。”徐晚亭轻轻拉住小茶碗的胳膊,说道:“等天亮时,西头城最大的糖果店就是你的。”   “我……”   “你姓徐,你娘从来没有忘记过,十九年前她遇到的那个落魄男人。”   小茶碗下了马车,青衫随从立刻恭敬的跟在身边,送她进了西头城。   小茶碗的家,在一条破旧的弄堂里,家里隐约已经亮了灯,站在门外,还隐约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剧烈的咳嗽声。   “先生,我到家了……”小茶碗转头看看青衫随从,说道:“谢谢……”   “回家吧。”   小茶碗进了院门,青衫随从又等了片刻,不多久,几个人从弄堂一端走进来,青衫随从对为首的那个说道:“将这里看好了,一点差错也不许出,中午时,我过来接人。”   青衫随从回去的路上走的很慢,绕着西头城几乎走了大半圈,他终于看到了一家挂着大华糖果招牌的店铺,店铺的门脸很大,透过玻璃橱窗,还能看见里面摆着琳琅满目的西洋东洋糖果。   青衫随从出了城,重新来到马车旁,徐晚亭拉开车窗,问道:“孩子住的什么地方?”   “一条破弄堂,院子也破,日子多半过的很差。听姑娘说,她很小时被这家人收养了。”   “今天你去办几件事,给孩子买糖果店,在西头城找一处好些的房子,或租或买,我要在西头城这里办事,或许得住上一些日子,午饭前,把孩子接回来,收养她的那户人家,给他们钱。”徐晚亭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镜片后面的双眼中,陡然透射出一股让人骨子里发寒的精光:“打听清楚,当年是谁把孩子赶出来的,查清楚了,一个不要留。”   “晓得。”   车窗又被关上时,徐晚亭靠在椅背上,目光一瞥,还能看见散落在地上的糖果。   这么多年,只有他知道自己是如何过来的,什么样的阴谋诡计,血腥残酷,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从不觉得自己亏欠别人,这世道就是如此,弱小的被吃掉。强者捕猎时,是不会讲究任何道理的。   青衫随从等到上午九点多钟,先到了那间已经看上的大华糖果,大华糖果的老板,是一个据说在外洋留过学的人。青衫随从找到对方,说明了来意。   大华糖果的老板,跟西头城另一些做买卖的生意人不同,有的传统生意人,只是固守着祖业,或者祖传的手艺,即便有人出高价去收买他们的产业,他们也绝不动心,因为在他们看来,卖掉祖上遗留的东西,就是把这个家族的魂魄给卖掉了。   可大华糖果的老板所看重的是利益,青衫随从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高价,大华糖果的老板暗中欣喜的同时,也很为青衫随从的脑子担忧,他觉得脑子没有毛病的人,是不会用这样的价钱去收购一家糖果店。   但他并不了解,青衫随从,或者说,并不了解徐晚亭。徐晚亭交给青衫随从的道理就是,若能用钱搞定的事,就不要多废话。   青衫随从留了一个人,在糖果店这里协助老板办一些交接的手续。随后,他又来到了小茶碗居住的弄堂,天亮之前留在这儿的几个人都在,青衫随从想要敲门,但刚一伸出手,透过门缝,便看到小茶碗正搀扶着养父,到院子里来晒一晒太阳。   “爹,这是……”小茶碗拿出了一个钱袋,里头装的是徐晚亭昨晚所给的茶钱:“这是昨天一个喝凉茶的老板给的茶钱。”   “多少?”   “二十块大洋。”   “他为什么给你这么多钱?”养父接过钱袋,拿出大洋,一枚一枚的数,一边斜眼看看小茶碗:“我同你讲,我们家可一向是干干净净的正经人家,你在外头做小买卖,时常能带回来钱,这个世道,在外头赚钱能有这么容易的么?”   “爹!你……”小茶碗脾气一直很好,可听到养父的这些话,她很恼怒,平时生意不好,挣不来钱时,养父会埋怨,说白养她这么大,等收到钱交回来,养父又怕钱不干净,让人家说闲话。   “这里怎么是十九块?”   “原本是装在兜里的,若少了一块,不知道是丢到哪里去了。”小茶碗转过身:“我去做饭。”   “好好的大洋,装在兜里怎么就会少了一块?”养父转过脸,望着小茶碗走向厨房的背影,说道:“我养你这么大,可不是叫你带着小心眼藏钱的。”   “我没有藏。”小茶碗低下头,也不去争辩,她在这个家里活了十几年,早已经知道,争辩是没有用处的。   小茶碗进了厨房,养父将钱袋扎进,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等他再转过头时,就看到推开院门的青衫随从。   青衫随从原本叫人带了五封大洋,每封都是一百块。但隔着院门看到小茶碗养父的样子,他突然又不想给那么多了。他只拿了一封大洋,走到养父面前,抬手丢了过去。   “这个姑娘找到自己父亲了,我来接她走的。”   “你是什么人?”养父病的厉害,脑子却没有坏,他看到青衫随从的举动,再看看对方随手便丢出的一封红纸包裹的大洋,心里立刻猜得出,这人一定有钱:“我收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你说接走就接走?你知道我养她这十几年花了多少钱么?给一封大洋,你也不觉得寒碜……”   青衫随从淡淡的瞥了养父一眼,慢慢说道:“人我接走,若你还说废话,我把你连同你那两个读书的儿子,都绑了丢在城外喂狗。”   对于西头鬼市的人来说,一个白天都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卫八也不例外,一直睡到了半下午。   他懒洋洋的洗漱了一番,然后出门朝着鬼市那边走。这种日子,过的很平淡,可卫八的血,一直都是热的。他渴望找到那些铜牌,找到铜牌,就有可能找到完整的一套白石头,如果白石头返老还童的效用被发掘出来,那他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   他走了一段路,突然看到了夕阳映照过来之后,自己留在地面上的一道影子。他是孤零零的,影子也是孤零零的。   一直到这个时候,卫八才回想到,自己孤独了很久了。   自从家门破败,自己被打入死牢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场孤独的旅行,徐晚亭把他从相城县的死牢里捞出来,可他并不感激徐晚亭,因为他知道,徐晚亭捞他,只是因为想靠他去做事。   卫八原本是不喜欢孤独的,可是孤独的时间久了,他渐渐的习惯,习惯了这种一个人过活的感觉。   从他的住处,到西头鬼市,有大约六七里的路。这段路是西头城城北的一片荒地,平时见不到一个人影。卫八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想心事,等走到离鬼市还有四里左右时,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缕余晖。   脚下是一条土路,左手边有一片水洼,水洼积存的是下雨之后留下的雨水,水洼旁,有棵老树,树干粗的一个人搂不过来,枝繁叶茂。   这条路,平时每天都要走的,卫八很熟悉,但今天走到这里时,他觉得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头。 第49章 反杀   卫八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尽管那阵声音很短暂,但对于一个过去十多年间都在挖坟盗墓的人来说,这声音是瞒不过卫八的。   卫八吸了口气,将脚步放的很轻,朝前走了大约三步远,他的拳头捏的很紧,低头望着脚下的地面,陡然一拳砸了下去。   谁也不知道卫八的一拳到底有多大的力道,但他脚下的地面一下子被砸出一个窟窿。   卫八听的出来,地面下有三叶铲轻轻转动的声响,他很熟悉这样的声音。三叶铲一动,就说明地面下已经被挖空了。   这一拳头砸塌了中空的地面,从灰土弥漫的地下空洞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惨叫。惨叫只有一声,卫八的拳头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卫八感觉自己的拳头上已经沾了血,在他想要收回拳头时,身边的小水洼,还有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上,同时闪出了一点寒光。   寒光是红缨枪的枪尖,在昏沉的天色中,枪尖的寒光咄咄逼人,而且,这两支铁枪来的很是时候,卫八几乎没有躲避的余地。   他干脆就不躲了,身子一滚,落到了面前塌陷的空洞里。两支红缨枪一左一右,几乎是贴着卫八的头皮刺过去的。   空洞里有一个人,原本是想出其不意伏击卫八的,只不过被卫八提前识破。空洞里的人挨了卫八一拳,而且恰恰是脑袋中拳,已经活不成了。   卫八躲在塌陷的坑里,等两支铁枪擦着头皮划过时,卫八闪电般的伸手,抓住一支铁枪的枪柄,借力跳出来。   没有人想到卫八会以这样的方式反击,持枪的人稍稍一愣,卫八顺着枪柄滑来,一拳正中对方的胸口。   这人似乎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卫八反手夺过他的铁枪,头也不回的架住了自身后刺来的另一支铁枪。   三个伏击者,一转眼就被卫八放倒两个,当麻皮手中的铁枪被卫八给挡住的时候,麻皮心里就在暗骂曾虎和龙头。   这些日子,西头鬼市的秩序似乎有那么一点混乱,而且黄三响的货被劫了,温先生又被削掉了几根手指,龙头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十三堂在鬼市的地位就会受到挑战和威胁,因此,龙头决定反击。   当然,龙头反击不可能先选王换下手,因为王换这样的角色,不是单枪匹马在鬼市混的,要收拾他,就要整合力量。恰恰在这个时候,卫八和曾虎的冲突,让龙头捏住了一个软柿子。   事情是曾虎出的,但曾虎的指骨断了两根,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料理卫八的任务,便交给了麻皮。龙头说,卫八是个外来户,而且没有靠山,很容易对付。麻皮接了龙头的差事之后,还专门去找曾虎询问,曾虎也说,卫八只是力气大些,自己完全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吃了个亏。   所以,麻皮带着两个身手很好的徒弟来了,根据龙头和曾虎的讲述,他感觉可以不费多少力气,就把卫八给解决掉。   但一照面,麻皮就觉得自己错的厉害,眼前的卫八,分明就是一头要吃人的虎。   “你是麻皮?”卫八看看麻皮手中的红缨枪,便想起自己初到西头鬼市时,所打听到的一些情况。   来西头鬼市的人,不可能没听说过十三堂。卫八知道,寻找铜牌,是个需要随缘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长期在这里厮混的打算,所以打听的很清楚。十三堂的麻皮,一杆红缨枪使的出神入化,卫八早已问明白了。   麻皮不答卫八的话,红缨枪如毒蛇般袭来。卫八拿着手中的铁枪招架了两下,觉得不顺手,随手就把铁枪丢掉了,握着拳头跟麻皮厮杀。   麻皮原本是不想说话的,但看到卫八此刻的举动,他突然想笑,又突然很生气。麻皮出道这么久,跟人械斗不止几十次,不过,他从来没有见谁会如此托大,放着武器不用,偏偏要拿自己的拳头对敌。   对麻皮来说,这是一种轻视。   “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瞧不起我。”麻皮咬着牙,手中的红缨枪化作了一团光影。   “我不会瞧不起谁,我只是这双拳头练的久了,比刀枪都要顺手。”卫八在枪影中穿梭,竟然还咧嘴笑了笑:“不过,我也很少会瞧得起谁。”   麻皮没有再说话,因为他陡然间觉得,卫八可能是自己这辈子遇到的最可怕的敌人,只凭着一双拳头,就把手中的铁枪给死死的压住了。   这一瞬间,麻皮除了在心里咒骂龙头和曾虎之外,还产生了逃走的念头。他只是来杀人的,却不想被杀,感觉卫八不好对付,麻皮就认为,没必要也不值得在这儿拼命。   他拖着铁枪想要跑,但卫八却不肯放过他。麻皮边跑边回头阻挡卫八,可仅仅跑出去十多步远,卫八的身形越来越快,赶到麻皮身后,一把抓住了铁枪的枪头。   卫八的力气大的吓人,麻皮用尽了全力,也没把铁枪给夺回来。这一刻,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他终于知道这次伏杀绝对不是儿戏,也不是不成功还能抽身退走那么容易的。   麻皮不想死,铁枪夺不回,麻皮干脆甩手丢下铁枪,这样可能还跑的快一些。然而,在他丢下铁枪的同一时间,卫八的身影已经闪到了眼前。   昏沉下来的天际,划过了一道流星,可麻皮却没能看到流星坠向远方,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眨了一下,或许连半秒钟都不到,但卫八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额头。   麻皮的死相不好看,额头凹陷下去一块,五官都挪位了,嘴巴鼻子一起朝外渗血,翻着眼皮,死死的盯着头顶的天空。   卫八摇了摇头,宛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转身继续朝西头鬼市走去。他和王换一样,是个有原则的人,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意外,都不能耽误自己做生意,即便生意很小,又很冷清。   卫八来到鬼市之后,鬼市已经开始上灯,一座一座的板屋魔术般的拔地而起,人声鼎沸。   但仅仅一个多小时之后,鬼市的气氛像是有了些异样的变化,十三堂的一些快脚分散开了,在鬼市里到处乱转,食坊是他们转悠的重点目标。   龙头的大屋里,琵琶声很罕见的消失了,七叔也放下了自己的旱烟袋。十三堂的领堂,除了外出未归的邵大,还有麻皮与温先生之外,剩下的全都到了。   麻皮的尸体摆在大屋的门口,龙头坐在门槛上,拿手帕蘸着水,小心的把麻皮脸上残留的血迹给擦掉。   “那个卫八,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花媚姐用手指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对龙头说道:“这些日子,我们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阿姐,人都死了,还怎么去低调,难道让人家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吗?”血鬼有些不服气,尽管这些日子,他本人就低调了许多,因为偷袭王换货仓的时候,手指被人给削掉了三根。   “你有本事,那你去。”花媚姐斜眼看看血鬼:“那人就在食坊,你现在就可以去把他剁了,给麻皮报仇,给十三堂立威。”   血鬼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动起来,但花媚姐激他也没用,血鬼少了三根手指,却好像多了几个心眼,如今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拿脚趾头想事情。   血鬼不言语了,但曾虎又不服气,几个人开始争论,像花媚姐,桃娘这样的,只考虑自己的生意稳不稳,会不会因为十三堂跟别人的冲突而受到影响。她们是不怎么考虑面子的,只求着平安,挣钱。   几个人争来争去,谁都没有说服谁。不过,他们心里倒是有数,比起卫八,王换才更加难以对付,因为现在有各种各样的证据表明,王换身后的靠山,是“十不全”。   很显然,对付王换和他背后的十不全,显然要比对付卫八更困难。十三堂现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卫八,而把计划打乱。龙头做好了打算,一定要把王换除掉,至少卫八只在食坊里卖荷叶鸡,没有触碰到十三堂的利益。   也就是说,龙头的精力,放在王换身上。   “就是嘛。”花媚姐优雅的抽了口烟,说道:“不要多生闲事了。”   龙头把麻皮身上的血污都擦去,然后用手帕盖住麻皮的脸,回头对七叔说道:“你亲自去,把麻皮送到祖地,多带两个人,听说这些日子雨水多,上山的路不好走了。”   七叔应了一声,亲自把麻皮扛了起来,院子里的马车已经备好,七叔将麻皮放上马车,带着几个人走了。   这也是十三堂的规矩,十三堂的领堂无论是什么原因死去的,尸体都会被运到一座山里,然后安葬在一片峭壁上的岩洞中。   等七叔带着麻皮的尸体走了之后,龙头终于对这件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一个在食坊卖荷叶鸡的人,都敢跟十三堂作对,那以后卖牛肉的,卖阳春面的,是不是都要对十三堂嗤之以鼻?”龙头说道:“你们外五堂也好,內八堂也好,都靠古行吃饭,我却是靠奉例吃饭的,若没人肯交奉例,十三堂,就没必要存在于西头鬼市了。”   “你要叫谁去杀那个卖荷叶鸡的?”花媚姐轻轻皱眉,说道:“麻皮在领堂里,算是功夫很好的了,他都死了,你还能派谁?”   “杀人,非要自己杀吗?”龙头将花媚姐嘴里的烟拿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说道:“不一定吧?” 第50章 十不全   花媚姐似乎不太满意龙头的态度,不过,别的领堂都对龙头的话表示了关注和兴趣。   如果真的像龙头说的那样,杀人不用自己动手,那何乐而不为呢?   “这个卖荷叶鸡的,不用理会太多,自然有人收拾他。”龙头慢慢朝大屋里走去,他的脚迈入门槛时,大屋里的琵琶声便重新回响起来:“力气要使在王换身上,他背后的十不全,不是好惹的。”   龙头的话放了出来,有人就把散在鬼市里的快脚全都叫回。卫八在食坊里烤着荷叶鸡,看见先前在周围晃悠的闲人突然消失了,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在意。   无论多奇怪,这么多年的江湖生涯告诉卫八,只用一招,就能对付所有突发情况,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小茶碗今天没有出摊,不过,这并未影响食坊的生意,来吃宵夜的人依旧很多,卫八竟然卖出了一只荷叶鸡。剩下的一只卖不掉,卫八就着酒给吃了。等到鬼市快要下灯时,卫八收了摊子。   他从木栅栏直接翻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想,按照现在这个状态,寻找铜牌可能是个比较困难的事情。西头鬼市的古行被十三堂把持了一大半,很难打进去,而王换最近又没有传来新的关于铜牌的消息。   卫八只走出去几步,就看到了前面站着的几个人。那肯定是西头城的巡警,一共五个人,看到卫八的时候,为首的那个人侧侧身子,故意让卫八看见自己腰里挂着的手枪。   如今已不是前清了,西头城也跟上海不一样,不过,西头城附近的老百姓,还是把巡警称为巡捕,把警局叫做巡捕房。这种称呼是从上海的租界那边传来的,用在西头城其实不合时宜,但很多人都觉得,从上海传来的东西都是好的。   “你姓卫,叫卫八?”   “没错。”卫八点点头,他不是头一次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对一个曾经被打入死牢的人来说,他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比普通人多很多。   “今天入夜的时候,那边出了命案,死了人。”为首的那名巡捕拍了拍挂在腰里的枪,说道:“有人看到,是你动手杀的人,我们不会冤枉你,但是这件事要调查清楚,走吧。”   卫八笑了笑,他突然觉得,王换来到西头鬼市之后,不跟十三堂的人合作,偏要自立门户对着干,是很明智的。十三堂是地头蛇,但用的这手段当真是下三滥。   卫八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事实上,他有信心,即便对方带着枪,他也能把他们全部放倒。但巡捕房的人跟十三堂的人是两码事,得罪了十三堂,可以硬着头皮对抗下去,然而,一旦跟巡捕房的人动手,那么他以后就不能再在西头鬼市立足了。   卫八被带走的时候,有人隔着栅栏看的清清楚楚,立刻把消息传了出去。不多久,消息就到了龙头的大屋。七叔去安葬麻皮,血鬼暂时在大屋外面守着,收到消息,龙头波澜不惊,这只是个小把戏,不值得志得意满。   “那个卖荷叶鸡的,还能出来吗?”   “有空的话,你进巡捕房试一试,看看还能不能出来。”龙头笑了笑,表情有一点点阴森。巡捕房那种地方,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也经常会发生些很奇怪的事。比如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因为什么罪过被抓了,只过了一夜,死在巡捕房里,死因相当蹊跷,说出来可能都没有人会信。   不过,有没有人相信,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死了,就活不过来。   “那个王换,怎么对付他?”血鬼对王换更在意一些,说实话,他和卫八没有什么冤仇,卫八死不死,他也不是很关心,但他恨王换。   “好好对付,这样的人,要么就不动他,要动,就直接弄死,我不会跟你一样,不疼不痒的去寻些麻烦,最后只能自己丢脸。”龙头伸了个懒腰,说道:“十不全有点吓人,所以先不急,我去找能对付十不全的人了,等人到了之后,再跟他动手。”   “十不全,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听说过?”   “那是因为你还太嫩。”   龙头所说的十不全,是一个很缥缈,也很久远的故事。当年江南闹长毛的时候,很多人活不下去,跑到了外地去要饭。这些要饭的人,也有自己的地盘和各种规矩,不要以为人落魄到那种地步就人人平等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一些外地来的叫花子很受排挤和欺负,尤其是一些身体有残疾的,更被人轻视。据说,有一个人,从江南逃出来时,被长毛砍断一条胳膊,侥幸未死。原以为离开了战火荼毒的家乡,便算逃出生天,但流落他乡之后,依旧过的凄惨,叫花子的帮会里,也要交奉例,尽管只是些残羹剩饭,可这些残羹剩饭交上去,自己就会饿死。   这个独臂人最终不堪忍受,带着一腔怒火离开了。十年之后,等他再回来时,一身好本事,把那帮叫花子杀了个人仰马翻。   这个独臂人,就是十不全的始祖,他一得势,立刻有人蜂拥而至,依附门下。但独臂人只收缺胳膊断腿,瞎子聋子哑巴之类的人,用他的话说,这些人先天后天不全,老天爷不肯照顾,那他就要照顾。   岁月变迁,长毛被平定之后,十不全的人渐渐迁徙回到故乡,地方变了,人却没变。十不全门下,依旧是一些瞎子聋子哑巴。   “王换怎么跟这些人搭上关系的?”   “等到杀他之前,你可以去问问他。”   血鬼翻翻眼皮子,不再言语,跟龙头斗嘴,是不会沾到便宜的。   “曾虎受了伤,他这个月当值,你替他吧。”   血鬼应了一声,等走出大屋的时候,他想啐一口唾沫。   卫八在栅栏外被抓走时,王换一无所知,他正忙着跟一个南方来的客人谈生意。从黄三响那里劫来的货,还有一大半没有出手,需要卖到比较远的地方,以免惹来什么麻烦。   这个客人的胃口比较大,竟然有意把王换手里的货全都收走,只不过价钱谈不拢,客人临走时,让王换再考虑考虑。   王换和黑魁把板屋收好,按着平时离开鬼市的路,从南边绕过栅栏。快走到西头城时,一辆马车静静停在不远处。王换看了看,这辆马车很眼生。作为一个混迹在西头鬼市的古行人,眼睛要特别管用,不要说一辆马车,就连对方带着的一条狗,也得记在心里。   这辆马车就停在前面,一动不动,也看不到拉车的车夫,王换放慢脚步,做好动手的准备。   不过,他很快又松懈了下来,因为他看见马车的车窗拉开一半儿,然后露出了花媚姐的脸。   王换登上马车,花媚姐立刻把车窗给拉上了。王换觉得花媚姐是有要紧的话要说,否则,就不会专门找一辆陌生的马车在这里等他。   “原本是想带个口信给你,可我不知道该叫谁带口信。”   “粉苏难道靠不住?”   “粉苏这个人靠得住,可他的嘴巴靠不住。”花媚姐又点燃一支细细的香烟,夹在指头间,说道:“这件事若真的露出了风声,你是如何下场,我不敢说,可我却一定会死。”   “阿姐,到底有什么事?”王换听得出来,花媚姐绝对不是开玩笑。在整个西头鬼市,能威胁到花媚姐的,就只有十三堂的龙头。 第51章 提前准备   王换想到这里,心里突然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花媚姐一直是照顾自己的,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有了花媚姐,王换少了许多麻烦。   两个人非亲非故,花媚姐或许看着王换顺眼,但不管怎么说,不是每个十三堂的人都会像花媚姐一样,明里暗里维护着王换。   “龙头盯上你了。”花媚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弟,很早之前我就劝过你,去给龙头递个贴,递贴不是什么丢人事,至多是你赚的钱,拿去交给龙头一成,却能保证你在西头鬼市站得稳,没人找你麻烦,你却总是不听。”   “我知道,阿姐,我知道。”王换心里感动,嘴上却不肯说出来,用手搓了搓脸,说道:“我只是自由惯了,不愿受什么约束。”   “阿弟,有些话,我不会问你,今天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血鬼当时拆你的盘,黄三响的货被人劫了,曾虎麻皮劫你的货仓,温先生被人削了几根手指,这些事情,无论和你有没有关系,龙头都把帐记道你头上了。”花媚姐又叹了口气:“就这段日子,龙头要对你动手。”   “兵来将挡,混江湖的人,不都是这样,要么去杀人,要么被人杀。既然两只脚都踩到了这条路上,这些事就无可避免。”   “阿弟。”花媚姐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我要告诉你,你仗着背后的十不全,所以无所顾忌,可你知道吗?龙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换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防备。他嘴上说的轻描淡写,但十三堂龙头绝对不是吃素的。如果龙头铁了心要对付一个人,把十三堂所有的力量都整合起来,那是很可怕的。   “阿姐,这次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能还时,一定还给你。”   王换从马车下来,和黑魁回到西条胡同,立刻把老断和老瞎子他们召集了起来。   十三堂的龙头知道十不全,但并不知道十不全的现状。十不全收人比较挑剔,所以,人数始终保持在百十人左右。然而,前些年南方打仗时,十不全的人因为要守着自己的乡土,跟一位督军属下的军队发生了很严重的冲突。   老瞎子至今还记得,那天夜里是多么的残酷血腥,十不全的人全都被堵在一个村子里,外面的兵用机枪不停的扫射,百十人只侥幸逃出来几个。   这是件比较隐秘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十不全今非昔比,满打满算,如今也只有这几个人。   眼下的路,无非就是两条,要么走,要么逃。十不全的人无所谓,无论到了什么地方,对他们来说,也都是刀头舔血,选择权在王换手中。   王换还是不舍离开西头鬼市,一离开西头鬼市,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就更加渺茫。   所以,他依然决定留下来,即便跟十三堂彻底翻脸,也要留下来。王换很庆幸自己之前就跟苦田人还有道人达成了协议,现在,是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   这一夜,王换很想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但他睡着之后,就不停的做梦。   他一直梦见自己家乡的小村子,一直都梦见村子旁边那片竹林,竹林里,有一道身影,不断的朝前走,王换就不断的在后面跟。   终于,他追上了这道身影,身影转过来时,正是秀秀。   但秀秀的脸色很差,人也非常憔悴,不时的咳嗽,还会咳出血,她眼睛里含着泪,对王换说,她活不了太久了,一定会死,她希望王换可以好好活下去,以后再找一个好女人,给他做饭洗衣服带孩子。   王换拼了命一般的摇头,可秀秀无论如何都不听,只顾自己走,王换一急,陡然从梦中惊醒了。   他醒来时,窗外的天还是黑着的。   第二天,王换整整琢磨了一天,在考虑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十三堂反击。老瞎子和老断他们,也凑在一起商量,十不全的人是不怕死的,因为都是死过几次的人了,但他们是十不全最后的香火,想要把这点香火继续传承下去。   太阳还没落山时,王换就带着黑魁来到了西头鬼市。黑魁架起板屋,王换就直接到了烟栏。苦田人很勤快,烟栏的板屋每天总是第一批搭起来的。   王换在后面的板屋里见到了阿苦还有师爷,因为彼此都是同盟,所以,王换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接把十三堂要动手的消息告诉了阿苦。   “那就跟他们拼了。”阿苦腿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走路有一点点瘸,别的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他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光头,说道:“这不是先前就说好的事,不管怎么样,只要十三堂先动手,咱们就并作一处,跟他们拼。”   王换心里踏实了,苦田人不算多,但加上他们养的人面猴,倒是不容小觑的。   在阿苦这里谈妥,王换又要到道人那里去。阿苦拦了拦,说道:“从黄三响那里弄来的货,如今怎么样了?”   “剩下的一大半,暂且还找不到买主,我想把货销的远一些。这两天是有个福建那边的客人,有意把货全包下来,只不过价钱谈不拢,就先放一放。”   “阿弟,我说句话,也不知道在理不在理。”阿苦又挠了挠头,抓起一把蚕豆,慢慢的吃,一边对王换说道:“这些货,我们没有下本钱,卖一块大洋,都是净赚的。其实,不用和平时做生意一样,一定要卖到多少价钱,才觉得不亏本。”   “你的意思,想把货都出手?”   “你也知道,我们苦田人,都命苦,一个男人背井离乡,就要打拼,要养活留在老家的一大家子人,要是这次跟十三堂拼命,我不给兄弟们提前把血钱发了,谁会闷着头死卖命?”   王换想了想,阿苦说的是有点道理,苦田人不认别的理,只认钱,不给他们钱,就没办法养活一家老小。以前打仗的时候,也总要先给当兵的发了军饷,人家才肯冲锋。   “这两天,我同客人再谈谈,把货出了。该给你的钱,一分不少。”   “我先替苦田的兄弟谢你。”   从板屋出来,王换又找到了道人。道人本身就邋遢懒散,他手下那些人也不怎么勤快,别的地方板屋都搭好时,道人这边的人才懒洋洋的刚刚到齐。   道人坐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看着手下人忙忙碌碌的搭板屋,王换到他跟前,道人微微斜着头看了一眼,却不说话。   王换发现,道人似乎没有精神,脸庞上,好像有一抹看透了红尘俗世的厌倦和淡然。   “出了什么事?”   “小狐狸死了。”道人躺着不动,神情中又多了一丝哀伤:“原本好端端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死了。”   王换无言以对,道人对待那条狐狸狗,必对待自己的老婆还要上心。王换猜测,若要让道人在老婆和狐狸狗之间只选一个,道人多半是会选狐狸狗的。   “你心境不好,我也不想搅扰你,但事情要紧,不得不说。”   王换把十三堂龙头要动手的消息跟道人说了,道人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蹲在对面的几个刀客,对王换说道:“这些人的命,我早已经买下来了,什么时候要跟十三堂拼命,提前知会一声。”   王换站起身,拍拍道人的肩膀,他知道道人心绪不好,也不想在这给对方添乱,起身要走。   “先等等。”道人从躺椅上坐起来,说道:“给我卜一卦,这几天,老子一直觉得,心似乎始终都在噗通噗通的乱跳,觉得要出什么事情。” 第52章 打不通的关节   这还是道人头一次主动要求王换给他卜卦,在王换看来,道人这样的混不吝,其实应该是百无禁忌的,可是如今也开始信命了。   “老规矩,写个字,随便写。”   “老子这里的人,多半都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哪儿来的纸笔。”道人从躺椅上下来,蹲在地上,用手指写了个一字。   王换取出两枚一年四季都不离身的铜钱,丢在地上。两枚铜钱转动了十多圈,慢慢停下之后,竟都直立在了地面。   铜钱不落定,就看不到卦象,王换没有办法,捡起铜钱又丢了一次。但两枚铜钱和中邪似的,转动十多圈,又直立于地面。   “稍等,我晚上没吃饭,估计是没力气,手抖了。”王换将铜钱捡起来,说道:“你每天都摆那么多吃的,拿点出来,我填填肚子。”   道人挥了挥手,一个正在搭板屋的半大小子从旁边的食盒里拿了些东西送来,王换慢慢吃了,吃完之后,他又摸出两枚铜钱。   “算了。”道人躺在躺椅上,摇了摇头,侧脸望着王换,说道:“凡事有一有二,不能再三再四,卜了两次,都没卜出来,老子这条命,看起来是不好卜算的。”   “上次我给你卜过一卦,算出你的阳寿是九十四岁,怎么,信不过我?”   “老子什么时候说信不过你了?”道人龇牙咧嘴的一笑,说道:“这西头鬼市里的人,如果非要挑一个出来,让老子相信,老子还真的只信你一个。”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那条狐狸狗,说实话,寿命也该尽了,节哀吧。”   “滚去挣你的钱去,什么时候要人去对付十三堂,提前知会一声儿。”   “道人,不是我安慰你,我们的胜算是很大的。”王换临走的时候,小声对道人说:“你,我,加上苦田人,西头鬼市除了十三堂,就是我们的拳头够硬,你不用担心。”   “老子刀头舔血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不用过来安慰老子。”   王换从道人这里离开,立刻回到自己的卦摊,那个福建的古玩商人又来了,已坐在板屋前等了一会儿。王换把黑魁打发走,跟商人聊起来。按王换的心思,和这人拖上一段时间,好歹都会加些价码,可阿苦那边等钱等的急,现在就只能便宜这商人了。   两人谈好了价,商人压价压的紧,不过,一旦谈拢了,还算好说话,提前先付了定金,两人又谈好了交货的日子,商人便走了。   商人同王换在谈生意时,眉尖河下游的那条游船上,杜青衣正愣愣的望着河面发呆。   不久之前,下头的人传来一条消息,说是卫八因为杀了十三堂的人,被西头城的巡警给抓去了。   这种黑吃黑的事,有江湖经验的人拿脚趾头都猜得出,卫八一旦被抓去,就不可能活着出来。   刚刚收到消息时,杜青衣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感觉,但是,等她再坐下来,慢慢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时,这种感觉,就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她回想起了很多,回想起当年和卫八同行的那几天时光。   其实,卫八并未亏待她,反而对她很好。若不是后来卫八因为生意上的事,重伤了杜青衣的男人,或许,杜青衣直到此刻,依然还念着卫八的好。   想着想着,她突然就恨不起来了。   人,时常都是这样,为了一个目的,苦苦的煎熬打拼很久,仿佛这一辈子就为了这一个目的而活。可有一天,目的真正达到时,心里又会开始嘀咕,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杜青衣的心思很细,但越是这样,越是让她时常都陷在一个念头中不可自拔。这一瞬间,她有些厌烦自己,因为她能感觉到,自己跟杜年成亲这几年,其实心中的快乐,还不如跟卫八同行那几天多。   她甚至在想,若当年自己真的狠下心,坐着卫八的马,跟着卫八一起走了,那如今,自己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少奶奶。”老管家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看,看着杜青衣始终发呆,老管家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说道:“卫八栽了,咱们是不是再去烧把底火?”   “什么意思?”   “我只怕他死的不透。”老管家是杜家的人,还是杜家同枝的亲戚,跟杜年的父亲是一辈儿人。卫八重伤杜年的过节,老管家记忆犹新,若有整死卫八的机会,老管家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少奶奶,咱们在西头城地头不熟,可这天底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去城里,找管事的人,塞些钱,让卫八死在里头。”   “卫八既然叫人抓了,那一定就是十三堂的人做了手脚,注定是不会叫他活着出来的。”   “我晓得,只不过,卫八这人,是不能给他任何机会的,咱们送些钱,叫人家把事办的利索些。”   杜青衣的心里,有一点纷乱,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未曾体会过这种心乱飞的感觉,老管家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准备些钱,叫毛头跟着我,我进城一趟。”   老管家应了一声,立刻下去准备,不多久,那个叫毛头的伙计,就提了一只小箱子来到杜青衣面前。   杜青衣换了件靛青的长衫,又拿了顶帽子,带着毛头从游船下来。游船离西头城的南门不太远,只不过从这里经过时,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鸡鸭猪粪的气味。   杜青衣和毛头进城,先寻了个饭馆,找了雅间。杜青衣在这里等,毛头出去办事。   过了不到一个小时,毛头带着一个穿黑衣的中年男人来到雅间。毛头的办法很多,也很会办事,尽管在西头城不是很熟,但这一个小时时间里,已经跟西头城一个姓李的警长搭上了关系。   毛头把老李带到雅间,自己便带上门出去了。毛头这个人,是杜家少有的人才,还是杜年本家的表弟。杜青衣嫁到杜家之后,但凡外出,总要带着毛头,一来是毛头聪明,二来,杜年的心胸也不是那么宽广,叫毛头暗中盯着杜青衣。   只不过,杜年还是小瞧了杜青衣,小瞧了她驭人的手段。杜青衣还没嫁到杜家时,在山西老家已经被当地的老百姓称作杜菩萨。   杜青衣和老李聊了一会儿,事实上,和王换一样的人,并不算多,也很少有男人可以拒绝杜青衣的要求。老李表示,若杜青衣真的要开拓地盘,把杜家的生意做到西头城这里来,老李可以帮忙,在西头鬼市给杜家腾一块地盘出来。   “这两天,听说抓了一个叫卫八的人?”   “杀人嫌犯。”老李笑着,露出一口被烟草熏的微微发黄的牙齿:“你认识?”   杜青衣没有说话,把那只小箱子提到桌面,推到老李面前。小箱子不大,但是打开之后,老李还是能看到,箱子里装了大概三四百银元。   “杜家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李警长是清廉的,只不过,你们那里是个清水衙门,做个一清如水的官,总是不易,这点钱着实不多,是个小意思。”   “杜家少奶奶,说笑了,我一个月三十来块的薪资,这口箱子,可足顶我一年的进项了。”   “托您一件事。”杜青衣再开口时,脑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糊涂了,或许又回想到了当年和卫八同行的那段日子,她的眼睛有些模糊,脑子也有些模糊,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卫八,多半是遭人诬陷的,这点钱,您收下,只望能给卫八个清白,若是需要上下打点,您只报个数,这一两天,我就把钱送来。”   “是想捞人?”老李咧着嘴一笑,又看看箱子里的银元,伸手把箱盖给合上了。   杜青衣松了口气,按她的经验,对方一旦关箱,那就是准备收钱办事。   可万万没有料到,老李关好箱子,又把箱子原封不动的推了过来。   “杜家少奶奶,别的事,我能帮忙,一定帮忙,谁会跟钱过不去?”老李嘿嘿笑着,笑容里似乎有那么一分歉意:“只不过,这笔钱,我没法收,也不能收。”   听到老李的话,杜青衣刚刚松懈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底。老李的话,再明显不过,卫八这个案子,是要办成铁案,老李不敢收杜青衣这笔钱。或者,十三堂送的钱,比杜青衣多的多。   “箱子是不是太轻了?我回去换一口。”   “不是这回事。”老李显然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聊,慢慢站起身,说道:“杜家少奶奶,以后有别的事,尽管开口。”   说完这些,老李欠了欠腰,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杜青衣没有拦,因为她知道,即便拦了也没有用。这种事情,跟做生意讨价还价还不一样。   杜青衣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觉。是酸,是苦,是惋惜,是遗憾,她并不知道。   她的眼神,又一次恍惚起来,朦朦胧胧的,似乎看到了卫八的影子。   等她再站起身的时候,心里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这个关节,打不通,肯定打不通。   卫八要死了,要死在西头城。 第53章 风暴将临   今夜,风高云低,乌云压境,这是暴风雨要来临的征兆。鬼市的长街,行人开始稀少,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停留在卦摊前卜卦。王换安然坐在小椅上,感受着难得的清净。   风有点大,王换的心情就像这乌云盖顶一般,沉重,压抑。道人的卦,王换做了手脚。临阵卜卦,这是生怯。人一生怯,打起仗来手就软了。这对道人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算了,王换不会管他,可偏偏是现在,大战在即,王换手里能用的人不多,他不想道人在这个时候出事。   王换上次预感道人会遭难,这次,预感更强烈了。 他不怕道人会死,但他怕道人撑不到十三堂发起攻击,就要死了。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注定的命数在那里等着你,无论你怎么绕,最后都会回到那条道上。   道人的命,似乎在劫难逃。   虽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天机不可说尽,这是古周文王神卦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事事都依着卜卦,最后都规避天道,那天机就要降罪给算命人了。王换既然打出算卦的幌子,那就要按卜卦的规矩来。   这就是因果,有因必有果,结果必须有人承受,因果才能平衡。   不过,王换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他知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有一线异数。所以,天道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这个就好像天注定一个人应该要活到九十岁的,但是他性格暴戾,喜爱杀生,造下太多杀业,于是因果报应,他可能四十岁就被无常勾走了。   而另一个人,生来福薄,是个短命之人,但此人宅心仁厚,为人善良,时常铺桥修路,接济乡里,此人最后势必会得到福报,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得以善终。   这就是异数,也是天道留下的一线生机,符合因果循环的规矩。卦象,算的是天命,算不了异数。每个人的行为,决定着最后能不能逆天改命。但道人这种人,想要逆天改命,有点难。   改命不一定非得做善事,行善心,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天道循环里,生生不息。   王换点了支烟,慢慢的抽,同时开始权衡利弊。跟十三堂的对垒,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不得不发。若是在这个时候,道人出了岔子,王换就不知该怎么办。   他又想起了方才临走时,道人私底下看似漫不经心告诉自己的那句话。   道人说,那个卖烤鸡的被抓进去了,花绿头干的。   花绿头是前清末期民间用来形容官兵的,道上的人一直沿用着这说法到现在。   王换听了道人的话,专门又去打听了一番,卫八被带走,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但王换猜得到,这事不简单。对于卫八,王换谈不上好感,但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每个在鬼市讨生活的人,都带着自己的目的,卫八不过是其中的一个。何况,卫八算是帮过自己。   等到王换和十三堂真正开战,卫八这股战力作为变数,绝对有改变局面的机会。   但花绿头不是王换能够招惹的,他和卫八的交情,也还不至于让他铤而走险,虽然他很想把卫八从牢里捞出来。   王换叹了口气,卫八的胆子太肥,在这鬼市特立独行,孑然一身,不走背景不拉关系,卫家又倒了,等十三堂出手对付卫八,卫八一下子没了还击之力,也没有可依靠的人。   王换想着,单单从这事里可以看出,十三堂的实力,绝没有面上那么简单。   王换琢磨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妙,他转过头,朝南边望了一眼,南边那片地,在几十年前还是一块荒野,是用来处决犯人的地方。花绿头把犯人装进笼子里,戴上镣铐,从城东那头一路羁押过来,穿过西街口,从菜市场经过,出西城门,来到这片荒野之地。再把犯人羁押到斩首台上,等到吉时,刀斧手一刀咔擦了事,监斩官拍拍屁股走人,剩下洗地的在这收尸。   这块地方常年死人,死了数不清的人,大人,小孩,男人,妇女,有些冤死的亡灵阴魂不散,死不瞑目,人们都说,这块地方阴气沉沉。   十三堂龙头的祖上,据说最早就是这片刑场的刽子手,到了后来,刑场荒废了,北面的小渡口的宵夜摊子,形成了最早的鬼市,龙头的祖上,就是那时候涉足鬼市的。刚开始的时候,鬼市的市场太小,花绿头自然也就懒得插手进来管。   长毛被打跑了,短毛又不敢来,况且还有龙头供奉的奉银,虽然不多,但不用跟十三堂作对还有银子,他们也就懒得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了。   因此,西头鬼市极少有官府的人涉足,这也慢慢变成了西头鬼市的一个规矩,鬼市里有了恩怨,有了纷争,双方就各靠各的本事,用江湖的规矩来了结恩怨。哪怕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也只能认命,谁都不能借助官府的力量来处理鬼市里面的矛盾。   王换突然有点看不起龙头,这次因为卫八的事情,十三堂请出花绿头,无疑破坏了自家定下的规矩。   但轻视龙头的同时,王换也能感觉到,龙头绝对是个可怕的敌人。那些在鬼市里混来混去,自称江湖好汉的人,其实不难打发,因为他们自称好汉,就会被各种各样的道理禁锢,约束。   可龙头却没有这样的顾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这样的敌人,说难听些就是不要脸。不要脸的人,一直都很让人头疼。   王换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抬起头,天阴了,乌云越压越低,有闪电在乌云间若隐若现。   黑魁坐在里屋,吃着刚买的羊杂,今日里人少,食坊的老板便宜了黑魁,半卖半送。   黑魁这会吃得差不多了,他抬头望着王换,问道:“瞧着这架势,风紧,扯呼?”   王换盯着黑魁,问道:“你害怕了?”   “我不怕,我是问你,快下雨了,咱要不要先撤了摊子?这雨,一时半刻停步了,现在不走,天亮也别想走了。”   就像黑魁说的那样,鬼市里其他的摊子已经在稀里哗啦的拆着木板了。   但王换摇了摇头,望着天,淡淡说道:“再坐一会,夜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一会,我要去杀个人!”   黑魁一下子愣住了,他望着王换,感觉诧异。因为以往过去,王换从不会直言不讳的说这种狠话。   “你……你要去杀谁?”   “自从我来到西头鬼市,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今晚,我想破个例。”王换叼着烟,把小椅子搬回板屋,说道:“你不用问那么多,这个人,非杀不可。”   黑魁点点头,没有多问,呼噜呼噜吃着剩下的羊杂。   夜风吹过来,带走了白日里的炎热。西头夜市的局面,乱糟糟,就好比也夜色,乌云盖日,山雨欲来。现在的十三堂,肯定在调兵遣将,蠢蠢欲动。   以王换对十三堂的了解,对面要是真把刀子摆到台面上,这事就不是轻易能善了的。这么多年,十三堂稳稳的占据着这鬼市的主导权,靠的就是他们的雷霆手段。不动则已,一动必要把人打到不能还手。事情走到这一步,想要缓和,已经不太可能了。而且,依着王换的性格,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到十三堂的势力底下做事。他虽然不想得罪十三堂,但十三堂现在一定要踩他,他也不会低头。   卜卦算命的,算不出自己的命。王换也不知道自己可能在哪一天,就在找黄金骨头的路上,横尸荒野了,但黄金骨头,他绝不会放弃。   为了秀秀。   鬼市里其他木屋拆得七七八八了,照明的煤油灯少了许多,夜黑似墨如漆。   王换的眼前,也是漆黑一片。他不知道龙头会怎么做,不知道十三堂都对围剿自己,做了哪些布置。十三堂的力量,毁天灭地,王换从来不敢小看,也无法估算有多大把握能赢,他之所以宽慰道人,无非是战前激励军心罢了。   “没有游鹰,走起路来两眼一抹黑,黑魁,等我们挺过这一仗,是时候整理一支游鹰了。”   “好。” 黑魁洗了装羊杂的水桶,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黑魁对王换,一向都言听计从。   游鹰,是江湖人放在明处暗处的眼线,只有足够强大的游鹰队伍,才能保障信息通畅。   以前,十不全有一支这样的游鹰,可是哪一战,全毁了。 现在王换面对十三堂的压迫,再一次感觉到了游鹰的重要性。没有游鹰,就只能见步走步,见招拆招。   乌云遮月,天公在这时候淅淅沥沥地降下了雨点。 整个西头夜市陷入阴霾笼罩。直到第三滴豆大的雨滴落在王换的脸上,他才猛然钻出了板屋。   “收摊,杀人!”来到西头夜市这么久,他第一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今晚,他要杀个痛快。   王换迈步朝前走去时,心里把已经做好的打算又重新审视一次,有些事看不穿,想不透,那就干脆不想,先下手为强。 第54章 叠龙局   雨来了,伴着疾风。疾风骤雨里,王换带着黑魁,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赌档走去。   黑魁跟在王换身后,壮硕的身躯仿佛一座钟塔。黑魁感觉,今日的王换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杀气四溢,仿佛杀神出世,让人脊背发寒。   每逢雨天,别的板屋基本都会提前收摊。唯独赌档里,人头攒动,比平时还要热闹几分。   在鬼市讨生活的,多是刀头舔血的粗人,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对他们来说,挣的钱除了养活老婆孩子,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赌档和鸡笼。   当薛十三看到王换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迎了上来。   “阿弟!你怎么又来?”薛十三脸色一下绿了,拖着王换要朝外走。   他知道龙头要对付王换,以薛十三的见识,他并不认为王换有什么胜算,所以,薛十三不想在这段时间里跟王换有什么交集。说白了,薛十三平时和王换相处的不错,但西头鬼市中的交情,终究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命若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利益可言。   “你放心,今天不找你,我是来找曾虎的。”   王换的声音很冷,薛十三这种人精一听,就知道今日的王换,来意似乎不善。况且,王换身上的杀气四溢,遮掩都遮掩不住。   薛十三咽了口唾沫,他不想在这段日子跟王换有什么交集,但他更不想在这段日子得罪王换,王换若真的翻脸,薛十三心里也怕。   “阿弟,你找曾虎做什么?”薛十三有些想不通,王换和十三堂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双方剑拔弩张,准备开战。可偏偏在这个时候,王换又跑到赌档这边来找曾虎,薛十三的脑袋发晕,他觉得,王换是个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做什么蠢事。   “叫曾虎出来就行了,这边没有你的事。”   “我真正搞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啊。”薛十三叹了口气,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在王换和曾虎之间是插不上手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的做一个旁观者。   薛十三转身走进赌档的内堂,内堂是平时用来盘账,休息的地方。曾虎正翘着二郎腿,躺在躺椅上打盹,薛十三凑过去,小声跟曾虎说了。   “他真嫌自己活的久了?”曾虎听到王换的名字,眼睛便红的像是充血,他唰的坐起来,径直奔出内堂。   曾虎能做到领堂,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虽然对王换恨的牙痒,但十三堂还未跟王换真正开战,既然身在赌档里,就得守赌档的规矩,否则,以后就没人来赌档赌钱了。   “你来做什么?是觉得我这个赌档的钱好赢?”   “哪条规矩写明了,我不能来赌档?”王换慢慢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身后的黑魁立刻擦亮洋火,给王换点烟。   “能,怎么不能?”曾虎咬着牙笑道:“来赌钱,还是来赌命?”   赌档只有这么大,王换和曾虎一说话,赌徒们便觉得今日有热闹可看了,纷纷停止了下注,各自朝前凑了凑。也有些赌客胆子小,看到架势不对,赶紧躲到墙角边,却又不肯走。   “今天,赌钱,赌命,而且。”王换喷出一口烟,淡淡望着曾虎:“我还要平你的盘。”   “平我的盘,平我的盘……”曾虎咧嘴就笑起来,赌档不仅有他和薛十三的股,龙头也有股,在赌档惹事,那就真的是在跟龙头作对。   “别人的盘,你敢去平,你的盘,我就敢平。”   王换的话音一落,十几条壮汉慢慢聚拢到曾虎身后,这些都是赌档里养着看家的,满脸横肉,看着就不是善人。   “想平我盘的人多了,你算老几?莫非失心疯了,又玩狗急跳墙那一招?若是那样,我赏你几块大洋,留着你买棺材。”   王换从身上掏出了一封大洋,整整一百块,随手扔在赌桌上。   曾虎看看桌上用红纸包裹的大洋,嗤笑道:“就凭这一百大洋,就想平老子盘?你脑袋莫不是给门夹了?”   “接不接?”   “老子接了,你想怎么平?”曾虎脱掉了身上的麻衣,甩到一旁,后背那条下山虎,在油光灯下显得狰狞凶猛,“今日你若是平不了老子的盘,就把你的命留下来!”   “赌大小,你坐庄我买,叠龙局,赢的人活,输的人死。”   黑魁微微皱眉,他对王换算是了解的,王换从不好赌,今天却赌的这么大,   叠龙局的规矩,一方下注,一方坐庄,每把赢的钱都不下桌,直到一方输无可输,如果够狠,最后一把就赌命。   “老子敢下山来开赌档,什么局没玩过,拿骰子!”   长条方桌摆着骰盅,曾虎站在里头亲自摇骰子,王换站在外面,叼着烟默不作声的看。   黑魁站在王换身后,赌局还未开始,他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   赌档里的人,悄悄的退走了几个,王换来找曾虎以叠龙局玩命,这绝对是西头鬼市的大事。混在赌档里的眼线,已经将消息传了出去。   夜雨中,赌档的消息被一个一个人相互传递,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用不了多久,西头鬼市里的头面人物,都会收到消息。   这一夜的西头鬼市,注定不会平静。   腥风血雨就要来临,王换首先发难,剑指曾虎。至于他究竟有几分把握,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   曾虎的手臂比王换的大腿还要粗,摇起骰子来,咣咣作响。   啪!   曾虎按下骰盅,斜眼看看王换,低声喝道:“一把要你命,说,买大卖小!”   王换一直侧着身,并不理会曾虎的气势,淡然说道:“三四五,大!”   曾虎也不墨迹,当即掀开了骰盅,三颗骰子静静躺在骰盅里,真的是三四五,曾虎的右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身旁的帮龙数来一百大洋,扔在赌桌上赔给王换。   其实,叠龙局上的钱,已经不重要了,就只是个数字罢了,到了最后,总有一个人要倾家荡产。   “换骰盅!”曾虎咬了咬牙。   第一局用的是普通骰盅,声音清脆。江湖上能听声辩音的能人异士不是没有,曾虎敢开赌档,自然也是见识过的。王换敢来玩叠龙局,有点不为人知的本事,曾虎并不会觉得太过意外。   第二局的骰盅要比普通骰盅大上一倍有余,这种骰盅内置了三层厚厚的棉花,而且中间一层还有无数细小的钢珠,摇动起来,中层钢珠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足以干扰一切试听。   曾虎再次摇动骰盅时,心里很确定,王换出不了千。   沉重的骰盅重重墩在桌上,曾虎的额头冒出一片油光光的汗水,翻着眼皮望向王换。   “来!”   王换又叼上一支烟,趁着黑魁给自己点烟的机会,说道:“三四六,大。”   曾虎揭盅的时候,外围的赌客暗暗觉得惊讶,骰盅里的三颗骰子竟然真的又是三四六,老赌客猜骰子点数,能猜到七成准,已是很了不得了,但王换猜骰子,和自己亲眼看到似的,准的邪乎。   “你出千!”曾虎有些输不起,输不起钱,也输不起面子。他一把将骰盅扫到地上,嘭的一拍桌子:“在赌档出千,就是死!”   “我本来想多跟你斗几手,让你再闻一闻尘世的气息,这个机会,你不要。”王换的手猛然一动,曾虎抬手招架,但王换的手指灵动的无以复加,在曾虎的眼前穿花似的一晃,一下就捏住了曾虎两根还没有愈合的断指。 第55章 龙头的客人   曾虎没有想到,王换会在赌档跟自己动手,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若在十三堂的地盘动手,那便等于直接跟整个十三堂明着挑战了。十三堂并非一块铁板,但那些领堂心里雪亮,遇到外敌时,还是会暂时联合起来。   王换出手极快,一下捏住曾虎的两根指头,曾虎身后那些赌档的壮汉立刻围了上来,但不等他们冲到王换跟前,黑魁一声虎吼,翻身跳上了赌桌。二百多斤的身躯压的赌桌吱呀吱呀作响。   “谁活的不耐烦了!来!”黑魁从身后的长条布袋里脱出每日都磨的铡刀,四寸宽的铡刀,后背薄刃,一刀下去,绝对能把人砍成两截。   或许是黑魁的气势吓人,也或许是曾虎被王换捏着伤指,十多名壮汉一下停住了脚步。   这一刻,曾虎的牙都快咬碎了,反手从赌桌下面抽出一把斧子,劈头朝王换砍了过来。   王换猛然发力,捏着曾虎的伤指朝后一带,曾虎吃痛不过,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一挺,王换侧身躲过这一斧,随手一拳。曾虎的指头被王换捏的死死的,没能躲过,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曾虎的鼻梁上。   曾虎眼前一黑,鼻涕眼泪一瞬间喷涌而下。王换跟着便抓起曾虎手中的斧头,高高举过头顶。   “阿弟!”   这时候,薛十三真的急了,王换来这里赌钱,闹事,这总归还能遮掩过去,可薛十三看见王换眼里的杀气,还有他举过头顶的斧头,薛十三的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王换或许真的动了杀机,要敢在开战之前,先杀曾虎立威。   薛十三这一嗓子,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竟然像是一道炸雷。王换举着斧头的手,顿在了中途。   赌档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众多赌客已经全部退到了屋角。黑魁拿着那把吓人的铡刀,逼住曾虎的手下。王换的斧头,就蹲在曾虎的头顶。   “别!千万别!”薛十三急忙就跑到王换跟前,想要伸手先拉住王换握着斧子的手,但王换瞥了他一眼,薛十三立刻打了个冷战,收回手,说道:“阿弟,你想清楚!若是不死人,总还有商量的余地,哪怕不好商量,也总比直接开打的强。若是死了人,那就真的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我原本就不打算谈了……”   王换这句话刚刚说完,曾虎猛然间一缩身子,不要命的朝后退去。他的两根伤指在王换手中捏着,曾虎这样一用力,硬生生挣断了两根指头,在飞溅的血花中急速的退走。   曾虎显然是舍弃两根指头来保命的,如果这里是空旷之地,他这一招壮士断腕倒真的有些用处。但身在板屋,稍稍一退就贴到了木板墙。曾虎的力气很大,撞塌了半边屋子,闯了出去。   屋子一塌,刚刚安静下来的赌档又乱作一团。一大半人被塌下来的屋子埋在里头,争先恐后的掀掉头顶乱七八糟的木板。曾虎抓住这个机会,翻身想从地上爬起来。指头可以不要,面子也可以不要,只要他还留着一条命,能逃出去,那迟早还有和王换再争生死的机会。   曾虎很有把握,王换追不上自己,薛十三再怎么怂,这种节骨眼上,也会使绊子牵制王换。如果薛十三不这么做,等龙头知道曾虎被杀时,薛十三眼睁睁在旁边看,那薛十三说不定会比曾虎死的更惨。   曾虎预料的不错,自己撞破板屋的时候,王换是要起身追赶,但薛十三死死的拽住了王换的胳膊,在旁边不停的劝。看着是想让王换消消火,其实是在给曾虎争取逃走的时间。   曾虎单手撑着身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一阵特别汹涌的破空声。等他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二百多斤的黑魁凌空扑了下来。   黑魁手中那把铡刀,仿佛能把这深沉的雨夜都给劈裂。曾虎的功夫,实际上并不比黑魁差,但此时此刻,他落尽了下风。   曾虎抬手掀过去两块木板,木板横飞的时候,黑魁的铡刀也堪堪到了。锋利的铡刀直接破开两块木板,怒斩而来。   曾虎这辈子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就是一个黑黝黝的胖子,握着一把铡刀。   曾虎被黑魁几乎一刀劈成两截的时候,曾虎的手下呆住了,薛十三也呆住了。那些刚刚从乱七八糟的木板下爬出来的赌客,同样呆住了。   自西头鬼市出现,直到现在,十三堂的人肯定有死于非命过的,比如麻皮。但麻皮不管怎么说,都死在鬼市外头。被人在西头鬼市杀掉的十三堂领堂,曾虎还是头一个。   “虎爷……死了……”   “虎爷死了!”   曾虎的手下一窝蜂的逃走了,曾虎都死在这,他们几个人,即便留下来,也不过送死而已。   板屋中的血腥和肃杀,让所有人都支撑不住,曾虎的手下逃走时,赌客也先后逃的一干二净。最后,塌了半边的板屋,只剩下王换,黑魁,和薛十三。   “你是存心要跟十三堂过不去了。”薛十三很罕见的深沉起来,收回抓住王换胳膊的手,从兜里掏出半包皱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点燃。   “曾虎已经死了,你说呢?”   “王换,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没有人能在西头鬼市干的过龙头,没有。”薛十三大口大口抽着烟,一支烟抽完之后,薛十三抬头问道:“你不会连我也杀了吧?”   “现在还没到要杀你的地步。”   “那好,我走了。”薛十三丢下烟头,朝后面退了几步,突然从腰里抽出一根开了刃口的铁棍。   铁棍有大拇指那么粗,薛十三右手握着铁棍,死命朝左臂上一砸。他没有作假,用了全力。一棍子下去,左臂的骨头咔嚓就断了。   薛十三疼的弓起了腰,估计实在太痛,承受不住,他慢慢的跪倒在地,却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托着自己那条断了的手臂,转身走了。   薛十三很理智,他必须得给自己弄出点像样的伤来,否则,在龙头那里交代不过去。砸断自己的手臂,痛不可当,薛十三走路的时候身子都在发颤,但这样,总比丢了命强。   王换站在原处,看着薛十三一步一步走远,黑魁拖着自己的铡刀,回到王换身边。   这一瞬间,王换突然觉得,或许薛十三说的没错,十三堂,龙头,很难对付。   在此之前,王换不是没有想过,十三堂和龙头在西头鬼市的分量,他也前后衡量了多次,在争取到苦田人和道人的支持之后,王换才下定决心,跟龙头翻脸。他觉得,自己这边总要有五成以上的胜算的。   但此刻,王换又有些发虚。薛十三是十三堂里最软蛋的一个领堂,王换始终觉得,薛十三是在十三堂凑数的,可直到刚才,王换才发现,薛十三原来也有血性的一面。   “还要杀谁?”   “不杀谁,走吧。”王换转身就走,他杀曾虎,是因为曾虎刚受了伤,比较容易下手。杀曾虎的目的,便是逼着龙头早点开战。王换这边已经联络了所有能联络的帮手,可龙头的底牌,王换还是不甚清楚,他不敢这样一直拖,拖来拖去,对自己没有好处。   王换和黑魁走到西头鬼市的南边时,曾虎被杀的消息,已经传开。今夜下了雨,十三堂的领堂们,难得的清闲一次,各找各的乐子,等收到曾虎被杀的消息,每个人的神情,又各不相同。   曾虎被杀的消息是由他的手下传到龙头那边去的,这名手下在大屋外面见到七叔,然后把详细经过跟七叔讲了一遍。   “你到那边挂着灯笼的那间屋子,就说我说的,叫他们给你两块大洋。”七叔说道:“拿了大洋,自己去买点酒喝。”   这人千恩万谢的走了,等他走了之后,七叔站起身,隔着大屋的门,侧耳倾听。   大屋里面,没有琵琶声,龙头正在见客人。要紧事不说完的时候,琵琶声是不会响起的。七叔便站着没动,他知道龙头的脾气,即便是七叔自己,擅自进屋打断了龙头跟客人的交谈,龙头也会很不高兴。   七叔是跟在龙头身边最久的亲信,他自然知道,怎样才能多活几年。   七叔转过身,抬头看着渐渐停下的夜雨,又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大屋里陡然传出了琵琶的声响。七叔知道正经事已经谈完,便推开大屋的门,径直朝龙头走过去。   那座大理石的鱼池边儿,摆着一张长条桌,龙头坐在北边,客人坐在南边。七叔目不斜视,走到龙头跟前,弯下腰就要耳语。   “老七,你这是做什么?”龙头显得不太满意,斜了七叔一眼:“有什么话,在麻姑面前,还要遮遮掩掩的?说吧,直说。”   “曾虎死了,被王换的人杀掉的。”   “曾虎死了?”龙头先是愣了愣,随即又呵呵笑起来,冲着对面的客人说道:“我还没动手,人家倒先打上门来了。麻姑,这件事,您得替我维护维护。”   龙头的客人,始终是微微低着头的,等龙头说完话,客人慢慢抬起头。七叔就站在龙头身边,客人抬起头时,七叔恰好看到了。   这一瞬间,七叔宛若做了一个噩梦,让人又惊悚,又恶心的噩梦。 第56章 战前   七叔这辈子见过的人,见过的场面,已经不算少了。但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世上竟会有这样一个人。   这人是龙头的客人,听龙头说,叫做麻姑,身份估计挺尊贵,也或许,是龙头暂时用得着她。   麻姑是个看不出年龄的老太婆,干干瘦瘦,等她抬起头的时候,七叔看见麻姑的一张脸,似乎就是一块放久了以后开始腐败的猪肉。只是在麻姑的脸上,还可以看到一双灰扑扑的眼睛,所以,七叔才没有看错,才认出来,这原来是一张脸。   麻姑的脸,是无法形容的,因为用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这张脸究竟有多渗人。七叔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麻,紧跟着,他竟然看到,麻姑脸上,似乎烂出了一个很小的小洞,小洞一端有一条黑黢黢的虫子爬出来,又飞快的爬到了另一端。   这一刻,七叔只觉得今早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但七叔不敢,如果真憋不住吐出来,那就是对龙头这位客人最大的不恭。   龙头听到七叔的回报,面子上一成未变,给麻姑倒了一杯酒,说道:“麻姑,刚才说到的曾虎,是我们十三堂下头的一个领堂,被人杀了,而且是在西头鬼市里杀的,这种事,一百多年都没有过。麻姑,这一次,还要请你帮帮忙。”   “帮忙……那都是有价钱的……”麻姑开口说了一句话,说话是用嘴巴的,但麻姑说话的时候,似乎整张脸都在颤动,让人判断不出,她究竟是用什么来发声的。   “这个自然,该付的报酬,只会比从前多,不会比从前少。”龙头很少会对人如此客气,恭敬,他看麻姑不说话,就知道,麻姑是答应了。   龙头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寒光,七叔跟着龙头这么久,自然知道,这是龙头杀心大起的征兆。   “老七,你去办两件事。”龙头喝了口酒,说道:“第一个,到祖地去,把靠着西边的那三口棺材带回来。”   “棺材,带回来?”七叔楞了一下,龙头说的祖地,就是用来安葬十三堂历代龙头的地方。十三堂龙头的位置,是世袭的,所以,也可以说这块祖地,其实都是龙头的先人。   祖地是在一片深山里,具体的地点,是一片绝壁。绝壁上有大大小小的岩洞,十三堂历代的龙头的棺材,都放在绝壁西边的岩洞,而十三堂下面的领堂,则都放在东边的岩洞。七叔曾经去过两次,一次是去安放龙头父亲的棺材,一次是安放麻皮的棺材。   七叔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棺材给拉回来,但龙头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得照做。   “第二个,你去眉尖河下边的草市,挑年纪小些的,模样俊些的,男女各要十个。”   “记下了。”七叔应了一声,不过又迟疑了一下:“草市如今的生意,没有先前那么好了,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买不到,就想别的办法,总之,人要凑够。”   七叔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大屋。龙头跟麻姑推杯换盏,又喝了起来。   雨停时,曾虎的死讯已经完全传开。尽管西头鬼市在雨夜中已经散去,但苦田,道人这样的势力,每天都会在鬼市留人,探听消息。   “王换杀了曾虎。”师爷看着阿苦似乎有点困意,就将这个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了他。   果然,这个消息让阿苦猛一激灵,站起身,用手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阿苦的身子很结实,苦田人配制的外伤药又非常灵验,他腿上的伤已经愈合,只是还没能完全恢复如初。   “他这是什么意思?”阿苦遇到动脑子的事情,就很依赖师爷。   “我猜,他是想逼着龙头早点动手吧。毕竟,王换在西头鬼市立足的时间不长,没有龙头的底子深,拖的时间越久,对龙头越有利。”   “王换动了,那咱们也该动了,这都是之前说好的事。”   阿苦和师爷一起来到了屋外,雨后的夜空,还是阴沉沉的,阿苦觉得,西头鬼市如今的格局,似乎要出现一些变化了。   第二天的上午,王换很罕见的到了苦田人平时居住的地方。这帮人根本没有什么讲究,只要有间屋子,有张床,能吃饭睡觉就行。王换到这儿的时候,先闻到了一股潮湿的霉味。   阿苦照旧用水煮蚕豆下酒,看到王换来了,他摸着光头,说道:“阿弟,你好大的手笔,我听人说,这百十年里,从来没人敢在西头鬼市里杀十三堂的领堂。”   “凡事,不都有第一次吗?”王换看看周围的环境,说道:“你们在这儿住着,不嫌憋屈的慌?”   “住什么地方,吃什么东西,这都无所谓,想要出人头地,总是得先吃些苦头的,否则,我们的老家,怎么会叫苦田呢?阿弟,你说一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阿苦给王换倒了一杯酒,说道:“我这边,还跟先前咱们说好的一样,一旦你跟十三堂撕破脸了,那我们就一起拼。”   “再过四天,就是七月十五。”王换闻到阿苦端过来的酒,就觉得没有胃口,他抬起眼,说道:“这个机会,我们要抓住。”   西头鬼市从当年形成再到现在,几乎是不停业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两天,西头鬼市会歇市,一个是大年初一,一个是七月十五。   大年初一歇市,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在家吃一顿团圆饭,七月十五歇市,因为这天是传说中的鬼节。既然孤魂游鬼要出来,那鬼市的人就退避三舍。   七月十五对十三堂的人来说,还有一番别的意义。每年的这一天,是十三堂发红利的日子。十三堂的外五堂内八堂,都有各自的生意,但龙头没生意,龙头一向只靠奉例过活,偶尔可能会入股搞点来快钱的买卖。维持西头鬼市的秩序,再加上收取奉例的时候,都得靠十三个堂口具体去做,所以这一天,龙头会召集十三堂所有的领堂,请大家吃顿饭,然后按劳分配一些奉例。   王换的话,说的没错,放在平时,十三堂的人都散在各处,只有七月十五这天,会一起聚集到龙头家里。因此,想要跟十三堂决战,那就要挑选这个日子。   “龙头的大屋,在七月十五的时候很热闹。你的人,选三十个精壮的,还有人面猴,都要拿出来。”王换已经琢磨很久了,给苦田人分配了任务:“龙头的宅院里面,看着没有什么防守,他的人都撒在宅院四周,你带着你的人,把宅院四周的钉子全都拔掉。”   “道人要做什么?”   “道人的事,我再去跟他谈。十三堂的领堂,如今还有十一个,我要跟道人一块,把龙头的大屋给平了。”王换没有喝酒,站起身,说道:“七月十五那天,不能出任何差错。”   “放心,阿弟,我说话,是作数的。”阿苦挠挠光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笑着说道:“腿上还没完全好。”   “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彻底在西头鬼市站稳脚,就要看这一战了。你跟下头的兄弟都说明白,跟十三堂开战,不可能不死人,但谁也不能害怕,等这一战打胜了,每个兄弟,都有好处。”   “是。”阿苦点了点头,一口把碗里的酒喝下去,说道:“想要在西头鬼市真正站稳脚,确实要看这一战,我们苦田人,不愿再过现在这种日子了。”   王换跟阿苦谈妥,又拐回西头城,去见道人,道人的家,王换去过一次,至今记忆犹新。   道人和王换一样,将自己所住院子左右两侧的空院全都买了下来,他的手下住在左右两个院子里,包括那几个手和刀几乎长在一起的刀客。   王换敲门之后,有人隔着院门问道:“谁?”   王换一听这瓮声瓮气的声音,就知道是道人的老婆:“是我,王换。”   “阿弟。”道人老婆打开门,那张肥嘟嘟的脸像是绽放了一朵花,说道:“你来的正好,赶紧去劝劝那个杀千刀的吧。”   “道人怎么了?”   “自从那条狗死了,这个杀千刀的就和丢了魂儿一样,一整天不说两句话,无精打采的。”   王换走到屋子里,就看见道人躺在一张躺椅上,望着屋顶发呆。他看的出来,道人没有病,但就是没精神。   “这可不像你。”   “老子谁也不像。”道人眼皮子都不翻一下,说道:“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七月十五,十三堂要在龙头家里吃饭,这是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我只怕夜长梦多,龙头这个人,深不可测,拖的久了,我感觉不好。”   “七月十五鬼门开,找这个时候去下手跟人打架,也只有你想得出来。”道人依旧不睁眼,摆摆手,说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王换知道道人的脾气,笑了笑,站起身就要走。   “先等等。”王换走到屋门边时,道人终于睁开眼,侧着身子问道:“你卜卦,准不准?”   “准。”   “那老子,就放心了……”道人喘了口气,说道:“原先,老子也遇到过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他卜过一卦,说老子的命是跟小狐狸拴在一起的,可小狐狸死了。若你的卦算的准,那一定是白胡子老头欺蒙老子。” 第57章 七月十五   王换不知道怎么回答道人,道人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以前有个老头儿给道人算过,他的命跟狐狸狗的命是绑在一起的,狐狸狗死了,道人也就活不久。   “瞎想什么?”王换拍拍道人的肩膀,说道:“九十四岁的阳寿,离的还远。”   “活那么大做什么?吃也吃不动,跑也跑不动。”道人闭上眼睛,说道:“你走吧。”   王换没再啰嗦,道人虽然平时嘴巴不饶人,但只要说好的事情,他就不会变卦。   王换从道人家出来之后,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一个人绕了半个西头城,在巡警房附近停了下来。   卫八被抓了之后,王换托人去找过,但传回来的消息很不妙,花了钱,连人都见不到。王换心想,这次十三堂的龙头是铁了心要把卫八给弄死。   王换有一点惋惜,卫八的功夫很好,死在这里,是真的可惜了。   西头城最大的一个宅子,叫做老衙门,很怪的名字。很早之前,这里是西头府的府衙,后来,被一个领军的小军阀给占了。前些年打仗时,他为了凑钱,把宅子盘了出去。后来,这处宅子几经易手,但凡能买下这处宅子的,不是有钱,就是有势。   宅子的后院,是个花园,有一个小小的水塘,水边盖着凉亭。午后,太阳被云挡住了,或是要下雨,有些闷沉。   凉亭里,小茶碗正坐着,望向水塘。微风袭来,水面波光粼粼,小茶碗觉得口渴,转身去拿茶杯。旁边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妈子急忙帮着去拿,但两人的手不小心撞到一起,把茶杯给碰翻了。   “小姐,对不起,对不起……”老妈子吓了一跳,急忙去捡已经落在地上摔碎的茶杯。   “陈妈,不要紧,不要紧。”小茶碗也赶紧弯下腰,但立刻被身旁另外两个老妈子给拦住了。   “小姐,这可使不得,若是让人看见,我们叫小姐做这些粗活,会被骂的。”   三个老妈子诚惶诚恐,把小茶碗轻轻给扶了起来。   小茶碗轻轻叹了口气,她自从搬到这里之后,就觉得非常不习惯。这个地方什么都好,比之前住的破院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家里头一大堆使唤仆人,天天围着小茶碗转。可越是这样,越叫小茶碗无所适从。   尽管她跟这些仆人说话,人家有问必答,但回话之间,却有一种敬而远之的谨慎。   这个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从前面到了凉亭这儿。老管家的岁数不小了,比小茶碗之前的养父还大了许多,但老管家到了凉亭这边,神情毕恭毕敬。   “小姐,今天晚上,吃的是西洋菜。为的是给小姐换个口味,西头城只有一家西洋菜馆,咱们专门把他们的厨子请来了。”   “嗯。”小茶碗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管家走了之后,小茶碗突然觉得呆在这里很没意思,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几个老妈子步步紧跟,到了前面的时候,恰好看到了青衫随从。   小茶碗看看青衫随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道:“先生,我想……”   “小姐,想要什么东西么?”   “不是不是……这里什么都不缺。”小茶碗急忙说道:“我只是想……想出去走走……”   “今天,怕是不行啊。”青衫随从对小茶碗的态度也很恭敬:“今天老板要回来吃饭,小姐若是出去了,老板就见不到你了。”   “嗯。”小茶碗或许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学会了顺从,自己即便想要做什么,只要别人说了,她就会放弃心里的打算。   而且,小茶碗也确实想见一见老板。   她不知道自己该称呼老板什么,她虽然单纯,却不傻,那位大老板在讲述完十几年前发生的故事时,小茶碗已经知道了这一切。   但她不习惯,不习惯称呼一个十几年都没有见过面的人叫父亲。   小茶碗就这样,老老实实的留在了家里。她睡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西头鬼市的食坊,梦见了常去喝凉茶的几个人,还梦见了王换。   晚饭时,果然吃的是西洋菜,大老板果然也回来了。小茶碗坐在大老板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很拘谨。   “吃饭,先尝一尝,合不合胃口。”大老板罕见的露出了温情,道上熟悉大老板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典型的口是心非的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说出来的话,拧拧水,剩下的真话不知道有多少。   但大老板在小茶碗面前所说的,还有所流露的表情,却没有一丝虚伪做作。   “您也吃……”小茶碗用不惯刀叉,还是小心翼翼的叉起一块淋了酱汁的鱼肉,轻轻放到大老板的盘子里:“我在家里呆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做,您在外面忙,一定饿了……”   “是饿了。”大老板把鱼肉两口吃下去,只觉得,这可能是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道菜。   吃饭时,小茶碗总是偷偷抬眼看大老板。大老板看到她,心里不由自主就会想起十几年前,自己流落异乡所遇到的那个给了他一辈子最美好回忆的凉茶姑娘。   “孩子,你……怨我吗?”   小茶碗赶紧摇摇头,笨拙的放下手中的岔子,说道:“不怨……我……我没有怨过,我阿妈……也没有怨过……”   大老板笑了笑,心里的滋味,一时间难以形容。他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而面前这个笑起来会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的姑娘,就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很珍视这个女儿,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   “到了明天,我……我能不能出去走一走……”   “能,你想要做什么,想要买什么,都可以。”   小茶碗很开心,她笑起来的模样很甜,大老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在这笑容里。   第二天,小茶碗专门选了鬼市上灯的时候出来,除了平时负责照料她起居的几个老妈子,青衫随从带着两个人,尾随在后面。小茶碗离开西头城,朝鬼市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从鬼市的南端进来,朝前面张望着。   她知道,王换平时出摊很早,到上灯之前,王换的板屋就已经该搭起来了。   但今天,似乎是个例外,王换的摊子始终没有人来,板屋也一直未曾搭起。小茶碗在这里等了至少有两个小时。   小茶碗的心,有些不安定了。她知道王换的脾气,如果不是出了什么要命的大事,王换绝对不会这样。   “小姐,现在夜深了,咱们回去吧。”一个老妈子在小茶碗身后站了两个小时,两条腿都发软了。   “嗯,回去……”小茶碗应了一声,却迟迟的不肯转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步三回头的慢慢朝回走。   她不停的回头去看,希望王换能突然出现在视线中。但她的希望落空了,到了这个时候,小茶碗心头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觉得,王换那里可能真的出了什么事。   走出西头鬼市的时候,青衫随从把小茶碗送上了马车。马车的车门还没有关上,小茶碗突然扒住车门,对青衫随从说道:“先生,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姐,你喊我阿龙就是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我想请你帮我留意,鬼市里面那个卜卦的摊子。”   “好,我立刻派人去盯着。”   小茶碗道了谢,青衫随从关上车门,待马车驶向西头城之后,青衫随从抬手招呼过来两个人,叫他们去鬼市附近,盯着王换的卦摊。   这两个人就在鬼市的木栅栏蹲了下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卦摊的位置。但从此刻一直到接近凌晨,卦摊那间板屋,一直都没有搭起来。   七月十五,又叫盂兰盆会,就是俗称的中元节。传说这一天,地宫大门洞开,在西头城这里,有放河灯的风俗。   不过,这一天外出的人们,早早就会归家。西头鬼市,也罕见的冷清了。   从日落时,十三堂的领堂,便开始络绎不绝的朝着龙头的大院赶去。十三堂的领堂,如今只剩下十一个,除了外出的邵大,其余十个人,全都到了。   龙头的大院,平时大门紧闭,也唯独在这一天,会敞开半扇门。领堂的马车,都要停在外头。   十个领堂在一个小时内,先后来到这里。阿苦在龙头大院附近的一棵大树上,静伏不动,他身旁的树枝上,趴着小二。   “十三堂的领堂,除了邵大,其余的全都到了。”阿苦自己琢磨了一下,每个领堂只带了两个人,加上龙头自己的手下,大院里应该有好几十个。大院附近,一定也有龙头提前埋下的钉子。王换提前安排好的,苦田人带着他们豢养的人面猴,专门在大院周围捕杀龙头的手下,以及阻截可能前来增援的人。   这是个很危险的差事,但阿苦心里有数。   “哥,能成吗?”小二在树杈上一动不动,问道:“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我觉得,能成。”阿苦摸了摸光头,说道:“这是咱们苦田人在西头鬼市真正站稳脚跟的一战,小二,告诉兄弟们,谁也不能大意,都要拿出拼命的架势。” 第58章 月圆之夜   道人很少在家吃饭,要么下馆子,要么就从外头买回来吃。因为道人觉得自己老婆做饭太难吃,做出来的饭有一股屎的味道。   但七月十五这天,道人很反常,叫老婆做了顿饭。   饭做好,两个人面对面坐下来吃。看得出来,道人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把他老婆做出来的饭菜吃了一大碗。   “杀千刀的,你今天是怎么了?”道人的胖老婆很吃惊,这么多年以来,她很少看见道人能吃下这么多自己做的饭。   “傻婆娘,你忘了?”道人嘬着牙花子,说道:“今儿个,是我生日。”   “哎哟!”胖老婆猛然一拍自己的额头:“杀千刀的,这两年,我记性太差,真的把你的生日给忘了。你等等,我叫人出去,再给你买点酒菜回来。”   “吃饱了。”道人摇了摇头,说道:“你嫁给我,二十七年了,那时候我才刚刚二十岁,还在外面奔命,如今一晃这么多年,我都四十七了。我得谢谢你,操持这个家。”   “瞧你这话说的,两口子,还说这些个……”胖老婆受宠若惊,她记得,跟了道人这么多年,道人从来没有这样温言细语过。一瞬间,胖老婆的脸庞上闪过了一丝妩媚:“今儿鬼市歇业,你不出去了吧?”   “不出去,怎么行,鬼市歇了,我不能歇,这就要出门了,有点事儿。”道人伸手从腰里解下来一把钥匙,丢给胖老婆,说道:“隔壁那个院子的小卧房床下,地砖有两块松动的,把地砖取出来,里头有口箱子,是我给你备下的礼物,我出门了,你再慢慢看。”   “哎哟哎哟。”胖老婆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大呼小叫的。”道人穿好衣服,起身走到门边,说道:“老子回来的晚,你自己先睡吧。”   道人离开之后,胖老婆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番。擦干手,来到了隔壁的小院。隔壁小院平时是几个刀客住的地方,有一股说不清楚的臭味,胖老婆打开门,在小卧房下面,果然找到了两块松动的地砖。   地砖下有一口小箱子,胖老婆把箱子拿出来,感觉很沉。她用道人留给她的钥匙,打开了箱子。   打开箱子的一刹那间,胖老婆的脸庞,立刻映上了一片金银之色。一口小箱子,里面装着几封银元,还有几根金条。   “这个杀千刀的,什么时候学会讨人欢心了……”胖老婆的眼睛被晃的有些睁不开,欢喜的不得了。   然而,等她拿起一根金条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口小箱子,明显是道人的家底,可今天怎么好端端的就交给了自己?   胖老婆盖上箱子,出门就要去追道人,但道人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连同平时住在小院里的刀客,也都不见了。   晚上大约十点的时候,聚集在龙头院中的领堂们,一个一个的进了大屋。龙头每年都是在这座大屋里摆酒,请领堂吃喝一顿,然后给大家分钱。   若在往年,七月十五这天对所有领堂们来说,都是很喜庆的一天。可是今年,气氛似乎有些不同,麻皮和曾虎都死了不久。这么多年来,十三堂的领堂除了薛十三是刚上来的,其余的人彼此之间很熟,但今年一下子少了两个,无论他们有多少交情,这样的情景总是会让人愤怒且微微心凉。   大屋里摆了一张大桌子,今天早上,龙头的院子里刚杀了头牛,这一桌子全是牛肉。   十个领堂,坐的整整齐齐,龙头在最上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他不发话,下头的领堂也不出声。过了好半天,花媚姐像是忍不住了,点起一支细细的烟,说道:“邵大赶不回来,咱们的人已经到齐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龙头转头看看花媚姐,伸手把她指间的烟给拿了过来,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你只当是来吃饭吗?”   “往年不都是这样?”花媚姐或许是十三个领堂中唯一不惧怕龙头的,她又点了支烟,吞云吐雾的说道:“吃吃饭,喝一喝酒,然后把该分给我们的钱分出来。”   “那就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今天的桌上,只有大块大块的牛肉,没有菜,也没有酒。龙头说吃,黄三响先抓了块牛肉起来啃,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的吃起来。花媚姐和桃娘是女人,平日里吃饭精细的很,看到这大块大块的牛肉,便没了胃口。   “吃吧,出来混江湖的,总得有力气,否则,别人打上门了,你拿什么去还手?”龙头也抓了块牛肉,一边吃一边说道:“快吃。”   十三堂的领堂,大多都是些粗汉子,吃饭如风卷残云。花媚姐就是不吃,等桃娘吃了一小块的时候,桌上的牛肉已经吃光了。   “饭吃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龙头看了看周围的人:“差不多了。”   就在龙头话音落下之后,离大屋很远的地方,陡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惨叫声一传过来,龙头猛然起身,从大屋冲了出去。   龙头动了,剩下的几个人也动了,眨眼的功夫,桌上就只剩下花媚姐,桃娘和薛十三。   到了这时候,这三个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龙头今天请吃饭,其实只是个幌子,龙头要借这个机会做事。就因为花媚姐和桃娘是女人,帮不上什么忙,所以,龙头事先没给她们透风,估计也是怕消息提前泄露出去。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才越保密。   “龙头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是不是十三堂的人了?”花媚姐有点气愤:“有事情却不说,还要防着我们吗?”   “阿姐,你看不出来?龙头是嫌弃我们出不了力。”桃娘叹了口气,说道:“谁叫咱们是女人呢。”   “你们俩还算好的。”薛十三苦笑了一声:“你们本来就是女人,龙头现在却把我也当女人来看了。”   三个人说着话,不由自主的就凑到了大屋的门边。花媚姐干脆将门给关了,隔着门缝朝外面看。   天空挂着一轮满月,月光很亮,龙头的宅院很大,而且很空荡,只在院子的四边盖着几排屋子。当他们三个透过门缝望去时,龙头带着人,已经三三两两的隐没在了院子四边的屋子前后。   “这是跟人动手了。”薛十三的眼皮跳了跳,尽管龙头事先什么也没有说,但看到此刻的情景,薛十三猜的出来,一定是王换动手,要跟龙头决一死战了。   龙头带着其余的领堂,散到了几排屋子之间,与此同时,一批提前已经埋伏在这儿的人,都从暗处冲了出来。   打斗声不绝于耳,龙头刚刚冲到一排屋子跟前,从屋顶上传来了一声瓦片被踩断的轻响,紧跟着,两道犀利到极点的刀光,从上头怒劈下来。   龙头跑的很快,退得也很快,一下子退出去好几步,身形居然比屋顶劈来的刀光还要快。   龙头退到后头,黄三响和血鬼迎上了屋顶的两个刀客。无论黄三响,还是血鬼,他们都看不起这些刀客,觉得这些人除了刀练的好,就再也没有别的长处,尤其是脑子不好使。   屋顶的刀客,大概有四五个,两个跳下来跟黄三响和血鬼斗在一起,剩下的在屋顶上飞奔,一路紧追着龙头。道人的手下,并非完全没脑子,谁都知道擒贼先擒王,若是尽早把龙头给干掉,那今晚这一战,多半也就结束了。   龙头一个劲儿的退,三个刀客一个劲儿的追,一直追到两排屋子的尽头,三个刀客纵身跳了下,刀锋闪动寒光,冲龙头就砍过来。   刀客的刀当真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龙头退到最后一间屋子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三个人,三把刀,从屋顶跃下,带着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刀客有信心,把龙头砍成两截,但龙头如此的淡定,甚至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动,三个刀客陡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头。 第59章 草料屋   三个刀客的身子还没有完全落地,从两边屋子的窗户里,陡然刺出来十多杆铁枪。铁枪又快又猛,方位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正选在三个刀客将要落地之前。   刀客顿时无处可退,甚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两边窗子里埋伏的,都是麻皮的徒弟,一把铁枪使的颇有威势。   三个人已经没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了,但就在他们脚尖沾地的一瞬间,其中两个猛的一扭身,一左一右挡住了正中间的那个最年轻的刀客。   噗……   十多支铁枪,一瞬间就把左右两个刀客刺穿了,就因为这两个刀客临危一挡,正好护住了中间的那个年轻刀客。   这两个刀客骨头很硬,身子已经被刺穿了,却没有立刻咽气,拼命抓住透体而过的铁枪枪柄,死都不肯放手。屋子里的人想要收回铁枪,却力有未逮。   “哥!”中间那个年轻刀客,其实也有三十岁上下了,满脸络腮胡子,两个同伴身上的鲜血溅了他一脸。年轻刀客这一瞬间仿佛经历了这一辈子都未曾经历的痛苦磨难,他张大了嘴巴,喊出一个字之后,整个人立刻化作了一条下山猛虎。   年轻刀客一刀就把左边那扇窗子劈开,关山刀锋利无比,躲在窗子后的五个人收不回铁枪,又被年轻刀客的关山刀避开,不约而同的一起退了两步。就这么两步的功夫,年轻刀客纵身破窗而入,人一落地,一把雪亮的关山刀已舞出一片摄人的银芒。   龙头没有停留,道人手下五个最出色的刀客,一瞬间就被缠住两个,杀掉两个,龙头的目的算是达到,他立刻转身退走,因为在他看来,王换背后的十不全,是比道人更要可怕的角色。   年轻刀客在屋子中一番拼杀,尽管麻皮的徒弟多,但三个人都没抽回铁枪,赤手空拳的对付一把锋利的关山刀,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   年轻刀客奋力拼杀时,道人从对面的屋顶跳了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两个被黄三响还有血鬼纠缠的刀客,还有地面上被铁枪刺穿的两具尸体。   道人急了,眼睛一瞬间红的像是灌了血。   “那边!那边!”年轻刀客暂时占据了上风,头也不回的让道人去救另外两个同伴。   道人调头就跑,还没跑到跟前,屋顶上猛然出现了十来个手持四寸斧的快脚。   十多个人腾空跃了下来,道人看着瘦小,但拳头无比之猛,对方一落地,道人的拳头已经迎了上去。   没有人能挡住道人的拳头,他瘦小的身躯在斧影之间来回的穿梭,灵动无比。但拳头一砸出去,又猛的一塌糊涂,眨眼的功夫,三四个人被道人打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说了一起来,现在怎么只有老子的人!”道人收回拳头的时候,吐了口唾沫,可能是在埋怨王换不讲信用。   但道人的话音刚落,一个看着憨憨厚厚的哑巴就从旁边的窗子探出头,冲着道人一笑。   小哑巴和道人一样,拳头刚猛,他一跳出来,道人立刻腾出手,三拳两脚打翻眼前的一个快脚,把剩下的人交给小哑巴料理,自己飞奔向前。   黄三响的功夫,在十三堂的领堂里算是出众的,但血鬼就弱了些,更要紧的是,血鬼少了三根手指。他们两个斗着两个刀客,占据着上风。只不过两个刀客的性子,就如同手中的关山刀,死战不退。   道人猛冲过来,他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一点都不傻,没有去帮被黄三响缠着的刀客,而是全力和另一个同伴围攻血鬼。血鬼弱,好对付,合力做掉血鬼,三个人再一块儿对付黄三响。   道人他们都知道自己这边死了人,都憋着一口恶气。血鬼遭殃了,跟一个刀客对战,勉勉强强,如今加上道人,他防得住左边防不住右边,片刻之间,血鬼已经险象环生,前面那些快脚,都被小哑巴挡住了,一个也过不来。   又是几招过去,血鬼狼狈的躲过刀客手中的关山刀,但却躲不开道人的拳头,这一拳头,重重落在血鬼的太阳穴上。血鬼直接被打倒在地,刀客赶过来,一刀捅到了血鬼的胸口。   血鬼被刀客和道人携手杀了,黄三响有些畏惧,从两排屋子之间硬冲了过去,两个刀客去追,道人则回身帮着小哑巴把剩下的快脚都放倒。   这边斗的如火如荼,相隔三十米的地方,有一个马厩。龙头平时不怎么出门,唯一的爱好就是骑着马在大院里转几圈。马厩平时很少有人来,气味不怎么好闻。   这一次,十不全剩下的几个人全都到了,老瞎子,大哑巴,老断,独臂人……这些人在马厩周围一通厮杀,温先生挡不住,从马厩退走,被老断尾随了上去。   王换一直都在紧密的观察附近的情形,大院里到处都是纷乱的厮杀声,但院子外面始终静悄悄的,这肯定是阿苦在外面把十三堂的人全部拦住了。   温先生退走之后,老断赶了过去,上次老断没能杀掉温先生,一直引以为憾,这一次,老断决定不给温先生任何机会。   十不全不同凡响,马厩四周的十三堂的人,几乎全都被放倒了。这时候,龙头带着黄三响赶到马厩,老瞎子出手如电,大方和独臂人也在一旁帮忙,三个人合力把龙头和黄三响逼到了马厩一旁的大屋子跟前。   这个大屋非常简陋,平时是用来堆积草料的。龙头被逼到了这儿,老瞎子等人精神一振,只要把龙头做掉,十三堂其余的人立刻会变成一盘散沙。   哐当!!!   黄三响退到大屋的门边,闪身就躲了进去,龙头跟着黄三响的脚步,也进了大屋。他们两个一进去,老瞎子率先尾随,大屋里黑灯瞎火,但对老瞎子来说,光线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大屋里都是草料,老瞎子能听到,黄三响和龙头是朝大屋里面跑了。他紧追不舍,大哑巴和独臂人也都跟了进来。   翻飞的草料不断的飘落,让老瞎子的听觉受到了些许影响。过了一会儿,老瞎子停下脚步,他感觉前面出现了一盏很昏沉的灯火。   大哑巴和独臂人尾随而来,这时候,道人还有剩余的三个刀客也跑到了这儿,几个人都知道龙头和黄三响被逼到这间草料屋里了,王换立刻叫道人带着刀客守在门外,剩下的,都到大屋里面去围攻龙头。   大屋里,真的亮起了一盏灯,正在急急追赶的老瞎子停下脚步,大哑巴和独臂人跟过来,站在老瞎子身后。   一盏昏沉的灯火,吊在大屋的房梁上,大哑巴看见,昏沉的灯火下,并排摆着三口棺材,黄三响和龙头站在棺材跟前,一个丑到无法形容的老太婆,正站在棺材的后面,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   老瞎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这种气息很奇怪,老瞎子说不清楚,可是自己的心却跳动的很快。   那个叫做麻姑的老太婆用小木棍在棺材上敲打了几下,嘭的一声,棺盖横飞起来,三口棺材中,猛然跳出来三道和枯木一般的身影。   “怎么回事!”老瞎子侧耳倾听,只能听到棺盖横飞落地的声音。   “棺材里面出来三个人。”独臂人看看,小声对老瞎子说道:“三个皮包骨头的人。”   独臂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两句话,棺材里跳出来的三道鬼一般的身影,已经凌空扑了过来。   这时候,麻姑取出了一面小鼓,鼓点咚咚,震的人有些心慌。   三道人影扑来的时候,老瞎子他们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三道人影一落地,头顶昏沉的灯火似乎一下子升腾起来,火焰高涨。   “瞎子!”独臂人和大哑巴同时看到了一些很不正常的情形,但大哑巴说不出来,独臂人在老瞎子耳边说道:“这三个人身上,有虫子!”   “什么虫子?”   “认不得……”独臂人感觉有些恶心,恶心的说不出话:“和蚰蜒一样的虫子,一半儿黑,一半儿白……”   那三道从棺材里面蹦出来的身影,脸庞上,身躯上,似乎有木头一样,有一些虫蛀的小洞。一条一条黑白相间的虫子,在小洞里爬来爬去。独臂人看的实在有些撑不住,只觉得嗓子眼发痒,想吐。   但他连呕吐的机会都没有,三道人影已经到了跟前。老瞎子听声辨位,用手中的盲杖挡了一下。   他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杖过去,对方必须要闪躲。但老瞎子的盲杖探出去之后,对方竟然毫无躲闪的意思。   咚咚!!!   麻姑手中的小鼓一响,这道身影被老瞎子的盲杖给捅中了,盲杖一段是一截锋利的刀刃,老瞎子感觉这一下,似乎是捅到了一块在阴暗的库房里存放了好几年的金华火腿,锋利的刀刃只刺进去大约一寸深,就再捅不下去了。   老瞎子觉得不妙,对方就是因为没有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下,才掌握了先机,身影趁着老瞎子还没收回盲杖的时候,一步冲来,一拳就捣在了老瞎子的胸口。   老瞎子倒飞出去时,眼皮一翻,那双隐藏在眼眶中的血红的笑眼球翻了出来。   果然,老瞎子看到这道身影的身上,有一个一个如同虫蛀的小洞,偶尔,还能看到虫子在洞中出没。 第60章 往生虫   这一幕让老瞎子等人也觉得恶心,说不出的恶心。但他们已经没有恶心的余地,老瞎子麻袋一般的倒飞出来,重重落在地上,独臂人和大哑巴急忙上去把老瞎子扶了起来。   老瞎子算得上是钢筋铁骨,别人挨了这一下,多半已经爬不起来了,可老瞎子被扶起来之后,抖了抖身子,又握住了手中的盲杖。   他刚刚站稳,那三道黑影又一次猛扑而来。老瞎子他们不得不起身招架。此时,龙头和黄三响就守在附近,伺机偷袭。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独臂人被一道黑影缠的很死,丝毫都不能分心,他觉得自己一分心,可能胸膛里的心就会被黑影给硬生生的掏出来。   独臂人很少会出现胆怯,但是现在,他整个人就沉浸在一种惊讶和恐惧中。面前的这道黑影瘦的皮包骨头,连眼都不睁,却能精准的抓住独臂人的要害,不断攻杀。独臂人一口气朝后退了有五六米远,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很异样的气息。   他觉得,面前这道黑影身上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气。   草料屋里乱成了一团,大哑巴毕竟年轻一些,经验不如老瞎子那么丰富,而且,大哑巴太直,心眼直,拳头也直,不会拐弯,就这么斗了片刻,大哑巴有些不支。   轰!!!   当大哑巴退到一堆草料附近的时候,草料中骤然现出了黄三响的影子。黄三响出现的非常突然,也捏住了大哑巴的软肋,一斧子劈下去,大哑巴的后脑壳顿时就劈出了一道裂缝。   “大方!”独臂人看到这里,顾不上自己也被死死的纠缠,拼命折身,逼退了黄三响。   大哑巴站不稳了,他感觉天旋地转,脚步踉跄,独臂人过来扶住他,但大哑巴的眼睛里,已经充斥了一片死气。   独臂人顿时陷入了困境中,他要扶着大哑巴,还要防备黑影和黄三响。黄三响被独臂人逼退之后,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重新举着斧子杀了过来。   黄三响手中的斧头举的很高,他用足了力气,朝独臂人劈下。黄三响很有信心,这一斧子,独臂人多半是躲不过了。   这时候,一道犀利的破空声由远至近,快的异乎寻常,黄三响没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飞过来了,但他不敢冒险,被迫收回了已经快要落到独臂人身上的斧头。   黄三响退的已经很及时了,在他收回斧子的一瞬间,一柄锋利的关山刀几乎贴着黄三响的脸颊飞了过去。黄三响觉得刀锋迫人的寒气差点削掉自己半张脸,他很庆幸,又觉得浑身冷汗。   道人和王换一起冲了进来,房梁上吊着的那盏油灯,火苗忽大忽小,让大屋里一明一暗。外面的局势基本控制住了,老断去追击温先生,剩下的人挡住了大屋的大门。   “龙头在里面!”道人吐了口唾沫,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眼睛依然是红的。   王换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道人平时没有一分正经,但却是个顾念情分的人,那几个刀客肯不要命的跟着道人,不是没有道理。   道人和王换立刻奔过去帮忙,黄三响看到道人和王换一起冲来,知道自己再长出两条胳膊也不可能以一敌二,立即抽身退到了三口棺材旁边。   他们两个加入战团,老瞎子和独臂人就轻松了一些。道人勇猛异常,等他冲到老瞎子这边,看见和老瞎子对战的那道黑影时,道人陡然一顿。   “这人是从哪里来的!”道人这一瞬间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眼神里全是莫名的惊讶。   “那边的棺材里!”老瞎子算是松了口气,盲杖又捅到了黑影的肚子上。但黑影浑身上下就和裹了一层生牛皮似的,盲杖锋利的刀刃捅进一寸,就再也进不去了。   “这个人是……是……”道人已经认出这人了,只不过好像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老龙头!”   十三堂的龙头,是世袭的,当爹的做完了,儿子做,儿子死了,孙子再做,从西头鬼市创立至今,龙头的位子,一直都在一个家族里传承。   在场的这些人,包括老瞎子和独臂人在内,以前都没有来过西头鬼市,只有道人,年轻时走南闯北,到处游逛。他十几岁就在西头鬼市混迹过几个月。   二十七八年前,西头鬼市十三堂的龙头,还是现在这任龙头的父亲,道人曾经见过两次。   老龙头死去很久了,他死的时候,十三堂还办了一场很大的丧事,西头城里有名的士绅和商人,都被请了过来。   但道人看见,这个正在跟老瞎子死死纠缠的黑影,赫然就是老龙头。   “这不是个活人。”老瞎子那双赤红色的眼睛,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那边那个敲鼓的老太婆!把她杀了!”   道人粗鲁,却一点都不傻,这会儿已经看得出来,三道黑影几乎都是随着麻姑手中那面小鼓的响声而动的。老瞎子他们被黑影缠的很死,腾不出手,道人招呼了王换一声,让老瞎子和独臂人先顶住。   王换和道人一块儿绕到了三口棺材旁边,刚才险些把黄三响半边脸都给削掉的关山刀,就钉在棺材上。道人拔出关山刀,从两口棺材之间持刀猛冲过去,想把麻姑一刀砍成两段。   道人冲过来的时候,龙头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起了一根鱼竿,鱼竿带着一条长长的鱼线,嗖的缠住了道人手上的刀子。鱼线柔韧异常,锋利的关山刀也割不断鱼线。   刀子被缠住时,鱼线末尾的鱼钩闪着寒光,道人本来就用不惯刀子,被迫松了手,按着一口棺材的外沿,纵身扑向龙头。   道人扑向龙头时,王换也到了跟前,他的指间藏着一把锋利的如同纸一般薄的小刀。   五指如歌,刀芒跳跃,麻姑无可奈何的退了一步,猛然一拍小鼓,那张丑的无可形容的脸庞上,似乎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好俊俏的后生……”麻姑的眼睛盯着王换,笑着说道:“后生,跟我走吧。”   王换盯着麻姑时,就能看到麻姑脸上的小洞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虫子,正爬来爬去。   他突然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常青老人那里小住的日子,常青老人虽然住在山里,但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常青老人有本事,甚至有些人还称呼常青老人为神仙,不管出了什么事,自己解决不掉,就会跑来恳求常青老人。   有一年,常青山下的一个村子里,出了件怪事,有个村民偶尔路过家里的祖坟时,听到自己父亲的坟头下面,似乎断断续续的有咚咚的声响。最开始的时候,这个村民还没在意,但是细听了一会儿,他最终确定,坟包下面真的有咚咚的声音。   那种声音很沉闷,又被土层隔绝,所以在地面上倾听,很难听出究竟是什么声音。村民跑回去,叫来了邻居,但没有人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都手足无措。   乡下人对祖坟是很看重的,他们认为整个家族后世的运势,都和祖坟有关,祖坟出了事,这个村民就害怕了,匆匆忙忙连夜跑到常青山上,又等到第二天天亮,等常青老人起床之后,才把事情跟常青老人说了,希望对方能下山帮忙料理一下。   常青老人跟着村民来到村里,已经是半上午了,村民的祖坟暂时没了动静,等了大概有两刻时间,祖坟下面又传出了昨天那种咚咚声。   常青老人听了一会儿,跟村民说,一定得把祖坟刨开,否则就没有解决的办法。   对乡下人来说,开祖坟是大忌,但思来想去,村民最后还是答应了。   坟包被挖开,等棺材露出来的时候,那种咚咚声清晰了许多。所有在场围观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声音是从棺材里传出的,就好像有一个人,正躺在棺材里不断的敲打着棺盖。   所有人都吓傻了,尽管是在白天,可他们承受不住这种怪异的情形。常青老人亲自把棺盖上的钉子起掉,把棺材打开。   等棺材打开时,周围的看见,那个村民前两年下葬的父亲,似乎没有一丝腐烂,正举起一只手,不断的向上捶打。   常青老人最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无意中看到,死者的手臂上,似乎被什么东西咬出了一个小洞,小洞里明显有虫子,黑白相间,还有很多亮油油的虫须。   常青老人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亲自下手,把死者的手臂从大臂处扎紧,堵住了贯穿手臂的小洞,然后等那条虫子耐不住,探头探脑的时候,闪电般的抓住了虫子。   那条虫子,被常青老人晒干了,他跟王换讲这个故事时,还让王换看了看已经晒干的虫子。常青老人说,这种虫子叫做往生虫,是一种很罕见的药材。   以前的豪门大户,有的老人快死了,或许是等着见一见正朝家里赶的亲人,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有交代完,为了让老人多活一会儿,都会用到一味吊命汤。吊命汤一般用正株老山参熬制,也有的会加进去一只大王八,但是,无论怎么熬,这样的吊命汤都不如往生虫熬的吊命汤。往生虫熬成汤,快死的人喝了,有时候竟然能吊半个月的命。   同时,这种往生虫也是一种秘法中的蛊虫。只不过,常青老人只懂得这虫子如何入药,却不懂得如何驱使虫子。 第61章 收尾   往生虫很神秘,用秘法加持的往生虫,去驱动尸体如活人。王换并不知道十三堂的往事,但想到这儿,他大概能猜得出,十三堂的历代龙头死去之后,尸体被秘密安葬,却不入土,身上养了往生虫,真到了危机时刻,这些尸体就是要命的大杀器,打他一下,他不要紧,但他打过来,就受不了了。   王换盯着眼前的麻姑,一句话也没有说,手中翻飞的刀子在麻姑面前穿花一般的晃动,麻姑退了两步,手中那面小鼓一直不停的响动。   王换逼退麻姑,却没有继续追击,直接靠近棺材,朝里面看了看。   常青老人说过,往生虫并不靠尸体存活,只是寄居在尸体里。这就说明,往生虫不吃尸体,而要吃别的东西。   棺材里只铺着一些已经发黑的稻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王换的目光再晃动的时候,就看见棺材的四壁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有些事,不是无缘无故的,就比如当年请常青老人去帮忙的村民,他家的祖坟棺材里,不可能好端端的跑出来一条往生虫。往生虫之所以钻进棺材,是因为棺材的木质能吸引住它。   王换反手在棺材内壁一划,切掉一小片坑坑洼洼的木头。这点木头估计不够,但手里的刀子太小,很不顺手,王换折身过去,捡起道人丢在地上的关山刀,大开大阖,三两下就劈掉了一大块木头。   “把它点了!”王换抓起木头,反手丢给跟随道人一起来这儿的年轻刀客。年轻刀客接过木头,楞了一愣,他没什么主意,却很听话,立刻抓了一把稻草,用火引燃,然后把木头架了上去。   “后生,你知道的还不少……”麻姑看到王换的举动,脸色就变了变,挺身要冲过来,王换拿着关山刀,挡住麻姑。   黄三响奔着年轻刀客就冲了过去,想要把火扑灭。年轻刀客手里没了关山刀,却依然彪悍,赤手空拳的迎上了黄三响手中的斧头。   黄三响原本是占据上风的,但只斗了那么三五个回合,他陡然看见草堆里哗的探出了一把大铡刀。   黑魁握着铡刀冲了出来,跟年轻刀客一块儿对付黄三响。黄三响是个狠角色,但黑魁二百六七十斤的体重,再加上一把大的吓人的铡刀,让黄三响很是忌惮。   麻姑,龙头,黄三响,都被挡住了。王换虽然不说,但道人他们都知道这关乎着几个人的生死存亡,拼了命的护住那一大块正在燃烧的木头。   木头被引燃了,棺材本身有一点潮,等木头燃烧起来时,火光中夹杂着阵阵浓烟,浓烟很快飘散起来,一股很特殊,又很怪异的气味随着浓烟弥漫到了整间草料屋。   这股烟气让人觉得难闻,但并没有什么影响。倒是跟老瞎子和独臂人纠缠在一起的三道黑影,突然像是打摆子一样的晃动起来。麻姑一下子有些慌乱,拼命的拍打小鼓,然而,三道黑影身上的往生虫,似乎是嗅到了棺木燃烧时散发的烟气,骚动不安,到处乱跑。转眼的功夫,几只往生虫啪嗒啪嗒的掉落到地上,朝着烟气散发的地方跑去。   没有了往生虫,三道黑影就如同三截干枯的枯木,轰然倒地。   “老子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今天一起使出来!”道人看到三道黑影先后倒地,顿时精神大振。   这时候,草料屋的大门外响起了剧烈的厮杀声,大院里所有的快脚全部聚拢到了这里,门外的刀客阻挡不住这么多人,大门随即被攻破了,人群汹涌如潮,冲了进来。   王换依然紧紧盯着麻姑,眼睛一眨不眨,他不确定,往生虫爬出来之后会不会在被麻姑给召唤回来。   “后生,这是你自己找死了……”   麻姑这句话刚刚说完,陡然觉得身后似乎冒出了一股森森的寒意,她忍不住已回头,立刻看到了老断那只大的如同蒲扇一般的手。   噗!!!   麻姑的半边脖子被老断手中的刀划断了,倒在地上来回抽搐了几下,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得手了?”   “得手了。”老断咧嘴一笑,温先生上次从老断手里逃过,但是断了几根手指,这一次,老断绝对不会在让他逃走。   温先生一死,十三堂又少了一个大敌,但王换看得出来,老断也不好受,后腰上有两处很深的刀伤,几乎见骨。   然而,现在谁都不能退却,双方各有死伤,谁要是退了,就会变成溃退。   今夜的草料屋,注定是一片修罗地狱。薛十三和花媚姐还有桃娘呆在龙头的大屋中,似乎还能听到从马厩那边传来的厮杀声。但他们看不到草料屋里的情形,谁也不知道,这场大战最后的胜利者会是哪一方。   “能赢么?”桃娘听着隐隐约约的厮杀声,还有惨叫哀嚎声,终于产生了一丝惧意。西头鬼市的秩序,是靠十三堂来维护的,可以说,十三堂是西头鬼市的架子,架子如果在,那么桃娘和薛十三这样的人,就可以躲在架子下面好好的做自己的生意,赚自己的钱。但架子若是倒了,恐怕他们也不会好受。   “不好说,真的不好说……”薛十三咕咚咽了口唾沫,平心而论,薛十三不太希望王换出什么大事,因为他和王换的合作总体来说还是很愉快的。但薛十三又不想失去十三堂这道护身符。一时间,他的心情十分矛盾,也不知道该盼着谁胜出。   “唉……”花媚姐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无论龙头,还是王换,其实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草料屋中的厮杀持续了好一会儿,过了至少有半个钟头,厮杀声才渐渐的平息。   地上倒下了一片人,到处都是血迹,把堆积的草料都染红了。龙头和黄三响不顾一切的从大屋冲了出来,王换他们紧紧追赶,不肯放过龙头。   这一战,相当惨烈,十三堂损失很大,温先生,血鬼,麻姑,全都死了,王换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小哑巴死了,大哑巴老断重伤,就连一直高深莫测的老瞎子,此刻连走路的力气似乎都没有。只剩下王换和道人还算好一些。   王换还握着那把关山刀,这把刀的主人,死在了草料屋里,他握刀握的很紧,因为手臂上受了伤,若不握的紧一点,只怕刀子会失手脱落。   花媚姐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从大屋那边跑了过来。人还没到,便嗅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   “住手!住手!”花媚姐跑的很快,她脚上本来穿着一双女人鞋,可情急之下,花媚姐直接甩脱了两只鞋,赤着脚飞奔过来,挡在了龙头和王换之间:“你们还没有打够?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   “阿姐,到了这一步,不是死,就是活,再没有第二条路。”王换喝道人慢慢的朝龙头与黄三响逼近,一边对花媚姐说道:“阿姐,你让开,你是十三堂的人,可今天没有你的事。”   “阿弟……”薛十三也跟了上来,想要劝架,但他的话一出口,立刻被王换给堵住了。   “薛十三,你也让到一边去,今天的事,跟你同样没有关系。你只要站到一旁,今天无论谁死谁活,你依然有一碗饭吃。”   王换一步一步的朝前走,眼睛始终盯着龙头,确实如他所说,现在谁都没有退路了,除了生,就是死。   所有人都吸了口气,打算恢复一下体力,迎接接下来的厮杀。接下来的厮杀会更残酷。   这时候,草料屋后面的围墙,突然翻过来十多个人。王换略略一回头,立刻看到了阿苦带着小二,还有十来个苦田汉子,绕过草料屋,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阿苦的时候,王换忍不住笑了,阿苦出现,就说明十三堂在外面的人已经全部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阿苦才腾出手进来帮忙。阿苦和小二都是好手,他们一加入,龙头和黄三响就显得势单力薄。   “外面没事了。”   “没事了,所以才进来帮你。”阿苦的一条腿还是微微有那么一点瘸,但这并不影响他行走。   阿苦和小二走到跟前,王换终于松了口气。对面的黄三响明显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了两下。   花媚姐还是想劝架,但薛十三悄悄的把她拉到了一旁,小声说道:“阿姐,你今天谁都劝不住了,这不是别的事情,无论龙头,还是王换,都不会给你面子的……”   “我们来收尾。”阿苦拍了拍王换的肩膀,摸了摸光头,说道:“你们歇一歇。”   王换也想跟着阿苦笑一笑,但是,他的余光望向阿苦时,突然感觉阿苦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杀气。   隐隐约约,却又非常浓重的杀气。   王换下意识的伸出手,架住了阿苦的另一条胳膊。他架的恰到好处,阿苦另只手里的刀,只离王换的腋下不足两寸。 第62章 救星   王换一把挡住了阿苦手中刺向自己的刀,但身旁的道人却没能躲过小二的暗杀。王换的余光看到小二手中那把一尺来长的刀,捅入道人后心几乎一半儿。   这一瞬间,王换有些晕了,他甚至感觉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身边的道人伤口中飞溅出来的血,顿时把王换惊醒了。   他下意识的一拧身,肩膀重重撞到阿苦的胸口,把阿苦给顶了出去。与此同时,王换抽身又一挥手,指间那柄锋利的小刀从小二眼前划过,小二连道人后心上的刀子都不及收回,赶紧朝后退了退。   这一刀是致命的,王换扶着道人,发现这个倔强的瘦小汉子不肯倒下。   老瞎子他们涌了过来,但是几个人身上都带着伤,龙头丝毫无损,如今苦田人又反了水,形式极为不利。   王换扶着道人,扭头看了看阿苦。阿苦的面色连变都没变,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光头,嘴角甚至还挂着平时那种看起来很憨厚的笑容。   “我没有办法,我们苦田人想要出头,就要走一条别的路。”阿苦摊了摊手,说道:“有些帐,我自己算的清楚,你想把十三堂彻底从西头鬼市抹掉,那不可能,抹不掉对方,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个祸患。阿弟,你要体谅我。”   王换说不出话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阿苦当时急着让王换把劫黄三响的货赶紧出手,即便少卖一点也在所不惜。   王换立刻扶着道人朝后面退,老瞎子和独臂人他们在前面保护,除了王换,剩下的人一个比一个伤的重。王换感觉有一种极度的悲哀,苦田人现在没有什么损失,一直都在养精蓄锐,若他们和龙头联起手对付自己,今天这些人多半是走不出这个大院了。   一直退到墙角的时候,阿苦笑了笑,说道:“外面都是我们苦田的兄弟,阿弟,你还要退到什么哪儿去?”   “不要啰嗦了!”黄三响本身就有些看不起苦田人,即便现在是合作关系,还是有些不耐烦,在后面说道:“赶紧做了,免得夜长梦多……”   就在此刻,从围墙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连着一阵的哀嚎声。哀嚎声来的特别快,连绵不绝,一听就知道围墙外发生了争斗。   阿苦皱起了眉头,他留在外面的人,由师爷暗中指挥着,按道理来说,王换能找来的人都已经集中到了这儿,不会再有援兵,可外面的厮杀声和惨叫声,却让阿苦有些心神不宁。   阿苦和小二顿了顿,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墙头上陡然翻上来一个人。这人翻上来之后,顺势朝下一跳,稳稳的落在了王换身边。   “你……”王换大吃一惊,这个站在身边的人,赫然就是卫八。   王换只觉得卫八被抓走之后就死定了,他托人花钱都打不通关系,可过了几天,卫八竟然安然无恙的又出现在了面前。   “我的命硬,死不了的。”卫八笑了笑,转头又看看前面的龙头和苦田人。   “你想来横插一脚?”阿苦望着卫八的眼神颇为不善:“要管闲事,先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从来不用别人教我怎么做事。”卫八吐了口唾沫,说道:“要么,过来打,要么,立刻滚。”   围墙外的打斗似乎渐渐停息了,这时候,墙头上又翻上来一个人,这人,是大老板的青衫随从。青衫随从跳下来之后,淡淡的看了龙头一眼。   龙头还有阿苦都感觉心里很膈应,明明已经把王换他们给逼到了死角,就算付出些代价,也总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卫八和青衫随从一出现,龙头和阿苦隐隐觉得不妙。   围墙外本来有阿苦的人,还有龙头的人,但现在趋于平静,再也听不到厮杀声。这就说明,他们的人肯定是被制服了。   “这件事,你们要管?”龙头喘了口气,今天十三堂花了血本,而阿苦这颗钉子,是制胜的关键,但卫八和青衫随从一出来,事情肯定不会那么顺手:“这里可是西头城。”   “有的事,不要做的太绝。”青衫随从说道:“我现在放一句话在这儿,带着他们几个人走,你们要是阻拦,那没办法,只能我们再斗一斗了。”   说完这句话,青衫随从轻轻挥了挥手,径直朝前走去。卫八拍了王换一下,使了个眼色,说道:“走吧。”   王换不甘心,小哑巴死了,道人也只剩下半口气,老瞎子他们也身受重伤,但此时此刻,再不甘心又能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卫八和青衫随从突然出现,或许连这个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脑子转动的很快,立刻将心中的不甘都压了下去,扶着道人就朝外走。   “等等!”老瞎子一把抓住王换的胳膊,沉声说道:“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   “我们十不全的规矩,有同门死难者,比报此仇。”老瞎子摸着自己手中的盲杖,说道:“不死不休。”   “现在的情形,你应该知道。”王换扶着道人,继续跟着青衫随从朝外走。老瞎子站在原地,身子哆嗦了一下,他心里或许和王换一样,非常不甘。   大哑巴还有独臂人都推着老瞎子,老断后腰上的伤口流血不止,黑黢黢的脸竟然浮出了一片惨白。黑魁上来背起老断,跟在王换身后。   老瞎子的身躯依然在发抖,他咽不下这口气,十不全曾经是多么的辉煌,如今只剩下他们几个人,就连这几个人,老瞎子也维护不住。   青衫随从走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经过龙头和阿苦身边时,他轻轻伸出手,把阿苦朝旁边拨了拨。   青衫随从看似轻描淡写,但阿苦被他一拨,身子就朝后仰了仰。   这一拨,其实不是挑衅,只不过在向阿苦展示实力,让他们不要横中阻挠。   青衫随从的举动很有效,阿苦的身子仰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小二就要冲上去,却被阿苦给拦住了。   阿苦已经察觉到,青衫随从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而且,青衫随从和卫八绝对不会单枪匹马杀过来,他们在外面一定留的有人,若是现在真要留下王换和十不全的人,那一定会有一场恶斗。   阿苦不想跟人拼命,苦田人争来争去,不惜背叛盟友,就是为了能混的更好一些。要是提前把命丢在这儿,那这一切就等于白费了。阿苦不想做这样的傻事。   他转头看了看龙头,龙头的脸阴沉沉的,但一句话都不说。阿苦能想到的,龙头自然也能想到。   青衫随从在前面开路,后面的人一路尾随,卫八断后。一行人从草料屋直直的走向大院的大门。从大门出来之后,王换觉得道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道人,撑一撑,你这点伤,没事的……”   “少……少糊弄老子……老子不相信你的话了……”道人到了这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老子问你……问你卜卦准不准……你说准……老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活到……活到九十四……”   “我卜卦是准的,可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信我,卦象是那样的,就说明你死不了……”   “老子都知道……你卜卦是……连白天带黑夜一起算的……老子今年四十七……按你的算法……已经九十四了……”   王换不想让道人死,等出了大院之后,脚步立刻加快了。   “别……别跑了……让老子消消停停的死……”道人喘了口气,嘴角冒出一片血沫:“有个事……你替我办了……”   “你说,说。”   “老子这次,算不算把命卖给你了……你若觉得老子这条命还值几个钱……就那笔钱出来……给我手下那几个兄弟……当个安家费……”   “这个包在我身上,你那几个兄弟,都有份,一个也不会拉下。”   王换走的很快,但道人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眼神开始涣散,他使劲抓着王换的手,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没能说出口。   道人咽气的时候,两个身受重伤的刀客都掉泪了。王换看见道人的眼睛闭上了,可能,走的还算安详。   走出大院一段路之后,从右边来了两辆马车,青衫随从把众人让上车,王换把道人的尸体交给两个刀客,自己和卫八坐到了一起。   “我没想到,你还能活着走出来。”王换坐下来之后,才感觉身上几处轻伤的地方开始发痛,他点了支烟,抽了一口,望着卫八说道:“我还想把你捞出来,但人家不肯收钱。”   “命不该绝的时候,怎么都不会死,可该死的时候,躲都躲不过。”   “你怎么跟那人走到一处去了?”   卫八笑笑,没有说话,王换心里清楚,他跟青衫随从没有任何交集,但青衫随从却肯和卫八一起来救他,这只能说明,青衫随从背后的老板,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   大老板想要在西头城这边居住一段时间,同时,他还想从西头鬼市找一些东西。大老板很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西头鬼市一直是十三堂一家独大的话,那么,他在西头鬼市办事,就要受十三堂的限制。所以,大老板很希望西头鬼市是一个乱糟糟的烂摊子,越乱就对他越有利。   就因为这样,大老板不想让王换死,王换活着,就能和十三堂分庭抗礼。 第63章 难以抉择   王换逃过了一条命,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这一次,他的损失太惨重了,失去了道人这个靠得住的同伴,十不全的人也大多受了重伤。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还能活着从龙头的大院里走出来。   这是王换到西头鬼市之后遭受的最大的一次挫折,这两三年里,他太顺利了,栽了一次跟头,就栽的如此之惨。   “不要想那么多了。”卫八看着王换的神情有些沮丧,说道:“人,就是这样,除了你自己的亲爹,其余的,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是我的经验,拿出来供你自己琢磨。”   王换抽着烟,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在此之前,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成熟,非常稳重,可以独自去面对一些问题,去迎难而上。可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才感觉到,这个尘世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阿苦看着是一个多么敦厚仗义的人,可是,谁能想得到,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在背后捅人刀子。   马车从龙头的大院驶出来,又进了西头城,一进西头城,王换就对卫八说:“让车夫停车吧,我们从这儿下去。”   “这件事,总还是需要一个真正的了结的,否则的话,你们谁也不服谁,迟早还要打起来。”卫八看着王换说道:“比如那个什么苦田的,阴你了一道,你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即便你能,你身后那些人呢?能吗?”   王换也很头疼,不管发生了什么情况,他都不想离开西头鬼市,一旦离开西头鬼市,那些黄金骨,就更难找了。   “我先回去,人都受伤了,总要安置安置。”   王换下了马车,带着黑魁他们慢慢走向西条胡同。七月十五,家家户户都紧闭大门,街上看不到一个行人。   回到胡同里的小院之后,王换先给几个人分别裹了伤,老瞎子和老断都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大哑巴一直在掉泪,他的弟弟死在了这一战中,王换在旁边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得说,血债血偿吧。”老瞎子躺在一张躺椅上,哆哆嗦嗦的抓着酒壶喝了一口:“只有血债血偿……”   有仇必报,是十不全的规矩,若没有这样的规矩,人心就聚拢不齐。老断伤的那么重,闻到酒味,还是想爬过去抓酒壶,黑魁叹了口气,帮他把酒壶拿了过来。   老瞎子一开口,独臂人也跟着附和,这么多年了,几个十不全的幸存者相依为命,如今少了一个,谁都不肯罢休。   王换不言语,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如今,他拿不定主意。实话实说,这口气,他同样咽不下去,但到了这一步,他也不知道真的要复仇的话,自己能用的人在何处。   老瞎子和独臂人说了一会儿,大哑巴就扑过来,抓着王换的胳膊使劲摇,眼里泪水汪汪,他虽然说不出话,但王换一看就知道,大哑巴是央求王换,带着他们给小哑巴报仇。   “大方,先坐下。”王换把大哑巴按到椅子上,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报仇的事,是不是还要先等一等。”   “等?怎么等?”   “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拿什么去报仇?”王换指了指他们几个人,说道:“道人死了,阿苦反水,我们现在没有像样的人手,十三堂终究还是十三堂,他们的邵大在南方办事,没能赶回,如果邵大这一次也回来了,我们会更惨。”   “那这仇,就不报了?”   “等等再说,等等再说……”   屋中的气氛无比压抑,谁都说不出一句话。老瞎子站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自己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王换只觉得呆在屋子里有些透不过气了,转身来到院子里,点了支烟。一支烟还没抽完,黑魁来到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的问道:“换哥,咱们还要跟十三堂拼吗?”   “怎么了?”   “我……”黑魁轻轻皱了皱眉,说道:“今天我们差点死在龙头的大院里,我不知道,再拼下去,最后会不会……会不会真的死掉……最起码,你以前还和秀秀定过亲,还拉过她的手,我可……我可什么都没有……”   王换看了看黑魁,黑魁或许是在打退堂鼓,这种人,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会被人轻视呵斥,可王换并没有这个意思。因为他知道,黑魁说的是实话。   这世上真正不怕死的人能有几个?很多人只不过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而已,远没有黑魁这么实诚。   “你先进去吧,照顾好老断,他伤的不轻。”   黑魁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发现,王换没有交谈的心思,于是慢慢的退回到了屋子里。   王换一个人坐在外面,望着天空一轮满月,这一次,他所要面对的,可能是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一次转折。如果选错了,或许,就会万劫不复。   他呆呆的坐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王换把黑魁喊了起来,然后把手边的现钱搜罗了一下,一起去道人家。   道人的遗体被运了回去,等王换赶到的时候,家里已经搭起了一个灵棚。道人的脾气很臭,嘴巴也臭,平时没有什么朋友,现在只有他的老婆,还有幸存下来的两个刀客在替他守灵。   王换来到道人的老婆身前时,觉得有些愧疚,因为若不是他把道人拉进来,或许道人还不会死的这么早。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道人询问自己,问自己算卦算的准不准。   其实,道人的命数,或许在很早以前就定格了,那个替他算卦的老头说过,狐狸狗一死,道人也要死。   “嫂子。”王换从黑魁手里接过一个布包,布包很沉,里面都是现大洋,也没时间裹起来,就这样零散着提到了胖女人面前:“这是一点心意。”   “这钱,你收回去。我们当家的给我留了以后过日子的钱,人都没了,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胖女人的性子是挺泼辣的,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全都是疼痛和懊恼。她心疼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惨死在外,懊恼自己是那么蠢,在道人临走之前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别意。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胖女人才突然发现,斗嘴斗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平时谁也看不惯谁,但真有一个人先走的时候,剩下的那个人,会觉得自己的心完全空了,空空荡荡。   王换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也说不出话,在道人的棺材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王换遵从了对道人的承诺,他竭尽全力,给道人的伙计们留下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他们以后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但王换害怕,一个人吃江湖饭吃的久了,再吃别的,就会觉得寡然无味。   王换和黑魁从道人家出来,又回到西条胡同。胡同口那条小街,一如往昔,有人在街边打马吊,有人在叫卖吆喝。等走到那个卖肉的肉贩摊子附近时,王换看见卫八坐在肉摊旁边,望着天空发呆。   “你在看什么?”王换走到卫八身边,蹲了下来。   “看看天上,有没有秃鹫。以前在落马湖老家时,我能看到。”卫八依旧仰着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   “人总有三迷四倒的时候,心里头乱,就想不出一点头绪。我给你提个醒儿吧,若是你还想跟十三堂斗,就要掂量着些。因为好运气不是一直都有,如果下次再有什么意外,你能保证还有人就在那个节骨眼上来救你?”   “你是不是已经替我拿好主意了?”王换知道,卫八这种人,要不是有事情,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跑到西条胡同这里来串门。   “你还是很聪明。”卫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十三堂的人带了句话,你们有个哑巴死在龙头的大院里了,他们要把尸体给你送回来。”   王换一听这个话,本来晕沉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对方主动把尸体给送回来,这其实是求和的意思。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也不想斗了,但他们不斗,并不是因为害怕你。大家出来混江湖,其实只是求个利字,如果搞得谁都无利可图,那还混什么?今天夜里,花媚姐的板屋,摆了一桌酒,还有个和事老出面说这件事,趁着有一白天时间,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说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和事老?”   “对,和事老,这个和事老,两边都压得住,你如果肯收手,十三堂那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卫八站起身,说道:“你要是愿意讲和,晚上就直接到花媚姐的板屋去,若不想讲和,那就准备人手家伙,继续跟十三堂斗吧。”   卫八走了,丢下王换一个人。王换的心里很复杂,很矛盾。他知道,老瞎子和独臂人是打死都不肯讲和的,他们一定要给小哑巴报仇。   王换非常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站在哪一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 第64章 干戈化玉帛   这一整天,王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的脑子很乱,一会想到了死去的小哑巴,一会儿又想到了秀秀。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天又要黑了,王换坐在院子里,回头看看,就看见屋里的几个人死气沉沉,谁也不说一句话。   在这一瞬间,王换很想鼓起勇气,跟老瞎子他们说一声,死都不跟十三堂讲和,一定要拼到底。可是他的话涌到嗓子眼的时候,心里突然又回想起了秀秀那张让他永生都不能忘怀的脸庞。   王换的手开始轻轻发抖,连手中的烟似乎都拿捏不住了。他抬头看看已经完全落山的太阳,站起身,推开了院门。   “换哥,你要和他们去讲和吗?”黑魁看见王换要走,起身从屋子里跟了出来。   王换不出声,径直朝外面走去,屋子里的独臂人额头青筋凸显,也想要跟着出去。   但独臂人刚刚一动,躺在一旁的老瞎子伸出盲杖挡住了他。   “怎么!”独臂人不解的望着老瞎子:“他要去跟十三堂的人讲和!不拦着他!?”   “拦了,又有什么用,由他去吧……”   王换走出院子,走上了那条这两年多一直走着的路。从西头城到鬼市,王换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他走到西头鬼市时,有些板屋已经搭起来了。他慢慢的走,从自己的卦摊经过,又从食坊经过。   走到苦田人经营的烟栏,王换发现,苦田人很罕见的歇业了,一些平时来这里吃烟土的烟客,正蹲在烟栏附近,打着哈欠苦苦等待。   花媚姐的板屋已经搭起来了,这是整个西头鬼市最考究最宽敞的板屋。粉苏和平时一样,正坐在板屋外面磨指甲,看见王换来了,粉苏立刻站起身。   但这一次,粉苏没有跟王换说三道四,他也知道昨晚发生的事。粉苏轻轻对王换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那些人都在里面,阿弟,你……你没事吧?”   王换勉强笑了笑,又摇摇头,他突然感觉到,粉苏这个人不错,最起码对自己没有坏心。   花媚姐的板屋最里头,原本是用来休息的。但这时候屋子被腾了出来,摆了一张大圆桌。圆桌周围坐了一圈人,龙头,花媚姐,卫八,青衫随从,阿苦和师爷。   这帮人昨天晚上还打的鸡飞狗跳,可现在却像是没事儿一样,龙头和青衫随从低声交谈,看起来聊的颇为愉快。   “阿弟,来了。”阿苦看到王换的那一瞬间,脸上没有任何尴尬的表情,神态自然又带着亲热,就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欠欠身子,笑道:“你是贵客,大伙儿都等着你一个人,来,坐下,坐下说话。”   王换不愿意搭理阿苦,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阿苦更适合做一个江湖人。因为混江湖的人,面皮要拉得开,该说什么话的时候,就必须要说。   王换看见在上首坐着的,是个瘦瘦巴巴的老头儿。老头儿弯腰驼背,瘦的皮包骨头,尖嘴猴腮。   按照座位来看,这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儿,必然就是今天的贵宾,很可能也是卫八所说的和事老。一般而言,做和事老的人,要有相当的名望和实力,说出来的话,两边都要服气,最起码面子上服气。   “阿弟,坐吧。”花媚姐招呼王换,在自己旁边的空椅子上拍了拍,说道:“事已经出了,无论如何都要坐下来谈一谈。”   花媚姐的面子不能不给,王换在她身边坐下来,一言不发。   席面很丰盛,酒也是好酒,但这样的席面是没人会动筷子的。花媚姐给众人倒了酒,不过暂时没有端杯,事情说不成之前,酒暂时不能喝。   “阿弟,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吧。”花媚姐对王换说道:“这位老爷子,今天来说和这件事,阿弟你没见过,但一定听说过老爷子的名头。这位,就是咱们都听过的,猴老爷。”   王换心神很乱,而且没有精神,不过听到花媚姐的话之后,他还是吃了一惊。猴老爷在江湖里的辈分很高,最要命的是,他是天底下最知道豢养人面猴的人。当年猴老爷纵横江湖的时候,没人愿意得罪他,遇事就会让他三分。   猴老爷消失了很长时间,很多人都说猴老爷大概是死了,但今天能出现在这儿,很让王换感觉意外。   同时,王换也能知道,把猴老爷请来的人,面子果然不小。   “前辈都来了,这件事,我们说道说道。”龙头看看王换,昨天两人杀了一场,各自顺势惨重,看得出来,龙头心里这口气也咽不下,但出于种种原因,即便心里不痛快,他也要坐下来谈:“现在有个章程,先说出来,你听一听。”   王换也看了看龙头,他心里有气,不过,今天既然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解决现在的问题,若是跑来斗嘴斗气,那还不如不来。   “现在是这么回事。”青衫随从在龙头旁边说道:“我是个外人,说话可能更公道一些。两边都死了人,也伤了人,说起来,没有谁沾光,谁吃亏,大家出来混,只是为了求财,要是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说说吧,什么章程。”   “我掺和着,在这儿合计了一会儿。大家的意思,你和十三堂之间的事儿,还有和苦田之间的事儿,就这样算了,从今天起,西头鬼市食坊以南的地方,是你的地盘,你愿意收奉例也行,愿意做个善人也行。”青衫随从跟王换比划了一下,说道:“食坊以北,仍是十三堂的,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保证谁也不找谁的麻烦,这就行了,你觉得怎么样?”   王换听了,觉得青衫随从的话,并不算过分,他毕竟是个局外人,只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食坊以南,就没有多少店铺,不过,这样和解,至少让王换可以继续留在西头鬼市。   他太想收集到黄金骨头了,想要收集黄金骨头,就得留在西头鬼市。这是王换的软肋,不可逆转的软肋。   尽管惨死的小哑巴的面庞,仍在王换眼前晃动,尽管他胸口那一汪热血,仍在沸腾,可王换没有别的选择。   “我做我的生意,大家互不相干。”王换没有过多讨价还价,他只希望有一个安稳的环境,让他可以静心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没问题,既然坐下来谈,就肯定要保证以后大家相安无事,否则的话,今天谈了,明天又打,那还谈个什么?”青衫随从淡淡一笑,对龙头说道:“你这边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龙头咬着牙说道:“没有。”   “我只是出来说两句话,猴老爷在这儿坐着,他是见证人。要是以后谁先违规,找对方的麻烦,猴老爷他老人家,可不会看着不管。”   青衫随从说着话,望了猴老爷一脸,猴老爷龇牙咧嘴的一笑,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   “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青衫随从端着杯子,对王换说道:“顺便还要说一句,十三堂这些日子损失不小,人手不够用,龙头觉得,苦田人在西头鬼市也呆了很久了,叫他们接了曾虎的堂口。”   王换点点头,这个结局,在他的意料之中,阿苦要是得不到任何好处,是不可能冒险背叛的。   有的帐,只能暂时记下来,因为这世上的事情,并不能都随自己的心愿。   “好,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猴老爷一直没说话,今天的和解,谈的倒是非常顺利,直到此刻,猴老爷才站起身,端起一杯酒,给龙头的杯子里倒一点,又给王换的杯子里倒一点。三个人举起杯,相互一碰,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就代表着事情完全谈妥,谁都不能反悔。若有一方反悔,那么和事老就会联合另一方,一起对付他。   “阿弟,事情谈成了,以后不用在打打杀杀,好好的做生意。”花媚姐看到今天这件事竟然如此平静顺利的谈下来,也觉得意外欣喜,她也端着杯,对王换说道:“今天好好喝一场,什么都不用想。”   “阿姐,我还有事,事情谈完,我也该走了。”   王换不理会别人,起身离开了板屋,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轻松还是沉重,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阿弟,要走了?”   “走了,改天请你吃阳春面。”   王换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西头鬼市,又回到了西条胡同。等他进了院子的时候,小哑巴的尸体已经被送了回来。   小哑巴身上被擦洗了一遍,还换了一身新衣服。老瞎子站在一旁,大哑巴和独臂人蹲在地上。   “你把事情,谈妥了?”老瞎子双手握着盲杖,问刚刚进门的王换:“跟十三堂的人,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不和解,我们可能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想离开西头鬼市……”   “落脚的地方没有,那算不了什么!但大仇不报!还算个人吗!?”老瞎子的脸上,似乎骤然升腾起一股浓重的杀气,平时一直隐藏在眼白中的赤红的小眼珠,唰的翻了出来,死死盯着王换。 第65章 捡东西的人   老瞎子的表情有些吓人,独臂人和大哑巴顿时不敢说话了,都呆呆的望着老瞎子。   “我们这几个人,跟着你出生入死,在西头鬼市站稳了脚,如今死了人,你却跟仇家去讲和。我原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现在瞧起来,我倒真的是瞎了。”老瞎子冷笑了一声:“我们这些天残地缺的人,像是夜壶,用的时候拿出来,用不着的时候,就丢掉了。”   “我没有那个意思。”王换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没有用处,可他又不能不答,他看着小哑巴的时候,愈发觉得愧对这几个人:“你知道,我想找黄金骨头,那些骨头,比我的命都要紧。”   “天下这么大,找黄金骨头,就只能在西头城找,只能在西头鬼市找!?”   王换语塞,老瞎子这一整天都在气头上,从他认识老瞎子开始,就没见他这样过。   “死了……都死了……”老瞎子的神情陡然一变,哆哆嗦嗦的拄着自己的盲杖,颤声说道:“我们都死了……”   “算了。”老断缩在角落中,伤的这么重,他仍然没有忘记喝酒,一边喝酒,一边说道:“人各有志,强求不来的。”   “是啊,人各有志,谁也莫要强求谁。”老瞎子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说道:“大方,走吧。”   大哑巴抹掉眼角的泪水,看了王换一眼。王换也形容不出来,大哑巴这一眼到底蕴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大哑巴把小哑巴的尸体轻轻抱了起来,裹上了两条粗布的白床单。王换越来越看不下去,只觉得再看一眼,自己的心就要滴血。   他重新转身走出了房门,一口气从西条胡同走出了西头城。在城外的眉尖河畔,王换坐了下来,扭头望望,北边的西头鬼市,宛若沉浸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飘渺之极,南边的眉尖河,则静静流淌。   他孤独的坐着,好像与生俱来,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坐了很久,突然之间,从下游慢慢驶来一条船,王换看得到,那是杜青衣的游船。   王换坐着没有动,游船在他面前的河道停了下来,很快,杜青衣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船边。   “上来聊聊。”杜青衣冲王换喊了一声,王换略微一犹豫,随即就站起身。他现在很想大醉一场,杜青衣的船上有好酒。   王换顺着跳板上了船,杜青衣果然很善解人意,等王换走进来之后,她立刻拿出了一坛酒。   “你的事,我听说了,但我毕竟是个外人,知道消息知道的迟了些。”杜青衣替王换倒上酒,说道:“你信不信,若我早知道这个消息,明里暗里,我都会帮你一把。”   王换没有回答,信或不信,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改变的余地,小哑巴和道人也不可能活过来。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杜青衣很会做人。   王换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口气喝下去十多杯。杜青衣本来还能陪着喝两杯,但王换喝的太猛,杜青衣就陪不了了。王换不说话,杜青衣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喝,等一坛子酒喝下去一小半的时候,王换奇迹般的竟没有一点醉意。   “我有句实话,你愿意听吗?”   “实话可能不太顺耳,但我还是想听实话。”王换自己倒上酒,说道:“你说吧。”   “你不如卫八。”杜青衣很肯定的说:“我恨不得卫八立刻去死,但我还是要说,你不如他。”   “我的功夫不如他好?”   “不是。”杜青衣摇摇头,说道:“卫八的酒量很大,但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件事情而坐下来把酒当水一样喝,无论好事或者坏事。他是个男人,他知道一个男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王换笑了笑,杜青衣说的,也许是实话。卫八那个人虽然年龄不算太大,却是个老江湖,远比王换的经验丰富,也远比王换更懂得如何置身江湖。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坏事,可能是好事。”   “我谢谢你对我说的话,也谢谢你的酒。”   王换在杜青衣的船上喝了不少酒,他本以为,杜青衣可能趁机又要说杀掉卫八,或者彼此合作的事情,但杜青衣倒是很讲道义,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说任何的废话。等王换喝的差不多了,杜青衣就叫人送他回家。   “我自己认得路,不必了。”王换一个人顺着跳板走到岸上,对杜青衣挥了挥手,说道:“改天,我回请你。”   王换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一直在迷迷糊糊的琢磨着杜青衣所说的话。杜青衣只是简单的拿他和卫八做了个比较,但这未尝不是一种告诫,或者说点化。   有些人,性格使然,是不适合在江湖里混的。如果自己又不想离开江湖,那就必然要做出一定的变化。   王换想着,卫八在许多年以前,或许也不是现在这种性格。他听的出来,卫八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能就是那些故事,让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王换走的很慢,在船上喝酒的时候,酣畅淋漓,一杯接着一杯,似乎有点千杯不醉的意思。可酒毕竟是酒,喝下去就会醉人。他走了一会儿,走到西头鬼市靠近南端的地方,王换觉得有些头晕,也微微有些恶心。   鬼市已经下灯了,那片朦朦胧胧的雾,依旧在鬼市上空漂荡着。王换站在鬼市的南端,朝前望了望,自己的卦摊之后,就是些零星的小摊贩,再过去,是食坊。   他突然很想笑,自己以后就是食坊到最南边的龙头了,这么大一块地盘,都归他管。   食坊那边似乎还没有完全散尽,王换看到一条小小的影子在食坊那里闪了一下。他的眼神非常好,如果不是今天喝了这么多酒,那么他一定能在影子出现的一瞬间就看的清清楚楚。但酒意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那团小小的影子一出现,让王换觉得有点熟悉,却没能看清楚。   他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两步,等在抬头望去的时候,那团小小的影子好像故意要让王换看见,猛的又闪了出来。   这一次,王换终于看清楚了,这团小小的影子,竟然是狐狸狗。   他的脑袋出现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很晕,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错觉。因为他清楚的记得,道人临死之前的那几天,和自己说过,狐狸狗死了,就因为狐狸狗死了,所以道人跟着横遭不测。   但王换看的很清楚,那团小影子,就是狐狸狗。   王换又一次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朝着食坊走过去。狐狸狗看见王换走过来,也不躲闪,静静的站在食坊的外面,好像等着王换。王换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越来越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道人应该不会说谎,尤其是这条狐狸狗。王换了解道人,道人爱狗如命,如果不是狐狸狗真的死了,那么道人就不可能那样对王换说。   王换加快了脚步,身上的酒意似乎也醒了一半儿,他越走越快,快要走到食坊跟前的时候,狐狸狗突然掉头就跑。   狐狸狗在前面跑,王换在后面追。食坊是整个西头鬼市最特殊的一个地方,西头鬼市别的摊贩不管什么原因,鬼市下灯的时候必须要收摊,拆掉板屋,但食坊不必,只要摊主愿意,炉灶家什可以留在原地。这是十三堂额外照顾的,因为西头鬼市就是从眉尖河畔那个小小的宵夜摊发展而来,所以,食坊的人一直都有这种特殊待遇。   食坊没有人了,只剩下一个一个烧得发黑的土灶台,狐狸狗在几个灶台之间穿梭,跑的又轻又快,很快就跑到了食坊的尽头。   食坊尽头,是平时用来堆垃圾的地方,小贩们把客人吃剩的饭菜食物都堆到这儿,每天凌晨将要天亮之前,在西头城收拾垃圾的人会顺道把这些东西给收走。这时候还没到黎明,收垃圾的人尚未赶到。   一堆乌七八糟的残羹剩饭堆在木栅栏一侧,王换跟着狐狸狗跑到这儿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残羹剩饭的旁边,蹲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在剩饭里挑选一些能吃的东西,看得出来,这个人尽管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嘴巴还是很刁,只选一些荤腥的东西吃,王换跑到这儿时,那个人嘴巴里正叼着一根鸡腿骨,转头看了王换一眼。   西头鬼市,是一个下灯之后就无人光顾的地方,王换没想到自己会今天这个时间跑到西头鬼市来,那个叼着鸡骨头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个时间还会有人来这里凑热闹,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住了。   这一刻,王换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他的情绪变得很复杂,特别的复杂。   他看见,在食坊的垃圾堆旁边捡东西吃的人,赫然是道人。   王换的脑袋又一次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渐渐转变成了一场惊涛骇浪,冲击着他的全身上每一条神经。   他一下子就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第66章 杂乱的院子   王换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般,他看着道人,道人也看着他。   他再次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很清楚的记得,道人被小二从背后捅了一刀,没熬多久,就死掉了。   王换还亲自跑到道人家去吊唁,按照道人临死前的嘱托,给道人的伙计们留下了一笔钱,当做安家费。   王换做到了这些,应该说,抛开别的因素,他尽到了一个朋友应尽的义务。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躺在棺材里的道人,怎么可能又跑到这里来捡吃的。难道是今年的七月十五开鬼门的日子延长了,道人溜出来吃独食?   这些事情,只能找道人问个清楚。   这个时候,王换似乎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道人!”王换大喊了一声,拔脚就冲了过去,他想一把按住道人,让道人把前因后果给说个清清楚楚。   道人看见王换冲过来,吐掉嘴里的鸡骨头,转身就跑。但食坊的后面就是木栅栏,道人没跑两步,到了栅栏跟前。他不假思索的一挺身子,双手扒着木栅栏,凌空翻了过去。   道人的动作还是那么轻盈,王换甚至看见了道人留在地上的影子。他猛然咬了咬牙,隔着木栅栏问道:“你叫我给你的兄弟们拿一笔钱出来,我把自己现在能拆兑到的现钱都给他们送去了,我现在就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道人站在木栅栏的另一边,嘴角还沾着几粒扬州炒饭的饭粒,他砸了咂嘴,那张原本就瘦巴巴的脸,此刻变的和苦瓜一样。   “你说啊!”王换使劲摇了摇木栅栏。   “有的事情,你若真的知道了,能承受的起吗?”   “什么样的阵仗我没见过!?刀口舔血,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又有什么!?”王换明显心急了,有一点语无伦次:“你说!”   “算了,你承受不起的。”道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为了你好。”   王换情急之下,不顾一切的也翻过了木栅栏。道人越是这样,王换越是觉得有必要把事情彻底搞清楚,哪怕翻脸动手,也绝对要搞清楚。   王换的动作是很快,只是比道人差了那么一点点。一看见他要翻过木栅栏,道人撒腿就跑,王换落地,立刻起身追赶。但俩人之间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   道人是朝着西头城的方向跑去的,王换不顾一切的追。追来追去,俩人隔的却越来越远。王换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但有的东西,并不是自己努力了拼命了就能达到目的,他不管怎么去追,都没有道人跑得快。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西头城,这个时间的西头城,一片死气,人们都在熟睡中,空荡荡的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人。   王换追了一会儿,虽然道人跑的快,但王换隐约能察觉出,道人逃走的方向,隐隐是他家的方向。王换觉得有点想不通,道人这个时候拼命朝家里跑,究竟为了什么?   他不肯放弃,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肯定关系重大,他不想被蒙在鼓里。   王换猜得没错,道人果然是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的。道人活着的时候,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所以住的地方也不挑剔,只是找了三间相连的小院,一起租了下来。小院在西头城里是很普通的民居,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王换一口气追到胡同口,就看见道人翻进了院墙。   他跟了过去,也翻上了院墙,但站在墙头上,王换呆住了。   院子里没有道人的踪影,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道人似乎是消失不见了。王换非常惊诧,因为他白天刚刚来过这儿,看过道人的老婆,还看过道人的伙计,并且给伙计们留下了一笔钱。   但此时此刻,王换看见小院里长满了杂草,似乎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院子的那口井,被一个井盖盖着,井旁边是一个已经裂开的木桶,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房屋门窗破旧,窗户上吊着一串已经落满灰尘的辣椒。   王换迷茫了,他再也顾不上别的,直接跳了进去,砰砰的去敲屋门。   但是敲了几下,王换停住了手,因为他看见屋子是从外面锁上的。   这一刹那间,王换彻底的焦躁了起来,他抬起脚,一脚把已经破烂不堪的屋门给踹倒。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但到处落满了尘土。桌上的尘土恨不得有一寸厚,除了那些破旧的家具,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道人不见了,道人那个膀大腰圆的老婆也不见了。   王换站在原地,脑子似乎凝固了。今天的所见所闻,彻底超越了他的认知范畴,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站了好大一会,王换才从屋子里退出来,翻身跳到了旁边的小院里。他记得,道人的几个伙计平时是住在这里的,那些刀客每天闲的时候就晒太阳,睡觉,喝酒,别的什么事情也不做。   王换翻进这个小院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一地的杂草,破旧的门窗,这院子,似乎仍然是许久都没有人住过了。他踹倒屋门,看见屋子里依旧落满了灰尘,灰尘厚的一脚踩下去就能留下一个脚印。   王换从院子里退出来,坐在屋檐下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把自己今夜的经历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其实经历并不复杂,就是在杜青衣那里喝酒,回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了狐狸狗,接着又看到了未死的道人。   这种事情,是王换无法想透的,他抽了好几根烟,坐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天色发亮的时候,才无奈的站起身,从院墙翻了出来。   王换离开这条胡同时,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儿正好从胡同外面走进来。两个人擦肩而过,还对视了一眼。酒糟鼻走到道人的小院跟前,伸手在腰里拿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院门。   这一刻,王换似乎又看到了一点查找真相的希望,他猛的停下脚步,看着酒糟鼻走进院子。   王换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透过半开的院门,他看见酒糟鼻卷着袖子,正准备拔掉院子里的杂草。   “这院子,是你的?”   “对啊。”酒糟鼻回过头看看王换:“怎么?你在找房子住?”   “问问。”   “这院子其实很不错。”酒糟鼻听到王换的语气,像是要找房子住的意思,随即就客气了起来,把王换让进小院,说道:“院子里看着乱,只要把草除掉,再拿水冲洗冲洗,就会很干净。屋子里也是一样,还有一套家具,现成的,搬进来就可以住。”   王换只觉得一头雾水,但为了把话问清楚,他还是耐着性子和酒糟鼻交谈。他闻到酒糟鼻说话的时候,嘴里有一股烟味,于是就拿了自己身上的烟,给酒糟鼻让了一根。   酒糟鼻很高兴,和王换聊的热火朝天。这个老头儿估计平时很少跟人聊天,现在终于找到一个肯听他说话的人,嘴巴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不瞒老弟说,前些年,我是阔气过一阵子的,当时把这一排三间院子一起买了下来,后来,生意又做大了些,换了好房子,这儿就空了,租给别人住,自己收个租金。”酒糟鼻嘬着烟头,皱眉说道:“唉,当时那里想到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酒糟鼻说,他把自己的水果生意交给儿子去打理,但儿子不争气,生意不好好做,吃喝玩乐的本事学的精熟,还在外面赌钱,这两年愈发的糟糕,生意完全垮了,还欠了不少债,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全都卖了出去。酒糟鼻手头困顿,才想起自己还有三间闲置着的小院,想收拾打扫一下,租出去挣些钱补贴家用。   王换尽管不想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但听了酒糟鼻的话,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因为他听得出来,酒糟鼻说这三间院子已经闲置很久了,如果闲置了很久,那之前住在这儿的道人,难道是鬼?   “老弟啊,你不要嫌弃这个院子脏。”酒糟鼻看到王换皱眉头,还以为王换嫌弃,急忙说道:“我来打扫,就两天时间,保证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租金嘛,便宜一些,你看怎么样?”   “这院子,之前租给别人过?”   “租过。”酒糟鼻想了想,说道:“四年前的事了,有个还俗的道人,不知道要做什么,把连着三间院子都给租下来了,交了一年的租金。后来,房租到期,就找不到他人了。他把这院子弄的乱七八糟,当时啊,我也不算很缺钱,日子过的去,也就懒得理会,就这么着,院子空了三年。”   王换只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嗡嗡作响,彻底的糊涂了。他真的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知道,没有必要再问这个酒糟鼻了,因为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酒糟鼻并不知情。   “老弟,怎么样,有心租这院子吗?”   “再说吧……”王换起身朝外面,不顾酒糟鼻在后面跟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西条胡同。 第67章 丢失   王换的心里,留下一个很大的疑问,连他自己也有些迷糊了。他很想知道,道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亮之后的西头城,恢复了喧闹和繁华,王换一边走,一边不断的四处张望,想看看人流之中是否还能找到道人。不过,从他离开胡同,再回到自己的居所,一无所获。   道人不见了,就仿佛凭空从王换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于这个世间。   王换走进小院,看见黑魁坐在屋檐下。这两日没有出摊,黑魁总算醒的早了一些。   “你还记得鬼市的道人吗?”王换坐在黑魁身边,问道:“就是带了几个刀客的道人。”   “他不是死了?”黑魁楞了一下,回道:“昨天你还叫我拿了钱,去了道人家。”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跟黑魁说,即便跟黑魁说了,黑魁也回答不出什么。他拿出烟,点燃了抽。黑魁看看王换,很罕见也抽出一支烟,擦亮洋火点燃,但是抽了一口,黑魁就咳咳的咳嗽。   “你怎么了?”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自己……”黑魁又咳了两声,说道:“我又不抽烟,又不喝酒,一旦到了有烦心事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闷。”   “你有什么烦心事?”   “老瞎子……老瞎子他们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你前脚刚走,他们收拾东西也跟着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黑魁平日和老断聊得来,老断跟着老瞎子一走,黑魁的情绪就不怎么好。   “他们不是回城南了!?”   “不是。”黑魁摇摇头,说道:“独臂说了,他们不再回西头城城南,要自己再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王换立刻察觉出了一丝不妙,顿时丢了烟头,拉起黑魁就跑。   他跑的很快,从西头城的南边出来,几乎一口气就跑到了城南。平时,十不全的人除了老断以外,都住在城南的猪圈。这还是王换想出的办法,因为王换觉得,黄金骨头留在自己身边的话,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才专门把黄金骨头全都藏在城南的猪圈。   用活猪来藏东西,再加上十不全的几个高手守护,谁也不会想到。   王换越跑越快,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这次半个多小时就跑到了。长途奔袭,王换感觉心慌气短,他冲进猪圈的大院,直奔到猪圈旁。   来到猪圈旁的那一瞬间,王换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那头平时用来隐藏黄金骨头的老母猪,已经倒在地上死了。老母猪的肚皮被豁开,藏在里面的黄金骨头踪影全无。   这一刻,王换感觉天塌地陷,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些黄金骨头而活的。黄金骨头还没有完全找到,已经到手的那些,也全都被老瞎子他们给带走了。   十不全睚眦必报,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无论是谁,只要得罪了十不全,天涯海角,十年八年,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即便是跟他们合作了这么久的王换,他们也没有放过。   老瞎子深知这些黄金骨头对王换的意义,带走黄金骨头,会让王换比死了更加痛苦。   “换哥……”黑魁直到这时候才匆匆的跟了上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在猪圈外看了一眼,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诺诺问道:“要不要去追他们……”   王换的心神,在这一瞬间完全放空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愿去想。十不全那几个人既然走了,就不可能让王换追上。   王换一下就瘫倒在地上,恨不得一头撞死。他费了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多的精力,总算收拢起一部分黄金骨头,对他来说,这是救活秀秀唯一的希望。   这希望若是没了,秀秀活不过来,王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黑魁默默的坐在王换身边,以往过去的很多年,他都是以这种方式陪伴王换的。他帮不上什么忙的话,就用陪伴来告诉王换:我不走。   在散发着臭气的烂泥里坐了很久很久,王换慢慢站起身。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七八岁一无所知的乡下少年。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事情一旦发生,自己就算真的一头撞死在这儿,也于事无补,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   “黑魁,你回去吧。”王换拍了拍黑魁的肩膀,对现在的王换来说,身边还留着一个自己人,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要出去一趟。”   “换哥,要去哪儿?我跟你……”   “没事,你自己回去吧,我想走一走,散散心。”   王换离开猪圈,没有朝北边走,直接来到了眉尖河畔。天亮的时候,眉尖河畔会停泊着一些小船,搭载乘客。王换没有找到老船家的船,直接就近找了条很破的小破船。   “这条船,我包了,到常青山去。”王换给船家丢过去一块大洋。   船家也是个老头儿,看到这一块大洋的时候,两只眼睛似乎都比平时睁大了许多。他麻利的开船,载着王换一路朝南走。   老船家很殷勤,可能是因为今天一开张就遇到了个大主顾,而且收了一块大洋,心境非常好,不断的和王换说话,还拿出自己酿的米酒给王换喝。最初的时候,王换没有心情作答聊天,他和所有人一样,在心情极差时,连话也不想说。   但听老船家絮叨了一会儿,王换又觉得,不管怎么样,只要头上这片天还没有塌下来,日子就得照常过。   “你家里几口人,平时靠一条船能吃饱肚子吗?”   “家里五口人,刚刚添了个小孙子。”老船家乐呵呵的一笑,说道:“除了这条船,儿子,儿媳,都在城里给人帮工,老伴儿照看小孙子,日子总还过得去的。”   “天天驾船,不累吗?”   “怎么会不累。”老船家的笑容里,似乎泛起了一丝苦涩,伸出一只手给王换看了看。做了一辈子的粗活重活,老船家的手已经有些变形了,几处骨结凸起:“遇到阴冷天,两只手还有腰,就会疼,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当年要养儿养女,如今又要养活孙子,人呐,总归一个熬字而已。”   王换和老船家聊着天,船也渐渐靠拢到了常青山附近。王换下船的时候,对老船家说:“若你有空,就在这里等着,我今晚或者明早就会回来,搭你的船回去,再给你一份船钱。”   “好好好!”老船家忙不迭的答应,从船上取了鱼钩鱼线,说道:“如今河里钓不起大鱼了,我就在这里等你,钓到鱼,煨一锅汤。”   王换顺着那条自己已经走过很多次的山路,上了常青山。常青老人的小院犹在,靠近院子,就能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药香。   常青老人正在院子里喝茶,今日难得清闲,附近的山民好像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来求常青老人帮忙。王换走进去,坐在常青老人对面。或许是对王换太熟悉了,也或许是王换把满心的淤愁都写在了脸上,常青老人递给他一杯茶,说道:“人生诸多不如意,你若是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不如意,这绝非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   王换只有在常青老人面前的时候,才会将自己所有的情绪尽露无遗。突然毫不隐晦的讲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常青老人,那些黄金骨头,如今全部丢失了,被十不全的人带走。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还要再去找。”王换不假思索的回答了一句,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也知道,这会有多难。即便流散在别处的黄金骨头真能找齐,可被十不全带走的这一部分,多半是没什么希望了。   他预感到,十不全的人肯定还会回来,等再回来的时候,就是跟龙头拼命的时候。老瞎子那个人,一贯沉稳,因为小哑巴的死,老瞎子或许急昏了头,但冷静下来之后,老瞎子就会知道,凭着现在这点实力,是无法跟十三堂抗衡的。他们必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韬光养晦,等到有十足把握时,便是卷土重来的时候。   但王换暂时考虑不到那么远。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若因为一时的得失而跌倒了,不想爬起来,那别的人想扶,也扶不动你。人有志气,总是好事。”   “我想看看她。”   常青老人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说道:“来吧。”   常青老人平时不太愿意王换提这个要求,但王换今天的情绪不好,常青老人还是懂他的心的。   小院有一个专门用来储存药材的小屋,各种各样的药,常青老人把王换带进来,在墙角扒拉了一下,搬掉一捆说不上名字的干草药,然后掀开了一块木板。   木板下面,是个小小的洞口。洞口下头架着一架木梯,这是一个小小的地下室,自己挖出来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顺着木梯下去,地下室很小,长宽最多各三丈。地上有一个浅浅的坑,坑的四壁涂了厚厚的一层三合土。   坑里有一汪近乎透明的药水,那个王换朝思暮想的人儿,就静静的躺在这一汪药水中,似乎正在熟睡。 第68章 何为江湖   王换记不清楚,到底有几年了,秀秀依然像是活着的一样。他轻轻的蹲下来,慢慢的伸出一只手,想要摸一摸秀秀隐隐露在药水外面的脸。   但他不忍,他觉得,秀秀一直只是睡着了,现在却还不到唤醒她的时候。最后,他只小心的用指尖触了触秀秀的脸。   秀秀的脸冰凉冰凉的,不过,却保存的相当完好。常青老人配制出来的药水,能让尸体经久不腐。   “上去吧。”常青老人在后面拍拍王换:“你来看她一次,这池子里的药水就要重新换一次,上去吧。”   王换在顺着木梯子朝上面爬的时候,还是不断的回头。这时候,他心里所有的失落,失望,彷徨,似乎一扫而空了。   他还要继续拼下去,一定要找到完整的黄金骨头。   王换自己也没有想到情绪会恢复的这么快,他本以为自己肯定要在常青老人这里痛哭流涕。等情绪恢复了之后,王换决定立刻下山,早一点回去,就多一点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   尽管,王换也知道寻找黄金骨头的希望很渺茫,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王换下山之后,在河边找到了老船家。老船家是个讲诚信的人,依然在钓鱼。但收获不佳,只钓上来几条巴掌长短的小鱼。看到王换这么快就回来,老船家也很意外。   回去的路上,老船家依旧和原来一样,不断的和王换聊天。   小破船顺风顺水的回到了西头城附近的河畔,王换下了船,给了老船家船钱。他上岸的时候,恰好看到一些苦田人扛着很多木板,朝西头鬼市那边走去。现在还不到鬼市上灯的时间,王换也不想看到这些苦田人,就在一旁站着不动,抽支烟,冷眼旁观。   二十多个苦田人扛着木板过去之后,师爷出现在了人群后面。他看到王换,神情竟然没有一丝尴尬。   “阿弟。”师爷下巴上的山羊胡子轻轻随风飘动,对王换挥了挥手,加快脚步小跑了过来,师爷身后,有人拉着一辆小板车,板车上全都是酒菜,师爷选了瓶好酒,递到王换面前,说道:“我们的板屋用的时间太久了,破破烂烂的,烟客们说了好几次,面子上却不过,毕竟是靠着他们吃饭的,所以买了些新木头,搭几个新板屋出来。”   王换看看师爷,又看看师爷手中的酒瓶。苦田人并入了十三堂,在西头鬼市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脚站稳了,腰杆子似乎也硬了,这种好酒,苦田人从前是不舍得喝的。   王换不说话,将脸转到一旁,默默抽着烟。他其实很想把师爷给做掉,苦田那帮人大多没脑子,坏主意都是师爷出的。   但他知道不能这么做,昨天的酒席上已经把事情都谈妥了,今天就反悔,那是会遭到残酷报复的。   “阿弟,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师爷看到王换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会接自己手里的酒,他一转身,将酒瓶抛给身后的人,然后回头对王换说道:“我说两句话,阿弟你愿意听也好,不肯听也好,都是真话。不瞒你说,若咱们都是普通人,种田的,或者在西头城做小买卖的,我很愿意同你交个好朋友,每天喝喝酒,聊聊天。可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是混江湖的。”   王换斜眼看看师爷,仍旧不说话,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江湖中的事,只能用江湖人的方式来料理。咱们是普通人的话,遇到些躲不开的矛盾,最多吵几句,可江湖里,哪儿有吵架这一说,合不来,那就要打。”师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真的叹气,还是假装叹气:“阿弟,和十三堂这件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肯定觉得,七月十五那天,在龙头的大院里,咱们联手,一定能把十三堂给彻底打下去。其实不是,十三堂在西头鬼市扎根一百多年了,想推倒他,有那么容易吗?”   师爷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作为他,必须要选一个粗点的大腿抱起来。如果当初在龙头大院里,苦田和王换联手把龙头给打趴下,把十三堂彻底赶出西头鬼市,那就等于把龙头给逼上了一条绝路。   人在绝路里,无论如何都要拼命的,尤其是龙头这样的人,一旦开始反扑,就会不计生死,鱼死网破。   苦田人临时反水,帮着龙头打倒了王换,尽管十三堂损失惨重,但终究还能在西头鬼市站住脚。有吃的,有住的,龙头就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最后,还可以坐下来谈一谈。   “苦田下头六十多个兄弟,都要靠我和阿苦吃饭,还有我们老家的那些人,全是我们养着的。”师爷可能想要伸手拍拍王换,但是忍了忍,把手缩了回来,说道:“你要记住,在江湖里,是没有兄弟的。”   师爷走了,留下王换一个人呆在原处。他在仔细的琢磨师爷说的话,从他这个角度来讲,师爷说什么全都是白费,都是废话,都不能抹掉王换或者十不全对苦田人的仇恨。   但若是换个角度来想想,师爷说的,是至理名言。   江湖里,没有兄弟。   王换等苦田人走远了之后,才开始朝西头鬼市迈进。他从南边进入鬼市,就看见黑魁蹲在卦摊跟前的那一堆木板前面。十不全的人都走了,黑魁一个人呆在家里没事可做。   王换帮着黑魁把板屋搭了起来,又拿出了算卦的幌子,挂在外面。不管怎么说,既然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留在了西头鬼市,那么就要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我要去食坊一趟,你吃什么,我带给你。”   “没胃口。”黑魁就地坐下来,拖过一块大磨刀石,在磨自己的铡刀。   王换暗暗叹息一声,看起来,黑魁的情绪也不太好。这么多年了,王换从来没有见过黑魁没有胃口。   他独自一人走到了食坊,放眼望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小茶碗的影子。小茶碗的事情,王换没有参与,只是偶然听人说,小茶碗找到了亲生父亲,她父亲是个大老板,很有钱,给小茶碗在西头城买了所大宅子,还买了一个糖果店和两个裁缝铺,专门给小茶碗做衣服穿。   王换不知道这件事的真伪,但他心里很希望这是真的。小茶碗是个很好很单纯的姑娘,王换希望她可以过的很好。   西头鬼市分家的消息,肯定已经从某个渠道传了出来,食坊的人估计已经知道,他们这里以后要归王换管了。再加上王换平时对食坊的人比较和善,所以,王换来到食坊的时候,很多人都停下手里的活,亲热的给王换打招呼。   “现在有个事,叫我们很为难……”一个在食坊卖头汤面的老头儿被众人推举出来,跟王换交涉:“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事,说吧,不要紧。”   “今年的奉例啊,我们已经交给十三堂了,这个这个……如今食坊这里换了你来做主,我们大伙儿都想问问……奉例是不是……”   “今年的奉例,不用交了,以后的奉例,也都不用交了。”王换不假思索的回复了对方。在西头鬼市里,食坊的奉例是最少的,因为都是小本生意,再加上十三堂对食坊的照顾。但再少的钱,对这些忙忙碌碌的苦命人也说,也是笔开支。   食坊里顿时发出了一阵欢呼,很多卖东西的人争相拿出自己的食物,要给王换吃。王换走到一旁卖羊下水的阿发的摊子前,丢过去两个铜角子,说道:“还是老样子,弄些羊杂,送到黑魁那里去。”   “好好好。”阿发麻利的去捞羊杂,恨不得把装羊杂的桶都给装满。   王换透过人群,看到了食坊角落里的卫八。卫八仍旧是在那里卖荷叶鸡,十三堂和王换的事,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王换走过去,坐在卫八的摊子跟前,卫八一边用泥巴裹到包着荷叶的整鸡上,一边说道:“你这个新主人,当的不错,这些人以后提起你,肯定都要翘大拇指。”   “我的那些黄金骨头,都丢了。”   “丢了?怎么丢的?”   经过这几天的事情,王换在心里又和卫八贴近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十不全的人都走了,王换觉得孤独,也或许是在王换最困难最危急的时候,卫八帮了他一把。总之,王换决定,真心实意的交卫八这个朋友。   在这个时候,王换突然又想起了师爷不久之前刚跟自己说过的话。   江湖,没有兄弟。   连兄弟都没有,何来的朋友?   但王换情愿相信,师爷的话都是在放屁。   王换把失去黄金骨头的经过跟卫八讲述了一番,卫八默不作声的听。听完之后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不断的打量王换。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出来,这样看来看去的,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有个要紧的事,想要跟你说一说。”   “说吧,我在听。”   “不能在这里说。”卫八摇了摇头,压着嗓子说道:“这件事弄的不好,不要说你,就连我,或许都得丢命。” 第69章 道士的故事   卫八这么一说,就让王换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卫八是什么性格,他大概知道,不能说卫八是个混不吝,但卫八的胆魄,非常人可比,他若说事情要命,那便真的会要命。   “你先回去。”卫八用扇子扇着火炉,头也不抬的对王换说道:“等会儿我到你那边去,关上屋子说话,这件事,除了你我,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王换回了自己的板屋,回去的时候,他看见黑魁正蹲在门口,望着半桶羊杂发呆。   王换坐到板屋里,他强迫自己彻底镇定下来,先从眼前这个困境走出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卫八来了,捧着一只刚烤好的荷叶鸡。两个人面对面坐在小桌上,开始喝酒。卫八依然是海量,喝酒跟喝水似的,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之后,他擦擦嘴巴,抬头看看王换。   “刚才在食坊那边,有些话没法和你说,我现在有个打算,看你愿意不愿意掺和一下。”卫八放下酒碗,说道:“我想到西夏故地去一趟。”   “你要去找那个道士的墓?”王换一听卫八的话,就知道卫八的意思。他之前多少和卫八交流过一些黄金骨头,错银套合铜牌,还有那名神秘的道士的事情。   “嗯。”卫八点点头,撕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一边吃一边说道:“在西头鬼市这个地方,寻找那一块错银套合铜牌,我觉得希望有些渺茫,别忘了,还有个女人在跟我明争暗斗。那块铜牌就算真的露面,也不一定被我拿到。”   王换知道,杜青衣专门从南方跑到眉尖河流域来,就是为了找那块铜牌。她跟卫八不对付,别说争抢铜牌,平时没事了还总想要卫八的命。   “这件事,能跟我说的仔细点吗?”王换问卫八,因为那个神秘的道士,就是黄金骨头的主人,所以,这种事情对王换来说也非常非常的重要。   “法不传六耳,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个神秘的道士,姓路,叫做路修篁,北宋时期的人。当时,西北地区的党项人崛起,首领李元昊建立了白高大夏国,也就是史称的西夏。路修篁从内地来到西夏,求见了李元昊,一番交谈之后,路修篁很让李元昊刮目相看,立刻对其重用。   路修篁之所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获取了李元昊的青睐,只因为他抓住了绝大部分帝王将相最柔软的一块软肋,那就是,长生不老。   有些人,身居高位,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时间。如果能够活着,谁都不愿意死。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帝王千辛万苦的搜寻能够长生不老的秘方秘术,却从来都没有人成功过。   “这件事,真的靠谱吗?”王换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打断了卫八的话:“古往今来,有人能够长生?”   “这件事如果不靠谱,你觉得我来回奔波,躲到西头鬼市这种地方是为了什么?徐福东渡,汉武寻仙,这些事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路修篁的确是真的。他有能让人永生的办法。”   路修篁就是以这个非常诱人的筹码,获得了李元昊的大力支持。因为路修篁当时说的永生,只是一个可能,还需要寻找某些东西,进行尝试,所以,李元昊赋予路修篁很大的权力,在某一个时间段内,路修篁的权力,甚至超过了西夏的太子乃至一众文武大臣。   路修篁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做了很多事。其中一些事,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永远湮灭了,另外一些事,则由一部路修篁亲手书写的手札流传下来。后来的人知道关于路修篁,还有错银套合铜牌的信息,都是从手札中得到的。   王换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了,路修篁之所以能长出一身黄金般的骨头,是因为他毕生都在探索关于永生的秘密。他可能有过一些奇遇,也可能服用过灵丹妙药,但那些手段,都无法让他得到真正的永生。   “他是不是失败了。”王换下意识的问道:“要是他成功了,他就能一直活到现在。”   “他离成功只差了一步。”   路修篁所要苦苦寻找的,是一种乳白色的石头。那种石头,就和冻结了的稀薄的牛奶一样,这样的白石头有很多块。某些信息可以证明,路修篁找到了很多很多这样的白石头。   白石头有一种比较复杂的组合,若干块白石头,可以拼凑成一套。路修篁手中的白石头,一共有两套。   王换拿出一包烟,拆开了之后点燃一支,抽烟的时候,他想起了杜青衣当时在游船上让他看的那几盘胶片。   很多事情,王换之前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知道,但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加上卫八现在提供的线索整合起来,他就能够大概确定,有人找到了一套白石头,并且进行了尝试。   然而,白石头带来的效果并非让人永生,相反,白石头会加速人的衰老,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本来正在朝气蓬勃的年纪里,但被带到山洞之后,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衰老不堪。   王换左思右想,最后还是把胶片里看到的情景跟卫八说了说。双方要进行沟通,就不能全然隐瞒,各自抛出自己所知的信息,两边一碰,说不定就会有新的发现。   “路修篁缺的,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这个重要的东西,那么,拿白石头来求永生,就会得到一个相反的结果。”   可以说,路修篁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偏偏就是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也走不下去了。   漫长的探索和寻找,耗费了路修篁的大量时间,也消耗了李元昊的耐性。李元昊这个人,本身就猜忌多疑,刚愎自用。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不见路修篁成功,李元昊感觉自己像是被蒙骗了。   如此一来,路修篁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但他不想死,也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然而,他的所有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的,想要反抗,没有任何可能。放到一般人,大概除了死,就没有别的选择。但路修篁终归是路修篁,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他先想方设法挑拨太子跟李元昊的关系,不断给太子增加潜在的危机感。在路修篁刻意的挑拨下,太子同李元昊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终于,在一个深夜,太子宁令哥弑杀了李元昊。   太子弑君之后,也没有活多久,就在悲伤绝望中死去。路修篁兵不血刃,直接除掉了皇帝父子,随后飘然远遁。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直接跟李元昊进行沟通,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职责,人们只把他当成一个替皇帝炼丹问道的道士,所以路修篁远走之后,谁也顾不上去追捕他。   可以肯定的是,路修篁至死都没有寻找到那个很关键的东西,来完全发挥白石头的作用。   “他死的地方,就有一套白石头,他在等待时机,还可以用白石头来起死回生。”卫八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端起来喝了一半儿,砸了咂嘴,说道:“今天和你说句实话吧,寻找那些错银套合铜牌,其实就是在寻找路道士的埋骨之地。铜牌既然凑不齐,干脆,就直接去找他葬身的地方。”   “有危险吗?”王换顿时想起卫八刚才在食坊悄悄和自己说的那句话,这件事若是搞不好,他们两个都会没命。   王换也想得到,路修篁自己的埋骨地,一定危机重重,说不准在前往的路途上,就会有千难万险。这世上没有凭空而落的好事,很多人得到的背后,是沉重的付出。   “有,你怕?”   “我不怕。”王换摇摇头,只要关于黄金骨头的事情,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肯定去跳。这是他的夙愿,是执念,也是心中的一个心结。如果找不到黄金骨头,这个心结就永远打不开。   这个心结打不开,对王换而言,生死似乎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说吧,准备什么时候动身。”王换丢下烟头,端起酒碗,要和卫八去碰:“有些道理,我懂,想要得到,先要付出。”   “你错了。”卫八端着碗一碰,将小半碗酒一饮而尽,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说道:“这条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我不在乎,无非 就是个拼,靠拳头,靠经验,靠胆魄。但有的事,你恐怕不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单干的,我后面还有人。”   王换一听卫八的话,立刻又明白了他的意思。卫八有一个幕后的老板,卫八做事,是替自己做,其实也是替老板做。可能,卫八的一举一动,都有老板在暗中指挥。如果卫八私自行动,大概就会引起老板的猜忌。老板会发火,也可能会杀了卫八。   王换只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寒,在他看来,卫八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能让卫八感觉忌惮的人,一定相当恐怖。   “再和你说句实话,我不怕跟鬼斗,只是怕跟人斗。”卫八轻轻叹口气,说道:“有些人,当真比鬼都可怕。” 第70章 神秘之物   卫八的话,让王换觉得有点莫名感动。江湖纷争,血雨腥风,江湖人在拉拢盟友的时候,大多报喜不报忧,但卫八提前就把危险说出来,让王换自己定夺。   王换就感觉,师爷的话,真的是在放屁。   “不都是人吗?你背后的老板,也是人。人跟人斗,斗了几千年了,有什么可怕的。”王换笑了笑,重新给小桌上的两只空碗倒满酒,说道:“这条路,我打算走了,就不会后悔。”   两人一碰,各自喝酒。一口酒刚刚喝下去,王换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他回想到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先等等。”王换放下碗,按住卫八的手,说道:“你说,路修篁的遗体,跟一套白石头放在一块儿,在等待时机?”   “是。”   “那我找到的那些黄金骨头,是谁的?”王换皱起眉头,以前常青老人说过,卫八也说过,黄金骨头,来自一个神秘的道士,王换猜得出,那个道士,就是路修篁。   那个道士的墓,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挖掘了,就因为如此,黄金骨头才会散落在各处,散落在不同的人手中。   “黄金骨头,是一个道士的,但不是路修篁。”卫八知道王换在疑惑什么,解释道:“路修篁有徒弟,他的徒弟跟随他了很多年。”   路修篁是不可能轻易让人找到自己埋骨地的,之前被发掘到的所谓路修篁的墓,只是一个伪冢,里面安葬的并非路修篁。   “这可能吗?”王换依然有些不敢确信,因为在他看来,黄金骨头是最最稀有,最最宝贵的东西,路修篁这样的人,长出一身黄金骨头,尚在情理之中,可路修篁的徒弟都能长出一副黄金骨头,这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你真的以为,黄金骨头是什么好东西吗?”   “难道不是?”王换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如果卫八说的是真的话,那么,他在西头鬼市混迹了这么长时间,所搜索到的黄金骨头,只是一个五名道士的遗骨。   “你这个人啊,先前我不肯把话说透,怕伤到你,如今,看你越陷越深,我只能实话实说了。”卫八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黄金骨头,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可以让一个人起死回生。”   “我不信。”王换马上摇头,黄金骨头的作用,在他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   这依然是个执念,他坚信只要搜集到一副完整的黄金骨架,就一定可以救活秀秀。   “你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卫八看到无法说服王换,自己想了想,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喝掉,说道:“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王换不知道卫八要带他去哪儿,不过,他也没有问,卫八这种人说到做到,说了带他看东西,就一定会带他看东西。   “你跟你的伙计说一声,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叫他自己照顾摊子。”卫八出门的时候,斜眼瞥瞥蹲在一旁发呆的黑魁,对王换说道:“这个黑胖子怎么了?”   “他心情不好。”王换过去跟黑魁打了个招呼,黑魁木讷的应了一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西头鬼市,卫八专门绕过了鬼市的木栅栏,又从栅栏外面走回了食坊附近。   食坊的外面,经常聚集一些叫花子。这些叫花子也是有地盘的,因为食坊常常有人把吃不完的东西倒掉,因此是一块风水宝地。如今,这块地盘被一个五大三粗的乞丐霸占。   卫八走到这儿的时候,乞丐正懒洋洋的靠着木栅栏闭目养神,一边伸手在身上搓灰。   “我要去一趟老家。”卫八跟乞丐说了一句。   乞丐不回话,依旧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卫八也不理他,转身就走。等卫八走到王换身边时,王换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卫八平时的一举一动,都在幕后老板的掌控中。卫八要外出,还得给人打个招呼。   “天天被人这样盯着,不别扭吗?”   “别扭,怎么可能不别扭?”卫八转头看看王换,说道:“但我得告诉你一句话,一个人,首先要做的是活下去,然后再说其他,若是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机会去做别的么?”   卫八带着王换,沿着眉尖河走了很久,前面有一个小河湾,有的船家半夜不想回去,就会到这儿来凑合着休息一晚。这里也是西头城附近唯一能在深夜找到船的地方,卫八叫了一条船,给了对方钱,说要去落马湖。   落马湖很远,但卫八没有亏待船家,给了不少船钱。在深更半夜还能拉到这样一个大主顾,船家很高兴,精神振奋,连夜开船。   “要回你的老家?”   “对,许久没有回去了,回去看看。”卫八说道:“顺便再带你看一样让你心服口服的东西。”   走在夜间的水路上,看着水流,听着风声,别有一番趣味。对久在喧闹的西头鬼市的王换来说,这种宁静,似乎已经离自己很远。他不断的望着四周,看着两岸朦胧的夜色不断的缓缓后退。   船家的小船上,一般都备着酒,卫八刚才似乎还没喝够,又找船家要了些酒。船家的酒大半是自酿的,滋味虽不太纯,但劲头大。   一坛子酒,大约有个十斤八斤,卫八直接拿着坛子,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这几口酒至少得有一斤多,船家看着吓了一跳。   “我很久没回家了。”卫八放下酒坛,抹了抹嘴,望着天空的明月,再看看船边的水流:“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得喝一点。因为心里高兴,或者心里不高兴,喝的多了,什么事情都记不得,舒舒服服的睡一觉,等醒过来,万事皆空。”   王换感觉到,看似从来没有心事的卫八,实则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只不过,他的孤独都藏在心里,不会轻易向人吐露。   小船在水上行驶了四天,两人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无所事事。第五天早上,王换洗脸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过的一件事,便转头问道:“听说,你大哥在西头鬼市买过一个人彘?”   “嗯,花了不少冤枉钱,就看了一眼,受不了了。”卫八呲牙一笑,说道:“他回去之后跟我说了这事,我当时还好奇,说有这么稀罕的东西,为啥不带回来叫我们都瞧瞧。”   “你大哥现在在做什么?人家都说,落马湖的卫家,兄弟九个,你的兄弟那么多,还一个人出来闯荡。”   “没有了,都没有了。”卫八似乎越靠近家乡,那股淡淡的乡愁就越明显,他叹了口气,说道:“卫家只剩我一个人了。”   王换其实很想知道,卫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没有问,不想,也不敢,他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卫八来说,就是心中的一块伤疤,什么时候提起来,都会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不说了,好好看看风光,落马湖快要到了。”   落马湖一侧,就是李陵山,三百里落马湖,十二连环山,山依水,水映山,风光果然不同凡响。尤其到了秋季,还能望到一片一片的芦苇荡。偶尔能见水鸟在水面掠过,整片落马湖再加李陵山,有着北方的豪迈,又有几分江南的温婉。   卫八在一个小渡口叫船家停了船,等到小船靠岸,卫八轻车熟路的跳下了船,随手摘走了船家的帽子。   “你的帽子借我戴戴。”   “借什么借,送给你了。”船家乐呵呵的驾船朝回走,这一趟来去十多天,但赚了不少钱,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卫八把小帽戴在头上,走路时微微低着头,那模样,生怕别人认出来。   “你在落马湖还有仇人吗?”   “不是仇人不仇人,这里认识我的人太多。”卫八带着王换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想让人看见,传的满城风雨。”   王换倒不觉得卫八是在吹牛,像他这样的人,在落马湖的江湖中,一定是最耀眼的。   卫八尽量捡着人少的地方走,王换对这儿的地形丝毫都不熟悉,只能跟着卫八。渐渐的,王换觉得卫八是朝山里走的,那座山就在落马湖的北侧。   两个人走了大概半天的山路,一直走到了这座山的深处。南方的山,大多不高,山里很荒凉,没有人烟。等走到一片小小的山坳附近,卫八放慢了脚步,朝着山坳里看了一眼。   王换这个时候开始嘀咕,卫八费了这么老半天的劲儿,到底是要带他来看什么。不过,王换有预感,他预感,卫八要找的地方,已经快到了。   果不其然,卫八把王换带到了这片山坳里。在山坳靠着北边的地方,卫八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然后选了个地方,蹲下来开始挖土。   他挖了片刻,从土里挖出了一把铁锹和一把洋镐,回头对王换说道:“朝后面退五步,开始挖吧,我想让你看的东西,就在土下面,大约有五尺深。” 第71章 并非唯一   王换接过卫八递过来的镐头,按照他说的位置,举起镐头就挖。山坳里的土比较瓷实,挖起来稍稍费劲,镐头把土挖松,卫八就用铁锹铲掉浮土。两个人配合默契,从卫八的举手投足来看,王换分辨的出来,他以前也做过土龙。   “以前下过坑?”   “嗯,家传的,家里几代都是做这个的。”卫八拄着铁锹,朝远方望去,说道:“家里没人了,我也舍弃了这个老本行,等以后闲下来,没别的事情了,再重操旧业。”   两个人配合的很是默契,挖到日落黄昏的时候,王换的镐头明显就在土层中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其实,在挖坑时他就分辨的出,这个地方以前肯定有人翻过,地皮下的土都是回填的熟土。   “你们家藏东西可真严实。”王换察觉终于挖到了东西,心里也松了口气,站在土坑里对卫八说道:“东西藏到这儿,如果不是你来挖,别人找一辈子也找不到。”   “没人会找这些东西。”   卫八也跳了下来,用铁锹把浮土都清理了一下,等浮土抹掉,王换隐约发现,这下面埋的,好像是一口棺材。   “这是座坟?”   “嗯,我大哥的坟。”卫八叹了口气,可能不太愿意提及详细的情况。   落马湖卫家还没有倒台的时候,是响当当的江湖家族。混江湖就不可能不得罪人,只不过卫家势力大,得罪了别人,人家也拿他们没办法。   只不过越是这样的家族,倒台之后就越容易被人寻仇。卫家死了人,是不敢埋到祖坟去的,害怕被人给挖了。所以,卫八这一辈的人死掉之后,就偷偷的埋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   说着话,卫八把这口棺材清了出来,土龙世家长大的人,玩这个比玩什么都熟。   “你要开棺?”王换看着卫八的样子,像是要把这口棺材给打开。   “平辈人,开棺不要紧,开了你看看。”   卫八的大哥死去的时间应该不会特别久,因为棺材被打开一道缝隙的时候,一股让人难以承受的恶臭就飘散了出来。这说明,尸体在棺材里还没有腐败殆尽。   这种气味是足以把人给熏晕的,幸亏卫八早有准备,从小酒瓶里倒了白酒,打湿两块布,递给了王换一块。   两个人堵住口鼻,把棺材盖打开一半。鼻子上蒙了一块布,多少好一些。   在棺材打开的那一瞬间,王换的眼神停滞了。他仿佛看到了这个世上最难让人相信和接受的事情。   不出所料,棺材中的遗体腐烂的斑斑驳驳,但是,透过烂掉的皮肉,王换能看到死者的偶尔露出的骨头。   金黄色的骨头,就如同黄金打造出来的,有一种神秘的色泽。   这就是王换朝思暮想的黄金骨,为了这样的骨头,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承受了多少自己原不想承受的煎熬。   他总以为,黄金骨是独一无二的,世间也就是那个道士留下的一副,是绝对的孤品。然而,当他看到棺材中的情景时,一下子就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了。   他终于明白,卫八为什么专门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如果卫八直接告诉他,这个世上不仅仅只有一副黄金骨,王换多半不会相信。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任何事情,只有自己看到了,才会相信。   “这……”王换很罕见的结巴起来,伸出一只手,用小刀在死者遗体上刮了一下,的确是黄金骨,他不会看错。   “别这啊那啊的,我是不想受伤,否则的话,划开我的皮肉,让你看看,我的骨头也是这样的。”   这一瞬间,王换感觉天旋地转,他实在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有黄金骨头的人,不止一个,这么和你说吧。”卫八想了想,说道:“我们卫家,人人都有黄金骨头。”   王换有一种如在梦里的感觉,他说不出话了,连脑子也开始昏沉。   “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八招呼王换,把棺材重新盖好,然后从坑里爬上来,开始填土。挖坑困难,填坑容易,把土全都扒拉下去就行。卫八很小心,等土回填之后,从旁边铲了些土灰撒在上面。   “坐下说吧。”卫八让王换坐下来,从包袱里取了干粮,分给王换吃。   此时此刻,王换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想弄清楚,黄金骨的事情。   “说起来很简单,这些黄金骨头,跟路修篁是有关系的。”   路修篁一辈子都在钻研长生之道,他尝试过很多方式,大半生的时间都耗费在里面。   最初的时候,路修篁和很多人一样,把希望寄托在丹药上面。他费了很大的功夫,遍阅古籍,搜索已经不为人知的丹方,自己又从旁支线索中查找,把流失的丹方完善。   最后,路修篁还是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查阅到了一个丹方,古籍只有一小半,剩下的一半暂时寻找不到。不过,炼丹的用料,过程,都记录的比较详细。路修篁如获至宝,随即,他用了几年的时间,练出了这种丹药。   但路修篁比较谨慎,因为这种丹方几乎失传,可以说在过去的很多年里都没有人尝试过。所以,他练出丹药之后,并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叫自己的徒弟先服了一颗。   之后,路修篁等了大概一年的时间,他很有耐心,就是想看看徒弟服丹之后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一切都很正常,路修篁这才放心,自己服用了一颗丹药。   在路修篁看来,自己奋斗了这十来年,终于有了结果。他畅想着可以享受无穷无尽的时间,因为服了灵丹,自己永远都不会死。   只不过他没有高兴多久,在一个非常非常偶然的机会下,路修篁得到了那本古籍的另一半。过去他千辛万苦的找,却没有找到,可现在不去找了,这半本残缺的估计却像是长了翅膀,飞到了自己的面前。   路修篁阅读了这剩下的一半残卷,等他读完,就感觉从自己脖子后面直冒凉气。 第72章 六指   路修篁看到这半卷残破的古籍时,觉得非常后悔。   古籍的另一半里面,有对这个丹方更为详细的注解。这个失传已久的丹方所炼制出来的丹药,没有绝对的长生效用,只是会减缓人的衰老。等于说,也就是一颗能让人多活些年的丹药。   而且,这样的丹药有一个很明显的副作用,就是能让人失去生育功能。   路修篁是个道士,一直没有还俗成家,因此,他对有没有后代这一条,看的不是特别重。只不过,他看到这部古籍时,就觉得自己之前十多年的时间等于白费,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这就好比一个人辛辛苦苦奋斗了十年,原本以为已经达到了目的,可后来再看看,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路修篁为此苦恼了好长时间,可是没有办法,这就是事实。后来,他重新振作,开始重新奋斗。   经过这件事,路修篁感觉,即便是上古那些久远的丹方,也只不过让人延年益寿,距离真正的长生,还有很远的距离。所以,他开始从别的方向入手。   就是在这样的思维下,路修篁渐渐的注意到了那种白石头。   路修篁的伪冢里,是他徒弟的遗体,而且,在里面陪葬了一些没有服用完的丹药。后来,这座伪冢被人发掘。发掘伪冢的,是当时势力比较强的几个家族。这些家族哄抢了墓中的东西。   卫八的家族,抢到了所有的丹药,还有一些资料。   说到这儿的时候,卫八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这笑意有些复杂,说不清楚究竟蕴含着什么。他又把目光投向远方,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杜青衣想要我的命,我们的冤仇,就是那时候结下的。”   王换并不在意卫八和杜青衣的冤仇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现在关心的,只是黄金骨头。   “那些黄金骨头,真的没有什么用处?”   “那只是服用过丹药的人所留下的特征,仅此而已。”卫八看看王换,说道:“当初跟你不熟,觉得你费心费力的找这样的骨头,而且肯花大价钱,我就觉得奇怪,只不过又不想明说。现在熟了,我也不想让你在这条岔路上越走越远。”   “真的没用……”王换的心,顿时凉到了底,他不愿意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如果黄金骨头有用的话,那么卫家的人,人人都有黄金骨头,卫八也就不会背井离乡,到遥远的西头鬼市去寻找错银套合铜牌。   “没有用,但这并不代表没指望了。”卫八拍拍王换的肩膀,说道:“这一切,都是路修篁留下来的,他生前还发掘了多少秘密,现在不得而知。如果你想寻找生死,永生的秘密,就只能沿着路修篁走过的路去走一遍。”   王换的心很乱,乱的一团糟。但他已经明白了卫八的话,黄金骨头的传说,由来已久,只不过这些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去验证过。王换相信,常青老人并非有意的欺骗他,因为常青老人对黄金骨的认识,也只是从一些传说和古籍中记录的只言片语而来的。   王换还清楚的记得,秀秀刚刚死去时,他在常青老人那里跪了很久。常青老人实在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才把黄金骨的传闻告诉了他。   “比起路修篁,你还算好的,寻找黄金骨头只用了两三年时间,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王换抽了支烟,这支烟抽了之后,他的情绪冷静了些。卫八说的是实话,现在所要做的,不是沉浸在这些失望失落的痛苦中,而是想方设法的去挽救,弥补。   弥补的办法,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路修篁当年留下来的秘密,全部发掘出来。   这也正是卫八想要离开西头鬼市,到西夏故地去的原因。   不过,这是个很艰难的过程。因为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路修篁被埋在什么地方,必须要慢慢的寻找。   这只是从一个艰难之中,跳到了另一个艰难之中,而且,这条路比原来的那条路,似乎更加难走。   但王换没有别的选择,他想要救秀秀,就必须要走这条路。   “回去吧。”卫八吃完了干粮,站起身说道:“为了给你看东西,让你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费了这十来天的时间,你要真能明白,也算没有白费。”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的天气慢慢冷了,到西北那边,会更冷,我还得着手想办法,跟背后的老板交待一下,可能短时间内动不了身。这些日子,留在西头鬼市。”卫八一边走,一边对王换说道:“也不能闲着,在鬼市没事儿的时候,得想法子再去打听打听那块铜牌的下落,能找到铜牌,那是最好的。”   王换知道卫八的意思,就是因为寻找铜牌有很大的难度,所以卫八才想绕过铜牌,直接去走路修篁走过的路。   还有一点,卫八没有明说,不过,王换也猜得到。卫八是想摆脱背后的老板,给别人做事,风险自己承担,好处和别人分享。这种亏本的买卖,卫八不想做。   “我觉得很奇怪。”王换回想着和卫八相识以来的种种,认为他并不是一个乐于被人指使和控制的人。   “奇怪我为什么寄人篱下?很简单,还账。”   “还什么帐?”   “很早以前的事了。”卫八苦笑了一声,说道:“前几年,失手杀了人,被抓了,就是老板把我给救了出来,这个帐,怎么能不还。早还晚还,都是要还的。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就自由。”   两个人顺着原路返回,等到了落马湖这边,卫八又戴上了那顶破破烂烂的小帽,遮挡住相貌。   所幸的是,没人认出卫八。他们重新由落马湖返回,几天之后,回到了西头城。   这十来天的奔波,对王换来说,似乎做了一个梦。但他还是庆幸的,如果没有卫八点破这一层,他或许还要在这条错误的路上不停的奔走。   他的目标渐渐明确起来,那些黄金骨头,可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全力寻找的,是关于路修篁的线索。卫八是打算瞒着老板,悄悄的到西夏故地去,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搜集那些铜牌。   卫八得到的消息,西头鬼市有一块铜牌,但这块铜牌在谁手里,目前不得而知。王换重新开始了西头鬼市的生活,每天照例出摊。   西头鬼市慢慢的恢复了平静,七月十五那一战带来的余波,似乎完全消失了。十三堂还做着自己的生意,苦田人占据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不过,当时双方所约定的,依然作数,不管是十三堂的人,还是苦田人,都很少会跨过食坊,到食坊的南边来,因为这是王换的地盘。   天气渐渐冷了,夜间的风有些凉。这天,王换和平时一样,在卦摊前坐了好一会儿,然后跟几个经常到西头鬼市的商人聊了会儿天,这种聊天是有目的的,这些商人不一定都财大气粗,不过消息很灵通,西头鬼市乃至附近的一些地方的古行,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王换的重心放在了寻找铜牌上,他托这些人帮忙打听。因为都是老关系了,而且王换平时待人不薄,所以几个人都乐意帮忙。   送走了几个商人之后,王换想回板屋里躺一躺,但这个时候,有个中年男人在王换的卦摊前站住了,抬头看了看算卦的幌子。   王换不会主动招揽生意,但也不会拒绝客人,中年男人看了一会儿,又看到了王换,抬脚走了过来。   这个人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中等个头,人长的比较瘦,右边的脸颊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这个胎记是个很显眼的标记。   “卜一卦。”   “想问什么?”   “问吉凶。”   “写个字,随便写一个。”王换把纸笔朝对方推了推。   中年男人拿起笔,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也显得有点拘谨。他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飞快的在纸上写了一个太阳的阳字。   尽管这人写字的动作特别快,但王换在西头鬼市已经练出了一双火眼。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中年男人为什么要写的这么快。   中年男人并不是真的拘谨,他好像只是想掩饰自己的手。他的手上,多长了一根指头,这根指头长在小拇指的末尾,很小,很细。   这是个六指。   王换看看六指写出来的字,又摸出了自己的两枚铜钱。   “你用的是什么卦法?先天卦?”六指好像很在乎卜卦这件事,在王换对方问道:“准吗?”   “不是什么先天卦,也不敢说包准,只是尽力而为。”王换看看两枚铜钱落在桌上呈现出的卦象。   这是凶卦,很不吉利的卦象。   “有一说一,我只帮人卜卦,卜算出来是什么结果,就照实说了。这是个凶卦,不吉利,你有血光之灾。”   “要紧吗?”六指紧张了一下:“能破吗?”   “我只卜卦,但是不能破事。朝那边走走,有个门口搭着一束艾草的木板屋,里面的老太婆卖一些香烛供品,另外也帮人破事,但管用不管用不好说。”   六指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从身上取了卦钱,交给王换,说道:“另外再问件事情,西头鬼市这里,做古行做的最大的,是哪一家?” 第73章 紧要任务   “古行?”王换看看六指,他怎么看,都看不出六指身上有古行人的气息。做什么职业做的久了,总会有点这个行业内的味道,王换在西头鬼市跟古行里的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方是不是混古行的,大概能看得出来。   “对,古行。”六指解释道:“我想买点东西。”   “想买什么,我这里也有货。”   六指看看王换身后的小板屋,似乎不太相信这个不起眼的小门脸会有什么好货,因此敷衍了几句,转身走了。   六指离开的时候,王换仔细看了看他的背影。都是练过功夫的人,眼里有水。王换感觉,这个六指的功夫其实不错,但估计以前没有出来闯荡过,所以言谈显得有些幼稚。   六指很快走远了,朝着鬼市的北边走的。鬼市里卖古货的人多得是,有真有假,不过大多是大路货,真要找好的东西,还是要跟十三堂这样的大买卖家去谈。   王换看着六指,对方一边走,一边不断的跟人打听,相信他很快就能打听到十三堂。   这件事,王换本身没有在意。但是过了几天之后,薛十三悄悄的溜了过来。   从七月十五到现在,薛十三一直很消停,中间大概有半个月时间根本没在西头鬼市露面。因为王换和十三堂划定的界限,所以十三堂的人基本不会到王换这边来,薛十三是个例外。   “阿弟,很久没见了。”薛十三掏出一包双喜香烟,拆开了分给王换抽,一边笑眯眯的说道:“最近生意怎么样?”   王换接过香烟的时候,心里对薛十三很佩服。薛十三这样的,是真正会做人。   “大概就那样子吧。”   “长话短说吧,我在这儿呆的久了,传出去也不好听。”薛十三抽着烟,又眯着眼睛在周围看了一眼,说道:“还记得上次我给你看过的那张图不?画着一块铜牌的图。”   “记得,怎么了?”王换表面上不露声色,不过心里却活泛了起来,他现在的目光,已经从黄金骨转变到了铜牌上面。   “杜家的人不是找过铜牌吗,还开了三千大洋的高价,但是找了一段时间,没有找到。杜青衣这几天似乎是离开西头城了,反正在眉尖河下游没看到她的船。”薛十三说道:“这样的铜牌,到底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又有人来找,而且价钱开的比杜青衣还高。”   “谁在找这样的铜牌?”王换想要问清楚,过去,他对铜牌并没有那么上心,因为无非就是多挣些钱少挣些钱的问题,可卫八和王换交了底之后,王换就知道,凡是和铜牌,以及铜牌周边有关的信息,都得弄明白。   “生面孔,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似乎在道上也没名气。”薛十三伸出手,勾了勾小指,说道:“这位爷,这个地方长了一根六指,脸上有一块胎记。我找人打听过,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王换立刻就想到了前几天到卦摊这边卜卦的那个六指,可以肯定,这个六指果然打听到了十三堂,去找十三堂买铜牌。   这些消息,只流传在十三堂内部,王换并没有听说。如果不是薛十三跑过来通风报信,王换可能仍旧不知道,那个无声无息来到西头鬼市的六指,是为了铜牌而来的。   很显然,薛十三不想错过这个发财的机会,除了十三堂的门路之外,他还想再想想别的办法。   “你不怕十三堂的人说你吃里扒外?”   “唉,天就算塌下来,人也是要吃饭的啊。”薛十三摇了摇头:“管天管地,还管得住我跟谁做生意?现在生意不好做,十三堂内部又洗了洗牌,我这样平时出不了什么力的堂口,每年的奉例还是要往上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那你来牵个线,有什么好处?”   “只当你照顾照顾我?”薛十三跟王换商量道:“我们也熟识这么久了,你瞧这样行不行?我们都去找货,若你找到了,我们兑钱去收,然后转卖,我找到了,一样如此。”   王换笑了笑,薛十三永远都是这样,只要有便宜,再小的便宜也能看到眼里。   薛十三聊了几句,急匆匆的走了,王换和十三堂现在说不上是什么死仇,但彼此不来往,薛十三呆的久了,总不是什么好事。   王换静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琢磨,那个六指究竟是什么来历?一般想要搞铜牌的,都不是普通人,而且,对方一定是得知了什么信息,才会千方百计不惜代价的寻找铜牌。   王换觉得,是要想办法跟那个六指结交结交。   西头城的大宅子里,小茶碗和过去一样,每天下午都在后面的凉亭旁边坐一会儿。   这个宅子很大,豪华程度是小茶碗从前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无论她缺什么,大老板会立刻叫人给她办。   大老板似乎带着一种补偿的心理,小茶碗原本只是想偶尔吃点卤味,大老板会叫青衫随从直接把卤味店买下来。若只想买一件衣服,青衫随从就把裁缝铺也买下来。一来二去,小茶碗就不敢再说要什么东西了。   从小就没有多少温暖的小茶碗对这种关怀和照顾受宠若惊,大老板平时很忙,出门的时候,小茶碗还没睡醒,回来的时候,小茶碗就已经睡着了,几天都难见面。   但只要有空,大老板就会回来,陪小茶碗吃顿饭,聊聊天。   这样的生活,小茶碗觉得还好,只不过,比过去的日子,总像是缺少了些什么。   这天傍晚的时候,大老板回来了。跟小茶碗一起吃晚饭,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一只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链和一只手镯,小茶碗试着戴了一下,还很合适。   大老板一边吃饭,一边和小茶碗聊天。他们交谈之时,经常在西头鬼市那边逗留的粗壮乞丐,来到了宅子外头,和门房说了两句话。   门房匆匆忙忙进去,找到了青衫随从,青衫随从来到门外,跟乞丐一交谈,脸色就变了变,立刻带着乞丐进了宅子。   青衫随从是个有分寸的人,放到平时,他尽量不在大老板吃饭的时候打扰,因为大老板难得有空陪小茶碗吃饭。可是这一次,青衫随从似乎有些心急,来到餐厅,在大老板耳边耳语了几句。   那一瞬间,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老板的神情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此刻,他的神情很复杂,让人琢磨不透,好像是紧张,又好像是喜悦,有好像是担忧。   “孩子,你先自己吃,我交代他们做点事。”大老板的变化只是一刹那,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和颜悦色的对小茶碗说道:“你缺什么,叫他们拿给你,还有一条鱼没有做好,等下鱼上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小茶碗点点头,大老板跟着青衫随从出来,等走到餐厅外头的花池旁,大老板的神情又开始变化。   “你立刻带人去,在鬼市外面等着。”大老板吩咐道:“进去找人的事,你们不要管,让卫八去找。人找到,不能放过,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把他给带回来。”   青衫随从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他走到前院的时候,招呼过来十多个人,然后飞快的出门,分乘两辆马车,赶往西头鬼市。   青衫随从很小心,坐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有些紧张。他跟着大老板已经多年,对老板的脾气秉性,自问还是了解的。他很少见过大老板有那样的神情,他知道,这件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大老板会发脾气。 第74章 拿人   青衫随从坐在马车上,叫手下的人先堵住了鬼市两边的入口。随后,乞丐晃晃悠悠的回到食坊外的木栅栏旁,隔着木栅栏,对卫八吆喝了一声。   卫八刚刚从外面回来,每天王换在打听铜牌的事,卫八也在打听,只不过他们平时接触的人群不同。王换主要跟商人打听,而卫八则更倾向于找一些市井小人物。   卫八听到乞丐的吆喝,朝木栅栏走了走,乞丐冲卫八使了个眼色,朝后扭了扭头。   卫八翻出了木栅栏,一直走到了青衫随从的马车旁。他上了马车,青衫随从关上车门,说道:“老板交待的,在鬼市找个人。”   “什么人?”   “一个六指,手上有六根手指,脸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青衫随从跟卫八描述了一番,说道:“这事你去露面,一旦找到人,无论对方耍什么花枪,只管带他走。”   “这儿不是我的地盘,你忘记了,十三堂才是这里的地头蛇,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一个人料理不得。”   “你放心,这件事有我来支应,对方真的来硬的,老板就会出面。”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卫八有点懒洋洋的,老板平时不怎么叫他做事,这导致卫八在接受任务的时候讨价还价。   “这人,一定得找到。”青衫随从考虑了一下,卫八并不算老板真正的手下,严格而言,是合作关系。老板知道的事情,卫八也知道,所以,并没有隐瞒卫八的必要:“这个人,是路修篁当年急于寻找的人,是打开永生之门的钥匙。”   卫八一听这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便冲了下去,疾步回到西头鬼市。小炉子上的荷叶鸡依然在烤,但卫八完全顾不上了,转身走出食坊。   他在人群中不停的寻找,从这儿一直找到了十三堂的地盘。其实,西头鬼市里并没有明确的划分,十三堂的地盘在哪儿,只不过十三堂几个堂口所在地的附近,就是十三堂的地盘。   十三堂的板屋跟前,除了花媚姐以外,别的板屋外都蹲着一些闲着没事的快脚。卫八不在乎这些人,十三堂的快脚看起来凶,那也只是对付一般的普通人,对卫八来说,十个快脚都近不了他的身。   卫八本来想直接进门去找,但转念琢磨一下,又觉得不行,一个地方乱了,别的堂口听到风声,就更不好办事。他静下心,就在几个地方转来转去,先慢慢观察一番。   有些事情,卫八还是没有跟王换说的那么清楚。因为在江湖里结交的朋友,不管对方为人再怎么敦厚,卫八也不可能把家底完全露给对方。   他没有告诉王换,当年路修篁已经找到了完整的白石头,只是差了最关键的东西。   那个东西,是人,长着很奇怪的六指的人。   卫八在周围转悠了一个来小时,他确定自己这双眼睛不会看差,那个六指绝对没有离开,如果他在西头鬼市的十三堂,就一定还在十三堂。   就这样前后又盯了半个小时,就在卫八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从黄三响的板屋里,走出来三四个人。黄三响是外五堂里门道最广的,外人来鬼市找货,首选就是黄三响。   黄三响的身边,有一个中等个头,脸上长着一块青紫胎记的男人。这块胎记就是最显眼的标志,尽管还没有看到他的六指,但卫八已经确认,这一定是老板想要找的人。   这个人,是永生之路的关键,虽然卫八对于这一点还不甚清楚,不知道六指男人到底有什么用,但老板既然要找他,就一定有道理。   看样子,黄三响和六指刚刚结束了一场交谈,而且谈的比较愉快,黄三响带着笑,把六指朝外让,卫八暂时没有动,躲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跟黄三响照过面,黄三响也知道卫八是个有来头的。   他们一路朝着西头鬼市的北边走去,卫八猜测,六指一定出了一个很要命的价格,才能让黄三响如此看重。黄三响亲自送六指走出十几丈远,这才抽身返回。两个快脚替黄三响继续送,一直送到了鬼市的北口。   卫八顿时来了精神,他看得出,这个六指练过功夫,而且功夫不错,但单打独斗的话,卫八有信心把对方摆平。   卫八依然暗中尾随,等到了北口的时候,两个快脚返回了,六指一个人朝着外面走去。   鬼市的外面,发生了一点微微的变化,青衫随从的人看到卫八一直尾随着一个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马上暗中招呼,顿时,青衫随从带来的手下,慢慢的聚拢过来。   卫八看到这些,也随即放慢了脚步,他能不出手的时候就不出手,好歹还得在西头鬼市混,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才能不顾一切的留住对方。   这些人死死的盯住了六指,六指的确缺乏江湖经验,被人暗中尾随了,尚且一无所知,一边走,一边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六指走到西头鬼市北边一条小路路口的时候,卫八觉得时机到了,轻轻的打了个呼哨,顿时,六七个人一起加快脚步,围拢了上去。   等人一现身,六指顿时就察觉了,他很警惕,猛然转过身,朝后面望过来。这几个人猛扑上去,动作又快又猛。   如卫八所料,六指的功夫很不错,这几个人占据了人数的绝对优势,一拥而上,但扑到六指身边的时候,六指的身子猛然一转,腿脚跟着压的很低,把最前头的两个人绊倒在地。   前面两个人一倒,六指一拳头又砸倒一个人。打斗之间,剩下的四五个人快步从后面赶来。同时,青衫随从的马车也轰隆隆的加快了速度。   暗夜模糊,六指看不清楚周围到底有多少人,他不敢恋战,扭头就跑。   小路崎岖,六指对这附近的地势不是很熟,跑出十多步,小路陡然出现了一个大坑。六指猝不及防,闪身掉到了坑里。   在这种急速的追赶之下,一丝迟缓都是致命的,更不要说跌落在坑里。后面追击的几个人快步冲了过去,人人都带着武器,不过,青衫随从交代过,这个六指只能活捉,绝不能要了他的命。因此,几个人赤手空拳来到坑边,打算一起跳过去,把六指制服。   然而,四五个人跑到坑边的时候,立刻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第75章 无形保镖   小路上的坑,只是个浅坑,因为地处偏僻,许久都没有人修。几个人冲到跟前的时候,都愣住了。   坑里面看不到六指的身影,只有一汪黑色的水一样的东西在缓缓的漂荡,流动。   这一幕情景,很容易让人觉得,六指落到坑里之后,被黑色的水给吞没了。   但谁都看得出来,这汪黑水只有浅浅的一层,根本就淹不住一个人。六指这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   转眼之间,后面的几个人也到了,小路容不下这么多人,十来个人散开到路两旁,一起望着这个浅浅的小坑。   卫八就站在小路的路口,青衫随从的马车也到了。事关重大,青衫随从不敢托大,直接下了马车,来到卫八跟前。   “似乎不太顺手。”   “我去看看。”卫八知道,青衫随从是过来监工的,但这个六指既然跟路修篁有关,卫八就不会坐视不理,即便明知道被青衫随从利用,也心甘情愿。   卫八暗中捏住了拳头,抬起一只脚。一直到这个时候,卫八都没有看到坑里是什么情形,不过,卫八又把握,他很相信自己的这双拳头。   在卫八抬起脚步的那一瞬间,浅坑中一汪黑水,突然像是一片黑影子,从坑下蔓延了上来。在这汪黑水流动的时候,坑边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六指。   六指就躺在坑下,只不过被那片黑水一样的影子给遮盖了。   青衫随从带的这些人,远比十三堂的快脚要顶用。大老板始终的原则就是,兵贵精而不贵多,所以,他在西头城这边一共只有二十个人。这十来个人都是跟着大老板常年东奔西走的好手,经验很丰富。尽管他们分辨不清出,坑里这片蔓延的黑影是什么东西,但几个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妙。   “先退!”   有人喊了一声,后面的人闪电般的退却,但距离坑边最近的两个人慢了一些。   在未知的诡异之前,任何一丝迟缓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在这两个人抬腿要后退的时候,从浅坑里蔓延上来的黑影,像是一片汹涌的潮水,一下子淹没了两个人的脚踝。这两个人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适,只是觉得脚脖子微微有些发凉。   黑色的影子贴着地面开始游走,从这两个人的脚下流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没事的,但青衫随从却皱了皱眉头。   随即,那两个人开始心慌,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脚脖子上似乎沾染了一片漆黑如墨的印记。而且这片印记就好像爬山虎,在飞速的蔓延。从脚踝一直蔓延到了小腿,又蔓延到了大腿。   他们依然没有不适的感觉,只是在黑印蔓延到了腰部的位置时,他们觉得似乎有一点发麻。   黑色的印记蔓延的极快,根本没有阻拦的办法。两个人蹬蹬的倒退,想要逃到后面。有两个同伴看着他们走路的时候脚步踉跄,似乎有些站立不稳,想退回去扶他们一把。这是大老板的规矩,下面的人出来做事,要保证成功,同时也要保证彼此之间的照应,遇见事情,各顾各的胡乱跑,人心就乱了。   但还没等他们出手,青衫随从站在小路的路口低喝了一声:“别动他们!谁也别动!”   两个人下意识的收回手,转身望向青衫随从,青衫随从什么话也没有多说,自己也开始后退。   “今天这事,有些棘手。”青衫随从一边退,一边对卫八说道:“我来想办法,把这片黑影引开,你去拿人。”   “这黑影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以前我见过。”青衫随从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只要被它沾上一点皮肉,身子就会全都变黑。”   卫八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景,当他听到青衫随从的讲述之后,心里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   青衫随从的功夫好,会办事,但他和卫八还是有根本的区别。这么多年,青衫随从跟着大老板,不怎么涉足江湖里的事,只是在生意场上走动的多。而卫八则不同,出身江湖世家,十几岁就开始在外不断的闯荡漂泊。   在江湖呆的时间久了,听到的事情就多,见识就广。在听到青衫随从的话的时候,卫八陡然想到了之前听人说起过的一个很神秘的江湖家族。   那个家族在很遥远的云南,姓巴。有人说,巴氏家族是汉人,也有人说,他们是用了汉姓的苗人。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具体的真相。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巴家的人善于蛊毒之术。   巴家人极少在内地活动,十多年前,江西这里闹了一场大乱,几个家族相互对峙争斗,愈演愈烈,其中一方最后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请了巴家的人到江西来,帮忙对付仇家。   那一战,是巴家扬名内地的一战,很多内地的家族也就是从那时候才了解到,南域的蛊毒是多么的难测,可怕。   很多江湖人都感觉心惊肉跳,如果巴家的人就此留在内地,开始涉足内地江湖事务,对所有人来说,会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   不过,巴家人似乎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是非,帮人做完事之后就走了。这十来年的时间里,零星有些巴家的传闻流落四方,有的地方可能有巴家人露过面,但谁也说的不是太清楚。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巴家莫测。   如今,卫八仅仅看到了这片如同潮水一样在四周流淌的黑影,他没有任何根据来判断,这就是巴家的手段。但卫八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感觉到,销声匿迹了十多年的巴家,这一次可能来到了西头城。   当这个念头出现之后,卫八就认为,这次围捕六指的行动或许不会太顺利。   果不其然,卫八想到这儿的时候,刚才那两个被黑影碰过的人,脖子上已经出现了黑色的印记。印记依旧在蔓延,黑的诡异,黑的可怕。   这两个人大声的呼救,想要逃回来,但下面的人听了青衫随从的警示,没有人再敢上去帮他们。两个人无助的朝前又趔趄走了几步,双腿麻木的不可自拔,不由自主的一歪,同时扑倒在地。   在他们倒地之后,整张脸庞也侵染成了黑色。卫八咕咚咽了口唾沫,他见过的怪事太多了,见过的吓人的事也太多了,可从来没有任何情景像眼前这一幕一样,让他的牙根子隐隐发痒。   他们两个此刻仿佛刚刚从墨缸里爬出来,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块正常的皮肉。卫八不知道他们这时候的感受,但一定不太好过。其中一个人这一瞬间就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艰难的朝前爬了几下,随即,一张口,吐出一口发黑的水。   卫八也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黑色的血,还是黑色的口水。他感觉牙根子又痒的厉害了一些。   此刻,青衫随从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在有意的后腿,地面上那片诡异的黑影就不断的跟随。青衫随从冒了很大的险,就这样引了一段,把黑影引出去大约四五丈远。   这是他拼命给卫八争取一个机会。   卫八抬起头,看见六指从浅坑中一跃而起,似乎想继续跑。但六指对周围的地势不熟,而且,小路的东边就是眉尖河。   六指可能水性非常好,在他察觉到人被引走之后,立即从小路的右边一跃而下,顺着缓坡冲了下去。从这里走,不出多远,就能到眉尖河。   青衫随从拼命在争取到的机会,卫八肯定要把握,他跟着也跳了下来。六指觉得身后有人追赶,跑的更快了些。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到底还是卫八的脚力强一些,虽然六指先行一步,但距离眉尖河还有大约几丈远的时候,六指被追上了。   卫八想抓人,六指想逃走,两个人龙争虎斗。六指的功夫果然很不错,一板一眼,根基非常扎实。但只过手了几招,卫八就看出来了,六指的功夫好,却没有历练过,都是从小跟自己人动手拆招,根本没有卫八这样的实战经验。   卫八眼观六路,他察觉到,周围没有潜在的危险,因此,心就更稳了。六指还有保护六指的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西头鬼市被人盯上,所以,保护六指的人没来多少,很可能只有一个。   卫八凭借着过人的经验,还有铁一般的拳头,渐渐占据了上风。六指心慌了,越斗越没有章法,但六指的性子倒是极倔,明知道比卫八差了一点,却还是拼命的反抗。   卫八占据了上风,却又开始谨慎,因为他知道,一个功夫很好的人一旦决定要拼命,不惜一切代价的拼命,那也会非常可怕。   更要紧的是,卫八不确定六指的保镖会不会突然赶来,他一边招架着状若疯狂的六指,一边紧张的思索。   “我跟你没仇。”卫八挡住六指一拳,顺势把胳膊一带,说道:“我找你,只是想问一件事,问明白了,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六指大口喘着气,他明显用了全力,只不过面前的卫八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强的敌人,他感觉自己除非真正不要命了,才能把卫八拼伤。   六指不肯说话,只不过,手下的动作却临时顿住了。   “你告诉我,你知道路修篁这个人吗?”卫八抓着六指的拳头,盯着对方的脸庞,问道:“你说清楚,我就放你走。” 第76章 托命   六指可能原本是想看看,和卫八有没有妥协的可能。但卫八问出这句话之后,六指的神情陡然一变,很显然,卫八的问题触碰到了六指的逆鳞。   逆鳞不可触碰,六指立即打消了妥协的念头,把拳头猛然一收。   卫八只试探了一次,也放弃了说服六指的打算。因为他看得出来,在这个问题上,六指是不会妥协的。不妥协,那就只能把对方给活捉。   争斗重新开始,或许是因为六指明白了卫八真正的意图,所以觉得死了也不能落到卫八手里,他反抗的很激烈,使出了浑身解数,卫八略微感觉吃力。想要自己不受伤,又要活捉六指,这难度非常大。   两个人翻来覆去,六指一直想要朝眉尖河那边。卫八心里一阵冷笑,他就是落马湖长大的,从小在湖里玩水,水性好的很,六指要跟卫八在水里拼,估计也是打错算盘了。   不过,能不下水还是不下水,水中的变化更多,卫八不想做没把握的事情。他又一次稳住了心,想磨着六指,等对方体力消耗,又心神不宁的时候,把他拿下。   “你到西头鬼市来,是为了找一块铜牌?”卫八一边招架六指,一边故意说话扰乱六指的心神:“那块铜牌,你以为真的在十三堂手里?”   六指又一次被震动了,他咬紧牙,一个字都不说,但已经想要全力挣脱了。   六指拼了命一样的后退,卫八也在尽力的阻拦,等退到眉尖河河畔的时候,六指的慌乱达到了顶点,卫八抓住这个机会,闪身一躲,顺势一拳砸在了六指的侧腰上。   大老板想要活捉六指,卫八也想活捉,但活捉只需要留住对方一条命就可以,即便对方受伤了,也能给他治好。卫八不想夜长梦多在这儿浪费太多时间,所以这一拳的力道相当之重。   六指整个人几乎被打的倒飞出去,身子尚未落地,卫八就听见了他肋骨断裂的咔嚓声。六指重重落在地上,痛的一头冷汗,拼命用力一滚,顺着河畔一个缓缓的小坡,落入河中。   卫八紧追不舍,对方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已经使不出全力,即便在河里,卫八也有能力追上他,制服他。   六指入水,身子立刻如同游鱼一般,在水中轻轻一动,就游出去很远。卫八一跃而下,落水的同时,便紧追六指。   两人相隔不足两丈远,这个距离,只要一个猛子过去就到了。然而,就在卫八想要追过去的那一瞬间,他陡然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异动,卫八只是预感,有什么危险了。他相信自己的预感,很多事情不是非要用眼睛看到之后才能确定的。久经生死的人,都会有一种后天的预感力,预感到即将逼近自己的危机。   卫八迫不得已的停了下来,随即,面前的水面泛起了一阵轻轻的涟漪,涟漪毫不起眼,但卫八透过河水,看到水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下浮动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千丝万缕,就像是一团杂乱的头发,水母一般的起伏于水中。卫八反手脱下自己的外衣,裹成一团,丢了过去。   衣服浸泡了水,慢慢的朝下沉了沉,水下那团头发般的东西轻轻一动,仿佛一张在水中撒开的网,一下子把那团衣服给网住了。   这是一片如在水里舒展开的蛛网,衣服被包进去,所有的头发立即团成一团。在水中缓缓的漂荡,卫八看的心里一阵膈应,若自己当时没有预感到这一丝潜在的危机,直接冲过去,没准被裹住的就是自己了。   难怪,六指一个劲儿的想朝河里来。   卫八趁着那团头发般的东西裹住衣服的机会,轻轻朝旁边浮了浮,绕了一个圈子,朝下游游去。   他在这儿耽误了一会儿,六指已经游的远了。卫八没有放弃,六指受了伤,游也游不快,卫八觉得自己能追上他。   这边的争斗离鬼市还远,没有人察觉。王换也没有察觉,他趁着卦摊没生意,留下黑魁照看,自己漫步到了眉尖河的河边。   他坐在河边,静静的朝夜色中的眉尖河望去。每当王换心里有点不安和烦躁的时候,他都喜欢抽空一个人在河边坐一坐,似乎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时,就能把心中的烦恼慢慢带走。   他有些惋惜,惋惜曾在生命中经过的那些人。无论是自己的爹娘,是秀秀,还是老瞎子,老断他们。   天下,可能真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在畅想,若有一天,可以把秀秀救活,但两个人仍然要有分别的时候。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等到凌晨过后,王换才站起身,准备回去。他很了解黑魁,黑魁每天得吃几顿饭,凌晨过后,黑魁就要跑到食坊那边买东西吃。   哗啦……   王换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时候,身边不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水响,紧跟着,一团人影狼狈的从水中爬了上来。这人估计是在水里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实在游不动了,才被迫上岸。   王换眯着眼睛看过去,因为还有点距离,他不敢确定这个人是谁。不过,在月光的照耀下,王换隐约看见这个人的脸上有一块青紫色的胎记。   王换起身走了过去,等距离一近,他果然看到,这个人就是六指。   六指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一上岸就遇到了王换。他在王换的卦摊算过卦,显然还记得对方。   “你这是?”   “救我……”六指睁大了眼睛,望着王换,急促的说道:“有人杀我,我不能死,我……我还有儿子……”   很多时候,即便对一个陌生人,也是不用多说什么的。王换看到了六指的眼神,也听到了六指的话。   他能感觉出来,六指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怕死的人,但六指心里有割舍不下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孩子。   这是人之常情,却也是这个世间唯一不变的真理。   王换看着六指,似乎也看到了自己,他铁了心,不顾任何代价都要救秀秀,而六指则想活下去,照顾自己的孩子。   这一瞬间,王换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六指活下去。   “来,到这边来。”   王换知道追击六指的人肯定距离不远,他现在带六指走,必然要被发现。河滩不远处,有一片平时积水的凹坑,王换把六指带到凹坑这边,小声说道:“先躲进去。”   六指有那么一点迟疑,因为他和王换毕竟不熟。但或许就是人心头的感应,他能感应到,不管怎么样,王换一定会救自己。   六指很顺从的躺到了凹坑里,凹坑还积存着一点水。六指躺在水中,胸口不断的起伏,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现在几乎不能动了。   王换安置好了六指,转身要走。在他迈开脚步的时候,六指喊了他一声。   “怎么?”   “我……”六指不太善于言辞,所以,等王换停下来的时候,六指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王换能猜出来六指想要说什么,六指想告诉他,自己的命,等于交到他手里了。   “放心。”王换点点头,转身重新来到河边,就地坐下,他掏出了只剩两根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了慢慢的抽。   这支烟抽完,王换把烟头丢下的时候,不远处的水面哗啦一翻,露出了卫八的脑袋。   卫八的眼睛很好,在他出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王换。   “你怎么坐在这儿?”   “心里烦,来静一静。”王换低头看看自己脚下,加上刚刚丢下的烟头,他在这儿抽了至少十多支烟:“你在做什么?这大半夜的,下河游水?”   “来不及多说了。”卫八连河岸都没上,踩着水抹掉脸上的水珠,说道:“刚才有没有看见谁从这儿游过去?”   “没有,我在这儿坐了很久了。”王换心里动了动,他这时候才发现,追杀六指的原来竟是卫八:“你在追什么人?”   “一个很要紧的人。”卫八看看王换,又朝四周望了望:“很要紧。”   这一瞬间,王换的脑海中立刻翻起了无数的念头。他原本已经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尽力保住六指的命。但发现追击者是卫八的时候,王换产生了别的想法。尽管卫八没有说六指到底有什么用,可王换能判断出来,除非是和铜牌,和路修篁有什么关系的人和物,才会让卫八这样锲而不舍。   该怎么办?   王换心里非常矛盾,他和卫八现在算是同盟关系,卫八也跟他讲述了不少不为人知的隐秘。他很清楚,一件事里面,如果有一条线索中断了,那么就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卫八这样急着追击六指,就足以说明,六指可能就是这件事里面一个很要紧的线索。   王换无法抉择,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保持初心,保着六指的命,还是跟同伴卫八说出实情,把六指交出去。 第77章 互助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王换的心中便转起了成百上千个打算,他矛盾之极,而且,又不能让卫八看出破绽。卫八这个人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心思很细。   “很要紧的人?”王换吸了口气,打算以攻为守,盯着卫八说道:“是不是当时有什么事,你没说清楚?”   “该说的,我都说了。”卫八看出王换的疑惑,在水里解释道:“有的事情,是老板的意思,我知道的再多,也没有老板知道的多,否则,我会在他手下做事?”   “我和你一起去找。”王换甩掉了脚上的鞋子,又去脱外衣,他表面上很平静,但心里依然乱糟糟的。   只不过,他决定了,或许就是因为和六指有那么一点同病相怜的缘故,他觉得要保住六指。   “你跟着干什么。”卫八果然拒绝了王换的要求,他虽然和王换建立了一种临时的合作关系,但有的事,他还是不肯让王换知道:“那人受了伤,估计也游不远,我再去找找。”   王换没再做声,看着卫八一头扎入水中。卫八的水性也很好,顺着水流转眼之间游远了,王换转身来到小坑旁边,对六指说道:“附近是不是还有在找你的人?”   “有……”六指的脸色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前额,喉结上下一动,说道:“还有十多个……”   “那你不能这样走,我害怕会被人看到。”王换既然想保住六指,就不会半途而废:“你在这里等一等。”   “你……”六指刚才隐约听到了王换和卫八的交谈,傻子都听得出来,他们彼此是认识的,六指很感激王换救了他,但心里依然有一丝担忧。   “我若不想救你,刚才就把你拉出来了,在这里等着吧。”   王换回到了西头鬼市,叫上黑魁。黑魁有一个很大的竹筐,平时是用来装一些杂物的,王换把竹筐腾了出来,然后黑魁背着筐,一块儿回到河岸。   六指被硬塞到了筐里,上面盖了两件破衣服。黑魁走在前头,王换尾随在后,两个人慢慢回到西头城,走的并不快,越是快,越会让人察觉破绽。   如此这般,他们平安回到了西头城的西条胡同。王换把六指安置下来,经过六指的讲述,他很快就找到了六指被打断的两根肋骨。   江湖人平时皮肉外伤连带骨折,都是常见的,黑魁和王换有点经验,王换本来不敢托大,但六指的外貌确实有点与众不同,请大夫过来,唯恐消息会泄露出去。   “为了保密,我现在只能自己给你上夹板了。”王换对六指说道:“我手艺不好,万一弄疼了你,你得忍住。”   “我忍得住,只要命保住了,我就忍得住。”   王换和黑魁一起,把六指的伤处料理了一下。等弄完之后,黑魁回鬼市去收摊,他必须回去,平时鬼市落灯,所有板屋都会拆掉,如果不拆掉,势必引起人的怀疑。   黑魁走了之后,王换把早上的剩饭弄了一些,扶着六指起来。六指多半也是饿了,到这个时候,他对王换的感激和信任达到了顶峰,不假思索的拿着筷子吃起来。   “你是一个人来到西头城的?”   “不是……”六指一听王换的话,顿时放慢了速度,抬眼看看他,说道:“还有别人。”   “还有谁?”王换顿时觉得六指的神色有点不对,因为六指这个人太没有江湖经验了,脸上的表情基本就代表了他此刻心中的波动。   “外人……”六指顿了顿,有的事,他可能不想说,也不愿说,但面对王换的时候,六指突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放下筷子,挣扎着朝王换这边挪了挪,说道:“能不能……能不能在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情。”   “跟我一起来的人,我并不想跟他们一起同行,只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六指的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说道:“他的手段,我见识过。”   “跟你一起的人,究竟什么来历,你总得说出来,我才好帮你想办法。”   “他们是巴家的人。”六指终于不再迟疑,把事情跟王换讲了一遍。   六指原本住在湖南,不过,他不是土生土长的湖南人,是跟着父亲迁徙到湖南去的。在六指的记忆里,小的时候,他们一直搬家,几乎过上一年半载,就要搬一次。等到了湖南之后,这种情况才好转起来,住下之后,再没有搬走过。   六指家里有一点田,日子过的不宽裕,他父亲去世了之后,六指在当地娶了妻,也生了子,就靠着那点田来维持生计。这很困难,那点微薄的收成是不足以让人填饱肚子的。   无奈之下,六指开始做一些小买卖,把家里的特产贩运到临近的城里,卖掉之后补贴家用。不过生意也不太好做,辛苦一年,勉强只够一家人吃饱饭。   三个月之前,有人找到了六指,是几个云南口音的人。其中有一个能言善辩,跟六指很聊得来,六指对这人渐渐信任起来,引为知己。   紧接着,那个叫做巴黑子的人,就撺掇着跟六指合伙做生意,说的很好,只需要六指出力,生意赚钱之后有六指的分红,只不过可能会比较累,比较辛苦,问六指愿意不愿意。   六指不怕吃苦,只要他能挣钱养家,怎么累他都不在乎。所以他满口答应下来,还专门跑回家,跟自己的老婆交代了一声。   巴黑子带着几个人,还有六指一起上路了。他们在路途中并没有做什么生意,但是每天都好吃好喝的招待六指,这让六指受宠若惊。   就这么维持了一段时间,巴黑子沿途也跟几个内地人接洽过,不过彼此交谈了什么,六指并不知道,就以为是生意上的事。   过了差不多有两个月,他们什么生意也没做,就是在各地到处瞎转悠。巴黑子经常出门,不过,没有让六指跟随,六指也乐得清静。   二十来天之前,巴黑子说,打算到西头城来,生意就要在西头城做。然后,巴黑子陆陆续续开始说一些事情。   就是这些事情,让六指开始警觉,因为巴黑子说的和生意没有多少关系,反而很详细的询问六指的家世渊源。六指没有说,就这么过了几天,巴黑子带着六指出门,然后杀了一个人。   六指亲眼看见,巴黑子在黑夜里好像化身成了一片黑色的雾,在地面上缓缓流动,然后,被这片黑雾裹住的人哀嚎了一阵子,就变成了一具漆黑的尸体。六指一直都在乡下种田,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惨状,他很害怕。   接下来,巴黑子就隐隐约约透出一个信息,如果六指不合作,那么六指的妻儿的性命,就得不到保障。六指很愤怒,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妻儿,立刻就没了主心骨。   巴黑子带着六指来到了西头城,在附近呆了两天,然后交代六指了一些事情,让六指来西头鬼市寻找一块铜牌。巴黑子出了个很高的价,六指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看重这块铜牌,但巴黑子既然这样说了,六指也不敢废话,所以就到西头鬼市这边打听铜牌的下落。   王换这才明白,为什么六指第一次来到鬼市的时候,就专门跑来卜卦。   “你现在,是想甩脱所有人,然后悄悄回家?”   “是,我想回家,想老婆,也想孩子。”六指很难受,说着话,甚至开始哽咽起来。   王换不动声色的抽烟,同时在衡量这件事。巴家的名头,王换听说过一些,只不过巴家离这里很远,平时不打交道,所以,也不知道巴家的目的和作风。   不过,有一点王换可以肯定,巴家既然把六指弄过来,让他出面去寻找铜牌,那多半是跟路修篁有关系。   事情一定是这样,王换越想,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测,卫八也在全力追击六指。   “有的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什么事?”   “西头鬼市这里,就是江湖,你不是江湖人,所以可能不懂江湖的规矩。”王换跟六指解释道:“我可以帮你一次,但是要再帮你,就不能白帮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六指在身上摸了摸,只摸出了一些零钱:“我也没有钱。”   “我不要钱。”王换很认真的对六指说道:“我只想知道一些事。”   “你想知道……想知道什么?”   “我觉得,你不是个种田人,或者说,你家祖上,不是普通人,否则天底下那么多人,巴黑子谁都不找,偏偏找上了你?”王换盯着六指说道:“我现在夜想问问你,巴黑子问过你的那些话。不过你放心,我和他的目的不一样,我只是想知道,仅此而已,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更不会把你妻儿老小怎么样,如果你说的事情,我感兴趣,我还可以给你一点钱,让你回家之后带着妻子孩子远走他乡。”   六指一下子犯难了,仅凭这一点,王换就能看得出,六指的家族,绝对不是普通人。   六指不时的翻着眼皮,偷偷注视王换。他现在陷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他相信,不管是重新被巴家找到,还是被那个顺着河一直追击自己的人抓到,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   思来想去,六指感觉,王换给自己的这条路,似乎算是比较好的。 第78章 家世   六指不断的考虑,最后,他试探着问王换:“巴家的人,一定还会找我,我现在这个样子,连西头城也走不出去。”   “既然答应了你,让你回家,我这边一定把你安全送出去。”   六指又沉默了,这往往是一个人心念被打动的征兆。果然,片刻之后,六指说想喝一点酒。   酒是现成的,王换起身去拿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老断。老断喜欢喝酒,这里的酒基本都是老断的存货。   酒还在,人却没了。   王换知道现在要全力听六指讲述一些信息,绝不能分神。所以,他随即打消了杂七杂八的念头,拿了一小瓶酒,递给六指。   两口酒下肚,六指的脸颊就飘起了两团红晕。喝酒上脸的人据说都是海量,但六指喝酒,似乎只是想让自己的胆子大一些,说话说的利索些。   “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想……想问些什么……”   “你知道路修篁这个人吗?”王换也知道这样笼统的询问,会让六指不知从何说起,因此,他自己先调整了一下想法。   路修篁这个人,是铜牌和白石头的主人,也是所谓的永生的核心人物,或许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路修篁而展开的。知道路修篁的人,基本都是参与到这里面的人。   王换没有问过杜青衣,不过,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杜青衣也一定知道路修篁。   “路修篁……”六指苦笑了一声,抬头看看王换:“那个想追杀我的人,也这么问过。”   “但我和他的目的不一样。”王换心里略略有些发堵,看起来,卫八果然是隐瞒了一些内情没有告诉他。   王换觉得有些不舒服,想要跟卫八合作,但卫八却有所隐瞒,这让王换感觉不公。   然而,一转眼的功夫,王换又释然了,人嘛,不都是这个样子。如果换了自己,大概也不会把所有的详情全部告诉对方。   “那你知道路修篁这个人?”   “算是知道。”六指点了点头。   路修篁已经死了八百多年了,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见过他,但是,在六指的家族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和路修篁有关的故事。   其实,六指也不知道家族流传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父亲当年给他讲述这些的时候,似乎也传递了一个信息,这个故事,是六指的爷爷讲述给六指父亲,再由六指父亲讲述给六指的。祖祖辈辈相互传递故事时,都没有说什么题外话。他们所有人的大概意思,好像就是:我只负责把故事告诉自己的儿孙,但并不要求儿孙去做什么,只是希望家族的人不要忘记这个故事。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六指得知了这些。   六指的家族人丁一直不怎么兴旺,除了六指本人之外,六指听他父亲说,自己还有个同胞妹妹,但很早之前就失散了。   六指这个人平时不怎么开口,但一讲起事情来,就变得絮絮叨叨,把什么都讲的很仔细,很琐碎,连一些细微的细节也不放过。   王换耐心的听,六指啰嗦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进入正题。   六指的家族之所以知道路修篁这个人,是因为他们家的祖上跟路修篁有过一段渊源。王换听了一会儿,觉得六指没有胡诌,六指说,路修篁当年很受李元昊的器重,给了路修篁相当的权力,让他给自己做事。   “顺便问一句,你姓什么?”王换等六指去喝酒的间隙,说道:“我姓王。”   “我……”六指咬了咬牙,可能他很少对别人说起自己的姓氏,不过和王换交流到这个程度,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姓师,师父的师。”   王换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在他所知的线索里,路修篁活着的时候,好像没有姓师的人。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掌握的线索非常匮乏,自己不知道的并不代表不存在。   六指的先人和路修篁,算是一种合作的关系。他们一起进行一件事,应该就是白石头那件事。只不过,路修篁是在明面上的,六指的先人则是在暗地里的,可能就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的人只知道有路修篁,却不知道有六指的先人。   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在后期出现了破裂,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六指的先人突然察觉出来,路修篁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合作伙伴,而是在利用他。   路修篁具体利用了六指先人什么,现在也说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六指的先人对路修篁恨之入骨,反目成仇。   最终,六指的先人没能斗得过路修篁,但在他临死之前,因为有所察觉,所以对自己的家眷进行了安排。他自己死了,家眷则安然逃出。   在事情过去后的很多年里,六指的家族始终处于一个颠沛流离的状态中,居无定所,无论他们住在什么地方,似乎总有一些陌生人能够找到他们。   “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到你们吗?”   “我不知道。”六指摇了摇头,他的酒量其实并不大,喝了三两酒,眼神就有点迷离,话也变的特别多:“我想,就跟兔子和狼一样吧,兔子藏到什么地方,狼总会找它,可找它,也没有别的理由,只是想吃它的肉,大概是这样,大概是这样……”   王换感觉的出来,六指的先人当年其实已经摒弃了报仇的念头,家族里的历代祖先,也都只想让自己的子孙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自保,他们教给子孙家传的一些功夫,却从来不允许他们混迹江湖,只能老老实实做一个乡下人。   这样的生活,平淡无奇,可活着就总比死了的好。   讲到这儿,六指把自己知道的都讲完了。可从头到尾,王换也听不出来,六指的先人当年和路修篁究竟有什么恩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可能比想象的更加复杂。   但他的直觉同样也告诉他,六指只知道这么多,已经把所知的全部都讲述了出来,王换即便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不过,多少还算是有点收获,最起码王换知道,在路修篁的时代,还有一个隐藏着的姓师的人。   这个人很重要,包括他的子孙后代,可能在这个事件里依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以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不会总是追着六指家族不放。比如这一次,巴家专门把六指给弄到西头城,目的绝对不止让他来买铜牌这么简单。   “我都……都讲完了……”六指试探着问道:“我……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王换起身,到屋子里取了一点钱,这些日子他一直没有开张,手边大部分的钱都已经花出去了,所剩不多,收拢了一下,勉强五十块大洋。   他把钱拿出来,交给六指,说道:“这些钱给你做回去的路费,我手边真的没有太多现钱了。”   “这个……”六指接过钱的时候,显得很意外,他以前只种田,偶尔做做小买卖,这笔钱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笔横财了。   “你现在还不能走,这两天,风头一定很紧,安心在这儿休养几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去。”   六指有点犹豫,但他很清楚,王换说的是实话。   六指暂时在王换这里安顿下来,王换把他安排到了老断原来住的地方。   这一夜,很平静的过去了,第二天天亮之后,王换出了西头城,远远的在城外走了一圈。   西头鬼市变成了一片凌乱的平地,板屋都被拆掉了。白天得时候,鬼市是没人来的,这是个风俗,也是个规矩。   但王换看见,鬼市的木栅栏外,有两个人从南到北的晃悠着。距离太远,王换也看不清楚那是不是陌生人,不过,从对方的举止来看,多半不是本地的。   王换转头朝眉尖河那边走了走,这两年,眉尖河的鱼少了,在河边垂钓的人也少了。王换站在离河岸还远的地方张望了一眼,就看见河边有人在沿着河岸游走。   王换看得出来,这应该是巴家的人。对六指来说,卫八是个索命者,巴家也不是什么善人,六指昨晚借机逃掉,巴家肯定要大肆搜捕。   想想巴家,王换也觉得头疼,现在不比从前了,十不全的人走的干干净净,王换失去了最有力的依仗,现在需要小心行事。   王换在外面转了一圈,重新回到西条胡同。六指在家里躲的提心吊胆,黑魁陪他说话,可六指心不在焉,等王换回来之后,六指立刻询问。   “外面有人,鬼市还有河边,他们在找你。”   六指很失落,也有些惊恐,王换安慰了他两句。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觉得,一个人在无助的时候,是多么的可怜。   入夜后,王换一个人来了西头鬼市,他搭好板屋,和平时一样,挂上了算卦的招牌。随后又拖出了小桌小椅,等坐下之后,一口气还没喘过来,三个人就从鬼市的北边向这边。   王换可以确定,这是三个生面孔,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   为首的那个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很黑很瘦,他走到王换的摊子跟前,先打量了一下板屋上的幌子,又冲着王换一笑。   “问个事。”黑瘦男人的口音很难听懂,说的呜哩哇啦:“前两天,有个人来你这儿算卦,后来,你又见过他么?” 第79章 上船   王换听的出来,这个黑瘦男人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也学了很多方言,只不过学的都不精,导致口音很杂乱。   “来这里算卦的人多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黑瘦男人咧嘴笑了笑,没有做声,只是又朝周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王换注意到了黑瘦男人身后的一个人。那个人穿着土里土气,其貌不扬,但是,这个人就像是一条狗一样,鼻子不断的轻轻抽动,似乎在嗅着什么气味。   王换知道,江湖中的奇人多了去了,一察觉到对方的异动,王换就感觉不妙。   “这年头,外面太乱,人人自求多福,卜算推命的人,应该很多。”黑瘦男人收回目光,望着王换说道:“可你的生意又这么冷清,学艺不精?”   “勉强糊口而已。”   黑瘦男人不再说话,带着人走了。等他们一走,王换的心里愈发觉得不安,恰好这时候,黑魁从城里赶来,王换立刻叫他回去带着六指换个地方。   “现在带着他,能去哪儿?”   “带他去澡堂子,好好洗个澡,记住,再给他里里外外换一身衣服。”   黑魁不明就里,不过从王换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急迫,于是转身就走。   王换一个人坐在卦摊跟前,心里琢磨着,刚才那个黑瘦的男人,多半就是巴家的人。巴家人远离内地,平时打的交道很少,不了解他们,不能不做提防。   王换在卦摊坐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跑去食坊看了看,卫八今天没有出摊。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总是有一种很莫名的危机感,就好像附近存在着什么自己看不到的危险。   这种感觉很不好,而且难以防备,王换全力静下心神,凭着他的眼力,一般的危险是难以隐藏的。   但是转来转去看了好一会儿,王换依然一无所获。   七月十五过后,西头鬼市似乎是恢复了平静,但王换和十三堂之间的事情,已经传的人尽皆知。这些鬼市里的小商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细致,他们只知道,不能得罪十三堂,所以,食坊南边的摊子大半都搬走了,估计是不想和王换靠的太近,也不想在王换的“地盘”里讨生活,以免被清算。   又过了半个时辰,到了晚上十一点多钟,王换想到食坊那边买点宵夜,等他从桌子前站起身的时候,陡然间看到了两丈远的地面上,有一片像是黑水一样流淌着的黑雾。   黑雾紧紧贴着地面,无声无息,在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同黑暗完全融合在了一起,顺着地表蔓延了过来。   这一刻,王换紧张了,但同时也释然了,他终于知道那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来自何处。   王换产生了躲避的念头,因为从上次和十三堂的温先生打交道的经历来看,很多事情,都不是功夫好就可以解决的。他慢慢的后退,一步一步的退出西头鬼市,地面上那片流水般的黑雾越来越快,如同一片无声的潮水,紧追不舍。   王换暂时不知道要跑到什么地方,他以前听说过巴家的事情,刚刚又听六指讲了巴黑子的故事。这样的黑雾,是绝对不能沾身的,只要沾上一点,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他一路小跑了起来,想要借助地势把黑雾给甩脱,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的余光一瞥,心中陡然一跳。   左手边的眉尖河畔,静静浮着一条破旧的乌篷船。这条乌篷船,王换算是熟悉,当初,乌篷船的主人和王换说过,自己要出趟远门。   仔细算起来,乌篷船离开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却让王换在这个节骨眼上意外的发现了。   乌篷船的故事,王换知道,他的心思驾驭着脚步一动,立刻调头冲向了河畔。身后那片流水般的黑雾依然在不停的追赶。   王换跑的很快,不多久,就冲到了河边。乌篷船很小,很破,黑灯瞎火。但是,就在王换快要跑到跟前的时候,乌篷船的船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昏沉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王换在岸边停下脚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身后那片流水般的黑雾已经追到了不足两丈处。   哗……   水面似乎掀起了一片小小的波澜,乌篷船随着波澜左右晃动了一下,紧跟着,身后的地面嘭的一声,荡起了一片潮湿的土屑和草根草叶,那一片流水般的黑雾,猛然一阵扭曲,哗的从地上翻飞了起来。   黑雾似乎化成了一道人形,在暗夜之中不断的挣扎翻滚。王换看的惊心动魄,目光闪烁之间,他才突然发现,乌篷船的船篷里,好像探出了一根细细的钓竿,钓竿上有一条细的和头发一般的鱼线。   鱼线的另一头,紧紧的缠在那团黑影的脖子上。鱼线虽然细,却柔韧之极,缠住了黑影之后,黑影就挣脱不开,被一根小小的钓竿牵扯住了。   就这样挣扎了片刻,黑影的动作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歪倒在紧邻河畔的岸上。乌篷船上的钓竿轻轻一挥,黑影落到水中,在缓缓流动的河水里上下起伏,渐渐被冲远了。   直到这时候,王换才放下心,又朝乌篷船走了两步。   乌篷船头的那盏灯,灭掉了。穿着蓑衣的老人,又从船篷下钻了出来。   整个西头鬼市,可能只有王换见过乌篷船的主人。在蓑衣老人出现的那一刻,王换的心,不免有些激动。   蓑衣老人的头顶,带着一顶很大的斗笠,斗笠遮挡了老人的大半张脸。王换只能看到对方的下颌,还有下颌上细密的胡茬。   “您出远门回来了?”   “回来了。”蓑衣老人的口气很温和,看着根本就不像是刚刚杀了人一样,他说话之间云淡风轻,让王换觉得轻松。   “您到哪儿去了?”   “很远的地方,这次回来,很快又要走。”蓑衣老人走了两步,坐在船边。   王换上次见到蓑衣老人的时候,因为心里紧张,所以没有观察的太细,这一次,他总算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这个乌篷船的主人,难怪很少出来走动,因为他的一条腿似乎有残疾,走路有些瘸。蓑衣老人看着王换,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道……”王换摇摇头,对于很多人来说,乌篷船,还有乌篷船的主人都是个谜,王换也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乌篷船对自己颇为照顾,前几次在西头鬼市的麻烦,都是乌篷船摆平的。   “我知道,你又遇到了难事。”   “是,我遇到了难事……”王换感觉蓑衣老人很懂自己,这些日子,是出了不少问题,和十三堂的纠纷算是告一段落,但黄金骨的变故,让王换始终都难以平静。   王换把事情的经过跟蓑衣老人讲述了一遍,蓑衣老人默默的听,一言不发,等王换讲完,蓑衣老人才说道:“你可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账本。”   “账本?”   “对,用来记账的账本。”蓑衣老人朝天空指了指,说道:“账本就在上面,你看不见它,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是善,是恶,一笔一笔,都记在了账本上。这些帐,不是白记的,你日后的种种一切,都和这本帐有关。”   王换听的稀里糊涂,但还是听明白了那么一点。   蓑衣老人所说的,无非也就是因果那些老一套的说辞。   “你若信我,积德行善,将来,必有你的福报。”   蓑衣老人说着话,慢慢的取出了一支旱烟袋,装上烟,点燃了开始抽。白白的烟雾飘散开来,王换嗅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只有王换闻得出来,因为旱烟的烟草里加了一些叫做香麻叶的草。   嗅着这股熟悉的气味,王换的心神,似乎飘飞到了很远之外的家乡。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家乡的男人,才会在烟草里加这种香味柔和的山草。   这一刻,王换对蓑衣老人的来历,突然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想知道,蓑衣老人是哪儿的人,他常年游荡在眉尖河是为了什么。   王换悄悄的又朝前面挪了挪,暗中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乌篷船的船篷里,有什么东西。这一条乌篷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神秘的,王换就是嗅到了那股熟悉的烟草味,特别想知道蓑衣老人的些许情况。   “我的船,没有人上来过。”蓑衣老人没有抬头,那顶斗笠依然遮挡着大半面孔,他默默抽着烟袋,说道:“我的船,也好久没有靠岸了。”   “我上船去坐会儿,成不成?”王换试探着跟蓑衣老人商量,蓑衣老人也说了,他这次回来,很快又要远行,王换不知道蓑衣老人何时才能再次回归,如果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蓑衣老人没有说话,慢慢的抬起头。   这一刻,王换终于看到了蓑衣老人的那张脸。   蓑衣老人的眼睛,似乎是瞎的,那张脸很可能被火烧过,肌肉扭曲,五官都挪了位,在这种昏沉的深夜,看到这样一张脸,是会把人吓个半死的。   “你真想上船来看看?”   “是……是想要上船坐一会儿……”   “那你上来吧。”   王换应了一声,在他踩着浅水爬上小船的那一刻,陡然看到乌篷船的船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白白的东西,平放在船中,好像一个很大很大的蚕茧。 第80章 一本帐   王换一上船,立刻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船篷下的东西上面。他暗中看看蓑衣老人,如果这个东西很要紧,那么蓑衣老人多半会比较避讳。   “你何必看我。”蓑衣老人背对着王换,依然静静坐在船边,慢慢说道:“既让你上船了,又怎会隐瞒你,想看什么,那就看吧。”   王换感觉很不自在,自己心里想什么,想要干什么,蓑衣老人看都不看他一眼,竟然都能知道。   王换悄悄朝着船篷下凑了凑,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这股气味不好闻,即便很淡,却也熏的人有些头晕。   这样的味道,让王换的心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揪紧了。他回想起小时候在家乡时,邻居家里临时有事出远门,将一块四五斤的猪肉给遗忘了。   这块猪肉最后发臭时,就是这种气味。   王换又朝里面探了探,他发现,船舱里应该躺着一个人,这个人身上盖着白粗麻布,猛然看上去,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白色的茧。   当王换看到麻布下的那个人时,脑袋嗡的就大了一圈。   麻布下应该是个女人,头发花白,岁数应该不会太小,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但尸体用了药,所以没有彻底腐败。只不过,时间或许是太久,尸体的脸上依然烂的斑斑驳驳。   王换只觉得浑身上下冒凉气,蓑衣老人每天就守着这样一具尸体,漂泊在眉尖河中。换做是普通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   “这是?”王换急忙从船篷下钻了出来,转头望向了蓑衣老人。   “这是我的婆娘。”蓑衣老人依然背对着王换,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望向了缓缓流淌的眉尖河。   “那为什么……”   “她故去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这一世一直陪着她,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丢下她一个人。”蓑衣老人说道:“她去的可怜,我那儿子疯了,她受不住,谁劝也不肯听。”   王换听到蓑衣老人的话,心头一阵感慨。对老人而言,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年轻时,什么都不懂,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也不知道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才是最要紧的。等明白这些时,却又迟了。”蓑衣老人拿着一明一灭的烟斗,说道:“我应允了她,要带她到各处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朝阳,看看落日。”   王换在这儿跟蓑衣老人聊了好一会儿,蓑衣老人其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所说的,却都是一个人活在世间的经历和感受。   这样的经历,很难得,二十岁的人,永远都不知道四十岁的人心中在想些什么。   “夜深了。”蓑衣老人抬头看看天色,说道:“记得我的话,人人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莫记得太烂,若是太烂,那就谁也救不了你。”   王换从小船上岸,蓑衣老人驾驭小船,缓缓的朝着下游驶去。王换站在岸边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小乌篷船走的无影无踪,他犹自不肯离开。   乌篷船离去时,远处的河面上,似乎有人落水了,落水的人年龄应该不太大,在水中不断的呼号挣扎。眉尖河的水流不急,不过河水还是比较深的,年轻人扑腾了一会儿,可能支撑不住,渐渐没了声息。   王换看到了这些,但是他在犹豫,如果能确定,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落水者,他会施以援手。只不过这几天西头鬼市不太平,而且巴家的人不久之前才被蓑衣老人给杀了,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别的潜在危机,王换并不敢确定。   就在年轻人没有声息之后,王换突然想到了蓑衣老人临走之前和自己说的话。   每个人,都有一本帐,这本帐若是太烂了,那么迟早会遭报应。   王换咬了咬牙,还是奔着下游而去。他走的很快,但始终还是迟了一步,等他赶到这儿的时候,落水者已经漂在了水上。   王换叹了口气,感觉很可惜,这个落水者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可能是溜出来玩,也可能是和家里别了嘴,赌气不肯回去,最后死在了河里。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办,死者若是不捞上来,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河水冲走,若是捞上来,自己又有些洗不脱的嫌疑,总之是叫人左右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上游那边下来了两条船,寻常的小船。若是没有什么急事,眉尖河上的船家基本不会趁夜行船。两条船顺着水流,下来的很快,不久之后就到了这边。   每条船上都有五六个人,看着穿着打扮,应该是普通人,只不过家境或许好一些而已。   其中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老头儿瘦的竹竿一般,脸上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下巴上有一颗很大的黑痣,黑痣长着一撮毛。船乘风破浪,这老头儿却在船头站的很稳,不断的扫视四周。   看到船上这个老头儿的时候,王换认出了对方。这个老头儿不是走江湖的,住在眉尖河上游的丰收镇。他的真实姓名,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因为下巴上有一撮毛,所以,人们明里暗里,也都喊他一撮毛。   一撮毛是个替人过话破事的人,传说,他长着一双地眼,不仅目力超强,而且还能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走到死在水中的那个半大孩子附近时,一撮毛的眼睛,果然就盯住了漂在水面上的尸体。他轻轻一挥手,掌船的船家立刻随着他的手势轻轻调转方向,两条船一前一后,朝着死者而去。   船还没有靠近,船上的两个女人已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扒着船帮,若不是旁人拦着,没准就要跳下河去。   看到这里,王换心里大概是明白了,这必然是家属沿河寻人,寻到了这儿。因为天黑了,河道昏沉,所以专门请了一撮毛过来帮忙。   但他们和王换一样,来的却是迟了一步。   “死了。”一撮毛在船只靠近的时候,就摇了摇头,说道:“没救了。”   “我们二子的水性那么好,怎么会……会死在河里……”一个女人哭天抹泪,坐在船上拍打着甲板:“不会死在河里的,不会……”   一撮毛叹了口气,但是等他再转过身,望向漂在水上的尸体时,陡然一惊,立刻一摆手。掌船的船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却按照一撮毛的手势,顿时放缓了船速。   一撮毛蹲在船头,眯着眼睛朝前看了看,回头对船上的人说道:“这孩子身子下头,有东西。” 第81章 尸体的话   一撮毛号称地眼,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因此才被请了过来。他在船头这么一说,船上的人都略显紧张,不由自主随着一撮毛的目光望了过去。   “有……有什么东西?”   “黑乎乎的一团。”一撮毛轻轻皱起眉头,说道:“我也看不清楚。”   船上的人虽然有些紧张,但死者的父母都在,不顾一切的想要把尸体打捞上来。几个人拦也拦不住,一条船慢慢靠近正在缓缓漂动的尸体,船上的人垂下去一个绳套,套住尸体的一只脚,等绳套收紧,尸体被一点点的提了上去。   尸体完全出水了,这时候,王换看见尸体的脖子上,挂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也从水下被带了出来。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个蜷曲成一团的人,王换眯着眼睛,片刻间就辨认出来,这是那个巴家的黑瘦男人,之前被蓑衣老人用鱼线给甩到了河里。   王换又暗自叹了口气,黑瘦男人已经断气了,死者不是没有水性,只不过在河里被垂死的黑瘦男人给死死的缠住,挣脱不开。   王换知道这些,但船上的人却不知道详情。这样的情形不仅凄惨,而且还带着两分诡异。   船上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黑瘦男人和死者分开。黑瘦男人噗通一声又落到河中,转瞬间就被河水吞没。   两条船都靠了岸,死者的确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尸体被放在岸上,彻底断了气,死者的母亲受不住,哭的死去活来,最后哭昏了过去。   船上的人嘱托一撮毛,叫他把尸体清理清理,顺便看看能不能做做法事。乡下人都相信,人若是死在水里,等捞上来直接带走的话,死者会死的不安,之后要给家里找麻烦。   王换只是觉得可惜,迈步朝下游走了走,他想看看,那个黑瘦的巴家男人到底死透了没有。   王换只走下去了大约有十几丈远,便看到黑瘦男人被河水冲到了一个小河湾。小河湾的水流比较平缓,从上游漂下来的东西大半都淤积在河湾这里。透过一片烂菜叶子和杂物,王换能看到黑瘦男人的尸体,如同一条破破烂烂的麻袋,在杂物之间轻轻漂动。   王换捡了根木棍,在黑瘦男人尸体上捅了捅,尸体随着水流一动,离开河湾,顺水漂走。   如此一来,王换算是放下了心,不管怎么说,黑瘦男人至少是死掉了。巴家或许还有其他人在西头鬼市,不过,少一个敌人,总归会好一些。   王换丢下手里的木棍,顺着河岸朝上游走。等他走回去的时候,一撮毛已经把尸体清理干净,但死者的母亲昏厥之后一直不醒,家里人怕再出什么事,急忙派了人,到西头城里去请个大夫过来。   王换不忍再看,作为一个江湖人,看惯了血雨腥风,本不该因为这些事而心软。但王换并不是一个很标准的江湖人,他的心底,有一块很柔软的地方,稍稍一碰,或许就会让他伤怀。   他迈动脚步,继续朝上游走去,黑魁把六指安置到了西头城的澡堂子里,王换还要在西头鬼市那边观察一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   “这位兄弟。”   王换走出去几步远,一撮毛就在身后喊了他一声。王换回过头,一撮毛快步走来,两个人相互打量了一眼。   一撮毛平时就是帮人看香破事,有时候还做一做法事。他这个人其实很守规矩,从来不参与江湖上的事情。一撮毛的名头,王换听说过,王换的名头,一撮毛多半闻所未闻。   “一撮毛?”王换看看一撮毛,说道:“我听说过你,帮人破事破的好。”   一撮毛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都不是圣人,谁都喜欢听人奉承,尤其是在远离小镇的西头城,竟然还有素昧平生的人知道自己的名声,一撮毛心里很受用。   “都是人家谬赞,万不敢当。”一撮毛赶紧就客气了几句。   “怎么,找我有什么事?”王换知道,一撮毛跟自己没有打过交道,尤其在这个时候,若是没什么事,是绝对不会喊住自己的。   “这个……”一撮毛收敛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不是我找你有事,是那边的孩子找你有事。”   王换的心立刻咯噔一声,带着一分诧异,望向了一撮毛。那边的孩子,的的确确已经死了,死过的人,还能找自己有事?   “那孩子,是有两句话想问你。”一撮毛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事,本不该劳烦你,不过话也说回来,他虽然岁数小,可总归是死者为大。”   “那就过去看看吧。”王换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弄清楚的,现在不弄清楚,以后说不准就会引来什么祸端。   两个人来到河岸边,孩子的尸体擦洗干净,嘴巴鼻子里的污物也被清理掉了。一撮毛蹲下来,两根手指捏住了孩子左手食指的第三截,嘴唇微微开合,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过了几分钟,一撮毛闭上嘴巴,转头看看蹲在一旁的王换,说道:“兄弟,你刚才是不是在那边,跟一条船上的人说话?”   “嗯?”   “不是,你不要误会,不是我多事,这是这个孩子问的。”   王换微微皱起眉头,但是,为了把事情弄清楚,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说了几句。”   一撮毛又捏着孩子的食指,嘴里嘀咕了一会儿。   “这孩子没什么正事,他就是好奇,想问问。”一撮毛重新打量了王换一眼,说道:“他说,那条船上的老头,是个死人,你怎么和死人说那么久。”   “什么?”   王换一下子没能听明白,一撮毛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王换听清楚了,但心里却翻起了一片波澜。   他依然不懂,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撮毛松开手,对王换说道:“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事,你也不用多想。”   王换转过身,朝着西头鬼市走去,一边走,他一边在不断的回想着这些话。   乌篷船上的蓑衣老人,是个死人?王换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想笑。乌篷船里,是装着一具尸体,但蓑衣老人是死是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死在水里的孩子,终究也只是个孩子。   王换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过多的浪费心神,他很快回到西头鬼市,在食坊那边张望了一阵。   卫八依旧没有来,食坊依旧和往日一样,三教九流的人在这里吃宵夜,吃完之后各奔东西。王换要了一碗面,慢慢的吃完,直到吃完,他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动。   等王换离开食坊的时候,就看到老鼠胡蹲在食坊的外面打哈欠。这一年里,老鼠胡染上了烟瘾,赚来的钱多半都丢到烟栏去了。   看到王换走出来,老鼠胡围了上去,小声说道:“王老板,我手头紧,先拆兑些钱应急,成不成?”   “你要多少。”   “三块。”老鼠胡考虑了一下,这种人借钱也借成精了,三块大洋对古行里的人来说,不算什么,放出去要不回来,也只当自己吃了顿饭。若是借的再多,人家就有拒绝的理由。   王换伸手在兜里摸了摸,只剩下了三块大洋和一些铜角子,他一股脑掏出来,塞到老鼠胡手里。老鼠胡在西头鬼市不算个什么大人物,但他和他那帮兄弟,消息很灵通,王换不想得罪他们。   “谢谢,谢谢王老板,谢谢。”老鼠胡收了钱,很感激,他也看得出来,王换是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给他了:“过几日手里宽裕了,我就还给你。”   “不急,先拿着用吧。”王换转身要走,老鼠胡却拉住了他。   “王老板,有个消息,怕你不知道,先和你说一下,你别误会,这消息不收钱,送的。”老鼠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打了个哈欠,说道:“你知道南边的巴家么?”   “知道。”王换不动声色,他正想了解一些关于巴家的事儿,老鼠胡就自己说了出来。   “据说,巴家想把手伸到鬼市里来,不知是真是假,按我想,多半是假的吧,他们的地盘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强龙不压地头蛇嘛。”老鼠胡跟着又说道:“不过,还是有些防备的好,这些消息,总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   王换点了点头,等到老鼠胡走了之后,他开始暗自琢磨。巴家的人把六指给弄到西头鬼市来,这件事本身就有些蹊跷,现在又传出了这样的消息,王换感觉,是得有所提放。   他觉得,巴家的人不好相处,刚到西头鬼市,他已经跟巴家结了仇。   王换回到西头城,又找到了黑魁和六指。六指依然很紧张,一看到王换,就急忙询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次,算是我帮了你一个忙,以后若我有需要的地方,你能还这个人情吗?”   “能。”六指很肯定的回答道:“这个情,我一辈子记在心里,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我还这个人情,我保证还。” 第82章 崭新的路   王换得到了六指的承诺,并没有质疑,承诺这种东西,不需要再三保证,能做到的人,会做到,不能做到的人,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   “我打算这次回家以后,带着老婆孩子,到附近的蒙雾山里去住。”六指跟王换说道:“那山里现在还住着人,尽管人很少,但不跟外面的人来往,自给自足,日子过的很清苦,却安宁。”   “没错,找一个世外桃源,安宁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六指笑了,他的伤还没有好,只不过想起以后的日子,或许心里也很向往。   王换和黑魁轮流带着六指,在西头城内穿梭,到了城南,王换叫了几辆黄包车,出了城南以后,分成几路飞奔。他很小心,所幸的是,黑瘦的巴家男人死了之后,巴家其余人的注意力,可能都放在了寻找黑瘦男人上,这一路走的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挠。   六指就这样被送走了,走的比较安全。王换和黑魁返回西头城,顺势到鬼市那边拆了板屋。   “换哥,你说,老断他们还会回来吗?”黑魁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可能是很孤独,可能是觉得日子太乏味,他一边干活,一边询问王换。   “可能不会回来了,也可能会。”王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黑魁,黑魁至今仍是个头脑比较单纯的人,王换要是把话说死了,黑魁会失望。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卫八一直没有出现,王换觉得,卫八可能是躲避风头去了。他很想找卫八再问问六指的事,只不过卫八不露面,王换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老鼠胡的消息,可能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后面的几天,西头鬼市出现了不少陌生的面孔。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到鬼市里来买东西的。老鼠胡又悄悄找了王换一次,不过不是借钱也不是还钱,只是来跟王换透露风声。   老鼠胡说,这些天出现在西头鬼市的生面孔,大半是西头城周围几个本不起眼的小帮会,譬如专门讹诈乡农的竹竿会,还有霸占炭场的黑窑。这些小帮会本来有自己的地盘,那些地盘油水不大,一年到头瞎忙活,最后也只不过混个肚圆。跟鬼市十三堂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十三堂只要出一次货,可能就够这些小帮会忙碌好几年。   这些小帮会并非不眼馋十三堂的收益,只不过实力不够,硬闯进来,肯定会被打出去。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双方相安无事,平时也没有什么瓜葛。   但这些天,竹竿会和黑窑的人比较反常,三五成群的出现在了西头鬼市。   很多情况,不用去查探,猜都猜的出来。这些小鱼小虾,若是背后没人撑腰,是不可能跑到鬼市这边来的,老鼠胡说,巴家的人果然要在鬼市插手了,而且,巴家的人很精明,自己不露面,撺掇这些人先来打头阵。   王换倒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当初和十三堂说和的时候,他本就不在乎食坊南边的这块所谓的地盘。西头鬼市是谁当家做主,这并不重要。   卫八消失的第七天,终于出现了,他在天黑的时候直接来了王换的板屋。   所有人可能都小看了巴家的势力,这么多年,巴家不到北边来,却并不代表着他们没有暗中串联。   大老板很生气,因为六指从指头缝里逃掉了,而且还跟巴家结了仇。青衫随从和卫八眼下都躲了起来。大老板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巴家彻底闹翻。   “我得到外面躲一阵子,等和巴家的事谈拢了,才能回来。”卫八在板屋里喝着酒,说道:“你怕吃苦吗?”   “脑袋都在裤腰带上别着混饭吃的人,有什么怕苦不怕苦的?”   “我原来打算,到了明年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找个借口溜出去,然后咱们汇合,一起到西夏故地去。可现在看起来,是得改变改变计划。”卫八咧嘴一笑,说道:“躲风头的这些日子,我不知道去干什么,闲着也是闲着,你若不怕吃苦,我们动身到北边去。”   “好。”王换点点头,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这条路有多艰难,他都要硬着头皮走下去。迟去早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两人约好了时间,卫八把杯里的酒喝干,戴上帽子,离开了板屋。过了一会儿,王换从屋里出来,朝周围看看,三五成群的陌生人,依旧在鬼市里来回晃悠,对此,十三堂并非全无防备,时常也能看到十三堂的快脚,不时的尾随在这些陌生人周围。   王换吁了口气,又点了支烟,无论西头鬼市乱成什么样子,至少他暂时能够脱身而出了。   王换用了两天时间来做准备,但大半时间是拿来睡觉恢复体力的。他无需带太多的东西,卫八说过,在西头城这边找到的东西,说不定不合用,等到了北方之后,卫八可以联系那边的朋友,给准备一些。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王换跟黑魁一起喝了一次酒,又跟黑魁交代了一些事情。黑魁太质朴,有时又很莽撞,王换害怕他一个人留下来会吃亏,所以嘱咐他,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出一次摊就行,让鬼市的人知道,卦摊还没有倒。   老断他们走了之后,这边还留下了几件货,不怎么值钱,不过卖掉的话,也总够黑魁花销的。   第四天的早晨,王换带着行李,在眉尖河北边的一个小渡口和卫八碰了面,两个人汇合以后,走了一小段水路,然后换了陆路,他们要摒弃沿途的大半地段,直接前往甘肃。卫八在那边有过命的朋友,可以替他们张罗很多闲杂事务。   “有的路,你一旦走上去了,可能就不能再回头。”卫八对王换说道:“路修篁当年走过的路,不止这么一条,若是在宁夏的故地找不到什么线索,我们没准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那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谁也说不准,可能三两年,也可能……一辈子。”   王换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自己人生的道路,自此刻起,似乎已开始变化。他要走上一条新的路,这条崭新的路,布满荆棘。   也许,踩过这片荆棘之后,可以看到一片新天地,看到自己朝思梦想的一缕朝阳,也或许,踩过这片荆棘之后,会掉落到一个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第83章 山旗   明天会如何,王换并不知道。但对于一个人来说,明天会如何,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好今天。   若连今天都过不好,又何谈明天?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王换突然想知道,别的人对明天有什么想法,他和卫八同行,这个问题只能来询问卫八。   “暂时没有,过一天算一天。若以后真有机会,没准,还会去做个土龙,毕竟,这是我们卫家祖传的手艺。”   两个人在赶路的途中聊了许多,王换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问问卫八,关于六指的事情,但最后他还是把话咽了回来。   两个成年人在一起,无论关系走的多近,每个人却都有自己心里的忌讳。六指的事情,卫八不一定知道,即便卫八知道,王换问了,卫八又不肯说,那样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   王换觉得,现在还没有到去探知六指的秘密的时候,因为许多事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八字刚刚有了一撇。   他们不紧不慢的赶路,越朝北走,天气就越冷,而且空气很干。王换这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多少有些不适应。到甘肃境内没两天,他的嘴角就溃烂了,卫八说,这可能是饮食引起的上火。   卫八跟王换说了自己的计划,因为以前家族的缘故,卫八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停的在各地游走。游走的目的,肯定是有家族交代的任务,不过,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他还结识了一些朋友。   卫八在甘肃有两三个朋友,他现在要找的,是一个叫做马保的人。马保的职业比较复杂,是个商人,又是古行里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山匪,在草甸山的深处,有一个山头,聚拢了十几二十个人。   马保在水仙镇留着两个眼线,平时负责相互传递消息,还负责打探最新的动态。卫八来甘肃之前,已经想办法通知了水仙镇的眼线。这个时候,马保应该已经收到信儿。   水仙镇是个很小的镇子,其实,这儿就是个交易牲口的市场,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因为来往的客商比较多,最后形成了一个镇子。镇子虽然不大,五脏俱全,马保的两个眼线在镇子里开了个药铺。   镇子永远都漂荡着一股骡马牛羊粪便混杂在一起的气味儿,说不上特别难闻,但也绝对不好闻。到了镇子的时候,两个人都饿了,坐在街边一个卖羊杂和羊棒骨的小摊跟前吃饭。这是正宗的羊下水,比西头鬼市食坊的羊下水更膻气,吃着膻气哄哄的羊下水,再闻着无处不在的牲口粪便味儿,个中滋味,只有自己品尝了才会知道。   一顿饭吃完,两个人到了药铺,卫八虽然是南方人,但以前跟马保打过交道,学过几句切口。他用切口和药铺的老板一交流,老板就知道是卫八到了。   “落马湖的八少爷?”   “没错。”卫八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假包换。”   药铺的老板顿时就热情起来,张罗着要给卫八和王换整一桌好酒好菜。   “刚吃饱,酒菜就不必了,要是能洗澡,给找个地方洗洗澡。”   小镇没有澡堂子,而且很多人也没有洗澡的习惯,最后,是药铺的掌柜在后院弄了个大木桶,烧水让两个人轮流洗。胡乱洗了洗澡,身上总算是舒服了一些,卫八不想在这儿留宿,这个地方,总是让人感觉有点不舒服。   在卫八的要求下,药铺掌柜留下同伴,然后自己亲自带着卫八和王换连夜赶往草甸子山。   “从这里到山里,一共两天多的路程,都是山路,不怎么好走,八少爷,您担待。”   “我的脚板长出来,就是拿来走路的,没事,走吧。”   王换感觉有点奇怪,他们还要在往西边走,可能需要一些工具,卫八让马保帮忙,就是在这儿准备些必用的家伙,这样的话可以省点力气。但王换不明白,准备好的家伙,留在水仙镇,他和卫八直接带走就行了,又何必专门再往草甸子山的土匪窝跑一趟?   “有些事,你想的简单了。”卫八让药铺老板在前头引路,自己悄悄的对王换说道:“你看见没有,从这里在朝西,这长长一条路,走的不会多顺畅,我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立山头的,所以,能躲过去的麻烦,就尽量的躲过去。我们得有一面山旗。”   山旗,其实就是代表这个山头土匪的旗,山旗并不完全是那种迎风飘扬的大旗,可能只是一面一巴掌大的小旗,甚至只是一块用木头石头雕刻出来的牌子,这种东西,统称山旗。   山旗是某个山头的象征,也寓意着这股土匪的名头与声望,有些土匪的山旗其实等于一种通行证,拿着山旗的人经过各个地方,道上的人看到山旗,就会网开一面。   马保不是专业的土匪,他只是个商人,草甸子山的势力并不值一提,比他势力大的山头多得是。但马保的交际广,很多山头都要跟马保做生意,或许需要马保牵桥搭线,因此,马保的面子还是有几分的,拿了草甸子山的山旗,后面的路上能省却不少麻烦。   王换这才知道卫八的意思,北边的规矩,和西头城不太一样,幸亏有卫八这个懂行的人。   他们是夜晚从水仙镇离开的,等到了草甸子山外围的时候,路就不好走了。从外围到山里,其实没有什么路,只不过捡着走起来相对容易的地方去走,就算是一条路。药铺的老板往返草甸子山不知道多少次了,轻车熟路,带着卫八和王换一路穿行,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到了山里大概十几里的地方。   “前面有条峡谷,路很险,常走山路的人,也难免失足,两位兄弟,要小心些。”   药铺老板善意的提醒,等真到了那条峡谷边缘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老板没有撒谎,这周围的路,已经不能用险峻来形容了,简直就不是人走的。   但老板说,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否则就过不去。要从这儿朝西边贴着峡谷走大概三四里,然后顺着横穿峡谷的一条路过去。   卫八和王换都没有说什么,这世上没有几条路是好走的坦途。   峡谷的地势还有些复杂,深深浅浅,这个月份,草木已经枯黄了,峡谷下面全都是枯枝败叶。药铺老板走的很吃力,好在经验比较丰富,勉强也能过去,王换和卫八都练过功夫,下盘扎实,脚底下有劲儿,完全跟得上。   走了大约一里,药铺老板有些吃不消,在原处小心的站下来,回头苦笑着说道:“二位兄弟,别嫌我慢,我这身子骨,和你们没法比,我……”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药铺老板脚下陡然一滑,整个人立刻失去平衡,手舞足蹈的朝下面摔落。   卫八离药铺老板比较近,在药铺老板将要摔落之前,腰身一压,又跟着朝前一探,想要抓住老板的一条胳膊。卫八已经算计好了,自己身子这么前倾出去,肯定也把控不住平衡,不过只要抓住老板的一条胳膊,稍稍借一点力,他就能稳住脚。   卫八算的不错,力道和方位也拿捏的很好,然而,在他抓住老板一条袖管的那一瞬间,袖子吃不住这么大的力,刺啦一声就被撕扯了。如此一来,老板摔落的更快,一头栽了下去。   更要命的是,卫八一下也掌握不住平衡了,身子立刻一歪,将要跟着老板一路也摔下去。 第84章 失足后的经历   卫八危在旦夕,尽管这附近峡谷岩壁不是绝对的垂直,但这样滚落下去,十条命也不够折腾的。   王换一抬脚,也把身子压低,抓住了卫八的一只脚。然而,卫八大半截身子已经掉落下去,王换抓住卫八的脚踝时,自己脚下却站立不稳,他的心猛的一慌,一下就被卫八给带了下去。   从高处坠落的时候,人的脑子是空的,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王换感觉朝下掉落了能有三四丈,下坠的身形陡然一顿,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横空拦住了。   王换觉得自己顿下来之后一直都在晃悠,他仍然抓着卫八的脚踝,等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卫八双手扒住了一棵崖壁上的树,树不大,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已经过了极限。   “扒住石壁!”卫八冲王换低喝一声。   王换能听到石壁上那棵树树根崩断的声音,他的身子轻轻一晃,贴近石壁之后,立刻腾身抠住一块凸起的石头。有了借力的地方,别的就都好说了,王换整个人一下子就贴到了石壁上。   王换刚刚贴稳,卫八跟着也贴到了石壁上,两个人上下相隔了不到一米远,各自喘了口气。   王换觉得很庆幸,最起码他和卫八还能临危稳住身形,而药铺老板就没那么幸运了,显然是摔到了峡谷的底部。   他左右打量了一番,从这里到峡谷的底部,大概也是三四丈的高度,石壁上可以借力的地方比较多,若是小心的爬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药铺掌柜摔到了峡谷底部,多半是活不成了,可不管怎么说,也都要下去看看,否则卫八不好跟马保交代。   两个人达成共识,慢慢的开始朝下爬,三四丈的距离,爬了少说十几分钟,等爬到峡谷底部的时候,他们看见周围空荡荡的,并没有药铺老板的踪影。   峡谷底部的地势并不平坦,在他们俩落脚的地方,就是一个坡度较大的石坡,石坡向着北边延伸,月光照射不到前方,看着黑咕隆咚的一片。   “喂!伙计!?”卫八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仔细的看了看,坡面上明显有一道滚落下去的痕迹,毫无疑问,这个药铺掌柜不是一般的倒霉,掉下来之后还没到头儿,又顺着这道坡滚下去了。   “既然已经下来了,找找吧。”   王换和卫八都没有受伤,反正已经到了谷底,也不差再多走几步路。他们顺着坡面朝下走,一路走,一路看,坡面比较光滑,如果人失去知觉滚落下去的时候,是不可能在中途停下的。   就这样一直走了有十几丈远,长坡应该是到头了,但前面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这并不是一个山洞,峡谷里面几乎见不到这样的洞。王换抬头看了看,两块很大的大石头横架在峡谷贴近底部的位置,那个洞,就在石头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处。   到了这时候,还是没能看见药铺掌柜,王换有点诧异,药铺掌柜难道真是传说中的扫把星,倒霉到了这种地步?从长坡滚下来,直接顺着洞口又滚了进去?   王换不敢肯定,这毕竟只是猜测,但药铺掌柜无影无踪,只能怀疑,他是顺着地势滚到洞里去了。   “没法子,进去看看吧。”卫八在洞口外面张望了一阵,又站起身挠了挠头,临动身之前,卫八专门去剪了头发,贴头皮的短发,这种发型让卫八看起来又多了几分生猛的气息。   王换取下了身上的包袱,卫八的包袱里全是干粮和水,王换的包袱里则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物件。因为考虑到要赶夜路,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些火把。   这不是普通的火把,是西头城附近三羊镇的土龙世家造的东西。火把精巧,耐烧,火光虽然不是特别亮,但因为火把的圆筒里装着灯油,所以远比一般的火把更持久。   王换取了一支火把点燃,从洞口探进去。   洞口里黑乎乎的,暂时看不到什么,但洞口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王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先看看,没事了你再进来。”卫八从王换手里拿过火把,弯腰钻了进去。对卫八这种当过土龙的人来说,钻洞跳坑是家常便饭,熟门熟路,他在洞口附近左右观察了一圈,察觉不到什么危险之后,就对王换摆了摆手。   王换跟着钻进去,一进这个洞,就感觉浑身上下发冷。   卫八在前面,王换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前走了十来步。药铺的老板像是蒸发了似的,到现在还无影无踪。王换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你现在就算裹上件棉袄也没用。”卫八回过头,冲王换笑了笑,说道:“冷吧?”   “废话。”   “你现在绝不觉得,自己是走在十冬腊月的坟地里头?”   王换楞了一下,但是,随即他就反应了过来。卫八这个比喻,似乎很恰当。   坟地和别的地方都不太一样,尽管是露天的,但坟地四周,似乎一年四季都飘荡着一股让人从骨子里发寒的气息。这种气息很难形容,反正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   此时此刻的王换,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走在一片铺着雪的坟地里。   “这个地方,好重的阴气。”卫八又笑了笑,但神情里,明显透出了一股警惕。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一下子发现前头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亮晶晶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那点亮晶晶的光很微弱,微弱到让人险些察觉不出。但王换和卫八的眼睛都很好使,顿时就捕捉到了这点亮光。   距离太远,现在也分辨不清楚,那点亮光究竟是什么。王换已经感觉到,这个被硕大的石块压下来而形成的洞,恐怕不是一个善地。   “咱们怎么办,退走吗?”   “我们做过土龙的人,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是险地,越是要走到头儿。”卫八捏紧了火把,说道:“火把还有几支?”   “还有五支。”   “那大概是够用了,你也点一支,这里的光线太暗。”   卫八稍稍对王换解释了一下,他们做土龙的人,本就是手提脑袋混饭吃的,遇到一个坑,有命下去,却不一定有命上来。但没有人能抵挡利益的诱惑,土龙见不得光,可是一旦得手,带上来的东西就足够花天酒地挥霍好一阵子。   越是险地,就越可能有好东西。这是很多土龙的共识,所以,做土龙的人,很少能有善终,全都死在半道儿上了。   “这是什么地方?”王换点了一支火把,慢慢的举过头顶,左右扫视了一眼。火把的光不亮,举高了之后,只能勉强映照出身前身后大概两丈范围内的情景。这个洞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周围是石头,地上是土。   “我也是第一次到草甸子山来,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卫八捏着火把,又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说道:“不过,我能感觉出来,这个地方肯定死过很多人。”   王换也说不清楚卫八的说法到底准不准,但他能感受到一股仿佛抵御不住的寒气。那股寒气,和天寒地冻的寒气并不一样,似乎能从人的每一个毛孔里硬钻进去,一直钻到骨头中。   “这种地方,若是不出点什么怪事,那可就真的是怪事了。”卫八继续慢慢的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难怪药铺的老板掉下来就没了踪影,多半是滚到了这里。”   王换不做声,只是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他走的很慢,每迈动一次脚步,就要用半分钟的时间。   就在王换跟着卫八不断朝前迈进的时候,他的脚突然一抖,整个人也立刻僵在了原地。   他觉得,自己的脚踝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而且,王换的感觉很强烈,那似乎是一只手。 第85章 冰块   王换的心有一些紧张,无论是身处的环境,还是卫八的讲述,都让他有一点不安。   等到感觉脚踝被一只手突然抓住时,王换脊背后的汗毛便一根根的直立起来,身躯猛然一拧,捏紧的拳头随时都能砸出去。   但身后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王换的目光移动之间,看见脚下的土层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了一只白骨嶙峋的手。   这是一只人手,烂的只剩枯骨,王换的脚踝,像是被卡在了几根指骨之间,显得特别诡异。   “怎么?”卫八在前头站住脚,问道:“看见什么了?”   “没有,虚惊一场。”王换指了指脚下的那只人手,随后抽回脚,说道:“被挂了一下,我还以为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脖子。”   卫八转过身,到王换这边看了几眼。他蹲下来,用一把小刀刨了刨土。这只化作枯骨的手从土层露出,土层之下,还有一条完整的手臂。   卫八没有接着朝下挖,做过土龙的人,很多事情是靠经验来判断的。   “这个地方,很多年以前可能打过仗。”卫八收起刀子,抬起腿,把露出土层的手踢到一旁,说道:“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知道,打仗就要死人。”王换点了点头,他也说不清楚,卫八到底是心里真的没有紧张感,还是故作轻松的安慰自己。   不过,王换倒是知道,很多古战场被掩埋之后,遗留到了后世。以前在他家附近十几里外的村子,人们垦荒时挖出过一个很大的大坑,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尸骨,还有锈迹斑斑的兵器,铠甲。   两个人对话之间,前面那一点晶莹的亮光似乎一直都在闪动。在这种地方,那点亮光或许能指引他们发现什么,卫八和王换都想过去看看。   从这儿到亮光的距离,大约还有五六丈远,放到以往,凭他们两个人的目力,基本已经能看到散发亮光的东西的大概轮廓,但是这一次似乎是个意外,无论王换还是卫八,暗中凝神观察,也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   “再朝前走一走,很快就到了。”   “你以前做土龙的时候,遇到过这种地方吗?”   “这样的地方,没有油水可捞,土龙一般不会染指,基本上发现之后就退走了。但是很多大墓里面,阴气不比这里少。”卫八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土龙吃的就是这碗饭,没有别的办法,见招破招,明知道可能不安稳,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往里闯。我跟你说,这种事情,其实靠的一个是胆子,一个是经验,有胆子有经验,一般不会有什么大碍。”   卫八在说话,但丝毫没有分心,始终观察着周围任何可能存在的动静。这个地方非常安静,除了土和石头,暂时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距离在拉近,王换心中的紧张也越来越甚,在没有看清楚那一点始终在闪烁的亮光的真面目之前,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王换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踝好像又被什么卡住了,他猜测,这又是一只手,一只从土层中露出的枯骨之手。   王换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稍稍加了力,想把这只手甩脱,但这只手似乎抓的很紧,王换低下头,朝脚下看了看,脑袋顿时大了一圈。   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他看见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竟然是一只有血有肉的手。   “卫八!”王换立刻喊住了前面的卫八,同时腿上又用了力,朝后一缩。   腿脚上的力道,比胳膊的力量大的多,王换心里有些发毛,力气也用的大了些,那只手被王换一带,被拖出来一截。   卫八听到王换的叫声,回过头一看,一眼便望到一道人影抓着王换的脚踝,被硬生生的带了出来。卫八的眼,如同鹰眼,只是匆匆一瞥,他就看清楚了,那个被王换带出来的人,赫然便是药铺老板。   他们下到谷底的目的,原本就是寻找药铺老板,但苦寻无果,此时此刻,两个人的心神已经被前面那点不断闪烁的亮点所吸引,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到了药铺老板。   药铺老板抓着王换的脚踝,抓的特别紧,王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药铺老板的手给掰开。药铺老板的手很凉,凉的好像没有一丝温度。两个人蹲下来仔细看看,都觉得药铺老板只剩下半口气。   “伙计,你怎么了?”卫八拍了拍药铺老板的脸,想看看对方还能不能说话。   但药铺老板果然就剩下了半口气,呼哧呼哧的轻轻喘着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后就那么四五分钟的时间,药铺老板就咽了气。卫八和王换对视一眼,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   与此同时,王换认为,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不是个好地方。   卫八在查看药铺老板的死因,这是土龙的规矩,也是习惯。在某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了刚死去的人,无论是同伴还是陌生人,都得尽力把死因给弄清楚。查明死因,就能得到一些警示,避免发生在死者身上的危险再发生到自己身上。   卫八的经验很丰富,但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他也看不出药铺老板的死因。   人死了,却死的莫名其妙,这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卫八转头对王换说道:“看起来,非得费点时间,才能再查查他的死因。”   “有浪费的时间,还不如早点赶路。”   卫八朝着前方看了看,哪一点闪亮的光点,已经不远了,看得出来,卫八是一个不肯半途放弃的人。   两个人把药铺老板的尸体放到一旁,起身就加快脚步,朝前面走去。他们想尽快看清楚,那点光点到底是什么。   越朝前面走,就越感觉冷,这个时候的冷,已经是真正的寒冷了。王换的火把能映照出周围的石块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   五六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两个人摒弃了杂念,心无旁骛的朝前走,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光点就在前方闪烁,走到这个地方,他们同时看清楚了。那一点点不断闪烁的光点,是从一块冰块上折射出来的。   四四方方的一块冰块,冻的很结实,火把映照过去的时候,王换感觉,这块冰块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冰块大概也就是两尺宽,两尺半那么长,像一块很大的砖头。除了冰块,这个地方再没有别的东西。   “把冰块弄走。”王换很肯定的说道:“冰块里面有东西。”   卫八没有做声,在冰块周围扫视了一眼,然后取出自己的小刀,把冻的结结实实的土层挖下来一块。土块里带着冰碴,不过在卫八的手掌中很快就融化。卫八用指头碾碎土块,轻轻搓了搓,顿时,土块的本色显露。   土块是黑红色的,跟草甸子山整体的土层格格不入。   “血。”卫八把碾碎的土块放在鼻尖闻了闻,说道:“这土,原本就是山里的黄土,但是浸透了血。”   王换突然感觉自己的脊背好像在冒凉气,可以说,从他进入这个地方之后,心就一直是紧绷着的,等到卫八说土层里浸透了血的时候,王换的紧张,似乎瞬间达到了顶点。   他一下子意识到,如果把这块冰块带出去的话,应该不是件好事。   卫八甩掉手里的土屑,擦了擦手,取出一盘绳子,把冰块横竖两道捆好,说道:“把它弄走,我想看看,这冰块里面究竟冻着什么东西。” 第86章 冰中之物   在经验方面,王换却是没有卫八丰富,尽管觉得不太妥当,可王换知道,他劝不动卫八,卫八是个有主见的人。   更何况,王换也想弄清楚,这块见鬼的冰疙瘩里面,到底冻着什么东西。   两个人拖着绳子就走,冰块虽然沉重,但两个人一起发力,还是比较轻松。走了一段,王换看见了药铺掌柜的尸体,转头看看卫八。   “这个人怎么办?”王换把手里的绳子递给卫八,说道:“你一个人拖冰块,我背他出去。”   “人都已经死了,还背出去干什么,别费那个力气了。”   “他是给我们引路的,死在这儿了,死的稀里糊涂的,难道不要把他带到你朋友的山头去?”   “没必要。”卫八摇了摇头:“人已经死了,你把他带出去,费劲不说,还没有什么意义,不用管他,丢在这儿就行了。”   王换有点惊讶,在他看来,卫八这个人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几分义气的,起码对自己还算够义气,帮过自己的忙。他绝对没有想到,卫八会说出这样的话。   王换觉得,药铺掌柜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带着他们进山,才导致了现在的下场,就这样丢下不管,太不厚道。而且,卫八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一丝不屑,可能是他感觉在一个死人身上耗费力气,是件很愚蠢的事。   卫八可能看出了王换脸上的神情,他笑了笑,说道:“先走,把东西弄出去,一边走,我一边和你说。”   王换重新拉着绳子,和卫八一块儿拖动冰块,回去的路上倒是风平浪静,一直从这个洞钻出去的时候,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来到洞外,王换总算是松了口气,两个人朝洞口旁边走了走,一块捡了些枯枝草叶,坐下来燃起一堆火。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本来想给你讲个故事,但后来想想,算了,我的故事,都不怎么好听。”卫八把冰块朝火堆那边推了推,好让冰可以快些融化,一边对王换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算是个江湖人,你更不是土龙。做土龙的人,心一定要黑,否则的话,自己就活不长。”   王换没有回答,因为他和卫八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卫八大概也有些了解。或许是因为家门变故的原因,让卫八从一个世家子弟落魄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所以,卫八看每个人都带着戒心,带着怀疑。   就像卫八最初来到西头鬼市的时候一样,他对王换同样不信任。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坏的。”   “你没有吃过大亏,所以你才会这么想。”卫八说道:“或者说,你没有落到那种境地,你永远不知道,别人长在肚皮里的心是什么颜色的。我和你说,若真到了生死关头,要吃人肉才能活下去,你身边的人,没准就会趁你不备,把你杀了,靠你的肉存活。”   王换听着,突然觉得有一点恶心。他看看卫八,卫八却呲着牙在笑。   “你可能觉得我说的是假的,可我告诉你,这都是真的。”卫八叹了口气,他从来都不抽烟,但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伸手跟王换要了支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说道:“如果不是被逼到一定地步,你没办法看到别人的真面目。”   “我承认,我不太适合在江湖里混。”王换也不想和卫八辩驳什么,有的事,他自己心里其实有数。   一个人最大的优点,不在于多强壮,多聪明,而是在于能否正确的认知自己。如果能够正确的认知自己,那么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量力而行的,成功率会很高。   如果不能正确认知自己,本来只有二两酒量,偏要朝着二斤去喝,那就会死得很惨。   王换知道自己的脾气,性格,如果不是为了寻找黄金骨头,不是为了让秀秀可以活过来,王换宁可一辈子都在乡下种地,也不愿混迹于西头鬼市那种地方,他不适合吃这碗饭。   每个人吃什么饭,其实是注定的。   “你要是真的达到了自己的目的,然后准备做什么?”卫八似乎也不想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下去了,每每聊到人性,总是让人很沉重,也会让心情变的压抑,卫八很及时的转移了话题。   “我想回家去种地,我家里还有一点地,荒了两三年了,一直没人种。种一种地,然后养两头牛。”   “好远大的志向。”   卫八又笑了,不知道是真的在称赞王换,还是在笑话他。但王换不在乎,一个人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自己说了算的,别人看着或许过的不好,只要自己心里知足,那也就够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火堆旁的冰块就在迅速的融化,卫八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冰块就融化的更快。片刻之间,二尺来宽的冰块融了一小半,这个时候,一页薄薄的画,就从融化的冰块中露了出来。   这肯定是一张画,但并非用画纸所作,若是纸画,肯定早就泡烂了。王换觉得,这应该是一张很薄很薄的皮,薄的几近透明,画儿就是画在这张皮上的。   王换觉得很吃惊,这块冰块里藏着别的东西,王换可能还不会太觉得诧异,但看见冰块是一幅画,他就认为无法理解。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一片荒山野岭,袅无人烟,所以,突然发现了一幅画,心里的反差就太大。   “是一幅画。”卫八出身土龙世家,每个合格的土龙,其实都是个合格的古玩鉴定者,他眯着眼睛看了看,说道:“等冰化完了,才能看到画的是什么。”   王换虽然吃惊,但心里却突然又很期待。人的天性就是猎奇,不管是听说,还是遇上了什么别人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稀奇人,人就想听个明白,搞个清楚。   他也想知道,这幅画到底画的是什么,是谁留下的。   冰块仍旧在不断的融化,等融化到一半儿的时候,化出来的雪水就泛起了一丝一丝殷红的血色。卫八捡起一块石头,在尚未融化的冰块上敲了敲,冰块一下子裂开了。   这幅画,完整的从冰块之中脱颖而出。   这应该就是一幅画在皮上的画儿,否则的话,可能保存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画儿是黑边红底的,在画儿的中间,有一个老头儿,骑着一头羊。   方寸画卷,却画的精妙到了巅毫,画里的羊,还有老头儿,都栩栩如生。甚或还能看到老头儿的表情。   那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放羊老头儿,皱着眉头,咧着嘴巴,猛然看上去,好像在笑,但再看几眼,又会觉得,似乎在哭。   画儿没有题跋,落款,不知道是谁画的,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遗留下来的东西。   “这种皮子,你知道是什么皮子吗?”王换看了几眼,用衣袖把画卷上一层水滴擦掉,问道:“这幅画,似乎有一点诡异,也摸不清画的来历。”   “是有点诡异……”卫八喃喃的答了一句,转头就在四周不停的张望。峡谷里的空间终究有限,卫八看了一圈,又抬起头,朝上面看了几眼。   王换感觉卫八似乎有一点不对头,他也立刻警觉了,将手里的画儿一卷,三下五除二的熄灭了地上的篝火。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王换压着嗓子问卫八:“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什么,只不过,看见这幅画,想起了一些事儿。”   “什么事?”   “那事儿,还是前些年我跟马保联手做买卖的时候,他当成故事跟我讲的。”卫八暗暗咬了咬牙,说道:“我没想到,他讲的,竟然是真事儿。” 第87章 羊倌的故事   “马保跟你讲了一个什么故事?”王换觉得又一次开始紧张,他很少会见到卫八有紧张的神情,或许情绪受到了感染,王换立刻浑身上下不自在。   “那个故事,我一直以为是个故事。”卫八看着从冰块中取出的这幅画,伸手又朝王换要了一支烟。   当初,卫八在甘肃这边活动时,跟马保相处的还算不错,两个人一起同行了大概有一个月时间。当时卫八还年轻,马保大约三十来岁,俩人谈天说地,各自说了说自己家乡那边的奇闻异事。   有一次,马保和卫八在草甸子山附近逗留了两天,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他们也没有去草甸子山的山头。当天晚上吃饭喝酒时,马保提起了自己的山头,同时也跟卫八讲了个流传在草甸子山很久的传说。   草甸子山以前是有人居住的,因为从山里面流出来一条河,有水源,所以山脚周围本来住着一些农家。   草甸子山在很久以前打过仗,而且不止打过一次。死在山里的人,不可能被敌军掩埋,全都就近丢到了山涧和山谷里。久而久之,堆积尸体的地方,就变成积尸地,也就是卫八所说的一年四季阴气都很重的所在。   积尸地的传闻,由来已久,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马保所讲述的故事,就是打过仗之后的若干年发生的。   草甸子山有一个放羊为生的老羊倌,养着二十多只羊,养活着一个儿子。他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个傻子,怎么治都治不好,不过,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老羊倌很疼爱儿子,走到哪儿都带着他。   有一次,父子两个和往常一样,出门放羊。等赶着羊回家之后,羊倌的儿子嚷嚷着要吃果子。当时天色已近黄昏,一般人是不会进山的。但老羊倌疼儿子,又带着儿子到山里去找野果子。   在一个山涧附近,老羊倌找到了一棵柿子树,他到树上摘柿子,儿子就在下面等。傻儿子不老实,在周围到处乱跑,老羊倌一个不留神,傻儿子就跑到了山涧的边缘。   老羊倌阻拦不及,他儿子直接从山涧上掉了下去。老羊倌差点晕过去,下树之后就顺着通往山涧的路跑。   人从山涧上掉下来,本该摔成肉饼。但老羊倌下去之后,并没有找到儿子,他又焦急,又感觉奇怪,因为人摔下去,能活不能活,还是两说,怎么可能突然就没影儿了?   老羊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儿子,但是,他看到了一串血迹。血迹从他儿子摔落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远处。老羊倌顺着血迹找下去,就找到了一个很大的坑。那个坑估计是下雨的时候积存了一点雨水,平时又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变成了一个泥潭。血迹到了泥潭这儿,就消失了。老羊倌觉得,血迹的主人应该是进了泥潭。   他不顾一切的想要下去寻找,但泥潭黏糊糊的,一脚踩下去,人就不由自主的朝下陷。老羊倌很焦躁,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泥潭咕嘟嘟的冒起了一串气泡,黑乎乎的泥浆之间,似乎有一副一副的骨架在上下的缓缓起伏。   老羊倌知道,这估计是遇到了积尸地。普通人遇到积尸地,是不会靠近的,但老羊倌为了救儿子,把什么都抛到了脑后。   这本身就是个故事,所以马保跟卫八讲述的时候,没有讲明白,老羊倌是怎么把儿子救出来的。反正,老羊倌费了很大的力气,在泥潭里找到了儿子。   他儿子已经断气了,按道理说,从山涧上面摔下来,人肯定会摔死,但老羊倌的儿子,似乎不是被摔死的,因为他全身上下的血都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只剩下了一张皮包着骨头。   这种惨剧,让人想想就感觉心里不舒服。老羊倌可能有点接受不了,带着儿子的尸体到处寻找名医,他坚定的认为,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救活他的儿子。   后来,老羊倌遇到了一个道士,岁数很大的老道士。老道士或许是被老羊倌的精神所感动,所以,指点了老羊倌一些门道。老羊倌要造一个池子,用鲜血灌满,然后把儿子的尸体放进去。血不断消耗,就要不断的朝里补充,等到了一定的时机,老羊倌的儿子就会活过来。   老道士肯定也教了老羊倌一些别的门道,老羊倌后来又去了山涧下的积尸地,把整个泥潭都烤干了。泥潭一干,里面所有的尸骨全都露了出来,老羊倌很细心的把尸体拉上来暴晒,然后用大石臼把尸骨全都砸成粉末。民间的说法,这叫做挫骨扬灰,是报复的最高境界,仇人不仅要死,而且死了之后都不能超生。   老羊倌给儿子报了仇,从此之后就活动在草甸子里。他需要血,很多血,不管是人血,狗血,狼血,他都需要。草甸子山周围的住户,不断遭到老羊倌的掳掠,被老羊倌带走的人,一般都会很惨,身上的血会被放光。   老羊倌是人,是鬼,谁也说不清楚,但当年指点他的那个老道士,颇有几分手段,他告诉老羊倌,救活儿子,可能需要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所以,老羊倌自己就得活的时间够长,否则,儿子还没救活,他先死了,就等于前功尽弃。   但人的寿命是天注定的,没有人会长生不老,为了可以多活一些年,老道士又教了老羊倌一个法门。   老羊倌出去寻找血液的时候,就会骑着一头羊,在草甸子周近来回的出没,等血收集够了,老羊倌就会附身到一幅画上。附身到画里,等于他在沉睡,并不消耗自己的寿命。   老羊倌就变成了一个画中人,时而在画卷里,时而又骑着羊,在草甸子山附近转悠。   马保说,在很多年以前,草甸子周围的人谈羊倌变色,只要是远远的望到一个骑着羊的老羊倌,那就会不要命一般的逃跑。   然而,遇到老羊倌的人,不管距离多远,基本没有逃掉的可能。   久而久之,草甸子山周围幸存下来的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以求活命。   草甸子山周围的人虽然走了,但老羊倌的传说依旧存在。马保的爷爷,据说当年就在草甸子山遇到过老羊倌,只不过当时他们一起同行的还有两个人,马保的爷爷比这两个人跑得快,侥幸逃过了性命。等他三天之后再瞧瞧回来寻找的时候,两个同伴都只剩下了一张皮。   再后来,据说老羊倌有违天道,被老天爷打雷给劈了。所以,马保才会把山头立在草甸子山。因为草甸子没人敢进,就连以前剿匪的官兵都不敢进来,非常的安全。   这个故事是马保讲述的,卫八一直都以为,这是个纯粹的故事而已。但是,今天找到了这幅画,卫八就觉得很不对劲。   本来,自己一直认为是传说中的东西,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这种反差,一般人估计都接受不了。   “马保说的这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卫八抽着烟,咳咳的咳嗽了两声,说道:“你是不是有点不信?和你说,这世上你不知道,没见过的事太多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王换承认,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在得依靠卫八想办法。   王换有那么一点沮丧,他到西头鬼市这三年时间里,经历了很多,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一直都在成长。可跟着卫八遇上这样的事之后,王换突然感觉自己其实还是很幼稚,拿不出一点主意。   “我们做土龙的,有时候真遇到怪事,那就证明,这东西不是自己该拿的,如果不送回去,迟早会惹来大祸。”卫八把那幅画给卷了起来,说道:“我以前也不太愿意相信这些,都到手的东西了,怎么还送回去?可这一次,我有种预感,要是这幅画不送回去,估计麻烦就大了。” 第88章 一路不顺   王换认同卫八的话,身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两个人商量好,立刻转身回到了刚才出来的洞口,先后猫腰钻了进去。   路已经走过一遍,算是比较熟悉了,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但是王换的心似乎一直都在不断的狂跳。尤其是又走到药铺老板丧命的地方,王换更加紧张。   他现在已经不再去想,药铺老板到底是怎么丧命的,这个问题想不明白,死因又查找不出,想来想去,只会让自己陷在一个不可自拔的境地里。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卫八把卷成一卷的画儿放回到了刚才发现冰块的地方。看着地面上泛黑的土,王换很想问问卫八,土里的血究竟是怎么来的。但这个问题,卫八显然也回答不出来。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一刻也不停留。等到出了洞,卫八又跟王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照王换的想法,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离开草甸子山这个鬼地方。但卫八又有些不甘心,要是从马保那里拿到山旗,后面的路就会走的轻松些,也少些麻烦,而且,药铺老板是马保的人,人死在了半路上,总得给人家交代一声。否则的话,马保说不定会产生什么误会。   在卫八的坚持下,他们就继续朝草甸子山的深处走。从这儿通往山头的路,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不过,药铺掌柜先前和他们聊天的时候就说过,草甸子山从上到下就只有那么一条路。   他们朝前面走了走,找到了那条横跨山峡的路,等走出这片地势极其险峻的峡谷之后,路似乎就好走了一些。和先前不一样的是,现在的山路明显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尽管弯弯曲曲,但最起码能看出来,这是条路。卫八来了精神,药铺掌柜没有撒谎,只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们一定可以走到马保的山头。   王换的心里不踏实,因为那幅画,还有卫八讲述的故事的原因,让王换始终觉得,在附近看不见的角落中,似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为了减轻心头的恐慌,王换不断的和卫八说话,以此排解压力。   卫八很配合,王换说话,卫八就搭腔,两个人开始聊起各自家乡的好吃的。   这个话题很让人感觉轻松,聊了好半天,他们都感觉有点饿了。恰好,前面的羊肠小路旁,有一小片树林子,树叶都掉光了,只剩下枝枝叉叉。两个人走过去,在路边坐了,王换取出一点食物,跟卫八分着吃。   长途跋涉的时候,携带的干粮为了保存时间长一点,水分很少,大饼干硬的可以把人砸昏过去,倒是在水仙镇临时买的三四斤熟牛肉吃着正好。卫八的饭量很大,一个人差不多吃了二斤肉。   “你这饭量,放到一般家户,一年下来得把家业都吃垮。”   “我一顿最多能吃三斤半肉。”卫八抹了抹嘴,笑着跟王换说道:“但我吃饱了,能连着六七天不吃东西,你行么?”   王换也笑了,摇摇头。可能,他从前的生活圈子,只有家乡,还有西头鬼市,他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很自然的认为,这个世界只有那么大,一个西头城,一个西头鬼市。   但跟着卫八出来之后,他才发现,世间远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我们这样的人,就要能吃,能睡,但又要耐饿,能熬,以前下坑,遇到急活儿,三两天不合眼都是常事儿,熬的久了,自己也就习惯了。”卫八吃了二斤肉,又掰了一大块干饼,慢慢吃着,说道:“我劝你,等你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就洗手吧,你不适合在这一行里混。”   “我也有这个打算,等该做的事都做了,然后就回家种田。”   卫八正要开口接着说话,冷不防从头顶的树杈上掉下来一点东西,啪嗒的落在了手中的大饼上。树的枝杈遮挡了月光,但卫八还是能看到,落在大饼上的,是一滴血迹。   卫八的反应很快,一抽身就退到了小路上,同时扭头朝上面望了望。他的动作感染了王换,王换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但卫八一动,王换跟着也动了。   当他们抬起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头顶的树杈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卫八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觉得那好像是一头小狼。   小狼已经死了,脖子上隐约有一道伤口,血差不多流尽,只剩下些许残血,以很慢的速度朝下低落。   这一刻,卫八的头皮也有些发麻,因为他和王换来到这片小林子旁边时,还专门朝上下左右看了看。因为天气冷,树叶都掉光了,树上藏不住东西,他们才放心的在这儿休息落脚。   “你刚才看见树上有东西吗?”   “没看见。”王换摇了摇头:“要是看见了,还会在这儿逗留吗?”   “说的也是。”卫八捏紧了拳头,同时又朝四周看了两眼。   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看到,面前的林子,稀稀拉拉,到处都是一棵一棵掉光树叶的树,还有那头被放干了血的狼。   “走。”卫八冲着王换轻轻说了一句,王换立刻顺着小路朝前走去。卫八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不断的注视四周。   其实,卫八对自己的感官很有信心,他不仅天生就视力好,听觉灵敏,更是在后天的磨炼中培养出了一种预知的能力。   但此时此刻,他的视力听觉似乎都没有什么用了,因为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山路两侧,平静的像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感觉非常罕见,让卫八有种骨子里发寒的错觉。他的额头,渗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跟着王换,一口气朝前走了一里左右。   “那个马保把山头立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他和他手下那些兄弟,平时来来往往的时候难道就一点都不怵得慌?”   “谁知道。”卫八说道:“马保的山头,平时很少出来做活,他那个窝,其实是个用来躲事的地方,自己惹了麻烦,或者朋友惹了麻烦,躲到草甸子山里,谁也不敢进去找他们。”   两个人说着话,又朝前走了有一里地。羊肠小道还在弯曲蔓延,蔓延到了草甸子山的深处,这条路不知道还得走多久。   王换很警惕,虽然和卫八不断的答话,但是他的心神始终都在密切关注周围可能存在的异动。走着走着,王换眯起了眼睛。   羊肠小道在前面有一个很大的转弯,站在这边,看不到转弯那边的情形。但是,王换隐约看见,紧贴转弯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   两个人立刻放慢了脚步,又朝前走了走,王换的腰身压的很低,不由自主的摸出了那把小刀。卫八平时不习惯用武器,也捏紧了拳头。   王换的余光能看到卫八捏拳的样子,到了现在,王换才明白,卫八为什么舍弃刀子之类的武器,只用自己的拳头。因为卫八有一身黄金骨头,黄金骨头不仅色泽异常,而且非常坚硬,如同金属铸造出来的一样,这样的拳头,和铁锤也差不多。   想到这儿,王换心里竟然踏实了点,因为自己身边跟随着一个身手和经验都非常少见的高手。   他们一左一右的走到了距离拐弯处还有三四丈的距离,到了这时,紧贴拐弯处的东西,已经映入了眼帘。   那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树杈,树杈倒放在路面上,三根枝杈恰好支撑着树枝直直的挺立。   树杈上面悬挂着一幅画,黑边红底的画儿。   两个人的脑袋同时大了一圈。 第89章 三把火   那幅画,很眼熟,黑边红底,随着风轻轻飘动。王换和卫八都感觉到,这就是刚刚他们送回原处的那幅画儿。   王换第一个反应就是朝四周来回的扫视,因为在他看来,这幅画儿又出现在了这儿,说明一定有人把画儿给带到了这里。否则的话,画儿不可能自己长腿跑过来。   这个时候,风停了,王换和卫八再抬眼望去的时候,一种更加莫名的诧异就在心头弥漫开来。   画儿,似乎还是原来的画儿,但画儿里的老羊倌却不见了。一幅画变成了纯红的底,不着点墨。   这幅画显然和先前不一样了,画里的羊倌和羊不翼而飞。王换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认错了这幅画。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卫八咬着牙笑道:“画中人的故事。”   “什么?”王换的心神全都在这幅画上,卫八说话的时候,王换一下子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幅画儿,画里有个人,那个人能从画儿里出来。”卫八头也不转的对王换说道:“等人从画儿里出来之后,画儿就空了。”   “没有听说过。”王换有了一点退意,现在这种情况,不仅他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完全没了任何主意。   “若这一点事儿,你就想着退走,那这条路,你就不要走下去了。”卫八估计察觉出王换有了退走的意思,依旧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一旦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没有后退的余地。”   卫八的话,像是头顶的一道惊雷,一下子把王换给惊醒了。卫八说的没错,一旦走上这条路,就绝对没有后退的余地。王换想得到,这条路上,或许还有会更多的危险,如果遇到危险就退走,那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救秀秀。   “现在怎么个章程,你说。”王换的手里捏住自己平时惯用的那把小刀。   “咱们走的这条路,要是有了拦路虎,要么朝前,要么朝后,还有第三条路吗?”卫八依旧咬着牙笑道:“咱们都不肯退,那就只能朝前走了。”   卫八是个倔强的人,或者说是个骄傲又自信的人,这种来自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不可能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低头。卫八噗的吐了口唾沫,望着前面那幅画,迈步走了过去。   卫八在前面,王换在后面,两个人一直走到跟前,卫八抬手摘下了那幅画。   王换看了看,随手也摸了摸,这么一看一摸,他就能确定,这画,就是刚才他和卫八从冰块里找到的那一幅。   他看的很仔细,想看看画儿上有没有什么端倪。他心里依然暗暗坚信,问题出在画儿上,他绝对不相信画里的人能真的从画中走出来。   “就是那幅画。”卫八把画卷了起来,斜插在腰带上,接着就迈动脚步继续走:“咱们走,不用来回的找,对方既然找上门了,迟早都会现身的。”   两个人沿着小路继续向前,他们来到草甸子山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十点钟左右,因为药铺老板的事儿,前后耽误了差不多四五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多三点钟,夜色深沉,草甸子山的深处一片死寂,风声似乎也消失了。   顺着这条唯一的小路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时间,小路延伸到了前方一个低缓的山沟里。山沟一片枯黄的草木,没有半点生机。两个人站在山沟的边缘,举目远眺,能看到这条小路从山沟横穿过去,又延伸到了远方。   卫八反正就抱定了一个念头,只要对方不露面,那就一直顺着小路朝前走,根本不用费心去寻找,对方到了该出现的时候,一定会出现。   两个人走下山坡,在一片一片枯黄的野草之间慢慢的前行。山沟不大,等走到山沟正中间的时候,陡然间起了风。   很大的风,风吹着那些枯黄的草,发出沙沙的声响。王换总觉得在这阵沙沙声里,好像还夹杂着别的什么声音。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王换很不安,但究竟不安在什么地方,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前后也就是两分钟的时间,呼啸的山风突然变了个方向,紧跟着,那阵沙沙声更猛烈了些,这一瞬间,王换立刻分辨出了沙沙声中夹杂的究竟是什么声音。   那好像是人在地上爬动的声音,双手死死的扒着地面上干枯的枝叶和泥土,王换和卫八猛的朝左边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一丛枯黄的野草后面,慢慢的爬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爬动的姿势很怪异,整个人全部平趴在地面,就连脸也贴在地上,抬都不抬。两只手保持着僵直的动作,一步一步的朝这边爬过来。   这种事情,是吓不住卫八和王换的,然而,看到这个人身上的衣着打扮的时候,王换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个从草丛后面爬出来的人,赫然就是药铺老板。   王换的脑子有些发晕,药铺老板死在了峡谷里,死因不明,到现在为止,王换都不知道药铺老板是怎么死的。卫八当时还说,带着尸体不合适,所以把药铺老板丢在了峡谷下。   可是这一刻,药铺老板仿佛绕了一条近路,直接绕到了他们前面,还以这种让人感觉肝儿颤的方式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换刚到西头鬼市的时候,听鬼市里的老人说过一句话,死人是不可怕的,无论什么样的死人,永远都不可能有活人可怕。这句话给王换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王换虽然不是卫八那种挖坟盗墓的土龙,但他对死人和尸体都不是那么畏惧。   但面前的药铺老板太奇怪了,他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他又是怎么绕到王换和卫八前面的,同样没人知道。药铺老板就好像喝多了酒的人,整张脸趴在地上,爬的很慢,却很坚韧,一步都不停,径直朝他们爬了过来。   沙沙……沙沙……   药铺老板爬的越近,那种身躯和地面摩擦的沙沙声就越明显。王换的手心里全是汗水,说起来,他也算是混了这么久江湖了,跟人打打杀杀的事情经历了也不止一次,可是这个时候,王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下手。   “放心,这个死人翻不起多大的浪花。”卫八冷笑了一声,丝毫都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迎着药铺老板走了过去。   这一瞬间,王换陡然觉得,卫八的肩头,还有头顶,似乎有三团若有若无的红光。红光非常淡,淡的几乎察觉不出。但王换和卫八距离这么近,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卫八的双肩和头顶,真的有三团看着像是在燃烧的火。   人身三把火,这是由来已久的老话。民间传说里,经常用阳气的强弱来寓意人对神鬼的无畏或者惧怕。相传,阳气旺盛的人,肩头和头顶,就会有三团火光一样的淡淡的红晕,这种红晕,其实是阳气旺盛到极点的象征。   遇到这种身带三把火的人,一般的邪祟是根本不敢近身的。   “你跑这么远,又跟上我们,是怕我们找不着去山头的路?给我们带路来的?”卫八一步一步走到药铺掌柜跟前,站稳了脚,慢慢说道:“抬起头。”   药铺掌柜已经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但是,就在卫八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药铺掌柜突然就停止了爬动。   王换终于相信,民间传说并非完全都是空穴来风,卫八一身如火一般的阳气,让阴邪感觉畏惧。药铺掌柜似乎连爬都不敢再朝前爬了,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叫你抬起头!”卫八陡然间拔高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好像在耳边打响了一个炸雷。 第90章 穷追   卫八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好像从耳朵钻到了骨头里。   王换突然看见,卫八除了肩头和头顶那三团很难察觉出的红光之外,两只拳头在此刻似乎也像是攥着两块烧红的火炭。火光透过骨头皮肉,四溢出来。   这当真是很难见识的稀罕事儿,王换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他很怀疑卫八是不是手里攥了什么东西。   卫八身上一共五团红光,一句话喝出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药铺老板,竟然真的慢慢抬起了头。   药铺老板的脸上沾满了泥土草屑,一双眼睛虽然是睁开的,但眼神里灰扑扑的,没有一丝活气。   他抬着头,模样死气沉沉的,看起来有点吓人。卫八只扫了一眼,慢慢伸出一只拳头,在药铺老板面前晃了晃。   噗通……   药铺老板立刻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脑袋软踏踏的重新埋到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好了,把他收拾了。”卫八转过身,对王换说道:“这只是小事,你不用害怕。”   王换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能猜出个大概。药铺老板本身是没什么蹊跷,毕竟就是个死人,但一定有外力在影响他。卫八是把药铺老板身上的外力给逼退了,没有外力影响,药铺老板就是个死人,仅此而已。   “你的拳头里,捏着什么东西?”王换走到卫八身边,朝周围看了一眼,又盯着卫八的拳头说道:“让我长长见识。”   “什么东西都没有。”卫八立刻摊开了双手,让王换去看。   卫八的手掌摊开的时候,身上所有的红光似乎一刹那就消失殆尽,王换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   “走吧,先走了再说。”卫八扭了扭头,说道:“取一面山旗就这么难,这趟咱们大概是亏本了,在这儿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虽然谁都没有把话说清楚,可他们心里明镜儿似的,影响药铺老板的外力,依然还在,只不过暂时没有露面。   心里既然想到了,肯定就有防备。他们从山沟的中间继续朝前走,小路渐渐倾斜向上,走起来略微有些吃力。   沙沙……沙沙……   这个时候,刚才平息下来的山风,似乎又猛烈了起来,风刮着一丛一丛枯黄的草,仍然发出那阵让人感觉牙根子发痒的沙沙声。等他们走过这条山沟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山沟的前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林子。   林子全是松树和柏树,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棵槐树。松柏长青,冬天也不会掉叶子,到处都是密密的树冠,月光从上方洒落下来,照不透连绵成一片的树冠,林子里漆黑一片。   这片林子,挡住了前面的路,想要过去,就得从这片林子之间穿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如果在嗅到什么危险气息的时候,遇见林子最好别进,因为敌人在林子里随便做点手脚,就很难被察觉出来。   “咱们进去吗?”   “不进去,还怎么朝前走?”卫八没有半点犹豫,扫了一眼,立刻迈步向前。   卫八走进林子的时候,王换还有那么一丝迟疑。不过,卫八既燃这么选择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王换紧跟其后,两人一起走入了这片阴森的树林。   一片树林,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大,当王换走进去的时候,顿时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世界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宛若被放逐了一般,放逐到了一个没有生机,到处都是死气的地方。   卫八在前面带路,走的还是比较快的,可能是想早点从这片黑暗的树林里走出去。头顶的月光大半都被树冠给遮蔽了,只在枝杈的间隙间,透射下来斑斑驳驳的光点。   这的确是个非常吊轨的树林子,走进来之后,就连刚才还在呼啸的风声似乎都不存在了,林子里非常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王换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种环境带给王换的感受是无法形容的,感觉沉闷,压抑,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被压断了。他的脑袋开始变沉,越来越沉,牵连着脚步都跟着缓慢了起来。   咔……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不远的地方,陡然响起了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林子罕有人至,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不知道积存了有多厚,只要有人从上面走过去,就难免不会发生什么声响。王换的心一直都在嗓子眼悬着,等这道声音传来的那一刻,王换立即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声音就是从正前方不远处传过来的,但是,林子里的树木太繁茂,严重遮挡了视线。王换使劲朝前看了看,在他的目光闪烁之时,顿时就在前面一棵大树的后面,看到了一抹衣角。   那片衣角,是绿色的,翠绿翠绿的绿色,这片衣角足以说明,大树后面藏着一个人。   王换一直都在等这个人,显然,这个人就是给药铺老板外力的人,很可能和那张画儿也有关系。等看到这片衣角的时候,王换捏着手里的小刀,迅速又小心的靠拢了过去。   王换不可能把自己双脚落地的声音全都隐匿掉,林子里的落叶实在是太厚了,稍稍一动,咔咔的声音就连绵不绝。就因为这些落脚的声音太扎耳,等他靠拢过去的时候,大树后面的人立刻拔脚就跑。   王换回头看看卫八,卫八也已经跟了上来,王换觉得和卫八配合还算是默契的。   他比卫八先动了一步,一直跑在前头。可能就是因为头顶的月光映照不下来,只能看到前面那道人影在斑斑驳驳的光影中不断的穿梭。王换憋着一口气,紧追不舍,追了能有七八丈远,前方的林子似乎稀疏了一些。   林子一稀疏,月光就能透射下来,前面那个穿着绿衣服的人跑过去的时候,王换终于辨认出来,那是个女人,紧紧看着背影,就知道是个女人。   这个结果很出乎王换的意料,他万万没想到,在林子里穿梭的会是个女人。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再去考虑这么多了,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女人,一样会要他的命。   王换追的很紧,他很排斥那种明知道有威胁,却又找不到对手的感觉。所以,这道人影一出现,王换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得追上对方。   就这么猛追了一会儿,前面的女人好像有些跑不动了,王换顿时抖擞精神,想要一鼓作气追过去。但是,等他脚步再一动,心里就有点很异样的感觉。   能在这种荒山野岭里算计自己和卫八的人,多半不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追上,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故意引着自己朝林子的深处跑。   王换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脚步不由自主的就慢了些。前面的林子又开始密集,光影不定。绿衣女人跑的越来越吃力,但是,又跑了大约四五丈远,绿衣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方一停下,王换就非常警觉,唯恐有诈。他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朝前望了过去。   这一眼望过去,王换的心差点就从嗓子眼蹦脱出来。   前面有很多人,全都吊在树上,偶尔有风吹过的时候,这些被吊在树上的人,就像传说中的吊死鬼一样,耷拉着脑袋,四肢软踏踏的下垂着,身子轻轻随风摆动。   王换的脑袋,又一次昏沉了起来,他没有仔细去数,但是大眼一扫,就能看出前面那些吊在树上的人,至少有几十个。 第91章 不复存在   看着这几十个吊在树上的人,王换的头皮麻了。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这么多人,被吊在这样袅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中,本身就透出了一种难言的诡异。   王换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看着前面的情景。卫八紧随着王换,王换停脚时,卫八也到了身旁。   王换不知道卫八以前是否见过这样的场面,他的余光看到卫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此时此刻,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能再冒然追下去了。王换在紧密的注视着前方,他看见那个穿着绿衣服的女人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然后慢慢的转过了身。   这个绿衣服女人长的很清秀,有一种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模样。她的脸很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绿衣服衬托着一张白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渗人。   当王换看到这个女人的正脸时,陡然间呆住了,脑子似乎停滞了一般。   他一瞬间就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想起了村子旁边的竹林,想起了曾经有一个人,和自己在那片竹林中许下了永不分离的诺言。   “秀秀……”   王换有些魔怔,不由自主的喃喃念叨了一声。他可以忘记任何人,却唯独不会忘记那个烙印入自己生命中的女人。   这个穿着绿衣服的少女,赫然就是秀秀。   王换慢慢的抬起脚,朝前走去,他走的很慢,但步履坚定,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挡他的脚步。无数个梦里,他都梦见过秀秀,可那毕竟是梦,是可望不可即的。   而此刻,秀秀就站在不远处,似乎也在呆呆的望着王换。秀秀的双眼中含着一汪眼泪,看起来那么孤独,那么无助。   王换把什么都给忘记了,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吊死在树林里的那几十个人。   呼……   这时候,树林里陡然刮起了一阵风,风不算很大,却足以吹动吊在树上的那些吊死鬼。吊死鬼如同风铃一般,随着风在左右晃动。晃来晃去,晃到左边,又晃到右边。   一张张脸,若隐若现,尽管王换心无旁骛,但是树上的尸体在左右摇摆的时候,他的余光仍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看到了一个大胖子,大胖子很沉重,快把树枝都压断了,这个大胖子,赫然就是黑魁。   他又看见了一道瘦小的身躯,在树上被风吹的好像要飞起来,这个瘦小的身躯,是道人。   他还看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老人耷拉着脑袋,面庞几乎被斗笠给遮挡完了,但只看着对方长满了花白胡茬的下巴,王换就觉得,这个老人好像是乌篷船里的蓑衣老人。   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王换的眼前晃来晃去,可他依然无法自拔。只要秀秀在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王换也要走过去。   他的脑子似乎不听使唤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猛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紧紧的拉住了。拉住胳膊的那只手力气很大,他能感觉到,一股逼人的热流从对方的手里直接传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   王换一下子惊醒过来,他转头看看,拉着自己胳膊的人是卫八。   “我要到前面去。”   “去干什么?”   “去找一个人,她就在前面。”   “是个女人吧?”卫八依旧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前方:“就是你一直想救的那个女人?”   “是,就是我一直想要救的女人……”王换轻轻挣了挣,说道:“你也看见她了,先放开我,我要去找她……”   “如果我说,前面什么都没有,你信吗?”卫八转过头,看着王换的眼神,说道:“我从你眼神里看见了,但你前面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王换陡然一惊,看看卫八,又移开目光,望了望前面。   就在这视线移动的一瞬间,王换一下子感觉到,秀秀的身影,似乎若有若无,那一片油油的绿色,好像也渐渐的消散了在树林中。   “秀秀!”王换大喊了一声,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   但是卫八死死的拽着他,王换动弹不得,身子使劲的前倾,嘴里不断的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你前面什么都没有,知道吗?”卫八揪着王换的衣领,轻轻的抽了他一巴掌:“你看见的,都是你脑子里的东西,自己想出来的,知道吗?自己想出来的。”   王换原本怎么都不肯相信,只因为秀秀已经印在了他的骨子里,只要他看见秀秀,就会忘记一切。   但是,卫八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一道头顶响起的炸雷,一下子让王换彻底的清醒了。   他的眼神重新凝聚,目光重新投向了前方。   卫八说的,好像没有错,等王换再次望向前头的时候,一切都消失了,吊死鬼,秀秀,所有的所有,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一刻,王换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似乎全都泄光了,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卫八也跟着蹲下来,从王换的口袋里摸出香烟,自己点了一支,也给王换点了一支。   燃烧的烟卷塞到王换嘴里,这一支烟抽下去,王换脑袋中的昏沉,便慢慢散去了。   “我看见的,都是我自己最想看到的人,是不是。”王换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死心,眼睛依然盯着前方:“我看见她了,刚才,看见了……”   “我不想说你,但我必须得说你两句。”卫八还没有完全适应烟草的味道,抽烟抽的慢,而且抽两口会咳嗽一声,他皱着眉头,把烟头踩灭,说道:“一个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记住自己是在干什么。若你现在正在跟人吃饭喝酒,那你可以随便想,不行了就爬到屋顶上去想。可你现在在拼命,一个闪失都可能会死,还有心去想这些?”   “你不懂的。”   “我有什么不懂?”卫八噗的笑了一声,说道:“你经历过的事,我经历过,你没经历过的,我也经历过,你心里想些什么,难道我不知道?我其实厌烦这样的人,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要死要活。”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卫八了,或许卫八说的对,或许说的不对,但王换不愿意去想,他只怕想的多了,自己的心会更疼。   “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你心里怎么想,还要你自己做主。”卫八抬眼看看前头,说道:“我只和你说一句,老羊倌就在附近。”   “你看见了?”王换猛的一惊,他一直认为,那幅画儿,还有老羊倌,肯定有别的解释,但卫八现在这么一说,等于坐实了他们之前所看到的一切。   一幅黑边红底的画儿,画里有一个骑着羊的老羊倌,然后,画儿里的老羊倌不见了……   “我没看见,只是感觉的,要是什么事情都得用眼睛才能看到,那我已经死过几次了。”卫八轻轻捏住了自己的拳头,说道:“现在不要分心,一分心,就会万劫不复。”   “咱们怎么办?”   “先在这儿等一等,然后只管朝前走,我先前就跟你说了,其实不用去找。人家会找上门的,咱们别费力气。”   王换知道卫八不会信口开河,他强迫自己把心完全静下来,仔细的关注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咱们等会儿要走到哪儿去,走出这片林子?”   “我说你不适合混江湖,你真不适合。”卫八笑了笑,看着轻描淡写,但那笑容里,却有几分难言的警惕:“刚才从我踏进这片林子开始,我就知道,这片林子是不存在的,根本没有林子。” 第92章 摆平   “没有林子?”王换怔了怔,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卫八的意思。   在草甸子山里,没有松柏之类的树,更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片林子。他们之所以看到了林子,是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看到。   这是很高明的障眼法,比一般的江湖术士高明百倍都不止。   所以,他们两个面前仍旧是一条小路,林子不存在。   王换明白了这些,卫八就点点头,示意他留神,然后站起身,率先迈步朝前走。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卫八好像对现在的处境并不太担心,最起码看不出紧张,就像是在山里闲庭信步,欣赏月色。人就是这样,同伴的状态很容易影响到自己,卫八这么镇定,就让王换也渐渐的平静了许多。   两个人一直往前走,林子一直都没有到头。王换知道,如果影响他们的人愿意的话,那这片林子可以延伸到草甸子山的尽头。   就这样又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时间,卫八心无旁骛,周围也没有别的动静,就连风似乎都停了。   王换跟着卫八,眼睛从左边转到前面的时候,突然又看到了林子里面闪过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依旧穿着翠绿翠绿的衣服,一头飘散的黑发,在密林中穿梭。   王换的心又动了,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之前那么昏沉,心里依然保持着相当的清醒。   王换跟着卫八,还是不紧不慢的走着,对前面那道影子视而不见。   这道影子再次出现,只能说明,秀秀的确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生命里。   呼……   紧跟着,刚刚停下的风又刮了起来,这次的风一刮起,王换就听到风里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铃铛声。   破旧生锈的铃铛,像是用鼓槌敲打着一口破铁锅,铛铛的响个不停。这声音一传来,卫八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圆了,立刻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风是从西边吹来的,卫八转头的时候,王换也转过头,他顿时看见呼啸的风里,有一团影子,正在朝这边慢慢的移动。   尽管卫八告诫了王换,王换自己也知道现在不能慌张,可看到这团移动的影子时,王换浑身上下的汗毛又一次直立了起来。   他看见,那是一个骑在羊背上的老羊倌。   老羊倌,画儿里的老羊倌,果然出现了!   “别慌,就是要等他出来。”卫八的眼睛睁圆之后,又微微眯了起来,一眨不眨的望着老羊倌:“他没出来之前,咱们要处处防备,他真出来,就没那么可怕了。”   老羊倌仿佛是从遥远的时空里走出来的,他穿着一件破羊皮袄,手里握着一根赶羊的鞭子。   老羊倌的脸是青灰色的,模样有些吓人。王换和卫八站着没动,等老羊倌又靠近了一些的时候,王换又看见,老羊倌的脸上,就和灌了水银一样,斑斑驳驳。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普通人看见老羊倌,可能就会吓的尿裤子。   彼此大约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老羊倌翻身从羊背上爬了下来,整个身躯就像是一截木头,不会转弯,直挺挺的朝前走。   这个时候,卫八肩头和头顶的三团淡淡的红光勃发了出来,两只拳头同样也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他二话不说,不仅没有退避,反而迎着老羊倌走了过去。   王换紧随其后,但是,他还没能真正靠近,老羊倌的鞭子啪的抽了出来。这一鞭子抽在地上,仿佛掀起了一场尘沙风暴。风卷着土,土伴着风,连同草屑枯枝,一起席卷上天。   尘沙像是一团浓重的雾,遮天蔽日,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了。卫八一挺身子,直接冲了进去,王换也想跟着进去,但是凑到跟前的时候,被卫八反手退了出来。   “俩人不能全进来,要留个断后的。”   王换没有考虑的余地,被卫八推出来一步之后,风沙完全就把老羊倌和卫八给裹了起来。   这团风沙,如同一个隔绝于世的小世界,王换被挡在外面,仿佛就是被留在了外面的世界里。卫八裹到了风沙之中,王换终于开始紧张了,他害怕卫八会出不来。   风沙里传来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像是人的呼喝,又像是人的哭号。王换看不到沙团中的情景,却又不敢出声,唯恐卫八会受到影响。   就这么等了五分钟时间,沙团中嗖的飞出来一团影子。影子是倒飞出来的,重重落到地上。王换看得见,飞出来的人是卫八。   他一下子冲过去,把卫八扶了起来。卫八的模样有些狼狈,但看样子也没受什么伤,不等王换扶他,卫八自己挺身站了起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看见卫八的两只手。卫八的两只手的手心,像是隐约闪烁着两道闪着红光的符箓。他匆忙中回想了一下,以前和卫八聊天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从来没有看到卫八手心有什么东西。   卫八来不及多说一句话,只是对王换打了个手势,又冲向了滚滚转动的沙团里。   这一次,沙团里的声音似乎小了,王换等的心急火燎,一直等了有十分钟左右,他感觉眼前一阵模糊,身边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林,似乎在一瞬间就消散在了月光下。   王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松柏林消失,应该是件好事,说明卫八占据了上风。   嘭!!!   就在这个时候,沙团猛然间尘埃落定,卫八又像是一条麻袋,被甩了出来。   这一次摔的比上一次还要重,王换冲过去扶着卫八的时候,发现卫八肩头和头顶上的三团红光还在,但两只手上的淡淡红芒却已消失不见。   “怎么样?”   “没事。”卫八噗的吐出一口卷着沙子的唾沫,费力的站起身,重重喘了口气。   沙团完全消散了,这一刻,王换没有看见老羊倌。但是目光晃动之间,他在地上的沙土里看到了一只羊和一个人的骸骨。   骸骨已经很多年了,隐隐有些发黑,被落下来的沙土掩埋了一半儿。   王换不由自主看了卫八一眼,对卫八很佩服。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把两个人放在同样的环境里,自己死了几次,卫八说不定还活的好好的。   “你没受伤吧?”王换心里一下子多了几分希望,卫八如此强势,走到这条路尽头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没受伤。”卫八吐出一口唾沫之后,看样子的确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轻微的擦伤,但是,卫八的神色有点怅然,慢慢伸出自己的两只手,说道:“可惜,我的保命符没有了。”   卫八手上的两道符箓,是家传的东西。卫家的保命符只有这一份,卫八兄弟九个,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但卫八的父亲,却独独把保命符传给了卫八。   这是辟邪的利器,如今却化为乌有。卫八自己没说什么,王换都替他感觉可惜。   “只要人不死,一切都还有希望。”卫八笑了笑,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朝着老羊倌的尸骨望了一眼,说道:“保命符也是人传下来的,只要活着,还有机会再去搞来一道。”   眼前绵延的小路,重新出现,卫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拍了拍王换,朝前走去。   这一刻,王换对卫八的佩服,达到了顶点。   他感觉,王换就好像传说中真正的侠客一样,从不炫耀自己得到了什么,也从不抱怨自己失去了什么。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93章 心口不一   两人的眼前,似乎化为了一片坦途。一直都萦绕在王换心中的不安与忐忑,完全消失。这种感觉让人轻松,尤其是极度紧张之后的轻松,让王换觉得整个人都要随风飘入了云中。   他们顺着小路,又朝前走了十多里,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两个人坐下来休息了一阵子,又吃了些东西。   那个诡异的老羊倌被卫八摆平,后面的路上,就再也没有任何危险。从草甸子山外围到马保的山头,大概是两天路程。但药铺老板死了,没人带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还要确定路线是否正确,所以浪费了不少时间,一直走了三天,才摸索着找到了马保的山头。   说是山头,其实马保的人平时都住在山坳,比较方便,除非是遇到被围剿之类的事,才会转移到山头上去。卫八到这儿的时候,马保非常意外。   王换和马保第一次见面,说不上话,也不习惯跟陌生人交谈太多,所以,他一直听着卫八和马保的交谈。   马保是本地人,四十岁上下,人长的很粗壮,满脸络腮胡子。但是,王换感觉,这不是一个粗人,马保很会办事,脑子也灵活,所以他的山旗在这条路上很管用,能减少很多麻烦。   马保和卫八说话的时候,谈起了药铺老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卫八实话实说了。   “都是命吧。”马保听完卫八的讲述,知道药铺老板已经死在了峡谷里,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人说道:“给他家里送笔血钱。”   “你的人死在半道儿上了,你不记恨我?”   “说的都是啥话。”马保摆了摆手:“又不是你害的,记恨你作甚?老八,可有好几年没见了,酒量减了么?喝酒,喝酒。”   山头里的酒宴,粗犷又实在,肉都是大块的肉,酒是大坛的酒。马保的力气很大,端着二十斤的坛子,能把坛子里的酒像是一根细线一般的倒出来。酒席上用的都是粗瓷大碗,一碗酒得有七八两的样子,王换看得有些胆寒。   马保给卫八倒了酒,又给王换倒,卫八挡住了酒坛,说道:“他不能喝,就别让他喝了。”   “到咱这个地头了,能不喝酒?”   “他确实不能沾酒,沾酒了会昏过去。”   在卫八的坚持下,马保就放下酒坛,王换心里很感激,在酒席上替自己挡酒的,那是真朋友。   马保和卫八先碰了一碗,一口气就喝了。马保接着又倒了满满一碗,王换在旁边看着,很庆幸自己没有参与到这种酒局里。南方人喝酒,跟西北这边的人喝酒,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次上山,是想跟你要一面山旗。”卫八七八两酒下肚,跟没喝一样,抹了抹嘴,说道:“等回来的时候,山旗还你。”   “山旗在这儿,你要的东西,我叫人在草甸子山西南边的古马镇预备好了。”马保很爽快,根本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从怀里取了一面只有一巴掌大小的旗子,交给了卫八。   每个山头的山旗都是不一样的,马保的山旗虽然小,但能顶大用。卫八也不客气,把山旗取了,装到自己怀里。   烈的割喉咙的酒,又被倒满了,卫八重新和马保碰碗,一饮而尽。这边喝酒,讲究碰前三杯,尽管用的是碗,马保还是很讲规矩的,再给卫八满上。   三碗酒下肚,得有两斤多,这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卫八抹了抹嘴,放下空碗的时候,说道:“这个酒有劲儿。”   “说的没错,这个酒有劲儿,劲儿大,喝了三碗了,停下歇歇,免得等会上路的时候走不动。”   卫八咧着嘴一笑,望着马保,说道:“心里是不是还有别的话?”   “老八啊。”马保叹了口气,说道:“还记得你们当年开的那个道士墓不?”   “记得。”   “那件事,我没掺和,就是知道去的人多,而且都是大势力,我跟着去凑热闹,捞不到好处,最后没准还得把命搭进去。”马保也放下了手里的空碗,说道:“那一次,杜家的人去了,听说,你们闹翻了脸,你还把杜家的当家给打了。”   “都是吃土饭的人,要是你,你怎么办?”卫八从王换面前拿起烟盒,抽了支烟,点燃之后眯着眼睛说道:“我不动手,就要被人打,这是江湖的规矩。”   “对,这事你没错。”马保侧了侧身,用脚在地上踩了踩,说道:“凡事都有自己的规矩。老八,怎么跟你说呢?杜家的人,来找过我,三千大洋要报当年的仇,三千大洋啊,我们山头这十几个兄弟忙碌一年,抛去吃喝花销,还不知道能剩下五百大洋不,人家一把手拿了三千块,你说,叫我这做哥哥的该怎么办?”   马保说话的时候,王换的眼神瞥了过去,他看见马保脚下的地面,湿漉漉的一片。   看到这儿,王换陡然一惊,马保刚才和卫八碰的三碗酒,其实一滴都没有喝到肚子里。   “那就是三千大洋,换我卫八这颗脑袋呗。”卫八抽着烟,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本来,你就没打算让我活着上山,在半道儿就准备把我给做掉的,对不对?”   “唉,不是不想让你上山,只是兄弟一场,看着你死,我于心不忍。”   两个人仿佛拉家常似的,可是每句话里,都带着血腥味。到了这个时候,王换才明白,药铺掌柜摔落峡谷,似乎不是无意。他可能是专门引着卫八和王换,到了峡谷下的那个地方。   药铺掌柜最初的想法,是要借刀杀人的,只不过自己没把控好,先把自己给折到了里头。   但是,这件事也给卫八王换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药铺老板的死,引出了老羊倌。   马保本来觉得,卫八是不可能活着上山了,所以,他见到卫八安然无恙赶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很意外,很吃惊。   “这话说的,敞亮,最起码是句心里话。”卫八好像一点都不恼火,笑呵呵的说道:“你肯定不想看着我死,免得以后天天做噩梦。”   “兄弟啊,好好上路吧,杜家人只要看见你死了,也不会真的割你的头,你还能留个全尸。”马保摇摇头,站起身说道:“兄弟,困不困?困了就合上眼,以后再不会有什么烦心事了。”   “三碗酒,还灌不倒我。”卫八跟着站起身,顺手撩了撩外衣。   这一瞬间,王换和马保都看见,卫八外衣里面那件薄薄的夹袄,似乎也是湿漉漉的。   卫八的三碗酒,也一滴都没有下肚,全都流到了夹袄上。   “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马保干笑了一声:“名不虚传。”   “你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该知道,干不倒我,会有什么后果。”卫八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仿佛要冻结成冰的冷峻:“三千大洋,买我卫八的人头,这价钱,未免太贱了些。”   此时此刻,等于已经翻脸了,王换这才知道,卫八为什么一上来就先挡着马保给自己倒酒。   旁边的两桌酒席的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慢慢的站起身,从两旁围拢了过来。   “我只为了取这面山旗,山旗取到了,别的就没什么可说的。”卫八舒展了一下臂膀,双臂连同指头上的骨节在劈啪作响。   王换不动声色,手里已经捏住了那柄锋利的小刀。 第94章 破碗   马保手下的人虽然有十几个,但王换和卫八站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并不感觉有多慌张。   他对卫八有很强的信任感,他甚至隐隐的感觉,这世上没有卫八搞不定的事情。   “咱们兄弟,也要走到这一步。”马保仿佛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叹了口气,说道:“造化弄人啊。”   卫八不做声,江湖人嘴里的话,听听就是了,若是真的去信,那就是脑子有坑。   “咱们顺着原路走。”王换站在卫八身旁,握着小刀,朝四面的敌人望了一眼:“只要从这里冲出去,他们就追不上咱们。”   “为什么要走。”卫八浑身上下的骨头似乎接连噼噼啪啪的响了一阵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换就明白了,卫八现在不是想要仓皇逃命,他是要跟马保讨个公道。   “这事,是马保动的手。”卫八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对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喝道:“我只跟马保算算账,和你们无关。”   卫八的话音刚落,已经有人不耐烦,猛冲了过来。盘踞山头的山匪,都不是什么善茬,没几个好脾气。   卫八站着没有动,一直到两个人快要冲到跟前的时候,魁梧壮硕的卫八才突然像是一道光一般的闪动了一下。   他的身形快到让人分辨不出,两个山匪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又觉得脑袋上各自中了一拳。   这一拳是致命的,两个山匪的目光没能再恢复,一花之后,跟着就是一片无尽的模糊。   两个人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卫八收回自己的拳头,看着身前那些瞠目结舌的人。   “还有谁,要来试试。”卫八把拳头捏紧,又朝前走了一步:“试试不要钱。”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即便这些提头混饭的山匪也是如此,能不死的时候,谁都不想死。卫八的神威让众人胆寒,可是事情已经逼到了跟前,仍然有三个人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这一次,王换也动了,身形并不比卫八慢太多。他的手闪电一般的在一个山匪面前划了一下。这个山匪看见了王换指间那一道摄人的的寒光,紧跟着,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凉。   王换很及时的闪身退到一旁,他怕对方的鲜血喷溅到自己身上,这荒山野岭,洗衣服很不方便。   当王换面前的山匪倒地的时候,奔向卫八的两个人毫无意外的也被打倒了。前后也就是一转眼的功夫,五个山匪横尸当场,剩下的那些人,终于腿软了。   不知道是谁率先后退,一个人后退之后,剩下的那些人都一窝蜂的跑了。马保的脸色变的很难看,抽身也想退走。但卫八死死的盯着他,不给他任何机会。   王换和卫八站到了一处,两个人一起逼近,马保不肯束手就擒,跳起来想要反击。   但是,在卫八和王换面前,反击没有用处。   当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山坳的时候,卫八和王换转身下山了。马保的身躯,斜斜的靠在一条桌腿上,至死,眼睛都未曾合闭。   他们顺着原来的路下山,一直来到了草甸子山的外围。在下山的时候,卫八似乎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莫名的伤感。   “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话?”王换顺手从身上掏出了香烟,只不过接连颠簸,上下攀行,半包香烟揉的皱皱巴巴的,他抽出一支,递给卫八。   “人越大,就越没有朋友。”卫八接过香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或许,卫八的心,王换能懂,也只有王换可以懂他。一个人的孤独,是来自内心的,卫八或许原本觉得,马保总归还是个朋友,虽然不经常见面。   可是,这个朋友现在也没有了。   落日下的卫八,显得很寂寥,尽管他很强,强到几乎没有对手。然而,谁也打不败心头的孤寂。   他们从这里继续向西,马保的山头被端掉了,所以,他们得尽早赶路,避免消息泄露出去之后,马保的山旗失去作用。   有这面山旗在手,果然少了很多麻烦,在一些险峻的必经要道,只要亮出这面山旗,卡在要道的当地山匪就会让路。他们一口气向西又走了一百五六十里,算是把山匪密布的这段路程闯了过去。   王换这时候才知道卫八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到草甸子山去拿山旗有多大的用处。这沿途的有些关隘,简直就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如果硬冲,可能会死的很惨。   等过了这段一百五六十里的路途之后,卫八放松了一些,他们必须得缓缓劲儿,保持充沛的体力。再向前走,人烟开始稀少,到处都是山。南方的山和北方的山是不一样的,王换感觉,自己现在看到的,才算是真正的雄山峻岭。   这天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个位于山脚下的小村子。小村子很穷,屋舍简陋。两个人已经断粮一天了,遇到小村子,就想进去买点干粮,顺便看看能不能借宿一晚。   靠近村子之后,卫八看了看,然后选了一家。这户人家正在张罗着吃晚饭,三口人,夫妻俩带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个姑娘,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很瘦,长的黑黑的。   卫八和王换说明了来意,为了减少一些麻烦,王换直接拿出来一块大洋。这户人家立刻呆住了,因为他们想不出来,这一块大洋到底得多少干粮才能换到。紧跟着,一家人都变的热情,把他们让进院子。   农家的晚饭,和他们的房屋一样粗陋,杂粮馍馍,没有半点油花的白菜汤。不过,王换也知道,这户人家估计在村子里还算是家境比较好的,最起码可以填饱肚子。   夫妻俩把自己的晚饭让给了王换和卫八,然后赶紧跑到伙房去给他们蒸馍馍当做干粮。黑瘦的姑娘显得有些拘谨,看看王换,又看看卫八,一句话都不说。   “这个地方穷,但是很安宁啊。”卫八喝了口白菜汤,朝四周看了看,小村因为很偏僻,所以就显得宁静,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冒着袅袅炊烟,偶尔还有犬吠鸡鸣声。   “要是静下心来过日子,说不定,这还是个好地方。”   “是啊,若有一天,真的累了,就找个这样的地方,寻个村里的婆娘,好好种地。”卫八笑了笑,两口就吃了一个杂粮馍馍。   黑瘦的小姑娘听到卫八的话,轻轻咬了咬嘴唇,跑到伙房去,跟自己爹娘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紧跟着,夫妻俩一起跑了出来,试探着对卫八问道:“你是想入赘?”   “后生,多大年纪了?家是哪儿的?”女主人上下打量卫八一番:“家里几口人?一直没成过亲?我们家山妮可是没有出嫁过的,你有心找地方入赘,咱们先唠唠。”   王换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瞬间,他发现卫八的脸颊好像也微微红了红。   王换跟夫妻俩解释了一番,夫妻两个这才知道俩人是在相互开玩笑。   他们重新去了厨房忙活,那个黑瘦姑娘就依着门框,偷偷的看着卫八。   “八成是瞧上你了。”   “你比我细皮嫩肉的,瞧上你也不能瞧上我。”   “你没有在乡下种过田,你不懂。”王换摇了摇头,说道:“乡下人找上门女婿,绝不看是不是细皮嫩肉,只看身子结实不结实,能不能干活,越是细皮嫩肉的越没人要。”   “也就是想想而已,真要是一辈子住这个地方,憋也憋死了。”卫八吃完了饭,提着板凳坐到了一旁。   院子里养着几只鸡,天一黑,鸡都进笼了。卫八看到了一只破破烂烂的碗,这只碗可能是平时用来盛水给鸡喝的。   卫八轻轻皱了皱眉,慢慢的把这只肮脏又破烂的碗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 第95章 血盏   王换还没有吃完饭,不过看到卫八此刻的举动,就知道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   王换放下饭碗,凑到卫八跟前。   “这是什么东西?”王换看着卫八的表情和眼神,判断这可能是件古物。   以前在西头鬼市的时候,王换不止一次跟鬼市里的商人聊过。有些小商贩没有钱直接去土龙手里进货,他们就不断的到一些很荒僻偏远的山村去,看看农家有没有什么被遗弃的老东西。据说,这么做还时常能有些收获。   但这种事情完全是要靠运气的,并不是每个偏远的山村都能发现宝藏。   “看着像是一只碗,其实不是。”卫八此刻也不嫌弃这只破碗般的东西肮脏不堪,用手仔细把外面的污垢和泥土都擦掉。   这是一只上了釉的黑陶,保存的相对比较完好,只是碗口磕磕碰碰的,出现了缺口。等碗被擦干净之后,王换看见上面似乎有几个人。   这几个字看着像是汉字,但是真正去辨认的时候,却又一个都不认识。王换想了想,他感觉,这应该是古字中的一些生僻字,非常少见,除非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家才能认出来。   “你能认得上面的字吗?”   “不认得,这不是汉字,这是西夏文。”卫八很肯定的说道:“一定是西夏文。”   古西夏原本没有自己的文字,是西夏皇帝李元昊命令大臣野利容仁所创制的。西夏文字参照了汉字的结构,但又不完全一样,所以,这些西夏人对汉人来说,就是天书,谁也看不懂。   “那还得找人专门辨认辨认?”   “找谁都没用啊。”卫八叹了口气。   西夏被灭之后,西夏文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就变成了死文字,没有人可以解读出来。直到十几年前,俄国人在西夏古地的黑水城旧址,发掘出了一本叫做“番汉合译掌上珠”的古书,西夏文字才从死寂中走出来。   这本书,其实就是用西夏文字和汉字对照互译的一本字典。但是,这本书至今掌握在外国人手里,听说,北平那边的学者跟对方谈过,可对方不肯把这本书的副本还回来。所以,西夏文字其实已经能够解读,但国人暂时还没有这个条件。   “看不懂字迹,你怎么认得这东西的?”   “我不认字,还不认画儿?”卫八笑了笑,慢慢转动着这只破碗般的东西:“以前就见过这东西的摹本。”   这种黑陶,看着是碗,其实不是。但作用仍旧是器皿的作用,是用来盛放血液的。   “咱们这一次,算是来着了。”卫八把破碗转动了一圈之后,碗体上又出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标记。   标记很小很小,看着像个字符,但是又像是个符箓。   “这是什么?”   “其实是一个字,或者说,是一个标志,但凡带着这种标志的东西,都是一个主人。”卫八转头看看王换,说道:“路修篁。”   王换一下子明白过来,卫八为什么说这次歪打误撞来到这个小村子算是来着了。路修篁留下的线索都很珍贵重要,尤其是在已经快要靠近西夏故地的地方,找到和路修篁沾边的东西,的确是一种运气。   “我还是不明白。”王换抽出一支烟,说道:“你说,这种东西是用来盛放血液用的,用他来盛放血液,有什么含义?”   “那么多年以前的事儿来,又没有具体的资料,现在我知道的,都是道听途说的。”   卫八也不知道是不想承认,还是真的只是道听途说。反正王换感觉,卫八一定有相关的信息还隐瞒着自己。王换也不打算去问了,问了也是白问。不管跟卫八关系再好,但这种核心的机密,不到万不得已,卫八不会讲出来。   这种黑陶器皿,的确是从路修篁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东西,器皿用来盛放血液,据说,这东西可以区分不同的血液。但是具体有什么作用,或者说路修篁制造这种器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后人已经无法推测了。唯一可以印证的就是,东西就是路修篁用过的东西。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那个叫做山妮的姑娘,仍在依着门框,悄悄朝这边注视。卫八想了想,对山妮挥了挥手。山妮扭扭捏捏,揉着自己的衣角走了过来。   “你是叫山妮?”   “嗯。”山妮低下了头,她天生就瘦,可能在这里的水土中也捂不白,不过,山妮的脸盘长的是很端正的。   “山妮,我问你个事。”卫八其实不想跟山妮说这只黑陶器皿的事情,但是,不问人家,就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来历。反正他和王换也不是古董贩子,这个东西本身并不算很要紧,要紧的是相关的信息:“这个东西,是哪儿来的?”   “后面……”山妮朝身后指了指,说道:“我爹说,是从后面山里捡的……”   卫八一听这个,立刻就明白了,这个黑陶器皿估计被捡回来的时间已经比较久了,山妮只是知道东西从后山捡回来,但别的情况,她应该不太清楚。   果不其然,等卫八再问,山妮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卫八就耐着性子等,等山妮的爹娘从伙房里出来,既然遇到这件东西了,那就必须得问个明白。   “哥……”山妮指望着跟卫八多说两句话,可卫八却不出声了,她低着头,小声说道:“哥,你会种地不……”   “不会,我生下来就没种过地。”   山妮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卫八转过头,忍不住和王换对视一笑。   山妮的父母在伙房忙活了很久,面还得发好了才能上笼蒸,趁着这个机会,山妮爹出来蹲在伙房门外抽烟。   卫八凑过去攀谈,顺手从王换兜里拿了一包还未开封的香烟,送给了山妮爹。这东西在偏远的小村算是稀罕东西,山妮爹受宠若惊,眼睛都笑没了,赶紧打开香烟,抽了一支,把自己的旱烟袋给丢到了一旁。   卫八聊了几句之后,就顺着话题,聊到了那只黑陶器皿上。其实,这东西是有称呼的,只不过知道这称呼的人很少。   这样的黑陶器皿,叫做血盏。   山妮爹果然也说,血盏是从后面的山里捡回来的。卫八朝深处问了问,山妮爹当年亲手捡回来的东西,对前后经过还记忆犹新。   “这个东西,当时还有不少,村里人捡回来,后来都扔了,说是不吉利。”山妮爹说到这儿的时候,神情里好像有一丝得意:“我就不忌讳这个,打小的时候,我爹娘请人给我算过命,我是命硬的,百邪不侵。”   卫八顺着山妮爹的话朝下接着问,山妮爹受到鼓舞,谈兴渐浓。   捡到血盏的起因,是因为村子里两个孩子到后面的山里去打兔子。但是去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见回来。这种情况其实已经说明,俩孩子出事了,否则的话绝不可能去这么长时间。村里人把精壮劳力组织了一下,然后一起进山去寻找。   那时候,山妮刚刚四岁,山妮爹把老婆孩子留在家,自己跟着寻人的队伍进了山。   村子后面的山,叫做马王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没人知道,反正千百年来人们都这样叫。马王山不是单指的某一座山,而是一片山,统称马王山。   马王山走的深了,山势险峻,所以,村民最多就是在外围采一些山货,打兔子和黄羊。进山只有一条路,寻人的队伍走到群山深处的时候,依然没有找到两个孩子。   队伍在山里露宿,打算第二天再接着找一找。   就在这天夜里,出了件很奇怪的事。 第96章 坍塌之地   村子的队伍当天夜里是分成两部分休息的,队伍一共十四五个人,十个人睡觉,剩下的四五个人负责守夜。因为马王山深处时常都有野兽出没,所以守夜必不可少。   山妮爹就在守夜的队伍里,他和其他人在外围巡视了很长时间,到了深夜时,周围还很安静,有个守夜人拿了酒,几个人就在一起喝。   吃吃喝喝,深山里的夜晚似乎也变的不那么恐怖和乏味了。喝了酒,都喜欢吹牛,村子里有一个曾经去过西安的人,那估计是最有见识的人了,人们在听他讲述从小村到西安城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尽管很多事情都已经翻来覆去讲述了一百次,但每次听起来,好像还是觉得有新鲜感。   不久之后,接班的四五个人醒来,过来让他们去睡觉。几个人正聊的热火朝天,暂时没有睡意,一大帮人围着火堆,喝酒吹牛。   就这样又聊了半个时辰左右,山妮爹才和同伴一起,来到了露宿地。露宿地不远,等他们到了跟前的时候,一下子呆住了。   露宿地空荡荡的,正在睡觉的五六个村民不见了,包括留在露宿地的一些包袱和饮水,全都不翼而飞。   这种情况很出乎人的意料,最开始,还有人怀疑是不是睡觉的几个村民趁他们聊天的时候偷偷溜走。但这个说法完全不成立,立刻有人否决。   他们仔细的在露宿地四周寻找了一遍,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露宿地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很大的六角形的印记。   印记很整齐,是个非常标准的六角形。除了这个六角形,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一群人开始心慌,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他们感觉是个不祥的征兆。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紧张的商量着该怎么办。   就像是山妮爹所说的那样,他命硬,而且百邪不侵,所以,他对这件事的恐惧,可能比别人小一些。他主张要再找一找,毕竟是几条人命。   就在山妮爹说服了众人,又一次开始寻找的时候,那块出现了六角形的地面,骤然间像是塌陷了一般,轰然沉入地下,一转眼的功夫,沉入地下的地面又重新冒了上来。   这一大片地面,就宛若一片高低起伏的波澜,让人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地面恢复了平静,等到尘埃落定时,人们发现,这片地面就好像被犁过的地一般,已经分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周围散落了一些瓶瓶罐罐,看样子都是很老的东西了,有的碎裂,有的保持完整。村里人捡了一些,山妮爹也捡了一只血盏,还有另外两个罐子。   没有人知道,那几个正在睡觉的山民到了什么地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剩下的村民寻找无果,返回了村子。回去的路上,山妮爹不留神摔了一跤,人没摔伤,但是两只罐子被摔碎了。   等回来之后,村里掀起了一场波澜,失踪者的家属要进山去找,谁也拦不住。   有三四个家属进山了,进山以后,再没有回来过。   从那时候开始,马王山的深处,就变成了一个禁地。村子里的人打死都不会朝深处走。   “有人说啊,那是通往阴间的路。”山妮爹抽着烟卷,眯着眼睛说道:“不留神进去,那就回不来了。”   村里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因为在寻找的过程里,有人似乎隐约听到了流水声,他们相信,那是黄泉的流水声。   卫八自然对黄泉什么的嗤之以鼻,不过,山妮爹的讲述,已经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   马王山的深处,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就出现一些出自西夏的器皿?而且还是路修篁用过的器皿?   卫八没有明显流露出想要进山看看的意思,依然用聊天的方式,从山妮爹嘴里套出了进山的路线。跟卫八相比,山妮爹这个三十多岁的山村汉子,单纯的如同一张白纸。如果卫八愿意,甚至能把他们家祖上十八代的事情都套问出来。   王换一直在旁边听,卫八能想到的细节,王换也能想得到。这一次,王换进马王山的念头很强烈,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寻找线索的好机会。   交谈一直持续到馍馍蒸熟,王换和卫八把关于马王山的所有情况都问清楚了。   “馍馍蒸好了。”山妮爹到伙房看了一下,两屉馍馍几十个,够他们两个吃几天的了。   卫八的心,似乎一直被刚刚得到的线索搅动着,他几乎一刻也呆不住了。把馍馍都收好之后,就跟山妮爹告辞。   山妮爹觉得有点意外,他已经把院子里的柴房收拾好了,留给两个人住,却没想到这俩人要连夜走。   他们离开山妮家的时候,夜色已深,顺着村子前头的路朝东走,然后再朝被拐弯,就走到了进入马王山的那条路。   山妮爹提供的是一条口头的路线,肯定不可能那么精确,为了保证不走冤枉路,所以王换和卫八走的比较慢。结果,他们比预计的时间迟了半天,才赶到了山妮爹所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位于两山之间,其中一座山的山顶是平的,所以很好辨认。   来到这儿的时候,他们果然发现,有一块略微平坦的地面,像是被翻动过一样,十几年过去了,依然乱糟糟的。   毫无疑问,当年村子里的几个人,就是从这儿莫名其妙消失的。   王换感觉,那几个人应该没有远离,很可能是巧合之下,顺着塌陷的地面落到了地下。但这个猜测也有漏洞,当时山妮爹他们在地面还没塌陷的时候,进行了仔细的寻找,那几个村民如果没有远离,肯定已经被找到了。   除此之外,王换暂时想不出别的解释。想不出来,也只能不想。   卫八在周围慢慢的走了一圈,他发现了一只破碎的血盏。血盏只剩下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不知踪影。而这半只血盏上,恰好有一个印记,那个印记,是路修篁的标记。   王换听卫八讲述了古西夏的往事之后,也大致的推算过,现在这个地方,在当时的西夏王朝,属于边陲地区,再向东或者向北,就算出了西夏的地界。不过,以路修篁当时在西夏的地位,还是可以跑到这个地方来搞一些事情的。   卫八蹲下来,认真的看了看,然后,他从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取了一根细细的空心铁管,把铁管钻到地下,再接上一个喇叭口似的玩意儿。随后,卫八将耳朵贴到了喇叭口上,屏气凝神的倾听起来。   很快,卫八就结束了测听,他对王换说道:“这下面是个洞,很大的洞。山妮爹没有撒谎,的确有流水的声音。”   卫八的经验很丰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因为根据他的推测,地面下这个洞穴很大,绝对不是什么坟墓之类的地下空间。而且,那一阵一阵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很可能是地下的暗河。   “能找到入口吗?”   “应该可以。”卫八蹲下来,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就一个疑问,山妮爹说,当时这片地面沉下去,又冒出来,和水一样上下翻滚,我想,地面若是坍塌了,下头正好是个洞,应该塌的很彻底,但怎么还能塌下去,又冒上来?”   “看看就知道了。”   “嗯,既然猜不出来,那也只能亲眼看看了。”卫八起身,开始寻找可能存在的入口。   这个时候,王换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突然很卜一卦。   卜卦人不给自己卜卦,这是规矩,也是禁忌。王换心里有点不安,他想给卫八卜一卦。如果卜卦的结果,卫八没有凶险,自己多半也是安全的,如果卫八的卦象危机重重,那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97章 地下乾坤   王换卜卦的念头一产生,就一发不可收拾。他拉住卫八,让卫八写个字。   “怎么,你还信这个?”卫八看看王换:“我以为只有我们做土龙的才信这些。”   做土龙的人平时时常在阴森可怖的古墓里活动,跟各种各样的尸体打交道,所以,他们需要精神寄托。很多做土龙的人非常迷信,在每次下坑做活之前,都会进行一些比较特殊的仪式,以求平安。   卫八虽然也是土龙,但他不信这些,他只相信身手和应变能力,平时多吃苦练功,比临阵烧香要强得多。   “不是我信这个,只是突然想到了。”王换指着地面说道:“写个字,随便写一个。”   卫八笑了笑,捡起一根枯枝,就在地面上划了一道,写了个“一”字。   两枚铜钱从王换手中丢出,很快就落在了布满尘土的地面上,根据卦象来看,卫八寿命很长。   王换觉得可以放心了,他相信,卫八死不了,他也死不了。   卫八开始仔细的寻找入口,按照他的判断,地面坍塌,又重新升起,这不符合常理,其中必有蹊跷。   找了大概半个小时,卫八找到了一道很狭窄的缝隙。缝隙位于坍塌地的边缘,被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块给挡住了,拿掉石块之后,周围的土就呼啦啦的朝下面掉落。   这条缝隙很窄,从外面望进去,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当这条缝隙被完全清理出来之后,那阵隐隐约约的流水声,似乎就清晰了一些。   卫八专门捡了一块小石头,顺着缝隙丢进去。石块好像是落到一片水面了,王换觉得,他们判断的没错,这块坍塌地的下面,果然是一条暗河。   缝隙被不断的拓宽,再拓宽,直到可以勉强容纳一个人下去的时候,卫八才停了手。嗅一嗅从下面传上来的空气,王换又确定,下面的空间很大,因此不会因为空气的原因而被闷在里头。   卫八先从这道缝隙里钻了进去,缝隙下是中空的,所以卫八腰里绑着绳子,绳子被固定在坍塌地旁两块很大的石头上。   卫八进去之后,很快就传来了回应,王换抓着绳子钻入其中,一股冰冷又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世间就是这么神奇,或者说这么扯淡,马王山周近因为缺少水源,所以山民的日子过的很苦,庄稼收成不好,辛苦劳作一年也不一定能填饱肚子。山妮爹说,如果有水的话,日子会好过很多。   估计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马王山的地下,就有一条绝对不算小的暗河。   王换慢慢顺着绳子一直下到了底,缝隙下面就是河水,他抓着绳子轻轻一荡,落到了河岸边。   卫八举起了一盏灯,是从山妮家带出来的,还有一葫芦灯油。油灯虽然不能把周围的一切全部照亮,但是起码能够照亮一部分。   王换看了两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些的木石机括。   很多的木头,非常粗大的原木,外加一些石头,横亘在地下河的河道上。地下河有两条看着非常古老的大船,这一整套的机括和船只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可以随水位深浅而上下伸缩的巨大机关。   两条大船上,有几根粗的想象不到的原木,原木直接顶到了上方的地面。几根原木的顶端,有两块很大而且很完整的石块。利用地下河水流的水里,机括启动,船只就会按照一定的规律上下伸缩。这也就是村民看到地面塌陷又重新升起的原因。   尽管这种东西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钻研的价值了,不过王换和卫八还是比较兴奋,因为出现这样的情形,就说明若干年前,这儿一定有人活动过。   而且,在这里活动的人,很可能就是路修篁。   空间很大,凭着卫八手里那盏灯,根本就不可能看到空间的尽头。两个人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然后打算起身去查探一番。他们现在应该位于暗河的中段,要么就朝上游走,要么就朝下游走。经过简短的商议,他们决定朝下游先试试。   空间因为有一条地下河,所以空气很潮湿,走在河岸边的时候,就能看到临水的地方长着一些灰扑扑的如同苔藓一样的东西,很滑,有些恶心。   他们慢慢走了大概有十几丈远,暂时没有看到人为遗留的痕迹。又走了一段,地下河朝着西边出现了大的转弯,他们只能沿着河流走,所以跟着也调转了方向。   灯火的光映照不到太远,但是,两个人的眼神很好,在目光的极尽处,他们看到了影影绰绰的几道身影,正直直的矗立在不远处。   这几道身影引起了王换的警觉,他顿时变的非常小心。卫八应该也警觉了,不过他的胆子很大,几乎没有做什么停留,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地面上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岩缝,缝隙里全都是水,这些水缓缓的流淌,在地下河的北岸形成了一个一个直径只有三四尺的水洼,地下河的水非常干净,透过水洼,一眼可以看到坑底。   在一个比较大的水洼旁,地面似乎被人为的休整过,非常的平坦。王换蹲下来看了看,地面几乎是被完全的打磨了一遍,尽管算不上光滑如镜,但已经是很耗费人力的工程。   在这片平地的一端,摆放着几个陶俑。他们之前看到的影子,就是这些陶俑。陶俑是按一比一的比例烧制的,离的远一些,的确会鱼目混珠,让人感觉是真人站在这儿。   陶俑的旁边,是一些石块搭建起来的石台,石台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血盏,王换不认得别的东西,但对血盏却记忆犹新。   每一个血盏上,都有西夏字迹,而且还有路修篁的独门印记。这就说明,这些东西都是路修篁督造的,而且,他都使用过。   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用来做法的法坛。   王换在观看石台,还有石台周围的瓶瓶罐罐,卫八则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些陶俑身上。两个人各自观察了一会儿,卫八喊了王换一声。   “过来看看。”   王换走过去,卫八就把油灯稍稍提高了一点,好让光照范围更大一些。陶俑一共有八个,分成两排摆在这里。王换围着陶俑走了一圈,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有点不舒服,心里比较膈应。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而且让人骨头发痒。王换觉得,自己现在所面对的,不是陶俑,而是活生生的人。   这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陶器,表色不纯,黑红相间。这些黑红交杂的色泽在陶俑身上形成了一道一道如同年轮一般的圈儿。   王换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这些陶俑烧制的比较精致,不仅身材比例和真人一样,就连五官长相也都惟妙惟肖。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让王换有那种惊悚的感觉。   “这些陶俑,可能有点说头。”   “你看出陶俑的来历了?”王换问道:“或者,看出它们的用途了?”   王换是觉得,在这种地方,运输可能时间比较困难的事,无论什么东西,都要靠人一点点的运送下来。所以,一些没用的东西是不可能被带到这里的。这些陶俑既然摆在这儿,可能就有它自己的用处。   “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至少能确定一点。”卫八一手提着油灯,蹲下身子,指了指,说道:“你仔细看看。”   王换顺着卫八手指的方向望去,这一眼望过去,他立即明白了,卫八想让他看的是什么。   陶俑的手指,每个陶俑的左手上,都有一根小小的六指。 第98章 九个   当看到陶俑左手上的六指时,王换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当时在西头鬼市遇到的六指,好像放他放的有点早了。   这个地方出现了六指陶俑,就足以说明了一些问题。这个地方,是路修篁经营的,六指陶俑,意味着六指在这件事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或者说,六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卫八默不作声的继续观察,提着油灯来回转了好几遍。等他转回来的时候,又到石台周围看了看。王换递给卫八一支烟,卫八点燃后抽了两口,噗的吐掉嘴里的烟丝,说道:“这些陶俑,比较邪性,但是你不要紧张,更不要慌。”   “什么意思?这些陶俑,比较邪性?”   “这不是一般的陶俑。”卫八狠狠的抽了口烟,说道:“这东西,叫血陶。”   血陶这个东西,现在已经完全失传了。最早的时候,血陶是用来祭河的,每年祭河,要给河神送人,要送若干个。所以,上古一些地方就出现了血腥的血陶。   说的直白些,血陶,其实就是把一个人杀了,完全剁碎,然后加到陶泥里,塑形,烧制。淳朴的上古人,认为这样可以用一个人,烧出若干尊陶俑,代替若干个人,供奉给神明。   这些上古的陋习,早已经被摒弃在历史长河中,但血陶的烧制手法,又流传了一些年,最后失传。   路修篁是从哪儿得知烧制血陶的手法的,已经不可追溯。血陶的烧制,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   王换听的有点头皮发麻,一个活人,剁碎了拿去烧陶,这样的情况下出点怪事,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六指,在这事儿里扮演的是啥角色?”王换不想追问卫八一些事情,但是六指的情况又摆到了面前,他不得不询问询问。   “六指……”卫八把灯放在地上,自己先考虑了一会儿,说道:“你也是个明白人,其实,大家出来混,都不会把家底完全露出来,哪怕是再好的朋友。”   “这个我明白,我没怪过你,就是事儿已经出了,所以才想问问。”   “六指的事,我知道一些,但是我不骗你,这些事情,也都是背后的老板跟我说的。”卫八把烟头熄灭,说道:“老板叫我做事,就要提供一些信息,但他只可能把一部分信息给我,他也不会完全说出来。”   卫八的信息,来自背后的老板。老板对信息的把控很严格,除非是真正接触到这个方面了,才会跟卫八说一些。   六指在这个事情中的起源,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和路修篁是一个时代的。路修篁做事,喜欢独来独往,他的徒弟,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和摆设,是到必要时候出来顶雷的。从头到尾,路修篁只有一个合伙人,那个合伙人姓师,据说叫做师盘。   “师盘是个六指。”卫八坐在石台旁边,举着自己的左手,比划了一下:“他的六指长的很奇特,和这几尊陶俑的六指是一样的。”   在这件事里,路修篁充当的是明面上的角色,而师盘则是暗地里的角色,两人分工明确。路修篁做了些什么,至少还有据可查,但师盘做了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是一个谜。   两个人的合作关系保持了很多年,但是到路修篁晚年的时候,彼此的关系陡然破裂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会破裂,反正破裂的相当严重,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师盘应该斗不过路修篁,处在了下风,不得已之下,师盘的家族转入地下,开始隐姓埋名的生活。   只不过,只要后世有沿着路修篁这条路摸索真相的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去寻找六指的传人。   王换想起六指当时和自己闲聊的时候说的话,六指说,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搬家,最后是搬到了荒僻的乡下,才安生了几年。但巴家的人随后就找到了六指,维持没多久的平静又被打破了。   总之,林林总总的证据都可以证明,六指在这件事里很关键,只不过,包括卫八在内的一些人,都不知道六指具体有什么用处。   “老板可能知道,但不到时候,他不会说。”卫八又拿了支烟,说道:“我没办法去问,问的多了,老板会起疑心。他本来就对我不怎么放心,否则也不会专门派人在鬼市那里盯着我。”   “若我是老板,我也对你不放心。”   就因为老板对卫八的隐晦,尤其是一些关键线索上的隐晦,让卫八觉得很难受。尽管两个人是合作的关系,可没有那些关键线索,就永远只是个出力的马仔。卫八不肯这样,所以才会找到这个机会,跟王换离开鬼市,亲自到这里来查找些线索。   王换点了点头,尽管他很可惜当时没有再问六指一些更详细的情况,不过,六指的居住地,他知道,以后有必要,可以亲自去找六指。   “六指的传人,必须要找到。”卫八说到这里时,脸庞上就有一丝惋惜:“上次是个很好的机会,但竟然把六指给追丢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六指究竟是死了,还是逃掉了。老板对这件事很恼火,还发动了不少人去找,最后也没找到。”   王换不敢往下接话,也不敢把自己送六指离开西头城的事情告诉卫八。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王换从包袱里取了两个山妮家蒸的杂面馍馍。递给卫八一个之后,还没有开始吃,地上的油灯突然像是被风吹了一样,火苗陡然被压到了最小。   光线顿时暗淡了下来,火光昏沉之时,王换不由自主的心里一紧。他没有感觉到有风,在这种地下洞穴里,几乎是不会有风吹过的。而且,卫八带来的油灯,是风灯,一般的风无法吹动到灯罩下的火苗。   灯昏沉的有些诡异,王换一下子警觉了,转头朝旁边扫视了几眼。   周围很安静,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什么声音。然而,在王换的眼睛扫到旁边那两排陶俑时,目光突然一滞,整个人好像被捏住了脖子一样,有些喘不过气。   陶俑一共有八个,分成两排摆放,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和卫八刚才来回看了几遍,根本不会看错。   但就在灯火昏沉,火苗欲熄的刹那间,王换的目光扫视到右边那排陶俑的末尾,好像多出来一尊陶俑。原本排列的整整齐齐的陶俑,顿时参差不齐。   王换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快要熄灭的火苗过了一两分钟,重新恢复了正常,王换急忙望向陶俑。他松了口气,陶俑依然是八个,两两相对,自己刚才肯定是看花眼了。   “这里没有风,火苗怎么回事?刚才差点熄灭了。”   卫八没有作答,只是慢慢的转头,在四周观察。   就在这时候,刚刚恢复了正常的火苗,好像又被一阵看不见听不到的风给吹动了。火苗一下子濒临熄灭的边缘,火光微弱到了极点。   这一次,王换下意识的就又朝陶俑那边望了过去。   他的目光呆住了,因为在火光昏沉到极点时,他恍恍惚惚的又看到那边的陶俑,好像多了一个。   本来是八个,现在是九个。   王换在确定之前,原本不想告诉卫八,因为情况不确定,自己疑神疑鬼的,只会干扰同伴的判断力。可是王换感觉自己可以看花眼一次,绝不会看花眼第二次。   他急忙拍了拍卫八,想要和卫八耳语两句。但一转身,他觉得自己拍空了。   卫八像是一道在黑暗中穿梭的电芒,猛然从石台这边冲了出去,扑向了陶俑那边。 第99章 湖船   微弱的灯火折射出极为昏暗的光线,昏昏沉沉。如此昏沉的光映照出卫八那面没有表情的脸庞。一刹那间,卫八就如同一道雨夜中炸响的电芒,横冲直撞,扑向陶俑。   王换突然感觉脑袋又大了一圈,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那堆参差不齐的陶俑。恍恍惚惚之间,好像又多了一个,先前是九个,现在是十个。   王换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起来,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在他心里浮现,他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只觉得整个人都跟着火光一起昏昏沉沉起来。他微微张开嘴巴,想提醒卫八,又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换能看见的东西,卫八自然也看见了,只是卫八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停下来,仍旧朝着多出来的两尊陶俑扑杀过去。他高大的身形带起了一阵微弱的劲风,油灯里那看起来飘摇不定的昏沉火苗开始闪烁不定。快要熄灭的火苗被这微弱的劲风一吹,风借火势,火助风威,摇摇欲坠的火苗一下子开始膨胀,重新恢复正常,昏昏沉沉的火光也逐渐明亮起来。   王换有些紧张,双眼死死地盯着多出来的两个陶俑,余光撇向扑杀出去的卫八。卫八势如猛虎,拳风凌厉,带起一连串的空爆声,却一拳打空了。但卫八并不在意,他重新站定身形,捏了捏拳头,双眼陡然射出一股精光。   旁边的陶俑堆仍旧是排列的整整齐齐,分成两排,一共八个。而石台旁边,卫八此时站立着的空地上,一前一后多出来的两个陶俑消失不见,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王换借助已经完全明亮起来的油灯火光可以看见,卫八扑杀到了石台旁边的空地上,沾了一身湿漉漉的尘土。   王换和卫八对视了一眼,这陶俑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他俩都看到了。一个人能看花眼一次两次,两个人同时看花眼就不太可能。尤其还是落马湖的卫家老八,更不会看花眼。   唯一能说明的,就是路修篁活动过的地方,处处都透着诡异。   卫八作为土龙世家出身,这种诡异的事情经历太多,早就见怪不怪。王换却有些迟疑,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双手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卫八也走了过来跟王换要了一支。   不出多时,一支烟抽完,烟雾缥缈,王换的心神逐渐安定下来,他想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头痛,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安,不安到了极点。   卫八也看出王换的状态有些不好,将先前王换递给自己的山妮家蒸的杂面馍馍塞到了王换仍旧有些颤抖的手里。   “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王换吃了口山妮家的杂面馍馍,味道还不错,这种有些熟悉的味道一下子把他拉到了回忆里。   江南是没有这种杂面馍馍的,但是,这种乡村的味道,却让他刚刚平复下来的心神又有些激荡。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眼神也顿时模糊了。   “秀秀……”王换神情有些涣散,陷入了魔怔当中,嘴里喃喃自语。   啪的一声轻响,卫八一巴掌把神情涣散的王换给彻底拍醒了。王换甩了甩头,脑袋里些许的茫然被卫八一巴掌拍的踪影全无。   他知道刚才自己又陷入到一种奇怪的状态中,脑海里关于秀秀的记忆不断浮现。记忆中的秀秀是那样的清秀,熟悉,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这地方太吊诡,你不要想太多。任何乱七八糟的杂念,都先收起来,不要在这里想。”作为过来人,卫八很清楚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想太多会有什么下场。   “我知道了。”王换咽了口唾沫,他觉得,如果跟卫八同行的时间久了,或许,自己迟早也能变成像卫八这样的人。   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什么都别想,然后转过头来看着陶俑身旁的石台。石台旁边有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直通黑暗深处。而小路的旁边就是奔涌的地下河。   王换拿起放在地上的油灯,借助油灯不甚明亮的火光,开始赶路,沿着地下暗河旁边的小路朝前走去。   小路歪歪扭扭地延伸至黑暗深处,谁都看不到那片黑暗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不过都已经到这里,卫八和王换都不会走回头路。   借着火光,王换和卫八沿着小路朝前大概走了有十几丈远,小路依旧歪歪扭扭,还是看不到通往何处。只是一眼望去,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看见了一点微弱的光亮,很细小,但是眼力极好的卫八和王换还是一眼就看见了。   “那是什么光?”   “暂时还没看清楚。”卫八不动声色:“走,过去看看再说。”   只是越往小路的深处走,王换就越觉得寒冷。因为旁边就是地下河,气温极低,潮湿又阴冷的空气逐渐充斥着这巨大的地下空间。走在河岸边上,还能时不时地感觉到从地下暗河河面飘来的冰冷水汽。   又沿着小路走了十几丈远,小路尽头那微弱的光亮越来越明显。就在王换和卫八都有点受不了这股潮湿阴冷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到了小路的尽头,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微弱的光亮的来源。   那是一处地下湖,而光亮来自于这地下湖高高的顶上的一处缝隙。一缕细细的亮光从缝隙处照射到湖面,在湖面上折射出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卫八忽然拍了拍王换,目光飘向了地下湖的中央,努了努嘴,示意王换去看。   王换顺着卫八的目光望去,这才看清楚,在那星星点点的光亮的背后,赫然飘荡着一条船。   王换定了定神,凭借着极好的眼力和折射出的星星点点的光亮,这才在黑暗中看清楚,那是一条湖船。湖船在地下湖中飘荡着,而且距离王换和卫八所在的岸边越来越近。王换和卫八对视了一眼,选择按兵不动,静静地等待着这条湖船越飘越近。   不多时,飘荡的湖船终于是临近岸边,一股充斥着古老岁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王换心头莫名其妙的开始狂跳。   而那条湖船,飘荡到了岸边不远处后,陡然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漂在湖上,一动不动。   借助手中油灯那微弱的火光,王换这才勉强看清楚了湖船的模样。湖船看起来极为古老,船身破破烂烂,处处透着腐朽的味道。船上的桅杆断了半截,断掉的半截就耷拉在甲板上,船头更是挂着一盏残破的旧灯,只是早已熄灭风干多年。   王换和卫八又等了几分钟,不见湖船有多余的动静。王换的畏惧稍稍减轻了一些,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那艘乌篷船,好奇心和求知欲驱使着他想到这条破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湖船上看看。他看向了卫八,刚要说话,就发现卫八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水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暂时还看不清楚,只是一团影子。”卫八又朝前指了指:“在水下。”   王换不知道水里是什么东西,因为光线的原因,再加上卫八说的东西被淹没在水下,除非是走的很近,甚至要亲自下水去看看,才能看的清楚。   “要不要看看?”王换的目光慢慢移动,看看昏暗的水面,又看看那条莫名其妙的破船,他有一点不太好的预感。   “遇到东西,一定要看看的。”卫八很肯定的说道:“这就是一根刺,如果现在不管它,等我们走过去,说不准这根刺什么时候就会要了我们的命。” 第100章 笼中   卫八说的斩钉截铁,不管这片水面下究竟有什么,反正都要弄清楚,以免后面带来麻烦。   两个人慢慢的靠近了湖边,那边破破烂烂的船依然停在原处。这个小小的地下湖东西各有一个入水口和出水口,水源是暗河的水源,流速不快,所以湖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有很缓很缓的水流。   地下湖的水非常清澈,等两个人靠近湖边的时候,那盏小小的油灯就变成了很可靠的光源。油灯的光透射到了湖水下,距离如此之近,王换果然看见湖水下面有一团影子。   黑乎乎的影子,现在分辨不出是什么。   “我下去看看。”王换感觉这一路好像都是卫八冲在最前头,他心里不忍,也觉得这样不公平,王换对自己的水性很有信心,他脱掉了外衣,转动了下手腕,又蜷曲着伸了伸腿。   卫八拿出了剩下的一盘绳子,把绳子一端交到王换手里,人在水下,不比在陆地,有这条绳子,就等于手里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王换从湖边下了水,湖水非常平静,暂时察觉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湖水冰凉刺骨,王换下水之后,吸了口气,然后慢慢潜入水中。   从水面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大概也就是不到两丈深,凭王换的水性,一个猛子就下去了。但他不敢,从进入这个地下空间之后,他的心一直都高悬着,只能小心行事。   王换下潜的很慢,不过水比较浅,很快就到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上方。   这团影子,似乎是一个笼子,笼子里面有一团乌七八糟的东西。王换轻轻碰了碰,他觉得,自己判断的没错,这就是一个笼子,铁笼子。锈的面目全非。   在手指划过眼前的水流时,笼子里有一点东西顺着水轻轻漂动了出来。王换的指尖触到这点东西,觉得是一团千丝万缕的细发。   他一下子觉得脑袋发晕,这只铁笼子里的东西,似乎全都是头发。   那么大一团头发,让王换的牙根隐隐发痒,他急忙缩回手,想把带来的绳子固定在铁笼上。   王换浮上水面,换了口气,卫八在那边询问,王换告诉他,下面可能是个铁笼子。   王换重新潜入水下之后,直接就奔着笼子而去,他用绳子在铁笼的两根栅栏上绕了一下,然后打了死结。套绳子的时候,王换能感觉到笼子里面不断飘荡着的头发,像是一只一只无形的手,在自己手臂上面不断的摸来摸去。   这种感觉很不好,而且让人觉得有些恶心。等绳子打好死结,王换就准备浮上去,跟卫八一起把笼子从水下给拖到岸边。   在他松手转身的时候,觉得脖子上有点痒。水性很好的人能分辨出这片水域很细微的水流变化,这一刻,王换感觉好像有几根头发,从脖颈上划了过去。   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一边朝上蹬腿,一边就伸手摸了摸脖子。在王换看来,这种情形虽然有些吓人,但也算不了什么大场面。   然而,在他想要抽身游走时,猛的感觉游不动了,贴身的那件衣服的衣角,似乎挂住了什么东西。   紧跟着,王换陡然分辨出来,自己的衣角不是挂住了什么东西,而是被一缕拇指粗细的头发给缠住了。头发和衣角好像相互打了一个结,怎么扯都扯不掉。   王换见机很快,他一察觉这令人不安的情形之后,直接就把贴身的衣服给脱了下来。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了,然而,这件衣服一离身,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上缠了一缕头发。头发很柔韧,靠蛮力是挣脱不断的。王换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前后不到两个呼吸的功夫,王换两条腿不断的有头发缠过来,直接把他的两条腿缠的无法动弹。   腿不能动弹,人就会慢慢的朝下沉。王换胸膛里的气快要用尽了,他猛的拿出自己那把小刀,把腿上的头发先割断了一缕。小刀锋利无比,这缕头发硬生生被割断,但是情况没有得到遏制,笼子里的头发似乎像是拥有了灵性,不断的从栅栏之间的缝隙蔓延出来,像是一张杂乱的网,把王换笼罩其中。   王换不断的割着周围的头发,同时还在奋力朝水面上游动,他游的非常吃力,感觉自己的肺已经快被憋炸了。   这时候,一条游鱼一般的身影无声来到王换身边,抓着王换的一条胳膊,使劲朝上拽。在这道身影的帮助下,王换终于勉强浮出水面换了口气。   离开水面,他的动作更灵敏了一些,手中的小刀上下翻飞,把身子周围的头发一缕一缕全部割断。卫八把王换拽上来之后,不做任何停留,直接朝岸边游去。王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跟着卫八一起上岸。   上岸的时候,王换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快从胸膛里蹦跳出来,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回想刚才在水下的那一幕,越发觉得头皮发紧。   王换把大致情况和卫八说了一遍,卫八还不知道笼子的具体情况,不过王换已经在铁笼上固定了绳索。等王换缓过这口气之后,两个人一起发力,在岸上拖动绳子。   铁笼应该很沉,不过借助水的浮力,再加上卫八的力气大,最终还是一点点把铁笼拖到了距离湖畔很近的地方。   铁笼一出水,看的更加清晰。这只铁笼在水下不知道沉没了多少岁月,栅栏上的铁锈一层一层的。笼子里面满满的全是头发,黑压压的一片,让人感觉胆战心惊。   王换有点说不出话了,因为很恶心,想吐。卫八倒是镇定自若,他也真下得去手,在笼子边蹲下来,拨弄着已经没有什么动静的头发。   “哪儿来的这么多头发。”王换的肚子里翻江倒海,小的时候,他就对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有一种心理上的恐惧,尤其是这么多头发,更是让他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王换很希望卫八可以好好的观察一下,然后告诉他,这其实不是头发,是别的什么和头发很像的东西,这样的话,王换心里可能还会好过一点。   但是,卫八很不给面子,在笼子旁边观察了一会儿,扭头对王换说道:“就是头发,很长,也很多。”   “头发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出现吧?”   “肯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卫八直到这个时候,才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里面,有一个人。”   笼子已经锈的不成样子了,根本就不知道笼门在什么地方,两个人费了半天力气,把栅栏上的铁锈砸掉了几块。   卫八取了一只很小的铁钩子,慢慢的把头发勾出来。笼子里的头发在水里的时候,似乎像是拥有生命一样,但到了岸边,一笼子头发死气沉沉,卫八用钩子勾出一团很长的头发,轻轻朝外拉扯。   这团头发被拉住来一半儿,笼子里就露出了一截微微泛黄的骨头。   这个时候,王换的目光一晃,尽管笼子里的骨头只是微微泛黄,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其实是一截黄金骨,就是因为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才会蜕变成现在这种颜色。   黄金骨,在这个地方,从湖里捞上一只塞满了头发的笼子,又露出一截黄金股,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101章 船舱   已经被湖水泡的颜色惨淡的黄金骨就在王换面前,如果不是卫八告诉他黄金骨的秘密,王换这时候估计会抓狂。   卫八已经解释过了,路修篁当年留下的据说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其实没有真正长生的作用,只不过可以延年益寿,而且,服用过这种丹药的人,骨头会慢慢变成金黄色的。   看着笼子里这一截不成样子的骨头,王换突然感觉有那么一点点悲哀。   这个人当年肯定也是费尽心力,才搞到了一颗长生丹药。然而,服下了这枚丹药,又有什么用处?仍然枉死在了这片黑暗又冰冷的地下湖里。   卫八没有王换这么多的想法,他慢慢的把笼子里的头发又勾出来一部分,到了这个时候,笼子里的骨头,已经差不多显现出了原貌。   笼子里有一个人,骨骼很完整,只不过有些散乱。这一大团头发,就是从颅骨上延绵出来的。   王换第一个感觉,就是笼子里是一个女人,头发很长的女人。   这个女人为什么死在笼子里?为什么又长出这么长的头发?这些问题可能已经找不到答案了,不过,王换感觉的到,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铁笼子,女人,头发,这些东西夹杂到一起,就会让这件事显得有点吓人。   “多半是个女人。”卫八把笼子里的头发几乎全都掏了出来,骸骨完整的露出。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陶俑那边受到了什么感染,在骸骨露出来的时候,王换下意识的就朝着骸骨的左手望过去。   这一眼望过去,他立刻发现,骸骨的左手上,有一个小小的六指指骨。   这不仅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六指。   王换现在已经非常相信,这个地方和六指好像有脱不开的关系,有很深的渊源,陶俑有六指,而且笼子里的女人也有六指。   “现在估计已经看不出来,这人是怎么死的了。”王换观察了一会儿,久远之前的尸骨,就剩下骨头了,死因肯定探查不到。   “我倒是觉得……”卫八顿了顿,说道:“这个人,不像是被人杀掉的。”   “不是被人杀的?”王换愣了愣,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卫八的推断。   “我也没啥根据,只是这样感觉的。”卫八说道:“我觉得,这个地下湖里,还有这样的铁笼子。”   王换看了卫八一眼,在昏沉的灯火下,卫八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很明亮的光。   “你的意思是说……这人自己把自己弄到笼子里,然后下水,这样死在湖里,就能给外来者带来危险?”王换回想到刚才自己在水下差点被这些头发缠死的一幕,后背就感觉发寒。   “你这个脑瓜子,有时候也不算很笨。”卫八笑了笑,又朝地下湖望过去。水波静静的地下湖,好像再看不出什么危险,但卫八已经把推测说出来,王换就觉得心里不踏实,之前那股不祥的预感,一个劲儿的在心中翻涌。   不过,他又镇定了下来,最起码自己给卫八卜卦的结果,是卫八能活很久,起码不会现在就死。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还要在这儿找找。”   “这个六指,甘愿以这样的方式死在这儿,我就怀疑,湖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卫八转过身,朝着不远处那条破船望了望,说道:“那条船,应该去看看。”   卫八就是这个脾气,已经知道了有危险,但是还是不肯回头,一定要把这条路走到尽头才甘心。   王换知道,这种性格的人,这一辈子似乎都在赌博,赌的对了,什么都会有,赌的不对,或许有一天就会死在半路上。   卫八开始朝着那条破船走过去,破船上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光亮。破船是随着湖泊的水流而漂动的,在岸边漂了片刻,等到卫八抬腿走过去的时候,破船好像又顺着水流朝湖泊中心漂去。   卫八立刻加快了脚步,王换也跟了上去,他知道,卫八是想趁着船还没有漂远的时候上船,否则,船走远的话,他们就要游水过去。卫八判断,水里还有这样的铁笼子,而且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所以,还是不沾水为妙。   卫八的动作非常快,破船晃晃悠悠的将要飘走时,他一个箭步冲到跟前,踏着湖畔的浅水,飞身跳了上去。王换紧随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船,破船就开始朝别的地方漂动。   这条船看上去很破,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其实,船非常结实,站在甲板上,会感觉非常踏实沉稳。船只不算小,以现在的环境,在很久之前运送材料下来造这条船,也是件比较困难的事。   甲板上空空荡荡,船不需要航行,也就没有桅杆,卫八在船上慢慢走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东西之后,两个人的目光就集中到了舱门处。   卫八轻轻拉了一下舱门,发现舱门竟然开合的很顺滑。舱门打开之后,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些许霉味。   卫八手里提着灯,朝里面照了照,这条船的构造,和普通的船只有点不一样。船几乎是空心的,从船舱下去,要踩着梯子。   灯火光映照不到太远,但是顺着舱门朝下望,就能望到影影绰绰的一片影子。船舱里有很多东西,不过现在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卫八在船舱看了好半天,现在是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整条船都在一种寂静的环境里,声息皆无。卫八猫着腰,从舱门钻进去,然后转身踩到了梯子上。   卫八顺着梯子走下去,看着没什么问题,才让王换下来。在卫八面前,王换隐约有种挫败感,之前在西头鬼市的时候,十不全还有黑魁他们,都以王换为主,出主意,做活儿,大半也是王换出面。可是和卫八结伴之后,王换好像就变成了个累赘。   王换顺着梯子下去,和卫八站到了一起。这条船只有一个底仓,所以显得空间比较大。   站在梯子下面,面前就是一堆一堆散乱的石头,石头估计起的是压舱的作用。王换的目光越过石堆之后,率先看到的,是横七竖八倾倒在地上的一些陶俑。   黑红相间的陶俑,看着就好像是一个一个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王换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他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现在的场景,那些血陶堆积在一块儿,不忍直视。   血陶后面,还有东西,但碍于光线,王换已经看不清楚了。他们只能走过去之后,才能亲眼看到船舱的远处到底有什么。   两个人从石堆上面跨过去,走到了那对乱七八糟的陶俑附近。陶俑大概有十几个,在陶俑的下面,能看到几截骨头。   这些只是很普通的骨头,原本是完整的骨架,但是被倒塌的陶俑给砸的七零八落。   在昏沉的灯火下,乱糟糟的陶俑,偶尔露出的白骨,勾勒出了一副骇人的画面。王换不是害怕这些,他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安静。   王换先前的感觉,更强烈了些,他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他和卫八。   这堆陶俑旁边,有几块方方正正的石块,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压舱石,只不过压舱石太少。两个人小心的从陶俑的一侧走过去,等靠近压舱石的时候,王换看见压舱石上,好像有人涂鸦过的痕迹。   粗略看上去,压舱石上的痕迹乱七八糟,但再细细的看上几眼,这些乱七八糟的痕迹,宛若又规律了起来。   压舱石上面的痕迹,应该是一张脸的图案。 第102章 水面倒影   这两块压舱石上的图案,让王换感觉有一点心惊肉跳。在灯火的映照下,石头上的图案好像在轻轻的颤动。   那是一张脸,但不是人的脸,更像是一只狐狸的脸庞。王换当初刚到西头鬼市的时候,老断曾经养过一只小狐狸,养了一年,最后放生了。所以,王换对狐狸还算是比较熟悉的,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越看,石头上的图案就越像一只狐狸脸。而且,看的久了,还能体会到,这只狐狸脸,宛若已经有了人的灵性,如同在哭,又如同在笑。   卫八轻轻拍了王换一下,然后摇摇头,他是怕王换又在这个幽闭的环境里再次出神。王换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现在很正常。   “你觉得不觉得,这条船的船舱里,应该还有别的东西。”卫八遇事很少慌乱,只不过这时候,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已经是卫八表示棘手的一种神态,他不由自主的在船舱中又看了一眼,蹲下身子,把油灯放到一旁,说道:“还有干粮吗?”   “有。”王换答了一句,把身上的包袱给解下来:“现在吃干粮?”   “有点饿了,肚子饿,人就没力气。”   王换很佩服卫八的胃口,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心情吃东西。他拿了两个杂面馍馍递给卫八,说道:“你刚才说,这条船舱里还有别的东西,还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只是这样感觉的。”卫八一边吃着馍馍,一边说道:“很早以前,我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儿。”   卫八做土龙的时候,偶尔会遇到一些比较奇怪的墓,有些墓里面看着好像非常平静,但卫八只要感觉心慌,莫名其妙心慌,那么,这座墓里就一定有他还没发现的东西。   王换本来就觉得有些心虚,等到卫八说完之后,他也开始在四周不断的暗中观察。   这个世界太大了,西头鬼市只不过是这个世间中的一颗沙子,离开鬼市之后,王换才知道,可能在这世间想要轰轰烈烈的活下去,就只有卫八这种人才可以。   看了一圈,暂时没有看出什么,王换转过头,对卫八说道:“你看看,咱们朝前再走走,还是留下来休息?”   “休息什么。”卫八把最后一口馍馍吃了,说道:“迟早不都是要走。”   两个人站起身,王换下意识的回过头,朝身后那几块压舱石望了过去。这一眼望去,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花了。   压舱石上面的那幅图案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王换揉了揉眼睛,图案的确是不见了。   他之前看的清清楚楚,石头上的确有一张如同狐狸一般的脸,可是就跟卫八说话的这段时间,石头上的脸却消失了。   王换看着卫八,他想知道,现在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石头上的图案没有了。”卫八很肯定的告诉王换。   王换的脑袋大了一圈,他下意识的在前后左右观察着,只不过船舱中静的只剩下他和卫八的心跳声,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异常。   “咱们还是先到甲板上去。”王换产生了退走的念头,以前老瞎子跟他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在遇到自己琢磨不定,而且没有一分把握的情况时,退走大概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分把握都没有,那就等于连拼也没机会去拼。   卫八倒是没有反对,因为现在的情况虽然不算是特别严重,但给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却很大。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后面退却,顺着梯子重新回到了甲板上。人在船舱里,是不知道船只具体的行驶方向的,等到他们站在甲板上的时候,发现船这么长时间只顺着水流漂动了很短一段距离。   这可能是王换所遇到的很棘手的一件事,因为没有对手,没有目标,自己即便空有一身力气,也不知道该朝哪儿使。   他们两个原地坐了下来,王换习惯了闲暇的时候抽烟,烟瘾很大。坐下来之后他先拿烟,递给卫八一支,卫八却摇了摇头。   “不抽了,觉得自己快要上瘾了。”卫八说道:“什么事,我觉得自己要上瘾,就不再去碰它,免得上瘾以后再戒的时候困难。”   王换自己抽着烟,和卫八商量了一下。卫八说,这条船必须得彻底的搜索一番,即便是找不到什么要紧的东西,也得弄个清清楚楚。   “现在还不到午时,大约还差十分钟。”卫八坐在原地,抬头看了看,从这个地方是不可能看到外界的天色的,不过,王换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只怀表,就觉得卫八说的没错。   “咱们进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能把时间推算的这么准?”   “推算个屁,我又不和你一样,能掐会算。”卫八咧嘴一笑,随即就收敛了笑容:“我身上的阳气很旺,所以,我爹当年说我出生就是个当土龙的好苗子。每天午时,我的阳气最旺盛,不是和你吹牛,百邪不侵。”   王换相信卫八说的话,卫八身上的阳火,他是亲眼目睹过的。   王换这时候才明白,卫八同意到外面来,其实是想耗时间,耗到正午的时候,他身上阳气最旺盛,再到船舱里去,可能就会好一些。   十分钟时间,勉强能抽两支烟,卫八的饭量大,趁着王换抽烟的时候,他又吃了两个杂面馍馍。等吃饱喝足,两个人准备起身时,一直顺着水流漂荡的船,似乎突然停下来了。   船只现在的位置,是在距离湖心不远的地方,东西两边,是湖泊的入水口和出水口。船只突然静止不动,两个人又开始嘀咕。   王换想要走到船边,去看看水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船只。但是他一抬腿,就觉得身子特别沉,两条腿如同支撑着几百上千斤的重量,朝前走一步都很困难。   这种感觉以前很少有过,除非是喝酒喝的酩酊大醉,或者是发烧烧的头晕脑胀时勉强下床,才会有这种迈不动脚步的感觉。   王换使出全身上下的力气,硬撑着朝前走了一步,一步落地,等再抬起腿的时候,身上似乎压着一座山,压的他抬不动腿,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种变化是很明显的,不要说王换,就连卫八也能看出来。王换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沉重,重的想要一头栽倒。   “别硬撑着,回来。”   王换应了一声,但是想要转身朝回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扭头,本就沉重的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他拿捏不住平衡,直接噗通摔倒在地。   卫八提着灯就跑过来,王换扑倒在地的时候,头恰好从船边探了出去,眼前就是平静的水面。   灯火的光从卫八手里扩散出来,映照到了水面上,这一瞬间,王换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的脸还是原来的样子,然而,在他探出头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王换没有看清楚,只是在水面的倒影里,看见肩膀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团影子,就从王换的肩膀上露出了一点,等卫八跑过来的时候,那团只露出一角的影子,似乎又看不到了。   卫八把王换拉了起来,看得出,卫八拉扯王换的时候,用了很大的力气。等王换再站起身时,那种身子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重新浮现出来。   王换喘了口气,看了卫八一眼,卫八也在看他。以前,卫八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光注视王换,王换很不习惯,而且被看的心里微微有些发毛。 第103章 无比沉重   卫八此刻的目光,就好像是在夜路中突然看到了一匹眼睛冒着绿光的恶狼。王换怔了怔,不知道卫八的眼神怎么变的这么快。   “是不是身子很沉?”卫八朝后退了退,说道:“朝前走两步试试。”   王换迈动脚步,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也只是走了两步而已。两步下来,脚步实在是抬不动了。   不知不觉间,王换的额头冒出了一片冷汗,不知道是心里压力太大,还是被沉重的脚步给累到了。   “知道身子为什么这么重吗?”   “不知道。”王换摇摇头:“突然就这样了。”   王换就算再傻也明白,事情是不太清楚,但一定不正常,这么多年还没有无缘无故的这样过。   “因为你背上背着东西。”   “背着东西?背着什么东西?”   卫八没有答话,突然伸出了拳头,一拳头砸在了王换的胸口。王换猝不及防,压根没有想到卫八会对自己动手。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的挨上了。   卫八的拳头有多硬,有多大的力道,王换是亲眼见过的。但是,这一拳砸在王换胸口的时候,王换并没有感觉有多疼,卫八的拳头重,可是落手似乎又很轻。   嘭!   这一拳头下去,王换陡然间觉得自己沉重的身躯好像猛的轻了,就如同一个人脱掉了湿漉漉的衣服,浑身轻松。与此同时,他听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身后的舱门上。   王换立刻回过头,但还是晚了一步,身后那团影子的速度,几乎和人的目光一样快,在舱门这边一晃,随即就钻到了舱门里面。   两个人抢上前去,扑到舱门边朝里一看,卫八手里的灯来不及探进去,王换只看到那团若有若无的影子仿佛直接落到了船舱里。   卫八毫不犹豫,把手里的灯一放,转身就顺着梯子三两下爬到了船舱里,王换提起灯,紧随其后,等他下去的时候,卫八已经追出去了很远。   船舱里还是碍于光线的原因,一切都仿佛笼罩在一片看不穿的浓雾里。卫八追到了那几块压舱石跟前,停下了脚步,王换跟上来的时候,就知道卫八肯定是把那团影子给追丢了。   “那是什么东西?”   “我暂时没看到,不过,它肯定还在船舱里。”卫八的肩头还有头顶,轰然泛起了三团肉眼都能看到的红光,不过,一转眼之间,这三团红光又消失了。   两个人站在这儿,有些事是自己看不到的,除非等事情真正摆在面前时,才能看个清清楚楚。   王换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那几块石头,看一眼之后,王换感觉背后开始冒出一层寒气。   石头上面,俨然又出现了一副图案,这一次不用过多分辨,就能看得出来。石头上的图案,是一张狐狸的脸。   消失,又出现的狐狸脸,像是一个带着魔力的漩涡,吸引着王换的目光。   卫八显然也看到了这张狐狸脸,他吸了口气,说道:“这条船,是个死局。”   “死局,是个死局,反正很多事情都不对劲。”   到了现在,有些情况就比较明显了,这条船之所以开始的时候停到了岸边,看似是顺着水流漂过来的,但也不排除故意引卫八和王换登船的可能。等他们上了船,先要面对船本身的危险,如果受不了,想要下船退走,船已经停在了湖泊中心,退走就必须要游水到湖畔。   而清澈的湖水里,危机四伏,卫八也说过,那些铁笼子肯定不止一个,一旦下水,就必须要承受来自铁笼子的威胁。   “是个死局,就只能跟它们拼一拼了。”卫八似乎还是没有一点惊慌,反而更加镇定了。   在他的感染下,王换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安。他不想死,想活下去,只有自己活下去,才有希望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终点。   卫八从石头的旁边绕了过去,王换跟在身后,尽管卫八告诉他,不用刻意的盯着石头看,但王换有点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前后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等他再看过去的时候,石头上的狐狸脸,似乎又没有了。   但这一次,王换能够察觉到一些端倪,他看见石头的一侧,似乎有一片阴影,如同水一样飞快了流走,流到了几块石头之间的缝隙里。   王换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他用力推动一块石头,把石头给推到了一旁。   在石头被推开的一刹那,王换看的有点恶心。两块石头之间的缝隙里,全都是一种黑甲虫。甲虫非常小,还长着翅膀,在虫子打开翅膀时,身上的黑色就变幻出了五颜六色的色彩。   这么多黑虫子不断的爬来爬去,在石头上面交替穿梭。如果离的远,就能看见虫子组成的图案。   王换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石头上的狐狸脸都是这种虫子组成的,虫子爬进爬出,狐狸脸就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   王换看到这些虫子的时候,卫八也跟了过来,他看见这些黑色的虫子,眉头顿时一皱,拉着王换朝后退了退。   “别惹这些虫子。”卫八的声音放的很低,同时飞快的脱下外衣,罩到了油灯上。   卫八拽着王换就走,走出去一段路,躲在一堆杂乱的石块后头。   “咱们的运气很好。”   “运气还好?”王换心里苦笑了一声,他现在很后悔刚才跟着卫八一起上了这条船。   “咱们刚才下来了一次,还没有惊动那些虫子,要是那些虫子被惊动了,铺天盖地的飞过来,就会很麻烦。”   这种无名的黑虫子,卫八年轻的时候见过。这样的虫子一般只在古墓里,是用来防盗的。墓主下葬的时候,会想方设法搞一两个陪葬的人,人泡在一种很特殊的油里,然后在身上养这种无名黑甲虫。黑甲虫靠油里的尸体,能繁衍很多代,如果有盗墓贼盗墓,触碰到了黑虫子,黑虫子会铺天盖地的飞起来,把盗墓贼淹没进去。   “这种虫子有毒,而且没法解,被咬了之后必死无疑,死的还很惨。”卫八吸了口气,说道:“我亲眼见过一个人,被这样的黑虫子给咬了,当时没死,逃出来之后又活了十来天,最后身上全烂成一个一个窟窿。”   听着卫八的讲述,王换就觉得牙根子发痒,他不想死,尤其不想这样死。想着想着,王换忍不住朝后面又退了退,后悔自己的手太快,把石头给搬开了。   不过,就和卫八说的一样,他们的运气已经算是很好了,把石头都给搬开了,竟然还没有惊动那些黑虫子。   过了好一会儿,王换又看了看,光线太暗,看的不是太清楚,石头上那些黑虫子,好像又钻到了下面的石头缝隙里面。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卫八感觉,至少黑虫子现在没有太大的危机了。但是,王换还是感觉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一样,很不舒服。   “你觉得,为什么这些黑虫子会拼成一张狐狸脸?”王换小声问道:“这不奇怪吗?”   “不奇怪,在这种地方,再奇怪的事情,也不算奇怪。”卫八想了想,说道:“我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大概知道,为什么黑虫子会拼出一张狐狸脸。” 第104章 灭灯   狐狸脸是这些诡异恶心的黑虫子变幻出来的,但是它们拼成狐狸脸的理由是什么?王换只觉得自己脑袋大了一圈,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射到了身前的这一堆杂乱的石头当中。   王换有些心慌,不过听到卫八说的话,目光顿时就看向了他。卫八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做了个禁声的东西,从杂乱的石头堆后缓缓地探出头,目光慢慢的在船舱内移动,开始四面八方的观察起来。   “有东西?”王换看见卫八那双铜铃般大的双眼陡然射出了一道令人胆寒的精光,顿时想到了些什么。   “刚才那团影子,还在这里。”卫八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而且就在我们附近。”   听卫八说先前趴在自己背上的那团影子还在,王换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牙根子又开始发痒,后背那层始终没有散去的寒气似乎更重了些。先前那种无比沉重的感觉仍旧历历在目,那感觉太过诡异,他真不想再经历一次。   王换如临大敌,目光有些迟缓的不断在藏身的杂乱石头堆后扫来扫去。从藏着黑色虫子的压舱石处一直看到远处被浓雾一样的黑暗笼罩的船舱深处,都没有发现卫八说的那团影子。   “这些黑色虫子会变幻成狐狸脸,应该是这船舱里有一条狐狸。”卫八目光如炬,看了一会儿之后,对王换说道:“就因为有一条狐狸,那些黑虫子才会凝聚成一张狐狸的脸。”   “你是说,这些黑色虫子拼成狐狸脸是因为船上有狐狸?”王换舔了舔发痒的牙根子,小声问道:“你刚才从我身上打下来的那团影子,就是……狐狸?”   “船舱上的怪事应该都跟这条狐狸有关,黑虫子的狐狸脸不说肯定是这条狐狸搞的鬼,但是肯定跟狐狸扯不开关系。”卫八想了想,说道:“我们现在要先把这条狐狸找出来。”   王换深有同感,这狐狸现在就是一根刺,如果不拔出来,待会说不定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卫八又等了一会,隐隐约约看过去,石头上的黑虫子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好像全都躲到了底下的缝隙当中。看见刚才的动静并没有惊动这些黑虫子,卫八这才放下心来,径直朝着船舱深处走去。他先前心头也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只是现在预感更强烈了。   卫八穿过了那几块底下藏着黑虫子的压舱石,看着没有什么问题,黑虫子也没有动静。这才让王换过来。王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路过压舱石的时候朝着缝隙里看了看,油灯的光亮有限,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缝隙里密密麻麻的细小黑影。这些黑虫子现在是安分了,但是仍旧让王换很不舒服,总觉得这种让人很膈应的黑虫子会突然飞出来。   穿过了压舱石,卫八也没有看见什么动静,船舱里除了他和王换两个人的呼吸声以外,寂静的可怕。只是那团黑影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卫八推测,黑影就是狐狸。   古老的船舱木板都有些腐朽了,卫八和王换走在上面有些吱呀作响,两人只好将脚步放轻,努力地不让脚下的木板发出太大的声音。惊动了躲在这里的狐狸。   “把油灯灭了。”卫八拍拍王换,小声说道:“立刻灭掉。”   王换知道,他们现在点着的油灯是船舱里唯一的光源,如果这条船上真的还有什么活着的东西,通过这盏油灯,对方一眼就能看见他们,想要引蛇出洞,就要让彼此都置身于黑暗之中。   卫八出身土龙世家,见多识广,而王换在这种地方却是两眼一抹黑,拿不定主意。两人此行基本上都是卫八做决定,王换心里对卫八其实是佩服的,所以尽管感觉灭掉油灯有些不妥,却没有阻拦。   卫八打开了油灯的灯罩,对着里面的火苗吹了口气,油灯就灭了。失去了虽然微弱但是很可靠的灯火,船舱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王换闭上了眼睛,浓雾一样的黑暗将他和卫八笼罩起来,两人都没有说话,黑暗中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卫八和王换灭了油灯,在原地等了一会,想让眼睛适应船舱里的黑暗,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把船舱里的这条狐狸给引出来。   没过多久,眼睛就已经适应了黑暗,王换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卫八那目光如炬的双眼。   卫八的眼神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更加神采奕奕,像是一团热烈的火。肩头和头顶上冒出的三团红光更是一下子就将王换心头的不安压下去了不少。王换朝着卫八努了努嘴,示意他的身上的阳火的照明效果一点也不比油灯差。   卫八心领神会,一刹那,他肩头和头顶上的三团红火就熄灭了。卫八闭上了双眼,很快又睁开。原本目光如炬的双眼一下子就暗淡下来,瞬间便是和四周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将最后的光源扑灭,卫八和王换这才彻底将自己融入了黑暗,开始朝着船舱的深处摸了过去。两人船舱里摸索了一会,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朝前摸索了一会儿,王换摸到了除几具黑红色的血陶和一些白骨。   在黑暗中又摸索了一会,王换的眼皮忽然跳了跳,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的心头浮现,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是好是坏,但是却让王换有些心神不宁,非常不安。就像是有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了自己的心上,但是他看不见这块石头,也摸不着,这让他浑身上下的血似乎瞬间就涌到了顶门。   这种无边的压抑让王换的额头冒出一片冷汗,他转过身来,刚想要和身旁的卫八说话,就发现了他这种不安的来由。王换的身旁空空如也,除了脚底下腐朽吱呀作响的木板和摸不到头的黑暗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和活物。   卫八不见了。   王换的心一下子就沉入到了谷底,自己仅仅只是一小段时间没有和卫八说过话,卫八就不见了。那只能说明,在这一小段时间里,这一片浓雾的黑暗中,发生了他察觉不到的变化。   到底发生了什么?卫八突然不见,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有发出一点点剩下声响。王换看了看脚下吱呀作响的腐朽木板,只觉得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王换的目光顺着卫八消失前的方向望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下。但是还没等王换冷静下来,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忽然一沉,有东西爬上了他的后背。只是这东西并没有先前那团黑影那么沉重,王换壮着胆子,将手伸到后背试图将自己背上的东西扯下来。但王换的手一伸过去,触手的却是一片滑腻。   一摸到这股滑腻柔顺的触感,王换的冷汗就下来了。这种滑腻到让人恶心的触感,他已经体验过了。那是铁锈笼子里的头发,那只铁笼已经被他们给打捞上岸,可头发又在这片黑暗中蔓延到了自己身后,王换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换顾不上思考,头皮阵阵的发紧,因为那团滑腻恶心的头发已经缠绕上了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笼罩着他。头发很柔韧,王换自己扯了半天,也扯不下来,他没有卫八的力气,光靠自己的蛮力根本拿这团头发毫无办法。   王换的心一下凉了半截,求生的本能让他仍然扯着背后的头发。只是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的两条腿上也不断有头发缠绕过来,很快就把双腿给缠死了。 第105章 水池   在一片漆黑之中,王换宛若被头发给完全缠绕了起来。密密麻麻的头发,如同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卫八!”王换不想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发出声音,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否则的话,卫八也不会突然把灯给熄灭。然而,身陷绝境,卫八又突然间无影无踪,王换没有别的办法。   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的感觉出来,这一路走过来,无形之中,他已经把卫八当成了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   王换的喊叫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卫八似乎是真的不见了。周围很黑,王换的叫声得不到回应,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他甚至怀疑,卫八是不是无声无息的死在了这儿。   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立刻被王换自己打消掉了。他卜算过,卫八很长寿,绝不会死在这儿。   呼喊一声没有得到回应,王换就放弃了继续叫喊的打算。他咬紧牙关,趁着两只手还能动弹,用指间的小刀不断的顺着身上的头发切割下去。   王换这把刀子还是当初老断送给他的,老断的掌中刀曾经是江湖一绝。掌中刀一共两把,老断原本是双手刀,只不过后来身手越来越好,所以丢下了一把。丢下的这一把,给了王换。   这把小刀无比锋利,说是吹毛断发也不为过。缠绕在王换身上的头发虽然细密柔韧,但是在小刀的切割之下,还是一缕一缕的被割断了。王换割断一缕头发,就拼命的挣脱出来一分,他唯恐断掉的头发还能继续生长,再困住自己。   头发很多,小刀又很小,王换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路切割下来的。到了最后,他感觉身上的头发被割断了一大半,立刻翻身爬起,朝旁边退了退。   哐当一声,卫八刚才吹灭的油灯被王换撞倒了,声音立刻传遍了整个船舱。王换急忙扶起油灯,这个时候,他的脑子一热,把所有的杂念都丢在了一旁。   他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自己现在的位置,肯定被船舱里看不到的对手察觉,即便再多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如果现在没有光线,王换可能下一分钟就会死掉。   他拿起了油灯,随即划亮一根洋火,把油灯点燃。这种风灯很结实耐用,灯油也没有洒出去多少。   等光线重新明亮起来,王换马上看见自己身上还缠绕着一些尚未被发现的头发。这些头发附着在衣服上,仍然在不停的蔓延。王换用刀子把所有的头发全都割断,提着油灯彻底退到了船舱的一角。   等背靠着墙角的时候,王换心里总算踏实了那么一点点,他环视左右,只看到刚才站立的地方,有一堆不知从何处蔓延出来的头发,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看不到卫八,卫八仿佛真的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但是,他的目光一晃,立刻就在那一堆被自己割断的头发下面,看见了包袱的一角。他和卫八一人有一个包袱,自己的包袱还在身上,头发下的包袱,显然是卫八的。   王换本来已经暗中叮嘱自己,一定不要怀疑卫八的生死。可是看见这个包袱,王换的心又凉了。卫八这种老手,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是不可能丢下包袱的,在一个完全陌生而且充满危机的环境里,丢掉了装着工具和食物的报复,就等于死亡。   现在怎么办?王换顿时没了主意,有卫八在的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在这条路上走到底。然而卫八一消失,王换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人似乎走不了太远。   王换是个讲义气讲情分的人,但他终究还是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了退走的想法,最起码要先退出去,等待机会。可是,卫八下落不明,消失在这个见鬼的船舱里,每过一分钟,卫八就可能受到生命威胁。   一瞬间,王换又有些吃不准自己卜算的准确性。   不过,他的犹豫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他不会丢下卫八,也不能丢下卫八,没有卫八指引,这条路,他绝对走不下去。他决定,要找卫八。   王换把心里沉甸甸的包袱彻底放下,他握着掌中刀,另只手提着油灯,慢慢的朝前面走。船舱里到处都是杂物,除了血陶和凌乱的白骨,还有一些工具。   这些工具很破旧,大概有几十把,堆放在一起,破旧的工具后面,是一块大约方圆两三丈的空地。王换走到这些破烂的工具后,一眼就看到那片平坦的空地,其实并不空。   那好像是一个修建的非常精巧的小水池,水池只有不到一丈的直径。因为水池里的水非常平静,所以远远看过去,会把水池忽略掉。这个突然出现的水池,引起了王换的注意,他的脚步一下子又变的沉重起来。   他很害怕,害怕在这个水池里看到什么接受不了的情景。   水池的水非常的清澈,王换走过去的时候,平静的水面,似乎泛起了一点点不易觉察的微澜。   在微澜起伏的同时,王换的双眼陡然爆射出一团精芒。他的眼力很好,至少在眼力这一点,并不比卫八差多少。他看见,清澈的水池里,似乎有一条鱼。   那是一条近乎透明的鱼,几乎和水是一个颜色,所以眼力稍差的人,就可能观察不到这条鱼。这条透明的鱼在水中缓缓的游荡,偶尔浮出水面的时候,才会让平静的水面荡起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波澜。   王换想要静心看看这个水池里的鱼,因为在这种地方,突然有个养鱼的池子,本身就是比较奇怪的事情。事有反常即为妖,王换必须得弄清楚,这个鱼池到底有没有什么玄机。   他很小心的在水池旁边伏下身子,把重心压的很低,以免不留神落到鱼池里。手里的油灯在水面折射出一点一点金黄的光芒,那条透明的鱼,似乎又看不到了。王换观察了好半天,的确再也找不到那条鱼。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重心似乎有些偏差。   首要之物,是要找到卫八,别的事情都可以朝后放一放,卫八显然不在这个鱼池里,如果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儿,得不偿失。   想到这儿,王换放弃了继续观察那条鱼的打算,他站起身,绕过鱼池,继续朝前摸索。   水池的后面,又是一些凌乱的石头,石头没有什么异常,但王换很小心,唯恐再遇到那种要命的黑甲虫。他绕过石头之后,发现船舱几乎快到尽头了。   这个船舱里,只有血陶,白骨,石头,还有破破烂烂的工具,除此之外,只剩下那个鱼池,是现在没有彻底摸索的。   在快要走到船舱尽头的时候,王换觉得非常奇怪,卫八消失的很诡异,几乎是无声无息之间就消失的。而且,他消失了之后,究竟到哪儿去了?那么大一个人,即便是身遭不测,至少得留下尸体。   可是现在的情况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卫八就如同一颗暴晒在阳光下的水滴,水滴被蒸发之后,就彻底的无影无踪了。   王换的感觉仍然不好,他不习惯这种环境,也不适应这种环境。在找到船舱的尽头之后,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无奈之下,他只能重新朝回走,再次仔细的寻找。   不多久,王换又回到了那个鱼池旁边,鱼池的水,仍然非常的平静,但是这一次,王换走到鱼池跟前,目光投落过去的时候,顿时就迈不动脚步了。 第106章 老狐狸   鱼池看似平静如常,水面上只有一点点不易觉察的涟漪,但王换重新走到鱼池旁边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条若隐若现的鱼。   鱼很小,而且是几近透明的,和水融为了一体,不容易被发现。这条透明的鱼在水池之间不停的游动,时不时的轻轻探出水面。水面的涟漪一阵接着一阵,当王换举起手中的油灯时,千百点涟漪似乎交织成了一副画面。   这副画面,如同水中的倒影,又如同海市蜃楼。王换只看了一眼,目光顿时像是凝固了。   水面的倒影中,有卫八的身影,卫八好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正在上下左右不断的张望。   卫八的身旁,有一只老的连毛都快掉光的狐狸。   王换的心理泛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他知道,水面的倒影,也只是影子而已,代表不了什么。然而,此时此刻的倒影,却如同一个近在咫尺的牢笼,死死的困住了卫八。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始终都找不到卫八,船舱虽然比较大,但面积总归有限,他找不到卫八,只因为卫八是在这片倒影中。   这可能是王换这辈子遇到的最最奇怪的事情,可是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余地,他要把卫八给救出来。   水面的倒影一直存在,随着涟漪在轻轻的起伏。王换又看了一眼,他发现,卫八和那条老的毛都掉光的老狐狸,现在保持了暂时的和平。这种局面只能说明,卫八搞不定老狐狸,老狐狸同时也搞不定卫八。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样打破水面的倒影,他回过神,跑到后面,从那堆破破烂烂的工具里头,拿起了一把木锹。他抓着木锹重新返回,轻轻的在水中搅动了一下。   水面随着木锹的搅动而上下波动,倒影似乎也跟着有些摇曳,然而,那条几乎透明的鱼在水中飞快的游动了一圈,波动的水面仿佛随即恢复了平静和正常,水面的倒影也完整如初。   王换轻轻的又搅动了一下,透明的鱼故技重施。这个时候,王换感觉这条透明的鱼就好像一个能工巧匠,把残破的画面飞快的织补起来。   他前后试探了三次,心里已经确定了。现在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不能百分百的判断出来,但这一切一定都和水池里的这条鱼有关。   王换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说,都要把眼前的危局给化解掉。化解危局,大概就要抓到那条透明的鱼。   王换不敢冒然下水,如果卫八身陷不测,只剩下王换一个人,如果自己再冲动行事,一旦遇险,那么两个人就等于被一锅端了。他举着木锹,在水池边等了好一会儿,在那条透明鱼刚刚浮出水面的一瞬间,王换直接就用木锹拍了过去。   王换对自己的身手有一定的信心,他也确信,自己已经把速度放到了最快。木锹几乎化成了一团影子,风驰电掣般的拍打到了水面上。   然而,那条透明鱼的灵活程度超乎王换的想象,在木锹拍到水面之前,透明鱼已经非常机敏的游走了。在水中,透明鱼的速度傲视一切,王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抓住它。   但王换没有放弃,他能观察出来,只要水面的倒影出现了波澜,将要散去的时候,透明鱼就会浮出水面,然后稳定住这诡异的一幕。王换围着水池走了一圈,然后慢慢的蹲下来。   他有一个想法,和赌博相似的想法,不管成败,都要赌一把。只不过,这个赌注有些太大了,大到王换都承受不起。但他觉得,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倒影中的卫八非常明显的急躁了,就好像一头被困在了牢笼中的猛虎,可能再过一会儿,卫八就会遭遇生命危险。   王换冷静下来,慢慢的攥住了自己手心那把掌中刀,另一只手用木锹在水面上一划。水面被搅动了,那条透明鱼肯定知道王换就在水池边,但依仗着无比的灵活,透明鱼在水下一个盘旋,然后嗖的蹿了上来。   就在透明鱼将要出水的那一瞬间,王换突然动了,整个人像是一只鱼鹰,身子朝前猛然一探,一只手闪电般的划了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王换不可能稳住身形,手挥出去的同时,整个人已经不由自主的栽到了水池中。   水无比的冰凉,但王换有所防备,在他落水的一刹那间,他已经察觉到,掌中刀肯定划中了透明鱼。只有一巴掌长的透明鱼直接被锋利的掌中刀给划成了两段。   哗……   在王换落水的时候,原本只有一圈一圈波澜的水面,陡然间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般。紧跟着,水下猛的翻起了两团很大的水花,卫八和那条老狐狸,已经从水花中浮了出来。   卫八的反应永远都是那么快,在浮出水面的刹那间,一只手已经紧紧的揪住了老狐狸的一只耳朵。王换翻身跳上水池,把卫八拉了上来。   “想不到,你也机灵了一次。”卫八满身水花,等双脚踩在水池边的时候,咧嘴一笑:“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你也太小看我了。”   “不光是我小看你了,这只老狐狸,也小看你了。”   卫八一直揪着老狐狸的耳朵不肯放手,到了这个时候,王换才发现,这只老狐狸只有一只耳朵。   耳朵似乎是老狐狸的软肋,被卫八揪着耳朵之后,老狐狸紧紧的闭着双眼,四条腿贴着身子蜷曲起来,那样子看着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对于狐狸这种东西,王换是很戒备的,以前老断养的那条小狐狸,非常的聪明,如果不在笼子里关着,小狐狸就要翻天,搞的家里乌烟瘴气,就因为这样,老断觉得养不下去了,才把小狐狸给放生到了山里。   “在北方的民间,这东西被称作八大妖仙之一。”卫八嘴上轻描淡写,但对这条老狐狸非常的戒备,揪着老狐狸,一丝都不肯松懈。   王换仔细的冲着老狐狸打量了一番,这只老狐狸肯定活了很多年,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尽管王换以前没有遇到过什么传说中的山精野怪,但这么老的狐狸,本身就是个奇迹。   “这是传说里的狐狸精?”   “哪儿有什么狐狸精。”卫八揪着老狐狸的耳朵,看样子是想换一只手,对王换说道:“这就是只狐狸。”   卫八跟王换说,这只老狐狸,一定被人豢养过,虽然没有成精,但是心思已经和人差不多了,所以非常机敏,也非常狡猾。   “这如果就是只狡猾的狐狸,那你刚才怎么无声无息的就消失了?”王换现在回想卫八消失的那一刹那,还觉得心有余悸,而且非常吊轨。   “这船舱里,可不止这只老狐狸。”卫八的嘴角泛起了一股比较复杂的笑意,说道:“这只老狐狸,只是个跑腿的,它身后,还有人。”   “它身后还有人?在船舱里?”   “多半就在船舱里,只不过我们看不见。”   王换听到卫八的话,心里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就像一片潮水,汹涌而来。这条老狐狸已经比较棘手了,但卫八的话说的很明白,老狐狸只不过是明面上的危险,早就这些危险的人,依然躲在幕后。   王换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在看不到的黑暗里,总有一双眼睛,似乎在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被卫八揪着耳朵的老狐狸突然悄悄的睁开了一只眼睛,它非常谨慎,也非常小心,然而,这细小的动作也瞒不过卫八。就在老狐狸睁开眼的瞬间,卫八突然一伸手,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死死的按住了老狐狸的额头。 第107章 背后的人   对于卫八此刻的举动,王换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知道卫八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么做。   卫八一按住老狐狸的额头,老狐狸顿时就开始急躁,四条腿不停的乱蹬,身子也扭来扭去。只不过,在卫八手里,它就算力气再大也挣脱不开。   过了三四分钟时间,老狐狸一下就蔫儿了,整个身子似乎蜷曲成了一个球。王换看的很清楚,老狐狸额头上,有一个黑漆漆的指印。   “好了。”卫八随手取出一截绳子,把老狐狸的两条后腿一绑,然后丢在了地上:“它背后的人,这次不想出来也得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王换觉得这次跟卫八远行,很长见识,最起码见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没见过的事儿,这样的经历是一种吹牛的资本,同时也是积累。   “还有没有干粮,给我拿点。”卫八看着很无所谓,一只脚踩着绳子,朝王换伸出手。   王换拿了干粮给卫八,卫八不挑食,鸡鸭鱼肉能吃一堆,干粮咸菜也能吃一堆,他吃东西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保证体力,至于吃什么,卫八可能从来都不在乎。   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可怕的,没有自己的嗜好和弱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把人最原始的欲念都给压制下来。   卫八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跟王换说了说。老狐狸额头上被按住的地方,其实是一个“窍”。   所谓的窍,是供神魂进出的通道。王换在以前不太相信这些,但卫八又补了一句,他说,有没有神魂,现在他也不确定,但人一定是有念头的。   念头就是心中所想,或者说,是一个人精神意志的象征。念头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如果一个人的意志坚定,那么,可能在他的身躯都已经腐化为泥土的时候,他的念仍然存在。   很多人都把神魂和念混为一谈了,譬如说道家的观想,寓意为神魂出窍。事实上,神魂可能不存在,但念一定是有的。神魂出窍,就是念头出窍。   “念头这东西,每个人都有,比如你饿了想吃饭,困了想睡觉,这都是念头。”卫八朝王换举了举手中的干粮,说道:“我也有。”   一般人的念头,只在自己的身上,无法离开身躯,也无法影响到别人。但有些奇人异事,或许修行过方外术法,就能把念头驱离自己的身体,然后附着到人或物上。这在民间的传说中,就是上身附体。   卫八这么一说,王换就明白了。这条老狐狸,可能本身没有什么过多的玄虚,只不过,老狐狸背后的人,是个高人,就是这个高人驱使自己的念头,附着到了老狐狸身上。   念头离体,附体,然后再从被附身的东西上回归本体,都是一个过程。人的念头,只能从额头正中间,鼻梁上方大约一寸处进出,这个供念头进出的地方,就是窍。   卫八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老狐狸身上的隐秘,所以,刚才趁着老狐狸身上的念头将要悄悄离体的时候,一下子就封死了老狐狸额头上的窍。如此一来,附着在老狐狸身上的念头,无法离开,只能一直停留在老狐狸的身躯上。   这样的事情,听着好像没什么,反正念头只是无形无质的东西,在哪儿附着,结局都差不多。但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知道,念头长时间不回归本体,本体就会迷失心智,和民间所说的丢了魂儿的人一样,痴痴傻傻。   这是很要命的问题,所以卫八现在已经安稳了下来,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去找那个老狐狸背后的高人,对方也会来找自己。   “他现在不敢再随便下手了,是吗?”王换摸出一支烟,说道:“如果他敢胡来,直接把这只老狐狸弄死,就等于他的念头永远都回不去了?”   “是这个道理。”卫八又咧嘴一笑,感觉很欣慰,自己的同伴如果多一些经验,那么时间长了,就会真正变成一个得力的伙伴儿。   两个人顿时放下心,卫八在吃干粮,王换在抽烟,油灯也不用再熄灭了,只管让它燃烧着。   前后大概二十分钟时间,身后陡然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声响。两个人一起回过头,朝前走了走,就看见那个一丈方圆的水池里的水,似乎流光了。   水池的水流光之后,吱吱呀呀的声响还是没有断绝,过了一会儿,水池下面慢慢升起了一个木头搭成的台子。   这是个很奇怪的木头台子,中间凹陷下去,两边各有两块长长的木板。木板上放着一些零星的杂物。   在木头台子升起的时候,王换看见,台子正中间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光头老人,王换不知道他的头发是剃光了,还是掉光了。这个老头儿的岁数很大,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沟壑起伏。   老头儿等到木头台子升起来的时候,慢慢坐了起来。他是个瞎子,瘦的皮包骨头,但是,等他坐起来时,王换陡然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危机。   这个老头儿不是寻常之辈,就和卫八所判断的一样,老狐狸身上的念头被封死在体内,那么它背后的人即便再不想露面,也得露出真容。   老头儿的指甲很长,似乎几十年都没有修剪过,他的右手握着一根拐杖,左手所在袖口里,从木台子上很吃力的站了起来。   “出来了?”卫八看看老头儿,他其实和王换一样,在老头儿出现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很迫人的压力。但卫八有恃无恐,自己手里捏着这个老头儿的把柄,没有必要怕他。   如果手里攥着把柄,还要露出一副惊恐无措的样子,老头儿没准就会抓住这个弱点,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进行反击。   “给你们留条命。”老头儿从木台子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他虽然瘦,但整个人就好像一座慢慢移动的山,每一步迈出来,都如同踩着人的心口,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我们俩的命就在这儿,有本事,你拿去。”卫八嘿嘿一笑,竟然把手里半个没吃完的馍馍吃了下去,一边咀嚼一边说道:“都这个时候了,托大拿架子,是没有用的,吃斋念佛的善人,绝对走不到这儿,你说是不是?”   老头儿走到木台子下面,距离王换和卫八大概两丈远。卫八一只手牵着绳子,被绑住后退的老狐狸一阵呜咽,使劲抖了抖身子,但还是那句话,落到卫八手里,不管是人是鬼,都不可能逃掉。   老头儿右手拄着手里的拐杖,左手慢慢的搭在了右手上面,他虽然看不见卫八,但卫八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这一刻,王换陡然发现,老头儿的左手,有一根六指,形状很奇怪的六指。   这个老头儿,是个六指!   王换感觉,这种奇形怪状的六指,其实是一种遗传。只有在一个家族里,才可能出现这样的遗传。根据六指的形状就可以判断出来,这个老头儿,还有当初在西头鬼市遇到的那个六指,实则都是一个家族的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看着老头儿,王换猛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觉得,老头儿原本应该不是个瞎子,就是因为在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的太久了,所以,眼睛才瞎了。   在这样的地方,一个人是怎么活下去的?即便有水,有食物,可年复一年的活下来,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很困难的事。   在这儿存活,水和食物或许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最难克服的,是那种一万年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死寂。这种死寂变成人心中的寂寞时,会把一个原本好端端的人活活逼疯。   而且,王换在猜测,老头儿看着是个有本事的人,如果在外面,他可能会混的比较好,活的比较舒服,但他义无反顾的在这儿活了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108章 聊天中的交易   在这一刻,王换突然对这个老头儿产生了一种钦佩。一个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在这样阴沉,枯燥,恶劣的环境下苦苦的煎熬下来,起码是个人物。   “谈谈吧。”老头儿拄着拐杖,站在了卫八和王换的身前,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听着口音,有点像是北方人,但是一时间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样的人大概之前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导致口音杂驳。   现在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显了,就因为卫八把老头儿的念头封在了老狐狸的体内,如果不找回这个念头,人就会疯掉。老头儿不得已露面,只为了和王换他们谈条件。   王换暗中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掌握了那么一点主动,不用像之前那样担惊受怕。   “谈谈。”卫八气定神闲,只是把老狐狸盯的很死,他侧着脸,对老头儿说道:“我们本来只是到这儿来探探究竟,也没想怎么样,就是你这边太不和善了。事情闹到现在这一步,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有话直说,你们到这里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王换想答话,但卫八一只手拦住了他,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来意原原本本的告诉对方。   “六指。”卫八拦住王换之后,跟老头儿回了一句。   老头儿果然有了反应,缩回袖口里的左手似乎轻轻一颤。   “白石头。”卫八跟着又补了一句。   老头儿的左手只颤抖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六指,白石头,可以说,路修篁留下的线索里,这两个是关键中的关键。卫八不把话说透,只点出了六指和白石头。老头儿如果能听懂,就凭着五个字,就已经完全可以弄懂。   “六指怎么了?白石头,又怎么了?”   “我想知道,六指到底有什么用,白石头又有什么用。”卫八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老头儿的神情。   这个老头儿,显然还是个凡人,只不过世面见得多了,喜怒不形于色,仅仅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   他明显不想回答卫八的问题,尽管老狐狸在卫八手中,但老头儿还是不想回答。   王换在旁边看着,卫八和老头儿一问一答之间,其实有些情形基本就明了了。这个老头儿,绝对不是那种轻易就范的人,哪怕有软肋捏在别人手里,也不会服软。   “你的念头,封在这条狐狸身上,看着它的毛都快掉光了,一定陪伴你不少年了吧。畜生有时候比人还要可靠,不是吗?它要是突然死了,你心里怕不会太好过。”卫八淡淡的说道:“它的死活,只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老头儿没回话,只是对卫八这种隐含着威胁的语气不屑一顾。   “我看着你的左手,有一根六指,这样的六指,我可不是头一次见到。”   当卫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头儿明显又有了反应。如果说,老狐狸这个软肋还不至于把老头儿给捏死的话,那么六指,就等于找到了老头儿的命门。   这种奇怪的六指,肯定只会出现在一个家族里面。外界的六指,不管年龄大小,住在何处,一定都和老头儿有关联。   “你见到的六指,在什么地方?”老头儿颤抖了两下,终于开口询问。   卫八无声无息的笑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确信,自己占据了上风。   “在江南一个叫做西头城的地方,那边有个西头鬼市,一个六指,到西头鬼市去买东西。”卫八曾经见过出现在鬼市的六指,把六指的年龄,长相,身段,还有左手的六指都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老头儿听的很认真,仿佛一个字儿都不愿意落下。   “他走了吗?现在还在那个西头城?”   “他走了。”卫八接着说道:“但是想要找到他,我随时都可以找到。”   这句话是在吹牛,六指的下落,到现在为止只有王换一个人知道。哪怕是当初把六指带到西头城的巴家,如今也和六指失散了。   但卫八的这句谎话,非常有用。老头儿看上去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即便是牵扯到自己的生死,言谈之间也不怎么让步。只是一提及西头城的六指,老头儿就不淡定了。   王换看的很仔细,老头儿的紧张,焦虑,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王换甚至开始怀疑,这个老头儿,很可能是西头城六指的直系长辈。从年龄上来分析,大概是六指爷爷辈的人。   “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老头儿的语气开始焦躁。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找到这个地方,纯属偶然,下来看看,就看到了这条船。”卫八此刻并没有步步紧逼,他明知道老头儿已经开始焦躁,自己却放缓了口气,说道:“我想知道一些和白石头,路修篁有关的事情。”   老头儿犹豫了一下,他的念头被封在老狐狸身上,这个反倒成了末节。老头儿现在所想的,全是那个出现在西头城的六指。   “这个地方,是路修篁留下的。”老头儿听卫八说出了六指,白石头,路修篁,就知道卫八对这件事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所以,老头儿也没有东拉西扯,直接说出了这里的来历。   路修篁当年为了寻找自己想要追索的秘密,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他所进行的一切,都是隐秘,没有人知道,即便连参与其中的人,在事后都被路修篁想方设法的灭口了。所以,很多路修篁活动过的地方,到现在多数都变成了谜团。   卫八他们现在所呆的地方,是路修篁当年营造的秘密之处,路修篁弄出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用,其实就连老头儿也不知道。   王换听着老头儿的话,暂时也说不上来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不过,有些事情无需解释,都是明摆着的,老头儿这么多年留在这儿,一定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   那一定是非常要紧的东西,要紧到需要老头儿寸步不离的看守。   “那种白石头,你应该知道。”卫八听老头儿说到这里,也就不在拐弯抹角了,大家都是明白人,而此刻又各有所需,所以没必要啰嗦。   “知道。”   “我想知道,白石头真正的用处。”卫八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那些白石头,真的只会让人一瞬间就变老吗?”   卫八名义上是大老板的合作者,但实则很多地方都受制于大老板。卫八所知道的很多线索,也是大老板提供的。这些线索的真实程度,卫八有所怀疑,所以,他还是想要重新确定一下,路修篁留下的那些白石头的真正用处。   卫八有一种感觉,老头儿所知道的事情,或许比大老板还要多一些。   听完卫八的话,老头儿陷入了沉默,过了很长时间,他才抬起头,说道:“有笔交易,你肯不肯做。”   “什么交易?”   “我在这儿很多年了,已经累了,我想见见你说的那个六指。”   卫八又笑了,老头儿的这个要求,卫八已经想到。因为那个六指的事情,只是从卫八嘴里讲述出来的,老头儿只听讲述,并不能判断真假。所以,只有见见六指,才能打消心里的疑惑。   卫八脸上在笑,心里并不轻松,这个老头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而西头城的六指,自己早就追丢了,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六指的下落。   然而,卫八没有别的选择,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或许很多线索都会永远被掩埋起来。   “我想办法去找他,然后带到这儿来。”卫八缓了口气,说道:“交易归交易,但你不要付一点定金吗?”   “你想知道白石头的用处,是不是?”老头儿拄着拐杖,转过身,说道:“跟我来。” 第109章 黄龙晶   老头儿转身走向了那个已经放干了水的鱼池,卫八和王换对视了一眼。鱼池那里,是什么情形,他们谁也说不清楚,这其中不能排斥有诈的可能,不过,即便这是一场赌局,王换也愿意赌一赌,因为他们手里的筹码很有分量。   老头儿走到鱼池里升起来的木台子上,重新走进去,王换和卫八也跟着上去。整个木台子其实是一个很精巧的机括,三个人坐在木台上,随着一阵缓缓的轰鸣,木台开始下沉。   这条船的船舱空间很大,鱼池的下头,别有洞天。等木台落定之后,王换打量了一眼,这是一个宛若精舍的房间,房间里有几样摆设,但看得出来,老头儿平时用不上。茶几,木桌,凳子,对老头儿而言没用,他只需要一张可以睡觉的床。   老头儿从木台上走下来,手里捏起了那条已经被斩成两段的透明鱼。   “下手太狠了。”老头儿说着话,脸庞似乎朝王换这边斜了斜。他知道,是王换杀了这条透明鱼:“这条鱼拿到外面,若还活着,能换一套大宅子。”   王换没有搭腔,什么宅子不宅子的,他已经不在乎了,他现在想知道的,就是白石头的真正用处。   老头儿丢下了已经死掉的半截透明鱼,来到的屋子的一角。他掀开一大块油布,油布下面,就露出了好几口摞在一起的箱子。   “打开吧。”   老头儿招呼了一声,卫八把手里绑着老狐狸的绳子交给王换,又给王换使了个眼色,嘱咐王换不要离自己太近。不管怎么说,防备的心不能松弛下来。   卫八走到跟前,看了看这几口箱子。箱子很大,是木头的,外面涂着很厚的清漆和桐油。箱子没有锁,卫八试探着扣着箱子的箱盖,轻轻朝上一提。沉重的箱盖被提起了一点,这个时候,老头儿的一只手,闪电般的扣向了卫八的手腕。   老头儿是个瞎子,但王换知道,这样的老瞎子其实很不好对付,他们的耳朵已经练到了相当的地步,甚至可以取代眼睛的作用。   而且,这样的瞎子似乎都有一种后天的预知力,来弥补失明的缺憾。老头儿来的快,卫八还手也还的快,两个人的手在一起碰撞了十几下,老头儿总算是捏住了卫八的手掌。手掌不是要害,卫八完全可以重新挣脱出来,不过,他已经察觉到了,老头儿好像不是为了动手,如果动手,两个人不可能这样轻描淡写的在一起过招。   “我只劝你一句,莫要骗我。”老头儿捏着卫八的手,说道:“否则的话,我不要这条命,也拉你们陪葬。”   “我们都是混江湖的,盗亦有道,这句话,你应该知道。”   老头儿听了卫八的话之后,慢慢松开了手。卫八面不改色,仿佛丝毫都不介意老头儿的态度。   卫八可以体会到老头儿现在的感觉,自己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拿出来,跟人交换,就等于倾家荡产押了一注,输不起。   箱子被卫八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块一块的大理石一样的石板。如果再仔细的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些石板全部是由很细碎的颗粒挤压而成的。   无数的像是黄冰糖一样的颗粒,挤压成为一块一块二尺见方的石板。一口箱子里,放着大概十块这样的石板。   “这是什么东西?”   “黄龙晶,也叫做天影石,听说过吗?”   卫八微微皱起眉头,后面的王换也跟着开始思索。混在古行里的人,有些东西可能没有亲眼见过,但道听途说,还是听过相关的传闻。   黄龙晶,是已经消失了很多很多年的东西,这种石头传说是从金矿的深处挖出来的。   在很多年前,黄龙晶是西域贵族很中意的一种奢侈品。它的作用,是可以把在石板面前所发生的情景,记录下来。   这些情景可以在黄龙晶里面保存很长的一段时间,只要黄龙晶存放得当,那么不管在什么时候,可以用一种特殊的手法,让它把储存起来的情景重新展现出来。   王换在之前就听说过这种东西,这东西,说白了就和杜青衣从上海买回来的放映机是一个作用。   当初听到有黄龙晶这种东西的时候,王换就特别感叹,感叹这个世间的神奇和玄妙。   过去,西域古国的贵族以收藏黄龙晶为傲,有一段时间里,欣赏黄龙晶是西域贵族喜闻乐见的事情。通常都是由收藏黄龙晶最多的人,带着炫耀的成分,请来一些朋友,在家里饮酒,期间会搬出黄龙晶的石板,大家一起浏览黄龙晶所储存的情景。   所以,在那个时间段里,黄龙晶一下子成为炙手可热的货物,整条丝绸之路上到处都是贩运黄龙晶的人。黄龙晶从西域又流传到了当时的欧洲。   不过,黄龙晶存在的时间,就那么一段,等到新鲜劲儿过去之后,一些贵族就觉得,用和黄金同价的钱,买回来这样的石板,翻来覆去都只能看到石板中固定的情景,很不划算。所以,黄龙晶的热潮渐渐平息,开采,贩运黄龙晶的商人先后罢手,这种东西渐渐的无人问津了。   一看到箱子里的黄龙晶,王换和卫八立刻意识到,这是老头儿想用真正的证据来替代自己的讲述。   老头儿让卫八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黄龙晶石板,然后放到墙壁上一个凹槽里。这个凹槽应该是专门为了黄龙晶石板而留下的,一块石板放进去,不大不小,非常合适。   “你退后。”   卫八朝后退了退,老头儿点燃了小茶几上的一盏油灯。   只是一盏很普通的油灯,但是,油灯点燃之后,灯火光立刻通过一面镜子折射了出去,镜子折射出去的光,很快又投射到另一块镜子上,几块隐藏着的镜子像是从沉睡中苏醒了,光线在镜子之间辗转不断,转眼之间,最后一面镜子的光线,恰恰投射到了黄龙晶上。   这一缕微弱的光线,起到的是画龙点睛的作用,在光线投射过去之后,黄龙晶光滑的一面,立刻显现出了几道影子。   这个时候,王换和卫八都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走。不过,王换还是很小心的,他唯恐老头儿趁着这个时候偷袭。王换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绳子,偷眼看了看老头儿。   老头儿应该把黄龙晶里的情景看过不止一次两次了,已经毫不新鲜。他坐在旁边的木桌跟前,慢慢摸索着,拿起一杯已经不知道泡了多久的茶。茶杯里的茶是黑红色的,老头儿低着头喝茶,没有任何一丝异动。   王换不敢分心,但是对黄龙晶里的情景又很好奇。他的目光不断在老头儿和黄龙晶之间闪烁。   黄龙晶上的情景,不可能像杜青衣买来的洋机器那样清晰,但是,大致还能分辨出五五六六。此时此刻,黄龙晶闪现的画面,是几个人,显然都是很早以前的人,有一个穿着道袍。   这个穿着道袍的人,比较年轻,王换感觉,这个应该不是路修篁。路修篁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当时的人,也没有几个见过路修篁的。   这个年轻道士带了几个人,在一个屋子里点起了灯,灯火扩散出来之后,王换看到了一个石台。   石台是用很多白色的石头堆积起来的,那种石头说不上是什么颜色,好像和很稀薄的牛奶一样,又像是一片凝结起来的雾气。这么多白色的石头,拼凑成一个石台,年轻道士围着石台看了一圈,点了点头,应该是表示满意。 第110章 衔接脱节   王换这个时候不得不一心二用,一边盯着老头儿,一边很仔细的浏览着黄龙晶所折射出的画面。这些线索太珍贵也太重要了,如果不是黄龙晶这种东西,那么这些情景,早已经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那个年轻道士应该是这几个人的首领,看到这儿的时候,王换有些怀疑,他怀疑年轻道士多半和路修篁有直接的关系,很可能就是传说中路修篁的徒弟。   在当时,路修篁的徒弟大概是很风光的,借着路修篁的权势,锦衣玉食。但他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从某个角度来讲,这个徒弟完全是给路修篁背锅的。   画面中用白石头搭起来的石台,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在年轻道士表示满意之后,周围的几个人转身离去。   这时候,黄龙晶上的画面一下子消失了,卫八正看的聚精会神,画面一消失,他立刻就扭头望向了老头儿。   “拿第二块石板过来。”老头儿根本就没看,也看不见,却知道一定是黄龙晶的画面消失了,他默然喝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说道:“自己把第二块石板换上。”   这么沉重的黄龙晶,却只能烙印下这么简短的一段画面。然而,现在的卫八丝毫都不觉得麻烦,立刻到箱子那边,从里面又取出了紧挨着的第二块黄龙晶。   黄龙晶被替换了上去,那盏油灯七拐八拐所折射出的光线,又照射到了黄龙晶上面。随即,黄龙晶的画面又显现了出来。   因为画面很短,所以漏掉一个细节,可能就看不到了。王换和卫八看的很认真,只不过王换还要抽空去盯着老头儿。   “你不用盯着我,我说话,是作数的。”老头儿继续喝着茶,头也不抬的说道:“你看你的吧。”   王换心里一阵发毛,这个老头儿,和当初十不全的老瞎子一样,眼睛不管用,却又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种瞎子是很可怕的,王换心底愈发的产生了警惕和戒备。   画面中,那几个离开的人很快又回来了,他们架过来了一个人。本来,王换觉得那个被架过来的人可能是昏厥状态,不过,再看了两眼,他就感觉不是,被架过来的,是一个岁数很大的人,头发胡子都白了,已经老到了走不动的年纪。   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没有任何反抗和挣扎的余力,他被架过来之后,又被平放在了石台上。   这一瞬间,王换的视线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而且,他的心理涌动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悲凉,就好像看见一条还活着的鱼,被放在了案板上,将要被杀掉,然后丢到油锅里。   这时候,黄龙晶的画面又消失了。卫八转过身的时候,嘴里嘀咕了一句,王换觉得他在骂街,正看的有劲,画面突然没了,很吊卫八的胃口。   这一次,卫八干脆把箱子直接拖了过来,然后换上了第三块石板。   石板的画面随即显现出来,但王换能看出来,这块石板的画面和上一块石板的画面之间,衔接的不是非常紧密。因为上一段画面消失的时候,年轻道人还在石台的旁边,但这块石板的画面一显现,年轻道人直接就不见了。   但是没办法,石板就是这样的。   这个时候,卫八的瞳孔似乎都紧缩了起来。画面中只剩下那个被放在石台上的白发苍苍的老人,陡然间,黑暗的屋子里似乎充盈着一片淡淡的荧光。   荧光一下子占据了视线,连画面也都被荧光所充斥了。石台和石台上的老人顿时像是被一片潮水淹没了起来。   不过,荧光只是一瞬,很快就消散。等到荧光消散的时候,石台出现了,石台上的老人也出现了。   然而,王换和卫八的眼神就在这一刻全部停滞下来,他们能看到,石台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这一转眼的间隙里,仿佛已经返老还童了。   老人的白发变的乌黑,而且脸上的皱纹明显消失,看着就好像一个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轻人。不仅模样变化如此之大,似乎连精神都和刚才不一样。   这个返老还童的老人一下子想要从石台上坐起来,他的腰身和胳膊显得很有力量,精气神十足。   就在这时候,石台陡然又勃发出一片淡淡的荧光。这次的荧光没有上一次那么浓,在荧光充斥的时候,依稀还能看到被笼罩在荧光里的年轻人的身影。   可是,荧光消失之后,石台上的人不见了。就好像从石台上面直接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随即,有两个人扑到了石台跟前,毫无疑问,这几个人,包括年轻道士在内,都在屋子的一角目睹着这一刻。他们的惊讶,应该比王换和卫八更甚。他们是眼睁睁看着石台上的人从面前消失了。   那个刚刚返老还童的年轻人的确是消失了,消失的非常彻底,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两个人上下检视了一下,年轻道士快步走了上来。   这个时候,黄龙晶的画面消散,王换本以为卫八会迫不及待的去更换一块石板。但卫八没有,他只是转过身,望着在旁边喝茶的老头儿。   “第二块石板和第三块石板之间,缺失了一些。”卫八盯着老头儿,说道:“我想知道,他们还做了些什么。”   王换顿时明白了卫八的意思,两块石板的画面,缺少了一部分,而缺少的那一部分,肯定非常关键。当时用黄龙晶记录下这些的人,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偏偏把这一段遗漏了过去。   王换有一种感觉,他相信,这些黄龙晶原本可能是要拿给路修篁看的。因为画面里的这件事,路修篁没有到场,所以,他需要亲眼目睹前后的过程。   但画面不完整,这只能说明,当时就有人想要故意隐瞒路修篁,把这个最要紧的环节给遗漏过去。   “你觉得,我当时在场吗?”老头儿对卫八的问题似乎有些嗤之以鼻:“一千年前的事儿了,我能在场吗?”   “你肯定不在场,我只是问问,因为中间缺了一段,让人觉得别扭。”卫八没有在意老头儿的态度,现在正是需要询问老头的时候,卫八不想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发生冲突。   “你知道我不在,那还问我干什么?”老头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不知道,我得到这些石板的时候,石板上的画面就是这样的,你问我,我也没法子。”   卫八没有再追问,这些往事,老头儿也有可能是真的不知情。卫八把第四块石板重新放上,光线一晃,石板上的情景乍现。   这块石板的画面和上块石板也有那么一点衔接脱节,石台上那个返老还童的年轻人的莫名消失,让周围几个人都显得有些震惊,他们把整个屋子都找遍了,但没有找到人。返老还童的年轻人的确就像是一滴水,在阳光的照射下蒸发的无影无踪。   这种事情,如果是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定很让人震惊。王换有类似的感觉,因为他之前察觉卫八消失的时候,心里就是如此的惊讶和诧异。   但两者之间还是有所不同,王换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才知道卫八消失了,而画面里的几个人,是眼睁睁看着年轻人消失的。   画面只是画面,没有任何声音,所以,画面里的人相互交谈了什么,王换和卫八都不可能知道。   这个时候,画面里的几个人突然不约而同的转过头,随即,他们的神情和姿态都恭谨了起来,除了年轻道士,剩下的几个人一起低下头。   这一切,都表明来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有相当的身份和地位。 第111章 弊端   刚刚在画面出现的这个人,应该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都裹的严严实实。他到了之后,年轻道士上去说了几句话,多半是在说刚才那个返老还童的人突然消失的事情。   黑衣人很镇定,听完之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随即,有人又从外面带进来一个白发老翁。   这个老头岁数明显也很大,头发全白了,不过,他比之前那个老头儿精神要好一些,被人架进来的时候,还在全力挣扎。黑衣人看看老头,旁边的人会意,取出绳子,把老头儿捆粽子一样的绑了起来。   这时候,石板上的画面消失了,卫八二话不说,立刻又换了一块石板。   石板的画面出现之后,王换立刻发现,这块石板的画面和上块石板又出现了脱节。   这是个很让人难受的问题,明明知道肯定还有内容,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王换不由自主的望向了身边的老头儿,老头儿一声不响,握着已经喝空的茶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的画面上,黑衣人和其他几个人都不见了,他们肯定躲藏到了屋子的角落里。画面中只剩下那个被捆绑着放在石台上的白发老翁。   一片莹润的白光弥漫开来,顿时就把石台上的老翁给包裹住了。白光来的很突然,去的也很突然,在白光消失之后,石台上的白发老翁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他的头发变得乌黑发亮,而且皱纹消失,四肢身躯似乎也更有力了一些,在石台上不断的挣扎,越挣扎越剧烈。但是这一次,没有人上来阻挠。   就在他将要从石台上滚落下来的时候,一片如同雾一样得光芒陡然乍现,王换看的很清楚,透过这片雾一般的光,依稀可以看到对方的身影。   然而,这一切就好像海市蜃楼,雾消散之时,石台上的人无影无踪,就和前一次一样,消失的那么离奇,又那么诡异。   石板的画面又没有了,卫八赶紧换了一块。接下来的画面,就是黑衣人在屋子里围着石台不停的转圈,在寻找任何值得注意的蛛丝马迹。   箱子里的十块石板都看完了,等到看完之后,王换自己心里先出现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卫八没有撒谎,那种神奇的白石头,果然有着非凡的作用。一个人,从白发苍苍,再到青葱少年,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过程。   这样的结果,可能是无数人毕生所梦寐以求的。即便这不是真正的永生,但是,从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再到黑发披肩精神焕发,这种诱惑,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   王换动心了,先不说路修篁这件事里面,到底有没有可以让秀秀活过来的办法。就是他所目睹的返老还童,已经让他心神激荡。活的时间越久,那么寻找救活秀秀的机会肯定就越大。   不过,从黄龙晶所储存的画面来看,这种返老还童,有一个无法消除的弊端,那就是被返老还童的人,会突然消失,消失的非常彻底。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在这样的前提下,即便是再诱人的事情,也会让人敬而远之。   可以说,被返老还童的人突然消失,让黑衣人和年轻道士始料未及。他们应该没有查找到原因。   王换有一种预感,这个原因,或许一直都没有被查找到。   “还有别的黄龙晶吗?”卫八看完了箱子里的十块黄龙晶,显得意犹未尽,转头问道:“还有别的,也拿出来看看。”   “没有了。”老头儿摇摇头:“别的箱子里,装的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嗨,既然都看了这么多了,有的话,不如一起让我们看看,看完了,这些黄龙晶还是你的,我们又不带走。”卫八显然知道这些线索是很珍贵的,如果有别的黄龙晶,他肯定想一睹为快。   说着话,卫八就站起身,到墙角那几口箱子跟前,随手打开了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一些乱七八糟的瓷器。   “我说一就是一!”老头儿哼了一声:“骗人的谎话,我还不屑说!”   “没人说你骗人啊,这不是就是聊天嘛?”卫八仍然不介意老头儿的语气,不管对方说什么,卫八还是把墙角的几口箱子都看了看,果然,老头儿没有撒谎,箱子里的确是别的杂物,没有黄龙晶。   “现在信了吧!”老头儿压着嗓子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你们说的那个六指!要是得寸进尺,这交易就没法谈了!”   “气大伤身,别动怒。”卫八死了心,坐到老头儿对面,说道:“聊一聊吧。”   卫八很清楚老头儿的心理,从老头儿听说西头鬼市的六指之后,神情就始终不怎么安详,好像忧心忡忡的样子。卫八现在就专门说一些西头鬼市那个六指的事情,不过,卫八倒也没有瞎胡编造,当初,六指去西头鬼市的时候,卫八虽然没有一直尾随,不过,很多事情还是从十三堂那里传了出来。卫八把自己听来的事情,稍稍添油加醋一番,告诉了老头儿。   老头儿听的很入神,仿佛一个字都不愿拉下。当他听到六指是被巴家的人硬从别的地方带到西头城的时候,老头儿就不淡定了。   王换感觉,这个老头儿以前没到这儿的时候,应该也是在江湖闯荡过的人,他知道巴家,也知道巴家的作风。   “没事,你放心,那个六指,逃出去了。”卫八说道:“巴家的人没能追上他,而且,巴家自己在西头城也遇到一些麻烦,还死了人。”   不得不说,卫八这种投其所好的交谈很让老头儿宽慰,老头儿紧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卫八说,六指已经安全逃走,现下正跟老婆孩子在一起。老头儿就有点激动,问道:“他的伤,不要紧吧?”   “伤不要紧,当时就给他救治了,还给了他回去的盘缠。”王换插嘴说道:“他的功夫原本是不错的,但没有什么经验,否则的话,也不会让巴家的人给骗到西头城去。”   “是啊,是啊……”老头儿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复杂,看上去好像比较宽慰,但同时又有一种难言的忧虑。   “你想找他,我们回去,把他带过来见你,这是咱们刚刚谈好的交易。”   “那你说吧,还想知道些什么。”老头儿很懂规矩,知道卫八答应把六指给带来,一定还有别的要求。   “我们也不要什么东西,只是想多知道一些这儿的事,比如,你为什么一直在这个地方,又比如,你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目的?”卫八咧嘴一笑:“老人家,我可是把什么都跟你说了,所以……”   “要我说几遍你才肯相信!我从不说谎!”老头儿显得有一点恼火,很反感卫八质疑他的诚信。   “信,信。”卫八点点头:“你说吧。”   老头儿又低下头,不知道在考虑什么。卫八问的问题,其实是很关键的,老头儿来这儿的动机,必然是个要紧的环节。所以,老头儿需要考虑。   王换和卫八都能猜到这一点,因此也没有催促。这个老头儿的脾气不太好,催的急了,把他惹恼,事情就又不好谈了。   老头儿至少考虑了有十多分钟的时间,才拿起空茶杯,把里面泡过的茶叶一片一片的捏出来,放在嘴里咀嚼。   “这些事,原本是死都不能说出去的,你们可以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出来。”老头儿慢慢嚼着茶叶,说道:“可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把这些装在自己的肚子里烂掉,究竟有什么用。” 第112章 家族往事   老头儿不断地咀嚼着嘴里的茶叶,神情有些迟疑,也有些惘然,显然还在不断地思考着什么,也可能是在回忆着什么。一旁的卫八依旧不急躁,因为他知道老头儿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将心底里的秘密和来到这里守在这条破船上的动机讲出来的心理准备。   有些人活一辈子就为了将秘密带到土里去,现在要他将秘密从肚子里吐出来,那可能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老头儿思考了十多分钟,似乎还没有下定决心,好像陷在回忆和沉思里不可自拔,王换不断的观察着老头儿,时不时低下头打量着老头儿捏出来的茶叶。   茶叶看上去很苦,至少王换是这么觉得的,而老头儿咀嚼茶叶却面不改色,丝毫都不觉得苦涩。王换知道,在这种地方都能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已经足以承受世间大部分的苦。   又等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卫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他低下头来,在老头儿的耳边轻声说道:“想好了吗?你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把你要的人给你带过来。”   在昏暗的油灯火光的照耀下,老头儿的那宛若枯槁的面容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色。看起来,老头儿还在为跟自己肚子里藏着的秘密挣扎,只是一想到卫八嘴里提起的逃亡在外的六指,他的神色又从为难变成了忧虑,最后才渐渐舒展了眉头。   老头儿一次性将茶杯里剩下的苦茶叶全都丢进了嘴里,开始缓慢地咀嚼,在这地下湖上的破船里,在这无边的黑暗和死寂当中。老头儿就是依靠这些苦茶叶,熬过每一个难熬的白天和黑夜。   只是几十年过去了,先前无比苦涩的苦茶叶,现在也平淡地似乎没有那么苦了。   “你们问白石头,又问六指,在这件事里,你们走了多久了?”   “不算太久,我们其实也只是跑腿的,后面还有老板。”卫八说道:“所以,我们只是想在老板那边讨个赏,你说的事情,我们一句也不会露给别人。”   “你们知道,一个叫师盘的人吗?”   “师盘?”王换和卫八不由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师盘这个人,是路修篁当时的合作人,但师盘似乎比路修篁还要神秘,关于师盘的线索非常非常的稀少。   “对,师盘,我的先祖姓师,叫师盘,跟我一样,左手都长着一根六指。”老头儿举起了自己的左手,露出了那根形状很奇怪的六指。   王换没有想到,老头儿会这么干脆利索的就承认自己的来历。师盘这个人,相当的重要,就因为关于他的线索特别匮乏,所以愈发显得很关键。   老头儿直接说出了师盘,让王换和卫八非常意外,两个人集中精神,接着听老头儿的讲述。   师盘和路修篁的合作,是非常隐秘的,路修篁扮演的角色,后来的人大概还知道,可师盘扮演的角色,就无人可知了。   “那师盘,到底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王换忍不住追问了老头儿一句。   “我不知道。”老头儿摇了摇头,说道:“你们相信吗?我真的不知道。”   老头儿是师盘的后裔,然而,就从师盘的儿子那一代开始,已经不知道师盘到底在路修篁的事件里具体负责什么。   不过,有一点,师盘家族的后人是很清楚的,路修篁之所以把师盘看的那么重,把师盘当成自己的合作伙伴,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师盘有六指,很奇怪的六指。   六指到底能干什么?在这个事件里具体起什么作用?这些事情,师盘家族的后人不知道。   师盘最后和路修篁翻脸了,彻底的反目成仇,两个人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路修篁要控制师盘,师盘则要反抗,在激烈的争斗中,师盘还是落了下风。   但是,师盘对于和路修篁反目这件事,或许早就有所预料,所以在没有真正翻脸之前,他就把自己的家属秘密的做了妥善的安排,让家属从当时的西北迁徙到了内地。   所以,师盘和路修篁争斗失败之后,暂时没有牵连到师盘的家族。   当老头儿说到这儿的时候,王换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师盘家族的后人,对师盘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师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把家族的人牵扯进来,所以,他什么都不告诉家族里的人,等家族的人离开西北以后,就等于置身事外。   这不是刻意的隐瞒,这其实只是一种保护,就和西头鬼市的一些人一样,自己做着提头换饭的买卖,却决不允许自己的子女再涉足这一行。   师盘家族的人大致分为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暗地里留在了西北,另一部分则内迁。然而,内迁的那一部分人虽然距离西北远了,但形势却更危险。不断的有人在追捕他们,反倒是暗中留在西北的一部分,情况居然还算好一些。   师盘和路修篁内斗之后,再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死了,还是被路修篁给抓了。师盘的一个儿子,在整理师盘的遗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用来记录文字的羊皮卷。羊皮卷里记载了一些内容,师盘的儿子进行了很仔细的研读,毫无疑问,从这个羊皮卷里,师盘的儿子获取了一些关于大事件的信息。   随后,这部分留在西北的师盘家族的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一直都很低调,小心,顺着师盘留下的线索,不停的寻找着。至少寻找了有三代,他们才寻找到了这个地方。   三代人,百余年的时间,师盘家族的人的命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内迁到内地的那部分家族成员,在无休止的追捕之中,几乎丧失殆尽,只有西北这一支保留了下来。   在找到这个地方之后,师盘家族的人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地方很要紧,他们得守护起来。家族的成员经过协商,达成了一个协议,用抽签的办法来决定,谁留在这里守护。   这虽然不是什么生死签,却比生死签还要痛苦,抽到签的人,后半生就等于要在这个地方度过。这一代的人抽了签,等到抽签人快死的时候,下一代的人就要继续抽签,保证这个地方一直有人守护。   老头儿是他们那一辈儿里面抽到签的人,从三十多岁就到了这儿。这么多年的时间,老头儿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懂得了一些道理。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代再这样活下去,不希望子子孙孙都要在暗无天日之中度过余生。   所以,老头儿曾经做过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他决定,家族延绵传承了几百年的族规,就到他这里作废,他是最后一个守护者,从他开始,后世的子孙不再进行抽签,也不再到这个地方来。   事实上,从老头儿的父亲开始,家族的人丁就已经非常的单薄。老头儿有一个同胞兄弟,老头儿来到了这儿,同胞兄弟留在外界。只不过,他兄弟的命不好,还没有成家立业,就病死了。   在弟弟病死了之后,老头儿产生了很强烈的危机感,因为他只有一个独生儿子,这就意味着,家族变成了一脉单传。   他到这儿第十四年的时候,他的儿子来看过他一次,告诉他,自己也成家了,也有了一个儿子。老头儿知道自己有了孙子,心里非常高兴。   他觉得,自己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自己吃一辈子的苦,但是儿子孙子都可以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已经值得。 第113章 守护之物   老头儿当时就嘱咐自己的儿子,让他带着家人远走他乡,千万不要在一个地方久留。因为这么多年下来,迁徙到内地的那一支族人消失殆尽,留在西北的这一支安宁了很多年,但渐渐的也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老头儿怕不安全,才让儿子一家尽早离开。   老头儿还跟儿子说,这个地方的所有一切,都停止到他这一代,不要再告诉后世子孙,就当这个地方不存在,就当家族以前的族规也不存在。   王换听到这儿,就知道在西头鬼市遇见的六指为什么看着像是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样子。六指的父亲没有告诉他任何事情,也没有讲述过家族的往事。所以,六指本人就像是一张白纸。   从老头儿见过自己的儿子以后,一直到现在,他的儿子再也没有来过。老头儿不愿意想,不愿意面对,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心里还是有数。他的儿子可能不在人世了,否则的话,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来探望自己。   老头儿的讲述,其实已经非常清晰。师盘家族遗传的六指,是个很显眼的标记,那种奇形怪状的六指,只在师盘家族中传袭,只要看到了六指,那不用去考证,就能知道一定是师盘家族的人。   那个曾经在西头鬼市出现过的六指,必然就是老头儿的孙子,否则的话,老头儿不会听见王换和卫八的讲述之后就那么的激动。   如此一来,老头儿想见到六指的动机,就很合理而且很迫切了。   “你们不要骗我。”老头儿低下头,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连这件事也骗我,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不会。”王换立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王换能体会老头儿此刻的心情,不管自己多么想找到这件事的最终答案,也无论自己多想救回秀秀。可是,自己的苦痛,别人也正在承受,不能因为自己的苦,就遗忘了别人的苦。   六指这件事,王换一直都在隐瞒卫八,卫八答应老头儿,很可能就是想套取线索。但王换答应下来,就一定会做到。他心里盘算好了,从这儿离开之后,回到西头城,他肯定要去找六指,把这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然后带着六指来见老头儿,让他们祖孙团聚。   “老人家,能不能聊聊,这儿到底有什么东西?”卫八猜不到王换的心思,他现在完全都在考虑老头儿的讲述。   事情很明显,这个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六指家族就不可能世世代代都派人专门守在这儿。   这种守护其实是很有效的,远的不说,就这个老头儿带着一条老狐狸守在这里,如果不是卫八这样有见识有身手的人,再加上王换的配合,肯定已经折在这儿了。   卫八这句话一问出来,老头儿又犹豫了,尽管他先前思考了好长时间,可是真正谈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心里根深蒂固的念头就随之浮现。   一个家族,用几百年的时间来守护的东西,必然至关重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东西本身可能会变的没有价值,但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却成为每一个族人头上的紧箍咒。   “东西,就在这里……”老头儿考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其实,在他看来,自己既然已经打算让守护的任务终结在这里,那么,这个地方的东西,实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老头儿仔细的说了一些情况,这个地下空间很大,过了地下湖泊之后,顺着暗河继续走,还有很长的路。暗河在前方大约一里左右,有一个转弯,转弯的水流非常急。   在那片湍急的水幕后面,依然还有空间,但老头儿没有去过。不仅他没有去过,他的祖辈也没有去过,家族曾经有遗训,他们就在这片地下湖守护,不能到水幕的另一边去。   六指家族在这里守护的,是一只盒子。老头儿讲述了之后,在自己坐着的桌子下面,掀开了一块木板。   木板下头,是一个很精巧的机括,机括不止一处,王换一伸头,就能看到里面很复杂的齿轮还有乱七八糟的线,可以想象的到,如果不是懂行的人,谁冒然掀开这块木板,下场一定会很惨。   绕过机括,下面果然有一只小箱子,箱子是很厚的木头制作的,涂着非常厚的漆,即便在这种潮湿的地方,这层漆也起到了防潮的作用。   箱子保存的很好,挂着一个特别大的锁。老头儿从腰里解下来一串钥匙,把锁打开。   箱子被打开了之后,王换看见里面还有一口箱子。里面的箱子是铁皮的,已经锈迹斑斑。这口铁皮箱子也很厚实,老头儿此时停下手,侧脸对他们两个说道:“这口箱子,我没有打开过,若操作不当,箱子里面的东西会毁掉。”   “你没有打开过?”卫八楞了一下:“你不知道这箱子里是什么?”   “不光我不知道,我们家族的祖辈,都不知道。除了当时带来箱子的祖先,别的人不可能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王换暗自咂舌,一个家族在这里守护了这么久,竟然连箱子里的东西都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估计走遍天下也遇不到第二件了。   “那……”卫八迟疑了一下,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件事的沉重,人家守了几百年,都没有打开箱子看过,自己刚到这儿,就打开箱子去看,怎么想,都有点不合适。   “把箱子拿出来,我就不想再管了。”老头儿的神情之间,似乎有一点悲凉,但是同时又有一点解脱的神色。守护这口箱子,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在家族头上几百年之久。如今,他总算是替自己的祖先,替自己的后代,把这座山给砸碎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奔波寻找一辈子,到最后真正看到结果的时候,或许,这个结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自己的一生,全都浪费在寻找的过程中。   老头儿郑重其事的把这只铁皮箱子打开,打开需要独特的手法,别的人肯定不行。   咔吧一声,铁皮箱子的箱盖发出了一声很怪异的声响,老头儿把箱盖掀开之后,慢慢的递给了卫八。   “这只箱子交出去,这里的一切,都跟我,跟我的后代没有什么关系了。我累了,我们家族里的人,都累了,想歇一歇。”老头儿淡淡的说道:“不管这只箱子里是什么,我都不会去问。”   “我知道。”卫八接过这口箱子,觉得特别的沉,沉的有些拿捏不住。   “有一样,我要说明白。”老头儿突然按住了卫八的手,说道:“箱子里的东西,你可以看,但现在不能带走,除非你把我的孙子带过来,我亲眼看到了,才算作数。”   卫八觉得有点为难,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老头儿的孙子在什么地方。不过,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先看看,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   “行。”卫八点了点头,先答应了下来。   “我信你们,信你们不会欺蒙我这个可怜人……”老头儿慢慢松开了抓着卫八的手,自己坐到了一旁。   卫八屏住呼吸,慢慢的把铁皮箱子里的东西展露出来。箱子的四周,也有一圈很精密的机括,那么大的箱子,其实只有中间一点存放东西的空间。   箱子的正中,有一个黑色的圆筒,圆筒也是铁铸的,毫无疑问,六指家族一直在守护的东西,就在这个圆筒里。 第114章 圆筒   这只黑色的圆筒,大概有手腕那么粗,里面装着什么东西,没人知道,老头儿说了,就连他的祖辈也没有打开过这只圆筒。   王换在旁边看着这只圆筒,心里充满了猜测。他在想,被这样守护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可这个圆筒只有这么大,能装的下多少东西?圆筒里面会是什么?一张路线图?或者,一卷写着文字的纸?   可是,没有看到圆筒里的东西之前,仅凭猜测是绝对猜不出来的。   “我打开看看。”卫八肯定也想知道圆筒里是什么东西,他对老头儿说道:“我只看看,不拿走。”   “看吧,看吧……”老头儿低着头,他已经完全放弃了对这个地方的守护,也放弃了从祖先传至今日的职责,有些职责,时间太久,就会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老头儿应该受够了这一切,他不想再承受,更不想自己的子孙再去承受。   卫八看看黑色的圆筒,圆筒上有一道火封,把火封刮去之后,用力一拧,圆筒就被打开了。   圆筒里面,套着一个更小的圆筒,这个圆筒是半透明的,就好像沙子在高温灼烧之后融化而成的玻璃,也像是质地不太纯正的石英。把这只圆筒取出来之后,两个人仔细的辨认了一下,顿时,一种难以想象的诧异,充斥在王换的心头。   这个半透明的圆筒,里面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液体,但具体是什么,他们不知道,在这些黏糊糊的东西里面,包裹着一团什么不明物。王换和卫八观察了好一会儿,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看不出这是什么,但随着观察的深入,俩人认出来,这只圆筒里浸泡的,好像是一只眼睛。   一只人的眼睛,被完整的取了出来,然后浸泡在了这里。王换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一时间,他的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只眼睛,能有什么用处?但是没有用处,又怎么可能被存放在这个地方,然后由六指的家族守护这么久?   毫无疑问,眼睛一定是有用的,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它的具体用处。   “这真是怪事。”卫八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转头望向老头儿,问道:“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圆筒里……”   “你什么都不要说。”老头儿不等卫八说完话,立刻就制止了他:“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是什么。”   卫八苦笑了一声,这个小小的圆筒,改变了六指家族很多人的命运,比如这个老头儿,如果没有承担守护的任务,最起码老头儿可以在外面正常的生活,不管活的好,活的坏,总归还有自己的自由。可是就因为这个圆筒,老头儿大半辈子全都搭在这儿了。   对这个圆筒,老头儿的情绪非常复杂,他说的是实话,他不想知道圆筒里是什么东西。   卫八轻轻把圆筒放回原处,同时慢慢的转头,望着王换。王换能看懂他的眼神,老头儿一定要把六指给带过来,见到人之后才把圆筒交给他们。但卫八不知道六指的下落,他觉得,如果去外界寻找六指的话,那个难度太大了。   所以,卫八是在无声的询问王换,要不要耍诈,从老头儿这儿硬把圆筒给夺走。   卫八认为,王换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所以,在他望了王换一眼之后,自己的拳头就暗中捏紧了。   就在这个关头,王换一下按住了卫八的手,摇了摇头。   王换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食言,一定要把六指带到老头儿这里。尽管这样会浪费时间,也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王换决心这样做。   他很清楚,想见一个人,却怎么都见不到的时候,人的心会有多么的难受。他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就不想让别人也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们说话算数。”王换按住卫八,对老头儿说道:“我会把你的孙子带到这儿来。”   老头儿顺着王换的声音,转了转头,他看不见王换,不过,他应该能听出王换语气中的坚决和诚挚。   卫八这个时候又望向了王换,两个人认识了这么长时间,可以说彼此都有了解。卫八知道王换不是一个空口白牙的人,既然他这样跟老头儿保证了,而且还不让自己动手,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王换知道西头鬼市六指的下落,一定知道。   卫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丝笑意有一点复杂,让王换心里不怎么舒服。他觉得,自己是不是需要跟卫八解释点什么。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明白。”卫八点点头,对王换说道:“就如同我当时隐瞒了你一些事情一样,每个人都不可能把所有的底牌一下子亮出来,我懂。”   “嗯,我没有隐瞒谁的意思,只不过,站在我的立场上,我当时必须那么做,否则,自己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儿。”   王换很害怕卫八会因为这件事而埋怨自己,不过,卫八是识大体的人,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当着老头儿的面跟王换争执这些,所以,王换稍稍一解释,卫八就释然了。   他们商量了一下,两个人一起回去,肯定不合适,他们都能感觉到,这个圆筒的重要性,尽管老头儿已经在这儿守护了很多年,可是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他们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人留在这儿,另一个人去带六指过来。王换是回去的最佳人选,他和六指打过交道,而且六指还欠着他的人情。   做好了打算以后,王换立刻就从这儿离开了。老头儿知道这是要带自己的孙子回来,所以非常用心,直接把船靠到了湖泊的边缘,让王换登陆。王换顺着原路回去,等走到那个石台的时候,他还能看到前后两排陶俑。   陶俑现在是没有什么危险了,王换知道,之前在这儿遇到的惊险,无疑都是老头儿做的手脚,但是,当他看着这些陶俑的时候,心里好像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人的命运,究竟是怎么样的,谁都不会知道。人生的悲哀,是因为明天的事情,无人可以预料,人生的惊喜,也因为明天的事情,无人可以预料。   王换顺着原路回到了地面,他没有停留,当即从这儿出发,考虑到沿途要经过很多无人的地段,王换专门又到了山妮家里,找他们重新买一些干粮。   山妮家对王换的印象很好,因为没有人会拿一块大洋来买一锅杂粮馍馍。山妮爹前不久还跟山妮她娘说,这样的好生意,恐怕以后不会再有了,但是话刚说完,王换竟然又找上门来,让山妮爹说不出的意外和惊喜。   山妮的爹娘立刻就到厨房里去忙活,给王换准备干粮。王换坐在院子里抽烟,山妮就悄悄的看着王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想说什么?”王换看看山妮:“有话就说吧。”   “你一个人回来的?”山妮跟王换之前也说过几句话,所以神情没有那么拘谨,很小声的问道:“跟你一起的大哥呢?”   “他?”王换突然想笑,他觉得,山妮好像真的看上卫八了:“他有些事,这几天不能来,不过,等过些日子,一定还会来的,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带给他。”   “没有,只是问问……”山妮赶紧摇摇头。   王换抽着烟,心神开始荡漾,他在想,如果身边有一个让自己铭记在骨子里的人,那么,就算生活在这片穷山恶水,这一辈子,或许过的也会很快乐。 第115章 水路   王换在山妮家等了很长时间,直到干粮预备好,这才带着上路。   返回的路,王换还有印象,毕竟之前不久才和卫八一起过来。但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他离开那个地下空间的时候,卫八交代过,从马保那里得到的山旗,现在能不用最好不用。马保的草甸子山出事的消息,多半已经传出去了。   王换记得卫八的话,所以一路上非常谨慎。但是,跟沿途的山匪打交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拿钱买路,山匪会觉得对方很阔绰,没准就直接把人给留下来,不拿钱买路,势必又要引起一场纠纷。王换尽量选着小路走,有时候还专门绕个大圈子,把山匪时常出没的路给绕过去。   他们来的时候,一直走的陆路,等到回去时,王换绕了个大圈子,想走水路。从这儿走水路,只有黄河一条河,天气比较冷,船很不好找。   在河边走了两三天,王换终于在远处看到了距离河岸不远的地方所搭建的一个窝棚。窝棚很小,隐约还能在窝棚外面望见一条羊皮筏子。   对一个南方人来说,这样的羊皮筏子非常罕见。等走到跟前的时候,王换细细的看了看那条筏子。筏子是用整羊皮的皮囊扎起来的,一只羊的四脚连同脖子都被系住,皮囊里吹满了气。   王换在观察羊皮筏子时,一个头上兜着白羊肚手巾的老汉走了出来。老汉看着大约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脸庞晒的黝黑黝黑的,布满了雕凿一般的皱纹。他叼着一支旱烟袋,打量了王换一番。   “出工吗?”王换尽量掩住自己的口音,幸亏他从小就比较机灵,学方言也学的快,虽然本地话没能学会,不过,至少在口音上听不出他是南方人。   “要走水路?”老汉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这时候,窝棚旁边一个很小的羊圈里跑出来一头羊,在老汉身边转来转去。   王换觉得很有趣,这头羊好像一只狗一样,老汉随手丢出去一块土坷垃,羊竟然还能跑出去给叼回来。   “想走段水路。”   “天冷,你瞅瞅这附近,哪儿还有船?”老汉蹲在窝棚门口,朝周围指了指,说道:“这七星滩方圆几十里,这月份能搭船的,没有第二家了。”   “就因为没有第二家了,这才找到这儿了。”王换听对方的话,就知道老汉是想借机加价,天冷船少,而且七星滩这个地方,的确非常荒僻。王换并不在乎这些,多花几个钱,只要走的顺畅,能少些麻烦,那就谢天谢地了。   老汉倒是不急躁,又来回扯了很多闲话,这才把话头转到了船钱上,不得不说,老汉是真黑,要的价钱比平时贵了至少三倍。   “行,开船吧。”王换取了船钱,直接给了老汉。拿了钱,人家才会好好干活。   老汉站起身,拾掇了一番,然后把羊皮筏子推下水,两个人上了筏子之后,顺流而下,这个季节,河里水位比较低,水流也缓,皮筏子走的不紧不慢,老汉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只要掌握住方向就行。   老汉到底是收了王换的钱,神态也就亲热了许多,和王换说了很多话。王换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几句,从正午到黄昏,皮筏子平稳如常,天色擦黑之后,老汉找了个地方靠岸,把皮筏子拖上来,然后取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准备生火做饭。   “这个地方苦,没甚好吃的,将就着些。”老汉从一个脏兮兮的褡裢里拿了几块肉,然后用锅炖起来,说道:“天冷,有口热汤喝一喝,那滋味美得很。”   王换应了一声,坐下来望着已经升空的圆月。和卫八同行了这么久,现在一个人返回南方,他多少都有些不适应。   孤冷的河滩上,一堆篝火,一碗热汤,就如同身在天堂一般。老汉絮絮叨叨和王换说了好一会儿话,肉汤煮好了。老汉给王换盛了一碗,又递给他一个硬的好像石头一样的锅盔。   肉汤很香,尽管没放多余的调料,但那种香味是王换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嗅着食物的香气,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西头鬼市,回到了食坊。   人都说,故土难离,王换也是如此。静心下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根,一直都在那个江南水乡的小村里。   肉汤凉了一些,王换端起碗准备喝。但是,他的余光一瞥,就看见肉汤的上面,漂着一层油花。   一点一点的油花,在肉汤上面轻轻的摇曳,碰撞,不时的随着升腾的热气轻轻翻个身。看到这一点一点的油花,王换陡然想起来,当初在西头鬼市的时候,老断曾经跟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是老断年轻时,他还没有受伤,还是个完整的人。当时,老断刚刚出来行走江湖,跟着一些人走南闯北,等闯荡了一两年之后,老断觉得自己能够独当一面了,所以,就跟人分道扬镳,一个人闯荡。   有一次,他到了一座很深的山里,不留神又迷失了方向,在山里转悠了几天,吃的东西都吃完了,饿的半死,就在他心急火燎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了几间小茅屋。   茅屋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只剩下半截身躯,显然以前受过很重的伤,幸而未死。这个半截人住在茅屋里,看着好像也没什么太过异常的现象,老断饿的受不了,过去找人家买吃的。   老断多少还算有些经验,他暗中观察,这个半截人功夫不是很好,可能就因为受伤太重的缘故,幸存下来之后,功夫也大打折扣。看到这儿,老断放心了,这个半截人即便图谋不轨,老断也能把他给收拾掉。   半截人给老断煮了饭,没想到饭菜还很丰盛,有酒有肉。老断在吃饭之前,自己用一把纯银的小刀悄悄试了试,饭菜里没有下毒。他就很放心的吃起来,饭菜的味道很好,尤其是那碗炖肉,特别的香,老断一边吃一边看,吃完之后,他发现漂在肉汤上面的油花,是半圆形的,像一个一个的月亮。 第116章 痛下杀手   这一点残余的肉汤引起了老断的警觉,他起初是没在意的,但是等再仔细看看之后,他发现原本半圆形的油花,似乎慢慢变成了椭圆形,最后又变成了半圆形。   这种感觉,就如同这星星点点的油花,好像拥有生命一样。老断就觉得不对劲,电光火石的一瞬,他陡然间察觉出来,这些漂浮在肉汤上面的油花,赫然是一只一只透明的虫子。   老断整个人顿时像是坠入了冰窖,他陡然醒悟过来,那个半截人显然知道老断会提防,所以专门弄了这样的肉汤过来。纯银的小刀试探,根本就试探不出汤里有毒。   肉已经吃完了,老断只觉得恶心,那些漂在肉汤上面的油花,都是很小很小而且难以察觉的虫子,在肉汤的表面慢慢的变幻着形状。老断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半截人的圈套,但他并没有马上翻脸,而是装着一无所知的样子,拍拍肚子,跑到茅厕去,说是解手。   到了茅厕,老断立刻用手去扣嗓子眼,硬是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部给吐了出来。等他快把胆汁都吐出来时,心里意识到不妙,二话不说,直接从茅厕后墙逃了出去。   他一直朝着山的深处跑,等到跑到后面的一座山坳的时候,老断感觉有一点头晕,而且,心就好像被一千只一万只蚂蚁给裹住了似的,痒的难受。他抬眼一看,山坳里的情景让他大吃了一惊。   荒芜的山坳被平整出了一块一块的耕地,这时候已经深夜,可还是有不少人在田里劳作。老断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时,那些劳作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站在原地看着老断。   这些人如同行尸走肉,眼神是木讷的,没有一点神采。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不知白天黑夜,就在这片土地里不停的劳作。老断的头皮又麻了,他一点都不傻,他能感觉到,如果不是自己临危察觉出了一点破绽,那么自己的命运,或许就和这些人一样。   老断接着跑,跑了不久,半截人追了上来。按道理说,老断多少都受了一些影响,但是他的运气出奇的好,在和半截人你追我赶的时候,老断很巧妙的借助一个有利的地势,把半截人给吊死了。   老断很多年后还记得,半截人死的时候模样非常难看,而且,半截人临死之前,还狞笑着对老断说,他以后一定会变成自己这个样子。   事实证明,这个半截人的话,竟然应验了,老断因为重伤,丢失了半截身躯,后半辈子就和这个半截人一样。   后来,老断专门找人打听过,那种透明的,而且会变化的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告诉他,这种虫子,产自岭南,是当地部落里很古老的一种蛊虫,是从人的尸体上培育出来的,虫子几近透明,漂在水面的时候,就像是油花儿一样。人如果吃了之后,会被下蛊之人所驱使,变成一具没有灵智的躯壳。   王换回忆老断的讲述,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回过神,轻轻的朝着肉汤吹了口气。顿时,上面的一层油花开始漂动,半圆的油花渐渐的变成了椭圆,跟着又变成了一弯月牙,再后来又变成了半圆。   毫无疑问,老断当年遇到的事,如今让王换给遇到了。王换突然很庆幸,庆幸有老断这样一个朋友,跟他闲聊的时候讲述了当年自己的经历。   王换不动声色的看了看老汉,老汉捧着碗,侧坐在一旁,正把干硬的锅盔掰碎了泡在碗里。   王换不是一个喜欢找事儿的人,相反,在这种地方,自己又有要紧事,他一直在尽量避免麻烦,但是,有些情况他心里有数,这个老汉在七星滩这儿不知道呆了多久,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如果自己不管,那么以后一定还有要遭殃的人。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乌篷船上那个蓑衣老人跟自己说过的话。   这世间,每个人都有一本账,善恶是非,全部记在账上。   想到这儿,王换不再犹豫,他把碗交到左手,陡然发力,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呼的朝老汉砸了过去。   一只大碗,连同汤汤水水,劈头盖脸的砸向老汉,老汉猝不及防,等到他闪身躲过去的时候,王换已经扑了过来。   王换的手心里,掌中刀正散发着迫人的点点寒光,老汉的岁数大了,但身手竟然很不错,不仅躲过了肉汤,也躲过了王换状如猛虎的一扑。   “你这个后生,这是要作甚!”老汉连着躲了两次,不过模样也颇为狼狈,站稳脚跟之后,就对着王换破口大骂。   但王换不理会他,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浪费口舌的必要,他继续抽身扑了上去,招招不离要害,老汉尽管身手不错,不过,和王换比起来还是要吃亏。   老汉的经验很丰富,一看见斗不过王换,就知道自己这副老胳膊老腿肯定也跑不过对方。所以,他连岸边的羊皮筏子都不要了,在半途猛然一转身,直接朝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冲了过去。   这个月份的河水,凉的刺骨,但是为了逃命,老汉浑然不觉,他跑的特别快,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他相信,自己只能要下河,那么王换就没胆子追下来。   即便敢追下来,老汉半辈子都在河边度过,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段河道。   老汉打算的很好,他抢先了一步,而且全力狂奔,在王换前头一下子扑到了河里。水花一翻,老汉整个人就想一头扎入水中。   然而,老汉忘记了一点,紧邻河岸的水面,只是浅水,水最多刚过膝盖,这点水根本不算什么,他想要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的时候,冷不防身后水声一响,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一点寒芒在面前一闪。   老汉临危猛的一缩头,却没能躲过寒光,半只耳朵直接被削掉了,痛的撕心裂肺,眼前不由自主的一黑。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老汉的衣领被紧紧的揪住,与此同时,王换手中的掌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又划了下来。   老汉迫不得已,用胳膊架了一下,他没有别的办法,否则的话,这一刀就会划到自己的脖颈上。   掌中刀虽小,但刀锋比较宽,一刀下去,老汉的一条胳膊几乎等于废了。在鲜血蒙住了两眼的时候,王换有那么一点心软。他毕竟不是一个嗜血好杀的人,然而,在他心软下来的同时,他突然想到,如果这时候手软,那么,以后势必会有更多的人死在老汉手里,而且会死的很惨。   想到这儿,王换再没有半分的犹豫,一脚把老汉踩倒在浅水中。老汉受不了,身子弓的和虾米一样,使劲把脑袋露出来。只不过他的脑袋一露出水面,王换手中的小刀已经到了眼前。   噗!!!   王换算的很准,老汉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一刀了。即便全力躲闪,脖子也要挨上一刀,自己只需要再跟着补一刀,就能结果他。   然而,让王换意料不到的是,老汉这一次竟然没有躲,在脑袋探出水面的时候,一口唾沫直接就吐了过来。唾沫啪的落在了王换的胸口,与此同时,雪亮的刀锋在老汉的脖子上一划而过。   血花飞溅起来,宛若一朵一朵绽放在夜色中的妖异之花。这一刻,老汉的表情有一些诡异,他肯定很痛苦,但是,他的脸庞上,却有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117章 狗场   老汉这个很反常的表情,让王换的心陡然抽动了一下,这不是正常人濒死时所应该有的神色。   他突然就反应了过来,老汉刚才可能就是因为感觉自己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那一刀了,所以干脆不躲不闪,趁着刀子划到自己脖颈之前的机会,朝王换吐了口唾沫。   王换立刻感觉自己身上像是爬了一只癞蛤蟆一样,让人很膈应。他抬起脚,老汉就如同一只皮囊,漂荡在了水面上。昏黄的水,一下子被血染的一片通红。   “嘿嘿……”老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出了声儿:“哮天犬……会找到你……”   说完这句话,老汉的笑容凝固在了脸庞上,显然是断气了。   王换从浅水走回岸边,在刚才的篝火旁坐下,开始烘烤已经被河水打湿的衣服,他看了看自己的外衣,衣服被老汉吐了唾沫的地方,已经分辨不清了,但是,他能嗅到一股臭味。   那是一种很难闻的臭味,丝丝缕缕,从衣服上飘散出来,王换意识到,散发臭味的,可能就是老汉刚才吐出来的一口唾沫。他有点恶心,把上衣全都脱了,也不管河水是否干净,直接把衣服全都放在水里洗了一遍。   洗完衣服,王换又使劲冲了冲自己的身躯,等再回到火堆旁的时候,那股臭味,似乎淡了一些,却没有消除。   王换从留在岸边的包袱里取出一包香烟,拆开之后抽了一支,一边抽烟,他一边回味着老汉临死之前的那句话。   “哮天犬,会找到你……”   这句话,隐含着一种威胁,哮天犬是什么,王换自然知道。流传在民间无数岁月的传说里,哮天犬已经是狗的代名词。狗鼻子最灵,而老汉临死前吐的那口唾沫,带着罕见的臭味,使劲洗都洗不掉,这让王换感觉到了危险。   而且,这种危险是显而易见并且无法躲避的,否则,老汉也不会临死的时候把这种话给放出来。他根本不怕王换知道,后面会有东西追上他,他就是想让王换在危险和恐惧中胆战心惊的逃命,直至被追上然后杀死。   王换在火堆旁烤干了衣服,然后拿了自己携带的干粮吃了几口。老汉的羊皮筏子是肯定不能用了,王换对这片水道不熟,冒然用他的羊皮筏子,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原本就是为了安全,才抛弃陆路改走水路,可是现在,只能重新走回陆路。   王换沿着滩地走了很久,走出去之后,又找了好长时间,终于找到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很少有人行走,至少大半天的时间,王换都没有遇到一个人。   他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不能不说,老汉临死那一招,真的让王换心神不宁。一路上疑神疑鬼,总是在观察,四周到底有没有狗的踪影。   他有些惋惜,道人是养狗的好手,跟狗似乎天生就亲近,不管什么样的狗,只要遇见道人,就和见了亲人一样。可惜,道人死了,否则,现在有道人在身边的话,就不用畏惧什么哮天犬了。   走陆路很慢,找不到车马,只能靠两条腿赶路,而且还要挑着平时没人走的路去走。就这样磨蹭了几天,身上的干粮消耗殆尽,没有吃的,就无法保证体力,王换需要找个地方补充一下。   说起来很巧,在干粮吃完后的第二天,王换找到了一个镇子。镇子很小,不在卫八和王换来时的那条路线上。王换想到镇子上买点东西,然后迅速离开。   小镇虽然小,但是看起来很繁华,越是这种荒僻的地方,只要有村镇,就一定有不少人烟。王换抱着来去匆匆的念头,然而等他走到小镇附近的时候,脑袋一下就晕了。   他听到了狗叫的声音,而且不止一条狗,似乎镇子里有成千上万的狗在一起吼叫。王换这一路一直都在全力提防,却没想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一下子就听到了这么多杂乱的狗吠。   他觉得有一点心慌,想要赶紧离开,透过进入镇子的那条小路,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商贩在兜售食物,王换不知道朝前再走多远才能遇见别的村镇,他犹豫了一会儿,这时候,一个推着小车的贩子,从后面走过来,看样子是要到镇子里去。   小车上挂着陇西腊肉的招牌,还有面饼,用来夹腊肉。王换拦住小贩,问好了腊肉和面饼的价钱,腊肉肯定买不完,但面饼却只有十几个,王换包圆了面饼,又要了十五斤腊肉。   小贩遇到了大主顾,眉飞色舞,手脚麻利的替王换把肉和饼都包起来。   “人家都说,卖什么的就不吃什么,今天,我请你吃腊肉。”王换把自己买下的腊肉拿了些出来,给小贩吃,小贩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小贩吃了腊肉,王换也跟着吃,腊肉滋味不错,只是太咸。趁着小贩喝水的机会,王换问道:“这镇子里怎么这么多狗在叫唤?”   “外地的贵客,是不知道这个镇子的规矩的。”小贩喝了水,抹了抹嘴巴,说道:“双月的十五,镇子要斗狗,每年六次,今天恰好就是十五。”   王换觉得这个小镇名不见经传,但是在方圆百里之内,小镇却是闻名遐迩,小镇出名,就是因为有斗狗。   小镇的狗场,每年六次,每次都要持续到月底。这半个月时间,小镇里热闹非凡,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从赤贫暴富,也有人从小康落到倾家荡产。最早的斗狗,只论输赢,至多狗主人之间会有赌注,但是小镇的狗场,见者有份,都可以参与下注。一群关中的刀客在这里作盘,盘做的很大,而且讲信誉,不会赖账,所以双月的十五,甚至有人从几百里之外赶过来。   除了刀客的狗场,还有其它零零碎碎二三十个小狗场,都有人下注赌输赢。   在狗场斗赢了十场的狗,会在脖子上挂上红花,然后离场,不再参与争斗。这些狗,全部要送到一个人手里。   “送给谁?”王换最后捏了片腊肉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问道:“连赢的狗,狗主人会舍得送人?”   “不舍得,却没法子。”小贩摸了摸自己那张冻的通红的脸,哈着气说道:“马王爷喜欢狗,爱狗如命,这些狗,都要送给马王爷。”   “马王爷?马王爷是谁?”   “是个还俗的道士。”小贩说道:“七星滩的头把子。”   一听到七星滩,王换就觉得暗自头晕,他就是在七星滩遇到了那个老汉。如今走出来这么远,已经离开了七星滩的地头,但是听见七星滩,他还是觉得有点心惊肉跳。   老汉临死之前挂在脸上的诡异笑容,王换至今记忆犹新。   七星滩虽然很荒凉,但是扼守着水路和陆路两条要道,作为七星滩的头把子,马王爷是这方圆二三百里跺跺脚地皮都会抖三抖的人物。尽管小镇距离七星滩还远,尽管在小镇做盘的刀客们势力也很雄厚,但马王爷的面子,必须要给,否则以后一定会有什么麻烦。所以,每次开狗场,有出色的斗狗,都要给马王爷送去。   “哎哎哎!”小贩正跟王换乱喷吐沫星子,突然就踮起脚尖,指着后方叫道:“马王爷来了!”   王换回头看了看,在身后很远的地方,驶过来几辆马车。最前面的那一辆,用的是四匹纯色白马,四马拉车,而且一水白马,在这荒僻苦寒的黄土高原上,绝对是一景。 第118章 马王爷   每逢斗狗时的小镇,是很热闹的,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但是这辆四匹白马牵引的大车行驶过来的时候,不管是谁,纷纷让路。   四匹白马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代表着一种权威,不容置疑的权威。马车的主人似乎在告诉所有人,我既然来了,别人都得让路。   “这么气派的马车,只有马王爷这么一辆。”小贩看着马车越来越近,语气中充满的崇敬和羡慕。   马王爷的到来,让小镇外面的人群出现了骚动。有些人见过马王爷,但更多的人却没有见过。人们都知道,马王爷一般只守着自己的地盘,极少外出,即便外出,也多半是到狗场来,亲自看看斗狗。   人群虽然让出了一条路,却没有人散去,都想一睹马王爷的风采。小贩是个卖腊肉的,但常年都在附近行走,知道很多秘闻,他一边看,一边跟王换讲着马王爷的生平。   据说,马王爷是个苦出身,年少的时候因为家里穷,时不常都要出去偷鸡摸狗。不过,马王爷比较讲道义,所以,一帮人都愿意跟着他,年纪轻轻,马王爷就变成了一小撮匪盗的头领。   有一次,马王爷手下一个伙计被人给打伤,马王爷觉得很丢面子,一声不响的提着刀出去,把仇家追出去百十里,最后还是剁了对方。这件事给马王爷挣来了很大的名声和面子,却也给他引来了祸端。面对通缉,马王爷背井离乡,离开了这里。   有人说,马王爷辗转到了南方,然后入了道门,也有人说,马王爷其实一直都在本地,只不过隐姓埋名。   过了大概七八年,一个道人出现在了七星滩,这个道人一出现,原先属于马王爷的那票人,立刻归附,跟着道人一起打地盘。这个道人,传闻就是马王爷。   后来的十多年时间里,马王爷的地盘越来越大,势力也越来越大,控制着水路和陆路两条要道,发足了财,也攒足了人脉。南来北往的人,只要跟马王爷沾上点关系,那就畅通无阻,无人敢挡。   小贩跟王换讲述这些的时候,马王爷的马车已经到了小镇大门外。马车停了下来,小贩说,这倒不是马王爷亲民,想下车跟围观的人群打招呼。只是因为他这辆马车是特制的,车身非常宽,小镇的镇门太小,马车过不去。   马车停下来之后,车里的人也跟着下来了。下车的,果然是个穿着道袍的人。   王换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眼神猛然一滞,好像连脑子也跟着停顿了下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   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小贩所说的七星滩的头把子马王爷。这里距离西头城,不止千里,可以说天各一方。王换没有打算在这个地方遇见任何熟人,可是,这个马王爷,瘦弱的身躯,一身污浊的道袍,下巴上有一缕山羊胡子,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的一般。   王换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因为他看见的马王爷,赫然是死去已久的道人。   王换不久之前心里还在感叹,如果这个时候有道人跟在身边就好了,最起码不用为那个老汉所说的哮天犬所担忧。结果自己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在小镇这里遇见了道人。   王换的脑子,在一瞬间有些懵懂,不过,他恢复的很快,转眼就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是道人,道人已经死了,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的。   这个时候,王换的心理涌动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道人这个人,在王换心里犹如一个还没有解开的谜。因为道人死了之后,王换到他的住处去看过,结果房东说,道人在两年前就已经退房,不辞而别了。   这件事,王换没有忘记,只不过他查找不出真正的原因。一件无头无尾的事,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王换就没有白费力气再去查。   可是,当他在这个陌生的小镇,看到了那个酷似道人的马王爷之后,王换突然有点分辨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道人,还是马王爷?   这个问题本身是很无稽,也是很可笑的,把一个还活着的人,看做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除非是眼睛或者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这么做。   但是,王换想不通,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他原本没有打算进入小镇,为了避免麻烦,他只想买点吃的,然后马上离开。可是,在看到了从马车上下来的马王爷之后,王换不可抑制的改变了主意,他必须要跟着去看看,如果能跟这个马王爷交谈几句,他的把握会更大一些。   马王爷下车之后,后面两辆马车也停了下来,从车上跳下来四个怀里抱着关山刀的刀客。这肯定是马王爷的保镖,事实上,马王爷本身就是个金字招牌,没有人敢找他的麻烦。只不过马王爷是个爱面子的人,他感觉出门在外,就要拿出七星滩总把子的派头,不能让人小瞧了。   除了四个刀客,其余还有马夫,随从,杂役,十几个人在后面尾随着马王爷进城。和先前一样,热热闹闹的小镇,人来人往,但看到马王爷的时候,所有人都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王换立刻跟在了后面,他一边走,一边不断的朝前面张望。他能看见,马王爷身后的两个杂役手里,提着两个很大的食盒,食盒里都是各种各样的食物。马王爷的饭量好像很大,走了几步,估计是觉得肚子饿,从食盒里拿了一只鸡,撕开了一边走一边啃。   一进入小镇,狗吠声就连绵成了一片。那几个关中刀客开的狗场,是在小镇的最北边,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几十年前就变成了斗狗场。除了这个最大的狗场之外,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斗狗场,每到双月的十五,镇子里的狗似乎比人都多。   其实,这种连绵不绝的狗吠声听多了,会叫人觉得心烦。尤其是一些狗,叫的莫名其妙,而且叫的非常凄惨,就好像自己老婆被人领走了一样。不过,马王爷对这一阵一阵的狗吠显得非常受用,似乎比听戏还要来劲。他吃着鸡腿,一边侧着脸,不断的听着从四处传来的狗吠声。   小镇虽然小,但是因为斗狗场的原因,所以五脏俱全,大城里该有的,这里都有。马王爷很少离开七星滩,不过,只要他来到小镇,小镇里最大的那家客栈的天字号客房,一定是给马王爷预备的。   来到客栈,马王爷带着人上了楼。王换不知道马王爷的行踪,也不知道马王爷进屋之后,什么时候才能再出门。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而且,他也想早点把事情给弄清楚。   他很怀疑,道人的爹当年是不是流窜到西北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然后给道人留下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王换不知道马王爷的行踪,无奈之下,他只能也在客栈里包了一间房。天字号的房是马王爷的,在客栈的三楼。三楼都是上好的客房,价钱不便宜,王换和掌柜的打听清楚之后,就在马王爷的隔壁包了客房。   掌柜的带着王换上楼的时候,马王爷身边的那几个刀客就在楼梯和房门外站着。刀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任何人,都觉得人家欠二斤黑豆。   在刀客冷漠的目光里,王换目不斜视,跟着掌柜,来到了马王爷隔壁的那间客房。 第119章 破门而入   马王爷隔壁的客房,自然不如天字号客房那么宽敞奢华,不过也算是苦寒之地罕有的金屋了。掌柜的把王换带进来之后,询问需要不需要热水和饭食,客房的房价很高,所以一应所需都是免费的。   “热水和饭,都来一点吧。”王换这一路风尘仆仆,从来没有洗过澡,尤其是老汉留在身上的那口唾沫,至今还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很想弄点热水好好的洗一洗。   掌柜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过了两刻,有四个店里的伙计抬来热水,还有两个菜和一壶酒。   王换先用热水擦了擦身躯,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那股淡淡的恶臭却好像长到了皮肉里,怎么洗都洗不掉,用胰子擦洗了半天,仍旧无济于事。王换感觉有点心烦,把身子擦干,就着两个菜,把酒喝完了。   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王换贴着墙壁,屏气凝神的听。虽然能听到有人说话,但毕竟隔着一堵墙,那边具体说的是什么,王换听不清楚。   他听了好一会儿,对面的声音消失了,王换坐卧不安,越是打听不到消息,他就越是有点心急。他忍不住走出房门,在三楼转了一圈。   马王爷的刀客很称职,从马王爷进来之后,刀客就一直守在楼梯口和房门外面。王换转了一圈,从马王爷的房门走过去的时候,一个刀客斜眼看了看王换。   “你转来转去,有什么事?”   王换摇摇头,他这个时候不想跟人答话,一旦答话,自己的口音就会暴露。   “没事,就不要出来瞎晃。”刀客说着话,像是有意,又像是无疑,晃了晃手里的刀。   王换依旧没做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间客栈有年头了,地板和墙壁都是木头的,王换知道,这样的老房子,而且都是木头,年头久了,必然会有虫蛀的虫眼,他开始仔细的寻找,找了一大圈,在墙壁上一副很拙劣的山水画的后面,找到了一个被松香堵住的虫眼。   虫眼和人的眼睛那么大,看样子已经蛀透了。王换点了一支烟,慢慢的抽着,同时不断的用烟头熏烤虫眼里的松香。松香一点点的融化,顺着墙壁流下来。   王换在这儿浪费了半盒烟,终于把虫眼里的松香融化了十之七八。他找了一根铁钉,把钉子烧红了,轻轻在剩下的松香上面烧出一个很小的洞。洞很小,不过,凭着王换的耳力,已经能够听到隔壁的声音。   隔壁应该只有马王爷一个人,王换贴着虫眼听了听,他听到的,是一阵吃东西时吧嗒嘴的声音。   这声音,让他略微觉得熟悉,因为他记得,道人吃东西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就这样听了有一刻钟的时间,隔壁房进来一个人。王换看不到,但是听得到,就连对方的说话声,也能听个大概。   “该铺的路,都铺好了。”那个刚刚进来的人说道:“现在就差一根针,去把对方的皮给刺破。”   “你铺的路,要是有一点不稳当,你就吃不了兜着走。”马王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回道:“剩下的,你接着安排。”   “我这边,都是本地人,人家会生疑的。”   “练刀的人,那里有那么多心眼。”马王爷的语气里有一点不屑:“你去看看外头那几个练刀的,抓一把大洋给他,他都要数上半个时辰才能数的清。老子不是笑话你,这么多年了,你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利利索索的,有哪一件不要老子给你擦屁股?”   “这件事有点大,我不敢马虎,你也不要马虎。”   这句话一说完,隔壁的屋子突然就没有声音了,王换换了只耳朵,贴过去听,却依然听不到什么动静。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凑到虫眼处看了一眼。   隔壁的虫眼,显然也被墙壁上的画儿给挡着,透过那个小小的孔洞,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然而,就在王换盯着虫眼的那一瞬间,对面墙壁上的画儿,好像一下被人给掀开了。   一只眼睛,从虫眼对面望了过来,因为孔洞太小,王换看不完整,他看到的,只是一个黑色的眼球。   紧跟着,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哐当一声,房门一下子被人给踢开了。马王爷手下的刀客冲了进来,拔出刀子把王换逼在了墙角。   王换有一点紧张,因为马王爷这种身份的人如果明着得罪了,会非常麻烦。他朝旁边的窗户看了看,这里是三楼,从窗户翻下去之后,要保证不会受伤,还要保证能从小镇逃出去。   但是,马王爷手下的刀客,显然不是莽夫,一名刀客踩着碎步,举刀逼住王换,然后移动到了窗户旁边,把王换的退路堵死。   这一刻,王换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他暗中捏住了掌中刀,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那就只能先冲出一条路,从这儿逃走再说。   这个时候,马王爷出现在了门口,他看了看被几个刀客踢坏的房门,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子叫你们出门以后斯文一点,说了一千次,都听到狗耳朵里去了?把人家的门踢坏了,要不要赔?要不要花钱?”   刀客没有应声,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王换。马王爷骂了几句,慢悠悠的走到王换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眼神相对的时候,王换觉得,自己肯定认错人了。这个人虽然和道人非常相像,但绝对不是道人。道人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王换,也不会用如此陌生的目光来打量王换。   道人那个人,王换是熟悉的,一个熟悉的人,可以改变一切,唯独改变不了的,就是眼神。   王换的脑袋在隐隐作痛,这次很冒失,只是因为时间不多,他没有耐心一直在这儿跟马王爷耗着。谁知道,马王爷果然不是个易于之辈,竟然能察觉出来,有人在偷听他说话。   “伙计,亮个号儿吧。”马王爷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身后的刀客立刻反手关上了房门。   “外地来的。”王换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名号。”   “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人就有名字,怎么会没有名号?”   “你跟我一个朋友长的很像,我是怕自己看走了眼,所以跟着瞧瞧。”   “瞧瞧就瞧瞧,乱听别人说话,不怕扎聋了自己耳朵?”马王爷咧嘴一笑,说道:“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什么长相,多大岁数?老子还真想知道,是啥朋友能叫你跟着老子看这么久。”   王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马王爷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流露出善意或者敌意。这让王换很难判断,判断不出马王爷的意思,就无法用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来应付他。   王换感觉,马王爷能做到七星滩的头把子,让黑白两道的人都卖面子,他绝对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   王换没有说话,马王爷倒也没有追问,他又上下看了王换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屋子里的刀客二话不说,慢慢的退了出去,然后带上了已经被踢坏的房门。   到了这一刻,王换大概猜得出,马王爷至少现在没有动手的意思。   “不知道为甚,老子竟然相信你的话,相信你因为一个朋友,所以暗中跟着老子,不过,这个事可以先放放。”马王爷突然笑了起来,说道:“你自己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你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子就不跟你聊了。”马王爷抽了抽鼻子,慢慢说道:“你惹了麻烦,得罪了人,你知道你得罪的,是什么人吗?” 第120章 一根针   这一刻,王换也说不上马王爷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在套自己的话。不过,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身上那股淡淡的恶臭味,始终没有祛除,马王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抽了抽鼻子。   这个马王爷,鼻子应该很灵。   “从哪儿看出我得罪人了?”   “人呐,若一辈子都像一把钢刀一样,不肯弯腰,那是很容易折断的。”马王爷嘿嘿一笑:“你自己的事,你难道自己心里没数?”   “我得罪的是什么人?”王换听到马王爷的话,感觉这好像是一句至理名言,刚则易断。他原本就有些忧虑,因为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那个老汉是什么来历,也根本不知道老汉说的哮天犬在什么地方。   “你得罪的是什么人,我说了,你有办法?不要说你一个外地人,就连老子,看见这些人也有点头疼嘞。”马王爷跟着笑道:“你说说,你有啥办法?”   “我只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就行了。”   马王爷沉吟了一下,说道:“七星滩水鬼,你知道么?”   “我没听说过。”   “那老子跟你讲讲。”   七星滩那块地头很大,在马王爷没有完全占据七星滩之前,七星滩的水路是被另一伙人把持的。这帮人水性非常好,如同在水中无所不能,有些传言在民间流传的久了,渐渐就变成了传说,老百姓以为,七星滩水路的那帮人身上都有水鬼附身,否则不可能下河之后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上来换气。   马王爷当年躲祸外出,归来之后重振旗鼓,他先前就是因为道义而惹事的,所以重新回来之后,归附的人很多,势力一下子膨胀了。在七星滩毫无悬念的把当地两伙山匪打残,成为七星滩的主人。   在占据七星滩那段水路的时候,马王爷跟七星滩水鬼发生了很激烈的争斗。这帮水鬼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赖,根本不跟人说什么江湖规矩,在地上打得过就打,要是打不过,所有人立刻下水。马王爷在陆地上打的他们满地找牙,但对方下了河,马王爷就没法子了。   等马王爷的人撤走,水鬼重新上岸,又去找马王爷的麻烦,双方来回至少斗了有四五年,各有损失。马王爷对这帮人也很头疼,抓不着,打不死。所以,四五年之后,双方由打变成了谈判。   水鬼的目的很简单,也不贪图别的地盘,只要自己原来的水道。马王爷认为七星滩水路扎着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势力,传出去是笑话,而且还会有利益上的损失。双方围绕这个问题谈了很久,最终达成了一个妥协。   七星滩水鬼奉马王爷为头把子,马王爷不找水鬼的麻烦。那段水道,是水鬼的地盘,但马王爷一样可以用。马王爷在水道上从来不做打家劫舍的生意,所以,这一点和水鬼没有太大的冲突。   总之,七星滩水鬼,是一股马王爷至今没能完全收拢的势力。那帮水鬼很难缠,报复心强,而且至死不休。   “你得罪的,就是七星滩水鬼。”马王爷说完之后,语气突然变的很淡然,说道:“你身上是什么气味,你自己不会闻不出来。”   这种气味,是七星滩水鬼独门的秘药,只要一沾身,就不可能祛除,如果没有他们的解药,这股臭味,将会跟随王换一生。   更要命的是,七星滩水鬼不管离的多远,都能顺着这股气味寻找到目标。臭味不祛除,就等于永远甩不脱对方的追击。   等马王爷说出来之后,王换也感觉到,这应该不是瞎说。他不由的也头疼起来,如果甩不脱七星滩水鬼,那么后面的路,自己走的肯定不顺,甚至,能不能走出西北,还是个大问题。   “练过功夫吧?”   “嗯?”王换正在思索,冷不防马王爷问了一句,他下意识的一回应,坐在对面的马王爷突然动了。   马王爷又低又瘦,就因为这样,他的动作才特别的快,快的好像一道飞闪而过的影子。王换下意识的抬手招架,跟马王爷过了两招。   马王爷应该只是试探,跟着就收了手,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王换觉得,马王爷的身手很强,这样的身手,或许只有卫八来了才能对付。   “身手不错。”马王爷看着王换,咧嘴笑了笑,说道:“老子不会故意吓你,但是凭你的身手,你躲不过七星滩水鬼的追杀。你若想活着离开这儿,就得想别的法子。”   王换心底紧张的思索着,都是在外面混江湖的人,对方开口,就能知道大概的意思。马王爷不会平白无故的说起这些,他既然这样说,其实就是在告诉王换,七星滩水鬼不好对付,凭王换一个人,压根就对付不了,但马王爷有对付七星滩水鬼的法子。   天底下没有白捡便宜的好事,王换心知肚明,马王爷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是有交换条件的。   “有话,直接说吧。”   “老子说句实话。”马王爷眯着眼睛,说道:“老子这样的人,见过的世面多了,见过的人也多了。可是跟你这么一聊,倒有些一见如故。老子不跟你胡咧咧,说些正经事,你在中间帮个忙,事成之后,老子替你摆平七星滩水鬼,另外再给你一笔钱。”   王换一听,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过,马王爷这么说,这件事就少了很多变故。无非只有两个结果,马王爷利用王换,用完了会杀人灭口。另一个结果,马王爷会信守承诺,帮王换逃过这一劫。   王换心里有点难受,倒不是因为难以抉择而难受,只是身上那股如影随形的气味让他感觉很难受。   江湖人的话,是不能全信的,马王爷说了这么多,王换都记在心里,不过,暂时一句还没有相信。   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间,王换总是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马王爷,而是故去的道人。   道人是王换这一辈子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可以完全信赖的江湖人。   “这个事,老子不会强逼你,你自己拿个主意。”马王爷在王换左思右想的时候,又很适时的说道:“要么,你跟老子合做这一票,要么,你自己走路,老子不为难你,但你也绝不能把今天说的话透出去半个字。老子不管你在别的地方有多大的势力,可是在这儿,没有用的。”   “说说吧,什么事?”   “刚才,你贴着墙偷听那边的谈话,你也该听到了几句。”马王爷说道:“镇子最大的狗场,是几个刀客的。”   刀客控制着镇子里最大的狗场,这个镇子,其实就是刀客的地盘。马王爷在七星滩,离这里还远,但是,马王爷想把这个镇子拿下,这样的话,就能把两块地盘连在一起。   而且,这个镇子上狗场的收益,就会归马王爷,还有马王爷的几个合作伙伴所有。   不过,摆平这几个刀客,不能单纯用原来的那种法子,直接上来打打杀杀。镇子的收益这么丰厚,一直都有人盯着,这些人的能量非常大,势力也非常大,他们收取刀客们的红利时,还负责维护镇子的安全。如果马王爷强取豪夺,不仅会遭到刀客的反击,而且,盯着镇子的人多半也不会答应,因为马王爷这么做,不合规矩。   所以,马王爷就得想个别的办法,把这几个刀客用别的法子弄走。   “这就是我听见的,路全都铺平了,就差一根针,去把对方的皮刺破?”   “没错,就差一根针。”马王爷笑了:“我看中你了。” 第121章 新身份   马王爷此刻笑的很诚挚,诚挚里面,又有一丝狐狸般奸猾的模样。   王换想着,这世上果然没有白吃的饭。想吃饭,就要帮人干活。   但是他现在不清楚,自己替马王爷办事,是否能安然无恙,古往今来,事成之后杀人灭口的勾当,已经数不胜数。本来就是为了摆脱七星滩水鬼,逃一条命,如果上了马王爷的船,最后马王爷又摆自己一道,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一些。   “怎么不说话?怕老子黑吃黑?”马王爷收敛脸上的笑容,说道:“出去打听打听,这么多年了,老子要是做过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你现在就拿刀子叉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王换的目光有点迷离,他一直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就是道人。   他相信,道人是不会坑自己的。但是,这种想法只是一厢情愿,马王爷是马王爷,道人是道人,就因为两个人相貌相似,就把彼此的秉性也看成一样的,这本身就是个错误。   江湖中人,最忌感情用事。一旦感情用事,就等于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做出要命的决定。   但王换似乎没有太多的选择,要么,跟马王爷合作一票,要么,就独自去面对七星滩水鬼。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如果非要选择一条的话,王换还是想跟马王爷谈谈。   “具体是什么路数,你先说说,我听一听。”   马王爷的意思,是想抓几个刀客的把柄,捏住对方的要害,然后占个理字,才方便动手。这样的话,那几个盯着镇子的大老爷们,也没有话说。   想抓几个刀客的把柄,这也不是很容易的事。   “那几个刀客的首领,叫小白龙。”马王爷估计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南方人如此信任,按道理讲,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不是信得过的人,他根本不会提一个字,可这个陌生的南方人,给他一种信任感,他感觉,王换靠得住。   小白龙的狗场,赌注很大,五万块封顶,而且吃赔作数,很有信用。开狗场的,一定得有信誉,只要有一次失信,很多老客估计就不会再来了。所以,小白龙对信誉看的很重。   马王爷想做的,就是让小白龙接一笔赔不了的赌注。小白龙一旦拒绝赔钱,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下注的人,非常关键,这方圆两三百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在小白龙心头那本账本里,如果这些人突然下了大注,小白龙不一定会接。   而且,下注的人,必须要有几分本事。因为下注之后,赌客要在小白龙的地头等,等到斗狗结束,如果斗狗结束时,出现的结果让小白龙无法承受,那么在消息传播出去之前,小白龙很有可能会把下注人给黑了。所以,下注人要下得起注,而且还要有本事从小白龙的地头逃出来。   “你要是从他的地头逃出来,这件事就算成了,剩下的,你不用管,老子出面,不敢说大话,但是三天之内,让小白龙滚出镇子。”   马王爷盘算的很好,因为这种事情,和江湖寻常的打打杀杀不一样,小白龙如果理亏,被赶出去之后,也没办法来找马王爷报仇。马王爷接管小镇,一定会给几个大老爷打点,到了那时候,小白龙想闹事,几个大老爷也不会答应。那些大老爷跟小白龙认识的时间久,但并不代表交情深,大老爷能看在眼里的,只有真金白银。   王换自己也考虑了一番,如果按照马王爷所说,那么这件事最关键的,就是斗狗结束以后,从小白龙的地盘硬冲出来。王换没见过小白龙,但自己却有几分把握,这几年江湖,并不是白混的。   “你怎么保证,你说话算数?”   “老子的名头,就是保证。”马王爷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若真信不过,现在调头就走,老子不拦你。”   “事后,我能分多少钱?”王换粗略估计了一下,小镇的狗场一年六次,每次的收益绝对不低,除去乱七八糟的开销,大概还有一半儿的利润。   “钱的事儿,你放心,不会叫你失望。”   “那就信你一次。”   马王爷笑了,看样子很开心。   紧接着,马王爷给王换做了安排。王换现在已经不能用原来的身份出现于小镇了,他必须要有自己的新身份。在小镇西边二十多里一个隐蔽的山背后,有一辆事先藏在这儿的马车。马车很华贵,随车还有几个人。   王换在深夜时分悄悄离开小镇,来到了马车这里。他现在还算是比较安全的,马王爷至少不会让七星滩水鬼在这个时候把王换做掉。王换在马车上换了一身行头,摇身一变,已经是富家少爷的打扮了。   马王爷嘱咐过,王换如果能装成一个纨绔子弟,那是最好的,越是让小白龙放松警惕,那么小白龙接下王换赌注的可能就越大。   有些东西,其实不用认真去学,王换在西头城的时候,见惯了那些吊儿郎当的阔少爷。他觉得,自己应该能装的很像。   第二天,马车慢悠悠的行驶到了小镇,这么华贵的马车,立刻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王换下车的时候,戴着一副墨镜,有个在镇门外面乞讨的叫花子,想过来找王换讨钱,随从立刻把叫花子给拦开了。   王换挥了挥手,随从立刻从车上取出一个袋子,里面全是簇新的铜角子,随手撒出去,宛若下了一阵金灿灿的雨。铜角子落地,至少有好几百枚,镇门口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叫花子扑过去趴在地上捡钱,先前几个对乞丐颇为不屑的路人,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抢的比谁都欢实。   王换戴着墨镜,看着乱哄哄的人群,龇牙咧嘴的笑,一摇三晃的走进小镇。   这一招其实是挺管用的,不出半天,小镇的人都知道,镇子上来了个外地阔少。小白龙那帮人耳目那么灵光,不可能收不到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王换就在镇子里胡吃海塞,到处花钱。马王爷暗地里通知他,现在不用急,虽然狗场已经开始斗狗,但还没到关键时刻,三四天之后,赌客输钱了,小白龙他们也挣钱了,才会开始真正的交锋。   王换抓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休养了三天时间。到了第四天,他来到了小白龙的狗场。这几天时间,王换这个财神爷的名头,已经人尽皆知,狗场的伙计知道这是刚到的财神,亲热的不得了,亲自把王换迎到了贵宾楼。   狗场其实就是一个口字楼,一共三层,最中间的那一大片空地,就是斗狗的地方。客人可以在四边的楼层里观看斗狗,顺便喝酒喝茶抽烟土。口字楼第二层南边那一排,是所谓的贵宾楼,这一层楼距离斗狗场的位置最合适,不用离开屋子,就能把狗场的情景尽收眼底。   王换在屋子里坐了,两个伙计忙前忙后端茶送水,等茶水干果点心都上齐了,一个伙计问王换,要不要喝酒,正宗的陈年老白汾,如果有酒兴,狗场还可以派人去请姑娘陪酒,这一切都是狗场开销。   王换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在屋里推杯换盏,喝的红光满面。   这个地方每天十二个时辰不歇,每个时辰都有一场斗狗,随时可以下注。王换看了一个多时辰,对身边的姑娘说道:“手痒,拿三百块,去下一注。” 第122章 循序渐进   三百大洋,在小白龙的狗场里,算不得什么大注,不过,狗场的伙计都是眼睛里长钩子的,看得出来,王换下这一注的时候,是随心所欲的随手一下,这样的主儿,只是拿三百块当个零头而已,真是赌兴上来,注会越下越大。因此,伙计们接了注,恭恭敬敬的把收钱下注之后的底单给王换送来。   王换接过后,看了一眼,这张底单的纸,不是普通纸,而且底单上肯定还有防止作伪的暗记。   “看看运气怎么样。”王换随手把底单丢在一旁,举着杯子,呲牙一笑:“喝酒,喝酒。”   他说的是一口地道的南方话,姑娘们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只是随声附和。有人偷偷瞥了瞥被随手丢在一旁的底单。这个东西是狗场下注的凭据,狗场认单子不认人,等斗狗结束,完全要靠底单去兑钱。   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间,这个时辰的斗狗,已经开始。口字楼下方的空地,两条凶神恶煞的斗狗被拉上了场。在屋子外头伺候的伙计,还有陪酒的姑娘,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也不以为意,只有王换兴致勃勃的看。   在口字楼一楼的一间大房里,聚集着十多个人。这间大屋没有门,门是在楼外开的,只有一扇不起眼的小窗子,窗子里时刻有一双眼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斗狗的全部经过。   屋子里有一股旱烟和烟土混合起来的烟气,味道有些怪,两三个人围在小窗子跟前,剩下的都在后面一张大桌周围坐着。   大桌旁边有几只很大的桶,桶里全都是钱,一个壮硕的黑脸汉子看看几只大桶,觉得很满意。这一场斗狗下来,自己又能赚不少。   如果无人引荐,或许谁都想不到,这个壮硕的黑脸汉子,就是人们常说的小白龙。   从上到下,除了牙,瞧不出小白龙身上有一点白的意思。但是,小白龙对自己这个诨号很受用,有人喊他白龙哥的时候,小白龙就会把一嘴牙都笑的露出来。   狗场看似公平,但永远都是吃大赔小,每次赌客们下的注整理起来,就会根据赌注安排这一场的输赢。输赢是被小白龙控制的,不可否认,有人能在狗场发家,但更多的人是血本无归。   斗狗不可能时间太久,更不可能大战三百回合,狗没有那么强的体力。一般来说,小白龙的狗场里,至多一刻钟就会见胜负。每每胜负决断的时候,旁边的人群就会爆发出笑声和咒骂苦号声。   王换始终觉得,在这个地方,是最容易看清楚一个人的。人的所有一切,在赌桌跟前,会毕露无疑。   这个时辰的斗狗结束了,很不幸,王换押输了。旁边陪酒的人发出了一声叹息,但王换一点都不在乎,斗狗下注的本金是马王爷给的,而且,马王爷是专门朝着输处让王换押的。   王换露出了一副不服输的表情,和很多在赌场里输钱的纨绔子弟一样,嘴里骂骂咧咧,随手掏出更多的赌本。   每个时辰,只有一刻钟用来斗狗,其余的时间都很松散,赌客们可以随心所欲,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在屋里睡觉,也不会有人理会。王换隔壁房里的赌客,已经在这儿呆了两天两夜,输的脑壳发晕,这时候实在撑不住,闷头大睡,鼾声从隔壁传到了这儿。   王换喊来伙计,拿了一张晋丰钱庄的即兑银钱票。大洋毕竟携带不便,谁也不可能随身带着成千上万的大洋出远门。晋丰钱庄的即兑票,在小镇附近是通用货,见票等于见钱。   王换拿了五百的票,交给伙计,又下了一注,嘴里还在嘀咕。   “爷,手气若是不顺,不妨歇一场,咱们这里十二个时辰,都有场子,不怕下不得注的。”   “下!”   伙计点点头,带着票走了,到大屋旁边的一间屋子,找人验了票,确认不是假票,便开好底单,交伙计带了上来。   伙计拿来底单,王换又看了一眼,然后丢到一旁。   王换把该做的戏都做足了,一边等着斗狗,一边喝酒抽烟,一边跟身旁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聊天。他说的南方话,姑娘听的不太懂,但聊的多了,姑娘还是听出来,原来这人的父亲在南方做很大的生意。   “爷,在南方的,怎么跑到我们这边来了?这穷山恶水,可比不得南方啊。”   “买玉。”王换咧嘴一笑,伸手亮了亮,他指头上带着两个马王爷给的扳指:“买了玉料回去,打了戒指镯子,转手就是几倍的利,我都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个赚钱更容易的。”   能吹的牛,王换全都吹了,吹到最后,连自己都听不下去,闭嘴开始喝酒。   时间就在这个屋子里一分一秒的过去,王换场场不落,场场下注,场场押输。其实,马王爷就指点了一场斗狗的结果,后面几场,都是王换自己凭感觉下的。马王爷交代过,最好一场都别赢,王换只觉得没有辜负马王爷的厚望,自己凭感觉下的注,真的一场没赢。   他在这儿腻了六七个时辰,前前后后输掉了差不多五千大洋。输的两个陪酒姑娘都有些看不下去,想劝王换收手。   王换的眼睛红了,因为喝了酒,而且很困。但在别人看来,这是标准的输红了眼。   王换把伙计叫来,问伙计,小白龙的狗场,最多下多少。   “爷,狗场的老规矩,封顶五万。”伙计赔笑道:“爷是富贵人,到这儿来,只图个乐,输了赢了,爷多半也不在乎。”   “五万?”王换在身上翻了翻,翻出一叠即兑的银钱票,前后查了查,竟然不多不少,正巧五万。他直接把钱甩了过去,说道:“下五万。”   “爷……”伙计一下愣住了,狗场的规矩,是封顶五万,但自从小白龙他们开了这个狗场之后,就从来没人下过这么重的注,伙计的额头冒出一层汗水,五万大洋是什么概念,他心里自然知道。   “怎么?不是说了能下五万吗?爷输了钱,不许翻本了?”   “爷,这一场,是……黑李逵对雪中豹,爷是想下到谁身上?”   黑李逵和雪中豹,都是狗的绰号,斗狗之前,伙计会把两条狗斗的详细情况介绍一遍。黑李逵和雪中豹这两条狗,实力其实原本相差不大,但是,雪中豹前两天上场的时候,被咬伤了后腰,很深的伤口,现在也不可能痊愈。狗和人一样,腰受了伤,身子就使不出多大的劲儿,会在争斗中被对手压制。所以,这一场雪中豹是一赔三。   押下去五万,一旦雪中豹斗赢了,就能得到十五万。   王换砸了咂嘴,他在这儿混了这么长时间,等的其实就是这一刻。马王爷交代过,到了这一场,一定要押雪中豹赢。   王换不知道马王爷有什么安排,但马王爷既然这么说了,他就这么做。他装模作样的琢磨了一会儿,猛一抬头,说道:“雪中豹,押雪中豹赢。”   “爷,等等,这个我做不了主,请爷稍等。”   伙计匆忙离开,跑到下面去报信。这个时候,天已经泛亮,很多赌客要么输光了,要么困顿不堪,下注明显比前一场少了许多。小白龙也准备趁着这个时候打个盹。   但是他一听见竟然有人要下五万大洋的注,整个人顿时精神了,睡意全消。 第123章 胜负之前   开狗场的人,不可能没有脑子。虽然小白龙带的是几个刀客,但小白龙有一个本家娘舅,据说前清的时候还在陕西的衙门里做过师爷。小白龙花了一个月五百的费用,请娘舅出山,专门在身边出谋划策。   五万大洋的赌注,不仅让小白龙精神了,其余所有人也都跟着精神起来。   每次斗狗,小镇里来的人,只要稍有风头的,小白龙都叫人查过。王换也被查了,不过没查出太多底细,毕竟是个外地人。伙计在旁边把王换来到狗场直到现在的所有情形全都讲述了一遍,小白龙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听着伙计的讲述,他感觉,王换是个秧子。   “娘舅,您老人家怎么看?”小白龙遇见事,还是要征求娘舅的意见,毕竟娘舅这大半生都是靠脑子吃饭的。   “你说呢?”娘舅抽着旱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问伙计道:“问清楚了么?这一场,人家要下到谁身上?”   “雪中豹。”   “有钱可赚,为何不赚?”娘舅翻了翻面前的账本,因为天亮了,赌客散去了不少,所以,这一场下注的人不多,押在黑李逵身上的注,一共一千四百四十块,押在雪中豹身上的注,两块大洋外加十二个铜角子。   “吃他这一注?”   “吃了他的五万,把黑李逵身上一千四百多块大洋赔出去,赚多少,你还不会算?”娘舅不愧是当年从衙门里出来的,心比小白龙的脸都黑:“一个外地人,叫他输的心服口服就是了。把人请过来,等这一场斗过,封五百大洋给他。”   “这一注,接了。”小白龙摸摸油光发亮的脸,说道:“交代下去,这一场,雪中豹趴窝。”   伙计应了一声,匆匆走了。等回到王换那边,伙计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银钱票,到小屋那边开了底单,回来交给王换。王换看看底单,确认无误之后,随手揣到了怀里。   “爷,这边屋子都是烟酒气,怕熏到您,我们当家的有心交爷这个朋友,请您过去一叙。”伙计压着嗓子说道:“爷,您的注太大了,等会儿若是真的赢了,怕有人会对您起歹心,还是到我们当家的那边,保险一些。”   “行啊,走。”王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心里很清楚,即便自己这会儿不肯到小白龙那边去,小白龙的伙计想尽办法,也会让他过去。   两个陪酒的姑娘熬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熬到了头儿。王换出屋之前,回头笑了笑,对伙计说道:“我身上的现钱,都押到你们这儿了,这俩姑娘的赏钱,你们替我出了吧。”   “爷,这都是小事儿,不劳您挂念。”伙计转头对两个姑娘说道:“你们到账房那边去,每人一块大洋,是这位爷赏的。”   “一块大洋,说出去丢爷的脸。”王换摇摇头,说道:“人家坐这儿陪着喝了一夜的酒,一人十块。”   “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俩去吧,账房上支钱,一人十块。”   王换跟着伙计,一摇三晃的下楼,然后悄悄从侧门离开口子楼,跑到外面,又从外面的暗门进了大屋。大屋里的几个人,现在都贴墙根坐着,只有小白龙和娘舅守着大桌。   在小白龙和娘舅看来,王换的五万块已经不属于他了,赌场对这样的赌客,一向是很客气的。大桌上摆着刚刚出锅的熟牛肉,还有老白汾。   王换坐到桌子跟前,斜眼看了看小白龙,又看了看娘舅。他的眼神虽然是盯着这两个人的,但余光却全都投射到了墙根几个人身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小白龙不可怕,娘舅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几个刀客手中的关山刀。当初,王换见识过道人手下那几个刀客的功夫,刀子用的比自己的手指头还要熟练。   小白龙一见面,就是一口黑话,王换听不懂。倒是娘舅,终究算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物,竟然还能拐几口绍兴话。王换搭腔,娘舅就在听,他听的出来,王换的口音,是纯正的南方口音。   其实,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娘舅觉得,铁板钉钉的事儿,无可更改。他能做的,就是在斗狗结束之前,跟王换聊聊天,喝喝酒,吹吹牛。   牛肉热气腾腾,老酒散发醇香,王换却吃不进也喝不进了,面对娘舅递过来的酒碗,王换摇了摇头。   “北方的酒,劲头太大,喝惯黄酒的人喝这个,喝两天就死了。”王换咧着嘴,把酒碗推开。   娘舅并不勉强,依然谈笑风生。在这儿坐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斗狗开始了。   黑李逵,雪中豹,从墙角的狗桩上被牵了过来,雪中豹是一条白狗,身上带着黑色的金钱斑,因此得名雪中豹。这条狗年轻,火气旺,体力好,但腰上受了伤,黑李逵虽然体力不如雪中豹,却经验丰富。   两条狗被牵上场的时候,王换的眼神突然有一点迷离,因为他猛的感觉到,视线恍惚,他看着黑李逵和雪中豹,就好像看见两个身强力壮,却又左右不了自己命运的人,被押到了血迹斑斑的刑场上。   它们只有拼命去斗,才能活下去,有一口饭吃。相对而言,别的地方的斗狗,命运会更悲惨,狗主人通常会把斗败的狗当场杀掉。   每一条活下来的斗狗,都是喝着同类的血,踩着同类的尸体,一步一步活过来的。   王换想到了西头鬼市,想到了自己经历过的江湖生涯,他感觉到,江湖里的每个人,都和这里的斗狗一样。   这场斗狗不仅在娘舅和小白龙看来是没有太多悬念的,即便是下注的赌客,也感觉没有太多悬念。押在黑李逵身上的赌注很多,本来,天亮时这场斗狗,是小白龙准备放水的时间。吃了一晚上钱,狗场要适时的吐出一些利润,以此留住更多的熟客。因为这一场下注的人不多,所以赔出去的钱也不多,小白龙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糊涂蛋,在这种必死局里下这么大的注。   小白龙看着王换,王换斜叼着烟卷,吞云吐雾。小白龙心里打定主意了,忙完这一次斗狗,一定要回家一趟,自己的儿子如今只有十四岁,竟然学会逛窑子,小白龙想着,这次回家,要把儿子绑在柱子上狠狠的抽一顿,以免他以后变成王换这样的败家子。   斗狗开始了,黑李逵和雪中豹上场之后,立刻撕打在一处。雪中豹毕竟有伤,上场就出现了颓势,黑李逵依仗着丰富的经验,紧追不舍,把雪中豹压制到了一角。   娘舅喝了口酒,轻轻翻起眼皮,看了王换一眼。他感觉,王换的额头似乎冒出了一层汗珠。这毕竟是五万大洋,是普通人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笔钱。   王换的额头的确出汗了,不过,不是紧张,而是真的热。大屋里燃着两盆炭火,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马王爷给的小羊皮袄,坐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了了。   他暗暗的吸了口气,把自己的腰带稍稍紧了紧,目光慢慢的移动,一直移动到小窗旁边的墙壁上,然后盯住了第五块墙砖。   斗狗只有一刻时间,等这一刻过去,就到了自己拼命的时候,他绝对不能大意,一旦大意,那些刀客手里的关山刀是绝对不会客气的。这么多钱,足以让小白龙生出杀人灭口的心。 第124章 赖账   王换暗中做好了一切准备,小白龙和娘舅没有察觉,也不可能察觉。他们根本看不出,面前这个二世祖一般的王换,是曾经和西头鬼市十三堂火拼过的人。   这时候,过去了不到半刻时间,雪中豹碍于伤势,被压制的无法还击。基本上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可以宣告雪中豹落败了。   但是,就在所有人都这样以为的时候,黑李逵突然抖了抖身子,朝后退却了几步,抬起一条后腿,撒起尿来。雪中豹抓住机会,不顾一切的反扑,引起了一阵惊呼声。   王换眯着眼睛,透过小窗,注视着这一切,同时还兴奋的对娘舅说道:“瞧见没有?雪中豹发威了!”   娘舅干笑了两声,心里在暗自问候黑李逵十八代祖宗。早不撒尿晚不撒尿,偏偏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撒尿,娘舅觉得自己的牙根子都是痒的。   但是,娘舅的牙根子再痒,现在也左右不了斗狗的局面。雪中豹趁势反击,黑李逵的尿还没有撒完,就开始满地找牙。   王换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就这么笑了一阵,那边已经见了分晓,雪中豹赢了。   在外面观看斗狗的赌客,发出了一阵铺天盖地的咒骂声,很多人直接拿出自己的底单,撕了个粉碎。有一些老赌客,是能摸到些许规律的,他们觉得,现在到了狗场放水的时间,这一注是十拿九稳的,但是没想到,雪中豹绝地翻盘。   一些人骂了一阵,就开始骂小白龙,觉得小白龙太不仗义,就连这么点蝇头小利也不舍得吐出来。   “雪中豹赢了,赢了!”王换站起身,笑着对娘舅说道:“我押了五万,雪中豹不是一赔三么?这么说起来,这一注,我得收回十五万了?你算算这笔账,是不是这样?”   娘舅除了干笑,已经没有任何别的表情。他的胳膊抖了抖,把身旁一个布包撞了一下。布包里是提前给王换预备好的五百块水钱。   “嗨,我就说嘛,霉气了一夜,总不能每次都输,这次总算赢了一次。”王换绕过大桌,走到小白龙身前,问道:“到哪儿去领钱?先说好了,我可知认晋丰钱庄的票。”   小白龙慢慢转过头,盯住王换,此时,那几个坐在墙根的人都站起身,手探到了刀柄上。王换看看小白龙,又看看身后的那几个人,笑容渐渐凝固在脸庞上。   “怎么个意思?你们不会是……”   “这场斗狗,有蹊跷。”小白龙能算的清楚,一赔三,十五万大洋是什么概念,他的脑袋有些发晕,就算把自己这身骨头都砸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更何况,自己即便拿的出,也没办法拿,钱太多了。   小白龙依稀还记得,当时自己和几个刀客决心放弃打家劫舍的老本行,到小镇来开狗场之前,曾经喝过一场酒,他发誓,这辈子做狗场的生意,不再掺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要做一个守信的赌场老板。   但这个时候,十五万大洋这个数字,把小白龙当时所说的所有话全部压成了齑粉。什么不掺和打打杀杀,什么做个守信的赌场老板,都是扯淡。   “不都已经斗完了?有什么蹊跷?”   “我说有蹊跷,就是有蹊跷。”小白龙收敛心神,恶狠狠盯着王换:“这场斗狗,不算数!”   “你逗我,逗我呢,是不是?”王换笑起来,拍着小白龙的胸口,说道:“你快说,你是逗我呢。”   “那边有五百大洋,你愿意要,拿了走人。”小白龙甩开王换的手,说道:“把底单拿出来。”   “耍赖,我看出来了,你这是要耍赖。”王换扭头望着娘舅,求助一般的喊道:“他要耍赖。”   “把底单拿出来吧。”娘舅站起身,摇了摇头,说道:“这边的五百大洋,你若是嫌少,可以再给你加五百,把底单拿出来,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耍赖了!有人耍赖了!”王换不由分说,扯开嗓子就喊。大屋虽然封堵的严实,可毕竟还有一扇小窗,王换的喊叫声顺着窗子飘出去,一帮正在咒小白龙的赌客听到声响,接二连三的围了过来。   “赌场耍赖!小白龙的赌场耍赖!我下了五万大洋,押雪中豹赢!如今中了,跟我说这一场不作数!”   “不作数?好啊。”几个押了黑李逵的赌客大喜过望,纷纷拿出自己的底单:“退钱!把钱退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小窗啪的一声被关上了。屋子里的人,纷纷朝这边围拢,王换停止了喊叫,左右看了一眼。   “想杀人灭口,是不是?”   小白龙脸色难看的要死,这一番嚷嚷,肯定会引起一阵风波,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不把王换身上的底单给抢回来,这件事会更麻烦。他比谁都明白,只要抢到底单,这事儿就说不清楚了。   如果真的抢不到,那就只能在这儿杀人。   几个刀客的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小白龙很有信心,大屋的门窗都是特制的,不可能撞的开,王换被堵在这里,插翅难飞。   “底单拿出来!拿出来!”   王换扭头就跑,小白龙伸手去抓,在他看来,凭自己的身手,想要抓住这个二世祖,不用费吹灰之力。   然而,等他一出手,就觉得自己错的厉害,看着大大咧咧的王换,陡然间变的比水里的鱼还油滑,轻飘飘的躲过了小白龙一抓,趁势朝着小窗那边跑去。他越跑越快,到了小窗旁边的墙壁跟前,王换陡然纵身跃起,一脚就朝第五块墙砖踹了过去。   大屋的墙壁非常厚实,一头牛都撞不开,可是,王换这一脚踹过去,墙壁上轰然就被踹出了一个窟窿。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王换绝对无法离开这个大屋,可是墙壁突然被踹出个窟窿,几个人顿时都是一愣。   他们发愣,但王换却一点都不楞,顺着窟窿钻了出去。   “小白龙耍赖!我押了五万雪中豹!赢了,他不肯认账,还要杀人!”   王换一钻出来,立刻扯开嗓子大喊,身后墙壁上的窟窿,接二连三钻出几个刀客。刀客都红了眼,手中寒光闪闪的长刀吓的一圈人腿肚子发软。   王换一边喊,一边冲出了口字楼。这些刀客都没想到,这个二世祖竟然跑的这么快,他们已经咬紧牙关在后面死命的追,却还是相隔着一段距离。   王换跑出口字楼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小镇卖早点的摊子先后出摊,有个卖羊杂的摊子,生意很好,已经聚拢了十几个吃早饭的人。王换一口气跑到这儿,绕着一张桌子,跑到了另一边。   几个刀客追到这儿,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挥刀就冲了过来,吃早饭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没回过神,桌椅板凳就被刀客踢的七零八落,装着羊杂的碗碎了一地。   一个刀客距离王换最近,俩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刀客想都没想,也不顾桌子边还有正在吃饭的人,抬腿踩着桌子就要扑过去。   但是,他的脚一踩上桌子,就觉得脚踝被人拨了一下。对方用力很巧,这一下,直接把刀客拨了个四仰八叉,嘭的趴在了桌子上。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搅扰老子吃饭。”马王爷坐在桌边,把趴在桌上的刀客推了下去,淡淡看了对方一眼。 第125章 入瓮   小白龙在小镇里是一霸,靠着几个刀客,无人敢惹。但是,这也得分人,别的人惹不起小白龙,马王爷却是个例外。七星滩虽然离小镇还有段距离,不过,这两三年里,马王爷的势力不断的扩张,已经隐隐和小镇接壤。   刀客看到吃饭的人是马王爷,一骨碌爬起来,腮帮子鼓了鼓,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一扭头,重新望向了王换。   “老表!老表!”王换东躲西藏,等看见马王爷的时候,张嘴就喊:“救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王换喊马王爷老表,马王爷的面庞上露出一副很意外的表情,跟王换相认。那几个死死追击王换的刀客顿时傻了脸,这镇子上不管谁出头替王换说话,小白龙都不会畏惧,但还是那句话,马王爷露面,事情就不一样了。   王换从身上掏出了那张狗场开出来的底单,让马王爷看了看,然后说了在狗场的经历。马王爷皱起眉头,转身望了望几个刀客。   “小白龙的场子,如今也搞黑吃黑这一套了?”   “这是我们的事。”一个刀客鼓足勇气,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让马王爷把人带走,这件事就闹大了。   狗场输了不认账,还追杀赌客,这样的事儿,小白龙本身就不占理,再让马王爷插一脚,小白龙肯定收拾不住。所以,这几个刀客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一横,不再理会马王爷那么多,打算先把王换收拾了。江湖事,江湖了,得罪马王爷,事后还可以想法子弥补。   几个刀客手中明晃晃的刀子不断散发着寒光,步步逼近。王换躲在马王爷身后,死活就是不动。想要杀王换,抓王换,都得从马王爷身前越过去。   几个刀客完全豁了出来,等他们再逼近一步的时候,两把寒光闪闪的关山刀,就挡在了面前。   这世上不止这几个刀客,用关山刀的人很多,马王爷身边也有用刀的人,而且用的很好。几名刀客横眉冷对,马王爷的人一句话都没说,但表情已经告诉对方,只要再敢动一下,自己手里的关山刀,就一定要见血。   “老子活了半辈子了,从来没人敢拿刀这样在老子面前比划。”马王爷丢下还没吃完的早饭,站起身,说道:“这个事,七星滩跟你们耗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白龙和娘舅前后赶到了这儿,马王爷的出现,让小白龙意想不到。马王爷来到小镇的事情,小白龙肯定知道,但马王爷来小镇,一般都是来挑狗,并不参与狗场的事儿,所以,小白龙并没有在意。他原本想着,等这一次的斗狗结束之后,选两条好狗,给马王爷送去。   “白龙哥。”马王爷斜着眼睛看看小白龙,说道:“如今,你的腰身粗了,这个小镇子,怕是容不下你,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把手伸到七星滩了是不是?”   小白龙不是十足的傻子,这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头。但是,没有任何凭据,他什么也说不出来,跟马王爷对视了几眼,问道:“那小子,你认得?”   “老子这几年,稍稍做点玉石生意,他爹跟老子有来往,怎么,老子的事儿,都得跟你说一说?”   “既然认得,那就罢了。”小白龙的脸黑,而且脸皮很厚,问了一句,就跟没事儿一样,招呼自己的手下:“走,回去。”   “等等。”马王爷伸手晃了晃王换给他的那张底单,说道:“这个底单,是怎么回事?听我这老表说,你要赖账?”   小白龙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个事情归根结底,还是狗场没理。小白龙看了看娘舅,娘舅不言语,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娘舅的意思,小白龙瞬间就懂了,到了这个时候,又牵扯进来马王爷,这个便宜,已经沾不得。所以,小白龙摸了摸自己油光发亮的脸,说道:“从七星滩到这里,谁都要给马王爷个面子,这样,这人下注的钱,我给你退回来,再封个一千块的喜钱,这总行了吧?”   “雪中豹,一赔三,下五万,得十五万,没错吧?”马王爷根本不理小白龙的茬,自顾自的看着底单说道:“喜钱不要你的,总共十五万,给他付了,这事儿就算结了。”   小白龙的脑袋大了一圈,马王爷的话是在理的,开狗场,吃多少,赔多少,这是规矩,总不能只进不出。但是这笔钱太大,小白龙拿不出。   “这事,回头再说吧。”小白龙转身就走,不跟马王爷啰嗦那么多,越说下去,他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现在一走了之。   唰!!!   就在小白龙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马王爷身边一个刀客的手腕一动,关山刀如同一道闪电,在身后闪过。刀光伴随着一股鲜血,还有两根人的手指横飞上天。小白龙手下一个刀客,直到手指落地,才陡然惊觉,捧着自己缺了两根手指的手,哀嚎起来。   这一刀,直接就把小白龙手下几个刀客的胆子给斩破了。他们是用刀的人,也只有他们,才知道对方这一刀有多么可怕。谁都不知道马王爷身边的刀客竟然如此犀利,如果真的动起手,不顾一切的拼命,就这么一个刀客,就能把小白龙这边的人拼个七七八八。   “什么意思!”小白龙恼了,到了这时候,即便无凭无据,他也能猜出来,这件事,是马王爷布的一个局,把自己给陷了进来。   “凡事,都要讲个规矩,对不对?”马王爷眯起眼睛,很随意的挥了挥袖子,说道:“这事,老子说了,七星滩接了,你要是按照规矩来,咱们就谈,你要是不按规矩来,老子更高兴,谁都知道,老子是最不喜欢讲什么规矩的。”   马王爷说话的时候,身后的那条长街两端,慢慢的走过来十几个人,小白龙紧张了,他害怕马王爷真的翻脸。马王爷一翻脸,自己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惊动了不少人,过路的行人,吃早饭的闲汉,刚从狗场出来的赌客,在周围看热闹。人们传来传去,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传了一遍。一些刚在小白龙狗场输了钱的赌客骂骂咧咧,都在指责小白龙不地道。   马王爷走到小白龙身前,说道:“钱,这几年你也赚了不少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有老婆,有儿子,老子至今还是光棍一条,真的拼起来,老子能什么都不顾,你不得惦记着老婆孩子?你那儿子,今年只有十三四岁吧?”   小白龙陡然又是一阵头大,他现在算是回过味来了,从王换进入狗场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已经没有一分胜算。自己的人里面,有马王爷的眼线,而且这件事又是自己的狗场理亏,小白龙恨不得把马王爷撕碎了当街吃到肚子里。   但他不敢,马王爷的身手,没太多人见过,却名声在外。跟马王爷动过手的人,如今尚且活着的,着实没有几个。   除了隐忍妥协,小白龙想不出第二条路可走。他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能屈能伸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   “我跟你说,五万本钱,退给你,另外,我再拿两万出来。”小白龙狠了狠心,说道:“一共七万,只有这么多。”   “他给七万,你愿意不?”马王爷不理小白龙,转头对着王换说道:“你自己考虑考虑。”   “不行。”王换在马王爷身后摇摇头,说道:“十五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你听到了。”马王爷又转过头,望着小白龙,咧嘴一笑,笑的好像一只修炼千年的稀毛老狐狸:“十五万,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第126章 强取豪夺   听到马王爷的话,小白龙算是明白了,这件事没得商量,要么付钱,要么翻脸,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   这笔钱,小白龙是拿不出的,跟马王爷翻脸斗起来,小白龙也没有那个底气。思来想去,小白龙把目光投向了娘舅。   娘舅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马王爷明着就是挖了个坑,可关键的是,他们已经跳了进来。跳坑容易出坑难,马王爷就拎着铁锹站在坑沿,谁想爬上来,一铁锹就会再把谁给拍下去。   “马爷。”娘舅使劲睁开自己的绿豆小眼,赔着笑脸说道:“马爷,无论是赔钱,还是别的法子,总不能这一时三刻就兑现了的,我们也得准备准备,您说是不是?”   “现在天还早。”马王爷望着天色,说道:“今天晚上,给个说法。”   马王爷转身走了,王换紧随其后,剩下的人也都跟着马王爷离去。小白龙狠狠的吐了口唾沫,转身开始埋怨娘舅,他说是娘舅当时主张吃了这一注,如今算是吃出大麻烦了。   “这事你若是怪我,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每个月拿着五百大洋,却操着五万大洋的心。”娘舅觉得很生气:“人家既然盯上你了,不吃这一注,你以为以后就没事了?如今还抱怨来抱怨去的,赶紧想办法吧!”   小白龙觉得娘舅说的对,现在埋怨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尽快想法子。   王换跟着马王爷回到客栈,马王爷很高兴,觉得王换把该做的事都做妥当了。   “你当时答应的事,该兑现了。”   “信不过老子?”马王爷抬手丢给王换一面七星滩的山旗,说道:“山旗是老子送你的,水鬼那边的事,老子叫人去知会他们。”   马王爷没有食言,当即就吩咐了一个刀客,让他回七星滩,跟那帮水鬼说一声。   马王爷交代完,王换算是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至少眼下这两件事都做完了,自己终于可以躺下来踏踏实实的睡个觉。   王换的任务,大概完成了,但是他现在还不能走,因为他还要露一次面,当着小白龙做个苦主。马王爷兴致勃勃,叫人端了一大桌子吃的,还有上好的老酒。   王换只吃东西,不喝酒,马王爷也不勉强,两个人吃着饭,说着话,马王爷对王换这个人似乎颇有几分欣赏。   “咱们做的是一锤子买卖,做完就各奔东西,你要是愿意,不如来老子这儿常住下来,老子不会叫你吃亏。”   “我还有急事。”王换摇了摇头,等脱离了危险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回六指,然后带到老头儿那边,换回那只圆筒。   马王爷这人,很有几分洒脱,王换说有事,马王爷就没再多说。两个人从半上午一直吃到中午,马王爷酒足饭饱,躺下来午休。晚上还要跟小白龙谈事情,小白龙会不会轻易就范,马王爷不知道,不过,最少得费一番嘴皮子,才能把这件事给彻底终结。   到了晚饭时分,小白龙的人来请,他们已经在镇子最大的酒楼摆了酒。马王爷准备妥当,带着王换出门。   酒楼的包房里,酒菜都上齐了,除了小白龙和娘舅,还有三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这三个老头儿看着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但是,小镇真正的命脉,实则是握在他们手里的,就算马王爷,也得这三个人点头,才能入主小镇。   等坐下来之后,双方各自把情况说了说,肯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过,小白龙的底气不足,他不占理,现在也只是尽力在细节上讨一点便宜。   三个大老爷听完之后,暗中对视了一眼。有的事情,是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三个人各自收了马王爷好处的事,肯定也不能说出来。   “小白龙,天大地大,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自己狗场的规矩,自己不能说坏就坏。”一位大老爷慢条斯理的说道:“现在你打算照规矩赔钱?还是另有打算?”   小白龙的脸有点绿了,他听的出来,大老爷说话并没有偏袒自己的意思。   这一瞬间,小白龙的心凉了大半截,他预感到,这件事除非自己彻底低头,否则绝对不可能善了。   “钱,我这里凑不够。”   “知道凑不够,当时何必要吃人家那么大的赌注?难道,你吃注的时候,就没想到要赔注的事?”   大老爷义正言辞,堵的小白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按照常例,事情谈到这一步,其实没什么可谈了,双方都要动刀子,用刀子来代替言语。但小白龙仍旧底气不足,他陡然想起来,这几年自己着实攒下了一些钱,足够花销后半辈子,而且,自己那个独生儿子虽然不争气,却总是自己的种。   这一瞬间,小白龙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同时,他又突然想到自己当年刚刚入道时,曾经笑话一个四十岁的老刀客贪生怕死。   这个时候,小白龙才知道,一穷二白的时候敢拼命,只因为自己一穷二白。等真正拥有了那些想拥有的东西时,自己的胆气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磨光了。   但是,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就范,如果这么就范,那就争取不来对自己最有利的条件。   “马爷,你自己说,这一次,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小白龙想到这儿,嗓门立刻拔高了一些:“我是个粗人,你不把话说透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欠债还钱,原本不就是这么个章程?”   “还不起。”小白龙干脆果断的说道:“砸锅卖铁也没那么多。”   “那你说怎么办?还钱还不起,那就拿别的东西顶账吧。”马王爷笑道:“你那个狗场,折折价,看看能不能凑够这笔钱。”   “我是靠狗场吃饭的,下头还有那么多兄弟,都是靠狗场吃饭的。”小白龙呵呵的冷笑了一声,说道:“过去那么多人造反,为的是什么?就是活路被人堵死了,逼的没法子,不造反就得死。我这些兄弟没了活路,我也压不下来。你自己在七星滩做头把子,你心里也有数。每个月你没有进项,养不活下头那帮人,你拿什么吆五喝六!?”   马王爷并不急躁,他是什么样的眼力?小白龙此刻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他已经看透了。但是,他仍旧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就和小白龙所说的一样,不把事情做绝,给人留条活路,人家就不会铤而走险的跟自己拼命。   但是马王爷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小白龙优厚的条件,否则小白龙坐地加价,这件事谈到深夜也谈不完。   两个人就在桌上争来争去,王换听的一直犯瞌睡。争到最后,三个大老爷也烦了,其中一个皱着眉头说道:“差不多就行了,各让一步,要是这样争,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我们三个老家伙不比你们年轻力壮,在这儿熬着,熬的头晕眼花。”   “既然这样,那就最后交个底吧。”马王爷拍拍桌子,站起身说道:“你那五万的注,退回来两万,剩下三万,你自己留一份,给下头的兄弟们分两份,这笔钱,再加上前几年你在狗场捞的钱,若是还说没法活,老子就不跟你谈了,咱们打。”   小白龙察言观色,觉得这或许真的就是马王爷的底线。他犹豫了一下,看看马王爷,又看看身边的三个大老爷,极不情愿的站起身,说道:“三天时间,三天以后,狗场给你。” 第127章 哮天犬   小白龙把这句话放出来,马王爷笑了,三个大老爷也吁了口气。这样不伤和气,把事情谈下来,就算是一件好事。   小白龙喝了杯酒,匆匆离去,说来说去,他还是觉得丢人,没脸在这里久留。三个大老爷也没心喝酒,跟着就走了。   “那个穿黑皮袄的大老爷,刚收了第九房小妾,还想要个儿子。”马王爷心情很爽朗,也不介意小白龙和三个大老爷匆忙离席,慢条斯理的坐在桌边,喝酒吃菜,一边对王换说道:“人的岁数一大,多半也就那么点念想了。”   “现在我能走了吧?”   “你也刚收了小妾,想要个儿子?”马王爷从身上掏出一个纸包,甩给王换:“你身上的臭味,那这个药粉洗一洗就没了,水鬼的独门解药,我这儿也只有这么一点,省着些用。”   马王爷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等回到客栈的时候,马王爷又跑到王换的房间一趟,给王换送来了一张银票。   这是两千大洋,马王爷给的辛苦钱。王换感觉却之不恭,而且,他手头也的确是紧了。   小镇这件事,让王换略微开了眼界,之前在西头鬼市的时候,上千块的买卖,已经是大买卖了,但离开西头鬼市,到了外面的世界,王换才知道,如果这个世间是一片大海,西头鬼市,连同西头城,也只不过就是海里的一滴水,仅此而已。   “这几天,老子劳心费神的,的确累了,明天要睡个懒觉,就不给你践行了。”马王爷站起身的时候,拍拍王换的肩膀,说道:“你的事办完了,以后若是没有地方去,可以来七星滩或者狗镇来找老子。老子这里,给你留一碗饭。”   王换送走马王爷,叫伙计拿来些热水,他把药粉放在水里化开,然后擦洗身躯。药粉很管用,等擦洗了之后,那股隐隐的臭味,果然就没有了。   这一夜,王换睡的很踏实。   第二天,王换起床之后,在店里吃了早饭。马王爷果然还在睡觉,他没有惊动对方,带着自己的行李,悄然离开。   清晨的小镇,已经恢复了生气,早点摊蓬勃旺盛,别的买卖也都陆续开张,等王换走到镇门口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卖腊肉的小贩。   “生意可好?”王换记得小贩,还记得从这儿买了一些腊肉,只不过在小镇滞留了几天,那些腊肉被马王爷给吃光了。王换身上已经带了路上所需的干粮,不过看着小贩在清晨的寒气中冻的红彤彤的脸,他还是决定再买一些腊肉,照顾对方的生意。   “生意不怎么好。”小贩一边熟练的切着腊肉,一边说道:“在这里做了几天生意,该买腊肉的人,都买过了,剩下的是不会买的,再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今天打算换个地方,十五六里外,有两个村子,去村里叫卖一圈,把剩下这三四十斤卖完,我也要歇歇。”   王换要了十斤腊肉,小贩推着车子,跟在王换身后,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   “家是哪儿的?”   “那边。”小贩朝身后指了指:“七星滩的。”   “你也是七星滩的?那个地方那么荒,还有水鬼,能活得下去吗?”   “有什么活不下去的,人到了何处,都能活下去的。”小贩憨厚一笑,说道:“我家附近的河边,有个窝棚,窝棚的主人,是个六十岁上下的老汉,每天守在窝棚外头,抽旱烟,看河水,人家不是也活了大半辈子了。”   王换淡淡一笑,没有答话,他听小贩说起这些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遇到的那个老汉。毫无疑问,老汉就是七星滩水鬼里的一个,只不过自己的运气好,没有上对方的当。   “前两天,我从窝棚附近经过,看见窝棚空了。”小贩摇了摇头,说道:“那老汉,多半是死了,窝棚里的东西也被人给搬走了不少。”   “谁都会死的,活一辈子,活到头儿的时候,都会死。”   “没错。”小贩又是一笑:“你也会死。”   陡然间,王换就感觉自己的后腰猛的一凉,似乎有一根针扎到了皮肉里。这一下,他半截身子顿时麻了。   王换的手,和掌中刀几乎连为了一体,他的反应还是很快,感觉身躯一麻的时候,反手就是一刀。   小贩早有防备,王换出刀时,他一下就闪身后退出去好几步,笑吟吟的望着王换。   前后只是两个呼吸的功夫,但王换的两条腿,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了。他一步都迈不出去,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在不停的消散。   王换死死的盯着小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贩伪装的太好,好到让他根本没有一丝怀疑。   “七星滩水鬼!?”   “说的没错。”小贩笑意盈盈:“你也知道,得罪了七星滩水鬼的人,是跑不掉的。”   “马王爷给水鬼带的话,你不知道?”   “他带他的话,我做我的事,有什么相干?和你说一声,那个死在河道里的老汉,是我嫡亲的叔叔。”小贩砸了咂嘴,说道:“还要再和你说一声,我就叫哮天犬。”   王换和小贩对话寥寥几句,可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王换的腿已经支撑不住身躯了。七星滩水鬼不仅水性好,而且很善于用毒,王换抵挡不住浑身上下不断袭来的麻木之感,身子一麻木,眼神也跟着恍惚起来。   “你放心,我不杀你。”小贩看到王换已经瘫软在地,稍稍朝前走了一步,说道:“我留着你还有用,你一定不知道我留你有什么用吧?”   王换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他的眼皮子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沉重到不可抑制。视线随着死沉死沉的眼皮子开始逐渐模糊,他能看见,小贩又朝自己走了走。   在王换的知觉快要消失的那一刻,他似乎又听见了小贩的声音。   “我要拿你去钓鱼。”   昏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昏厥期间,人不可能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王换也是如此。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抬眼一看,以为是在夜里,但是,等视线稍稍适应了周围的环境时,他又觉得不是。   这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山洞,所有外界的光线全都被阻隔了,伸手不见五指。   王换试探着动了动,身上那股麻木的感觉消失了不少,可是,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紧紧的束缚着,整个人被捆的粽子一样。   这时候,身边突然亮起了一根洋火,洋火又点燃了一盏灯。灯火亮起,王换看到了小贩那张似乎永远都挂着憨厚笑容的脸庞。   “你可不要乱动,你面前,就是一片深渊,深不见底,我不骗你,因为我从来都没有下去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多深。”小贩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朝前面丢了过去。   果然,石头被黑暗吞没了,过了一会儿,才隐约传来了一声石块落地的声响。   “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啊,你把我嫡亲的叔叔都杀了,我抓到你,不杀你,已经是你的造化。我这个人,不愿意杀生的,我在佛爷面前发过誓,我绝对不再杀生。但是,你毕竟是我的仇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小贩借着油灯的火光,一边整理着绳索之类的杂物,一边说道:“我那你来钓鱼。”   王换没有再说话,在这样的境地下,他说的再多,都不会有任何用处。   小贩整出了一盘很长的绳子,朝旁边走了走,小心翼翼的朝前面的深渊看了一眼,说道:“我和你说,这下面有鱼,我想钓一条上来。” 第128章 水下   小贩的话说的轻描淡写,但王换的脊背瞬间就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人的恐惧和恐慌,多半来自于未知的黑暗里,如果看到这片深渊下有一只猛虎,一群饿狼,尽管恐惧,却也不会怕的那么厉害,至少自己知道危险来自何处,来自何物。   偏偏就是这一片毫无动静,漆黑如墨的深渊,让王换感觉到了一种临近崩溃般的恐惧。   他不知道这片深渊下究竟有什么东西。   “我们七星滩水鬼,平时用的一些药,都要从这下面钓鱼来配制,可这下面的鱼,很油滑,放一般人下去,绝不上钩。”小贩拍了拍王换的脸,说道:“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杀了七星滩水鬼的人,竟然还有心在狗镇和马王爷一起唱了一出戏,你这样的人,下面的鱼多半是喜欢的,容易上钩。”   “马王爷发了话,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王换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暗自挣扎过,如果是普通的绳索,想一想办法,或许还有挣断磨断的可能,但自己身上的绳索里,明显加了头发和铜丝之类的东西,不仅结实,而且柔韧,想要磨断绳索,几乎不可能。   他只能把马王爷给抬出来。   “马王爷又不是真的王爷,再说了,就算真的王爷,那又如何?”小贩一手提着盘好的绳子,一手提起王换,沿着深渊的边缘朝前走去,一边说道:“以前有皇帝的时候,还有人造反,你说是不是?”   王换无话可说了,他知道,小贩既然敢这么干,分明就没有把马王爷的话放在心上。   自己如果真死在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渊里,马王爷多半也是不知道的。   在这一刻,王换的心,突然被另一种感觉所替代。他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活的很累,不管这种疲惫是不是自己自找的,可确实是累,如果死了的话,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对有的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相反,死亡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脱离痛苦的法子。只要死了,那么一切的痛苦,都将离自己远去。   不过,这个可笑的念头在王换心里一闪而过,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也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在可以活下去的时候求死。   因为他一死,秀秀,就永远活不过来了。   他的脑海里,似乎荡漾起了家乡那片竹林,似乎也漂动着秀秀那张如清泉般无尘无暇的脸庞。秀秀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就是这笑容,让王换一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小贩的力气很大,提着王换这一百多斤的身躯,丝毫不觉得费力。他走了大约有一里左右,停了下来。王换的身子不能动,只有脑袋可以微微转动一下,他看见紧邻深渊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绞盘。   小贩把盘好的绳子套到了绞盘上,这种土制的绞盘看起来有些笨拙,不过很好用。绳子的一端,拴在了王换的脚上,小贩把王换顺着深渊轻轻放下去,等王换头下脚上悬空时,小贩在王换的腰里吊上了一盏灯。   这是一盏风灯,但是灯火的火苗是幽蓝色的,在这片漆黑的深渊里,蓝色的火苗显得有些诡异。王换死咬着牙关,被小贩借用绞盘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放下去。   这个时候,王换想着,如果把卫八换了自己,是不是能提前识破小贩的破绽?   “拿你钓鱼,是不用鱼钩的,因为鱼只要盯住你,就会一口咬着你的脖子,死都不肯松口。”小贩一边缓缓的朝下放绳子,一边说道:“我尽量快一些,只要鱼上钩,我就马上把你吊回来。”   王换被放下去了大概有不到十丈深,这片深渊没有刚才那片深渊深邃,王换借助着腰里那盏蓝幽幽的灯火,能看见大概再下去一丈多高,深渊就到头了。   到这片深渊的下方,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片积水的水洼。水洼的边缘有一些苔藓。水是死水,纹丝不动,水面上长着一层灰扑扑的如同浮萍一般的东西。   死水不起波澜,也不知道有多深。王换的脑袋已经充血了,一直被这样倒吊着,不仅呼吸困难,而且两只眼睛的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特别难受。   此时此刻,王换已经顾不得难受了,他很清楚,这片灰扑扑的水面下,肯定有什么东西。小贩就是拿自己当饵,来引这东西上钩。   王换只觉得头晕,说不出的头晕,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尝试着扭动身躯,但是,身上密密麻麻绑了一圈绳子,连腿弯都不能弯曲,整个人直挺挺的,和传说中的僵尸一样。   上面的绳子放到这儿,便不再放了,王换感觉小贩这个人很了不得,他根本不可能看到深渊下十丈左右的情形,但就凭着自己的感觉,就知道大概到了位置。这种预知力,细想起来,是很让人害怕的。   小贩此刻的举动,很难和之前那个卖腊肉的形象联想在一处。王换突然想起老辈人说过的那句话,大隐隐于市。   王换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水面下的东西始终没有露头,他唯恐自己出声,就会把对方给引出来。   水面下,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王换觉得自己此刻快要被这个问题给折磨疯了。   小贩在上面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小贩肯定知道,水里有什么东西,但他就是不说。让王换在临死前感受一下痛苦和恐惧的折磨,也算是给老汉报了仇。   王换就这样静静的呆了有差不多一刻时间,他再也坚持不住了,必须要动一动,否则,自己的两颗眼珠子好像随时都会从眼眶里被挤压出来。他缓缓的弯了弯脖子,好让脑袋可以轻松一下。   哗……   就在王换轻轻动弹的那一瞬间,灰扑扑的水面,陡然翻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紧跟着,水面上那一层宛若浮萍般的东西,朝两边散去。   王换一下子紧张了,他的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若无其事。他顾不得自己眼睛难受,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水面。   他的恐惧,越来越甚,因为他心里明白,水面下不管出现什么东西,现在的自己,最多也只能像快死的鱼一样,无力的摇摆一下身躯,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水花渐渐开始翻滚,蓝幽幽的火光映照着下方的水面,根据水花翻动的迹象,王换感觉,水面下的东西似乎比较大。   哗……   水花翻滚的声音陡然加大,水下的东西,终于浮了上来。 第129章 死路   水下的东西浮上来的一刻,王换没能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那好像是一个特别大的松塔一样的玩意儿,在幽蓝的灯火映照下,缓缓浮出水面。这个巨大的“松塔”黑黝黝的,在出水的时候,隐约还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王换的头皮紧了一圈,他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然而,在松塔浮出水面之后,一股危险的气息像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幽蓝的火苗静静的燃烧,散发出一片平稳的蓝光,蓝光让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一种无声的诡秘之中。这个巨大的松塔浮出水面大概有不足一丈高,王换听到那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时,松塔里面,似乎冒出了一些东西。   那好像是几条和手指一样粗的东西,如同一条一条黑色的蚯蚓,在松塔之间若隐若现。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在四周弥漫,阴冷的空气一瞬间都被这种气味充斥了。   王换整个人一下子僵硬了起来,借着幽蓝的火光,他能看到那些黑色的蚯蚓缓缓的从松塔完全钻出来。这些东西,应该是被蓝色的火光吸引出来的。   一条蚯蚓慢慢探起了身子,就如同一条蛇,身子直立,大概有一尺来高。幽蓝的火光吸引了蚯蚓,随着火光,蚯蚓仿佛发现了王换。   这一刻,王换肚子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想吐。一条蚯蚓立起身子的时候,其余几条也纷纷直立起来,紧跟着,巨大的松塔里又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密密麻麻,钻入耳朵的时候,会让人觉得牙根发痒。   王换有些受不了了,但是身躯被绳索紧紧的束缚着,完全不能动弹,他眼睁睁看着一条一条黑色的蚯蚓从松塔里钻出来,不约而同的朝自己靠拢。   他的脑袋,距离松塔的顶端大概不到两米,王换连气都不敢喘,他唯恐自己已喘气,就会被黑色的蚯蚓趁虚而入。   就这样对峙了几分钟,一条蚯蚓陡然弓了弓身子,从松塔上弹跳而起。王换使劲一扭身躯,脑袋全力朝旁边偏了偏。   这条蚯蚓扑空了,啪嗒一声落入水中。王换还没有喘过这口气,第二条,第三条蚯蚓接踵而至。王换一刻不能停,不断的扭动身子,躲来躲去。这种躲避非常危险,只要稍有不慎,或许就躲不开了。王换把浑身上下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转瞬之间,十几条黑色的蚯蚓一一扑空,全都落到了旁边的水中。   平静的水面开始轻轻的波动,十几条黑色的蚯蚓,就像十几条黄鳝,在水下钻来钻去。死水一般都很脏,随着波动,水底下的东西被翻动了上来。在污浊的水流之间,依稀能看到一截一截已经浸泡的微微发黄的骨头。   那都是人骨,王换不是没有见过骨头,他的胆子也并不小,可是此时此刻,目睹这些从水下翻滚上来的人骨,王换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种感觉,形容不出来,就如同一个人面对着饥饿的狼群,同时还看到了狼群后被啃噬殆尽的人的骨骼。看到这些,似乎就能看到自己的下场。   死亡有很多种,可最让王换接受不了,就是这样的死亡。他能想象的到,小贩在这个地方害了不止一个人的命,如果小贩不死,那么自己不是第一个死在这儿的人,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松塔上的蚯蚓络绎不绝,还在不停的弹跳,王换连眼睛都不敢眨,熬过一刻算一刻。他不停的躲闪,在恐慌的影响下,他觉得自己的体力消耗的很大,可能再过一会儿,连扭动身躯的力气都没有了。   咔……   这个时候,一声轻轻的响动从松塔传了过来,所有的黑色蚯蚓,好像同一时间就钻回了松塔中,就连水下那些正在翻动的蚯蚓也无影无踪了。周围立刻变的死一般的沉寂,王换的感觉很不好,他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出现死寂,那么这片死寂背后,往往隐藏着更深的危机。   王换停了下来,他记不得自己的眼睛到底多久没有眨动了,尽管这下面很冷,而且潮湿,但王换的额头不断的朝下低落汗水,汗水模糊了视线,在视线模糊的一刹那间,巨大的松塔,仿佛崩裂出了一道缝隙。   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崩裂的缝隙里慢慢的出现,王换拼命一甩头,把流淌在脸上的汗水甩掉。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影子一出现,王换的心顿时就缩成了一团。   那团黑乎乎的影子在不断的轻轻移动,这个时候,蓝色的火花嘭的一下炸开,在火光旺盛的那一瞬间,王换猛的看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是一条盘缩在一起的如同蚯蚓般的东西。   只不过,这条蚯蚓般的东西大的有点吓人,身躯和王换的腿一样粗。王换不知道这是什么,此时此刻,他也不想知道这是什么,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如何躲避眼前的危险。   黑影慢慢的探起了头,朝上挺立,王换看到了这条“蚯蚓”的脑袋。   这条如同蚯蚓一样的东西,没有眼睛鼻子耳朵,圆滚滚的头颅上,似乎只有一张嘴。王换浑身上下的汗毛直立,他回想起来,小贩把他吊下来之前,曾经和他说过,这东西只要一咬住人,就死活都不会松嘴。   大蚯蚓离王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彼此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米,王换感觉,这条蚯蚓般的东西,只需要张嘴,就能把自己的脑袋给吞下去。他很清楚,自己即便全力扭动身躯,也无济于事,大蚯蚓太大了,王换怎么躲都难躲的过。   在这一刻,王换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了死亡的阴影。过去混迹西头鬼市的时候,这种感觉虽然也出现过,却并不那么强烈。因为那时不管怎么说,身边总还有黑魁,还有老瞎子和老断他们,在帮衬着自己,可是现在,没有人能帮他。   死亡的阴影一出现,王换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也在无形之中慢慢的消失。但是,他心底深处,却仍然存在着一个信念,那就是绝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有些人,烙印在自己的生命里,就永远都抹不去了,这个烙印,或许会慢慢变成自己的信仰。人为信仰而活,便永不屈服。   他陡然间生出了一股无穷的力量,在那条硕大的蚯蚓将要靠近自己的时候,脑袋随着身躯的晃动,用力朝旁边闪了一下。这一下闪的恰到好处,在王换的脑袋移动开的那一瞬间,蚯蚓的嘴巴,堪堪就贴着王换的脸颊,滑了过去。   这条大蚯蚓一扑空,立刻缩回了身子。王换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这条躲在松塔里的大蚯蚓究竟有多长,他只能感觉出来,这条大蚯蚓现在最多只探出了一半儿身躯,剩下的一半身躯,仍然在松塔里面。   他心头的预感非常不好,自己已经拼尽了全力,却只能勉强躲过这一次袭击。如果大蚯蚓接二连三的再朝自己啃过来,用不了片刻,他就无能为力。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要是脑袋被这条大蚯蚓吞下去,会有什么后果。王换刚刚止住的汗水,又在这一刻不断的开始流淌。   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无尽的混乱中,脑海似乎还在闪现着家乡的那片竹林,还有秀秀的脸庞。   这个时候,大蚯蚓陡然又扬起了身躯,对着王换袭来。王换腰里挂着的那盏幽蓝的灯,就是很扎眼的目标,王换甩不掉这盏灯,也就无法甩脱大蚯蚓的攻击。   这么短的距离,王换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不可能再躲过去了。 第130章 共同利益   在王换绝无退路的时候,他终于绝望了,心底有再多的不甘,有再强的执念,可总是敌不过现实的。   硕大的蚯蚓猛然窜到了距离王换的脑袋只有不足半尺远的地方,那张奇形怪状的嘴,已经完全张开。   陡然间,王换觉得自己的身子猛的被绳子吊上去了一截。尽管只被吊上去一米都不到,却恰到好处的躲过了蚯蚓的吞噬。   紧跟着,绳索不断的收紧,王换被一点点的重新吊了上去。等距离下面那个巨大的松塔有两三丈远的时候,危险就渐渐远去。   绳索继续收紧,上方能听到绞盘绞动的声音,王换依然头下脚上,他不知道小贩为什么会突然发善心,把他给吊了上来。或许,小贩是感觉鱼已经上钩了,提前收了绳索?   绞盘把王换给吊到了深渊的边缘,随即,两个人一左一右把他给弄了上来。陡然从头下脚上的位置颠倒过来,他似乎还有点不适应,脑袋猛的一晕。   但王换的眼睛依然管用,他能看见,把他从下面架上来的两个人,竟然是马王爷手下的两个刀客。等他再一转头,就看见马王爷正蹲在倒在血泊中的小贩身边,龇牙咧嘴的冲他一笑。   王换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马王爷会出现在这儿。不得不说,马王爷出现的太及时了,如果再晚那么一点,绳索收上来的时候,只能看到王换的脑袋被蚯蚓完全吞噬下去。   “来的不早也不晚。”马王爷在地上扒拉了一阵子,把王换的东西收拢起来,丢给了他。   “怎么叫不早也不晚?”王换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先从杂物里拿起了一包烟,取出来一支,点燃之后深深抽了一口。   “来的太早,你不长记性,以后没准还会吃这样的亏,来的太晚,你又没命了,所以,老子来的不早也不晚。”   王换的运气很好,马王爷带到狗镇的手下,其中一个以前在七星滩见过小贩。小贩的外号是哮天犬,鼻子很灵,马王爷的手下见到小贩之后,没有惊动对方,只是跟马王爷说了。   马王爷不傻,能料到小贩肯定是冲着王换来的。在王换离开小镇的时候,马王爷的人已经暗中跟了上来。但是小贩是个老江湖,带着王换,依然几次险些把马王爷他们给甩丢了。马王爷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一路追踪到这儿。   王换抽着烟,感觉自己的运气真的是很好,在狗镇能遇到马王爷,还能跟马王爷搭上关系。最关键的是,他遇对人了,马王爷不管怎么说,还是个讲道义,也够义气的头把子。   “先出去吧,这个地方,呆的老子心里不舒坦。”   马王爷站起身,两个刀客把小贩的尸体连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丢到了深渊下面。   王换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见到外面的光亮了,马王爷带着王换回到地面的时候,外面停着一辆看着破破烂烂的马车。马王爷坐上车,拿了一个柳条编成的篮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吃的。   “边走边说。”马王爷拿了一条鸡腿,啃了两口,说道:“你的麻烦,还没完。”   “怎么?”   马王爷和七星滩水鬼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这几年来,种种原因保持了他们之间的平衡,但是,水鬼绝对不甘心寄人篱下,他们想过很多办法,想要彻底摆脱马王爷的束缚,独占七星滩水道。   在前几年,水鬼没有这个机会,但是从一两年前开始,马王爷想要把势力扩展到狗镇这边。毕竟狗镇是座金山,七星滩则是一片穷乡僻壤,所以,马王爷的势力重心转移,七星滩那一块,就守得不是很牢靠了。   七星滩水鬼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马王爷的人在狗镇外面遇到了水鬼的人,带了马王爷的话,但是对方不置可否,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消息传到马王爷那边的时候,马王爷就知道,水鬼有二心了。   王换听了一会儿,这是马王爷和七星滩水鬼之间的恩怨,现在哮天犬死了,自己和水鬼的过节,应该已经过去。   不过,马王爷刚帮了王换的大忙,王换也没办法说出太不厚道的话。更关键的是,王换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但眼下的大事,还是要尽快把六指从南方带回来。   “你撇嘴作甚?”马王爷把鸡骨头丢到了车窗外,舔了舔手指,说道:“哮天犬在你身上留有印记,这个印记不除,水鬼永远都会跟着你。”   “什么印记?”   “老子不知道。”   七星滩水鬼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手段在敌人或者仇人的身上,留下一个只有自己人才能寻找到的印记,王换杀掉的那个老汉,留下的是若有若无的臭味,而小贩留下的印记,马王爷也不知道。这也算是水鬼们的一门绝技,不可能泄露出去。   这个印记如果不消除掉,七星滩水鬼就会随着印记不断的追杀仇家,直到仇家死去为止。   王换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忍不住在身上来回看了几眼。但他知道没用,如果小贩留了印记,是不可能让任何人察觉到的。   如此一来,王换又觉得头大,越是急着离开这里,却越是波折丛生。七星滩水鬼,如今变成了一个脓包,不把脓包挤掉的话,就会越烂越大,最终要了自己的命。   “老子也不知道为啥,如此关照你。”马王爷又拿起一条鸡腿,说道:“你如今只剩下一条路了。”   马王爷说的这条路,王换猜得出来。如果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敌人的追击,那么,就只能和对方拼了。把七星滩水鬼连锅端掉。   从这一点来讲,马王爷和王换是有共同利益的,王换为了保命,马王爷则为了消除隐患。马王爷还算是个知道进退的人,现在虽然赶走了小白龙,拿下了狗镇,以后靠着狗场,应该能赚不少钱,但马王爷不会不给自己留退路。七星滩的老窝绝对不能丢,将来狗镇真的出了什么岔子,自己还有地方可去。   所以,马王爷已经决心,要把七星滩的水鬼彻底清扫掉,对王换来说,水鬼是个脓包,对马王爷来说,水鬼同样也是脓包,非挤掉不可。   王换听完马王爷的话,心里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想要返回南方,就必须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如果一路走,一路有人追击,迟早会防守不住。七星滩水鬼的手段,不是王换可以想象的。   “你自己琢磨琢磨,老子可不是勉强你,你若是想走,老子现在送你到狗镇,你自己走。”马王爷嘿嘿笑了笑,说道:“老子从来都是这样,不强人所难,路给你指出来,走不走,全要看你。”   马车在飞驰,王换砖头朝外望了望,车轮卷起了一阵一阵的风沙,在四周弥漫。他看了一会儿,问道:“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甚事,直说。”   “你拉着我跟你一块儿清扫水鬼,图的是什么?我这条命,还是你从水鬼手里救出来的,我能帮上什么忙?”   “那你啥意思,你的意思,是你在狗镇舒舒服服呆着,等老子把水鬼都扫平了,然后你轻轻松松上路?”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里有疑惑,总是要问清楚。”   “老子相信自己的感觉。”马王爷噗的吐出一根细碎的鸡骨头,望着王换,很认真的说道:“你有什么用,老子现在说不清楚,但老子感觉,这件事,你一定有用。” 第131章 再次联手   马王爷这么一说,王换反倒放了心。混江湖的人,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马王爷觉得王换有用,尽管只是自己的感觉,但起码说出了理由。   有理由,王换就不会怀疑,至少不会怀疑的那么深。他自己在不断的考虑,考虑自己到底该走哪条路。   和马王爷一起联手,把七星滩水鬼扫平,彻底解除后患?还是暂时不管这些,自己埋头上路?   王换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小贩到底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标记。这个标记不清除,始终是个很大的祸患。   想来想去,王换的心神动摇了,他不愿意在这个地方浪费时间,狗镇那边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现在跟马王爷联手,必然还要浪费更多的时间。可是,王换想起了卫八从前说过的一句话。   一个人有一千个愿望,一万个愿望,都不是没有机会去实现。但实现愿望的前提,自己必须得活着。   “好。”王换点了点头,对马王爷说道:“那就再联手一次。”   马王爷笑了,他的眼睛本来就小,一笑起来直接变成了一道缝隙。   破旧的马车在疾驰,马王爷吃饱喝足,把一筐食物干掉一半儿,这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肚子,跟王换说了一些七星滩水鬼的详情。   七星滩水鬼的人数不详,但中坚力量是十三个人。这十三个人里,绰号哮天犬的小贩已经死了,剩下十二个。水鬼平时的行踪不定,唯一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地方,是他们的老窝。   水鬼的老窝非常隐秘,马王爷一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不过那个时候,他正考虑着要吞并狗镇,再加上水鬼没有太过分的举动,所以马王爷暂时没有动他们。   扫清七星滩水鬼,就必须要把十二个为首的一网打尽,剩下的那些喽啰,不用去打,自己就会散掉。   “水鬼,不好对付。”马王爷说着话,眼睛就又眯了起来,望着车窗外的滚滚尘土,说道:“要是好对方,当年老子也不会跟他们商量,叫他们在七星滩水道占据一席之地。原本想着,彼此之间相安无事,也就罢了,毕竟江湖这碗饭,谁也不能一个人一口吃下去,总得给别人留一点。可老子不惹他们,他们现在反倒想上蹿下跳。”   “我入伙,做点什么?”   “你能做点什么?”马王爷一笑,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跟老子一起掌控全局就行了。”   “你不是说,你感觉我在这件事上有用?”   “连老子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事儿,现在想那么多作甚,不想了,先回狗镇。”   回到狗镇的时候,天色刚近黄昏。马王爷和小白龙谈妥了之后,小白龙这时候已经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马王爷接手了小白龙的狗场。这是个大喜事,回到镇子之后,马王爷先到狗场那边去看了一眼。   狗场的生意,和往常差不了太多。其实,对于这些常来狗场赌博的赌客来说,谁做老板,跟他们关系不大,只要狗场的老板讲信用,那就足够了。恰好,马王爷还算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他的名声是靠一件又一件大事小事积累起来的,所以,狗场的生意还算是看得过去。   马王爷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随后就带着王换到镇子里去找乐子。   狗镇虽小,却也有它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王换也觉得奇怪,跟马王爷合伙,自己的心里竟然很平静,感觉很安全。他放下心,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酒的时候,王换的脑子里冒出了卫八的身影。   卫八这个时候可能正在跟六指老头儿谈天说地,那个地方虽然苦寒,但肯定有办法能活下去。王换喝了一杯酒之后,叹了口气,卫八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估计心里也很急。   酒喝到一半儿,马王爷一个手下带来了三个人。有一个身材很矮小的,明显是领头的,进来照个面之后,后面的两个人被刀客给领走了,只剩下那个矮个子。   王换看了一眼,这个矮个子应该是个北方人,个子矮,但是皮肤挺白,五官长的也很端正。   矮个子看模样有些腼腆,马王爷给王换做引荐的时候,矮个子竟然还抿着嘴笑,笑的时候,脸上竟然还有两个酒窝。   “这是老子专门请来的帮手,不是老子吹牛,别的人,真不一定能请到他。”马王爷显然喝的很高兴,人逢喜事精神爽,收了狗镇的狗场,赶走小白龙,这就意味着狗镇以后最大的收益都归了马王爷。   “三哥,说笑了。”矮个子笑了笑,冲王换轻轻一点头,自己先端了杯酒:“哥,初次见面,我先敬你一杯。”   其实,从矮个子对马王爷的称呼上,就能看出两个人的交情不一般。马王爷上面有两个姐姐,自己行三,年轻的时候,就有人称呼他马三儿。只不过后来马王爷成了七星滩的头把子,这个绰号就没人敢再随便乱叫了。只要还能称呼马王爷为三哥的,就一定是关系很亲近的人。   “你是南方人,在这里不熟,若是熟了,你听他的名字,就知道老子肯定没有吹牛。”马王爷看着王换,说道:“他叫浪里红。”   王换感觉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看见这个叫做浪里红的矮个子,王换突然就想到了粉苏。   王换的脑海里,一下子冒出了西头鬼市的影子,他想象得到,此时此刻,粉苏或许正坐在花媚姐的板屋跟前,和平时一样,百无聊赖的修着自己的指甲。   叫做浪里红的矮个子听到马王爷的话,赶紧又端着杯子,跟王换碰了一下。   这次碰酒的时候,王换注意到了浪里红的十根手指。浪里红的手指,猛然看上去,显得又长又细,和女人似的,保养的比女人还好。如果只看手不看人,多半还会觉得浪里红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但眼神毒辣的人自然能看出来,浪里红的十根手指的前端,都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这层厚厚的茧子,隐约包裹住了指头肚。如果这样看起来,浪里红的十根手指,就和十根小鼓槌一样。   王换一下子就猜出来,这个浪里红,绝对练过分水爪。   分水爪,又叫分水虎爪,是一种很特殊的铁制的武器。这种武器有一个跟手掌契合的铁皮镶牛皮的套子,套子前端,有五根长短不一的刀片一般的利刃。   分水爪是武器,同时也是非常精巧的机括组合。一个小小的分水爪里,单独的机括不下十余套,这十余套机括,彼此相连,最后全都汇聚在五根很细的线上。   用分水爪的人,十根指头要耐磨,否则戴上分手爪之后,不出片刻,指头就血淋淋的。   指头不仅要耐磨,而且同样要灵活,比普通人更灵活十倍。分水爪的使用,完全是靠那五根很细的细线来控制。   这种东西不好用,可一旦用好了,就是水中的力气。分水爪不仅能杀人,而且游水的时候,利刃扭动分合,游的特别快。   可以说,分水爪这种东西,不仅要靠苦功,还要靠天赋,就因为如此,这种武器基本已经在江湖上绝迹了,不要说北方,就在水网密布的南方,会用分水爪的人,也凤毛麟角。   一猜到这些,王换立刻明白过来,这个浪里红,水性非常非常好,肯定是马王爷请来专门对付七星滩水鬼的。 第132章 人影   王换想到这儿的时候,马王爷又开口了,他说浪里红之所以叫做浪里红,是因为他只要一下水,必然会掀起一片滔天水浪,敌人不管水性多好,水浪之间必见敌血。   王换一听,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这浪里红,水性一定非常的好。   有这个帮手在,王换感觉,清扫七星滩水鬼的事情,估计会更顺利一些。   三个人吃吃喝喝,浪里红比较腼腆,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很会听人说话。到该插嘴,该发笑的时候,他总会恰到好处,跟浪里红这样的人聊天,非常愉快,王换平时很少跟陌生人交谈那么多,但是喝了一会儿酒,和浪里红居然也熟了。   马王爷永远是闲不住的人,尽管今天的酒局,完全是因为庆祝赶走小白龙,但喝着喝着,话题就转到了七星滩水鬼身上。   七星滩水鬼平时很少会凑到一起,每个人都负责一段河道,即便相邻的两段河道,水鬼也不会没事了跑过来喝酒聊天,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相应的距离。   这是七星滩水鬼的头把交代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被人一网打尽。七星滩水鬼做过的恶太多了,想收拾他们的人,也不止马王爷一个,所以,这就让水鬼们平时特别小心。   每年只有一个时间,七星滩的水鬼会全部赶到老窝。赶回去的目的是分赃,谁都不会缺席。   但这个时间是不固定的,有可能是春天,也有可能是夏天,只有在碰头之前,水鬼的头把才会把具体时间定下来,然后暗中通知其余的人。   马王爷等的,就是这个时间。他不想浪费太多的精力在水鬼身上,接手了狗镇,肯定还得以狗镇的生意为主。因此,马王爷还是想速战速决。   马王爷说的很清楚,但是王换听了之后,脑袋似乎一下子变的有一万斤重。他本来就是在赶时间,可现在摆明了,要等到那些水鬼们聚集到一起的时候,才有机会一网打尽。   “这意思就是说,他们不碰头,这事儿就不算完?”   “放心。”马王爷嘿嘿一笑,说道:“他们碰头的日子,快了。”   王换看到马王爷颇为自信的笑容,就猜出来,他一定在水鬼那边安插有眼线。   王换觉得,马王爷和卫八看起来像是两种决然不同的人,但实则,他们之间有很多相同之处。或许,这也就是卫八和马王爷要比王换更适合在江湖打滚的原因。   这一场酒,王换喝的很愉快,他很想大醉一场。因为这几年时间里,他心里所淤积的愁绪,太多太多了。他不止一次想要喝的酩酊大醉,一睡不起,可是,他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大醉一场,成了他的一个奢望。   直到此刻,王换才感觉到,自己大醉的机会来了。狗镇现在是马王爷的地盘,为了防止小白龙暗中作祟,也防止水鬼作乱,马王爷面子上不露声色,但肯定做了很周密的安排。   王换暂时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他的酒量不算很大,却也绝对不算很小,喝到最后,王换已经模糊了,脑袋和视线完全成了一锅粥。   他依稀记得,是马王爷手下的一个刀客把他给送回去的。马王爷和浪里红还没有喝够,他们可能还有话要说,刀客把王换送回去之后,就守在了房门外。   王换的思维,暂时陷入了停止,他仅存的那一点点意识里,似乎在回味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经历。   家乡的那片竹林,终身难忘,王换的脑海中,剩下了一片竹林的绿色,还有站在竹林边缘,脸上挂着一抹淡淡微笑的秀秀。   “秀秀……”王换喃喃的说了两个字,紧接着就睡了过去。   大醉之后的睡梦,和昏厥的感觉差不多,等王换恢复了一点意识时,只觉得后脑壳像是被刀劈过似的,疼的厉害。   他是被一阵窸窣的声音惊醒的,那道声音很小,但是王换陡然惊觉,继而从梦中惊醒。   屋子里没有灯,只有窗外一片明亮的月光洒落进来。王换听不到别的声音,也不知道马王爷和浪里红回来了没有。   沙沙沙……   就在这个时候,那阵把王换惊醒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又传了出来。因为王换已经苏醒了,所以这声音一传来,王换立刻就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他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扭头朝后窗看了一眼。   王换所住的地方,是客栈的三楼。在他回头望向窗户的那一瞬间,脑袋立刻大了一圈,脚底板似乎冒出了一片森森的寒意,顺着四经八脉急速的蔓延着。   后窗上,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影,毫无疑问,那人一定是从下面爬到后窗这边来的,正从窗外无声的窥视着王换。月光洒落在人影的后背,所以,王换只能看到这道影子,却看不出那道人影的样子。   人影死死的扒着窗户旁边的墙壁,墙壁外面的一层黄土脱落了,发出了那阵细微的沙沙声。王换连想都没想,反手从身上拿出了掌中刀,飞身跳到了后窗边。   人影显然是警觉了,在王换起身的那一瞬间,人影立刻顺着后窗的墙壁溜了下去。王换推开窗户,低头一看,人影的动作非常迅速,麻利,就好像一只壁虎,不断的朝地面爬去。   水鬼!七星滩水鬼!   王换的心里猛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在狗镇这边人生地不熟,除了七星滩水鬼,王换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仇家。   这个时候,那道人影好像已经爬到了临近地面的位置,他微微抬起头,朝上看了一眼,想要看看王换有没有追击。   电光火石的刹那,王换的眼神完全呆滞了,他看着下面的人影,整个人似乎化成了一截木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些什么,甚至忘记了身在何处。   他只呆了一呆,随后就不假思索的翻出了后窗,沿着后窗坑坑洼洼的墙壁朝下爬。   他要追上这个人。   人影比王换先行一步,等王换翻出后窗的时候,人影已经落到了地面。落地之后,人影拔腿就跑。   王换心里一急,爬到二层的时候,直接从上面一跃而下。双腿落地,王换的脑子完全空了,他只想追上前面那个人。   夜色已经深了,就连狗场里的赌客也所剩无几,整个小镇静悄悄的,王换一路猛追,他能看到人影在前面飞奔,一边奔跑,一边不断的回头张望。   看得出来,人影被发现了之后颇为慌乱。王换沉下心,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保持镇定。   他很想和卫八一样淡定,淡然,遇到什么事情都能保持着正常的理智,然而,这道在后窗上偷窥自己的人影,却让万股韩无论如何都镇定不下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就不可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   王换把所有一切全都丢到了一旁,穷追不舍。狗镇不算很大,如果只走那一条贯穿狗镇东西的长街,其实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跑出镇子。人影看到王换在紧追不舍,拼了命一般的猛跑,王换不由自主的也开始拼命。   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大概四五丈的距离,大家都在玩命儿,就只能看谁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   人影风驰电掣一般,奔跑在夜色如水的深夜长街中,不出片刻,这条长街就到了尽头。只要再朝前面跑上一截,就要离开狗镇了。 第133章 朦胧灯火   如果放在平时,王换遇到这样的情况,至少会想一想。想想能不能继续追击下去,要是追出了小镇,那么他就一点优势都不存在了。   但此时,王换没有多余的念头,他只想追上这个人。   小镇的东门遥遥在望,人影跑到东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想看看王换追到了何处。   月光洒落下来,恰恰映照在人影的脸庞上。这一次,王换完全看清楚了,他觉得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这道人影,和王换长的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当时王换在后窗看到人影抬头的那一瞬间,宛若是看到了一面镜子,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如此相像的人?   当脑海中冒出想法时,王换想起了马王爷,也想起了道人。这两个原本素不相识,而且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但王换和马王爷打过交道之后,他能察觉出来,马王爷和道人,还是有区别的。   王换不止一次的琢磨过,为什么马王爷和道人那么相像。可如今,这一幕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深更半夜,偏远的小镇,一个几乎和自己没有区别的人,在后窗悄悄的窥视着自己。   就因为这样,王换才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追上对方。   人影冲出了小镇的东门,然后一路朝着北边跑去。王换不给他任何机会,速度始终没有放慢,紧紧的追赶。   但王换对小镇周围的地势,终究不是特别熟悉,尤其又在这样的深夜里,他追了一会儿,就感觉人影好像又离自己远了一些。   此时的王换,满脑子都是那个和自己长的很相像的人,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巧合,也绝对不是一个偶然。只有追上了对方,才能把这一切搞个水落石出。   王换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追了有多远,就在这个时候,前面陡然间飘起了一片灯火。灯火很多,延绵出去很远,在朦胧的灯火上方,有一片朦胧的雾,就是这片雾气,让灯火如在云雾之中。   看到这片朦胧的灯火,王换的脚步陡然间慢了下来。他不会看错,也不会记错,这片灯火,宛若西头鬼市。   西头鬼市紧邻着眉尖河,所以,河中的水雾一年四季都在飘散,从而笼罩着鬼市里一盏又一盏明灭不定的灯火。   可是,王换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距离西头鬼市万里之遥的北方小镇的东边,竟然也飘荡着一片如同鬼火般的灯火光。   人影朝着那边的灯火跑了过去,王换只是犹豫了一下,又接着猛追。渐渐的,灯火更清晰了一些,他听到了隐约的人声。   陡然间,前面的人影突然转了个弯,朝着灯火中冲了进去。等王换追到跟前的时候,他发现,那是一个用木栅栏圈出来的出口。   王换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又一次变的空荡起来。他在西头鬼市三四年时间,对西头鬼市的一切都很熟悉,他记得,西头鬼市北边出口,就是这样一个用木栅栏围出来的口子。   王换没有观察的余地,人影跑的那么快,只要自己稍一犹豫,肯定就要追丢。他顺着这个缺口跑了进去,等跑过缺口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长串朦胧在雾气中的灯火,还有一个一个在店铺跟前流连的路人。   他的视线,忍不住开始恍惚,麻木,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在心中飞速的蔓延着。   这是一个鬼市,鬼市。   王换恍惚中开始紧张的回忆,回忆自己来到狗镇之后,是否听人说过,狗镇附近也有鬼市。但是他回想不起来,自从来到狗镇,随后就遇上了马王爷,然后开始了针对小白龙的行动。那几天时间里,王换所有的心神都在这件事上,他应该没有找人询问过,小镇附近是不是有一个鬼市。   王换这么一回忆,脚步自然慢了,鬼市里到处都是人,那道人影,已经淹没在了灯火和人流中。   他开始慢慢的朝前走,心里的感受无法形容。作为一个在鬼市里混迹了三四年的人来说,已经完全熟悉了那种气氛。在外人看来,鬼市很阴森,曾经不止一个人和王换抱怨过,只要一走进鬼市,就好像走进了一片坟地。   每当遇到这样的人,王换都会报以一笑。他觉得这些人的想法很可笑,鬼市是鬼市,但鬼市里面全都是活人,说鬼市里漂荡着一种阴森气息的人,只不过是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已。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王换觉得自己的后背一股一股的冒着凉气,他似乎终于体验到了那些人跟他讲述的那种感觉。   一股阴森的,让人说不出来,却又打骨子里冒寒气的气息,不断的飘荡着。气息无形,可是王换能感受到这股气息。   这样的气息,甚至比深更半夜走在一片无人的坟地里还要令人惊悚。   王换没有放弃,他知道,或许已经追不上前面的人影了。鬼市太复杂,只要人钻进去,很可能就会消失在某个角落中。   但是,王换还是想朝前走一走,他想看看,狗镇外面的这个鬼市,到底有什么玄虚。   狗镇的鬼市,和西头鬼市惊人的相似,不仅仅有朦胧的灯火和熙攘的人群,而且,道路两旁,是层层叠叠的板屋。板屋全是用木板搭出来的,虽然简陋,但是很方便,搭建和拆卸比较简单。   王换一边走,一边看,他看到鬼市里经营的那些店铺,和西头鬼市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走着走着,王换看到了右手边的一排板屋。这排板屋的周围,有一股很浓的脂粉的香气,虽然夜已经很深,但板屋里接连不断的传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那种笑声,只有真正到过西头鬼市鸡笼的人,才能体会得到。   王换有一点头晕,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鸡笼,偶尔,还能看到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板屋门外闪过,跟同伴小声的耳语两句,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板屋。   这样的情景,王换不知道目睹过多少次,他很讨厌鸡笼这个地方,但身在鬼市,就不得已的要一次一次经过。   这个时候,王换有些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如果说世间有两个人长的很相像,这个还可以勉强接受,但世间有两个地方如此相似,王换就会觉得,这并不现实。   他悄悄的伸出手,在自己的腿上捏了一把。这一下他用了很大的力,顿时,腿上传来了一阵难忍的疼痛。这阵疼痛让王换所有的昏沉和睡意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一个鬼市,而且,王换也并没有做梦,他低头看看,感觉自己的腿已经被掐肿了。   看到鸡笼,王换的目光下意识就转移到了鸡笼的斜对面。西头鬼市里,鸡笼的斜对面,就是花媚姐的板屋。   在王换转过视线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二十六七岁的男人。那个男人就坐在板屋门前,小心翼翼的修着自己的指甲。这个男人脸上长着一些痘,尽管天气很冷,但对方穿的很单薄,贴身穿着一件粉色的小衣,外面套着一件外套。   这个男人好像并不忌讳别人的目光,故意把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粉色的衣服。   王换呆住了,如果说,他看到那个和自己很相像的人的时候,心里感觉无比惊诧,震撼的话,那么这一刻,王换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整个人就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愣愣的站在当场。   那是粉苏吗? 第134章 吊诡   对于粉苏,王换是很熟悉的。粉苏这个人是有点不正常,而且让人有点讨厌,但王换不得不承认,粉苏一直对自己很照顾。   粉苏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很照顾的,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王换才受不了粉苏的关照。除了非要说话不可,王换基本会躲着粉苏。   眼前的板屋外面,那个穿着粉色衣服修指甲的男人,偶尔会抬头朝四周看一看。在王换注视他的时候,那个男人也看到了王换。   刹那间,王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个男人看见王换的时候,兴高采烈的给自己打招呼,那么王换觉得自己会疯掉。   所幸,这个男人看见王换,就和没有看见一样,低下头,继续修自己的指甲。王换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那个男人修完指甲,再抬头时,发现王换还站在原地,于是就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色,似乎还冷哼了一声儿,抬手拿起一个装着头油的小瓶儿。   王换慢慢的走了过去,在距离这个男人还有两步远的时候站住了脚。   男人翘着兰花指,从小瓶里倒出一点头油,很均匀的抹在自己的头发上,然后取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照了照。头发抹了头油,不仅香气扑鼻,而且油光发亮,男人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很满意。   “看什么看?”男人斜了王换一眼:“没有见过人梳头?”   “你叫什么名字?”王换的心,愈发的矛盾,也愈发的糊涂了,他听的出来,这个男人是一口地道的本地口音。   “人家叫什么名字,关你什么事?”男人似乎觉得王换是在搭讪,神情中更加不屑:“你这样的人,见得多了。”   王换有一点哭笑不得,但是,眼前所看到的情景,让他的心完全被惊疑充斥了,他相信,就算卫八在这儿,也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换看得出,这个和粉苏很相像的男人,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好感。再聊下去的话,也聊不出个所以然,他站起身,朝着后面的板屋望去。   在西头鬼市的时候,花媚姐每天都在这个板屋里,或者跟人谈生意,或者喝茶打牌。只要不是有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花媚姐很少会离开板屋。   王换想要看看,这个板屋的主人是谁。   当他迈动脚步,朝着板屋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刚刚摸了桂花油的男人,站起身拦住了王换。   “我有点事情,和老板谈一谈。”   “老板不在。”桂花油很干脆果断的把王换拒之门外。   “老板叫什么名字?”   “你问的这么清楚干什么?”桂花油没好气的说道:“有生意,我们也不会跟你谈。”   “为什么?”   “不为什么,看你不顺眼!”桂花油说到这儿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始咒骂,嘀咕。   通过桂花油的嘀咕,王换听出了些端倪。桂花油指桑骂槐,说南方口音的人,都不是好东西。曾经就有个南方来的人,跟桂花油交朋友,骗了桂花油的钱,临走之前为了脱身,还专门在桂花油的饭里下了巴豆。桂花油拉稀拉到脚软,蹲到茅厕就站不起身。   就因为这样,桂花油对南方口音没有任何好感。   王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能暂时离开,继续朝前走。在他转过身的时候,桂花油仍然在后面小声的咒,咒那个给他下巴豆的南方人不得好死。   王换又一次感觉,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尽管腿上被掐过的地方仍在作痛,但他无法理解自己现在所见到的一切。   两个相隔万里的地方,都有一个鬼市,都有一样的板屋,都有一样的人的?除了做梦,王换根本想不出别的解释。   王换想着想着,停了下来,又转身走到桂花油那边。桂花油的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可能是因为王换的口音而勾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   桂花油心里很委屈,他觉得自己当初为了那个南方人付出了一切,自己所能给对方的,也全都给了。可南方人太不厚道,走就走了,还偏偏想出那样一个缺德的脱身之法。   在桂花油悲愤难平的时候,王换又站到了面前。桂花油抬头看看他,觉得面前这个人跟当初的那个南方人一样讨厌。   “刚才你唠叨的时候,我听出来,你当时被一个南方来的人给骗了。”   “关你甚事!?”   “你不是说,他走的时候,给你的饭菜里下了巴豆?”王换神色之间没有一点点波澜,很平静的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吃了些什么,把巴豆的药劲儿给缓过去的?”   果不其然,王换被桂花油狠狠的抽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抽的很重,王换没有躲闪,一巴掌贴到脸上,王换顿时感觉半边脸颊都火辣辣的疼。他不由分说,拿起桂花油手里的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透过镜子,王换看到自己的脸庞上有几道很清晰的指印。   王换一声不响的转身走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的非常复杂。到了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认定,自己没有做梦。   可没有做梦,如今的一切,又该如何去理解?   他慢慢的朝前走,越走,越觉得眼前的情景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在西头鬼市漫步一样。走着走着,王换的心里陡然产生了一丝警惕。   七星滩水鬼肯定要拿自己开刀,而且,小白龙走的时候,也愤愤不平,小白龙不仅恨马王爷,肯定也恨王换。自己现在的处境,是虚妄的吗?自己是不是走进了一个察觉不出的圈套中?   他不敢肯定,因为如果只是圈套的话,他的脸就不会火辣辣的疼。   这个狗镇,似乎有一种谁也形容不出来的魔力,孕育出了这样一个和西头鬼市没有太大区别的狗镇鬼市。   王换的警惕一产生,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很想马上离开,顺着自己来时的路离开,然后尽快返回狗镇。   但就在王换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想到鬼市最南边去看看。   西头鬼市的最南边,是自己的卦摊。他想要看看,这个鬼市的南边,会有什么。   王换接着往前走,这一次,他渐渐恢复了平静,就和卫八说的那样,一件事既然发生了,那么不管这件事有多吊轨,多离谱,自己总还要面对。他加了十万分小心,掌中刀就在手里,随时都能发出致命一击。   不过,这一路走去,没有任何危险的气息,所有的商贩,所有的行人,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不知不觉,王换穿过了大半个鬼市。在一片飘荡着烟土和卷烟的气息里,王换看见了一排板屋。板屋的外面,蹲着两个留着光头的伙计。   这一定就是烟栏,烟栏的布局,和西头鬼市的烟栏几乎一样,甚至,连在外面招揽生意的伙计,也和苦田人似的,留着光头。   王换从这儿经过的时候,已经没有继续打听的念头了,他不想再去套这两个伙计的话,问问他们这个烟栏的老板是不是叫阿苦。此时此刻,王换只想知道,这个诡异的鬼市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卦摊。   王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之前自己一直追击的人影。人影长着一张和他一样的脸,而且,人影进入鬼市之后,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王换突然产生了一种自信,他已经能猜得出来,那个和自己几乎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现在在何处。 第135章 南端   王换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到了鬼市南端。他猜想,如果狗镇的鬼市,和西头鬼市没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鬼市南端一定也有一个卦摊,而卦摊的主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和自己长的几乎一样的人。   此时,王换的心里全都是疑问,因为眼前的情景已经无法用常理去解释了。可是,他已经尝试了两次,两次的结果都表明,他并非在做梦。   到了这一刻,只能把鬼市的情况全部摸透,然后再做打算。   王换的鼻腔里,全是那股烟土燃烧之后混合了其它味道的气息,这是烟栏独有的气息,走到什么地方,王换都不可能闻错。他从烟栏经过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烟栏门外蹲着的两个光头汉子就在招揽他,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王换没有搭腔,他不想招惹麻烦。西头鬼市的烟栏,时常都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烟客们在犯烟瘾的时候,大多没有理智。所以,王换径直走了过去。   过了烟栏,就离食坊不远了,那股烟土混合的气息,顿时就变成了各种各样热气腾腾的食物混合起来的气息。王换抽鼻子闻了闻,只不过,狗镇鬼市的食坊,跟西头鬼市的食坊,气味还是有些不同,南北饮食的差异造成了两种分明的气味。   王换没有在食坊做任何停留,他只想着尽快到鬼市的南端去。   带着这个念头,王换加快了脚步,等他走到离南端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的停滞了。   他能看到,前面有一个板屋,板屋外面挂着一条算卦的招牌幌子,那幌子,王换很熟悉。   他自己的卦摊,也挂着这样一个幌子。   除了这个幌子,王换能看到,在板屋的外面,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望着不远处的黑暗,静静的发呆。   王换走过去的时候,心里的预感完全就被印证了,他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人,长着和王换几乎没有太大区别的脸,也和王换一样,坐在板屋外面的桌子旁边,一样的沉默,一样的寡言。   这个时候,王换突然又有点分辨不清了,他尽管看清了这个人,可是,他辨别不出来,这个人是不是刚才自己一路追击到鬼市的那个。   如果这个人不是的话,那么王换的脑子已经无法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这个世上如果偶然有一个人和自己长相相似,那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如果再出现第三个,这件事情,就会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王换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慢慢的走到了卦摊跟前。他不等对方说话,自己先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这种感觉是很难形容出来的。王换又出现了照镜子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照镜子,看着对面这个人,如同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   对面的这个人,和王换的模样几乎完全相同,年龄也大小差不多。但是,如果换一个人,还是能一眼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差别。   王换更沉稳,也更成熟一些,毕竟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了这么久的人,见惯了血雨腥风,也见惯了尔虞我诈。尽管,他还不是一个十足的老江湖,但就凭现在的这些经历,已经够到普通人里面去吹吹牛了。   而坐在卦摊前的这个人,明显很稚嫩,虽然年龄看着有二十多岁了,却如同一棵在温室里长大的幼苗,没有见过风雨,也没有见过彩虹。他的眼神有些闪烁,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他看着王换的时候,就好像看着一个随时要给自己带来危险的人。   两个人相对而视,互相看了对方好几分钟。王换摸了摸口袋,自己喝多了被刀客送回来之后,连鞋都没脱,直接躺到床上就睡了,口袋里还有半包香烟,已经被揉的皱皱巴巴。王换把烟拿出来,捋直了之后,递给对方一根。   那个人迟疑了一下,接过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王换划亮火柴,给对方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上,两个人还是没说话,就各自抽着烟,时不时的再看对方一眼。   一根烟的功夫,王换觉得自己已经看的差不多了。对面这个人,就和外表所显露的一样,是一个没有主见,没有见识的人,好像一辈子就生活在一块方寸之地,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这种环境下养成的性格,肯定有些敏感,也有些自卑和懦弱。   “你给人算卦?”   “嗯。”那人点点头,目光依然还在闪烁,似乎不敢直视王换,他想了想,低着头说道:“十个铜角子一卦。”   “在这人摆摊多久了?”   “记不得了,大概三年,也或许四年。”   王换跟对方说话的时候,刻意听听他的口音。这人是地道的北方口音,和王换说话的口音完全不同,这或许也是分辨两个人的一种途径。   王换觉得有些意外,不管是谁,哪怕是卫八和马王爷那样的江湖豪杰,如果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很相似的人,最起码,他们心里会诧异,会震撼。   王换也是如此,在他刚刚看到那个和自己长相几位接近的人的时候,心头的震撼是无法形容的,而且震撼之中,还有一种隐隐的恐惧。   可是,就是面前这个看着弱不禁风,没有见识的人,面对王换的时候,似乎并不诧异,也并不吃惊。   对着王换,他就如同对着一个来卦摊卜卦的客人,仅此而已。   王换抽了一支烟,又给对方递了一支,那人的烟瘾看起来也不小,接过王换递来的烟,直接又叼在嘴里。   王换不停的打量着对方,然后,他询问了一些关于姓名,家世之类的琐事。那人抽着烟,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抬起头,说道:“我就是个给人算卦的,别的事,不用问我,我也不会说。”   王换勉强笑了笑,人家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是这样,大家萍水相逢,又没有共过事,不可能问了对方的家底,对方就要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你给人卜卦的对吧?”王换不再询问了,他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洋,丢在桌上,说道:“给我卜一卦吧,不用你找钱。”   “十个铜角子一卦,你给的太多了。”   “我没零钱,而且,我说了,不用找。”   “我不占人便宜,十个铜角子一卦,只卜算一样,你给了这么多钱,我捡着能卜算的,全都给算一遍。”   “好,算吧。”   王换抽着烟,默默的注视着对方,他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如何给人卜算的。   “写个字出来,随便写。”对方推过来纸笔,对王换说道:“无需你说生辰八字,只要写个字就行。”   王换没有犹豫,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一二三四的一字。   写完字之后,那人看了一眼,不再说话,王换等了半天,也看不到对方有什么动静,他正想询问,陡然发现,对方的两只手,此刻已经抄到了袖子里。   袖子在微微的颤动,这就说明,对方的手在袖口里面抖动。王换微微的吃了一惊。   当时,王换跟着常青老人学功夫的时候,顺便也学了卜算。常青老人是个全才,会的东西很多。   他教王换的,是阴阳钱,寻常卜算,铜钱一般是三枚,三枚铜钱卜算,才能组成卦象。但阴阳钱不用三枚,两枚足矣,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手段了。   但是,常青老人有一次和王换闲聊的时候,对他讲过,所有卜算的手段里,有一种登峰造极的手法。常青老人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以这种手法卜算的人,那么对方所推演的结果,每一句都值得相信。 第136章 五指天机   常青老人说过,这种卜算的手段,叫做五指天机,也叫做袖里乾坤。是卜算中最最上乘的手段,从古至今,懂得运用五指天机的人,一只巴掌就数得过来。   传闻中的五指天机,是真正可以触碰天机的手法,一般是用来推演国运的。如果用五指天机给人卜算,那么卜算出的结果便是十成十的精准。   王换面子上不露声色,但是心里很惊讶,这个看起来幼稚又略微显得呆滞的人,竟然会运用五指天机。   他一声不响的看着对方,那人的双手抄在袖口中,双目紧闭,嘴唇在不断的轻轻开合。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呢喃,没有人知道,他在说什么,王换离的这么近,也听不清楚。   过了大概有一支烟的功夫,那人慢慢睁开眼睛,所在袖口里的两只手也停止了颤抖。   “算出来了?”   “嗯。”   “算出些什么,说说吧。”   “很多。”那人把刚才没有抽完的半支烟点上,然后说道:“一条一条说吧。”   “你说,我在听。”   “你的运势不好,而且无法破解,你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离你而去,最后只剩下你自己。你有一点财运,但财运并不旺盛,只是够用而已,不会发达暴富。”   这人说了一堆,林林总总,从各方各面说出了卜算的结果。王换自己也懂得卜算,从对方的话里,他能听出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命格。   “还有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那人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说道:“你现在做的事,都是虚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醒一醒,再向前走,会越陷越深。”   “什么意思?”王换听完这几句话,陡然一惊,因为他听得出来,对方的话里似乎有话。   “你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你一心想要救她,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皆是为此。”那人摇了摇头,说道:“但是,没有结果的。”   “怎么没有结果?”王换听这人说起自己别的事情的时候,显得很淡定,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无论吃什么,喝什么,每天赚多少钱,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唯有心底的那个人。   “卜算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我是按照卜算来说的,有没有结果,都是天意,人不可逆天。”   “谁说人不可逆天?”王换很少跟人较真,也很少跟人抬杠,但是这人现在说的话,让他觉得受不了:“什么事,都是人做出来的。”   “心里的执念太重,不是一件好事。”   王换突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排斥,或许就是一个正在行窃的贼,被人发现了。贼本来是没理的,贼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理亏,但是为了掩饰理亏,他就会穷凶恶极。   王换不想让自己变的这么小肚鸡肠,但是那人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在扎着王换的心,让王换疼痛之中又有说不出的恼火。   他唰的站起身,但是等站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又想到,对方只是根据卦象来说的,这没有什么错。自己在西头鬼市给人卜算的时候,同样是这样。   “你叫什么名字?”王换在离开之前,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只是个名字而已,没有什么意义。”那人卜算结束,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懦弱,敏感的样子,抬头看了看王换,说道:“你叫我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可以。这个鬼市的人,都叫我疯子,你若愿意,也可以这么叫。”   “疯子……”王换点了点头:“你真的是个疯子。”   王换转身就走,从南边走了出来。在他走了很远的时候,回头看了看,鬼市的灯火,依然朦胧,那个算卦的人,依然静静坐在卦摊跟前,似乎这个世间的所有一切,都跟他无关。   冷风吹来,王换感觉有点不舒服,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头晕,后脑勺仍旧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疼的厉害。跟马王爷还有浪里红这场酒,喝的的确有些多了,浪里红看着娘里娘气,但酒量是真不含糊。   王换有一点头重脚轻,他本来还想在这里多观察观察,尽量弄清楚更多的线索,但是从南边走出鬼市的时候,王换改变了主意。他现在的状态非常不好,可能随便来两个市井无赖,就能让他头疼。他必须得回去休息,养好精神之后,才能做更多的事。   如果这个狗镇的鬼市是真实的,那么绝对不会突然消失,鬼市每天都有,不用担心找不到这里。   王换一步一步的朝着狗镇的方向走去,他走了很远,等回头再看看,鬼市的灯火,缥缈的仿佛是在云端。   王换回到狗镇,期间很顺利,没有一点意外。他上楼的时候,感觉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这样的感觉很不好,尤其对王换这种在江湖里混生活的人来说,必须得时刻都保证自己有应对突发意外的实力。   他上了三楼,那个守在门外的刀客看见王换的时候,有些诧异。他可能不知道,王换在半夜翻窗离开了屋子。   王换记得这个刀客,刀客的名字叫做焦大,三十岁上下的年龄,长着一副很浓密的络腮胡子。焦大很实诚,是马王爷手下一个经常跑腿做事的伙计。焦大的刀用的也很好,是个很有用处的好伴当。   “下去转了一圈。”王换不太想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告诉焦大,他看了看,马王爷屋子里的灯还是灭着的,于是就问道:“老马还没有回来?”   “今晚怕是不回了。”焦大看着王换的脸色,说道:“你害了病了?眼睛那么红。”   “你要是喝三四斤酒,又没有睡好,你的眼睛一样会这么红。”王换推门走了进去,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感觉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走到床边,王换倒头就睡。   这一辈子,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快的入睡过。   这一觉睡的很沉,也很美,中间连梦都没有做。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焦大在外面使劲的敲门,把王换惊醒了。焦大说,马王爷叫店里准备了午饭,让王换过去吃饭。   王换的脑袋似乎还有一万斤重,觉得自己的双腿和身躯已经撑不起沉甸甸的脑袋。他癔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下床,来到了马王爷的房间里。   马王爷估计一夜都没有睡,而且喝了很多酒,但是此时此刻的马王爷,显得精神抖擞,一点熬夜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他招呼王换坐下,把碗筷摆开。   除了饭菜,桌上还有一坛子五斤装的白酒,马王爷要给王换倒酒,王换死都不肯再喝,在喝酒这一块儿,王换其实已经对马王爷认输了。   马王爷劝了两次,王换不肯喝,他就没再勉强,吃着饭的时候,王换有点心不在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没有必要把鬼市的事情和马王爷说出来。   但至少,王换觉得,这件事必须还要去查探一下。自己今天再好好休息半天,等养足了精神之后,晚上再到狗镇的东边去看看。   “狗镇这边,有鬼市?”王换想来想去,没有把昨天的经历说出来,但他还是要跟马王爷打听清楚。   “鬼市?”马王爷楞了一下,端着酒碗,用一种带着诧异的目光望向王换:“你这么知道?”   “听人说的。”王换一听马王爷的话,就知道,狗镇的鬼市一定存在。   但是,马王爷的表情和语气,又让王换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突突的跳动起来。鬼市这地方,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邪乎,说白了,鬼市只不过是一个做生意的去处,仅此而已。   可马王爷的眼睛里,却显然带着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目光。 第137章 真鬼市   马王爷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王换感觉自己是问对了。马王爷在很早以前已经开始打狗镇的主意,所以,他对狗镇的所有情况,一定会摸的很透。有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马王爷也不会放过,对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头把子来说,任何疏忽,都可能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   “你在撒谎。”马王爷突然就摇了摇头,对王换说道:“老子不相信,有人会告诉你鬼市的事情。”   “为什么?鬼市那种地方,谁都能去,又离镇子不远,别人怎么就不能告诉我?”   “这镇子里的人,不知道有一个鬼市。”马王爷很肯定的说道:“狗镇的鬼市,不是谁想见到就见到的,老子敢肯定,镇子里的人没有谁见过鬼市,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告诉你?”   这个时候,王换突然感觉自己的脊背好像有点发寒,就如同有人躲在身后,不断的朝着他的脖颈上吹凉气。   这种半夜见鬼的感觉,让王换顿时没有了食欲,他放下筷子,看着马王爷,心里在盘算着该如何跟马王爷说。   马王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表示,狗镇的鬼市,一定是有什么故事的,而且,是很要紧,又很可怕的故事,否则,鬼市不可能变成小镇的一个禁忌。   王换考虑了一下,在马王爷这样的人面前撒谎,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说句不太中听的话,马王爷可能在这附近的头把子里,算是比较仗义的一个,但是混迹江湖那么多年,沾上毛比猴都精,想要骗他,估计很难。   思来想去,王换决定,不再说谎了,至少不能完全说谎。   “老子倒是有点奇怪,怎么你就能知道狗镇的鬼市呢?”马王爷喝了口酒,把酒碗放下来,说道:“老子跟狗镇这么多人都认识,谁也没跟老子提过鬼市,你是第一个。”   “说实话吧,我看见了。”王换顿了顿,把昨天自己的见闻说了说,但是他没有告诉马王爷,是一个跟自己很像的人引着自己跑到鬼市去的,也没有说在鬼市里见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人。   “你倒真不是个简单的人。”马王爷听完王换的讲述,不置可否,也没有说怀疑,也没有说相信。   不过,马王爷多半还是相信王换的话的,因为狗镇如今的居民,已经没人知道鬼市的事情,所以,王换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鬼市,那么,他就根本不可能知道鬼市的存在。   “我怎么就不简单了?如果我真的不简单,就不会让困在这儿,跟你一起想办法联手去对付七星滩水鬼。”   “一码归一码,水鬼是水鬼,鬼市是鬼市。”马王爷停了一下,慢慢的把酒碗里剩下的那点酒喝完,说道:“老子不是吓唬你,狗镇的鬼市,是真正的鬼市。”   “什么意思?鬼市还分假鬼市?真鬼市?”   “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马王爷捏了一块肉,丢在嘴里吃,等肉咽下去,他抬起头,说道:“老子在西北长大,但是以前也去过南方。你难道不知道,老百姓说的鬼市,就是做买卖的地方?只不过白天不开张,专门到晚上开张,所以才叫鬼市?”   “我知道。”   “别的地方的鬼市,都是做买卖的地方,里面的人,都是活人。”马王爷说道:“但狗镇的鬼市,却是真的鬼市,鬼市里面的人,都是……鬼。”   王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对于王换来说,生长在乡下,从小到大,他听过不知一次关于神神鬼鬼之类的传说,但是,王换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能确定,人们传说的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团雾?是一片阴影?是血盆大口?甚或青面獠牙?王换没有任何概念。   “老子跟你说,狗镇鬼市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很少,而且,大老爷不许人在镇子里宣扬鬼市的事儿,那样会搅扰人心。”   狗镇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肥的流油的地方,随着狗场的兴盛,很多赌客不远千里赶到这儿,还有很多客商,也想在这个方兴未艾的地方施展拳脚。在小白龙被赶走之后,大老爷曾经略微和马王爷提过,把狗镇的规矩改一改。狗镇原本是两个月开一次狗场,大老爷的意思,以后就不要定时间了,狗场每天都开。   所以,大老爷不希望有任何有损狗镇的消息流传出去,而狗镇的鬼市,就是一个十足的禁忌。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跟我说?我一个外地人,又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马王爷翻着眼皮子,说道:“你不可能只是单纯好奇,打听关于鬼市的事情吧?”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和马王爷解释,要是真解释起来,那就要说很多很多,而且要跟马王爷讲述一些自己根本不愿提及的事情。   “我就是想知道鬼市的事,你看能不能跟我说说。”王换想到最后,也想不出什么说辞,他干脆连理由都不编了,直言不讳的说道:“你跟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烂到肚子里。”   马王爷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慢慢的喝了半碗,说道:“好,老子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么信你,老子跟你讲一讲。先说好,你自己答应的,你听到的,都烂到肚子里,你要是真说出去,老子可不认账。”   “既然信得过我,就不用交代这些,我一定守口如瓶。”王换对马王爷的干脆痛快也很意外,反正这件事如果调换一下,是马王爷在询问王换,那么王换起码要知道马王爷询问的目的,才会考虑说或者不说。   “不用这样看着老子,你是不是在想,老子为啥这么干脆果断的就告诉你?”马王爷笑了笑,说道:“你正好问起来,老子正好也知道,就当个故事跟你讲讲。你为什么要问鬼市的事儿,老子没兴趣,老子只是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心事,不是吗?”   说到这儿的时候,马王爷的脸庞上,似乎飘起了一丝非常罕见的严肃,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朝着窗外望了望。   天气很冷,窗外的天是晴朗的,但是寒冷总让人觉得压抑,觉得自己的视线被灰蒙蒙的雾气给遮挡了。   王换本来不想喝酒,但是和马王爷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又忍不住了,拿着酒坛倒了半碗。   狗镇的鬼市,是这样来的。   如今的狗镇,和原先的狗镇,有一点不同。这其中的不同,并不是说镇子本身有什么变化,而是镇子里的人有了变化。   在十几年前,狗镇还远没有现在这样兴旺,狗镇附近有三个村子。这三个村子里,有不少做土龙的人,所以,当时的狗镇,还是以交易古物为主的地方。只不过,狗镇附近的土龙,都是寻常角色,从坑里带上来的,也基本都是些搬不上台面的次品,所以生意一直做不大。   因为一些土龙常年都挖坟掘墓,没有时间做别的营生,所以他们的衣食住行,就需要有人提供。而村子里一些不做土龙的人,抓住了这个机会,做起别的买卖,来满足土龙的需要。因此,狗镇,连同附近三个村子之间的集市还是比较热闹的。   有一年,狗镇,还有附近的村子,遭了祸。现在回想一下,那可能是狗镇注定要遭祸,一个比较特殊,也比较离奇的现象,导致了狗镇的灭顶之灾。 第138章 由来   马王爷所说的那个比较特殊的现象,其实摊开来讲,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但关键就是发生的时间太巧合了。   那一年的冬天,西北在打仗,或许就是因为战乱导致人心惶惶,所以,狗镇还有附近三个相邻的村子里,但凡外出的人,全部都赶了回来。   到了腊月二十三那一天,狗镇,还有村子,所有的居民,竟然一个不拉,全数回到了自己的家。   临近年关,再加上天寒地冻,入夜之后无人外出,都在家取暖。   当天夜里,一支临阵被打散的乱军,来到了狗镇附近。   如果是经历过那种事情的人大概都知道,这种战败之后的乱军,就没有军纪可言。乱军里有一个熟悉狗镇的人,在缺吃少喝的冬夜,就想起了狗镇。这支乱军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围住了狗镇,还有狗镇附近的三个村子。   乱军围城,主要还是为了食物和财物,狗镇本身没有军队防守,乱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   最关键的时刻,乱军的首领下了一道让很多人都理解不了的命令。他命令所有人进城之后,先杀人,后抢东西,财物可以有遗漏,但人绝对不能有遗漏,必须全都杀掉。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王换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打断了马王爷的话。   “没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怎么还会有这道军令?”   “所以说,这件事就很让人捉摸不定。”   在乱军首领下达这道军令的时候,他的一个副官试图进行过阻滞,如果在抢劫的过程中没有遭到抵抗,那么杀戮就没有什么意义。但是,首领坚持自己的命令。   副官无意中发现,首领的身上,好像有一道毛茸茸的影子闪了一下。但他看的不是很清楚,又看了两眼,那团毛茸茸的影子,又不见了。   “知道那是什么吗?”马王爷喝了口酒,说道:“那团毛茸茸的影子。”   “我又没有在场,我怎么可能知道。”   “黄皮子。”   狗镇附近的村子里,有几户人家专门养鸡,然后卖给其余两个村子还有狗镇里的人。但是有一段时间,一窝黄皮子不知道怎么搬到了村子附近,每天都要到鸡笼来祸害一通。如果仅仅是偷两只鸡去吃,主人也不会太过气愤。可是,这些黄皮子可恨的地方是,它们吃不了这么多鸡,却把鸡笼里的鸡都给咬死。   几户养鸡的人家快要气疯了,其中有一户,主人脾气非常暴躁,当时就发狠,以高价买黄皮子,死的活的都要。   不到十天时间,这一大窝黄皮子全都被抓捕到了,可能有寥寥不多的漏网之鱼,但绝大部分都没有逃过抓捕。被抓捕到的黄皮子被铁丝捆绑成一串一串的,然后吊在树枝上浇了油烧死。   听到这儿的时候,王换大概就明白了,黄皮子这种东西,恩仇必报,民间传说里,这是一种妖仙。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信,但王换小的时候,亲眼见到过类似的恩怨传闻,他不信鬼,却相信万物有灵。   也就是说,当时乱军的首领,很可能是被上身了。这道军令下达,乱军立刻挨家挨户的杀人,抢东西。   狗镇附近的一个村子,人全都被吊死了,村里村外的树上,到处都是悬挂着的尸体。   当时的情景,马王爷也没有目睹,但是他告诉王换,狗镇,连同附近三个村子的人,几乎死绝。   “几乎死绝?那就是还没有死绝?”   “对,逃掉了一个。”马王爷说道:“是个疯子,逃掉了。”   一夜之间,狗镇变成了人间地狱。乱军将镇子和村子洗劫一空,在第二天将要离开的时候,那位首领如梦初醒,他很震惊,为什么自己会下达那样一条军令。   而且,在乱军的首领清晨苏醒的时候,他看见自己临时居所的房梁上,有一只吊死的黄皮子。黄皮子很老了,老的连毛都不剩几根。   黄皮子孤零零的吊死在房梁上,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那条黄皮子,惹了那么大的祸,老天爷不会容它。”马王爷说道:“自己死了,或许还好受一些。反正,它的仇已经报了。”   乱军的首领震惊,却没有任何挽回的办法。在队伍吃了早饭,将要开拔的时候,首领产生了一个想法,跟自己的副官商量了一下。他觉得,这队乱军离开了狗镇,就无处可去了,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自己的老窝,要像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所以,他突然产生了留在狗镇的念头。   他要把狗镇当成一个老窝,在这里盘踞,然后静观其变,再做定夺。   和副官商量了之后,首领开始着手进行相应的计划。所有的尸体都被集中起来处理,狗镇东边,是三个相邻的村子,狗镇和村子之间,有一道很深很长的沟,南北走向,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所有的尸体都被丢到沟里进行了掩埋,附近的三个村子也被夷为平地,只留下了狗镇。   但是,这一切都处理完了之后,这支乱军遭到了清剿,防守不住,仓皇逃离,最终被全数歼灭。   唯独那名副官活了下来,他供述出来了狗镇的事情。当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而狗镇现在的三个大老爷里,就有一个在场。   老百姓全都死掉了,乱军也全都死掉了,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狗镇。在之后的一两年时间里,大老爷在经营这个地方,从外面招揽了一些居民。有现成的镇子,还有现成的房屋,商铺,这种好事很诱人,所以,一年时间,狗镇就住满了人。   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镇子的人在战乱中逃亡了。大老爷没有说过这些事,等到狗镇住满了人之后,恰好小白龙带着自己的人到了这儿,在大老爷的默许之下,小白龙开始营建狗场,又用了几年时间,让狗镇繁华起来。   但是狗镇再次繁华起来之后,相关的风言风语,就不断的传来。狗镇的一些居民偶尔在夜间外出,经过那条曾经掩埋了无数尸体的深沟附近时,就能看到朦胧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流,只不过,等他们走近了再看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前后有几个人远远的看到过哪些朦胧灯火和熙攘人群,然而,这几个人的结局都不是太好,甚至可以说比较凄惨。没有人知道这其中的细节,大老爷对这件事也比较关注,他不想有谁把狗镇以前的隐秘说出来,那样的话,会影响外地人到狗镇来斗狗或者经商。   说来也很奇怪,就是那几个目击者凄惨身死之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狗镇东边的鬼市。   “这就是鬼市的由来。”马王爷看看王换,说道:“老子早就知道这件事,可从来都没有打算去一探究竟,没那个必要,你说呢?” 第139章 麻贵   马王爷单纯是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故事讲给王换听的,或许,别的人听到这个故事,也只会当成个故事。但王换不一样,他在狗镇鬼市里的所见所闻,已经完全震慑了自己的心,也迷惑了自己的心。   狗镇的鬼市,无论是真是假,是虚是幻,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狗镇鬼市,和西头鬼市没有什么区别?   “怎么,你想把鬼市的事情也弄清楚?”马王爷看着王换此刻的神色,就猜出了王换的意思。   “只是想弄清楚而已,哪怕这就是个故事。”   “老子要是你,就绝不会这么做,这事儿,没意思。”   马王爷和王换不同,马王爷每做一件事,目标都很明确。看起来,马王爷是个刀头舔血的人,经常会做一些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马王爷所做的事,都有必要,或者说,都有利益和好处。   他可以跟小白龙玩命,是因为把小白龙赶走以后,自己就能独占狗场,日进斗金。马王爷绝不会对狗镇东边的鬼市感兴趣,鬼市没有油水,即便把鬼市的事情给摸透了,又能如何?   “这几天,我估计还暂时跟七星滩水鬼交不上手,有点时间,所以我打算去鬼市看看。”   “你既然这样想,老子不拦你。老子是过来人,也曾经年轻过。”马王爷喝了口酒,表示理解王换的想法。   “你今年多大了?”   “老子四十七了。”马王爷笑了笑,说道:“以前,有个算命先生给老子算过,老子是长寿的命,有九十四岁的阳寿。这辈子才活了一半儿,后面的日子长着呢。”   说完这些,马王爷话归正题,谈了关于七星滩水鬼的事情。这件事的整体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就是等到七星滩水鬼今年碰面的时候,暗中抄了他们的老窝。水鬼的老窝,紧邻着水道。所以,马王爷的人负责包抄,浪里红则会在水道潜伏,伏击从水道逃走的水鬼。   计划简单,但是比较实用,只要马王爷在水鬼里面的眼线不出什么岔子,这件事基本十拿九稳。   马王爷还是先前的想法,他不打算让王换做什么实质性的事,只需要和自己坐镇就行。马王爷也是个固执的人,他很固执的认为,自己的感觉没错,王换在这件事上面一定有大用。   等到马王爷把自己的计划说完,王换就打算离开,反正他已经吃饱了,只是后脑壳还在隐隐作痛。   “和你说。”马王爷叫住了王换:“鬼市那地方,一般是是镇不住的。”   “我昨天已经去过一次了。”   “你有一次好运气,不代表一直有好运气,这种事儿啊,就跟盗贼偷东西一样,十次一百次没出问题,但只要出一次问题,这辈子就完了,所以,还是谨慎一些的好。”马王爷想了想,说道:“你要到鬼市去,老子不能陪你,那种地方,去了会很晦气,老子给你找个人,陪着你一起去。”   王换点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宿醉很难受,不仅头痛,而且好像一直想要干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时候也睡不着,他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到了晚饭的时候,马王爷又叫王换去吃饭,等王换到马王爷那边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老头儿。   那是个看着很普通的老头儿,衣着打扮很普通,长的也很普通。老头儿带着一副在狗镇很少见的墨镜,在桌边准备吃饭的时候,他的墨镜也没有摘掉。   马王爷招呼王换坐下,然后给两个人做了引荐。通过引荐,王换知道了这个老头儿姓麻,叫做麻贵。在狗镇住了好几年,明里是一个裁缝铺的裁缝,其实,是马王爷在狗镇的人。   麻贵不怎么说话,说话的时候有一点结巴。三个人坐在一起,王换依然不喝酒,马王爷给麻贵倒了满满一碗,麻贵想要推辞,马王爷就皱了皱眉头,说道:“老哥,这点酒,只不过给你漱漱口,晚上还有事,就不让你多喝了,三碗,三碗喝完,咱们吃饭。”   麻贵笑了笑,在麻贵露出笑容的时候,王换发现,麻贵的笑容里面,有一种和善和安详。   在江湖里,这样的和善很罕见,即便心中有善,也要隐藏起来,不会让别人看出来。   “这是老伙计了,几十年的交情,今天晚上,叫他跟你去城东走一趟。”马王爷跟麻贵碰了一下,一口气喝下去半碗,龇牙咧嘴的对王换说道:“不是老子在这里吹牛,放眼附近三百里,我这个老哥哥,是屈指可数的老哨。”   关中道上的切口里,把匪盗动手之前踩盘盯梢的人,叫做“哨”。这个差事听起来很简单,似乎只要有眼睛的人就能去做,实则不然。   这种人首先要有非常强的目力,而且有灵活的思维,因为匪盗动手之前,所要搞清楚的情况,不仅仅是对方有几个人,有多少货。在这一行里,只有那种眼睛里长钩子,经验丰富到无以复加的人,才能被冠一个老字。   老哨,其实是一种尊称,能被称为老哨的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很吃得开。   老哨靠眼睛吃饭,只要扫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带的什么货,带了多少,动手之后的风险有多大。总而言之,老哨是一伙匪盗的灵魂,虽然老哨不是把子,但这票生意能不能做,值得不值得动手,全都是老哨说了算的。   麻贵是个老哨,只不过洗手好几年了,留在狗镇,就因为和马王爷的私交不错。所以,麻贵在狗镇养老,顺便暗地里帮马王爷做一些事情。   马王爷说起麻贵以前的风光时,麻贵很谦虚的笑了笑,一言不发。但王换知道,在江湖里,不管哪一个行当,如果能做到顶尖,那么这个人肯定有过人之处。   刀客练刀,老哨练眼,老哨的眼睛,和刀客手中的关山刀一样重要,这都是他们吃饭的家伙,也是保命的家伙。马王爷喝着酒,说了些麻贵以前的事情。据说,麻贵十岁的时候,就由家里的长辈教着练眼。练眼的过程并不复杂,只是很耗时间。麻贵从十岁练到二十五岁,整整十五年,那双眼睛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说句不夸张的话,一只蚊子从麻贵眼前飞过,在蚊子飞过的一瞬间,麻贵就能数清楚,这只蚊子有几条腿。   麻贵做这一行做到了五十多岁,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厌倦了这种生活,所以金盆洗手,到终南山住了几年。有人说,在终南山那几年里,麻贵受到了高人的指点,他本来眼力就比一般人强上百倍,等高人指点了之后,麻贵的那双眼睛,据说能够看穿阴阳。   王换有点不相信,他的不相信,已经流露在神色间。如果说一个人的眼力好,王换并不否认,但所谓看穿阴阳那种话,他绝对不信。   马王爷看得出王换神情中的不信,麻贵肯定也看得出来。麻贵不怎么说话,从进门到现在,寥寥三两句,更多的时间是在听马王爷说,同时谦虚的笑,但是此时此刻,当他看到王换脸上的表情时,麻贵的神色,好像陡然间肃穆了起来。   “老弟,有一句话,我本不该说的。”麻贵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想了想,然后对王换说道:“若你做这一行,就要敬这一行,若是不敬,可能会有麻烦。”   “什么意思?”王换有点不明白麻贵现在的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麻贵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摘下了自己的那幅墨镜。 第140章 看穿阴阳   麻贵摘下眼镜之后,王换看到的,是一双很普通的眼睛,麻贵本身就长的普通,配上这双眼睛,整个人就更显得普通。   麻贵的眼睛,没有什么一闪一闪的精光,也没有那种温润如玉的莹光,他的目光看不出半点特异和奇怪之处,就好像一个和和气气的老头儿。   “咱们做什么事情,若是跟鬼有关,就要敬鬼,若是跟神有关,就要敬神,既然你要做这件事,这件事里有什么东西,那就肯定有,容不得你不信。”麻贵的口才不是很好,说话有那么一点结巴,而且表达的也不是很清晰,他需要一边说一边想:“头把子和我说,你想到狗镇东边的鬼市去看看,若你不相信我这双眼睛,那我陪着你去,又有什么意思?”   “我倒不是那个意思。”王换觉得麻贵这个人似乎有那么一点敏感,他跟麻贵解释,因为以前自己就没有听说过谁的眼睛能够看穿阴阳,所以今天一听说,自己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一些怀疑。   “人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很多,而且,你如今所看到的,就确定是真的吗?”麻贵举起自己的酒碗,说道:“酒无色,只是你看到的,但你就没有想过,酒原本或许是黑的,或许是红的,只不过看在你眼里是无色的,所以你就觉得它是无色的。”   “我想知道,看穿阴阳,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   麻贵放下酒碗,淡淡笑了笑,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双看着毫无出奇之处的眼睛,一瞬间就变得和浩瀚的宇宙一样,无边无际,深邃不可测。   王换一看到麻贵的眼睛,自己的所有目光仿佛就被一道无形的引力给吸住了,他觉得不怎么对劲,但是,却又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他呆呆的望着麻贵的双眼,这一刻,王换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自己是谁,他的眼神以及脑海,全都被麻贵那双如同容纳着大千世界和宇宙星辰的眼睛所充斥。   麻贵的眼睛里面,星辰不断的幻灭,王换看着看着,陡然感觉到,那些幻灭的星辰,似乎都是一双一双的眼睛。那些眼睛,组成了一道巨大的门。大门顶天立地,在大门开启的时候,一股带着极为浓重的死亡的气息,便四溢出来。   王换的心紧紧的缩成了一团,他完全被这种气息所淹没了,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活力都在流水一般的流逝着。   王换感受到了死亡,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死去,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这种感觉足以让人崩溃,疯狂,好在麻贵及时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王换的心砰砰的乱跳,他的视线也随之恢复了正常。   “有些东西,是真的可以看见的,你看不见,也不能说,它没有。”麻贵重新戴上了自己的墨镜。   王换喘了口气,这个世界太大了,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太多了,他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麻贵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墨镜。   “好了,年轻人,不懂的事情很多。”马王爷端起酒碗,对麻贵说道:“他不懂,你教了他,也就是了。”   麻贵笑了笑,举着酒碗,和马王爷碰了一下,然后又冲着王换一举碗,一饮而尽。在江湖的酒桌上,这个东西,其实也隐含着给对方赔礼的意思。   王换没有怪罪麻贵,相反,他感觉马王爷给自己找来这样一个人,是很大的帮助。狗镇鬼市的事情弄不清楚,自己会不安,有麻贵协助的话,或许会顺利一些。   马王爷的酒量很大,也特别喜欢喝酒,一天三顿都不嫌烦。他和麻贵一碗一碗的喝,原本说好的,只让麻贵喝三碗,但是一来二去,麻贵喝了至少五六碗。   好在麻贵的酒量也大,五六碗下肚,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个时候,马王爷也觉得喝的差不多了,叫人拿了熬的又苦又浓的砖茶。   “喝一点,提提神。”马王爷喝着茶,露出了一副很不受用的表情:“老子始终都搞不明白,这东西喝着苦不拉几的,到底有个啥喝头,还有那么些人喜欢喝。”   麻贵笑笑,不说话,王换也没说什么,不过,王换心里知道,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包括相貌,包括想法。   临近子时,麻贵和王换动身出发了。外面的天依旧很冷,子夜时分,长街空空荡荡,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两个人走在这道街上,相对无言。麻贵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王换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种碰到一起,其实很没意思。   走了一半儿,他们路过了一家寿衣店。狗镇里所有的店铺,每到晚上都会关门,唯独寿衣店,门口的灯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是亮着的。   人饿的时候,可以忍着不出来买东西吃,但人要死的时候,谁也留不住他,所以,不管狗镇什么时候死了人,都可以到这里来买寿衣。   不过,寿衣店的门是关着的,老板在里面睡觉,需要时可以敲门。麻贵走到这儿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蹲在寿衣店旁边的角落,从身上摸出了一包双喜香烟。   狗镇地处偏远,很少能见到这个牌子的香烟,这种烟也算是稀罕物。麻贵拆开香烟,点了一支,丢在地上,又点了一支,再丢到地上。直到第三支,自己才叼在了嘴里。   王换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的看。麻贵抽着烟,嘴里念念叨叨的,最开始的时候,王换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听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麻贵好像是在跟人聊天。   “我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麻贵喃喃说道:“肺有毛病,前些日子,找大夫看过,人家不让抽烟,我把旱烟都戒了,这是碰到你们俩,才破例抽一支。”   麻贵所在的角落,黑咕隆咚的,但是王换能看清楚,角落里一个人都没有,麻贵此时此刻,是对着一团黑暗,在喃喃自语。   看到这一幕,王换的头皮有点发麻。   “没准,过不了多久,就会跟你们一起作伴了。”麻贵抽着烟,偶尔会咳嗽两声,烟不灭,他的话不停,等一支烟抽完,麻贵才丢下烟头,站起身,朝角落挥了挥手。   麻贵的神情里,似乎有一些感慨,带着王换重新朝前走。王换搞不明白,麻贵是在故作玄虚,还是真的能看到什么东西。   “刚才那个角落里,有人吗?”王换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很想知道,麻贵的这双眼睛,究竟能看到什么。   “没有人。”麻贵摇了摇头。   “那你刚才是在和谁说话?”   “人活着的时候,叫人,但人死了以后,就不能叫人了。”麻贵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习惯了,路过这里的时候,说两句话,抽一根烟。”   王换的头皮,这一次真的发麻了,他能注意到,麻贵一边走路,一边会朝着长街两旁不断的微微侧脸,微微点头。就好像这条空荡荡的长街两边全都是络绎不绝的行人,麻贵在跟他们打招呼。   但麻贵一言不发,也不管王换是什么神色。自顾自的朝前走,他们很快就走到了狗镇的东门。   在没有听马王爷讲述狗镇的往事之前,王换感觉东门和别的门没有什么区别,但听马王爷讲了那个故事,王换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觉得,狗镇的东门仿佛隐隐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不易觉察的雾,那片雾里,有很多很多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第141章 一个细节   这一刻,王换的心肝脾肺,似乎全都缩到了一处。东门外那片若隐若现的雾,犹如一个无形的门,仿佛走过这片雾,就要走入另一个世界。   麻贵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自顾自的慢慢朝前走着。王换不相信凭麻贵这样的经验,感觉不到东门这边的怪异,他跟在麻贵身后,问道:“那片雾里,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眼睛。”   “这个世上,曾经生下来,多少人,又曾经死去了多少人,那么多人,都挤在一个世间,难免有碰到的时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麻贵这番话轻描淡写,可是在王换听来,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承受的惊悚。他亦步亦趋,跟在麻贵身后,心想着还是跟马王爷聊的太多了,若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狗镇的故事,那么可能也看不见这片如同地狱之门的路。   出了东门,再朝前走一走,大致就能看到鬼市缥缈的灯火。王换放眼望去,东门之外,是一片漆黑的荒野,看不见一点点光,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麻贵依旧戴着自己的墨镜,在这片黑暗荒原朝前走着,他的肺可能真的有什么毛病,走一段之后,就要停下来呼哧呼哧的喘几口气。王换很担心,担心麻贵一口气喘不上来,就会一头栽倒。   “上灯了……”麻贵又朝前走了走,望着前方,说道:“你看到了吗?”   “没有。”王换摇了摇头,他一直都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但是,所能看到的依然是一片漆黑。   “一会儿就看到了。”   麻贵走的很慢,身子颤颤巍巍的,或许是刚才喝的酒直到现在才来了酒劲儿。王换还记得自己昨天走过的路,他感觉,已经快要接近鬼市北边的入口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的黑暗中,突然漂荡起了一点一点的灯火光。灯火光非常朦胧,宛若是在云里雾里。这样的灯火光,对王换来说非常熟悉,他见惯了西头鬼市夜晚的灯火。   果然,鬼市北边的入口就在前面不远处,鬼市里面缥缈的灯火虽然若隐若现,但的确还有一点照明的作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木栅栏围出的入口跟前。麻贵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王换。   “你真的看清鬼市了吗?”   “看清了,很多人都在里面。”王换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对麻贵隐瞒这么多,马王爷对麻贵很信任,这就说明,麻贵是个嘴严的人,而且已经金盆洗手了,不会掺和那么多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情。   王换大概说了一下,没有说的那么详细,不过,他告诉麻贵,这个鬼市里面,有几个自己很熟悉的人,都是在很遥远的南方认识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狗镇的鬼市里。   “凡事啊,有果,就必定有因。”麻贵低下头,自己沉思了许久,慢慢摘下了自己的那幅墨镜,递给王换,说道:“你把这个拿上,等到你真的觉得自己很迷惑的时候,把它戴起来。”   王换伸手去接墨镜,但是麻贵没有松手,他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有的东西,你本来可以不去看,不去想的,但你若非要看,就要承担起后果。”   “我知道。”王换很自然的点头,这一点,不用麻贵教他,他自己也明白。这世上的路,有成千上万条,随便选一条去走,或许走到最后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路,就是命运。有人说,命运天注定,但王换觉得,命运和自己有关。有的人的命运,是自己选择的。   麻贵松开了手,王换把这副墨镜很小心的装到了口袋里。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麻贵朝前面走了几步,在入口的一侧,有一个木头架子,很长的原木搭起来的,架子上吊着一盏灯。这盏灯,似乎就是整个鬼市的招牌。   麻贵靠着木架子蹲下来,眯着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双喜香烟。拿出一支,点燃了默默的抽着。   王换看了一会儿,他觉得,从一个人抽烟的姿势就能看得出来,这人曾经经历过什么,经历了多少。   王换装好墨镜,吸了一口气,从入口走进了鬼市。他不太理解,为什么麻贵要在这里等着,马王爷分明说了,要麻贵陪自己来鬼市的。不过,王换也知道,真正的高人不会像跟屁虫一样跟着自己,如果到了该出现的时候,麻贵或许会出现的。   今天的鬼市,和昨天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王换还是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排排的板屋。他朝南边走了不远,就看到鸡笼外面坐着几个女人。现在的时间尚早,鸡笼估计没有什么生意。可能是鬼市很少能见到王换这样眉清目秀的男人,几个女人不断的朝王换这边看,神情各异。王换只当看不见,转身就朝鸡笼斜对面走了几步,抬头一看,那个曾经被一个南方人伤透了心的桂花油,依然在板屋的门外,小心的修着自己的指甲。   这一次,王换没有靠的太近,只是隔着几步远,看着桂花油。桂花油显然也看到了王换,他对王换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和反感,一边修指甲,一边翻着白眼。   “老板在吗?”   “不在。”桂花油没好气的回道:“别再问我了,以后只要你在的时候,老板都不在。”   王换笑了笑,桂花油比粉苏更有个性。粉苏一见王换就起腻,而桂花油截然相反。   “请你吃碗面。”王换抬手就丢过去一块大洋,然后慢慢转身,朝着南边走去。   他走的很慢,因为这一次毕竟心里有点底了,不用像昨天那样失魂落魄。他一面走,一面仔细的观察着两边的板屋,还有来往的行人。   这个时候,王换发现了一点端倪。这点端倪,或许是狗镇鬼市和西头鬼市最大的区别。   西头鬼市里,很多人都是为了古玩之类的东西来的,除去正经的古玩之外,还有一些老物件,也颇受欢迎,除此之外,西头鬼市还专门有一小块地方,是用来售卖花鸟鱼虫的。但狗镇的鬼市并非如此,除去鸡笼,烟栏这些地方之外,别的板屋门口,摆的大多是鸡鱼肉蛋,五谷杂粮。   而且,狗镇鬼市的客人,很多都自己带着一些东西,看上什么了,就会跟老板去谈,拿自己的东西换老板的货物。   这不算是什么很要命的细节,昨天王换到这儿的时候,没顾得上观察这些,今天发现这些细节之后,他的脑门上就沁出了一片汗水。   他想起了马王爷跟自己讲述的故事,狗镇东边的三个村子,平时会聚集到一起,交换各自所需的物品。   王换的脑袋大了一圈,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心慌。他觉得心跳的很快,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点燃一支抽了起来。   一支烟抽了一半儿,王换稍稍缓过了这股心慌的劲儿,这个时候,他转头看见身边是一个小贩,小贩的面前,摆着两只鸡,应该是想用鸡来换一些东西。   “换东西吗……”小贩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夫,晒的黢黑的脸,两只手上满是老茧,他抬头看看王换:“换不换?”   “你想换什么?”王换看到小贩,脑海里的回忆就开始翻滚。   他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给一个乡下的农夫卜过一卦。对方的儿子找不到了,听人说王换这里卜卦很准,所以专程从乡下赶到了西头城,就为了找王换卜算儿子的吉凶。   “我想……我想换个孩子……”农夫的脸色顿时变的很难看,他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的儿子丢了,才九岁,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第142章 再探   这一刻,王换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浸泡在一种冰冷又阴森的气息里,尽管身边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可这种阴森的感觉,一下子把王换彻底的吞没。   “换个孩子,行不行,无论男孩女孩……”农夫那张黢黑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带着哭腔说道:“我一直在找儿子,却没有找到,有人说,曾经见过他,他……他被吊到一棵树上……”   王换突然觉得恶心,说不出的恶心,很想呕吐。他丢下手里的烟,肚子里翻江倒海,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   这个时候,王换看到了农夫面前摆着的两只鸡。那是两只死鸡,而且不知道死了多场时间,烂的斑斑驳驳。   他再也承受不住了,飞快的跑到对面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按着胸口开始吐。吐的稀里哗啦,鼻涕眼泪一起横飞,最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一场呕吐过去,王换的肚子是舒服了一些,可是他的心却更难受了,就如同脖子上拴着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正在被不断的收紧,再收紧。他抹了抹眼角流下的眼泪,等再回过头的时候,农夫已经丢下他,转而向一个路人哭诉自己的遭遇。   农夫哭的很伤心,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朝下滑落。这种哭诉,即便是一个倾听者,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当事人。王换看得出,农夫所承受的压力,似乎比自己承受的压力还要大很多。   曾几何时,王换认为,秀秀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无人可以取代。然而,这只是他一个人的看法而已。对每个人来说,心里都有一个最重要的人,譬如这个农夫,他的儿子,就是他的生命和希望,儿子没有了,农夫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   人生下来,是一种苦,因为他即将面对漫长或者短暂的人生,人活着,同样是一种苦,因为他正在面对漫长或者短暂的人生。有些时候,人没得选择,无论生命是漫长或者短暂,期间所发生的一切所有,悲哀,痛苦,犹豫,烦恼,都要一样一样的品尝个遍。   王换的脚步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他想象不出来,如果一直呆在狗镇鬼市里面,即便一个正常人,是不是也会疯掉。   鬼市,一如往昔,没有人在意农夫,也没有人在意王换。过往的人流里,偶然会冒出一张似曾熟悉的脸庞,但王换冥思苦想,把脑海里所有认识的人,见过的人全都翻一遍,也回想不起,这张熟悉的脸庞曾经在哪儿见过。   他又一次走到了烟栏,烟栏外面,是两个光头伙计,现在的时间还早,那些来烟栏吃烟土的烟客,大致保持着清醒,还会跟光头伙计说笑几句。烟栏的伙计对谁都很客气,然而,他们在和烟客说笑的时候,目光里明显带着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轻蔑与不屑。   没有人会真的和一个烟鬼做朋友。   王换想要径直走过去,但是,在他迈动脚步的时候,烟栏的板屋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个人是个光头,身子粗壮结实,走路的时候,会很习惯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王换的眼神开始迷离,他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这个光头,就是阿苦。   王换看着光头,光头也看着王换,两个人对视了很长时间,王换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因为他从这个光头的目光里,看不到一丝的熟悉,也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光头不认得王换,他只是把王换当成了鬼市里成百上千过客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王换没有交谈的打算,他已经有一种预感,无论狗镇的鬼市是怎么回事,但归根结底,最关键的环节,还是在鬼市南端的那个卦摊上。   或者说,在那个跟自己几乎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王换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光头,迈步朝前走去。走过烟栏,那股气味又一次被食坊中漂来的食物的香气所覆盖。狗镇鬼市里的食坊,有一股人间烟火的气息,还有牛羊肉淡淡的腥膻气。王换在食坊跟前驻足停下,他想看看,这个食坊里有没有一个卖凉茶的小姑娘。   但王换没有看见卖凉茶的姑娘,凉茶,那只属于南方,北方的人,尤其是这种偏远地方的人,或许都没有听说过凉茶是什么东西。   王换越过食坊,远远的就看到了卦摊。卦摊的招牌,依然高悬,板屋外面依然有一张桌子,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依然静静坐在桌子旁边。   王换走过去的时候,那人抬头看了看他。这是王换第二次来到狗镇鬼市,多少都比昨天要镇定一些。他在桌子前头坐下来,掏出烟,递给对方一支。   这人看起来烟瘾也很大,点燃香烟之后,恨不得一口就抽掉一半儿。两个人默默的抽着烟,时不时的就透过飘散的烟雾,偷偷看对方一眼。   “今天我还要卜一卦。”   “写个字吧。”   “不是。”王换把对方推过来的纸笔重新推回去,说道:“我不是给自己卜卦,我是想卜算一件别的事情。”   “什么事?”   “狗镇的事。”王换抬头,他的目光无法穿越那么远,望到远处沉浸在夜色中的狗镇,但他还是眼望着狗镇的方向,说道:“狗镇以前的事。”   那人叼着烟卷,眯起一只眼睛,望着王换,似乎没有想到王换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但很快,他就重新低下头,把烟卷从嘴里拿下来,弹了弹烟灰。   “怎么,这件事不能算?”   “已经发生过的事,还算什么?”那人摇了摇头,说道:“卜算,是卜算以后的事,还没有发生的事。”   “那你直接跟我讲一讲,狗镇的故事吧。卦钱是多少,我照付。”   “那是以前的事了,很惨,每个人都不想提起,估计,也没有人想知道。”对方叹了口气,朝周围看了看,说道:“狗镇,那时候还不叫狗镇,只是因为这几年开了狗场,所以才叫狗镇。狗镇还有附近的三个村子,人全部都死绝了。”   王换听着这个人的话,觉得他说的是真的。马王爷也是这样说的,狗镇,还有三个村子的人,全部丧命在那个飘雪的冬夜里。   “人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提了。”对方有一点排斥这个话题,毕竟,那种血腥残酷的往事,亲眼目睹是一种痛苦,讲述起来,同样是一种痛苦。   “我听人说,狗镇和附近的三个村子,人并没有死绝。”王换顿了顿,试探着说道:“有人说,有一个人意外的逃生了,没有死。”   “嗯,的确有一个人逃了出去,没有死。但是,疯了。”   “那个人,现在还活着吗?能找到他吗?”   “活着,能找到。”这人看看王换,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个人,就是我。”   王换的后脊梁不由自主的冒起了一股寒气,尽管有的事情他已经隐隐察觉,否则也不会这样直接问出来,可是真正听对方亲口说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还是让人非常的惶恐,畏惧。   吱呀……   王换还没有再接着说话,身后板屋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等这个人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小的板屋里,容纳了好几个人,等他们全部走出来的时候,王换只觉得自己的牙根子有些发痒。 第143章 墨镜后的世界   从板屋走出来的几个人,王换全都认识。老瞎子,大哑巴,小哑巴,独臂人,黑魁……   黑魁的背上,背着一个背篓,老断就坐在背篓里,手里拿着一瓶酒,慢慢的喝着,目不转睛的望着王换。   这几个人从板屋走出之后,就贴着板屋的墙根,一字排开,蹲了下去。几个人保持着一种姿势,保持着一个表情,都微微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王换。   这一刻,王换心头的感觉,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可以认错别的人,却绝对不会认错这些十不全的残余人员。他们一起度过了三年多的时光,朝夕相处,尤其是黑魁和老断,跟王换几乎形影不离。   王换的目光呆滞了,曾几何时,他也后悔过,后悔自己因为当初和十三堂的事,而得罪了老瞎子他们。王换想过,不止一次的想过,想把老瞎子他们给找回来。   但王换也知道,人生的相逢和离别,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有的人,只要走了,就是永别。   王换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老瞎子他们了,可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个距离西头城万里之遥的西北小镇,他又一次看见了对方。   王换的脑子跟着眼神一起恍惚起来,他忘记了马王爷讲的那个故事,忘记了狗镇的鬼市,很可能就是一场虚无的梦幻。他的手轻轻一抖,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用。”对面那个人摇了摇头,示意王换坐下:“没必要这样,都是已经走过的人了,这一辈子,下一辈子,都不再有缘分。”   王换听不懂这个人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脑子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或许是鬼市里漂荡的气息,也或许是墙根那几个人的目光,让王换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这种难受刺激着王换,让他本来已经混混沌沌的心恢复了些许镇定。他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板屋前的几个人,一定不会老瞎子他们。   至少,不是自己认识的老瞎子。   “你应该好好想一想了。”那人坐在王换对面,使劲的抽着一个快要熄灭的烟头,说道:“你现在走的这条路,究竟应该不应该,究竟该走不该走。”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说了算。”王换听得出来,对方可能是在说挽救秀秀的事。这件事,对方能够用五指天机推算出来,实在很出乎王换的意料。但这些年,无论谁,只要试图说服王换放弃这个执念,王换就会感觉烦躁,压制不住的烦躁。   那人可能看得出,王换有些恼火,自失的笑了笑,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可能在我再来,你做的事情,是白费力气,但在你看来,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这和你没有关系。”王换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排斥,还有隐隐的反感。但是,他没有说破,因为他的脑子至少是清醒的,他还记得自己来到鬼市的初衷,就是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而且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给弄清楚。因此,王换换了个语气,压住心中的烦躁不安,又给对方递了一支烟,说道:“说点别的吧,我不想听人说这些。”   “你想说什么?”   “我好歹也照顾过你一次生意,算是你的主顾,你的名字,能跟我说说吗?”   “我叫王换。”对方很平静的说道:“其实我不是这儿的人,我家在很远的地方,那边有山有水,家附近有一座常青山。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家不远处,就是一片竹林,这边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竹林是什么样子。”   对方如诉家常,语气平缓,但是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钢针,在扎着王换的耳朵。王换的手又开始发抖,本来平息下的心绪,在此刻像是一片澎湃的汪洋,又掀起了一片一片惊涛骇浪。   王换有些忍不住了,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形容。王换开始迟疑,也开始迷惑,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也会叫王换,也会知道在很远的南方,有一座常青山。   这个时候,王换的手好像下意识的伸进了自己的口袋,他还记得在进入鬼市之前,麻贵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   当自己感觉到万分迷惑的时候,把这副墨镜戴上。   王换拿出了墨镜,在戴上墨镜之前,那个也叫做王换的人突然伸手拦住了他。   “怎么?”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尝试,因为你一旦尝试了,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那种后果。”   王换拨开了对方的手,此时此刻,王换对这个人的感觉差到了极点。他很干脆,没有再给对方任何机会,抬手就把麻贵交给自己的墨镜戴了上去。   在戴上墨镜的那一瞬间,王换的所有感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只觉得,自己可能是要疯了。   透过墨镜,王换看见狗镇鬼市荡然无存,周围没有板屋,没有缥缈的灯火。   头顶,是一轮似乎带着血色的弯月,风在呼啸,王换的眼前是一片落满了枯枝败叶的树林。   树林里到处都是人,但这些人,全部被吊在树上。风吹过的时候,这些人耷拉着四肢和脑袋,身躯随着风不断的左右摆动。   这副墨镜,让王换的眼睛看见了原本看不见的一些东西。风不停的吹,他有点受不了了,因为他能看见,吊在树林边缘的那几个人,赫然就是黑魁,老断,老瞎子。   数不清的人,就这样被吊在了这片树林里,周围看不到一滴血,但是这样的场景,却如同一片修罗地狱。   所有的人,在那个冬夜,都被吊死了,只逃出去一个人,而且还变疯了……   王换只觉得自己的牙根又一次开始发痒,痒的难受。他下意识的转过头,想要看看那个叫做王换的人还在不在。   但他看不见那个人,那人仿佛一阵风,在王换带上墨镜的时候,瞬间消失于无形。   眼前的这一幕情景,王换是无法理解的,即便看见了,也无法理解。他站在原地,看着老瞎子和黑魁的身影。老瞎子,黑魁,他们两个的身躯被风吹动,左右摇摆的时候,透过间隙,王换看见吊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道人,王换不会认错,一定是道人。   这个时候,王换在极度的惊恐之下,陡然间挺了挺身躯。惊恐到了极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害怕的了。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要再朝前走一走,他要看看,看看这片见鬼的树林,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换迈开脚步,直接朝前走去。其实,很多事情,他已经心知肚明,眼前的情景,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片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影。只是借用了麻贵的墨镜,自己才看到了这些。   然而,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这些虚影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道理。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王换看不见别的人吊在这片虚无的幻境中,却偏偏看到了这么多自己认识的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王换朝前走着,心里想到,这些情景并非真实的,至少不是现在发生的,他就平静了点。在树林里穿行,眼前一具一具吊在树上的尸体,就好像乡下过年之前熏出的腊肉,一块一块,挂在屋檐下,院子中。   树林并不算很大,王换忍着心头所有积压起的情绪,不断的迈进。过了一会儿,他看见了一个被吊在树上的死人。这个死人在所有人里面,显得有些另类。   王换认得出,吊在树上的人是桂花油。桂花油的头发梳理的油光发亮,他还穿着那件粉色的衣服,外面披着一件外套,王换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随着风漂来的桂花油的气息。   桂花油的身子在轻轻的摆动,摆到左边,又摆到右边。桂花油的鞋子丢了一直,软踏踏耷拉下来的双脚上,只穿着一只鞋。   这个时候,王换看见桂花油的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光线昏暗,王换看不清楚,他慢慢的靠近了一点,等他走到距离桂花油只有一步远的时候,他终于看见,桂花油的手里捏着的,是一张揉成一团的白纸钱。   此时此刻,王换猛然想起,自己进入鬼市的时候,曾经丢给桂花油一块大洋,让桂花油去吃碗面。   大洋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纸钱。   王换终于承受不住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但他一直都在强撑着。当承受达到极限的时候,只需要一根稻草,轻飘飘的稻草,就可以把他压垮。   王换猛然大喊了一声,发疯一般的朝前狂奔,他什么都不想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见鬼的树林。 第144章 收尸   这时候,王换才真正体会到,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遇到心中的迷惑,每个人都会全力以赴的寻找答案,寻找真相,甚至为之不惜付出沉重的代价。可这些人在寻找真相之前,总是会忽略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真相,是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   此时此刻,王换显然有些承受不住了,他被眼前的情景刺激的将要发疯。他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逃离这里,再也不管狗镇的鬼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换匆忙之中一边朝前踉跄前奔,一边取掉了墨镜。墨镜被取掉之后,小树林不见了,树林上面吊着的那些尸体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荒芜,好像这地方一百年都没有人来过。   狗镇鬼市,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王换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去查探狗镇鬼市的秘密,自己将会承受怎么样的代价。他放弃了这个打算,放弃的非常彻底,不管狗镇鬼市到底有什么玄虚,王换都不再去刨根问底。   他踉跄着继续朝前跑,想要找到麻贵,然后一起离开这里,回到狗镇。最开始的时候,王换并不觉得麻贵陪同自己到这儿来,究竟能起什么作用,到了这时候,王换才明白,麻贵就好像一个智者,在点化迷途中的自己。   跑着跑着,王换的脚步放慢了,手里的墨镜啪嗒一声,掉落在了脚下的尘土中。   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孤零零的歪脖子树,歪脖子树早已经死了,只剩下了没有生命的树干。这一瞬间,王换看见歪脖子树上吊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和自己刚才透过墨镜所看到的树林里的人一样,吊死在了树上,夜风吹过的时候,这个人的双手双脚,都软绵绵的耷拉着,身子随着风,左右轻轻的摆动。那模样,宛若一只放置了许久许久的古旧的钟表的钟摆,落满了灰尘。   王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的身手摸了摸,墨镜已经摘掉了,他现在所看到的,应该都是真实的一幕。   那个被吊在歪脖子树上的人,赫然就是麻贵。   王换有些迟疑,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或者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下意识的朝前走着,走的很慢,却没有停止,一直走到了歪脖子树跟前。   这时候,王换可以看的很清楚,那个人,就是麻贵。麻贵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身子好像还没有完全僵冷。然而,麻贵脸庞上所笼罩的一层死灰的气息,已经足以说明,他真的死了,没有一丝活气。   王换站在树下,脑袋完全石化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转过身,走到刚才立足的地方,把那只墨镜捡了起来。   王换知道,这件事,一定没有答案了。他的预感很强烈,他觉得在看不见的黑暗里,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这只黑瘦阻挡了王换的视线,让他看不到真相。   如果王换一定要坚持,那么,后果一定会非常严重。王换不敢再冒这个险,刚才的经历,他记忆犹新,至今回想起来,脊背还在不停的冒着凉气。   他想要活着,不管活的好,活的坏,都想活着。只有自己活着,才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救自己想救的人。   无意中,王换想起了当时跟破乌篷船的蓑衣老人聊天时,对方所说的那句话。   蓑衣老人说,人这一辈子,活的其实就是两个字,取舍。   很多人一生孤苦,落寞,不甘,而有些人一生乐观,快乐,开心,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不同的取,不同的舍。   有取,必然有舍,得到了什么,一定会失去什么,失去了什么,就一定会得到什么。   王换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为了得到这些,他就必须要放弃一些。   王换把麻贵的墨镜装了起来,看了看麻贵的尸体。他料理不了尸体,独自一人在深更半夜把尸体带回去的话,一旦遇到麻烦,就会很难缠。这些事,该交给马王爷去处理。   王换一个人走回了狗镇,回到客栈的时候,马王爷刚刚睡下。王换把马王爷叫了起来,马王爷揉揉眼睛,再看看王换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麻贵死了。”   “死了?”马王爷微微吃了一惊,他跟麻贵是老朋友,自然很熟悉麻贵,麻贵的身手功夫虽然不是很好,但是,麻贵厉害的,就是自己那双眼睛。他的眼睛不仅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麻贵还能预见危险。   就是靠着这个本事,麻贵入行这么多年,血雨腥风不知经历了多少,却总能化险为夷。   可是这一次,麻贵没能躲得过去。   马王爷的睡意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他的神情有些黯然。王换很理解马王爷的心情,像马王爷这样的人,在多年的江湖生涯中,虽然得到了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他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麻贵算是一个,到了这个岁数,麻贵原本该在家享享清福的,却因为马王爷的一个邀请,把命搭了进去。   马王爷走到房门外,跟外面的刀客说了说,刀客点点头,转身走了。等刀客走了之后,马王爷把白天没有喝完的半坛酒搬到桌上,倒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个底儿朝天。   “老子还记得,那一年啊,老子得罪了李三刀,李三刀那时候势力大啊,老子手下的几个兄弟,不是死,就是伤,眼瞅着被逼的没有活路了,谁都不肯帮老子,老子当时可能只剩下一条死路。”马王爷拿着空碗,望着屋子的房梁,说道:“就是麻贵,什么都不顾了,跟老子同生共死,靠着他,老子才从李三刀手里逃出去,隐忍了三年,回来把李三刀给收拾了。”   马王爷说完,又倒了一碗酒,喝过之后,重新讲述了麻贵曾经对他的帮助。王换默不作声的听,越听越觉得难受。   马王爷并没有责怪王换,然而,越是这样,王换越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他不由自主的也拿起一只空碗,倒了一碗酒,一口气喝了。   “麻贵金盆洗手,说是退出江湖了,以后再也不理会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可那时候,老子刚从外地回来,想在七星滩站稳脚,他就忘了金盆洗手时自己说的话,明里暗里,一直帮我当上了七星滩的头把子。就这,他也没消停下来,在小镇里住了几年,还是帮老子的忙,这一次,老子觉得事情不大,凭他的眼力,即便有什么危险,也足能躲得过去,可是没想到……”马王爷又喝了一口酒,这酒,像是又苦又涩,马王爷紧皱着眉头,说道:“老子该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   马王爷一个人喝了五六碗,又坐着发愣。王换不知道如何跟马王爷答话,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坐到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   马王爷派出去的刀客回来了,跟马王爷耳语了两句。马王爷对王换招了招手,一起离开客栈,来到了狗场。刀客把麻贵的尸体给弄了回来,但是不能拉回客栈,狗场现在是马王爷的地盘,麻贵的尸体被藏到了狗场那边。   王换跟着马王爷来到狗场,在一间小小的空屋子里,放置着麻贵的尸体。马王爷走到尸体旁边,蹲了下来,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麻贵。   过了很长时间,马王爷突然回过头,对王换说道:“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第145章 敲击   马王爷的脸色又变的有点难看,王换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麻贵的死因很简单,是被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的。   “吊死的。”王换走到马王爷身边,说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不是吊死的。”马王爷摇摇头:“人先死了,才被吊起来的。”   马王爷把麻贵脖颈上那根布带给解了下来,王换发现麻贵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沉的,也没来得及观察的那么仔细。到了此刻,他才看到,吊在麻贵脖颈上的那根布带,好像是一根裤腰带。裤腰带很宽,被撕成两片,然后连在一起,把麻贵吊到了歪脖树上。   等马王爷把这根布带解下来之后,王换看到了一道很明显的伤口。伤口在麻贵脖子一侧的血管上。血管被完全割断了,锋利的刀,没有任何悬念,血管被割断,麻贵肯定活不了,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直到这时,王换才明白马王爷为什么会这么问。麻贵不是被吊死的,是先被杀了,然后吊到了树上。   马王爷不做声,仔细的看着。他是老江湖,一辈子跟人争斗了不知道多少次,经验无比的丰富。   “杀麻贵的刀,很小,但很锋利,一刀致命。”马王爷说到这儿的时候,扭头看了看王换:“我记得,你是不是有把这样的刀?”   王换从身上拿出了自己的掌中刀,掌中刀的确很小,而且也很锋利。但王换察觉出来,马王爷的话音明显有点不对劲。   “什么意思?”王换有些诧异:“你?难道怀疑我杀了他?”   “应该不会。”马王爷摇了摇头,说道:“老子这双眼睛,是带钩子的,就算你的念头藏的再深,老子也能勾出来。”   “那你为什么这么问?”   “正巧想起来了,所以问问。”   马王爷看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他的神情里,还是有一种难以释怀的哀愁。老朋友本就不多,死一个便少一个。以后再想跟人痛痛快快喝酒,吹牛,已经没有机会了。   马王爷叫了人,把麻贵的尸体料理一下,然后又让人拿钱,先送到麻贵家里去。人不管是怎么死的,尸体还在,就要办丧事。   “拿多少钱去?”刀客不敢擅自做主,狗场的收成要全归马王爷分配。   “这几天,狗场收成多少?”   “还没有算,应该是不会太少。”   “刨去必要的开销,剩下的,全送去,不管多少。”   马王爷吩咐完了之后,对王换说道:“七星滩水鬼的事,稍微等一等,麻贵不在了,我得送他一程。”   马王爷肯定是想亲自参加麻贵的白事,这是人之常情,王换阻挠不了。他心里一个劲儿的苦笑,来到这个小镇之后,接二连三的出事,自己好像要被拴在这个狗镇,再也离不开了。   马王爷和王换留在了狗场,看一看斗狗,再看一看神态百出的赌客。马王爷在喝酒,而且面前的空位上,还摆着一只酒碗。   这是给麻贵倒的酒,可惜,他再也喝不上了。   马王爷在狗场里连着喝了两天,除了喝酒,就是闷头大睡,他要用这种方式来化解自己丧失老友的苦痛。两天之后,麻贵家里的灵棚已经搭好了,狗镇也沿袭了头七的规矩,死者放置七天,然后下葬。马王爷在麻贵家的灵棚搭好的时候,就到了麻贵家里,他打算在这儿守七天。   王换无可奈何,但最后还是跟着马王爷去了,麻贵的死,多少都跟他有些关系。   麻贵的家看着比较普通,只不过是在小镇的边缘,所以院子比较大。马王爷说,麻贵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到了麻贵家里,马王爷先见了见麻贵的家人。麻贵家里人少,麻贵的老伴,还有一个独生儿子外加儿媳。   王换没有做声,只是在后面跟着看。他发现,麻贵的儿子,是个瞎子,可能天生就瞎,看不见东西。   这时候,王换突然就想到了那句话,人生,不过取舍而已。得到了什么,就要失去什么。麻贵的眼睛,异于常人,能看到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是他得到的,但是,冥冥中自有天数,他得到了一双神眼,就失去了一个原本应该和别人一样健康的儿子。   麻贵的老伴脸色不好,等马王爷和她说话的时候,有些爱答不理的,可能,麻贵的老婆也知道,本来没有麻贵什么事儿,就是因为马王爷闲扯淡,把麻贵喊过去,这才导致了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马王爷理亏,被人家甩了脸子,也很罕见的隐忍了下来,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前十多年,我就说过这个杀千刀的,好好的日子不过,明明洗手了,偏要掺和来掺和去,迟早不得好死。”麻贵的老伴瞪着马王爷,说道:“如今倒好,我的话,应验了。”   马王爷被抢白的说不出话,麻贵的瞎眼儿子在旁边劝,劝来劝去,才把她给劝走。   灵棚就搭在院子里,还专门给请了个做法事的。这个做法事的,非僧非道,是麻贵一个要好的朋友,据说很有几分杂七杂八的门道,跟麻贵平时来往很密切。这人姓孙,人们都喊他孙仙人,以示尊重。   马王爷带着王换来到灵棚的时候,孙仙人正一动不动的坐在棺材前头。棺材是麻贵早就给自己准备的,已经有十多年了,上好的金丝楠木,反复刷了五道漆。   就这样,马王爷和王换呆在灵棚守灵,没一会儿,麻贵的儿子也来了,彼此之间不熟,也没有话说。但灵棚本就是个不适合交谈的地方,四个人各坐一边,坐的都很端正。   守灵是件极其枯燥的事情,白天还好一点,时不常有来吊唁的亲友,到了晚上,没有别人,灵棚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王换总是觉得,灵棚好像漏风,不时有一阵一阵阴凉的风无声无息的钻进来,吹的自己后背一直发冷。孙仙人和马王爷都没睡觉,麻贵的儿子估计是这两天劳累过度,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临近子时的时候,终于熬不住了,睡了过去,而且睡的很沉。   灵棚里的气氛,越来越枯燥,也越来越沉闷。王换没有一点点睡意,他不断的看着孙仙人,还有麻贵的儿子。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王换只觉得自己浑身乱掉鸡皮疙瘩,他拿出怀表看了看,还有一分钟,就要到子时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闭目不语的孙仙人的眉毛,好像跳动了一下,紧跟着,孙仙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王换不知道孙仙人要干什么,但是他能看出来,孙仙人的表情,似乎有一点异样,通过这一整天的观察,王换已经分辨出,孙仙人是那种可以一年都不说一句话的人,很沉闷。而且,孙仙人的表情一直都比较淡定,没有喜怒哀乐。   这时候,孙仙人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波动,那就说明,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咚咚咚……   就在王换猜测着孙仙人的神情为什么出现变化的时候,灵棚里陡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击声。那种声音,就好像是轻微的敲门声,但是,灵棚根本就没有门,只有一道帘子。   咚咚咚……   王换楞了一下,咚咚的敲击声又一次传到了耳边。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王换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转眼之间,他就知道,自己的耳朵绝对没毛病,因为马王爷也听到了这阵如同敲门声一般的咚咚之音。   马王爷和王换对视了一眼,俩人几乎同一时间分辨出来,那声音,是从孙仙人背后的棺材里传出来的。 第146章 手心传话   麻贵的棺材里发出了声响,这是几个人都预料不到的。咚咚的敲击声再次传来的时候,麻贵的儿子睡的一塌糊涂,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换和马王爷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起望向了孙仙人。   孙仙人无比深沉,脸色只微微变了一下,就恢复正常,侧耳倾听。他不说话,马王爷和王换也不说话,毕竟他们没有相关的经验。   咚咚的敲击声断断续续,猛然听上去,好像杂乱无章,但是听一会儿之后,就会觉得似乎又有什么规律。   王换没有去看,他只是在怀疑,怀疑这声音难道真的是麻贵在棺材里敲打发出来的?   “孙先生。”马王爷迟疑了一下,走江湖的人,说实话一般都比较迷信,马王爷是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但是对孙仙人这种人,仍然保持了一定的尊重,他小心的问道:“这声音,是我那棺材里的老哥传出来的?”   “自己看看吧。”   孙仙人站起身,让两个人靠近棺材。灵棚里的棺材没有盖盖,要等头七过了之后,才会盖棺入葬。只要站在棺材旁边,里面的动静,就能看的一清二楚。   王换站到棺材旁边的时候,一眼看到麻贵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捏成了一个拳头,正在用拳头上的骨结敲打着棺壁。那种咚咚的轻微敲击声,就是这样发出的。   “这是……”马王爷看看孙仙人:“这是怎么回事?”   棺材里的麻贵,保持着一种尸体特有的姿势,紧闭着双眼,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王换并不清楚麻贵被放到棺材里的时候,那只左手有没有捏成拳头。   “他有事。”孙仙人一点都不怕,对马王爷说道:“他有事没说完。”   对于诈尸这样的事情,王换不全信,但也不瞎信。以前在乡下老家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诈尸的传闻,一般来说,诈尸只是因为有外力的影响,尸体本身是不会出现什么异动的。   然而,王换现在也不敢确定了,因为麻贵没死的时候,那双眼睛据说能看透阴阳,这样的人,即便死了,或许也不会跟普通人一样。   “我这老哥,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马王爷对麻贵的死,一直抱着愧疚,听到孙仙人的话之后,立刻问道:“孙先生,你看看,麻老哥到底有什么事。”   马王爷拿出了一副不管什么事,都替麻贵办了的表情。他的确也有这个实力,麻贵死了之后,老婆还有瞎眼儿子的生活就没有着落了,麻贵为此担心,也属正常。   对马王爷而言,这只不过是花一些钱的事,仅此而已。   “他不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儿。”孙仙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说道:“他是有事要说,只不过你们一直看不出来,他没法子了。”   “有什么事?”   “打开他的左手就知道了。”   尸体死亡的时候,如果手是紧握着的,那么就不能正常的打开了,除非把几根指头一根一根都掰断。这个时候,王换才陡然察觉出,麻贵的左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至死都不肯放开。   马王爷没有发现这个小细节,麻贵的家人也没有发现,等到开始守灵了,这一点蹊跷才迸发出来。   “老哥啊,这个事,是我对不住你。”马王爷什么都不顾了,走到麻贵的尸体旁边,轻轻捏住他的手,说道:“你有什么事,就托孙先生告诉我,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马王爷说的言辞恳切,但是,麻贵的左手依然捏的很紧。就这么试了两次,马王爷叹了口气,他的经验那么丰富,自然知道现在除了把麻贵的指头给掰断,可能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等马王爷试探过了之后,孙仙人才走到了麻贵的左手边。这时候,麻贵的儿子从睡梦中惊醒了,一醒来,他就伸出双手,在前面摸摸索索,然后站起了身。   马王爷看到对方醒了,就问了问,但是,麻贵的儿子啥也看不见,麻贵穿寿衣外带入棺的过程,他一无所知。   麻贵的儿子是个老实人,听到马王爷问,就起身想要离开灵棚,去把自己的娘给喊起来。   “别。”马王爷急忙按住他,那个老太婆的嘴巴非常刁钻,马王爷受不了。   “不用去问了。”孙仙人对麻贵的儿子说道:“你去弄一些炉灰,煤灰碳灰都行,然后到院门口,用炉灰在院门外面撒一圈。你一个人能行不?”   “能行。”麻贵的儿子点点头,摸索着走出了灵棚。   王换和马王爷都不傻,他俩知道,孙仙人这是刻意把麻贵的儿子给支走了。   “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是个老实人,不管有什么事,都别牵连到他。”孙仙人伸出一只手,在麻贵的左手边来回的摸了摸。   说来很奇怪,麻贵的拳头紧攥,硬掰都掰不开,但是等孙仙人轻轻一摸,他的手立刻就舒展开了。   王换睁大了眼睛,望着麻贵的手掌,他一直认为,麻贵的手里可能握着什么东西。   等麻贵的手掌摊开了之后,王换看到他的手心里,有一点已经干涸了的血迹。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一点血迹,就是麻贵手掌里捏着的东西。王换有些不明白,这点血迹,究竟意味着什么。   灵棚里又沉默了,王换猜不出来,马王爷也猜不出来。孙仙人弯下腰,很仔细的看着麻贵手心里这一点干涸后的血迹。   过了很长时间,孙仙人慢慢的抬起头,说道:“他是想跟你们说,是谁杀了他。”   “谁!?”马王爷一愣,急忙问道:“是谁杀了他!?”   麻贵的死,到现在都是个谜,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杀了麻贵。马王爷派出去的人查的很仔细,但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这种事情肯定也不能张扬出去,所以,马王爷是打算慢慢的再去查。   只是他没有料到,麻贵临死的时候,还留了一手,把自己想说的话,都留在了自己掌心这一点血迹里。   孙仙人肯定能看懂这一点血迹所包含的意思,他看了看马王爷,又看了看王换,说道:“等一等,我再看看。”   孙仙人全神贯注,心无旁骛,轻轻托着麻贵的左手,辨别着掌心那一点干涸的血迹。又过了很长时间,孙仙人抬起头,说道:“谁叫王换?”   王换本来也在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孙仙人辨别的过程,冷不防被孙仙人叫出了名字,他的脑袋就不由自主的大了一圈。   孙仙人和王换素不相识,今天见面之后,也没有客套寒暄,所以,孙仙人不可能知道王换的姓名。但孙仙人此刻直呼王换的名字,就足以说明,这个名字,是麻贵告诉他的。   “孙先生,是有个叫王换的。”马王爷不漏声色,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孙仙人放下麻贵的手,说道:“他说了谁的名字,就是谁杀了他。”   这一瞬间,王换本就大了一圈的脑袋差点就崩裂开来,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被冤枉的滋味。   马王爷转头望向王换,事实上,王换之前就感觉,马王爷有些怀疑自己。因为麻贵脖颈上的刀伤,看起来很像是自己那把掌中刀造成的。但王换辩解了一下,马王爷就没有再追问。   到了现在,王换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了。   马王爷的目光,还有表情,顿时都阴沉了下来,他看着王换,虽然一言不发,但是那目光却仿佛在质问王换,质问他为什么要杀了麻贵。 第147章 燃香   此时此刻,王换已经没有办法解释了。当时只有他跟麻贵两个人去了狗镇鬼市,麻贵不明不白的死掉,王换连个证人也没有。   不过,马王爷还是给王换留了些面子,没有当着孙仙人的面翻脸。孙仙人看了看他们两个,也没有多管闲事。   “孙先生,这件事,我那老哥哥,有没有交代别的?”   “有,你们自己看吧。”孙仙人伸出指甲,把麻贵左手手心上面的哪一点血迹刮掉。   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一点点黑色的血痂。孙仙人从怀里拿了一只小瓶,把血痂丢进去,然后转身在身后的供桌的桌角,刮下来一些木屑。他把木屑也丢在瓶子里,过了没一会儿,瓶子里的血痂和木屑,似乎全都混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根小拇指粗,大约两寸长的燃香。   “点上这个,睡一觉,麻贵想说的话,全都在里面。”孙仙人把燃香递给马王爷,说道:“这边有我在照看,你们不用来了。”   马王爷点点头,孙仙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虽然不言语,但是已经隐约察觉出来,马王爷身边的人,就是王换。孙仙人不想让王换再留在灵棚里。   两个人从灵棚退出来,马王爷跟麻贵的儿子打了个招呼。麻贵的儿子很听话,正在院门口用炉灰撒圆圈。   “大侄子,我先走了。”马王爷拍拍对方的肩膀,神情里除了黯然,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愤怒,只不过,他把愤怒压在了心里,麻贵的儿子什么也没听出来。   “叔,你这就要走啊……”   “有一点急事,去料理一下。你这边缺了什么,不用客气,只管跟我说。”   “别的不缺……”麻贵的儿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拿着手里的簸箕,吭哧了半天,才说道:“家里……没什么钱……叔,你叫人送来的钱,我娘……都还了饥荒……我娘和我媳妇都说,不想在这儿住了,想回老家去,添置些地,再……再买两进院子……”   “这个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放心……”   马王爷和王换走出去很远,麻贵的儿子还在后面道谢。   等走出这道街的时候,王换就等着马王爷说话。事情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样,都要解决。王换不想多做解释了,该说的,都已经跟马王爷说过,对方要是信,那就信了,要是不信,王换就真的没有法子。   “老子现在不跟你说那么多。”马王爷吁了口气,转头看看王换:“老子就是纳闷,若是你杀了麻贵,你为什么不跑?若是你杀了麻贵,你又为什么杀他?”   “信不信,只能看你自己。”   “先回去。”马王爷手里捏着那根孙仙人给的很特殊的燃香,说道:“看看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换没有逃走的意思,七星滩水鬼本来就盯着他,如果再跟马王爷翻脸,在这块地头上,王换就没有活路了。   更要紧的是,他心里无愧。   两个人没有回客栈,直接去了狗场。马王爷让人找了个小屋子,然后叫自己的两个刀客都守在门外。   火炕烧的暖烘烘的,两个人在炕上躺下,马王爷在中间的小桌子上点燃了这支香。   这边用的燃香,一般都是由榆树皮做的,孙仙人给的这一根,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屑。香被点燃以后,烟气有些特异。一缕一缕的烟轻轻飘飞起来,然后迅速的扩散成一片蒙蒙的雾。   雾飘散的时候,王换静静的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出声。他原本是没有一点困意的,可是,等这片雾弥漫到整个小屋里的时候,王换觉得自己的眼皮子有些发沉。   渐渐的,他就睁不开眼睛了,在这种环境下进入了梦乡。   只要是人,只要睡着,就会做梦。但每个人做梦的时间,做梦的次数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可能每天都要做梦,有的人则是十天半个月才做一次。王换属于后者,甚至比后者做梦的次数还要少。有的时候,他可能一连一个月都不做一次梦。   但是这一次,他一睡着就做了梦。   这个梦,对王换来说有些吓人。因为,梦境里的一切,都是他和麻贵前往狗镇鬼市时的情景。   孙仙人说过,这些东西,都是麻贵想说的。所以,王换此刻看到的,其实都是麻贵所看到的。   在梦境里,王换看见了自己,走在麻贵身边。   他们走出小镇,走到了狗镇鬼市。然而,在麻贵的视角里,鬼市是不存在的。小镇的东边是一片荒凉的夜色,只不过,在那条已经被掩埋了很久很久的深沟的上方,时不常会漂荡起一点一点普通人看不到的幽幽的鬼火。   没有板屋,没有木栅栏,也没有熙攘的人流。在一棵歪脖子树下,王换和麻贵分开了,麻贵就坐在原地,默默的抽烟,王换则一个人朝着远处走去。   尽管是在梦境里,王换还是感觉一阵说不出的后怕。他明知道自己所看到的狗镇鬼市,应该是一场幻境,可是,那幻境太过真实,让王换的心里彷徨犹豫,犹豫该不该去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在麻贵的视角里,王换就好像一个失心疯的,孤独的夜行者,一个人在这片掩埋了无数尸体的土地上锲而不舍的前行。   这样的情景,仅凭自己想象,是想象不出的,只有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才知道自己当时所做的事情,还有当时的环境,是多么的渗人。   王换慢慢的走远了,麻贵一个人坐在原地,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声接一声的咳嗽。他的肺病已经很重,尽管大夫说了,不能再抽旱烟,但麻贵没有听从大夫的意见,只是把旱烟换成了稍微柔和一些的卷烟。可能在他看来,如果一个人的时日已然不多,就没有必要再忌讳这个忌讳那个,临死之前,能好好享受一下,也算是件好事。   麻贵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深沟上方那一点点的鬼火快要消失的时候,从远处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人。   那个人,和王换又一样的长相,他跑动的姿势很怪异,一边跑,一边咧嘴笑。这种姿势,这种神情,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发出的。麻贵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猛然吃了一惊,赶紧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人,不是王换,而是那个卦摊的老板,是那个和王换有相同相貌的人。   麻贵或许一时间没有分辨出这个人和王换的区别,他下意识的觉得,这就是从那边回来的王换。狗镇的东边,其实是一片禁地,很少有人去。尤其是在夜晚,人走一圈,很容易出事。   麻贵感觉,王换是出事了,才会变成现在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这个人跑到麻贵身边,就傻愣愣的开始笑,麻贵扶住了他,让他安静一些。这个人显然不肯接受麻贵的劝阻,开始反抗。两个人你来我往,等纠缠到一起的时候,这个人的手里,陡然间亮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飞快的从麻贵的脖颈一侧划了过去,锋利的刀,毫无悬念的划断了麻贵的血管。鲜血像是泉水一样开始喷溅,麻贵倒在地上,不断的抽搐。那个人看着麻贵,还是咧着嘴巴在笑。   等麻贵完全停止抽搐,死透了之后,这个人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紧跟着,他又笑了,取下了自己的腰带,撕成两片,捆在一起之后,把麻贵的尸体,吊在了那棵歪脖树上。 第148章 细微差别   看到这儿的时候,王换的梦陡然惊醒了,他猛然从炕上坐了起来,脑门上沁出了一层汗水。   很多事情,已经不用再去验证,王换心里完全明白。是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杀了麻贵。   这是一个让王换产生了无限恐惧的情景,狗镇鬼市,其实是不存在的,鬼市里的那些人,早已经在十多年前就化为了冤魂。但是,不管是马王爷的讲述,还是自己的亲身经历,都证明,当时的确有一个人从劫难中逃脱了出来,而已幸存。但这个人,变成了疯子。   毫无疑问,这个疯子,就是那个和王换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的人。   如果狗镇鬼市,如同海市蜃楼,王换所看到的一切皆为虚妄,那么,那个疯子,又该如何解释?王换记得很清楚,他去了两次鬼市,跟疯子进行了两次交谈。疯子还给他卜算了一卦。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王换在狗镇的东边,在那条掩埋了无数的尸体的深沟上方,只看到了疯子这一个活人。   王换的脑袋不断的胀大,胀大到几乎要崩裂开来。这本身就是一个不解的谜题,而且,更要命的是,王换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洗脱身上的冤屈?   王换不知道,马王爷能不能分辨出来,自己和那个疯子之间的区别。   王换苏醒了大概三四分钟,脑子里的念头不断闪动,乱糟糟的一团。这时候,身边的马王爷也苏醒了。马王爷苏醒的时候,神色里的那一丝敌意,似乎是看不到了。   王换点了一支烟,默默看着马王爷。事情就是这样,麻贵留下的梦境,说明了一切。   “没啥要说的?”马王爷微微压着头,注视着王换:“麻贵留下的梦,你也做了吧?”   “我做了。”王换叼着烟卷的时候,猛然就想起了麻贵临死之前抽烟的姿势。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面对这种情景,说的再多,其实都是多余。   马王爷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着王换,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越是这样,越是让王换琢磨不透。他不知道马王爷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打算如何对付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马王爷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幸亏麻贵留下了这些,要不然,到现在,老子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你真的知道,是谁杀了他?”   “老子笑,是因为老子知道,杀他的人,不是你。”马王爷挠了挠头,从炕上一跃而下,直接搬起墙角的酒坛,先给自己倒了一碗。   马王爷贪吃,屋里除了酒,还有现成的下酒菜。他自己喝了一碗,然后又自斟自饮。   王换明白马王爷现在的心情,事实上,马王爷从某个角度来讲,已经把王换当成了一个朋友,或者说,至少是一个合作伙伴,一起对付七星滩水鬼。他不愿意跟王换翻脸,如果杀麻贵的人真的是王换,那么马王爷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种抉择,是最难下定决心的。   马王爷一旦知道杀掉麻贵的人不是王换,他的心里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你能看出些什么?”王换坐到马王爷对面,他有些吃惊,因为那个疯子从外表来看,和王换几乎没有区别。   “有个小细节,老子刚才做梦的时候看到了。”马王爷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摆了摆小指,说道:“那个杀了麻贵的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王换听到马王爷的话,自己开始回味,回味刚才的梦境。如果马王爷不说,王换或许丝毫没有察觉,但马王爷这么一提醒,王换隐隐约约回想起来,那个疯子,似乎真的缺了一截小拇指。   这是个很细微,却又非常显眼的标记,只要察觉到了这个标记,那么就能很轻易的分辨王换和那个疯子。   王换暗自松了口气,他很庆幸,庆幸这个疯子缺了一截手指,否则的话,这一次自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然而,眼前的困境是挣脱出来了,但王换的内心又蒙上了一片疑云。狗镇和南方,相隔万里,当年的事情,王换根本一无所知,可是,他怎么会被卷到狗镇虚无的鬼市里来?当年幸存下来的那个疯子,又为什么和王换有着一样的长相?   一想到这儿,王换就感觉头疼,他很清楚,想要查清这种事情的真相,需要付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而且付出了之后,还不一定有收获。他现在最耽误不起的就是时间,卫八仍旧在那个空洞的地下空间等着自己把六指给带回去。   “看你的样子,又想刨根问底?”马王爷简直变成了王换的知己,一看见王换的神情,似乎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如果把我换成是你,遇见这样的事,你就不想刨根问底?”   “老子不想。”马王爷摇了摇头,说道:“放到过去,也许老子和你一样,心里不甘,又想知道真相,但现在,老子没那个心思了,这世间的事儿,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花了一百年的功夫,把一件事弄清楚了,那又如何?”   马王爷的身世,其实也是一部惨史。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躲债远走他乡,一走就袅无音讯。马王爷是由母亲拉扯大的,王换没有经历过那些,不过,他也能想象的到,马王爷小时候所遭遇的艰辛。   马王爷十四岁的时候,母亲过世了,他的人生,由此发生了剧变。没有了母亲的管束和抚养,马王爷要自己为生计奔波,为了生活,他见过太多的人,也见过太多的事。   马王爷十八岁的时候,跟几个同伙一起绑了当地一伙豪绅家的儿子,从而勒索到了一笔赎金。赎金到手之后,其中一个同伙出去花天酒地,被人给拿住了,这个同伙最后死的很惨。   同伙的死,让马王爷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惧。他下定了决心,带着自己分到的那笔钱,远走他乡,做一点正经的小生意,平平安安的生活。   手里有了钱,马王爷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了,父亲的模样,在心里变成了一道影子。他想找到失散的父亲,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立刻动身上路,开始了寻父之旅。   马王爷打算的很好,如果找到父亲,那么,他就做自己的小生意,给父亲养老送终,毕竟,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父亲走了很多年,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马王爷用了三年的时间,找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苦头。那时候的他,或许和王换一样,为了一件事,可以不惜任何代价。   三年之后,马王爷在远离家乡四五百里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十几年没见,父亲已经变了模样,染上了烟瘾,平时住在一个被人丢弃的破窑洞里。   对于马王爷的到来,父亲很诧异,而马王爷却很开心,并且有一种成就感。苦苦寻找了三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他跟父亲谈了很久,讲述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还有自己的打算。三年前自己拿到的那笔赎金,还留下了一部分,马王爷是打算用这些钱当个本钱,在这儿立足安家。   他想的很好,生意做起来,渐渐稳定了,再把自己过去的一些污点慢慢的洗刷干净。   看着已经瘦的和鬼一样的父亲,马王爷曾经对他的怨恨,渐渐的消失了。父亲可恨,但是又可怜。他希望,自己和父亲都能忘记从前,就从现在开始,进入新的生活。   但是,让马王爷预料不到的是,在他沉睡的时候,父亲悄悄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自此消失无影。等马王爷醒过来之后,他的心,就在那一刻完全结了冰。   “你千辛万苦找到的结果,是你想要的吗?”马王爷说到这儿,看了看王换:“如果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又何必去找?” 第149章 黑柳条   王换听了马王爷的话,最开始觉得是在扯淡,可是,自己再静下心琢磨琢磨,似乎又有几分道理。   自己苦苦寻找了十年,二十年,甚至半辈子一辈子的那个结果,若最后不是想要的结果,又会怎样?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此之外,你还能如何?”马王爷喝着酒,说道:“你要么就留在这儿,慢慢找结果。”   王换摇摇头,他不想再耽搁下去了,等到和马王爷联手扫平了七星滩水鬼,他就立刻要离开这儿。   这个见鬼的狗镇,王换是不愿意再逗留了。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马王爷不想去追查结果,王换想,但情况不允许。他自己做好了打算,如果跟卫八合伙成功,那么,自己将会拥有很漫长的生命。只要有充足的时间,那么所有事情,都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马王爷没再带着王换到麻贵家里去,孙仙人已经发了话。不过,马王爷还是坚持等到了麻贵下葬之后,才悄悄离开了狗镇。   从狗镇到七星滩,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路,马王爷和王换专门坐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掩人耳目。   走到中途的时候,在前面开路的刀客拦住了马车,递给马王爷一只鸽子。鸽子是信鸽,脚上绑着一根小管。打开小管,里面有卷的很细的纸卷。   马王爷看看纸卷上的字迹,咬着牙扭头对王换说道:“他们碰头的日子,又改了。”   王换只觉得一阵头大,越是想要尽早把事情解决掉,越是要出这样那样的变故。   “现在怎么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马王爷点火把纸卷给烧掉,说道:“老子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现在再撤回来?不管那么多,他们不碰头,就只能一个一个收拾掉。”   七星滩的老河湾,是个水流缓慢的地方。今天的太阳很好,是冬日里难见的暖阳,河湾旁停着一只皮筏子,黑柳条躺在皮筏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   他心里不爽快,七星滩水鬼每年碰头一次,都是要给大家分红。今年的日子原本说好了,眼瞅着能到手一笔钱,可临时又变了日子,黑柳条非常恼火。他跟艳红楼的红倌人许诺过,这几天就给对方赎身,如今碰头的日子一变,赎身就变的遥不可及。   黑柳条摸了摸自己黑不溜秋又油光发亮的脸,心想着红倌人这几天时间里,会不会变了心。   正午时分,太阳升到了正头顶,一股暖意在天空大地弥漫。黑柳条想着红倌人,忍不住要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河滩那边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对方挎着一个包袱,边走边在河滩这边张望。等走的近了些,黑柳条看到,那是个女人,很年轻,大约也就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碎花土布的小棉袄,油光发亮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在额前留了个桃心髻。   年轻女人走到黑柳条的皮筏子附近,迟疑了一下,又朝别的地方望了望。   “别瞅了,老河湾这里,就咱这一条筏子。”黑柳条从筏子上坐起来,笑嘻嘻的望着对方。   黑柳条不太讲究,筏子上的那块垫子上,污垢能有半寸厚。年轻女人轻轻皱皱眉头,或许也知道黑柳条说的是实话,一望无际的河滩上,半个人影都看不到,尤其是在这种日子,摆渡的人已经很少了。   “到……到焦家湾去……”年轻女人轻轻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悄悄看了黑柳条一眼,怯生生的说道:“多少钱……”   “焦家湾,路可不近啊。”黑柳条蹭的一下子从筏子上跳到岸边,他虽然其貌不扬,但一身功夫是真不含糊,龙腾虎跃一般,站到对方身前:“十个铜角子。”   “贵……太贵了……”年轻女人摇了摇头:“我没那么多……”   “那你有几个?”黑柳条的脾气一直不太好,不过,这也是对人而言,要是换个大老爷们讨价还价,黑柳条早让对方滚蛋了,只不过面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女人,黑柳条恨不得多搭几句话。   “五……五个……”   “上来吧,五个就五个。”黑柳条转身把皮筏子朝岸上拖了拖,他的个头不高,但力气很大,等皮筏子上岸,黑柳条招呼年轻女人上去。   年轻女人弱不禁风,迈着小碎步,等走到皮筏子上的那一瞬间,黑柳条故意悄悄蹬了筏子一脚,筏子一晃,年轻女人的身子不由一歪,黑柳条趁势搂着她的腰。   “大妹子,站稳啊。”   年轻女人那张白皙的脸庞上,顿时飞起了两片红晕,急忙把黑柳条推到一旁。黑柳条心猿意马,这一刻,心神简直要飞了。   他的鼻尖,似乎还留着年轻女人身上那股好闻的桂花油的香味儿。   黑柳条跟着上了筏子,焦家湾是在老河湾的南边,根本不用费劲儿,只需要掌控皮筏子顺水而下就行了。   黑柳条驾着皮筏子,不时的跟年轻女人搭话。年轻女人捧着自己的包袱,坐在筏子中间,低着头。黑柳条问十句,年轻女人才回那么一句半句。   “大妹子,这是走亲戚?”   “回……回娘家……娘家是焦家湾的……”   “回娘家?”黑柳条心里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醋意,他不知道是那个杀千刀的这么有福,把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给娶了。   皮筏子走的很慢,黑柳条也不急,跟年轻女人说了好一会儿话,皮筏子就来到了一片很平缓的水域里。黑柳条觉得自己身上有点热,嘴巴也发干。他看看年轻女人,对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   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让黑柳条觉得不可抑制。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说道:“大妹子,刚才上筏子之前,可没跟你说清楚。”   “什么没说清楚?”   “刚才不是说了,船钱是五个吗?五个是五个,不过,却是五个大洋。”黑柳条呲牙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的焦黄的牙齿。   “你……”年轻女人一下就急了:“五个……铜角子啊……”   “刚才分明说了五个,谁说是五个铜角子了?”黑柳条面不改色,即便改色了也瞧不出来,七星滩水鬼杀人越货如吃家常便饭,更别说耍个赖。   “是五个……五个铜角子……”年轻女人快要急哭了,抱着包袱跟黑柳条理论。   此时此刻,黑柳条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水流非常平缓,即便无人驾驭皮筏子,筏子也会自己靠岸。他朝对方走了一步,说道:“在我的筏子上,就是我说了算,五个大洋的船钱,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我……我没有……”年轻女人下意识的搂紧了自己的包袱,一边看着筏子后头的水面,一边不断的小心后退着。   “五个大洋都没有?”黑柳条卷了卷袖子,他看见这个年轻女人把包袱搂的这么紧,就觉得这包袱里面一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想到这儿,黑柳条的嘴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儿了,若是今天能财色双收,也算没有白跑一趟:“你给不起船钱,就拿别的东西抵,你包袱里装的是啥?”   “包袱……包袱里的东西不能……不能给你……”年轻女人急忙把包袱藏到了身后。   “拿来,叫我看看,够不够顶你的船钱,要是不够,你还的再添点别的东西。”黑柳条上前一步,直接把年轻女人手里的包袱硬抢了过来。   “别……别抢包袱……”   黑柳条嘿嘿一笑,掂了掂包袱,然后顺手把包袱解开。包袱里外三层,等打开包袱的时候,黑柳条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 第150章 围剿之前   黑柳条兴冲冲的打开包袱,以为这包袱里会有什么好东西。然而,包袱解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包袱里面,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死者的长相和黑柳条有些相像,只不过面皮很白。   年轻女人站在筏子中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都说了,不让你拿走这包袱,你不肯听,包袱拿走了,打开了,看见自己兄弟的脑袋,你现在满意了?”   黑柳条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了几下,包袱里这颗脑袋的主人,外号叫做白柳条,跟黑柳条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个人各做各的买卖,彼此相隔了有三四十里左右。   黑柳条没有想到,这个年轻女人的包袱里,装的会是白柳条的脑袋。   时至此刻,黑柳条心头雪亮,这个年轻女人隐藏的很深,先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的。但是,黑柳条一时间也猜不出对方的来历,七星滩水鬼平时树敌太多,仇家来寻仇,如果不是自报家门,他们就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路数。   然而,黑柳条这双眼睛,是硬生生练出来的,偌大的七星滩,外带周围一二百里范围内,数得上名号的江湖人物,黑柳条都认得。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年轻女人是谁。   “人啊,都是这样……”年轻女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替白柳条惋惜,还是在替黑柳条惋惜。   这一瞬间,黑柳条浑身上下的血似乎全都涌到了顶门。他跟白柳条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说不上有多深的兄弟之情,否则,俩人就不会相隔那么远,各自讨生活。然而,这个年轻女人把白柳条的脑袋带了过来,很显然,下一个目标,绝对就是自己。   黑柳条手里捧着滴着血的包袱,眼神在不断的扫视,耳朵也在细细的倾听。这段河道,他太熟悉了,如果有人隐藏在附近,他一定察觉的出。他是想看看,这个年轻女人还有没有别的帮手。   如果没有别的帮手,黑柳条相信自己这一身功夫和水性,总不会落败。他的本事比白柳条大得多。   “别看了,只有我一个人。”年轻女人似乎知道黑柳条的心思,慢慢说道:“我做什么事,一般都是独来独往,像你这样的,还不至于找帮手。”   黑柳条二话不说,抓着包袱,直接扔向了年轻女人。年轻女人轻轻一扭身,躲过了包袱,身段轻盈伶俐。   皮筏子就漂荡在水面上,黑柳条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比自己的水性还要好。尤其是在这片自己极为熟悉的河道里,他认为,自己能占据上风。黑柳条毫不迟疑,一头扎入了水中,想在水里寻找机会。   黑柳条一入水,整个人就好像是一个气泡,消失在了浑浊的河水里。他一口气憋的时间很长,但是入水之后,黑柳条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胸膛中的一口气将要用完的时候,黑柳条悄悄的浮出水面,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   此时此刻,黑柳条距离皮筏子大概有两三丈远,等他无声无息出水的时候,看见皮筏子上已经没有人了。   黑柳条暗暗抽了口凉气,皮筏子上的女人不可能长翅膀飞掉,人不在筏子上,那就肯定是下水了。可是人下水,自己却丝毫都没有任何感应。   黑柳条在水中就像一条鱼,特别是在这种很平缓的水域里,如果周围的水流有轻微的波动,他都能察觉的到。   那个年轻女人,似乎是真的不见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黑柳条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紧跟着,他猛然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年轻女人在自己身后不到两尺远的地方,油光发亮的头发上还沾着一串水珠,显然刚从水下浮出。   黑柳条又一次产生了怀疑,他甚至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是人还是鬼。他根本不相信,世上能有人在水中无声无息的离自己这么近,而自己还无法察觉。   “下辈子投胎时,千万记得,我叫浪里红。”   年轻女人嫣然一笑,一直到这时,黑柳条才发现对方被衣领盖着的脖子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喉结。   黑柳条肠子都悔青了,自己这双眼睛,当真是可以抠掉不要了,盯着个男人看了这么久,竟然没看出半点破绽。   黑柳条想要还手,但是他的眼前一花,只觉得一道犀利的无法形容的雪亮刀芒,闪了一闪。   黑柳条这辈子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情景,就是浪里红那张如同女人一样俊俏的脸,脸上还绽放着淡淡的笑容。   一刀封喉,浪里漂红。   浪里红慢慢收回了刀子,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刀尖上沾着一滴血,他小心的伸出舌头,尝了尝这滴暗红色的血。   血滴入口,浪里红轻轻皱眉,噗的吐了出来。   “血是苦的,这辈子看起来没少干坏事。”浪里红放好刀子,轻轻翻身爬上了皮筏子,三下五除二划着皮筏子靠岸。   短短四五天时间,捷报频传,马王爷为了一次扫清七星滩水鬼,做了非常周密的安排。尽管水鬼今年碰头的日子变了,无法一网打尽。但是马王爷手下的人各自出击,再加上浪里红的协助,这几天时间里,黑柳条白柳条,小鱼郎老渔翁,廖三麻子万富贵,七星滩十三水鬼,几乎被扫平了。   在靠近沙河沟河道的地方,马王爷和王换坐在那辆破旧的马车里。刀客刚刚传来了消息,七星滩水鬼中唯一一个女人花大娘刚刚被浪里红做了。   “现在,就差沙河沟,七星滩水鬼的老窝了。”马王爷朝远处指了指,对王换说道:“把沙河沟给围了,只要做掉十三水鬼的头把子胡老大,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顺着马王爷手指的方向,王换望了一眼。沙河沟有一个小小的半岛,一面靠近河岸,一面临水。外人都以为这个地方住着几个放羊的人,但只有真正知道内情的行家,才明白这里就是七星滩水鬼的老窝。   七星滩十三水鬼的头把子,水性非常出众,就因为沙河沟一面临水,如果围堵不成,胡老大顺水路逃走,那么围捕就会前功尽弃。胡老大能做十三水鬼的头把子,本事自然不用说,就连浪里红,也没把握能把胡老大给留住。   这一天,正好是十五,王换算了算日子,不知不觉间,自己在狗镇这个小地方,滞留了竟然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时间,在人生中只是匆匆一瞬,然而,王换却感觉自己在这儿度过了一年那么漫长。他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该死的胡老大赶紧扫平,然后自己可以顺利的上路。   马王爷操心操的很多,不仅关照着七星滩水鬼的事,还得分心去操劳狗场的生意。自从小白龙被逼走了之后,狗场已经改为每个月的十五开场,为时半个月。这就等于狗场一年里几乎有一半儿时间都开张,马王爷将会赚的盆满钵满。   时间还早,马王爷和王换就在破马车里静静的呆着,可能是真闲的无聊了,马王爷问道:“你不是会卜卦吗?卜一卦,看看这次围剿胡老大顺利不顺利。”   “你信这个?”   “信和不信,有啥区别,反正闲的没事干。”   王换取出了自己那两枚铜钱丢出去,这一次,两枚铜钱停止滚动的时候,一枚平躺,一枚却直立着。   王换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这种卦象非常罕见,而且非常灵验。 第151章 地下轰鸣   马王爷看不懂王换丢出的两枚铜钱到底代表着什么,他垂询一般的望了望王换,问道:“怎么个意思?一枚铜钱躺着,一枚立着。立着的那枚铜钱,在看热闹?”   王换没有回答,他知道两枚铜钱的寓意,也就不会和马王爷这样乐观。   这种一躺一立的卦象,意味着王换这次卜算的事情,不是什么吉兆,有一半人都要死。   而且,这样的卦象非常灵验,不可能出现变数。   王换犹豫了,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跟马王爷说实话。如果跟马王爷说了实话,马王爷害怕损失,临时变卦,从这儿撤走。那么,扫平七星滩水鬼的事情又要朝后推移。   可是隐瞒马王爷,王换又于心不忍。   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了一下,王换还是决定告诉马王爷。这种事情,要是隐瞒不说,自己的良心可能都会一辈子过不去。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王换把铜钱捡了起来,说道:“不祥,有血光之灾,而且,可能有一半儿人要死。”   马王爷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咧嘴一笑。   “老子不信你算的卦,根本不信。”   王换没有解释,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马王爷可能不信卜算的结果,但他一定相信,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不管是谁,在江湖混的久了,有些账,迟早是要还的。   江湖人,就是如此,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就要做好认命的准备。   “我小的时候,邻居家有一头牛,每天耕田,吃的只是草。干了一辈子活儿,最后老了,死了,还要被吃肉,它冤不冤?亏不亏?所以,这就是命。”马王爷叹了口气,说道:“还有麻贵老哥,一辈子仗义,最后落到这样的下场,一样是命。都是命,命而已。”   马王爷显然不想再提卜卦的事情了,和王换说了点别的。   马王爷急于把七星滩水鬼扫平,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以后要把精力放在狗镇上,七星滩这边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关照。所以,地头上的钉子一定得拔掉,马王爷是把七星滩当成自己的退路,不会大意。   “怎么样,有兴趣留下来么?”马王爷瞥了王换一眼:“老子到狗镇去,你留在七星滩坐镇,七星滩虽然穷了些,但只要把水鬼给剿灭了,水路陆路两条路,就都是咱的地盘,每年的过路钱,还有拜山门的钱,加一起不算少,给你分一半。”   “我还有别的事。”王换摇摇头,再多的钱,也不可能动摇他心里的那个执念。   马王爷的劝说,王换并不是没有听到心里去。自从马王爷给他讲述了自己早年寻找父亲的故事之后,王换就放弃了在这儿找到狗镇鬼市真相的念头。然而,他心底深处的那个执念,是永远不会放弃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可能放弃。   马王爷见王换不答应,也不予勉强,俩人说着话,日头也渐渐的要落山了。   沙河沟这里,平时没有太多的人过来,只有胡老大和他的一个师爷在这儿守着。这四五天时间里,马王爷的人把十三水鬼收拾了一大半,消息不知道传到胡老大这里没有。但是从这边望过去,沙河沟那座小小的半岛上很安静,没有什么动静。   王换能看见上面有几个养羊的人,正在朝羊圈里投草料。除了羊圈,还有一些养羊人所住的小屋,仅看这些,的确想不到十三水鬼的头把子会住在这个地方。   马王爷说了,沙河沟地面上这些羊圈和小屋,只是个摆设,胡老大平时是住在地下的。七星滩水鬼在这里盘踞了这么多年,地下营造的如同一个小小的地堡。   “时间差不多了。”马王爷抬头看看天色,半轮残阳斜挂天际,散发着没有什么温度的昏黄的光。   马王爷对马车旁边一个刀客点了点头,刀客抓起腰间一个蒙着黑布的小鸟笼,从里面取出信鸽,抬手放飞。   信鸽翱翔,用不了多久,提前安排好的人就会收到动手的消息。   马王爷和王换坐在马车里,可以大概看到沙河沟那边的动静。信鸽放出去大约有一刻时间,马王爷的人就从几个方向悄悄靠近了沙河沟。   根据内线的消息,沙河沟的人其实不多,除了这几个放羊的以外,地堡里只有胡老大,师爷,外加三四个保镖。所以,马王爷派了二十个人,浪里红则带着几个水性特别好的,在围堵沙河沟临水的水道,避免胡老大从水道逃走。   二十个人陆陆续续的来到了沙河沟,登上了半岛。他们是算准了时间的,这个时候,恰好是几个放羊人聚集在一起吃饭的关键时刻,人都聚在一块儿,连个望风的都没有。   有四五个人把几个正在放羊的人给围了,剩下的人里又分出五六个,守在地面。剩下的十来个人,悄悄的靠近了最中间的一个羊圈。   地堡的暗门,就在这个羊圈下面。马王爷看的有点紧张,毕竟安排了这么久,浪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如果能一次成功,那是再好不过的。但是,真让胡老大给逃掉,那就非常不妙,七星滩水鬼睚眦必报,连他们的老窝都给端了,胡老大若逃出去,恐怕后半辈子就完全要以报仇为活下去的动力。   王换感觉,前几天的计划,安排的很周密,七星滩水鬼之间,平时不怎么联络,就是为了避免被人一网打尽。但是这样做也很容易造成信息的阻隔,可能这边都死了人了,那边过了好几天还一无所知。   看着沙河沟现在的情景,胡老大这里应该没有什么警惕和防备。   十多个人,在羊圈四周潜伏了好一阵子。那几个放羊人都被强迫蹲在一旁的羊圈里,不敢起身,也不敢出声。这些人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感觉确实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之后,才有人悄悄的打开了羊圈下的暗门。   暗门不算小,能够并排钻进去两个人,十多个人一个挨着一个,悄无声息的钻到了暗门里面。   一切都很平静,马王爷挑选的人,都是好手,这十多个人攻入地堡,地面上还有十来个人,外加守着水道的浪里红,应该是没有什么疏漏。   “老子的那条内线,不算是七星滩水鬼里的头面人物,知道一些事情,但又知道的不全。”马王爷挠了挠头,说道:“他就知道地堡的暗门在这儿,自己却没有进过地堡,也不知道下头到底是什么样子。”   “很快就知道了。”   马王爷笑了笑,想跟王换说些什么,但是,就在马王爷将要开口的时候,几个看守放羊人的伙计,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情况,两个人一下子按住了一个放羊人。   紧跟着,一个伙计站起身,朝着这边挥舞手臂。对方挥手的姿势有点怪异,每次挥动的角度和力度都不一样。   这是一种暗语,如果是熟门熟路的自己人,那么通过对方手臂的挥动,就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意思。   马车旁边的刀客看到那个伙计挥手之后,立刻凑过头,到车窗这边对马王爷说道:“那个放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捏着一根绳子,绳子是埋在地下的。”   “糟了!”马王爷毕竟是老江湖,一下子就猜到了这条绳子的用处。这条绳子,埋在地下,肯定跟地堡里的报警铃铛相连,一扯绳子,地堡里的铃铛作响,就等于通知了地堡里的人,有外敌来犯。   马王爷只说出这么两个字,小小的半岛上,陡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如同雷声一样的轰鸣。   轰鸣是从地堡里传出来的。 第152章 地堡   那阵从地下传来的轰鸣声,让王换心惊肉跳。轰鸣声不仅强烈,而且带着剧烈的震动,甚至能看到暗门上面的羊圈里的草,被震的飘飘荡荡。   轰鸣传来的那一瞬间,从羊圈的暗门处,飞出一股烟气,伴随着烟气,还有什么东西也飞了出来。王换不敢肯定,也不愿意肯定,因为他恍惚中觉得,那好像是一条人的胳膊。   “下头出事了。”马王爷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跳下马车,朝着沙河沟狂奔了过去。   王换迟疑了一下,也跟上了马王爷的步伐。   在奔跑的时候,王换的潜意识就出现了一个念头,进入地堡的那十来个人,估计全都死了。自己推演的卦象是这结果,实际情况,也是如此。   果然,跑到沙河沟那个小半岛上面,暗门除了滚滚的烟,看不到半个人影。如果进入暗门的人还有活下来的,肯定要逃出来。   没人逃出来,就说明,所有人都死在里面了。   王换看了看,这一次,他完全可以确定,刚才从暗门里飞出来的东西,就是半条胳膊。   留守在地面上的人围拢了过来,那几个放羊人兢兢战战,其中四个很老实,蹲在一旁,吓的双手抱着脑袋,剩下那个手里攥着绳子给地堡报信的,脸胀成了猪肝色,身子在筛糠一样的发抖。   马王爷看了看这个人,一言不发的转过身,他身后的刀客手起刀落,放羊人的整条手臂被砍了下来,倒在地上杀猪一般的哀嚎翻滚。   地面上还有十来个人,除了两个看着那些放羊的,其余的都聚拢到了马王爷身边。   这个时候,浪里红从临水的水面下钻了出来,轻轻打了个呼哨,又挥动几下手臂。这意思是在告诉马王爷,刚才有人想从地堡和水路连接的通道逃出去,但是被浪里红带着给堵了回去。   这就说明,人还在地堡里。   马王爷咬紧牙关,转身看看那个被砍掉胳膊的放羊人。身边的刀客会意,走过去,二话不说,抓着放羊人就来到了暗门跟前。   暗门下头,是一架很高的木头梯子,梯子连通地堡,但是地堡里的具体情况,只有下去之后才看得到,站在地面上,不可能看得清楚。   刀客把放羊人直接丢了下去,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放羊人几乎只剩了半条命,在下面小声的哼哼,眼瞅着是不能活了。   马王爷蹲在暗门的旁边,不动声色的听。他的耳朵很管用,哪怕是最细微的响动,也能听得到。但是,马王爷聚精会神的听了好一会儿,却听不见什么响声。   他回头看了看王换,现在,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堵住地堡的出口入口,把里面的人活活困死。   但是这个办法很笨,而且不一定有效,马王爷的内线只说了这么一个入口,按照七星滩水鬼的作风,出口绝对不止一个。如果守的时间长了,对方从别的出口逃走,那么围剿就等于前功尽弃。   虽然七星滩水鬼死了一大半,可是让水鬼的头把子逃出去,不出两年,他就能重新拉起十三水鬼,甚至二十六水鬼,还会专门跟马王爷作对。马王爷在狗镇的狗场,不可能防范的那么严密,如果出两次事,闹的动静太大,狗镇的大老爷,一定会把马王爷给赶走。   衡量利弊之下,马王爷咬了咬牙,决定冒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地堡里的胡老大给揪出来。   这样的计划很危险,谁都不知道地堡里有什么,谁也不能保证刚才那样的轰鸣会不会再次发生。   “记得老子以前和你说的话吗?”马王爷啐了口唾沫,转身对王换说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了。”   “你跟我说的话太多,你指的是哪一句?”   “老子以前说,觉得你在这件事上一定有大用。”马王爷有些后悔,他后悔没有完全相信王换的卜算。卜算太灵验了,说死一半儿人,就真的死一半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王换吸了口气,马王爷的意思很明显,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可能填上凭空掉下个大馅饼,如果有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那么这好运,一定是有代价的。   马王爷安排了一下人手,地面上还有十个人,他选了四个,连同经常跟随自己的那个刀客,再加上王换,一共七个人。人选好之后,王换第一个从暗门的梯子爬了下去。   暗门里,有一股火硝的气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血腥味。王换下到木梯子的尽头,双脚踩到地面时,那个放羊人已经死透了。他慢慢的迈动脚步,一点点朝前走,走了三四步之后,上面的人依次跟进。最后,七个人全都进入了暗门下的地堡。   地堡里吊着一盏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那是一盏风灯,摇摇晃晃,灯罩上面还沾着血迹。   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尸体死的都很惨,等真正下来之后,王换看清楚了,这些人都是被炸死的。   到了现在,王换已经没有退路了,马王爷坚信,王换在这件事上一定有大用处。要命的是,直到现在,王换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什么用处。论见识,论经验,论身手,马王爷身边的刀客都不比王换差。   但谁也说服不了马王爷,马王爷认准的事儿,就算是天塌下来,也难以改变他的主意。   王换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之间寻找可以下脚的地方,走了几步之后,王换看的更清楚了一些。炸死这些人的,是平时乡下用来装填土枪的那种火药,很多的火药,加入一定数量的铁沙子,然后用几层布包裹起来,放置在隐蔽的地方,到了需要用的时候,点燃引信,即便人不被直接炸死,横飞出来的铁沙子,也会把人给打成筛子。   王换可以肯定,那个报信的放羊人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如果不是他提前给地堡里的人示警,那么进入暗门的这些人,多少还能活下来几个。就因为示警很及时,地堡里的人精准的把握了点燃引信的时间。   王换的手里捏着自己的那把掌中刀,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掌中刀在这个地方,似乎没有什么用处了。   地堡里的结构,似乎并不算很复杂,木梯子相连的一条通道之后,便是地堡的中心。地堡的中心,大概是平时用来议事的,左右各有几间房。   整个地堡空空荡荡,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除了悬挂在头顶的几盏风灯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地堡里摆着很多东西,酒坛子,桌椅板凳,羊皮,木头箱,东西越多,王换就越觉得头皮发麻,因为每一堆杂物后,都可能是致命的机关陷阱。   可是已经走到这儿了,又能如何?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藏在地堡里的人给逼出来。地堡里的人逃不掉,有浪里红在水路那边守着,谁也冲不过去。   王换慢慢的走了两步,在地堡的议事厅边缘站住脚,身子贴在后面的土墙上,他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厉害,噗通噗通,好像随时都要从嗓子眼蹦脱出来一般。   王换不由自主的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就是刀客,刀客身后是马王爷。马王爷还算仗义,没有躲到最后去。   王换望着马王爷的时候,马王爷的目光里,有一种信任。他很相信王换能顶大用。   其实,马王爷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感觉,如果不是王换在这里,那么这次围剿,自己这边或许还要死更多的人。 第153章 大用   王换不知道马王爷此刻心中所想,他在飞快的思索,思索着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尽快找到躲藏在地堡里的人。   王换的身子紧紧贴在土墙上,不动声色的在周围观察。刚才浪里红也说了,地堡里的人想从水道逃走,但是被堵了回来。这就说明,胡老大应该浑身都是河水。   只不过,王换没有找到有水渍的地方。   这个时候,身后的刀客拍了拍王换,使了个眼色,对方躲着不肯出来,那么,就只能一点一点的在地堡里寻找。地堡的面积应该不算太大,只要放着对方再用火药伤人,就不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刀客的意思,是从这边开始,他们分成左右两拨,然后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找,哪一边突然遇到意外,另外一边也能帮忙。   王换点了点头,又吸了口气,他的心跳还是很快,快的让自己害怕,必须要调整呼吸,稳住心神。   就在这时,从王换斜对面的那间小小的屋子里,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王换刚刚想要迈出去的脚,立刻又收了回来。   不等王换再多想什么,一道人影从小屋里跑了出来。人影看样子有些慌张,在人影跑出的同时,王换身后的刀客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关山刀。   雪亮的关山刀,说不定比枪还要管用。   头顶上悬挂着的几盏风灯,还是散发着昏沉的光芒。在刀客将要纵身前扑,斩杀那道人影的时候,王换突然觉得,这道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从小屋里跑出来的,是个女人,地堡里比地面暖和,虽然上面天寒地冻,但地堡里温暖如春。这个女人穿着一件很单薄的薄棉布褂子,头发微微有些凌乱。   这个女人的眼睛很大,模样也算说得过去。王换怔住了,他觉得,这个女人,自己一定见过,只是猛然间想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王换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的眼神一瞥,也看到了王换。   女人叫杏花,以前一直都在狗镇那边,做陪酒的买卖。因为狗场斗狗通宵达旦,一些人去斗狗的时候,还要讲究排场,所以,狗场那边有贵宾才能进去的单间,为了排解两场斗狗之间的闲暇时间,狗场的伙计还管去喊人来给贵客陪酒取乐。   这碗饭,并不是好吃的。杏花今年二十四,做这个做了三年,虽然陪酒的对象是狗场的贵客,但贵客的品性参差不齐,很难遇到个好人。有些人赌输了钱,火气都发在自己身上,有的朝死里灌自己喝酒,有的赌钱时押上三两百块大洋连眼睛都不眨,但是给陪酒钱的时候,多掏一块大洋都好像自己的祖坟被刨了似的。   杏花已经记不清楚,这三年时间里,自己被冷嘲热讽过多少次,被人赶出过狗场多少次。   她也记不清楚,自己喝多的时候有多难受,恨不得死掉。每次喝多了酒,她都会一边呕吐,吐的鼻涕眼泪横流,一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喝一滴酒。   然而,第二天酒醒的时候,想想头天夜里发的誓,连自己都想笑。这样的誓,发起来和放屁一样。   就因为这样,杏花对眼前这个年轻但是又颇有几分风度的年轻人印象很深。她还记得,这个年轻人没有逼迫自己喝酒,没有因为输钱而拿自己出气,等离开狗场时,对方还专门让狗场的人多支了几块陪酒钱。   对于这些事情,王换肯定已经不记得了,然而,对杏花来说,这样的经历,是一辈子都难忘记的。   她平生头一次,被一个贵客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这种看待里,不需要有很多的尊重,但最起码,让杏花感觉自己和贵客之间的身份差距,不会远到从西安到海南。   杏花记得王换,记得很清楚,即便在这样光线昏沉的环境里,杏花依然能看到王换那张脸。   她很惊讶,惊讶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又见到了王换。杏花的肠子都悔青了,前几天,一个人到狗镇里寻陪酒的女人,每天五块大洋,杏花经不住诱惑,跟着对方来了,可是来了之后,再想脱身就很困难。   刚才的那声轰鸣,杏花听的很清楚,她躲在小屋的角落里,差点被轰鸣给震昏过去。   杏花站在原地,歪着头,冲王换眨了眨眼睛。就眨眼这个小动作,王换陡然想起了杏花这个人。   杏花是个聪明人,尽管她到现在都不清楚,把自己关在地堡里的人是谁,但她能猜得出来,王换一定是来找这个人的麻烦的。   杏花不愿意惹麻烦,因为麻烦惹不好,就会惹到自己身上。可是,当她看见王换之后,心里就想着,即便给自己惹点麻烦也值得。   她立刻朝斜对面的一间屋子望了过去,随着她的眼神,王换立刻能够确定,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王换盯住了那间屋子,屋子无声无息,从外面看,看不出任何的异样。然而,头顶的灯光照射不到屋子里面。屋里究竟有没有人,有几个人,都看不清楚。如果不是杏花的指引,王换暂时还不会注意到这间屋子。   在他注意这间屋子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的头皮好像紧缩了一圈,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的感觉,像是电光一般蔓延到了全身上下。王换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样的感觉,以前似曾有过。   偶尔,当他遇到很危险的而且无法预料的情况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王换下意识的反手推了刀客一把,刀客又撞了马王爷一下。在场的都是精明之极的人,立刻朝后缩着身子。   就在这个时候,从那间屋子里,猛的冲出来一个人。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理着光头,一脸横肉。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已经裹好的火药包,火药包的引信点燃了。   点燃引信的人,肯定掐算好了时间,年轻人冲到这边的时候,引信就会燃到头。从上面下来的人都堵在这条过道里,躲都没处躲,等火药引爆,所有人都要死。   王换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迎头就冲了上去。脚步一动,他一拧身子,从旁边拽过一张木桌。   木桌很厚实,桌面还镶嵌着铁皮,沉重之极。如果放到平时,王换不可能把这么沉重的桌子拖拽自如,可是此时此刻,他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一手拽着桌子,嘭的一下,把正在朝这边猛冲的年轻人撞倒在地。   年轻人倒下的时候,根本没想着再爬起来,只是裂开嘴,冲着王换一笑。那意思似乎是在告诉王换,即便死了,也要拉王换垫背。   引信马上就要燃到头了,这个时候,王换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直接抓着桌子,把桌面压在年轻人身上,自己按住两条桌腿,纵身跃起。   轰!!!   桌面下的年轻人在火药包炸开的瞬间,几乎变成了一坨饺子馅,血肉贴着桌面和地面的缝隙四溢出来。王换整个人都被掀飞了,重重的落到地上。   这一下摔的很惨,但是,王换这行云流水般的几个动作,将身后那些人,都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王换落地,刀客一把将他拖起来,拖到了后面。所有人,包括马王爷在内,一起冲向了那间屋子。   “老子说了,你一定有大用。”马王爷拍拍王换的脸,咧嘴一笑。紧跟着,就迈步冲了过去。 第154章 只看一眼   王换的脑袋已经被震晕了,躺在地上,目光朦胧,头顶那盏散发着昏黄光线的油灯,忽远忽近。   这个时候,杏花溜着墙根跑了过来,小心的把王换扶起。杏花也算是幸运的,刚才那个光头年轻人怀里的火药爆炸时,被王换用桌面给堵死了,杏花离的不远,安然无恙。   王换的眼神仍然有些恍惚,他想要支撑着坐起来,可是头晕的厉害。杏花娇弱无力,抱不起王换,只能用力把王换拖到了木梯旁边。   那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胡老大的功夫肯定不错,只不过,他遇到的是马王爷,还有马王爷手下最出众的刀客。呼和声,东西被摔碎的乒乓声,还有叫骂声,响成了一片。   杏花不知道谁会取胜,她拼命想要把王换从梯子上给抽上去,但是她的力气太小,试了几次都力有未逮。   “不用……”王换眯着眼睛,只有这样,才能让眩晕的视线稍稍平复一些,他想使劲挤出一个笑容,但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龇牙咧嘴的样子究竟像是笑,亦或像是哭。   前后大概只是几分钟时间,马王爷手下那个刀客跑了过来。杏花看见刀客的时候,吓了一跳,刀客手中的刀子,还有那张黑黝黝的脸庞,都沾着喷溅般的鲜血。   “别的都做掉了。”刀客收起了手中的关山刀,一把扶起王换,使劲的朝梯子上面送:“胡老大没有路走,顺水路逃了,浪里红在那边等着他。”   听到刀客的话,王换完全放心了,胡老大狗急跳墙,还想从水路逃走,浪里红肯定不会放过他。   回到地面的时候,这边的局面彻底被控制了,马王爷跟着也从地堡上来,坐在王换身边。王换晕乎乎的脑子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过来,这个时候,浪里红从那边临水的岸边爬上来,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拖着一具已经断气的尸体。   “好了,好了……”马王爷喘了口气,对王换说道:“后患都扫平了。”   浪里红走过来的时候,王换刚刚能勉强坐在地上,他看见浪里红那张白生生又俊俏的脸庞上面,多了两道很深很长的刀口。这两刀,已经让浪里红破了相。浪里红一直皱着眉头,他可能不会觉得多疼,只是认为自己脸上的刀口将来愈合,会留下两道很明显的刀疤。对浪里红这样注重外表的人来说,还不如断条胳膊。   马王爷看着浪里红,咧嘴笑了。浪里红也在笑,但是嘴巴一动,牵连着脸上的刀口,刀口宛若另一张嘴,喷薄出了一股一股的血迹。   有人过来给浪里红上药,浪里红坚持不肯用太多的外伤药,他觉得用药多了,肯定会让伤疤的颜色变深,若是刀疤又明显,而且还黑不溜秋的,浪里红会更难受。   “好了,老弟,这一次,你能休息很长时间。”马王爷拍拍浪里红的肩膀,七星滩水鬼一扫平,浪里红暂时就没有用武之地,的确可以休息很长时间。   马王爷和刀客一起把王换抬到了那辆破旧的马车跟前,杏花一直跟在身后。等王换被塞上车子的时候,马王爷转头看看杏花。这一次死了不少人,但是,终究还是把水鬼这个隐患给彻底清除了,杏花的指点,算是给他们帮了大忙。马王爷就冲杏花招了招手,让杏花坐到马车上。   杏花很高兴,上车以后,就用沾了水的布,把王换脸上的灰尘轻轻的擦干净。   马车一路朝着狗镇的方向开去,马王爷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一次死去的那些兄弟,有几个跟了他好几年,抛开别的不说,彼此之间也算有了兄弟之情。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这让马王爷伤感。   有些东西,的确是再多的钱都换不回来的。   同时,他心里又有点得意,从此以后,七星滩这块地头,他就完全说一不二了,再也没人会跟他明里暗里过不去。守着七星滩,然后再好好经营狗镇,前途不可限量。   破旧的马车回到狗镇的时候,王换已经恢复了过来,他使劲摇摇头,从杏花手里接过布巾,擦了擦脸。马车开到狗镇门口,停了下来,杏花知道,自己该下车了。   她慢慢的走下马车,看着马车的车轮又一次将要转动的时候,突然就扒着窗户,望向王换。   “你……”杏花咬了咬嘴唇,小声说道:“你要不要个女人照顾你?不用赎身,只要你一句话就行……”   王换的心,随着杏花这几句话,猛然间和行驶在坎坷路上的旧马车一样,颠簸了起来。   他没有答话,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是,你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杏花看着王换不言语,急忙说道:“这女人什么都不求,只求……”   “好好过日子。”王换伸手在怀里摸了摸,他记得,自己随身带了一张一百块的银元票,抽出来塞到杏花手里。杏花今天等于救了他们的命,这点钱,并不算什么。   马车开动了,杏花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银元票。她突然就笑了,笑的有些凄苦。   破马车开到狗镇,几个人回到狗场,王换立刻收拾自己的行李。马王爷拿着一个酒瓶,咕咚喝了一口,说道:“你就这么厌烦这个地方?还是厌烦老子这个人?连一刻都不肯等,这就要走?”   “我真的有事,已经在这里耽误很长时间了。”   “唉,好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吧走吧。”马王爷靠着门框,说道:“以后还来这里不?”   “还要来。”   “收着这个。”马王爷随手丢过来一块木牌子,这是七星滩的山旗,拿着这面山旗,几乎可以在这条线上畅通无阻。   王换收好了山旗,跟马王爷聊了几句,又跟刀客道别。随后离开了狗场,马王爷要让人送送他,王换不肯。   他想把狗镇这里的一切,都忘记的干干净净,包括狗镇鬼市,也包括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一想到这个人,王换的心里就涌动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别扭。   从狗镇离开之后,王换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中间只要能不停留,就不停留。在狗镇这儿耽误了一个月时间,卫八肯定等急了。   回去的路,走的比较顺利,远离了这片土地,人烟开始稠密,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山匪。几天之后,王换辗转路过了西头城。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路过西头城的时候,他就想到西头鬼市看看。狗镇鬼市给他留下了一片阴影,尽管他发誓,要忘记狗镇鬼市的一切,然而,这种事情不是说忘记就会忘记的。   王换第一次在赶路的过程中停留了下来,他打定主意,要到西头鬼市去看看。只是悄悄的看一眼,不会惊动任何人,即便连黑魁,他也不打算惊动,他就想看一眼,然后再悄悄的离去。   他在西头城一个澡堂子呆了半天,洗去了一身风尘。等到天黑,王换慢悠悠的走出来,随便找了个小馆子,吃了晚饭。他吃的很慢,又喝了点酒,磨磨蹭蹭,一直到小馆子快打烊的时候才离开。   这个时候,天已经晚了,站在西头城的西门,远远望去,就能望到眉尖河畔那一片缥缈的灯火。   王换一直顺着南边走,走到了鬼市南端的入口,南边的人很少,他专门戴了一顶帽子,以防被人认出来。   王换贴着木篱笆,一步一步的跨过那道象征着鬼市南门的破栅栏,然后又紧贴到篱笆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板屋,板屋已经搭起来了,但是没看见黑魁的身影,黑魁多半是到食坊那边吃饭。   这个时候,王换陡然觉得不对头,那种浑身上下乱冒凉气的感觉,又一次萌生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后腰上,就被顶了一把刀子。 第155章 意外连连   王换身上的凉气还没冒完,腰上的刀子,几乎刺破了外面的衣服,刺到了皮肉上。尽管刀尖没有入肉,不算疼,可这种感觉却比疼痛更让人害怕。   他的额头,忍不住要流冷汗,身后拿着刀子的人,竟然能无声无息的跟在这么近的地方,如果对方下手再重一些,这把刀子,恐怕已经捅进了王换的后腰。   他一下子就不动了,他不动,身后拿着刀子的人也没有动。就这样僵持了大概一分钟,王换觉得身后的人好像没有当场把自己捅死的意思,就慢慢的转过了头。   这一回头,他看到的,是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   老瞎子,在背后用刀子顶着他后腰的人,赫然是十不全的老瞎子。   看到老瞎子的那一瞬间,王换的心,就宛若打翻了五味瓶,各种各样的滋味不断的在心中翻滚,蔓延,说不上是酸,是甜,是苦,是辣。   他对十不全的几个人,终究还是有愧的。当初就因为自己要继续留在西头鬼市,从而跟十三堂和解,得罪了老瞎子。老瞎子带着十不全的人愤而出走。王换当时就想过,以老瞎子的性格,迟早还要回来,回来找十三堂的人报仇。   “什么时候回来的?”王换总是认为,他和十不全的人还不至于到生死相见的地步,等回头看到老瞎子之后,王换一动也不动,小声的问道:“老断他们呢?”   “他们都还没死。”老瞎子依旧是那个脾气,平时看着蔫不拉几的,一旦遇见了事,头皮就和铁皮一样硬,绝对不会服软。   “你要觉得,那件事你心里还是过不去,那就干脆点,现在一刀子捅进来,一了百了。”   “你以为我不敢?”   “这世上没有你不敢的事。”   老瞎子没有再回话,那双全是眼白的眼睛,似乎盯着王换,默默的盯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了手里的刀。   王换终于放下了心,毕竟,当时和十三堂还有苦田人的恩怨,并不是王换刻意的,老瞎子总算还能认清自己真正的敌人。   “他们几个人呢?都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老瞎子收起了刀,朝后退了一步。他本来就很瘦,身上穿着一件黑衣服,只退了一步,整个人就好像隐没在了黑暗中,很难察觉的出来。   “朋友一场,我只是问问,你要是不想回答,那就算了。”   “他们都很好,不劳你费心。”老瞎子又退了一步,说道:“我们回来的事情,对谁都不要讲,对黑魁也不要讲。”   “我知道。”   老瞎子转过身,像是要走。他可能和王换一样,这一次只是到西头鬼市来看看。老瞎子肯定要找十三堂的麻烦了,在找麻烦之前,他要踩踩点。   临走的时候,老瞎子突然就举起了手里的刀,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一想起小方死的那么惨,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刚才那一刀,我差点就捅下去了。”   王换相信老瞎子的话,他并不辩解,老瞎子的心念已定,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王换以前未曾料到的。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活一个人真的很难。不仅活着难,而且一个人这一辈子所要面对的诸如此类的事,更难。   老瞎子走了,走的无声无息,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王换把自己的帽檐朝下压了压,然后走到了板屋的旁边。黑魁还是没有回来,王换不在,卜卦的生意,还有古行的生意,就等于断绝了,黑魁每天来鬼市,吃吃玩玩,纯属混日子。   王换看了一眼,只一眼,心中的念头就算得到了满足。西沟鬼市,一往如昔,王换离开这么久,鬼市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和老瞎子一样,转过身,将要离去。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板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是从里面被推开的,王换一回头,眼珠子差点就从眼眶里掉下来。   他看到从板屋里走出来的人,竟然是那个和自己长的几乎没有什么分别的人。   这一刻,王换感觉到了深深的危机。从狗镇到这里,千里之遥,可是自己前脚刚到,这个人后脚就到了。这说明,自己从狗镇离开之后,这人就始终尾随着自己。数千里的路,竟然没有跟丢。   “我觉得,很奇怪,很奇怪……”那人看着王换,眼神里好像有一种难言的惊诧和震撼,他慢慢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离狗镇几千里的地方,竟然也会有一个鬼市,和狗镇的鬼市,一模一样……”   王换的头皮麻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场景。在狗镇的时候,王换惊诧距离西头鬼市千里之外的狗镇,竟然有一个相同的鬼市。而这人似乎也在感慨,距离狗镇千里之外的西头城,竟然也有一个相同的鬼市。   “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边有个人,很有意思。”这人回头指了指,他手指的方向,是鬼市的北边:“他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认识的那个人,叫桂花油。会穿着一件粉红的衣服,外面加一件外套,每天都坐在外面修自己的指甲……”   王换的头皮越来越麻,他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当初在狗镇看到那个虚无的鬼市时的心情,如今全数转移到了这人身上。   “我在问你,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想出来走走,看看狗镇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出过远门,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恰好你离开了狗镇,我就跟着你,一路来到了这儿。”那人笑了笑,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不好,就和烟栏那边吃烟土的烟客一样,脸色发青,眼圈也微微的发黑,头发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了,油腻腻的,贴在头皮和前额上。   “别再跟着我!”王换越是发誓想要忘记狗镇的事情,可是这些事就越是不让他忘记。   这一次,王换很罕见的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他没有追问这个人,为什么杀掉麻贵。麻贵的死,已经是定局,现在再问,麻贵也不可能活过来。   这个时候,王换的心理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愿望,他觉得自己很讨厌面前这个人,无比的讨厌,他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对方。   “我不管你在狗镇因为什么事情杀了麻贵,总之,麻贵的死和我没有关系,我不想追究,但我也劝你一句,别再跟着我。”王换忍不住暗中攥住了掌中刀,他的手轻轻一挥,掌中刀散发出一道摄人的寒光:“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跟着我,我不会客气!”   说完这几句话,王换把帽檐又压了压,然后快步朝着来路走去。他不想见到这个人,也不想在鬼市继续逗留。他觉得,这个人是个潜在的危险,对方是怎么跟了自己这么远又不被察觉的?如果一直这样跟下去,会不会一路跟到六指那边去?   王换不想再出什么差错了,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他的极限,要是再出什么差错,那就完全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去跟卫八交代。   王换加快了脚步,想从这里尽快离开,他对西头城周围的地势非常的熟悉,他自信,既然自己已经发现有跟踪者,那么他会利用地形,把对方给彻底甩脱。   “等一等。”   在王换加快脚步的时候,那人喊了一声,王换不由自主的放缓速度,回头看了看。   这一回头,他发现,那人的两只手都缩在袖管里,显然是在用五指天机推算着什么。   “你会害了他。”   “什么?”   “我说。”那人很认真的对王换说道:“你会害了他。” 第156章 静观   王换听不懂这个人的意思,此时此刻,他心里的反感已经无法形容了。从小到大,王换很少会这样反感一个人。就算是十三堂龙头,还有阿苦,王换也只是恨,却没有如此反感过。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王换不想跟对方说话,然而不得不承认,这人所说的,还是吸引了王换的注意。   “你要去干什么,你要去找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那人也收敛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很认真的说道:“你要去找他,就等于害了他。”   王换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人的五指天机,真的到了很厉害的地步。自己要去找六指的事情,他从来没跟人说过,即便在狗镇滞留了一个月之久,面对朝夕相处的马王爷,王换也只字不提。   然而,自己心里的打算,却被对方给算出来了。   “他现在的日子,应该过的还不错,本已经脱离了是非,你又要把他给带出来。你带他出来,却没有办法掌握他的命运,这不是害了他吗?”   “我的事,你最好少管。”   王换没再理会对方,转身就走,而且走的很快,他不想跟这个人再有任何瓜葛,有任何交集。   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按照王换的性格,当时在狗镇鬼市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完全忘记,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寻找真相。可是遇到这个人之后,王换心里的念头真的就断绝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从鬼市离开的,等跑到鬼市南边的出口时,王换回头看了看。那个人还站在原地,望着身后板屋悬挂的幌子,愣愣的出神。   “疯子,真是个疯子……”王换念叨了两句,快步离开。   离开西头鬼市,王换打算在西头城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大早就动身出发。   他很小心,不想被那个人再跟上,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刚刚走出鬼市不远,王换陡然看到了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很奢华的马车,静静的停在夜色中。马车的车窗打开了,一个人正坐在车里,默默的注视着不远处的西头鬼市。   对方看不到王换,但王换却看到了她。   王换记不起来,有多久没有见到小茶碗了。就从小茶碗找到自己的父亲之后,就彻底跟鬼市断绝了关系。   此时的小茶碗,再也不是之前那个卖凉茶的可怜姑娘。她有一个神通广大的父亲,有一个很大的大宅子,有好几个伺候她的老妈子,还有一个随叫随到的青衫随从。   可是,小茶碗总是觉得,在大宅子里住的日子,没有在西头鬼市开心。尽管要干活,很累,但那种感觉,是住在大宅里无法体会的。   她时常想念,想念西头鬼市,也想念那个带给自己很多次温暖的王换。可是,这些日子,王换似乎是失踪了,小茶碗叫人来找了几次,可每次都只能看到黑魁的身影。   只不过,小茶碗有一股韧劲儿,越是找不到王换,她就越要来找。连着十多天,她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在西头鬼市附近看一会儿。   天气很凉,尤其是靠近眉尖河的地方,不仅凉,而且潮湿。马车里有一个很精巧的小炭炉,只不过小茶碗把窗户全打开了,炭炉散发的热气,全都飘到了外头。   王换看到小茶碗的时候,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滋味。西北一行,艰难险阻,只有回到这片南国的土地上,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心安。   小茶碗还是原来的样子,修剪的很整齐的刘海,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散发着晶莹的亮光。王换很想过去打个招呼,但是,他忍住了。   这么久不见,只是打个招呼,小茶碗心里一定会难受。自己不可能留下来,明天一早依然要走,若是如此,那便不如不见。   有些事,有些人,放在心里,等日子过的久了,或许就渐渐的淡了。不见还好,一旦见了,那些已经淡去的往事,重新浮上心头,总会让人伤感。   小茶碗静静的望着西头鬼市缥缈的灯火,突然间,她咳嗽了几声,而且越咳越厉害。小茶碗忍不住拿起一条洁白的丝帕,捂在自己嘴上。   等咳嗽停止的时候,小茶碗拿开丝帕,看见上面留着一丝血迹。她急忙就把丝帕给藏了起来。   她很小心,可是,自己的举动仍旧被马车外面的青衫随从看到了。青衫随从走到车窗跟前,小声说道:“小姐,回去吧,今天的天凉。”   “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   青衫随从有点无奈,小茶碗这样的姑娘,除非是她以前那个不知好歹的养父,否则,没人会不喜欢她。   小茶碗得了病,痨病,这是很难治的病症,放在前几年,得痨必死。这几年虽然好了一些,而且大老板有的是钱,可以找来任何大夫,买到任何药物,但小茶碗依然是不怎么见好。   “老板今天不在,若是知道,我又带着你出来,老板会责怪的。”青衫随从的确很无奈,小茶碗每次说要出门,青衫随从不忍心拒绝她,可是,大老板一旦知道了,就会责骂。   自从小茶碗得了病,而且一直不见好之后,大老板的脾气就变的很暴躁。经常发火,还会骂人。这是很罕见的,青衫随从知道,老板很珍视这个女儿。   “那……那就回去吧……”小茶碗不想走,但是听到父亲会因为自己外出责骂别人,就慢慢的关上了车窗。   马车在夜色中缓缓的驶向了西头城,王换躲在暗处,看着开走的马车,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回到西头城,到中药铺买了些药,然后找了个小客栈,问老板借了锅。   这一夜,西头城很平静,没有任何的异样,平静的好像过去的无数岁月一般,丝毫不起波澜。   第二天一大早,小茶碗刚刚起床,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青衫随从拿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他把食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食盒里是一碗已经凉了的凉茶。   小茶碗嗅的到,这是缅栀子茶,而且没有加甘草水。   “这是?”   青衫随从顿了顿,说道:“这是王换送来的。”   “他在哪儿!”小茶碗立刻想要冲出门去,对她来说,青衫随从的这句话,就仿佛上天带来的恩赐和好运,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王换的脸庞。   “已经走了。”青衫随从摇了摇头,说道:“把凉茶送来,他就走了,他有事,他让我转告你,好好的养病,等他办完事的时候,会回来看你。”   西头城外,王换一个人踏上了行程,他希望自己熬的那碗凉茶,不会太难喝。   他还记得,上次把六指送出西头城的时候,六指告诉过他,自己要带着老婆孩子,搬到雾蒙山去。雾蒙山深处很荒,只有几户猎户,还有采药人。六指感觉,住在那种世外桃源般的地方,才是最安稳的。虽然日子肯定会过的清苦一些,但是不用再每天担惊受怕了。   而且,王换同样记得,他把六指送走的时候,对六指说过,说这一次是六指欠他一个人情,等以后需要,六指能不能把人情还回来。   六指当时很干脆痛快的回答能。   当时救六指,只是王换随手而就的事情。可是现在回想一下,自己的决定,是如此的正确,也是如此的重要。 第157章 进山   王换前往雾蒙山的路上,就想着这一次千万不要像在狗镇那样,波折重重。不过,这条路比当时在西北的那条路看着安稳许多,走着走着,尽管山多了起来,水多了起来,却没有什么危险。   雾蒙山,在一片群山的深处。王换来到雾蒙山外围的山地时,也着实有些震撼。虽然西头城周近也有山,但那种山,宛若小家碧玉,雾蒙群山却好似铁塔般的大汉,豪迈的紧,也粗犷的紧。   在靠近山地的附近,王换找到了一个小村子,在这里补充一些食物,顺便也打听打听进山的那条路。卖给他食物的,是一个老婆婆,老婆婆说,从这里进雾蒙山的路,有很多条,每条路都是不一样的。可惜,老婆婆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雾蒙山,她无法给王换指路。   但是,老婆婆听人说过,从这里进山之后,沿着那条最明显的路走,就可以走到葬龙峡,到了葬龙峡,离雾蒙山就不算太远了。   “葬龙峡?”王换觉得这个地名儿颇不吉利,他是属小龙的。在此之前,王换对属相,地名什么的,没什么忌讳,可是西北一行,让他觉得有些东西,好像在冥冥中有定数。   他就想个小心眼的女人,在这儿一个劲儿琢磨,葬龙峡,为什么叫葬龙峡。   他自己琢磨不出来,就去问老婆婆。老婆婆笑了,说这个地名只是乡野民间的说法,别的地方的人,不会把那道峡谷叫葬龙峡。只是因为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有一个皇帝封的王,王最后死了,替自己选好了坟地,那片坟地,就在峡谷里,所以,老百姓管那儿叫葬龙峡。   听完老婆婆的解释,王换松了口气,觉得这个地名跟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王换在村子里吃了顿饭,然后带着干粮上路了。从这儿进山,的确有一条比较明显的路。有时候,村民会进山打猎,也会进去采药或者采一些山货。不过,这些人不会走的太远,葬龙峡那地方,不仅王换觉得晦气,村民们也觉得晦气,一般最多走到葬龙峡附近,他们就会返回。   但王换却没有返回的权力,不管多晦气,他都要一口气走到底。走在进山的路上,王换感觉六指真的很会挑地方住,这样的山区,要是没有熟悉的人引领,光赶路都能把人的腿给走断。   山区里的天气,阴森森的冷,王换很不适应。他基本上每天都要走十几个小时,然后才找个地方随便凑合睡一觉。睡觉的时候,偶尔会从山的深处传来一阵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隐约的嚎叫声,这种声音让王换感觉不踏实。那个老婆婆说,村民们之所以不朝山里走那么远,一个是觉得葬龙峡晦气,另一个,是山里面有凶猛的野兽。那种野兽,不是寻常猎人所能应付的。   王换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赶路,休息。但他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反而在争分夺秒,他要争取时间,早点赶到雾蒙山,找到六指。   但是,越想走的快,就越是走不快,一直走了六天,还没有看到葬龙峡,王   换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精气神,好像要被耗尽了。六指进山的时候,要是没有他的猎户朋友引领,他一个人拖家带口,绝对进不去。   走到第七天的时候,王换突然发现了几个脚印。脚印留在一片松软的土层上,很清晰。   王换感觉有点惊讶,他想不到,在自己前面竟然还有一个人在赶路。   这种情况是很难猜测和预料的,前面赶路的人,或许是山里的猎户。不过,赶路的人在自己前面,这还不算异常,王换又在周围看了看,脚印只有那么几个,而且还是留在松软的土层上的。   这些变故没有影响王换,他依旧在走自己的路。山路越发的难走,到当天黄昏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远处的葬龙峡。   在山地里,视线可及之处,真要是用腿去走,还要走很远。今天是绝对赶不过去了,王换就找了个地方,打算在这里住一晚上,养足精神,到明天再走。   山里的夜,格外的冷,王换是在一个山窝的边缘休息的。他捡了些枯枝败叶,燃起了篝火,一来为了取暖,二来,还是以前听人说的,猛兽都惧怕火,有火的地方,它们不敢靠近。   有了一堆火,王换心里觉得安全了一点,身上也暖和了一点。这种日子,他不太习惯。   每次在这样的心境下,他都会想起家乡的那片竹林,想起秀秀那张清秀的脸庞。仔细的算一算,王换把秀秀的尸体安置在常青老人那里,已经有好几年了。   几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人淡忘一些事情。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猛然间感觉,秀秀的模样,在自己的心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模糊。   或许,让王换牢牢记在心底的,是自己的执念。这世上,其实并没有忘不掉的人。即便再亲,再近,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会模糊。   王换不知不觉睡着了,但是只睡了一会儿,他陡然间苏醒了过来。   他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醒的,等到惊喜了之后,那声音似乎又听不到了,王换有些迟疑,他不知道真的有这样的声音,还是自己在梦境中的幻觉。   听了好一会儿,王换再没有听到什么声响,他往火堆里加了一点柴,然后翻了个身,觉得多半是自己做梦听到的声音。   他的确困顿了,其实从狗镇开始,他就没有睡好一觉,每天都在那种紧张的情绪中度过,身体疲惫的很。等躺下之后,三五分钟时间,王换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他最多只睡了十分钟,又被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给惊醒过来。这一次,王换苏醒的时候明显警觉了,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那声音,并非自己在梦境中的幻听。   窸窣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灵性,偏偏就在王换睡着了之后才传出来。王换察觉到了,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依然躺在原地。他又翻了个身,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微微闭上眼睛。   透过眼缝,他能看到周围的动静。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等王换完全沉寂下来的时候,那阵窸窣的声音,又传到了耳边。这一次王换听的很清楚,窸窸窣窣的声响,是从左边传来的。   那边有几棵已经掉光了树叶的树,地面上都是干枯的树叶。树叶被触碰时,就传出了这种声音。但是,王换看不到半个影子,那声音,好像是一个隐形的人踩着地面发出的。   王换的身子没有动,但是手里捏紧了刀子,他可以肯定,声音的来源就是左手边。这个位置相对来说还比较有利,正好面朝着王换,王换躺着不动,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情景。   天虽然冷,不过很晴朗,月光洒落下来,把大地映照的一片雪亮。王换看的很仔细,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到有什么东西。   沙沙沙……   这个时候,那阵消失了一会儿的沙沙声,陡然又传了出来。   王换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片落叶之间,好像有一团影子,正在地上慢慢的爬。 第158章 干粮里的线索   王换盯住了那团正在慢慢爬动的影子,影子不大,非常机敏,在落满了枯枝败叶的地面上,爬动的声音很轻。   但王换暂时察觉不出,这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深更半夜,又在这样的荒郊野岭,突然看到了一团正在朝这边爬动的影子,王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王换还是隐忍不动,他知道,这团影子非常灵敏,如果自己这时候有什么异动,说不准就会把影子给惊走。现在惊走影子,就等于给以后埋下了一个祸根,自己在山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知的危险不能排除,会非常麻烦。   王换忍着心中的紧张,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侧躺在地上。   不远处,那团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影子即便再机敏,也不可能察觉出王换是在装睡。   等到彼此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王换突然看出来,那团正在朝自己轻轻爬动的影子,赫然是一只人面猴。   人面猴凶猛嗜血,尤其是被豢养过的人面猴,还非常聪明。王换一时间有些茫然了,他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人面猴。   一看到人面猴,王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西头鬼市的苦田人。苦田人豢养了几只人面猴,还协助阿苦劫过黄三响的一批货。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王换甚至怀疑,难道苦田人从遥远的西头鬼市一直跟到了这儿?   但是转念想想,肯定又不可能,苦田人没有这份手段。   王换静卧不动,在他思索之间,那只人面猴更近了。等人面猴爬出那片落满落叶的地面之后,几乎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此刻,这只人面猴像是准备捕猎的猛兽,在悄无声息的靠近猎物,一旦到了距离合适的时候,就会发起猛烈的攻击。   王换仍然不动,因为在这种距离之下,他无法击杀人面猴。他必须要等,等到对方再近一些。   这只人面猴体型比较大,爬动的时候非常轻灵,它渐渐的爬到距离王换只有不足两丈远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两条后腿死死的蹬着地面,腰身微微弓起。   唰!!!   人面猴突然像是一支离弦之箭,猛的朝王换扑了过来,尽管还有一丈来远的距离,但人面猴的速度太快了,它似乎算准了自己落地的位置。等它落地的刹那,就能精准的一口咬住王换的喉咙。   王换有点后怕,如果不是自己被惊醒了,那么这只人面猴一定会给自己造成重创。在这样的山地里受了重伤,等于跟死了也差不多。   人面猴很快,等到它即将扑到王换身上的时候,王换的手臂突然动了。手指之间闪动着亮光,刀锋过后,人面猴立刻歪倒在地,脖颈上鲜血喷涌。   这只人面猴一只前爪捂着自己的脖子,转身就跑。王换翻身爬起来,在后面紧追。他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人面猴,但是,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只人面猴一定是被人精心豢养出来的。   人面猴聪明,但毕竟不如人脑子那么灵活。在身受重伤以后,人面猴所做的,一定是跑到自己主人那里,寻求帮助。王换只要跟紧人面猴,就能找到人面猴主人的落脚之地。   人面猴跑的很快,只不过,它脖子上的伤口血流如注,跑了一会儿,就没有什么力气了,速度慢了下来。但人面猴很顽强,不肯停下脚步,在山窝旁边绕了个小圈子,渐渐跑不动了,却还是蹬着地面朝前挪动。   这时候,一阵山风吹来,王换闻到了一股臭味。他对这种臭味很敏感,确信不会闻错。这是尸臭味,绝对是。   噗通……   人面猴跑到这里,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一头栽倒在地,王换没有马上靠近,在后面看了看,臭味似乎更浓了一些。他的目光扫过,陡然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横亘在前面,不知道死了多久,尸体肯定开始腐烂,借着月光,王换能看见尸体的脸已经烂的不成样子。   人面猴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渐渐的停止了动弹,血仍然从它脖颈上的伤口滴滴答答的朝外流。王换观察了好一会儿,尽管那具尸体已经腐烂,但王换还是得去看看。   这是卫八传授给他的经验,在这种地方,一旦遇见了死人,无论如何也要查看清楚。如果不看清楚的话,那么死人的遭遇,没准不久之后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王换慢慢的迈动脚步,走到了尸体附近。走的越近,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味就越浓烈,让王换很想呕吐。   这个时候,王换感觉到,这条看似千百年都没有人走过的山路,其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平静。他之前发现了残留的脚印,就证明有人走在自己前头,现在又发现了一具开始腐烂的尸体,说明来到这里的人,不止一个。   王换终于被这股气味熏的受不了了,他弄了一块布,把随身带来的一瓶酒打开,浸透了布,然后蒙在自己脸上。   他觉得,眼前这具尸体,应该不是之前自己发现的脚印的主人,前后时间间隔不长,人死了之后,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腐败,尤其是在这种天气之下。   王换蒙着脸,尸臭的气味顿时被白酒的气味冲散了不少。他先走到人面猴跟前,用脚踢了踢,人面猴确实是死透了,脖颈上那道伤口是致命的。   王换转身又朝那具尸体走了过去,尸体身材矮小,随身带着一个包袱,包袱落在地上,里面装的东西也零散着落了一地。王换觉得这个人虽然死了,但是运气还算不错,雾蒙山深处有野兽出没,竟然没被野兽给吃掉。   等走到尸体跟前的时候,王换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就更强烈了。尸体的脸烂的斑斑驳驳,不忍直视。   王换站在尸体跟前,心里的感觉不好。人就是这样,尽管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尸体,也会觉得伤感,悲凉,似乎有种兔死狐悲的悲怆。   尤其是王换这样混迹于江湖的人,或许这样的感觉更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生死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可能现在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的尸体,等到明天,躺在这儿慢慢腐烂的,就会是自己。   王换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强忍着那种既难受又恶心的感觉,慢慢蹲了下来。他很佩服卫八,卫八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给恶心到,即便再恶心,他也下得去手。做过土龙的人,就是不一样,对尸体都免疫了,看见尸体就如同看见了小猫小狗的死尸。   眼前的尸体开始腐烂,王换就觉得,不一定能查找出死因。他从身后捡了一根树枝,然后慢慢的在尸体身上捅了捅,想把尸体的外衣给挑开,看看能否找到伤口之类的印记。   尸体烂成这样,如今的天气又冷,王换推测,尸体在这儿死去了至少得有半个月靠上,否则不会烂的面目全非。尸体有短短的一层花白头发,看起来,岁数应该不小了。   王换的余光看到了尸体携带的包袱,包袱落在地上,露出了一些干粮,还有煮熟的肉。王换挪动脚步,来到尸体另一侧,把包袱里掉落出来的馍馍给踢到一旁。   这一脚踢出去,王换觉得有一点不对头,因为,他察觉到,这个馍馍,并不算很干硬。   这是个很小很小的细节,但王换还是注意到了。如果死者死了有半个月靠上,又要扣除从山外到这儿的时间,前后起码得有二十天,二十天过去,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应该像是石头一样了。 第159章 荒野遇故知   这个很细微的细节被王换察觉之后,他立刻警觉了,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和想象中的对不上。   王换唰的转过头,望向了尸体。也就是在这时候,静静不动的尸体,一下子抬起手,抓紧了王换的手腕。   王换的手腕被抓住之后,手里的掌中刀就用不上了。他被抓住手腕的刹那间,就感觉到这具尸体,只是伪装,因为对方的手上,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温度。   这是个活人!   王换来不及再想那么多了,一个活人,身上能烂成这样,也实属罕见。他另只手顿时翻了翻,用手肘朝对方的头上砸了过去。   尸体一动起来,就非常灵活,身手功夫相当强。王换和对方闪电般的对了几招,隐约有一点招架不住。   不过,就在王换考虑挣脱逃走的时候,尸体似乎猛然力衰了,身上烂成这样,肯定体力不会太强。   王换抓住这个机会,跟对方周旋。双方又斗了几手,王换脸上蒙着的那块布被抓掉了,一股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   “等!”   就在王换将要再次抬手出击的时候,尸体那双灰扑扑的眼睛,突然转了转,望着王换:“是你?”   王换怔了怔,他也觉得,尸体的嗓音似乎有一点熟悉。   尸体肯定认识王换,在王换脸上的布被抓掉之后,尸体就停了手,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   “你是谁?”王换看到对方停手,自己举起的手也慢慢放下来。他觉得这人的嗓音是有些熟悉,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你忘记了……”尸体刚才一番搏斗,体力像是消耗很大,又喘了两口,说道:“当初,在西头鬼市,我还……我还替你和十三堂……说和的……”   “是你?”王换脑子里顿时回想起当初和十三堂七月十五大战之后的事情。   就因为这件事,王换惹恼了老瞎子,所以他不会忘记。当时跟十三堂讲和,专门找了个老辈人出来见证,这个老辈人,是猴老爷。   王换觉得自己这次远行,从西北开始,就接连遇到不可思议的怪事。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猴老爷。   王换仔细辨认了一下,对方那张烂糟糟的脸如果细看的话,还真的有猴老爷的轮廓,再加上那只人面猴,王换认为,这可能真的是猴老爷。   “你怎么会在这儿?”王换松了口气,虽然斗了一场,不过有惊无险。   “有事啊,不然,谁会跑这么远。”猴老爷喘匀了气,慢慢的翻身坐起来,说道:“要命的事……”   到了现在,王换能确定了,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肯定就是猴老爷,只不过猴老爷体力有限,走的不快。   两个人坐下来开始交谈,王换拿出烟,猴老爷跟他要了一支。王换点着烟,不停的抽,为的就是用烟草的气息挡一挡猴老爷身上那股如同尸臭一般的臭味。   “你得病了?”王换抽着烟,几乎不想去看猴老爷那张脸,他觉得猴老爷肯定不是受伤,什么样的伤,也伤不到这个程度。   “不是病。”猴老爷摇了摇头,那张烂的一塌糊涂的脸上,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来……来还命的……”   “什么意思?还命?”   “欠了人家一条命,所以来还……”   王换不知道猴老爷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猴老爷的语气有一点苦涩,接着说道:“这世上有些事啊,你真的不得不信。”   猴老爷当年犯了一个大案子,隐姓埋名许久,这才重出江湖。他在江湖上的资历老,辈分高,而且本人也确实有真本事,所以被人尊为前辈。猴老爷重出江湖之后,钱也捞够了,名声也有了,就是闲不住,东游西逛,在这儿转悠一段时间,再到别的地方转悠一段时间,有合适的活儿,自己又有兴趣的话,顺手就做了。   三年前,猴老爷到了雾蒙山附近,原本是没打算停留,准备接着朝南走,到云南那边去的。但是在雾蒙山这里,猴老爷听到了关于葬龙峡的传说。   传说虽然是传说,但民间的这种传说,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点根据。猴老爷不知道葬龙峡是否真的埋葬过一个古代的王爷,不过,他听到这个之后,就很有兴趣,如果传说是真的,到王爷的坟墓里去寻找一番,捞点东西,是个不错的选择。   猴老爷就这样踏上了前往葬龙峡的路,他没有找向导,因为独来独往惯了,只是在外面问好了进山的路线,然后动身上路。   从山区外围,一直到葬龙峡的边缘,没有任何的危险。猴老爷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夏末,植被很茂盛。结果,到了葬龙峡的当天,平静被打破了。   那是个夜晚,猴老爷就在葬龙峡这边找了个地方,打算睡一觉养足精神之后,再着手去寻找可能存在的古代王爷的陵墓。   到了深夜,猴老爷没有睡死,被一阵声音给吵醒了,他看见几只辨认不出的野兽,在不远处像是跪拜一样,冲着一个小土丘不断的磕头。   紧跟着,又来了两只狼,还有杂七杂八的一些野物。这些野物肯定都是山里长大的,没有人豢养过,可在这座土丘面前,它们都好像拥有了一些灵性,能像人一样顶礼膜拜。   这个反常的现象,顿时引起了猴老爷的注意。他默不作声的看,从深夜一直看到将要黎明。这一夜之间,前后不知道来了多少野物,全都在这座土丘面前跪拜了一通。   猴老爷又惊又喜,他原本以为,要找到那座传说中的王爷的陵墓,可能得费一番功夫,但是眼前所看到的情景,让他确认,这座土丘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猴老爷很耐心的等到了第二天清晨,天一亮,所有的野物全都离去了。猴老爷走到那座小土丘的附近,先围着土丘转了一圈。   一圈还没有转弯,猴老爷就发现了一些东西。   在土丘的旁边,有一个很小的小屋子,小屋子大约只有三尺高,屋子旁边,摆着一些碗,碗里面隐约还能看到已经发霉变质的饭菜。 第160章 借命   猴老爷看到这些,脑子里的疑惑更甚。雾蒙山区少有人烟,至少他不知道山里有没有那种小村子,但是,这些摆在土丘旁边的碗,就很清晰的说明,一定有人来过。   猴老爷观察了片刻,后来,他发现这些饭菜里掺杂了香灰。   这不是给活人吃的饭,一般是拿来上供用的。   如果换了一般人,肯定会感觉害怕,但猴老爷不害怕,反而隐隐兴奋。这一切,都显示出这个土丘下面,是一个和死人有关系的地方。和死人有关系的地方,除了坟,还能有什么?   猴老爷把整个土丘绕了一圈以后,开始做准备。他不是正经的土龙,所以也没有什么很专业的手段,他就打算用最原始也最笨的方法,一点点把土丘给挖开。他反正有的是时间,云游四海,原本就是消磨时间的。   猴老爷没有趁手的工具,随身只带了一把土龙平时常用的掏洞的小铲子。猴老爷就慢慢的开始挖,从土丘的最上面开始,每天挖一白天,到了黄昏时分,就收工躲藏到附近。   这座土丘下面的东西,再没有显露出来之前,猴老爷也不敢确定一定是一座坟。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些野物到这里,跟信徒到寺庙里烧香一样,虔诚而且准时。   最神奇的是,有一些猛兽,在来这儿的时候还会带一只猎物,留在土丘前头,和上供似的。猴老爷当然不会客气,晚上他蛰伏观察,到了白天,就会把猎物洗剥一下,烧火烤着吃,吃的顺嘴流油。   吃饱了野味,就有力气干活。猴老爷的耐性是真的好,一直在这里呆了十多天,把土丘堆积在地面的部分都给挖平了。然而,这并不妨碍每天晚上野物过来膜拜土丘,不管土丘挖成什么样子,还是有野物到这里来。   大概半个月之后,猴老爷在地下挖了一个差不多有两丈左右的坑,他觉得,土层下面的东西,估计是快要被挖出来了。   这天夜里,猴老爷还躲藏在原地,看着那些野物跑到土丘这边来。从深夜一直看到快要黎明的时候,野物先后走了。猴老爷打算睡上两个时辰,他的觉比较少,但一定得睡觉,否则的话会熬不住。   就在猴老爷将要睡着的时候,他被惊醒了,他发现了一条蛇,一条只有二尺长,和大拇指一般粗的蛇。这条蛇是赤红色的,蛇头上面,带着一圈一圈白色的纹路。   这条蛇就在猴老爷面前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猴老爷惊醒时,不仅看见了蛇,而且还看见了蛇的嘴巴里,叼着一株发红的草。   这条蛇静静不动,它不动,猴老爷也不敢乱动。猴老爷这时候才有些后悔,这次外出,图个清静,没有带自己豢养的人面猴,否则的话,人面猴弄死这样的蛇,如同家常便饭。   这条看起来有些诡异的蛇,把嘴里叼着的那株发红的草留下,然后转身走了。猴老爷又观察了很久,他确信,蛇真的走了。   那株红色的草,猴老爷不太确定,不过,这株草,很像是一种叫龙舌芝的东西,据说,这样的龙舌芝是名贵罕见的药材,专门治疗痨病。在那个年头,痨病很难治,得了几乎必死。所以,这样的草药,是用黄金都换不来的珍贵东西。   猴老爷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把这株草药给收了起来。他站起身,又到周围看了看,那条奇怪的蛇,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不是?是不是借命?”王换听猴老爷讲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村子里听过的一些故事。   这故事,只流传在王换家乡那几个村子之间,说的就是黄皮子,长虫之类有灵性的东西,有时候要人的命,也不会直接来要,而是拿一些东西来跟人换。黄皮子一般会拿金银珠宝,而长虫会拿灵药。   它们会把这些东西留下,如果人不碰这些东西,那么,黄皮子之类的东西会重新把宝物带走,再找另外的人。但是,如果人碰了这东西,哪怕只是碰了一碰,就等于这个约定已经生效,黄皮子和长虫在若干时间里,会来取走这人的命。   这样的故事,王换一直以为是故事。他小时候听老人讲起这些,甚至对黄皮子之类的东西产生过好感,觉得它们还挺讲道理,没有强取豪夺。   人若不贪财,不取这些不义之财,那么就没有事,但心里只要动了贪念,把这些东西给收了,那也就怨不得别人。   “原来你知道这些。”猴老爷又跟王换要烟,王换干脆把剩下的半包烟都给猴老爷递了过去,免得对方再要,王换是真的不想看见猴老爷那张脸。   “只是以前听我们老家的人说的,是个民间传说。”   “狗屁的传说。”猴老爷噗的一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我以前要是也听过这个传说,那就好了。”   猴老爷以前没有听过这个流传在王换家乡的民间传说,他这一辈子就没有忌讳过什么,连官府的官库都敢抢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所以,猴老爷把这株草药给收了,然后小睡了一会儿,接着就又去挖坑。   坑挖到这么大,已经到了极限,猴老爷那把小铲子几乎都被磨秃了,但今天还是没挖出什么。猴老爷收工的时候,预感很强烈,他觉得再加把劲,一定会有结果。   猴老爷收工了,和平时一样,安安稳稳的躲在暗处,吃着白天还没有吃完的烤兔子,静静的看那些野物到土丘这边来上供。   天色一黑,野物络绎不绝的都来了,猴老爷心里颇为感慨,他感慨人真的是万物之灵,野物终究是野物,土丘被挖成这样了,这些野物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这一次,猴老爷没有等到黎明之前,后半夜就睡了过去。   他没有睡多久,就又醒了,这一次仍旧是被惊醒的。但惊醒他的,不是什么声音,而是来自腿上的一阵刺痛。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一口,等醒过来一看,那条红色的,脑袋带白圈的蛇,就在自己不远处。   猴老爷很吃惊,他没有想到这条蛇会再来,而且,他能感觉出来,就是这条蛇,在自己的腿上啃了一口。   伤口只疼了一下,很快就麻木了,猴老爷这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丝惧怕。他知道,这条蛇是毒蛇,而且很可能是剧毒,自己身上没有带什么蛇药,这样被咬伤,根本就走不出去。   这条红色的蛇,慢慢悠悠的走了。猴老爷很恼火,这一辈子,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人欺负他。猴老爷站起身,想要追上去把蛇给杀掉。   红色的蛇,就绕着猴老爷挖出的土堆游走了,猴老爷在后面跟随,仅仅就这么十来丈远,猴老爷就支持不住了,那条被咬伤的腿,似乎不属于自己,也不受控制,等追到土堆旁边时,猴老爷再也坚持不下去,身子一歪,顺着土堆就滚落到了已经挖好的坑里。   两丈深的坑,对于猴老爷来说,真的不算什么,然而,在他摔落到坑中的时候,坑底突然就塌陷下去一大块,猴老爷很倒霉,从上面摔落下来的时候,是脑袋朝下触地的。虽然坑底都是土,不至于被直接摔死,但是这一下也很难承受,猴老爷直接就摔昏了过去。 第161章 山神庙   猴老爷摔昏了之后,就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里,他好像是完全昏了过去,但似乎又保持着一点意识。那种感觉,就和睡着了做梦差不多。只不过,猴老爷毕竟不是一般人,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自己现在绝对不是在做梦。   恍恍惚惚之间,猴老爷看到了很多人,大约有十几个,这十几个人站在猴老爷面前,一起望着他。猴老爷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目光的人,那种目光呆滞,呆板,而且,隐隐约约还透着一丝凶戾的光。   紧接着,有一个人拨开众人,走到了猴老爷面前。这个人的打扮很奇怪,留着一副很长的大胡子,和传说里的关二爷一样。   大胡子望向猴老爷,直言不讳的告诉他,他被那条红蛇咬了,肯定要死。   猴老爷摔下土坑之前,就知道那条蛇是剧毒。也知道自己被咬到的那条腿,已经失去知觉了,他有一点慌乱,他不想死在这片深山之中。   猴老爷也不知道这帮人是什么来历,他就想问问,有没有蛇药之类的东西。   大胡子说,这种蛇咬了人之后,是绝对无法解毒的,被咬的人只能死。   猴老爷就有一点恼火,觉得既然被咬了必死,大胡子还在这儿啰嗦这么干什么。   接着,大胡子问他,想不想死。猴老爷心里虽然有些恼火,不过,他能感觉到,大胡子不是普通人。猴老爷很老实的回答,不想。   大胡子就又说了一番话,猴老爷现在已经记不清楚原话了,只记得大概的意思。大胡子的意思是,如果猴老爷现在不想死,那么,这周围的十几个人里,有一个可以暂时替他死。   猴老爷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因为以前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他问了问,大胡子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想不想活下去。   猴老爷就没再追问,然而,作为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猴老爷深知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所以,他就问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有什么代价。   大胡子夸猴老爷是个聪明人,他跟猴老爷说,这里有人替他死了之后,猴老爷就要完成一个约定,每个月送一些掺杂了香灰的饭菜到这里来。   说到这儿的时候,猴老爷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没有挖开土丘的时候,在土丘旁边看见的那些饭碗,还有里面混了香灰的饭菜。   大胡子没有说为什么要猴老爷送这些东西,但猴老爷心知肚明,这样的饭,就不是给活人吃的。   不过,为了活命,猴老爷当时就答应了。大胡子郑重其事的警告他,如果猴老爷现在为活命答应,后面却不履行诺言,那么他的下场就会很惨。   人在快死的时候,别说让他一个月来送一次,哪怕天天送,只要能活下去,他也会答应。猴老爷也不例外,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自己活下去更重要了。   大胡子很满意猴老爷的爽快,他同时还告诫猴老爷,送饭的事,只能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他人。一直送到自己送不到为止,到了那时候,其实也就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已经快死了。   猴老爷答应了之后,大胡子就转过身,在身后的十几个人里面挑选。最后,他选中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长的很凶,头发很长,胡乱的扎了条辫子。   这个人被选中,替猴老爷去死。猴老爷觉得,这是不是需要一个过程,但大胡子告诉他,用不着过程,只要口头答应了就作数。然后,大胡子和猴老爷说,现在已经没事了。   大胡子说完这些,连同他身后的十几个人,就如同一阵烟雾,消散的无影无踪,接着,猴老爷的意识完全涣散,等到再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天气很好,猴老爷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看见一缕从头顶透射下来的阳光。他记得,自己摔落进土坑的时候,土坑塌陷了一块,很显然,塌陷处的下方是中空的,猴老爷就顺着塌陷的地方掉了进来。   猴老爷本来就觉得,自己快要把土丘下面的东西给挖出来了,果然,他只差了一点力,现在,不用他挖,也能看到土丘下所掩埋的东西。   土坑下面的空洞很大,但是,这个空洞显然不是天然形成的,因为在头顶那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猴老爷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庙。   那看着像是一座山神庙,但是又不能确定,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更诡异的是,这座宛若山神庙一样的建筑,是直接修在地下的。   猴老爷觉得自己肯定遇上了怪事,他本身是个不信邪的人,就地爬了起来,想看看这山神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猴老爷站起身的时候,突然才想起来自己被咬伤的那条腿。腿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肿胀消除了,之前的伤口现在已经察觉不到,就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件事,很让他感觉吃惊,到了现在,他似乎又有些分辨不清楚,昨天自己看见的人,听见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那座山神庙,没有门,猴老爷慢慢走到跟前,朝里面看了看。阳光无法照射到这边,猴老爷随身带着很精致的小火把,点燃后伸到门里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他就呆住了。   山神庙里,只有一尊泥胎像,一般的山神庙,供奉的肯定是山神爷。但这座神像,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然而,猴老爷看见神像,就和自己昨夜“见到”的大胡子是一样的。   他很吃惊,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慌,猴老爷没敢再逗留,从这里想办法回到了地面。   猴老爷上去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念头,更不想去寻找什么古代王爷的陵墓。他匆匆忙忙把挖出来的土重新回填。在那个塌陷处,猴老爷结结实实的搭上了几层很粗的树枝,然后把整个土坑填好。   等做完这些,猴老爷再没有停留,直接出了山。走在半途的时候,猴老爷刻意观察了自己的腿,他感觉,自己的腿的确是痊愈了,没有留下任何不适的症状。   猴老爷出了山,又回到自己当初听说葬龙峡的村子里。猴老爷琢磨了很久,大胡子这件事,虽然不是自己清醒的时候,俩人面对面达成的协议,但是,自己的伤的确是好了。他专门找村里人打听那种红色的,头上有一圈一圈白色纹路的蛇,村民告诉他,那种蛇,在当地叫做白头翁,剧毒,被咬了之后绝对会死。   如此一来,猴老爷就有点心惊肉跳,自己被蛇咬伤的过程很诡异,被救活的过程更诡异。他还记得自己和大胡子的约定,于是,就耐着性子在村子里住了下来。   每个月,猴老爷都要让人做一顿饭,然后烧香,把香灰加到饭里,亲自送进山,留在那座土丘的旁边。   猴老爷始终不明白,加了香灰的饭菜,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肯定不是给活人吃的。后来,村里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说,这是山里的有些东西,想要尝一尝人间烟火。   每次进山出山,猴老爷都要浪费十二三天的时间,长途跋涉不说,而且辛苦,很费腿脚,等于一个月别的事情都做不了,专门送饭。   就这样,猴老爷在山外的小村子里住了差不多半年,这半年时间,是猴老爷这一生过的最枯燥,最乏味的一段日子。 第162章 土丘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猴老爷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总不能后面的日子都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半年里,猴老爷的那条腿没有发生任何异常,所以,他觉得,应该是没事了。   人在一个环境,就有一种想法,猴老爷当初被蛇咬伤,快要死的时候,他认为只要能活着,怎么样都可以。但是半年以后,他安然无恙,又认为如果一直这样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猴老爷下定决心离开了。他离开了村子,回到自己的家,在家里住了半年,依然平安无事。   结果,猴老爷就以为是没事了。   然而,这种平安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段时间,猴老爷做梦的时候,梦见了那个大胡子。   大胡子质问猴老爷,为什么食言,为什么说话不算数。毕竟是在梦里,猴老爷没有回答,接连做了几天这样的梦,大胡子恼火了,他说,当初跟猴老爷是有约定的,猴老爷既然食言,那么一定会遭到报应。   其实,像猴老爷这样的人,一辈子百无禁忌,见过的血腥场面太多了,原本不会被一个所谓的梦给吓到。然而,有了之前的经历,猴老爷感觉,这个梦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但是,他不愿意在回到那个小村子,所以就没有理会那么多。   再接下来,猴老爷身上就开始溃烂,开始的时候溃烂的还不太严重,用一些药,能够稍稍得到缓解。不过时间越长,溃烂的就越厉害,到后来,用什么药都不管用了,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开一些没用的药汤给猴老爷吃。   这种溃烂是很让人难以忍受的,身上溃烂的地方,就如同腐败了一样,散发着一股死人才会有的尸臭味。别说别人了,就连猴老爷自己都受不了。   溃烂在加剧,又过了一段时间,溃烂蔓延到了全身上下,最严重的地方就是脸。猴老爷的脸烂的一塌糊涂,不仅气味难闻,而且还特别的疼。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是撑不住了。   到了这时候,猴老爷又开始做梦,他梦见那个大胡子说,自己的这条命,本来就是用别人的命换的,如今既然猴老爷食言了,那么就要到原来的地方,做个交代。   大胡子还说,如果猴老爷这一次依然置若罔闻,那么灾祸就不仅仅降临到他一个人身上,会累及他的儿孙。   这一次,猴老爷是真的害怕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他自己风浊残年,虽然不想死,但是就算平安无事,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但他的儿孙还都年轻,猴老爷做完这个梦之后,第二天起来,就跟家人交代了一下后事,然后独自上路,来到了雾蒙山。   王换听完猴老爷的讲述,心里就觉得六指挑选的这个居住的地方,真是不一般。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是要到葬龙峡那边的土丘去吗?”   “除了这样,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猴老爷苦笑了一声,反正他现在这张烂糟糟的脸,已经看不出是哭是笑了。   王换觉得,猴老爷当初给自己摆平了与十三堂的纠纷,虽然说是大老板那边托人请出的猴老爷,但归根结底,也算欠猴老爷一个人情。他现在落难了,正巧又遇见了王换,不能看着不管,至少也要把猴老爷送到葬龙峡那边的土丘去。   想到这儿的时候,王换看看那只已经被自己杀掉的人面猴,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猴老爷这些年已经不太豢养人面猴了,这只人面猴估计是留下来作伴的。   王换和猴老爷说了会儿话,猴老爷的精神体力明显不支,王换就没在做声,让猴老爷躺下睡觉。   猴老爷睡着之后,王换就在想,自己在这一条路上,走的其实并不算顺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个好兆头。   第二天早上,猴老爷醒来了,这一夜他睡的并不踏实,身上溃烂的地方时常作痛,睡一会就要醒一会儿,王换弄了点干粮,两个人吃完之后,就从这儿动身上路了。   这个地方距离葬龙峡已经不远,如果腿脚方便的人,中午时分就能走到那边。但是猴老爷的体力不支,走走停停,一直到半下午,才走到了葬龙峡附近。   王换看到了那个土丘,当时猴老爷把土丘给挖开之后,只是把土坑给填平了,现在还能看到被填平的土坑旁边堆着一堆土。   他们在土丘附近停下来,猴老爷还记得当时自己躲藏的地方,等安身之后,猴老爷有些走不动了。   “现在该怎么办?”   “我要……要下去……”猴老爷指了指被填平的土坑,那个大胡子神像,是在土坑下面的山神庙里。   王换暗自苦笑了一声,猴老爷这意思,就是还得挖开这个已经填平的土坑。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今天动手,多半是来不及了,猴老爷说过,这个土丘每天晚上都会有野物过来。他们就安心在这里等着,王换心里很好奇,他想看看,那些野物到这边来,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景。   天黑透了之后,圆月当空,现在的天气还比较冷,山里的夜风嗖嗖的凉。猴老爷的精神不好,等着等着,就忍不住打盹。王换倒是一点睡意都没有,睁大了眼睛,望着那边的土丘。   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一直到了后半夜,王换看的眼睛酸涩的时候,才发现有一条断了一条腿的狼,一瘸一拐的从远处走到了土丘这边。这条狼瘸着腿,估计无法捕猎,瘦的皮包骨头。   瘸腿狼在土丘旁边卧下了,卧下之后,就一动不动。王换还想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然而,整整一夜,土丘这边只来了这一条狼。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猴老爷醒了,王换把夜里的情况和猴老爷说了一下,猴老爷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条瘸腿狼从来到土丘之后,就卧下来一动不动,直到现在。王换站起身,走到那边看了看,瘸腿狼已经咽气了。   猴老爷随身带着一把小铲子,还是土龙掏洞用的那种铲子。王换拿着铲子,在猴老爷的指点下开始挖坑,不过,这次挖坑比猴老爷当时挖坑要简单一些,猴老爷还记得那个塌陷的地洞在什么地方。   王换终究是年轻,体力好,在这儿挖了整整一个白天,就挖到了当时猴老爷铺在洞口上面的木头,把这些木头取掉之后,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呈现在眼前。   王换朝里面看了看,暂时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就打算这样下去吗?”王换感觉这个洞里,应该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转头看看上面的猴老爷:“今天天黑了,不然的话,到明天再说?”   “明天吧,明天……”   两个人又回到了原来藏身的地方,王换感觉,猴老爷现在真的有点日暮西山的样子,整个人和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似乎没有多大的区别。   王换弄了些吃的,猴老爷不吃,只喝了一点热水。猴老爷的精神不好,每天都好像睡不够,王换的干粮还没有吃完,猴老爷就又睡了过去。   王换也有些困顿了,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这一晚,他想睡一觉,把精神养一养。但是,在这样的地方睡觉,其实是很困难的事情,王换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   到了大概子时的时候,王换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睡意。然而,就在他准备要睡的时候,一直都在沉睡中的猴老爷,突然像是一具诈尸的尸体,猛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 第163章 一道门   猴老爷在睡梦中突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把王换吓了一跳,他以为周围有什么动静,引起了猴老爷的警觉,急忙跟着朝四周看了看。   周围很安静,昨天夜里还来了一只瘸腿狼,可是今天,连瘸腿狼也没来一只。   猴老爷站的笔直笔直的,但是他的双眼还是紧闭着的,王换陡然意识到,猴老爷其实并没有从梦中苏醒。   天气很凉,而且半夜吹来的山风还带着一股寒气,然而,猴老爷的脸上,额头上,渐渐的滚落下来黄豆大小的冷汗。   这一幕情景,让王换有些紧张,他看着猴老爷,觉得对方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满头大汗的猴老爷就那样站着,站的一丝不苟,王换看了一会儿,想要上去把他给弄醒。他不知道一直让猴老爷保持这种状态,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王换伸出手的时候,又有些迟疑,他以前听人说过,如果遇见梦游的人,那么最好不要惊动他,让他梦游完,自然会躺下接着睡觉。如果中途把他强行弄醒,没准会带来什么麻烦。   就在王换举棋不定的时候,猴老爷的嘴皮子开始蠕动,嘀嘀咕咕的说着王换听不懂的话。王换离猴老爷很近,他能看得出来,猴老爷的嘴巴里一直在发出断断续续的音节,可是说出来的话,不是人话,王换连一个音节也听不明白。   猴老爷说一阵,停一阵,那种感觉,就好像他面前站着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跟他对话。   对着空气说话,这种情景很让人惊悚,王换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可是还是被眼前猴老爷诡异的举动给感染了。一种惊恐在心头开始慢慢的蔓延,很快就席卷全身,让王换彻底坠入了冰窟,脊背一个劲儿的发冷。   猴老爷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突然就闭上了嘴巴,仍旧站着一动不动。王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过,紧跟着,猴老爷就坐了下来,直接仰面躺倒,翻了个身,片刻间竟然发出了鼾声。   猴老爷是睡着了,可是王换却再也难以入睡。不得不说,葬龙峡这个地方,肯定是有些鬼门道的。王换决定了,既然已经打算给猴老爷帮忙,那就帮到底。但是只要帮完忙,他马上就走,一刻也不会停留。   王换几乎又是睁着眼睛一直熬到了天色微微发亮,猴老爷醒过来了。等猴老爷醒来之后,举动似乎有些不太正常。王换没有问,他知道,猴老爷肯定会告诉他。   “昨天夜里,我睡觉得时候,梦见那个大胡子了。”猴老爷从身上取出王换给他的那包香烟,拿出一支点燃,抽了一口,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说道:“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他说什么?”王换心想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猴老爷在这种环境下肯定心里憋不住事儿,一定会告诉他。   “他说,我食言了,现在虽然来到了这儿,但为时已晚。”猴老爷抽着烟,很艰难的说道:“他要我自己去跟当时替我死去的人说,若是对方肯原谅我,这件事就算作罢,若是对方不肯原谅我,那就……”   王换听了猴老爷的话,大概就明白了。不过,他倒不是特别的紧张,因为大胡子跟猴老爷说的话,并非完全没有商量。   或许,大胡子还会趁机提出什么条件,要猴老爷答应。这是一种胁迫,猴老爷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猴老爷,你是长辈,但是我还想劝你一句。”王换思前想后,觉得这时候应该跟猴老爷摊开了讲一讲:“如果这一次,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你答应了人家,就要做到。若是做不到,不妨提前跟他说清楚。”   “这一次,一定说到做到,一定……”   王换点了点头,猴老爷见过的阵势,比自己多得多,已经经历了一次,猴老爷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王换一直没有睡好,所以早饭吃的很多。他感觉,白天下到土坑里,估计会好一些。所以,等到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王换就和猴老爷一起到了昨天挖开的土坑跟前。   王换大概看了看,土坑的口距离坑底,高度不低,大概得有两丈多,不过,对于他们这些练过功夫的人来说,倒也不算什么,即便没有任何工具,也能徒手攀爬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带给猴老爷的压力太大,猴老爷整个人又蔫了一圈,手脚无力,走路都打晃,王换觉得,猴老爷现在这个状态,自己连坑都下不去,还得帮忙。   王换试探着从土坑上面下到了坑里,果然,坑底的空洞不算大,却也绝对不算小,王换一下去,立刻看到一座和山神庙一样的小庙,就在坑底的一边。   山神庙没有门,只要站在正门处,朝里一看,隐隐约约就能看到里面的那具神像。王换晃了晃头,过去接着猴老爷,艰难的把他从上面给接了下来。猴老爷落到坑底的时候,整个人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歪歪斜斜的靠着坑壁,大口的喘气。   “就是这……就是这……”猴老爷递过来两支火把,这种火把,是江南巧手张亲自制作的,铁皮的外壳,圆筒里还有一部分灯油,火把的光亮虽然不是那么耀眼,但是可以燃烧很长时间。   王换点燃了一支火把,在山神庙的门口照了照,暗淡的光线扩散出去的时候,王换真的看到了那尊神像。   那尊神像是泥胎,看不出是哪位神仙,神像很威武,有一副美髯公一般的大胡子。这尊神像,就是猴老爷三番五次做梦梦见的大胡子了。   “现在,咱们怎么办?”王换以前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但是经历的多了,他也知道,这世上有的事情是不能不信的。这件事关乎猴老爷的生死,所以王换不能给他什么意见,只能按照猴老爷的吩咐去做。   “不要去看……不要去看那尊神像了……”猴老爷喘着气,说道:“他已经说了,这件事……他不做主……要让我找个替我死的人去商量……”   “猴老爷,这件事,你觉得有准儿么?”王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跟猴老爷说,按道理讲,当年那个人已经替猴老爷死了,早就是个死人,活人跟死人,怎么去商量?   “有没有准儿,也得去商量啊……”   王换不再说话了,这种事情,本就不能以常理而言。   “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大胡子说……那人就在这儿,找一找,找一找……”   王换的头皮顿时一麻,他突然感觉,自己掺和到这件事里,到底是好是坏?   猴老爷在那边喘了好半天,总算是喘匀了。他颤颤巍巍的走到山神庙的一侧,贴着墙根开始寻找。王换看了看,这个地下空洞除了山神庙,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如果有人,不管死人活人,肯定一眼就看到了。   空洞里的气味本身就不是很好闻,如今又夹杂着猴老爷身上那股尸臭一般的臭味,就更加让人受不了。王换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等走到山神庙正对面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一道门。   那道门,是木头门,好像是一块被虫蛀过的木头打造成的,门就镶嵌在土层里,露出了一角。尽管一眼看过去,看不到整扇门板,然而,王换却能感觉到,只要把土层清理掉,就能看见完整的门。   王换看到这扇门的时候,猴老爷也看到了,他扑到这扇镶嵌在土里的门,咳咳的咳嗽了两声,回头对王换说道:“这道门……这道门后面……是什么? 第164章 帘子   王换听到猴老爷的话,自己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来过这儿,门后是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这道镶嵌在土层里的门,应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门封闭的很严,没有留下任何缝隙,站在外面,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王换的直觉告诉他,这道门后面,不是善物。   但猴老爷必须要打开这道门,否则的话,他的处境就堪忧了。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这个空间有限,除了山神庙,只有这道门可以探索一下了。   王换这个时候心里产生了一点后悔的意思,他突然明白当时和卫八结伴而行的时候,卫八很少会理会别人的闲事。管闲事是需要实力的,如果没这个实力,偏要管闲事,那么很可能会给自己,也给别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王换后悔,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没办法把猴老爷一个人丢在这儿。他想着,这一次只当是买了一个教训,自己长长记性就是了。   空洞里只有这一道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王换拿着猴老爷的那把小铲子,开始清理门外的土,覆盖在门外的土层不厚,很容易就清理干净了。等到完整的门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王换心里的感觉,更加不祥。   他握紧了手里的铲子,小铲子挖了这么长时间的土,被磨的非常锋利,铲子的边缘和刀刃一样。这把铲子就是很致命的武器,王换拿着铲子,回头看看猴老爷,猴老爷这会儿已经到了那种半死不活的地步,站在王换身后,不停的喘气。   门没有锁,王换定了定神,伸手拉住门上的把手,慢慢的用力。这道门被打开了。   门打开之后,王换用手里的火把照了照,这道门看着不大,但是门里的空间却不小,站在门边,可以看到里面一字排开,摆了十多张床。   这些床都是非常简陋的木板床,下面垫一些土砖,然后上面放一块木板,就变成了能够休息的床铺。床铺上空空荡荡,没有被褥,只有一层非常厚的灰尘。   看到这些大通铺一样的床,王换心里开始犯嘀咕,地下空洞不见天日,这个地方,会有谁居住?看着床铺,住在这儿的人,为数还不少。   王换又回头看了看猴老爷,猴老爷的精神状态不好,不过脑子并没有糊涂。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自己当初被那条赤红色的蛇咬伤之后,迷迷糊糊之间看到的十多个人。   那十多个人,当初估计就是住在这儿的。   但是屋子里空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就凭那些积存下来的灰尘,便能判断,这里已经许久都无人涉足了。王换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头。猴老爷做梦,梦见大胡子跟他说,让他找那个替他去死的人商量。商量归商量,如今死人活人都不见一个,又去跟谁商量?   “进去……进去看看……”猴老爷在后面咳嗽了一声,示意王换先进门。   王换握着那把能当成刀一样使用的小铲子,慢慢的迈动脚步,朝前走了一步,跨过了门槛。他落脚的时候非常小心,唯恐地板上会有什么机括。不过,落脚的第一步,王换就感觉出来了,屋子的地面是很瓷实的夯土,在这样的夯土里,是不太可能存在什么机括的。   屋子的面积,绝对不算小,等站到门里之后,王换就看的更清楚了一些。除了这些床铺,屋子里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杂物,都是平时日常生活所需的东西。这些东西显然也有很久没人使用了,灰尘落的很厚。   除了这些东西,屋子里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王换看的很认真,他想着,如果能从这里面找到一些线索,就可以借此推敲一二。   呼……   这时候,身后陡然飘过来一阵凉飕飕的风,地面上的风比较大,但是地洞深在地下,这股风不知道是怎么从外头钻进来的。风带着森森的凉意,从外面飘进来,又灌到了这间屋子里。   屋子里厚厚的灰尘被吹散了一些,尘烟弥漫,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王换不由自主的朝后面退了一步,就在此时,他突然朦朦胧胧看到,对面的墙壁,好像动了动。   王换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被灰尘给迷了眼睛,导致视线有误,他总觉得那堵墙在抖动。   这阵风只吹动了一下,风过之后,屋子里恢复了平静。飘散的灰尘一直都在弥漫,王换揉了揉眼睛,他现在吃不准,刚才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错觉。   “你看见那堵墙在动吗?”   就在王换心里没底的时候,猴老爷问他了一句。王换回过头,看见猴老爷的脸庞上沾满了灰尘,模样看起来很滑稽,但是又有一分诡异。   猴老爷这么一说,王换就敢肯定,那堵墙壁,一定出现了抖动,不可能俩人都眼花看错。   墙壁怎么可能抖动?王换和猴老爷先退出了尘烟弥漫的屋子,在外面吸了口气。   屋子里的尘土过了好长时间才飘落下来,等到尘烟消散,王换和猴老爷又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这一次,王换走到距离那堵墙壁很近的地方。   这一眼看过去,就看出了破绽。   这堵墙壁,其实并不是土墙,只是一块很大的布,布上落满了尘土,跟四周墙壁的颜色混为一体,如果光线不太清晰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让人看走眼的。   屋子里的这块布,像是一道帘子,把整个屋子一分为二。这道巨大的帘子遮蔽的很严实,看不到帘子另一边的情景。   王换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管了这件事,那就管到底。他只是暗中告诫自己,以后这样的闲事,真的要少管为妙。   王换举起了手里的小铲子,慢慢的靠近帘子的一侧,想要把帘子挑开。这个时候,他发现身边的墙壁上,好像挂着十多个小木头牌。   小木头牌也落满了灰尘,王换用手里的火把照过去,用小铲子轻轻一拍,牌子上的灰尘被震落了,露出了一些字迹。   小木牌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还有生卒年月,只看这些牌子,也看不出什么。所有的牌子上,全都是这种姓名和生卒年,粗略算一算,最后一个死去的人,距今也有二三十年之久了。   “看看,看看帘子后面是什么……”猴老爷站都站不稳了,扶着墙,对王换说道:“看一看……”   王换不再去注视哪些墙上挂着的小木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别的选择。   王换用小铲子,挑开了帘子一侧,同时,另只手的火把也跟着伸了过去。在帘子被挑开的那一刻,王换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帘子后面,是一块不太大的空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上一个一个东倒西歪的凳子。这些凳子全都翻倒在地,同样落满了灰。   顺着这些凳子朝上面看,就能看到十多个人,像是十多块风干的腊肉一样,吊在几根纵横交错的木杆上。屋子里没有一丝风,帘子后面的这十多个人,显然死了不止一天两天,整个屋子中,似乎一瞬间就充斥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王换现在终于明白了,大胡子给猴老爷托梦,让他跟对方商量,而猴老爷要找的人,多半就在这里面吊着。   王换的目光晃动着,在这十多个如同腊肉一般悬挂的尸体里仔细的看了看,他顿时看到了其中一具尸体,头发很长,扎了一条辫子,这个人,就是当时猴老爷跟王换讲述事情时,所提到的那个替他死去的人。 第165章 一线之间   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在这么多尸体之间有点扎眼,就因为他的头发长,被吊在木杆上,头发就显得突兀。   这些尸体,不知道已经死去多少年了,风干成了干尸。王换也说不清楚,这个死去了很多年的人,当时到底是怎么替猴老爷去死的。   王换觉得,自己帮忙,只能帮到这一步了。毕竟事情是猴老爷的事情,剩下的,就要猴老爷亲自出面料理。   “猴老爷,剩下的事情……”王换正要转头跟猴老爷说话,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花了一下。   四周已经没有风,但是那个长头发的男人,似乎身子轻轻摆动了一下。王换的视线,的确有点模糊,他顿时停止了下面要说的话,眯起眼睛,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王换出现了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紧跟着,十多个吊在木杆上的人,似乎身躯都在轻轻的晃动着。   这让王换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回母亲的老家,快要过年时,老家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会挂着几块已经熏好的腊肉。   王换此刻已经顾不得再去追忆过去了,在这些尸体左右轻轻晃动的时候,那个长头发的男人,动的特别厉害。周围没有声音,不过,却能听到尸体相互碰撞时,所发出的如同木头碰撞时的声响。   长头发的男人晃来晃去,两条树枝一般的手臂,渐渐的开始摆动,摆到最后,他的手臂似乎可以活动了。   这个男人使劲伸出手臂,用力的抓着自己脖子上的绳套,紧跟着,他的脑袋,就从绳套里挣脱出来,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王换此刻说不上害怕,因为视线是模糊的,模糊的视线牵动着脑子,让他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这一瞬间,王换险些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了身在何处。   “你来做什么?”   “来救人。”王换听到了一阵很沙哑,很沉闷的声音,那种声音如同敲打着一口已经生锈的铁锅时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传入耳朵中的时候,都好像钢针刺着耳膜。他强迫自己冷静一些,镇定一些。   “你要救的人,可不是你身后那个糟老头子。”   王换陡然一惊,这个已经变成腊肉的长头发男人,好像有一种魔力,能一眼看穿王换的心事。王换东奔西走,的确不是为了救猴老爷,猴老爷只不过是他奔走途中所遇到的一个意外。   自己要救的人,好像永远都在那片青竹林中,永远都是那么恬然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知道?”王换每当想起秀秀,心里总是感觉不平静,即便勉强自己镇定,却也总是镇定不下来。这是他的一个心结,或者说,是他的一个心障,一辈子都抹杀不掉。   “你要救的人,在这里,你看,是不是她……”   长头发的男人歪歪斜斜的伸出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子。圈子闪动这一片淡淡的光芒,王换透过圈子,看到了一片让自己熟悉的画面。   那是一个宁静的小村,村子旁边,就是一片竹林,一个乡间的少女,正慢慢的在竹林里走。她走的很慢,仿佛把时光踩在了脚下,甩在了身后。   王换的心,差一点就从嗓子眼蹦出来。这个乡间少女尽管只是一道背影,然而,王换绝不会认错,他看得出,这是秀秀,一定是秀秀。   秀秀似乎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王换忍不住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秀秀已经死去,还没有救活,但是,王换看到秀秀的影子,一时间无法自拔,他忍不住迈动脚步,朝前走了走,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这个时候,秀秀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却在哼唱着一首流传在家乡那边的歌谣。歌谣温声细语,委婉动听,王换一时间有些痴醉。他记得,当年和秀秀悄悄躲到竹林里说话时,不善言辞的秀秀,总是用这首乡间歌谣,来代表自己想要说的话。   这首歌谣,王换听了无数次,只要听到歌谣,秀秀的影子,就更真切了一分。   “秀秀……秀秀……”王换真的忘记了一切,这些年,他吃的苦,受的累,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回报。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只是一个梦幻的画面,只要能看到秀秀,王换就心满意足。   他慢慢的伸出手,想要透过那个圈子,去触碰,去靠近秀秀。秀秀始终没有回头,等到那首歌谣快要唱完的时候,王换的手,似乎离秀秀已经很近很近了。   “秀秀……”   当王换再次轻声呼唤的时候,秀秀的身子动了动,慢慢的转过了头。在秀秀转头的那一刹那间,王换的脑袋,好像要炸裂了一般。   秀秀的脸庞,是黑色的,漆黑如墨,这种黑色衬托着人的脸,显得无比诡异。在王换的心目中,秀秀永远都是年轻,秀美的,他接受不了秀秀现在的样子。   但是,就是秀秀这张诡异的,充斥着黑气的脸,让王换陡然惊醒了过来。秀秀死了,死了好几年了,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个长发男人,更不可能知道,王换的心里,装着一个秀秀这样的人。   王换惊醒的那一刻,长发男人画出的圆圈不见了,圆圈里的秀秀也不见了。王换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踩到了一只板凳上,双手正抓着一个绳套。绳套有些高,王换踩着凳子也够不着,正在使劲的想把自己的脑袋伸进去。   猴老爷就蹲在王换脚下的凳子跟前,双手抓着两条凳子腿。看到这一幕,王换一下子醒悟过来,猴老爷在等,就是等着王换在恍惚中把自己的脑袋伸进绳套时,他就用力撤去王换脚下的凳子。   这个时候,王换整颗心似乎都被一片沉沉的黑暗所笼罩了。他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给猴老爷帮忙,但猴老爷竟然会在这个关口,把自己当成替死鬼一样,骗到这个绳套跟前。   王换松开了绳套,低下头,站在凳子上俯视着猴老爷。猴老爷正一心等着王换自己上吊,等到觉得情形不对,微微抬起头的时候,王换一脚踢了过来。   猴老爷本身就体力不支,被这一脚直接踢的仰面朝天。王换跳下凳子,随手抓起丢在地上的铲子,逼到了猴老爷面前。   “我帮你,你害我。”王换的心在发抖,不仅仅因为猴老爷背信弃义,恩将仇报,更是为了自己而颤抖。   他已经知道了,秀秀,是自己的执念,同时也是心障,更是弱点。只要有人能稍稍的从心神上诱导他一下,他就会陷入到不可自拔的境地里。今天幸亏运气好,在最要紧的关头,陡然识破了猴老爷的奸计,如果再迟一会儿,自己恐怕已经吊在了绳套上,和这十多个人在这里作伴。   长发男人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了一旁,尸体完全变成了干尸,没有一丝的活气。猴老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对王换,他没有还手的余地。   “我……我没有法子……”猴老爷一张烂糟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嗓音开始发颤:“不这样做,我就要……要死……”   猴老爷的确不是一开始就抱着害王换的心的,就是在他们将要进入土洞之前的那个晚上,猴老爷的确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那个大胡子说,猴老爷这一把老骨头,替他死的人不肯收,要收,就收跟他一起来的王换。   猴老爷醒过来的时候,或许真的犹豫过。然而,很多人都是这样,若是自己能活,别人的生死,已经不值一提。   带着这样的心思,猴老爷把王换一步一步引到了这里。   “我真的不想……不想死……”   “你不想死,所以,我就要替你死?”王换的心,冷的像是要结冰了。   但是,面对苟延残喘的猴老爷,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做。毕竟,他并非一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猴老爷这个样子,可能王换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   就在王换决定收手,放任猴老爷自生自灭的时候,一直大口大口喘气的猴老爷,突然抬手在王换的脚上抓了一把。   猴老爷的手,也烂的不成样子,十根手指和十根斑斑驳驳的鸡爪子一样。他的指甲很尖,指甲盖乌黑乌黑的,王换被抓了一下之后,立刻感觉,脚脖子似乎是被抓破了皮。   随即,一股微微的麻木,从脚脖子迅速蔓延到了小腿。王换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猴老爷的指甲上,一定有毒。   王换的心更凉了,在这种地方中了毒,可能只剩下一条死路,即便能遇到人,对方也解不掉王换的毒伤。   王换咬了咬牙,想要站稳身子,然而,猴老爷指甲上的毒,发作的那么快,一转眼的功夫,王换整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不会再有人来。沉寂了一百年一千年的葬龙峡,也不可能出现奇迹。王换咬了咬牙,心中动了杀机。   但是,一条腿已经不能动了,而且毒性还在不断的蔓延,瞬息之间,王换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发麻,甚或连手中的铲子也拿捏不住。 第166章 杀机陡生   王换手中的铲子应声落地,这是个很不好的征兆,半边身子一麻,毒性还会继续蔓延,他的手麻木无力,只剩下指尖还有一点知觉。   王换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感觉,卫八真是他的老师,自己从前只在西头鬼市那样的地方混迹,而且限于险境,十三堂那些人,也不敢把事情做的太绝。但是离开了西头鬼市,王换才真正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猴老爷现在的状态虽然很差,可是显然要比王换好一些,猴老爷对自己指甲上的毒很有信心,他开始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朝王换逼近。猴老爷的脸上挨了一脚,连皮带肉被踢下来一大块,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疼痛。   王换很后悔,却知道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猴老爷以前在江湖上就是以凶戾而著称,王换回想这一次和猴老爷相遇的时候,猴老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直接就放出了豢养的人面猴,人面猴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对于这样一个人,王换却抱了同情之心,他认为,如果还能活下来,那么他以后一定要跟着卫八学学。   但是,还有以后吗?   “这怪不得我,怪不得我……”猴老爷慢慢的拖着一条板凳,这里的凳子都是原木打造的,沉重之极,板凳变成了一件凶器,若是一板凳砸在王换头上,王换即便不死,也会昏厥过去。   在这种环境下昏厥过去,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干净。   王换在慢慢的支撑着后退,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腿上的麻木感迅速蔓延到了另一条腿上,这种感觉相当不妙。王换宛若一个废人,在猴老爷面前做垂死的挣扎。   这一次,或许不会再有好运了。   猴老爷逼近到离王换很近的地方,王换那条尚有一点知觉的手扶住了门框。但是这无济于事,他已经站不起来了。猴老爷缓缓的把凳子举过头顶,下一秒,这沉重的凳子,就要落到王换身上。   这个世界,可能就是这样,越是满怀信心,最后越是要失望,越是觉得没有细问,最后却反而会有奇迹。   在王换闭目等死的时候,从门外陡然闪进来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快如闪电,无比的灵动,身影山洞进来的同时,一只手就在猴老爷的脖颈上抹了一下。   猴老爷本来就状态很差,勉强举起这条沉重的板凳,就如同举着一座沉重的山,完全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力。这道身影的手在他的脖颈上抹过之后,一股鲜血随即喷薄了出来。   哐当!!!   猴老爷手里的板凳掉落在地上,他的双手使劲捏着自己的脖子,噔噔的朝后倒退着,一直退到那具长头发男人的尸体身边,猴老爷被绊了一下,再也站不起身了。   血一直在流,每一滴血流淌出来的时候,都带走了猴老爷身上最后一丝活气。很快,猴老爷就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两条腿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他死在了长头发男人身边,这个结局,是王换意想不到的,但是,无形之中,猴老爷倒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   王换吸了口气,强撑着靠着门框,支起身子。火把就在一旁的地上插着,燃烧着旺盛的火苗,那道突然出现的人影回过头,看了看王换。   蓬乱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乱发之后露出的一双带着些许迷茫的眼睛。王换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头就大了一圈。   尽管这个人把他从濒死的危局之中解救了出来,但是王换看见他,就和吃了一只苍蝇似的,无比的恶心。   这个人,就是那个疯子,那个和王换长的一模一样的疯子。王换已经告诫过对方,不要再尾随自己,然而,疯子的本事好像很大,最起码跟踪的本事很大,竟然一路从西北跟到了西头城,又从西头城跟到了雾蒙山。   这种被跟踪,而且无法甩掉对方的感觉,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好的。尤其是王换,这个时候,他简直烦透了这个人。他觉得如果以后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的话,那么自己的日子或许会过的更舒心一点。   王换紧咬着牙,连话都不想说。他想站起来,只不过一只手扶着门框,无法支撑起沉重的身躯,他试了几次,力有未逮。   身上的毒,一定要解,王换不做声,趁着自己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他拼命的朝着不远处的猴老爷爬过去。那个人似乎知道王换要做什么,抢在前头,把猴老爷身上的东西都给掏了出来。   猴老爷身上的东西不多,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全被掏出来之后,没有找到解药。那个人很细致,把猴老爷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解药。   “找不到解药。”他回头对王换说道:“还是先从这儿离开吧。”   “不用你管!”王换转身就朝门外爬去,他打定了主意,自己即便死在这儿,也不想让对方把自己给救了。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对这个人会产生如此深刻的厌恶。   王换勉强的爬出了屋子,一出屋子,看到那个山神庙的时候,王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视线又出现了问题。他看着那尊大胡子神像,大胡子似乎微微的咧着嘴,在无声无息的笑着。   那个人把屋子里的板凳都拖了出来,丢到山神庙里面,可能觉得还不够,又拆了一块门板,一起丢进去。山神庙里面有个供桌,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上供了。桌子上有两盏灯,油灯里居然还有残留的灯油。   这个人把灯油都浇在凳子和拆散的门板上,点火引燃。火开始的时候燃的很慢,但是很快就旺盛起来。滚滚的热浪从山神庙中席卷而出,王换的感觉愈发不好。他觉得自己连爬行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如果没人帮忙,绝对无法从这儿回到地面。   那个人把王换给扶了起来,王换不领情,他只想离这个人远一些。但对方不言语,也不理会王换的态度,硬把他给拖到了一旁。   在王换的极力反抗之下,这个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王换弄回了地面。   从下面的地洞,再到地面,短短的距离,对王换来说,却如同跨越了生死两个世界。他呼吸着外面冷冽的空气,只觉得这一次真的是在鬼门关前结结实实的转了个圈。   “你跟着我干什么!”王换并不觉得自己欠了对方什么,心里依然充斥着说不出的厌恶。   “我还是不想看着你自己毁掉,也不想看着你毁掉别人。”那人的头发,油腻腻的,许久都没有洗了,几缕油腻的头发贴在前额,衬托着他白惨惨的脸庞,让人觉得,他身上或许也是冰凉冰凉的,这个疯子看着王换,说道:“你身上的毒,现在放血都没有用了。”   “那我就死在这儿!”王换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可是极度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在自己眼里看来都是那么的让人反感。王换哆哆嗦嗦的伸出那只还有些知觉的手,在身上摸出了一包香烟。他的烟瘾很大,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离不开烟草。   拆开一包小小的香烟,在这个时候,对王换的挑战很大。他不想自己的窘迫被对方看到,他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和动作,花了很长时间,把香烟拆开了。   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烟雾开始弥漫时,王换觉得自己好了一点。他大口的抽着烟,疯子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一点眼馋,疯子显然也会抽烟,也有烟瘾,但疯子眼馋归眼馋,却绝不开口找王换要。   一支烟抽到一半的时候,王换有些支撑不住了,他的神智出现了些许模糊。这个征兆依旧非常不好,他把抽了一半的香烟丢到一旁,自己努力拖着身躯,想朝前爬动。   “你爬不远的。”疯子蹲下来,捡起王换丢下的半支烟,抽了起来,说道:“这个毒没法解,你会死的。”   王换不理会对方,疯子又说了一遍,王换依然不理,疯子就跟了过来,猛抽了两口,把烟头扔掉,拉着王换的一条胳膊。   唰!!!   在疯子拉住王换的时候,王换再也忍不住了,一甩手,那只尚有知觉的手掌,握着掌中刀,一刀从疯子脸前划过。   疯子显然没想到王换会突然动手,尽管全力躲闪,但两个人距离太近,王换一刀过去,疯子的脸上就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朝下流淌。   “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王换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尽管自己已经快不能动弹了,但他还是生出了一股很浓重的杀机。   他觉得,自己如果此刻好端端的,肯定要忍不住动手将对方格杀在此。   疯子看到王换的表情,又听到王换的话,可能也知道,王换对自己的反感和排斥,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不想见我,由你。”疯子叹了口气,说道:“只是,你不要后悔。” 第167章 祸不单行   疯子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惋惜。又好像看到一个一直朝着悬崖走去,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回来的人。   王换也知道,一般说出不要后悔这句话的人,基本都是带着一种警告,甚或胁迫的意思。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让疯子离开的念头,哪怕疯子离开,自己真毒发身亡,死在这片荒山野岭中,他也不会后悔。   王换冷冷的眼神,已经告诉了疯子答案。疯子轻轻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别再跟着我!”王换在疯子临走之前,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疯子没有回答,慢慢的走向了远处。   等到疯子离开,王换觉得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可是,这种好心情只维持了一秒钟。因为他很快就认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深山,中毒,无力……   这些处境凑巧加在一起,就是一条死路,不管朝前走,还是朝后退,都是死路。   王换的心里,有一点绝望,但是,他还是记得卫八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只要活着,就不要放弃。不放弃,至少有那么一点机会,一旦放弃,那便丝毫机会都没有了。   王换抱着这个念头,用力的朝前爬去。他不能后退,从这儿直到山外,都没有人烟,现在只能巴望着,自己临死之前,可以爬到六指居住的那个深山中的小村子附近,幸运的被人发现。   一边朝前爬动,王换一边在总结这次的经验。他很相信卫八的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王换又想起了当初跟乌篷船里那个蓑衣老人的一番对话。   每个人,都有一本账,这本帐,谁都看不见,可是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形中记到了账本里。   蓑衣老人的话,再明显不过了,他是在劝告王换,做人,要始终保持一颗善心,即便做了好事,一时间没有回报,甚至把自己也深陷其中,可是那本帐上,已经给自己记下了一笔。   王换有些矛盾,他觉得卫八说的有道理,而蓑衣老人说的同样有道理。   该听谁的?王换不知道,现在他也无心再去考虑这些了。   死亡的阴影,在一步一步的逼近,王换的神智渐渐变的模糊。他只是怀着心里的那道执念,在不断的爬动着。他爬的很慢,体力跟不上,精神也跟不上,但是他不想死,他要是死了,那么救秀秀的希望,就会完全断绝。   执念是看不见的,然而,执念这个东西,有时候甚至比人的信念还要固执,坚定。王换到了神智已经完全模糊的时候,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用残余在身躯中的最后一丝力气,不断的朝前爬。   最后,他实在是没有一点力气了,而且视线迷蒙,从一条很险峻的小路上翻滚了下去。   小路旁边就是一道很陡峭的坡,王换顺着斜坡滚下去,紧跟着又是一道坡,两道坡之后,他落入了一个倾斜的地洞里。这个地洞很小,天然形成的,等滚入这里之后,王换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气。   他就这样昏睡在洞中,不知道过了多久,雾蒙山区见鬼般的下了一场冬雨。冬雨淅淅沥沥,下了很长时间,天气冷的吓人。   王换还没有死,但是彻底毒发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燥热,好像身上的每一滴血都被加热沸腾了,从头到脚,身躯仿佛置身在一片升腾的火焰中。   他在昏睡中没有任何的意识,除了燥热,就再没有别的感觉。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王换恢复了一点神智。他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醒来时,觉得口渴,渴的要死。   他拼命从洞里朝外爬,想要找一点水喝。冬雨已经停了三天,积存的雨水全都渗入了土壤中,王换爬出洞外,根本找不到水源。   这种感觉,就像在一片炽热的沙漠中,没有一滴水,可能再过一会儿,自己就会因为脱水而死去。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着王换,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依然朝前爬着。   就这样摸摸索索的爬出去一段路,王换的手,触碰到了一点冰凉冰凉的水。他对水的渴望,已经从超乎了一切,凑到水边,喝了两口。   这两口水,就像是救命稻草,让王换炽热的身躯开始降温。他觉得舒服了一点,但是身子很沉,沉的不想动弹。就这样,王换又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他睡的时间仍然很长,等到意识又一次恢复的时候,那种浑身火热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他下意识的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没有那种麻木的感觉。   这个发现让王换非常惊讶,麻木感消失的时候,大概就证明,自己身上的毒性无存,至少是减轻了。他试探着抬起头,又使劲的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变的清晰了一些。   他看到自己就趴在洞口附近的一块空地上,面前有一个不知道什么野物死去之后留下的颅骨。   颅骨里微微长着一层如同苔藓般的绿毛,还积存着一点雨水。王换看到这些,肚子里就翻江倒海,一阵涌动。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肯定是把这颗颅骨积存的雨水给喝掉了。   但是,他又有点怀疑,自己身上的毒性减轻,是不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他不太懂中医,不过以前听人说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其实用对了,都是可以治病的。   王换弄不明白这些,他也不想弄明白,只要自己现在还能活下去,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他的体力还没恢复,只是毒性减轻了之后,感觉好了点。他尝试着站起身,走了两步,脚步有点虚浮,看起来,猴老爷指甲上的毒对他的损伤很大,这个样子,起码要休养一段时间。   王换走动了几步,脑袋又大了,他随身的包袱,如今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包袱里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可是干粮全在里面。   王换觉得,自己刚刚进入雾蒙山时的感觉,如今全都得到了印证,这条路,确实很难走。   王换还是不想放弃,迈动脚步,开始朝着前方走。现在的天气太冷,如果是夏天秋天,那么在这片山区里,没有干粮也不会被饿死。   他尝试着在土里挖草根,寻找能吃的树皮。食物很匮乏,草根也不能随便乱吃,王换找到一种草根,和筷子那么粗,很多水,而且是甜的,只可惜这样的草根很少。   他咬着牙硬熬了三天,按照之前的推算,还有两天大概就能到六指的村子。可是现在的速度太慢,估计时间得翻倍。他有一点不妙的预感,现在的状态太差劲了,如果再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他真的会倒下。   很幸运的是,王换在一片山窝的土壤里,找到了很多甜甜的草根,尽管没有吃饱,却让他有了走下去的动力。这里的草根很多,他挖了很长时间,除了自己吃,还带了大概一斤左右。   再朝前走的时候,王换觉得有点不舒服,是身体不舒服,头微微的发晕,额头也有点烫手。这是要发烧的前兆,王换想了想,老祖宗们总结的那些民谚,确实很有道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身上的衣服,始终没有干过,一直都潮潮的,走着走着,脑袋越来越昏沉,全要靠抽烟来提神。要命的是,王换把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抽掉的时候,他想起来,多余的香烟都在包袱里面。   这条路,显得更加难走了,人在生病的时候,或许可以靠着身体强健而硬抗一下,可是此刻的王换,却扛不住了,他觉得自己每走一步,下一步就有可能一头栽倒在地。   这个想法很快得到了证实,王换又朝前走了一段路,身子前后一阵摇晃,昏沉的脑袋猛然一阵眩晕,一头栽了下去。 第168章 阿丑   这是王换第二次在雾蒙山里面失去知觉,上一次因为中毒,这一次因为高烧。高烧所带来的昏厥,同样让他人事不省,只不过,王换在昏厥之间不停的做着梦。   可能就是因为身处的环境,王换很渴望这个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梦境不断的变幻着,骤然间就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的时光,总是那么快乐,又那么短暂。童年,到底是什么?王换到现在也说不清楚,或许,童年就是一只纸风筝,一块甜甜的糖,是母亲哄自己入睡时的儿歌,是父亲默默却又满含着关爱的目光。   父母的怀抱,可能是最温暖的港湾,但王换已经忘记了那种感觉。他在昏厥中不停的回想着父亲母亲,然而,父母的脸庞,在梦中却显得遥远,模糊。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换觉得自己好了一点,随后就从昏厥中苏醒。在他苏醒的那一瞬间,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脸,王换吓了一跳,浑身上下的汗毛一根根的直立起来。   他说不清楚,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这张脸,到底是人是鬼。   说这张脸的主人是人,但从来都没有这么丑的人,说他是鬼,可是,对方的目光里,却又带着活气。   王换在惊悚之下,猛然立身而起,这一站起来,他好像顿时清醒了,高烧昏厥之后带来的眩晕,无影无踪。   在王换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了此刻身处的环境。他在一个山洞里,山洞的洞口被几块大石头给挡住了,身旁有一堆火,那张脸的主人,就在火堆的旁边,正一动不动的望着王换。   王换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了,视线一清晰,他不仅看见了这张鬼一般丑陋的脸的主人,而且,他还分辨出来,这竟然是个女人。   丑人,王换见的多了,毕竟这世上还是丑人多一些。然而,丑成这样的人,王换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个女人应该还比较年轻,她全身上下除了头发乌黑茂密,之外,别的地方简直不能看。她的脸上坑坑洼洼,像是长着很多小肉瘤,又像是害了麻风病,导致五官挪位,如果在深更半夜里突然看到这张脸,没准会把人给吓死。   “你是谁?”王换本来心里充满了敌意,毕竟在这个地方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就在王换问出这句话之后,又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已经凉了下来,没有昏厥之前那么滚热,而且,他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手脚都没有被束缚,苏醒之前,肯定一直好好的躺在火堆旁边。如果这个丑女人要对他不利,王换可能连苏醒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你……你醒了……”丑女人怯生生的看着王换,她可能知道王换心里有敌意,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只是看到你……看到你昏倒了……”   “你在这附近住?”   “是……”丑女人点了点头,但跟着又摇了摇头:“也不是……”   “什么叫是,也不是?”王换跟这个丑女人对答了几句,心里突然一动。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尽管丑女人的脸已经丑到无以复加,然而,从她说话的语调,让王换顿时想起了小茶碗。   小茶碗,也是这样,尽管和王换已经很熟,可每次跟王换说话时,总是这副怯生生的样子。   “我以前,是在那边的村子里住着的。”丑女人说了几句话,看到王换的敌意在渐渐的消失,自己也平静了一点,她慢慢朝火堆里添了一点柴火,说道:“后来,我爹过世了,我自己……得了病,村里有人说是麻风病,会传给别人,就不许我在村里继续住……”   王换仔细看了看丑女人,她的确很年轻,至多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她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不过,她肯定不是麻风病。   麻风病是让乡下人谈虎色变的病,如果有人得了麻风病,肯定会被驱逐出去,否则的话,一个村子的人都要被他传染。丑女人因为这个被人从村子赶出来,其实说不上是谁对谁错。   丑女人小声的讲述着,她被人从村子里赶出来之后,无处可去。为了活下来,她只能想各种各样的办法。每年的夏天秋天,情况还好一些,毕竟有吃的,气候也温暖,就是到了冬天的时候,最难熬,不仅冷,还缺吃少穿,尤其还要防备那些饿的受不了,外出觅食的野兽。   她被赶出村子已经四五年了,这四五年时间里,她或许把别人四五十年要吃的苦,全都吃了一遍。   “你叫什么名字?”王换虽然刚刚被猴老爷坑了一次,还差点把命都给丢掉,可是,等他看到这个丑女人,再听到对方的讲述时,王换心里的同情和怜悯,油然而生。   有些东西,特别是情绪,各种各样的情绪,不受人的控制。   就因为这样,有些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吃同样的亏。王换知道,如果自己还抱着以前的那种念头,一定还会吃亏,但他对丑女人的同情,却是抑制不住的。   “我以前的名字,连我自己也忘记了……”丑女人悄悄看了王换一眼:“村里人,都喊我……喊我阿丑。”   “阿丑,这个名字不好听。”王换摇了摇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我以前叫……叫灵灵……”   “还是灵灵这个名字好听些。”王换重新走到火堆旁边坐下来,他看见火堆旁有一个小碗,碗里是煮的稀里糊涂的糊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他能肯定,自己高烧昏厥之后,就是这个阿丑在自己身边,日夜的照看着,才让自己慢慢的恢复,从而醒来。   灵灵很高兴,因为她终于听到有一个人不肯叫她阿丑,而要叫她以前的名字。   她弄了一把小壶,是自己用泥烧出来的。她烧了点水,然后泡了一点山茶,王换喝了几口热茶,感觉又舒服了一点。   经过交谈,王换判断,阿丑原来住的村子,就是六指现在所住的那个。在雾蒙山的深处,生存不易,不可能有那么多人都和六指一样,抛弃外界的生活,到这边来寻找传说中的桃花源。   “我有一些事,想到你原来住的村子,那村子离这里还远吗?”   “大约两天的路……”灵灵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被赶出来之后,一直都没有走太远,因为离的近一些,有时,还可以远远的,看看自己家里以前的房子。”   这个灵灵,显然不会故意说什么可怜话来博取同情,但是,她无意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触动着王换的心。   这世上有很多痛苦的事,然而,对一个很久都没有回家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能看到自己的家园,却不能回家。   “你要到村里去吗?”灵灵低着头,可能,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太渗人了,所以,她不愿意让王换看到自己的脸:“若是你要去,我可以给你带路……带你去了村子,我还可以……可以看看我家原来的房……”   “好,那就劳烦你,给我带带路。”   “嗯!”灵灵使劲点点头,对于她来说,能够给别人帮忙,好像就是别人对她莫大的恩惠。   两个人在山洞里收拾了一下,打算第二天动身上路。灵灵在入冬之前,会储存一些食物,都是些山货。山货虽好,却不能当饭吃,王换吃了两顿用干野果和草籽熬成的粥,就已经一辈子不再想碰这玩意儿了。   第二天,灵灵带着王换离开了山洞,她对这里的地势很熟悉,知道走哪条路更合适,有她带领着,王换少走了很多冤枉路。   两天的路程,说快也快,只是露宿的地方不好找,王换大病初愈,身体还是有些单薄。不过,想着目的地已经快到了,他就平添了一股力量。   两天之后,小村遥遥在望。村子确实不大,一共几十口人,除了猎户,就是在山里采药的人。闭塞的环境,让小村和外界完全脱离了,每年春秋两季,村里会召集几个人一起出山,到外面的村子去换一些盐巴之类的生活必须品。   “那边……”灵灵指了指前方,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似乎浮现出了无限的悲戚,眼睛里也隐隐泛着泪花:“那就是我家的房子……”   “走吧。”王换对灵灵摆了摆手,说道:“你已经几年没有回家了,回家去看看。”   “不行……”灵灵摇了摇头:“村里人说我有麻风病,我若是回去,他们会……会把我绑起来,从后山的山崖上丢下去的……”   “你记住,那是你的家,没有人能把你从家里赶出去,谁都不能。”王换很认真的对灵灵说道:“谁都不能。”   或许是在王换的带动下,灵灵突然有了勇气。她离开家四五年了,尽管有时候会悄悄来到离村子很近的地方,可她一直不敢回去,就那么远远的望上一眼,已是奢望。   王换带着灵灵,从半山腰上朝下走,不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村子的外围。 第169章 山中村   村子很小,自然很宁静,走进村子的时候,王换看到两个上了岁数的人,正在院子外面收拾晒好的包谷。山里的土地贫瘠,只能种一些包谷。   这两个人看见了王换,同时也看见了灵灵,他们的神色有一些惊恐。麻风病带来的恐慌,只有体会过的人才能知道。   这个时候,灵灵也有些惊恐,她被村里的人排斥惯了,几年没有踏进村子一步。   但是,当她看见王换的目光时,心里的惊恐,就减弱了一些。   王换走到两个老人跟前,蹲下来,把遗漏在地上的包谷慢慢捡起,丢到袋子里,问道:“村里有没有一个不久之前搬进来的人?”   村子很少会有外人,所以一问就问出来了。有个老人用一口几乎听不太懂的土话告诉王换,新来的人就在村子东边住着,跟猎户家毗邻。   王换站起身,带着灵灵继续朝前走,两个老人肯定是想说些什么的,不过老人毕竟是老人,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   走到灵灵家的时候,王换停下脚步,让灵灵回家去看看。灵灵的眼睛里,又氤氲出了一片泪光。   人的外貌,并代表不了内心,灵灵即便很丑,但她的心,依然是柔软的。   “我在那边的猎户家,去问问,问问我那个朋友的事。”   “嗯!”灵灵使劲点点头,把眼角的泪水抹掉,进了自家的小院。   王换转身离去时,灵灵明知道他就在村子里,不会离开,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你……会走么?”   “不会。”王换笑了笑,说道:“至少现在不会。”   王换找到了猎户家,在猎户家的旁边,有几间刚刚盖起的小屋。小屋用竹木篱笆围了起来,就算是个院子。王换走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六指正躺在一张躺椅上,享受着冬日里罕见的暖阳。   王换就站在篱笆墙的外面,跟六指打了个招呼。六指看见王换的那一瞬间,一下子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脸的惊讶。不过,他的惊讶很快就变成了喜悦,急匆匆的走上前来。   “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王换看看自己走过的那条路:“这条路,真难走。”   “是很难走,快进来。”   六指把王换让进院子,很快,屋子里出来了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是个男孩,虎头虎脑的,模样跟六指有点像。王换看了一眼,他看见这个孩子的左手,也有一根样子奇特的六指。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把我从西头城送出来的那位兄弟。”六指跟自己的妻子介绍了一下。这些事,六指肯定早就说过,当时在西头城,王换可以说等于救了六指一名,六指的妻子立刻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现在还不到吃饭的时候,但是六指看见王换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些日子肯定没有吃好,忙不迭的叫妻子去准备食物。   山里清苦,吃的仍旧是一些山货。不过,六指跟旁边的猎户是朋友,猎户打到的猎物,入冬之前风干了一部分,现在还可以吃。六指又拿了一些包谷酒,自己酿的,冲的很,喝下去就跟喝了一团火似的。   吃着肉,喝着酒,王换总算是找到了一点人间烟火的气息。六指陪他喝酒,同时,也跟王换讲了自己现在的生活。他开垦出了一点地,种一些粮食,等到天气暖和的时候,他会去采摘山货,也会跟猎物打一些兔子之类的小东西。当初进山的时候,六指专门带进来好几十斤盐,这是山里紧缺的物资,因此,六指在村里很受人尊重,村民时常找六指,拿很多东西来换一点盐。所以,日子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如果一直呆在这里的话,你的孩子,就没有机会读书了。”   “嗨,读书做什么?知道的越多,烦心事越多,知道的少,反而会轻松些。”六指笑了笑,跟王换碰了一杯酒,咂咂嘴,说道:“兄弟,你不会没事就跑到这边来的,有什么事情,你说。当初我的承诺,我还记得。”   “这件事,我告诉你,你自己决定。”   王换把自己在西北那边遇到老头儿的事情讲述了一遍,他讲述的非常仔细。六指听着听着,神情就开始激动。因为这些家族里的事情,只流传在家族内部,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如今王换把这些事情讲出来,就说明,他肯定是遇到了六指家族的人。   六指家族的人丁本来就很单薄,不用王换说,六指也能推断出来,那个老头儿,一定是自己的祖父。   “他在什么地方?你认得路吗?”   “找到他,很凑巧,我们彼此都说了说,他托我给你带一句话。”王换喝了口酒,说道:“他想见见你。”   六指激动莫名,一个人丁稀少的家族,如果意外得知,一位至亲还活在人世,肯定算是一个喜讯。   王换看着六指的表情,突然就想起了疯子说的话。他觉得,疯子完全就是在扯淡,老头儿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见见自己的孙子,才让王换把六指带去。这不管对老头儿来说,还是对六指来说,都是件好事。   六指的心性,到如今还是比较单纯的,他一听到王换说的自己爷爷还活着的消息,立刻坐不住了,嚷嚷着让自己的妻子去收拾东西。王换拦住他,虽然他也想快一点动身,但是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天,就不差这一天半天的,王换很疲惫,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体力透支的非常严重,他做梦都想有一张暖融融的火炕,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明天动身也不迟,收拾东西,跟家人安顿一下,也需要一点时间。”   “对对对,需要一点时间。”六指连忙点点头,但是他整个人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坐不稳了。   王换笑了笑,正要说话,他突然看到灵灵像是发了疯一样的朝这边奔跑,一口气跑到了六指家的篱笆院外面,仓皇的张望了几眼。   灵灵身后,有十多个村民在追赶,王换看到这一幕,急忙起身,把篱笆门打开,让灵灵进来。灵灵宛若一直受了惊的小鹿,进门之后一下子就躲到了王换的身后。   十多个村民追赶过来,被站在篱笆门的王换挡住了去路。一帮村民义愤填膺,指着灵灵叫骂,还有人让王换闪到一边去。   “她是这个村子里的人。”王换慢慢的擦掉嘴角沾着的一滴酒,说道:“凭什么不让她进村?”   一帮村民急赤白脸,七嘴八舌的嚷嚷了一通。王换不太能听懂村民的土话,不过,他知道,这些人都坚定的认为,灵灵有麻风病,进村之后就会传染给别的人。   “她没有麻风病,麻风病也不是这样的。”王换指了指灵灵的家,说道:“那是她的家,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把她赶出去,她会死的。”   “已经赶出去四五年了,她现在不是还活着?”一个村民张口反驳了一句,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看出来了,就是王换把灵灵给带会村子里来的。   村民对灵灵的排斥和反感,顿时就转移到了王换的身上。说着说着,有人就想动手,王换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人翻脸,他一直都在忍耐。但是,村民们一动起手,就不可收拾,三四个人涌过来,揪着王换的衣领,要把王换给拽开。   六指急忙过来劝,但是劝不动,王换没有还手,不过,也没有让开。他练过功夫,这些村民只有一身蛮力,若是真的要较量,这三四个人是搬不动王换的。   三四个人都扯不开王换,后面的人就急了,有人举着棍棒迎头敲过来,王换仍旧没有躲闪,死死的当着篱笆院的门。这一棍子敲在王换的额头上,额头立刻被敲破了,鲜血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你……你别这样……”灵灵原本一直都在闪躲,躲在王换身后,但是当她看到王换额头流下的血迹,一下子就哭了,拽着王换的胳膊,哭着说道:“我现在就走……以后永远不再……不再回来了……”   王换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挡住了灵灵。他想的很明白,灵灵能在这片深山中存活四五年,除了艰辛,还有幸运。在这片深山中,经验丰富带着武器的猎户,都不一定可以每次都保证生命安全,更何况是灵灵。   灵灵还年轻,她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但是,幸运降临了一百次,只要有一次没有降临,对于灵灵来说,就是万劫不复。   灵灵再这样漂泊在这片深山中,就有可能被随时出没的猛兽给吃掉。   王换的眼神,开始飘忽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张一张充满了愤怒的脸庞,突然感觉到,如果灵灵真的被吃掉了,那么眼前的这些人,就是吃掉她的猛兽。   王换轻轻擦掉脸颊上的血迹,另只手轻轻一动,锋利无比的掌中刀,已经闪烁在指掌之间。 第170章 出事   雪亮的掌中刀,是致命的杀器,但这些村民不懂,他们认为,只有那种三尺长的大刀,才能把人砍死。   一群人还是嚷嚷着,想把王换给揪出来。王换握着掌中刀,刀光陡然闪了几下。   喧闹渐渐停息了,因为抓着王换的三个村民突然发现,自己额前的乱发被削掉了一缕。断发飘飘忽忽的落了下来,落在了身上。   即便村民再傻,现在也完全明白,王换手里的小刀能弹指之间削掉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那么一定能割断自己脖子上的血管。   人群开始后退,谁都不想自己的脖子上突然多一道伤口。王换收回了刀子,看了退却的村民一眼。   “这里是她的家,谁都不能赶她走。”王换的语气很淡,然而,语气中的冷峻,却让在场的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谁要是赶她走,我手里的刀,下次就不会再客气了。深山里没有王法,杀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谁若不信,尽管试试。”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拿自己的脖子去开玩笑。但是,十多个人这么围着一个人,还被人家给逼退回来,村民很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她……她真的没有麻风病?”   “没有。”   王换答了一句,转身就走到酒桌前,坐下来接着喝酒。   “没有麻风病,那就……那就好了……”   村民们相互议论着,都在说,如果没有麻风病的话,谁也不会把灵灵赶出去的。   村民散去了,只有两三个人还躲在远处,朝这边张望着。灵灵站在王换身边,两只眼睛依然藏着一汪泪水。她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王换拿了把椅子,放在桌前,拉着灵灵坐下,六指的女人递过来一双碗筷,让灵灵吃饭。灵灵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似乎都融化在了泪水里,她拿着筷子,还能看到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桌面上。   “以后,你就安心的住在村子里。”王换夹了两块肉,放到灵灵的碗中,说道:“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嗯!”灵灵使劲点点头,含着眼泪,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王换虽然不说,可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很舒畅,他突然又开始相信蓑衣老人的话。   自己的那本帐,虽然看不到,但是今天的举动,一定会记下来。   这一夜,王换睡的很踏实,尽管简陋的小屋外,不时传来呼啸的夜风声,但是他没有醒,也没有做梦,睡的很沉。   一夜充足的睡眠,让王换精神好了许多。第二天起床之后,六指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六指的老婆正在蒸馍馍,方便六指路上吃。王换吃早饭的时候,六指的儿子就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手。   “我的手里,没有刀子。”王换亮开自己的手掌,给孩子看了看。   六指的孩子,也很腼腆,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别人跟他说话时,他会很憨厚的笑。   王换看看六指的孩子,再看看小村周围,他感觉,六指说的其实也没错。人长在这环境里,虽然苦,虽然一辈子可能都不认得字,读不了书,可是这片山地中的宁静,是外界所没有的。   活在这里,其实挺好。   干粮做好,满满的装了两包袱,六指和王换一起离开村子的时候,六指的老婆带着孩子,依着篱笆门,恋恋不舍的目送。走出去很远,她们还不肯回到院子里,六指笑着说道:“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这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着的,但是,六指的眼圈其实也红了。   路过灵灵家的时候,王换看到灵灵就站在家门口,似乎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你……要走了……”   “要走了,还有事情。你在这里,不要害怕,你不欺负人,但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你不能后退。”   “那你……还会来吗?”   “可能会吧。”王换并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这个地方,然而,他很清楚,如果自己说不来,灵灵会失落很久。   “嗯!”灵灵听到王换的话,尽管只是可能会吧这四个字,却已让她欣喜不已。   “好好的,有家住,不管家里几个人,总是个家。”   “路上小心。”   王换冲灵灵挥了挥手,和她道别。   村口有一棵树,树叶都掉光了,王换认不出那是什么树。但是,在他和六指走出村子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那棵树上,落满了乌鸦。   数不清的乌鸦,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片笼罩在树上的乌云。六指呸的吐了口唾沫,在很多人看来,清晨出门碰见乌鸦,是个不好的兆头,尤其是这么大一群乌鸦。   进山的路,王换走过,六指也走过,所以出山的时候就方便了很多。他们离开了雾蒙山,中间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在经过葬龙峡的时候,六指对王换说道:“传说,葬龙峡有个古代王爷的陵墓,可惜啊,我没有做过土龙,否则的话,还可以进去看看。”   王换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葬龙峡是否埋着一个王爷,但他能肯定,葬龙峡埋着猴老爷。   中间的路,再也没有停留,甚至连西头城也没有回。王换只是在路过的时候,远远的望了西头城一眼。   西头城,一如往昔,王换有些想念,但他不能停下来,和卫八分开很长时间了,不知道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回去的路上,王换和六指聊了很多,聊的大半还是六指家族的故事。其实,王换只是想从六指家族的故事里,寻找和路修篁有关的线索。但是六指现在知道的故事,也都是从父亲那里听来的,并且不完整。   两个人赶路赶的很急,让六指有些吃不消了,只不过他也等着见自己的亲人,所以苦累全都忍了下来。在经过狗镇的时候,王换想着要不要跟马王爷见一面,但是想想又没有必要,狗镇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以后的事情,都跟马王爷无关。   不过,不见马王爷,倒是可以用马王爷的山旗。这面山旗很管用,一路畅通无阻,等王换把六指带到目的地的时候,六指已经快走不动了。   “就在这下面,有一个很大的地洞。”   六指听到王换的话,立刻又来了精神,二话不说,跟着王换一起下了这个洞。这里的路,王换同样走过,轻车熟路,带着六指来到那片地下湖,那条船,就停靠在岸边。   王换在岸上喊了一声,很快,船上就亮起了一盏灯火,卫八举着灯,站在船边,冲王换摆了摆手。船上没有跳板,他和六指是浮水爬上船的。   六指很激动,但是,他左看右看,还是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六指当初跟卫八照过面,而且动过手,只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顾及这些了,急切的问道:“我……我爷爷呢?”   “在里面。”   卫八带着他们两个,进了船舱,进了船舱之后,六指的神情紧张,而且不断的咳嗽,可能是在调整心情,想着等会见到自己的亲人之后,该说些什么。   “你去的时间,太长了。”卫八转头跟王换说话,在这片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这么久,卫八好像捂白了一些。   “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你这么久不回来,我就猜想着,中间肯定出事了。”卫八走到船舱的尽头,停下脚步,说道:“我这边也出了点事。”   “什么事?”   卫八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了一只罐子,然后转身递给六指,说道:“给,这就是你爷爷。” 第171章 落水   六指看到罐子,一下子愣住了。卫八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六指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是……”六指接过罐子的时候,两只手都在发抖,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满心欢喜的跟着王换到了这个地方,却看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上岁数了,身体其实一直不好。”卫八坐在旁边,说道:“我兄弟去找你,走了没多久,你爷爷就不在了,尸体没办法留下来,会烂掉,我把他给烧了,好歹还留下些骨灰。”   六指的眼圈顿时红了,捧着罐子的手,愈发抖动的厉害,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换站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带六指过来,是有自己的私心,可是,他同时也是想让六指找到自己的亲人。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宁可不去找六指,不把六指带到这个地方。那样的话,六指还不会如此伤怀。   六指哭了,这么大的人,哭的稀里哗啦。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祖父,可能也就是从父亲的嘴里,得知过祖父的一些事情。对于一个本身就没有多少亲人的人来说,失去一个至亲的人,那种感觉就如同失去了世界。   王换感觉有些歉意,可是,这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事情。   “他在这个地方呆了很多年了,眼睛已经瞎了,身体也很不好。”王换扶住六指的胳膊,免得他的手发抖,把装着骨灰的罐子给丢在地上:“节哀,人总要死的。”   六指的嘴唇在颤抖,说不出一句话来。卫八蹲在旁边,等六指的情绪稍稍稳定一些,他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六指。   “这是你爷爷临死前留给你的。”卫八说道:“我没看上面写的是什么,你自己看看吧。”   六指把罐子放在地上,接过纸条,打开看了看。王换没有凑过去,他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看完纸条之后,六指的情绪好像又开始波动,他收起纸条,又把罐子给拿了起来,说道:“我……我要走了……”   “要去哪儿?”   六指咽了口唾沫,踌躇了一下,小声说道:“我们家族里,还有别的人,只不过隐姓埋名,住处都是秘密,外人不知道,我爷爷给我说了具体的位置,我要去找我的族人。”   王换点点头,这一趟颠簸,前后两三个月时间,可是最后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不过,六指的生活虽然被打破了,但是,他还能找到别的族人,这不能不说是件好事。   六指来的快,走的也很快,他唯恐夜长梦多。因为这么多年了,六指家族的人,一直都在被人寻找,他不敢耽搁。在这里间断的交谈了一阵子,六指就要动身启程了。   “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记得,我还记得……”   王换看着六指,觉得他有些可怜,六指是个淳朴的人,淳朴的人总容易被骗,他嘱咐道:“路上不要跟人结交,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别理会,小心。”   “嗯。”六指点点头,跟王换道别,他走出去几步之后,又回过头,说道:“我找到自己的族人,就会带着他们,回我住的地方,你以后有空,可以去找我。”   六指走了,说不上这到底是个悲剧,还是喜剧。王换等六指走的无影无踪的时候,才默默的坐到了卫八的身边。   王换抽着烟,把自己大概的经历跟卫八讲述了一遍,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可能还没想太多,当时只是想着赶紧脱困,等到现在去一件一件的回味一下,王换突然觉得,自己能活这么久,真的很不容易。   “咱们也准备动身吧。”卫八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看了看,这件事对六指来说,不算是好事,不过对于卫八和王换而言,也不是坏事。六指的爷爷死了,他留下的东西,卫八和王换自然可以带走。   “把那只圆筒给我看看。”   卫八从身上取出了圆筒,王换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只圆筒给他留下的印象,似乎模糊了一点。他打开圆筒,把那个如同水晶一样的管子取出来。   在管子取出来的那一瞬间,管子中的那只眼睛,似乎诡异的闪烁着一点晶莹的亮光。   “六指的爷爷,有没有说这只管子里的眼睛,是做什么用的?”   “没有。”卫八摇摇头:“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两个人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王换连着抽了几支烟,然后站起身,跟卫八踏上了前行的路。前方的路,都笼罩在黑暗中,沿着地下湖朝西边走,不多远,地下湖的范围就到了尽头。地下湖淌出来的水,又汇聚成了一条暗河,不过水量没有原来的暗河那么大。   两个人走到这边的时候,就看见前方有一个落差不太大的隔断,四周到处都是水,一片水幕从隔断的上方流淌下来,宛若瀑布。   这个地方的地势,出现了一些变化,如果想要顺着暗河继续走,那么,就要紧贴着临水的地方,从那片瀑布下钻过去。暗河边缘的地势特别陡峭,河水不断的翻涌上来,石头上沾满了水,有些滑,在这上面走路,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河里。   “路很滑,要小心一些了。”   “别说路滑,就算路上长着刀子,我们也要想办法过去。”卫八说道:“你不觉得,这条路的尽头,说不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   王换知道卫八的性格,就是这样决绝,就是这样固执。两个人在这里准备了一会儿,然后沿着陡峭的坡面,走到了暗河的河岸。   这片河岸也是坡度,的确特别滑。他们慢慢的一前一后走到瀑布跟前的时候,卫八抢在前头,从瀑布下钻了钻。紧跟着,他缩回身子,抖了抖头上的水,说道:“一钻就过去了,不用费什么力气。”   瀑布垂落,从这下面钻过去的时候,火光会被浇灭。卫八先过去,然后在那边站稳了,点燃了火把,王换才从这边钻过去。   当身躯被水幕给笼罩起来的时候,光线也变的特别特别暗淡,瀑布的水哗啦啦的落在流淌的暗河里,溅起一片一片的水花。王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产生了错觉,在他从水幕下钻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感觉下方暗河翻滚的水花里,似乎有什么影子闪了一下。   那团影子黑乎乎的,就在水里,王换急忙钻出水幕,抹了抹脸上的水渍。等他站稳了脚,重新望过去的时候,那团影子,却又不见了。   他不敢确定,因为这些日子,他时常都感觉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了什么问题,导致视线错乱。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了一团影子,在河里。”王换晃了晃脑袋,又把眼角的水滴给抹去:“我也不知道自己看的准不准,这些日子,我总是看花眼。”   “没什么,不要多想。”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自己琢磨了一下,然后取出了一截绳子,绳子不长,大概三四丈的样子,他把绳子系在自己的腰上,又把另一端交给了王换:“拿着绳子吧,这样的话,不管你或者我掉进水里,总还有个借力的地方。”   “要是俩人一起掉下去呢?”   “我不信,我会这么倒霉。”卫八笑了笑,露出一嘴白牙。   他们继续朝前走,一前一后相隔着大约一丈远的距离。河岸的路面完全是天然形成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能这一段还勉强能走过去,但是下一段就简直无法下脚。卫八咬着牙,慢慢的走了很长时间,前面的路更险峻了,坡度几乎快要垂直,必须双手扒着旁边的石壁,才能一点点的踩过去。   卫八一往无前,又在前面探路,这一次,卫八的好运气似乎到头了,石壁上也到处都是水,非常滑,他一下子没抓稳,整个人一滑,直接就翻到下头。   王换手里有绳子,在卫八掉下去的时候,王换把绳子抓的很紧很紧。但是卫八一百多斤的体重,摔落下去的惯性也很大。王换收不住手,也被卫八给带了下去。   好在他的另一只手临危攀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一条胳膊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卫八直接落到了水中,在翻滚的水花中扑腾了两下。王换紧咬着牙,死死地拽着绳子,可是他腾不出手,没法把卫八给拉上来。   卫八的水性和功夫,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他在水里翻腾了两下,然后抓住腰里的绳索,骤然从水下冲了上来。借着王换的力,卫八三两下就顺着绳索爬了上来。   卫八爬上来之后,王换就轻松了很多,两个人翻到河岸上,肩并肩的坐在一起。   “有烟吗,给我一支。”   “你不是不抽了?”   “现在想抽一支压压惊。”   王换从身上拿出了烟和洋火,他知道要走水路,提前就把烟用油纸给包起来了。   卫八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之后,咳咳的咳嗽了两声。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没错。”   “什么话?”   “水里有东西。”卫八捏着烟卷,右眼皮子好像跳了跳:“水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   “可能……”卫八咬着牙,笑着说道:“可能是鬼。” 第172章 大鱼   卫八此刻的表情让王换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也分辨不出来,他是害怕了,还是在说笑。   卫八咬着牙说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猛抽了两口烟,朝河里望了望,然后把自己的外衣给褪了下来。   “刚才在水里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好像有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摸了一下。”卫八把外衣脱掉之后,又脱下贴身的夹袄,说道:“你看看,反正我总有种见鬼的感觉。”   卫八身上的肌肉很结实,一块一块,像是钢铸铁打的,等他露出自己的肩膀时,王换猛然抽了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卫八会说,有见鬼的感觉。   卫八右边的肩膀上,有一个类似手印一样的印记。印记发黑,黑的和墨汁一样。   王换以前曾经听人说过,下坑的土龙有时候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在坑里感觉背后有人轻轻拍了自己一下,等到出坑,就会看见被拍的地方,留着一个漆黑的手印。这种手印会伴随人一辈子,直到死去,手印也不会淡化。   王换也不知道,卫八肩膀上的这个手印是不是鬼拍背,他仔细的辨认一下,甚至连这个印记是不是人的手印都无法确定。印记模棱两可,像是手印,但又隐隐有些区别。   卫八的衣服被河水浸透了,干脆脱了下来,把水拧干。   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远,也不知道地势是不是一直这样陡峭。如果地势仍旧如此,那么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失足落水,在这样的地方,功夫再好,下盘再扎实,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一旦落水,后果就难以预测了。   看到卫八肩膀上的手印,王换对这片河道,产生了一种恐惧。人就是这样,如果知道前面有一头猛虎,一只豹子,那么至少自己还有做准备的机会。恐惧,其实来自未知。   河道的河水里,究竟有什么?难道真是卫八所说的,鬼?   衣服无法烘干,只能把水拧了之后重新穿上,靠自己的体温慢慢捂干。等到歇了一会儿,卫八站起身,毫无俱意,招呼王换继续朝前走。   前面的路,依然非常难走,不过,两个人这一次加了一万分的小心,几乎是一寸一寸朝前挪动着。   借助各种手段,他们走过了这段很陡峭的路,前面的路稍稍平缓了一点,因为只有油灯和火把,所以也不知道前头的具体情况。   暗河似乎很长,一直在顺流而下,又走了一截,路变的非常狭窄,走在路上,暗河的河水就会拍打到脚面。两个人的鞋子都湿透了,穿着湿漉漉的鞋子,说不出的难受。   哗啦……   身旁的暗河好像突然泛起了一片水浪,王换顺势朝着河面望去的时候,陡然间又看到了一片影子。那团影子就在起伏的水浪之中,只闪现了一下,就淹没在水里。   但这一次王换看的比上一次清楚,他隐约察觉到,这团影子好像是一条鱼,一条很大的鱼。   暗河里有没有鱼,王换不确定,而且,他感觉这样的暗河里,是养不出那么大的鱼的。   “那片影子,好像是一条鱼。”王换对卫八说道:“很大。”   “是人,是鬼,是鱼,咱们迟早会知道的。”卫八似乎完全镇定了下来,朝着河面看了看,说道:“走到这儿了,难道还能返回去?这里即便是一条龙,也得朝前闯。”   卫八永远扮演者一个带路者的角色,在卫八的带动下,王换心里的紧张似乎减轻了一点。他们走过这条很窄的路,地势就又一次出现了变化。不过,这次的变化比较有利,路面不仅宽了,而且平坦,他们终于可以离这条见鬼的暗河远一些。   王换感觉,如果前面一直是这样的路,那么他们的行程就会很顺利。   然而事与愿违,这段平坦又宽阔的路面只维持了不到十丈远,等走到前面的时候,王换一下子呆住了。他看到了一个如同隧道一般的洞,洞完全阻挡了去路,暗河就是从这个如同隧道一般的洞里流过去的。如果想要继续前进,那么必须要通过这个洞。   在前方不远处,紧贴着洞的河岸上,并排摆着三条小船。船很小,和独木舟一样,船身涂着非常厚的桐油,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至今还保存的大致完好。   这个洞肯定有人呆过,这个隧道一般的洞,肯定也有人时常出入,否则不会在这儿遗留着几条小船。   卫八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径直走到小船旁边,似乎在挑选合适的船只,准备下水。   船都差不多,最多能坐四个人,两个人坐进去还算是宽敞的。两个人齐心协力把小船推到紧贴水面的地方,王换想要镇定,可是之前的所见所闻,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些许阴影。   这条暗河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而且一直在暗中的尾随他们。两个人走在河岸上,还算是安全,一旦下水,危险就成倍的增加。   可是,别无选择,还是卫八那句话,已经到这儿了,就绝不能退回去。   他们坐上船,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顺着水流的方向,就进入了洞中。这条隧道一般的洞也不知道有多长,朝前走了最多有四五丈远,在油灯的映照下,王换突然看到洞顶好像挂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那好像是一个特大号的蚕茧,就悬挂在上面,洞里没有一丝风,那团白乎乎的东西也静止不动。   放眼望去,这样的蚕茧,显然不止一个。卫八驾驭着船,放缓了速度,抬头看了看。   “别看了,从这儿冲过去吧。”   卫八还没有来得及答话,洞顶的茧子,突然开始抖动,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使劲的摇晃它们。片刻之间,一个茧子似乎不堪重负,从上面噗通落入河水中。   一个茧子落入河里,其余的茧子也都纷纷落水,转眼的功夫,六七个白乎乎的茧子全都掉了下来。   茧子在水中起起伏伏,但是,可能是浸透了河水的缘故,茧子慢慢的开始下沉。渐渐的就和流淌的河水混为一团,再也看不到了。   “那些茧子,在水里化掉了。”卫八盯着水面,对王换说道:“吃过龙须糖吗?比头发丝还细的糖,一入水就化的无影无踪。”   “龙须糖甜吗?”王换也死死的盯着河面,但是,他已经看不到那些茧子的去向了。   卫八放开手脚,想要全力的冲过这条隧道,然而,就在距离隧道的尽头大概还有两三丈远的位置,小船陡然间不动了。   这是极其诡异的现象,在激流之间,小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定住了一样,结结实实的停在水中。两旁的河水不断的流淌着,王换只觉得有点头晕。   这种诡异的现象,连卫八可能都没有经历过,他左右转头,朝着水面望去,哗哗的流水掩盖了一切,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水流骤然变猛,一团一团的水花在小船周围跌宕起伏。船很小,在水浪的涌动之下,立刻开始左右摇晃。但摇晃的这么猛烈,船还是定在原地。   水浪起伏之间,王换陡然看到了一条鱼的尾巴,那条鱼尾巴很大,在水中一闪而过。王换的眼神凝滞了,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观测没有错,这条暗河里,真的有一条鱼,很大的鱼。   现在观察到这些,估计已经迟了。王换还没来得及有多余的反应,小船一下子被掀翻了,两个人同时落水,那盏油灯也被水熄灭。   周围顿时变的一团漆黑,但是,黑暗只持续了短短片刻,随即,洞顶好像有一点一点闪亮的光,在不断的闪烁着。这可能是以前从这里通行的人留下的很特殊的照明工具,一点点的光,如同一团一团鬼火,让人胆战心惊。   可是王换已经来不及去考虑,洞顶的光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在翻落水中的那一刻,借助着洞顶的光亮,他隐约看见已经翻了个底朝天的小船船底,趴着几团小小的影子。   那些影子,如同一个一个风干了的尸体,还不是成年人的尸体,可能都是半大孩子。这些尸体,原本是在那些茧子里面的,茧子落水融化,就显露出了尸体。尸体的手脚都是蜷曲着的,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像是河里的泥螺一样,紧紧贴在船底。   这个时候,那条巨大的鱼尾突然从水中翻了出来,卫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掀到了小船的旁边。   附着在船底的几具小小的尸体,好像纷纷落水了,王换能看得见,在它们落水之后,就像是一条一条被晒干又获得新生的鱼,在水中游荡。   卫八一下子就被缠住了,即便他的水性再好,可是在这片昏沉的水域里,依然有些招架不住。   王换知道不妙,但不妙却来的这么快,他浮在水面上,还没想好是否要去给卫八帮忙,在翻滚的浪花间,猛然露出了一个硕大的鱼头。   干瘪瘪的鱼头,已经没有一丝活气了,可是,就是这条很大很大的死鱼,在水中兴风作浪。 第173章 大难不死   一条死鱼,却能在水中翻来覆去,这让王换非常不解。但是,王换随即就看到,这条死鱼,好像只是一张很大的鱼皮。   没等王换再看下去,那条大鱼就又闪入了水中。王换扭头看了看,不能再等了,否则的话,卫八可能就有危险。卫八有危险,自己也绝对不能独善其身。   王换拼尽全力,朝着那边游去。在他游动之间,那条大鱼又从水下猛冲了过来,王换躲避了一下,大鱼在前方猛然一转,半截身子都露出了水面。   这一次,王换终于看清楚了,这条大鱼,真的只是一个空架子,一定有什么东西躲在鱼皮里面兴风作浪。   可他没有选择的机会,一边是大鱼,一边是生命垂危的卫八,王换看到这不是真的大鱼时,反倒放心了一些。他对自己的水性还是有信心的。   王换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想要从水下潜游过去,然而,还不等浮出水面,那条鱼就横中挡在了身前。王换迫不得已,只能浮出水面,大鱼死死的挡着去路,显然是不想让王换敢去救援卫八。   王换试了几次,这条鱼,或者说躲在鱼皮里的东西相当的狡黠,它知道王换想要干什么,千方百计的在阻拦。   就这样来回试探了几次,王换都冲不过去,而且时间一久,王换就看出了一点端倪。   他发现这条鱼好像只是为了挡住自己,而不是把自己杀了。然而,卫八那边就不一样,险象环生。   这种区别对待的情况,让王换感觉到,卫八应该是得罪了鱼皮里的东西,对方跟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机会把卫八给弄死。   王换冲不过去,在这边干瞪眼。卫八那边的情况,的确已经非常危险。那几具小小的干尸从融化的茧子里挣脱,又浸泡在河水里,好像一下子拥有了生命和灵性。王换能看见卫八的身影在前方的水中上下起伏。   不过,卫八终究是卫八,在任何情况下,卫八都不可能束手待毙。他在陆地上如同一头猛虎,下水之后就如同一条蛟龙,身形依然那么矫健。   一团小小的影子从水下钻出来,风驰电掣一般的从后面冲向了卫八。人在水中的反应肯定会慢一些,动作也会慢一些,然而,卫八的后背似乎长了一双眼睛,他一回身,一把就抓住了那团小影子。   王换知道,卫八对什么东西都能下得去手,在抓住这团小影子的时候,卫八另一只手闪电般的搭了上来,扭着小影子的脖颈,猛一用力,小影子的脖颈咔吧一声,立刻被扭断了。   卫八随手一抛,把小影子丢到水中。脖颈被扭断的小影子立刻不动弹了,死气沉沉的坠入了水里。   卫八出手犀利,可小影子不止一个,在这样的环境里,只要一个疏忽,或许就会换来灭顶之灾。王换还是想要游过去,但那条鱼依旧挡在面前,来回几次,王换就有些急躁了。   就在这个时候,卫八在水面上浮动的身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一下,然后猛然沉入水中,等卫八沉水以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王换心急如焚,却想不出什么办法。   那边的水面,好像平静了,暗河的河水静静流淌,卫八不见了,小影子也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王换攀着洞壁,在水中稳住身形,他突然有种悲哀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卫八同行了这么久,已经变成了朋友。现在不知道卫八的具体状态,然而沉入水中那么长时间也没浮上来,肯定凶多吉少。这一刻,王换一下子泄气了,这一路的艰险,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如果没有卫八,王换感觉,自己在这条路上走不了太远,更走不到终点。   王换一泄气,沉浸在水中的身躯就感觉一阵冰凉,他的猜测没错,鱼皮里的东西的目标就是卫八,卫八沉入水里,王换却安然无恙,而且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鱼皮里的东西还是没有对王换动手。   一个人在心灰意冷的时候,或许就会忽略平时可能让自己惊恐,让自己喜悦的东西。王换的脑子一瞬间转动了千百次,各种各样杂乱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的闪现。如果自己从此一个人朝前走,可能要遇到更多的艰难险阻。他并不是害怕吃苦,甚至不怕丢命,他只是害怕自己全力而为,付出一切,最后却没有结果。   王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卫八沉入水中,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被水冲到了什么地方,想找也没法找。他缓缓的朝着前面漂去,这一次,鱼皮里的东西并没有阻拦。   王换在前面游,那条鱼就在后面跟随。王换知道对方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再加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丝毫都不去防备。他游过了这条隧道一般的洞,从这里游出去之后,河岸的地面又变的宽阔,平坦,比之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王换慢慢的爬到了河岸上,河岸黑漆漆的一片,他从身上取出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香烟跟洋火,划亮一根洋火,然后点燃了火把。   火把在燃烧,仿佛一团漆黑之间的太阳,光芒四射。他看见那条鱼也靠近了河岸,似乎正在全力的朝河岸上爬,却力有未逮。   王换没有动,就在静静的等,他知道,自己不用去追查,鱼皮里的东西现在已经达到了目的,一定会自己现身的。   他拿出香烟,点了一支,刚才在水里的时候,还没感觉那么冷,反倒是上岸了之后,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在周身上下到处蔓延。   果然,鱼皮爬到河岸上一半儿,里面的东西好像就爬不动了。鱼皮很大,估计得有一丈长,但鱼皮里的东西显然没那么大的体型,在水中还可以,一上岸,就带不动这张巨大的鱼皮了。   这个时候,王换看到死鱼硕大的鱼头动了动,紧跟着,鱼嘴也张开了一半儿。鱼嘴张开一半,随即就从里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王换眯起了眼睛,觉得有些诧异,因为他看的很清楚,这颗毛茸茸的脑袋,显然是那只老狐狸。   老狐狸是六指的爷爷养在这儿的,岁数也很大了,简直快要成精。王换从这里离开,去雾蒙山找六指,这边的情况就一无所知。卫八告诉六指,他爷爷的死讯时,王换也疏忽了,忘记了那只老狐狸。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六指的爷爷死了,但这只老狐狸没有死,而且,不但没死,反而一路寻找机会,想要做掉卫八。   如今,老狐狸设计做掉卫八,终于上岸了。   鱼嘴张开的不大,老狐狸钻出来有点费劲,用了用力气,才勉强钻出小半截身子。王换察觉到,这只老狐狸的状态似乎也很差,本来就到了快死的时候,刚才又拼尽全力在水中阻拦王换,到了此时,它也如同强弩之末。   就在老狐狸想从鱼嘴里钻出的一刻,后方的水面猛然窜出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在水里隐忍了很久,一直没有露头,直到老狐狸被卡在鱼嘴里,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的时候,人影才骤然出手。   在人影跃出水面的时候,王换已经看到,那赫然就是沉水许久不见踪影的卫八。看见卫八,王换死灰一般的心里,似乎重新升腾起了一股火焰,而且,他感觉身躯也没有那么凉了,好像有一股热流,在急速的流淌。   卫八很会抓时机,这个节骨眼,正是老狐狸难以招架的时候,卫八从水中蹿上河岸,二话不说,一把就捏住老狐狸的脖子。老狐狸挣扎了一下,仅仅一下,卫八就不再给它任何机会,另只手一发力,直接把老狐狸的脖子给扭断了。   断了脖子的老狐狸,就像是一只软踏踏的皮偶,脑袋也跟着耷拉了下来。脖子断了,就绝对不可能再活下去,卫八下手不仅准,而且狠,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卫八喘了口气,甩了甩头上的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这一番生死搏斗,对他来说也很够呛。他一步一步走到王换身边,坐了下来,从王换手里接过抽了一半的香烟,猛抽了几口,又咳嗽两声,吐出带着河水的唾沫。   “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卫八叼着香烟,龇牙咧嘴的笑了笑,对王换说道:“如果不是这样,肯定没办法引它上钩,这只老狐狸,精明得很。”   “你是不是刚才就知道,这条鱼是死的,鱼皮里面是老狐狸?”   “知道的时间不久,我原先真的以为,水里是鬼。”卫八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说道:“这些黑印,是带毒的,只不过,我吃过路修篁当年留下的长清丹,长着黄金骨头的人不会中毒。”   卫八就是肩膀上被留了一个像是手印一般的东西时,才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一直没有说,可能是害怕影响王换的情绪。   王换不做声了,自己也跟着抽烟,两个人各抽了两支烟,王换才把手里的烟头丢到了河里,很认真的问道:“六指的爷爷,是不是你杀的。” 第174章 蒙蔽   听到王换的话,卫八依然在笑,但是脸色多少有那么一点不自然。他毕竟是个人,不是完美无缺的。   卫八没答话,只是笑着抽烟,看到这里,王换已经知道了,卫八等于默认,默认是他杀了六指的爷爷。   事情很明显,王换和卫八之前跟六指爷爷说和了之后,那条老狐狸就一直呆在船上,没有多余的举动。但是王换带着六指回来,却听到了六指爷爷的死讯,如果六指爷爷真的像卫八说的那样,是病死的,或者衰老而死,那么这条老狐狸也不可能死抓着卫八不放。   “干嘛要杀了他?”王换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卫八这个人的优点还是多于缺点的。只不过,王换本身是个不嗜杀的人,所以,卫八的举动让他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   “我没得选择。”卫八叹口气,嘴角挂着残留的一丝笑意,说道:“他不死,我就要死。”   王换当时离开这里,去带六指回来的时候,在狗镇那边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去了雾蒙山,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心里虽然急,却赶不回来。   王换发生的事情,卫八和六指爷爷都不知道。最开始的十来天,六指爷爷还是满怀希望的,觉得很快就能看见自己的孙子了。但是时间过的一久,他就开始不淡定,继而开始猜疑。   六指爷爷每天都要询问卫八,王换走到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能带着六指回来。卫八只能回答不清楚,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这本身是很正常的回答,卫八也没撒谎,但六指的爷爷接受不了,他慢慢的开始怀疑,怀疑王换和卫八串通好了,一起骗他。   不知道是六指的爷爷老糊涂了,还是思孙心切,在这样的状态下越来越焦躁,每天都闲不住,在船上走来走去,不断的把船靠岸,然后再划到湖心,然后再靠岸。   到了后来,六指爷爷可能断定,卫八和王换是在欺骗他,为的就是博取他的信任,然后夺走他的东西。卫八为了大局,一直在解释,在忍耐。但六指的爷爷认定的东西,就不可改变,他已经坚信,自己被欺骗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个人终于爆发了很严重的冲突,就和卫八说的一样,他如果不下死手,那么六指的爷爷就会杀掉他。   “就是这回事。”卫八也把烟头丢到了河里,说道:“那条老狐狸跑了,一直没有露面,我每天都得提防他,但又不敢离开这儿,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等说完这些话,王换沉默了,他本来是生卫八的气,感觉卫八这么做,有些过分了。然而,换做别人,身处那种你死我活的环境里,可能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件事是过去了,但是,王换又想到了六指。如果六指爷爷不是病死的,那么,他在临死之前肯定不可能托卫八转交给六指那张纸条。   “你把六指弄到哪儿去了?”   “一个朋友那里。”卫八见王换已经把什么都看破了,也就不再隐瞒:“你放心,他过去之后,肯定会很安全,没人把他怎么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王换刚刚压下来的心火,似乎噌的一下又跳了起来:“他是我带出来的!我答应带他去找他爷爷!你却……”   卫八也不吭声,任凭王换指责,等到王换说的没有力气的时候,卫八才开口。   “六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未雨绸缪,我们现在就要把他掌控起来。你知道不知道,六指肯定有用,否则这么多年,但凡在这条路上走过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在追查六指后裔的下落。若是没用,他们费力气找六指干什么?”   “我不管他有什么用!我答应过他的事,就要做到!”   “那这条路,你还走什么走,现在回去好了。”卫八并不动怒,只是看着王换激动的有些失去理智,不由的也拔高了声音:“如果这条路的尽头,有一道锁着的大门,那六指很可能就是开门的钥匙!你没有钥匙,还想进这道门吗?”   王换知道,卫八说的很对,一点都没错。只是他的良心上过不去,六指之前跟自己闲聊的时候讲述过,六指家族的人,命运一般都比较凄惨,他自己能活成这个样,已经知足了。   这个家族的人,真的凄惨,六指爷爷在风浊残年的时候横遭不测,六指还年轻,但是,只要按照卫八给他的地址去了,一定会被控制起来,从此失去自由,跟自己的妻儿失散。   这种结局,不要说自己去经历,就算想一想,也会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心里憋屈的慌。   “你尽可以放他回家,只要跟他说清楚,以后有事的时候,希望他能帮个忙,他不会拒绝!”王换还是觉得卫八这种手段太过分,甚至可以说残忍。   “把他放回家,如果有人捷足先登,先找到了他,然后呢?”卫八说道:“当时在西头鬼市的时候,你不会一点不知道,巴家的人就一直在找六指,你难道不清楚?”   “巴家是巴家,我们是我们,如果这样做,那我们和巴家还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这样想,我劝你趁早回家去,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再走下去了。”卫八似乎对王换的话有些不屑:“只要你能成功,别人看见的,就是你成功时的样子,谁会管你为了成功做了些什么?这条路上,没有善人,善人都死绝了。”   卫八的话说完,王换竟然无言以对。   这个世上,真有的对错吗?如果有对错,那自己现在所作所为,究竟是对,亦或是错?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初心,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要做一个好人,做一个从不会伤害别人,欺骗别人的人,那么,就在江湖里混不下去。   最要紧的是,他要救秀秀,要救那个让自己朝思暮想又魂牵梦绕的人。   “就这样吧,我知道你心里的执念。”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放缓了语气,说道:“如果这个执念一直在,你迟早会真正成为一个江湖人。有些时候,人是要不择手段的,否则,你就活不下去。”   王换吸了口气,他不知道卫八这句话是对的还是错的,但是,他能预见到,执念在自己心里太深了,自己可能真的迟早要变成一个十足的江湖人。 第175章 大门   一番交谈,王换心里的火气,渐渐的被浇灭了。六指一家的命运,似乎已经成为定局,无法更改。王换只是觉得良心过不去,以后若是再有机会,他怕自己没脸去见六指。   “走吧,还想什么?”卫八挺起身,老狐狸如今也被除掉了,这条路,暂时应该没有阻挠,可以继续向前。   “没什么,我只是……”王换跟着站起来,把随身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一边整理,一边说道:“以后再跟六指见面,我没脸……”   “混江湖的,要脸做什么?走。”   卫八看起来很高兴,心情也不错,估计是因为说服了王换而喜悦。地下河变的静悄悄的,河岸也拓宽了,而且平坦,走在上面不用费什么力气。在卫八看来,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一路顺利。   两个人一直顺着地下河在走,地下河有多长,他们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大约两三百丈远,曲曲折折的地下河,似乎在前面流到了一片深谷中。   走到跟前的时候,他们发现,前方真的是一片深谷。很宽阔而且很深邃的一片深渊,地下河流入深渊,在深渊底部重新汇聚。王换左右看了看,到了深渊跟前,前后已经没有路了。   他们开始沿着深渊走,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么就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地下空洞里,会有如此广袤的一片深渊。深渊的边缘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不过,紧靠想象就能判断出来,很多年前,那个神秘的道士路修篁,一定在这儿逗留过。   路修篁留下的一切,似乎都带着一种魔力,在吸引着卫八。他一边走,一边看,深渊下面漆黑一团,除了模模糊糊的流水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们走了没多远,就发现了一座横亘在深渊上方的桥,等走近了之后,王换才看清楚,其实这并不是一座桥,只是横跨在深渊上的一道如同屋脊一般的石梁。石梁是天然的,在路修篁那个年代,如果想在这样的深渊上方搭一座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道石梁,就是唯一可以朝前继续走的路。两个人在石梁这边看了看,石梁大概有两丈宽,一直延伸向前方,走在上面应该是很稳当的。   卫八照例走在了前面,不过,在这道石梁上,没有什么可探索的东西,笔直的石梁横贯深渊,只管顺着走就是了。   他们一边走,一边一前一后的猜测,商量,不知道为什么,等走上这道石梁,再看看身侧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时,王换总觉得,他们应该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石梁走的的确很稳当,等走过这道大概有十三四丈长的石梁之后,去路被挡住了。   他们手持的火把能燃烧很长时间,但缺点就是火团比较小,光照范围有限,必须得走到跟前,才能看清楚前方的情景。卫八拿着火把,朝前面仔细的张望了一眼,身子就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你看,前面是什么……”   王换朝前走了两步,顺着卫八的目光望去。石梁的尽头,地势依然非常的险峻,尽头那边耸立着一道很高,也很厚的大门。   古朴,沉重的大门,如同一座雄山,在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沉睡了无数岁月。只要一看到这道门,就能感受到一股时间和岁月的气息。   卫八感应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又朝前走去,直接走到了这道大门跟前。在他们走过去的一刹那间,王换突然感觉卫八之前跟自己说的话,应该是没错的。   那个六指,一定有用。   这道青铜门很光滑,但是,就在门上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手掌印。手掌印是直接铸造在青铜门上的,大约有两寸深。   这是一个六指的掌印,王换能看见手印的小指旁边,还有一根形状比较奇怪的六指。   王换曾经很认真的观察过六指的手掌,他可以肯定,这道青铜门上的手印,就是六指的手印。   一道门上,留下一个这样的手印,是什么原因?   卫八暂时没有考虑那么多,自己认为六指肯定有用,却完全没想到六指的用处会来的这么快。如果早知道会遇见这样一道门,说什么都得把六指留下来。   “看看,我说对了吧。”卫八转头对王换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说,要是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道门,六指就很可能是钥匙,现在,咱们真的遇见了一道门。”   青铜门是关闭着的,严丝合缝。在很久远之前的时代,冶金技术能铸造出这样沉重而且精密的门,不得不说是个奇迹,站在门边,无法透过门缝看见门后的情景。   两个人试着推了推,大门沉重如山,不是人力所能推开的。   王换感觉,卫八的话真的说对了,这道青铜门看不见门锁,除了门上的那个六指手印,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没有门锁,就没有真正的钥匙,开门的秘密,显然就在那个手印上。   手印和真人的手印一样大小,王换看着手印,就在忍不住想,想着如果把手放进这个手印里,会发生什么?   大门的位置,选的非常好,没有谁能躲过这道门,继续向前。唯一前进的道路上,就有这样一道大门挡住了去路。留下这道门的人,显然是不想不相干的人越过这道门。   卫八一直在咂嘴,可惜把六指先给支走了。有些事情,不用看见就能推测出来,只有六指把手放在这个手印里,才会发生一些事情。但这种情况是想象不出来的,如此沉重的青铜大门,仅仅靠一个人把手放进去,又能出现什么变化?   “我来试试吧。”王换朝前走了一步,伸出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大小正合适,虽然我不是六指,但是在这儿试试也好,最起码有个准备。”   卫八不知道同意不同意王换的想法,试一试是无所谓的,反正青铜门的手印就在这里。但卫八考虑的是,随意把手放进手印,会否引发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哗啦……   卫八还没有说话,立刻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和王换同时听到了一阵声音。   那道声音,像是来自很远处,又像是近在眼前。 第176章 搬救兵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任何异样的声音都会引起王换和卫八的警觉。他们立刻停止了交谈,侧耳倾听,想听听声音的来源。   声音的来源,依然那么缥缈,凭卫八的耳力,居然听不出声音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那似乎是一阵铁索抖动的声音,哗啦哗啦的。王换又分辨了一下,他觉得声音似乎是从这道沉重的大门后面传来,但是又像是从下面漆黑深邃的深渊中传来。   等王换再想分辨时,声音消失了。他仔细的听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但是,这声音一消失,就好像绝迹了,无论如何凝神去听,也听不到一丝一毫。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声音,让人心里没底。而且,声音不会无缘无故的发出,必然有外力的影响。他们站在这道青铜大门跟前,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外力引发了这阵声音。   哗啦……   就王换和卫八脸对脸的那一刻,消失的声音,陡然又响了一下。随着这阵如同铁索在抖动的声音传到耳边,王换整个人都好像萎缩了一圈。   这一次,他听的比较清楚,那似乎就是铁索在颤动的声响。而且,这轻微又缥缈的声响,就如同死神降临,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王换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当时他在狗镇遭遇七星滩水鬼的追杀时,在狗镇意外的发现了那个见鬼的鬼市时,他都以为,那是自己一辈子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   然而,等听到这阵铁索抖动的声音,王换才真正醒悟过来。跟铁索的声音相比,狗镇的事情,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   这种让人深入骨髓的惊恐是不可抑制的,王换暗暗咽了口唾沫,转头看看卫八。   卫八更干脆,直接拉着王换朝回走,两个人又从石梁的一端回到了起点。   “我害怕了。”卫八蹲在深渊的边缘,仿佛心有余悸一般的望着远处的青铜大门,说道:“骗你是孙子,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王换点点头,心却在不停的发抖。卫八也有这种感觉,那么就说明自己的感觉应该是正确的,那阵缥缈又轻微的声音,所代表的是一种极度的危险。   最要命的是,他们偏偏猜不出来,那声音到底是如何发出的,而声音带来的危险,又是什么样的危险。   “咱们不要胡乱尝试了,毕竟只有两个人,如果真折在这里,连个回去报信的人都没有。”卫八回过头,说道:“不过你别误会,我不可能打退堂鼓,我觉得,应该更稳妥一点。”   卫八的意思是,回去找人,至少要组成一个队伍,有几个人,然后才能再次到这儿来。人多力量大,更关键的是,人多了,相隔一段距离,最起码不会死绝。   卫八有几个朋友,隐藏的很深,平时从不联络,除非是有很要紧的事情。王换知道,很多江湖人都有自己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把底牌全都亮出来。   卫八跟着大老板做事,一举一动都要经过老板的同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板是不允许卫八有自己的秘密,也不允许卫八有自己的班底。所以,卫八说要去找人,就证明他已经准备孤注一掷了。   “六指,是不是就是被你骗去找那几个朋友了。”   “别说的那么难听,不叫骗。”卫八惊恐过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咧嘴一笑:“那叫计谋。”   两个人做好了打算,迅速离开了此地。说实话,如果不是非走这条路不可的话,那么,王换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到这个地方来。   那阵铁索的声响,已经深入骨髓,深入心扉,给王换烙上了一个磨灭不去的恐怖的印记。   回去的路,他们走的比较顺利,沿途能清除的障碍都被清除掉了。神秘的路修篁,当年一定不想让人找到这儿,即便被人找到了,也不想让人走的太远,所以留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东西大部分都不管用了。   “我走这条路,是为了救人。”王换说道:“我以前告诉过你,所以,我才会锲而不舍。”   “记得,你要救自己的女人,你跟我说过。”   “那就是我心里的执念,为此,就算丢了命,我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也这么固执?”   “你啊,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用自己的脑子去看待所有人。”卫八叹了口气,久久不语,他似乎在回想什么,追忆什么,很长时间之后,卫八才重新开口,等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竟然带出了一丝非常非常罕见的伤感:“只有你心里有执念吗?”   “你也有?那你的执念是什么?”   “如果你一家老小十多口人,都因为一件事而死去了,那么你会怎么做?”   王换知道,落马湖卫家,当年也是地方的豪强,势力很大。但卫家败落的太快了,莫名其妙的,所有的人好像一夜之间都死绝了。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江湖谜案,谁都不可能知道真正的谜底。但卫八是个例外,他就是卫家的人,卫家发生的一切,卫八都经历了。   王换在等着卫八讲述,他知道,他把卫八当成伙伴,卫八可能也把他当成伙伴。江湖中的伙伴,即便处的再好,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完全说出来。只是偶尔,当自己真的觉得孤苦的时候,可能会吐一吐苦水。   卫八显然不想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反正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一家人都是因为走这条路而死的。卫八不愿意放弃,放弃就意味着懦弱,意味着认输。一旦认输,卫家的人,就等于白死了。   “我没有经历你家的事,但是我能体会你的感受。这个执念,是一辈子都消弭不掉的。”王换拍了拍卫八的肩膀,说道:“时间久了,淡忘一些,可能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用拿话来安慰我,更别同情我,可怜我,我不想做一个可怜人。”卫八很认真的对王换说道:“你知道吗,可怜人要么会变的更可怜,要么会变的更可恨。” 第177章 临死一面   卫八的话,触动到了王换。有些老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就比如西头鬼市烟栏里的老烟客,一个个穷的只剩下一条烂命,平时除了想办法吃烟土,连饭都吃不上。   老烟客宁可不吃饭,也要把仅有的一点钱拿来吃烟土,穷困潦倒,一言难尽。   但他们可怜,同样可恨,可恨,又同样可怜。   王换很理解卫八的心情,卫八一辈子都不愿意做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两个人不想耽误时间,所以走的比较快。路都是走过的,对他们这样的老手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迟滞。很短时间,他们重新走回了地下湖。   王换看到了地下湖里的那条船,船孤零零的漂荡在水面上,随着缓缓的水流,慢慢移动。   六指的爷爷死了,老狐狸也死了,这片地下湖就恢复了平静。可是,王换看到那条船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他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六指的爷爷似乎仍然站在船头,不住的眺望,眺望这片地洞的入口,渴望着自己能把他的孙子给带回来。   “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六指对这件事有用,就尽他的用处,但除此之外,不要伤害他。”   “他是个宝贝,你不用说,我也不会让他死的。”卫八笑了笑:“你要是出家,一定能做一代高僧。”   他们从这里返回地面,外界依然静的一塌糊涂,这片山地,好像以后永远都不会有人来了。从这里回到内地的路,王换走过一次,他们必须得再准备一些干粮,否则,沿途很远都找不到可以补充食物的地方。   他们重新回到了山外的那个小村子,找到了山妮家。但是,这一次到了山妮家,见到山妮的父亲时,山妮的父亲蹲在房门外,自己不断的闷头抽烟,情绪显然低落到了极点。   经过询问,他们才知道,山妮得了急病,什么药都治不好,现在只剩下了一口气,可能熬不过这一两天了。家里人没有任何办法,请来的大夫都是白花钱,啰嗦一堆废话,留下一堆无用的药材。   山妮虽然很土气,但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山妮若是没了,她爹娘的心情,可想而知。   听到这个消息,王换顿时把干粮的事情给丢到了一边儿。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人家准备干粮,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因为之前有过接触,王换拿了两块大洋,交给了山妮爹。山妮爹道了谢,但是收下大洋的时候,显然没有前两次那么愉快。   两个人准备转身离开,到村子里别的家户去说干粮的时。山妮爹把他们送到门口的时候,山妮的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   山妮的母亲两眼通红,可能一直都在不停的哭。她叫住了两个人,等王换和卫八停下脚步时,山妮的母亲对王换说道:“好心人,我家妮子不行了……她想……想和你说句话……”   王换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前两次来到山妮家里的时候,山妮对卫八很中意,还询问过卫八肯不肯做上门女婿。他没想到,山妮临死之前,想见的人不是卫八,而是自己。   王换没有拒绝,很多事情冥冥中都有定数的。他偏偏来到这个地方,偏偏结识了山妮一家,又偏偏在山妮快要咽气的时候到了这儿,除了天意,王换想不出更好的解释。   而且,他心里有些好奇,也有些怪异,他不知道山妮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想见见他。   山妮的母亲把王换带到了屋子里,屋里飘散着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一点别的说不清楚的味道。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能嗅出一股奈何桥黄泉路的气息。   山妮躺在床上,这短短一段时间,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瘦的皮包骨头。王换看见山妮的时候,就感觉是一个鬼躺在床榻上。   山妮的母亲把王换带进来之后就离开了,乡下人很保守,不过,在山妮要死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了,山妮可以把自己所有想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   “山妮。”王换坐到了山妮身边,说道:“我来看你了。”   “我记得你……”山妮瘦的不成人样,但是看见王换的时候,猛然就精神了,她还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过,力气不够,王换扶了一把,让她靠着枕头,依在床头。   “好好养身子,你这病,没事的,吃着药,慢慢就好了。”王换以前感觉,人在落难时,别人言语上的安慰都是白费,因为落难的人需要的是实质的帮助,而不是几句空话。他一直觉得这样的安慰非常无聊,可是,等自己坐在一个要死的人面前时,他突然觉得很无力,突然觉得自己除了说两句安慰的话,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转移话题:“你相中的那个大哥,就在外头,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之后,大哥就来了,没准,他还真的会倒插门留在这里。”   “不了……”山妮笑了起来,尽管没有人样了,但笑容却是那么淳朴,她一边笑,一边轻轻的咳嗽:“大哥再来,就见不到我了……”   “你有什么话想说的?我把他喊进来?”   “不……这个时候见他,我也没什么好说,以后都见不到了,再见最后一面……除了自己难受,又能怎么样……”   王换叹了口气,人在临死的时候,好像一辈子都转不过来的弯儿,猛然就转过来了,一辈子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山妮,那你叫我进来,是有话想说?还是有什么事,要托我替你去办?”王换不知道说些什么,虽然跟山妮家只是数面之缘,不过他决定了,山妮如果临死之前有什么嘱托,他在能尽力的情况下,一定会尽一份力。   “没有,我只是……只是知道你来了……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问吧。”   山妮还没来得及再开口,突然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这种咳嗽是止不住的,好像随时都会把肺给咳出来。   噗!!!   咳的太厉害了,山妮陡然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在山妮的嘴唇边缓缓的流动,衬托着她瘦的皮包骨头的脸,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我只是想问你……”山妮大口的喘着气,任由嘴边的血滴啪嗒啪嗒的低落到枕头上:“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被吊在树上……” 第178章 噩梦之言   听到山妮的话,再看到山妮此刻的样子,王换突然间感觉头皮发紧,就好像有一只虫子钻到了自己心里,不停的爬动,难受到了极点。   “你?说什么?”王换问道:“谁吊在树上?”   山妮已经说不出话了,不停的咳嗽,咳嗽到后来,血就和泉涌一般,不断的从嘴里喷出。短短几分钟时间,她好像把自己仅存的一丝活气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软踏踏的歪倒在了床上。   王换的头皮一直是紧的,因为他察觉到,山妮可能断气了。他急忙起身把山妮的父母给叫了进来,自己站到了门口。   随即,屋子里传出了山妮母亲凄惨的哭声,山妮爹慢慢的蹲在床边,抱着自己的头,身躯在轻轻颤抖。   人死了,再也救不活了。此时此刻,王换站在屋门外,昏昏沉沉的,那种恶心,难受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甚。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卫八察觉王换的脸色不对,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死人临死前,一般没有什么好话。”   “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吊在树上。”   “她这么问了?”卫八皱了皱眉头,又想了一会儿,说道:“咱们来之前,她其实已经死了。”   卫八说,山妮其实是个命很硬的人,本来应该活的很久,但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他们来之前,山妮的魂已经散掉了,只是人还没有断气。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恍惚中看到了人死之后要走的那条路。   “她自己的魂儿散了,可能临时又被什么东西给附了体。”卫八直接把王换拉到了院子外面,说道:“被乱兵还有土匪洗劫过的村镇,很多人都是被吊死的。”   混乱的年头,人命如草芥,有时候溃散的乱兵还有凶残的土匪进村杀人抢东西,为了防备报复,一般都会把村里的男人杀了。杀人的时候,开枪浪费子弹,刀砍又血肉模糊,所以他们基本都选择把人吊死。   卫八以前就见过被乱兵洗劫后的村子,那种惨状,言语无法形容。山妮家这里,以前很可能也经历过这种事情,否则,山妮临死的时候,是看不到那么多人被吊死在树上的情景。   卫八的解释,王换不能说不信,但也没有全信,他的心又乱了。山妮临死前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这个无可厚非,或许有可能。毕竟天下之大,很多奇怪的事情本身就无法解释。   但最关键的是,山妮为什么要问王换?有卫八在,而且卫八还目睹过这种惨状,她却不问,偏偏要询问王换?   王换只觉得,这个村子似乎也不能呆了,必须赶紧离开。   他们两个没有再打扰山妮家人,迅速离开,又到了同村另一户人家,拿了钱,让对方准备干粮。这户人家有一些已经发干的馍馍,王换根本不在意,也不嫌弃,等不到临时再去蒸杂粮馍馍,把这些现成的干粮拿走,一口气远离了小村。   一直走出去很远,王换的眼前还始终漂动着山妮临死前的模样。他走着走着,就蹲在地上,干哕了一阵。   卫八的心理承受能力比王换强的太多了,他感觉这并没有什么,但王换好像就受不了,备受煎熬。   王换干哕了一会儿,觉得舒服了些,起身又走,一口气远离小村三四十里,才放慢了脚步。   这是个让人很不舒服的事,不过,却没有带来什么后续的影响,他们一直赶路,赶到了七星滩。七星滩已经平静了,十三水鬼被马王爷一网打尽,这片河滩,再也不是之前那块凶险之地。   走到七星滩,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马王爷,也想起了狗镇。有马王爷的山旗,一路畅通无阻,中间还遇到了马王爷的人。王换问了问,对方说,马王爷现在专门在狗镇那边盯着,已经很少回七星滩了,七星滩这里换了个头把子,不过还是马王爷的人。   说到马王爷,又说到狗镇,王换的心,产生了一丝波动,他原本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去狗镇,要把狗镇发生的事情全都忘的干干净净,可是这一次回归的途中,或许是卫八在身边的原因,让王换的心又躁动了。   他还想到狗镇去看看,去看看那个诡异的狗镇鬼市。   王换把自己的想法给卫八说了,卫八虽然急着赶路,不过还是给了王换面子,答应一起跟着去看看。   王换立刻带着卫八前往狗镇,到狗镇附近的时候,恰好又遇到了集市。王换当时在狗镇呆了一段时间,而且一直跟马王爷联手做事,狗镇里的有心人肯定记得王换。   这一次,王换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跟马王爷碰面。他只是想看看狗镇鬼市,仅此而已。所以,王换在集市上找了个卖毡帽的小贩,买了对方一顶帽子,把自己的脸盖的严严实实。   戴着帽子,王换领卫八进了小镇。现在时候还早,他们先找了个馆子吃了顿饭,然后找地方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山妮临死前的话,就好像一句魔咒,彻底的缠住了王换。王换只要一闭眼睛,仿佛就能看到山妮临死前苍白又沾满鲜血的脸,能看到山妮说的很多树,树上吊着很多人……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让王换心惊肉跳。   到了晚上,卫八醒了,又在街边卖羊杂的宵夜摊子上吃了一顿,还喝了差不多一斤白酒。吃饱喝足,磨磨蹭蹭的转悠了一会儿,夜就深了。   王换带着卫八朝着狗镇的东边走去,他已经跟卫八说了上次自己的所见所闻。   其实,连王换也不知道,自己到这边来,究竟想要看到些什么。   狗镇的东边,寂静如昔,好像所有的生机全都灭绝了。他们出了东门,又朝前走了一阵子,王换暂时没有看到缥缈的鬼市灯火,也没有看到鬼市的入口。   他只看到了一棵枯死的歪脖子树,孤零零的耸立在这片苦寒之地。   这个时候,卫八又皱起了眉头,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对王换说道:“你没事吧?”   “我?我能有什么事?”   “你要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是山妮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卫八指着前方,说道:“这里有狗屁的鬼市,不过,我能看见,这里全都是吊死的人。” 第179章 衣角   卫八的这句话像是埋怨,却一下子点醒了王换。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醒悟过来,自己到狗镇,到底想要看些什么?   狗镇鬼市的来历,马王爷之前已经跟自己说过了,自己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到这边来看看。   “走吧。”卫八拉着王换转过身,朝着来路走去:“这里阴气很重,呆的久了没有什么好处。”   夜风如刀,刮在脸上,走了一阵,王换就彻底清醒了。狗镇鬼市,并不存在,这里只是一个乱坟岗而已,仅此而已。   “你能看到这个地方以前被吊死过很多人?”王换清醒了之后,就对卫八表示了钦佩,狗镇的历史,很少有人知道真相,即便真相流传,也仅仅只在几个狗镇的头面人物心里。   这些头面人物,不会把真相说出去,那样只会扰乱民心,狗镇好不容易靠狗场发展到了现在这样子,那些大老爷们,还想靠着狗镇捞钱。   而卫八只看了看,就把狗镇东边吊死过很多人的事情说了出来,让王换感觉意外。   “我的眼睛,偶尔能看到些东西,但也只是偶尔。”卫八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我从来不敢完全靠自己的眼睛去分辨事物。”   卫八他们这种做土龙的人,如果是一个比较大的家族,或者团伙,就必须要培养一个专门负责观察的人。这种人在土龙这一行里,叫做“带眼”。   这样的人不是天生的,毕竟天生的带眼非常非常罕见,一般都是靠后天培养而来。培养带眼很费力气,而且成功率不高。小孩刚刚出生,直接就被送到一间不见阳光的屋子里,门窗紧闭,屋子里只点一盏掺了尸油的灯。灯火非常昏暗,小孩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这在土龙的行话里,叫养眼。   这种环境要从刚出生持续到十岁左右,因为从小就没见过阳光,只看尸油灯的灯火,所以这种人的眼睛很贴近阴气,用老百姓的话来讲,就是可以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做土龙的人常年累月都在地下活动,跟古墓尸体打交道,所以这种带眼的用处非常大。   然而,那样恶劣的环境,一般的孩子都活不到十岁,偶尔有活到十岁的,也会因为身子先天缺乏阳气,而非常虚弱,寿命不长,能活到四十岁,就算是奇迹了。   所以,带眼是很悲惨的,可是,又是一个土龙家族不可或缺的关键角色。   卫八刚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想把他培养成一个带眼,卫八上面有七个哥哥,但卫八的父亲心疼儿子,不舍得把儿子培养成寿命不长的带眼。   但一个土龙家族,必须有一个嫡系的带眼,这是最关键的因素,所以到卫八出生之后,他父亲狠狠心,把卫八送到了尸油灯屋。   卫八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大概一年。不过,等到卫八一岁的时候,他父亲越来越喜欢他,不忍心让卫八短寿,所以打消了原来的念头,把卫八给接了出来。   有这一年的经历,卫八不是真正的带眼,但眼睛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异样的东西。只不过,这种偶尔只是偶尔,不能当成自己的特长,卫八从来不靠这个吃饭。   幸亏,卫八的父亲当年打消了培养卫八的念头,才让卫八可以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活下来。否则的话,卫家前些年遭难,卫八必死无疑。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卫八走着路,劝道:“我要劝你一句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是正事,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儿,先朝后放放吧,以后你有的事时间搞这些鸡零狗碎。”   王换没有出声,不过,他这一次是真正打定了主意,狗镇,会消失在自己的记忆里。   卫八和王换当夜就离开了狗镇,奔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这一次要去的地方,对卫八来说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他最后可以依靠的底牌,那几个朋友,都是铁杆,死一个少一个,卫八要对他们负责。   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卫八还是没有跟王换说,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不过,即便卫八不说,离目的地越近,就越明显。他们一起来到了河南,在一处山口进入了太行山。   相对来说,太行山要比雾蒙山好的多,路可以走,而且环境也没有那么凶险复杂。   他们一共走了四天,在第五天上午的时候,来到了太行山腹地一个叫廖沟的地方,这里原本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因为山里太闭塞,什么都不方便,恰好十几年前,一个廖沟的年轻人出去闯荡,闯出了一片天地,全村人都去投奔他了,在外面过的很好,比在廖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没有人再回来,这里就变成了一个荒芜了十年的村子。   村子里的房子十年无人修缮,已经非常残破。到了这时候,即便卫八不告诉王换,王换也知道了,他的那几个朋友,就躲在廖沟。而且,卫八当初给六指的那个地址,也是廖沟。   算算时间,六指现在肯定已经到了廖沟。   卫八的神情,变的轻松愉悦起来,毕竟走在一片风波的江湖路上,劳心费神,要一直跟人勾心斗角,在这样的环境里,能见到几个铁杆朋友,说说心里话,好好喝一顿酒,那是很美的事情。   卫八带着王换,来到了廖沟村里最大的一个院落,院子坐落在全村最宽敞最平坦的一块地皮上,院门是敞开的,卫八兴冲冲的走到门口,立刻顿时了脚步。   王换在卫八身后,他看见空荡荡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根一人来高的木杆,竖在院子正中。木杆上,帮着一片靛青色的衣角。   卫八沉默了,脸上的轻松和愉悦立刻化为了一片阴云,他盯着木杆上的衣角看了一会儿,慢慢的转过了身,一步一步,朝着出山的路走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王换追上去,询问卫八。他知道肯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很严重的事,能让卫八变脸色的事情,可想而知。   “我只有一条路,你有两条路。”卫八头也不回的对王换说道:“要么,你自己去逃命,要么,就跟我一起回西头城。” 第180章 宵夜   “为什么要回西头鬼市?”   “你看到院子里那根木杆上的衣角了吧?”卫八走的很快,一边走一边说道:“娄双龙来过。”   王换并不知道娄双龙是谁,卫八解释了,他才反应过来,娄双龙就是阿龙,也就是大老板身边的青衫随从。   王换跟阿龙打过一些交道,不过交往不深。在他的印象里,阿龙是个沉默稳重的中年男人,而且身手很好。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当时帮着十三堂和王换说和,就是阿龙出面安排的。   一听到阿龙的名字,王换立刻明白了,卫八隐藏在这里的底牌虽然隐秘,但终究还是被大老板察觉了。阿龙来过,肯定抓走了这儿的人,那是卫八最关键的底牌,他无法坐视不理。   “你自己选吧,我不拖你下水。”卫八说的很清楚,大老板的势力太大了,大到卫八无法抗衡,被大老板掀了自己的底牌,卫八只能回西头城,给大老板一个交代。   王换的脑子转的很快,这一瞬间,他就闪过了无数个念头。自己逃命?往哪儿逃?对他而言,如果不是完成心中的愿望,不能把死去的秀秀给救活,那他活着,也和死了差不多。   “回西头城吧。”王换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决定跟卫八一起回西头城。出了事,自己置身事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到了这种地步,卫八还是笑了笑,说道:“回西头城,事情我一个人担着。”   两个人从这里出山,直接赶到了西头城。他们坐的马车到达西头城时,恰好是深夜,卫八和王换交代了一下,这些日子,他可能要消失,他必须给大老板一个合理的解释,外加保证。大老板是个疑心很重,而且心狠手辣的角色,如果卫八的交代不能让他满意,那么卫八那几个朋友的性命,多半就难保了。   “现在,你尽量别参与进来,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过两天,你照例去鬼市做你的生意。”卫八自己琢磨了一下,说道:“咱们的事情,看来要搁置一段日子了,但是,我不会放弃。”   “你的兄弟都被抓了,六指可能也没有幸免。”王换到了现在,还是为六指的命运所担忧,如果六指落在卫八手里,自己多少还能替他说说话,可一旦落在了大老板的手里,那么情况就会非常糟糕。   “到时候看情况吧,如果有什么,我会尽力通知你。”   卫八一个人走了,去了西头城,去见大老板。王换在城里找了个澡堂子,洗去了一身风尘。等到洗完澡,正是西头鬼市最热闹的时候,王换想了想,起身朝鬼市走过去。   卫八来到西头城的大宅子时,大老板正在吃宵夜。青衫随从先见了卫八,见面就叹了口气。   “老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你要这样做,让我很为难。”   “这次抓了我几个人。”   卫八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阿龙的脸色就有些不自在,他沉默了一下,说道:“另外三个人,反抗的很激烈,没有办法,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都死了,是吗?”卫八暗中捏起了拳头,如果自己留下的底牌,全都死绝了,那么他会彻底的发狂。   “年纪最小的那个,活了。他没事,很机灵,被我带回来了。”   “就抓回来他一个?”卫八想要问的仔细一点,死去的人,是他的朋友,他此刻更关心的,是六指的下落。   “是,就他一个。”阿龙回答的很干脆,卫八察言观色,总是觉得,阿龙似乎没有说谎:“走吧,老板在等你,先去见见他再说。”   卫八走进屋子的时候,老板刚刚吃完了一碗云吞,看到卫八进来,老板似乎没有发怒,就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道:“坐吧,你赶路赶的想必很紧,还没有吃饭吧?厨子都在,想吃什么,叫他们做。”   “抓来的人,我先见见。”   大老板对阿龙点了点头,阿龙悄无声息的走了,不多时,就带过来一个看着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长得有点猥琐,虽然年龄还小,但是腰身似乎微微有些驼了,他有一道很浓重的连心眉,被带过来的时候,眼睛骨碌碌的来回乱转。   “都坐吧。”大老板又指了指对面的另一把椅子。   猥琐的年轻人坐了下来,看看大老板,又转头看看卫八。他从遥远的太行山被带到这里,肯定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在看到卫八的时候,他还是龇牙咧嘴的笑了笑。   但是,他的笑容背后,是隐隐发红的眼眶。他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圈望向卫八,似乎是在告诉卫八,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其余的人都死在了太行山里。   “想吃什么,你们点,有什么话,等吃完了再说。”   “给我来一碗猪油拌饭。”猥琐的年轻人眼圈红了一下,等转过头时,他又恢复了正常,笑嘻嘻的说道:“猪油多放一点。”   “我不吃了。”卫八摇了摇头,对大老板说道:“有什么话,现在摊开了说。”   “去叫厨房做一碗猪油拌饭来。”大老板跟阿龙说了一句,等阿龙转身离开,大老板望着卫八的眼神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愠怒。   卫八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望着大老板。   “你不打算解释点什么吗?”   “有些话,不用我过多解释。”卫八说道:“卫家的事,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家里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死的有多惨。我跟我兄弟相依为命,我自己走的是一条绝路,随时都会死,我不能把我兄弟的活路给堵了。要是你觉得,这是我私自积存力量,给自己留一张底牌,我无话可说。”   大老板不言语,卫家当年败落的事情,他确实很清楚,连卫八当时都差点死在大牢里。卫八想要保住自己的兄弟,这似乎说的过去,也是人之常情。   大老板暂时没有表态,过了一会儿,猪油拌饭端上来了,猥琐的年轻人毫不客气,端起来就吃,吃的很香。   “你叫我做什么事,我去做。”卫八看看正在吃猪油饭的年轻人,对大老板说道:“给他一条活路吧。” 第181章 既往不咎   卫八说的很认真,也很诚恳,看起来,这个正在吃猪油饭的年轻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大老板对卫八的请求不置可否,他默默的望着一旁的窗子,说道:“你还能做点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   “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大老板说道:“这些日子,你跟着阿龙做事。”   听到大老板的话,卫八终于放心了,他了解大老板,大老板既然这么说,意思就是不再追究这件事,而且,可以给旁边的猪油饭一条活路。   卫八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颤动,敲击。这种敲击很轻微,猪油饭埋着头扒拉着面前的猪油拌饭,把卫八手指的颤动一点不差的都看在眼里。   “我跟着阿龙,能做什么?呆在西头城,给你跑腿?”卫八故意说一些没必要的话,来吸引大老板的注意力,因为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跟猪油饭见面的机会,所以,要告诉猪油饭的事情,现在全都要靠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切口,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手段。几乎每个做土龙的家族都有一套很独特的传递信息的方法,为的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把信息传递给家族里的人。卫家的独门手法非常特殊,即便有人能看到卫八的手指在动,也绝对猜不出,这种抖动是什么意思。   “你跑了这么久,先休息几天。”   大老板说完这句话,站起身,走到了靠近门口的地方。猪油饭吃的很香,大老板看见他,对卫八说道:“这个人,如果不死,将来会是个人物。”   大老板走了,阿龙随后跟了进来,站在两个人背后。猪油饭很从容的把最后一点饭吃了进去,然后站起身抹抹嘴。   阿龙带走了猪油饭,卫八的心,却平静了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一次,阿龙前往太行山抄自己后路的时候,真的没有抓到六指。   大老板一个人走到了后院,平时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只有每天晚上,才能抽出一点空,来看看小茶碗。   走到小茶碗的房门前,两个坐在门外的老妈子急忙站起身。这种情况,一般就是小茶碗已经睡下了。   大老板急忙抬起手,止住了两个老妈子,他走到门缝边,朝里看了看。   小茶碗睡熟了,睡的很熟,但是,她的脸色很差,而且瘦的厉害。小茶碗的病,没有一丝好转的意思,反而越来越严重。大老板非常恼火,迁怒了不少大夫,可这并不能挽回小茶碗的病情。   每当看到小茶碗的时候,大老板的脑海里,总是能回想起当年自己一文不名,在南方颠沛流离时,所遇到的那个凉茶姑娘。凉茶姑娘,给予了大老板这一生中最纯真,也最质朴的爱,无论到了什么时候,哪怕自己这颗心在江湖这个大染缸里被染的如同墨汁一般黑,可这些事情,他是无法忘记的。   小茶碗和她娘长的很像,大老板看了一会儿,正想转身离去,睡梦中的小茶碗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嘴里呢喃了一句,然后又轻轻皱起眉头。   看到这一幕,大老板的心,似乎是被刺痛了,他还记得,小茶碗的母亲,偶尔也会在睡梦中轻轻皱起眉头。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她做了噩梦的时候。   大老板停下脚步,在门口站了最少半个小时,等小茶碗又睡熟了,他才轻轻的迈动脚步,转过身。   阿龙无声无息的站在后院的拱门外,大老板走过来的时候,阿龙说道:“那个年轻人,放他走了。”   “放吧,不放他走,卫八就不会安心做事。”   “有的事,非要卫八去做吗?”阿龙感觉不解,卫八的确功夫非常好,而且心思也比较缜密,遇事冷静,是个做大事的材料,可这世上并非只有他这样一个身手好,头脑好的人。阿龙知道,大老板是绝对无法容忍背叛和欺骗的。   “不是非要他去做,而是只有他能做得成。”大老板说道:“相信我这句话,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大老板有些事情,连阿龙都不会告诉,不过今天谈到这里的时候,大老板说了些卫家的情况。卫家走这条路,已经不是十年八年了,卫家的兄弟,大半都因为这件事而死,但卫八能活下来,不一定全靠运气,也不一定全靠身手。   卫八在家族里排行第八,是他父亲卫同第八个儿子,上面还有七个哥哥,然而,卫同当年一心要把家主的位置传给卫八,这是一种偏爱,但同样是一种信任。大老板怀疑,关于这件事,卫同告诉了卫八一些隐秘。这些隐秘,连大老板也不知道。   想要让卫八说出实话,很不容易,不过,大老板没有放弃。在卫八遭难,被投入大牢的时候,大老板就下定决心,这个卫八,一定要为自己所用,如果自己用不了,就把他给杀了。   说了卫八的事情,大老板像是要去休息了,阿龙迟疑了一下,跟上来,小声说道:“还有,今天大夫说……”   “说什么?”   “大夫说,小姐的病,像是愈发的不好了。”阿龙跟随了大老板很多年,很受信任,然而,他知道小茶碗是大老板心头的一件隐痛,所以说起这些的时候,阿龙也很谨慎。   “愈发的不好?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阿龙暗中咬了咬牙,把大夫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了一遍:“小姐可能,就是这半年里的事儿了……至多,也拖不过半年……”   这一瞬间,大老板就好像被一道雷给劈中了,他的双腿有些发软,软到无法支撑自己的身躯。   他感觉头晕脑胀,感觉自己在遇到小茶碗的时候,心中所产生的那仅有的一丝对人世间美好事物向往的心,在此刻崩碎了。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失散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很偶然的机会找到了她。可是,这样的重逢不能持续太久,是相见,却又是诀别。   大老板重新迈动脚步的时候,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他一边走,一边慢慢的说道:“救不了我的女儿,我就不留情了,你记住,给我女儿看过病的大夫,都不要活了,陪葬去……” 第182章 猪油饭   卫八就留在了大宅子里,阿龙给他安排了住处,跟自己的住处只隔着一堵墙。大老板是个讲究的人,不仅自己讲究,自己的下人也讲究,所以大宅子里的房屋都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很净雅。   卫八不太适应屋子里淡淡的檀香味,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猪油饭这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大宅子,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了。   他心里不踏实,倒不是因为害怕猪油饭还有危险,只要自己在大老板这里,大老板就没有必要去对付猪油饭。卫八只是觉得,以后的路,或许更难走了,大老板虽然表现的很大度,好像既往不咎的样子,然而,卫八却知道,彼此心中的嫌隙,已经形成。   在卫八辗转反侧的时候,王换已经到了西头鬼市。这是个让他感觉熟悉的地方,走进鬼市,就能嗅到一股眉尖河水的淡淡腥味。他是从鬼市南边进来的,走过来之后,他突然发现,一段日子没来,鬼市的南边,竟然多了几个摊子。   有两个摊子,距离他的卦摊还不算远,根据他和十三堂的协议,这块地盘属于自己,不管是谁,想在这里扎盘,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不过,王换没有计较,这几个摊子明显都是勉强混饭吃的小商贩。   王换来到板屋的时候,板屋的门是敞开的,透过门,就能看到黑魁在屋子里睡觉。他倒是很守时,每天都照例来鬼市开门,但卦摊没生意,古行的买卖黑魁又做不来,等于每天都闲着。   王换走进屋子的时候,黑魁醒了,看见王换的那一刻,黑魁一阵激动,毕竟这么久都没有见面。   看到黑魁,王换心里同样有些激动,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伙伴,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从来没有分开过。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换就问起了现在西头鬼市的情况。王换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去雾蒙山,路过西头鬼市的时候,悄悄来看过一眼,却遇到了十不全的老瞎子。   老瞎子肯定是回来复仇的,王换当时事情紧急,没有逗留,很快就离开了,等现在回来,他就想起了这件事。   不管怎么说,十不全的人当初给予王换过很多帮助,无论现在彼此是什么交情,他都不会忘记这些。   “情况不大好。”黑魁显然也知道老瞎子他们回了西头鬼市。   从王换离开西头鬼市之后,十三堂进行了一番调整,除了阿苦补进了十三堂,其余死去的堂主,都补了新人。龙头的家族在西头城这里经营了多年,根基是有的,所以,龙头刚补进来的几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十不全的人回来之后,一时间无从下手,十三堂经过上一次的挫败,现在好像又变成了铁板一块,就连苦田人也都很卖力气的帮十三堂做事。   王换恨阿苦,老瞎子同样恨阿苦,如果不是阿苦临阵反水,十不全的损失或许也不会那么大。   “哑巴要去杀阿苦。”黑魁小声的说道:“没得手,阿苦的那个弟弟,叫做小二的,你也认识,他的功夫很强。”   哑巴没能暗杀掉阿苦,跟阿苦的弟弟斗了一场,各自吃了点亏。经过这次试探,老瞎子或许感觉报仇的时机还不成熟,带着十不全的人悄悄退走了。苦田人对这件事也没有声张,毕竟当时是他们做了亏心事的。   黑魁说,从老瞎子走了之后,西头鬼市这里大致还算平静,依然是之前的老样子,从食坊南边这片荒芜的地盘,是王换的,但收不到什么油水,其余的地盘依旧属于十三堂,在这里做生意的人照例要给十三堂交奉例。   如果在过去,王换可能对十三堂的事情很在意,因为那是自己潜在的敌人,关系到自己能否在西头鬼市立足。可是现在,王换的心思已经变了,那种黄金骨头,可能是没用的,唯有和卫八一路走,才有可能走到终点。   所以,他不在乎西头鬼市如今是谁管事,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意能否做下去,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黑魁说了一会儿,还是很高兴,跑到食坊那边买了些肉菜,还带了一瓶酒,两个人在板屋里慢慢的吃喝。   这么久了,王换很少像现在这样轻松过,一瓶酒喝完,黑魁又去拿了一瓶,等这瓶酒喝完,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多,鬼市也到了快要下灯的时候。   板屋旁边的几个摊子,又孤零零的白守了一晚上,摊主很败兴的收了摊。等这几个摊子收了之后,猪油饭就摸摸索索的来到了西头鬼市。   这是猪油饭第一次到西头鬼市来,但卫八刚才给他交代的很清楚,所以,猪油饭直接从鬼市的南边过来,慢慢找到了王换的板屋。   猪油饭站在门外,朝里面张望,王换一回头,就看见猪油饭那张猥琐的脸,猪油饭的眉毛特别浓,连心眉,这让猪油饭的脸庞不仅显得猥琐,还有些滑稽。   “我们不做生意。”王换摇了摇头,不管猪油饭是什么人,王换都不愿意在今天给人卜算,他只想好好的喝一场。   “我也不是来找生意的。”猪油饭溜到小屋门口,抽了抽鼻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王换一下子警觉了,对黑魁使了个眼色,黑魁从小屋出去,猪油饭就很自觉的坐在了黑魁的位置上。   猪油饭是自来熟,跟谁都不客气,坐下来之后,拿着黑魁的酒杯喝酒。他一边喝,一边说了卫八跟自己交代的事情。王换知道,这个猪油饭,一定是卫八留在太行山的班底之一。   猪油饭说,卫八暂时没事,大老板还不打算杀他,只是要软禁他一段时间。具体要软禁多久,现在还不好说。   “他说,咱们的事,不能耽误。”猪油饭刺溜喝了口酒,说道:“他不在了,我来代替他的位置,跟你一起去搞这件事。”   “我先问问你。”王换得知猪油饭的来历之后,立刻就想到了六指,他对六指,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愧疚。王换问了六指的事情,他想知道,六指是被大老板的人一起抓了回来,还是独自逃掉了。   “那个六指啊。”猪油饭放下杯子,带着几分歉意说道:“死了,死的有点惨。” 第183章 安顿   猪油饭的话一说完,王换就呆住了。他只想着六指可能被抓了,却绝对没有想到,六指会死。   “他怎么死的?”   “摔死的……”猪油饭已经看出王换的脸色变了,就放下自己的酒杯,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出来。   六指的确按照卫八给的地址,千辛万苦找到了太行山深处的廖沟,等他跟猪油饭这几个人碰面之后,六指就发现了破绽。毕竟六指家族的人,特征都很明显,瞒都瞒不住。   淳朴的六指这一次很罕见的机敏了一次,他装着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出来,跟猪油饭他们亲热的不得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猪油饭这几个人的警惕松懈了一点,结果,两天后的一个深夜,六指趁着上厕所的机会,独自逃走了。   他一逃走,猪油饭他们就去追。六指对这里的地势不熟悉,跑着跑着,跑到了一条绝路,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在一处山崖边失足,直接摔了下去。   等猪油饭他们找到六指的时候,六指已经变成了一滩肉泥。   王换手里的酒杯一下就捏碎了,两只眼睛像要喷出火来。猪油饭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赶紧就解释。   “别说这么多!”王换一抬手,把小桌上的酒菜全部扫翻在地,揪着猪油饭的衣领:“你不追他,他怎么会摔死!”   “他要不来,我怎么去追?”猪油饭没有反抗,猥琐的脸上一片无辜的神情,睁大了眼睛望着王换:“不是我叫他来的啊。”   这一句话就提醒了王换,猪油饭只是按照卫八的意思在做事,归根结底,这件事,仍旧是卫八的责任。   然而,王换又如何去找卫八算账?他慢慢松开了猪油饭,只觉得六指的冤屈,可能是无法洗脱了。   这是一笔不能算,也算不清的帐。王换觉得很痛苦,说不出的痛苦。   “老兄……”猪油饭看到王换一言不发,就在对面小声说道:“老兄,人死不能复生,总之,还是要做正事啊……”   王换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六指的身影,还有六指那张带着憨厚笑容的脸庞。六指是死了,但他还有妻儿,如今都在雾蒙山。   六指家族的命运,就是如此悲惨。王换在这一瞬间突然做了决定,他要立刻赶到雾蒙山,给六指的妻儿安排一下,让他们离开。   王换做了决定,当即站起身,对猪油饭说道:“我要办一点事,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你要到哪儿去?”   “你若愿意,每天可以到这个板屋来,我办完事就会回来。”   王换记得,西头城的家里还存着几件货,他急匆匆的回去,把货取了,然后立刻找熟人拆兑了一笔钱。带着这笔钱,王换踏上了第二次前往雾蒙山的路。   雾蒙山,在遥远的地方,王换走在路上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见了六指妻儿的面之后,该怎么跟人家交代。   路途是沉闷的,不管走到何处,好像都阴着天。就是在这种沉闷的气氛里,王换重新来到了雾蒙山的外围。   进山的路他曾经走过,也知道该规避一些什么东西。他很顺利的来到了葬龙峡,只要从这儿穿过去,后面的路就不会太远了。   在经过葬龙峡的时候,王换的眼睛,似乎一直都在出现错觉。他总是模模糊糊的看到远处有一道背影。那道背影始终走在他前头,时不时的还会回头张望一眼。   这道背影回头的时候,王换似乎能看见对方那张已经烂的斑斑驳驳的脸。   那是猴老爷。   但是,等王换真正用心去看的时候,那道背影却又消失了。   怀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王换来到了六指妻儿居住的小村。村子很宁静,没有外界的繁华,但也没有外界的喧闹。王换还记得阿丑的家,从阿丑家门路过时,他看了一眼,阿丑不在,不过,院子里的衣架上,搭着洗过的衣服。   王换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他来到了六指家的小院跟前。村子里没有私塾先生,孩子们都不读书,王换走来时,恰好看到六指的儿子举着一个小风车,从院子里跑到院门口。   六指的儿子显然还记得王换,看到王换,他下意识的就把头伸出院子,朝外张望。在他看来,王换既然回来了,那么自己的父亲肯定也跟着回来了。   但六指的儿子什么也没看到,他立刻转过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着王换。   这一瞬间,王换仿佛被孩子的眼神给刺穿了,他有些无地自容。   “你娘呢?”   “在厨房……”六指的儿子赶紧回过头,到厨房去把六指的妻子给喊了出来。   六指的妻子,跟孩子抱着一样的念头,本以为六指也回来了,但是,她没看到六指,却看见了王换的脸。   六指的妻子明显比孩子懂得多,她看见王换身后空空荡荡,再看见王换的表情,六指妻子的身躯,就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六指的儿子围过来,想要听他们说话。六指妻子和颜悦色的跟孩子说,叫他去村子里老张家,用盐巴换一块腊肉来。孩子拿着盐巴跑出去了,等他跑的无影无踪时,六指的妻子吸了口气,用手理了理额前几缕散落的刘海。   “他怎么了?”   “他……”王换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他说不下去,把自己随身的包袱拿了出来,包袱沉甸甸的,除了百十个银元,还有两根小黄鱼:“这些钱,你收下,带着孩子,从这儿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找个没人的地方,安稳一些,过日子……”   “他怎么了?”六指的妻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已经知道丈夫凶多吉少,却还是想听王换亲口说出来。   “他出了点事,回不来了……”   “他是怎么死的?”六指的妻子似乎要刨根问底,把什么都给问清楚。   “我不知道,他过去的时候,我不在场……”   六指的妻子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哭出声,但是,眼泪已经顺着脸颊不断的流淌下来。 第184章 真正的江湖人   六指的妻子在无声无息的哭,她的眼泪,像是一汪苦水,把王换的心给淹没了。   六指的妻子没有埋怨什么,其实,作为六指的家人,她早已经知道,丈夫的家族跟一般人的家族有着不同之处。这么多年来,她跟着六指搬了无数次家,最后搬到了这个荒僻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却仍然没有逃过悲伤的厄运。   她并不傻,她知道,王换既然来了,那就说明,自己丈夫的死,跟王换脱不了关系。但她也知道,丈夫不是王换杀掉的。人已经死了,自己若是在这儿怨天尤人,很不明智。   她虽然泪眼婆娑,可是,王换拿出来的真金白银,她都看在了眼里。她不是个贪财的人,但她能想到,自己以后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会有多困难,没有钱,她们母子就无法活下去。   丈夫已经死了,家族里现在只剩下儿子这一根独苗,她不能不考虑的周全一些,长远一些。   所以,她把心里的埋怨,继续装在了心里,等自己的眼泪流的差不多了,她跟王换道了谢,谢谢王换把消息传递回来。   “这些钱,你手下,孩子还小,以后搬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王换以前是很厌烦这些家长里短的交谈的,可是现在,他也变成了这样。   “他的尸首也找不回来了吗……”   “应该是找不回来了……”王换低下头,说道:“你带着孩子,从这儿离开吧。”   王换一个劲儿的让她们母子从这里离开,六指的妻子就知道,自己所住的地方,很可能已经暴露,那些寻找丈夫的人,可能很快也要找到这里。丈夫死了,只剩下一个儿子,儿子若再出了事,她就觉得,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   六指的妻子转身进屋开始收拾东西,很多杂七杂八的杂物,都无法携带了,她只收拾了些衣服和食物。等她提着包袱出来的时候,王换把那些钱都塞到了包袱里。   六指的儿子回来了,拿着一块用盐巴换来的腊肉,但是,腊肉吃不上了。   王换决定护送他们出山,在经过阿丑家的院子时,阿丑依然没有回来。山里的耕地很贫瘠,而且在远离村子的地方,想要吃饱,就必须干活儿,从早到晚。阿丑或许是在地里劳作,王换没有时间在这里等,六指死了,他已经非常抱歉,他不想再让六指的妻儿受到牵连。   王换记得,他答应过阿丑,会回到这个小村子。他想了想,拉开院门,把那块腊肉,挂在了屋檐下。   王换带着他们母子出山,就在山外的小村里呆了半天。王换没有询问他们母子要到什么地方去,这一次,他自己都不想知道对方的下落。不知道对方的下落,就绝对没有泄露出去的风险。   一直到分别的时候,六指的妻子,还对王换表示了感谢。其实,王换也很明白,六指的妻子心里是有怨的,然而,为了孩子,她不得不隐忍,不得不把所有不能承受的一切,全都承受下来。   每个人,都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年代,只在儿时。但凡长大了,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这就是世间,这就是生活,没有谁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活一辈子。   也没有谁,在成年之后,依然保留着最初的初心。   六指母子远去的时候,王换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六指家族最嫡系的后裔,就只剩下六指的儿子这一个人,其他的旁支,对大事件没有什么用处。   在六指母子走的只剩下背影时,王换也犹豫了。六指死去,六指的儿子远走,等于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六指家族的嫡系。如果,自己要做的事,要走的路,最终真的需要六指来开启大门,该怎么办?   王换在原地想了很长时间,他无法释然,也无法释怀。但是,他不可能把六指的儿子给带走。   如果这条路注定无法走到终点,那或许就是命,就是天意。   王换送走了他们母子,自己又返回了西头城。他回去的时候,专门在鬼市几个消息很灵通的人那边打听了一下。这些天,依然没有卫八的消息,可能卫八真的被大老板暂时给幽禁起来了。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板屋今天没有挂幌子,等王换走到板屋跟前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猪油饭坐在板屋的桌子跟前,正在喝酒,一边喝,一边跟黑魁嘀嘀呱呱的说话。   黑魁显然被说晕了,猪油饭虽然看着猥琐,但是确实有点见识,又特别能吃会,黑魁不管从脑子还是嘴皮子来说,都不是猪油饭的对手。   王换走进板屋之后,黑魁跟他说了说,王换去雾蒙山的这段日子,猪油饭几乎就泡在板屋这里了,白天在一堆木板中间睡觉,等晚上板屋搭起来,他就在这儿喝酒吃饭。   黑魁比较厚道,管吃管喝,猪油饭吃的红光满面,那道连心眉似乎更浓重了一些。   “上次,我们俩说到哪儿了?”王换走进来,坐到猪油饭面前,六指的事情,不管他心里多么的愧疚,都已经过去了。如果现在还抓着六指这件事没完没了,那就非常的不明智。   王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一点江湖人的模样了,你可以惹我,也可以打架,甚至打的头破血流,但打完之后,要有必要,俩人还可以一起坐下喝酒聊天谈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   “上次说到,后面的事儿,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做。”猪油饭放下手里的酒杯,很认真的说道:“真的,我不拖累你,我能给你帮忙打下手。”   王换点了一支烟,抽着烟,他眯起眼睛望向了猪油饭。在卫八面前,王换没什么可托大的,不过,在猪油饭面前,他必须要有一些气势,否则的话,以后一起做事的时候,他说东,猪油饭说西,那就没法搞了。   “你能做些什么?”   “我能做的很多啊。”猪油饭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说道:“小事大事,只要你吩咐了,我就能做。”   “比如?”   “比如……”猪油饭挠头想了半天,突然一咧嘴,笑道:“比如,你有没有什么仇人,就是得罪过你,惹了你,你却拿他没办法的?” 第185章 破碎的茶碗   听到猪油饭的话,王换突然想笑。猪油饭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王换已经暗中观察了很久,猪油饭肯定学过功夫,但功夫绝不会太好。他的本事,全在一张嘴皮子上,到现在还忽悠的黑魁头晕。   猪油饭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了,他是在问王换有没有仇人,有没有没报的仇。   “怎么,你还能杀人?”   “试试呗。”猪油饭刺溜喝了一口酒,说道:“什么事,不试试能知道结果?”   “从这儿朝北边走,过了食坊,就是烟栏。”王换倒真的想试试猪油饭究竟有多大本事:“烟栏是苦田人开的。”   “知道,苦田人开的,苦田现在是十三堂下面的堂口。”猪油饭在西头鬼市混了这么多天,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打探的倒是很清楚:“他们的头儿,叫阿苦。”   猪油饭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很自然的就想起了七月十五的那天深夜,想起了死去的小方,还有道人。   对于阿苦,王换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十三堂,他跟十三堂本来就不对付,可是,他跟阿苦之前却是盟友。   被盟友背叛的人,一般对盟友的痛恨,都要超过敌人。   “我跟阿苦有仇。”   “我大概听说过一点。”猪油饭笑着说道:“你那个又黑又胖的伙计,嘴巴不是很严。”   “那你呢?你的嘴巴似乎更碎。”   “就这样吧,我大概得消失个一两天。”猪油饭又喝了一口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你的仇人,我记住了。”   猪油饭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王换自己坐在屋里,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他的心情的确很烦闷,这条路,走起来真的很难。   收摊之后,王换和黑魁一起回到西头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夜间一边聊天,一边赶路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在山里玩的久了,总是这样,趁着夜色朝家里赶。”   “是啊,可那毕竟是小时候。”   “有件事,你知道吗?”黑魁小心的说道:“小茶碗,来找过你几次,她好像是……”   王换的脚步陡然顿住了,上次他回到西头城的时候,意外的遇到了小茶碗,还给小茶碗送去了一碗自己亲手熬制的凉茶。那时候他的时间很紧迫,无法停留。   这一次,又听到黑魁说起小茶碗的那一刻,王换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给紧紧的攥住了。   他不愿意再尝试,再体会那种失去的感觉。那感觉很不好,他已经失去的太多,秀秀没有了,爹娘没有了,老瞎子他们没有了……   在王换的心里,小茶碗一直是一个纯净如水的人,是一个值得被人珍惜,被人呵护的人。   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小茶碗的身世,他不清楚,现在自己冒然再去找小茶碗,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他决定,就在西头鬼市这里等着,小茶碗若是还和上次一样,在夜里坐着马车过来的时候,他们就能相见。   西头城的几个大夫家里,都在办丧事,几个大夫死的很突然,也很蹊跷,身上验不出什么伤,却偏偏就是咽气了。家人没有办法,按照当地的风俗,给他们办白事,准备安葬。   这在西头城里,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很多人都在怀疑,都在猜测,这几个大夫怎么好端端的全都死了。   身在大宅子里的小茶碗,不清楚这些。她已经好几天没有下床了。瘦的要命,一点东西都吃不下,没有精神。每天只是昏昏沉沉的睡,偶尔醒来一两个小时,也是静静的躺着发呆。   这几天,大老板很罕见的消停了下来,因为他把所有的事务全都给推掉了,甚至有两个生意上的老关系,也都被他万言拒绝。他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在家里,看看小茶碗。   大老板难得闲下来,小茶碗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尽管她的精神已经很差了,可是,大老板守在床边的时候,她就不肯睡去。   “乖囡。”大老板摸了摸小茶碗的头发,说道:“以前,你母亲闲着聊天时,曾经说过,以后若是有个女儿,就要一辈子喊她乖囡。”   小茶碗笑了,干裂的嘴唇微微绽开,像是在沙漠中短暂生出,又很快枯萎的花朵。她虽然在笑,可是,那双原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已经没有往日的波光。   “我阿妈……是个很好的人……”   “是,她是个很好的人,这世上,再不可能有谁比她更好。”大老板轻声说道:“你阿妈的坟,还在原处,我托人回了老家一趟,在祖坟选了块地方,她总要进咱们家的祖坟的,等到那边都弄妥了,就把你阿妈的坟迁过去。以后,每年清明,我们就回去给她扫墓。”   “以后……”小茶碗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她单纯,但是并不傻,从得病之后,来过的大夫,留下的药,还有阿龙和大老板偶尔说出的话,再加上自己身体的不适,都让她感觉,自己或许已经没有以后了。   “对,以后,你的身子好起来,哪里都可以去。”   “阿爸,如果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你看看天空,每天都看一看,说不定,你会看到一颗以前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星星。”   “为什么?”   “有人说,地上的人,和天上的星星,是一样的。地上若是死去一个人,天空便会多一颗星星,若是我死了,那颗星星,就能看到了……”小茶碗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说道:“阿爸,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阿妈的,我见到阿妈时,可以告诉她……”   “乖囡……”大老板陡然间被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块,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么多年的打拼中,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他不会怜悯谁,更不会因为谁而难受,而落泪。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而且他忘却了,自己终究是一个人。   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同时,他对死亡,有了一个新的认识。谁都不能战胜死亡,至少现在不能,不管是谁,只要到了该死的时候,就必须要死。   除非,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到终点,把当年路修篁留下的所有的秘密,全都挖掘出来。 第186章 送包袱   这一夜,对大老板来说,过去的很不平静,可没有谁能影响整个西头城,西头城的夜晚,一如往昔。   到了第二天,王换在黄昏时分就到了鬼市这里,他没有进鬼市,只是在鬼市外面的木栅栏等着。   他抽着烟,一直望着城门那边的方向,如果小茶碗会来的话,那么那辆全城独一无二的马车就会开过来。   他等的有些心急,不多时,鬼市的人陆陆续续来了,一盏一盏缥缈的灯火,又浮现在眉尖河畔。   但是,今天的西头鬼市,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王换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觉得鬼市周围好像漂荡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他看见一些十三堂的人,在鬼市每个角落里转来转去。每次十三堂有人到处乱转,一般都是出了什么事情。   紧跟着,一些苦田人也在鬼市前后望来望去,王换抽着烟,从木栅栏注视着他们的举动。上一次跟十三堂说和以后,十三堂的人就很少到食坊南边来,毕竟龙头也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了,那一战对十三堂来说损失也很大。   然而,十三堂的人不过来,苦田人却不停的在王换的板屋附近眺望。   黑魁照例搭好了板屋,然后到食坊那边去吃晚饭。不是江湖人,就不操这份江湖心,外面的骚动没有影响食坊的人,他们照旧做着自己的小本买卖,希望今天能有个好收益。   苦田人转了很长时间,才渐渐散去。王换一直都在注视着鬼市里的动静,同时还抽空观望着西边的那条路。苦田人散去了,那辆马车却一直没有出现。   他站起身,在木栅栏附近走了走。他有点焦躁,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浮现着小茶碗那张病怏怏的脸。   就在王换等着那辆马车出现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一惊,等回过头,一眼就看见木栅栏宽敞的缝隙里,伸出了一张脸。   很久没有见到薛十三,薛十三好像苍老了一点。他的眼眶微微的泛黑,猛然看上去,像是没有睡好,但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其实是淤青,肯定是被人打了之后留下来的。   王换很佩服薛十三,自己躲在这儿等着马车,薛十三竟然能找上门来。   “等我一下。”薛十三缩回脑袋,然后很快从木栅栏翻了出来,左右看了一眼,说道:“换个地方说话。”   他们两个朝着南边走了走,南边有一处木栅栏是损坏的,被胡乱修葺了一下,所以显得非常杂乱,正好可以藏身。两个人坐下来,王换还是可以从这里观察到西头城到这边的那条路。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到哪儿发财去了?”   “我像是发财的人吗?”王换看看薛十三,薛十三的黑眼圈看起来有些滑稽:“你做了什么,被你老婆给抓住了?”   “别说笑了。”薛十三拿出一包烟,递给王换一支,自己点燃了之后,狠狠的抽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非常罕见的狠劲儿,尽管左右没有人,但薛十三还是到处看了看,说道:“有件事,我们能做到一路去。”   “什么事?”   “对付苦田人。”薛十三咬了咬牙,脸上的表情竟然有几分血气方刚。   薛十三是十三堂里最无关紧要的一个领堂,可以说,他就是进来凑数的。后来,十三堂龙头慢慢的调整人手,加了苦田这个堂口,又换了一些堂主。薛十三的地盘被收的差不多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别的路走不通,最后跑去跟苦田人联手。   他们一起弄了一批烟土,薛十三下了血本。但是,阿苦后来告诉薛十三,那批烟土路上被查了,货也被收掉,要不回来。薛十三这种性子,知道自己下的血本回不来,就和要他的命一样,跟苦田人纠缠了一些日子,最后就翻了脸。   等一翻脸,苦田人就不客气了,甚至狠揍了薛十三一顿。十三堂也没人去帮薛十三说话,这个哑巴亏,薛十三实在是吃不消。   “我不想跟人动手了。”王换这个时候的确一点麻烦都不想招惹,他和苦田人有仇,不过,那些仇,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   薛十三很意外,他很清楚王换跟阿苦之间的恩怨,原以为找到王换,少一挑唆,王换就会被煽动起来。可是没想到,王换竟然冷静了许多,而且好像也淡然了许多,甚至对那些过去的仇恨,都看的淡了。   “你说个数吧,只当我花钱雇你,只要阿苦的命。”薛十三噗的吐出了一口唾沫,说道:“咱们这么久的朋友了,我这个人你知道,很少开口求人的。”   “回去洗个澡,睡一觉,要么再喝点酒,等一觉睡醒,再考虑别的事。”   王换把薛十三给打发走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十三堂的人掺和到一起。   薛十三很不甘心的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在嘀咕,王换不够义气。等他走了之后很久,那辆马车,一直都没有出现。   小茶碗,她怎么了?王换叼着烟,微微的出了神。他知道小茶碗的脾气,尽管绵绵的,可是,如果她想做什么事情,那就会憋着一股劲儿。   小茶碗很多天没有来西头鬼市了,王换的预感不太好。   这个时候,身后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王换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先去洗个澡,冷静一下,不行么?”   “洗什么澡?”   对方一答话,王换就楞了楞,他听得出来,说话的人不是薛十三,而是猪油饭。   猪油饭笑嘻嘻的,在木栅栏的另一边露出那张猥琐的脸。   “你不是说,要消失一两天吗,怎么出来的这么快?”王换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我不想喝酒,没法陪你。”   “本来要消失一两天的,没想到事情很顺。”猪油饭隔着栅栏,丢过来一个包袱,说道:“送你了。”   王换接过包袱,还没去解包袱扣,包袱就散了,顿时,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双手轻轻抖了一下。   包袱一打开,就映出了一片血光,阿苦的人头,静静的裹在包袱里。 第187章 无形的高手   看到包袱里的东西,王换差一点就站起身。他不得不再次正视这个一脸猥琐相的猪油饭。   直到这一刻,王换才知道,猪油饭昨天说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也就是这一刻,王换才知道,猪油饭是个高手。   猪油饭的岁数并不算很大,跟王换差不多,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夫,到现在为止,也就是二十来年的时间,跟江湖里动不动就是五六十年功底的前辈相比,他应该还差得远。   阿苦的身手,王换是知道的,如果王换和阿苦生死搏斗,最起码谁也占卜了谁多大便宜。   然而,看看面前的猪油饭,身上似乎没有伤,这就足以说明,猪油饭应该是天赋异禀的奇才。   “你这样的身手,还能被人抓住?”王换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今天鬼市一上灯,十三堂和苦田的人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到处乱窜。但他不想在猪油饭面前表现的太惊讶,因为那样的话,他无形中就会被猪油饭主导。   “双拳难敌四手呗。”猪油饭从栅栏那边翻了过来,拍拍身上的灰,说道:“还有,现在这年头,已经不是从前了。一个人的拳头,能练到多快?再快,也快不过枪子儿啊。”   王换能想得到,猪油饭这种身手的人若是被活捉,那大老板的实力,该有多么强悍,难怪卫八这种百无禁忌的人也不愿意跟大老板彻底撕破脸。   “这礼物咋样?”猪油饭看着王换,龇牙咧嘴的笑道:“你觉得,我这点本事,能给你当个帮手不?”   猪油饭最大的优点,好像就是不张扬,事了佛衣去,深藏功与名。杀了苦田阿苦的,若是别人,多半会成为对方下半辈子吹牛的资本。   “卫八有什么打算?”   “我们还要等两个帮手。”猪油饭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他说了,你是自己人,我也不会瞒你,我们的人原本在廖沟,你也知道,被大老板端了,除了我,剩下的全死了。我们现在还有两个兄弟,已经给了信儿,会快速赶来。”   “人手的事,并不要紧。”   “我知道。”猪油饭点了点头,说道:“六指才是最要紧的,但是现在没有法子,六指死了,不过,当时幸亏多了个心眼,把他的左手给藏起来了。”   六指摔的面目全非,整个人都成肉泥了,但万幸的是,那只左手竟然没受什么损伤。猪油饭那帮人,就把六指的左手给保存了起来。   现在等于六指没了,但有一只左手,这只左手能不能管用,还是个未知数,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大概的安排就是这样,等卫八他们仅存的两个兄弟赶过来之后,加上王换和猪油饭,再带上六指的左手,就要重新踏上那条路了。   “这几天,不喝酒了,要养足精神。”猪油饭指了指王换手里的包袱,说道:“这个你看够了没有,要是没别的用,我替你找个地方挖坑埋掉。”   王换把包袱交给了猪油饭,猪油饭又啰嗦了几句,然后转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等猪油饭走了之后,王换的心情突然好了一点,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仇人无声无息的交待了自己的这条命,也可能是猪油饭强硬的实力让王换感觉以后的路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然而,当他再次望向西头城到鬼市的那条空荡荡的路时,他刚刚好转了一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他心里的女人,永远是秀秀,然而,如果小茶碗真的告别了这个世界,王换同样会很难受。   这一夜,大宅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没有睡觉,有人在私下里传言,说是小姐可能不行了,也就是这一天半天的功夫。   小茶碗躺在床上,屋子里的药味已经散尽了,这是她跟大老板请求的,她说那些药太难喝,而且喝了也没有用。   “乖囡。”大老板的眼睛通红,从昨天到现在,他都没有睡觉。他轻轻握着小茶碗的手,温言细语,可是,他的心里却掀起了一片滔天的波澜。   他突然莫名其妙的产生了很多恨意,他恨那些大夫,恨那些开药铺的,恨那些家里一穷二白却子女健康的人。   若他愿意,几乎能把整个西头城买下来,然而,在小茶碗面前,大老板感觉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孤身流浪在南国时的无奈,无助。   没有人能救得活小茶碗,大老板知道,小茶碗要死了,小茶碗自己也知道。   “阿爸……我并不苦……”小茶碗说着话,眼泪已经流淌了下来:“只是……以后再也不能……不能陪阿爸吃饭了……”   “乖囡,莫说这些……”大老板还想安慰小茶碗,让她好好养病,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见到阿妈时,会告诉她,阿爸说,阿妈是他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最好的……”   “对,她是最好的,乖囡,你也是,你是最好的女儿,最好的孩子……”   小茶碗的精神,明显萎靡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时常都要不由自主的闭上。   这时候,有人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碗吊命汤过来。这是有钱人家里必备的一味药,其实就是整株老山参熬出的汤,只能给快要死的人喝下去,可以吊上一两个时辰的命不至于咽气。   小茶碗几乎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被人慢慢的灌了一碗吊命汤。这碗吊命汤,真的有些用处,喝下汤之后,小茶碗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   “阿爸……”小茶碗在重新恢复了意识的时候,灰蒙蒙的眼神里,陡然出现了一丝眼巴巴的可怜,她就这样望着大老板,说道:“我想……想见见换哥……”   大老板是知道小茶碗对王换的情感的,但是之前他并不允许,因为自己的女儿,要走上自己为他重新铺好的一条人生之路。   可是此时此刻,所有的顾虑,都已经变成多余。大老板立刻转头,对站在门外的阿龙说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把王换找来。” 第188章 哑巴和聋子   阿龙立刻转身,一边快步走,一边忙着召集人手。等走出宅子大门时,他已经做好了妥善的安排,手下的人分成几队,去每一个王换可能出现的角落寻找。   他知道,小茶碗的时间不多了。   阿龙自己带着两个人,坐着马车直奔西头鬼市。马车在离西头鬼市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拉开车门走了几步,一眼就看见了在木栅栏前站立着的王换。   王换等了一个晚上,终于看到了那辆全西头城独一无二的马车。紧跟着,他又看见了阿龙。   阿龙现在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径直奔到了王换跟前,把小茶碗的事情说一下。   听到阿龙的话,王换的脑子晕了,尽管这是他能想到的坏结果,但真正亲耳听见时,他还是受不了。   两个人急匆匆坐上马车,一路回到西头城。   当王换来到小茶碗身边的时候,大老板挥了挥手,所有人全都退了出去。作为一个过来人,大老板知道,小茶碗可能有一直想对王换说,却又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是小茶碗唯一能说出来的机会了。   寻找王换又耽误了一点时间,这时候,吊命汤也不管什么用了。小茶碗的眼神明显开始涣散,但是,她还能看到王换,看到王换那张让自己思念了许久的脸庞。   此时此刻,或许什么都不用说,该说的,该答的,全都在彼此的目光中。小茶碗一眨不眨的看着王换,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这一刻,王换骤然间想起自己刚刚来到西头鬼市,第一次见到小茶碗的情景。那时候,小茶碗额前的刘海剪的整整齐齐,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是会说话,她对走过凉茶摊前的王换笑了笑。   前后不过短短三四年的光景,已然物是人非。王换的心,似乎要碎了。   “换哥……”小茶碗的眼睛已经完全无神,她可能用了自己全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小声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一定会……”   “换哥,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夜晚的天空……说不定,能看到我……”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小茶碗的眼神定格了,王换把头靠在了床帮,痛苦的不可抑制。   小茶碗就这样走了,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王换猛然抬起头,几步就走到了门外。大老板站在走廊上,正在眺望晴朗的夜空。   “她死了,但是把她的尸体保留下来,如果你没有办法,我可以带她走。”王换站在大老板身后,说道:“我能找人,保存好她的尸体。”   王换觉得,大老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只要路修篁的秘密,全部被挖掘出来,那么,小茶碗一定也可以和秀秀一样,起死回生。   王换很久没有到常青老人那里去了,但是,他有把握,常青老人还可以配制出来一些药水,那样的药水能让尸体常年不腐不坏。   大老板听了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但王换很焦急,他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不了。”大老板转过身,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女儿,是这样的命,我替她认命了。”   “可是……”   “这世上,没有可是。”大老板重新转过身,继续眺望夜空,他以前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人死了,天空就多一颗星星的话,不过现在,他宁愿相信,小茶碗说的都是真的。   大老板的眼角,有一滴泪水流淌了下来。这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又落在地上。   泪水被风吹干的时候,大老板的心,似乎比以前更冷,更硬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对他来说,都在这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王换离开宅子,走在已经空旷无人的长街时,他觉得自己的脚步无比的沉重。他不明白,大老板为什么不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尽管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还会有千难万难,然而,只要继续走,那么就有希望。   可大老板拒绝了,没有给王换一点机会。   王换说不出的难过,暗中沉闷压抑的感觉,如影随形,他默默回到自己的住处,等走进屋子的时候,他把屋里所有能找到的酒全都拿了出来,一起倒在一个平时用来洗脸的盆里,然后拿着杯子,一杯一杯的舀着喝。   这样的痛苦,是自己无法宣泄,也无法抵挡的,痛的叫人喘不过气,秀秀死去时,王换已经体验过一次,他知道,除非是喝的人事不省,否则,这种痛就一直会在。   他一口一口的喝酒,喝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喝了多少。他终于如愿以偿,喝的酩酊大醉。   这一夜最后一点时光,他勉强从痛苦中挣脱出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王换依然很难受,心里难受,脑壳也像是被刀子劈裂了一样。黑魁弄了一些醒酒茶,王换喝了一口,只觉得想吐。   但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了谁而停止运作,整个西头城的人,并没有因为小茶碗的死去,而出现混乱。街道一样繁华,人们一样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王换不想动弹,但他最终还是爬了起来,用凉水冲了个澡,天气还冷,几盆凉水下去,他就清醒了一些。   晚饭时候,他跟黑魁一起去了鬼市。他还是得在这里等着,猪油饭的兄弟快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们一起来到鬼市,黑魁在搭板屋时,有两个看着五十岁上下的人,并肩走到了这边。   这两个人看着像是双胞胎一样,只不过一个脸庞黑黝黝的,另一个却白生生的。   “劳烦问一下,这里管事的人,是叫王换么?”黑脸庞看看王换,说道:“我们想在这边起个摊子,鬼市的人说,在这里起摊子,要找王换。”   “你们做什么买卖的?”   王换的话一说完,白脸庞的那个人在同伴的手上飞快的点了几下。黑脸庞点点头,说道:“我们是破事的,顺便也帮人卜卦,反正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买卖,混口饭吃。”   王换抽着烟,他感觉,黑脸庞可以说话,但似乎是个聋子,白脸庞能听得到,却又想个哑巴,他们两个只有相互配合,才能跟人正常交流。 第189章 老黑老白   王换觉得这两个人倒是很有意思,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块清水地皮竟然还有人要起摊子。   不过,王换并不打算收什么奉例,三瓜俩枣的事儿,收钱反而显得自己小气。   还有一点,王换感觉这俩人一个聋,一个哑,跟当时的十不全的人一样,自己多少都欠了十不全一些人情。   “你们起摊子吧,那边的空地上,随便起。”王换朝南边指了指,说道:“不用交奉例。”   “多谢。”黑脸庞受了白脸庞的指点,知道王换不收奉例,当时就笑着道谢:“我叫老黑,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王换点点头,他现在也不想说太多的话,宿醉未醒,眼前似乎一直漂动着小茶碗的影子。   老黑和老白并肩走了,王换朝北边看了看,紧挨着食坊的烟栏,今天似乎仍然要做生意,这不得不让人佩服,阿苦刚死,但苦田人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买卖。   但这不妨碍苦田人到处转悠,因为王换跟苦田有仇,而且,王换还是最近才回来的,格外受到苦田人的关照,不时就有几个光着脑袋的苦田人在四周露个面,朝这边窥视两眼。   王换并不在意,猪油饭的身手已经得到了验证,整个苦田,包括那个很犀利的小二在内,都不会是猪油饭的对手。   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在想,小茶碗死了,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原本,还是有机会的,尽管这个机会要付出很多的艰辛和汗水,可是,小茶碗的父亲大老板却直接回绝了王换。   难道,这真的都是人的命吗?   王换自己坐在板屋门口,静静的想着小茶碗的时候,苦田的师爷慢悠悠从那边走了过来。   师爷是一个人来的,这不太符合他的作风。师爷用脑子吃饭,功夫不行,平时出门,要么和阿苦一起,即便阿苦不在,也要带两个保镖。可这一次,师爷一个人慢慢的朝这边走,走到王换附近的时候,他冲着王换招了招手。   那意思就是在告诉王换,他是一个人过来的,过来说事情,不是打架。   王换默然不语,师爷就走到了跟前,蹲在王换身边,从身上掏出一个很小的小酒瓶,还有两只小杯子。师爷把杯子直接放在地上,然后倒上了酒。   “这件事,就这样吧。”师爷指了指杯子,说道:“当时的事,你吃了亏,这一次,我们苦田人吃了亏,大家算是扯平了,以后各做各的生意,不要再搞事情了。”   “这杯酒倒错了。”王换一看,师爷是来说和的,当时就摇了摇头,师爷现在虽然很友好,然而,谁也摸不清他的真正来意,或许,他只是跑来套话,看看阿苦是不是王换这边杀掉的。   “王换阿弟。”师爷叹了口气,语气中颇有两分难过:“你知道,我在苦田那边,只是一个混饭吃的,我说话不作数,阿苦要如何,我是没有办法的。现在大伙在鬼市讨生活,都很不容易,阿苦这个人吧……有时候做事情是有些独,不仅对外人这样,对我们苦田人也是这样,所以……”   师爷的话说的已经够直白了,那意思就是,阿苦这个人有些自私,站稳脚跟了之后,就开始压榨自己人,苦田人已经对他有所不满,所以现在阿苦死了,可以换个领头的人,很多苦田人不觉得这是个坏事。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王换打定了主意,阿苦这个事情,自己绝不能扛下来。   师爷笑了笑,也不再说话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说透。   “不管你听懂听不懂,这杯酒,我喝了。”   师爷拿着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重新慢慢的走了。   等师爷走远了之后,南边传来了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老黑和老白效率很高,在得到王换的允许之后,立刻找了一些苦力,拉了木板过来。他们在南边一块很不显眼的空地上开始搭板屋。   不到半个时辰,板屋就搭好了,他们两个还拿了桌椅板凳,都放在板屋里面,老白坐在门口,老黑在板屋里,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王换觉得,老黑和老白在这个地方起摊子,俩人多半会饿死,南边的生意很冷清,除非是从南口进入鬼市的人,平时都没人到这边来。   小茶碗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间,接下来两天,王换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还是把控不好自己,他无法像卫八那样,说把什么事情忘了就忘了的。   猪油饭的兄弟,可能行程不是太顺利,到了第三天,他们还没有出现。不过,王换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老黑和老白就这么两三天的时间,竟然有了生意。   王换记得,自己当年到西头鬼市摆摊算卦的时候,一直坐了有半个月才开张。   光顾老黑摊子的,是两个经常在烟栏吃烟土的老烟客,吃的只剩下半条命了,一无所有。这些老烟客平时是根本不会来卜算的,在他们看来,自己的命已经这样,有卜算的闲钱,还不如买烟土吃两口。   两个老烟客在老黑的摊子前面滞留了一会儿,喜气洋洋的走了,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王换不知道他们得了什么吉签,会这么开心。   到了第四天,猪油饭出现。猪油饭这个人,看起来猥琐又毛糙,其实心很细,他动手杀了阿苦,就自己躲起来藏了几天,风头过去,自己把所有的证据都抹杀的一干二净,这才现身。现在即便有人把猪油饭给抓起来,也问不出半句实话。   猪油饭和王换交谈的时候,显出了一点淡淡的忧虑。卫八回来这么久了,大老板那边一直没让他出来,而且两个得到消息赶来西头城的兄弟,也没有到达,猪油饭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要找一个两个靠得住,而且能办事的伙计,是多困难的事情。这已经是卫八最后一点能依仗的资源,若是这两个兄弟再出什么事情,除了猪油饭,就再没有能用的人。   可是,王换和猪油饭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能等。 第190章 奇怪的生意   等待是一件很熬人的事,因为在等待里,一切都充满了变数。又过了三四天,猪油饭的兄弟仍旧没来,可以肯定,他们应该是真的出事了。   王换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但是,猪油饭有过猜测。他这帮兄弟,之前都是走江湖的,分散到各处之后,需要自己讨生活。这两个兄弟之所以没有被安排到山里的廖沟,是因为他们身上多少都有些缺点,而卫八在这方面是个比较挑剔的人。   也就是说,安排到廖沟的人,才是真正的可用,而且用起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伙计。另外两个,算是替补。   这两个人都喜欢喝花酒,喝花酒花费大,没钱的时候,他们就要想办法。   猪油饭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弄钱的时候犯了什么事儿。   “唉,现在谁也说不清楚。”猪油饭使劲挠了挠头,说道:“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   王换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是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跟猪油饭的合作,似乎波折重重,不会那么顺利。   猪油饭在这儿呆了一会儿,跟王换说了说,然后就走了。王换想要休息一下,他躺在板屋里,能看到前几天的两个老烟客,又带着两个人,从板屋门外经过,去了老黑的摊子。   王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老黑的摊子这么受烟客的欢迎。   他想要睡一觉,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门外似乎有人经过,一会儿,又有人从南边走过来。来来往往,让王换不断的听到一阵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他实在是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来,等出了板屋时,他看见老黑的摊子外面,仍然聚集着几个人。   “很久没见到你了。”   王换正在观望,身后就有人说话,他回头看看,是老鼠胡。老鼠胡这个人一直在西头鬼市混,并不做什么生意,就跟包打听一样,反正是凭脸气混口饭吃。   “出了趟远门,办了些事。”   “我来找过你几次,前次借你的钱,我要还上,但是你不在。”老鼠胡笑了笑,笑容里有一丝尴尬:“后来……后来老婆生孩子,手头紧了,就把钱给用掉了……”   “没事。”王换看看老鼠胡,老鼠胡把胡子给刮干净了,好像真有一番新气象:“有了孩子是好事,男孩女孩?”   “男孩,白白胖胖的。”老鼠胡一说起自己的儿子,就眉飞色舞起来,跟王换讲了讲小孩平时的趣事。   王换没言语,不过,听人说起这些开心的事,还是能让心情稍稍好一些。他随手一摸,兜里装着一点钱,他掏出来交到老鼠胡的手里。老鼠胡很感动,推辞不要,但他的手却不听使唤,最后仍然把钱接了。   “有个事情,是从苦田人那里传出来的,你要听听不?”老鼠胡装好了钱,转移了话题,把话题从儿子身上又转到了苦田人身上。   “谁的事,阿苦的事?”   “不是,阿苦的事,其实当天就传出来了,杀阿苦的人胆子很大,手也黑,就在鬼市北边出口不远的地方做了阿苦,这种事瞒不住人的。”老鼠胡摇了摇头,说道:“你南边那个摊子。”   “南边的摊子,怎么了?”   “他们做的生意,你可能听都没有听说过。”老鼠胡说道:“我知道你的性格,摊子在你的地头上,他们不惹事,你也不会去看。”   老黑和老白的摊子,说是破事,算卦的,但是从他们开张以来,就没人去算卦。   他们的生意,的确很古怪,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老黑和老白,是买命的人。   花钱买别人的命,价格在那些烟客看来很公道,可以把自己的命,一年一年的卖给老黑和老白。   “这不是扯淡吗?”王换听了之后就摇摇头:“命还可以卖给别人?”   “最初的时候,我也觉得是扯淡。”老鼠胡说道:“可是后来,我倒觉得,世上没人会扯这个淡。”   消息是烟客先散出来的,因为烟客天天混在烟栏里面,所以肯定最先被苦田人知道。苦田人派人到老黑和老白那边看了看,摸清了老黑和老白的路数。   遇到有人卖命,比如说卖一年,老黑会根据卖命人的年龄,体格等等乱七八糟的条件估算价格,身体好的,年轻的,一年是五块大洋。双方说好,屋子里的老白会拿出一面看上去跟垃圾堆里捡来的镜子,让对方照一照。   镜子照完,生意就算成交,现大洋结算,绝不拖欠。   这对于那些只剩烂命的烟客来说,真的是个好消息,有烟客过去卖命,走的时候总能揣着几块大洋。   王换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到老黑他们摊子去的烟客,走的时候都是喜气洋洋的。   “这件事有点古怪,但是苦田人不想管,阿苦刚死了,而且人家的摊子是在你的地头上,他们管了也不方便。”老鼠胡说道:“我估计,苦田人巴不得这样的生意多做一些日子,烟客有了钱,才好去吃烟土。”   王换一下子就被老鼠胡提供的消息给吸引了,按道理说,他不相信有这回事,可是一切都是实打实的,老鼠胡也没必要拿假消息来欺骗他。   人的命,该怎么去卖?卖掉的话,买主又该怎么拿走?   王换觉得,这件事估计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   老鼠胡在这里聊了一会儿就走了,王换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等到老鼠胡走了之后,他站起身,慢慢的来到老黑的摊子附近。   有一个烟客正坐在老黑对面,果然和老鼠胡说的差不多,老黑嘀咕了两句,随即,烟客就探着身子,朝里面看了看。   板屋里面,伸出来一面镜子,直径大概一尺左右。王换做过古行,他辨认的出,那是一面铜镜,很古旧的古物了。   铜镜的镜面一般都比较模糊,但这面看着破破烂烂的铜镜,映照出来的影子竟然和玻璃镜子差不多。   镜子映照出烟客那张已经隐隐发黑的脸,只照了不到一分钟,镜子收回去了,紧跟着,从里面递出来几块大洋,老黑拿着大洋,数了数,交到了烟客手里。 第191章 散财童子   这一幕情景,王换全都看到了,老鼠胡说的消息,似乎是没错的。王换平生第一次看到这种生意,也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好赚的钱。   那个烟客拿到钱,喜上眉梢,忙不迭的道谢,然后匆匆忙忙奔着烟栏而去。老黑看着烟客的背影,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   “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这人,算是活明白了。”   摊子前暂时没人了,王换想了想,走到跟前,老黑看见是王换,赶紧笑脸相迎。   “你们的生意,以前可从来都没人做过。”   老白跟着从板屋里走出来,在老黑的胳膊上捏了几下,老黑会意,立刻说道:“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买家,才有卖家,有些人急着用钱,我们恰好有几个小钱,拿出来,给人方便,也给自己方便。”   “这生意,究竟有什么用?”   老白又捏了老黑几下,老黑答道:“有用没用,反正就是个生意,亏本了,我们也认。我们的摊子在您的地头上,鬼市的规矩,我打听过了,该交多少奉例,那是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的。”   老黑这个话,说的其实已经够清楚了,意思就是,该交的钱,一定会交,甚至多交一些也无妨,只是图个安稳,希望王换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王换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件事是很奇怪,不过,天底下的怪事多了,王换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他跟老黑和老白交谈几句,回到自己的摊子跟前。这时候,又有两个人从这边经过,到了老黑那里。王换认得,这两个,是时常去赌档赌钱的赌客。赌客跟烟客一样,输光了,就会不惜一切的去翻本。   王换的生意本身就冷清,摊子关了这么久,似乎是被人完全遗忘了,一直到深夜,依旧门可罗雀。   王换坐回板屋里,他在猜测,猪油饭的兄弟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像这种身上有案子的江湖人,一旦犯事,估计事情就不会太小,搞得不好,得把命都交代出去。   正在想着,猪油饭悄无声息的来了,进门就自己在屋里找酒瓶子。王换因为小茶碗的死,大醉了一场,这段日子恐怕都不会再碰一滴酒。猪油饭找到两个空酒瓶,只残存了一点酒,倒出来喝了漱了漱口。   形势有些不妙,卫八一直出不来,约好的人也一直没到,现在只有王换和猪油饭两个人,在鬼市每天苦苦的等。可是,他想不出别的办法,除非是抛开一切,只带着猪油饭走那条跟卫八已经走过的路。   只不过那样的话,依旧没有多大的胜算,卫八搞不定的事,猪油饭可能也搞不定。   “苦田人没有找你的麻烦吧?”猪油饭把杀掉阿苦的事情抹的干干净净,自己回味着那点残酒的酒香,说道:“他们要是再找麻烦,就把他们的师爷也给杀了。”   “不用了。”王换觉得,阿苦一死,小哑巴和道人的仇,基本算是报了。   说着闲话,王换就聊起了不远处的那个摊子,聊起了老黑和老白。猪油饭默不作声的听,等王换说完,猪油饭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说道:“算算时间,似乎也该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   “你说的那俩人,是散财童子。”猪油饭说道:“十年前,在落马湖那边出现过。”   王换之前不是混江湖的,所以,他的江湖阅历远远没有猪油饭那么多。猪油饭的岁数虽然不大,却出身在江湖世家,他知道的事情,比王换想象的要多的多。   几十年前,有两个小孩,大概就是十来岁的样子,一个黑脸庞,一个白脸庞,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俩人携手在江南一带活动,拿着一面镜子,收买人命,现银交易,从不赊欠,口碑很好。   当时,穷人太多了,有些穷的一无所有,也就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很多人都找他们卖命,换取一些钱来度日。   这种事情,放到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很稀奇的事儿,所以,这两个孩子出现之后,引起了一片议论声,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兴趣。   他们大概在那边活动了有半年时间,这半年时间,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钱,当时的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脑子有病,所以,人们都叫这俩人散财童子。   散财童子消失了十年,等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了。有了十年前的口碑,他们一出现,生意就出奇的好,两个人依旧是当年的作风,童叟无欺。所以,半年时间,又做了不少生意。   散财童子十年一出没,到了十年前,他们把生意做到了落马湖。落马湖当时是卫家的地盘,而且,那时候的卫家的势力已经很大。卫家的主事者是卫同,也就是卫八的父亲,他是个老派的江湖人,散财童子在别的地方做生意,他不管,但是,到了落马湖的地头上,卫同就不答应了。   他出面要把散财童子给赶出落马湖,双方产生了一些摩擦,散财童子毕竟人少,斗不过卫同,但他们没有认输,最后就搬出了自己背后的老板。   “他们俩的老板是谁?”   “是个奇人,你大概没听说过。”猪油饭说道:“其实,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人。”   散财童子的背后老板姓金,叫做金九旬。这个名字,应该是个化名,因为在散财童子出现之前,江湖上就没人知道金九旬是谁。   “你知道,他为啥叫金九旬吗?”猪油饭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沾着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了金九旬的名字。   “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可能知道他为什么叫金九旬?”   “因为很多年了,他一直都是九十岁。”猪油饭习惯性的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说道:“从来不见老,也不见年轻。”   这句话一说出来,王换立刻上心了。他不相信,这世上除了当年那个神秘的道士路修篁之外,还有人能让自己多少年都不老去。   如果这个金九旬真的和猪油饭说的那样,一直都是这个岁数,不见年轻也不见老,那就说明,散财童子到处买命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第192章 借人   散财童子把金九旬搬出来以后,卫同就遭到了一些遏制。中间的详细过程,没人知道,但是有一点,卫家对金九旬的势力,应该是有所顾忌,所以,双方达成了协议,散财童子到落马湖边缘的两个县去做生意,卫同则停止对他们的驱逐。   王换有些心动,金九旬这样的奇人,如果遇到了,不管对方势力大不大,总要想办法查一查对方一直保持现在这个岁数,不老不灭的秘密。   “散财童子十年出现一次,出现了之后,就没人拿他们去追查金九旬?”   “怎么可能没有。”猪油饭搓了搓手,说道:“这一次,他们既然撞到枪口上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这样放过去。”   “抓他们?”   “不不不,抓他们是没用的。”猪油饭小小年纪,却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他们不怕死,抓他们不管用,要把他们手里那面镜子夺过来。”   猪油饭对这个意外得到的消息非常在意,一边跟王换谋划,一边自己咂着嘴。他们现在的力量太薄弱了,散财童子看着只是两个人,然而,背后隐藏着的势力,却是看不见的。   卫八现在还没获得自由,就等于这件事只能由猪油饭和王换去做。王换有一点心虚,当年卫八的家族那么大的势力,最后都拿散财童子没办法,现在即便对方出现了,又能怎么样?   “咱们俩人,太少了。”猪油饭摸着下巴,说道:“把握不是很大,如果硬要动手,没法保证安全。”   猪油饭一边说话,一边看着王换,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是想询问王换,能不能找一些靠得住的帮手。   王换很无奈,如果有靠得住的帮手,他就不用跟卫八这个独行侠联手,艰苦的奔波在这条路上。   然而,王换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散财童子十年才出现一次,只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才能引出他们背后的金九旬。   王换左思右想,道人死了,十不全出走,阿苦反水,如今也死了,当时在西头鬼市跟自己打过交道的人,如今一个也用不上。   想来想去,他突然就想起了花媚姐。   花媚姐是十三堂的人,但对王换一直很关照。王换想去试试,看能不能从花媚姐那里借几个人。   王换专门跑到西头城里,找了地方买了一些秃黄油。这月份正冷,吃蟹的时间早过了,这些秃黄油还是去年秋天时候的存货。带着几斤秃黄油,王换来到了花媚姐的板屋那边。   只要西头鬼市不变,花媚姐的板屋就不会变,鬼市里最大的板屋,门口坐着招花引蝶一般的粉苏。   粉苏的指甲,好像一辈子都修不完,百无聊赖的人,或许都是这样,一件在别人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能干上一生。王换许久没有看到粉苏了,只不过,他看见粉苏的时候,脑海里会不受控制的回忆到狗镇鬼市,回忆到那个妖娆的桂花油。   “哎哟!!!”粉苏无聊之中,抬头看了看,这一看,就看到了王换,粉苏那张扑着粉的脸,立刻笑的狗尾巴花儿一样,脂粉扑簌扑簌的朝下掉:“今天这是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回来了!”   粉苏扭着腰身,奔着王换而来。王换发现,粉苏肯定是在腰里围了一条束腰,他想跟花媚姐一样,有水蛇一般的腰身。   粉苏几乎就要扑到王换怀里时,王换举起了手里的秃黄油,玻璃瓶子里的秃黄油,黄莹莹的,颜色很诱人。粉苏略微撅了噘嘴,说道:“这么久不见了,两句悄悄话都不肯说?”   “想吃头汤面吗?食坊去吃,我请客。”   “呸!我才不吃你的面。”粉苏轻轻拍了王换一下,说道:“你说说,这些日子,你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换跟粉苏说了几句,就问花媚姐在不在。   “阿姐肯定在啊,昨夜打牌,打了一宿,今天没精神了,在里头喝茶。”   王换把秃黄油交给粉苏,自己进了板屋。对于王换的到来,花媚姐有些意外。当初十三堂和王换说和,其实意思也就是双方不再仇杀,但是也不再来往。   不过,花媚姐还是当初那个花媚姐,柔媚里,也有几分男人的气概和担当,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让王换坐下。   “尝一尝,这还是去年弄来的那一两老树大红袍,只剩这么点了。”   王换喝了茶,接着就没有掩饰,直接和花媚姐说明了来意。跟花媚姐用不着绕来绕去的。   “阿弟,你要借几个人,是做什么?”花媚姐喝了口茶,说道:“最近,我是听说,苦田那边出了些什么。”   “苦田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借人,不是要对付苦田,也不是对付十三堂。”   一听不是对付苦田和十三堂,花媚姐就放心了,表情也轻松了很多。   “阿弟,我这里有人,你要借,几个,几十个,都能借给你。不过,不是我自己杀我自己的威风,堂口里的事,你多少知道一些,我这边的人,办不了什么大事。”   “我知道。”王换之前就有这样的忧虑,因为花媚姐是内八堂的人,平时很少直接同外人打交道,堂口里养的人,没有什么很出众的高手,哄哄场面可以,真要是遇到了难缠的主,可能会够呛。   但是,现在王换已经想不到别的合适的人选,只能从花媚姐这里借。   “阿弟,别说我不够朋友,你要用人,随时来找我。”花媚姐顿了顿,说道:“不过,你若是办大事,我给你说个消息。”   “什么消息?”   “赌档那里,半个月前来了个人,虽然没带刀子,但是看看手掌,就知道是个刀客。他输了不少钱,这两天,正在托人给他找活儿。”花媚姐飘过来一道带着丝丝媚意的目光:“只要钱给够,他什么都能干。”   王换明白了花媚姐的意思,她说的这个刀客,必然有过人之处,花媚姐才会推荐给他。   王换心里,反倒是轻松了一点,拿钱能买来的东西,就不用欠人家的人情,即便是命,那也是自己买来的。 第193章 刀子   王换决定,看一看花媚姐说的那个人。   “你不要去赌档。”花媚姐摇了摇头,说道:“你要借人,说明现在自己就有人,没必要再跟十三堂闹什么矛盾。”   赌档原本是曾虎,薛十三合伙开的,龙头在里面也有入股。等曾虎死了之后,薛十三被挤了出来,龙头和花媚姐把赌档接了。现在这个非常时期,王换就算没有寻事的心,只要他去了赌档,肯定会被人认为是对十三堂的挑衅。   花媚姐喊来粉苏,叫粉苏派个快脚,去赌档把那个赌客给叫出来。   粉苏走了之后,王换也跟着走了,花媚姐这里,其实也是个是非之地,不能久留。   “阿弟,你还是那样子。”花媚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在这里多坐一会儿,难道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阿姐你也知道,我有事。”王换回身笑了笑,说道:“秃黄油让粉苏拿去了,等下去食坊买一碗热腾腾的米饭拌来吃。”   王换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那边,花媚姐的手下腿脚倒是很快,王换坐下来不到十分钟,那个手下就带了一个人过来,跟王换点了点头,意思就是身后这人,是那个在赌档输了很多钱的赌客。   那个人很瘦,大概三十四五岁的年纪,脸色也有点发青,整个人像是没睡好觉似的。他慢慢的坐在王换对面,说道:“赌档的人说,你要找人做事。”   “什么价钱。”   “五十块大洋一天。”脸色发青的中年人没有多余的表情,很认真的说道:“付二百定金,剩下的五天结算一次。”   “你的价钱,真不低。”王换笑了笑,一天五十大洋,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块,这笔钱足够在西头城那里雇上十个人,每天二十四小时跟在自己身边。   “价钱就是这价钱,不搞价。”中年人说道:“你不用,我就走。”   “你得让我知道,你值这些钱。”王换上下打量了一番,花媚姐说这个人是用刀的刀客,不过,他全身上下都看不出有刀。   中年人没有吱声,陡然间一挥手,那速度比闪电都要快。就是在他挥起手的那一瞬间,王换隐约看到了一道隐晦的刀光。   刀光不知道是从哪儿迸发出来的,刀光只闪了一下,等到中年人收回手的时候,刀光便消失了。   旁边的一把凳子,慢慢的从中间裂开,啪嗒歪倒。王换不想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但是看到这一幕,他仍旧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中年人的刀,太快了,快到不可思议,刚才那一刀,斩裂了木头凳子,直到中年人重新收起刀之后,凳子才从中间裂开。   王换有点心惊,因为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清楚中年人的刀藏在什么地方。那肯定是一柄大概二尺来长的刀,刀子便如隐形了一般。   如果刚才那一刀不是斩向凳子,而是斩向自己,王换觉得,自己会躲避的非常非常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   “刀子。”中年人收回刀子之后,脸色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淡漠。   “这是二百定金。”王换从身上取了一张银元票,递给这个叫做刀子的中年人,说道:“明天到这里来。”   王换根本没有讨价还价,他只觉得,刀子的确值这个价钱。   刀子没有客气和推让,拿了钱就走。   等他走了之后,猪油饭不知道从哪儿溜了出来。他翻了翻自己的口袋,对王换说道:“雇人的钱,暂时得你先拿出来,我是真的穷,不是装穷。”   王换点了点头,却有一点犯难,可以说,从七月十五跟十三堂一战之后,自己几乎就是只出不进,跟三羊镇那些土龙的生意也基本上断了,最后的几件货,也都换了钱,拿给了六指的妻儿。   现在看起来,是要找人拆兑一些钱来应急。   王换找到了老鼠胡,老鼠胡在这块地头是很熟的,王换跟老鼠胡说,想找一找薛十三。   老鼠胡答应下来,过了不到一个小时,老鼠胡说,薛十三没在鬼市,应该是在西头城喝酒,而且请了很多人。   “他有什么喜事?”   “阿苦死了,薛十三很高兴。”老鼠胡笑了笑,说道:“他觉得老天有眼,所以请了一帮人喝酒。”   王换在西头城找到了薛十三,薛十三果然很高兴,但是只字不提阿苦死去的事情。王换没有说废话,直接跟薛十三开了口。   其实,王换并没有报太大的希望,薛十三这种雁过拔毛的人,是不太好在钱上打交道的。   但是,薛十三却出奇的爽快,问道:“你要拆兑多少?”   “两千吧。”王换琢磨了一下,除去请刀子的钱,自己也要留一些应急。   薛十三的眉心跳了跳,显得有些肉痛,不过,他还是带着王换,找了地方,然后从那边拿了两千块。   “这一千块,是我借给你的,你要还。”薛十三把两张五百的银元票交给王换,然后又拿起另外两张五百的,说道:“这一千,你拿去用,不用还。”   “为什么?”   “我当时就放过话,谁摘了阿苦的脑袋,我就出一千大洋。”   “阿苦不是我杀的。”   “我懂,我都懂。”薛十三龇牙咧嘴的笑了:“不管是不是你摘了他的脑袋,这笔账,我还是认的。”   王换没有打扰薛十三继续喝酒的雅兴,告辞离开。   猪油饭一直都在盯着老黑和老白这两个散财童子,老黑和老白的生意渐渐的好了,一个晚上,就有六七十个人到摊子这里来。   第二天鬼市上灯的时候,刀子果然如约赶到。这一次,刀子显然是打定了干活挣钱的心,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包袱。王换把他的包袱收起来,然后告诉他,要对付的人,就是不远处摊子那边的老黑和老白。   “死的还是活的。”   “不不不,不要他们的命。”王换随手递给刀子一张五百块的票,交代道:“你先跟着我十天,今天晚上要动手,但不要杀人,只要他们手里那块镜子。” 第194章 扑杀   刀子果然是个合适的帮手,收了王换的钱之后,根本不问老黑和老白是什么人,也不问他们跟王换是否有仇,王换说了只要那面镜子,刀子立刻点头。   “你暂时不要再到赌档去赌钱了。”   “不会去了。”刀子把王换交给他的钱收好,刀子有自己的原则,他要跟着王换做事,必定会抛头露面,事情做了之后,无论成与不成,自己再去赌档,很容易被人堵住。   所以,刀子会断绝跟西头鬼市赌档的所有来往,等到从王换这里赚到钱,他会换一个地方,再找一个赌档。   王换把两个散财童子的大致规律给摸透了,老黑老白一般都在鬼市下灯之前一个小时收摊,他们会顺着鬼市南端离开,然后步行一段路,到城南一个农舍里去睡觉。   刀子接到王换的任务,立刻就走了,他也要找个地方养精蓄锐。王换独自在板屋这边等着,不时的观察着老黑那边的动静。   对很多烟客和赌客来说,老黑这边的生意,简直就和天上掉馅饼一样。一个四十来岁的赌客匆匆忙忙的跑到老黑的摊子跟前,询问了一下。   “你这个,价钱不如年轻人了。”老黑看了看赌客,说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这一年的命,只能值三块大洋。”   “三块就三块。”赌客什么都不顾了,这时候不要说三块大洋,就算三个铜角子,他也愿意:“先卖十年。”   老黑回头看看老白,得到老白的提示之后,老黑摇摇头,说道:“你没十年的命了。”   “我今年才四十一,以前算命的先生说过,我至少能活到九十,怎么连十年的命都没有?”   “的确没有。”老黑又得到老白的提示,接着说道:“你最多还剩九年半的命。”   “那就卖九年半。”   “全都卖掉,你会死的。”   “你情我愿的事儿,快一点吧,九年半。”   老黑看看老白,做生意,不管什么生意,的确都是你情我愿的事,人家要卖,这边就不会不收。老白举着那面古旧的铜镜子,赌客大大咧咧的伸过脑袋,在镜子面前照了照。   老黑点够了钱,交给赌客,说道:“拿好。”   二十多将近三十块大洋,对这个赌客来说,是一笔天降横财,他兴高采烈,一边数着钱,一边朝回走。   等他走到王换的摊子跟前时,手中的大洋陡然间哗啦撒了一地,他的身躯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拽了一下,直挺挺的停在原地,紧跟着,他的脑袋似乎开始发沉,猛然朝前一栽,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赌客摔倒之后,就没能再站起来,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厥了,还是死透了。不远处的老黑看着这一幕,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说道:“都说了,只有九年半的命,还非要全都卖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人是死在王换的摊子附近的,再加上他是这块地盘的主人,事情就由王换承担起来。按照鬼市的规矩,这种突然暴毙在鬼市里的人,如果不是死于他杀,那么平时收奉例的人,会出一笔安葬费,交给死者的家属。   这是凸显仁义的手段,以前这种活总是龙头在做,但是食坊南边的地盘归了王换,活儿就要王换来处理。   赌客没有家人,前两年家徒四壁,老婆带着孩子跑了。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省事一点,直接把人送到乱葬岗给埋掉,只需要一副薄皮棺材。王换通过老鼠胡雇了两个人,把赌客留下的那二十多个大洋当做工钱,托这两个人把尸体给葬了。   等处理完这些,已经过了凌晨。对于这件事,王换没有声张,他不想张扬出去之后,给老黑他们惹来麻烦。   三点左右,老黑和老白收摊了,他们的板屋很新,拆卸起来也很方便。拆掉板屋,两个人肩并肩的离开了鬼市,朝着城南那条路走去。   刀子和猪油饭暗中跟了过去,看得出来,刀子的经验非常丰富,跟踪的距离不近,避免被发现,却也不算远,以防跟丢。从鬼市到城南,曲曲折折的路,大约得走一个钟头左右。走到一半儿的时候,是动手的好机会。那边没有人居住,是城南的菜农和西头城之间的一块缓冲地。   猪油饭已经把地势摸熟了,跟到这儿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陡然飘起了一片一片的乌云,遮挡了月光。四下里一片黑暗,已经打算动手的猪油饭只好通知刀子,等等再说。   王换相隔了大概一里左右的距离,尾随在后,他天天都在西头鬼市露面,所以不能亲自参与。   天空的乌云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到乌云飘走,重新露出星月光芒的时候,老黑和老白的身影仍然在视线中,猪油饭跟刀子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一左一右,猫着腰包抄了过去。   老黑的反应,是要比老白慢一些,毕竟是个聋子,听不到声音。刀子盯住了老白,猪油饭盯住老黑,两个人悄无声息,一左一右的扑杀上前。   人的一种感官若是不灵,那么必然有另一种感觉非常灵敏,来弥补不足。老黑是个聋子,但眼神似乎特别特别的好,他没有回头,然而,却从地上一道淡的无法分辨的影子里察觉出,身后有人扑杀过来了。   猪油饭和刀子,都是高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只可惜,老黑敏锐的视觉让他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一碰老白,两个人齐刷刷的回过头。   猪油饭没有武器,用的是自己的拳头,他的拳头,跟卫八的拳头一样,快到极点,而且力道汹涌,一拳仿佛就能砸碎最坚硬的石块。老黑伸手招架了一下,顿时就被猪油饭的拳头给震退了两三步。   老黑的脸色变了,他显然没有想到,在西头鬼市这样的地方,会有猪油饭这种身手的人。   与此同时,老白的眼前闪过了一道刀光。刀子的刀,平时是没人能够看到的,他的刀,是一柄缅刀,无比锋利,却又柔软如蛇。刀子盘成一卷,用的时候才会抖开。   雪亮的刀,像是追魂夺命的无常之刃,老白的眼前一片雪白,似乎只剩下了这火树银花一般的刀芒。 第195章 消失的镜子   遇到猪油饭和刀子这样的对手,老黑老白一下子就没有还手之力了,他们被迫朝后退,而猪油饭和刀子则步步紧逼。   一瞬间,老黑眼前只剩下猪油饭的拳头,老白眼前则全是刀子手中的刀光。他们的经验不能说不丰富,但上来就落在下风,而且是面对这样的高手,一时间就扳不回局面了。   王换躲在后面的暗处,不断的注视着,到了现在,不用看到结尾,王换就已经放下一半儿心,他觉得猪油饭和刀子一定可以控制局面。   王换的意思,是需要抓活的,拿到镜子,顺便还要问一些情况。但是老黑老白两个人落在下风,斗志却很昂扬,一边狼狈不堪的对战,一边还在顽强的坚守。   一来二去,猪油饭微微有些急躁,如果真是生死搏杀,以杀人为目的,那还不是很难。可是老黑老白这样的身手,杀了他们,比活捉他们还要困难。   争斗一直在持续,猪油饭和刀子毕竟年轻,精力充沛,爆发力很强。老黑渐渐的支撑不住了,他的耳朵始终是个缺陷,聋子不太容易掌握平衡,只靠一双灵敏的眼睛,在生死搏斗的时候也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猪油饭一拳砸去,老黑本可以勉强躲过去,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的脚步趔趄了一下,这一拳,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老黑的额头。   王换离的这么远,似乎还能听到老黑颅骨崩裂的声音。猪油饭长的猥琐,但拳头真不含糊,这开金裂石的一拳,直接要了老黑的命。   这一刻,猪油饭有点呆,他连后招都想好了,可是没料到老黑临阵掉链子,竟然一拳毙命。   老黑额头上挨了一拳,老白显然急了,而且慌乱,心里一慌,就乱了章法,一下子被刀子的刀光给笼罩进去。   刀光如同一朵千百花片齐齐绽放的花,被笼罩在里面,老白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一刀不中。刀子收回刀,刀光停歇时,老白的脖颈上,就多了一道很要命的刀伤。   老白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双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但血依然喷泉一般的从指缝中飞溅出来。这是要害,肯定救不活。   王换加快脚步冲了过去,等他跑到跟前,老白就只剩下四肢在轻轻的抽搐。   这个结果,出乎了王换的意料,也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本没想杀人,至少没想现在杀了老黑老白。   “失手了。”猪油饭看看王换,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   王换上前看了看,老黑死的很彻底,老白也只剩下一丝丝活气,而且这丝活气显然很快就要消散。   “两个都死了。”   “嗨,我知道你原来怎么想的,不过,就算你现在不杀,等搜出镜子,还能不杀?”猪油饭咧嘴一笑,说道:“咱们跟他们照了面,把他们留下,就是祸害,早点杀,晚点杀,其实没什么区别。”   王换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猪油饭也不是故意的。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自古以来,做贼的人都心虚,即便是在这条荒僻无人的路上,王换也不想逗留。   猪油饭很干脆利索的弯下腰,在老白身上搜索。那面古旧的铜镜,一直是老白在掌管的。   然而,搜了一下,老白身上没有镜子,这时候,王换就皱起了眉头。那面镜子,不是很大,不过要是藏在身上的话,除非穿着特别宽松的衣服,否则多少也要露出一点痕迹。   老白身上没有镜子,老黑身上,也不想藏着镜子的样子。猪油饭不死心,立刻转身在老黑身上也搜了搜,果不其然,老黑身上,同样没有镜子。   一面铜镜,就这样消失了?王换觉不会,他重新动手,来回又搜了一遍,几乎把老黑老白身上的衣服都给褪下来。   但事实就是如此,两个人被仔仔细细的搜索了好几遍,没有镜子的踪影。   “镜子不在他们身上?”猪油饭呆了呆,就好像算无遗策的事情,突然脱出了自己的掌控。   王换也觉得不会,老黑老白收摊的时候,不可能把镜子藏在拆掉的板屋里面,这么要紧的东西,他们肯定随身携带着。   可镜子确实不在他们身上。   王换顿时有一种没抓到狐狸反而惹了一身骚的感觉,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回西头鬼市,到老黑他们拆掉的板屋那里找一找。   “尸体处理好。”王换拍了拍刀子的肩膀,说道:“那边的荒地,一般不会有人来,把尸体埋到那边,不要留什么痕迹。”   刀子无声的点点头,收好自己的刀,弯腰就把老黑和老白的尸体拖到了不远处的荒地里,开始挖坑。   猪油饭过去给刀子帮忙,王换则以最快速度赶回了西头鬼市。西头鬼市已经开始下灯了,只不过人还没有走完。王换隐藏了起来,暗中盯着老黑他们的拆掉的板屋,没有人到这儿来,西头鬼市的人再穷,也不会有人来偷几块木板。   渐渐的,鬼市的人全都散了,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刻,西头鬼市沉浸在了一片死寂之中。王换这时候才起身到了板屋那边,仔细的寻找了一遍。   不出他的所料,那么重要的东西,是不可能藏在板屋这边的。   王换一下没了力气,蹲在地上,闷头开始抽烟,他在琢磨,那么大一块镜子,老黑和老白在仓促之间,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猪油饭和刀子回来了,刀子是无所谓,他只负责干活,但猪油饭就非常失落,同时也跟王换一样,心里充满了疑问。   “我觉得,过些日子,金九旬应该还会叫人来。”猪油饭想了想,说道:“他的散财童子没有消息,肯定不行,金九旬不会就这样拉倒的。”   “你的意思,等金九旬的人再来了,抓起来问问?”   “那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好办法吗?”猪油饭叹了口气,说道:“老黑老白都死了,难道你还有法子从死人嘴里逼问出什么?”   这时候,王换陡然抬起了头,猪油饭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有时候,并不是没有办法从死人嘴里问出话的。 第196章 问话   这时候,王换想起了一撮毛。   一撮毛好歹也算是西头城附近的一个名人,对于神神鬼鬼的事情,一撮毛是绝对的头把。王换当时曾经亲眼看到过一撮毛给一个刚刚死去的孩子过话,猪油饭的提醒,让王换激灵灵的站起身。   老黑和老白都刚刚死去,现在去找一撮毛给他们过话,应该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   “他们的尸体,还得弄出来。”王换告诉了猪油饭路线,让他和刀子想办法吧老黑还有老白的尸体给挖出来,然后带到一撮毛家的附近。   他们必须赶在天亮之前把这些事情弄妥。   尽管很麻烦,但猪油饭知道轻重缓急,立刻带着刀子走了。王换来不及再到西头城去找马车赶路了,这个时间,车马行的人都在睡觉,等把他们叫起来,再磨磨蹭蹭的套好车上路,估计王换自己都跑了一半儿路程。   他完全是靠两条腿朝着一撮毛所在的小镇跑去的,事不宜迟,这种事情拖的越久,成功的几率越小,而且还可能因为老黑老白本身的来历而引发麻烦。所以王换直接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   他之前跟卫八在西北的那段日子没有白费,体力增强了很多,而且耐力持久。王换跑到满身大汗,天也蒙蒙亮时,终于来到了小镇。   小镇依然在沉睡之中,只有两家卖早点的店铺亮灯了。王换找他们问到了一撮毛家的位置,然后直奔过去,哐哐的砸门。   门敲了很久,才从里面打开。一撮毛睡眼惺忪,但他显然也记得王换,看到王换时,一撮毛就很客气,把王换让了进来。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一撮毛知道这个时间点跑到这边来的,肯定有事,所以也没有客套,把王换让到屋里,坐下来就等着王换说话。   一撮毛的家,修的很有特点,门窗都加了一些挡板,这些挡板可以很巧妙的变换位置,一白天都能把阳光挡在外面。屋子看着虽然有门窗,但是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进来之后,会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王换以前听人说过,一撮毛这样的人,能看风水,引路,破事,过话,沾的东西太多,这种人的家里,一般都养着“东西”,所以平时是不见太阳的。   不过,越是家里阴冷,越是说明人家的道行深。王换就觉得一撮毛的家里,已经够冷了。   “想找你给两个人过话。”王换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事情说了。   “死了多久了?”   “前后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那该是没问题。”一撮毛点点头,说道:“能问的出来。”   王换认为,跟一撮毛打交道真的是很省心,一撮毛根本就不问那两个人是谁,也不问人是怎么死的。一撮毛很聪明,所以在西头城附近,那些专门破事和过话的人里,一撮毛活的最结实。   “这个先给你。”王换从身上取了十块现大洋:“等会过话,一定要问的清楚些。”   “要不了这么多。”一撮毛把钱给退回来一大半,自己只留了三块。   王换有些过意不去,一撮毛就急忙跟王换解释,他当年出师下山的时候,师傅有过训诲,他们这一行的人,取舍有度,才能长久,并不是客人来给多少钱自己就收多少钱。   而且,他们收来的钱,自己还不能全都用,钱要分成三份儿,一份儿敬鬼神,一份儿敬祖师,剩下的一份儿才能自己留着花销。   所以,一撮毛平时要多干活,才能维持住日常的开销。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和一撮毛一起到外面去迎一迎猪油饭。   他们等了不到十分钟,从西头城那边轰隆轰隆过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是猪油饭亲自赶来的,他看见王换,对王换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说,老黑和老白的尸体就在马车里。   马车直接开到了一撮毛的家门口,趁着周围还没人,他们赶紧把老黑和老白的尸体搬进了屋。   尸体搬进去之后,刀子很识趣的坐到了院子里,猪油饭跟了进来。一撮毛一个人把老黑和老白的尸体搬到靠墙的两把椅子上,让两具尸体坐下来。人死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的血液不流动,肌肉和关节也开始僵硬,腿已经打不过弯了,但一撮毛很有办法,一根指头在尸体的膝盖上弹了弹,老黑和老白直接就双腿一弯,坐在了椅子上。   一撮毛在这里忙活的时候,猪油饭就东张西望,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撮毛家的房子不大,几间小屋里满当当放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东西,瓶瓶罐罐,箱子盒子,猪油饭这种闲不住的人肯定不消停,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   “不要乱动。”一撮毛回头对猪油饭说道:“有些东西,乱动了会有麻烦。”   “没事,我只是看看。”猪油饭笑道:“我的手脚是很老实的,真的。”   一撮毛从怀里取了两个很小的小铃铛,铃铛上面有细绳子,他把两只铃铛分别挂在老黑老白的左耳上,然后进屋去搬了一个大概三尺见方的沙盘。沙盘是木头的,里面堆着大概三寸厚的细沙。   一撮毛很仔细,把沙子小心翼翼的抹平了,然后插上去一根树枝。   “现在人死的时间不久,问什么,大概都能问清楚,你把要问的想好,直接告诉我。”   王换想了想,如果过话还有忌讳和限制的话,那么他现在所要问的,肯定就是那面镜子的下落。   “有一面铜镜,很早以前的东西,应该在他们俩身上,但是一直没有找到。”王换说道:“问问他们,那面镜子在什么地方……”   哐当!!!   王换的话还没有说完,墙角那边就传来了一通哐当的声响。猪油饭在摆弄墙角的一只柜子,那只柜子突然就打开了,里面有一个看上去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头儿。   老头儿是个驼背,身上有一股非常浓重的药味,这种药,是用来防止尸体在短时间内腐烂的。   柜子里的尸体直接倒了下来,猪油饭眼明手快,赶紧抓了尸体一把,但是,仓促之间,老头儿尸体的背上贴的一道符,飘飘忽忽的脱落,又像是被风吹动起来,唰的落在了猪油饭的脊梁上。 第197章 活见鬼   猪油饭忍不住哎哟了一声,这一声惊动了心无旁骛的一撮毛。等一撮毛回过头看到眼前的情景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丢下手里的沙盘,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   一撮毛想把猪油饭后背上的符给摘下来,然而,一张小小的黄符,就好像长到了猪油饭身上一样。   “怎么了?”王换意识到事情不对,猪油饭可能闯了什么祸。   “这位老弟,我叮嘱了,不要乱碰这里的东西。”一撮毛紧皱眉头,手上加了些力,可是,那张黄符却始终都摘不掉,一撮毛有一点恼火:“他本来就在找人替他,你可倒好,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这个驼背老人是小镇里的人,家里世代都是驼背,子子孙孙,无一例外。驼背老人的一个儿子找到一撮毛,很苦恼的对一撮毛说,他们家族一直这样,子孙平时寻个老婆都难,问一撮毛有没有办法,能把这个事情化解一下。   一撮毛收了人家的钱,想了个办法,这种事情,要家里的一个长辈独自扛下来。   恰好,没过多久,驼背老人病重,临死之前,他儿子征求驼背老人的意见,驼背老人不知道是老糊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不肯答应。   等驼背老人死后,一撮毛就让人把他的尸体给弄了过来,尸体镇在阴阳柜里,要过上整整一年,然后安葬到祖坟以外的地方,家里子孙就会慢慢的正常,用不了两代,便跟普通人无异了。   但是猪油饭偏偏手脚闲不住,驼背老人身上那道符,落在猪油饭身上。猪油饭很可能要替这家人受过。   “嗨,又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猪油饭也不知道是不是嘴硬,听完一撮毛的话,笑着说道:“有什么,我一个人扛着就是了。”   “死是死不了,但你一定会变成驼子。”一撮毛说道:“你还年轻,变成驼子,你愿意?”   “驼子不是人?”猪油饭大大咧咧的摆摆手,说道:“你忙你的去,我真没事,好汉做事好汉当。”   一撮毛叹口气,把驼背老人的尸体重新放回柜子,回到了沙盘旁边。   “别再乱动这里的东西了。”王换不知道一撮毛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猪油饭如果真的年纪轻轻就变成个驼子,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知道,知道,我手脚一直很老实,只不过刚才失手了。”猪油饭脸上还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对王换说道:“赶紧办正事吧。”   猪油饭蹲在墙角,不吭声了。王换回到一撮毛身边,一撮毛已经做好了准备。   “就是要问他们,那面镜子的事儿,对吧?”   “对,先问镜子,如果镜子问清楚了,还能问点别的,那就问点别的,真的问不了就算了。”王换现在只想先把那面镜子给拿到手,别的事情,只能容后再说。   一撮毛唰唰的在纸上写了一串和符箓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写帐的人都会,一般人看不懂,而且,这种特殊的字,也不是给人看的。   等写完之后,一撮毛把纸给点燃了,纸慢慢燃烧,最后连纸灰都没有留下,等纸燃烧完,一撮毛伸出左手的中指,在老黑和老白耳边旁边的小铃铛上碰了一下。   两只铃铛发出了一声很轻微的响动,王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点花,他感觉,坐在椅子上的老黑和老白,好像动了动。   随即,插在沙盘上的树枝猛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了,唰唰的在沙盘上来回的滑动。树枝过处,沙盘平整的沙面上就留下了一道一道痕迹。所有的痕迹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看似复杂,其实很有规律的图案。   这种图案,也不是人写的,只有懂得扶乩的人才看的明白。一撮毛盯着图案看了一会儿,脸色又变了变。   王换从一撮毛的脸色上,看出了一些异样。   “怪事。”一撮毛抬头看看王换,说道:“真的是怪事。”   “什么意思?”   一撮毛出师以后,给人过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没有失手过,或多或少,都能问出一些事情。但是这一次,情况就非常特殊,让一撮毛感觉意外。   沙盘上留下的图案,其实就是老黑和老白的回答。他们回答的图案看似复杂,实则只有四个字。   不告诉你。   王换也感觉很意外,老黑和老白都已经死了,但是死了之后,嘴巴竟然依然这么硬。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问了。”一撮毛说道:“这两个人死之前,就有准备,他们背后肯定有高人,他们活着,别人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一个字,即便死了,也问不出一个字。”   王换的心一下子就凉了,看起来,这两个散财童子背后的金九旬,果然不是一般人,把所有退路都给无形的截断了。   一撮毛既然这样回答,王换就知道,肯定没有希望了。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放亮,还要赶着把两具尸体给处理一下。王换只能跟一撮毛告辞,一撮毛把他们送到门口,帮着打掩护,将两具尸体重新搬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驶回了西头城,又来到了城南的那条荒僻小路上,周围虽然没有人,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是在马车上等着。   这真的是个很让王换琢磨不透的事情,那么大一面镜子,究竟能弄到哪儿去?   中午时分,三个人把尸体重新埋回了原处,这条路常年没人走,尸体埋在这儿,可能十年八年都不会有人知道。   做完这些,三个人就分开了,刀子有自己的住处,猪油饭要去归还租来的马车,王换则回到自己家里睡觉。   躺在床上的时候,王换有一种预感,尽管这一次失手了,但他应该还有机会,金九旬不会罢休,只要对方不罢休,那就肯定还有机会。   只不过,得罪了金九旬这样的人,后果是严重的,王换在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   王换睡了整整一白天,半下午的时候才醒来,和往常一样,他和黑魁一块儿来到西头鬼市,搭好了板屋之后,就在食坊那边吃饭。   然而,饭只吃了一半儿,王换突然愣住了,不由自主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远远的,他隐约看见老黑和老白从鬼市的南口走进鬼市,然后走到一堆木板跟前,一起联手,搭起了板屋。 第198章 复生   当王换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之中。   一瞬间,他产生了很多疑惑,他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也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被食坊不断飘出的烟气给遮挡了,他还怀疑,有两个和老黑老白长的一样的人,出现在了西头鬼市。   所有的疑惑刺激着王换,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碗筷。   “怎么不吃了?”黑魁还没有发现远处正在搭建板屋的老黑老白,只是觉得王换的表情有点不对。   “你先吃,我去办点事。”王换站起身,从食坊离开,一路朝着南边走去。   他走的很慢,因为现在出现的情景,是自己完全无法预料的。他一边走,心中的疑惑一边在不断的发酵膨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换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今天正午时分,猪油饭和刀子已经趁着城南那条小路没人的时候,把老黑老白的尸体给埋了。   仅仅过了一个下午,两个本已经死的透透的人,却鬼使神差一般的出现在眼前。王换的脑子转不过这个弯,他心头的疑云也越来越浓。   王换慢慢走到了板屋跟前,他走过去时,老黑老白正巧搭好了板屋。看见王换,老黑露出一副笑脸,抬起手跟王换打招呼。   王换没有躲避,不管什么原因,老黑老白既然出现了,那么,这件诡异的事情,就需要弄个水落石出。   “你们来的挺早。”王换想了想,强行把自己心头那些不良的情绪全都压了下来,迎过去,说道:“鬼市里没有几个勤快人。”   “小本生意,以勤补拙。”老黑还和以前一样,神态之中有种恭谦,说话也很和气。   王换听不出任何破绽,他之前跟老黑打过交道,知道老黑说话的语气和表情,此时此刻,老黑就是老黑,完全和从前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昨天,这儿死了个人,是你们的客人,从你这儿离开,到我门口的时候就死了。”   “那件事,我们后来听说了。”老黑跟老白配合的天衣无缝,老白很及时的把王换的话转达给老黑,他们两个急忙就朝这儿走了走,来到王换身前,老黑递过来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银元票:“那件事,在您的地头上,应该也是您出面帮着料理的,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王换接过银元票,扫了一眼,是二百大洋的即兑票。他也没客气,直接把钱收了起来。   “你们的生意,还打算干多久?”   “这个谁也说不准,干一天算一天,真干不下去,那就不干了。”老黑笑眯眯的说道:“还要请您多关照。”   王换点点头,没再说话,此刻,他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形容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通过这番交流,他隐约感觉到,面前的老黑老白,是真货,如假包换的真货。   老黑老白的生意,已经打出了一点名头,烟客赌客很多,缺钱的更多,这时候,有人到老黑这边来,王换挪动脚步,给他们腾出了地方。   两个赌客按照老规矩,在老黑这里说清楚来意,然后,老白就从板屋里举起了那面古旧的铜镜。   铜镜,还是之前的铜镜,王换在旁边看到这些的时候,头一下子猛烈的眩晕起来。这面镜子,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镜子。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的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一撮毛今天帮忙过话时的情景。当时,老黑老白两具尸体,就像是恶作剧一般,只在沙盘回答了四个字。   不告诉你。   王换慢慢的退了回来,在自己的板屋这边等了等。黑魁吃完饭之后,回到板屋这里。很长一段时间,王换的生意几乎陷入了停滞,黑魁也赋闲了很久。他回来之后,王换让他看着摊子。   “摊子已经没人光顾了。”黑魁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说道:“还看个什么劲儿。”   “看着。”王换没多解释,转身走了。生意虽然暂时不做,但这个摊子必须留在这儿,这是一种象征,如果有一天,自己完全无路可走了,还可以到这边来,做自己的买卖,生活下去。   他从鬼市离开之后,兜兜转转了很久,没有人跟踪尾随,渐渐的,王换走到了城南的那条路上。这条小路以前是有人通行的,而且是城南的菜农去西头城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小路崎岖坎坷,而且地势低,只要一下雨,必然积存雨水,所以后来在二里之外,重新修了一条路。   从那时起,这条小路几乎就没人走了。   王换顺着小路,走到了今天中午掩埋老黑和老白的地方,仅仅是半天的事儿,他记得很清楚。周围没有人,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条小路就仿佛被整个世间给遗忘了。   王换走到埋尸的地点,从外面看,好像看不出什么异常,这个地方也不像被人挖动过的样子。他拿了一把小铲子,开始朝下挖。   他想看看,老黑和老白的尸体还在不在了。   挖土的时候,王换已经有了预感,老黑和老白的尸体,无论还在不在这儿,他将面对的,都是一个很难解释,同时也很棘手的怪事。   土层比较松软,而且埋的也不算特别深,王换挖出了一个大概四尺深的小坑,挖到这儿,依然没有挖出老黑和老白的尸体。   王换停下手里的铲子,顿时就产生了判断。   老黑和老白的尸体不在了。   他一阵头大,同时,却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老黑老白明明死了,然而,就是半天的功夫,他们好端端的出现在了西头鬼市,而且,他们的尸体已经无影无踪。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两个散财童子死而复生了?   王换所苦苦寻找的,就是死而复生。他心中紧张,兴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他觉得,前往西北的事情,可能又要推一推了,他必须要把老黑和老白的事给弄明白。   喵……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突然听到了一声猫的叫声。   西头城有不少人都养着猫,有些猫跑丢了,跟野猫混在一起,生了小猫,这些小猫长大之后,也变成了野猫。所以,西头城附近随处都能见到猫的身影,听到猫的叫声。   然而,王换此刻听到的猫叫声,却有些不同寻常。 第199章 猫   此时此刻,王换听到的猫叫声,好像是人的声音,又像是猫的声音。猫叫声之间,似乎带着一种灵性。   他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只猫。   王换的眼神完全凝固了,尽管已经见识过许许多多可怕的,奇怪的东西,可王换的心神还是忍不住跟眼神一起凝固起来。   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只猫,黑色的猫。这只黑色的猫很大,宛若一条半大的狗,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在夜色之中,两只幽蓝的眼睛散发着奇异的光。   这只黑色猫,长着一丛尾巴,密密麻麻。所有的尾巴都高高的竖起,像一根一根的旗杆。   王换来不及去数那只黑猫的尾巴,可是他隐约觉得,那只猫的尾巴,一共有九条。   在他们家乡附近,一直流传着九尾猫的传说。传说中,九尾猫有九条命,能活九世。   有人说,九尾猫是危险的东西,也有人说,九尾猫是吉利的东西,众说纷纭,答案不一。   不过,这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王换敢保证,那些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九尾猫。别说九尾猫了,就连长着两条尾巴的猫,他们也没见过。   然而,这个传说中的东西,此刻就出现在了王换的面前。   九尾猫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望着王换。王换渐渐的回过神了,无论九尾猫是凶物,还是吉利的东西,反正已经出现于眼前。   这只黑猫,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身上的毛很长,也很厚,宛若披了一件皮大衣。它头顶的毛更茂密,像是戴着一顶奇形怪状的帽子。   这只九尾猫盯着王换,就好像看着一个很稀奇的东西,王换的心快要蹦脱出来了。尽管他暂时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然而,这只九尾猫的出现,让王换嗅到一种非常奇特的味道。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九尾猫慢慢的转过身,朝着远处的黑暗走去。王换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只猫出现的那么突然,离开的又这么果断,什么也没有发生,甚至连第二声猫叫都没发出,就这样走了。   这很出乎王换的意料,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各样的准备,然而,这只猫一走,王换一身力气似乎是无处可用。   九尾猫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四周顿时陷入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王换终于回过神了,他飞快的把挖出来的土重新填回去,然后顺着原路返回了西头鬼市。   这只九尾猫的影子,一直都在王换的眼前晃动。他走到鬼市南口的时候,暂时停下脚步,然后自己默默的抽了支烟,他要把情绪稳定下来,不能让谁看出自己的波动。   一支烟抽完,王换就好了很多,至少从外表上看,看不出什么异常。他不紧不慢的走过南口,一进入鬼市,率先看到的就是老黑和老白的板屋。   这个时候,老黑的板屋跟前恰好没有生意,不管怎么说,王换看见他们的时候,总是觉得奇怪,而且有点心虚。他不想打招呼,就打算直接走过去。   谁知道,王换不打招呼,老黑和老白却一起跑了过来,老黑把王换请到了板屋旁边,满脸堆笑,老白虽然不能说话,不过也跟着露出了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有什么事?”王换很平静的问了一句,然而,他的心里其实并不平静。现在的感觉是非常奇怪的,眼睁睁看着两具白天被自己埋在土里的尸体,到了晚上却活蹦乱跳的在面前笑着搭话,这种事情,放到谁身上,都会心虚。   “聊两句,聊两句。”老黑和老白配合的依然非常默契,只要王换说什么,老白都能用最快的速度,精准的把王换的意思传递给老黑。   老黑是不抽烟的,但是他拿出了一包尚未拆封的香烟,打开后给王换递了一支,还帮王换点燃。王换抽着烟,看看老黑,老黑笑的更灿烂了。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   “我们两个初来乍到,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都靠您照应着。”老黑笑眯眯的说道:“有些事情,我们不懂,不明白,就得找您打听打听。”   “说吧。”王换有点疑惑,他现在猜不透老黑这么说,究竟是什么意思。王换的心依然发虚,尽管昨天截杀老黑和老白的时候,他没有露面,是猪油饭和刀子动的手,可是王换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别扭。   可是,他依然不能把自己的真实情绪暴露出来。   “是想打听个人。”老黑砸了咂嘴,收起脸上的笑容,说道:“你在这儿的消息,一定比我们灵通,人脉也比我们广。我想冒昧问问,鬼市有这样一个人没?年龄大概二十五上下,单眼皮,小眼睛,长的不阴不阳的,落马湖那边的口音……”   王换一下子警觉了,因为他听了几句,就听出来,老黑说的是猪油饭。   猪油饭昨天晚上动了手,今天,起死回生的老黑就来打听猪油饭的消息。王换本就发虚的心,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攥住了,有些喘不上气。   他现在吃不准,老黑到底是真的来打听消息,还是试探自己。   “好像有这么个人,但不是西头鬼市的人,从外面来的,具体什么来历,我不清楚,也没打过交道。”   “哦哦,这样啊。”老黑得到老白传递的信息之后,连连点头。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是真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   “没事,没事,只是问问而已,问问而已。”   老黑和老白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似乎只是随便问问,他们笑着退了回去,老白钻进板屋,老黑坐在门口的桌子跟前。   王换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离开,但是,他一转身,心里就打定了主意,从今天起,猪油饭和刀子,是不能再在西头鬼市露面了。   而且,王换感觉到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息。   老黑和老白,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起死回生不说,还能记得是猪油饭半路截杀自己的? 第200章 讲述经过   带着心头的疑问,王换回到板屋,一看黑魁不在,就料定了这货一定是在食坊跟人吹牛。王换正想朝食坊那边走,让黑魁想办法先给刀子带个口信,结果一绕过板屋,就看见刀子坐在鬼市旁的木栅栏处。   漆黑的夜色里,刀子坐在一片没有多少光线的黑暗中,整个人似乎都融化在了这片黑暗之间。刀子坐的一丝不苟,一动不动,宛若一块石头。   王换感觉,自己雇刀子的这笔钱,花的还是值得的,刀子这样的好伙计,不是花钱就能找的来,还得靠运气,靠缘分。   王换走到木栅栏跟前,小声的说道:“暂时不要在鬼市这边露面了,事情已经泄露。”   “不可能。”刀子摇了摇头,因为从昨天击杀老黑老白一直到现在,就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刀子对自己很有信心。   王换一阵苦笑,如果按正常情况来讲,这件事是没有纰漏。可是现在偏偏就遇到了不正常的情况,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跟刀子解释,就让刀子先去找猪油饭,等他们碰头了之后,自己再过去把前因后果讲个清楚。   王换虽然没把话说明,但刀子收了钱,就很听话,直接站起身,快步走了。   等刀子走了之后,王换又到了食坊,果然看见黑魁在卖酱牛肉哪一家小贩的摊子跟前,跟人家的女儿在聊天。黑魁聊的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   王换刚才没有吃饱,这会儿又要了一碗面,面刚刚端上来,几个苦田人也到了食坊这边。   苦田人以前是很节俭的,即便是在西头鬼市站稳脚跟,有了不错的收入时,阿苦还是教导下面的兄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不能看自己挣了多少钱,要永远把自己当成穷人,衣食住行,都要最便宜,最简单的。   但阿苦这样约束兄弟们,自己却并没有这样做,他在西头城买了宅子,还收了两个小老婆。这让下面的人怨声载道,都开始对阿苦不满。   所以,阿苦死了,对很多苦田人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事。这几个苦田人看见了王换,而且苦田人都觉得,是王换这次回来之后暗中杀了阿苦。不过,没人想给阿苦报仇,他们认为,如果不是王换杀了阿苦,那么自己这帮人依然要每天吃水煮蚕豆,吃没有一点油星的素面。   正是王换,让他们改善了生活。   几个苦田人坐下来之后,自顾自的吃饭,没有人再去看王换一眼。   王换突然觉得,这些下面的人,好像并不在乎谁做领头的,只要让他们吃的好过的好,谁领头,这帮人好像并不介意。   吃过了饭,王换跟黑魁交代了一声。黑魁跟着王换跑了出来,伸手跟王换要钱。   黑魁平时很少要钱,一旦要钱,就是有用。   “要多少?”   “十块吧。”黑魁微微仰着头,自己想了想,傻咧咧的一笑:“十块差不多够了。”   王换掏了十块大洋交给黑魁,黑魁乐呵呵的,要是没耳朵拦着,嘴巴估计就咧到后脑勺了。   “要钱干什么?”   “阿凤说,明天下午,鬼市没上灯之前,她有空,正好要到城里去买块布料,找裁缝做身衣服。”黑魁说道:“我琢磨着,十块大洋应该够给她买布料做衣裳了。”   “好,一切顺利。”   王换离开食坊,在鬼市的南边转悠了一圈。老黑老白的生意,还是不错,隔三差五就会有没钱吃烟土或者没钱赌博的人来找他们,王换看了一会儿,悄悄离开鬼市,来到了西头城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落里。   这个地方,住的都是西头城最穷的人,穷则乱,这可能也是西头城最乱的一块地儿。又穷又乱,没有油水,谁都懒得管。久而久之,这块地方,就变成了西头城的一块浓疮。   王换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深处,然后找到猪油饭的住处。猪油饭在这个地方住的好像很惬意。其实,这样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比如,有人想要进来抓猪油饭,那么至少有一百个人都觉得对方是来抓自己的,整个贫民区都会乱成一锅粥。   猪油饭嘴皮子很碎,刀子则不爱说话,这两个人在一起,就只能听到猪油饭嘀嘀呱呱的声音。王换走进来之后,先抽了一支烟,然后对他们两个说道:“你们今天没有进鬼市,有的事,跟你们说了,不要觉得我是在说胡话。老黑和老白,又出摊了。”   猪油饭立刻闭上了嘴巴,刀子也微微抬起了头。无论是谁,如果听到这种很怪异的事情,必然都会惊讶。   王换讲了讲自己目睹的一切,而且还专门说,自己到掩埋尸体的地方看了看,尸体已经不在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两个散财童子,死了又活了?”猪油饭挠挠头,有些不相信。   其实,王换也不太相信,因为让一个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这是成百上千年以来很多帝王将相梦寐以求的。只不过,几千年的历史,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一点,也是王换苦苦追寻的,只要掌握了这个秘密,他就能让秀秀活过来。   “我自己不大相信,但是,我亲眼看见了。”王换抽了口烟,望着猪油饭,说道:“而且,他们还专门找我打听你,问我认不认识你。你们两个,暂时不要在西头鬼市露面了。”   “这事儿,难道真的见鬼了?”猪油饭终于认真了起来,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其实这样的事情是不用去想的,因为根本想不出结果。现在所要做的,是想方设法把事情给弄清楚,而不是坐在这里瞎胡乱猜。   “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王换丢掉烟头,想起了自己在挖掘尸体的时候,看见的那只猫。   黑猫,有九条尾巴,九条尾巴就像是九根旗杆,直挺挺的竖立在身后。   “什么事?”   “我遇见了一只猫,就是在挖老黑老白的尸体时看见的。”王换比划了一下,说道:“黑色的猫,有九条尾巴。”   “九尾猫!?”猪油饭的眼睛陡然爆射出一团精亮的光芒:“是不是九尾猫!?” 第201章 烂蛇   猪油饭此刻的表情和语气,已经说明,他肯定知道九尾猫,至少以前见过,或者听说过。   “九条尾巴,那肯定是九尾猫。”   “九尾猫,黑猫,九条尾巴……”猪油饭又挠了挠头,然后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想,一边来回的嘀咕。   “你到底想说什么?”   猪油饭听到王换问他,笑了笑,没答话,只是有意无意的瞥了瞥身边的刀子。刀子也是老江湖了,知道猪油饭的意思,一言不发的站起身,离开了破旧的小屋。   等到刀子走了之后,猪油饭的表情,好像又肃穆起来,拿着一阵便秘的表情,自己想了好一会儿。   “我不拿你当外人,所以,有些话,我都直说了。”   “你见过九尾猫?”   “没有见过。”猪油饭摇了摇头,说道:“那只黑色的九尾猫,是不是头上的毛特别多?”   “是。”王换点点头,他看看猪油饭,心里有些发急,想让猪油饭直接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你不能一次都说完吗?”   “这件事,太让人吃惊了,我可不是有意卖关子,吊你的胃口,你让我先理顺再说。”   猪油饭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回忆什么。最开始的时候,王换觉得猪油饭好像真的是在吊胃口。不过,再转念想想,如果猪油饭没必要吊自己的胃口。他估计就是先把自己的脑子理顺,才能讲述出来。   所以,王换也没有继续急躁下去,一边抽烟,一边耐着性子等。   “那只九尾猫头上的毛特别多,也特别密,这样团成了一团。”猪油饭把自己头上油腻腻的头发拢了起来,说道:“你看,像不像是……”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这片贫民区一入夜,就陷入了一片死寂,所以异样的响动能传的很远。   王换和猪油饭都是一惊,同时站起了身,随即,门外的刀子一下蹿了进来。   “从外面来人了,大概有二十多个。”   外面来的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王换现在有些混乱,他搞不明白两个散财童子在西头城这边有多大的能量,不过,仍旧是那句话,做贼心虚,今天老黑刚刚询问过王换,等王换偷偷到这儿来见猪油饭之后,没多久就出现了骚动。   他们三个人什么都来不及说了,刀子冲在前头,猪油饭也没什么行李,胡乱抓了一件衣服。   三个人一块溜了出来,等到他们想顺着前面的路,先离开这里的时候,那二十多个冲进来的人,已经很近了。   平民区非常杂乱,到处都是杂物和垃圾堆。他们身边就是个垃圾堆,尽管天气有些冷,可这些垃圾不知道对方了多久了,散发着一股让人提神醒脑的酸臭味。只不过现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刀子二话不说,直接躲到了后面。   这才是一个老江湖人的做派,不是说自己的功夫好,就到处跟人动手,功夫再好的人,也总有失手,或者寡不敌众的时候,老江湖其实总是避免跟人直接交锋,他们更愿意用别的手段来打垮对手。   他们躲起来之后最多三分钟时间,二十多个人呼啦啦的从这里猛冲了过去。这些人明显没有发现这个酸臭的垃圾堆后面藏着三个人。   这些人冲过去,王换暂时没敢露头,现在也搞不清楚,平民区的外面有没有敌人。猪油饭使劲挠着头,可能是被这股气味熏的受不了了。   “安静些。”王换小声叮嘱了一句,同时把猪油饭给按了下来。王换觉得,猪油饭毕竟年轻一些,虽然功夫很好,但跟卫八差了一截。如果换成卫八,不要说面前是个垃圾堆,就算是一堆发臭的尸体,卫八也能藏得住。   他们默默的等了大概有六七分钟,那些人明显是跑远了,就在刀子小心翼翼想要探出来查看一下的时候,那边就跟着传来了吆喝声和打斗声。   打斗非常激烈,双方都动了家伙,躲在这儿都能听到刀子相互碰撞时发出的叮当的声响。打斗声同样惊动了贫民区里别的人,一些汉子悄无声息的从一个个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这帮贫民区的汉子,出现了有十几个,等他们无声无息朝着战团那边靠拢的时候,一个脸上长着浓疮的精瘦精瘦的汉子,跟在了众人身后。   王换眯了眯眼睛,他不认得这个汉子,不过,他却听鬼市的人说过。西头城贫民区这里的龙头,是一个叫做烂蛇的中年男人。   很多人都会小看贫民区的人,觉得这就是一帮穷的只剩下命的穷鬼,和老鼠一样,钻在这种如同下水道一般的穷街陋巷,苟且偷生。   但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贫民区的人其实不好惹,他们的人一天到晚游走四方,消息很灵通。而且真说起打架,平民区的人更不会畏惧。本身就只剩一条命的人,敢于拼命。   所以,烂蛇虽然名头不响亮,却是西头城的一号人物。   王换不想跟烂蛇发生什么冲突,他依然躲的很严实。但是,猪油饭好像真被这股臭味熏的受不了了,轻轻动了动。   声音很轻微,然而,已经走出去十多步的烂蛇突然站住脚,回过头,那张长满了浓疮的脸庞抽动了一下,眼睛盯着垃圾堆,低喝道:“什么人!”   烂蛇的话一落地,又从后面的黑暗中窜出来十多个人,一下围住了垃圾堆。猪油饭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是惹祸了。   王换觉得,外面的传闻不虚,这个烂蛇,是个高手。   “鬼市那边来的。”王换知道躲不过去了,为了避免动手,他直接站了起来,冲着烂蛇说道:“到这里找个朋友,就听见那边有人在动手,不明情况,所以,只能躲在这儿,避避风头。”   王换不知道烂蛇是否相信自己的这番话,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没想到的是,烂蛇看见王换,又听见王换的话之后,那张丑的一塌糊涂的脸,突然就露出了笑容。   “我认得你。”烂蛇随手在脸上抓了两下,说道:“你是王换,鬼市南边的龙头。” 第202章 道冠   烂蛇的话,很出乎王换的意料。因为烂蛇的人基本不到鬼市那边去,那里是十三堂的地头,双方要是闹起矛盾,就是大麻烦。   同样,十三堂的人也不到这边来,十三堂连苦田人都看不起,更不要说烂蛇手下的人。   “你不认识我,我却要认识你。”烂蛇笑着说道:“你们这些老板,只要动动手指,躺着不动就能赚钱,没必要认得我。我却不同,我带着手下这帮兄弟,在地底下讨生活,哪路神仙都要认识,以免什么时候烧错了香,磕错了头。”   王换在分辨烂蛇的神色,他想知道,烂蛇这时候是在攀谈,还是在嘲讽。如果是攀谈,这事情就好说,如果是嘲讽,那就有麻烦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头。   不过,听了一会儿,王换感觉,烂蛇应该是在很正常的说话。   “出来吧。”烂蛇招了招手,说道:“那个地方太难闻。”   王换和猪油饭还有刀子一起从垃圾堆后面绕了出来,刀子和猪油饭还没有放弃戒备,时刻保持着要动手的架势。   “你们去那边。”烂蛇对周围的十多个汉子说道:“把路断了,这一次,他们有些欺负人了,抓他们几个,每人剁掉一根尾指。”   烂蛇就是这片黑暗之地的皇帝,他的话一说出来,十多个汉子立刻风驰电掣的朝着传来打斗声的地方跑去。   “这边坐。”烂蛇招呼王换,在垃圾堆附近的一个小巷的巷口坐下来:“我的烟,是自己卷的,你抽不惯,我就不让你了。”   烂蛇抽的,确实是自己卷的烟,比大拇指都粗,烟草味呛的人头晕。王换也抽着烟,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老冤家了,平时总是对着干,这一次有点离谱,跑到我们这里来抓人。”烂蛇抽着拇指粗细的土烟,鼻子嘴巴就像是烟囱,喷云吐雾:“你到这边来做什么?你的朋友,会住在这种地方?”   “偏偏就住在这种地方。”   “犯事了。”烂蛇笑了笑。   两个人闲谈了几句,王换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他第一次跟烂蛇打交道,但他有一种直觉,觉得烂蛇跟道人,似乎是同一类人。不修边幅,言谈粗野,却绝对够朋友。   “你跟十三堂的事,我听说过,十三堂把食坊南边的地盘让给你了,那是一片清汤寡水的地皮,但是,能在十三堂手里抢一块地皮的人,还是够辣的。”烂蛇抽着烟,问道:“顺便问你些事情。”   “什么事?”   “我听说,鬼市那边开了个摊子,是专门找人收命的?那摊子,是在你的地头上?”   此时此刻,只要一谈起关于老黑老白的话题,王换就会觉得自己心慌。但是他不能在烂蛇的面前表露出来,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是有这么个摊子,不过,我不太熟,你也说了,清汤寡水一样的地皮,收奉例,能收多少?你问这些做什么?”   “穷啊。”烂蛇叼着烟,摊了摊手,说道:“不是真穷了,谁会问这个?”   烂蛇的人,都住在这里,一个比一个穷,真正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且,烂蛇混江湖,有自己的准则,他的人从来不偷,也不抢,更不会搞一些敲诈勒索的事。   贫民窟的人可以给人卖命,替人出血。每个精壮汉子一个人挣钱,要养活一家老小好几口,烂蛇说穷,或许真不是装的。   烂蛇的兄弟只给人充当打手挣钱,这个钱并不好挣,事前谈好的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无论打斗中出现了死或者伤,都要烂蛇的人自己料理。所以,每次出去十多个人,只要有一个重伤,或者死了一个,这笔买卖就等于白做了。   “那生意,带着邪气的。”王换想了想,说道:“我亲眼看见的,有人刚从他们那边出来,转头就死了。”   “嗯,是啊,是很邪气。”烂蛇的脸可能很痒,一边挠一边说道:“手下的兄弟想要去看看,我先拦着了,不摸人家的底,就不能轻易触这个头。”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打斗声渐渐就结束了,不多久,两个汉子过来,在烂蛇面前蹲下,丢过来几根血淋淋的小拇指。   “有兄弟受伤的,现在就带到老苍那边去裹伤。”烂蛇摸了摸口袋,一共摸出不到一块大洋的零钱,一股脑的塞到对方手里,说道:“出去的时候小心一些。”   汉子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走了。   “没事了。”烂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你的朋友住在这儿,没麻烦的,真有什么事,说我的名字,你知道我叫什么吧?我叫烂蛇。”   “明白。”王换挥了挥手,在江湖里得罪一个人很容易,交一个朋友其实也容易,只不过交到什么样的朋友,就要靠自己的运气了。   他们三个人重新回到了小破屋,刀子在门外的隐蔽处观察了一会儿,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动静了,他就继续蹲在那边,给王换和猪油饭望风。   “刚才说到哪儿了?”猪油饭似乎被垃圾堆的臭味熏的脑子转不过弯,这时候还有些犯晕,晃了晃头,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装了半瓶酒的酒瓶,一口气喝下去一半,抹了抹嘴,说道:“是说到九尾猫头上的毛了吗?”   “是。”   “它的毛,是不是这样的。”猪油饭放下酒瓶子,又用双手拢起油腻腻的头发,问道:“这样的?”   “你学的很像。”王换问道:“你听人说过九尾猫,听谁说过?”   “听卫八说的。”   “他说什么了?”   “嗨,先不要急着问这些,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那只九尾猫头上的毛,像不像一顶帽子?”猪油饭问道:“或者说,一顶道冠?”   “道冠?”王换怔了怔,猪油饭解释了,王换才明白,道冠,就是道士戴的帽子。   如果猪油饭不提醒,可能王换真的没朝这方面想,他只是觉得九尾猫头上的毛好像长了很多年了,又长又密。   等猪油饭现在提醒,王换再认真的回想一下,他似乎觉得,九尾猫头上的毛,真的有点像一顶道冠。 第203章 猫的故事   王换一想到这儿,越来越觉得,那只九尾猫头上的毛,的确像一顶道冠。   他看看猪油饭,知道猪油饭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些话。   “还有什么?都跟我说说。”   “这事儿啊,我自己都不相信是不是真的,以前总觉得是胡言乱语,可是你既然看见了这只九尾猫,那……”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那这事难道是真的?”   猪油饭说的,是以前卫八告诉他的。不过,猪油饭从来都没当回事,觉得卫八是在以讹传讹。   这个事情,跟路修篁有关,是路修篁的一个传闻。   路修篁当时委身在西夏,明面上是为了夏帝元昊做事,但实际上,路修篁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在给自己铺路。他只不过是借助元昊的力量,仅此而已。   有元昊的支持,路修篁确实做到了一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也有了很大的发现,找到了很多至关重要的东西。   然而,路修篁还是没有成功,他缺失了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这个环节,导致失败。   随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路修篁长时间没有拿出让李元昊渴望的东西,李元昊渐渐的怀疑,并且逐步丧失了对路修篁的信任。路修篁感觉到了危机的逼近,身在西夏,没有人能斗得过李元昊,包括路修篁在内。   当时的路修篁想要逃走,几乎是不可能的,李元昊给了他大力的支持,投入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就不可能让路修篁随便逃离西夏。所以,那时候摆在路修篁面前的,似乎就是一条死路。   为了自保,也为了在混乱中逃出虎穴狼窝,路修篁非常巧妙的利用了李元昊和太子之间存在的矛盾。挑唆李元昊,又暗中给太子出谋划策。   在路修篁精心的挑唆之下,太子宁令哥竟然真的做出了弑君的勾当。虽然没有直接杀掉李元昊,但是也让李元昊在重伤和绝望之下命归西天。   李元昊和太子同归于尽,当时的西夏一片混乱,皇族都在争夺皇位,暂时没有人去关注路修篁。路修篁就趁着这个机会,逃了出来,从此之后,西夏皇族再也没有得到路修篁的消息。   路修篁逃走,虽然暂时保住了命,但是关于起死回生这件事,他依旧没有成功。岁月催人老,路修篁终究是个人,他也有老去死去的一天,只不过,路修篁的死,是很有说头的。   传说中,路修篁的寿命将到尽头的时候,暂时舍弃了自己的躯壳,心念附着在了一只罕见的九尾猫身上。   心念这个东西,是很神奇的,有人说,心念如果足够坚决,那么就可以长存不朽,很长很长时间不会消散。   心念只要附着在一个永恒的东西上,这个东西可以存在多久,心念就可以存在多久。   人们都说,九尾猫有九条命,能活九世,这个九世,并不是说真的只能活九世,只是因为九尾猫的寿命太长,所以以九这个极数来代称。   这样,其实也就是路修篁附身在了九尾猫身上,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去等,等待机会的降临。   王换听完猪油饭的讲述,就感觉是在听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话。这种事情真的太难让人相信了,尽管王换知道,这个世界上肯定有很多自己不知道,也解释不了的怪事,然而,九尾猫的故事,王换一时间难断真假。   “然后呢?”王换点了一支烟,问道:“路修篁附着在九尾猫身上,现在该怎么办?抓住它?”   “抓住它,没有用。”猪油饭说道:“你自己想想就知道了,抓到九尾猫能有什么用?能逼问它?就算能逼问出来,当年路修篁都没做成的事,谁又能做得成?”   “你要是知道这件事做不成,那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我不是想试试嘛。”猪油饭龇牙咧嘴的一笑,也不见外,从王换的烟盒里拿走一支烟,说道:“这么多年,知道九尾猫传说的人,一直想找九尾猫,并不是要抓它,而是想方设法的,想让九尾猫认可他们。”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猪油饭眯了眯眼睛,说道:“那些人想长生不老,想起死回生,就要走路修篁走过的路,而路修篁,也需要一个合作伙伴,来帮助它完成自己要做的事。”   王换一下子就明白了,九尾猫也在物色人选,如果九尾猫选中了谁,那么,被选中的人就是它的合作伙伴。   成为九尾猫的合作伙伴,就等于得到路修篁的认可。路修篁如果提供了很完整的信息,就会少走很多弯路。   王换隐约能感觉到,路修篁其实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只不过,他只差最后一步。   可能这一步,要比之前走过的千万步都还困难。   王换心动了,不管怎么说,有路修篁提供信息的话,这件事就会简单一些,不用每天天南海北的到处乱跑,到处冒险。   然而,怎么样能得到九尾猫的认可?这就跟男女相亲一样,一方要是相不中另外一方,那么就算苦苦哀求也没有用。   “我现在是有一点怀疑。”猪油饭叼着烟,拿出一副混吃等死的样子,缩着脖子坐在小马扎上,说道:“你在西头鬼市这么久,可能听都没听说过九尾猫的故事,但是,那两个散财童子出了事儿,九尾猫跟着就出现了,你觉得,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猪油饭看着糊里糊涂的,不过这件事,他倒真看到了点子上。王换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在试图挖掘老黑老白尸体的时候,那只九尾猫才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老黑老白,不是关键性的角色,他们的背后是那个很神秘的金九旬。说九尾猫跟老黑老白有关联,还不如说,跟金九旬有关联。   这个时候,王换和猪油饭几乎同时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他们一起生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金九旬,就是九尾猫选中的合作伙伴?   王换不敢肯定,他原本不太想跟老黑老白打交道了,毕竟这是两个死了之后又诡异的活过来的人。可是,现在不跟老黑老白打交道,看起来不行,他必须得套套对方的话。 第204章 耳朵有土   王换做好了打算,找到机会的话,还是要跟老黑老白聊一聊。   他的脑子一直浮现着九尾猫的影子,那只九尾猫的眼睛的确很独特,让人看到之后就忘不掉。之前见到九尾猫的时候,王换心里只有惊慌,现在听了猪油饭的故事,再回头想想,他突然觉得,那只九尾猫的眼睛,似乎和人的眼睛一样。   有冷漠,有热情,有恩怨,有情仇。   “这段时间,你和刀子暂时住在这儿吧。”王换站起身,对猪油饭说道:“如果真有事,就说是烂蛇的朋友。”   “烂蛇,自己都烂了,还管的了我?”   “屠狗多有豪杰辈,不要小看人。”王换感觉猪油饭总有一种大大咧咧,他指了指外面一眼都看不透的黑暗,说道:“你在这儿得罪了烂蛇,你认为你能活着出去吗?”   猪油饭咧嘴笑笑,不说话了。他虽然是卫八的兄弟,但他和卫八不同。卫八的脾气不太好,但猪油饭似乎是个天生绵绵的脾气。   王换从这儿离开之后,转身又回到了西头鬼市。这个时候,鬼市的生意已经接近尾声,该回家的回家,该收摊的收摊。   不过,只有老黑和老白的摊子,还有几个人围在外面。   这年头,缺钱的人太多了。   王换默不作声的在不远处看,那几个人先后从老黑那边领到了钱,兴高采烈的走了。   远处又有人朝这边走过来,可能还是想光顾老黑的生意。但老黑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招呼老白一起出来收摊。   他们的板屋很新,拆装非常方便,两个麻利的把板屋给拆掉,老黑先看到了王换。   这两个人对王换似乎一直有尊重和好感,不管什么时候见到,总要和和气气的打招呼。王换一看见老黑那张黢黑的脸,再回想把老黑的尸体埋到土里的情景,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您还没走?”   “我这里一直没什么生意,回去闲着也是闲着。”   老黑老白照例相互配合,跟王换聊天。老黑笑呵呵的说道:“做大生意的人,不会像我们这样,每天守着摊子,不敢挪窝。”   王换笑了笑,老黑有一种难得的谦虚。他们这个摊子虽然不起眼,然而,每天出去的现大洋以千计,如果背后没有一个实力非常雄厚的老板撑腰,两天都开不下去。   王换这一次看的很清楚,他亲眼看到老白把那面古旧的铜镜掖到了自己的怀里。   王换试着套问老黑他们的话,不过,老黑老白都是老江湖,如果是说闲话,那么老黑的嘴皮子非常利索,要是探他的家底,老黑就开始装糊涂,东一句西一句,要么就是装聋。   这个时候,王换猛然看见,老黑左边的耳廓里,似乎有一些土屑。   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出了老黑被埋在土里的画面。那些画面和眼前的一幕相互衬托,让王换的骨子里冒出了一股寒气。   “你的耳朵里有土。”王换眯起眼睛,指了指左耳,对老黑说道:“有土。”   老黑怔了怔,等老白给他传达了之后,老黑才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从耳廓里扣出一点土屑。   “走路没走稳,摔了一跤,谁知道耳朵里还带着土。”老黑笑了,笑的很真诚。   “走路还是要小心一点。”   他们说了几句,老黑老白告辞走了,王换看着老白的背影,心里突然又有了一种把铜镜抢过来的冲动。   这面镜子,是他们做生意的工具,同样也是隐含着秘密的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王换认为,镜子,其实同样是一条路。   如果抢走了镜子,那么,老黑老白背后的人,一定会出来谈。   他又自己坐了一会儿,和黑魁一起离开了西头鬼市。走在路上,王换心中的冲动难以压制,他让黑魁先走,自己在附近转悠了一圈,确信没有人跟踪尾随之后,重新来到了烂蛇的地盘。   猪油饭正在跟刀子聊天,说是聊天,其实就是猪油饭不停的呱嗒,刀子则沉默的倾听。王换到了之后,把刚才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刀子对这些事是没有兴趣的,他只是王换雇来的帮手,王换要他做什么,他就照做。   “这样的话,会不会?”猪油饭的话没有说完,又看了刀子一眼。刀子依然很识趣,自己默默的走出了小屋。等刀子走了,猪油饭接着说道:“你做决定,这样做,其实等于跟对方撕破脸了,他们肯定会出来,但出来不一定是谈事情,也有可能是反击。而且,如果九尾猫跟金九旬之间,已经有了合作关系,你这样做,也改变不了事实的。”   “九尾猫的事情,不去想它。”王换始终觉得九尾猫的故事里面肯定掺水了,相比之下,他更想得到那面镜子。   王换打定主意,猪油饭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们约定好,明天晚上,鬼市下灯之后,跟着老黑老白,路上只要有机会,就动手抢他们的镜子。   “不过,我先给你提个醒。”猪油饭抠了抠鼻子,说道:“想干脆利索的抢他们的镜子,估计困难,弄不好还要见血。”   “我也想看看。”王换吸口气,说道:“看看他们还能不能活过来。”   王换在这儿跟猪油饭谈妥,转身离去。小巷没有灯,如果在阴天的时候从这儿经过,巷子里会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还伴随着一阵阵很难闻的气味。   王换在巷子里摸索着朝前走,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完全看不清楚了,从身上拿出洋火,划亮了一根。   巷子并不长,只要划亮火柴,借着火柴这微弱的光,王换就能走出去。   然而,在划亮火柴的那一刻,王换浑身上下的血,似乎一瞬间涌到了头顶。这让他的脑袋变的有一千斤重。   他只觉得,涌进脑袋里血要顺着眼睛喷出来了。   火柴的火光,照亮了那只黑猫的身形。黑猫不知道是不是一直闭着眼睛,等到王换的火柴划亮的时候,黑猫的那双眼睛,才折射出一点幽蓝的光。   黑猫一动不动的站在王换面前,注视着他。 第205章 又见   当王换又看到这只黑猫的时候,心头升腾起一股希望。他觉得,如果说上一次在城南遇见九尾猫,只是凑巧的话,那么这一次相遇,或许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他感觉九尾猫是专门到这里的,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猪油饭说的很清楚,九尾猫一直在物色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尽管刚才王换还对这个说法不是很相信,然而,在看到九尾猫时,所有的疑虑似乎一下被打消了。   九尾猫的头上,毛非常多,在火柴那淡淡的光芒映照之下,越看越像是一顶道冠。王换似乎隐藏不住眼神中的希望了,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朝前走了一步。   仅仅这一步迈出去,九尾猫的那双眼睛,猛然爆发出一团蓝汪汪的光。它身后的九条尾巴,直直的竖起,腰身微微的弓了起来。   王换停下脚步,因为他不知道九尾猫现在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开始考虑,九尾猫能听得懂人话吗?如果能听得懂,至少它能知道自己的意图。   “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王换蹲下来,小声的对九尾猫说道:“你想要找到一个合作伙伴,去走还没有走完的路,很凑巧,我也在走那条路……”   王换的话还没有说完,九尾猫突然升腾而起,它的动作非常快,快的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身躯直接从王换的头顶跃了过去。   等王换再回过头的时候,九尾猫已经消失在小巷的黑暗中。他心里一惊,猪油饭和刀子都还在那边的屋子里,他怎么看,都觉得九尾猫的举动不太友好。王换唯恐猪油饭他们再出什么事情,拔脚就在后面追。   巷子一共就那么长,王换疾冲了几步,来到了猪油饭的小屋跟前。周围没有九尾猫的影子,王换不知道它躲藏起来了,还是离开了这儿。   猪油饭和刀子依旧在屋子里聊天,刀子看样子已经快要被猪油饭聊的睡着了。   “我见到那只猫了,就刚才,就在那边。”   “然后呢?”   “然后它朝这边跑,我就跟过来。”   猪油饭挠了挠头,朝小屋外面张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难道,它是从这儿路过?”猪油饭摸着下巴开始琢磨。   王换摇了摇头,猪油饭永远都不可能正经三分钟,出了什么事儿,依然有胡说八道的心。   “小心点吧。”王换交代了一声,然后走了。   这时候的天色,还是黑着的,尽管再过上一个小时,天就要泛白,可天亮之前,却是最黑暗的时候。王换沿着长街,朝自己的住处走去。走了不远,迎面就赶过来一辆马车。   那是西头城独一无二的马车,看到这辆马车,王换的心就和抽搐一般的疼了一下。   小茶碗曾经就坐着这辆马车,在西头鬼市的附近,呆呆的眺望,希望能看到自己。   可是,小茶碗没能在马车上看见王换。小茶碗没有了,这辆马车却还在。王换看着马车迎面而来的时候,抽搐的心底,还有一丝戒备。   他知道,这辆马车真正的主人是大老板,而大老板现在正扣押着卫八,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看到马车出现,王换就不可能没有一点防备。   他停下脚步,靠着墙壁,注视着马车。马车上的人眼神似乎很好,在如此暗淡的光线下,竟然能看见角落中的王换。马车停了下来,紧跟着,车门打开,青衫随从阿龙从车上跳了下来。   阿龙径直走到王换身前,慢慢的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王换。   “上次的事情,我还要谢你。”   “谢我什么?”   “小姐去世的那一天,我找到你,你就跟我回来了,因为这个谢你。”阿龙不抽烟,把烟递给王换之后,很认真的说道:“老板的脾气,我知道,如果那天我找不到你,可能我会很惨。”   “不用为这个道谢。”王换微微低下头,他不想让阿龙看见自己此刻的神情。一提起小茶碗,王换就能想起小茶碗临死前的样子,那是一种痛苦,难言的痛苦。   “我现在有事,等我回来之后,专程找个时间,请你吃顿饭。”阿龙回身指了指马车,说道:“原来照料小姐的那两个老妈子,要送到小姐的坟那边去。”   “怎么?”王换抬起头,微微吃了一惊。   这个活儿是大老板派给阿龙的,大老板说,小茶碗给他托梦了,说自己孤苦无依,没有找到母亲,每天都很凄凉,害怕,想要人陪她。等大老板醒了之后,专门给阿龙交代了这件事。   小茶碗葬回了大老板的老家,最早照料小茶碗的两个老妈子,被阿龙装到马车里送了出来。阿龙要带大老板的老家,专门在小茶碗的坟墓旁边盖两间房子,让老妈子住下。   这其实就是给小茶碗守坟,却没有期限,两个老妈子不死,就要一直守下去。她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小茶碗的事情上,大老板绝不会让步,两个老妈子都有儿女,有家人,她们不敢用家人的性命在这件事上倔强。   王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觉得,小茶碗即便死了,也是鬼魂里最善良的一个,她不会让大老板这样祸害人。   阿龙拍拍王换,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风驰电掣一般的驶出长街,驶出西头城。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的心情很复杂。他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起来,似乎有一点点后怕。   他隐约记得,小茶碗临死之前,曾经跟他说过,他们以后还会见面的。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可是细细的一琢磨,却让王换心中很不安。   以后还会见面,在哪里见面?什么时候见面?   王换重新迈动脚步,朝着住处走去。他想了很久,却想不出答案,想不出小茶碗是什么意思。   想的多了,脑壳发疼,王换索性就不想了。他要集中精神,等待今天鬼市下灯之后的行动。   王换走到住处的时候,他又感觉到,自己和卫八,好像越来越像了,如果放到以前,王换不会用杀人的方式去验证一件事。   那句话,让王换愈发觉得很有道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第206章 搜不到   整整一个白天,王换都在养精蓄锐。这样的生活,一成不变,到了黄昏时分,王换和黑魁又出发了,来到西头鬼市。   自从老黑老白在这里扎了摊子之后,似乎永远都是最勤快的摊主,王换到这儿的时候,他们的板屋已经搭好。烟客赌客,外加那些急等着用钱的人,已经在板屋外面等候。   王换坐在这边,默默的注视着那边的动静。老黑他们的生意,似乎也是一成不变。   王换经过几天的观察,大概得出一个结论,老黑老白他们,其实每天的生意都是有定额的,他们来鬼市之前,会带一笔现金,等把现金发完,就等于今天的生意结束。   不过,他们带的现金比较多,每天仍旧要忙到鬼市下灯。   这种生意,前所未闻,只要一传开,就会越传越广。这两天,除了西头鬼市的人,西头城,乃至附近的村镇,都有缺钱应急的人跑到这里来碰运气。老黑老白没有让他们失望,有求必应。   在鬼市等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三羊镇的一个土龙找到了王换。王换之前做古行生意,大半都是跟三羊镇的土龙合作的。只不过生意荒废了这么久,三羊镇的人有些着急,专门来找王换,打算重新展开合作。   王换婉言谢绝了,他现在很缺钱,而且还欠着薛十三一笔钱,可是,王换没有时间精力再去搞古行的生意。   三羊镇的人走了之后,卦摊这里又恢复了平静。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今天老黑老白特别忙,忙的不可开交,从鬼市上灯开始,客人络绎不绝,结果,老黑老白今天带的现金,比平时早一个小时就散的干干净净。   王换在一旁大概估算了一下,就这么一个晚上,这两个散财童子散出去了大概一千大洋。   生意结束,老黑老白提前收摊了,他们还专门过来跟王换打了个招呼。王换和对方攀谈的时候,刻意看了看,他看的很仔细,那面古旧的铜镜,就在老白的怀里。   聊了一会儿,两个人起身走了。王换坐着没动,不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猪油饭还有刀子已经提前埋伏在了城南。   过了大概有十分钟,王换慢悠悠的离开了鬼市。等出了鬼市之后,他飞快的脱下了身上的外衣。外衣里面是黑衣,在这片深邃的黑暗里,可以让人融化其中。   王换沿着小路不紧不慢的走,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加快脚步。就这样跟了大概二十分钟时间,他看见了老黑和老白的背影。   两个散财童子一边走,一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交流着,谁也不知道他们交流的是什么。王换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老黑和老白走到了猪油饭和刀子埋伏的地点附近。   这些天一直都是阴沉的,月亮偶尔露头,就会被云彩给遮挡。光线不甚明亮,王换不得不靠近了一些,免得有些情况看不清楚。   又过了几分钟,老黑和老白走到了猪油饭和刀子埋伏的地点。   猪油饭的拳头,依然坚硬如铁,刀子的刀光,依然锋芒毕露,这一次,他们没有想着留活口,从藏身处杀出来之后,招招致命。老黑老白估计没想到会遭到伏击,虽然全力反抗,可是在猪油饭和刀子这种高手面前,没有太多还手的余地。   老黑的额头又中了猪油饭一拳,这一拳如同铁锤,直接砸的老黑倒地不起。刀子手中的刀锋在老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伤口,血花伴着刀芒飞上半空。   两个人干净利索,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老黑老白已经断了气。   王换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猪油饭甩了甩自己的手,说道:“这货的头很硬。”   刀子一言不发,慢慢收起了自己的刀,然后朝旁边站了站,他很懂规矩,知道自己是个替人办事的人,事情办完,就不会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王换对刀子的态度很满意,愈发觉得自己那些钱花的值。他心里有些迫不及待,他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拿到老白怀里的那面镜子,就要通过三羊镇土龙的关系,到南方去找一个很有名气的古行大佬,让对方看看这面镜子究竟有什么玄虚。   王换之前看的很清楚,镜子就在老白的怀里,因此他有一种手到擒来的感觉。然而,在老白身上搜索了一下,王换的脑门就沁出了一片汗水。   老白身上空空荡荡,除了一些杂物,就没有别的东西,更没有那面古旧的铜镜。   他唯恐是自己找错了,立刻转身,又在老黑身上搜索了一遍。结果和上次几乎一样,这两个人身上没有铜镜,绝对没有。   这一瞬间,王换有种见鬼的感觉。他很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到了跟前,却总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纰漏。   不仅王换,连猪油饭似乎也感觉见鬼了,忍不住伸头朝四周看了看,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你在嘀咕什么?”   “你不觉得,这事儿有鬼吗?”猪油饭说道:“我是在试探,是不是有鬼。”   王换站起身,跟着也朝四周看了一眼。从鬼市到城南的路,他以前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他不相信周围有什么东西在作怪。   可是,那面镜子,到底被藏到哪儿去了?   王换低头看看老黑和老白,只觉得头晕,这一次费了这么大力气,又扑了空,不仅扑空,现在还要处理老黑老白的尸体。   王换额头上的汗还没有落下去,猪油饭可能仍旧不死心,在老黑老白身上摸索着。已经搜过几遍了,那么大一面镜子,不可能被藏在身上。猪油饭很不甘心,在老黑身上搜到两块大洋,揣到了自己怀里。   王换实在没有办法了,而且现在卫八也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招呼了刀子一声,三个人直接就在小路不远处的荒地上挖坑,把老黑老白的尸体给埋了进去。   “你觉得……”王换点了一支烟,回头问猪油饭:“你觉得他们俩还会不会再活过来?”   “我觉得……”猪油饭咧嘴一笑,看看身后的刀子:“我觉得刀子可以藏在这里,观察一下。” 第207章 扑杀   猪油饭的意思,是让刀子在这里暗中守着,看看两具尸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王换看了刀子一眼,在征求刀子的意见。他觉得猪油饭的建议不错,但还是要看看刀子的态度。   毕竟,王换不想把刀子单纯的看成一个打工的。   刀子一言不发,一点表情都没有,看看王换,那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只要王换发话,他就在这里守着。   “辛苦你一下吧。”王换拍了拍刀子的肩膀,他觉得刀子做事比猪油饭要稳当一些,如果是刀子的话,当时在一撮毛那里,肯定不会惹什么麻烦。   想到一撮毛,王换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了那具弯腰驼背的老头儿的尸体。一撮毛说的很清楚,猪油饭惹了祸,麻烦最后全要落到自己身上。   王换在想,如果猪油饭变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驼子,那是怎样的画面。   “刀子哥,辛苦辛苦。”猪油饭龇牙咧嘴的冲着刀子一笑,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回去吧。”   王换和猪油饭顺着原路返回,走在路上的时候,王换问猪油饭,对那面镜子的事,有什么看法。   “可能,镜子原本就不在他们身上吧。”猪油饭想了半天,回了这么一句。   王换觉得不会,老黑老白收摊的时候,王换看的很清楚,镜子就在老白身上。   两个人商量不出什么结果,王换只是隐约的察觉到,老黑老白的事情,可能明天就会有结果了,刀子一直在埋尸地守着,如果发生了什么蹊跷的事,他会及时的传回消息。   他们一前一后的进了西头城,猪油饭邀请王换去喝点酒。王换觉得自己现在的确也没有困意,就跟着猪油饭进了那条狭窄又肮脏的小巷。   猪油饭这个人比较奇怪,他很穷,身无余财,但是绝对不开口跟王换要钱,只是自己想方设法的搞两个小钱来用。所以,猪油饭准备的酒很低劣,喝一口就跟刀子似的刮着喉咙,下酒菜也有些发馊。   但这种酒最大的好处就是很容易过瘾,有酒瘾的人,喝两口下去,瘾头就压下去了。   “卫八有消息给你吗?”王换只喝了两口,顿时就解瘾了,他放下杯子,问道:“他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被放出来?”   “不知道。”猪油饭提到这件事,眉宇间似乎也闪过了一丝忧愁,他慢慢的喝了口酒,又吃了口已经变味的菜,说道:“大老板那个人,是很难琢磨的,你永远不知道,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猪油饭心里的确有顾虑,之前要赶到西头城的那两个兄弟,到了这时候都没来,就已经可以肯定,他们多半是来不了了,不能再指望着他们。如今卫八也一直被大老板扣押着不放,人手很紧张。   更关键的是,恰恰就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又突然出现了老黑老白的事情,猪油饭不知道,这件事的走向,会是什么样子的。   “先不要想了。”猪油饭自己忧愁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笑着举起酒杯,说道:“事情解决不掉,还要一直去想的话,那就是给自己添堵了。相信我,车到山前必有路。”   猪油饭的酒太难喝了,王换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去,天色已经很晚,估计再有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就要天亮。王换要赶着这点时间回去睡一睡,刀子那边如果传回什么消息,肯定就睡不成了。   王换从小巷离开,走出小巷的时候,他还在琢磨,自己会不会再碰见那只九尾猫。   不过,这一次走的很平静,那只九尾猫,再未出现。   王换走出小巷,朝自己的住处走去。他没喝多少酒,但猪油饭的酒太次,出来一吹凉风,头竟然微微有些发晕。   就在王换忍不住放慢脚步的那一瞬间,从一旁的围墙上,陡然扑下来一道身影。那道身影隐藏的很好,一直没被王换发现,等身影扑下来的时候,王换除了退,就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退了两步,躲过这道黑影一击,不等脚跟站稳,从身后一侧的围墙上,又扑下来一道身影。两道身影配合的非常默契,算准了王换的退路,一下把他逼到了死角里。   王换竭尽全力,躲过了身后这道黑影的致命一击,果然,他被迫退到了墙根处。这个时候,两道黑影并肩扑来,王换退无可退,而且,当他握着掌中刀,想要拼死一搏的时候,目光陡然顿住了。   他看到两团扑向自己的身影,赫然就是老黑和老白!   他没有看错,的确是老黑老白,这两个人的特征太明显了,即便是在光线不太明亮的暗夜里,王换一样能够分辨出来。   这一刻,王换的眼神连同脑子好像同时迟滞了一下,老黑和老白刚刚死去不久,尸体已经埋了,而且还有刀子在那边守着,按道理说,绝不会出现此刻的情景。   王换确定,自己没有喝多,他也不可能看错。老黑老白,这个时候宛若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面目狰狞,追魂索命。   王换只是迟滞了一下,随后就死命还击。如果是一个人暗中伏杀,王换并不畏惧,但老黑老白一块儿出现,王换就非常吃力。   他勉强又躲过了一击,随后,老黑老白的攻势更加凌厉。   眼看着王换已经无法再抵挡了,猛然之间,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中,嗖的飞过来一只空酒瓶。酒瓶的破空声很猛,老黑迫不得已转身,手中的刀子一挡,飞来的酒瓶立刻粉碎,玻璃茬子洒了一地。   王换不知道是谁横中丢了个酒瓶出来,这里距离猪油饭的住处已经够远了,猪油饭应该听不到这里的响动。   酒瓶粉碎,老黑老白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朝着对面的角落望去。随即,角落里慢慢走出来三四个人。   为首的那个,瘦干巴劲的,脸上长着疮,竟然是那个绰号叫烂蛇的人。   烂蛇带着三个人,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看看老黑老白,又看看王换。王换绝对没有料到,在如此危机的时刻,会是烂蛇救了自己。 第208章 难解的谜   烂蛇一出现,老黑和老白都停下了手,刚才烂蛇丢过来的那只瓶子,已经让这两个散财童子知道,烂蛇手底下的功夫也很硬实。   “差不多就行了。”烂蛇没有靠近,就站在街对面说道:“这里是西头城,做事留一些分寸为好。”   老黑和老白对视了一眼,平时面对王换时所绽放的笑容,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的事,你莫再管了。”老黑望着王换,淡淡的说道:“否则的话,我们会还手。”   说完这句话,老黑老白转身就走,他们走的很快,就像两道在暗夜中游荡的幽灵,不多久就消失在了远处的黑暗中。   等他们走了之后,烂蛇仍然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一条街,望着王换。王换收起了掌中刀,觉得烂蛇很给面子。被伏杀后侥幸逃生的人,一般都很狼狈,烂蛇知道这些,所以,他不靠近,也不去看王换此刻的模样。   “谢了。”王换看看瘦干巴劲的烂蛇,又回头看看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老黑老白,他的心一直都在发抖。   他很害怕刀子出什么事情,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有刀子这个帮手,就能解决不少问题。刀子一旦出事,再想找这样的帮手就很难了。   “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不是吗?不用谢。”烂蛇笑了笑,带着自己的人,朝那一片破烂不堪的房舍走去。   烂蛇走了,王换依然在沉吟,他忍不住细细的捋了捋今天所有事情的经过。他感觉,中间应该是没有什么纰漏的,然而,原本不可能出现的老黑老白,竟然又出现了。   王换心里愈发的不安,他不得不调头跟着烂蛇,走到了猪油饭的住处。   猪油饭还在喝酒,他好不在乎这酒烈的刮嗓子,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等王换到这儿的时候,猪油饭的脸蛋喝的红扑扑的。   “出事了。”王换把刚才的事情跟猪油饭说了一下,猪油饭身上的酒意,似乎顿时消散无形,直接站起身,跟着王换走出了小巷。   他们必须去看看,看看刀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在赶往城南的路上,王换的心始终都悬在嗓子眼,猪油饭却一言不发,只是提前卷起了自己的袖子。   “刀子是不是挂了?”猪油饭走了好长一段路,像是忍不住了,小声问道:“要是没挂,他起码会报信的。”   “我不知道。”王换的脑子本来就有些纷乱,他回答不了猪油饭的问题。   刀子如果死了,那么这件事情,多半得就此打住,老黑老白今天伏杀王换,显然是要给王换一个教训。让王换以后别再插手他们的事情。   王换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老黑老白应该知道所有的经过,肯定也知道是王换在幕后安排猪油饭和刀子截杀他们俩。可老黑老白不说破,王换还认为自己隐藏的很深,没被察觉。   江湖里很多人的城府,比城外眉尖河的河水还要深。王换又一次觉得有些无力,单从这一点来说,他不是那些老江湖的对手。   两个人一直来到城南,来到了今晚掩埋老黑老白尸体的地方,不过,他们没有直接靠近,先隐伏在了附近,暗中观察了好一会儿。   夜很静,远离西头城的城南小路上,静的针落可闻。偶尔,会有一只不知名的鸟从半空飞过,发出两声形容不出的鸟鸣。   猪油饭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拍拍王换,悄悄的换了个地方,他们临走的时候看的很清楚,刀子就藏在埋尸地东边的一道浅浅的地沟里。   两个人靠近了那条地沟,地沟边缘有一片已经枯黄的草,脚掌踩在枯草上,发出了一点点噼啪的声响,紧跟着,从地沟里面,唰的亮起了一道刀光。   犀利的刀光,像是一条闪光的毒蛇,猪油饭直接缩回脖子,小声叫道:“别动,是我们!”   猪油饭的声音传出去,地沟里的刀光果然立刻收了回去。随即,刀子从地沟探出了头。   在看到刀子的时候,王换高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看得出来,刀子不仅没事,而且和平时一样机警,犀利,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的刀就会劈碎一切。   然而,等心放下之后,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片无尽的迷茫。   刀子既然没事,那就说明埋尸地这边,没有出现任何的意外。老黑老白的尸体,应该还埋在那里。   但是,尸体还在,伏击王换的人,又会是谁?   王换还不死心,到了这个地步,他要把事情彻底搞清楚。   他们一起来到了埋尸地,猪油饭和王换负责挖土,刀子警戒。土填埋的很松软,挖起来也比较方便。   “他俩会不会土遁逃走?”猪油饭脸蛋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了,但还是满嘴胡话,挖着坑也不消停,对王换说道:“要是土遁逃走了,这件事就很难搞明白了。”   王换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挖着,他记得,老黑和老白的尸体,被埋在大概四尺深的地方。   天色快要发亮的时候,王换挖到了一片衣角,他辨认出来,那是老黑的衣服。跟着再挖下去,两具尸体,呈现于眼前。   王换彻底晕了,如果这两具尸体不翼而飞,那么他心里多少还能接受。他会认为,这两具尸体瞒过了刀子,自己从土里爬出来,悄悄的溜走了。   但是,两具尸体还在这儿,自己却又遭到了老黑老白的伏杀,这件事情就跟猪油饭说的那样,可能很难搞明白了。   更重要的是,老黑老白哑巴吃豆子,心里有数,已经知道王换带着人对他们下手。以后再想从老黑老白身上找线索,几乎没有任何可能。   刀子一言不发的在旁边看着,等猪油饭又嘀嘀咕咕的说出一大堆根本就不沾边的猜测之后。刀子蹲在王换身边,说道:“上次你给了我十天的钱,现在快要到期了,你是打算继续雇我给你干活,还是让我走?”   “继续干活。”王换不假思索的回道:“我现在需要人手。”   “好。”刀子得到王换肯定的回答之后,说道:“咱们还要再跟踪他们一次,再伏杀他们一次,我估计,到时候,会有答案。” 第209章 妖气   王换听了刀子的话,觉得刀子可能是看出些什么。   “看出什么了?”   “没有。”刀子摇摇头,说道:“我一直守在这儿,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怎么说,再伏杀他们一次,可能就会有答案?”   “我是这样感觉的。”刀子很罕见的笑了一下,说道:“你可以不信。”   王换觉得有些为难,老黑老白今天半路截杀他,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们并不是多么忌惮王换,只不过因为是在西头鬼市的地盘上,而且他们还要做生意,所以不愿意把事情闹的太大。给王换一个教训,让他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可以想象得到,如果现在还跟老黑老白他们没完的话,那么后面的情况,估计不会像今天这样说完就完。   “你在犹豫什么?”猪油饭看着王换不说话,就猜出来王换肯定是在考虑,猪油饭就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旁边说道:“那两个散财童子今天吓唬你,叫你以后别找他们的麻烦,咱们就真的不找他们的麻烦了?不找他们的麻烦,这件事就永远弄不清楚。”   王换觉得猪油饭的话是有道理的,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就彻底放弃,要是不放弃,肯定还会跟老黑老白发生矛盾。   还是那句话,王换不可能放弃,即便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也不会放弃。   “那就这样定了吧。”王换开始朝坑里填土,说道:“把这儿弄干净。”   三个人处理完这些琐碎的杂事,天已经放亮了。现在老黑老白知道王换跟猪油饭他们是一伙儿的,也就没有再躲藏的必要。三个人回到西头城,找了个早点摊子,吃完饭之后,他们又去了猪油饭的住处,开始商量细节。   伏杀这件事,其实没有太多商量的必要,已经轻车熟路了。不过,刀子说,这一次要王换出手去对付老白。   “刀子哥,那你呢,你要做什么?”猪油饭拿着晚上没有喝完的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去之后,龇牙咧嘴和便秘一样。   “我去看答案。”   “怎么看?教教我。”猪油饭也不知道是故意调侃,还是认真的,就很起劲儿的跟刀子讨论这个问题。   刀子不说话了,王换拦住猪油饭,不让他再啰嗦。经过这些天的接触,他能感觉到,刀子这个人,很沉稳,轻易不会发表意见,如果发表意见的话,那就基本上胸有成竹了。   “我现在手头有点紧。”王换从身上取了五百银元票,递给刀子,说道:“先付你这些,后面的我会想办法。”   刀子不声不响的收了钱,王换知道猪油饭很紧张,又把老黑和老白当时给他当谢礼的二百银元票拿出来,递给猪油饭。   “不用,我从老黑身上搜了两块钱。”猪油饭掏出那两块大洋,在手里抛了抛,说道:“足够我花一阵子了。”   王换考虑,老黑老白既然能跟上自己,那就说明,猪油饭这个住处其实已经不安全了。他想着是不是让猪油饭再换个住处,但猪油饭不肯。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住处里,猪油饭似乎住的非常习惯。   更重要的是,猪油饭觉得,这里是烂蛇的地盘,而且烂蛇对王换没有敌意。所以,老黑老白一旦真跑到这里面来找麻烦,烂蛇不会看着不管。   王换把什么都安顿好了,然后自己离开,匆匆奔着住处而去,他打算让黑魁去一趟三羊镇。前两天刚把三羊镇的人给婉拒了,可是现在还是得跟人家合作一下。他太缺钱了,刀子那边一个月就是一千多大洋,不做古行的生意,王换负担不了。   王换回到住处的时候,猛然停下了脚步。他在巷子口那个卖肉的摊子前,看到了卫八。   卫八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个茶壶,跟小巷里很多上了岁数的人一样,每天大早上就出来喝茶,打牌。卫八坐在油腻腻的凳子上,看着王换的时候,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王换的心猛然激动了一下,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他没想到卫八突然被放了出来。   “猪油饭是不是很不省心?”   “他还好,就是嘴皮子碎了些。”   “多包涵,他还年轻。”卫八站起身,跟着王换一起朝小院走过去,边走边说:“他的底子很好,就是少不经事,缺了历练。”   王换已经无心跟卫八说这些杂七杂八的闲话了,老黑和老白的事情,现在需要卫八来拿个主意。他很详细的把老黑和老白的事情说一遍,每个细节都说的很清楚。   卫八听完之后,自己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你们不是决定了,今天再去伏杀一次?”   “我们是这样计划的,那个叫刀子的伙计,他觉得今天能找到答案。”   “那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吧,我也跟着去看看。”   王换跟黑魁交代了一声,让他现在就动身去三羊镇,跟以前合作过的那些土龙商量一下。   王换睡了两三个时辰,醒过来的时候,卫八仍然在喝茶。他发现,卫八经过这段时间的软禁,好像比之前深沉了一些。   他们一直坐到傍晚,等到西头鬼市快要上灯之前,一起朝鬼市那边走。到鬼市附近,卫八和王换分开,他想暗中观察一下老黑和老白的生意。   王换来到自己的板屋前头,自己动手搭起了板屋。老黑老白和平时一样,已经把板屋搭好了,对于昨天的事情,他们两个好像没有一点印象,还是笑眯眯的跟王换挥手,表示问候。   王换没有理会,老黑老白可能装着不知道,但王换不可能忘记,昨天被两个人逼入死角的时候,有多危险,有多狼狈。   老黑老白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仅西头鬼市的人会来光顾,消息传出去,一些外人也跑过来混钱花。不多久,他们的摊子周围就围满了人。   王换靠着板屋坐下,刚刚拿出一支烟,卫八就在木栅栏的那边轻轻敲了两下,冲王换招了招手。   “我看了那两个人。”卫八微微皱着眉头,说道:“你跟他们打交道的次数多,你没察觉出一点异样?”   “什么异样?”   “这两个人身上,妖气很重。” 第210章 隐入草中   王换暂时还不能理解卫八说的妖气很重是什么意思,他毕竟不是出生在土龙江湖世家的人,见识远没有卫八那么渊博。   “啥意思?”王换看着卫八,想让他解释的更清楚一点。   “相信我吧,我看得出来,这两个身上的妖气很重。”卫八没有过多解释:“到了晚上截杀他们的时候,估计会露出马脚。”   卫八说完这几句话,转身走了,王换重新回到板屋这边,琢磨着卫八的话。卫八从小就在那种小黑屋里被养过,他的感官,比一般人灵敏的多。   王换侧目望去,老黑老白的生意依然很好。   时间就这样在等待中慢慢的流逝,西头鬼市的灯火,永远都是那样,缥缈在眉尖河的水雾之间,恍恍惚惚。王换目不转睛的盯着老黑那边的生意,从卫八走了之后,再到鬼市的人流渐渐稀少。   老黑他们的生意好了,每天携带的现钱维持不了太久,距离鬼市下灯大约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候,老黑老白已经开始收摊。旁边那些尚未领到钱的人开始着急,老黑就很耐心的跟他们解释,让明天赶早。   人群慢慢的散去了,老黑和老白收拾好板屋,王换虽然距离还比较远,但是他能看见,那面古旧的铜镜,是在老白的怀里。   两个人转身离开鬼市的时候,老黑还是和平时一样,回头冲王换挥了挥手,似乎全然不记得昨天晚上截杀时发生的不愉快。   王换的眼睛眯了起来,心里略微觉得有点不舒服。老黑现在的举动,很可能是一种挑衅,反正彼此都伏杀过对方,脸皮已经撕破了。江湖人的脸皮一旦撕破,就没有完全弥合的可能。   老黑像是在告诉王换,老子就带着镜子走了,你能怎么样?   王换没做声,依旧默默抽自己的烟,他知道,老黑老白一走,猪油饭和刀子就会尾随过去。   而且,这一次王换的心很稳,因为卫八突然到来,让他信心满满。尽管他和卫八在西北之行的时候波折重重,但王换对卫八有十足的信心。   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卫八在木栅栏那边敲了敲,王换早已经拆掉了板屋,就等着卫八来叫他。两个人一起走在昏暗的小路上的时候,王换才认真的问卫八,大老板这一次怎么突然把他给放了。   “他有什么理由一直关着我?他是要我做事的,不是养着我吃闲饭的。”卫八被关了这么多天,似乎又白净了一些,笑着说道:“老板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也不笨,所以,关我这些天,足够了。”   卫八说的轻描淡写,但王换的心就抖了抖,大老板的意思,很明白,他可以原谅卫八一次,不过绝没有第二次。卫八如果再犯错,那么大老板能把他关起来这么多天,就能把他关一辈子。   “那你的兄弟,都白死了。”   “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卫八望着前方,说道:“猪油饭还活着,这就行了,他是个好帮手。”   卫八是被放了,跟大老板也没有翻脸,但是他起码要老实一段时间,至少不能离开西头城太远。否则的话,大老板又会怀疑,大老板本身就是个多疑的人,因为他做事不择手段,所以他下意识的认为,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必须严防死守。   不过,卫八出来的很是时候,恰好出现了老黑老白的事情,而且,办这些事,不需要离开西头城。   “猪油饭说,你见过那只九尾猫?”   “见过,而且见过不止一次。”   王换很仔细的把见到九尾猫的经过和卫八说了,而且还附加上了自己的推测,他觉得,九尾猫应该有一点想要合作的意思。   “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卫八摇摇头,说道:“你如果相信那只猫,它会把你连皮带骨头全给吃下去。”   王换听到卫八的话,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判断失误了。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第一次九尾猫出现的时候,没有太多的举动,看了自己一会儿就走了。但第二次在小巷里又见到九尾猫,九尾猫直接就从王换的头顶蹿了过去。   现在琢磨琢磨,那似乎是一种警告。   “那只猫,我们可以利用,可以把它弄死,但绝对不要产生跟它合作的心。”   卫八没有解释为什么这样说,但是他的警告,王换已经记在心里了。   两个人走的不紧不慢,当走到城南那条小路的时候,卫八专门带着王换,踩着小路旁边冰冷的烂泥朝前走。这样一来,他们距离小路,就保持了大概四五丈的距离。   等距离拉开,卫八和王换就加快了脚步,猛走了一阵之后,他们看见老黑老白,就在城南那条小路上不紧不慢的走着。   “猪油饭说,这两个人被你们杀过两次了,现在还这样慢条斯理的,有趣。”卫八压根就没跟老黑老白打过交道,但是他同样认为,这是一种挑衅。   “是的,截杀过两次,最后都莫名其妙的活过来了。”王换说道:“到现在也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不要紧,截杀过两次,他们都活过来了,这一次,让他们活不过来。”   卫八和王换又跟了几步,马上就要到猪油饭和刀子潜伏的地方了。老黑和老白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呼……   一阵风吹了过来,王换想要低头把这阵风躲过去的时候,卫八突然就拉住了他的领子。   “别低头,仔细看着!”   王换只能眯着眼睛,朝那边继续看过去。风吹着地上的尘土和草屑,不过视线还算是清晰,王换很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让我看什么?”   卫八没有出声,又按了按王换。就在这一刻,王换突然看到,小路边那片已经枯黄的杂草里,似乎有两团很小的影子。   那应该是两只猫,一只白猫,一只黑猫。   两只猫很巧妙的躲藏在杂草之间,非常隐蔽,如果走在那条小路上,是无法看到这两只隐藏着的猫的。   王换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卫八宁可踩着烂泥,也要跟小路拉开这么远的间隔,只有离的远了,才能看到这个破绽和端倪。 第211章 硬脾气   “那边有两只猫?”   “不是。”卫八说道:“是人。”   “是人?”王换楞了一下,等他的目光再次望向杂草丛的时候,那两只猫,竟然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两团隐伏在杂草中的身影。尽管光线暗淡,距离又有点远,但王换死死的盯着那边,他能分辨出来,那是老黑和老白。   王换的眼神有些迷离,此时此刻,他能看到杂草丛中的老黑老白,同时,也能看到正在城南小路上行走的老黑老白。   “这两个人,被掉包了。”卫八的眼睛炯炯有神,小声说道:“走在小路上的,是冒牌货,杂草里的,才是正主。”   卫八这么一提醒,王换立刻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他并不知道老黑老白是如何掉包的,但是,有些事情的答案已经水落石出。   难怪两次截杀,老白的尸体身上都没有那面古旧的铜镜。镜子其实一直都在,只不过人被掉包了,镜子肯定还在正主的身上。   “他们看起来,是真不想惹麻烦。”王换看着杂草里的老黑老白,这两个真身借着杂草的掩护,已经从小路旁边的地沟溜走。老黑老白宁可用这种方式来躲避截杀,也不愿意当面翻脸,这很出乎王换的意料。   “屁。”卫八嘿嘿笑了笑,说道:“你以为他们是忍辱负重?他们是想把西头城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人全部都给钓出来。等所有的人都被钓出来之后,你觉得,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卫八暂时没有大的举动,只是慢慢的挪动脚步,不至于让真正的老黑和老白逃走。他一边走,一边跟王换嘀咕,杂草里的那两只猫,已经有了相当的灵性,这种猫,就是民间传说中的妖。   这种掉包法其实不算很稀奇,有这两只猫在配合,掉包就变的很容易。随便找两个人,黑猫白猫附着在他们身上,都可以幻化出老黑老白的模样,而且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起死回生的。”卫八拍拍王换,说道:“咱们跟上他们。”   卫八和王换在悄悄跟踪老黑老白的真身时,猪油饭和刀子已经动手了。看得出来,猪油饭对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截杀,有些索然寡味,他没有前两次那么谨慎,因为觉得对手不够劲儿,不值得自己用全力。   猪油饭和刀子果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把两个冒牌货给放倒在了小路上。但是这一次,猪油饭放倒了老黑之后,没有停手。   紧跟着,卫八陡然间从一片烂泥里蹿了出来,身形如同夜空中捕猎的苍鹰,他蹿出的同时,打了个呼哨,猪油饭一直都在等卫八的信号,随着呼哨声,猪油饭顿时就察觉到了卫八的身形,在小路上跟着卫八的方向猛跑起来。   猪油饭和刀子在小路上,卫八和王换在小路一旁,四个人平行疾驰,无形中就把老黑和老白的真身给夹在了中间。   老黑老白不傻,他们知道这一次被人识破了,立刻加快了身形。只不过,有卫八在,老黑老白绝对跑不掉。   大概就是三四十米之后,卫八抢在了老黑和老白的前头,紧跟着,后面的三个人也都到了,老黑老白被堵在中间,绝对没有逃走的可能。   “把镜子拿出来。”卫八挡在他们俩身前,语气很平淡,理直气壮的伸出手:“交出镜子,你们走你们的。”   老白笑了,捏了老黑两下,老黑也跟着笑了,可能卫八的话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非常搞笑的笑话。   卫八也在笑,但脸上的笑容尚未消散,铁一般的拳头已经闪到了老黑面前。   真正动上手的时候,王换才感觉到,前两次截杀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只是因为截杀到的,是冒牌货。老黑老白的真身,功夫比冒牌货好的多。   不过很可惜,在卫八面前,再好的功夫,也没有太大的用处,更何况旁边还有三个帮手。   前后只用了两三分钟时间,老黑被打倒在地,老白的脖子上,也被架上了刀子。   这两个人虽然落尽了下风,但是脸上没有一点畏惧和颓势。他们望着面前的四个人,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不屑。   卫八从老白身上取走了那面古旧的铜镜,转身交给王换。   “东西好拿,只不过,拿走了再送回来,就不那么好送了。”老黑躺在地上,被猪油饭的脚踩着胸膛,冷笑了一声:“现在把镜子给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这天底下,狂妄的人多了,你是最狂的一个。”卫八蹲在老黑面前,仔细的看了看他,说道:“我本来也想给你留个全尸的。”   “他听不到。”猪油饭呲牙一笑,说道:“他是个聋子,听不见声音。”   “无所谓,有人能听得到就行了。”卫八揪着老黑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老黑一站起身,立刻想要还手反击。卫八毫不手软,蒲扇一般的手掌却灵活的如同一片轻飘飘的叶子,从一个很刁钻的角度一把攥住了老黑的两根手指。   卫八发力一扭,老黑的两根手指立刻断了,黄豆大小的汗珠随即从他的脸庞上流淌下来。   “你有种……就杀了我……”老黑到了这个时候,嘴巴依然很硬,一边冒着冷汗,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若落在……落在我手里……”   “这一辈子,我都落不到你手里。”卫八又端详了老黑一眼:“我知道,你这么狂,是仗着身后的后台,你的后台根子很硬,但老子就喜欢跟这样的人作对,叫他过来,我想见识见识。”   “你……你不配……”   老黑的嘴巴一直很硬,卫八本身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三言两语,卫八显然是动怒了,揪着老黑,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一拳直接把老黑给砸的倒飞出去,王换还能听到老黑身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老黑落地时,老白挣扎着扶住了他。   “带着他,滚。”卫八转身就走,头也不回的说道:“叫金九旬出来!” 第212章 吞光   卫八的举动和语气,似乎震慑住了老黑老白。老黑不再嘴硬了,或许是害怕,也或许是伤势很重,说不出话。老白架着老黑,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王换才转身跟上了卫八。   四个身强力壮的人,脚力很快,不多久就走出城南小路。这个时候,西头鬼市还没有下灯。   那面古旧的铜镜,就在王换的怀里,这面只有一尺见方的镜子,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冷生硬,相反,这面镜子带着一丝一丝的暖意,宛若一个人,缩在怀里,静静的散发着体温。   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感觉,王换没有得到镜子之前,很想拿到它,可真正得到镜子,却又觉得这面镜子不是一件善物。   “我想通过以前生意上的关系,托人把镜子拿到南方。”王换按照自己之前的想法,对卫八说道:“找一个古行里有经验的大佬,仔细的给看一看。”   “这东西拿给外人看,要看什么?”   “全都看一遍。”   “没这个必要。”卫八停下脚步,伸手说道:“把镜子给我。”   接过王换递来的镜子,卫八放在月光下端详了几眼。这是一面青铜镜,镜子边缘是一种很罕见的波纹,铜镜的镜面非常光滑,比普通的铜镜更加清晰明亮。   在镜子的背面,铸着一尊头像,因为年代太久远了,而且镜子时常被人触碰,所以头像的凹陷处塞满了泥污,这让整个头像看起来不是那么清晰。   卫八端详着铜镜后面的头像,自己回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是古羌人传说中的一种怪兽,中原人把这种怪兽叫做吞光。”   “吞光是什么东西?古羌人,又是什么?”   “这些事情,我以前也不知道。”卫八挠了挠头,挠头的姿势跟猪油饭很相似,他和王换说话,猪油饭就很自觉的落在后面,跟刀子搭腔。   卫八以前的确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是从二十多岁之后,才开始接触这样的东西。当时,他的家族已经开始追查路修篁的秘密,路修篁做了那么多年的西夏国师,一生中大半的光阴都留在了西夏。   所以,要追查路修篁的秘密,不可避免的就要接触到很多关于西夏的历史典故。   西夏全称白高大夏国,是党项人建立的。而党项人,则是很古老的羌人的后裔。   羌人的历史非常悠久,党项人保留了大部分羌人的风俗传统。然而,在西夏灭国的时候,西夏人的遭遇非常凄惨,大半死亡,其余的逃亡迁徙到各地。在迁徙和生存之间,他们不可避免的融入到了其他的民族里。   所以,到现在为止,已经没有当时的党项人了,没有党项人,更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历史。那两年,卫八的家族到处搜集一些非常古老的书籍,从里面查找一些古羌人和党项人的事情。   在古羌人古老的传说中,有一种怪兽,人脸牛身,这种怪兽从开天辟地之后一直繁衍至今,因为这样的怪兽可以吞噬吸纳人的寿命,所以,它们的寿命非常漫长。   这面铜镜的背面,铸着一头吞光,如果不是卫八这种当时专门搜索过古羌人历史的人,可能认不出这种怪兽。   “我们现在不需要知道这面镜子是何时铸造,是谁铸造的,我们只要知道,这面镜子有没有用,有什么用,就已经足够了。”卫八把镜子重新交给王换,说道:“找一个人,试一试。”   王换之前就已经把老黑老白他们做生意时的情况,很详细的告诉了卫八。卫八知道这面镜子是怎么用的,他转身把猪油饭喊了过来,让他到西头鬼市那边的赌档或者烟栏附近等一等,找个急需用钱的人。   猪油饭答应一声,颠颠的走了。王换发现,猪油饭的功夫非常好,可以说,就算不比卫八强,但也绝对不会比卫八弱。不过,猪油饭在卫八面前乖巧的像个孩子。   烟栏和赌档,到处都是急需用钱的人,不用太长时间,猪油饭就找到了一个。那个人大约四十多岁了,胡子拉碴,瘦的很猴子一样,从身上的衣着来看,过的非常寒酸。   卫八走到了靠近眉尖河的地方,趁着猪油饭还没有走近,对王换说道:“你不是会卜算?你算一算,那个瘦猴有多久的阳寿。”   不多久,猪油饭带着瘦猴也走了过来,瘦猴看着眼前的架势有点不对,就有些畏缩。   “这样的生意,一直是……黑掌柜和白掌柜在做……”瘦猴认得王换,但是不认识卫八他们,可能是刚刚杀了老黑老白他们的替身的缘故,所以,猪油饭和刀子身上,都有一股很浓的杀气。瘦猴感应不到杀气,只不过这样的杀气让他觉得很害怕。   看到瘦猴像是有了退意,卫八伸手从身上取了个钱袋,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   对于瘦猴来说,白花花的大洋,是足以抵消任何恐惧和惊慌的。   “钱,要多少有多少。”卫八又从身上摸出了纸笔,递给瘦猴:“来,写个字,随便写。”   “黑掌柜和白掌柜的规矩,不是这样的……”   “他们不干了,把摊子盘给我了。”卫八笑着说道:“以后再有这样的生意,就只能找我,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按照我的规矩来。”   瘦猴看在大洋的份儿上,似乎也不想跟卫八争执这些。他拿着笔,写了一个缺少的缺字。   王换看看这个字,丢出了自己平时用来卜算的铜钱。这个瘦猴是个普通人,命格也很普通,没什么出奇的地方,根据最后的卦象来看,他的寿命应该是五十七岁。   之后,卫八又让瘦猴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瘦猴一说,王换暗自推算一下,瘦猴今年四十四,他还有十三年的阳寿。   “你这个样子的,价钱没那么高了,但我还是按每年五块给你,你卖十四年的阳寿,这里给你六十块大洋。”卫八对瘦猴说道:“六十块大洋,足够你到烟栏里快快活活的过一段日子了。” 第213章 效用   六十块大洋,是瘦猴无法拒绝的,但是瘦猴很精明,卫八刚才给他的钱不够,他唯恐卫八赖账。   王换把剩下的钱都补足,瘦猴一下就放心了,小心翼翼的把钱给收好。   卫八把那面镜子举到瘦猴面前,说道:“来吧,照一照。”   “不是这样搞得。”瘦猴看到卫八拿出的镜子,有一点疑惑,之前一直都是老黑老白在做这个生意,突然换了人,而且拿出了老白平时常用的镜子,瘦猴可能是害怕卫八瞎搞,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连忙纠正道:“我看到过白掌柜但是用这面镜子。”   瘦猴说,老白平时用镜子照人之前,会把人的生辰八字写在镜面上,还有要卖的寿命,一并写上。等这些写完,才会把镜子递出来。   “原来是这样?老白看起来是在蒙我,这么要紧的事竟然没说。”卫八拿起镜子,用手指在镜面上比划了一下,问道:“就这样写?”   “对,白掌柜就是这么写的。”   卫八就按瘦猴说的,在镜面上划下了生辰八字,这样直接用手指画,肯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等画完之后,卫八把镜子举到了瘦猴面前,这一次,瘦猴很配合的在镜子前照了照。   王换就站在瘦猴的身后,瘦猴照镜子的时候,王换看的非常清楚。   光滑的镜面里,折射出了瘦猴的脸庞,站在王换这里看过去,镜面中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就在卫八把镜子拿开的那一瞬间,王换突然察觉到,光滑的镜面里,似乎有一团不易觉察的黑乎乎的影子。   他急忙走到卫八身边,继续看着这面镜子。果然,瘦猴在镜子里照了一下之后,镜面陡然间如同镜花水月,朦胧了千丝万缕的雾气一般的东西。镜子里那一团模糊的黑影,一点点的把这些雾气全都吸走。   朦胧在镜面上的雾气很快就被这团模糊的黑影吸光了,镜面又清晰起来,那团黑影,也随之消失。   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从镜面雾气笼罩,再到黑影消失,前后不过几秒钟时间。但王换始终盯着镜子,在黑影消失的一刹那,他好像看见,这团黑影,和镜子背面铸造的那个头像,似乎是一样的。   人脸,头上有两只牛角一般的角。   卫八显然也看到了镜面上的情景,但他不露声色,笑着对瘦猴说道:“好了,钱货两清,你可以走了。”   王换这时候已经知道,卫八想要试探什么。卫八是想亲眼看看,这面镜子是否真的和王换所说的那样,能把人的命带走。   瘦猴只有十三年的寿命,但卫八刚才在镜面上划了十四年,这已经属于透支。   瘦猴连连点头哈腰的道谢,美滋滋的揣着刚刚得到的钱走了。   王换心里有些不舒服,瘦猴虽然只剩一条烂命,但他的那条命,是属于他自己的,不该由旁人去剥夺。   然而,王换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去说服卫八,他也说服不了卫八。卫八本身就是个江湖人,换了另外一个江湖人,也会这么做。   乱世之下,人命不如狗。   瘦猴只走出去了五六步远,脚步一下顿住了,紧跟着,他无声无息的一头栽倒在河畔。猪油饭上去看了看,回头对卫八说道:“死了。”   “这面镜子,果然有点门道。”卫八低头想了想,说道:“丢到河里去吧。”   “这钱呢?”猪油饭指了指瘦猴怀里鼓出来的那一块,那是六十块大洋。   “钱不要动,这是他的钱。”卫八边走边说:“拿命换来的,留给他。”   深夜中的西头鬼市,灯火已经落尽,黑暗中的眉尖河,河水静静流淌,瘦猴的尸体被丢到河里,顺水而去,不知道会漂到什么地方。   他们一块儿回到西头城,这一路上,王换的心理始终觉得不舒服。想试验镜子的效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但卫八不愿意浪费时间,就选择了这个有些残酷却直接了当的法子。   王换有些迟疑了,这件事虽然不是他亲手做的,但他是一个参与者。他这么做,和自己当初的本心脱离了很远。他只是想救活秀秀,救活那个已经烙印在自己心里的女人,他不想滥杀无辜。   可是,这是每个江湖人都要历经的蜕变。进入江湖的人,没有谁能保持着当时的初衷。   他们回到了猪油饭的住处,小屋依然简陋之极,四下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狗叫声。   猪油饭这次买了好一些的酒,拿了两瓶出来,卫八一口气喝掉半瓶,不断的端详着这面镜子。   这面镜子,已经显露了它的效用,但是,后面该怎么做?镜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吸走了别人的命,然后无缘无故的沉寂下去。后面肯定还隐藏着什么,只不过王换和卫八暂时都想不出来。   “这些天,咱们小心一些。”卫八又喝下一口酒,说道:“那两个散财童子回去报信之后,他们背后的后台,多半要出面的,这面镜子很重要,金九旬不可能看着不管。”   卫八的意思,接下来这些日子,王换和猪油饭还有刀子,最好不要分开了,三个人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他们的身手功夫都很好,凑在一起的话,金九旬要是想对付他们,必须找来五六个同等身手的人。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刀子,你叫刀子对吧?”卫八看看刀子,今天他目睹了刀子出手时的情景,觉得刀子是个可用之人:“跟着我们长干吧,有你的好处。”   “一天五十块大洋,拿一天钱,办一天事。”刀子很直接的就拒绝了卫八的邀请。他有自己的原则,不跟任何人攀扯交情,彼此只是雇佣关系。   “人各有志,我不勉强。”卫八混不在意,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下去,然后带着镜子走了。   卫八带上门离开之后,猪油饭还没有过瘾,自己拿着一瓶酒打开,但是猪油饭还没来得及喝,王换突然从没有关严的门缝里看到,刚刚出门的卫八,此刻好像小心翼翼的退了回来。 第214章 两败俱伤   王换知道,卫八这个人绝对粗中有细,不是那种莽夫。此时此刻,卫八的脚步显得很谨慎,他慢慢的退回到小屋的门外,王换立刻轻轻拉开房门,朝外面望去。   小巷里依然一片昏暗,但今天是个晴天,月光斜斜的映照下来。在光暗交接的地方,王换看见了那只黑色的九尾猫。   九尾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卫八肯定是发现九尾猫之后,才小心的退回到这边。这已经不是王换第一次见到九尾猫了,因为有了之前的那些经历,再加上猪油饭讲述的九尾猫的来龙去脉,此刻看见九尾猫时,王换愈发觉得,九尾猫那双眼睛,越来越像人的眼睛。   他很怀疑,九尾猫不仅眼睛像人的眼睛,脑子或许也跟人的脑子区别不大。九尾猫知道春夏秋冬,知道人间烟火,知道很多很多。   猪油饭和刀子也从屋子里跟了出来,四个人前后站在小屋的门外,九尾猫没有再朝前迈进。   但是,九尾猫的身躯慢慢的弓了起来,嘴巴一咧,露出两颗很尖利的牙齿。王换知道,猫的这种表情和举动,都说明它已经被激怒了。   卫八不动声色的看着九尾猫,在九尾猫弓腰呲牙的那一瞬间,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杀机,就像是无声的潮水,在小巷中弥漫开来。   王换站在卫八的一侧,他的余光看见,卫八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很短,乌黑乌黑的,但是刀锋非常锐利,闪烁着一片乌沉沉的暗光。   这足以说明,卫八觉得这条九尾猫是大敌,之前他和王换一起出生入死几次,哪怕最危急的关头,卫八也从来没有用过任何武器,全靠自己的一双拳头。   卫八攥紧了匕首的那一刻,九尾猫陡然间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从那边猛扑了过来。没有人能形容这是怎样的一种速度,好像超越了这世上的一切。   这个时候,飞闪的九尾猫的牙齿和爪子,都变成了杀人的利器。   王换的瞳孔猛一收缩,面对九尾猫这一扑,就如同面对着一个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王换没有把握结下这一击,他噔噔的倒退了两步,指掌间已经亮出了掌中刀。   黑色的闪电扑到了卫八跟前,卫八壮硕的身躯在这时像是陀螺般的转动起来。   小巷里顿时传来了九尾猫的一声惨叫,硕大的猫身从卫八身前一晃而过,嘭的撞击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九尾猫有些狼狈,在它撞墙落地的时候,王换看见,九尾猫的前爪受伤了。那是一处很严重的刀伤,伤处见骨。在殷红的鲜血流淌下来时,王换很清晰的看到,九尾猫从伤口露出的骨头,是金黄色的。   黄澄澄的骨头,和最纯净的黄金一样,在鲜血的浸润下,散发着一种妖异的光芒。   九尾猫没有再做任何停留,落在墙根之后,不等王换和猪油饭他们动手,直接贴着墙壁噌的蹿了上去,翻过墙头,顿时不见了。   这种速度,让人叹为观止,王换相信,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追得上九尾猫,即便老断在这儿,也决计追不上它。   等九尾猫消失之后,王换转头望向了卫八。   卫八靠着墙壁,脸上已经开始淌落血滴。他的眉脚有一道很深的伤口,伤口只差一点点就触及到了卫八的眼睛。   很显然,九尾猫受伤了,卫八也不好受。王换觉得自己的脊背冒起了一股凉气,这世上能伤卫八的人不多,能伤到卫八的畜生,更是不多。   “那只猫,逃走了……”猪油饭跟卫八说了一句,他是在等卫八发话,只要卫八说追,那么猪油饭也不管能不能追上,肯定毫不犹豫的就会去追赶。   “让它走吧。”卫八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说道:“它真想走,没人能拦得住它。”   卫八原本是要离开的,出现这样的波折,又回到了猪油饭的小屋。猪油饭拿了一点伤药,他的生活虽然过的清苦,但伤药是上好的药,松鹤堂白七亲手配制的,一两黄金才能换来一两这样的伤药。   上过伤药之后,卫八就陷入了沉思,拿着猪油饭还没喝完的酒,自己灌了一口。刀子很自觉,知道他们可能是有话想说,独自出门,站到了外头。   “这只猫,想要干什么?”   “很明显,想试探我们。”卫八慢慢喝着酒,说道:“如果能杀掉我们,它刚才肯定就杀了。”   王换终于相信了卫八的话,这只九尾猫是无法靠近和收买的,上一次王换在这儿遇见它的时候,九尾猫没有一丁点善意,它已经提出了很严正的警告。   只不过王换没有领会它的意思,反而觉得九尾猫是在寻找合作伙伴。   王换感觉到,这只九尾猫的来历,似乎又笼罩了一层谜团。他看的很清楚,九尾猫的骨头是黄金色的,标准的黄金骨。王换一直认为,只有人才会生长出那样的黄金骨头,可是没想到,连一只猫,都有这样的黄金骨。   有黄金骨,就说明,这只猫吃过路修篁留下的丹药。   王换不由自主的开始相信了猪油饭的话,这只九尾猫,好像真的是路修篁转世的。   九尾猫虽然走了,但是卫八的神情并不轻松,一只九尾猫,或许还不算太致命的,然而,九尾猫所代表的那股势力,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九尾猫失败了,这股势力,或许会随后而来。   王换的预感不太好,他觉得,凭着他们四个人的力量,是不用太畏惧,然而,敌人始终在暗,他们在明,若是僵持的时间久了,自己这边多半会吃亏的。   老黑老白,放到江湖上,大小也算是个角色了,但是老黑老白在九尾猫所代表的势力之中,无疑只是个小角色。   “我想问问,这只九尾猫,真的是路修篁转世附体的吗?”   “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卫八沉吟了一下,说道:“但是刚才那一刻,我已经感觉出来了,九尾猫一定是人附体的,但这个人不是路修篁。” 第215章 走漏风声   王换一看薛十三现在的表情,猜想他应该又遇到什么麻烦了。薛十三在西头鬼市越混越差劲,可能跟他的运气有关,也可能跟他的为人有关。   “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害怕现在不跟我要账,以后就没机会要了?”   “唉。”薛十三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望着王换,他狠狠的抽了口烟,说道:“有麻烦的人,恐怕是你。”   “怎么说?”   “你看到那边的摊子了吗,今天没有出摊。”薛十三拿眼神朝旁边老黑老白的摊子望了一眼,说道:“他的生意那么好,每天风雨无阻,没有不出摊的理由。”   “他的摊子不出摊,跟我有什么关系?”王换心里暗暗一惊,他和老黑老白的事情,应该是隐秘的,除了卫八他们,就没人知道了,可薛十三说这个话,显然话有所指。   “嗨,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薛十三砸了咂嘴,说道:“我猜你现在手里应该不缺钱。老黑老白那个摊子,每天跟撒钱一样,他们的现钱肯定多,你把他们的窝给端了,手里能缺钱?”   “你胡说八道什么?”王换心里更是一惊,老黑老白被自己伏击的事情,本身非常隐秘,可薛十三这会儿直接就说了出来,让王换非常意外。   “我胡说什么,王换阿弟,咱们这么久的交情了,我不来瞒你,你又何苦瞒我?这碗江湖饭啊,我是吃够了,我打算洗手了,回老家去,买一些田,当个土财主,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不错。”   “不是,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了。”薛十三又砸了咂嘴:“整个西头鬼市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是你把老黑老白给端掉了。”   王换抽着烟,认真的看了薛十三一眼。薛十三的嘴巴里,不一定有实话,但也不一定是假话。他分辨了一会儿,按照他对薛十三的了解,对方现在说的,多半不是假话。   可能,薛十三真的收到了什么消息。   “王换阿弟,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摸不摸老黑老白的底。”薛十三说道:“有些事情,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只是念着我们的交情,跟你提醒一句,老黑老白,那是散财童子,他们背后的老板,你知道是谁吧?金九旬啊。”   金九旬这个人,在江湖上其实不是很有名,甚至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他。但是,只有老江湖才知道,这样无名,却实力很雄厚的人,比那些名声在外的江湖大佬,更加难惹。   金九旬很少跟江湖上的人搅合到一起,这三四十年来,他一直都在驱使散财童子做自己的事儿。   相关的信息,王换倒是知道一些,猪油饭也说过,金九旬当年在落马湖卫家的地头做生意,那时候卫家山呼海啸般的势力,都没能把金九旬怎么样,相反,卫家很显然还做了一些让步。   认识金九旬的人虽然很少,但关于金九旬的传说,还是流传出一些。薛十三不知道是从哪儿得到这些消息的,详细的跟王换讲了一遍。   反正说来说去,薛十三的意思就是金九旬不好惹。而王换端掉了老黑老白,惹了这样一个不好惹的人。   薛十三说的比较直白,他不是不够意思,但是王换真把金九旬给招惹出来,自己即便拼命,也帮不上王换什么忙。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王换还没有被金九旬收拾之前,把那笔账要一要。   “你不会怪我吧?”薛十三小心翼翼的对王换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毕竟是做大事的人,我只是个小角色,在西头城混不下去,就回老家去。”   “没事,我宁可跟你打交道。”王换说的是实话,他宁愿跟薛十三打交道,也绝不愿意再跟阿苦那样的人打交道。   王换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把消息给泄露出去的?   他想不出答案,而薛十三还在旁边一脸热切的等,王换想了想,他不能欠薛十三这笔账。   “你等一等,我给你先拆兑一些,最近我一直都没有做生意。”   王换起身就朝着鬼市的北边走去,一路走,他就感觉沿途的人看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太寻常。   路过烟栏的时候,两个苦田人在外面守着摊子,看到王换走过来,他们神情有些紧张,还不由自主的朝后面退了退。   王换没有理会这些人,自顾自的走,一直走到花媚姐的板屋那边。粉苏依然在屋子外面修指甲,在看到粉苏的时候,王换的视线总是有点迷离,他一时间分辨不清楚,粉苏和狗镇鬼市里的桂花油,究竟有什么区别。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桂花油不粘人。   “哎哎哎!”粉苏一抬头,看见王换的时候,急忙就走了过来,把他朝旁边拉了拉:“你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抛头露面?”   “我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就不能抛头露面?”   “你是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可你做了要命的事啊。”粉苏的神色之间,有几分急切,朝周围看了看,说道:“今天你怎么不在你的住处?阿姐叫我专门去找你,可人家跑了两趟,你都不在,黑魁也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   粉苏的嘴皮子很利索,跟王换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王换不声不响的听着,听得头皮有点发麻。   粉苏说的,和薛十三说的大同小异,都说王换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花媚姐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叫粉苏去知会王换一声,暂时不要在鬼市露面了。但王换一白天都呆在猪油饭那里,粉苏跑了个空。   “阿姐呢?阿姐在不在?”   “在是在,今天来了客人,阿姐在里头陪他们打牌,你有要紧事?”粉苏咬了咬嘴唇,说道:“我进去替你悄悄说一声。”   粉苏迈着小碎步进了板屋,不多久,花媚姐就出来了,看见王换的时候,花媚姐的脸色变了变,不声不响的对王换招了招手。   花媚姐把王换带到了道人原来的地盘上,道人死了,手下的人也鸟兽散,这一小块地方至今没人接手,还是空着的。   “阿弟,你真要作死嘛!”花媚姐上来就皱起眉头,埋怨了一句。 第216章 恨意   花媚姐的语气,好像真的是姐姐在埋怨一个不懂事的弟弟。   不过,她虽然在埋怨,但更多的还是担忧。   “你在鬼市这么久了,好多事体,我以为你自己能想的透。”花媚姐把王换拉到一个角落里,说道:“老黑老白做的是什么生意?那种生意,一般人做得来?你也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摊子给端了,真不怕惹麻烦?”   王换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身边有一把破旧的躺椅,这是道人以前坐的躺椅。王换还记得,道人活着的时候,每逢闲暇,他都会到这里坐一坐。   王换就在这张落满了灰尘的躺椅上坐下来,端掉老黑老白的消息,不知道是谁泄露出来的,现在搞得满城风雨。难怪今天从烟栏经过时,苦田人看着自己,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阿姐,现在不说这些。”王换不想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越说就越会觉得心里糊涂。   “那你现在想说什么?”花媚姐叹了口气,说道:“从你当初来西头城的时候,我看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年轻人,也想跟你结个善缘,到了今天这一步,你听阿姐一句话,暂时避避风头吧。”   “我现在避风头,还能避到什么地方去?”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安身?避一避风头吧,命如果没有了,该怎么办?”   “不谈这个。”王换听着听着,突然有一点心烦,这可能是人遇到无法解决和无法解释的问题时的正常反应,他顿了顿,说道:“阿姐,信得过我的话,先拆兑些钱用用。”   “要用多少?”   “八百。”   “等等。”   花媚姐非常干脆,起身就回到自己的板屋,等过了片刻,她转身回来,交给王换几张银元票。   “这是一千,你拿去用。”   花媚姐肯定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王换不想听了。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甚,是谁走漏了消息?   猪油饭?应该不会,刀子?也不像,刀子那人是有道义的。   “唉,你永远都是这样。”花媚姐摇了摇头,说道:“我劝你的,都劝了,你最好是避一避,真有什么事,可以叫人来找粉苏,粉苏会跟我说的。今天的客人很要紧,我得回去。”   “阿姐,你回去吧,我没事,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花媚姐又说了几句,转身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王换突然觉得花媚姐应该是胖了一些。已经没有自己刚到西头城,刚见花媚姐时那如同水蛇一般的腰身了。   时间,是无敌的,谁也敌不过时间,谁也敌不过。   王换慢慢的躺在了躺椅上,他以前一直很想知道,道人这么喜欢躺这张躺椅,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自己躺在上面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张躺椅很舒服,虽然有些破旧,但躺上去之后,如同躺在了一团软绵绵的云彩里。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好像自己真的在半空飞舞。躺着躺着,他竟然打了个盹。   恍恍惚惚中,他突然看见身边的墙角,有一道影子。那道身影静静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等再看了两眼,王换的头皮麻了,他看见那好像是道人。   “道人?”   “你还记得老子。”道人站在墙角,龇牙咧嘴的笑了笑。   王换顿时有些激动,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道人了,道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原本是不可能再见面的。   道人的眼睛,和从前一样,笑容也和从前一样,王换看着道人,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升腾起了一股融融的暖意。   只有在江湖中走的久了,才知道遇见道人这样的朋友,是多么困难,多么可贵。   “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道人不肯走过来,就站在原地,问道:“跟老子说一说。”   王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股脑就把事情跟道人讲述了一遍。   “你过来,老子跟你说说。”   王换站起身,朝着墙角走了过去。道人站在墙角那边,整个人都好像跟黑暗化成了一团。   王换走到道人跟前,刚想开口,他突然发现,道人的眼睛好像有点不一样,跟以前不一样。   此时此刻,道人的眼睛像是两片柳叶,隐隐的泛着一丝幽蓝的光。可能就是这丝幽蓝的目光,让王换的心肝脾肺肾全都揪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猛然间朝后一退。   一道犀利的破空声贴着王换的脸颊扫了过去,王换立刻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的疼了一下。但这钻心的剧痛也让王换彻底的清醒了过来,他的视线顿时清晰了。   他看见九尾猫像是一个人一样,两条后腿站在地上,一只前爪闪着寒光,隐隐还带着一抹血迹。   王换的反应很快,等清醒过来的同时,手里的刀子就挥了过去。   但九尾猫绝对不恋战,一击不中,转身就贴着围墙爬了上去,落在了旁边的板屋上,轻飘飘的消失了。   等到九尾猫走了之后,王换急速的退了出来,他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很深的伤口,血一直在流。   王换撕下一块衣角,把脸捂住,他不再停留,急匆匆的从北边离开了鬼市。   走在路上的时候,王换突然觉得自己和普通人好像有点不一样。他并不是什么传说中能看到异常东西的天眼,可是,他却真的很容易能看到这些。而且,他的心神似乎也经常被这样的东西所吸引。   王换一直走到了北边的出口,他停下脚步,朝刚才的地方望了一眼。   因为在这一刻,王换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他觉得,卫八说的应该没错。九尾猫是一个人,但绝对不是路修篁。他刚才看见九尾猫那双眼睛的时候,更清楚的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能体会到,九尾猫刚才注视自己的眼神,和前两次完全不一样了。前两次,九尾猫注视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并没有太多的敌意,只是一种类似警告的目光。   可是刚才,九尾猫望着王换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恨意,很难形容的恨意。   而且,王换知道,九尾猫对自己的恨意,并非因为自己算计了老黑老白,九尾猫恨自己,另有原因。   一想到这些,再摸摸脸上仍在作痛的伤口,王换就觉得一阵头疼。 第217章 即将到来的硬仗   王换有一点意外,又有一点头疼。他不知道卫八是根据什么来判断的,但卫八的判断,不太应该会出错。   如果说九尾猫跟路修篁有关系,这个事情虽然离谱,但王换还可以接受,毕竟还是在原来的轨迹上发展出来的旁支线索。   但是九尾猫跟路修篁要是没关系,那这件事就更复杂了。跟路修篁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跟谁有关系,卫八现在也说不清楚,九尾猫背后的势力,现在暂时还没有露面,不跟对方有更多的接触,是排查不出有用的线索的。   “我断言,咱们要跟人大战一番了。”卫八顿了顿,跟王换和猪油饭说道:“老黑老白死了,伤了,或许没有什么大碍,他们这样的人,还是能找到的,找到了替换一下就行。但九尾猫不一样,九尾猫出面,就等于它背后的势力要露面了,今天咱们打退了它,明摆着已经跟人家翻脸。”   “打就打呗。”猪油饭好像混不在意,拿着卫八喝剩的酒瓶看看,倒出来一点漱了漱口。   猪油饭已经二十多岁了,跟王换的年龄差不多,但有时候他好像浑浑噩噩的,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九尾猫所代表的势力,最起码财源雄厚,财源雄厚的人,实力一般都很强劲。   “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卫八望着王换,说道:“猪油饭跟你不一样,跟着我跟的久了,打都打不走。”   “你又劝我要退出?”   “我不是要劝你,只是,我真的觉得你适合吃这碗江湖饭。”卫八可能还在回想王换替那个瘦猴惋惜的事情,叹了口气:“你不是这条路上的人,如果一定硬要走这条路,可能最后的结果,是你自己把自己给逼疯。”   “这条路,是我自己要走的。”王换很平静,他不能说不怕,当时跟十三堂一场决战,就已经让他心惊肉跳,王换相信,九尾猫所代表的势力,一定比十三堂要可怕的多。   可是,王换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这么远,让他现在止步,他肯定做不到。   一条路,别人能走,自己同样也能走。有的时候,人的初衷不能当饭吃,归根结底,每个人都是活在尘世中的,尘世中的一切,都比自己的初衷重要的多。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真的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再问了。”卫八说道:“我劝你,是为了你好,你若退出,现在就可以走,若不退出,就留下来,一块儿担起这个担子。”   王换点了烟,斜眼看看卫八。他觉得卫八一直都有些小看自己,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规程,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多了去了。   “那就这样吧。”卫八站起身,说道:“我有点事去料理一下,你们三个,想办法换个地方住,这里不安全了。”   卫八走了之后,王换和猪油饭商量了几句,这件事,还是要跟刀子说清楚。刀子毕竟不是自己人,只是拿钱办事的。   王换打开小屋的门,伸头朝外面看了看,就看见刀子正在跟烂蛇说话。两个人站在那边的街角,不知道说些什么。   刀子这个人平时话很少,也不愿意跟人攀谈,不过,他跟烂蛇倒是很谈得来的样子。   王换走过去,跟烂蛇打了招呼。烂蛇果然是个老江湖了,见了面以后,不提别的事情,只跟王换说些闲话。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对烂蛇这个人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这种好感绝对不是因为烂蛇帮他解过围。王换觉得,烂蛇就和当初自己认识的道人一样,虽然看着粗陋,但粗陋的人,总还有一份道义在心中。   王换让烂蛇帮忙找个住处,话一说出口,烂蛇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很痛快的答应下来,说道:“跟我来。”   刀子过去叫上猪油饭,三个人跟着烂蛇一起走。烂蛇在这片幽深的小巷里,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东拐西拐了好一会儿,烂蛇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看着很平常又很破旧的小屋里。   进了小屋之后,烂蛇在墙角掀起了一道暗门。   “下面地方还算宽敞,一共有三个出口,两个出口在巷子边缘,还有一个直接通到了巷子外面。如果没有自己人高密的话,没有人能把三个入口全都给堵住。”烂蛇挠了挠脸上的浓疮,对王换说道:“这是一个叔爷留下的房子,你们可以住。”   王换道了谢,到暗门下面看了看。这可能是很多年前就挖出来的专门用来藏身和逃生的密室,有隐蔽的通风口,一点都不气闷。   王换拿了些钱,交给烂蛇,但烂蛇只从里头捡出一块大洋。   “叔爷的家人,现在还在我的地盘上住着,这房子租出去,不值几个钱,我替他拿一块大洋房租。”   王换没有退让,他看得出,烂蛇并未做作,他纯属帮忙,并不指望这个赚钱。   在这个地方安顿了之后,王换算是放下了心。他们在这儿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烂蛇的人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饭,如果吃饭,给饭钱,他们可以去买。   整整一天,三个人就在这个密室里熟悉环境,王换在三个出口都看了看,果然和烂蛇说的一样,如果没有内鬼告密的话,估计没人能同时猜到三个出口各自在什么地方。   到了傍晚时分,王换又打算到鬼市去。现在也不用遮遮掩掩了,反正跟老黑老白他们已经撕破了脸,猪油饭和刀子都不必躲藏。三个人呆在一起,还安全一点。   王换来到鬼市,猪油饭和刀子就到食坊那边去转悠,搭板屋的时候,王换看了看,老黑老白罕见的歇业了,在他们的板屋附近,有十多个人已经急不可耐的等待,等着老黑老白出摊。   板屋搭好,王换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薛十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先给王换递了一支烟。   “有个事,想和你说说。”   “什么事?”王换觉得薛十三的表情有点不太自然,欲言又止的样子。   “以咱们两个的交情,谈钱的确是俗了,可是……我现在这个状况,你也知道,难啊。你手头要是方便,能不能……能不能把那一千大洋还给我?”薛十三蹲在王换身边,一边抽烟,一边左右的张望:“你要是真紧张,还八百也行。”   “怕我赖账?”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赖账的人,你绝对不会赖账。”薛十三苦笑了一声,那双柳叶眼骨碌碌的转动了两下,压着嗓门说道:“我只是害怕现在不要回来,以后就没机会要了。” 第218章 不速之物   王换停留了片刻,觉得心里非常不安,他从木栅栏外面走到了鬼市南端,把猪油饭和刀子叫上,暂时离开鬼市。   王换不知道怎么跟猪油饭和刀子讲述自己的感受,而且,他也不清楚自己讲出来之后,对方能否听懂。   现在回想九尾猫的眼神,王换觉得胸膛里的心都在颤抖。这种不安的感觉带来的,是不祥的预感,他和猪油饭还有刀子回到了小巷里隐秘的住处。   此时此刻,王换竟然真的想按照花媚姐所说的那样,去避一避风头。但这个想法,也只能是想法而已,不可能变成事实。   王换把今天自己的所见所闻跟他们简单说了说,刀子听完之后,不置可否。猪油饭习惯性的挠了挠油腻腻的头发,歪着头,望向王换。   “你看我像是反水的内鬼么?”   “没有你这么磕碜的内鬼。”   “那当然。”猪油饭咧嘴一笑,又指着刀子说道:“你看刀子哥像是反水的内鬼么?肯定也不像,没有这么俊朗的内鬼。”   王换叹了口气,猪油饭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无论功夫有多好,却总是没一点正性。   然而,反过来想想,这未尝不是一种处事的态度,最起码遇见什么事情,自己不会发慌,不会乱了阵脚。   猪油饭又想喝酒,正打算出去买,卫八来了。   卫八带着那面铜镜,这一天时间里,那面铜镜肯定被清理了一下,镜框还有背面残留在花纹缝隙里的泥污全都干干净净。   甚至,镜子本身还散发着一缕淡淡的黄澄澄的光芒。   实际上,很多不懂行的人听到青铜,就觉得青铜好像就是青色的。其实不然,真正的青铜在没有生锈的时候,就和黄金一样。   “这面镜子,有什么玄机吗?”   “暂时看不出来,只发现了这个。”卫八把镜子翻过来,镜子背面那尊吞光的头像,烁烁生辉。   在头像的下方,有一排很小很小的篆字。这些字之前被泥污完全给遮挡了,清理之后才露出来。   篆字记录的是这面镜子的重量,十四斤四两七钱。   “忙活了一天,就发现了这个?”   “还发现了一点。”   卫八说,这面镜子,他去称过,很精准的称。古代的一斤,和现在的一斤还有区别,通过换算,卫八发现,镜子的净重,是十四斤四两八钱。   也就是说,镜子比净重多了一钱。   “这算是什么发现。”王换摇摇头,但是很快,他的脑海里就闪过了当时镜子照着那个瘦猴时的情景。   镜面里,好像有一个吞光的影子,吸纳了一缕淡淡的光。   顺着这个想下去,老黑老白他们之前已经用镜子照过很多很多的人。如果每一次照射,都有吞光吸纳了一缕淡淡的光,那么,这些淡光已经在镜子里积存了很多。   这轻若鸿毛的一钱重量,难道是那些淡光积累起来的重量?   王换还没有说话,猪油饭就把王换刚才讲述的消息跟卫八学了一遍。消息走漏出去了,现在几乎整个西头鬼市的人都知道,是王换带着人端了老黑和老白的摊子。   消息泄露,会不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暂时不知道,但现在鬼市里肯定有很多人恨王换,老黑老白一出事,这帮烟客赌客再急着用钱,就没有地方去拆兑了。   “没事。”卫八听完之后,似乎丝毫都不在意这些:“江湖事,就拿江湖的规矩来料理。他们要寻仇,只管让他们来。”   有卫八在,王换还是比较安心的。   “你们只管该干什么干什么,平时小心一些就是了。”卫八把那面镜子交给王换,说道:“镜子你拿着,这是个筹码,只要镜子在,对方一定会露面。”   卫八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走了,猪油饭跟着他一块儿出去,买了两瓶酒回来。   王换跟猪油饭一起喝酒的时候,自己回想了一下,来西头鬼市的这四年时间里,除了跟卫八西北一行之外,自己几乎没有提前收过摊。   一瓶酒还没有喝完,有人在密室的暗门一长两短的敲了几下,这是烂蛇给他们的暗号,只要这样敲门,就是自己人。   刀子去打开了房门,立刻露出了烂蛇那张长着浓疮的脸。   “在喝酒?”   “对。”王换对烂蛇招了招手,说道:“一起喝一点。”   “我脸上长着这东西,滴酒不能站,否则会痛的骂娘。”烂蛇说道:“还是有人知道你们住在这里,只不过对方可能暂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有什么消息?”   “不是。”烂蛇摇摇头,说道:“有人给你送来了一些东西。”   烂蛇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东西,那是一口很大的箱子,直接就放在烂蛇地盘的一条巷口,箱子上用墨汁写着赠王换这三个字。   烂蛇的人在周围找了找,送东西的人已经走了,他们把箱子搬了进来,然后告诉了烂蛇。   听完烂蛇的讲述,王换觉得有点不踏实。   箱子就摆在密室的外面,王换跟着烂蛇走出来的时候,猪油饭也跟过来凑热闹。   箱子很沉,从外面看,也看不出是什么。但是,毕竟是木头箱子,不可能密封的很好。从箱子四角的缝隙里,渗出了一些墨汁一样的东西。   王换不知道这是不是墨汁,但很像,而且还散发着一股臭墨的气息。   这口来历不明的箱子,谁都不可能直接下手打开。烂蛇叫人拿来了绳子,绑在箱盖上,几个人退到门外,用力一拉绳子。   箱盖被绳子拽开了,不过箱子打开之后,并没有任何异样的声响。   在死一般的安静中,王换等了片刻,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之后,他才慢慢的靠近了箱子,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箱子里黑乎乎的一团,像是一大坨被墨水浸透了的破布,那股淡淡的臭味更浓了一些。   王换怀疑,在这一团仿佛被墨汁浸透了的东西里面,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他非常小心,叫烂蛇帮忙拿一把铁锹过来。   箱子既然送来了,而且打开了,就得看个明白。   烂蛇站在外面,正要叫人去拿铁锹,猪油饭拦住了烂蛇,然后对王换说道:“不用拿了。”   “怎么?”   “你可能已经看不出来了。”猪油饭说道:“这其实是个人。” 第219章 无声的送别   如果猪油饭不说,王换真的没有看出来,这一大坨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个人。   猪油饭拿了一根棍子,在黑漆漆的墨汁之间搅动了一下,然后慢慢挑起来一只手。   看到这只手的时候,王换的心突然抖动了起来。按照箱子里这团东西的体型来看,很像黑魁。   黑魁是去三羊镇联络以前做过买卖的土龙了,算算时间,这会儿大概也应该回到西头城。   “的确是个人,而且……”猪油饭用棍子把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慢慢翻了过来,说道:“很像是你身边那个胖子……”   当这团东西被翻过来的一瞬间,王换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团混沌中。他看到了一张被浸泡的黑漆漆的脸。尽管脸庞黑如墨汁,但黑魁的脸型,王换不可能认错。   他的手脚都有些发麻,脑子好像顿时木了。黑魁和别的伙伴不一样,尽管当初十不全的人被老瞎子带走的时候,王换很难过,也很失落,可是,黑魁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黑魁贪吃,没有什么大用,又嗜好赌博,经常捅娄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友情。尤其是从家乡到了西头鬼市之后,王换无形中把黑魁当成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当他注视着黑魁那张已经被浸泡的漆黑的脸庞时,一种极度的哀伤,极度的愤怒,就在心中蔓延开了。   “看起来,麻烦要来了……”猪油饭看看刀子,又看看王换,他察觉到王换的脸色不对,把后面的话都给咽了回去。   王换和猪油饭一起,把黑魁的尸体给弄了出来。黑魁整个人都被泡黑了,仿佛是丢在墨汁里淹死的一样。   王换算是半个江湖人,他很清楚杀掉黑魁的人要表达什么。他们不仅是在复仇,而且要带给王换他们一种很强的心理压力。   一个人死去的方法有很多种,但黑魁这样的死法,以前没有人见过。   黑魁的尸体就在眼前,王换蹲下来,叫烂蛇帮忙弄一点水。烂蛇的手下搬了几大桶水,烂蛇没叫他们进屋,就在门外对王换说道:“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再知会。”   王换不声不响的用水把黑魁冲洗了一遍,但墨汁仿佛沁到了皮肉里,全都冲过了,黑魁还是泛着一抹淡淡的墨色。   卫八交代的,这几天一定要小心,但王换不顾那么多了,他一个人出了门,猪油饭怕出事,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王换来到了鬼市的食坊,在这里买了一大桶羊杂,然后又掂了回去。他把桶放在黑魁的尸体旁边,自己坐下来抽烟。   抽一支烟,王换就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自己和黑魁从小到大的那些点点滴滴。黑魁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太多的主见,王换说什么,他就听什么。有的时候,王换自己想过,如果把自己和黑魁换一换位置,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可是现在,什么都不用想了,黑魁死了。   死亡,是一个结束,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人死了之后,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   “你没事吧?”   “没事。”王换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十多个烟头,他慢慢站起身,对猪油饭说道:“我要把他带回乡下老家。”   “最好别去。”猪油饭劝道:“对方这么做,很可能就是故意激怒你,你如果坚持要去,路上出了什么事,咱们就……”   王换不做声了,如果倒退一年,王换也许会不听劝告,坚持要把黑魁带回家乡安葬。可是短短一年时间里,他仿佛成熟了许多,也变了许多。   人死了,是没有烦恼,但是人死了,同样就没有了希望。对于一个把执念看的比性命还重要的人,是不会轻易去死的。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去之后,那份执念,也随之破碎。   猪油饭帮忙喊来了烂蛇,然后把情况说了一下。   王换想的没错,烂蛇和道人的脾气差不多,尽管看着肮脏潦倒,却没有推辞。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避之不及,但烂蛇答应,会帮王换把黑魁的尸体运到乡下去安葬。   王换告诉烂蛇具体的地址,又拿出一张一百的银元票,交给了烂蛇。   “要不了这么多。”烂蛇没有接,摇摇头,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挣过这么多钱。”   “拿着。”王换把钱塞到烂蛇手里,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虽然没有泪光,但是却像是被雾气笼罩了:“多谢你。”   烂蛇找了四个人,用一张破席子卷起黑魁的尸体,连夜走了。等他们带走黑魁的尸体时,王换一下就没有力气了,跌跌撞撞的回到密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喝点吧。”猪油饭拿了一瓶酒,放在王换身边。   其实,猪油饭一点都不傻,也并不是真的大大咧咧,王换这个样子,猪油饭就很老实的闭上嘴巴,坐到一旁去喝酒,一句废话都不说。   王换打开酒瓶,一口气喝了半瓶。烈酒入喉,如刀割一般,他缓了缓劲儿,又慢慢把剩下的一半儿喝掉了。   这一瓶酒下肚,王换的脑袋就开始眩晕。他恍恍惚惚的想着,黑魁现在可能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他渐渐的睡着了,在梦里,他回到了乡下的老家,那个平静又平凡的小村子。   村口的那片竹林,依旧青翠,顺着竹林一直走,就能看到村子旁边的坟地。不知道多少年了,村里人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埋骨地,有人死了,无论老少,全部埋在这块坟地里。   隔的很远,王换似乎看到了一块很大的墓碑,黑色的墓碑,上面刻着几个血红的大字。   墓碑大概有两丈高,墓碑上面的字,是张小魁之墓。   黑魁的大名,叫做张小魁。王换看到墓碑的时候,目光闪烁不定,因为这块两丈高的墓碑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尽管是在梦境里,可王换好像还是紧张了,也警觉了,他慢慢的朝着坟地走去,一直走到了坟地的边缘。   此时此刻,他距离那块两丈高的墓碑,只有一步之遥。   王换轻轻的绕到了墓碑的后面,想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他绕过墓碑的那一瞬间,正处在睡梦中的王换,头皮一阵发紧,直接惊醒了过来。 第220章 空空如也   王换看到了什么?   在梦境里,那块巨大的墓碑后面,是一棵已经被烧枯了的树。黑魁就吊在那棵树上。   那只是个梦,却让王换不寒而栗。   他不知道,这个梦意味着什么。而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梦,不单纯是个梦。   这个梦让王换的睡意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这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猪油饭正在呼呼大睡,刀子也缩在墙角打盹。   王换有一点畏惧,那种畏惧是来自人的本能。他说不清楚,今天的太阳升起再落山,还能否看见活着的猪油饭和刀子。   他永远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世间会有这么多恩怨纠葛,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利益纷争,生死厮杀。   可是,当他想想自己,就明白了。   人只要有欲念,无论什么样的欲念,都会引发争斗。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一直躺到了中午,猪油饭出去叫烂蛇的人买了点饭回来。   饭拿回来,猪油饭原本还想劝王换起来吃,但不用他劝,王换自己就端起了饭碗。   这个时候,不吃不喝,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黑魁死了,等于老黑老白这件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酝酿,终于爆发。   现在要做的,就是养足力气,应对随之而来的各种局面。   王换吃了两大碗饭,接着躺下睡觉。半下午的时候,卫八来了,他穿的很精神,一身刚做的黑衣非常贴身。   猪油饭悄悄把黑魁的事情跟卫八说了,卫八看看王换,觉得王换情绪还算稳定。   “这个时候心不要乱,说句难听的,混江湖的人,一只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脑袋就在裤腰带上别着的,说掉就掉了。”卫八拍拍王换的肩膀,说道:“江湖里人,没人看你年龄大年龄小,也没人看你厚道不厚道,拳头不硬,就要死。”   王换觉得心里有点气,但是卫八的这番话,他却挑不出一点毛病。天底下的行当很多,可以种田,可以做生意,如果非要走这条江湖里,那脑袋的确就是在裤腰带上别着的。   “他们既然动手了,那就来吧。”卫八看看猪油饭和刀子,说道:“金九旬的生意,应该不会停,咱们晚上到鬼市看看,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没有。”   卫八准备的很妥当,刀子也把自己的刀抽出来小心的擦拭了一遍。他们一直静静的等,都在养精蓄锐。   晚饭的时候,猪油饭又去外面找人买了饭,四个人吃的很慢。现在鬼市才刚刚开始上灯,要过一会儿才能过去。   王换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他想给黑魁报仇,这件事,或许也会变成他的一个执念,活一天,就会想一天。   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了,卫八率先起身,四个人前后间隔着一段距离,前往西头鬼市。王换走在中间,前后是卫八和猪油饭,他觉得,就这两个人再加上刀子,整个西头城附近的江湖道儿上,也很难挑出能与之匹敌的对手。   远远的,王换看见了鬼市缥缈的灯火,鬼市依然在,依然没有变样,可是在王换看来,今天的鬼市,已经和昨日不同了。   他只要稍稍静下来,就会想起黑魁,想起黑魁小的时候穿着开裆裤跟自己一起爬树掏鸟窝的往事。   他们从鬼市的北边进来,王换和卫八在里头,猪油饭和刀子走在木栅栏旁边。但是一踏进鬼市,王换就觉得很不对头。   鬼市的灯火虽然和往日一样,已经冉冉升起,可是整个鬼市里看不到一个人。平时这个时候,正是各家各户搭好了板屋,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但放眼望去,从北到南,鬼市好像空荡荡的。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一座座板屋,还耸立在原处,从鸡笼走过的时候,王换甚至还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脂粉味。鸡笼的人和苦田人一样,贪钱,只要不是天上下刀子,就会风雨无阻,一定得到鬼市这边开张做生意。   王换不由自主的转过头,朝斜对面的板屋望去。斜对面的板屋,是花媚姐的板屋,她平时只要没事,就会到鬼市来,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到鬼市来喝茶打牌聊天,也是消遣。   但花媚姐今天似乎也不在。   王换慢慢走到花媚姐的板屋跟前,他看到了一只小凳子,那是粉苏平时坐的凳子。粉苏总喜欢坐在这儿,一边修指甲,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粉苏不在,但是,王换在小凳子前面的地面上,看到了一点异样。   那好像是在地上写的几个字,但是又被人擦去了,所以留下了一团模糊的痕迹。现在再想看看地面上的字,就完全辨认不清。   王换觉得有些不妙,不由自主就看了看卫八,但卫八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叫他们三个人不要慌张。   在卫八的带动下,他们继续朝前走,整个鬼市真的空了。鸡笼的人,烟栏的人,都停了业。   这在西头鬼市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西头鬼市除了每年七月十五和大年三十之外,多多少少都会有人在这里守着。   在烟栏外面,有一个吃烟土吃到神志不清的老烟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个老烟客,可能是整个鬼市里唯一能看到的人。   王换认得这个老烟客,西头城本地的,吃烟土吃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却仍旧戒不掉。   他慢慢蹲在老烟客的身边,老烟客像是死了一样,但是等王换蹲下来时,他就微微的抬了抬眼皮子。   “别的人都不在,你怎么在这里?”   “阎王……阎王叫谁去,谁敢不去?”老烟客糊里糊涂的说了一句话,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焦黑的牙齿。   嗖!!!   一把斧头横空飞了过来,带着汹涌的破空声。王换没有回头,已经听到了斧头飞来的声音,他顺势朝旁边一滚,斧头落空了,结结实实的钉在地上,顺势还截断了老烟客的两根手指。   老烟客捂着自己的手,呆呆的看了半天,看到断指处在不住的流血,已经被烟土泡坏的脑壳似乎才反应过来,哀嚎了一声。 第221章 合围   这把突如其来的斧头只是一个先兆,等王换躲过之后,老烟客捧着手在惨叫,紧跟着,从木栅栏外面,还有眉尖河河岸的黑暗处,冒出了影影绰绰的人群。   看到这些人,王换觉得有点意外。其中有很多都拿着四寸斧,是十三堂的人。   按照当时说好的条件,十三堂和王换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谁先破了例,是要受到惩罚的。   但是想到这儿,王换突然有些无奈,当时给他和十三堂说和的,是猴老爷,猴老爷如今已经长眠在了葬龙峡。   人群在慢慢逼近,一下子把他们前后左右的去路全部封死了。王换慢慢的转头,看的很仔细,这些人里面,大部分是十三堂的,但还掺杂着一些生面孔。   这些生面孔以前从未在西头鬼市出现过,明显是专门从外地赶到这边,对付王换的。   一把把闪亮的四寸斧,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王换的目光突然一滞,看到了苦田的师爷,还有阿苦的弟弟小二。   王换有点想笑,想笑是因为万万没料到,世上还有师爷脸皮这么厚的人。他很清楚的记得,阿苦被猪油饭杀了之后,师爷专门来和自己聊过这件事,表示除掉阿苦,不仅王换报了仇,而且苦田的兄弟们也感恩戴德。   “阿苦的事,我们都没有忘记。”师爷没有什么功夫,躲在小二身后,气定神闲的说道:“不找你复仇,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真他娘的有一套。”猪油饭从栅栏翻了过来,冲到卫八和王换身边,冲着师爷翘了翘大拇指:“你的脸皮有多余的没有?拿来给我钉在鞋底,能穿一辈子。”   猪油饭还在调侃,可是神情已经不轻松了。周围的敌人很多,数不清楚有多少,把所有的路全都封死了。如果想要冲出去,势必要一番血战。   刀枪无眼,功夫再好的人,也不能保证在这种混乱里进退自如。   王换手中已经捏了刀子,猪油饭的一双拳头也攥的紧紧的。刀子不说话,不过并没有退走的意思,一只手缩在袖口里,随时都能亮出自己的那把缅刀。   师爷看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他还没有开口,王换就看到了十三堂的龙头。   龙头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就从上次喝过和头酒之后,他就一直隐居在自己的大屋。今天出现,龙头显然破例。   龙头依然还是一副斯文样,眼镜儿擦的一尘不染。他从旁边人的手里拿过一把雪亮的四寸斧,放在嘴边哈了口气。   陡然间,从龙头身后响起了一阵凄厉的琵琶声。琵琶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低头弹着十面埋伏。   龙头直接把手里的斧头甩了过来,这是一个信号,进攻的信号。在斧头脱手的那一瞬间,不知道多少人一拥而上。   四个人像是一下子被淹没在了汪洋之中,但他们绝对不会屈服。卫八整个人立刻抖擞起来,如同一头刚刚下山的猛虎,在人群中穿梭如电。   卫八的拳头只要动起来,就会带出一丛鲜血。猪油饭也毫不客气,跟着卫八杀来杀去。   龙头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被围在正中的四个人。王换此刻已经很清楚了,老黑老白的幕后老板,肯定已经摸透了鬼市的势力分布,也知道了十三堂和王换之间有仇。   老黑老白的老板一定暗中联络了十三堂,提出了有利的条件,十三堂有好处,而且可以趁机报复王换,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龙头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从来不会跟人讲什么诚信和道义。善人只能去吃斋念佛,如果非要混江湖,那会死的比任何人都惨。   这是一个死局,无解的死局,龙头摆出这个阵势,明显就没想让王换他们四个人活着出去。   人潮汹涌,这一次,龙头把能调动的人全都调动了出来,再加上那些外地来的生面孔,人群层层叠叠,被打倒了一拨,又冲上来一拨。   没有谁能在这种强大的冲击之下稳如泰山,卫八也不能,他终究是个人,而不是神。   短短几分钟时间,卫八已经杀的浑身是血,却在不断的被迫后退。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只有面朝眉尖河那个方向,稍稍薄弱一些,卫八目光如电,率先冲了过去,一双铁一般的拳头开路,挡者披靡。   王换的心沉了下来,他觉得,自己这四个人只能勉强招架,尽管短时间内,可能还可以自保,但时间一长,肯定要有破绽或者体力不支的时候。到了那时候,后果会如何,用脚后跟都能想到,一人一把四寸斧,一人剁一下,他们四个人就可以拿去包馄饨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卫八和猪油饭能杀出一条血路,勉强冲到眉尖河那边,然后顺着水路逃走。卫八和王换的水性都很好,在水里,敌人的人数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   王换是这么想的,他们三个人多半也是这么想的,眉尖河畔埋伏的人比较少,卫八冲的还算顺利,一口气冲到了距离河边大概还有不到五丈远的位置。   王换和刀子在后面,跟着卫八一鼓作气的朝前冲。不知道是卫八太过勇猛,还是对方有点胆寒,河畔的敌人很弱,一冲就散了。   五丈距离,转瞬就到,王换已经听见了眉尖河水流淌的声音。这个时节下河逃命,那滋味跟跳进了冰窟窿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只要能保住命,一切就都值得。   猪油饭第一个冲到了河边,三下五除二就把身边的两个人给打的人仰马翻。王换和刀子紧跟着也冲了过来,卫八在他们身后断后。   猪油饭的水性,应该也是不错的,到了河边的时候,猪油饭二话不说,一蹬腿,就要朝河里跳。   就在这个时候,卫八猛然拉住了猪油饭。   “还不走?”猪油饭楞了楞。   “先不要跳。”   王换也搞不懂,卫八为什么冲到河边了,却不顺着水路逃走。   不过,他回头看看身后追击而来的人群,突然像是回过一点味儿。   这帮人看似混乱,其实张弛有度,他们无形中像是有意的把这四个人给放到了靠近河岸的地方。   也就是说,敌人唯恐他们不朝河里跳。 第222章 黑寨子   王换意识到了这一点,猛的收住了腿,但是他稍稍迟了一些,脚掌落入水中。   脚掌触水,只是轻轻的一下,水面陡然间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一团一团的影子,从水下急速的浮现出来。   这一刻,王换的眼神定格在河面上,感觉牙根子有些发痒。   水里全都是猫,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只了。水里的猫,几乎都是一样大小,除了黑猫,就是白猫。   这么多的猫隐藏在河水下面,王换只是不留神触碰了一下河水,就引出了猫群,他不敢想象,如果刚才真的纵身跃入河中,会有什么后果。   一只一只猫,黑的白的,全都浮在水面上,平日里,这些看着温顺又没有任何危险的动物,此时此刻却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机。   暗夜中的眉尖河,到处浮动着一双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王换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   杀死一个人,有很多方式,如果仅仅是为了杀人,那就大可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但是,王换觉得,这些人不仅要杀了自己,而且,还要让自己死在猫群中。   短短的一瞬间,河岸上的人攻势陡然凶猛起来,硬逼着四个人下水。在这么多人的全力猛攻之下,卫八似乎真的吃力了。   王换这时候突然有点后悔,刚才在鬼市的时候,看见粉苏的小马扎前面那些被擦去的字迹,其实已经意味着有潜在的危险了,只不过卫八没有表态退走,王换就跟着卫八一起继续向前。   卫八把这几个人,全都带进了鬼门关。   “他们人太多了!”猪油饭终于沉稳了下来,抹了抹喷溅在脸上的鲜血,说道:“不下水,咱们就得死在河岸上!”   “谁死,还真的不一定。”卫八陡然大喝一声,一拳把逼近身前的一个人打飞出去,回头冲着猪油饭和王换笑了笑。   就在这个时候,敌人的后方像是突然骚乱了起来,骚乱一传出,跟着就传来了一声一声的惨叫,抬头望去,还能看见火把光照耀之下,飞溅出来的血迹。   王换不知道这个时候谁会赶过来,不过,他随即就看见,一大群人从敌人后方杀来,就像是一把刀子,猝不及防之下突然捅进了人的后腰。   那一群人全都是生面孔,看着衣着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这帮人一出现,十三堂的阵脚完全乱了。   王换也说不清楚,这帮突如其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一个个跟野人似的,他们跟人动手,完全没有任何章法,怎么狠怎么来。王换亲眼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苦田汉子,一口把对方的耳朵给咬了下来。   十三堂的阵脚乱了,尽管还没有彻底败退,但龙头的神情之间,已经隐隐开始慌乱。   卫八的眼神,已经死死的盯住了龙头,他笑着对王换说道:“龙头知道这帮人的来历。”   “这些人,是从哪儿来的?”王换终于明白了,卫八为什么一往无前,肆无忌惮,他留有后手。   “你知道黑寨子吗?”   所谓的黑寨子,是偏远的西南山区深处一种很特殊的村寨。住在黑寨子的人,都不是当地人,全部是在内地江湖中混不下去的亡命徒,或是被官府缉拿,或是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之下,只能躲避到大山深处的寨子里,以求保命。   这样的寨子没有名字,所以叫黑寨子。黑寨子里的人,哪一个都是身上背了几条人命的,真正的刀头舔血提头混饭。   黑寨子没有寨主和村长,为首的人,叫做狼头。狼头必须是个狠人,否则的话就无法压制手下这帮亡命之徒。   很早之前,就有人盯上了黑寨子,因为黑寨子里的人,等于都是白捡了一条命,而且早已经在内地绝迹了,所以叫他们办事,几乎可以不留痕迹。只要出得起钱,就可以跟狼头联络,让他出人,悄悄进入内地,办完事情就走。   为了笼络人心,狼头挣到钱,会想方设法把寨子里这些人的家属从内地接过来,然后一批一批再送出去,基本都是从广西离境,辗转下南洋,在那边做一点小本生意,定居下来。   因为家属有了着落,所以这帮人更没有顾虑,一向以决绝毒辣著称。每次接了活儿,死去的人,狼头会给留在南洋的家属寄一笔钱,活着的人,也会把自己分到的那份儿给家人捎去。   在黑寨子挣钱,完全是靠着出多少力气来决定的,越是这种规模很大的混战,黑寨子的人就越是兴奋,等打完之后,会有一笔丰厚的报酬。   “这是大老板弄来的人?”   “很巧,前些日子,恰好有一帮黑寨子的人刚刚做完活儿,老板就跟他们碰了个头。”卫八此刻轻松多了,黑寨子的人杀出来,减轻了很大的压力,他又是一拳,把一个踉跄经过身边的人打倒在地,然后对王换说道:“你不要觉得是我有意瞒着你,你知道,我在西头城,并不自由。”   大老板在西头城已经住了很长时间,他感觉西头鬼市是个好地方,特别是西头鬼市的古行,对自己的生意很有帮助。大老板想吞并西头鬼市,但龙头必然不肯。   明着来,不好来,那就来暗的。王换默然不语,这一切都证明,在他们今天到这儿之前,大老板还有卫八,就已经得到了十三堂被人收买,将要围攻自己的消息。   “我在大老板那边住着的时候,有一个给我送饭的小丫头,那时候真是闲了,有时候会跟她聊聊天,她知道我是混江湖的,问过我,到底什么是江湖?”卫八指了指面前昏暗之中的厮杀和搏斗,说道:“我应该带她来看看,这就是江湖。”   黑寨子的人名不虚传,一出现,就像是一群虎狼下山,很快占据了优势。十三堂的人开始退败,那些沉浮在眉尖河中的黑猫白猫,似乎也都悄悄的溜走了。   兵败如山倒,不知道是谁率先开始逃走的,很多十三堂的人跟着逃窜起来。王换知道,十三堂有些人就住在西头城,或者西头城附近,他们还要养家糊口。没有人会真正愿意把命给丢在这里。 第223章 对岸   溃败一发不可收拾,十三堂的人节节后退,龙头亲自压阵都压不住了。这一次,不仅事关着十三堂的脸面,更关系着他们跟老黑老白背后那位老板的合作。   若是第一次合作就搞的一团糟,以后就没法子再联手做事了。   龙头的脸色有些发青,他多半也知道黑寨子的来历。黑寨子的人拼起来是不要命的,但他的手下却都想保命,龙头不想败的那么惨,他还想挽回一点脸面。   龙头抢上前去,伸手夺过一把斧子,用斧背一下砸翻了一个正在不断后退的手下。   惨叫连同鲜血一起迸发出来,十三堂的人顿时都呆住了。   龙头的眼镜片上,也溅上了两滴鲜血,他把眼镜摘下来,擦拭着镜片。   就在摘下眼镜的同时,从黑寨子那帮人的后面,走过来两个人。但龙头没有眼镜,看的不是很清楚。   一直等他重新戴上眼镜之后,才看到了一年四季都穿着一身青色长褂的阿龙,还看到阿龙身边一个黑瘦黑瘦的男人。   “事情怎么搞成这样?”龙头看到阿龙的那一刻,语气中略带着一丝埋怨,还有不解:“咱们的事,上一次不是都说和过了?”   “不是咱们的事,上一次的事,是你跟王换的事,我只是做见证的,还请猴老爷做了和事老。”阿龙不动声色的说道:“要是我没看错的话,是你这边先动的手吧?”   龙头一时语塞了,当初他跟王换说和,的确有这么一条。这也是江湖上的规矩,两家既然说和了,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不论是谁,只要先进行挑衅,一定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不是我要找他的麻烦,是他先杀了我们十三堂的人。”龙头平时趾高气昂,但是,在阿龙面前,他有些硬气不得:“苦田的阿苦,你知道,入了我们十三堂,是堂口的领堂,人被王换杀了,这个仇,要不要报?”   “现在不是前清了。”阿龙淡淡笑了笑,说道:“不是你花些钱,就能冤枉人的,你说他杀了阿苦,有证据么?有证据的话,拿出来,大家评理,若是没证据,你这个事情就办的鲁莽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阿龙身边那个黑瘦的男人有些不耐烦了,用一口很生硬,也很难听懂的话跟阿龙嘀咕了两句。王换隐约听出来,黑瘦男人可能是不想在这里跟龙头啰嗦。   “没有办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坏了规矩,这就不好说了。”阿龙轻轻甩甩衣袖,朝后退了一步,意思就是这件事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龙头的脸色一变,却挽救不回局势,十三堂的人已经没有斗志了,被黑寨子的人追的鸡飞狗跳。夹杂在十三堂中间少数的生面孔,这时候也开始寻找退路,有些人无声无息的没入河中,顺着河水逃遁。   卫八不管那么多,冲着猪油饭还有刀子挥挥手,说道:“龙头,交给我,苦田人跟王换有仇,你们两个把苦田的头儿给做了。”   交代完,卫八径直就冲向了龙头,猪油饭噗的吐了口唾沫,也盯住了正在人群中开始后退的苦田小二。   那个跟随阿龙而来的黑瘦男人,多半就是黑寨子的狼头。狼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按捺不住,自己也亲自冲进了人群。   局势立刻一边倒了起来,那些陌生面孔,这会儿已经逃的无影无踪,只剩下十三堂的人。不知道黑寨子是不是提前被阿龙嘱咐过什么,他们下手的时候,其实颇有分寸,并不会要人的命,只是截断两根手指,或者在脸上身上留一道特别深的伤口。   王换站在人群已经散尽的空地上,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他并不适应满眼鲜血的场面。可是,此时的眉尖河畔,是一片修罗场,若是不吃人,就要被人吃掉。   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卫八把龙头逼的狼狈不堪,苦田小二让猪油饭和刀子一起缠住,也很难脱身。王换没有动手,但他心里已经很清楚,卫八的老板已经参与了进来。   今天这一战,不仅是要杀一杀金九旬的气焰,同时也是彻底打翻龙头,占据西头鬼市的先手。卫八的老板是个精明人,很会赚钱,也很会节省钱,叫黑寨子的人出手,一箭双雕。   王换慢慢的朝前走了走,一个十三堂的快脚受了伤,已经走不动了,正在地上不要命的爬,看见王换走过来,这个快脚怕的要死。   王换并没有追他,在原地停下了脚步,对方一口气爬出去很远,直到远离了王换,才放慢了速度。   眉尖河畔,到处都是血迹,王换吸了口气,下意识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了一支。抽烟的时候,他回过头朝河里看了看。   那些黑猫白猫,都已经不见了,王换觉得,这些猫肯定是被人驯养过的,就和猴老爷养的人面猴一样,看着是只动物,实则是要命的杀手。   就在王换把目光投远了一些的时候,他突然看见,河对岸好像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个岁数很大的老头儿,老的已经不像样子了,拄着一根拐棍。在他的身前身后,聚集着一大群猫。   那些猫,显然刚从河水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水。一只一只的猫,双眼在夜色中闪烁着绿油油的光,在星星点点的绿光里,老头儿弯腰驼背的朝前走了两步。   这一幕情景,着实有些骇人。   王换不由自主的顿住了,隔着一条眉尖河,他也看不清楚那个老头儿的具体长相,只是觉得对方岁数很大,连腰身都直不起来了。   在一群黑猫白猫的簇拥下,这个老头儿宛若一个被信徒膜拜的神,在暗夜中散发着一股邪异的光。   王换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儿,然而,他能猜的出来,这老头儿多半就是传说中的金九旬,那个活了很久很久的奇人。   金九旬出现了,但是却没有靠近,隔着一条河,朝这边观望着。此刻,战团即将终结,十三堂的人彻底被打跑了,苦田小二和龙头,各自倒在了血泊中。   金九旬慢慢的转过身,带着一群猫,无声无息的走了。他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回头冲王换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第224章 角落黑影   河对岸的金九旬,让王换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尤其是金九旬离开时的动作,更是让王换每一根汗毛都直立了起来。   金九旬慢慢的走了,带着一大群猫,在夜色中缓缓消失。望着他模糊的背影,王换有一种错觉,觉得金九旬好像是一个被时间给遗忘了的人,孤独的在这世上活着。   一个人,如果永远都孤独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他会是什么感受?   王换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对于传说中的永生,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唯一的期望,就是救回自己的女人。   这个时候,卫八来到了王换身后,龙头不是卫八的对手,绝对不是。十三堂别的人都可以活下来,这也是大老板的意思,因为不少事情,还是十三堂的人做起来轻车熟路。   干活的人可以留下来,但龙头不能留。卫八下了死手,王换转过头的时候,看见龙头就躺在不远处,他的眼镜儿碎裂了,脸上滴着几滴血,一动不动。   “你看。”王换冲着河对岸指了指,对卫八说道:“你的眼神好的话,还能看见个背影。”   卫八眯着眼睛望了望,问道:“是谁?”   “我以前没有见过,是个老头儿,我怀疑,他就是金九旬。刚才埋伏在河里的那些猫,都跟着他走了。”   “金九旬。”卫八捏了捏拳头,看样子是想尝试尝试,能不能渡河追上金九旬。   但王换拦住了他,金九旬敢这样出现在眉尖河的对岸,就说明他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卫八现在仓促追过去,是绝对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而且,即便过了河,又能怎么样?金九旬这么多年都没有死,经历的风波艰险,可能比王换他们听说的故事还要多。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被人给杀掉的。   卫八听了王换的劝告,停下了脚步。有些事情,他能想的明白,这一次跟对方交手,老板的意思,也就没打算把金九旬怎么样,只要能灭掉十三堂,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这个时候,争斗已经结束,十三堂的人逃的逃,被抓的被抓。苦田的小二和师爷都死掉了,剩下的苦田人群龙无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很长时间以来,苦田人都不习惯用脑子来想事情,该想的事情,都由阿苦和师爷去想了。   等阿苦和师爷都不在的时候,一群苦田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阿龙从后面走了过来,对于十三堂的事情,他是门儿清的,他指了指站在那边傻愣愣的一群苦田人,说道:“回苦田去,种田,种蚕豆,以后不要再到西头城来。”   阿龙的话,似乎给这些苦田人指了一条明路。这几年,苦田在西头鬼市赚了不少钱,大部分都被阿苦和师爷给分掉了。现在阿苦和师爷都死的透透的,在阿龙说完之后,卫八又补了一句:“他们的家产,都是你们辛苦挣来的,现在,是该还给你们了。”   这一句话,更让苦田人醍醐灌顶,一帮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把阿苦和师爷的家产给分了,能分到不少钱。   这帮人一哄而散,直接就冲着后方的西头城奔了过去。阿苦和师爷都在西头城里置办了宅子,阿苦死了之后,小二住了他的宅子,现在都可以拿去变卖了。   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苦田人,狼头过来问阿龙,后面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十三堂下面的人,不用管他们,他们缺饭吃,自然还会来找我们。但是十三堂的堂主,都要找到。”   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矗立在眉尖河畔已经上百年的西头鬼市,悄悄的易主了。西头鬼市不是某一个人的,然而,以后这个地方,就会由大老板说了算。   卫八他们来到了食坊,食坊的人今天都没有出摊,卫八自己在摊子上找到了锅碗瓢盆,还有一些肉菜,拿出来炒了几个,坐下来喝酒。   这个时候,王换心里已经清楚了,跟金九旬的仇,完全结了下来,没有化解的余地。因为卫八的老板出面插手这件事,老板对路修篁这个事件的兴趣和渴望,一点不比卫八差。   要做,肯定就要做到底。谁挡在这条路上,都要把他给推倒,无论是谁。   王换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自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似乎同时也越陷越深。他并不希望行进的途中沾染上那么多的血,可是在这个人吃人的江湖里,又能如何?   一顿饭吃完,卫八准备回西头城,十三堂的事情,大概还得两三天才能彻底解决。   王换有些不想动弹,坐在小凳子上,点了支烟,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坐一坐。”   “坐在这儿,不安全吧。”猪油饭的脸盘喝的红扑扑的,说道:“金九旬的人,今天没受什么损失,全都下河逃跑了,他们再杀个回马枪,该怎么办。”   “不会。”   “走吧,让他自己静一静。”卫八拍了拍猪油饭,说道:“这是个有心事的人,跟咱们不一样。”   猪油饭嘿嘿一笑,跟着卫八还有刀子一起回了西头城。   河畔的战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受伤的人被抬走,死掉的人收敛起来,找机会埋到附近的山里。月色下的眉尖河畔,只留下了一点一点的血迹。   王换抽了两支烟,他觉得,金九旬的人今天不会杀回马枪,因为他们也怕卫八在这里设伏等着他们。   然而,抽了两支烟之后,王换的心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非常的不舒服。他唰的回过头,一下就看见食坊东边的木栅栏后,有一团影子。   月光照射不到木栅栏的角落里,那团影子黑漆马虎的,看都看不清楚。但这团影子,让王换很不舒服,就如同一根刺,扎在心里,动一动就全身上下发抖。   王换慢慢的站起身,那团黑影一动不动,就在栅栏后面的黑暗之中。王换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了,他捏着掌中刀,身躯陡然一挺,迅雷不及掩耳的翻过栅栏。   就在王换翻过栅栏的那一瞬间,角落中的黑影突然挪动了一下,顿时就站在了月光之下。 第225章 看不见的眼睛   那团黑影站到月光洒落的地方,王换顿时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一刻,王换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愤怒,惊讶,恐惧,不安……种种不良情绪全部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一种要发狂的感觉。   就是那个疯子,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疯子。从遥远的狗镇鬼市,一直跟了王换一路,还曾经跟到过葬龙峡。   王换记得很清楚,那次在葬龙峡的时候,他已经严正警告过疯子,不许他再跟着自己,否则的话,他真的有杀人的冲动。   可是现在,疯子又跟过来了,而且还是以这种无声无息的方式跟过来的,把王换吓了一跳。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疯子,他落魄之极。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发也蓬乱的如同一堆杂草。   他的两个眼圈,泛着淡淡的黑,像是很久没有睡好。一只眼圈还有点淤青,不知道遭人打了,还是怎么弄的。   疯子就好像一个街头的流浪汉,和乞丐无异。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却把王换逼得简直要发疯了。   他搞不懂,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更搞不懂,这个疯子为什么总是跟着自己,甩都甩不掉。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换的手里捏着掌中刀,一直强压着杀掉疯子的念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起了很重的杀心。这种杀心,大过一切,就连当初对阿苦,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杀机。   “我只是和你说几句话。”疯子咽了口唾沫,蹲了下来,跟市井闲汉的做派没有半点区别,好像懒散惯了,身上没有骨头似的,他抬头望着王换,说道:“你可以杀了我,说真的,你若是杀了我,我会感激你。”   “你想跟我说什么?”王换也蹲了下来,捏着刀子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松。面对一个和滚刀肉一般,连死都不怕的人,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只想跟对方谈谈条件:“你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要钱?还是要什么东西,你说出来,只求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原来,你和我一样,都这么讨厌我。”疯子笑了笑,笑的很无所谓,好像这个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情,都跟自己没关系,即便是现在就死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畏惧:“我也讨厌我自己。”   “别跟我说废话!”   “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你越走越远了。”疯子突然正经了起来,说道:“你这样做,只会迷失了你自己。”   “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王换陡然间警觉了,听着疯子的语气,好像他对自己已经做过的事情,还有准备做的事情,都很清楚。   这绝对是一件可怕的事儿,自己曾经做过的,准备去做的,都被人了如指掌的掌握住了,就等于自己的秘密,彻彻底底的暴露在了对方的眼前。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非常不好,王换紧紧咬着牙,强行忍耐着。   “曾经,我也和你一样,心中有一个执念,可是,为了这个执念,我迷失了,走上了一条原本不该走的路。”疯子还是很平静的望着王换,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世上,真的不存在什么奇迹。”   “滚!”王换一下子恼火了,他听得出来,疯子说的奇迹,就是把秀秀救活。这是王换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谁都不能触碰。他顿时恼羞成怒,唰的站起身,重新把掌中刀捏在手里:“你再不走,我绝对杀了你!在这里杀一个人,就和在葬龙峡杀人一样!谁都不会知道!”   “看来,你真的执迷不悟了。”疯子也跟着站起来,他能看见王换捏在手中的掌中刀,但他依然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意思:“如果有一天,你和我一样了,你就会知道,一个人想死的感觉是什么。”   不知道疯子想到了什么,说着说着,他布满了泥污的脸上,轻轻抽搐了两下,眼角似乎也溢出了一点泪水。   王换不想再看下去了,那种难受的感觉,始终在心里蔓延。   他在身上摸了摸,今天出门没想到要办事,只带了一点钱,他全部掏了出来,外加自己身上的那块怀表,一起塞到了疯子的手里。   “你的话说完了,你也该走了,我不想再知道你的事情,我希望你也不要再跟着我。让我活的轻松一点,我一辈子很少会求谁,但是我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   疯子看看王换递来的钱和怀表,摇了摇头,又还给了王换。然后自己转过身,慢慢的顺着木栅栏,朝着远处走去。   王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感觉无比的复杂,他形容不出。疯子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脚步,转过身,说道:“我不会再跟着你,但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   说完,疯子加快脚步,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夜幕之中。   疯子走了之后,王换感觉自己身上似乎一下子没有力气了。他在琢磨着疯子的话。   但是想来想去,他突然又觉得很可笑,因为一个疯子的话,就如此牵肠挂肚,不傻吗?   他看着疯子走的无影无踪了,自己也走上了回去的路。   这条路,王换这几年间不知道走了多少次。可是这一次,每迈出一步,似乎都不那么踏实,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软绵绵的。   这让王换有些迟疑,他总是怀疑,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默默的注视他。   起初,他觉得,那好像是疯子没有走远,又悄悄的跟上了自己。然而,等快要走到西头城的城门时,王换的感觉强烈起来,那肯定不是疯子。   他回过头,在四周看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王换加快了脚步,回到了烂蛇的地盘上,卫八已经走了,剩下猪油饭和刀子。猪油饭又在跟刀子聊天,刀子依然沉默不语,听猪油饭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   一直进入密室,王换的心,还是不能平静,他的感觉,像是烙印在了心里。   有一双眼睛,似乎依然死死的注视着他。 第226章 难解之梦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王换以前曾经有过,但次数绝对不多。每每产生这种感觉的的时候,总会出事。   他有些心神不宁,不过,黑寨子的人现在暂时还没有走,如果金九旬想要这个时候跟卫八背后的老板硬碰硬,不太明智,以他这样的阅历和身份,应该不会办这种蠢事。   但是王换越是安慰自己,就越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强烈。最后,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悄悄的问猪油饭,有没有感觉到,被一双眼睛暗中盯着。   “没有。”猪油饭挠挠头,他似乎不太能听懂王换的意思。   “算了,睡觉吧。”王换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了下来。   这两天一定有不少事情要去处理,十三堂垮台了,卫八的老板也不可能一个人就把西头鬼市给完全吞下去,鬼市的势力要重新洗牌。   尽管心中有点焦虑,但时间久了,王换最后还是睡着了。他很困顿,这么多天,他其实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人倒霉的时候,的确喝口凉水都能塞牙,王换睡着之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黑漆漆的,只有一点很昏沉的光线。王换梦见自己走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道路两旁都是一幢一幢很低矮的房子。   即使是在梦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依然存在。   王换的脚步放慢了,他不得不加了一万分的小心。前面的长街很快就要走到尽头,当他走到靠近街口的拐角处的时候,突然间就看见有一个人,在街口那边靠着墙壁,似乎专门等着他。   这个人有一张皱皱巴巴的脸,好像脸上的皮被使劲揉捏过一样,千沟万壑。他的岁数很大了,不过精神倒还好。   因为脸皮松弛的原因,这个老头儿的眼睛,被耷拉下来的眼皮给遮挡住了,猛然看上去,老头儿的眼睛就好像两条缝隙。   王换的头皮猛然一麻,尽管光线昏沉,可他还是认出来,这个老头儿,赫然就是曾经在眉尖河对岸跟自己做抹脖子动作的金九旬。   金九旬像是一棵煎熬了很多年,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树,弯腰驼背的靠着墙壁,侧过脸隐隐的注视着王换。王换心里陡然升腾起了一种很强烈的危机,金九旬这个敌人,是有些可怕,因为所有人对他的情况知道的都不多,只知道他是个有钱人。   一个摸不透来历和路数的敌人,是真正可怕的。   王换停下了脚步,这一瞬间,他的眼睛有一点发花,老迈不堪的金九旬好像晃了一下,就这么一下,王换立刻看不清楚了。   模模糊糊之间,他看到金九旬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九尾猫的影子。   九尾猫像人一样站在街口,又像人一样冷冷的注视着王换。那种目光,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犀利,似乎只用目光就能把王换的身躯刺穿。   王换从来没有对一只猫产生过这样的恐惧,他觉得九尾猫宛若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一样。   九尾猫冰冷的目光,不断的凝视着王换,王换的脑子好像也随着它的目光而摇曳漂荡起来。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九尾猫的身影也模糊了,等王换的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思维似乎也在梦境中停滞。   九尾猫的身影,真的不见了,但是街口那边,还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那团黑乎乎的影子看起来黑,并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而是因为那个人本身就是黑的。   黑的像是在墨汁中浸泡过一样,黑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炭。   一种伤怀和凄凉,顿时包围了王换,黑魁是他唯一从小到大的朋友,死的又那么惨。每每想到过去的往昔,王换的心,总是如同刀绞。   然而,王换突然意识到不对,那团漆黑的身影,体型和黑魁差的太多。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那团如同在墨汁里浸泡过的影子,并不是黑魁,而是另外一个人。   对方已经面目全非了,王换只能看到一团像是人形的黑漆漆的东西,无论怎么去辨认,都不可能辨认出来。   那团黑漆漆的影子,目光似乎和九尾猫一样,冰冷而且犀利,这样的目光让王换感觉非常不适。   这时候,王换惊醒了,那团黑漆漆的影子正在朝王换逼近时,王换很恰到好处的醒了。   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头上都是冷汗,这个梦,说不上有多么可怕和恐怖,可是,他带给王换的感觉,却如履薄冰,每迈出一步,就伴随着巨大的危险。   天还没有亮,王换却睡不着了,他轻轻打开密室的门,来到了外面。带着臭味的夜风扑面而来,王换吸了两口,人一下子清醒了。   他坐了下来,一直都在回味着刚才的那个梦。他之前觉得,这世上恐怕只有黑魁一个人死的那么惨,但是他没有想到,除了黑魁之外,还有人也是那样死去的。   但最关键的是,这个人跟王换素无瓜葛,好端端的,王换不可能梦到他。   所有的问题都像是一团一团的阴云,让王换的心情低沉至极。他一个人坐在外面,抽了差不多半盒烟,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卫八来了。   卫八赶着最早的早点摊,买回来一些早饭,给猪油饭和刀子拿了进去。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就坐在王换身边,想了想,说道:“有的事,可能是越来越复杂了。”   “什么意思?”   卫八跟王换解释了一下,他和王换在暗中查找路修篁留下的秘密时,老板肯定也不会闲着。老板这边的线,不止卫八这一条。所以,卫八和王换有所收获,老板其实也有所收获。   老板的财力和人脉比卫八要硬实,很多线索,老板不到迫不得已,也不会全部告诉卫八。但是这一次跟金九旬交上手之后,老板好像就大方了许多,跟卫八说了些情况。   “我猜,老板不是突然大方了。”卫八说道:“他可能是遇到了手下人搞不定的麻烦事儿。”   “具体情况是什么?”   “是这个。”卫八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硬纸片一样的东西,递给了王换。   王换接过来看了一眼,他虽然是乡下长大的,但这几年毕竟一直都在西头城,所以,他知道,这种硬纸片一样的东西,叫做照片。 第227章 全军覆灭的队伍   对于照片,王换了解的不多,但照片是干什么用的,他知道。   他接过卫八递来的照片,第一眼就看见了照片上一排房子。   这种房子,应该不是让人住的,很低矮,大概只有三尺高,长宽各有五六尺。低矮的小房子一座挨着一座,猛然看上去,让人有点诧异,也有点恐惧。   小房子旁边站在一个人,就是因为有这个人做对比,才能看出房子的矮小。   “这是什么房子?”王换抬头看看卫八,说道:“这不是住人的,是让什么东西住的?”   “你先看完,看完之后再跟你说。”   照片一共就那么几张,这种小房子的照片,有五张,是从各个角度拍下来的。后面的照片,是一个很深而且很曲折的洞,猛然看上去,像是一个土龙下坑时挖掘出来的盗洞。   除此之外,照片还拍摄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等翻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王换的眼神一下子呆住了。   照片里,依然是那个刚才站在小房子旁边的人,不过,照片的背景和之前不一样了,是一座非常破旧的、似乎被风沙侵蚀了无数岁月的土屋。那座土屋是在一片戈壁滩上。   拍摄照片的时间肯定是晚上,照片里的人应该很喜欢照相,多半是趁着晚上休息的时候,硬拉着拍照的人替他拍摄的。   背景没有问题,照相里的人也没有问题,但是,王换能看见,在照片里那个人的身后,有一团很模糊的影子。   那团影子,黑漆漆的,猛然看上去,会让人觉得是光线所造成的阴影。然而,只要再仔细的看一看,就会发现,那不是阴影,那就是一团原本就很黑的影子。   王换陡然间想到了自己晚上做的那个梦,他很清楚的梦到,原本是金九旬的身影,却突然变成了九尾猫,九尾猫只闪一下,突然又变成了一团好像被墨汁浸泡过的影子,黑的一塌糊涂。   王换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巧合。自己刚刚做了一个相关的梦,结果梦醒之后,卫八就拿来了这张照片。   “这些照片是在哪儿拍的?”王换看完了照片,暂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拍照片的人呢?”   “死了。”卫八说道:“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那这些照片?是怎么到手的?”   “一个放羊的人送过来的。”   卫八拿来的这些照片,是老板给他的,顺便也说了照片的事情。这些事情,卫八之前的确不知道,他有事瞒着老板,老板同样有事瞒着他。   拍照片的这些人,是老板派出去的一支队伍。老板在广州上海那些地方呆过,而且还去过日本和南洋,所以,他虽然是一个混古行的人,但跟传统的古行人有一些区别。   老板不排斥新生事物,而且觉得很多新生事物其实很有用。比如照片,一张照片承载的信息的清晰度,有时候要胜过文字记载和手工绘图。从两三年前开始,老板自己派出去的队伍,都会有一个专门拍摄照片的人。   这一次,老板派出去的队伍,去的是一个叫做麻占的地方,那里是一座被黄沙所吞噬覆盖的古城。古城早已经荡然无存了,只留下了一些淡淡的痕迹。   既然去这个地方,所办的事情,肯定和路修篁留下的秘密有关。结果,在队伍出发之前,有个叫方晓友的人,从外地找到了老板。   方晓友的父亲,以前是帮着老板关账的,跟着老板十来年的时间,从老板开始闯荡,就一直跟着,是老板很信任的一个人。要知道,能被老板信任,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方晓友的父亲因病去世了,方晓友之前在外面上学,后来在上海一个照相馆工作,跟照相馆的老板闹掰了,这才跑到卫八的老板这里,想谋个差事。   方晓友跟他父亲一样,小时候老板还经常见他,对于这种老部下的家属,老板其实还算关照。方晓友过来之后,老板可能也考虑过,把方晓友历练一下,然后安排他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所以,老板派出去的队伍,更换了一下负责照相的人,方晓友加入了进去。   这是队伍出发前的事,老板知道,但队伍出发之后的情况,就无人知晓了。这支队伍连方晓友在内一共六个人,全都死了。   方晓友死的最干脆,毕竟以前没有闯荡过江湖。逃出来的,是照片里的那个人,那人叫铁五,是老板的老班底之一,据说学过正宗的外家硬功,寻常的刀子砍在身上,只能留个白印,所以外号铁五。   铁五是个武夫,就剩半条命,逃了出来。方晓友之前肯定不止拍过一卷胶卷,但是铁五不懂这些,没能把胶卷全都带出来,只拿到了两卷。   铁五没能逃回西头城,从哪个叫做麻占的古城遗址逃出来之后,走了不多远,就不行了。   所幸的是,他在临死之前,遇到了一个放羊的羊倌。铁五当时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他想把胶卷和队伍的事情带回去,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傻愣愣的羊倌身上。   铁五遇到羊倌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把胶卷交给羊倌,然后勉强说出了西头城这边的地址。   就是这个傻愣愣的羊倌,竟然是个一诺千金的人,他答应了铁五临死前的嘱托,卖掉自己十多只羊,弄了笔盘缠,从遥远的西北,来到了西头城。   他带回来的,只有胶卷,没有别的,铁五临死的时候,没机会说多余的事情。老板得到胶卷,立刻叫人去洗。等照片洗出来之后,老板把卫八喊了过去,将事情前后经过跟卫八说了一下。   王换猜得出来,老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突然告诉卫八这些,他既然告诉了卫八这些,意思就是让卫八到那个麻占古城的遗址去一趟。   “你们老板,是不是叫你去那个麻占?”   “你和我一样了解他。”卫八笑了笑,拿着照片,一张一张的摊在地上,等照片全部铺开,他指了指最后一张,说道:“我就是来找你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看出来,这道见鬼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228章 计划有变   卫八也看得出来,照片里那团黑漆漆的影子,很不对劲。这道影子给人的感觉,是阴森而且恐怖的。   更要命的是,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方晓友没有发现铁五身后的黑影子,否则的话,他当时就说出来了。   等照片洗出来,这团影子才出现在照片中,这种情况,不能不让人产生警觉和怀疑。   “你来找我商量,我能说点什么?那个地方我没去过,队伍里的人我又不认识。”王换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打算把自己做的那个梦说出来。   这件事,现在已经引起了卫八背后老板的注意,王换说了这个梦,老板多半就会开始怀疑,怀疑王换是不是跟这件事情或者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否则那么多人都不做这个梦,没有梦到那团黑漆漆的身影,为什么偏偏王换能梦得到?   王换很清楚,卫八的老板,不太好打交道,王换不想跟老板牵扯那么多,更不想引起他的关注。   “是啊,谁都没去过那个地方,说不出什么的。”卫八也显得有点为难,队伍里的人死绝了,什么情况都没能传递回来,现在去摸索,等于一切都是空白的,需要从头做起。   而且,老板的决定,让卫八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麻占古城的遗址,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危险,但整个队伍全军覆灭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老板说,我的经验丰富,见识也多,身手说的过去,他手底下,再没有别人比我更合适了。”卫八自失的一笑,说道:“这不是明摆着把我朝火坑里推吗?”   “进火坑是很危险,不过你也要知道,如果火坑里真藏着东西,你先拿到,就占据主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否则,这个鬼差事,我必须给推掉。”卫八把照片收起来,然后交给王换,说道:“这几天,准备准备吧,还是那句话,我得到的东西,可能不跟老板分,但是绝对给你分。”   王换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觉得,在这条路上走的远了,可能会迷失自己。   然而,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就如同一个赌徒,已经把大半身家都给押上了,为了能开出一副好牌,就不在乎把剩下的也给押上。   “好好休息,不管出了什么事,大伙儿可以一起商量。”卫八临走的时候,郑重其事的跟王换说道:“反正离开西头城,也不算是坏事,现在的西头城,多事之秋,金九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咱们走了,就不管那么多了,留下的事情,都让老板去应付吧。”   “你先等等。”王换问道:“我问一句,十三堂原来的那些人,打算怎么处理?”   “十三堂那些快脚,无所谓的,老板的意思,只要是愿意继续留在西头鬼市做事,那就给他们一碗饭吃。这些人不打紧,就算生出贰心,也没什么影响,只要不出乱子,就养着他们。”卫八说道:“但是几个堂主都不能留,留下他们,是祸根。”   “我有个事,得跟你说说。”王换想了想,十三堂的事情,他绝对不愿意插手,可是,花媚姐对他那么多关照,他却不能不管,这个人情如果不还上的话,以后可能永远都还不上了。老板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一次雇佣来的黑寨子的人,也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花媚姐斗心眼,骗不过老板,论实力,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堂口去跟老板拼。   王换跟卫八说,让他去找阿龙求个情,别的堂主都无关紧要,留下花媚姐的命就行。   “那个娘们,跟你有什么关系?”卫八咧嘴一笑:“我倒是见过她,这女人的眼睛会说话的。”   “别说那么多了,只是欠她个人情而已。”   “给她求个情,可能问题不大,她毕竟是个女人,以前也很少参与十三堂的事情,不过,她肯定不能再留到西头鬼市了,也不能继续做古行的生意。”卫八说道:“另外,那个叫刀子的人,我还打算继续用他,该给他的钱,我来想办法。”   王换点点头,刀子这个伙计,用起来的确比较省心,能干,而且没有那么多麻烦事。卫八的心思,王换自然知道,其实,卫八也不愿意用老板的人。   “你去跟猪油饭,还有刀子说一下,大概就这四五天时间吧,老板那边放了话,我们就可以动身了,这几天不要乱跑。”   卫八走了之后,王换回到密室,跟猪油饭和刀子说,过几天有事要去外地。   “该给你付的钱,继续付。”王换对刀子说道:“你安心做事就行了。”   “西头城现在正热闹,就这样走了?”猪油饭好像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舔舔嘴唇,说道:“十三堂被打垮了,还有金九旬呢。”   “你省省吧。”王换看着猪油饭,觉得他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又显露了出来:“要不是卫八提前做了准备,就昨天那个阵势,你能从眉尖河边活下来吗?”   “谁知道呢。”猪油饭嘿嘿的笑了笑,双手抱着头,躺在油腻腻的地铺上,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不该死的时候,是怎么都死不了的。”   接下来的三四天时间里,王换他们三个人就呆在密室,没有外出。王换心里的确有点紧张,那个关于金九旬,九尾猫,黑影子的梦,让他一直有些不安。   一个梦,会让王换恐惧,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可是,他总觉得,梦,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第四天的晚上,卫八来了,卫八来的时候,王换一眼就看见了跟在他身后的花媚姐。   此时此刻的花媚姐,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西头鬼市的风采。   她的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一年四季不离身的绸缎衣服已经不见了,只裹着一件暗红的布袄。   她没有用胭脂水粉,尽管脸庞看着依然很白皙,但是,眼角细密的皱纹,却再也遮挡不住了。   “她想见见你。”卫八指了指花媚姐,对王换说道:“跟你说几句话。” 第229章 最后一场酒   花媚姐此时的样子,是王换绝然没有想到的。不过,卫八没有食言,肯定在中间帮忙了,花媚姐至少活了下来,这已经是万幸。   “你们聊吧。”卫八起身进门,把猪油饭和刀子喊了出去。   等三个人出门之后,王换看看花媚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花媚姐站在密室的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密室的通风不好,各种各样杂乱的气味搅合在一起,不断的刺激着鼻子。   “有个地方住,总是好的。”王换说道:“阿姐,进来做吧。”   “你说的没错,有个地方住,总是好的。”花媚姐进门之后,把手中一个食盒放了下来,说道:“这里的味道,比外面还好闻一些。”   两个人都笑了笑,可是,这种笑容,已经和当初王换刚到西头鬼市认识花媚姐时的笑容,全然不同了。   是无奈的笑?苦涩的笑?愉悦的笑?王换说不清楚,或许,只有劫后余生的人,才知道人在这片乱世中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奢侈。   两个人在平时吃饭的小桌前坐了下来,桌上还留着猪油饭中午吃剩的一些饭菜,王换把桌子收拾了,花媚姐放下了手里的食盒,把里面的小菜一样一样的拿了出来。   “岳和楼的菜,这个天气,热菜拿来也都凉了,所以,干脆买了几个下酒的凉菜。”花媚姐摆好了酒菜,说道:“记得还是你到西头城的第二年,我请你喝过一次酒,后来就再没喝过。”   “对啊,时间过的真快,阿姐,难为你记得这些。”   “有些事,总难忘记的。来吧,咱们喝酒。”   酒是好酒,却没有从前喝起来那么香醇,木木的,没了感觉。王换一杯接一杯的喝,他觉得,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跟花媚姐一起这样喝酒了。   “阿姐,西头鬼市,以后不能呆着了,你有什么打算?”   “有个事情,我还是和你说一下,是好是坏,总归是个事情。”花媚姐淡淡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酒,说道:“我嫁人了。”   “嫁人了?”王换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   在西头鬼市的历史中,花媚姐这样的女领堂并不算多,花媚姐是里面最出众的一个。她的身世同样坎坷,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没有成过家。   有人觉得,是她的眼界高,有人觉得,成了家之后就没有现在这么自由,但他们都不是花媚姐,花媚姐的心,只有自己知道。   “对啊,嫁人了,我是个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的,年轻时,觉得一个人很好,可我总会老的。”花媚姐抹了抹自己略略凌乱的头发,说道:“嫁个人,以后相夫教子,安稳一些,日子会更好。”   “你,嫁给谁了?”   “阿龙。”花媚姐说道:“我觉得,他那个人还不错,稳重,也会办事,后半辈子托付给他,应该不会错的。”   “阿龙?”王换直觉,可能有些不对。如果没有十三堂被突然剿灭这件事,或许花媚姐嫁给阿龙,王换不会想得太多,可是,这一次围捕十三堂那几个堂主的事情,就是阿龙带着黑寨子的人去做的。   这样联想前后,王换认为,嫁人,尤其嫁给阿龙这样的人,并非花媚姐的本义。   “阿姐,我想和你说一句,原本你嫁给谁,我都不该多嘴的。”王换想了想,说道:“可是,你若是因为要讨一条活路,而去嫁给了谁,我替你不值。”   “没有这回事,真的没有。”花媚姐说道:“你不觉得,我也到了该嫁人的岁数了?若是再不嫁,以后可能孩子都生不出来。阿弟,谢谢你。”   花媚姐这样说,王换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他只能喝酒,来替代自己原来想说的话。   “我挺好的,挺好。”花媚姐的表情和眼神里,没有露出一丝勉强的神色,作为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能把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这不是件容易事。   王换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了,花媚姐是不是真觉得阿龙那个人不错。   花媚姐只带了一瓶酒,很快就喝完了,酒喝完的时候,花媚姐说,她以后会做一点别的小生意,正正经经的生意,或者是个茶庄,或者是个布庄。卫八的老板夺到了西头鬼市大半的地盘,以后需要阿龙留下来打理。   “夜深了,阿龙也要忙完了。”花媚姐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王换,说道:“这还是之前弄到的那一两大红袍,你去我那边的时候,泡过两次,剩下的都在这里。”   王换接过这个小小的茶叶包时,却觉得它是如此沉重。   “阿弟,最后我还有句话。”花媚姐走到密室门口的时候,转头说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但……若是能抽身而出,最好还是抽身而出吧……”   说完这句话,花媚姐走了,她显得有点不舍,可能,她也能想到,以后再想见王换,就不如从前那样容易了。   这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花媚姐走了好一会儿,卫八带着猪油饭和刀子回到了密室。   卫八带来了消息,他们四个人,明天就要动身上路了,该做的准备,卫八都已经做好。有老板的支持,最起码在钱和物资上,是不用担心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那辆西头城仅此一辆的马车来了,临走的时候,王换在密室里留下了一百块现大洋。   马车里,阿龙坐的端端正正,在以前,王换见到阿龙的时候,是不想多说什么的,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和阿龙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多说一句话也是多余。   可是这一次,他望着阿龙,开口想要说什么。   阿龙静静的看了王换一眼,冲着王换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至少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亏待她。无论从前如何,我不管,只要以后好,那就是真的好。”   有了这句话,王换就真的放下了心。他们四个人坐着马车,来到眉尖河畔的时候,一条船早已经停靠在了岸边。 第230章 脖子上的印   河边停靠着的那条船,应该是专门在等着卫八和王换他们的,阿龙把他们送到这儿,就挥手道别。   王换暗中看了阿龙一眼,其实,他并不了解阿龙,尽管以前打过交道,但那只是江湖人之间正常的交际,不可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品性。   尤其是阿龙这种人,跟着老板这么多年,城府练就的比海还要深,一般是不可能三两眼就看出阿龙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王换有一点担心,有些人,可能经常见面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但以后一旦无法再见面了,心里就会莫名其妙的牵挂。   说起来,花媚姐对他一直很照顾,王换担心她跟了阿龙之后,过得不好。   可是阿龙已经保证过了,不会让花媚姐失望。而且到了这种地方,王换即便担心,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他只能在心里暗暗的替花媚姐祈祷,祈祷阿龙是个靠得住的人。   “一路顺风。”阿龙站在岸边,冲着卫八他们摆了摆手。   卫八点点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目光就投向了北方。   他们要去的地方,和这里相隔千山万水,等小船行驶起来之后,王换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上一次他和卫八的西北之行。   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的路程,至少给王换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他很希望这一次的行动可以顺利一点。不过,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奢望。   如果一切都能顺利,哪怕只是顺利一点,老板派出去的队伍,就不会全军覆没。   更要命的人,那几个人全都死了,却偏偏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小船沿着眉尖河一直朝被走,等到了八十里之外,他们下船走陆路,先途经徐州,然后又辗转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旅程暂时还是安全的,他们一路风尘仆仆,从南方赶到了北方。几个人到达银川之后,有一个姓羊的人接到了他们。卫八以前跟老羊见过两面,老板自己常年都在南方,北边的生意,多半都是让老羊打理的。   老羊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络腮胡子,看着很粗犷。但王换心里明白,一个很粗犷的人,是不可能受到老板重用的。老板看重人的身手,却更看重人的脑子。   老羊绝对不是个粗人。   但老羊所表露出来的,却又很像个地道的西北汉子,说话办事都风风火火,见到卫八之后,很高兴的捶了捶卫八的胸膛。   “老八,好久不见了。”老羊咧嘴笑着,笑容很真诚质朴,让人觉得他和卫八是很好的朋友。   “好久不见了,发财了吧?”   “发什么财,只是胡乱混口饭吃,饿不死就行了。”老羊收敛了笑容,皱起眉头,小声说道:“你没听说?最近好像又要打仗,仗一打起来,能保住命已经万幸,还敢奢望发财?我正想跟老板说说,把我给弄到南边去,听人说南边的水土养人,我也到那边去享受享受。”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老羊提前安排好了车子,车上准备的有酒有肉。酒是大坛酒,肉是大块肉,吃吃喝喝,酣畅淋漓。   等酒足饭饱之后,老羊说,路程还有很远,他负责把卫八他们给送到一个叫阿拉善的地方。等到了那边之后,又会有人负责接应。   “老八,说点正事吧。”老羊下意识的朝王换和猪油饭他们瞥了一眼。   “没关系,都是自己人,铁哥们。”   “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老羊弄了根牙签,剔着牙,说道:“铁五他们那支队伍的事,你想必都知道了,但是这边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像样的线索。”   老板上次派出来的队伍,也是由老羊负责接应的,而且老羊上一次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出发点。但是,送走之后,这帮人就再没回来。   那个放羊的羊倌受铁五的委托,把交卷送到了西头城之后,老板那边就给老羊发了电报。老羊立刻带着人赶到了老羊倌当时碰见铁五的地方。   铁五就是死在那里的,老羊找到了铁五的尸体。铁五勉强逃到这儿,已经是极限,而且,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铁五逃的非常仓促,身上除了胶卷,就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铁五那个人,你应该不熟,以前你们没有见过。”老羊砸了咂嘴,说道:“我跟他认识的时间倒是久了,铁五有一对铁虎爪,那是他师傅当年留给他的东西,看的和命一样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丢掉铁虎爪的。”   老羊说了找到铁五之后的一些情况,其实哪些情况,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铁五身上没带要紧的东西,而且没留下什么线索,老羊就等于到了那边以后,给铁五收尸的。   “尸体呢?”   “给老板送去了,堆着好些冰块,送到西头城那边了。”老羊想了想,说道:“算算日子,现在应该还没到。”   “能看出来,人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不好说啊。”老羊说道:“他当时勉强逃了出来,遇见了那个放羊的,肯定是之前就有伤,撑到那时候实在撑不住了。”   老羊找到铁五,肯定会验伤,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铁五究竟伤在什么地方。   “不过,有个事是得跟你说说。”老羊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道:“铁五的脖子上,有一道印记,我觉得,那不是致命伤,可看起来很奇怪。”   “什么样的印记?”   “指印,人的指印。”老羊生怕卫八他们听不明白,举着手,作势在自己的脖子上掐了一下,说道:“像是有人这样掐住他,留下来的指印。指印是黑的,跟鬼拍背一样。”   当老羊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突然感觉有些不寒而栗。他陡然间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梦里面,有一个如同在墨水中浸泡过的人。   铁五脖子上的指印非常清晰,让人一看就能分辨出来,那肯定是人的指印。   这道指印,就宛若用墨笔在铁五的脖颈上画下来的一般,直到老羊找到铁五的尸体是,这道指印依然黑漆漆的,非常吓人。 第231章 前路危机   铁五身上的这道指印,可能就是唯一值得注意的线索了。但是沿着这条线索,其实仍旧推敲不出什么有用的细节情况。   唯一能想出来的,就是麻占古城遗址,不是个好地方。   “老八,铁五是折了,不过,我对你有信心。”老羊拍了拍卫八,说道:“我一直觉得,这世上就没有你办不成的事儿,别的人不行,你一定行。这趟差事,你肯定办得好,老板那边,少不了你的好处。”   “有好处,也不能我一个人得着。”卫八跟着老羊一笑:“你对我这么有信心,这一趟活儿,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老板那边给了好处,我分你一半儿。”   “说的啥话,我好歹是当哥哥的,能占你这个便宜?”   老羊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堆,但是关于上一支队伍的情况,他就再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线索了。   王换一直没有做声,只是在旁边听着老羊和卫八的交谈。他的心神越来越不安稳,那种心里扎着一根刺的感觉,似乎又无声无息的萌生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老羊说起的铁五脖子上的指印的时候,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幅画面。   那道像是在墨水里浸泡过的黑影,从一个谁也想象不到的地方钻了出来,一下子掐住了铁五的脖子。铁五用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挣脱,但是,脖子上的印记却再也消除不掉了,直到他死去,漆黑的指印依然还在。   卫八又问了老羊几句,除了铁五的尸体,剩下几个人都没有找到。队伍一共六个人,剩下的五个,肯定都死了。   麻占古城那个地方,顿时让王换的心蒙上了一层阴云。他转过身,悄悄的从怀里取出卫八当时给他的那几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房子,还有铁五背后不起眼角落中的那团黑影,都让麻占古城遗址,变的恐怖又神秘。   半路的时候,老羊下车去买酒,趁着这个机会,卫八和王换交换了一下意见。   事实上,老板和卫八之间的关系比较微妙,老板想让卫八做事,但是又不肯让卫八知道太多的内情。这样的局面就让卫八非常憋屈。   王换也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老板对麻占古城的了解,远不止他跟卫八所说的那样少,肯定还有别的隐情。但老板不肯说,卫八就没有办法。   但是,明知道麻占古城有危险,可他们还是不肯退出。卫八的经验告诉他,付出和收获,有时候的确是相符的,没有那么多的付出,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收获。   现在,他们所能做的,就是随机应变。   他们四个人跟着老羊走了好几天,来到了一个叫做阿拉善的地方。王换对于这个地方非常的陌生,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甚至没有听说过。   王换看着眼前的情景,觉得他们已经走进了一片沙漠。在王换的心目中,沙漠和死亡是同义词,尽管他没有进入过真正的沙漠,不过,以前还是听人说过,沙漠里面有多么的恐怖,多么的可怕。   再强大的人,一旦进入沙漠之后,这条命就不属于自己了,完全在老天爷手里捏着。老天爷让他们活,他们就能活,不让他们活,他们就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   “这不是沙漠。”老羊看出王换他们眼神中的忧虑,急忙就解释说,这里真的不算是正经的沙漠,只是在沙漠边缘地带,是高原荒漠和沙漠之间的一个连接区域。   至少这种地方有植被,如果带着骆驼的话,就不会渴死。   到了这里之后,老羊带来了一个人,那个人叫沙有河,本地人,四十来岁,很憨厚的样子。   老羊说,上次他就是把铁五的队伍送到这儿的,因为铁五的队伍里面,有一个认识路的人,所以不需要向导。但卫八他们以前从没到过这儿,就得有一个识途老马,来引领他们走到麻占古城去。   王换看了看,觉得沙有河不像是古行里的人,更不像是个江湖人。他私下跟沙有河聊了一会儿,通过聊天,王换觉得沙有河是个老实人。沙有河自己也说,他以前一直在张家口那边做生意,是生意赔本了,赔的底朝天,实在没有办法,又要躲债,这才跑到了这边。   沙有河在阿拉善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从好几年前开始,他就给老羊办事,大部分是些跑腿的活儿。   沙有河带了三只骆驼,在这样的荒漠和沙漠地带里,没有什么交通工具比骆驼更合适了。   当天夜里,老羊就走了,沙有河征求了卫八和王换的意见。卫八觉得,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不急在一天两天,反正还是要保持一个良好的体力。再加上他们这些天都在赶路,不至于累死累活,总还是疲惫的,需要休整一下。   所以,当天夜里,他们就在原地露宿。沙有河一个人守前半夜,王换他们四个人选一个守后半夜。   沙有河很认真的守了半夜,王换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不如卫八他们三个人,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他很难入睡。一直到后半夜,王换依旧没有半点睡意,所以他就起来接替沙有河。   沙有河道了谢,又坐下来跟王换聊了会儿。临去睡觉的时候,沙有河给了王换一些烟草,这是土烟,卷着抽的,劲儿特别大,很提神。   王换默默的卷了支土烟,抽了几口之后,果然就精神了。他坐在没有篝火的营地旁,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些事情,坐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左右,久违的睡意突然就席卷而来。   他不好意思临时再去把卫八和猪油饭他们喊起来接班,就想着熬一熬,熬到天亮之后完事。   王换又卷了一支烟,想要抽了提神。但是这支烟刚刚卷好,还没来得及点燃,他突然就精神了起来。   他看见,距离这边大概有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左顾右盼,似乎在这片荒漠中迷路了。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王换心里杀机翻滚,觉得有些忍耐不住了。   那个好像迷路的人,赫然就是疯子。   上一次见到疯子,王换已经极力的克制,而且疯子也保证,以后不会再跟着王换了,但是,从西头城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疯子竟然又出现在王换的视野中。   这一次,王换无法再忍,他丢下手里的烟,抓着手中的刀子,压低腰身,直接就朝疯子那边潜伏了过去。 第232章 挖   王换心里的杀机已经无法压制,他下定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做掉疯子。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滥杀的人,而且,他对生命保持了一定的尊重。   然而,这个疯子已经数次挑战王换的底线,虽然疯子没有实质性的给王换带来什么伤害,但是,王换每一次见到疯子的时候,自己心理的压力难以形容。   那种压力,是足以把他给压垮,压崩溃的。   所以,这一次王换决定破例,无论如何,也要把疯子给做掉。   他并不想惊动卫八他们,这件事毕竟属于自己的私事。而且,卫八和猪油饭要是看见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疯子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尤其猪油饭,很可能会缠着王换刨根问底。   关于疯子的事情,王换自己都不愿意去想,更不要提去跟人解释什么。   他不断的靠近,很小心的靠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他靠近的时候,疯子茫然的在原地转了几圈,显然没有发现王换。   王换感觉到,疯子似乎真的迷路了,彻底迷失了方向。而且疯子现在的状态显然跟之前不一样,就好像失去了正常的心智。王换他们的营地就在不远处,尽管没有点燃篝火,但只要细心观察的话,在二十米这个距离里,是很可能发现营地的。   可是疯子像是什么都看不到,在原地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就朝西边开始走。   王换本来是想一鼓作气,靠近疯子,然后直接把他扑杀。然而,又跟了几步,王换觉得疯子如同在寻找什么东西。   如此一来,王换升腾的杀机,暂时又熄灭了一些。他放慢了脚步,整个人几乎平贴到了地面,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疯子。   果然,疯子似乎真的在寻找什么,一边走一边找,就这样走出去了大概有两三百米的样子,疯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在旁边的一堆砂砾上,摆着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很普通,不过,对于疯子来说,石头似乎是个很明显的标记。   疯子一下子像是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急忙走了过去,双膝跪倒在地,搬开那块石头,然后用两只手在地上挖。   砂砾比较粗糙,直接下手去挖,肯定比较费力。可疯子感觉不到有什么困难,挖的很起劲儿。   王换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大概就确定了,这个地方,埋着什么东西,疯子就是想把埋在下面的东西给挖出来。   下面会是什么东西?王换不由自主的回想了一下,从自己见到疯子之后,疯子就一直比较落魄。尤其是最后一次在西头城相见时,疯子已经和要饭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了,穷的叮当响。   已经落魄至此的疯子,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藏在这个地方?   王换越想越是迷糊,他现在有点不敢确定了,疯子到底是暗中尾随自己来到了这里,还是本身就在这个地方藏了什么东西,专门为了找东西而来。   在没有挖到东西之前,王换不敢下判断。他抓着刀子的手,不由的松了松。   砂砾很松软,不过,挖的深了之后,挖出来的砂砾会不断的重新回流到沙坑里面一部分,疯子挖的越来越吃力。他已经挖了大概有两尺深,从王换这个角度望过去,根本就看不到沙坑里究竟是什么。   王换耐着性子,默默的等着。他相信,疯子只要把东西挖出来,自己一定能看到那究竟是什么。   就这样又等了几分钟时间,正在挖坑的疯子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起头,在四周张望了一眼。   王换不知道疯子是真的发现了自己,还是凑巧注视到了这边。他看见疯子的目光望到这边的时候,陡然一顿。   紧跟着,疯子一下子慌乱起来,急忙把挖出来的砂砾手忙脚乱的回填了进去,然后把那块石头重新搬了过来。   经过草率的掩饰之后,疯子起身就跑,他是朝着西边跑的,跑的特别快,一转眼的功夫,王换就只能看到疯子跑远的背影。   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站起身,疯子跑的那么远,速度依然没有减慢,在这样的狂奔之下,不多久,他就完全消失在王换的视线中。   疯子跑了,这让王换很不理解,王换的心里好像也有点发毛,他吃不准疯子是发现了自己,还是发现了其他的人或者东西。   王换下意识的朝前后左右看了看,以他的感官,在这样寂静的地方,如果有东西或者人靠近的话,他没有理由察觉不到。   周围很安静,死一般的沉寂,王换没看到任何人,也没听到任何声响。   疯子跑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王换在原地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疯子依旧一去不回。   这个时候,王换的注意力,就渐渐的集中到了疯子刚才挖开的沙坑上。   沙坑里埋着什么?   他一点一点的朝那边走去,疯子的突然离去,一直让王换心神惶惶,不敢有任何的大意。但是一直走到沙坑旁边的时候,附近还是那么的宁静。   荒漠中的夜晚,仿佛所有的东西全部蛰伏了,只剩下半空的一轮明月,无声无息的映照着大地。   换做任何人,此时此刻第一个念头不会是去寻找追击疯子,而是要把疯子刚才没挖出来的东西给挖出来,仔细的看一看。   王换也不例外,他的注意力此刻完全集中到了沙坑上,他把那块石头搬开,顺着疯子刚才挖的沙坑挖了几下。   回填的砂砾非常松,两只手一捧就能捧出来一堆。王换开始挖掘,把回填的砂砾全都清理了出来。   砂砾干燥而且冰冷,在这种地方,每年下雨下雪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还有几年都不下雨的情况。挖了几下,王换浑身上下的热气似乎都随着冰冷的砂砾被带走了,两只手开始冻的麻木。   在砂砾里挖坑不容易,王换最后干脆脱下了外衣,跳到沙坑中,挖出来的砂砾兜在衣服里,然后用力甩到远处。   这是个费力却很见效的办法,又朝下面挖了最多一尺深,疯子想要挖掘的东西,一下子出现在了王换的眼前。 第233章 皆有意外   王换的两根手指已经磨破了,但是这点皮外伤很值得,最起码,他终于看见了疯子在砂砾中想要挖到的东西。   砂砾里,露出了一片衣角,抓着这片衣角用力一拉一抖,一个被埋在砂砾中的人,就露出了小半截身躯。   这截被埋在砂砾中的身躯,像是木头一样,干燥的气候让这具尸体被埋进来之后,立刻出现了风干的迹象。但是,砂砾下又不是绝对的干燥,所以尸体还没有彻底脱水,就好像在一块阴凉的地方被阴干的肉。   王换从沙坑里站起身,又朝周围看了看,疯子没有回来,营地里的人也没有出现。   他重新蹲下来,小心的把这具尸体给彻底清理出来。   等尸体的脸出现在王换的眼前的时候,王换的脑袋嗡的就大了一圈。   一种从脚底板萌生出来的惊讶,直接把王换给完全淹没了起来。   尸体没有彻底脱水,也没有腐烂,甚至,尸体的面部保存的竟然还比较完好。王换一眼就辨认出来,这具被埋在砂砾下的尸体,竟然是带他们来到这个地方的老羊。   王换的脑袋的确大了一圈,甚至出现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老羊是今天晚上把他们安顿了之后离开的,可是,这具尸体呢?最少死了有几个月的时间,否则不会变成这种阴干的状态。   也就是说,刚刚离开的老羊,突然死了,被埋在这里,更要命的是,被埋进来之后,很快就阴干了。   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出现在了王换的面前。这一刻,他有些恍惚,也有些迟疑,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这具尸体凑巧也有一副络腮胡子,凑巧也有一张跟老羊长的相似的脸。   王换呆呆的想了一会儿,突然就把尸体翻动了一下。他跟老羊一起同行了这么多天,虽然不敢说彼此有多熟悉,但老羊的一些习惯,王换已经记住了。   老羊喜欢抽关东烟,随身有一个很讲究的烟袋。老羊的烟袋是紫铜烟锅,翠玉的烟嘴。   当王换把尸体翻动了一下之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团混沌之中。   尸体的腰里,插着一根烟袋,这根烟袋是紫铜烟锅,翠玉的烟嘴。   王换或许能认错人,毕竟尸体已经阴干了,面貌跟原来有着一些区别,但王换却不会认错这根烟袋。烟袋在砂砾中埋了这么久,一成不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这种事情,是无法让人理解的,王换脑海中那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一个劲儿的在闪烁着。有那么两秒钟,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时间上有什么问题了。   可是,这多半也是不可能的。他回过头,想看看后面的营地,但刚才跟着疯子走出来二三百米,现在已经看不清楚营地了。   王换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感觉到了恐惧。眼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仅不能理解,而且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很邪异的气息。   他很快就打定了主意,现在就回营地去,把卫八他们喊过来。   王换跳出沙坑,胡乱朝坑里撒了一点砂砾。临走之前,他专门又看了一眼,疯子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他转身就朝着营地那边跑去,从这儿到营地,最多三百米,以王换的速度,很快就跑到了。   他的脚步声非常匆忙,还没跑到营地跟前,就已经引起了卫八的警觉。卫八躺在地上,转头看了看,当看到跑动的人是王换的时候,卫八又躺了下来。   “起来。”王换跑到卫八跟前,喘了口气,刚才的经历还有这么急速的跑动,让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咽了口唾沫,对卫八说道:“出事了。”   “什么事?”   两个人的说话声惊醒了猪油饭他们,猪油饭和刀子都从地上坐了起来,就连沙有河也朝这边望着。王换觉得,现在没有隐瞒的必要,队伍一共就这么几个人。   等几个人一起望向他的时候,王换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讲述了。这样的情况,自己讲出来,对方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而且,还要费一番口舌。   所以,王换干脆就把卫八给拉了起来,说道:“说不清楚,走吧,跟着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卫八了解王换,知道王换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他立刻跟着王换朝西边走,猪油饭和刀子随后跟上,沙有河大概不想掺和那么多,他的任务只是带路,平安把卫八他们带到麻占古城遗址附近就算完成任务。   可是,几个人都跟着过去了,沙有河也尾随到了最后。   “到底怎么了?”卫八可能看出王换的神情有些不对,在路上就询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   “你不亲眼看看,是绝对不会知道的。”王换现在又有些犹豫,等会见到老羊的尸体,他就得解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具尸体的,这就不可避免的要牵扯到疯子。   王换想好了,他不会把疯子说出来,他只能编造一个不存在的人,来替代疯子。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刚才的沙坑旁边,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王换丢下去的沙子还在,隐约能看到老羊的尸体在沙坑的底部。   “你自己看吧。”王换按照刚才自己想的,说守夜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人,跟着那个人过来,就发现了这个沙坑,还有沙坑里的尸体。   “是个人,死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卫八的经验终究还是丰富一些,尽管砂砾盖住了老羊的脸庞,但卫八还是从细节分辨出来,这是一具已经死去最少有几个月的尸体。   “你也看出来这尸体死了几个月了。”王换松了口气,卫八是个明白人,跟明白人说话,会比较省力气,他想着,如果自己说这具尸体是老羊,卫八肯定会惊讶的。   王换跳到了沙坑里,把老羊脸上盖着的砂砾清理掉,抬头对卫八说道:“你看清楚了吗?这是老羊!老羊!”   卫八果然楞了一下,但是接下来他说的话,又让王换大吃了一惊。   “老羊?”卫八看着王换,问道:“老羊是谁?” 第234章 察觉不到的漏洞   王换在分辨,分辨卫八是不是开玩笑。但是这个时候,面对着沙坑里的尸体,卫八不可能跟王换开玩笑。   然而,如果卫八没有开玩笑,那现在他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是扯淡。   “老羊,你不记得?”王换继续分辨卫八的神色,说道:“他把咱们带到这儿来的。”   “你做梦了吧。”卫八似乎也在分辨着王换的神色:“哪儿有什么老羊?”   “这个时候了,别开玩笑,正经点。”   “谁会这时候开玩笑?”卫八甚至伸手摸了摸王换的额头:“你没事吧?”   王换感觉自己脑袋的眩晕一阵接着一阵,他转头望向了旁边的猪油饭和刀子。   “你们不会不记得老羊吧,就是那个五十来岁的人,一脸络腮胡子,平时喜欢抽烟袋。”王换看着他们俩,这一路走过来,猪油饭没少跟老羊聊天。   “什么老羊。”猪油饭挠了挠头,看看卫八,又看看王换,他望着王换的时候,眼神里明显有一种诧异和迷惑。   看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王换说的老羊是谁。   “你到底是怎么了?”刀子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等王换问了之后,他才抿了抿嘴唇,说道:“没有人见过你说的老羊。”   这一瞬间,王换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突然觉得他们好像有点陌生。这件事情绝对有问题,但是,王换找不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除了猪油饭,卫八和刀子平时还是比较沉稳的,尤其刀子,沉默寡言,但不会信口开河。   可是,王换实在是没办法解释现在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他心里开始犯嘀咕,觉得卫八他们三个人,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不断的暗中观察着,观察这三个人是不是真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从自己发现疯子,跟上去,再到发现老羊,重新返回营地,其实前后的时间并不长。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营地里的人都有点让王换摸不着头脑。   王换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他绝对没有做梦,自己手指刚才挖掘砂砾留下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   “你也没喝酒啊。”猪油饭在旁边冥思苦想,翻着眼皮子,不断的注视王换。   这个时候,王换看着猪油饭的眼神,一下子感觉到,猪油饭眼睛里的目光,似乎真的有一丝自己以前没有察觉到的陌生。   尽管这一丝陌生的目光难以察觉,但王换发现了之后,感觉自己的后背在嗖嗖的冒凉气。   就在自己离开营地的那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在想,是不是这三个人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但是转念想想,又不太可能,卫八是什么样的人?有卫八在,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被人算计。   王换的脑袋不断的膨胀着,后脑壳也有点疼,他看着面前的人,还有沙坑里的尸体,已经说不出话了。   “别胡思乱想。”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亲自跳到沙坑里,观察了一下老羊的尸体。   老羊的确死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在天气最炎热,也最干旱的时候死掉的。现在检查不出具体的死因。   现在这个地方,距离麻占古城遗址还有很远的距离,在远离目的地之处,发现了一具尸体,这肯定不能影响整个行动。卫八显然不想继续深究这件事了,他从沙坑里爬出来之后,对他们说道:“人死了,查不出问题,这人咱们又不认识,不要再查下去了。”   猪油饭和刀子没有意见,王换想说什么,可是说也说不清楚,只能沉默着附和。   几个人一起动手,把沙坑重新填平,等沙坑填平了之后,猪油饭嘀嘀咕咕的在旁边念叨了一会儿。王换大概听的出来,猪油饭是在跟死者说话,他说他们不是有意要打扰他的,希望他不要尾随队伍找麻烦。   他们重新回到了营地,闹了这么一出,再加上时间已经差不多了,队伍准备出发动身。   沙有河在准备早上要吃的早饭,他们必须得在出发的时候喝足够的水。沙有河就用一个铁皮罐子在烧水,烧水的时候,王换蹲在沙有河身边,他转头看看,卫八他们正在收拾行装,把东西放在骆驼身上。   “我问你。”王换很小声的对沙有河说道:“你也不认识老羊吗?”   “我真的不认识。”沙有河一边烧水,一边冲王换摇摇头:“我都不知道你说的老羊是谁。”   “那我再问你,是谁把我们带过来,跟你碰的头?”王换感觉从沙有河身上应该能找到一点破绽,沙有河跟卫八他们不同,毕竟不是混江湖的,心理素质没有卫八他们好。   沙有河用一种略带着异样的目光望着王换,那种目光好像在质疑王换,觉得王换是不是失忆了。   不过,沙有河还是跟王换耐心的解释了一下,他说,卫八他们这几个人是自己跑到阿拉善这边来的,沙有河提前接到了消息,就在这里等。   至于老羊,沙有河一再肯定,没有人认识他,而且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人负责把卫八他们四个人带到阿拉善这边来。   “是不是?你是不是觉得哪儿不舒服?”沙有河很小心的望着王换,他在这个地方住了十五年,不知道多少次带人进入过这片戈壁滩。   在戈壁滩上,有很多可怕的传闻。据说,有些死在沙漠戈壁里的人,内心非常不甘,一旦有人从这里经过,死者就会不顾一切的缠着对方。   沙有河可能认为,王换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住了。   对于这些,王换没有解释,解释的再多也是白费。   “喝点水吧,赶路的时候,就没有热水能喝了。”   王换接过沙有河递过来的热水,在氤氲的水汽里,他的视线随着脑海一起眩晕着,他的确迷糊了,根本想不通,今天所遇到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王换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这队伍里肯定有人不对劲了。只不过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不敢声张,也不敢轻易的去下结论。 第235章 露营第一夜   队伍吃过早饭,在沙有河的带领下,启程出发。   沙有河的确对这里很熟悉,不仅对地势地理熟悉,对一些相关的历史,也有一定的了解。在赶路的途中,他跟这些人说了麻占古城的来历。   麻占古城的规模不大,距离麻占古城不远,就是西夏古国当时的一个军事重地,叫做白马强镇军司。   白马强镇军司这里,常年需要给养物资,也需要工匠以及修城筑城的人,这些苦力和工匠在那边干活,家眷无处安置,这些随军的家属就暂时居住到了附近。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生活,就要逐步的适应,久而久之,聚拢的家属越来越多,渐渐的就形成了一个小城。   在西夏语里,麻占这个词,本身就有苦力,苦工的意思。   西夏在灭亡的时候,相当凄惨,白马强镇军司被攻破之后,彻底夷为平地,麻占古城也随之覆灭。在时间和流沙的吞噬下,古城只剩下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遗址,如果不是熟悉道路和情况的人,不太容易找到麻占古城的遗址。   王换琢磨了一下,麻占古城说是个古城,其实就是个随军工匠家属的聚集地。这种古城跟实际意义上的古城有很大的差距,最起码人文历史底蕴要差太多。   他有点搞不懂,在这样一个古城的遗址里,会有什么东西?   他们一直走到了正午之后,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下。人走在这种一望无际的地方,会下意识的感觉体力消耗很大,需要吃东西。猪油饭很不客气,因为有骆驼,所以东西携带的很多,猪油饭挑了一大把葡萄干,细细的品尝着。   在吃饭的时候,卫八单独找到了王换,但卫八没有说老羊的事情,只是随口说了点别的。   “我在想,到了一定时候,就要跟老板摊牌了。”卫八对王换说道:“这样下去,我们等于只是帮着老板干活,而且很多情况,老板叫我去干活的时候还不肯说明,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怎么跟他摊牌?”   “摊牌就是摊牌,很简单。”卫八想了想,说道:“我们一直在老板这里耽误时间,自己的事情,就办不成了。”   王换知道,卫八所说的,可能就是从六指他爷爷手里拿到的那只圆筒。那只圆筒所隐含的秘密,至今没有搞明白,卫八当时被迫回到西头城,一直耽误到现在。   “你的意思,是在麻占古城这边做完事情,就跟老板分道扬镳?”   “我有这个打算。”卫八说道:“我一直觉得,那只圆筒隐藏的秘密,是很关键的。”   王换不置可否,因为现在卫八已经变成了主导力量,想要在这条路走的更远一些,就要靠卫八来引领。   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做好了决定,在麻占古城这边做完了事情之后,就随机应变,看看具体的情况,到时候是否跟老板分道扬镳。   王换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黑魁死了,他在西头城失去了最后一个朋友,如今等于无牵无挂。无论要去何处,都已经无所谓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几个人又上路了。沙有河给每个人两只布套,是用来套在脚上的,防止沙子灌进鞋里。有骆驼在,人可以骑行,不过就是速度很慢。   按照沙有河的以往的经验,从这儿到麻占古城遗址,大概要走五到六天。   太阳落山之前,沙有河带着大家加快了速度,他说,在前面不远处,有几间已经完全荒废了的小屋,还是几年前沙有河带着人清理出来的,把门窗都给钉住了,虽然还是四处漏风,不过有个容身的地方,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沙有河说的小屋。那是几间很简陋的土房,已经被风沙侵蚀的面目全非了。   他们进入其中一间土房,果然,有间屋子,好歹就比在外面露宿的强。几个人抖了抖身上的沙子,把行李都放在一边。屋子里有一些木头,沙有河点燃了一堆篝火,在火堆边烧水,烤食物。   在这种天气里,围着一堆温暖的篝火,是件很惬意的事情。猪油饭偷偷带了几瓶酒,拿出来之后,几个人分着喝了点。   喝酒的时候,卫八和沙有河聊天,问了一些这边的情况。聊着聊着,卫八的话题就转到了那种很小的房子上。   “老哥,你在这边有没有见过一种房子。”卫八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大概只有这么高,看起来不像是住人的房子。”   “你见过这样的房子?”   “没见过,只是来之前跟人闲聊,听人家说的。”   “那种房子,不多见。”   沙有河说,那种低矮的小房子,的确有,不是传说。这样的小房子的来历说起来有些残酷血腥。   沙漠和戈壁上,并非完全没有生命,有的地方有绿洲,还有从南疆穿行了沙漠到这边来的商人,贩卖骆驼和马匹。所以,在戈壁上有土匪活动,当地人叫这些土匪为沙匪。   越是贫瘠恶劣的地方,沙匪就越是凶残可怖。沙匪平时不做杂活,杂活都是让一些抓过来的人做的。为了防止这些干活的人逃跑,每个被抓来的人,都要把双腿从膝盖以下截掉。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伙非常凶残的沙匪,为首的人叫沙胡子。沙胡子手下,有一个以前做过兽医的人,这个人专门负责给人截肢。   被截取双腿的人,无法直立行走,只能靠两只手在地上爬行。这样的断腿人平时也用不着居住正常的房子,只需要一间低矮狭窄的房屋,就可以容身。   所以,一般在沙匪聚集的老窝,都会有若干这样的小房子。   王换在一旁听着沙有河的讲述,觉得身上乱冒鸡皮疙瘩,他很难想象那么多人每天爬来爬去干活的情景。   “那种房子,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不太能看到了。”沙有河说,这些年,原本活动在附近的沙匪都销声匿迹,沙匪所留下的痕迹,也都被沙海掩盖。   王换听到了这种小房子的来龙去脉,自己默默的抽着烟,他有点怀疑,倒不是怀疑沙有河的讲述,沙有河也没必要欺骗他们。   可是,王换总是有种感觉,他感觉这样的小房子,绝对不是供人居住的。 第236章 甩不掉的牛皮胶   王换认为,自己的感觉是不会错误的,至少在关于那些小房子的推断,他觉得不会错。   但他没办法在这个时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猪油饭和刀子,并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只不过这些事情说了之后,多少都会给他们带来心理压力。   王换依旧保持沉默,不断的抽着烟,除了小房子的事情,老羊的尸体,渐渐的变成了他的一块阴影,让他心神不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就是老羊把他们给带到了阿拉善,然后找沙有河接的头,可是,王换就是离开了营地一次,等再回来,从卫八到沙有河,似乎完全忘记了老羊这个人。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卫八那种记性,尽管跟老羊不是很熟,但他肯定一辈子都忘不掉老羊。   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必然就有一个很特殊,而且很难推测出来的原因。   王换现在冥思苦想的,就是这个原因。   他一边琢磨,一边抽烟,一边就暗中观察着这几个人的神情。他对卫八他们三个人是很熟悉的,只要对方有任何不对头的地方,王换都能看得出来。   然而,观察了好一会儿,卫八他们没有什么异常的神情和举动,说话也很正常。   “总之,还是一句话,这一路上,少些是非,我就谢天谢地了。”沙有河讲述完了之后,出去看了看骆驼。   卫八他们也没什么说的,该说的话,不能当着沙有河的面说出来。几个人又聊了几句,然后各自在屋角躺下来。   卫八专门把屋子的一扇窗户给卸掉了,这样做,外面的夜风不时卷着沙子吹进来,不过,却可以从窗子看到外面的情况。   几个人轮流守夜,沙有河进来之后,表示自己还可以守半夜,这么多年熬夜熬习惯了,太早也睡不着。但卫八说笑着拒绝了,说不能让沙有河那么累,其实王换知道,沙有河不是自己人,卫八不能完全信任他。   “我也不怎么能睡着。”王换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沉了,但是总是没有一点睡意,他对卫八说道:“我来守前半夜。刀子和猪油饭睡觉,你后半夜,到明天晚上了,让他们俩轮流守。”   “这样最好。”卫八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这个老沙,不像是个奸猾的人,可不能有一点大意,除了自己人,我谁也信不过。”   沙有河被劝着去睡觉了,王换一个人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月色。   或许,就是眼前的情景,让王换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孤独的感觉。戈壁的夜晚,除了风声,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望无际的荒漠上,所有的生机都销声匿迹了,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凄凉,忧郁。   这是王换不愿意去体会的感觉,他在这条路走的还不算远的时候,身边总还有几个人,可以说说话,可以喝喝酒,小茶碗,老断,大哑巴,小哑巴,道人,黑魁……   可是,这些人现在走的走,死的死,只剩下王换一个。甚至,连花媚姐和粉苏都走了。   这种孤独的感觉,让王换有点窒息。如果身边有人陪伴,可能会好一点,当无人陪伴的时候,他又会不可抑制的想起秀秀。   寂寞的夜晚,他总是习惯靠着香烟来度过,只不过在这样漆黑的夜里,烟头的光亮,都是很扎眼的目标,王换掏出了烟,又忍住了。   他从窗台跳了出来,走到一头骆驼旁边,蹲了下来,骆驼没有入睡,王换这时候甚至很想把心里的话,跟骆驼说一说,至少,骆驼是个倾听者。   就在这时候,他的目光一晃,突然在二十多米之外,看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跌跌撞撞,在到处都是砂砾的地面上踉跄行走。   王换看到这道身影的时候,后脑壳几乎要裂开了。尽管是在夜里,但月光那么明亮,他随即就辨认出来,那道身影,赫然又是疯子。   王换咬了咬牙,这个疯子,简直就是一块牛皮胶,无论如何都甩不掉了。   不过,王换又看了几眼,发现疯子好像仍然在寻找什么东西。疯子此刻的动作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他在寻找什么?   王换感觉很奇怪,同时又有点不安。疯子上一次寻找,找到了老羊的尸体,这一次,疯子又要在这片荒芜的戈壁上寻找什么东西?   王换几乎没有怎么思考,站起身就奔着疯子冲了过去。   疯子这一次寻找的很顺利,他很快就搬开了一块只有半个脸盆大小的时候,朝着石头下面的砂砾挖去。   但是,疯子只挖了两下,王换的脚步声惊动了他。疯子转头看见王换,立刻没命一般的跑了。   疯子跑的很快,那种速度,让王换心惊。两个人之间保持了大概十米的距离,但是追赶了片刻,距离又拉到了十几米。王换很适时的停下了脚步,此时此刻的疯子,就好像脚底下有风火轮,快的一塌糊涂。   王换停下脚步之后,朝回走了走,疯子刚才想要挖掘的地方,他已经记住了。   这一次,王换的脑子转的很快,他觉得,无论这下面有什么东西,都不能一个人挖出来。   王换立刻跑回了小屋,把卫八给喊了起来。他没有大声嚷嚷,也没有惊动猪油饭他们。   卫八睁开眼睛,看到王换现在的表情,知道有了事。他轻轻推了推一旁的猪油饭,然后三个人顺着窗台跳了出来。   “怎么回事?”   “先不要说了。”王换带着卫八和猪油饭就朝刚才的地方走过去。   王换很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他不知道疯子为什么能跑的那么快。疯子看着依然是那么邋遢,不修边幅,而且,深入到这种地方了,疯子竟然孑然一身,没有同伴,也没有骆驼,更没有随身的食物和饮水,就好像游逛在西头城一样,随随便便就出现了。   疯子是跟着别的人一起来的?可为什么只有疯子一个人出现?   他转来转去的,专门趁着半夜出来,而且专门出现在营地的附近,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237章 又一次震惊   对于疯子出现在阿拉善这件事,王换心里是充满疑惑的,因为疯子身上反常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一时间根本就琢磨不透。   王换也不知道如何跟卫八从头到尾来解释疯子的事情,他打算先带着卫八和猪油饭,到疯子刚才准备挖掘的地方去看一看。   两地相隔的不远,很快就到了。王换指了指已经被疯子挖掘了两下的砂砾,说道:“就是这个地方。”   猪油饭很有眼色,也不等卫八开口,立刻蹲下身子开始挖。   刚开始的时候挖的还比较顺利,但两只手毕竟不是工具,猪油饭的指头都要磨破了,他急匆匆的跑了回去,在骆驼身边的粗苯姓庄里找了一把小铲子,又跑回来接着挖。   有一把铲子在手,挖掘就快了很多。猪油饭挖着的时候,王换不断的在四周扫视着,看看疯子还会不会出现。   但是,从头到尾,疯子好像蒸发了一样,再没有露出行踪。这让王换感觉很诧异,疯子好像有一种预知能力,知道有人追赶过来了,所以连东西都没有挖出来,直接一走了之。   猪油饭以前肯定也做过土龙,一把铲子使的炉火纯青,渐渐的,砂砾下的坑挖了差不多有四尺深,猪油饭直接跳了进去,弯着腰继续挖。   “我替一替你吧。”王换看着猪油饭满头大汗,站在上面说道:“你先上来。”   “没事……”猪油饭又下了一铲子,还没把话说完,嘴巴立刻闭上了,他朝着坑里看了看,抬头说道:“应该是个人。”   猪油饭在砂砾坑的下方,挖到了一片衣角。猪油饭判断,这片衣角,是件完整的衣服,衣服肯定是穿在人身上的。   “挖出来。”王换的脑袋顿时又开始嗡嗡作响,上一次疯子挖了一半儿逃走了,结果挖出来了老羊的尸体,弄的王换一头雾水。这一次疯子又是挖了几下逃走,最后竟然又挖出一具尸体。   王换只巴望着,挖出来的尸体不要是老羊,因为如果这具尸体仍旧是老羊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只能用做梦来解释了。   猪油饭的体力很好,关键是耐力也很好,挖掘了这么久,竟然还有力气。他很仔细的把周围的砂砾和石子都清理掉,渐渐的把尸体给挖掘了出来。   当尸体大致被挖出来的那一瞬间,猪油饭蹲在坑里,好像是呆住了。   “你怎么了?”卫八朝猪油饭头上丢了把沙子,问道:“傻了?”   “不是……”猪油饭回过神,自己挠了挠头,说道:“我不知道咋说,先把尸体弄上去吧。”   猪油饭把尸体给托了起来,王换和卫八一起动手,将尸体弄出了沙坑。这具尸体出手一碰,就知道也死亡了一段时间了,和老羊的尸体差不多,成了阴干的状态。   这种阴干的尸体,其实是很恐怖的,没有腐烂,但又不像尸体原来的样子,介于干尸和湿尸之间,那种状态,让人感觉心肝发痒。   等这具尸体翻过来的那一瞬间,王换一下子明白过来,猪油饭为什么会发愣。   这具尸体不是老羊,但是,王换几乎一眼就辨认出来,尸体很像沙有河。   尸体虽然脱水了一部分,可脸盘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而且还有一副很茂密的络腮胡子。看着这具尸体,王换心中的感受直接就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   这具尸体虽然不是老羊,可是,王换已经想不出拿什么来解释了。   猪油饭从坑里爬了上来,蹲在卫八身边,他用铲子翻了翻尸体。尸体身上带着一些杂物。   卫八取了一双手套,是麂皮的手套,在尸体身上搜索了一下。尸体身上所有零七零八的小玩意儿全都搜了出来。   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常用的东西,小刀子,被油纸包裹的洋火,装着外伤药的小药瓶,还有几块已经干的辨认不出来的牛肉干。   王换看到了一个小布包,他就觉得一阵眼晕。他把小布包拿起来,打开,就看到了一些烟草,还有卷烟用的纸。   这种烟草,沙有河给过王换一些,用来卷烟抽,非常提神。所以王换认得沙有河用来装烟草的袋子。   他的脑子完全紊乱了,沙有河就在不远处的小屋里睡觉,可是此时此刻,却挖出了他的尸体。   最要命的是,尸体绝对不是刚刚死去的,肯定死了一段时间了。   如果沙有河提前几个月就死掉了,被埋在了这儿,那带着他们进入这个地方的人,又会是谁?   卫八显然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默默的看着沙有河的尸体,猪油饭肯定头疼了,不停的挠着头。   “回去看看。”王换站起身,现在只有把沙有河喊起来,好好的盘问他一番再说。   王换迈开脚步,卫八也跟了上来,猪油饭在后面问道:“这尸体怎么办?”   “拖回来。”王换对猪油饭招了招手,示意他把尸体给弄回去。   王换想看看,当沙有河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沙有河,看起来是可靠的,但是这件事情却这么诡异。”王换走着走着,就加快了脚步,对卫八说道:“这一次,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让他开口说实话。”   “放心吧。”猪油饭拖着尸体走在后面,说道:“只要他还没死,就一定有法子让他开口。”   三个人带着尸体回到了睡觉的小屋,猪油饭把尸体丢在窗户外面,王换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他立刻起身跳到了小屋里,想要把沙有河给叫醒。   但是跳进屋子的时候,王换又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头疼。小屋里已经看不见沙有河的身影,只有刀子还在原地睡觉。   不过,刀子的反应很灵敏,也不会真正的睡死过去,所以王换跳进屋子的时候,刀子就醒了。   “沙有河呢?”王换的情绪被不断的波动冲击着,有点焦躁,他急促的问道:“沙有河在哪儿?”   “我不知道。”刀子也跟着朝四周看了看:“我没留意。”   “这么大一个活人,你怎么会不留意?”王换站起身,直接又跳出了窗户。   在这样的砂砾地上,人要是想逃走,是逃不远的。王换坚信,沙有河肯定没有走远。 第238章 无形之声   沙有河突然不见了,这件事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切入点。王换有点后悔,刚才他带着卫八和猪油饭去挖掘的时候,抱着不想让外人知道情况的心思,如果当时就带着沙有河,王换估计,沙有河看到砂砾下的尸体时,表情应该很丰富。   “找他。”王换立刻又从窗台翻了出来,在这样的砂砾上奔跑行走,难免会留下脚印,短时间内,脚印是不会被风沙掩盖的。   王换一动身,剩下三个人立刻散开了,在四处寻找。按道理说,沙有河是从屋子这边离开的,起码在屋子周围,一定会有他的脚印。卫八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对跟踪有深刻的认识。   然而,四个人找了一圈,一下子都迷茫了,屋子周围似乎从来没有人来过,也从来无人离开过,除了他们几个人的脚印,沙有河的脚印,好像消失了。   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沙有河是长了翅膀飞走的。   王换不甘心,他相信沙有河逃走,一定会有痕迹留下。他又在周围很仔细的寻找了一遍,但是,他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沙有河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如此彻底,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王换来回找了几次,最终才算彻底死了心。   他蹲在地上,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口袋里还留着一点沙有河给他的烟草,王换取出烟草闻了闻。   淡淡的烟草气息,让王换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在做梦。然而,沙有河这么大一个人,就这样不见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彻底的消失。   老羊的事情,王换还可以用凑巧来形容,可是沙有河这件事,他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服自己了。   几个月之前就死去的人,被掩埋在砂砾下面,可是,又鬼使神差一般的出现在他们的队伍里。   更关键的是,这两具尸体都被挖了出来。   王换的脑海一闪,又出现了疯子的身影。可以说,如果没有疯子的话,王换是不可能知道这片广袤的地下,会隐藏着这两具尸体。   疯子第一次出现在荒漠的时候,王换只觉得很讨厌,反感,但是现在想一想,他突然感觉,疯子这一段时间的出现,似乎像是一种指引。   越想越是有这种可能,否则的话,疯子不会一找到隐藏尸体的地方,就跟着离开。   看起来,疯子自己心里也清楚,王换讨厌他,疯子肯定能察觉到王换身上浓重的杀机。   几个人在外面寻找了很长时间,最后无可奈何的回到了小屋旁边。猪油饭看看刀子,又看看王换,习惯性的挠了挠头,说道:“这怎么能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卫八踢了猪油饭一脚,说道:“去拿点吃的,饿了。”   猪油饭颠颠的跑到屋角,从包裹里取了一些食物。到了这边,肉干是常见的东西,牙口好的直接吃,还可以放在滚水里煮一煮。卫八拿着肉干就吃,他的牙好,吃的很快,片刻间就下去了两三块。   猪油饭拿着一块牛肉干,左看看右看看,等到卫八吃了两三块之后,猪油饭把手里的肉干又给放了回去。   “我怎么看着这肉干,像是刚才从死人身上拿的。”猪油饭丢下肉干之后擦了擦手,转头看着卫八:“啥味?”   “滚蛋。”卫八拍了猪油饭一下,然后起身翻到了屋子外面。   王换跟了过去,卫八走到外面的骆驼旁边,坐了下来,自己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哪儿有问题?”   “我说不上来。”   “你觉得,刀子这个人,怎么样?”   王换没有怀疑刀子,因为刀子不是主动找到王换的,而是王换主动去找他的,花了这么高的价钱请回来,功夫很好,人也靠得住。   至少王换觉得,刀子是靠得住的。   卫八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表情已经出现了对刀子的怀疑。卫八本身就比较多疑,尤其是对刀子这种半路加入的人,心里多少都会有提放。   更重要的是,刀子没有王换的诉求,他并不想沿着这条路去寻找陆修篁的秘密,他只是想挣钱,仅此而已。   用钱能收买的人,多半也会为了钱而背叛,这是卫八总结出来的经验。   “刀子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你发现了?”   “没有。”卫八摇摇头,说道:“我暂时没看出来什么。”   王换明白了,卫八对刀子的怀疑,只是因为刀子不是自己人。他立刻开始劝说卫八,在没有发现刀子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之前,没必要给刀子脸色看。   “我懂。”卫八坐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说道:“回去歇着吧,时候不早了。”   “沙有河不见了,剩下的路,怎么办?我们怎么继续走?”   “没了张屠夫,就要吃带毛猪?”卫八说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别人能走过去的路,我们也能,不用担心。”   卫八一直都是这么有信心,这种信心可能是给同伴打气。王换只能相信卫八是有把握的,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再拐回去,另外找一个靠得住的向导。   卫八转身离开的时候,王换觉得,卫八今天的眼神好像有些失神。以往,卫八不管在什么时间,那双眼睛都是很有神采的。   这只是个小细节,王换没有在意,他觉得,可能是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王换一个人坐在骆驼旁边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在不断的张望着。他觉得,如果疯子是为了提示而出现的,那么就一定还会出现。   然而,疯子这个人带给王换的感觉差劲到了极点,即便疯子没有明着纠缠,但是只要他出现,总会带来一些让人头疼的问题。王换想着想着,噗的就吐了口唾沫。   “卫八走了。”   这个时候,王换的身后陡然传来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像是一句魔咒,一下子让王换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身后陡然出现了一道声音,这是会把人吓出毛病的。   王换唰的回过头,但是回过头的时候,他看不到半个人影。 第239章 心念   王换分明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转头却又看不到半个人影。他的头皮立刻麻了,直接站起了身。   “不用找了,就在你跟前。”   当王换站起身的时候,那道声音又传了过来,他猛然一惊,随即就低下了头。   他分明能感觉到,这声音,竟然是从身后的骆驼嘴里传出来的。   王换顿时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一起出毛病了。如果没有出毛病,一头骆驼,怎么可能说人话。   王换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的骆驼。   “别看了。”   当这道声音第三次传出来的时候,王换已经肯定,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没有问题,声音的确是这头骆驼发出来的。   王换一下子就回过神了,这是练过道家观想术的人,神魂出窍,以一道念,附着在了骆驼身上。   但是,王换同时也察觉出来,这三道声音一道比一道微弱,就好像一个人快要断气的时候传出的声响。   王换明白了,这道念,其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你是什么人?”王换重新蹲了下来,他的心已经不慌了,这道附着在骆驼身上的念,绝对影响不了他。   “沙有河。”   王换刚刚平息了一些的心,突然又开始猛烈的跳动。这道念是沙有河的?沙有河刚刚从小屋逃走,转眼之间就死了?   他有些理解不了,理解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不多了,如果不是你们把我挖出来,我可能什么都说不出来。”沙有河的声音再次传到了王换耳边。   这一刻,王换终于恍然大悟,被埋在砂砾下的沙有河,以前一定学过观想,他的念,要比普通人强大很大。但他仍旧死在了这儿,死去之后,在这片荒芜人烟,甚至连生机都几近灭绝的地方,他找不到附着的东西。   他只能等,凭借着心念的坚韧在等。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王换他们不仅从这儿路过了,而且还把他的尸体给挖了出来。   沙有河那道一直没有烟消云散的念,立刻就飘散,又附着到了骆驼身上。   但他重见天日的时候,其实也是将要彻底消失的时候。王换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百分百的准确,但大致情况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你是沙有河?”王换问道:“那边砂砾下的尸体,就是你?”   “如假包换……”   “那我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王换盯着眼前的骆驼,问道:“刚才从小屋逃走的沙有河,又是谁?”   “世上只有一个沙有河,可能有同名同姓的,但我这样的沙有河,只有一个。”这道声音越来越微弱,必须要全神贯注才听的到:“我什么都不图,只为了告诉你一句话,提放卫八。”   “提放卫八?提放卫八什么?”   “要是这世上真有阴曹地府,卫八就是里面逃出来的恶鬼,吃人不吐骨头。”这声音好像要在自己消散之前,把卫八的所作所为给揭露出来。   他说,卫八以前来过这里,也是要到麻占古城的遗址去,同行的还有其他三个人,那一次,就是沙有河给他们做的向导。   他们到达了麻占古城的遗址,沙有河只是向导,不参与他们的事情,所以,就一直在外面等,等了大概有两天时间,卫八他们回来了,回来之后就踏上了归途。   这几个人进去干什么了,遇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沙有河不知道。不过,从他们的交谈之中,沙有河隐约分辨,在麻占古城那边,他们一定找到某些东西。   队伍里的人在考虑,这件东西要如何支配。最后,其他三个人达成了共识,他们要把东西卖掉,因为正巧有人愿意花大价钱收这件东西。   卫八一直没有表态,等三个人商量完了之后,他才开口,直接否定了三个人的意见。   队伍一共就四个人,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卫八的否定是无效的。其他三个人坚持要卖掉东西,每个人分一大笔钱,这一大笔钱,如果计划着用,差不多够他们活后半辈子了。   沙有河当时就很奇怪,不知道从麻占古城遗址那边找到了什么,会这么值钱。   卫八没有跟对方争执,他们三个坚持要卖掉,卫八就未再表态。   这件事情,看似就这样过去了,沙有河也没有在意,他只要挣够自己该得的那份,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别的意外之财,他不奢望。   在回程的途中,他们住到了那间小屋里,沙有河表示自己可以守夜,其余的人都很高兴,说要给沙有河加工钱。   沙有河就在小屋的外面守夜,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抽着自己卷出来的土烟,很提神,到了半夜的时候,也不觉得多困倦。   但是,就在这时,小屋里面好像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叫声。呼叫声只响了一下,接着就像是被人给捂住了嘴巴一样,戛然而止。   沙有河顿时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跑到小屋那边去看。当时,小屋的窗户没有被拆掉,因为屋子里没有灯,所以透过门缝望进去,情景很模糊。   但沙有河看到了一片血光,屋子里喷洒着很多血,队伍里的三个人已经死掉了,横七竖八的倒在屋中。   卫八的双手全都是血,脸上也喷溅着血迹。沙有河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立刻一片雪亮。   就因为队伍里的三个人跟卫八的意见不一致,所以卫八就下死手,杀了他们灭口,三个人只要一死,从麻占带回来的东西,就归卫八一个人所有了。   沙有河看到这些的时候,一下子就晕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留该走,他有点害怕,尽管他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相反,在年轻的时候,沙有河还曾经在江西那边学过一些方外之术,但这些方外之术在卫八这样的高手面前,并不能挽救自己的命。   当沙有河手足无措时,卫八像是察觉到了他在门外,突然快步走来,一把拉开了房门。 第240章 对卫八的怀疑   王换默不作声的听,他感觉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很奇怪。如果以后,他跟人说,曾经有一次在夜色下的戈壁跟一头骆驼聊天,估计谁都不会信。   那道声音断断续续的跟王换讲述。   当时,卫八察觉门外有人,拉开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沙有河。沙有河很慌张,他亲眼看到了卫八把三个同伴杀掉灭口,这种事情如果传出去,最后落到老板的耳朵里,卫八肯定不会太好过。   沙有河觉得,卫八多半也会对自己不利。   但卫八没有对沙有河流露出杀机,相反,在看到沙有河之后,卫八还叫他帮忙把三具尸体给处理一下。   其实,在这种长年累月都没有人烟的地方,尸体随便一丢,就算拉倒。但卫八心细,可能是害怕尸体留下什么线索,所以让沙有河帮忙把尸体给埋了。   在两个人挖坑掩埋尸体的时候,卫八就跟沙有河说,他们从麻占古城带回来的东西,不能分给沙有河,不过,可以给沙有河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沙有河做个买卖,养活妻儿老小。   沙有河根本就没心再去说钱的事儿了,他觉得只要卫八能放过自己,就已经是万幸。   沙有河很诚恳的跟卫八说,他的嘴巴严,关于今天的事情,一句都不会说出去,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卫八当时就笑了,拍了拍沙有河的肩膀,说信得过沙有河。   可能是卫八的态度让沙有河放松了一点警惕,他甚至有些相信,卫八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等三具尸体掩埋掉之后,沙有河又去收拾他们三个人的随身行李,没有用的东西也要埋起来,避免被发现。卫八说沙有河想的很周到,沙有河回过头,想要答话。   然而,在他回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把呼啸而来的铲子。   这一铲子,几乎就把沙有河给打晕了,紧跟着,卫八的拳头重重落在了沙有河的额头上。   卫八的拳头是什么力道,王换知道,如果是卫八竭尽全力,一拳砸在人的额头,是完全能够直接把人给打死的。   沙有河临死之前所看到的,是卫八那双好像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即便在杀人的时候,卫八也能保持心境的平静。   “你说完了?”王换等到对方讲述完,淡淡的问了一句,这种事情,他不能说不信,但也不可能完全相信。   “我知道……你不相信……”那道声音已经到了将要消散的地步,在最后的关头,这声音告诉王换,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瞅机会,在小屋北面大概十丈左右,一个稍稍有些凹陷的砂砾坑里去挖。   当时那三具尸体,是沙有河参与处理的,所以沙有河对掩埋尸体的位置非常清楚,尸体当时埋的不深也不浅,大概五尺左右,三具尸体,连同一些乱七八糟的行李,都在下面。   当勉强说完这些,那道声音已经模糊到了几乎察觉不出的地步。王换的情绪不可抑制的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这道声音说的有鼻子有眼,而且,他告诉王换这些事情的动机,无非就是泄恨。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报复卫八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把卫八的烂事告诉更多的人。   不仅仅是沙有河,这世上大部分人,大概都是这样。   王换忍不住朝着骆驼那边靠了靠,想要听听,那道声音还存在不存在。他已经听不清楚了,说明,这声音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王换迟疑,他的迟疑,来自于对卫八的怀疑。   其实,来到麻占古城这里的计划,现在回想一下,很难说究竟是谁制定的。毕竟一直都是卫八和老板在联络,王换没见过老板。   可能,老板原本没有这个意思,是卫八主动要求的。   卫八在之前就来过麻占古城一次,可是,他装着从来没有来过的样子。这是为了什么?   如果王换跟卫八不熟悉的话,那么王换会怀疑,卫八是故意把他给引到这儿的。可是俩人已经出生入死了那么长时间,最起码卫八对王换很照顾,卫八也没有故意把王换引过来的必要。   很多事情,都是卫八询问过王换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卫八不止一次的告诉过王换,如果想要退出,现在就可以退出。   王换很迷惑,卫八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都已经是合作这么久的伙伴了,像这样的探险和寻找,究竟有什么可隐瞒的?   王换在这儿又抽了一支烟,确定那道声音是真的消失了之后,他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子,慢慢的朝着小屋的北边走去。   对于卫八的所有怀疑,都要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那道声音所说的,是真的。   王换得看看,那边是不是掩埋着三具尸体。   王换专门绕了绕路,从距离小屋比较远的地方朝北边走,他走到了那道声音所说的低洼的砂砾坑。这儿离小屋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只要下手轻一点,是不会惊动小屋里的人的。   王换吸了口气,在他还没有动手挖掘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   在这一刻,他的眼神有一点模糊,就好像笼罩了一层蒙蒙的水汽,这层水汽让他的视线很不清晰,但是,朦胧之间,他似乎看见,这片砂砾坑的下面,真的掩埋着三具尸体。   三具死去了很久的尸体,已经腐烂了,显得触目惊心。   王换晃了晃头,又揉了一下眼睛,眼睛揉过之后,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但刚才看到的三具尸体,已经消失于视线之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看到这些,但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刚才那道声音讲述的,应该是真的。   卫八到了该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很干脆果断。他肯定杀掉了当时一起从麻占古城回来的同伴,也杀掉了沙有河。   然而,这件事里面又有一个很难解释的地方,沙有河如果在很早以前就被卫八杀掉了,那么,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的人,又会是谁?   王换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之中,老羊和沙有河,都是他亲眼看到,也亲自接触过的,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就是在前往麻占古城的路上,却接连挖出了他们的尸体。 第241章 年少轻狂   王换不知道这些事情,还能不能找到答案。他站在砂砾坑的跟前,徘徊了一会儿,放弃了挖掘的打算。   刚才视线模糊的时候,尽管自己所看到的,一定只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幻觉,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很相信刚才自己看到的就是真的。   这砂砾坑下面,一定有三具尸体。   他开始考虑,该不该去问问卫八。卫八作为一个合作伙伴,隐瞒了实情,这很不厚道。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王换又想起来,自己何尝不是也隐瞒过卫八?   人,大概都是这样的。   “这么晚了,还不打算睡觉?”   王换正在胡思乱想,身后陡然传来了卫八的声音,他有点心虚,回过头的时候,卫八正若无其事的望着他。   “睡不着。”王换还是打算把这件事给压在心里,如果实打实的说出来,他觉得很不妥当。   “我劝过你,你是个心事太重的人,心事太重了,其实不好。”卫八走到王换身边,也朝那个砂砾坑看去,一边说道:“有时候,你不觉得自己想的太多,其实是给自己增加烦恼吗?”   “我知道。”王换坐下来,掏出烟盒,说道:“谁能完全管住自己的心,你能吗?”   “我,大概能,以前或许不能,但现在能。”卫八坐到王换身边,说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会杞人忧天。你吃的亏,受的苦,或许还是太少,等吃够了亏,吃够了苦,可能不用谁教,你自然会懂。”   “那你以前的心事,是什么?”   “以前的心事,多了。”   “一直都挂在你心里的,让你忘不掉的。”   “忘不掉的……”卫八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着天空的月亮,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在我们老家那边的窑子里,认识了一个女人,我自己知道,窑子里的女人,最后总不能娶回家的,只不过跟她在一块儿,能叫我轻松一些。”   “然后呢?”   “那个女人,就是个普通的窑子里的女人,但是我不知道,我们卫家的家运,还有我这个人的气运,是不是都被她给改变了。”   卫八说起这些的时候,似乎有些唏嘘。王换听了之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卫家的败落,非常突然,这一直都是个谜,王换以前没有找卫八打听过,因为他觉得,这是卫八心里的一块隐痛。   隐痛,是不能触碰的,就好像王换不允许别人在自己的面前说秀秀一样。   “那个女人,当时很年轻,她很善解人意,软绵绵的脾气,不爱说话,也很少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卫八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语气仍旧云淡风轻。   王换突然感觉到,卫八似乎是真的豁达了。人常说,把过去的都忘记吧,过好以后就行了。   可是,忘记过去,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只要活着一天,那些事情,就会留在心里。   真正的释怀,是无论何时何地,跟任何人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的心中已经没有波澜,任由别人问,自己随意说。   王换承认,自己的心境不如卫八,或许就和卫八说的一样,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历练,经历很多很多,才能慢慢的学会真的释怀。   听着卫八的话,王换想起了秀秀。秀秀,也很善解人意,脾气很好,虽然不常说话,也不常笑,但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后来呢?”王换突然很想知道卫八的这段故事,他主要是想知道,卫八是如何处理这段感情的。   “有时候,我会偷偷的去找她,那时候,我家老爷子还在,对家里的名声看的比较重,我们做土龙的,虽然是江湖家族,但老爷子不许家里人染上吃喝嫖赌的习惯。”卫八的脸上真的很平静,没有一点点起伏,他就好像讲着别人的一段故事,说道:“我去找她,她也不怎么说话,陪我喝酒,有时候还给我弹琴听,只不过我是个粗人,听不懂音律。”   “你要是粗人,那这世上就没有细致人了。”   “当时年轻啊,毛糙,做事不想那么多,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不瞒你说,那时候,我真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娶她回家的心。”卫八笑了笑,说道:“有一年,我外出办事,走了大约有两个月吧,赶着中秋节之前回来的,回家的当晚,我就去找她了,结果,她没在,被人给抢走了。”   当时的卫家,在落马湖一带声名赫赫,没有几个人敢招惹卫家。卫八私下里交代过窑子的老鸨,他看上的女人,不许别的客人来搅扰。如果真的遇到愣头青,就拿卫八的名字出来。   一般人听到卫八的名头,是不敢造次的。   然而,抢走那个女人的人,偏巧不是一般人,老鸨报了卫八的名字,那人反倒更来劲儿了,丢下一笔钱,算是给这女人赎身,直接就把人带走了。   这个人,姓付,相城县付半城的儿子,是个秧子。付家跟卫家一样,都是门脸很大的江湖家族。   对方明知道是卫八的人,还要硬抢走,这分明是不给卫八面子,同时,也是不给卫家面子。   不管从哪一点来说,这都是一种挑衅,年轻的卫八自然是不能忍受的。   “我是坐着家里的马车去的,听到人被抢了,还没走远,把拉车的马卸下来,连马鞍都没有,骑着就去追。”卫八又笑了笑,说道:“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卫八当年的脾气,和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他正在气头上,等追上了之后,付少爷的嘴巴还是很硬,骂骂咧咧的。   “我一拳就把他打死了。”卫八慢慢的举起自己的拳头,说道:“那个秧子货,受不住第二拳。”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月夜追击,一拳毙命,王换能想象的到,那时的卫八,势不可挡。   “你把人给抢回来了。”   “抢回来了,但是我没留她。”卫八的眉毛,终于不易觉察的跳动了一下,说道:“给了她一些钱,让她走了。” 第242章 往事不可追   “为什么给她些钱,让她走了?”王换有点不理解卫八当时的举动,卫八其实是一个说话偶尔含蓄的人,他既然说了,他有点想娶那个女人,那就说明,他很想娶了对方。   “就跟一只茶杯一样,被人拿去了,喝茶了,我觉得脏。”卫八微微的低下头,他尽管在微笑,但是,他的眉宇之间,终于露出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多年前的事情,重新提起,或许不会在心中泛起波澜,却总会像一颗落入水中的小石头,轻轻敲响自己的心门。   “我当时在外地办事,专门给她买了一只镯子。”卫八说道:“成色很好,就算我们世代做土龙的人,也很少能见到那么出众的货。为了这只镯子,我把自己大半年的收成都搭进去了,可那只镯子,终究没有给她。”   那个女人走了,带着伤感和不舍走的,卫八也走了,可能在他转身的时候,曾经想过回头。   然而,这世间的回头路,都不是什么好路。自己走过一次,错了一次,即便再走,依旧会犯一样的错。   所以,卫八不会回头,尽管心里疼,可他还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连着喝了两天的酒,他悄悄让人去查过。那个女人已经被付半城的儿子赎身了,所以她也没有再回原来的窑子。   她像是蒸发了,从此再没有任何消息。   “我有点搞不懂。”王换听到这里的时候,问道:“这个女人,跟卫家的破败,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吧。”卫八说道:“如果我不认得这个女人,就不可能亲手杀了付半城的儿子。”   付半城对卫家,保持着一种很合适的距离,不会过分巴结,但也不会得罪。然而,卫八把付半城的儿子杀了之后,这种事情,付家就不可能再忍了。   付半城亲自上门要人,大有一种不死不休的架势。事实上,这件事,卫八理亏,那毕竟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只是窑子里的,谁花钱,都能把她给赎走。   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卫八怒杀付家的少爷,他不占理。   但是,卫八的父亲卫同是个很护短的人,尤其疼爱自己这第八个儿子。付半城上门要说法的时候,卫同当时就表态了,卫家可以赔钱,赔地,加倍的赔,但绝不允许付家动卫八一根汗毛。   当时的卫家,势力还很大,付半城衡量再三,最终忍了下来。   这件事看似结束了,其实只是开始。   付半城原来是没有把卫家当成自己的敌人的,就因为这件事,付半城发了毒誓,一定要卫家血债血偿。   而卫家那时候已经开始寻找陆修篁的秘密,为了寻找这些秘密,他们又得罪了一些人。卫八跟杜青衣的仇,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   不知不觉之间,卫家的敌人越来越多了,只不过,还没有人把这些仇家都给串联起来。   于是,付半城很适时的出现了,他在其中穿针引线,不惜自己变卖家产,花血本把这些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势力全部串联到一起。最后,还买通了官面上的人。   所有暗流暗中凝聚,最终爆发。先是卫同被人绑票,卫家为了赎人,花了大笔的钱,等人赎回来之后,卫家才知道,卫同已经让下了毒,没熬过两天。   卫同一死,卫家的主心骨就没有了,下面的几个兄弟谁也不服谁,各自为政。最后,被仇家各个击破,死的都很惨。   卫八也没能躲得过去,他被抓了,投进了大牢。   墙倒众人推,此时的卫八,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威风八面的八少爷,付半城在外面花钱,一定要卫八死。卫家的人凋零殆尽,也没有人再替卫八在外头跑事营救。   “当时,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卫八回想那段往事的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堪回首。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自己有再大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   他亲眼看到隔壁一个江洋大盗被带走,然后一枪崩碎了后脑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半个月之后,卫八的下场,也是这样。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有人开始营救卫八。但整个大牢都是被付半城买通的人,营救不可能那么张扬。   最终,卫八还是靠着对方的帮助,从这个看着无法逃脱的大牢里逃了出来。   在他逃出来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辆马车。   “你也见过那辆马车。”卫八笑了笑,说道:“西头城独一无二的那辆马车。”   王换知道,那辆马车是大老板的马车,不仅西头城,估计在西头城方圆二三百里之内,这辆马车都是头一份儿。   然而,在马车的车窗打开的时候,卫八怔住了,因为他看见的,是那个女人。   那个消失了很久,宛若人间蒸发一样的女人。   女人默默的看着卫八,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眼眶里闪动着的一滴打转的眼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个女人的命不错,离开这里之后,恰好遇到了大老板。她跟着大老板,是为了有个依靠。   她从来都不讨要什么,大老板给的东西,她能不收,就不收。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人,能在世间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的恩赐,自己不能再贪心,索取别的。   但是,当她得知卫家的事情之后,第一次央求了大老板。大老板不是做善事的,也根本不可能去救一个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不过,大老板正在寻找陆修篁的秘密,他听说过,卫家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一段时间了。   他需要这些信息,同样需要卫八这样一个能干的伙伴。所以,大老板想办法救出了卫八。   将要死去的卫八,从此获得了新生。但是,他离开落马湖之后,再没有跟人说起他的名字。   很多人都不知道,卫八的名字,叫做卫长空。   “有时候,我会看看头顶的天,天上会有飞过去的鹰。”卫八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我就像那只鹰,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磨利了爪子,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第243章 两卦   卫八此时所说的话,可能就是心里话。对于一个家破人亡,孑然一身的人来说,最大的渴望,莫过于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王换记得,这句话,卫八以前就告诉过他。这不是空口而谈,这是卫八的切身体会。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卫八又说起了这样的话,王换就感觉,卫八别有他意。面前的砂砾坑下,掩埋着卫八曾经杀掉的三个人。王换如果想要把坑给挖开,就等于揭了卫八的短。   江湖人的交情,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江湖朋友,哪怕再好的关系,没准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成仇。今天俩人所说的闲话,在翻脸后大概就变成了捏在别人手中的把柄。   卫八现在像是告诉王换,有些事情,和自己无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王换能理解卫八的心情,他觉得,从某些方面来说,自己和卫八有相像之处。   “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卫八拍了拍王换的肩膀,说道:“我心里这些话,很多年都没有跟人说过,我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那终究都是过去的事了。”   “再问一句。”王换想了想,说道:“那个女人,你后来就没有想过,再去找她?”   “没有。”卫八站起身之后,背对着王换,好像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死了。”   那个女人说到底,还是福薄,跟着大老板,衣食无忧,但每天都郁郁寡欢,在卫八获救之后半年,就香消玉殒了。   对于这些,卫八没有太多的感受。   但这只是他自己的说辞,王换觉得,在卫八转身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是难过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小屋,等回到小屋以后,王换本来要渐渐平息下来的心,又一次出现了波动。   屋子还是原来的屋子,可是,少了沙有河。沙有河很早之前就被卫八给做掉了,那带着他们进入这片戈壁荒漠的人,又能是谁?   更要紧的是,刚刚来到阿拉善的时候,卫八就见到了沙有河,难道卫八一点都不诧异,一点都不惊恐吗?毕竟是很早之前被自己杀掉的人,又一次鬼使神差般的出现在了面前。   王换心里满是疑惑,不过,他不打算再去寻找答案了。卫八既然已经坦然的面对了这一切,说明卫八心里有数。卫八不是个莽撞的人,心里有数的事情,他就一定可以拿捏的住。   “猪油饭,到外面守夜去。”卫八看看天色,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天才会亮,趁着这个机会,他们要补一觉,尽量的恢复体力。   猪油饭很听卫八的话,答应了一声,从王换这里要走了半包香烟,跑到外面,用手捂着抽。   王换最后还是睡着了,他睡的不算很沉,入睡之后,就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沙有河还有老羊,这两个人蹲在一片黑暗里,老羊抽着旱烟,沙有河抽着自己卷的土烟,都在默默的注视着王换。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在这种地方,谁都没有洗漱的权力,水很珍贵,每一滴都要节省。猪油饭弄了一点吃的,在吃东西的时候,卫八凑到王换面前,说道:“很久没找你算过卦了。”   “你信这个?”   “半信半疑。”卫八啃着风干的牛肉,说道:“我不信命,但是,这世上有很多事,由不得你不信。”   “你想算什么?”   “算算这一次,到麻占古城遗址的吉凶。”卫八伸出手指头,在地上写了一个生字,说道:“我讨个吉利,就选这个字。”   王换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平时卜卦用的两枚铜钱,就地一扔。   在松软的沙地上,铜钱只轻轻转动了半圈,就停了下来。铜钱停下的那一瞬间,王换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子有点痒,紧跟着,一股暖暖的暖意顺着鼻腔流淌出来。   从鼻腔流出来的,是几滴鲜血,血迹不偏不倚,恰好滴落在铜钱上。古旧的铜钱,一下子被染的血红。   王换的心顿时猛烈的跳动了一下,这个卦象,本身就不是什么吉兆,而且卜算的时候突然见血,这就说明,这次的行动,必见血光。   王换抬头看看卫八,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很多走江湖的人都很迷信,而且,很多走江湖的人同时也很避讳那些不吉利的话。   “卜算出什么结果了?”   “要听实话?”   “既然卜算,肯定是要听实话。”   “有血光之灾。”王换把地上的铜钱捡了起来,然后用袖子抹去了铜钱上的血迹,说道:“这不是个吉兆。”   卫八沉默了下来,这次麻占之行,的确很不顺利,从他们来到阿拉善之后,就出现了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现的波折。   但是卫八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笑了笑,说道:“我刚才说了,我对这个东西半信半疑。”   “你可以认为,我卜算的不准。”王换捏着两枚铜钱,心里不知道该如何跟卫八解释。他的卜算,一直很准,到现在为止,几乎没有出现过误判。   “先别收起来。”卫八想了一下,对王换说道:“再给我卜算一卦。”   “算什么?”   “以前你给我算过,我的命硬,寿命很长。”卫八说道:“我现在就想知道,我最后是怎么死的。”   卫八伸手,又在地上写了一个生存下来的生字。   王换记得,以前给卫八卜算的时候,卦象显示出来,卫八的确寿命很长很长,但是,当时没有推演出,卫八最后是因为什么而死掉的。   按照道理来说,能活那么大岁数的人,最后基本都是善终,根据民间的说法,那样的人死去,叫做喜丧。   王换把卫八写下来的字抹掉,然后拿着手中的两枚铜钱,丢了下去。   这一次,铜钱没有染血,但是,铜钱所显示出来的卦象,让王换略微诧异了一下。   他还记得,卫八是吃过陆修篁所留下的长青丹的,吃过这种丹药的人,寿命都会很长,而且浑身上下的骨头,会变成金黄色。   这种丹药的副作用,就是绝育。无论男女,吃过丹药,就要断子绝孙。   “卦象是……”王换抬头看看卫八,说道:“你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掉的。” 第244章 遥远的湖   听到王换说的话,卫八噗嗤一声笑了:“你说这话,不是扯淡么?你是笑话我生不出儿子?”   “不是,卦象的确是这样的。”   “你算别的,我可能相信,但这一卦,打死我都不会信。”卫八收敛了笑容,慢慢的咀嚼着肉干,脸上似乎又出现了一丝苦涩:“吃过长青丹的人,是不可能有儿子的,除非是吃丹药之前就娶妻生子了,只不过,我吃丹药吃的早了一点。”   卫八没有和王换计较,他知道,王换不是一个凭空取笑别人的人。卫八说完之后,拍了拍手,说道:“上路吧。”   不知道为什么,等他们再次上路的时候,王换心里,始终对自己这一卦有着十足的信心,他觉得,自己不会算错。   但他现在也想不明白,一个根本就不会有儿子的人,最后是如何被自己的儿子给杀掉的。   队伍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再次上路之后,王换在暗中关注卫八,看看卫八到底知道不知道前面的路。   卫八从身上拿了一张路线图,很潦草的手绘图,画的歪七扭八。但是,路线图上标注了一条正确的路线,只要沿着这条路线走,大概就不会走错。   王换又大概盘点了一下他们的给养,食物和饮水都是骆驼带着的,所以比较充沛,就是饮水被放在水囊里,时间一久,喝起来有股淡淡的怪味。   朝西走了大概有一天半,在正午的时候,太阳终于露出了一点头,散播下来淡淡的暖意。   就在这时他们都看见,在很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个湖。   “那是真的吗?”王换扭头看看猪油饭,他以前曾经听人说过,在荒漠中,有时候可以看到海市蜃楼。   “我也不知道,看着像是真的。”猪油饭挠了挠头,又转脸去看卫八。   王换想着,卫八如果之前走过这条路的话,那他自然能辨别的出真假。   王换爬到了骆驼背上,朝前方注视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他感觉自己看到的,绝对真实,在前方,的确有一个不太大的湖泊。   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湖泊,其实并不正常。荒漠戈壁的水源就和金子一样珍贵,一般有水源的地方,会形成大大小小的绿洲,绿洲就是这个地方仅存的可以供人居住的地方。   但荒漠中的湖泊太罕见了,王换骑在骆驼身上,看见远远的那个湖泊,似乎还泛着一片粼粼的波光。   “不管真假,等到了那边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卫八在原地坐了下来,又扯过一张毯子,就地一躺:“休息一会儿。”   猪油饭是个饭桶,坐下来就要吃。他跟王换说,自己还悄悄带了一点大米,如果有猪油的话,可以拌一碗饭。   王换笑了笑,觉得有猪油饭这种心胸,到了这种地方还不忘记吃的人,确实不多。   他叼着一支烟,到旁边去方便,刀子也跟了过来,等方便完了,刀子伸手跟王换要了一支烟。王换把烟给他,又觉得这不太对劲,他感觉刀子有话想说。   “咱们到了这里之后,你觉得,一切都正常吗?”刀子抽着烟,可能受不了烟草的味道,咳咳的咳嗽了两声,看看王换:“我觉得,不太正常。”   “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不正常而已。”刀子的目光挪开了,朝着远处望去,说道:“我在老家,还有个娘。”   “嗯?”王换楞了一下,不知道刀子为什么突然就说起了自己家里的事。刀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可能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尤其是自己的私事,他绝对闭口不提。   所以到现在为止,王换都不知道刀子的具体情况,只是从刀子的口音判断,他可能是西北人。   “家里还有个老娘,六十多岁了。”刀子抽着烟,说道:“原本还有个哥哥,只不过去世的早,哥哥一去世,嫂子带着孩子改嫁了,现在就老娘一个人在家。她的岁数还不算很大,眼下自己能照顾自己,可是,她总有老的一天。”   “我知道,谁都有老的一天。”   “等她老了,我还要养活她,我哥没了,我就是她的指望。”刀子接着说道:“我不想临阵打退堂鼓,但是我从到了这个地方开始,就觉得不正常了。”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跟刀子对答,他自然也知道不正常,可那些不正常的事,无法解释,也不能去追究。毕竟刀子不是原班人马,要是知道了这其中的原委,刀子可能会生出别的心思。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上次你给我结算的钱,还剩下一天了。”刀子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这一次,我不打算再做下去了。当初咱们说好的,没说叫我必须跟着你干够多少天,都是结算多少天的钱,我干多少天的活儿。”   “是,咱们没说好。”王换顿时明白了,刀子想走。   在这个节骨眼上,刀子要离开,这绝对是临阵掉链子的恶心事,本来人手就不够,刀子再一走,人手更少。   可是,王换并不想强留他,刀子是个实在人,拿钱办事,如今,他是明显感觉到了这条路上可能有危险的气息,所以才想要退出的。   最起码,刀子把话说到了明面上,王换能理解他。   “行吧。”王换拍了拍刀子的肩膀,说道:“既然想走,就不留你了,差那么一天半天的,无所谓,你带一匹骆驼走,回去之后,把这里的事情忘掉。”   “差一个时辰也不行,我收了钱的,就要把事情办完。”刀子说道:“明天我再走。”   王换没有勉强刀子,他知道,刀子这样的人,说一不二,他可能不想欠别人什么。   有的人,欠了账,觉得无所谓,欠的越多越无所谓。而有的人,哪怕只欠滴水之恩,也会觉得心里不自在,不踏实。   王换和刀子在这里聊了几句,然后就去找卫八,把刀子要离开的事情说了。卫八斜眼看看王换,说道:“你找来的人,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年三十逮个兔子,有他没他,都一样过年。” 第245章 水底的人   卫八没有反对刀子离开,王换就放了心。他回去跟刀子说了一声,刀子默默的捏着已经熄灭了的烟头,对王换道了谢。   “谢什么?总归是相处了一场。”王换颇为羡慕的看着刀子,他真的很羡慕刀子,羡慕刀子可以随时来,随时走,而自己,被心里的执念所捆绑着,想脱身也身不由己。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继续朝前走。猪油饭又跟王换探讨,前面那个小小的湖泊是不是海市蜃楼。王换的感觉依然非常强烈,他觉得,那个湖泊一定是存在的。   王换和猪油饭聊天的时候,卫八一直都在听,但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就好像听着两个小孩子在争执一个非常幼稚非常可笑的问题。   “那咱俩打赌吧。”猪油饭跟王换越争执越起劲儿,挠着头,说道:“赌啥呢?赌一碗猪油饭怎么样?”   “你肯定输。”   他们又走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骆驼的速度始终快不起来,当走到这里时,猪油饭的脸色变了变,很不好意思的看着王换:“我好像输了?”   “你肯定输了。”王换到这时候终于验证了自己的感觉,这里的确有一个湖泊,很小的湖泊。   在这样的地方,有水的地方就会有生命,不过,现在的天气还比较冷,湖边什么都没有长,如果到了天气暖和,这里一定算是荒漠中一片生机盎然的地方。   他们不缺水,所以对湖泊的渴望也不强烈。猪油饭赶着骆驼去喝水,骆驼也不喝。   湖水很清澈,只不过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时候,会荡起一圈一圈涟漪,水下会泛起一团像是细细的灰尘一样的东西。   水里没有鱼,水温很低,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洗脸了,王换撩了一把水,觉得水特别的凉。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就是在这样干燥的生命禁区里,看到水源的时候,会让人潜意识里觉得比较安全。加上天色也不早了,他们决定在这里露营,到明天清晨再接着赶路。   卫八拿着那张丑了吧唧的路线图来找王换,按照路线图上的路线,和他们已经走过的这些路所用的时间,剩下的路程,大约还得有五六天。   “希望余下的路,别出什么事。”卫八收起路线图,说道:“明天,我们就剩三个人了,出了事的话,可能人手不够。”   王换的眉心突然抖动了一下,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水里明显没有鱼,但猪油饭闲不住,还想捞鱼玩,捞了半天,无功而返。王换感觉自己的心有点憋屈,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反正是说不清道不明。他信步走到湖泊的边缘,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辉,映照着水面。   王换就沿着这个不太大的湖泊走着,一边走一边想。当他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蹲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西头城也没有谁到过这里,所以,王换以前没有听过多少关于荒漠戈壁的故事。   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小的湖泊,出现的很突然,也很唐突,就好像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东西的地方,唰的冒出来了这个东西。   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王换叹了口气,这条路太难走了。以往过去,不管是他自己做什么,还是跟着卫八结伴同行,从来都没有这一次的感受。心里总是不安,总是忐忑。   陡然间,他的眼神呆住了,因为透过清澈的湖水,他好像看见水底有一个人。   这个发现让王换惊讶莫名,他连站起身都顾不上,手脚并用的朝前爬了爬。他距离湖边已经非常近了,光线不太明亮,但他还是借着这昏沉的光线,看到了水底的人。   那个人静静躺在水底,睁着眼睛,好像在注视王换。王换一下子惊呆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躺在水底,而且还睁着眼睛。   紧跟着,王换的脑门上似乎沁出了一片冷汗,因为他突然分辨出来,这个躺在水底默默注视着他的人,赫然就是刀子。   刀子!   王换不会看错,他跟刀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虽然还没到那种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是,至少不可能看错刀子的相貌。   水底的人,就是刀子,绝对是!   王换的脑子在这一刻好像停滞了,他想不明白,刀子为什么会在水底。他下意识的就转过头,朝着营地那边望去。   卫八正躺在地上,盖着毯子,猪油饭闲不住,在逗一头骆驼,但是王换看不见刀子的身影。   他的脑子乱哄哄的,望着营地看了一下,随即又转过头,继续注视着水面。   然而,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水底的人不见了,彻底不见了。王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什么幻觉,他揉了揉眼,又望下去,水底平静如昔,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个睁着眼睛注视自己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王换的耳边嗡嗡作响,好像有一千只苍蝇在飞舞,他站起身,快步朝着营地那边走去。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跟卫八和猪油饭讲述这件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刀子又突然消失,那么王换只能用见鬼来形容这一路上的这些经历。   他加快脚步,急速的回到营地,等回到营地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刀子从不远处走了回来。   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松了一口气,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所看到的一幕,可能真的是幻觉。   但王换还不太放心,他不动声色,走到刀子跟前,给刀子递了一支烟。   “不抽了。”刀子摇了摇头:“不会抽烟的人去抽烟,那是给自己找罪受,这个地方本来就干,再抽烟,嗓子就要冒烟了。”   王换笑了笑,把烟收回来,自己点上。经过这一番试探,他能确定,刀子还是刀子,没有任何变化。   王换抽着烟的时候,刀子就跑去把骆驼上的一些东西给搬下来,然后重新整理一下。明天他就要走了,王换答应给他一头骆驼,刀子不想带走太多的给养,他只需要带上够自己用的东西就行。   看着忙碌的刀子,王换突然又冒出来一个念头。   如果说刚才看到的是幻觉,那么,水底的人为什么不是卫八,不是猪油饭,而偏偏是刀子? 第246章 受惊   王换很为自己的想法而担心,他觉得,他的预感好像都跟现实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天色已经黑了,王换又朝那片湖面望去,已经看不见水底有人。他顺着原路回到营地,不管自己的预感到底是不是真的,王换都决定,这一夜他不睡觉了,和刀子一起守夜,顺便也聊一聊天。   回到营地,卫八还是在睡觉,这段时间,卫八的精神似乎有些不振,瞌睡劲儿很大,猪油饭仍旧闲不住,自己搞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小把戏。   “晚上我来守夜,你去睡觉吧。”王换对猪油饭说了一声,猪油饭立刻呲牙咧嘴的露出笑脸,表示感谢。   王换走到刀子身边,坐了下来。他没有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刀子,很多事,如果一开口,可能就要跟对方解释很多。而且,即便说出来,对方也不一定会相信。   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王换跟刀子说了一些闲话,刀子还是原来的样子,听的多,说的少。等王换说了好一会儿之后,刀子问道:“你听说过,大漠里的湖泊的故事吗?”   “湖泊的故事?什么故事?”王换摇了摇头:“我不是这边的人,一直都在江南长大的,对这里的事情,知道的很少。”   “我是西北人,小的时候,村里很多人都到过大漠。”刀子说道:“有人说,同样的一条路,去年走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可能今年再来的话,就会出现一个湖泊。”   “这样的湖泊,有什么说法?”   “有人说,这样的湖泊,是阴曹地府的入口。”   刀子以前听村里人讲述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而且,那个故事是刀子小时候听的,现在已经记得不太清楚,大概意思就是,有人遇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湖泊,当时他们还没当回事,遇到水源之后非常高兴,取了水,又让牲畜喝完水,干脆就在湖边露营。   当时的天气很炎热,入夜之后,有人就到湖里去洗澡,在这种水比油都贵的地方,能在水里洗澡,的确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结果,三个下湖的人,都没有再上来,同伴找不到他们,也看不到尸体。小小的湖泊,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人进去就回不来了。   “这是扯淡。”王换一笑,摇了摇头,他不相信这个故事。   “我也不相信。”刀子跟着笑了笑,说道:“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阴曹地府。”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讲述一些家乡的奇闻异事,慢慢的打发时间。   他们很少聊天,聊了许久,竟然觉得聊的很投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转眼就到了子夜时分。刀子让王换去睡觉,他明天就要走了,路上可以骑着骆驼打盹。   “你相信算卦的吗?”   “说不上信不信,以前不怎么信,后来遇到的事情多了,又有些相信。”刀子看着王换,说道:“怎么,你要给我算卦?我当初到西头城的时候,听人说过,你卜卦挺灵验的。”   “算一卦吧,值当是临别时送你的小礼物。”王换说道:“在地上写一个字,随便写。”   刀子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写字,可是他好像又不知道该写什么字。每个找王换卜算的人,似乎都有这种犹豫,他们觉得自己写下来的字,跟卜算的结果有直接的关系。   其实,只有王换知道,这些东西之间,丝毫就没有任何关联。一件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的命数是怎么样的,都已经注定,不管写什么字,都改变不了结果。   之所以让人写字,只不过是心理上的一种暗示,让人觉得,卜算很神秘,让人觉得,自己的吉凶,都寄托在自己写下来的这个字上。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字。”刀子微微抬起头。   就在刀子抬头的那一瞬间,王换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因为他看见刀子的眼圈黑了。   刀子的整张脸庞上,仿佛霎时间就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他的脸色开始发青,青里透着黑,看起来非常吓人。   刀子似乎丝毫都没有察觉,他重新低下头,琢磨着自己该写什么字。   王换的手,依然在发抖,他看到了刀子刚才的样子,那样子,看上去就不是一个活人。   王换没有说出来,即便心里再惊讶,也没有说出口。他一动不动的注视刀子,等到刀子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王换诧异的发现,刀子脸上的那片黑气,好像无影无踪了,脸色也变的很正常。   他顿时就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写好了。”刀子指着地上写下来的一个四方口字,说道:“就是这个字……”   刀子的话还没有说完,营地旁边的几头骆驼突然像是受惊了一样,直接从沙地上站起来,不要命的朝着前方的湖泊跑了过去。   骆驼狂奔起来的速度是很快的,这突然的变故惊醒了卫八和猪油饭,他们看见骆驼朝着湖泊里冲,都吃了一惊。骆驼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而且两头骆驼身上还装着一些东西,要是这样冲到湖里,指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卫八和猪油饭赶紧起身在后面追赶,王换也急忙翻身爬起,一路尾随过去。骆驼跑的特别快,简直没有任何阻拦的余地,一口气就冲到了湖泊的边缘。   猪油饭算是这几个人里速度最快的了,他勉强追上了最后一头骆驼,在骆驼将要入水的时候,猪油饭猛然朝前一扑,堪堪的抓住了骆驼的尾巴。   但是这也不足以把骆驼给拽回来,一头发狂的骆驼,力气要比人大的多。   奈何,猪油饭有时候是个死心眼,明知道拽不回来骆驼,可偏偏就是不松手,骆驼被抓住尾巴,又受惊了,不顾一切的直接扑到了水里。   猪油饭一下就被带入了水中,湖水清澈,但是冰凉冰凉的,几头骆驼入水之后,王换就跑到了湖边。   卫八就站在王换的身旁,这一刻,两个人的眼神都定住了。   原本非常平静的湖面,这时候突然开始泛起一团一团的浪花,浪花很大,凝聚成了汹涌的水浪,顿时,水面下的情景,完全被遮蔽,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247章 敲门   眼前的湖泊,真的恢复了平静,水面波澜不兴,湖水清澈见底。王换慢慢的沿着湖畔走着,他在寻找,寻找刀子。   小小的湖泊,从水波翻滚再到现在,王换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他的脚步微微有些虚浮,只走了大概不到十米远,不远处的湖面,陡然间咕嘟咕嘟的冒起了一串气泡。   这显然是水下又要浮上来什么东西,王换心里一惊,他已经被之前湖泊的变化给弄的害怕了。   但这一次,水面翻滚的水花很小,咕嘟咕嘟的,和泉眼一样。随即,从水下,慢慢的浮上来一道身影。   那应该是个死人,浮上来之后,就不动弹了,仰天朝天的浮于水面。   王换呆住了,这个时候,他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从水下浮上来的尸体,就是刀子,肯定是,即便尸体一动不动,可王换还能辨认的出来。   刀子死了,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整个人完全没有任何活气,死气沉沉的浮在水上。   这个时候,猪油饭和卫八都走了过来,他们也看到了刀子的尸体。猪油饭轻轻叹了口气,之前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没少跟刀子聊天,尽管刀子很少回话,但这个人算是陪伴猪油饭度过了很多无聊的时光。   一个之前经常聊天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摆在自己面前,这种感受,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的到。   “刀子哥……唉……”猪油饭又叹口气,突然就跳到了水里,飞快的游到刀子身边,把刀子给带了回来。   刀子是怎么死的,谁都说不清楚,王换还记得,就是湖泊出现了异常之后,刀子才突然失踪的,等他们三个人鬼使神差一般的苏醒过来时,刀子已经咽气了。   刀子的尸体冰凉冰凉的,和一块石头一样,又冷又硬。王换在旁边看了看,他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他不会忘记,自己答应了刀子,让刀子今天就动身离开的。   但刀子永远都走不了了。   王换有一种失落般的烦躁,好像自己的世界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这一瞬间,他猛然间很厌倦这样的经历,这样的生活。这种日子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   “没有外伤。”卫八和王换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在意的,是刀子的死因。在这种地方,查明死亡者的死因,至关重要,只要查清楚了,可能就能避免再次发生悲剧。   刀子的身体没有外伤,连最细微的外伤都没有,如果这样推测的话,他受的只可能是内伤。刀子从外表看,毫发无损,但他的脏腑,说不定都被打烂了。   猪油饭在距离湖泊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刀子埋了进去。等埋下尸体之后,猪油饭专门搞了两块石头,放在旁边,这样的话,以后万一想找回刀子的遗体,可以找到这两块石头,把尸体重新挖出来。   说不清楚为什么,王换曾经见过很多人的死亡,可是,刀子的死亡,却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很不好,就仿佛一盆冷水,浇灭了王换心中那团火苗。   他不知道,在这条前进的路上,还要死多少人。   但卫八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和猪油饭休息了一会儿,把行装整理好,接着就上路了。王换的精神很差,坐在骆驼上,一个劲儿的想要打盹。   后面的路,卫八是按照路线图上的路线来走的,路线图如果准确的话,依然能走到目的地,只不过没有向导的引领,中间会有不少麻烦。在这样的地方,一旦失足迷路,一定会有意外。   不过,卫八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份路线图的路线,他可以保证准确无误,只要中间不走弯路,迟早都能到达目的地。   就这样,他们又持续前进了大概五天左右,这五天时间里,倒是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行程非常顺利。刀子毕竟不是卫八和猪油饭的铁杆兄弟,几天时间,猪油饭也从刀子死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王换虽然不可能为刀子的死而撕心裂肺,但他一直提不起精神,说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他就是觉得累,从内到外的累。   第五天的傍晚,卫八说,大概明天就能到达麻占古城的外围了。   傍晚的夕阳,依旧半死不活的挂在天边,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几座在风沙中顽强挺立的小屋。   小屋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东西,被时间和尘沙冲刷的面目全非。没有向导,就不知道这些小屋的来历,三个人带着骆驼走到跟前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就在这儿休息吧。”王换从骆驼上翻身下来,觉得自己疲惫的好像一步都走不动了,他迷迷糊糊打了一天的盹,这时候却仍旧只想躺下睡觉。   “有个屋子,挡挡风沙,不错。”猪油饭先跑去看了看,小屋的门窗都是钉死的,屋子里没灌入多少沙子,把门外的沙子清理一下,就能进去。   屋子里很空旷,很干燥,什么东西都没有,卫八和猪油饭进来之后,就拆掉了一些木头,燃起一堆火。在这种环境里,守着火堆喝热茶睡觉,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连着很多天,都吃的是晒干的肉干,肚子受不了,卫八学着这边人的习惯,煮了一罐很浓的砖茶。   卫八和猪油饭喝茶的时候,王换就蜷着身子睡着了。   梦境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在什么地方,也看不清楚有什么人,就好像下了一片很大的雾。   一直睡到半夜的时候,王换陡然惊醒了,他醒来的时候,卫八也醒了。   他们俩是被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惊醒的,等到醒来时,卫八的神色就有点不对。猪油饭在外面守夜,他不可能无聊到在外头敲门。   可是,如果敲门的不是猪油饭,又会是谁?   猪油饭在外面守夜,有人靠近的话,他不可能没有反应。   砰砰砰……   敲门声又传了过来,很轻,但是很有节奏,三下三下的响着,卫八眯起了眼睛,手脚并用的朝着门边爬了过去。 第248章 无迹可寻   卫八可能是不想惊动门外敲门的人,所以在铺着一层薄薄沙子的地面上爬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换暂时没动,看着卫八,又看了看那道严严实实的小门。门外的敲门声又响了两次,但是,就如同有什么预知能力一样,当卫八靠近小门之后,敲门声戛然而止。   卫八轻轻的抓住门把手,猛然一拉。门外立刻钻进来一阵冰凉的风,风卷着些许尘沙,但门外却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卫八直接冲出了房门,王换也跟着跑了出去。小门外面,一片空旷,如果敲门的人临时跑了,不可能跑的这么快。   王换觉得牙根子开始不由自主的发痒,这次又住到了荒废的小屋里,却又一次遇见了这样毫无来由的事情。他开始怀疑,难道刚才的敲门声,是门外的风卷着沙子拍打在门上的声音?   “猪油饭呢?”卫八朝四周看了看,他对猪油饭的关切,超过了对敲门人的关注,卫八抬腿就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当他们走到一扇被钉死的窗子的时候,就看见猪油饭缩着脖子,坐在屋子外的墙根。卫八上去一把就抓起了猪油饭,猪油饭还有气儿,这让卫八放下了心。   但猪油饭被抓起来之后,却没有太多的反应,耷拉着脑袋,隐约还在说着什么话,就好像喝醉了一样。王换知道,猪油饭喜欢喝两口,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他自己偷偷藏了两瓶酒。   只不过两瓶酒早就喝光了,在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找到酒的。   猪油饭身上并没有酒味,可神智却显然有些不清。卫八抬起手,拍了猪油饭两巴掌,猪油饭的眼睛没睁开,只是嘴巴嘀咕了两句,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卫八把猪油饭抱在怀里,对王换说道:“去拿些水来。”   王换转身就回到小屋,准备拿水,当他走到屋子外面的时候,突然看到,紧贴着门槛的沙子上面,留着两个歪歪斜斜的字迹。   可能是刚才出门时,卫八或者王换没留意这两个字,踩了一脚,导致字迹有些不清,不过,王换看了一眼,还是能看出来,这两个字,好像是“离开”。   王换不知道这是谁留下的字迹,事情很明显,有人在屋子外面敲门,然后写下了离开这两个字,可是等卫八打开房门的时候,却看不到敲门写字的人。   这意味着什么?   王换不敢再去想了,他最开始的时候,疑心是疯子一直悄悄的尾随着队伍,可是他心里很清楚,疯子不可能跑的这么快。要知道,卫八的动作,很少有人能够比得上,在卫八面前敲门外加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敲门的,不是人。王换并不太相信有鬼,可是,除了鬼,谁能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了,但他不敢耽误时间,急忙用脚把这两个模糊的字迹完全擦去。然后跑回屋子,拿了水囊,交给卫八。   卫八把水囊里的水劈头盖脸浇到了猪油饭的脸上,这时候,王换还在周围仔细的扫视着,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痕迹。   王换没有找到别的痕迹,除了门口那两个很不起眼的字迹之外,别无他物。   猪油饭被一通凉水浇在脸上,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看卫八,又看看王换,居然一咧嘴,笑了笑。   “笑什么!”卫八看到猪油饭醒了,直接一松手,猪油饭嘭的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疼的呲牙咧嘴,却不敢跟卫八顶撞。   卫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瞪着猪油饭,猪油饭立刻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怯生生的望向卫八。   “怎么回事?你守夜守的是什么?”   猪油饭唯唯诺诺的,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的说,自己本来是在这里守夜的,但突然一下子什么都不知道了。   卫八皱起眉头,猪油饭是不敢在他面前撒谎的,猪油饭既然这么说了,那这就都是实话。   猪油饭在守夜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件事情,又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直接压在了王换心上。他觉得,这次来到麻占古城的旅途,要比任何一次行动诡异的多。上次和卫八去西北的那一趟,虽然很不顺利,浪费了不少时间,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波折丛生。   而且,沿途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那么吊诡,吊诡到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推测。   猪油饭什么都说不出来,卫八就没办法了,这样的情况很见鬼,卫八是个不信邪的人,然而,事实就摆在面前。   三个人重新回到小屋,猪油饭苏醒了之后,倒是没什么大碍。王换觉得,肯定有人暗中对猪油饭下手了,而且,对方显然手下留情,否则的话,猪油饭活不到现在,只需要刀子在他脖子上一抹,猪油饭就彻底归位了。   但王换又觉得有些心惊,猪油饭的身手,还有应变能力,王换很清楚,不管对方用的什么手段,能无声无息把猪油饭给放倒的人,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可是对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难道费力把猪油饭给放倒,就是为了在小屋的外面留下两个字?   离开,离开,这两个字,可以看做是一种警告。王换不清楚,这个警告,究竟是给他们这个三人队伍,亦或单独给他自己的。   “你们俩就守在这儿,哪儿都不要去。”卫八可能心里不甘,自己单独出门,要到外面去巡视一番。   卫八走了之后,猪油饭跑到窗子那边看了看,卫八是朝着小屋的西边走的,走了大概有十几丈左右,又调转方向,朝着北边走,看样子是想以小屋为中心绕个很大的圈子,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我跟你说件事。”猪油饭从窗子的缝隙看到卫八走远了,就抽了抽鼻子,转头对王换说道:“你相信不相信?”   “什么事?”   “我刚才,是装晕的。”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我其实没有晕过去,一直都很清醒。” 第249章 隐瞒的内情   猪油饭的话一说出来,王换先是惊讶,随后,又觉得这似乎不算离谱。他之前就觉得,这世上有谁能在猪油饭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他给放倒?   如今,总算是清楚了,猪油饭没有昏厥,从头到尾,他都在伪装。他的伪装不仅骗过了王换,而且也骗过了卫八。   只不过,王换不知道猪油饭为什么要伪装。猪油饭一向对卫八言听计从,是卫八的铁杆,两个人绝对是那种过命的交情。   “你怎么了?”王换下意识的朝窗外看了看,他能感觉出来,猪油饭一直等到卫八出去之后才告诉自己这些,意思就是想瞒着卫八。   “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猪油饭好像有点为难,又有点不知如何讲述,使劲的挠着自己油腻腻的头发,说道:“我刚才守夜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   “谁?”   “是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猪油饭说道:“我本来想过去按住他的,可是看见跟你长的一样,我就迟疑了。”   猪油饭当时的确很迟疑,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王换从另一扇窗子溜出来去方便了。那个人和王换没有任何区别,即便猪油饭这种眼光,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不过,猪油饭还是心很细,他察觉出来,这个人虽然和王换长的一样,但绝对不是王换。因为对方身上的衣服和王换不同,最重要的是,这人的表情还有眼神,都跟王换不同。   “那人的眼神有些呆滞,神情也很古怪,一会儿板着脸,一会儿又好像在笑。”猪油饭说道:“我看到他,觉得,他是不是和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猪油饭没有出声,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和王换之间,不可能没有一点关联。这人是如何到这儿的,在深更半夜偷偷摸摸的出现,又为了什么,猪油饭都搞不懂。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出声了,那么,就会惊动卫八。事情惊动卫八,就没那么好处理了。   猪油饭一直都在观察,想要见机行事。   那个人一边走,一边来回的转圈,最后就走到了小屋的附近。他盯着小屋看了一会儿,迷茫的神情似乎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他在小心翼翼的朝着小屋靠拢,他并没有丧失戒备,竟然还知道观察周围有没有守夜的人。   但是猪油饭守夜,藏的很严实,那人没察觉他。   这个人一直朝小屋走,等距离近了之后,他干脆就趴到了地上,慢慢的朝这边爬,这样可以隐匿脚步声。   到了这时候,猪油饭有点坐不住了,毕竟这个人的来历是个谜,意图也是个未知数,猪油饭负责守夜,就要负责队伍里其他人的安全。他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悄悄的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猪油饭几乎就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那人抬头看着猪油饭,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慌张。   他只是很平静的告诉猪油饭,他来找王换,要给王换留一句话。只留一句话,自己调头就走,绝对不会惹出别的麻烦。   当时,猪油饭完全是在靠自己的直觉行事,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没有什么敌意,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没有说谎,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王换带一句话。   猪油饭很为难,他知道卫八的作风,也知道卫八的脾气。卫八是不可能容忍一个和王换一模一样的人到这边来搅合的,卫八一旦决定对一个人下手,那就是非下不可。   猪油饭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时候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觉得这个人无辜,而且丝毫都对卫八构不成什么影响。猪油饭不想让这个人遭殃。   一边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边是自己的铁杆兄弟,猪油饭为难了一会儿,那个人就从猪油饭身边爬了过去。   猪油饭看着这个人在小屋的门槛处,用手划出了两个字,他正想小声的询问询问对方,没想到,这个人突然就开始敲门。   如此一来,猪油饭就慌了,他心里对卫八有很深的敬畏,如果卫八知道他跟这个人有什么私下的交流,一定会发脾气。猪油饭实在没有任何办法了,匆忙躲过了原处,他干脆就装昏,只要装昏,就能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   后面的事情,猪油饭都知道,卫八很信任他,所以压根就没有想到猪油饭会撒谎。   猪油饭说完,还怕王换不相信,再三跟王换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王换没有怀疑,他知道猪油饭说的肯定是实话。那个疯子,又出现了。   王换知道,就因为疯子和自己长的太相似了,才会临时博得了猪油饭的同情,如果是另外一个人暗自靠近小屋,不用卫八出手,猪油饭肯定就已经把对方放的展展的。   “那个人,你到底认识不认识?”猪油饭试探着问道:“我觉得,你们应该认识的。”   王换没有回答,他啊不知道怎么回答,说起疯子的来历,就要扯到很远。而且,王换压根就不想提起这个人,他只觉得头疼,这个疯子三番五次,没完没了,跟屁虫似的。疯子知道王换烦他,王换还曾经对他流露过杀机,所以疯子不敢直接在王换面前露面了,他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通知王换。   离开这个两个字,必然是疯子对王换的一种劝告。再联想之前发现老羊还有沙有河尸体的过程,王换隐隐约约明白过来,疯子可能就是想通过这些,来无声的告诉王换,这条路上的蹊跷太多了,如果真的到了麻占古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麻烦。   所以,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算了。”猪油饭等着王换回答,王换却始终不做声,猪油饭就很善解人意的摇了摇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出来的事情,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了。这件事,烂在你的肚子里,不要说出去,如果被卫八知道,他……”   说起卫八,猪油饭小心的吐了吐舌头,很显然,卫八以前教训过猪油饭,而且是很严酷的教训,让猪油饭念念不忘,不敢随便造次。 第250章 小屋里的东西   猪油饭讲述完了这些之后,对王换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猪油饭其实还是挺讲情义的,都是一个队伍里的人,他不愿意看着有什么矛盾发生。   “我谢谢你了。”王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谢猪油饭,但是他觉得猪油饭纯属多此一举。   如果猪油饭不这么做,卫八抓到了疯子,该杀就杀,把疯子给杀掉了,至少去了王换的一块心病,疯子那人,已经不可救药,不仅自己不可救药,还一直纠缠着王换。   “不谢。”猪油饭又是一笑,露出一嘴白牙,他想问王换,是否跟那个敲门的人有什么关系,王换闭口不答,但是王换此刻的神情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猪油饭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从窗子的缝隙又朝外看了看。   俩人说了些别的闲话,猪油饭就靠着墙壁开始打盹,卫八不知道转悠到什么地方去了,过了大概快一个小时才回来。   卫八是空手回来的,显然没有任何收获。   这一夜,三个人或许都没有睡熟,王换躺着一动不动,尽管眼睛始终睁的很大,但他不想让卫八看出自己满腹心事。   后半夜很平静,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二天早上,他们和往常一样,从这里出发。按照卫八的判断,中途不发生意外,今天就能到达麻占古城遗址的边缘地带。   王换一路都在祈祷,祈祷不要有异常情况,他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他的祈祷终于换来了回报,整整一天,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当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风,很大的风。   大漠中的风,比什么东西都要可怕,如果是真正的沙尘暴,那么会把所有一切全部吞噬,掩埋在沙子下面。好在这阵风虽然很大,不过还没有大到离谱,三个人躲在骆驼身边,把大风熬了过去。   风的力量很强大,沙子被吹去了一层。等风沙过后,月亮已经升起,借着月光,王换看到被吹开的沙子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沙子下面露出的东西,非常明显,那是屋子的屋顶。这片沙子下头,有一片被淹没的房屋。   麻占古城当年还没有被摧毁的时候,规模并不算很大,很多人其实是居住在古城外围的。多少年过去了,风沙一层一层的吹过,沉淀,把这些房屋都掩埋了起来。   但是,三个人看到这片隐约露出的屋顶的时候,王换的脑子里,一下子就闪现出了卫八当初给他看过的那些照片。   从屋顶就可以分辨出来,这些被掩埋的房屋,都是那种很小的小房子。虽然卫八对这些小房子有过解释,但王换感觉卫八的推测不正确,他始终相信自己的预感,这种房屋,不是用来住人的。   “你们都累不累?”卫八看看露出沙层的屋顶,说道:“不累的话,咱们把这里清理一下。”   三个人卷起袖子开始干活,因为有骆驼,所以他们携带了一些平时靠人力无法携带的工具,三个人围着一片屋顶,开始清理沙子。   沙子很难清理干净,挖出来一部分,就会再回填进来一部分,他们只能缩小挖掘范围。这片小房子,大概估计,应该有三四十间,分成了三排,每排十多间。   挖掘范围一缩小,很快就清理出了一个小房子。   从照片上看到的情景,就是一个平面图,远没有亲自目睹这些小房子时的感受和感觉。在一个小房子被彻底清理出来之后,王换顿时就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好是坏,但王换更加印证了自己的预感,这房子,绝非用来住人。   房子很小,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摆设。王换和猪油饭钻进小屋,但小屋不能同时容纳他们两个人,猪油饭就退了出去,让王换把屋子里的沙子再清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东西。   王换觉得沙子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因为他料定了,房子不是用来住人的,所以就不需要锅碗瓢盆之类的物件。但是这又是个很奇怪的猜测,如果这些房子不是住人的,那么,当时的麻占古城外围,难道住着一大群不是人的东西?   要知道这座古城就在军事重镇的附近,如果古城本身有什么异样,肯定早就被扫平了。   王换一边猜测,一边不断的把屋子里的沙子给清理出去,小屋面积很小,清理也很快,十多分钟之后,沙子就剩的不多了。   当王换清理到屋角时,手里的铲子明显在沙子中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很干硬的东西。   他立刻把沙子给清理干净,随即,沙子下面的东西,就映入眼帘。   猛然看上去,沙子下面的东西是白色的,微微泛黄,像是一个特大号的竹荪,又好像一大块鱼胶。   在这样干燥的沙子下面,这东西的水分早已经荡然无存,硬的和石头一样。王换把这东西给甩了出去,然后又清理了一番,再也没有发现别的。   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小屋里仅存下来的唯一线索。卫八和猪油饭围着这个东西看了一会儿,王换就过来问他们,能不能分辨出来是什么。   “暂时看不出来。”卫八摇了摇头,这个东西真的是太奇怪了,连卫八这种眼力和见识,都分辨不出。   卫八看不出的东西,王换也看不出来,他们就打算把东西先给弄上去,反正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观察,慢慢的推敲。   但是这个时候猪油饭好像很出神,蹲在旁边,一边看,一边仰着脖子想。卫八上去拍了猪油饭的脑袋一下,说道:“还在这里发什么楞,赶紧上去。”   “我想想啊。”猪油饭摸了摸头,看看王换和卫八,说道:“你们觉得,这个东西,像不像……像不像一个茧子?”   “茧子?什么茧子?”   “就是……”猪油饭又想了想,说道:“你小时候有没有养过蚕,蚕最后会吐丝结茧。”   猪油饭说着话,用一把小刀,把这个东西撬下来一小块,然后使劲的掰开,举到两个人面前,说道:“你们看。”   王换看了一下,果然和猪油饭说的差不多,这块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东西,似乎真的是很多很多非常细密的丝组成的,只不过这些细丝粘连在一起,已经干透了。 第251章 风沙之后   王换和卫八都在仔细的观察猪油饭递过来的碎块,猪油饭的心竟然很细,所说的细节丝毫不差。   经过猪油饭的提醒,王换觉得,这东西似乎真的像是一个茧子。   然而,王换不知道这样一个茧子,是什么东西结出来的。茧子已经干透了,如果是正常状态,估计得有一尺左右长。   “茧子里的东西,肯定破茧出去了。”猪油饭很仔细的指着茧子上的一块,说道:“这是缺口,现在不明显,很难看出来。”   猪油饭的推断,让王换产生了共鸣。现在他们不知道这个茧子里究竟孕育着什么东西,不过,王换的推测基本证实,茧子里肯定不会是人。   这种事情,其实是很罕见的,即便是他们这样经历过很多的人,也不好去推敲。   “再清理一间出来。”卫八拿着铲子,开始清理旁边的一间小屋,他可能是想看看,这种茧子到底是偶尔出现的,还是每个小屋都有。   三个人已经有点疲惫,为了尽快搞清楚这个事实,还是硬着头皮开始挖掘。现在距离麻占古城的遗址已经非常近,有的问题不找出答案,会让人不踏实。   “拍摄照片的人,当初拍下来的,应该不是这些小屋。”王换一边挖掘,一边对卫八说道:“这些屋子显然被埋了很长时间了,不可能是前些日子刚被尘沙掩埋下去的。”   “我知道。”卫八点点头,铁五他们的队伍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可能就没有发现沙层下面隐藏着这几排小屋,他们拍摄的,是其他地方的小屋。   这就说明,这样的小屋在麻占古城可能很多,至少要有上百间。   王换和卫八一边交换意见,一边清理。过了很长时间,第二间小屋也被清理了出来,果然,在第二间小屋里,他们又发现了一个茧子。   这个茧子和第一个茧子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茧子里的东西已经破茧而出,只剩下了一个干硬的茧壳。   到了这时候,情况可以确定了,这些小屋,好像就是用来豢养茧子里的东西的,茧子里的东西在小屋里活一段时间,然后就会结茧,破茧之后爬到别的地方去。   这种推断让王换觉得头皮发麻,他们回到地面之后,卫八就把挖出来的沙子全部填进去。   等这一切做完,已经到了后半夜,猪油饭弄了点水分给他们喝。喝水的时候,卫八摊开了那张路线图。   路线图标注的方向没有问题,从这个地方朝着西北方向再走最多两里地,就是当年麻占古城所在的位置了。   只不过麻占古城被破坏的很严重,城墙无存,现在只剩下了被风沙所掩埋的一些建筑遗迹。   卫八他们打算,过了今晚之后,明天再朝前走。但是,就在黎明到来之前,突然又刮起了风。   这次的风,迅猛无比,比之前的那阵风强劲了十倍都不止。风卷着沙子,铺天盖地的袭来。骆驼全都缩成一团,卧在沙层上面,如果身躯上落下的沙子太多,它们会抖动身躯,把沙子抖落,然后借着抖落的沙子,让自己俯卧的水平线高那么一点点。   就是用这种办法,骆驼能在漫天的尘沙中不被淹没,三个人面对这种来自上天的神威,毫无办法,他们只能靠在骆驼旁边,苦苦的支撑。   王换只希望这阵风能和之前那阵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些,然而,大漠上的风沙是无法掌控和估算的,有时候风一会儿就停,有时候却能刮上两三天。   从黎明前,一直到正午时分,风沙始终弥漫不绝,三个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像鼻孔耳朵里都灌满了沙子。他们都不敢有任何的懈怠,所幸的是,几头骆驼帮了很大的忙,就是借助骆驼,他们才得以坚持。   风沙停息下来的时候,视线仍然不甚清晰,等到尘埃落地,三个人抖抖身上的沙子,慢慢站了起来。   风虽然停了,但天却阴沉沉的,倒不是要下雨,而是弥漫在空中的尘沙遮蔽了阳光。阳光本来就懒洋洋的,被风沙遮挡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昏黄中又带着血红的大圆球,斜挂在天际。   他们不知道这阵风还会不会继续,简短的收拾了一下,立刻朝着西北方向走去。到了麻占古城遗址那边,至少可以找个地方,避一避风沙。   两里左右的距离,很快就到了,在他们来到了麻占古城遗址的外围时,首先看到的,就是几排非常低矮的小房子。   王换不由自主的掏出了身上的照片,进行了对比。可以肯定,铁五他们的队伍当时就是在这个地方拍的照。   小房子原本可能被沙子掩盖了一部分,但是大半夜的狂风吹过,沙子全都被吹走了。所有的小房子一间挨着一间,全部呈现在眼前。   小房子的后面,就是麻占古城,是他们此行的终点。就和之前得到的线索一样,麻占古城被战火彻底破坏,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遗迹可寻。   到了这儿,王换不由的开始紧张,铁五的队伍,当初就是在这个地方全军覆灭的,只有铁五侥幸逃脱了出来,不过也没能活多久。   如果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漠,或许人的心里,还不会产生太多的想法。可是,他们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曾经生活着许许多多人的古城。古城的人忙忙碌碌,在这里繁衍生息,然而,没有什么可以逃过时间的格杀。   时过境迁,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荡然无存,昏黄的天穹之下,一排一排落满了沙子的小屋,让人觉得苍凉肃杀。   王换终于缓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烟盒,烟盒里面灌了半盒沙子,他从里面取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抽了一口,   当他抬起头,想要长长的吐一口浊气的时候,前面的两排小屋之间,似乎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这道影子恰好被王换看见了,他的目光下意识的随着影子消失的方向望去。   紧跟着,那道影子唰的一下又钻了出来,在几排屋子之间不断飞速的穿梭。王换叼着烟,心里顿时惊讶莫名。 第252章 猫和沙坑   王换抬起头的一刹那,看到的,似乎是一只猫的影子。   猫影在小屋之间飞快的穿梭,如同一道电光,快的目不暇接。那种速度,是语言无法形容的,甚至比王换目光转动的都快。   在这片苍凉到生机几乎都绝灭的地方,猛然看到一只猫的影子,王换的惊讶溢于言表。   王换不由自主的丢下手里的烟头,朝前面跑了几步,但他没能跟得上那只猫。猫在小屋之间一闪,又不见了。   这一次,猫影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你们看见了吗?”王换回头问卫八和猪油饭:“刚才有一道影子闪过去了。”   “影子?什么影子?”   “我觉得,好像是一只猫。”王换觉得自己的牙齿有些发痒,之前,他对猫没有什么感觉,认为那就是很普通的东西,然而就是遇到了九尾猫之后,王换无形中对猫的印象开始改观了。   他觉得猫好像很神秘,也隐隐的有一股邪气。   不过,王换刚才能分辨出来,从小屋之间穿梭过去的,是一只普通的猫,不是九尾猫。   “猫?”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我没看见啊。”   “我也没看见。”   王换觉得凭着猪油饭和卫八的眼力,刚才那只猫穿梭而过的时候,他们都应该看到了,但两个人看不见,只有王换目睹了那只急速闪去的猫。   “你是不是眼睛花了。”猪油饭朝小屋那边又望了望:“我刚才也一直都在看着啊,没看到。”   王换不跟猪油饭争辩,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争论的,猫影一闪而过,看到的就看到了,没看到的也来不及再去看。   王换很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那只猫影消失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周围恢复了沉寂。他们三个人琢磨着,是在这里滞留一下,还是继续朝前。   天已经黑了,再往前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这些小屋的附近,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当时铁五的队伍还在这里照过相。   真正出现危机的地方,是在麻占古城那边,如果想要安全一些,肯定是在这里露营。   “我们的人太少了,冒不起险。”王换对卫八说道:“在这里歇一晚上吧,到了明天再朝前面走。”   可能人都有一种潜意识,觉得白天要比晚上安全一些。卫八点头答应下来,他们就做好了露营的准备。   周围没有柴火,猪油饭就跑到那边的小屋,拆了些门板过来。篝火点燃之后,和之前一样,喝水,吃饭,聊天,然后睡觉。   王换感觉自己今天肯定又很难入睡,就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他在篝火前面坐着,一直都在注视那几排小房子。   他在想,这个地方如果有猫的话,猫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他也在想,刚才那只在房屋之间一闪而过的猫,还会不会出现?   王换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提神,守夜之前觉得睡不着,等守了一会儿,困意顿生。他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把猪油饭给喊起来,就站起身,在周围来回的走动着。   大概来回走了两趟,王换突然在那片小屋里,又看到了那只猫的影子。   这一次,那只猫是慢慢走出来的,从两排小屋之间走了出来。它仿佛在遥遥的和王换对视,王换能看见猫那双幽绿幽绿的眼睛。   那只猫走的很慢,但是一点一点的从小屋之间走到了距离相对较近的地方。当彼此间隔只有五六丈左右的时候,那只猫停了下来。   五六丈的距离,在夜晚其实已经不算近了,可是王换却能看到这只猫的样子。   这是一只体型很大的猫,身上的毛斑斑驳驳,脱落了很多。这就说明,这只猫的年龄可能已经很大了。   猫这种东西,天生就带着一股灵气,或者说邪气,这种气息,是别的任何动物都没有的。王换和这只猫对视了几眼,感觉浑身上下不自在。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就这样跟猫对视。那只猫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抬起一只前腿。   陡然间,猫挺身跃起,朝前一蹦。王换没有注意到,在猫的前面,可能有一个沙坑,沙坑不知道深浅,那只猫落下来的时候,恰好就落到了坑里。   落到坑里之后,猫没有叫,也没有再跳出来。这让王换感觉有一些诧异,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始慢慢朝前走。   五六丈的距离,对此时的王换来说,好像很长很长,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个沙坑边缘时,坑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王换探出头,朝沙坑里看了看,那只猫就在沙坑里,但是,猫好像死了,一动都不动。   王换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这不算是一件什么很要紧的事,他也说不上来该不该把猪油饭和卫八叫醒。   在沙坑边缘站立了大概几分钟,王换重新走了回来。等回来的时候,猪油饭揉揉眼睛,起来解手。   “你睡一会吧。”猪油饭解完手,打了个哈欠,对王换说道:“我看着你的眼睛都红了。”   “我又看见那只猫了。”王换指了指那边的沙坑,说道:“猫跳到那边的沙坑里,可能是死了。”   猪油饭也跑到沙坑那边看了看,猫或许是真的死了。   “一只猫而已。”猪油饭回来之后摆了摆手,说道:“等天亮再说吧,反正已经死了。”   王换的确很困顿,猪油饭顶替他开始守夜之后,王换躺下来,尽管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睡意渐渐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冲散了,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王换就进入了梦乡。   在这样的环境下,王换很罕见的没有做梦,竟然睡的非常踏实。但是,他睡的时间不是很长,就被猪油饭给晃醒了。   “醒醒!快醒醒!!!”猪油饭晃醒了王换,跟着又去晃卫八:“快醒醒!!!”   王换和卫八先后翻身而起,此时此刻,猪油饭的脸上全都是惊讶,他回头指了指,说道:“看!看那边!!!”   王换顺着猪油饭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陷入了浑噩之中。 第253章 怪树   在王换的目光顺着猪油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很大的树,枝繁叶茂,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树,叶片非常宽,在月光的映照下,绿油油的一片。   王换呆住了,他觉得是不是出现了错觉,但是,卫八显然也看到了这棵树,三个人的眼睛同时出现问题的可能不太大。唯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的确出现了一棵树。   “哪儿来的树?”   “我不知道啊。”猪油饭面对卫八的询问,显得很迷茫:“我就朝着火堆里加了点柴火,等再回头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儿了。”   “怎么老是你守夜的时候出事儿。”卫八啪的拍了猪油饭的脑袋一下,猪油饭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猪油饭说,他确实没有看到这棵树是怎么来的,好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就有了。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环境,能有一棵树苗,已经算是奇迹了,出现这样一棵树,除了见鬼,就再也没有别的解释。   “你留在这儿。”卫八看了猪油饭一眼,显得很不满意。   他和王换一起朝着那棵树走了走,王换也想看清楚一些,他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大一棵树,他觉得这一定有别的原因。   然而,当他和卫八走到大树旁边的时候,王换意识到,这好像不是错觉。   大树的枝叶,都是清晰的,还可以看到从枝叶的缝隙之间透射下来的月光。尽管没有见过这种树,但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好像展示着蓬勃的生机和力量。   而且,王换突然觉得,这棵树,好像就是从刚才那个沙坑长出来的。沙坑里原本只有一只死猫,但就在自己睡着的这段时间里,这个沙坑,陡然就长出来这么大一棵树。   这棵树是真真实实的,没有半点虚假。王换看得出,卫八也看的出。卫八站在树冠下,抬头朝上注视了一眼,斑驳的月光照在卫八的脸上,让他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这么稀奇的事儿。”卫八眯着眼睛朝树上看了看,说道:“这棵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长出来吧?”   “不可能。”王换觉得卫八和自己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绝对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王换一下子没有睡意了,他和卫八在这儿看了一会儿,然后又退回到营地那边。   三个人围着已经快要熄灭的篝火坐了下来,王换看了看表,现在距离天亮大概还有四个小时时间。   他们本来打算天亮之后就从这里出发,然后到不远处的麻占古城遗址去,再花上一个白天的时间,熟悉一下遗址周围的情况。   但是,这棵见鬼的树,无形中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王换感觉到,他们肯定无法如期动身了。   这棵树长出来了,契机是什么?在这样的环境里,这种树存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   王换想着这些问题,没一会儿,就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棵树的出现,已经很不正常了,拿正常的条件硬朝一个不正常的东西身上套,这本身就很可笑。   “咱们就在这儿等着看看。”卫八转头对王换和猪油饭说道:“看看这棵树,到底有什么门道。”   三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不约而同的一起望着这棵在月光下婆娑起伏的树。王换又开始抽烟,不停的抽,只有这样才能把心底深处的疲惫驱散掉。   他们坐在这儿,看了约莫有半个小时,王换叼着烟,透过缭绕的烟气,他突然看见在树的枝叶之间,似乎有一团一团的黑影子,随着风轻轻的晃动着。   王换可以肯定,刚才他和卫八已经近距离观察过这棵树了,枝叶之间没有什么东西,这一团一团小小的黑影子,就是在这半个小时之间出现的。王换拍了拍卫八,两个人站起身,猪油饭也赶紧站了起来。   “你就留在这儿,哪儿都别去。”卫八似乎对猪油饭很有意见,低低的呵斥了一声,猪油饭立刻就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王换和卫八朝着大树重新走了过去,他们都很小心,一步一个脚印,不断的观察着周围是否存在什么危险的气息。卫八的感官是很强的,不仅听觉和视觉超人一等,而且因为之前从事的职业,他还有一种后天的预知能力。   对于潜伏的危险,卫八有时候是会感觉到的。   他们都没有撤离的意思,作为老江湖,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件事既然找上门了,那么逃跑是没用的,今天可以找到他们,逃跑了,一样会找到他们。现在要做的,是想方设法的把情况给搞清楚。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这棵大树的跟前,站在树下,再抬头望去,视线就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王换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在这棵树茂密的枝叶之间,果然出现了一团一团的影子。   这些影子,就好像这棵树结出来的果实,一个一个悬挂在枝头,风一吹过来,这些果实就在轻轻的随风晃动。   然而,这棵树结出来的果实,让王换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些果实,是一只一只很小的猫,闭着眼睛,蜷曲着四肢,如同在娘胎里一般,呼呼大睡。外面这么冷,夜风这么强劲,但是在这棵大树的枝叶的庇护下,这些挂在树上的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王换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做梦,他甚至伸出手,暗中掐了自己一把。他感觉到了疼,既然疼,那就说明,他没有做梦,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好嘛。”卫八抬起头,看着大树枝叶之间一只一只的小猫,咬着牙笑道:“怪事不出则以,一出就出个惊天动地,老子算是开了眼了。”   王换的头皮顿时就麻了,他无法形容,一棵古怪的大树突然长出来这么多猫,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还能分辨出来,这些树上的猫,是在不断长大的,他的脑海开始闪烁,忍不住胡思乱想,他在想,这些猫如果长大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254章 小屋的主人   当王换的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之后,突然就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他想起来跟十三堂决战的时候,他和卫八几个人被逼到了眉尖河的河畔,几个人正准备下河逃走,结果发现河里隐藏着很多猫。   那些猫,显然已经变成了杀人的利器,只要他们下水,立刻就会被猫群淹没。   他联想到了这些,预感就不太好,这棵大树上的猫,看着总有百十只,如果一窝蜂的涌过来,估计会很麻烦。   “有危险?”王换站在卫八身后,说道:“要不要转移个地方。”   “不用。”卫八摇了摇头,说道:“如果真有什么危险,用不着拿这种手段来对付我们。”   卫八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感觉这棵树,乃至这棵树上的猫,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危险。   卫八想要看看,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卫八是个不太信邪的人,或许,他还想看看,这件事究竟会邪到什么地步。   卫八的话有道理,王换自己琢磨了一下,也觉得这棵树出现的虽然突然,但暂时察觉不出危险的气息。   “咱们朝后退一退,等着看看吧。”卫八说道:“要是我想的不错,这一夜之间,一定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卫八笑了笑,说道:“这都是些不见光的东西,等不到明天天亮。”   王换下意识的又低头看了看表,还有三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这三个多小时里,会发生些什么?   他猜不出来,就坐下来等,猪油饭还是耐不住寂寞,也慢慢的凑到了跟前,冲着卫八呲牙咧嘴的一笑。   “你要是干什么,都脱不开这个马虎劲儿,迟早有一天会死的很惨。”卫八骂了一句,猪油饭也不还嘴,嘿嘿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卫八的身边。   王换听着他们的对话,突然对猪油饭的命数,产生了好奇。上一次在一撮毛家里办事的时候,猪油饭无意中闯了祸,但一撮毛说,这件事虽然对猪油饭来说是个劫数,却不至于丢命。   王换悄悄的取出了自己用来卜算的两枚铜钱,暗中给猪油饭卜算了一卦。他不需要猪油饭给他写一个字,写字本身就是个噱头。   两枚铜钱在沙地上滚动不开,很快就显出了卦象。   看到卦象,王换的手就轻轻抖了一下,卫八刚才分明是随口骂猪油饭的,可是,现在眼前的卦象,竟然真的凸显出来,猪油饭死于非命,而且死的很惨。   “你算什么呢?”猪油饭闲不住,东张西望,一转头,无意中看见王换坐在后面盯着两枚铜钱。   “没事,瞎胡看看。”王换不想把卜算的结果说出来,接触了这么长时间,他其实看得出,猪油饭这个人,比卫八要厚道一些,虽然平时说话做事有点不着调,但已经算是仗义的了。   “给我算一卦。”猪油饭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还没正经让你给我算过,来,算一算。”   “算什么,办正事吧。”   “算算呗……”猪油饭还想啰嗦,卫八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猪油饭就赶紧坐回了原位。   在猪油饭老实下来的时候,卫八突然抬起了手,他轻轻的示意两个人朝前面看。   那棵大树的枝叶,仍然在随风摆动,月影飘摇,在枝叶后面,依稀还能看到一团一团晃动的影子。王换一直都在关注着这些影子,这时候望去,他敏锐的察觉到,那些猫的影子,果然变大了一些。   根据影子来看,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树上这些猫,变的和普通的家猫大小差不多,有的树枝比较纤细,吊在树枝上的猫,上下晃动的很剧烈。   喵!!!   随即,一根树枝似乎不堪重负,吊在上面的猫突然就掉落下来。猫是摔不死的,这只猫落地之后,立刻发出了一声猫叫。   这一刹那间,王换很紧张,他死死的注视着那只猫,想看看对方会有什么举动。   那只猫趴在地上,慢慢的转头,朝四周观望着,可能是在熟悉这片对它而言很陌生的环境。   很快,这只猫就看到了王换他们三个,彼此相隔的距离不远,猫的眼睛又非常好使。   但是,猫看到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并没有露出一丝的怯意,相反,这只猫微微的呲着牙,敌意很浓。   喵!!!   猫又叫了一声,那两颗尖利的獠牙,就像是两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子。王换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自己的掌中刀。   他的刀子刚刚握在手里,树上噗通一下,又掉落了一只猫。此刻的大树,宛若到了果实成熟的季节,一只一只猫,从树上不断的掉下来。猫落地之后,几乎都是同一个姿势,趴在地上,左右环视着。   转眼的功夫,那么多猫全部开始朝后退却,它们原本退的很慢,退出去大概有两三丈远之后,陡然间就加快了速度。   一只一只猫,像是一道一道闪烁在暗夜中的魅影,穿梭如电。大树的后面,就是一排一排的小房子。这些猫唰唰的跑到小房子跟前,分别钻了进去。   所有的猫,似乎在一眨眼的功夫全都消失了,它们蜷缩在小房子里,再没有发出任何声息。   到了这个时候,王换终于能确定,自己一直感觉这些小房子不像是传说中用来供那些残疾的工匠所住的,他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这些见鬼的小房子,是用来容纳这些猫的。   “现在终于弄明白了。”王换对他们两个人小声说道:“房子就是猫住的。”   “我不是不信你的话,就是……”猪油饭挠了挠头,看看王换,说道:“就是我不太明白,这些房子,是猫住的,那咱们之前在房子里找到的那些茧,是怎么回事?你别跟我说,猫会吐丝结茧。”   “我不知道。”王换摇摇头,他现在的确搞不清楚,之前在小房子里找到的那些茧,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所有的猫从树上掉落下来之后,这棵古怪的大树,枝叶似乎一下子就枯萎了。所有的枝叶一瞬间变的干枯,被夜风一吹,就化成了碎渣,弥漫在空中。 第255章 万籁俱静   当这棵大树的枝叶全部都化为齑粉,随风飘散的时候,大树的树干,也仿佛瞬间腐朽了一般,被风一吹,立刻变的如同一座沙雕,随风飞舞。   大树出现的那么突然,那么诡异,消失的也那么诡异,王换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大树已经不复存在。   这一切都好像做了一场梦,这棵树出现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让这些猫出现。那么多猫,从大树上摔落下去之后,树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这一幕,是王换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他想象不到,猫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生在这个世间。   三个人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的猫钻入了前方的小屋,又看见这棵大树烟消云散。他们相互对视了几眼,卫八最先反应了过来。   卫八好像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很快的适应。他曾经跟王换说过,不管再奇怪的事儿,只要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即便自己惊讶的把嘴巴咧到后脑勺,也改变不了事实。   所以,处事不惊,永远是一个标准的江湖人所应遵从的铁律。一旦脑子乱了,自己的举动肯定也要出现紊乱。   “咱们再看看吧。”卫八说道:“既然这些猫都钻到屋子里去了,就看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王换也有这个念头,他现在仍然想象不出来,那些小屋里的茧,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他和猪油饭一样,根本不相信猫还可以吐丝结茧。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听到了一声猫叫。这声猫叫,让王换的头皮紧了一圈,因为他分辨出来,这声猫叫是从刚才那个沙坑里传出来的。   王换刚才看的很清楚,那只皮毛都脱落的斑斑驳驳的猫跳进沙坑之后就死掉了,接着从沙坑里长出了那棵怪树。   现在树已经无影无踪,但猫叫声却又从沙坑里传出来,这让王换感觉诧异。   三个人还没有过多的反应,一团影子,从沙坑里嗖的蹿了出来,王换看的很清楚,蹿出来的影子,赫然就是那只猫。   这只老的皮毛脱落了一半的猫,动作非常灵敏,从沙坑一跃而出之后,它转头看看王换,又看看卫八和猪油饭。猫对人有一种天生的戒备,这只猫只停顿了两秒钟,转身又跑远了。   猫一跑远,立刻消失在黑暗里,再也看不到它的踪影。   猪油饭开始嘀咕,这种谁也解释不清楚的事情,极大的启发了猪油饭的想象,他提出了很多推测,他甚至怀疑他们三个人现在身处的已经不是之前那个世界。“你就少扯两句淡吧。”卫八微微皱着眉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那一排一排的小屋子。   “我觉得,这些小屋子,和麻占古城没有太大的关系。”王换对卫八说道:“应该是后面的人修的。”   麻占古城在西夏覆灭之后,彻底被夷为平地,所以,这些小屋子如果是麻占古城那个时代的产物,就有点不合情理。王换认为,小屋子是后来的人修建的,只不过现在推测不出,究竟是谁修建了这些小屋。   修建小屋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容纳这些猫,可是豢养这些奇怪的猫,又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谁也说不清楚。”卫八可能觉得头疼,和猪油饭一样,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卫八的老板当时在派出铁五那支队伍之前,已经得到了一些麻占古城的信息。这些信息里面,有一块砖,就是从面前这些小房子上拆下来的砖。   大老板半辈子都在古行里混,虽然看着像是个斯文人,但只有了解大老板的人才知道,他在古行里的资历和地位,远非西头鬼市那些古行人所能相比,所以,大老板有很多人脉资源。   他曾经找到一个在古行中名头特别响亮的老前辈,这位老前辈号称有一双神眼,对古物的鉴赏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从麻占古城带回来的那块转,这位老前辈仔细的看过,他说了,这就是西夏时期的产物。当时,西夏和中原内地的地理位置不同,土质也不同,两个地方烧出来的砖,都有很明显的特征,这些特征是不会作假的。   也就是说,这些小房子,跟麻占古城同属于一个时代,只不过麻占古城被毁掉了,这些小房子为什么能保存下来,已经是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算了,不说这些了。”王换摆了摆手,暂时停止了这个话题,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千回百转的,根本看不到答案,只要思考这些问题,脑子就跟喝了一斤多白酒一样,晕乎乎的。   “对,说了也没有用,只有亲眼看看吧。”卫八继续注视着前方,说道:“在这里看着,迟早会看到结果的。”   “你不是说,这些东西是不见光的吗?”猪油饭问道:“只要天亮之前,就一定会有结果?”   “你等着看就是了。”卫八看看猪油饭,说道:“不信我的话?我下坑做活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   “信,我怎么不信,我就是问问而已。”   三个人在这里不住的注视着,任何细节都不想放过。那些猫钻入小屋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全部睡着了。他们呆在距离小屋还有七八丈远的地方,暂时没有太过靠近。   王换不断的看着表,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的时候,小屋那边依然寂静无声,王换也开始怀疑,怀疑卫八的判断是不是错误了。   两个半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发生些什么?   时间仍然在流逝,又过了十分钟左右,王换下意识的伸手去掏烟,烟盒却空了。来之前,他准备了不少烟,都在行囊里装着,王换跟猪油饭打了个招呼,返回去取烟。   他还没有走到行囊跟前,沉积了许久的小屋那边,陡然间传出了一声猫叫,这声猫叫一传出来,所有的声响,包括风声,好像都被压制了下来。   天地之间陡然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这一声猫叫,在不断的回荡,盘旋。   这声突然响起的猫叫,似乎是一个信号,代表着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256章 最后一个疑问   王换的心慌了一下,这声突如其来的猫叫,的确让他感觉很不妥当。   猫叫只有一声,等叫声渐渐消失了之后,周围似乎又陷入了一片沉寂。王换看看卫八,卫八没有任何表情和举动,还是站在原地。   “没声儿了?”猪油饭朝前面望去,月光下的一片小屋,就好像一口一口的小棺材,没有什么声响,钻入小屋子里的猫,如同睡着了一样。   他们心里都有疑问,但是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靠近去观察一下。最后还是卫八率先迈动了脚步,朝前面走了走。   七八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可这时候卫八走的很慢,也很小心。他在前面,王换和猪油饭在后面,三个人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三丈远,小屋那边的情景,更清晰了一些。   月光斜斜的洒落,却无法把所有小屋内的景象都映照出来,王换看到,小屋里的猫,都睁着眼睛,卧在地上,不知道等待着什么。   这一幕很让人吃惊,也让人害怕,但王换还是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低头看看表,现在离天亮,大概就只剩两个小时的时间了。   一直走到距离小屋很近的地方,周围依然一片死寂,卫八看了一会儿,突然就俯下身子,一只耳朵贴在了沙地上。   一般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这种贴地闻声的功夫,只有一些响马才会。完全靠的是天赋以及经验,贴地闻声如果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时,几乎能靠一只耳朵,把远在两三里之外的动静尽收耳内。   那种精准,是无法想象的,有些做了一辈子响马的人,只要贴着地面传来的声响,就能判断对方有几个人,是否带着硬货,这一单买卖值得不值得动手。   所以,很多被打劫的人可能想象不到,自己还没有进入对方的视线,命运就已经被注定了。   卫八肯定没有当过响马,但他的经历,要比响马还更加丰富多彩。他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道:“有动静。”   “什么?”猪油饭赶紧也跟着趴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卫八的耳力和经验。   王换慢慢的把耳朵贴到沙地上,屏气凝神的听了一会儿。他也听不到什么,和猪油饭一起望向了卫八。   “一阵一阵的沙沙声。”卫八一边听,一边对他们说道:“很密集,但是很轻。”   卫八说,沙沙声就是从那片小屋的下面传上来的,因为声音还比较微弱,所以暂时分辨不清楚声音的具体来源。   王换听不到声音,又抬头朝小屋那边看了看。这一眼望过去,他突然朦朦胧胧的看到,小屋地面的那一层沙子下头,似乎在不断的轻轻耸动,那种感觉,就如同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卫八所听到的,王换所看到的,如果联系在一起,结果就比较明显了,地面下,可能真的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这种情况不是偶尔发生在一间小屋子里,因为那阵轻微的沙沙声非常密集,可能每一间小屋都是这样。   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去猜测的了,王换的感觉很强烈,沙层下的东西,马上就要露头。   他们三个人都做好了准备,一旦有情况发生,要么退,要么拼。卫八和猪油饭的武器都是拳头,只有王换捏住了自己那把小小的刀子。   这一刻,王换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铁五那支全军覆没的队伍,队伍的覆灭,是否跟这些小屋有关,现在还不得而知。但王换的心开始慌乱,那种慌乱是没有原因的,来的非常突然。   可能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王换的心跳越来越猛,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死死盯着的那间小屋,陡然间冒起了一片沙子,从沙子下面,好像钻出来一条和人的手臂那么粗的虫子。虫子是黑色的,从土层下钻出来的一瞬间,卧在屋子里的猫,回头看了虫子一眼。   猫的天性很机敏,而且多疑,任何轻微的异动,都能引起它们的警觉,然而,这条从沙子下面钻出来的虫子,似乎没有引起猫的反应,猫还是静静的卧在地上,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那么多的小屋,几乎都在同一时间,钻出了一条这样的黑虫子。黑虫子和胳膊一样粗,不知道有多长,半截身躯都隐藏在沙层下面。   等这些黑虫子出现之后,骤然间就和一条一条特大号的蚕一样,开始吐丝。   黑虫子吐丝吐的很快,吐出来的丝,和蚕丝几乎差不多,所有的丝,全都覆盖在了猫身上,层层叠叠的丝,就如同一片一片稀薄的云,把猫渐渐笼罩了起来。   这一幕,发生在所有的小屋里面,小屋大约有百十座,猫只有七八十只,有些空着的小屋,也钻出了黑虫子,但黑虫子在空屋钻出来之后,很快就重新钻回到了沙子里。   黑虫子吐丝吐的特别快,短短的十来分钟时间,吐出来的丝已经在猫的身躯外面结成了一个茧。   几十个茧,静静的躺在小屋里面,等结茧完成之后,这些黑虫子先后钻入沙子,转眼就不见了。   “我说呢,这些猫肯定不会吐丝结茧,但是它们有帮手啊。”猪油饭好像看的很新奇,也很兴奋,他觉得如果江南那些蚕农把这些黑虫子养起来,那南方的丝绸产量一定要成倍的增长。   王换没有猪油饭那么宽的心,现在的大概情况,都已经水落石出了。小屋子,猫,茧子,这一系列的事件虽然很吊诡,但都是按部就班发生的。   王换看的很仔细,一直到所有的黑虫子都消失了之后,小屋才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小屋里的猫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一个白花花的茧子,在透过屋门投射进去的月光映照下,散发着一种莹润的而又奇异的光。   现在,王换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疑问,这些结出来的茧子,会怎么样?尽管这个事情不正常,但还是要用正常的思维去判断,既然可以结茧,那必然就要有破茧而出的时候。   这些猫,如果破茧之时,又会发生什么? 第257章 真相难洞悉   所有的猫,全都在小屋里结成了茧子。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知道为什么会修建这些小屋。   这些小房子不仅仅是这些猫栖身的地方,而且还是那种奇怪的黑虫子生息之处。如果没有这些小房子的遮挡,风吹日晒,刮风下雨,环境遭到很大破坏,黑虫子可能就生存不下去了。   现在,王换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这些小房子,变成了很次要的问题,他所关注的,就是这些茧子会怎么样?   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这种等待很让人心焦。猪油饭的耐性明显没有卫八和王换好,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刻都不停,屁股上好像长着钉子,完全坐不下来,在旁边转来转去。   “不行的话,我去看看?”猪油饭终于忍不住了,自告奋勇:“去弄个茧子过来,咱们揣度一下?”   “你歇一会儿吧。”卫八好像看着猪油饭很不顺眼,瞪了瞪他:“你要是再多事,就到后面去看行李,跟那些骆驼作伴。”   猪油饭立刻就闭上了嘴巴,等猪油饭闭嘴了,卫八又看了看王换,问王换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没想法。”王换指着前面的小房子,说道:“咱们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有等那些茧子破开了之后,才能知道结果。”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卫八说道:“这些小房子里的猫,肯定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咱们没来的时候,它们可能也这样。”   “那你想的是什么?”   “我是在想,铁五。”卫八说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得到的信息,铁五死的时候,脖子上有一个漆黑的手印。”   王换的注意力全都在小房子上面,如果卫八不提的话,他几乎差点把铁五的事情给忘记了。   的确,铁五的死,是一个很至关重要的事情,来到麻占古城,就是为了寻找,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小房子这里,总要朝前走的。如果朝前走,那就等于走上了铁五那支队伍曾经走过的路。   或许,铁五他们经历的,王换和卫八还有猪油饭,还要再经历一次。在没有经历之前,谁都不能保证,他们能否扛得住未知的危险。   王换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丝丝焦虑,他很清楚,卫八就算再神勇,也只不过是个人而已。当年卫八差点死在大牢里,就是很好的证明。   只要是人,就都会死去的。   “好了,我说这些,不是故意要给你添堵,只是我们的人太少了,猪油饭没个正经,有什么事都不能跟他商量,只能和你商量商量了。”卫八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了起来,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我的命硬,肯定没事。”   “但愿吧。”王换说着话,目光又转向了小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猫这种动物,突然就多了几分好奇,而且还多了几分惧怕。   小房子至少安静了有半个小时,根据王换的经验,再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如果卫八的推算不准确,天亮的时候还没有结果的话,那他们就要在这里继续滞留。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王换一个劲儿的抽烟,越抽,就越觉得眼皮子发沉,他的体力几乎已经透支到极限了,现在只是在苦苦的支撑着。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寂静的小房子里,好像有了一点声音。王换急忙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凝神望去。   在这边看的不是很清楚,但王换感觉,小屋里的茧子,似乎在动。尽管动的很缓慢,但肯定是在动着的。   紧跟着,茧子的动静越来越大,不多时,茧子的一端似乎被咬出了一个口子,从茧子里,唰的钻出来一团黑影。   那团黑影,依旧是猫,猫从茧子里钻出来之后,左右张望了一眼,紧跟着就冲了出去。   第一个茧子里的猫钻出来,别的茧子,也都纷纷的动了起来,每个茧子里,都钻出了一只猫。猫在夜色之间穿行的身影络绎不绝。   王换一直看的很认真,他觉得,从茧子里钻出来的猫,好像跟其余的猫没有太大的区别,结茧之前是什么样子,钻出来还是什么样子。   这明显不对,王换觉得很不对,猫结茧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很奇怪,如果没有必要的话,肯定不会多这么一道难以想象的程序。王换一直认为,猫结茧,是为了一种蜕变。   就如同结茧的蚕一样,结茧之前是虫子,破茧之后就可以飞舞上天。   “你看一下。”王换只怕自己会错过什么细节,急忙就对身边的卫八说道:“看看那些猫,有没有什么变化。”   卫八眯起眼睛,也全神贯注的观察着猫。从小屋里钻出来的猫,没有任何停留,跑到附近,来回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就消失在了夜色里。这些猫不结群,一直都是各跑各的。   很快,所有的猫都消失在了远处,这些猫能不能存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在这样苦寒而且缺乏水源和食物的地方,估计谁都活不久。   小屋又安静了,卫八却没有动,还在观察。王换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几步,小屋里现在完全空了,只剩下猫破茧之后留下的茧子,王换想要去看看,小屋里还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细节。   就在这个时候,小屋下面的沙层里,唰的钻出来一条黑虫子,就是之前吐丝给猫结茧的虫子。黑虫子仍然只探出了半截身躯,卷着留在地上的茧子,飞快的缩了回去。   黑虫子很灵活,动作也很快,从露头到卷着茧子缩回去,最多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王换来不及有多余的反应,别的小屋里接连不断的发出了很短暂的沙沙声。   这就说明,几乎所有的茧子,都被那些黑虫子给拖走了。这些茧子或许就是食物,黑虫子不愿意浪费,等猫破茧之后,可以把茧子给吃掉。   这个时候,距离天亮最多还有半个小时,小屋子里的一切,看着已经结束了,可王换依然满头雾水,他弄不明白,这一系列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回来吧。”卫八看着王换想到小屋那边再观察一番,就喊住了他。   “怎么?”   “我大概猜到,这些猫为什么要结茧了。” 第258章 无形的蜕变   王换听到卫八的话,马上转过了身。卫八的洞察力,还是很强的,而且,卫八也有相应的推测能力。   “说说。”王换等待这个结果,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你应该还记得西头城的那只九尾猫。”卫八说道:“我琢磨着,它们之间应该有关系。”   卫八的想法和王换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他觉得结茧破茧,一定会有一个蜕变的结果。可是这些猫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进去之前是什么样子,出来还是什么样子。   卫八感觉,其实蜕变肯定存在,只不过蜕变的几率太渺茫了,可能一万次,甚至十万次,都不见得能出现一次。   而结茧破茧的蜕变,就是从一只普通的猫,转变成九尾猫。   也就是说,西头城的那只九尾猫,就是在这个地方蜕变出来的。   王换想了想,如果放到别的事情上,他会对卫八这种推测嗤之以鼻。然而,现在遇到的事儿,已经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一想起那只九尾猫,王换的后脑勺就一阵发凉,脊背上寒意丛生。   那只九尾猫带给王换的感觉,已经沉淀成了一种深深的恐惧,他很怕这只九尾猫,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怕。   “九尾猫不是有一只了么?”猪油饭不甘寂寞,又凑了上来,说道:“现在这边还在不停的造九尾猫,是为了什么?”   “你家里要是出了一个举世无双的高手,是不是就不允许出第二个了。”卫八骂了猪油饭一声,又转身看着王换,说道:“这里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该看的,我们都已经看到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的把麻占古城给搜索一下。”   卫八的话是有道理的,尽管他们的给养现在还算是充沛,但是给养总有耗光的时候,还得留下一部分,留待返程的时候用,所以时间比较紧迫。   王换也认为,这些小屋没有再研究的价值了,不管卫八的推测是否正确,小屋都不再有价值。   只不过,王换内心深处对卫八的推测,产生了一种共鸣,他突然很相信,那只见鬼的九尾猫,就是从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蜕变出来的。   过了没多久,天就开始放亮,猪油饭又跑去拆了些门板,拿过来生火。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都学着当地人,喝砖茶,来化解食物的油腻。喝着熬的发苦的砖茶,王换的困意好像减轻了一点,人也跟着精神了一些。   虽然卫八很想提前把事情办完,但是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充沛的体力是不行的。所以,他们吃过早饭之后,卫八望风,让猪油饭和王换好好的睡一觉。   王换躺下来之后,闭上眼睛,脑子就不由自主的浮现着一幕一幕的画面。无数的猫的身影,始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纷乱的思绪扰乱了王换的睡眠,他一直都在做梦,梦乱七八糟的,但是出现的最多的,还是猫。   王换和猪油饭睡了大概有八个小时,等醒过来的时候,猪油饭精神抖擞,王换却有点心不在焉。刚才做梦的时候,除了猫的身影,王换还梦见了疯子。   他梦见疯子躲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一直都在注视自己。疯子的眼神变的出奇的平静,而且,他平静的目光里,似乎还带着一种惋惜。   王换不知道疯子在惋惜什么,但是,他已经讨厌透了这个人,即便是在梦里,王换也不愿意看到他。   八个小时的睡眠,其实已经够了,闯荡江湖的人,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去睡觉,他们都和骆驼一样,只要有睡觉的时间,第二天起来就可以神采奕奕。   现在正是半下午,而且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太阳很暖和,万里无云。他们按照正确的路线,朝着麻占古城的方向,走了大概有两三里左右。走到这里的时候,王换朝前方望去。   在不远处,有一座一座很低矮的沙丘。但王换看的出来,那其实不是沙丘,那只是被风沙所掩埋的残垣断壁。   这就是麻占古城,充满了神秘,也充满了危机的麻占古城。王换站在这里的时候,仿佛能看到在千年之前,西夏人建造了麻占古城,这座古城建造出来的时候,就如同一轮已经西沉的太阳,没有散发太多的光辉,就彻底的湮灭了。   就因为这样,麻占古城在史书里几乎没有记载过,关于麻占古城的信息,全都是以野史的方式流传下来的。   麻占古城只剩下了一个大概的轮廓,轮廓是围绕着已经非常残缺的城墙勾勒出来的。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立刻开始行动,首先就是绕着麻占古城的遗址,整整走了一圈。   在这片没有生机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麻占古城的遗址内,全都是高低起伏的沙丘。   限于地形,麻占古城遗址里面如果真有什么东西的话,那肯定是隐藏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沙丘下面的。   王换感觉很遗憾,铁五他们的队伍,消亡的太突然了,所有人好像死的非常干脆,只有铁五留下半口气逃了出来,但是他依然没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线索。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真正的去回想铁五脖子上面那道漆黑的指印。   围着古城的遗址整整转了一圈之后,卫八好像还没有过瘾,立刻又开始第二轮的转动。这一次,他们走的更慢了,一步一步的把古城外围的那条路走了一遍。但是和第一次一样,仍旧没发现什么。   “看起来,咱们是要进去才能有所收获了。”卫八抬起头,习惯性的眯着眼睛,朝着微微飘荡着尘沙的古城内部看了一眼:“铁五他们的队伍如果遇险了,说明一定找到了东西,我不相信,几个人的队伍会不留下任何线索。”   天色又开始发沉,卫八带着王换和猪油饭,进行了第三次勘察,他们又把古城整整走了一圈,等回到原来出发的地点时,王换猛然间看到,在贴着古城残垣断壁的一个沙丘后面,好像有隐隐的火光。   火光不太明亮,然而,只要稍稍挪动一下位置,就能看见,在沙丘的一侧,有火光映照出来的几道人影。 第259章 土婆婆   这几道在火光中折射出来的身影,让王换吃了一惊。他们已经到这儿半天了,而且连着把古城遗址来回转了三次,如果这个地方有人的话,至少也能察觉出些什么。   可就是在毫无端倪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火光,还有人影,这不能不让王换感觉惊讶。   卫八摆了摆手,示意猪油饭和王换停下脚步。此时此刻,王换在周围不断的扫视,他觉得,如果这里真的有人的话,那必然不是一个两个人,沙丘后面的人影,很可能在周围还有同伙。   卫八迈开脚步,朝着沙丘的一侧走了走,随着位置的移动,沙丘后的火光越来越明亮,人影也越来越清晰。   等到卫八站在沙丘一侧的正对门时,他皱起了眉头。   沙丘这边是背风的,有一盏正在燃烧的灯笼,灯笼被一根竹竿挑着,插在沙子里。   灯笼下面,摆着一张小桌子,有三个老太婆,正围着坐在吃饭。   三个老太婆都很大岁数了,老的连牙齿都掉的不剩两颗,但是围着桌子吃的很有劲儿。   这一幕情景,让卫八的心也开始不稳了,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越是举止乖张的人,越是不可小觑。卫八又朝前走了两步,有一个老太婆微微的回过头,望着卫八。   王换和猪油饭这时候也慢慢的来到了卫八的身后,沙丘侧面的情景,映入眼帘。   “年轻人。”那个老太婆七老八十,咧嘴一笑,露出嘴里仅存的两颗牙齿:“饿不饿,一起吃一点?”   一股风吹了过来,王换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气味。他看着老太婆桌子上的饭菜,立刻觉得恶心,很想吐。   小小的木桌上,鲜血淋漓,一共有四个碗,这三个老太婆肯定刚刚杀了一只猫,把猫分开,装进了小碗中。   王换能看到碗里的猫头,那只猫的眼睛没有闭上,似乎还在散发着幽绿幽绿的光。   这一瞬间,王换肚子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就要吐出来了。   “不饿,刚吃过。”卫八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吃。”   “这是专门给你们留的,你们怎么能不吃?”另一个老太婆侧过脸,笑着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这三个来历不明的老太婆,让人感觉说不出的阴森。等到王换再次望去的时候,牙根子就不断的发痒。   “来吧,都是给你们留的,新鲜的很。”一个老太婆端起了一只碗,颤巍巍的走到卫八跟前,说道:“吃吧。”   碗里血淋淋的猫头,仍旧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卫八不动声色,一直等到老太婆手中的碗快要递到跟前时,卫八陡然一出手,直接捏住了老太婆的手腕。   老太婆这样的岁数,动作却出奇的快,卫八捏住老太婆的手腕,只觉得对方的手腕好像涂了一层油,滑腻腻的。   老太婆一缩手,卫八就抓空了,只抓住了老太婆的袖子。老太婆的动作是不慢,跟她的年龄极不相衬,只不过遇见了卫八,再快也没有用。卫八的另一只手捏成拳头,一拳就砸了过去。   卫八的两只拳头,都是能活活砸死人的,老太婆只听着拳头带起的风声,就知道这一拳的力道。她扭头一躲,卫八的拳头跟着又砸过来,接连三拳,已经把老太婆的退路完全封死。   唰!!!   就在这时候,老太婆的身子猛然一缩,整个人仿佛金蝉脱壳,一下子从衣服里挣脱了出来,噔噔的退到了木桌旁边。   那盏用竹竿挑起来的灯笼,突然熄灭了,三个老太婆的身影一晃,就好像钻到了沙子里一样,陡然间无影无踪了。   卫八手里,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衣服,猪油饭还想追过去,但卫八拦住了他。   这种对手,王换也是第一次遇到,他一直都看的很仔细,可那三个老太婆逃脱的时候,好像没有任何迟滞,直接就钻入沙子下。   王换还有那种牙根发痒的感觉,难怪他们之前在古城周围转了三圈,都没有发现有人的踪迹,这三个老太婆能躲在沙子下面,肯定不会被发现。   “有一点棘手。”卫八朝周围看了看,慢慢的退了一步,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棘手?”猪油饭翻着眼皮子,小声问道:“这三个老太婆是啥来历?”   “知道阴阳道吗?”卫八说道:“这三个老太婆,多半就是阴阳道土婆婆的传人。”   这些江湖往事,不是那些江湖世家的人,可能不会知道。卫八所说的阴阳道,是很早之前在江南一带活动的帮派,只不过托了道家的名。阴阳道里面,多为方外之人,有人精通五行。   其中的土婆婆就是其中之一,江湖传言,土婆婆精于土遁。但是这种传言多不可信,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神仙。   但是,在这种松软的沙地里,土婆婆的传人肯定能来去自如。   阴阳道已经是很早之前的帮派了,因为参与过起事,所以几乎被剿灭殆尽,只有零星的幸存者存活下来。   这些土家的传人,之前很少在江湖露面,现在的江湖人,差不多都忘却了这个家族的存在。如果不是卫八听闻过许多江湖事,可能也不会知道。   王换现在并不想了解土家有什么渊源,他只想知道,这三个鬼气森森的老太婆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刚才的情景来看,老太婆对王换他们,肯定是有敌意的,只是一番试探,觉得卫八很扎手,所以才临时逃遁了。   “她们都没走远。”卫八一边慢慢的朝后退,一边说道:“一定就在附近。”   王换也感觉,这三个老太婆多半就在附近潜伏着,在等待时机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那盏已经熄灭的灯笼,突然鬼使神差一般的亮了起来。灯笼一亮,立刻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力。   灯笼散发着一种幽幽的光,光线让人觉得很刺眼。王换刚想问问卫八,要不要先退到后面,他的余光一瞥,一眼就看见自己面前大概两丈远的地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王换立刻转头望向卫八,朝着那块沙地指了指,卫八整个人立即腾空而起,朝两丈之外扑了过去。 第260章 天黑了   卫八身形快到了极点,整个人腾空而起,猛扑了过去。   等到落在那片沙地跟前,卫八一拳就砸了下去。松软的流沙,似乎被这一拳给砸出一个坑。   卫八的拳头落下去之后,沙子下面好像响起了一声惨叫,紧跟着,从下方涌出来一片血迹,染红了沙子。   他这一拳砸下去,等收回手的时候,一下从沙子下头带出来一团身影。这显然是隐伏在沙子中的老太婆,被卫八直接抓了出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卫八是不可能留手的,他抓出那个老太婆,一只手直接把对方举过头顶。   老太婆在挣扎,可是,卫八先前就让她逃脱了一次,这一次绝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卫八毫不犹豫,另只手也抓着老太婆的脖子,用力朝下一压。   老太婆的腰身恰好落在卫八的膝盖上,王换能听到对方骨头崩裂的声音,就这么一下,老太婆所有的生机完全丧失,等卫八甩手丢开她的时候,老太婆倒在沙地上,好像一只将要断气的虫子,轻轻蠕动两下,就没动静了。   从卫八出手,再到杀了老太婆,如同走马观花,快的异乎寻常,王换看的触目惊心。   卫八出手太快,也太重了,丝毫没有给老太婆任何机会,干脆果断。等到老太婆咽气了之后,卫八慢慢的朝两边转了转头,又退了回来。   “再观察观察,看看剩下的两个,在什么地方。”   “怎么不先留个活口?”王换觉得很可惜,如果卫八抓住老太婆,不仅能逼问出一些情况,而且还能拿她当人质,来要挟她的同伙。   “留不住,不杀她,她就会反咬一口。”卫八吐了一口唾沫,说道:“你记住,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这样的人,没有商量的余地,你永远不知道她有没有藏着杀招,你也不可能百密无一疏。下手不狠,她们就会像猫抓老鼠一样,折磨的你筋疲力尽,再把你杀了。”   王换知道卫八说的可能是真话,他无力反驳。其实,他早就该明白,江湖是一个没有温情的地方,自己的心软,会变成一把刀子,最后捅到自己的心口上。   王换又在左右不断的观察着,只不过,他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卫八这样的杀神,一定会让另外两个老太婆感觉恐惧。   他们三个人背靠着背,在慢慢的移动,同时还在周围仔细的观察。另外两个老太婆如果走的远了,肯定就无法观察的到。但这等于埋下了一个祸根,对方在暗处,随时都可能会发动袭击。   麻占古城本身就充满了危险,如今又惹到了两个老太婆,是件让人很头疼的事情。   王换现在考虑的,是这三个老太婆的来意,麻占古城这地方,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如果不是图谋陆修篁的秘密,那么,麻占古城就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处,不会有任何人感兴趣。   如果这样推想的话,这三个老太婆,也是冲着麻占古城可能隐藏的关于陆修篁的秘密而来。   事情有些复杂,王换不想伤脑筋,可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他不得不多想。   他们三个人慢慢的走了大概有十几丈远,那盏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原本晴朗的天,突然像是压下了一大片云。   黑沉沉的云,瞬间就遮挡住了星月的光芒,大地一片黑暗。漆黑之中,似乎只剩下了那盏摇摇晃晃的灯笼。   他们不敢点燃火把,也不敢发出任何光亮,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任何的光亮都可能会引起敌人的注意。卫八让他们把动作放到最轻,如果他们看不到敌人,敌人多半也看不到他们,只要动作够轻,不要乱动,暂时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四周完全陷入了死寂一般的黑暗中,三个人悄悄的挪动了位置,然后蹲了下来。天地之间,好像只有那一盏灯笼在散发着光芒。   这是一种让人很沉闷的对峙,根本不知道对手在什么地方。他们三个人全都和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甚至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现在,几乎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等待天亮,到天亮之后,黑暗会烟消云散。   王换没有看表,但是他还有大概的印象,现在离天亮,应该有四五个钟头。   这四五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漫长的好像四五个世纪。   所幸的是,三个人都沉住了气,就连平时闲不住的猪油饭,也变成了一具雕像。   时间缓缓的流逝着,从天空被阴云遮挡了之后,他们就没有再动弹过。   然而,就这样等了大概一个来小时,王换已经感觉不对劲了。遮挡星月光芒的,该是多大的一片云?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还没有飘走?   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就只能等。王换一直有一种感觉,那三个老太婆,不可能孤立无援,她们一定还有帮手或者同伙。   在焦躁的等待里,又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王换感觉浑身上下都已经木了,可是,他仍然不敢动。   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已经膨胀到了极点。按照时间来推算,现在的天,应该蒙蒙亮了,但天空依然还是黑的锅底一样,看不到半点光亮。   “这是怎么回事?”猪油饭闲了几个小时没说话,估计快被憋死了,在他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蚊子哼哼一样的小声嘀咕道:“怎么天还是黑的?”   “咱们已经被算计了,被算计了几个钟头。”卫八抬头朝上方看了看,说道:“天是被人给蒙住的。”   王换顿时就明白了卫八的意思,这多半是老太婆搞的鬼,老太婆出身阴阳道,一定有传袭的方外秘术。   他们三个人哪怕在这里等到明年,如果那两个老太婆不露面的话,这片天空,就会一直黑暗下去。   很显然,那两个老太婆就是在等,等卫八他们三个人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被迫动身转移,到了那时,必然会有雷霆一击在等待他们。 第261章 奔跑   卫八的推测很有道理,王换也察觉到了。他们如果这样一直等下去,可能头顶的天就一直不会亮,等到按耐不住时,就是死期。   “慢慢找他们。”卫八率先在地上挪动开了脚步,开始缓步前行。   王换和猪油饭跟在后面,彼此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们走的很小心,每个人几乎都是趴在地上无声无息前行的。   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那盏悬挂在竹竿上的灯笼,突然熄灭了。这盏灯笼的光,是如今唯一的光线,等到灯笼一熄灭,四下里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换的眼前也一阵漆黑,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等于寸步难行,但是,对方说不定有办法看到他们。   前后就是一秒钟的时间,局面顿时变的被动到了极点,王换不敢想象,要是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三个人的下场会怎么样。   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停止了移动,就在原地静静的潜伏着。   过了大约有十分钟左右,周围还是没有任何的声音,王换感觉到,他们像是被包裹到了一个巨大的蛋壳里,不仅没有声音,就连一丝风都不复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一点不易觉察的亮光,他一下子看见,在卫八右侧大概两丈远的地方,一个隆起的沙包,正慢慢的靠近卫八。   王换顿时有些惊慌,那团隆起的沙包,若隐若现,但卫八和猪油饭好像都没有察觉。   王换急忙推了卫八一下,压着嗓子说道:“右边,两丈!”   他们两个人毕竟一起合作了这么久,彼此之间有一种默契,当王换压着嗓子说出这些的时候,身边的卫八突然挺身而起,双腿一蹬,身子立刻腾空而起。   尽管在如此黑暗的环境里,卫八却仍然把距离把握的分毫不差,他猛然朝右边冲出两丈,拳头顺着沙地就砸了下去。   就在卫八的拳头砸入松软的沙地的时候,王换的眼前,好像又闪过了一道光,他能看见,卫八的正前方,不足三丈远,一团若隐若现的沙包,骤然加快了速度,冲着卫八移动过来。   很显然,沙包下面的人是想趁着卫八一只手陷入沙地的时候,趁虚而入。   “前面,两丈七尺!”   王换又压着嗓子给卫八示警,卫八一拳头砸入沙地时,沙层下面,又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嘶吼。   这一刻,卫八的动作显然慢了,但他身后的猪油饭鱼跃而起,按照王换给的方向距离,横空猛扑过去。猪油饭虽然大大咧咧,平时看起来没一点正经,可到了关键时刻,猪油饭丝毫都不含糊。   他的功夫,比卫八差了那么一点,在黑暗之中没有精准的把控位置,差了大约一尺左右。等到猪油饭落地,一拳砸入沙层时,明显砸空了。   然而,猪油饭的反应,却一点都不比卫八差,他一拳落空,立刻推算出了对方此时的位置,跟着又是一拳。   这一拳果然砸中了,一阵骨头崩裂的声音从沙层下面传来,猪油饭顺势一抓,直接从下面抓出了一个老太婆。   猪油饭肯定也不会手软,他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是靠着感觉和王换的提示在跟对方厮杀,等老太婆被猪油饭抓出来的同时,猪油饭的手腕一紧,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全都集中到了这条手臂上。   老太婆的脖子直接就被猪油饭给捏断了,连挣扎都没挣扎,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地上。   这个老太婆倒地气绝时,卫八手里的老太婆,骨头已被砸裂了好几块。   这两个老太婆终于死了,可是,王换的心里一点都不轻松。因为,他仿佛又看见,在这片深沉的黑暗之中,四溢着很浓重的杀气。   杀气绝对不是两个老太婆散发出来的,她们已经死透了,王换之前就怀疑,这三个老太婆肯定还有同伙,现在看起来,王换的猜测非常正确。   浓浓的杀气,在四周不断的飘荡着,王换眼前那道淡淡的光,一会儿有,一会儿消失。当淡光出现时,王换模糊还能在这片黑暗里看到一些景象,可是等淡光隐匿的时候,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现在的情况依然危急到了极点,三个老太婆虽然死了,可是,潜在的敌人还是毫无踪迹可循。   卫八和猪油饭立刻又潜伏了下来,卫八轻轻拍了王换一下,那意思好像在肯定王换,认为王换的提示非常及时。   但是这样静伏着,始终不是办法,王换还是想要朝旁边移动一下,慢慢的寻找摆脱困境的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突然响起砰砰的闷响,这种声音,王换听的不多,但已经熟悉了。   这是骆驼抬腿奔跑的声响,骆驼平时基本不会快步奔跑,除非受到了惊吓,或者被人驱赶。   骆驼奔跑的速度很快,等王换察觉到的时候,几头骆驼距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这是留在营地的骆驼,一共四头。   四头骆驼并肩驰骋,那种声势也很骇人。骆驼一定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根本不管那么多,埋头狂奔。如果被骆驼给撞到了,也是很要命的事情。   好在骆驼奔跑的声音很大,凭着他们三个人的耳力,可以轻松的躲避过去。   王换和卫八躲的很快,猪油饭慢了一点,他是故意放缓身形的,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运气,抓住一头正在狂奔的骆驼,如果能抓住骆驼,或许情况就会好一些,可以借着骆驼藏身,试试能否冲出去。   猪油饭什么也看不到,他完全是凭着骆驼狂奔的声音和自己的感觉去碰运气的。当一头骆驼冲到跟前时,猪油饭闪身让了让,然后猛然伸出了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王换眼前那团莫名其妙的淡光,似乎又闪亮了。   在淡光闪亮的同时,王换大吃一惊,他隐约看见,在骆驼的背上,趴着一个人。那人应该是个男人,手里握着一根大概三尺长的铁棍,铁棍的前方,有一个锋利的铁枪头。   王换能模糊的看到一些轮廓,可猪油饭却看不见,这个手持铁枪的男人,声息全都被骆驼奔跑的声音给掩盖了,猪油饭毫无察觉,而那支锋利的铁枪,已经毒蛇一般的冲着猪油饭的心口刺了过来。 第262章 破敌   转瞬之间,铁枪的枪头距离猪油饭的胸口,不足两尺了。两尺距离,对如此迅猛的枪头,只是一刹那的事。   王换已经来不及再给卫八提示,他知道,自己这样扑过去,一定很危险,但是,不这么做,猪油饭必死无疑。王换没有别的选择,他直接纵身而起,猛扑向了正在狂奔的骆驼。   王换整个人宛若一个被猛烈丢出来的麻袋,撞到了骆驼身上。他肯定撞不过骆驼,身躯触碰上去的时候,一下就被震的晕头转向。   然而,骆驼也被撞的一歪,前腿立刻噔噔的偏离了奔跑的轨迹。就是这么一丝误差,阴毒如蛇的铁枪枪头,贴着猪油饭的腋下刺了过去。   猪油饭的衣服顿时被刺穿了,他能感觉到枪头从皮肤划过去的那阵冰凉。猪油饭的反应一样很快,顺势抓着枪杆,一拳就砸了过去。   骑在骆驼背上的男人顿时就被带了下来,没等他落地,已经撞到了猪油饭的拳头上。猪油饭在情急之下,一拳就出了全力,这个男人的胸口立刻被打的骨头崩裂,倒飞了出去。   这一切,都只在短短的一瞬间,第一头骆驼冲过去的时候,后面的三头骆驼也跟了过来,彼此间隔很近。每一头骆驼上,都骑着一个手握三尺铁枪的男人,猪油饭是脱险了,然而,晕头转向的王换顿时变成了他们的目标。   铁枪毫无阻滞的对准王换刺了过来,王换还能隐约看到这几个人的轮廓,尽管头脑还在发晕,却面临生死关头,王换就地一滚,躲过了一支铁枪。   猪油饭已经反应了过来,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在疾驰的骆驼声中,猪油饭隐约听到了铁枪的破空声,他心里很清楚,刚才就是王换奋不顾身的救了他。   猪油饭看不到王换的狼狈,但这种情景,靠想也能想出来。他分辨出了第二道铁枪的破空声,也学着王换的样子,猛撞了一下。   骆驼被撞了一下,骑在上面的人身躯不稳,铁枪跟着就偏差了,没有刺中王换。但是,猪油饭这么一撞,后面两匹骆驼上的人,立刻把目标对准了他。   两支铁枪,一左一右猛刺了下来。猪油饭能听到两支铁枪的破空声,但他没有能力一下子避开两支铁枪,全力朝旁边一滚。   这一瞬间,卫八也动了,他没有用身躯去硬撞骆驼,而且闻声而动,在骆驼的腹部砸了一拳。这匹骆驼顿时歪倒,骑在骆驼上的人也翻落在地,无形中让猪油饭减轻了压力。   等到骆驼上的人一摔倒,卫八疾步上前,一脚就踢了过去。这一脚正好踢在对方的肋骨上,肋骨一下子断了三四根,痛的对方直不起腰。   猪油饭依然躲的很吃力,那支铁枪一枪没能刺中,第二枪跟着又刺了下来,王换知道,铁枪只有三尺长,只要把猪油饭拖过来,就能避开铁枪。   王换一翻身,抓着猪油饭的胳膊,用力一拖。果然,铁枪只有三尺,刺过来的时候,猪油饭已经被王换拖到了一旁。   然而,这根看着只有三尺来长的铁枪,陡然间暴涨了一截。这是王换万万没有料到的,铁枪的枪头堪堪刺到了猪油饭的背上,王换拼命的又是一拖,猪油饭脊背上的皮肉被枪尖划破,却总算是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   “有毒!”猪油饭被王换拖走的一瞬间,低低的脱口说了一声,他觉得脊背被枪尖刺破的地方,不仅没有疼,反而泛起一阵很奇怪的麻痒感觉。   这一刻,卫八发火了。他虽然脾气暴躁,但是很少会真正的发火,只是在猪油饭喊出有毒这两个字时,卫八怒火冲天。   在这样的情况下,猪油饭受了伤,而且对方的铁枪上肯定涂了毒,猪油饭还能活吗?   卫八责骂猪油饭,就和家常便饭一样,但等猪油饭受伤时,卫八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猛虎,纵身而起,分辨着声音,把最后一头骆驼上的人给扑了下来。   落在暴怒的卫八手中,下场可想而知,这人还想凭借手中的铁枪反击,卫八扭着他的胳膊,直接将这条手臂硬生生的拗断,他反手又夺下对方手中的铁枪,在目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依然精准无误。   卫八夺下铁枪的那一刻,调转枪头,就想把对方给杀了,可是,他强行忍了下来,枪尖一歪,直接把对方另一条手臂刺了个对穿。   这个人两条手臂等于都废了,卫八仍旧不解恨,拔出铁枪,又朝对方的腿上捅了一下。   他不能把对方杀掉,杀了这个人,对方就更有恃无恐,唯有留下这人的命,才能保全自己这边的人,还可以趁机朝对方索要解药。   这时候,王换拖着猪油饭,也奔到了卫八身边。王换还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四个骑在骆驼上的人,死了两个,伤了一个,剩下的一个在地上翻滚了几下,转头要跑。   王换挺身就猛追了过去,尽管视线很模糊,却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强得多。对方奔逃之间,手里的铁枪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王换穷追不舍,等追到对方身后时,身躯腾空一扑,直接把对手扑倒在地。   他的掌中刀立刻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在对方的皮肉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被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感觉,甚至比脑门上顶着一支枪更让人难受,这个人立刻停止了反抗。   王换把这人押了回来,三个人凑到一起,拿两个人做掩护。   卫八慢慢的摸了摸手中的铁枪,这支铁枪,是拼接起来的,两根三尺长的铁管,一粗一细,套在一起,平时可以当做短枪来用,必要时,会陡然伸长。   铁枪枪头是拧在铁管上面的,可以卸掉,如果把枪头卸掉,这东西,就像是土龙所用的洛阳铲一样,能从六尺深的地下取出土样。   在摸索清楚这支铁枪之后,卫八的脸色微微一变,唰的站起了神身,扬声大喊道:“出来!再不出来!我把这两个人点天灯!!!” 第263章 露面了   王换没想到卫八会突然在这里大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隐藏,一旦大喊,就等于暴露了自己。   但卫八毫无畏惧,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他接着又说道:“我的脾气,你知道,要是再不出来,可就迟了!”   听到这儿,王换突然觉得,卫八好像看出了什么,他站在身后,小声问道:“你知道对方什么路数?”   “什么路数。”卫八冷笑了一声,捏了捏手里那支铁枪,说道:“这是杜家的搅屎棍,人人出门都要带着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认得。”   王换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江湖里能叫得出名号的杜家家族,就是杜青衣哪一家。   杜家原本不算是势力特别雄厚的家族,甚至可以说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里,一直都那么半死不活的吊着,也就是十年前开始,才慢慢有了起色。   到了杜青衣嫁给了杜家这一辈的家主杜年之后,情况才出现了很大的变化。杜青衣会办事,而且,杜青衣的娘家是北方很有名的织造商,家产万贯,杜青衣嫁到了杜家之后,杜家的势力就开始急剧的膨胀。   王换还记得,当初,杜家的手已经伸到了西头鬼市那边,只不过后来可能觉得西头鬼市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才自己撤走了。   卫八和杜家是有仇的,杜青衣当时还想用三千块大洋买卫八的命。就是卫八的命硬,没能买走。   王换绝对没有想到,杜家的人也会来到麻占古城。这其实已经说明,杜家得到了一些信息,关于麻占古城的信息。   卫八第二次喊话之后,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二话不说,直接揪住脚下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俘虏,手中的铁枪顺势捅了过去。   锋利的铁枪,一下子从对方的小腹洞穿了进去,鲜血喷溅,卫八的衣襟完全被血染红了,可他丝毫不为所动,随手把这人一丢,接着又抓起一个受伤的俘虏。   “话我不说第三遍,再不出来,给他们收尸!!!”   卫八只等了一分钟,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他又举起了手中那支已经泛起血色的铁枪。   “停手吧。”   就在卫八举起手的那一瞬间,从不远处,悠悠传来了一道女人的声音。这道声音飘到耳边时,王换顿时就分辨了出来,这是杜青衣的声音。   王换和杜青衣有过数面之缘,杜青衣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王换对她的印象很深,所以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就想起了杜青衣。   “别搞这些鬼把戏,免得让人看不起!”卫八肯定也听见了杜青衣的声音,他吸了口气,说道:“要是杜家想要玩,今天老子就撒开手,陪你们玩到底!”   “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脾气!”   杜青衣说第二句话的时候,黑暗了这么长时间的天空,慢慢的拨云见日。   果不其然,天其实已经亮了,虽然阳光并不算那么强烈,却足以让王换他们三个人清清楚楚看到眼前的情景。   沙地上到处都是血,斑斑驳驳,像一朵一朵开在大漠中的红花。三个老太婆死的很惨,那个被铁枪洞穿了小腹的人还没有咽气。   杜青衣就站在四五丈之外,等到天放亮了之后,她略微挥了挥手,身后立刻有两个人快步上前,把杜家受伤的人给拖了回去。   卫八并没有阻拦,他知道,对方一旦露面,就等于暂时妥协了。   王换把猪油饭给扶了起来,猪油饭的精神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脊背上受伤的伤口,已经流出了微微发绿的血。   刚才的铁枪枪尖,不知道是不是伤到了猪油饭的脊椎骨,猪油饭此刻已经直不起腰了。王换用力扶着他,站到了卫八身旁。   “解药!”卫八看看猪油饭,太阳穴上的青筋就不易觉察的突突跳动了两下。   杜青衣似乎也板着脸,双方斗了这么一夜,杜家其实是吃了亏的。   “卫八,你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解药!”卫八此时没有什么耐性,猪油饭明显直不起腰,这让卫八非常急躁。   杜青衣可能看出卫八是真的急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丢了过来,说道:“药粉外敷,三颗药丸,隔两个时辰吃一次。”   卫八把药瓶交给王换,王换立刻给猪油饭敷药。   “我的腰……腰直不起来……”猪油饭没有伪装,他可能真的直不起腰了,侧躺在沙地上,腰身佝偻着,像一只刚被打捞上来的河虾。   王换仔细的给猪油饭上了药,这一夜惊心动魄的厮杀,让王换心有余悸,可是,他却真正了认识了猪油饭这个人。   猪油饭是有血有肉的汉子,不管嘴皮子再碎,毛病再多,但大节不亏。王换感觉很欣慰,认识猪油饭这样的朋友,算是在艰辛的波折之中,所能寻求到一些安慰。   猪油饭服了药丸,没过一会儿,就吐了两口血,血里面,带着一丝一丝暗绿色的东西。   猪油饭应该是保住命了,卫八的情绪才算稳定了一些。他看着杜青衣,又看看杜青衣身后的那些人,冷笑了一声。   “杜家遭灾了?现在自己的人手不够用,还要花钱雇帮手?”   杜青衣看看卫八,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卫八的眼睛很尖,知道杜青衣来了,随即就猜到,杜家肯定有了什么事,以至于抽调不出多少得力的人手,只能花钱把土婆婆家族的人请了三个过来。   “家里有点小事,派人过去料理一下,怎么,杜家即便遭灾,还能有你们卫家遭的灾大?”   “你想吵架?还是想动手?”卫八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关注着猪油饭。猪油饭吐了几口污血,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卫八这才放下心,语气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放缓了:“我不想跟你打架。”   “怎么?不敢?还是觉得欠我的?”   杜青衣有点得理不饶人,此时此刻,双方都露了面,卫八这边,是绝对不会畏惧杜家的,杜家如果当初有把握,就不会搞这些偷鸡摸狗暗中伏击的勾当。   卫八不怕杜家的人,但是,当杜青衣问出这句话之后,卫八低头想了想,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双眼中仿佛流淌着一条时光的河。   “就算是,欠你的吧。” 第264章 化敌为友   王换没想到卫八会说这样的软话,当初在西头鬼市的时候,杜青衣找卫八,卫八的态度,似乎也很软。   这句话就那么简单的几个字,可是,只要不傻的人都能听出来,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好像隐含着一个难言的故事。   这个故事,一定不是个普通的故事,可能很复杂,也有些情愫纠葛。   只不过,这个无声的故事讲述的太不是时候了,杜青衣身后跟着一些杜家的人,这帮人看着卫八,眼神都很不善。   卫八和杜家之间的恩怨,除了杜青衣还没有嫁给杜年时,跟卫八有些说不清的过往,还有卫八跟杜年的旧仇。   卫家和杜家当时为了争夺一个坑,爆发了很激烈的冲突,打斗之中,卫八盯上了杜年。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杜青衣嫁给了杜年。所以,卫八只揪着杜年一个人打。杜年斗不过卫八,被卫八给重伤了,经过这次重伤,杜年不仅落下了病根,而且精神上更是萎靡不振,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完全恢复过来。   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杜年把杜家的大事,基本都交给了杜青衣处理。杜家的家主说是杜年,其实掌握大局的,是杜青衣。   “你既然知道欠我的,那就好。”杜青衣淡淡的回了一句,可是,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对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感觉。当初到西头鬼市的时候,她恨不得卫八马上就死,不惜开出高价,让人取他的性命。   可是,等到卫八真正命悬一线的时候,她突然又感觉不舍,为了什么不舍,她并不知道。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已经随风了,卫八虽然未娶,可她已经嫁人。过去的所有,都只能当成一种记忆,闲暇时,可以拿来缅怀一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愿。   “谈谈吧,只谈正事。”杜青衣指了指沙地上残留的那些血迹,说道:“我们吃了亏,你们也没沾多大的光,现在扯平了,可以坐下和和气气的说一说。”   “我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人。”卫八转头看看猪油饭,在他心里,杜家哪怕死了十个一百个人,也比不上猪油饭一根头发重要。   不过,卫八心里也非常清楚,杜青衣既然带人到了这儿,那么想要甩开他们,在麻占古城办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现在只有双方来商量,达成一个大家都满意的平衡,才可以继续下去。   杜青衣就在卫八前面的沙地上坐了下来,她很想让自己平静一些,可是,看着卫八的脸庞,再听听卫八的呼吸,她的心始终都静不下来。   “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现在还说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们联手进去,事情办成,东西拿到,你想要多少钱,我折成大洋给你。”   “你觉得,我是缺钱的人?”卫八笑了笑,说道:“你若是还有些诚心,我们谁也不要把谁当傻子,拿出来的东西,二一添作五。”   杜青衣和卫八你来我往的谈价钱的时候,王换慢慢把猪油饭给扶了起来。猪油饭显然还有些精神不振,但是,他骨子里也很倔强,硬咬着牙站起身。   王换扶着猪油饭,他发现,猪油饭真的挺不直腰了,他的脊椎骨,就好像被什么给压弯了似的。   “我……我直不起腰……”猪油饭肯定不想这样,他死咬着牙,想把腰身给挺直。可他根本做不到。   猪油饭的脸,渐渐就憋红了,他强撑着一口气,死命的挺着腰杆,却始终力有未逮。   在这一刻,王换能理解猪油饭的心情。猪油饭很年轻,功夫很好,如果岁数再大一些,经验见识增长一些,那么,将来势必会变成一方人物。   但是,他的腰身若是一直挺不直,先前的很多努力,就等于白费了。很难想象一个弯腰驼背的年轻人,以后怎么去闯荡江湖,怎么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一些。   猪油饭急躁不堪,他尝试了半天,最后突然大叫了一声,使出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结果,猪油饭仍然直不起腰,急火攻心之下,他直接就昏了过去。   这时候,卫八转头看看猪油饭,王换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在告诉卫八,猪油饭的腰真的挺不直了。   “我不想说那么多了。”卫八看到王换的眼神,突然也急躁了起来,对杜青衣说道:“今天是遇到了你,我耐着性子坐下来跟你谈,若是换了别人,谈都没的谈,不要讨价还价,你觉得行,就联手一次,觉得不行,那咱们再打!”   杜青衣或许也知道,猪油饭的伤势让卫八动了真怒,她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再死咬着牙不松口,跟卫八讨价还价,卫八可能就真的要暴起了。   “好,按你说的,一家一半。”杜青衣点点头,回头对身后的人说道:“收拾一下。”   杜家的人开始把这块昨夜厮杀的地面拾掇干净,杜家的伤者都被带走了,三个老太婆的遗体也被收敛了起来。   “这一次,要是在古城里带不出东西,我就亏大了。”杜青衣看看三个老太婆的尸体,说道:“土家的人就来了三个,全都死了,得给他们一笔血钱。”   “很多事,不都是自己自找的?”卫八惦记着猪油饭,语气里仍有一丝不忿:“你不想打我的主意,会有这么多事?会死这么多人?”   “不要提这些了,总之,我吃亏也不是这一次,我认了。”   “我问你,麻占古城这个地方,一般人是不知道的,你是从哪儿买到的消息?”   “这也要告诉你?这不合规矩,你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人了,不知道这个规矩?”   “你别跟我绕弯子,这件事,我不能守规矩。”卫八说道:“你要记住,现在我们是联手合作的。”   杜青衣想了一会儿,卫八这个男人,在自己心里,和别的人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她还是直言相告:“消息是从徐老板那边得到的。”   “徐老板?徐晚亭?”   “对。”   卫八的脸色顿时变了变,只想了那么两分钟,他就郑重其事的对杜青衣说道:“这事,不对。” 第265章 阴谋诡计   “这事怎么不对?”杜青衣听到卫八的话,楞了一下:“你别和我说,消息是假的,消息若是假的,你也不会来这儿。”   “不是。”卫八又想了想,说道:“你先等等。”   卫八站起身,来到王换身边,猪油饭直接被急昏了过去,这会儿还没有苏醒。卫八伸手在猪油饭的鼻尖探了探,探出猪油饭的呼吸还正常,就放下了心。   “这件事可能有古怪。”卫八小声对王换说道:“我们俩先商量一下。”   “怎么古怪?”   “杜家的人说了,他们的消息,是从徐老板那里得到的。”卫八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徐老板是谁。”   “他是谁?”   “徐老板,就是徐晚亭。就是我的那个老板。”   “是大老板?”王换吃了一惊,他只知道卫八跟着大老板做事,但大老板的真实姓名,他一直都不清楚,平时都是以大老板这个代号来称呼对方的。   当王换得知,徐老板就是卫八的老板之后,脑袋一下就大了,他顿时明白了卫八话里的意思。   大老板对这件事的关注,已经达到了极点,任何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大老板都要想方设法知道,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地点,也都要想办法派人过来勘察。   以大老板这样的作风,他怎么可能一边派出卫八来麻占古城,一边又把消息卖给杜青衣?   杜青衣肯定也不知道,卫八这几年一直都跟大老板保持着合作的关系。   大老板这么做,到底图什么?王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杜青衣当时在西头鬼市要买卫八的命,传的沸沸扬扬,虽然最后没人对卫八下手,但大老板肯定知道这件事。   把卫八给弄过来,再想办法把杜家也给引来,两帮人在麻占古城这边遭遇,会发生什么,大老板一定猜得到。   王换第一个念头就是,大老板想让卫八和杜青衣拼个你死我活。   “看起来,老板对我还是不放心。”卫八吸了口凉气,咬着牙笑道:“难怪他会把西头鬼市的事都先撂下,急急忙忙的派我到麻占古城这边来。”   “你的意思,他想借杜家的手除掉你?”   “他不光想除掉我,还想黄雀在后。”卫八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大老板的用意,卫八和杜家在麻占古城这里火拼之后,杜家多半能占一些便宜,但肯定损失惨重。等到杜家收拾了卫八他们三个人,必然要在麻占古城这边寻找。   等拿到麻占古城里的东西,杜家的人也就到了遭殃的地步。   卫八虽然没有到四周去观察,但他已经可以断定,大老板还派了一支队伍,但这支队伍现在距离这里应该还远。大老板知道杜青衣和卫八都不是一般人,把队伍派的太近,难保不会被发现。   这支队伍,就是一只黄雀,等到伤痕累累的杜家人从麻占古城带出东西,这支队伍就会趁火打劫,杀杜家的人,劫杜家的货。   这个办法很阴毒,但是卫八知道,这很符合大老板的作风。他跟大老板合作的这几年,已经把对方的风格摸透了大半。   大老板做事,从来不管过程,哪怕整个过程再血腥,再残酷,他都不会在意,他在意的只是结果。   “现在怎么办?”卫八做出了判断,就问王换:“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件事情,王换算是半个旁观者,因为他和大老板之间没有合作从属关系。   现在摆在卫八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这两条路走起来,都不怎么好受,要么就是按大老板的计划,做火中取栗的傻事,要么就彻底跟大老板决裂。   除此之外,王换想不出第三条路了。   “我们已经到这儿了,东西,必须得拿到,不是吗?”   “一定得拿到,必须拿到。”卫八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   “如果我是你,这些东西,我宁可给杜青衣分,也不给大老板分。”   “你这话,真说到我的心坎上了。”卫八站起身:“宁可给杜家分,也不给老板分。”   卫八这句话刚刚说完,一直昏厥着的猪油饭恍惚醒了过来。等猪油饭醒来的一刻,一翻身子,就要爬起来。   但他的腰身,似乎要永远这样佝偻下去,再也挺不直了。猪油饭虽然性情大大咧咧,可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陡然遇到了这样的变故,他仍然有些承受不住。   “没事,没事。”卫八的语气,很罕见的温和了下来,轻轻摸了摸猪油饭的脑袋,说道:“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你的拳头还在,功夫还在,到哪儿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嗯。”猪油饭点了点头,他平时听卫八的话听习惯了,不管卫八说什么,猪油饭总是会下意识的点头。   猪油饭虽然在点头,可是,他的眼睛里,隐约含着一点泪光。   卫八看到猪油饭此刻的样子,拳头不由自主的就攥紧了。在他的印象里,猪油饭似乎没有哭过。   猪油饭是因为杜家人的袭击,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卫八在杜青衣面前,也提不起报仇的心了。但他很巧妙的把自己的仇恨,全部转嫁到了大老板身上。   他坚定的认为,如果不是大老板搞了这一出把戏,杜家的人就不会到麻占古城来,杜家人不来,猪油饭必然就不会受伤。   卫八重新走回杜青衣身边,他把事情的原委和杜青衣讲了一遍。   很多事情,是杜青衣也没有想到的,她不知道这几年卫八一直跟着大老板做事。杜青衣也是个聪明人,卫八一提这个,她也隐约猜出了大老板的真正意图。   只不过,大老板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点,那就是杜青衣和卫八之间的仇恨,并非不可化解。   杜青衣的脸,立刻像是结了冰一样,她很恼火。   “看起来,咱们不仅要联手在麻占古城这里带东西,等东西带出来,还要一起联手,把老板派来的人给做掉。”杜青衣的脸上,挂着一股寒意,她平时不太发火,可一发起火来,也是个狠人。 第266章 挑拨离间   杜青衣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其实,有些江湖人并非没有义气,可以少挣一点,把利益给别人分一点,但是他们不能容忍欺骗,尤其是大老板这样用心很恶毒的欺骗。   “你还是那么聪明。”卫八看着杜青衣,那种眼神,仿佛一下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懵懂无知的年岁里。   “我先和你说。”杜青衣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次联手,只是这次而已,等联手之后,我们的帐,还要慢慢算。”   “我们之间,有什么帐?”   杜青衣不回话,站起身走了。卫八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语。   王换照看着猪油饭,直到猪油饭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了一些,他才放下心。猪油饭还是有些萎靡不振,不过,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了,等卫八走过来的时候,猪油饭还冲着他笑了笑。   “这就对了。”卫八对猪油饭说道:“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天塌不下来,要像个爷们一样,不要哭鼻子。”   “嗯。”猪油饭使劲点点头,然后用力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然而,脊骨上的伤,再加上没有来得及及时化掉的毒,让他的腰身佝偻,再也直不起了。猪油饭试探着朝前走了走,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姿势,走的很别扭,看起来,猪油饭还要适应一段时间。   “很多事情,好像就是非常邪门。”猪油饭弯着腰,回头望向王换,说道:“你还记得在那个什么,什么一撮毛家里的事情吗?”   “记得。”   “这可能都是命吧,命里注定的。”   “你……”   “不用安慰我,我现在挺好。”猪油饭咧嘴笑了笑,和平时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一样:“比起那些死掉的人,我不是幸运多了?”   王换也笑了笑,他始终觉得,猪油饭能成大事。   王换他们和杜家的合作,暂时展开了,杜家的人对王换和猪油饭倒是没什么,毕竟不熟,但是他们对卫八,始终有一种隐隐的敌意。王换很担心,担心杜青衣一旦压制不住这帮人的时候,对方可能还要对卫八不利。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因为麻占古城附近再也没有别的人,而且卫八和杜青衣都算准了,大老板的队伍这时候不会跑到麻占来,所以他们很放心,就在沙丘的后面燃起了篝火。   为了避免铁五那支队伍的悲剧再次发生,卫八还是把实情跟杜青衣讲述了一遍。但卫八的信息,来自大老板,大老板到底有没有说实话,现在也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什么都不要听,什么也不要信,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杜青衣说道:“自己摸索,就是了。”   王换感觉杜青衣的话很有道理,在不能判断信息真假的情况下,那就宁可当做没有这信息,一切都重新开始。   卫八他们有三个人,杜青衣的队伍本身有十三个人,但是有死有伤,除去照顾伤者,还有必要的留守之外,能用的其实也只有三四个人。不过在卫八看来,人在精而不在多,只要身手头脑过硬,一个人也能成事。   “什么都别想了,先睡觉吧。”杜青衣站起身,到沙丘后面慢慢的走着,杜家人可能习惯了杜青衣一个人踱步,也没人跟随。   卫八和猪油饭在聊天,其实还是想让猪油饭想开一些,猪油饭有点疲惫了,俩人聊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跟杜家人在一起,守夜的任务都由他们承担了,但王换有点不放心,所以暂时没有睡去,他觉得心里很闷,等静下心自己想一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很早以前,他曾经幻想过,自己这一辈子,可能就是跟秀秀长相厮守,种几亩田,采摘一些山货,然后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波澜壮阔,只要和和美美,那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所过的生活跟想象中的生活,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站起身,点了一支烟,一边走一边抽,夜色凉如水,他忍不住朝着家乡的方向望了过去。   “好久没见了。”   王换正在想着心事,杜青衣从那边走过来,跟王换打了个招呼。他们原本就认识,只不过今天碍于场面,没有交谈。   对于这种认识,但又不是很熟的人,其实相遇是很尴尬的,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杜青衣聊了几句闲话,看看王换,又看看在不远处睡觉的卫八。   “阿弟,有句话,我还是想和你说一下。”   “什么话?”   “你一直都跟着卫八混,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杜青衣很认真的说道:“我是觉得你人很好,才会跟你提个醒。”   王换不知道杜青衣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挑拨离间?诚心相劝?   “你可能不信我的话吧。”杜青衣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怕你去告诉卫八,对他,我自问比你了解一些,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我清楚。”   “你的意思,他会杀我灭口?”   “很难说。”   “如果真是那样,那可能也是我的命。”王换不太爱听这种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话,不管杜青衣说什么,但至少在王换心里,他肯定还是对卫八信任更多一些。   “天凉了,明天还要办事,早些休息。”王换抽了两口烟,把烟头丢下,转身走了。   杜青衣看着王换远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   一夜平静的过去,到了第二天白天,队伍开始动手了。昨天,卫八他们已经把古城的外围仔仔细细的寻找了三圈,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现在,他们要把精力都放在古城内。   只从外表上看,古城里面和外面的区别不是太大,只不过古城的内部,有很多高低起伏的沙丘,所有人很仔细的在这些沙丘之间寻找了整整一上午。   但是,他们没有任何收获,在这种地方,寻找线索非常困难,如果间隔的时间长,那么风沙就会把线索完全掩盖起来。 第267章 有眼   这种寻找需要经验,也需要耐心,卫家和杜家,归根结底其实都算是土龙家族,吃的是下坑饭。但是现在的情况和下坑不是一码事,但凡是古墓,不管怎么样,总体特征都基本差不多,循规蹈矩,按照老祖先留下的归程,按部就班就是了。   可是对于一片被隐藏在沙层之下的古城遗址,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   他们只能慢慢的找,所有人全部都散开了,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朝前面摸索着。   就这样找了很长时间,在傍晚时分,王换觉得腰酸背疼,直起腰身点了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抽一口,他的眼前突然一花,仿佛看到在左前方大概不到十米远的地方,一片沙子如同朝一个洞里流动进去。   等他晃了晃头,又揉揉眼睛,再次望去的时候,沙层似乎又恢复了平静。他疑心是自己的眼花了,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很不一样,就是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王换迈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十米距离,很快就走到了,王换蹲下来,仔细的看了看,这片沙层看上去很正常,丝毫没有什么异样之处,王换用手扒开一片沙子,沙子依旧没有朝下流动。   他叹了口气,也说不上来是不是这段日子始终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才会导致眼花。   可是,王换又不甘心,他总觉得,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眼花。于是,他叼着烟,又把面前的沙子扒开了一层。   就这样一层一层的扒着沙子,等沙子被扒开大概半尺厚的时候,王换陡然看到了一块被埋在沙子下面的木板。   这块木板非常结实,而且很厚,因为是在这样干燥的环境里,所以木板没有腐朽虫蛀,用手指敲击,还能听到一阵笃笃的声响。   他立刻回头把卫八喊了过来,王换一出声,杜青衣也带着几个杜家人从那边靠拢。   几个人在王换身边站了一圈,看到这块木板,就足以能说明一些问题。他们没有任何线索,只要有蛛丝马迹,就不可能放弃。   卫八和王换一起把木板上面的沙子全部清理了出来,这块木板长宽大概都是四尺左右。卫八找杜家人要了一根铁杠,然后撬动木板的边缘,一用力,就把木板撬起了一角。   木板撬开,周围的沙子就开始朝下面流,木板下头,是一个深深的空洞,黑咕隆咚一片,也看不到究竟有多深。   卫八小心翼翼的把木板慢慢的继续朝上掀,一边掀,一边全神贯注的感应着异样的动静,这块木板肯定是用来堵住这个洞口的,卫八害怕有什么机括陷阱,他必须得把所有声音全部捕捉到,机括触发,需要一个过程,或长或短,卫八就是在分辨是否有机括运转的声音,只要听到声音,就能及时躲避。   木板被完全掀开了,非常扎实的木板,大概得有三寸厚,等木板掀开,卫八发现,这块木板的一边安装着非常精致的角铁,如果现在松手,木板就会立刻恢复原样,严密的堵住洞口,避免更多的沙子流进去。   卫八用铁杠支住木板,杜青衣的队伍带了一种洋铁皮的手电筒。卫八以前没有用过这种洋玩意儿,现在拿起来用一下,觉得比自己以前下坑时所带的吊魂灯好用。   光线直直的照射下去,在洞口下面,有一架很长的木梯子,顺着木梯可以爬下去。因为这块木板以前被打开过,所以里面还是不可避免的流入了一些沙子,沙子铺的大概有半尺多厚。   洞口遮挡住了视线,站在这个位置,就看不到更多的情况了。   “你怎么看?”卫八抬头望望杜青衣。   “你们这边两个人,我们两个人。”杜青衣说道:“下去之后,有事大家一起担着,我在上面,必要的时候,再带人下去。”   “好。”卫八感觉杜青衣的建议比较合理,点头答应了下来,一帮人就散开,去做准备。   等杜家人散去之后,卫八对王换说道:“你的眼睛,以前是不是练过?”   “没有。”王换反问道:“你的眼睛不是以前练过吗?”   “我只是个半吊子,半途而废了,所以看东西不是很准。以前我倒是没察觉,这段日子,我总觉得你好像能看见一些我都看不到的东西。”   王换没说话,他并没有隐瞒卫八,不过,卫八这么一说,他倒真是有所感觉。之前跟杜家的人交手时,都是王换眼前灵光一闪,察觉了敌人的藏身之处,才让卫八顺利的击杀了三个土家的老太婆。   这是怎么回事,王换不知道,他只能用错觉之下的歪打误撞来形容。   “行了,先不说别的了。”卫八摸了摸下巴,说道:“咱们要下去两个人,我不是故意向着猪油饭,他现在这样子,下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会添乱。”   “我知道,我跟你下去。”   “这就结了。”卫八拍了拍王换,又去跟猪油饭交代了一声。猪油饭的状态大致没有什么变化了,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好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很听卫八的话,卫八让他留下来,他就留下来。   不多久,杜家的人准备好了,杜青衣派出来的两个人,是杜家嫡系的子弟,算起来,是杜年的侄子辈的人,一母同胞的两兄弟,杜家也没什么读书人,子弟的名字起的都一团糟,两兄弟一个叫大风,一个小风。   这个洞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甚至,王换都说不清楚,当初铁五的队伍是不是也进入了这个洞。   他只是有一种预感,预感在这个洞里,会发现一些什么。   “大风,小风,你们两个下去,暂时听卫八的调遣,机灵一点,不要莽撞。”   杜家的两个兄弟点了点头,他们都是二十七八岁的年龄,瞧着精悍结实,身手应该也不错。   “我兄弟留在上面,别亏待了他,别的事情都好说,亏待了他,我会翻脸。”卫八也跟杜青衣交代了一声,然后,自己上前一步,顺着洞口延伸下去的木梯,一边试探,一边慢慢的爬了下去。 第268章 轻语   卫八在最前面率先爬下了梯子,梯子大概有差不多两丈高,等来到梯子的最底部,卫八先伸出脚,在地面上探了探。   像他这种做过土龙的人,在这样幽闭又陌生的环境里,每迈出一步,脚步都不会踩实。以地面活动的地砖为触发的机关,是最常见也最老套的机括,却偏偏最要命。卫八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人触碰地面的机关之后,被两堵活动的墙壁活活夹死的场景。   卫八一只脚踩到地面,觉得软绵绵的,地上全都是沙子,半尺多厚,有些地方可能更厚一些。这么厚的沙子,把脚掌的感应全部抵消了,没有任何人能透过这么厚的沙子,感应到地面可能存在的陷阱。   卫八只能用一根铁杠来探路,探一步走一步。他下来之后,大风小风两个人也一前一后跟了下来。   王换落在最后,他蹲在洞口的边缘,朝下面看着。尽管洞里很黑,视线也有限,可他总是感觉到,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究竟有什么东西,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   “下去之后,小心一点。”杜青衣在王换身边小声的说道:“我跟大风小风他们打过招呼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他们说。”   “我知道了。”王换老是有种感觉,他觉得杜青衣有意无意之间,好像一直都在暗中调拨他和卫八的关系。   王换不想沿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卫八的耳朵很灵,真的被卫八听到,一定会闹出一场不愉快。他很快就停止了交谈,然后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等落到梯子的底部时,卫八只朝前走了大概有三丈远。王换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入眼先看到的,是几根特别粗的柱子。柱子是完整的原木,一个人都环抱不过来,很显然,这是一个人工挖掘出来的地洞,因为害怕坍塌,所以这些柱子就是支撑物。   在这种干燥而且几乎不受外界影响的环境里,几根原木柱子非常结实,这个挖掘出来的地洞,大约有五六丈长,七八丈宽。   除了这些柱子,还有地面的沙层,地洞里几乎看不到别的任何东西,卫八在前面探路,可能是觉得这种探路方式太笨拙,他弯下腰,把半尺多厚的沙层清理出了一块。   沙子下面,是一种很脆的棕褐色的土壤,这种土是很难埋设机括的,卫八也就渐渐放下了心。   地洞的面积不算小,但也绝对不算大,关键是挖掘这个地洞,到底有什么用处?   王换慢慢的和卫八走到了一起,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的默契还是有的,只是简单的眼神,再加上寥寥几句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王换觉得,当时挖掘地洞的人可能最开始的时候判断错误,地洞距离地面最多只有两丈多,如果挖掘的面积太大,那么必然会导致大面积的坍塌,到时候不仅要死人,关键是太耽误事。   所以,这个地洞开挖到一定程度,立刻就被放弃了。王换感觉到,他们肯定是把挖掘的重心转移到了更深处,如果距离地面十丈二十丈之后,挖掘一个很大的地洞,大概就没有问题了。   卫八比较赞同王换的意见,也就是说,这个地洞里,应该还有一个通往更深处的通道。只不过到处都是沙子,通道肯定被掩埋在通道下面。   这里的面积有限,寻找通道的入口也比较容易,大风小风两个兄弟对卫八比较排斥,而卫八似乎也不太待见他们两个,所以四个人就分开,各自寻找。   为了加快进度,卫八和王换也分开了,彼此保持着大约一丈远近的距离,然后认真的在沙层下面寻找。   五六丈长的距离,也要寻找一段时间,王换从地洞的一端,一直慢慢的寻找到了另一端,一般情况下,暗门大概都开在墙角或者是墙壁上。王换找到墙角这边时,就非常的谨慎。   他把沙子一点一点的扒开,贴着墙角的边缘,一路找了下去。可能是弯腰弯的时间太久了,王换直起腰身,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出来,点燃抽了一口。   王换刚抽了一口,就听见大风在那边说道:“这里最好不要抽烟。”   王换看了对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把烟摁灭在沙子里。他不做声,卫八在旁边却忍不住了,板着脸说道:“各做各的事,我们干什么,你们不要管,乐意做,就留下,不乐意,就滚回去。”   大风和小风两个人同时停下手,那样子,好像是准备要动手一样,卫八肯定不会害怕,随即也挺直了腰。   “算了。”王换跑过去,拉住卫八,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谁给谁面子的问题,如果搞内斗,势必要耽误时间。   在王换的劝阻下,卫八和大风小风两个兄弟才偃旗息鼓,众人又开始各自忙碌,王换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开始检视沙层下的情况。   王换寻找到靠近墙壁一角的时候,脑袋突然晕了一下,就和人蹲久了猛然站起来的眩晕感觉差不多,他一手扶着墙,眼前也微微有些发黑。   “靠近一些……”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猛然听到了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就好像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声音很低,很轻,还有些模糊。   他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因为他听得出,这不是卫八的声音,也不是大风小风的声音。   “别出声……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王换心中的紧张还没有消散,那道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王换朦胧之间好像分辨出,声音是从前面的一个死角里传出来的。   他不由自主的蹲在地上,慢慢挪动脚步,靠拢了过去。   “我很渴……但我不能喝水……”   “为……为什么……”王换的脑袋,陡然就眩晕了起来,他已经能把这道轻微的声音听的很清楚,在听到对方的话语之后,王换忍不住轻声的问道:“为什么不能喝水?”   “因为……”对方的语气好像有点苦涩,慢慢的说道:“因为我的腿和胳膊,都断了……” 第269章 生死对答   王换此刻所听到的话,让他大吃了一惊,他说不清楚为什么,自从来到这片戈壁大漠之后,一直都能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遇到乱七八糟的怪事。   “你是谁?”王换小声的问道:“你的胳膊和腿,是怎么断的?”   王换说出这两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头皮也在发麻,他的视线虽然有些模糊,可是,他还是大致能够看到,自己的面前其实是空的,没有人,只有一个墙角,和一片沙子。   “我叫铁五……下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洞……洞里……洞里有……”   “洞里有什么?”王换的脑袋本来就有一点眩晕,现在更是晕的一塌糊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什么幻觉。   铁五,如果王换没记错的话,大老板上次派来的那支队伍的领队,就是铁五。   但是,大老板提供给卫八的信息,还有老羊当时所说的信息,都证明了铁五死里逃生,逃出了麻占古城的遗址,是在遇到那个牧羊人之后,才咽气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王换眼前似乎又闪过了一道朦胧的光,他一下子看见,在墙角的沙子下面,有一个人。   那个人瘦的一塌糊涂,皮包骨头,透过身躯外的一层干皮,能看见他的双腿和双臂,都骨折了。   很显然,这个人死了很长时间,双腿双臂断了,整个人就等于丧失了所有的行动能力,如果没有水和食物,就要活活的饿死在这个地方。   而且,王换看着看着,整颗心就好像长了一层毛,让他很不舒服。因为他看见这个人的脖子上,有一个很明显,很清晰的指印。   指印肯定是人的指印,漆黑漆黑的,就如同传说中的鬼拍背一样。然而,铁五遇到的,却像是鬼掐脖子。   王换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原本应该逃出麻占古城遗址的铁五,其实是死在了这个地方?那么,牧羊人所带到西头鬼市的消息,乃至那些胶卷,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些问题,王换想不出来,他糊里糊涂的,继续着跟铁五的对话。   “你告诉我,洞里有什么,还有,你一直没有逃出去?”   “没有……一直都在这里,渴死了,也饿死了……那个洞里……有一个坑……坑里全是黑色的水……”   这道声音断断续续,但一直都在,王换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这声音,因为不仅远处的大风小风没有什么反应,就连距离近一点的卫八也没有反应。   他心里更毛了,可是还是不敢出声,现在的情况很诡异,却是一个洞察真相的机会。   他决定,继续聊下去,只要能找到线索,怎么聊,跟谁聊,这都无所谓。   那道声音说,在这个地洞的下面,还有一个很大的洞,那个洞,也是人工挖掘出来的。洞里面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装满了黑水的坑。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道声音突然开始抱怨,牢骚,他在骂街,骂一个叫做方晓友的人。   王换的脑子虽然眩晕,但记忆仍在。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立刻就回想了起来。当初卫八第一次把麻占古城那些照片交给王换的时候,曾经跟王换说过,铁五的队伍出发时,有一个叫方晓友的人,因为父亲跟着大老板做过很多年事,所以方晓友也投奔了大老板,并且参与了铁五的队伍。   所有的照片,都是方晓友拍摄下来的,不过,根据大老板提供的信息,方晓友已经死在了麻占古城。   王换想到了这些,但是没有插话,继续往下听。   在这道声音的牢骚和咒骂里,王换总算听出了大概。铁五的队伍在进入下面的地洞之后,遭遇到了危险,具体是什么危险,这道声音不说。   这声音就和一个伺候丈夫吃喝穿戴半辈子任劳任怨的妇人一样,又遭丈夫给抛弃了,满腹的怨恨。   他说,当时只有他拼死护着方晓友逃过了一劫,可是,他们还没逃出来,又遇到了危险,这一次,方晓友能拉铁五一把,却只顾着自己逃命,铁五的双腿和双臂,都是在危机之中断掉的。   铁五完全是靠身子在地上蠕动,才爬到了出口这里,方晓友逃到了上面这个洞,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顺着原路回去,这才壮着胆子,把铁五给弄了上来。   然而,铁五已经变成了一个废人,根本不能动弹,如果要带他走,方晓友就必须要背着他。   他们的食物还有一些,但水在下面的大洞浪费了很多,已经不太够用了。方晓友很可能计算过,背着铁五,必然要耽误行程,耽误了行程,本就不足的饮水,根本支撑不下去。   在这样的地方,没有水,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方晓友自己跑了,带着所有的水,只给铁五留下了一点食物。方晓友仓皇逃走的时候,还对铁五说,自己回到南方,会如实的跟大老板说清楚这里的情况,然后让人过来救铁五。   他不说这种话还好,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明着把人当傻子一样哄骗。不能动弹的铁五破口大骂,但方晓友不再理会,自己自顾自的逃掉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心里大概清楚了,带着胶卷逃走的,是方晓友。而且,当时他拍摄出来的照片肯定很多,但大老板只给了卫八一部分,这明显是隐瞒了卫八。   王换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大老板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让卫八还有杜家过来帮他火中取栗的。   这个地洞下面,一定有很要命的东西,就因为这样,大老板才想把卫八和杜青衣给引到这边来。   王换琢磨着这些的时候,那道声音依旧在埋怨,可是,却越来越微弱,微弱到几乎分辨不出来。   “你告诉我,下面的洞里,到底有什么?到底是什么情况?”王换立刻趴在了墙角,想要听的清楚一些。   然而,他只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一般的很微弱的声音。而且,这些微弱的声音飞快的消散,最后终于变的寂静无声。 第270章 沙层下的衣角   这阵莫名其妙的声音,渐渐的彻底消失了,王换还没来得及询问,下面那个地洞里的危险到底来自何处。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那道声音的怨念太深了,一直都在怨恨方晓友。   一直到这阵声音消失,王换才晃了晃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跟喝了半斤酒一样,虽然没醉,却多少有些晕乎。   他转头朝旁边看了看,卫八还在寻找,那边的大风小风兄弟也在寻找。对于刚才那阵声音,他们三个人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察觉。   王换更加确定了,那阵声音,好像只有自己能听到。   他又朝着墙角的沙层望了一眼,这些沙子,肯定是当时挖掘这个地方遗漏的,微微有一点起伏。   王换试着在沙层里扒了一下,就这么一下,他的头皮顿时麻了。   他扒到了一片衣角,尽管只是一片衣角,但他感觉,这下面一定有个死人,而且,很可能是铁五。   王换轻轻叫了卫八一声,等卫八过来之后,他指着沙层下的衣角,让卫八看了看。   他心里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刚才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告诉卫八。他并不是想隐瞒,而是害怕卫八不相信。   毕竟在这个地方,听觉和视觉上的错觉,是很容易发生的。   不过,王换最后还是告诉了卫八,这些事情无论是真的假的,说出来,也总算是个线索。   卫八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他慢慢的顺着那片衣角继续清理下去。这时候,大风小风可能看见卫八和王换在墙角那边嘀咕,就开始留意,停止寻找,朝这边走了走。   “你们发现什么了?”   卫八不答话,他对这俩兄弟很不待见,觉得彼此之间没什么好说的。王换也没答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   卫八自顾自的继续清理,周围都是沙子,非常松软,很快就清理了出来。   果然,沙子下面,掩埋着一具尸体。在看到尸体的时候,王换那种晕乎乎的感觉,好像又浓重了一些。   沙子下面的这具尸体,双臂和双腿显然是断了,脸颊深陷,两边各凹进去一个坑。在这里干燥的环境下,尸体没有腐烂,只是开始脱水了。   尸体胡子拉碴的,这和王换刚才隐隐约约看见的沙层下的尸体,几乎是一样的。   他的心在猛烈的跳动,这具尸体,很可能就是铁五。但王换之前没有见过铁五,他不敢百分百的确定。   “我现在对你,真是刮目相看了。”卫八把尸体清理出来之后,端详了一阵,然后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看王换,说道:“你以前见过这个人没有?”   “没有。”王换摇摇头:“绝对没有。”   “你刚才说的没错,这个人,是铁五。”卫八之前跟大老板合作的时候,偶尔需要人手,但卫八一般不会喊自己的人,那样做,会暴露自己的底牌,而且大老板也不允许。   每当这个时候,大老板就会给卫八派来一些帮手,会让卫八自己去挑选。这个铁五之前就被派到卫八身边,但卫八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所以最后也没有用他。   但就那一面,卫八就记住了铁五。卫八的脑子,非常管用,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基本就不会忘记。   现在这具已经开始脱水的尸体,明显就是铁五。   铁五死的很惨,手臂和双腿断了之后,失去了行动能力,而且,方晓友没有给他留下饮水,这是很要命的。   在铁五的身边,还留着一些食物,人在缺水的状态下,根本就吃不进去。   王换的脑袋嗡嗡作响,好像那阵莫名其妙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的萦绕着。   铁五的尸体就在这儿,那么刚才的声音告诉王换的,或许就是真的。   卫八在仔细的看,铁五的双腿和双臂,好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给硬生生砸断的,一砸断,就没有恢复的可能。王换感觉,这么重的伤势,就算方晓友不丢下他,而是把他带走,铁五也撑不了多久。   那道声音留下的线索不多,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下面的地洞里,有一个坑,坑里全都是漆黑如墨的水。   漆黑如墨的水,那肯定不是水,但王换现在猜不透那会是什么。   “你们找到什么了?”   大风小风两个兄弟没得到卫八和王换的回话,自己就走了过来,卫八也不避讳,任由他们看。在看到铁五的尸体时,大风小风就吃了一惊,他们立刻蹲下来,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你们慢慢看。”卫八干脆站起身,给他们腾了地方。铁五已经死了,而且为了避免泄露身份,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方晓友给搜集起来之后带走,现在只看着这具尸体,是什么也看不出的。   “这人是谁?”大风好像不记得刚才跟卫八之间在言语上的冲突了,转头问道:“你们认识?”   “你问他是谁,来问我做什么?你该问他。”卫八指了指铁五,对大风说道:“你知道怎么找到他吗?拿刀在自己脖子上一抹,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这句话,卫八也不管兄弟俩是什么表情,走到了一旁,对王换说道:“给我一支烟。”   王换给了卫八一支烟,两个人坐下来点燃了开始抽,地洞里没有一丝风,烟气飘渺起来之后,就在半空很慢很慢的飘散。   大风小风很在意这具尸体,这是走江湖的人的共识,在一个自己将要准备办事的地方,只要发现了尸体,那就必须要尽可能的查清楚,尸体是什么人,是怎么死的。   但他们不可能猜到铁五是谁,两个人嘀咕了一阵,时不时的都转头看看卫八和王换,他们可能已经怀疑,卫八王换认识这个死者。   卫八根本不管他们俩,把一支烟抽完了之后,慢慢的抬起头,望着王换。   卫八很少用这种目光注视王换,王换被看了几眼,心里有点发毛。   “你看什么?”   “咱们是朋友,一条路上的朋友,我问你一句话,你别骗我,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什么话?”   “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卫八很认真的问道:“别撒谎,说实话。” 第271章 阴阳人   卫八的话,让王换心里咯噔一声。他的确有事瞒着卫八,而且不止一件,但卫八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王换一直认为,卫八和他一样,都觉得对方若是有什么隐瞒,也属于正常。   “什么事?”王换不明白卫八所指的,究竟是哪一件事情,而且,卫八问的很突然,让王换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有一种人,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卫八又从王换手里拿过一支香烟,好像故意在跟大风小风兄弟两个作对,对方不让抽烟,卫八没烟瘾,却偏偏要抽,他点燃了香烟,说道:“这种人,叫阴阳人。”   “阴阳人?”   “对,阴阳人。”   卫八所说的这种阴阳人,王换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民间说的阴阳人,意思就是这个人喜怒无常,反复不定,前一秒还一脸笑容,后一秒可能就要翻脸。   但卫八说的阴阳人,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阴阳人非常非常罕见,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但是因为种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走进了鬼门关,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说白了,阴阳人其实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种人为什么可以死去了又活过来,没人说得清楚,就算阴阳人自己,也说不明白。   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死过一次的原因,所以身上的气息跟普通人不一样,也正是这个原因,让阴阳人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阴阳人的眼睛,和卫八以前所说的练眼,是完全不同的。练过眼的人,的确也能看到一些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但就是他们练眼的过程中,对身体损伤很大,所以寿命一般都不会太长,能活到三十多四十岁,就已经是高寿了。   而阴阳人是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的,所以,以前的土龙世家,还有做古行的人,都很重视阴阳人。   阴阳人有多罕见,只有古行里的老资格才会知道。从前清覆灭,江南的江湖里,只有过一个阴阳人。   那个阴阳人跟卫八的父亲是同辈人,两个人曾经还一起合作过。卫八的父亲,算得上豪杰,所以,那个阴阳人跟卫八的父亲情同手足,帮过卫家的忙,也跟卫八的父亲聊过很多。   “你现在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王换指了指那边,说道:“就因为我发现了铁五的尸体?”   “只是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我不懂你说的阴阳人,到底是什么概念。”   “你从小到大,有没有遇到过致命的危险,当时觉得已经没救了,最后却又活了过来?”   “没有。”王换倒是没有撒谎,他从小到大,都是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家里只他这一根独苗,父母对他视如珍宝,平时对他的看护非常尽心。   王换从小就很平安的长大,到了西头鬼市之后,虽然也遇到过麻烦,却每次都可以逢凶化吉。   “那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卫八叼着烟,自己想了想,说道:“有一片白茫茫的光,面前好像有很多蒲公英在飞,除了这些,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白茫茫的光?蒲公英?”王换越来越不知道卫八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我就问一句而已。”   卫八和王换说,当年跟他父亲有交往的那个阴阳人,讲述自己当初死去活来的经历时,曾经说过,他说自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面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光,还有一片飞舞的蒲公英。   这种情景,在阴阳人的面前晃动了一会儿,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等到苏醒过来,好像好端端的,没有一点事儿。   但就是从那一次之后,阴阳人就能看到一些东西,而且还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最关键的是,他所看到的,听到的,大半都被验证过。   有这样的本事,在下坑之前,确实非常有用。那时候,江南古行里的几个老把子,都千方百计的想把阴阳人给招揽过来。   这是卫八听说过的,唯一有据可查的阴阳人,除此之外,一两百年里,江南那边就没有出过这种人物。   “我真不知道你说的阴阳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就是朦朦胧胧听见那些声音,才跟你说的。”王换仔细的回忆了一遍,他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也没有见过白茫茫的光和一片飞舞的蒲公英。   “没事,这不是闲聊天吗。”卫八把烟头按进面前的沙子里,说道:“没有就算了,可能跟我一样,有时候就是靠感觉去碰,看看能不能碰准。那边那两个傻子,也看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   王换知道卫八可能就是随口一问,但卫八的问题,让王换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听卫八说起什么阴阳人的事情之后,就下意识的认为,这种人不是正常人。   卫八走到大风小风他们跟前,脸上就挂着一种直接显露出来的轻蔑。大风小风两个人的确没有在铁五的尸体上发现什么,看到卫八过来,两个人站起身,不想跟卫八靠的太近。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尊师重道了,我跟你们婶子认识的时候,你们还在穿开裆裤。”卫八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就絮叨着说了起来。   这让大风小风兄弟两个很不服气,但他们肯定受了杜青衣的交代,强忍着没有发作。   在铁五的身上找不到什么线索,王换再次来到铁五的尸体身边时,就很仔细的听,看看能不能再听到那阵声音。但那阵声音真的消散于无形了,王换再也捕捉不到。   四个人接着开始寻找,地洞的面积就这么大,又找了大概一刻钟,在大风小风他们那边的一片墙根,终于发现了一道暗门。   这道暗门和这个地洞的暗门差不多,是一块非常厚实的木板,木板经过了防腐处理,涂了非常厚的一层桐油,掀开这块木板,就能看到一个朝下微微倾斜的洞。   一架很长的木梯子,架在洞口,只要顺着这架梯子,就能爬到下面去。 第272章 冥想中所见   暗门下面的地洞,可能面积非常大,卫八抓了一把沙子丢下去,就看到沙子飘飘洒洒的落了下去。   地洞非常干燥,因为洞口很深,完全遮挡了视线,所以在没有下去之前,他们只能看到一架木梯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毫无疑问,这个地洞,就是铁五的队伍进入的地洞,队伍里的人,大半也是折损在地洞中的。王换看着黑乎乎的洞口,脊背上忍不住冒起了一片寒气。   尽管洞口下黑咕隆咚,无声无息,但是事实都已经发生了,铁五的队伍几乎在这里全军覆没。   铁五那支队伍里的人,除了方晓友之外,其余的肯定都有比较丰富的经验,否则也不会被大老板给派到这里来。   王换和卫八交换了一下眼神,卫八忍不住又暗中盯了身后的两个杜家人。如果这时候只有王换和猪油饭在场,卫八可能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下去,可卫八绝对不愿意让两个杜家人在后面捡便宜。   “洞口找到了,谁下去?”卫八瞥了对方一眼,问道:“总得有个人先下。”   “不抢,都在一起办事,谁先谁后,一样的。”大风说道:“我们下来的时候,婶子说过,有事,听你的,现在洞口找到了,你们先下。”   “别拿你婶子出来说事,拿她说事,你就去把她请来,让她先下。”卫八说道:“我在这里压阵,你们俩不管谁,先下去一个。”   两兄弟顿时就不说话了,但表情是明摆着的,他们绝对不肯听卫八的调遣。   “算了。”王换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发生什么争执,他把身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说道:“我先下去看看。”   按照王换的感觉,下面的地洞,肯定藏有危机,但是,至少在木梯子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否则当时铁五的队伍在木梯子这边就被阻拦了。   “别动。”卫八拉着王换,指着洞口,说道:“你们下不下,你们不下,咱们就在这里耗,不怕告诉你们,我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是有四匹骆驼,带的东西半年都吃不完,有的是时间在这里跟你们熬。”   卫八的态度非常决绝,而且,大风小风兄弟只是看卫八不顺眼,却不敢真正把卫八怎么样,卫八的身手,他们是知道的。   杜家人开始妥协了,两个兄弟小声嘀咕了一阵,然后还是决定让大风先下去。   王换知道卫八的意思,现在跟杜家虽然是合作关系,但这种合作究竟能保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卫八以前聊天时,就跟王换说过,要是碰见那种得寸进尺的人,是绝不能让步的,否则的话,让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等什么时候自己受不了,不肯退让的时候,对方就会觉得你很不够义气,很没有江湖道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便坚守底线,绝不退让。   这个准则,现在拿来对付杜家人,可能是最好的。   大风准备了一下,慢慢的顺着木梯子朝下爬,这个地洞很深,可能就和王换之前所想的一样,地洞的面积大,深度就要足够,否则会引发坍塌。   木梯子显然是两截,在大概三丈深的地方,贴着洞壁,挖出了一个坎儿,支撑着第一架木梯,同时也放下了第二架木梯。大风爬的非常慢,蜗牛似的,两架各自三丈长的木梯,他爬了差不多有十分钟。   小风很紧张的注视着,等大风爬到距离地面还有最多两米的时候,突然手一松,整个人噗通一下,直接摔了下去。   “哥!!!”小风立刻紧张了,转头找卫八和王换求援,因为现在不知道下头是什么情况,一个人下去的话,没准还要有危险。   王换刚想动,卫八暗中就把他给拉住了,对小风说道:“那是你哥,你瞅我们做什么?又不是我哥,你瞅我也没用。”   小风咬了咬牙,现在没时间去跟卫八斗嘴,他急匆匆的顺着木梯子爬了下去。   “真有事的话,会把他们的命搭进去的!”王换小声对卫八说道:“我们还是跟下去看看吧。”   “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卫八笑着摇摇头,说道:“他们的婶子,就没存什么真正合作的心,这俩人,明显就是青瓜蛋子,跟着咱们想来混。”   卫八说,但凡是做过土龙,而且具备一定经验的人,在进入一个被密闭了很久的空间之前,基本都要先试探一下,看看会不会因为空气不好而被闷在里头。   下面的空间,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大,但具体情况还得等亲眼目睹了再说。大风刚才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只是被闷住了,没有别的原因。   卫八和王换就在上面等,小风把大风硬绑在身上,一点一点的爬了上来,快到出口时,小风有点承受不住了,最后,还是王换伸手拉了他一把。   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着下面的气稍微散一散。这大概需要一个或者两个时辰的时间,小风正好带着大风上去休息一下。   在他们暂时要离开这里的时候,王换忍不住回头朝着黑乎乎的洞口又看了一眼。   这一瞬间,他的眼前好像闪过了一点朦胧的光,在这团朦胧的淡光的映照下,王换模模糊糊,看到了这个地洞的远处,好像有一个坑。   在坑边,摆放着一些已经残破的人像,人像东倒西歪,其间好像还有一些铁索。   坑边的人像上,似乎蹲着一只猫。   从王换遇到那只九尾猫开始,他就对猫产生了一种恐惧。现在模模糊糊看到这只猫的时候,王换的心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个坑,坑里面,好像真的有一汪漆黑如墨的水。   死水不起波澜,之前王换听到的那道声音,果然没有撒谎。这个地洞的远处,可能真的有一个坑,坑里全是漆黑如墨的水。   在王换心念转动之间,眼前所见的情景,一下子消失了,他感觉有点心慌,因为那个蓄满了黑水的坑,让王换体味到了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尽管他很怕,可是却忍不住在想,那个坑里,究竟有什么? 第273章 熟悉的气味   等暂时回到地面的时候,杜家的人看到大风让小风背着出来,都慌了,急忙围拢到了身边。小风立刻开始讲述,一边讲一边回头指了指卫八。   杜家的人不知道听小风讲了些什么,一起朝卫八这边望过来,眼神很不善。卫八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的坐在猪油饭身边,拿起水囊,喝了一口。   王换心底叹息了一声,他说服不了卫八,卫八就是这种性格,他也说服不了杜家人,杜家对卫八的成见,根深蒂固,就像这样,两伙人怎么可能精诚团结,把这件事尽量顺利的办完。   等小风讲完,大风也缓过了那股劲儿,一帮人看到大风没什么事情,这才回过头,把他扶到了一边。   杜青衣走了过来,在卫八和王换身前坐下,卫八还是老样子,看见杜青衣的时候,露出了一缕笑容。   “你的兄弟在上面,我可没有亏待他。”杜青衣可能对卫八的态度有些不满意,说道:“你知道大风小风他们没有太多经验,难道就不能提醒他们一下?”   “你明知道他们没有太多经验,也敢派他们下来,走这条黑道儿?”卫八反问了一句。   杜青衣就不说话了,盯着卫八看了一会儿,站起身就走。   王换暂时没有留意他们之间的谈话,他的脑子里,已经被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模糊的情景充斥满了。   他的眼前,似乎还晃动着那个坑里的黑水,黑水不起波澜,然而,王换却不由自主的想到,那片黑水里,好像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一萌生出来,立刻让王换打了个哆嗦。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发现自己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小了,一些事情,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他们在上面休息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天已经开始擦黑了,四个人重新进入了第一个地洞。杜青衣好像打定主意了,不准备换人,依旧派了大风小风过来。   这一次,他们来到第二个地洞的时候,卫八先吊了一盏灯下去,灯在下面燃烧的还算正常,这就说明,可以进人了。   “上次是我们先下去的,这一次,轮也轮到你们了吧?”   卫八听到小风的话,也没有反驳,从木梯子上开始朝下爬。卫八的身手,肯定比大风强的多,再加上已经通了这么久的气,他很顺利的连着爬过了两道木梯。   接下来,王换和杜家的两兄弟穿插着爬下去,四个人都来到下面的时候,王换才看到,这个空间的确不算大,但是,在空间的正北边,洞壁上有一个比较宽敞的入口。   这可能是在挖掘的时候,顺着地势所拓展出来的空间。卫八在通道口站了站,抽了抽鼻子,对王换说道:“过了这条通道,后面的空间肯定就大了。”   卫八这一次没有跟杜家的人争执,依旧第一个迈步走进了通道,其实卫八和王换都想的到,真正的危险不会在入口这里。   通道微微倾斜向下,大概有三四丈那么长,等拐过一个弯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这好像是一个借助了天然地下洞穴,又人工进行了修整的空间,面积很大,空间地处的位置已经这么深了,但里面还是有很多用来当做支撑物的柱子。   这种挖掘,对久远之前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能需要很多人,挖很长一段时间。   巨大的柱子,让视线变的不那么顺畅,柱子之间,有一些零星的铁索,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工具,都是当初修葺这里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工具已经不成样子了,有些还可以用,但看一眼,就能体会到这些工具上沾染的岁月气息。   这个地洞,应该就是根据天然的洞穴进行扩建的,地势起伏很大,王换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算是最高的,前面还有些地势很低的地方,暂时还看不清楚。   王换突然嗅到了一股有点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但是他不敢肯定。因为这段时间听觉视觉都有些问题,现在他无法保证自己嗅到的气味是真实存在的。   “你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有点怪味。”卫八点了点头,又抽了抽鼻子,说道:“应该没有毒。”   在这样冰冷而又干燥的地方,怪异的气味是不可能存在很长时间的,但王换和卫八说了这句话之后,那股气味似乎连绵不断的朝着鼻孔钻进来。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的鼻子好像和自己的记忆连通到了一起,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感觉这股气味有些熟悉。   这样的气味里,可能包含着某种草药的味道,王换之前在常青老人那里,就闻到过这样的药味。常青老人的功夫很好,而且擅长药理,他所居住的小屋,到处堆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   一想到这儿,王换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常青老人了。   可是他随即就觉得有些诧异,这种在常青老人那里闻到过的气味,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怪异的气味,怪异的感觉,让这个深不可测的地下空间,又充斥着一种难言的神秘和惊悚。   他们慢慢的朝前走,依然是卫八走在前头,地下空间延伸到这儿,距离地面就远了,没有那么多沙子。卫八尽力靠近那些巨大的原木柱子走,原木柱子能支撑在这儿,就说明柱子周围的地面显然是很结实的。   就这样走了大概有六七丈远,地势微微的开始朝下倾斜,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发现什么异常,也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   但卫八很小心,在这样的地方,不能存在任何大意,因为没有后悔药可吃,一旦失足,结果就是死。   卫八一直都沿着这些柱子在走,等走到地面开始倾斜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朝前眺望,想借助洋铁皮手电的光线,先查看一下远处的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陡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铁索轻轻抖动的声音,紧跟着,一团影子从上面轰然掉落,一下子把王换身后的大风给扑倒在地。 第274章 可能存在   这团影子掉落的很突然,大风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扑倒了。小风在旁边吃了一惊,毕竟是杜家的子弟,经验不足,但身手还说的过去,等到那团影子扑倒了大风之后,小风立刻探手揪住影子的后领,另只手不分青红皂白,砰砰连出了三拳。   等到这三拳过后,小风陡然愣住了,因为直到此刻,他才察觉到,自己揪住的,应该是一具尸体。   “好身手。”卫八在旁边拍了拍手掌,说道:“尸体都让你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果然是杜家的精英。”   小风的脸顿时就红了,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除非是眼力和经验都远超常人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小风经验欠缺,匆忙中只顾得上动手,却来不及分辨。   大风从地上爬起来,拽拽小风,示意他不要理会卫八。   杜家的兄弟转身就去看那具被小风丢落在地上的尸体,尸体和之前铁五的尸体差不多,已经脱水了,只从表面来看,看不出尸体的死因。   毫无疑问,这具尸体应该也是铁五那支队伍里的人,但不知道怎么被挂到了柱子上方缠绕的铁链上。   尸体的脸庞,干瘪脱水,呈现着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黄褐色,大风小风把尸体观察了一遍,等他们看到尸体的侧面时,顿时吃了一惊。   王换和卫八虽然不说话,其实也在暗中注视着。在光线的映照下,王换看到这具尸体的脖子上,有一个指印。   非常完整的指印,漆黑漆黑的。而且,这个指印,要比铁五脖子上的指印还要清晰,王换看了几眼,身子突然抖了抖,他立刻朝那边走了两步,几乎趴在了尸体身边。   “你干什么?”大风对王换的动作感觉很惊讶,忍不住和小风朝旁边退了退。   王换没心思跟他们交流,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尸体脖子的那个清晰的指印上了。   这个指印留的很完整,吸引王换的,就是这个指印,他发现,这个指印和普通人的指印有点不同。   留下指印的人,肯定是六指。   看到尸体脖子上的手印,王换的思绪就飞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六指。   六指死的很惨,正当壮年,却连尸体都没有完整的留下来。对于六指,王换心里是有愧疚的,他一直为此耿耿于怀。   王换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了一个六指的手印。   王换甚至能够想到,这具尸体,多半是被一个长着六指的人掐死的。   卫八走到王换身后,等王换缓过这股劲的时候,卫八的眼神已经告诉了王换,他可能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然而,就连卫八也说不清楚这股危险的气息究竟来自何处,这个地下空间本来是很安静的,而且也没有感应到什么危机,可就是看见了这具尸体脖子上的指印,那种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一片潮水,滚滚而来。   整个空间好像都被这种气息给充斥了,仿佛再朝前就一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六指是个非常关键的线索,现在发现了六指的指印,那这个地方即便是龙潭虎穴,卫八也要往里闯一闯。   “两个年轻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在朝前走,是会有危险的。”卫八跟大风小风打了个招呼,然后叫王换坐到一旁。   他们开始小声的交谈,主要还是进行推测,现在除了知道这个地洞里面埋葬了铁五的队伍之外,别的信息几乎为零。   王换在和卫八交谈的时候,眼神一直都在四周扫视着。他又想到自己上次离开地洞洞口时,恍恍惚惚看到的那一幕。他看见了一个积蓄着黑水的深坑,而且,在深坑边缘一尊已经倒塌的人像上,他还看到了一只猫。   因为当时很恍惚,他没能看清楚这只猫的具体样子。也就是发现了这具尸体之后,王换的感觉很强烈,他觉得这个偌大的地洞里,一定有一只猫。   他不断的扫视,就是想看看,这只猫躲藏在什么地方。   看了一圈,他没看到猫,但是,他心里的感觉就好像一团不断燃烧的火,越来越猛烈。他甚至能感觉出来,在自己观察不到的地方,那只猫正在隐隐的注视着他们。   这种感觉对于王换来说,就如同头顶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掉落下来,把自己给刺死。   “我觉得,这里肯定有一只猫。”王换实在忍不住,就小声对卫八说道:“要是不把它找到,一定会惹出麻烦的。”   卫八没有说话,按照他自己的判断,在这种封闭了许久的地洞里,是不可能存在什么生命的。   但是,他又不得不重视王换的话,之前的几次经历让他知道,王换可能真的有一些预知力。   “那就找一找。”卫八跟着王换抬眼在四周扫视起来。   “大风,小风。”王换转过头,对后面的两个兄弟说道:“这里有一只猫,需要好好找一找,千万别大意。”   “真把我们当成二愣子了?”大风看了王换一眼,他丝毫没觉得王换这是善意的提醒:“我们没下过几个坑,但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地洞里,有猫?猫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喝西北风?”   “这儿可连西北风都没有。”小风也在旁边嗤之以鼻。   王换不再说话了,彼此之间隐隐的敌意,已经注定了不可能精诚合作。王换觉得如果不是杜家这次来的人多,卫八可能根本不会跟杜青衣谈合作的条件。   这时候,王换的眼前,又闪过了一点朦胧的光,在光线闪过的时候,他陡然间看到一只猫的身影。   这个突如其来的冥感,让王换立刻开始不安,他觉得,那只猫已经在慢慢的靠近他们了。   可是,在这个黝黑的地洞里,想要找到一只刻意躲藏起来的猫,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知不觉之间,王换的额头冒出了一片冷汗,他很不安,这种不安就如同一根钢针,在不断的刺着他的心,让他既疼痛又难受。   喵……   在这一瞬间,王换朦朦胧胧听到了一声很飘渺的猫的叫声,他唰的回过头,在回头的同时,心就在胸膛中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起来。 第275章 没救   王换回头和大风小风说话时,这两个人浑然没有在意,就觉得是王换在逗他们。   可王换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两人身后那具已经脱水的尸体,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涨了起来。   大风小风他们,只顾着取笑王换,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尸体的变化,等王换转过身,想要给他们示警,已经迟了。   尸体的肚子,就和一个慢慢吹满了气的球,王换看见时,已经高高的鼓了起来,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尸体的肚子嘭的一声爆开了。   一片沙子和尸体身上落的灰尘弥漫起来,在淡淡的尘烟中,一团小小的影子嗖的飞出来。   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忍不住朝后退了退,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这团还没有看清楚的影子,是一只猫,而且,这只猫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凑巧,尸体的肚子崩裂的同时,大风明显听到了声响,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他这么一站起来,恰好就挡住了那团影子扑来的轨迹。小小的影子直接就扑到了大风的脸上,大风一阵狼嚎,双手把这团影子揪下来,用力朝地上一扔。   旁边的小风这时候见机很快,立刻一脚踩了上去,这团影子随即飞溅出一片鲜血,在小风的脚下挣扎了几下,慢慢的不动了。   王换似乎看呆了,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那团影子,果然就是一只猫,一只黑色的猫,和正常的家猫体型差不多。   黑猫被一摔一踩,几乎变成了肉饼,但是,黑猫的那双眼睛,却圆睁着,还在望向王换。这种目光让王换感觉非常难受,他的心就和猫的爪子不停的抓挠一般。   王换的呆滞,随后就被大风的惨呼给打断了,大风双手抱着自己的脸,在原地踉跄着打转,一边打转,一边鬼哭狼嚎。小风吃了一惊,想要上去扶他,卫八陡然沉沉的说道:“你要想死,就去扶他。”   “怎么……怎么了……”小风确实欠缺经验,这时候已经呆了,回头望着卫八,不知所措。   “离他远点!”   在大风不停的来回打转的时候,王换隐约看见,大风的脸上有几道很细小的伤口,那肯定是被猫爪子抓破的,然而,这几道细小的伤口,在此刻却显得尤为致命。   大风的脸庞上,不断浮现着一丝一丝的黑线一般的纹络,纹络如同皮肉中的血管,在脸上交织成一幅抽象又诡异的图。   看到这儿,王换和小风都知道了,猫爪子上带毒,而且是很猛烈的毒,这种毒比尸毒发作的还快,毒顺着皮外的伤口渗透进去,瞬间就侵染到了血管中。   王换感觉不妙,这种无名毒顺着血液流淌,用不了多久,大风整个身躯里都会流淌着带毒的血。   “快!带他出去!带他出去……”小风急的团团乱转,却没有一点办法,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大风,求助一般的望着卫八。   卫八从身上取了一盘绳子,一边走,一边结了一个活扣,兜头从大风的头上套到腰间。   “你要还能走路,就赶紧回去。”   大风现在应该还有一些神智,能听到卫八的话,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他捂着脸,跌跌撞撞的就朝出口那边跑。   卫八率先顺着梯子爬了上去,王换和小风跟在后面,三个人都上去之后,一起抓着绳子,帮着大风朝上爬。   这种毒,果然猛烈之极,只爬到一半儿,大风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最后是被他们硬给拖上去的。   等把大风拖回地面的时候,正在深夜,外面的人除了守夜的,都在睡觉。四个人突然回来,都知道出了事,片刻之间,所有人全部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大风的情况已经很糟了,脸上全是那种丝丝缕缕的黑纹,杜青衣亲自看了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中毒远比受伤严重的多,受了伤,总还有救治的办法,尤其这些走江湖的,很熟悉外伤的救治。   可是中毒就不一样了,不知道中的什么毒,而且即便知道了,周围到处都是沙子,也找不到可以解毒的东西。   “这像是一种很奇怪的尸毒,但我不敢确定。”卫八在杜青衣旁边说道:“你再看看。”   杜家的人也会用毒,随身带着解药,可他们的解药,多半不对症。一帮人没有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给大风硬灌了一些自己的解药。   情况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卫八和王换也不想在这里掺和了,就跑到猪油饭那边。   杜青衣仔细的询问了小风一些情况,这些事情,都是意外,杜青衣听完之后,默然不语,她已经猜得出来,大风多半是没救了。   杜家的队伍,基本都是一个家族的人,有人死了,势必会引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气氛顿时变的沉闷起来,杜家人把大风抬到了后面,还是在灌那些无用的解药。   有人还在给大风放血,但就和王换所想的一样,毒蔓延的很快,片刻之间,大风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带着毒的血,除非把他身上的血全给放光,否则的话,根本没用。   “算了。”杜青衣摇了摇头,说道:“不要再折腾他了,让他少受点罪吧。”   一帮人垂头丧气,王换的心,也始终在剧烈的跳动。他一直有种感觉,他感觉那只猫,本身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只不过是大风临时给自己当了挡箭牌。   这一夜,显得那么漫长,等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小风就在那边哭了起来。王换听到哭声,就觉得,大风肯定是不行了。   “人在江湖里混,生和死,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卫八对王换说道:“你还是见的太少了,如果见的多了,就会知道,这是常事,不用为这些给自己增加压力。”   “嗯。”王换心里那种厌烦的感觉,一下子高涨起来,他很讨厌现在的生活。   这时候,杜青衣从那边走了过来,等她站稳了脚,卫八抬头问道:“救不活了?”   “救不活了,只剩下半口气。”杜青衣转头对王换说道:“你过去一趟吧,大风有话想跟你说。” 第276章 他   杜青衣一开口,王换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卫八就在身边,王换能听错,卫八却不会听错。   杜青衣说的很明白,那个大风,是叫王换过去一趟。   “你们俩以前认识?”卫八看看杜青衣,又看看王换。   “不认识。”王换很肯定的说道:“在这儿是第一次见。”   “那他干嘛叫你过去?”卫八可能是害怕其中有什么蹊跷,转头对杜青衣说道:“他们又不认识,你那个侄子,是不是说胡话了。”   “他就剩半口气了,他说的,当成真话也行,当成胡话也行,全看你们。”   杜青衣也不啰嗦,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王换看看杜青衣的背影,心里觉得很意外。   按道理说,一个人如果真到了临死的时候,想见的,肯定是至亲好友,或者自己割舍不下的人。王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风在临死之前,要见自己。   然而,王换已经抛弃了用常理来分析问题的习惯,自从来到这片大漠戈壁之后,就没有几件事是正常的。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一次,看看大风到底想做什么,想说什么。   “你考虑清楚了,杜家的鬼点子,其实也很多,那个大风好端端的,叫你去做什么?”   “人都快咽气了,能做什么。”王换说道:“没事,我去一下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吧。”卫八总是有些不放心,跟着王换一块到了杜家的营帐那边。   杜家的人多,所以带的东西也多,其中一顶帐篷,是给杜青衣住的。大风成了这样,帐篷就让给了大风,王换走进帐篷,卫八就守在外头,跟杜家的人聊天。但杜家人都看他不顺眼,卫八也不恼火,一个人蹲到地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星星。   王换走进去的时候,帐篷里除了大风,还有杜青衣和两个杜家的人,见到王换过来,杜青衣和另外两个人就退了出去。   大风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毯子,杜家把能用的药全都给他用了,可是他的状态没有得到任何好转,反而恶化了不少。   大风的那张脸,全都是纵横交错的黑线一般的纹络,让人看一眼就会连着做一个月的噩梦。   “我来了。”王换在大风的跟前蹲下来,小声说道:“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大风的状态的确非常不好,只剩进气儿,没出气了。王换说了这句话之后,大风没什么反应,他肯定很想睁开眼睛,但大风没有力气,嘴唇轻轻的蠕动着,却听不到声音。   王换看着眼前的大风,觉得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说句难听的,现在的大风,几乎已经没有人模样了,就和一根画满了黑线的木头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   王换叹了口气,跟着又拔高了声音,问道:“我来了,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大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王换感觉,大风其实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的,只不过人在垂死之际,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流光了。   就这样连着问了几次,大风就和死了一样,王换很无奈,站起身,想朝帐篷外面走。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反应的大风突然就抓住了王换的手。   大风的手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王换被他抓住的刹那,立刻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王换没有挣脱,只是重新伏低了身子,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他……”大风仍旧没睁眼,喉咙里发出一阵咯咯的颤动声,这样的颤动声渐渐凝聚成了一句话:“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王换听的心里大惊,接口就问道:“他是谁?”   但是这句话一问出来,大风紧抓着王换的手突然就松开了,软塌塌的垂了下来。   大风咽气了,这不是诈死,实打实的咽气了。王换此刻的感觉很复杂,不知道是兔死狐悲,是惊恐,是疑惑,还是其它。   他呆呆的看了大风的尸体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慢慢走出了帐篷。卫八和杜青衣都在帐篷外面,杜青衣什么都没说,卫八拉着王换就走了。   一直走出去很远,卫八才停下脚步,问道:“他找你,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不会放过我。”王换的脑海里,又闪现出了当时大风无意中替他挡下来的那一扑。   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现在可能躺在地上,满脸黑线的人,就是王换。   “你相信他的话?”   “我不知道。”王换的心里,又不由自主的产生了那种对现在生活的深深厌恶,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如果他不走下去,他心里的那片青翠竹林会枯萎,那个清秀如江南温山细水的姑娘,就不会再活过来。   人生最大的无奈,可能就是如此,明明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却还要做下去。   而且,王换有一种感觉,他感觉,如果自己现在因为害怕而逃避了,那么,他的下场,或许会更惨。   王换蹲下来,点了一支烟,他现在有点搞不明白,大风临死前说的他,究竟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是一只动物?   这一切,如今都没有答案了。   在那个幽闭了很久的地下洞穴里,到底隐藏了什么?   后面的时间,杜青衣安排王换和卫八休息一下,到了天亮之后再说。但王换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翻来翻去,脑袋里全都是大风临死前的样子。   就这样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卫八去跟杜青衣交涉了一下,卫八的意思,这件事情两伙人一起下手,肯定不行,彼此合不来,大风小风也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卫八跟杜青衣协商,要么就由他带王换下去,要么就让杜青衣自己派人下去,不管谁下去,有了收成,都要跟对方分一份儿。   杜青衣仔细的看着卫八,在考虑卫八是不是有什么诡计,只有杜青衣知道,卫八这个威猛的汉子,看着粗枝大叶不拘小节,其实心思很缜密。   “既然你这样说了,就是看不上我们杜家的人。”杜青衣很快就考虑清楚了:“那你下去吧,我们在上面替你们压阵。” 第277章 星曜   卫八笑了笑,对杜青衣做了个同意的手势。   王换没有说话,只是等离开了之后,才跟卫八说,这样做不妥。杜家的人对他们本身就有成见,之前两边各派了两个人下去,无论怎么说,杜家投鼠忌器,也不敢怎么样。   但现在卫八突然就要撇开卫家,下去单干,这不仅仅是替人火中取栗,还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杜家的人如果再跟着,我感觉要坏事。”卫八吸了口气,说道:“他们死了不要紧,却会连累我们,有时候啊,办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你不怕杜家在上面做什么手脚?”王换其实是担心猪油饭,猪油饭留在上面养伤,自己和卫八下去,如果杜家起了坏心,肯定会拿猪油饭做文章。   “如果杜青衣不在这儿,我信不过杜家那帮人,但是她在这儿,一切都好说。”卫八很有把握的说道:“杜青衣不会那么做。”   对于王换来说,卫八一直都能带给他一种安全感,所以,当卫八很有把握的说出这些话之后,王换就没有再反驳。   只是,他心里还是忐忑,忐忑着大风临死前的话。   同时,王换也有一种预感,他预感只有自己亲自下去,才能把这件事给彻底解决掉。   卫八和王换重新收拾了东西,和猪油饭打了个招呼,顺着第一个地洞的入口钻了进去。之前的路都是走过的,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很快,他们就进入第二个地洞,而且来到了那具尸体旁边。   尸体的肚皮已经崩裂了,一塌糊涂,散发着一种很难闻的气味。卫八不嫌恶心,在旁边找了一个地势比较低洼的地方,把尸体给丢了进去,然后胡乱扒拉了一些沙子,掩埋了尸体。   尸体死了,又怎么会吊到上面的铁索上,这已经是个谜,没有必要再去深究。   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地势高低相接的地方,借着洋铁皮手电的光,能看到前方低洼的空间,也有很多这样的柱子,还有凌乱的铁索。这些铁索应该是当时树立这些沉重的柱子时所用的,一直遗留到了现在。   在视线可及的地方,王换隐约看到了一个用非常整齐的石块搭起来的台子,台子大概有三四丈方圆,一丈来高,很敦实。多少年过去了,这个石头搭建的台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保持着原貌。   卫八在前面引路,走的很慢,很小心,在他们靠近这个石台的时候,王换看到了石头上面有很多人工雕凿上去的图案。   这些图案,好像和内地的星盘有相似的地方,不过,肯定不是真正的星盘。一颗一颗星辰,被雕刻在石块上,其间还有一条一条非常细的线串联其中。   这样的图案,让人感觉,是在展示这些星辰彼此之间的关联。   “我算明白了。”卫八在石台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对王换说道:“这是一个坛城的地下空间。”   王换之前就进行过推测,在很久远的年代里,老百姓吃都吃不饱,尤其是这种耗时耗力都很大的工程,如果不是必须进行下去,就不会浪费人力物力去做无用功。   但王换没有得出结论,他搞不明白很多年前的麻占人为什么要搞这样一个地下空间。   不过,在看到这个石台的时候,可能就有了答案。   西夏人崇拜日月星辰,他们很坚定的认为,人世间的所有一切,都是天空的星辰在主宰的,这就是西夏人独特的星曜崇拜。   这种风俗从西夏人的祖先,党项羌时期就传袭了下来,尽管后来西夏建国,正式从一个部落变为国家,但是星曜崇拜的习俗,却始终没有更改过。西夏人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星曜中寻找启迪和指示,他们平时用来祭祀星曜的地方,就是坛城。   坛城一般都会修建在地面,不过,有很少一部分坛城,还有相连的地下空间。负责坛城的人,在西夏的地位很高。当年陆修篁在西夏做国师的时候,对这一套东西研究的很深,他最开始就是凭借这些本事,得到西夏皇帝的重视和信任的。   麻占古城被摧毁之后,坛城的地面部分,肯定灰飞烟灭了,但是留在地下的这一部分,却很完整的保存了下来。   王换不太懂这些,也是头一次听说坛城和星曜,卫八可能以前接触过,他走这条路的经验,比王换多的多。   卫八看的很仔细,慢慢的绕着这个石台,看了一圈,等看完之后,卫八又转头朝四周看了一眼,自己砸了咂嘴。   “有什么发现?”   “暂时没有,只是我自己觉得,这个石台上的星曜图,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卫八说道:“而且,这里的布局,还有这个坛城的具体位置,好像有点变味。”   卫八以前做过土龙,卫家是那种做黑活的土龙家族,他们不跟有些土龙一样,靠寻龙点穴来框定坑的大体位置,卫家基本都是靠收买消息,然后黑吃黑。所以,卫八对阴阳风水这些了解的不太多。   但他觉得,这个隐藏在很深的地下的空间,和风水似乎有一点关系,而且,构造这里的人,显然精通内地的风水学,也精通星曜,很巧妙的把这两个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但凡这样做,肯定就有目的,只不过现在卫八也猜不透,这个地方的修建者,究竟有什么目的。   不过,前后推敲一下就知道,在当时的西夏,既精通内地阴阳风水,又精通西夏本地星曜习俗的人,多半只有陆修篁他们。所以,这个地方,可能跟陆修篁有很大的关系,说不定,还是陆修篁亲自督造的。   这些情况,王换以前听卫八说过,陆修篁当时就是凭借一个国家的国力,在实现自己的目标,最开始,西夏皇帝给了他很大的权力,以及海量的资源,但是随着时间推移,陆修篁没能找到皇帝所想要的,渐渐就失宠了,从而策划了西夏的宫廷之变。   王换已经意识到,如果这个地方真的是陆修篁当年修建的,那么,可能的确有搞头。 第278章 铁索横飞   卫八和王换交谈了一会儿,俩人都觉得,这个地洞尽管潜伏着危险,但只要有搞头,那就值得冒险。   他们都不懂这个石台上的星相究竟代表着什么,又有什么隐藏的含义,不过,建造石台,就必然有其目的。   两个人又围绕着石台,进行了仔细的勘察,石台上的星相基本保存完好。王换转到石台的另一面的时候,一块石头上的图案被泥点遮盖了一部分,王换伸出手,想把石头上的泥点给扣掉。   当他的手触碰到石头上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大的力,然而,这块看似沉重的石头,却仿佛安装着滚轮一样的东西,轰然朝里面回缩了大概三寸,紧跟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嘎嘎的轰鸣。   “躲!!!”卫八听到这阵声音,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挺身,直接蹿到了一旁。   这阵嘎嘎的轰鸣一传出来,大概也就是三五秒的时间,两道汹涌的破空声就从身后一发而至。王换来不及回头,他能感觉出来,这是那些缠绕在柱子上的铁索被什么力量给牵动了。   他整个人直接平趴到了地面上,两根和小臂那么粗的铁索,带着开金裂石一般的力道,从王换刚刚站立的地方,轰的抽了过去。   两根铁索直接抽打到了石台上,铁索携带的力道让人胆寒,火星飞溅,石块隐隐被抽打的崩裂出了缝隙。   王换的头忍不住一晕,如果铁索打在人身上,骨头都会被打的粉碎。   然而,他心里的念头尚未转完,周围柱子上的铁索好像全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牵动了起来,一道一道铁索,接二连三的在上下左右不断横飞。卫八是躲的及时,王换落后了一点,一下子就被不断飞舞的铁索给堵在了石台周围。   铁索抽打着石台,砰砰的响声不绝于耳。被震碎的石屑到处飞闪,王换在铁索交织中艰难的闪躲,只要有一丝大意和不慎,被铁索抽到,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王换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空间里那些柱子上缠绕的铁索,不仅仅是牵引柱子的工具,更是杀人的利器,铁五的双臂还有腿骨,多半就是这样被硬生生给打断的。   一想到铁五的样子,王换心底就冒上来一股寒意。他听卫八说过,这种隐藏着的机括,不可能无休无止的运转,到了一定时候,机括会停止下来。   就在王换拼命躲避着致命铁索的时候,从一根柱子后的阴暗角落中,唰的飞过来一团小小的影子。这团影子几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但王换的余光扫过,还是看见这团影子有一双幽绿幽绿的眼睛。   这是一只猫,王换没有看清楚这团影子,然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肯定是一只猫。   这只猫似乎把一切都给算准了,就趁着王换躲避一条铁索之后后力不接前力的间隙,猛扑而来。   看着眼前这团猫的影子,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仿佛又看到了大风临死之前那张布满了黑纹的脸庞。   可以想象的到,如果被这只猫抓一下或者咬一口,必然会和大风一样的下场。   王换果然没有余力去躲闪这只猫的猛扑,卫八在一旁,顿时也没了主意。他平时就靠一双拳头对敌,可是面临现在的局面,再硬的拳头,也无法把王换从猫爪之下救出来。   卫八急躁了,一步抢到旁边,从地上拖起一根没有被机括牵动的铁索。铁索和人的小臂那么粗,非常沉重,但卫八天生神力,挥舞着这条铁索,朝着那团飞扑的猫影就抡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的眼前似乎猛然一黑,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只猫的爪子,在自己的脸庞上抓了一下。   这一下,就宛若被一把锋利的小刀割破了皮肉,王换的心顿时就沉到了脚底板。   卫八说过,这种猫爪子上带着的,好像是非常罕见的尸毒,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尸毒是无解的,如果中了,就只能和大风一样,躺着等死。   死,究竟是什么感觉,是什么味道?王换不清楚,但是,他知道,死亡离自己,肯定已经非常近了。   卫八的铁索没有砸到那只猫,那只猫抓了王换一下之后,立刻就缩着身子,唰的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中,它应该就是冲着王换而来的,一抓伤王换,绝不恋战,马上转身退走。   “抓住!!!”   卫八将手中的铁索贴着地面丢给王换,王换强行镇定下来,一把抓住了铁索。卫八一用力,就这样硬生生把王换给拖了回来。   王换被拖回来的时候,机括好像也快要停止了,石台周围的几根铁索渐渐停息下来。卫八已经看出来,石台这边有机关,就说明,建造石台的人不想让人靠近石台,即便靠近了,也不能让对方活着离开。   可是现在,卫八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他能看见,王换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变化,以那道小小的伤口为中心,一丝一丝的黑纹,在脸庞上不断的扩散着。   “感觉怎么样?”卫八的脑袋大了一圈,之前大风中毒的时候,卫八就知道肯定没救了,因为毒是顺着脸庞最细小的血管扩散开来的,即便顺着伤口去吸,也无法把毒全都给吸出来。   这种毒,只要还残留着一丝,就能要人的命。   “我不知道。”王换现在暂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只是觉得脸像是喝酒了一样,有点火辣辣的,还有那么一点头晕。   然而,他仿佛能够看到,死亡的阴影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直接把自己完全笼罩了起来。大风的惨状,不断在王换的心头缭绕。   但是,在恐惧的同时,王换的心底,似乎还有一种很莫名的轻松。   他知道,自己如果真的死了,那么就不用再去承担一些原本不该承担的重任,终于可以丢下身上的包袱。   他本来就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只不过因为心头的执念,苦苦的支撑着,不想放弃。   不过,当一个人死去之后,所有一切,都会化为飞灰。 第279章 濒死   王换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煎熬着,他不想死,如果死了,自己心中的执念,还有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全部都要烟消云散。   但他又不想再继续煎熬了,这样的煎熬,让他感觉迟早有一天会迷失自己,忘记初衷。   王换脸庞上的麻木,随着伤口,在慢慢的蔓延,他觉得,可能自己很快也要像大风一样,麻木到整张脸和木头一般,连说句话都难以出口。   “帮我办件事。”王换一下就抓住了卫八的胳膊,说道:“一定得帮我办到。”   卫八的心神也慌乱了,他很少这样慌乱过,但是,大风的遭遇,卫八心知肚明,中了这样的毒,是没有办法化解的。   “先别急,大风死了,你不一定会死,先上去再说。”卫八带着王换就走,他的心情也很复杂,不管怎么说,王换都是合作了这么久的伙伴,他绝对不想看着王换死在这里。   王换的状态,可能要比大风好一点,当时大风到了木梯子跟前,已经自己无法攀爬了,王换还能坚持到自己顺着梯子爬上去。等他爬上去,回到地面的时候,杜家人一下又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杜青衣有些吃惊,看着王换的脸,她就知道,这和大风是一样的症状。但之前小风告诉过她,那只抓伤了大风的猫,当时就被踩死了。   “和大风一样。”卫八把王换扶着放在地上,又给他盖了条毯子。   杜青衣有些惋惜,她一直认为,王换是个不错的人,尽管王换三番五次拒绝了杜青衣去买卫八的命,可越是这样,越是让杜青衣觉得,在这个年头里,像王换这种人确实不多了。   然而,无论王换这个人怎么样,现在的事实就摆在面前,没有人能救他。   杜青衣轻轻摇了摇头,站起身走了,她刚刚目睹了杜家人的离去,她 不想再看见有一个人,死的如此凄惨。   猪油饭弯着腰跑了过来,一下扑倒在王换跟前。王换当初拼了命去救猪油饭,这些事情,猪油饭是不会忘记的。   “他……他怎么样?”猪油饭焦急的询问卫八:“还……还有救吗……”   “我们这里有解毒的药,要不要?”杜家人看到卫八这边也有人被猫抓伤了,好像心里得到了一点平衡,有人掏出了一个药瓶,明知道药瓶里的药没有用,却还是调侃着说道:“不用钱,要的话,就送你。”   “滚。”猪油饭弯着腰,微微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驼子,你怎么不服气么?”   这一瞬间,猪油饭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凶光。有生理缺陷的人,其实很忌讳别人直呼自己的缺陷,就比如王换认识的老瞎子,他可以自己说自己是瞎子,却不愿听到别人喊他老瞎子。   猪油饭还很年轻,驼背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更关键的是,自己的驼背,还要拜杜家所赐。   “你不服气,就过来比划比划。”那个杜家人把玩着手里的药瓶,说道:“我就跟你一对一的斗一斗,你有本事,别叫卫八帮你的忙。”   这句话刚刚说完,猪油饭整个人立刻化作了一道闪动的光,猛扑了过去。猪油饭的功夫非常好,这种好功夫,一个来自苦练,一个也来自天赋。他就是那种天赋异禀的人,虽然腰身驼了,功夫自然会打折扣,但猪油饭的凶猛,将功夫的不足,完全弥补了起来。   猪油饭一下扑到那个杜家人身边,如同猛虎下山,对方淬不及防,没想到猪油饭已经弯腰驼背,速度竟然还是这么快。   面对猪油饭的拳头,这个杜家人没能躲闪的开,一拳正中腮帮子。猪油饭的拳头,和卫八的拳头一样,硬的和铁一般,这个杜家人的大牙立刻松动了,嘴里全都是血。   猪油饭却仍不罢手,扑过去,拳头如闪电,杜家人抵挡了几下,当时就不支了,被猪油饭一拳打倒。猪油饭跳到对方身上,左右开弓,巴掌抽的山响。   “行了!”   旁边的杜家人急忙上来拉架,但是他们一动,眼前立刻闪出了卫八的身影。   “他刚才说了,要一对一跟我兄弟斗一斗,我不插手,让他们一对一的斗,但是你们要插手,我就要杀人。”卫八冷冷的注视着周围的杜家人,他的拳头已经攥紧了,随时都能勃发致命一击。   没有人不畏惧卫八的拳头,几个杜家人面面相觑,却被卫八拦着,没有任何办法。   猪油饭直接把地上的杜家人一张脸抽的和猪头一样,这才慢慢站起身,他弯着腰,侧着脸,看了看后面的杜家人,调头就走。   当猪油饭转过身的时候,那双凶光四射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一点泪光。   驼子,这个称呼,或许要从现在起,跟随他一辈子。   猪油饭回到王换身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有眼睛里的目光,全都恢复了平静,他咧着嘴一笑,说道:“你瞧,我虽然受伤了,却一点都不打紧,还能跟人动手,你就受了点小伤,一定没事的。”   王换笑了笑,可能是猪油饭的乐观感染了他。   然而,乐观的笑容背后,有多少无奈和泪水,没有人会看得见。   卫八也走了回来,那几个杜家人讨了个没趣,急忙把那个被猪油饭痛打了一顿的伙伴给抬回去。   “一定帮我一个忙。”王换抓着卫八的衣袖,说道:“我乡下老家附近,有一座常青山,只有一条山路,顺着山路一直走,到半山腰,有个小院,那院子的主人,叫常青老人,你去告诉他一声,说我……说我再也回不去了……”   “还没有死,何必说这样的话。”卫八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先睡一觉,什么都别想。”   “一定要转告他,我再也回不去了……”王换很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但是,并不是他真的要睡觉,而是他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双眼,整张脸完全麻木了。   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遥远的常青山。常青老人还一直保管着秀秀的尸体,王换知道,如果自己死了,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280章 蒲公英   面对王换的请求,卫八没有马上答应。在他看来,王换多半已经死定了,因为有大风那个前车之鉴,无人可以逃脱。   卫八只是在思考,如果他现在答应了王换的请求,那么就一定要做到,卫八再怎么不仗义,却不会去欺骗一个快要死去的人。   “帮我这个忙……”王换的脑海,一瞬间就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家乡那片青翠的竹林,还有在竹林中若隐若现的秀秀。   他突然觉得很冤枉,自己的这一辈子,活的到底是个什么劲儿?心中唯一的夙愿,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王换不知道自己是否流了眼泪,只是觉得已经麻木的双眼好像有一种酸涩的感觉。   此时,他的感觉很复杂,既有夙愿难酬的不甘,又有逃脱现实的轻松。但他还是想给常青老人一个交代。常青老人帮他保存秀秀的尸体,已经保存了很久,现在自己回不去了,秀秀的尸体,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我答应你!”猪油饭在王换身边,抓着王换的手,这一刻,猪油饭的双眼中,似乎也氤氲着一层水汽。王换曾经救了他,可是面对着临死的王换,猪油饭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只能尽力帮着王换完成这一辈子最后一个愿望。   王换很想对着猪油饭笑一笑,但是,他的嘴巴已经麻木了,连说话都很困难。   “你将来,一定能成大事……”王换轻轻对猪油饭说了一句:“一定能。”   王换之前就有很强烈的感觉,觉得猪油饭是做大事的材料。然而,他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偷偷给猪油饭卜算的那一卦。   卦象显示着,猪油饭会死的很惨。   “放心走,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猪油饭郑重其事的对王换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带到!”   王换终于把心中的包袱给放下了,他相信猪油饭,绝对会兑现自己的承诺。   这个时候,晴朗的天空,好像闪过了一颗流星,王换又想起了小茶碗,想起了那个善良,单纯,却命数不济的姑娘。   他记得,小茶碗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一个人死去的话,那么这个人就会变成天空的一颗星星。如果活着的人很想念死去的人,可以在晴朗的时候,眺望夜空,没准便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王换的眼睛闭上了,在双眼闭上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漫天的星辰,在将来是不是会有自己的那一颗。   他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一点意识都没有了,和死了也差不多。然而,王换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消失殆尽的意识,仿佛在慢慢的恢复。   但意识只恢复了那么一丁点,这点残存的意识不足以让王换睁开双眼,甚至都不足以思考。可总归是有了意识。   朦胧之间,他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光,好像天地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融化在这片白光之中,日月星辰没有了,山川河岳没有了,只剩下这一片白茫茫的光,如同永恒。   在白光之中,王换又看到了一片一片缓缓飘荡着的蒲公英。漫天遍野全都是蒲公英,点缀着昏昏的白光。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残存的意识,好像又恢复了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残存的意识,让他简单的回忆,顿时就回忆起了卫八和自己闲聊时说的那些话。   卫八说,有的人,可以在生死之间穿梭,因为死过一次,所以,这样的人到过阳间,也去过阴间,就被称为阴阳人。   根据最后一个阴阳人的讲述,当初他在死去之后,意识还没有完全涣散,他也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光,还有无穷无尽的蒲公英。   天地之间全都充斥着这片白茫茫的光,除了那些见鬼的蒲公英,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这一刻,王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死了,还是活着。   他突然有一点激动,如果真有传说中的阴间,那么,即便自己到了阴间,也还有机会找到秀秀。   陡然间,在白茫茫的光中,好像飞快的飞驰过去一辆大车。这辆车子没有马匹牵引,却跑的很快。   车子很大,坐满了人,当车子从王换身边一冲而过的时候,王换呆住了。   他看到了很多人,很多自己认识的,熟悉的人。   他看到了黑魁,道人,小哑巴,还看到了七星滩十三水鬼。这些人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子上,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王换的存在。   王换呆住了,他觉得,自己和黑魁这样的生死兄弟,哪怕就是死了,也都不可能忘了对方。但是,现在的黑魁,完全像是看不到王换。   王换很不甘心,可那辆光秃秃的大车跑的太快了,王换无论如何都跟不上去。   大车远去了,一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王换才停止了追逐。他不知道那辆大车拉着这些人到何处去。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又冲出来一辆相同的大车,大车上依旧坐满了人。这辆大车上坐着的,全都是女人。   车上的人很多,里面也有王换认识的。有一个女人,脸被烧焦了半边,但王换还是能认出来,那好像是同村的二婶。   当车子擦肩而过的时候,王换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了秀秀。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秀秀的那张脸,不知道在他梦中萦绕了多少次,他绝对不会看错。   秀秀依旧是那么清秀,宛若江南小村中的一道清泉,她坐在人群中,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换扯开嗓子就喊,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出来了,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车带着秀秀,不停的驰骋,王换不要命一般的在后面追,可他还是追不上这辆如同电闪雷鸣一般的车子。大车在一片白茫茫的光中越跑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王换的视线中。   这时候,王换觉得肝胆俱裂,觉得即便自己现在可以活过来,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秀秀刚才离他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然而,王换还是错失了这个机会。 第281章 方擒虎   那辆大车,急速的远去了,尽管没有什么牵引,却像是一阵风一般,来去无影。王换的失落还没有散去,大车已经无影无踪了。   王换猛的一挣扎,顿时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所看到的,是猪油饭的脸庞。   周围有风沙吹动的声响,抬头还能看到一片晴朗的天。王换的脑袋虽然还是模模糊糊的,可他已经感觉到了惊讶。   他能清晰的分辨出来,自己还活着。   而且,他能体会到,脸庞上那种麻木的感觉,已然消失,风沙吹在脸上的时候,还能感到阵阵的凉意。   这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大风的伤,也是这样的伤,但没熬多久就死掉了,死的时候模样还那么恐怖。   王换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猪油饭急忙扶了他一把。   “没事了?”猪油饭弯着腰,挠了挠自己的头,也觉得很诧异,因为他看见,王换脸上那一片一片黑色的纹络,几乎消退殆尽。   “好像是没事了。”   两个说了几句话,卫八就从那边走了过来,对于王换的苏醒,卫八也感觉微微的震惊。他原本已经做好了给王换收尸的打算,但谁都没有想到,王换竟然从鬼门关又逃了回来。   “觉得怎么样?”卫八坐在王换身前,对猪油饭说道:“去烧一点水给他喝。”   猪油饭点点头,跑去烧水,他们虽然跟杜家的人算是暂时联手,但双方矛盾不断,卫八坚持不去找杜家要东西。   等到猪油饭去一边烧水的时候,卫八就问王换,刚才是什么感觉。   王换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昏厥的时候所看到的情景,白茫茫的光,满天的蒲公英。   他还想起了那两辆坐满了人的大车,奇怪的大车,没有马匹牵引,却跑的飞快。   但现在,王换已经回过神了,他陡然惊觉,那两辆大车上所坐着的,都是已经死去的人。   “我……”王换并不想隐瞒卫八,但他的感觉有点怪,卫八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很早以前出现的那个阴阳人,在濒死之际,所看到的,也是一片白茫茫的光,还有满天的蒲公英。   看到了这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也是一个阴阳人?   “有什么,就直接说,没关系。”卫八从自己的口袋里拿了烟,给王换点上一支,说道:“直说出来,没准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王换抽着烟,顿了顿,最后还是把所有的经过跟卫八讲述了一遍。他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已经有了一种隐然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和普通人是有区别的,比如他和大风,肯定不一样,否则的话,他也会像大风一样,死的很惨。   “这是你的命大。”卫八也跟着点了一支烟,说道:“我也不想瞒你什么,只是跟你说一声,据我所知,只有阴阳人,才能看到白茫茫的光,还有蒲公英。”   王换微微低下了头,对他而言,这并不算是一件好事。这让他觉得有些自卑,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他说不上来现在是什么心情,本来死里逃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在没有找到陆修篁的秘密之前,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可王换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死里逃生,却意味着自己原本想要放下的一切,此刻又放不下了。   他抽着烟,回味着自己刚才所看到的那些情景,他情愿自己就在白茫茫的光中奔跑,哪怕一直奔跑。最起码,他还能看着远去的秀秀,把那辆大车当做一个自己可以目视到的目标。   然而,等死里逃生之后,救活秀秀的目标,又变的遥不可及。   但他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要活着一天,那个执念就在心中生根一般,他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王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并没有受什么外伤,毒只要消失了,身体就基本上不受影响。卫八和王换说话之间,猪油饭拿来了一些热水,王换喝了点,觉得舒服了一些。   “我到杜青衣那边去一趟。”卫八站起身,他原本以为王换肯定要死了,所以,自己这边的计划也得跟着做一些调整,没想到前脚跟杜青衣商量好,后脚王换又活了过来,卫八就要重新去跟杜青衣讨价还价。   卫八走了之后,猪油饭好像特别高兴,他不想让王换死。王换把水喝完,猪油饭就问他,那些白茫茫的光和蒲公英是怎么回事。   猪油饭不是聋子,有时候卫八让他去干活,但他仍然能听到他们之间的一些对话。   王换没有瞒卫八,就更不会瞒猪油饭,猪油饭肯定是靠得住的。他就像是讲故事一样,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猪油饭。   猪油饭默不作声的听,等王换说完了之后,猪油饭摇了摇头,又皱着眉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想说什么?”   “那个……”猪油饭问道:“他跟你说过阴阳人的事吗?”   “说过,之前就说过,我当时是不怎么信的,可是有的事情,自己经历了,也没办法不信。”   “那他肯定也跟你说了,最后一个阴阳人的故事吧。”   “对,他说那个阴阳人跟卫家还有些来往。”   “没错。”猪油饭想了想,说道:“那个阴阳人,姓方,叫方擒虎,很早之前的老江湖了,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方擒虎?”王换楞了一下,这个名字,他的确听说过。   西头鬼市本身就是个大染缸大杂烩一样的地方,里面很多江湖人,有刚入道的新人,同时也有从江湖里金盆洗手的老家伙。那些老家伙们不一定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但在江湖里混了一辈子,经验和阅历都是有的。   这个方擒虎,是几十年前江南土龙一行里最负盛名的人,眼光很毒,功夫特别好。   一直到前些年,西头鬼市那些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们,不时还会讲一些关于方擒虎的故事。   王换没有想到,卫八所说的最后一个阴阳人,就是方擒虎。 第282章 独特之处   方擒虎的名头,在前些年是非常响亮的。他是个阴阳人,本身就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再加上功夫特别好,在土龙一行中逐渐成为翘楚。   方擒虎跟卫八的父亲卫同私交很好,两个人当年联手做过不少买卖。   但是,方擒虎最后消失的很离奇,原本名头如日中天,却好像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了。从此之后,江湖里再也没有这个人,只剩下了他的故事。   王换倒是不怀疑猪油饭说的话,卫八但是也感慨过,如果方擒虎还活着的话,那么卫家遭难的时候,有方擒虎帮忙,即便没落,也不可能那么凄惨。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猪油饭说来说去,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跟王换介绍了方擒虎,其实就是想要说这个问题。   “我怎么可能知道。”王换当时听卫八说方擒虎时,并没有怎么在意,卫八说的也不太详细,只说方擒虎死了。   阴阳人和江湖中所说的地眼不一样,地眼因为先天不足,所以身体一般都特别差,到了三十多岁,就已经油尽灯枯了。但阴阳人没有这样的忌讳,方擒虎的功夫那么好,也不可能因为先天不足而死。   “他是为他儿子死的。”猪油饭砸了咂嘴,看着王换,说道:“就因为他是个阴阳人。”   “阴阳人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人的命,只有一条,死了就死了。只有一种人,能给别人续命,那就是阴阳人。”   方擒虎只有一个儿子,视如珍宝,他的名头那么响亮,本事那么大,但生出的儿子却从小体弱多病。   方擒虎的儿子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一场病,等病治好,身体却每况愈下,拖了半年,眼看着是不行了。   如果放到别的家里,遇见这样的情况,没有任何选择,哪怕是达官贵人,也不可能把将死的人给救回来。   但在方擒虎这里,却还有一条路。   他是阴阳人,可以给别人续命,命续给别人,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方擒虎当时肯定考虑过很多,父子连心,血肉亲情,他最终还是心疼儿子,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年轻,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就这样,方擒虎把自己的命续给了儿子。   从那时候起,方擒虎就变成了一个故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方擒虎到底是怎么死的,方家的人也三缄其口,举家搬迁,远离了江湖。   猪油饭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就意识到,其实今天猪油饭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王换,如果王换真的是阴阳人的话,那么,他就和当时的方擒虎一样,能够给别人续命。   王换突然就心动了,在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要是自己真能和方擒虎一样,那么把自己的命续给秀秀,秀秀就可以活过来。   “我的命,能续给一个死去的人吗?”   “不行。”猪油饭摇摇头:“阴阳人只能给活人续命。”   王换立刻又失望了,他不怕死,如果真能给秀秀续命的话,那他情愿把命续给秀秀,让秀秀活下去。   “我和你说这些,其实……”猪油饭又挠了挠头,说道:“其实只是想告诉你,若你真的是阴阳人,那你肯定与众不同,但是,你又会很危险。”   王换明白猪油饭的意思,谁不想多活几十年?尤其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时间。   如果王换的身份传扬出去,可能立刻就会遭到很多人的寻找,甚至追捕。   “猪油饭,谢了。”王换知道,猪油饭是诚心实意给他提醒的。   “谢什么。”猪油饭咧嘴一笑,但笑容很快又消失了,他郑重其事的对王换说道:“这件事,我和卫八都不会说出去,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情况,都不能跟人说这些,消息走漏的话,就坏了。”   王换深以为然,如果消息真的走漏出去的话,王换感觉自己的命运,就会和六指一样,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最终却还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他们两个在这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卫八才回来。王换的死里逃生,让杜青衣还有杜家人都很吃惊。   “那帮没脑子的。”卫八笑了笑,说道:“他们还以为我们藏的有解药,不给大风用。”   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宁可跟明白人打一架,也不跟糊涂人说句话。卫八也不想跟杜家人说那么多,反正彼此的矛盾已经很深了,现在只不过是看在办事的份儿上,才不和他们计较。   王换现在恢复如初,之前的那场变故,没有让他受到什么影响。卫八和杜青衣商量过了,依然由卫八带着王换下去。这样虽然很冒险,但是,这样也很方便让卫八“藏尖儿”。   所谓的藏尖儿,是土龙这一行里的黑话,意思就是下坑做活的人,自己趁着办事的便利,悄悄的把坑里的冥器自己先藏起来一件两件。然后剩下的才会带回去,交给家族的首领,让首领进行分配。   藏尖儿是不可避免的,也无法杜绝,而且许多土龙家族默许藏尖儿。要让人干掉脑袋的活儿,就不能亏待了人家。   卫八这样冒险,其实也就是为了藏尖儿。如果能在下面发现有用的线索或者是东西,都可以自己先挑选一下,然后隐藏起来一部分。   王换暗暗叹了口气,人,只要活着,就要不停的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朝前走,无论走的多难,走的多苦,都无法停止。   他们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杜青衣亲自送来了一些煮过的肉干,饱餐一顿之后,大概就到了半下午。   “走吧。”卫八带上了一些东西,招呼王换动身,等王换站起来的时候,卫八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次,如果那只猫再出现的话,我们俩要不惜代价,把它给抓住,或者弄死。”   王换点了点头,这只猫让王换吃了大亏,差点死去。而且,王换能感应到,如果不把这只猫给找出来,或许他们后面还要接着吃大亏。 第283章 石像   王换和卫八再次来到地洞的入口处,卫八看了王换一眼,尽管什么都没有说,王换却明白卫八的意思。   不管王换自己心里是否能够接受,卫八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阴阳人。卫八的眼神就是在告诉王换,让他可以集中精神,预见一些情况。在这样的环境里,哪怕提前一秒钟察觉到了什么,也是很有用处的。   王换只想苦笑,活了二十多年,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死过一次的阴阳人。   从地洞钻进去,然后又来到了地层深处的地洞。那个石台依然静静矗立在黑暗中,之前王换触碰到了机关,铁索横扫,石台上的几块石头,被铁索硬生生的抽出了崩裂的缝隙。   王换觉得,自己要真的是什么阴阳人,能洞察秋毫,也不至于会这么被动。   石台的石块崩裂了,不过,上面的图案都还在。王换想把这些图案接着看完,他非常的谨慎,害怕再触碰到什么。   “不用担心那么多了。”卫八说道:“机括只触动一次,第二次就不会再触发,像那种机括上再套机括的,非常罕见。”   王换在观察石台上的图案,但心神不安,同时还在全神贯注的感应着四周的动静,他对那只猫,已经有了非常深的心理恐惧,千方百计想把这猫给找到。   石台上的图案一共就那么多,之前就看过一半,现在不用多长时间就把剩下的一半给看完了。   就在王换看完了石台上的图案,将要暂时收回目光的时候,他的眼前,好像唰的闪过了一片白茫茫的光。   这片白光让王换的心猛然一缩,因为,此时所看到的白光,如同自己在鬼门关跟前转了一圈时所看到的白光,几乎是一样的。   那种感觉,让王换很难承受,但是,白光只闪了一下,在白光将要消失的时候,王换突然模模糊糊的看到,这个石台的里面,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白光消失了,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也在王换眼前消失了。   他的嗓子有些发干,有些干哕,卫八的猜测,似乎真的被印证了。王换不想当一个什么阴阳人,尽管阴阳人多半都能在古行里混的风生水起,可他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感觉。   但现在自己在做什么,王换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他定了定神,叫住卫八,把刚才自己所看到的,跟卫八说了一下。对于王换的意见,卫八很重视,他开始慢慢的琢磨这个石台。   石台就是用比较整齐的石块堆起来的,中间没有什么粘合物,只要力量足够,就能把石台给慢慢拆掉。不过卫八不会做那种费力气的傻事,如果王换刚才看到的是准确的话,就说明这个石台中间,肯定有什么东西。   既然有东西,石台肯定是中空的,只要从石台的最顶端拆掉两块大石头就足够了。   卫八爬上石台,先观察了一下,这种石台根本就不复杂,只需要一眼就可以看个通透。   卫八打定主意了,就从上面开个口子,直接钻进去。   他们两个人齐心协力,用一根撬杠慢慢的把最顶端的石块给撬掉,石块一被撬掉,下面的石块就方便多了,直接拆出来一个直径差不多四尺的口子。   “我进去看看。”卫八把手里的撬杠交给王换,说道:“你在外面守着,小心一点,这个鬼地方,阴气森森的,我总觉得还得出什么事。”   “还是我去吧。”王换把撬杠丢在地上,顺手又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卸下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我在外面可能救不了你,要是你在外面,或许还能救我。”   “你想的倒是很周到。”卫八没有争执,反正俩人相处了这么久,虚情假意的推让没有什么必要。   王换在石台上面的口子先看了看,光线照射下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石台就是中空的,下面好像有一层沙子,还有零星的石块。   王换现在心里也没底了,搭建这样的石台,肯定是空心石台比较省力气,如果这样去推断,石台中间有没有什么东西,还不一定。   王换跟卫八说了一声,就从上面跳到了石台里。石台底层的沙子比较厚,落地之后双脚感觉踩到了一团紧压着的棉花。   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东西的话,那肯定还是在沙子下面埋在。王换适应了一下环境,拿了随身带进来的铲子。但石台中的面积有限,沙子不可能像土一样被挖出一个坑,他就用铲子插到沙子中,开始一点一点的试探。   结果,只试探了几下,铲子就在沙子里触碰到了一块石头一般的东西。王换觉得,自己没试探错,沙子下面应该就是一大块石头。   沙子下的石头埋的不深,只有半尺左右,用铲子扒拉了一下之后,王换陡然看到了一只脚。   他心里颤了颤,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脚,是用石头雕出来的。   根据沙子下面的石头的大小,再联系此刻的所见去推敲,王换就感觉到,这下面应该是一尊用石头雕出来的人像。   人像斜斜的埋在沙子里面,只能挖出两条腿,再朝下挖,沙子就不断的回流。王换没办法了,跟卫八说了一声。卫八从上面丢下来一根绳子,把石像的脚紧紧捆住,两个人一起用力,把石像硬生生的朝外拖。   王换站在沙子上,使不出太大的力,几乎全是靠卫八在硬拉的。卫八的力气很大,大到难以想象,最后,这尊石像就从沙子下面被拽了出来。   这是一尊和真人大小差不多的石像,在石像离开沙子的那一瞬间,王换的眼前闪过了一片白莹莹的骨头所折射的淡淡荧光。   石像的一只手,是微微朝前伸出来的,在石像的手掌想,有一团已经完全脱水,硬的和石头一样的尸体。   尸体因为脱水,所以非常小的一团,王换看到这团随着石像被拖出来的尸体之后,头皮就麻了。   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只猫的尸体,尽管尸体蜷曲干瘪成了这个样子,但看见这只猫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时,王换还是觉得,猫的眼洞里,似乎有一丝凶光。 第284章 鸠占鹊巢   王换的神经好像被什么给刺激到了,直接用铲子把石像手中这团猫的干尸给打落下去。   他就搞不明白,为什么从自己见到那只九尾猫开始,好像就跟各种各样的猫结下了不解之缘。   但这些猫带给王换的,全都是恐惧的感觉。   王换把石像手中的猫尸打落了之后,还觉得不放心,又把猫的干尸掩埋在了沙子里,这才松了口气。   卫八蹲在石台的上面,朝下望了望,说道:“石像肯定弄不出来了,就在里面看一看吧。”   这尊石像,是按照真人大小雕刻出来的,雕工非常精湛。这样的雕工,绝对不是出自普通的匠人之手,肯定是个中宗师级别的人物亲手雕琢的。   石像的每一丝神情,每一片衣角的褶皱,全都雕刻出来了。当王换看到石像的那张脸的时候,顿时有点毛骨悚然。   石像的表情似乎在笑,可似乎又在哭。这种似哭似笑的表情非常诡异,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会让人汗毛直立。   石像的装束,该是个道门中人,王换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产生了联想。他和卫八推测过,这个地方,在当时的条件下,只有陆修篁才能整合人力物力修建出来。所以,在看到石像的装束之后,王换自然而然的就推断,这个尊石像,是不是陆修篁。   “这是陆修篁吗?”   “不是,肯定不是。”卫八立刻在上面摇了摇头,他手中的洋铁皮手电筒的光芒,恰好照在石像的脸庞上:“陆修篁不是这个样子的。”   陆修篁是这个事情的关键人物,所以追寻这件事的人,都千方百计不遗余力的搜集任何和陆修篁有关的东西。卫八的家族当时找到过陆修篁的一些手札,还有画像,画像里的陆修篁,和这尊石像的面貌,全然不同。   “不是陆修篁?”王换觉得微微有些诧异,如果这尊石像不是以陆修篁为蓝本,那又会是谁?   中空的石台里面,似乎只有这一尊石像和那具已经干瘪的猫尸,王换继续寻找着,用铲子不断的在沙子里面挖掘,找来找去,他无意中又在沙子中翻到了一块牌子。   这块牌子,大概有半尺宽,一尺长,牌子的正上方,刻着一个“安”字。   这个安字下面,就是一幅木雕,看到木雕的时候,王换的脚底板不由自主又冒出了一片寒气。   木雕的内容非常明显,猛然看上去,好像是一个人,赤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把很短的剑,但是只要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是人身猫头。   木雕上这个人身猫头的人,单手持着小剑,姿势如同在扎马步,在木牌的左侧,有一行辨认不出的字迹。字迹模模糊糊,看着应该是难以辨别的符箓。   “这个人姓安?”王换把木牌递给了王换,木牌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木头,沉甸甸的,非常压手。   卫八接过木牌,左右看了看,又想了一想,说道:“不是。”   “那这上面怎么会有一个安字。”   “这个安字,和你想的可能不太一样。”卫八说道:“你肯定认为,木牌的主人姓安,所以木牌上才刻了一个安。”   “那是怎么回事?”   “我大概知道这儿为什么一直有猫了。”卫八使劲的挠了挠头,蹲在石台上面的边缘,朝四周看了一眼,说道:“这块木牌上刻着的,是这个人的保家仙。”   关于保家仙,王换知道一些,反正都是一些民间的传说,辨不清真假。可能有过相关经历的人,都深信不疑,但没有经历过的人,却不会那么坚定的相信。   传说中的保家仙,就是民间所说的那些妖仙,跟某人结了善缘,专门守护其家门和后世子孙。家里有保家仙的,一般不会出什么事,家里的人也会善待尊重保家仙,不断的供奉香火。   这其实算是件对彼此都有利的事情,民间的很多老百姓,对保家仙的故事津津乐道。   但是,保家仙里的那些所谓的妖仙,基本就是那几种,也就是传闻里的八大妖仙。譬如黄皮子,蛇,狐狸等等。   王换听说过保家仙,却从来没听人说过,有谁把猫当成保家仙的。   王换越来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没有听说过这些,但联想前后发生的事情,却又不得不信。从到了麻占古城附近之后,关于猫的故事,在不断的上演。   “那这个人会是谁?”王换现在心里算是明白了,这块木牌,这尊石像,甚或那具已经干瘪的猫尸,可能彼此之间是有关联的。毫无疑问,木牌上的人身猫头的保家仙,保的就是人像。   人像的身份,顿时变成了一个谜,一个让王换很想知道的谜。   “这事儿,谁说的清楚。”卫八想了又想,却和王换一样,根本摸不到头绪。按照他们的分析,这个地方是陆修篁主持之下秘密修建的,那么这里的所有一切,可能都跟陆修篁有关系。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分析可能出现了一些偏差。这个地方和陆修篁有没有关系,现在还暂时说不准,可是,这地方跟石像,却绝对有关系。   王换蹲在石像的旁边,看着石像那张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脸,愈发觉得浑身上下不自在。他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又在沙子下面找了找。   这一次,什么也没有找到,沙子下面隐藏的东西,只有这么多。   “你说,把石像,木牌,猫尸,全都放在这样一个平时用来祭祀的石台中间,会有别的用处吗?”   “不知道,是不是像是冒名顶替偷占香火?”卫八摸了摸下巴,说道:“我现在倒是觉得,这尊石像,好像有些鸠占鹊巢的意思。”   “鸠占鹊巢?”王换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卫八的想法。   鸠占鹊巢,如果用土龙这一行的行话来解释,就是有些人,专门寻找那种已经安葬过人的风水宝地。因为安葬过人,所以这块地已经被养起来了,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把家里已经故去的人的棺椁,迁到这里,就会把原该墓主人家族子孙所受的荫恩,全都转嫁到自己家族身上。 第285章 一盏灯   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王换和卫八无法确定,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多半是不会错的,除了这个原因,就找不到别的解释了。   沙坑里没有别的东西,王换又硬着头皮找了一会儿,然后爬到了上面。不知不觉间,他出了一身汗,那只干瘪的猫尸,带给他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等王换出来之后,跟卫八一块下了石台,在下面坐了一会儿。卫八有点失神,像是有什么心事。   “咱们这一趟,是不是要做亏本买卖了。”卫八说道:“来麻占古城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冲着陆修篁而来的,如果这里已经被人给占了,那陆修篁留下的东西肯定不复存在。”   卫八这样一说,王换也跟着回过神,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按照他们的推测,这个地方是被人鸠占鹊巢,那陆修篁所留下的东西,必然就完全消失了。   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还有死有伤,好容易到了这一步,事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让王换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卫八还是抱着自己的念头,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个地方给找完。   他们在石台旁边坐了片刻,等再次站起身,朝前走去的时候,借着手里的光源,王换看见前方不远处,就是地面高低衔接的地方,搭着一只手。   那地方是一个斜坡,斜坡是木头和土垫起来的,就是为了方便在地势的高低落差带通行。那只手肯定是死人的手,走过去看了一眼,王换就看见一个人,趴在斜坡上。   这个人早就死了,临死还保持着朝外爬动的姿势,显然是想要逃离这里。   尸体的脸庞上,有一片一片的黑纹,一看到这些黑纹,王换的牙根子就开始发痒。   尸体是被猫弄死的,可以想象的到,猫在这个地方,借助对地形的熟悉,还有光线的黯淡,很容易对人发起偷袭,而且,绝大部分人的动作不可能有猫快,只要被猫抓破一点皮,那种见鬼的毒,就会要了人的命。   除非是有卫八那样的身手和反应能力,或许才能躲避过去。   铁五的队伍,应该就是被机括还有猫给搅扰的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人的尸体已经开始脱水了,干瘪的脸皮上泛着那种诡异的黑纹,让人不寒而栗。   走到这儿的时候,那种让王换觉得似曾熟悉的气味,就浓了一些。那种在常青老人那里闻到过的气味,此时带给王换百感交集的感觉。   但他现在不敢胡思乱想了,必须保持高度的警惕,他不想再被猫给抓伤,那种毒能鬼使神差般的躲过一次,却不能保证可以躲过第二次。   卫八伸脚把那具尸体给踢到了一旁,从斜坡下来之后,面前堆放着一些石像,石像有很多,横七竖八的乱堆了一片。   有些石像已经出现了损毁,王换扫了一眼,发现很多石像的脸庞,被人用凿子凿过,把眉眼五官全部都给凿掉了。石像的脸庞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面貌。   卫八也在看,所有的石像全都没有脸,几乎都是面朝下被堆放起来的。   “这应该才是真正的陆修篁的石像。”卫八说道:“只是脸全都被人给毁了。”   这个地方是陆修篁留下的,他肯定要搞一些事情,但后来的发展,或许也脱离了陆修篁的掌控和预料。他多半想不到,自己的石像被人毁坏的面目全非,垃圾一样的丢弃在这里。   王换心里的感觉,渐渐强烈了,他觉得卫八刚才的推断,很可能会变成真的。这里已经没有陆修篁留下的东西,他们这一趟,应该是白跑了。   王换产生了一丝烦躁,耐着性子在通往麻占古城的道路上走了这么久,最后却得到这样一个结果,这让王换心烦。   “现在都只是猜测,没有真正把这个地方完整的找一遍的话,什么都是空谈,走吧,先找找看。”   从这堆石像绕过去,再绕过一个弯,就到了另一片很宽阔的空间。面对这个空间的刹那,王换和卫八同时看到了一盏灯。   那盏灯的灯光非常非常昏暗,如果不是在如此漆黑的环境里,可能拿到外面去,会被人忽略。   就是这样一盏昏沉的灯,却显得如此扎眼。灯静静的悬挂在一根绳子上,距离地面大概有一丈高。   这片空间可能是最大的一片空间,却非常空荡,除了那些用来做支撑的柱子,还有缠绕在柱子上的铁索之外,几乎就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王换的视线,停留在了那盏灯上,灯非常小,可能装满灯油也燃烧不了多久。然而,这盏灯却很顽强,挣扎不熄。   这时候,王换就觉得奇怪了,这盏灯,应该不是铁五那支队伍的人点燃的,他们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必要点这样一盏昏沉的灯来照明。   如果不是铁五的队伍点燃的灯,那这盏灯,是谁点燃的?难道从这个空间被掩埋在地下之后,这盏灯就是亮着的?   王换对这盏灯产生了警惕,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挂着这样一盏灯。王换听人说过,一些擅长幻术的人,最喜欢用很飘渺的光线来诱使人出现幻觉。   他有点不敢直视这盏昏沉的灯,事有反常即为妖。但王换暂时还不知道,这盏灯究竟有什么幺蛾子。   王换在看这盏灯,卫八也在看这盏灯,过了一会儿,可能察觉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卫八朝前走了几步,等王换跟上了之后,他突然又发现,那根挂着灯的绳索上,还有一排一模一样的灯,只不过,别的灯都熄灭了,只有最后一盏还亮着。   “把那盏灯打灭吧。”王换伸手就从地上捡了一块碎石头,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越看这盏灯,就越觉得不舒服。他害怕继续这样注视下去的话,自己会愈发的烦躁不安。   “不用打。”卫八按住了王换攥着石块的手,说道:“这盏灯打不灭的,除非它自己灭掉。”   “你认得出来这盏灯?这灯是干什么用的?”   “这盏灯,是用观察一个人的生死的,如果人还活着,这盏灯就一直不会熄灭,如果人死了,灯也会灭掉。” 第286章 杂音   这种奇形怪状的小灯,有着特殊的用处。卫八解释了之后,王换才知道,上面挂着的灯并非为了照明。   这是非常古老和久远的一种手段,据说是方外术士最先使用的,一般都是在一个家族或者是门派中应用。每个长期在外的人,都会在家里留一盏魂灯。   “你仔细看看。”卫八指了指不远处的那盏灯,说道:“这种灯不是添加灯油燃烧的。”   “那是怎么回事?”   “灯里面,是一种虫子。”卫八说道:“那种虫子,叫长生虫。”   长生虫是一种黑色的小甲虫,和萤火虫一样,会发出淡淡的光。但萤火虫只能活一个夏天,而长生虫,则可以很长久的活下去。   长生虫能够很长时间不吃不喝,就像是冬眠了一样。古代的方士会在长生虫出生的时候,挑选合适的配成一对,豢养一段时间之后,两只虫子之间,就会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关联。   无论多远,只要一只虫子死了,另一只虫子也会跟着死去。   卫八说着话,就觉得有些惊讶,这种手段,失传很多年了,只有古籍里才记载了一二。但长生虫已经绝种,找不到长生虫,就不可能造出这样预测生死的魂灯。   王换明白了,这盏灯里,留着一只虫子,而另一只长生虫,则跟随人远行,把人当成宿主,人死,则虫死,虫死,则灯里的虫子也死。虫子死掉,身上的淡光就会熄灭,只要看到淡光熄灭,就意味着人死在了外面。   王换仔细看了看,光线很昏沉,那边挂着的灯,大约有十二三盏,全部熄灭了,只剩下一盏,还散发着光芒。   这是个很稀奇的事儿,王换觉得诧异,可他诧异的并非这种灯。   他诧异的,是这种灯是谁留下的?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用处?   “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卫八显然也猜不透这盏灯的意义,但留下这样的灯,就说明,肯定有人很在意另一个人的生死。   他们两个观察了好一会儿,王换觉得,那种让自己感觉熟悉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了。这种气味其实并不好闻,闻多了话,会让人觉得恶心。   卫八朝前走了大概有两丈远,洋铁皮手电的光芒扫了出去,紧跟着,卫八就停下了脚步。   他无意中用光线扫了一下地面,在这个地方,什么好像都是黑咕隆咚的。但就在这片漆黑中,卫八看出了端倪。   他发现,那盏魂灯,是悬挂在一个不起眼的坑上的,坑里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王换站到卫八身后,随即,他的眼神就愣住了。   这是一个坑,大约有一丈半长,一丈宽,坑里看着黑咕隆咚,其实,是积蓄着一汪黑色的水。   深坑!黑水!   王换的神经仿佛是被刺激到了,眼前的一切,有一种莫名的即视感,他立刻想到了之前听到的铁五的声音。铁五说过,这个地方有一个坑,坑里全都是黑色的水。   这个坑是干什么的,有什么玄虚,铁五没有说明,对于王换而言,这个坑,就是一个未知数。   但是,他感应到了浓重的危机,尽管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可危机却像是升腾起来的雾,一下子把他笼罩了起来。   喵……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隐约的猫叫,在身后炸响,王换原本就有些紧张,这声猫叫一下就直穿王换的心脏。   他差点跳起来,立刻转过身,身子是转过来了,但手中的光线没能及时跟上,等到王换转过身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一道飞闪而过的影子。   那影子,绝对就是一只猫。   猫在这个地方轻车熟路,而且速度又飞快,快的让人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它的身影。   猫的影子一消失,就再也看不到了。王换很紧张,他现在对猫的恐惧,甚至已经超过了对人的恐惧。在敌人面前,王换至少还有还手之力,可是这只猫来去无踪,像是一条闪动在暗夜中的幽灵,根本就防不住。   王换不断的在周围扫视,过了最多一分钟,猫叫声又从身后传来。这一次,卫八抢到了王换身后,他看见了那只猫,猫就在一根大柱子的后面。   “别动,也别出声。”卫八小声的叮嘱王换,他已经盯死的那根柱子,如果猫再从柱子后面出现,卫八就能看得到。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王换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封闭了如此之久的地方,会有一只鬼一般的猫。   猫好像躲在柱子后面就不出声了,也不动弹,卫八很小心的朝前慢慢的挪动脚步,想要离柱子再近一些。   距离在一点一点的拉近,当卫八快要靠近柱子的时候,从柱子后面唰的飞过来一团影子。   这团影子很大,明显就不是猫的影子,王换和卫八几乎同时看清楚了,那是个人的影子。   这团人影从柱子后面飞出来,好像是要扑向卫八,但卫八轻轻一扭身子,这团人影从卫八身边闪了闪,立刻就扑倒在地,不动弹了。   这个人平趴在地上,从衣着来看,应该也是铁五那支队伍里的。   这个人从柱子后面出来之后,柱子那边暂时就没什么动静了。卫八盯着柱子,王换慢慢走到跟前,蹲下来看了看那具尸体。   这具尸体,不是被毒死的,但是同样让人感觉心惊肉跳。尸体的半边脑袋都被烧焦了,死的也非常惨。   在现在这样的环境里,看到这具半拉脸都黑乎乎的尸体,王换觉得自己的脊背像是结了一层冰。   喵……   陡然间,那声猫叫从柱子后面传出,随即,猫的身影在柱子后面一冲而出,卫八始终盯着那根柱子,当猫从柱子后面冲出的同时,卫八迈步就跟了上去。   猫跑的很快,卫八跑的也快,但猫很灵活,在地面上绕来绕去,那种反应速度,比卫八还要灵敏的多。   到卫八不打算放过这只猫,这只猫一直都在捣乱,如果让它在逃掉,后面肯定还要惹出更大的麻烦。   卫八追了大约有三丈远,那只猫突然调转了方向,卫八尾随过去,只跑了两步,身子硬生生就顿住了。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在这个空间弥漫开来,最开始的时候,王换不知道这些声音是从哪儿传出的,但眨眼之间,他猛的抬起头,望向了地洞的洞顶。   洞顶有一种沉闷的轰隆声,轰隆声里,还夹杂着咔咔的声响。 第287章 火   洞顶的声响让王换心惊胆战,卫八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地方,引发了连锁反应。抬头朝上方看看,洞顶黑乎乎的,只在借助光线时,才能看到,洞顶好像开裂了一个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王换还没有收回目光,一种很刺鼻的气味就弥漫开来。这种气味让卫八猛然一惊,抓着王换就跑。   两人跑动之间,洞顶那一个一个的小洞里,开始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烟,紧跟着,一团一团燃烧的火,从小洞洒落出来。   在这一瞬间,整片地洞宛若绽放了一片火树银花,团团火焰带着白烟,在呼啸飞舞。   火焰落在地上,就飞溅起千点万点的火星,卫八连一点火星都不敢粘上,在滚滚而落的浓烟火焰之间飞身躲闪。   “闭着气!”卫八一边跑,一边对王换示警:“这是磷火!沾上一星半点,就会烧到骨头里去!”   王换一下撩起衣角,捂住了口鼻,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但以前和三羊镇那几个土龙搞买卖的时候,常喝酒聊天,对方说过不少下坑做活的事情。   这种磷,以前是道门的人精炼出来的,很容易燃烧,不需要火种引燃,只要稍稍颠簸,甚至一见空气,就会猛烈燃烧。烧起来便没完没了,落到什么东西上面,肯定从头到尾烧个干净。   要是落到人身上,扑都扑不灭。这是古代墓穴中的一种防盗手段,但基本都是王侯将相的巨冢,才有空间以及必要来设置这种防盗手段。   原本该墓穴里的东西,搬到了这个地洞之中,不仅王换想不到,就连卫八这样的老手也想不到。   他们两个人飞速的穿梭,一口气跑回了那道缓坡,卫八不敢停留,跟着又朝回跑了好一段路,这才停了下来。   “那种烟也是有毒的。”卫八此刻的模样,稍稍有些狼狈,他的外套沾了一点火星,就毫不犹豫的脱掉甩丢了。   “那就暂时回不去了,得散一散烟气。”   他们站在远处,朝那边观望,但距离太远,又有地势落差,看的不太清楚。王换只能看到一团团火落在地上,又燃烧了许久之后才开始熄灭。   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一幕确实有些吓人,如果经验不够丰富,或者跑动之间有一点闪失,可能后果就会很严重。   “这些都不算什么。”卫八看出王换的脸色,在旁边说道:“你不是下坑的,你如果也下几年坑,就知道,这都是小意思。”   “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吧,那种生活,我也不想去体验。”   王换在考虑,他和卫八都觉得,这个原本是陆修篁修建的地方,后来换了主人,那么陆修篁留下的东西,可能就不存在了。但进来之后,一直危机重重,这就说明,这个地方有防盗的必要。   那么,需要防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根据王换刚才的观察,那个吊着一盏灯的地洞,应该已经是尽头了,再没有别的出路,如果有东西的话,肯定就在这个地洞里。   地洞的构造很简单,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王换坚信,如果仅仅是那一盏魂灯的话,没必要搞的这么复杂。   他开始怀疑,这个地洞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应该是在那个充斥着黑水的深坑里。   那样一个深坑,里面即便有什么东西,也完全被黑水给淹没了,根本就看不出来。   “咱们要不要回去看看。”王换始终有些不放心猪油饭,猪油饭的脾气有些倔,而且跟杜家的人又不对付,把他一个人留在上头,怎么想都不踏实。他想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到上头看一眼。   “没什么可看的,来回这样跑,浪费力气。你不用担心那小子,杜青衣那个人,我还是知道的,她聪明的很,不会真的把事情搞的太大,杜家人要是有什么,她会压下去。”卫八说道:“猪油饭,那小子也的确欠收拾,让他稍稍吃点亏,对他有好处。”   卫八不想来回折腾,两个人就只能在这里等。地洞里的烟气散的很慢,一个多时辰过去,那股气味还没有消散掉。卫八靠着一面洞壁,竟然打起了盹。   卫八的心宽,王换却没那么宽心,他始终不敢有一丝大意。   卫八睡了有两个时辰左右,才打了个哈欠,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这个时候,烟气散的差不多了。两个人试探着朝着那道缓坡靠近了一点,探头望进去的时候,洞里只剩下一丝不易觉察的气息。   “没事了。”卫八对王换打了个手势:“现在可以进去。”   重新走进这个地洞的时候,那盏魂灯就成了很显眼的目标。卫八在前面,走到那个长方形的地坑旁边,蹲下来看了看。   “一股药味。”   王换嗅着这股熟悉的气息,再朝黑漆漆的水面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气息勾动了他的记忆,记忆又模糊了他的双眼,陡然间,他隐隐约约看见,在这坑里的黑水之中,有一个人。   模糊的幻境一晃而过,等王换再摇了摇头,想看的清楚一些时,却什么也看不到了。   这个时候,王换心里已经完全能确认下来,这一汪黑水中,一定有一个人。   这样的黑水,常青老人配制过,可能配方有一点不同,但作用都是一样的,就是防腐。尸体浸泡在这样的黑水里面,可以保存很长很长时间,不会腐烂。   但是问题又出来了,一具尸体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去保存,就得有保存的必要。常青老人当时为了保存秀秀的尸体,配制这样的药,费了很大的力气。   深坑里的这具尸体,有什么意义需要保存下来?   王换想着,但心里还是不踏实,他始终害怕那只见鬼的猫再发动什么突袭。在周围看了一圈,王换收回目光,不由自主的望了望那盏挂在深坑上面的魂灯。   看到这盏魂灯,王换又愣住了,卫八说的很清楚,魂灯一般都留在家里,观测外出者的生死,可这盏魂灯挂在深坑的上面,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王换突然冒出一个吓人的念头,他觉得,这盏魂灯之所以挂在深坑上方,是因为,浸泡在黑水里的那个人,可以时时刻刻都看到这盏灯。 第288章 引出秘密的铁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王换自己就出了一头冷汗。如果放在过去,他根本不相信一个死去的人会怎么样,可是经历过诸多的波折,尤其是在进入这片大漠戈壁之后,关于死人的故事太多了。   王换心里一直被这个念头给搅扰着,他有些受不了了,悄悄拉住了卫八,把自己的想法和卫八说了一下。   “那盏灯?”卫八抬头看看悬挂在深坑上方的魂灯,噗嗤笑了:“你要是说你能看见些什么东西,我相信,要是说这盏灯是留着让死人看的,我没办法相信,人死如灯灭。”   “我就是这么想的。”   “别想了,既然觉得这个坑里有东西,那就找找再说。”   卫八和王换靠近了深坑,卫八主要观察深坑,王换则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深坑里的黑水是一汪死水,一动都不动。王换心想着,可能卫八也没有勇气直接跳到这个深坑里去摸索什么。   如果不下水,就靠在坑边用肉眼朝下面看的话,一辈子都无法真正知道,这汪黑水之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卫八看着看着,慢慢的顿了下来,接着就双膝着地,把重心压低,然后尽力的朝前探着身躯,这样可以近距离而且很平稳的观察黑水。   王换一刻不停的在周围扫视着,他不确定那只见鬼的猫是不是仍旧躲藏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中。   就这样观察了一会儿,卫八从紧贴着深坑边缘的地方,看到了一根非常细的铁索。这种铁索虽然细,却非常结实,铁索嵌在一条很狭窄的凹槽里。   卫八从凹槽中把铁索的一端取了出来,可以看得出,铁索的另一端是垂在黑水里面的。   卫八握着这根细细的铁索,暂时没有动,他是个老手,肯定要进行细致的观察,观察这根铁索的用处,判断有没有具体的危险,才能再做决定。   王换没有打扰卫八,就在卫八身后站着,同时还努力的感应周围的任何异常。   有那么两三分钟时间,卫八都没有动,一直盯着那汪黑水。王换看着看着,感觉卫八有些不对头了,他试探着又朝前走了一步,抓着卫八的胳膊。   “我叫卫八。”卫八被王换抓住的时候,轻轻一甩胳膊,双眼仍然盯着坑中那一汪死气沉沉的黑水:“老家是落马湖李陵的,你是谁?”   王换一下子意识到,卫八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好像是在跟黑水说话。   “别来这一套,我什么都见过……”卫八就趴在深坑的边缘,说话的声音却渐渐模糊不清了:“别以为我是好对付的……”   王换只能听到这两句,再后面的话,就完全陷入了一团混沌,一句也听不明白。   王换知道肯定是不对头了,他重新抓着卫八的一条手臂,用力朝后拖拽。卫八距离黑水太近了,如果失去知觉的话,很可能会一头栽下去。   哗啦……   王换拖着卫八就朝后面退却,卫八好像真的有些呆滞,就跟喝多了的人一样,脑子已经糊涂了,别人要扶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还不服气,嘀嘀咕咕的说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当王换拖着卫八拖了几步的时候,黑水陡然泛起了一圈一圈的微澜。卫八的手里,还死死的攥着那根细长的铁索,王换拖着卫八,立刻就牵引了这根铁索。   铁索垂在黑水中,很显然捆绑着什么东西,紧跟着,王换一下呆住了,他看见一具漆黑漆黑的尸体,被铁索轻轻拽动,从黑水下面浮了上来。   这一瞬间,他的思绪顿时飘飞到了西头城。王换还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他在夜色里似乎看到了金九旬,但是一转眼的功夫,金九旬就变成了九尾猫,又一转眼的功夫,九尾猫又变成了一具漆黑漆黑的尸体。   当时,王换觉得恐惧,他根本不知道这具漆黑的尸体是怎么回事。然而,就在这一刻,王换终于明白过来,那具漆黑的尸体,并不是自己凭空想象出来的,世上真的有这样一具尸体,就在这片黑黝黝的水面之下。   漆黑的尸体浮出水面的时候,王换的手忍不住一松,卫八跟着就摔倒在地。王换的脑子有些乱,他急忙想要把那根细细的铁索从卫八的手里给抢过来。   但是,当他的手一触碰到这根铁索时,整只手掌好像就被黏住了,怎么挣都挣脱不开。   细细的铁索好像在一点一点的收紧,每收紧一点,就拖着王换朝深坑靠近一点。王换难以控制,铁索那端传来的力量,显然是他无法抗衡的。   王换就这样被一步一步的拉到了深坑边缘,站在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浮在黑水水面的尸体。   漆黑的尸体,肯定是因为常年浸泡在这种防腐的黑色药水中,而被彻底的浸染了。黑的像是一团木炭,连眉眼五官都被遮蔽了。   当王换身不由己的被拽到深坑的边缘时,他的余光陡然一凛,依稀看到深坑旁边一尊已经歪倒的石像上面,蹲着一只猫。   就是那只把王换给抓伤的猫,此时此刻一动不动的蹲在石像的头顶,如同石化了一般,就连那双幽绿幽绿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光彩。   与此同时,黑水又泛起了一片涟漪,王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他突然看到,水面上的漆黑的尸体,好像扭动了一下身躯。   这样的扭动很轻微,似乎也很艰难,就如同一具一百年都没有动弹过的僵尸,突然因为路过了一只猫而诈尸了。   王换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他虽然不确定黑水里的尸体是不是真的扭动了一下身躯,可他知道,如今的形势,对自己极其不利。   手中的铁索好像一下子变的滚烫滚烫的,一股难言的热流顺着手臂开始急速蔓延,热流宛若一只无形的拳头,轰然击中了王换的脑袋。王换顿时昏昏沉沉,但是他恍惚的视线,依然能够看到那只一动不动,仿佛快要垂死的猫,还有在黑水水面上缓缓浮动的尸体。   王换昏沉的脑袋,仿佛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第289章 缘由   黑水里的尸体,至今仍然保存的很完好,只不过被药水泡黑了。王换的脑袋虽然已经昏沉,但他突然明白过来,这具黝黑的尸体不仅保存的很完好,尸体的一缕念,也流传到了现在。   这缕念,平时就是寄托在那只猫身上的,说来说去,那只猫想要至王换于死地,其实,只是这具尸体想要弄死王换。   此时此刻,那只猫蹲在石像上,如同呆滞了一般,连眼睛都变的无精打采,就是因为附着在猫身上的那缕念,又回到了尸体身上。   王换的视线跟着昏沉的脑子开始恍惚,他隐约觉得,这具已经浸泡在黑水中这么长时间的尸体,似乎微微睁开了眼睛。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尸体已经成这样了,死去的时间肯定不止十年八年,然而,王换恍惚的视线,看到的,却全都是尸体眼神中那股淡漠又冷酷的光。   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了一股风,风很轻微,悬挂在深坑上方的那一排魂灯,都轻轻的晃动了起来。   王换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而且他的手紧紧攥着铁索,无法松开,铁索那边传来一股力道,王换整个人猛的朝前一扑,噗通一下,落在黑水中。   事实上,这一汪黑水并不算深,只到王换的胸口,就是因为黑水不透明,看起来黑乎乎的一团,才会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王换落入水中,还没有完全丧失神智,他在水中站稳了脚。   这时,黝黑的尸体,几乎已经在王换的眼前了。   尸体的那双眼睛,似乎和他的身躯一样,像是沉沉的夜色。可是,距离拉的如此之近,王换能看见那双眼睛中的目光。   淡漠冷酷的目光,充满了愤恨,同时,又充满了悲戚。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隐然发现,那根细细的铁索,是绑在尸体左手的手腕上的。   王换并未完全丧失理智,那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他只退了一步,缠绕在胳膊上的铁索顿时收紧,一下子把尸体的左手带出了水面。   尸体的左手,有六根手指。   王换的脑袋像是遭到了一记重击,看着尸体的左手,他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明白了这具黝黑的尸体为什么想要杀了自己,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魂灯会吊在深坑的上方。   麻占古城的这个地洞,绝对不是无人知晓的,最起码,六指家族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洞。   这个地洞,是绝密,六指家族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外传。王换当初和六指有过接触,六指是个不太成熟,而且比较冲动的人,更重要的是,六指没有经历过世间的险恶,所以,他非常容易哄骗,也非常容易被蒙蔽。   但就算这样,六指从头到尾也没有和王换说过,关于麻占古城地洞的事情。   王换知道,六指家族的传承者,都来过这个地洞。而且,所有六指家族的人,都可以平安的来,又平安的离去。   黑水中这具黝黑的尸体,一定就是六指家族的祖先。王换到了此刻,还依稀记得,六指以前和自己说过,他们的家族,姓师,师傅的师。   在和陆修篁有关的资料里,就曾经出现过一个姓师的人,那个人叫做师盘,师盘和陆修篁最开始的时候,是合作关系,陆修篁在明面上,师盘在暗地里,进行了长时间的合作。   但是最后,他们的关系破裂了,陆修篁很可能想要控制住师盘,却被师盘侥幸逃脱。   从那时候开始,师盘这个人,就彻底失去了消息。   王换并不知道太多关于师盘的事情,然而,到了这时候,他自然而然的猜测到,这个被浸泡在黑水里的人,多半就是师盘。   师盘是六指家族的祖先,六指家族的后裔,都是他的子孙。每一代六指家族的传人,都会到麻占古城的地洞里来,因为这里有他们祖先的遗体。   他们来到这里,除了祭祀,还会留下一盏魂灯。这可能是一种仪式,也可能是一种习惯,或许他们觉得,这样的话,六指家族的子孙会得到祖先的庇护。   魂灯灭了,就证明留下魂灯的人已经死了,王换可以想象的到,在不久之前,这里的魂灯,至少有三盏还是亮着的。   六指的爷爷,六指本人,六指的儿子,这三个人在不久之前,都还活着,但是六指的爷爷死在了那个地洞里,六指摔死在了山间,现在只剩下六指的儿子,跟着自己的母亲远走他乡。   王换很迷糊,尽管他一直都对六指的死抱着歉意,但六指的死亡,并不是自己直接造成的,他搞不懂,为什么这具尸体把复仇的矛头,就对准了他一个人。   这个时候,黝黑的尸体,好像微微的在水面上抬起头,望向了上方的魂灯。   魂灯都是按照辈分,一盏一盏排列的,最后的那一盏魂灯,是六指的儿子,再往上,就是原本属于六指的那一盏。但六指的魂灯已经熄灭了,只剩下一个透明的灯罩。   从王换这里望去,还可以看到已经死在灯罩里面的长生虫。   光线似乎在奇异的变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折射出了一点一点的光芒,光芒透射到那盏熄灭的魂灯的时候,透明的灯罩外,隐隐的闪过了一片流水般的影像。   可能是六指死的太憋屈,也太冤枉,在民间的说法里,这种人怨念非常深,很久很久都不会散去。   王换不知道是不是六指的怨念犹在,而且在灯罩上留下了些许的痕迹。   王换能看到,灯罩上显示出的,是自己当时亲自赶到深山之中,把六指带走时的情景。   这些画面并不完整,等到光芒闪动之间,再次出现在眼前的,是六指摔死在山涧下的那一幕。   六指死的很惨,整个人几乎被摔的变形了,血肉模糊。   此时此刻,王换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根本没有谋害六指的意思,他把六指从山里带出来,只是为了让六指和亲人相见。   然而,这一片好心和诚意,现在却变成一道催命符。 第290章 临死的心念   到了这个时候,王换才察觉到,命运就是命运。命运很神奇,但有时却又很要命,他的误判,导致了六指最后的死去,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偏偏又落到了这个地方,遇见了六指家族的祖先。   王换已经能够确认,眼前这具在黑水中浸泡的如同煤炭一般的尸体,就是六指家族的祖先,而且也是当年陆修篁的合作者,那个叫做师盘的人。   师盘的念还没有完全消散,只要这一缕念还存在,那么,六指那盏魂灯上所展现的画面,就会烙印在师盘的心念之中。   王换望着眼前浮在水面上的师盘,心里又大概清楚了,师盘的尸体之所以完整的被保存了下来,就因为师盘的六指。六指家族真正的祖先,肯定不是师盘,他也是从祖辈那里遗传到了六指,不过,是从师盘开始,六指才真正参与到了陆修篁的事件里去。   师盘和陆修篁一样,都没有最终走到这条路的终点,他也死去了。看得出来,师盘很眷顾自己的后代,他把自己的尸体保留下来,为的就是自己的六指可以永远的留存,留待自己的子孙后代挖掘到秘密,需要用到六指的时候。   他的确是一个合格的长辈,他可能不确定六指究竟有什么用处,他的子孙,肯定都是六指,但他唯恐子孙后代受到什么不好的牵连,宁可让他们不展露六指。   王换此刻的眼神和脑子一样,都在糊里糊涂的打转,他的视线模糊,看着水面上的师盘,像是在轻轻的颤动,又像是死了千年一般。   哗啦……   陡然间,师盘手腕上的那根很细很细的铁索,似乎响了一下,紧跟着,连王换也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这根细细的铁索,顿时就缠到了他的脖子上。   师盘只剩下一道念,念这个东西是无形的,它或许会影响人的感知,但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力量。就算一根羽毛,念也无法推动。   然而,王换却觉得脖子上的铁索在慢慢的收紧,再收紧,一瞬间,王换觉得呼吸开始困难。他的身躯仿佛完全石化了,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与此同时,王换能查知,慢慢收紧脖子上铁索的,就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手现在已经不属于自己,就好像在努力的勒死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换没有任何办法,他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以往过去,王换遇到什么危险,还可以招架一下,或许,卫八还能帮帮忙。可是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对手匪夷所思,卫八此刻自身难保,很难再帮王换。   王换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肯定要鬼使神差一般,自己把自己勒死在这儿。   果然,这个念头转完没多久,脖子上的铁索就越收越紧,他觉得自己的脸胀大了一圈,呼吸愈发的困难。   可是,没有招架和反击的余地,王换的视线又模糊了许多,连近在咫尺的师盘,都有些看不清楚了。   但他还是能隐约看到师盘的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死气沉沉的眼睛,现在却充斥着一种复仇时畅快的目光。   这是这几天之间,王换第二次遭遇到了生死劫难,但这一次,死亡来临的仿佛比上一次更突然,也更痛苦。王换的耳边,还能听到铁链摩擦时的微微声响。   他突然就放弃了,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他已经知道了死亡的滋味,也知道了死亡之后,能得到什么。   或许,那片白茫茫的光,还有漫天的蒲公英,以及在白光之中疾驰而过的大车,都让王换感觉,死亡原来不是那么可怕。   最起码,死去之后,他可以想方设法的去追逐那辆大车,去追上秀秀。尽管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王换却不在乎,他心里的执念,已经深到了骨子里。   如果不能在这个世界救回秀秀,那么,他心甘情愿去另一个世界,只要能找到秀秀,和秀秀在一起,无论是什么地方,无论活着还是死了,他都不会在意。   一个人,为了一件事情,付出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把世间所有的苦都吃了一遍。但只要最后还可以得到结果,那他就不会介意什么。   毕竟,在得到结果的那一瞬间,过去那么多年自己所经历的煎熬和苦痛,可能只是过眼云烟。   王换的手依然在不断的慢慢拽着铁索,正常情况下,一个人是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给勒死的。然而,师盘的念,似乎力量非常强大,带给王换的影响无比深刻。王换的两只手都开始勃发所有的力量,似乎要把自己的脖子给勒断。   他已经喘不上气了,脖子被勒的紧紧的,断绝了呼吸。王换看着水面上的石盘,心中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就是对六指的歉意。   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觉得愧对六指,六指家族的命运多舛,六指死去,他的妻儿从此无依无靠,这个家族是否还能延续下去,已经是未知数了。   他只希望,六指的儿子可以平安的活下去,让家族的血脉继续传承。   王换窒息了,他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现在完全呼吸不上来,到了濒死的边缘。   这个时候,王换的视线完全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即便近在眼前的石盘,也完全消失。他的视线之中,似乎又萌生出了一片白茫茫的光,四周的一切全都荡然无存,被这片光芒所取代。   一片一片的蒲公英,就在这片白光之中缓缓的飘荡,王换的潜意识里,似乎还有一点点残存的神智,这点神智没有丧失殆尽,他还在苦苦的等待。   他不肯咽气,就是想要在这片白茫茫的光之中,看看还有没有疾驰而过的大车,他害怕自己真的死了,就会看不到。   然而,白茫茫的光,覆盖了天地,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唯一,除了那些蒲公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这片白光里面,突然探出了一张黑漆漆的脸,王换认得出,那是师盘的脸。 第291章 毫无所获   这片白茫茫的光之中突然出现了师盘的脸,让王换意想不到。此时此刻,王换已经到了极限,窒息的痛苦难以承受,就在王换已经无法支撑的一瞬间,他脖颈上的铁索陡然一松,一口气喘上来,眼前的白光顿时消失了。   王换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差点被勒断的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等这口气喘过来的时候,昏沉的脑子和模糊的视线,像是突然恢复了正常。   他看到卫八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了,那只蹲在石像头顶的猫,已经被卫八硬生生的撕成了两半儿,深坑中师盘的尸体,也被卫八用一根撬杠给硬按了下去。   “清醒了吗?”卫八丢下撬杠,拍了拍王换的脸。   王换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状态不好,但比刚才已经清醒的太多。   “先走。”卫八朝周围看了一眼,说道:“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换还是觉得脖子很不舒服,卫八不由分说,把他扶起来,拖着就朝外走。一直走到那道缓坡,王换才缓过了这股劲儿,跟着卫八一起爬了上去。   两个人离开这个地洞,到外面呆了呆,王换还是怀疑,怀疑师盘那道念会继续作祟。   “不用担心了,那只猫已经死了。”卫八刚才也吃了亏,在失去神智的时候,后脑被磕了一下,磕出一个大包,他伸手轻轻揉揉后脑勺,说道:“师盘的念,留存不下来了。”   王换能想到的事情,卫八肯定也能想到。这具深坑中的尸体,到现在为止,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事实证明,他们之前的感觉是正确的,这个原本是陆修篁修建的地方,被师盘给占据了。师盘和陆修篁保持了那么多年合作的关系,最后还是翻脸成仇,对于陆修篁,师盘非常愤恨,甚至连陆修篁留下的石像也没有放过。   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任何文字资料保留下来,不过,按照对陆修篁的所知,情况已经大概明了。陆修篁并没有真正的合作伙伴,他谁都不信,可以唯一相信的,就是自己。   他和师盘保持合作关系,只是因为师盘有六根手指。之所以可以合作,是因为还没到师盘的六指发挥作用的时候,一旦到了那个时候,陆修篁就会把师盘当成一个工具,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的工具。   师盘肯定不愿意受陆修篁的摆布,他们最后的分裂,多半与此有关。   “现在能找到的关于这个事情的线索,已经很凌乱了。”卫八摸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有些可能是陆修篁本人留下的,有些也可能是六指家族留下的,更有甚者,还可能是后人杜撰出来的,分都分不清楚。”   这个事情的线索,的确已经凌乱了,事实上,麻占古城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因为连师盘本人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六指在这样的药水里浸泡了这么久,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   但卫八多少还是有些收获的,因为他的眼睛,也不是普通人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尽管几率比较低,有时候却会生效的。   就在刚才卫八趴到深坑旁边,被迷住了心智的时候,他朦胧中看到了一些东西。   麻占古城附近的那些小屋,长年累月都有猫从茧子里脱颖而出,当时卫八他们察觉到了这些,就进行过推测。   他们认为,九尾猫就是这样诞生的。   当时,他们只能推测这么多,但卫八现在猜测出来,师盘的那道念,最初是附着在九尾猫身上的。   然而,这中间肯定又有了一些变化,有人把师盘的念硬从九尾猫身上驱逐了出去,在这样的情况下,古城附近的小屋,依然不断的在试图重造一只九尾猫出来。   只不过,有些东西,可能就是独一无二的,这世上只有一只九尾猫,这只九尾猫还活着,就不可能再有第二只九尾猫。   “抢走九尾猫的,是金九旬?”   “应该是吧。”卫八说道:“金九旬早就知道麻占古城这个地方了,难怪这老东西从来都不染指麻占古城,人家知道麻占古城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就不会白费功夫。”   王换心里产生了一丝失落,这一次来到这片大漠荒原的时候,他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期望着能够有重要的收获。然而,事实无情的打碎了他的希望,这一趟远行,除了死亡和受伤,好像什么都没有得到。   而且,之前做好的计划,现在不得不重新进行调整。卫八当时也巴望着能在麻占这里找到重要而且关键的线索,那这些线索当做资本,跟大老板彻底的决裂。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得到,跟大老板决裂,就显得有些为时过早。   但是,王换就惆怅了一会儿,心中又释然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失望,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失望和希望之间,不断的徘徊的。   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回到了地面。杜青衣还是很关注地洞里的收获,等两个人上去之后,杜青衣就来找他们。   “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卫八叫杜青衣坐下,然后把大概的情况说了一遍。   当听到麻占古城这里不会再有任何收获的时候,杜青衣顿时产生了怀疑,她看着卫八,显得有些不信任。   “我一辈子撒谎,偶尔说一次真话,你却不信了。”卫八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叫杜家的人下去看看,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怎么相信你?”   “看起来,你对我,还不如对杜家人信任,要真的是这样,我也没什么说的。”   杜青衣没有再说话,可能,她也最终感觉到了,卫八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撒谎的。   “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的打算,就是想着怎么先活命。”卫八眯起眼睛,朝着远处望了望,说道:“大老板派过来灭口的人,估计是快要到了。” 第292章 鹰眼小云仙   卫八一提到这个,王换和杜青衣就立刻谨慎了,来麻占古城这件事上,大老板肯定憋着坏心,就算杜家和王换卫八他们斗不起来,大老板一定安排了后手。   那些打算要灭口之后带走东西的人,多半快要到了。   计划一改变,后面就要做调整,现在不到和大老板翻脸的时候,他派来的这些人,暂时就不能动。   “你们现在还不能走。”卫八对杜青衣说道:“如果你们走了,大老板的人在我这儿得不到东西,肯定要怀疑你,以后会不断找杜家的麻烦。”   “不走,在这儿等着?”   “等他们来。”卫八很肯定的对杜青衣说道:“让他们相信,麻占古城这地方,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样,咱们才暂时是安全的。”   卫八这么做,有些冒险,但是他毕竟和大老板合作这么久了,对大老板的为人和行事作风,也知道一些。大老板这个人几乎百无禁忌,没有什么仁义可言,不过,大老板一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所以,如果手段得当,卫八觉得,应该可以度过这个难关。   杜青衣可能把消息传到了那些杜家人耳朵里,营地里的杜家人顿时垂头丧气,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儿,肯定也是为了从麻占古城带走东西。如今白白死了人,而且一无所获,不仅回去没法交代,自己脸上也觉得无光。   杜家人得到消息,就不想在这儿呆了,不过,事实证明,杜青衣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卫八,她压着杜家人,暂时没有离开。   卫八的推断,在第二天便得到了验证。负责在营地周围巡游的杜家人,发现了人的踪迹,在这种地方前行,一般都要带着骆驼,否则走不了太远。人可以很隐蔽的隐藏起来,骆驼却不行。   杜家人把消息带回来,卫八立即就在附近寻找,他不能等着对方来找他,如果对方找过来的话,那就是暗杀,只有他先找到对方,把事情说清楚了,事情才有回环的余地。   对于卫八来说,一旦发现了有人的踪迹,要找到对方,不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过,大老板这次派出来的人,显然是老手,卫八费了很大的力气,最后还是顺着骆驼留下的些许踪迹,找到了对方躲藏的地方。   让卫八隐隐有些惊讶的是,这次大老板派来的队伍,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卫八心里就在咒骂,他感觉到了一种轻视,大老板对他的轻视。他觉得大老板太不拿他当回事了,竟然只派了两个人过来就想灭口。   那个男人大约三十四五岁,比卫八大了一点点,很精悍结实的身材,弯钩鼻子,一双眼睛也像是鹰隼一样,散发着略带着些许凶戾的精光。   那个女人带着黑面纱,暂时看不出年龄,但是对方的身段很婀娜,宛若江南的山水,精致,又有起伏。   这两个人看到突然出现的卫八时,隐隐吃了一惊,他们很显然是想要暗中下手的,但没料到卫八先一步就找了过来。   “卫八?”鹰眼男人明显认得卫八,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收敛了脸上的些许诧异。   “认得我?”卫八看看鹰眼,又看看旁边用黑面纱遮挡着脸庞的女人,说道:“报个路。”   “老板叫我们来的。”鹰眼的语气很自然,听不出有任何的波动:“老板说了,这边的情形不知道怎么样,万一人手不够,我还可以帮点忙。”   “先回营地去吧,营地就在那边。”卫八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卫八完全背对着鹰眼,在他转身之后,鹰眼的眼睛里,就迸发出了一缕杀机,他的一只手,悄悄的伸到了自己的后腰上。   来之前,他已经得到了老板的吩咐,老板说过,卫八这个人,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如果面对面的跟他动手,很难把他给杀掉。要杀卫八,必须得背后下手。   “你们吃饭了没有?”卫八走了几步,就在鹰眼将要从后腰摸出自己那把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的刀子时,卫八突然就顿住脚步,回过头问道:“营地没什么可吃的。”   “吃过了。”鹰眼的心陡然一跳,他看不出卫八的神情有什么异样,然而,卫八转身的同时,眼睛里却有一种难言的目光,那种目光非常复杂,包含着很多情绪。   鹰眼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却是个老江湖,在他看见卫八的目光时,已经隐然明白过来,自己悄悄动手的打算,完全破灭,卫八有了防备。   “营地没什么可吃的,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个女人咯咯一笑,顺手摘了脸上的面纱,深深吸了口气。   她很年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脸盘长的很对得起自己的身段,柳叶眉毛下面,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人要是饿极了,什么都能吃。”卫八跟着笑起来,望着那个女人,说道:“姑娘长的好模样,叫什么名字?”   “会说话的男人,总是不多了。”女人听到卫八的话,挤了挤眼睛,说道:“我叫小云仙。”   “要是你们不饿,我们慢慢走,顺便和你们说一些事情。”卫八知道,鹰眼已经感应到了自己的警觉,他放慢脚步,跟后面的两个人并排走着,一边走,一边指着麻占古城的方向,说道:“这次老板给的消息走了水,靠不住,扑空了。”   “扑空了?”鹰眼立刻开始分辨,分辨卫八有没有说谎。老板的命令,鹰眼记得很清楚,必须要杀了卫八,而且要把从麻占古城带出来的东西拿走。   “扑空了,消息走水,杜家的人也到了这儿,没法子,我们人少,只能跟他们先联手,两边都死了人,最后竹篮打水。”卫八接着说道:“就在那边,带你们下去看看。”   鹰眼暗暗的咬了咬牙,现在分辨不清楚卫八说的究竟是真是假,而且杜家还有几个人也在,现在要动手,肯定不合适。 第293章 爱搭不理   鹰眼暗中衡量了一番,现在如果动手,他肯定是不会沾光的。大老板的意思,主要还是拿回从麻占古城带出来的东西。   卫八的计划出现了偏差,鹰眼的计划同样出现了偏差,大老板说过,等他来到麻占这边的时候,杜青衣可能已经跟卫八火拼过了,可是现在看起来,两帮人丝毫没有火拼的意思。   鹰眼只能暗中忍耐,一边和卫八说话,一边回到了营地。   一到营地,就等于鹰眼还有小云仙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他们想要私下里搞什么动作,时刻都会被人注意到。卫八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暂时不能跟大老板翻脸,那么就隐忍到底。   卫八不仅没有对鹰眼还有小云仙流露出任何敌意,而且还主动把他们介绍给杜青衣。杜青衣虽然不是江湖世家出身,却天生就好像混江湖的料,说话办事滴水不漏。   他们在交谈的时候,小云仙那双一笑起来就如同月牙般的眼睛,扫来扫去,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王换身上。   王换在这所有人里面,肤色是最白的,而且五官也端正,他微微皱着眉头,眉宇之间似乎有一丝抹不去的惆怅,让看着微微有些心疼。   “这个地方,还有这么俊朗的哥哥。”小云仙走到王换身前,眨了眨眼睛,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很勾人的笑容:“我叫小云仙,你叫什么名字?”   王换看了看她,没有理会,自己转过身,走到一旁去抽烟。小云仙的身段,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带着一种难言的诱惑,但王换在西头鬼市的鸡笼那边见多了这样的女人,他不在意,也没有放到心上。   “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小云仙跟上王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什么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王换可能知道,小云仙和鹰眼是大老板派过来的,如果卫八没有找到他们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很可能就会变成两把无形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给他们致命一击,王换忍了又忍,但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脸色。   “只是说话而已,你这么凶做什么?”小云仙好像脾气不错,被王换给抢白了,也没有发火,仍旧用原来的语气说道:“那边那个人,叫鹰眼,是我本家的表哥,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边有毯子。”王换朝着营地的一边指了指,叼着烟说道:“你可以去歇一会儿。”   说完这句话,王换又走了,小云仙皱了皱眉头,感觉这个男人很不识趣。   卫八还有杜青衣跟鹰眼聊了一会儿,现在的情况,谁都知道不对劲,鹰眼虽然不多说什么,但心里却不停的翻来覆去,老板说了,杜家和卫八是死敌,只要见到了,肯定要想办法把卫八给做掉。   但是聊来聊去,却发现卫八和杜家好像真的联起手了,鹰眼更加谨慎,杜青衣这个女人,他以前听说过,能把杜家这些江湖草莽都压制的服服帖帖,绝对不是个普通女人。   说来说去,卫八和杜青衣一直在跟鹰眼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从麻占古城的地下,真的什么也没有带出来。   “如果真的带出东西,我们这会儿已经走了。”卫八指了指周围,说道:“你觉得像这样的地方,是人呆的吗?”   “下面没东西,那到底有些什么?”   “还是那句话。”卫八很诚恳的说道:“你最好自己下去看看,等我回去交差的时候,你也正好在老板跟前做个证,免得老板以为我藏尖儿了。杜当家的,你派两个人,陪他下去看一看吧。”   杜青衣轻轻皱起眉头,瞪了卫八一眼,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她没有当面反驳卫八。   鹰眼还是不放心,最后,杜青衣真派了两个人,陪着鹰眼到地下去看。   等到他们下去之后,卫八小声对杜青衣说道:“这件事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以后不要再跟老板打交道了。”   “我明白。”杜青衣又看了卫八一眼,她的心,突然产生了莫名的悸动。   她在想,难道这个男人,从心底还是关怀自己的?   王换一个人坐在那边抽烟,他想着,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家去看看了。尽管家里已经没有人,父母不在了,秀秀也不在了,可那毕竟是自己的家。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小云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坐在王换身边,歪头看了看他,说道:“听你的口音,该是南方人吧?”   王换皱皱眉,感觉小云仙这个女人很难缠。同时,他心里也提高了警惕,小云仙摆明了是跟鹰眼一起过来杀人灭口的,这个女人看着年轻,长的也漂亮,但必然有自己的手段。   很多人喝醉了的时候,都跟王换说过,女人,就和蜘蛛一样,越是五彩斑斓,外表绚丽,毒就越猛,会让人生不如死。   “你听出来我的口音,何必还要问我。”   “这不是在聊天吗?”   “没事聊什么天。”王换站起身,把手里的烟头丢了,说道:“睡觉。”   王换一步一步的走,走了几步,小云仙突然在后面说道:“喂,一个人睡觉冷不冷?”   “你睡觉怕冷?”   “嗯,怕。”小云仙略略低着头,悄悄翻着眼睛看看王换:“天真的很冷,晚上睡觉的时候更冷。”   “那边很多人。”王换朝那些正在闲聊的杜家人指了指,说道:“你随便选一个,叫他们抱着你睡觉,给你取暖,他们肯定不会拒绝。”   “你!”   王换再也不答话,转身走了。   鹰眼和两个杜家人在下面呆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因为有卫八之前的提醒,所以,下面那些残留的机关没有难倒鹰眼。鹰眼是个身手很不错的人,反应也特别快。   但是,在这个时候,身手再好,反应再灵敏,也没有什么用,地下洞穴里虽然有一些东西,可都是没用的东西。   等鹰眼从地洞返回,又跟卫八交谈时,他的眼睛,仿佛想暗中把卫八的心给看穿。   他想知道,地洞里究竟没有东西,还是被卫八和杜青衣串通之后藏起来了。 第294章 沙匪   鹰眼一直想看穿卫八,但卫八和杜青衣都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看穿的人,看到最后,鹰眼自己也有些迷惑了,他觉得卫八说的可能是实话,可心底又有些怀疑。   “这个地方,真的没什么可呆的,我呆够了。”卫八噗的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说道:“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吧,这一趟做了亏本买卖,要休息很长时间,才能缓过这股劲儿。”   鹰眼没有提出反驳,现在,他的心神微微有点乱,老板的吩咐,他都还记得,可是事情的变化出乎自己的意料,他一时间也迷茫了。   继续找机会杀了卫八?还是先回到内地再说?   想来想去,鹰眼还是没有做出决定。他想要跟小云仙商量了一下,但是转过头的时候,他发现小云仙坐在距离王换不远的地方,直愣愣的盯着王换。   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卫八想的很清楚,他绝对不会给鹰眼和小云仙离开队伍的机会,如果让他们自己行动,没准又会潜伏起来,等着打闷棍。   卫八看人,一般是不会看错的,这个鹰眼,外加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云仙,其实是很难缠的角色。否则,老板不会派这两个人过来杀自己。   第二天,队伍出发了,鹰眼和小云仙都在队伍里,杜青衣专门叫杜家的人负责看护他们的骆驼,没有骆驼,就等于没有饮水和食物,鹰眼他们绝不敢擅自离开。   在行进的途中,王换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一次来到大漠之后,他好像把半辈子没经历过的怪事全都经历了一遍。   “你到内地以后,是准备回南方,还是去什么地方?”小云仙一直都跟着王换,王换走得快,她也走的快,王换走的慢,她也走的慢。   尽管王换始终不怎么搭理她,可小云仙这个人,偏偏就有股倔劲儿,王换越是不搭理,她就越是贴的紧。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王换回头看看小云仙:“等出了这片大漠,就 要分道扬镳了,问再多也是白费。”   “那可不一定啊。”小云仙轻轻挤了挤眼睛,小声说道:“有些人和有些人,就是有缘,要不然,天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地方遇见我了呢?说不准,咱们以后还要一直在一起。”   “你想的美。”王换皱了皱眉头,他是个比较喜欢安静的人,如果身边有一个小云仙这样的人天天吵吵着,王换觉得自己一定会少活好几年。   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立场是完全不同的,就如同广袤的草原上的猎物和捕猎者。   队伍走到什么地方,总是漂着一股很难闻的臭味。杜家把死去的人全都带上了,尽管天气还不热,但时间一久,尸体还是隐隐发臭。   卫八和鹰眼走在最前面,卫八就是要用这种方式,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缠着鹰眼,让鹰眼和小云仙分开,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卫八一边走,一边和鹰眼聊天,聊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卫八的嘴皮子都快磨出泡了,但鹰眼可能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们一直走了大约四五天,因为人多,所以情况好像安全了一些,没有出什么事情。到第五天夜里露营的时候,卫八还在跟鹰眼嘀咕,但鹰眼突然翻了翻眼皮,猫着腰就蹿了出去。   “你去干什么?”卫八立刻就跟了上来。   鹰眼不答话,一口气朝着西南方向跑出去了大概四里地左右。   大漠夜间的风,似乎比白天还要凶猛一些,在弥漫起来的风沙之中,卫八看见了一些人。   那些人就在不远处,大概有十几个,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卫八他们的队伍,只不过没有马上靠拢,只是在这个地方徘徊。   “沙匪!”鹰眼眯了眯自己的眼睛,扭头看看卫八:“你们有枪吗?”   “没有。”卫八举了举自己的拳头,说道:“我一直拿这个打人的,用不惯枪。”   “你用不惯,沙匪却用的惯。”   鹰眼觉得头皮有一点发麻,沙匪和黑寨子的人差不多,都是些在内地犯案的亡命之徒,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就到这些边缘地带,依旧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   大漠中的沙匪甚至比黑寨子的人还要可怕,因为这些沙匪是不会讲任何道义的,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人,抢东西。   沙匪都有枪,而且有的沙匪枪法非常准。   “沙匪不就是土匪吗?”卫八浑不在意,他看到那些沙匪一共有十七个人,在人数上,并不占什么绝对的优势:“你让他们过来试试。”   “我劝你不要托大。”鹰眼说道:“沙匪什么人都敢杀。”   鹰眼说的都是实话,两年前,有洋人带着几个雇工,跑到大漠里面来了,可能也是想寻找一些西夏王朝的古城遗址,中间遇到了沙匪。   如果放到别的地方,谁也不敢轻易把洋人给怎么样,但沙匪根本不管那么多,杀了所有的人,抢了所有的东西。   这件事最后闹的很大,据说北平那边赔出去不少钱,而且还派了人到这里来围剿沙匪,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鹰眼和卫八隐藏的很好,那些沙匪没有发现他们。沙匪都在原地慢慢徘徊,看起来,是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突然下手。   看着看着,卫八的目光突然一凛,他低着头想了想,然后对鹰眼说道:“你先在这里守着。”   “你干什么去?”   “一会儿就回来。”卫八猫着腰,顺着原路悄悄的回到了营地,回去之后,他立刻跟杜青衣说了情况,杜青衣负责在这边维护一下。   接着,卫八拉着王换就走:“到那边看看。”   “看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卫八拖着王换很小心的回到了鹰眼身边,他们都趴在沙地上,一动不动。等趴稳了之后,卫八指着那边,小声对王换说道:“你仔细看。”   这时候的天,已经黑了,但是个大晴天,半空的一轮圆月散发着明亮的月光,王换顺着卫八手指的方向看了一会儿,陡然间,他就知道卫八到底让他看什么了。 第295章 团杀   在明亮的月光下,王换依稀的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夹杂在沙匪中间,但是对王换来说,那个人却显得那么扎眼。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疯子。疯子的外表,和王换相差无几,所以卫八才会急忙把王换给叫了过来。   关于疯子的事情,王换之前和卫八说过一些,只不过进入这片大漠之后,疯子几次出现,王换心里始终有种忧虑,没有告诉卫八。而且猪油饭也见到了疯子,帮着王换隐瞒了下来。   “这就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人?”卫八趴在沙地上,小声问了问。   “嗯。”王换点点头,脑子却又乱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疯子一直带给王换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烦躁,只要看见疯子,即便对方一句话也不说,王换的脑袋都会大一圈。   他现在搞不明白,疯子消失了这么多天,怎么会跟这些沙匪搞到一起去了。   疯子就在十几个沙匪中间,脸上好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王换有些迷惑,他不知道疯子跟这些沙匪是一伙儿的,还是被沙匪在大漠中无意抓到的。   如果疯子只是被沙匪给抓到了,那他还能活到现在?沙匪凶残成性,在抢劫中很少留下活口。   这些问题,王换都想不通。   这个时候,那些一直缓缓徘徊的沙匪,好像隐隐的开始列队。这表明,沙匪快要进攻了。   他们三个人急忙就撤了回去,等回到营地的时候,杜青衣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大漠里的沙匪功夫可能不如卫八他们,可是,沙匪有枪,而且不止一支枪。   鹰眼从自己的后腰无声无息的摸出来一支枪,这支枪让卫八的眼神陡然一阵收缩,如果不是沙匪出现,鹰眼手里的枪,或许会一直隐藏下去,直到关键时刻,从背后给他一枪。   果然,每过多久,沙匪疾驰而来。十几名沙匪分成两部分,左右包抄。沙匪抢劫,没有什么高明的招数,就靠一个快,把抢劫的目标围拢在中间之后,遇到有抵抗的,会当场击杀。   左右两边的沙匪,各有一个领头的,头领在队伍中非常显眼,卫八拍了拍鹰眼,噗的吐了口唾沫,说道:“左边那个,给你,右边这个,给我。”   说完这句话,卫八整个人贴着沙子就蹿了出去。他知道枪的厉害,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被动的等对方来攻击,否则,这些人会被围住,变成活靶子。   卫八一瞬间就灵活的无以复加,尽管前面的沙匪已经看到了卫八,可是,在他们眼里,此时的卫八如同一条在沙子里飞快游动的鱼,根本摸不到他的轨迹。   嘭!!!   沙匪果然拿出了枪,砰砰的开了两枪,但这两枪全都打空了,子弹几乎是贴着卫八的身躯飞过去的。   为首的那个沙匪,也只有这么两枪的时间可以利用,但他的动作显然比不上卫八,两枪落空之后,卫八就不可能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唰!!!   卫八飞快的贴近了沙匪的头领,身躯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人还在半空,拳头已经凌空砸了下来。   沙匪头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拳头,在这一瞬间,他眼前的一切好像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卫八的那只铁拳。   这一拳精准无误的砸在了沙匪头领的脸上,沙匪头领的眼前陡然一黑,随即,一种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的极度的痛楚,立刻沸腾起来。他捂着脸从马上跌落在地,鼻血从指缝中不断的流淌下来。   在沙匪头领将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他还在回味,他回味刚才拳头砸在自己脸上时,自己所听到的咔嚓的声音,是不是骨头崩裂的声音。   卫八在这边得手了,立刻借着沙匪头领那匹马的掩护,左冲右杀,已经提前准备好的杜家人立即奔了过去。危急关头,谁也顾不上跟卫八之间的冤仇,憋着一股劲儿,死死的盯住了剩下的沙匪。   这些杜家人在卫八眼里,都是稀松平常的饭桶,但毕竟是江湖世家出身,杜家人冲过去的时候,王换也夹杂在人群中,他在寻找,不停的寻找,然而,左右两队的沙匪中,都没有疯子的影子。   一直到这时候,王换突然才意识到,之前他们偷偷观察沙匪时,数清楚对方连同疯子在内,一共是十七个人,但现在,左右两边的沙匪加在一起是十五个,少了两个人。   王换顿时就明白过来,疯子没有到这边来,他肯定留在附近,而且身边还有一个沙匪。   王换不假思索,他知道,卫八和鹰眼再加上杜青衣,绝对能把这些沙匪扫平。他要去找疯子。   王换风驰电掣一般,从这边跑到了刚才沙匪聚集的地方,但是,他只看到了一匹马,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被人打昏或者打死了。王换咬了咬牙,躺在地上的人是个沙匪,但疯子无影无踪,这足以说明,疯子趁机跑了。   王换一口气跑到了跟前,想要把这个沙匪揪起来,弄醒之后问一问。   但是,他的手还没有抓到沙匪的衣领,身后却陡然传来了小云仙的声音。   “小心!”   王换的头皮一麻,连头都没有回,身子猛然朝旁边一闪。与此同时,倒在地上好像没有知觉的沙匪一下子醒了,顺手就从腰里拔出了枪。   子弹把王换头顶的帽子给打掉了,王换甚至能感觉到子弹穿过帽子时,自己头皮所感应到的犀利的杀机。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如果不是小云仙突然示警,这一枪,自己很可能躲不过去了。   此时此刻,他非常狼狈,沙匪一枪落空,转手又是一枪,王换连翻身站起的机会都没有,匆忙朝旁边滚了两下。   砰砰砰!!!   枪连响了三下,王换已经滚出去了三四丈远。这时候,沙匪突然一仰脖子,拿枪的手再也顾不上对着王换射击,死命的扒着自己的脖子,两只脚像是蹬车的车夫一样,不停的在地面蹬着。   王换喘了口气,他看见小云仙手里似乎有一根细的看不见的绳子,绳子显然套中了沙匪的脖颈,小云仙在一丈之外一用力,就勒的这个沙匪喘不过气。 第296章 一份口供   小云仙出手很快,而且精准无误,那个沙匪顿时就没有继续开枪的余力了,两只手死命的扒着自己的脖子。   然而,小云仙手里那根细细的线,几乎都已经嵌入到了沙匪的皮肉中,怎么扒都没有用。   王换终于喘了口气,立刻翻身站起,他看看沙匪,又看看小云仙,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果这根细细的线,是勒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么,自己能有几分活下来的把握?小云仙手里的细线追魂夺命,如果真被她套中了脖子,似乎就剩下一条死路。   小云仙毫不手软,尽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手却一点一点的收紧,那个沙匪快没气了,两条腿拼命的在地面蹬来蹬去。   “留他一条命!”王换急忙阻拦了小云仙,虽然这个沙匪刚才差点就打中王换,但王换不得不留他的活口,他还要问问疯子的去向。   小云仙看看王换,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表情,可能是想不明白,这个沙匪差点要了王换的命,王换却还要留他的活口。   不过,小云仙倒是给了王换这个面子,她的手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这样的话,沙匪不至于被勒死,但只要小云仙愿意,随时都能重新收紧绳子。   沙匪猛的喘了口气,接着就呼哧呼哧的喘个不停。王换朝着远处看看,卫八和鹰眼他们,应该已经稳住了局面。   “我问你,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去什么地方了?”王换蹲下身子,揪着沙匪的衣领:“你要说一句谎话,立刻杀了你!”   这个时候,彼此之间的距离非常的近,尽管是在晚上,但沙匪还是看到了王换的面容。他吃了一惊,那种惊讶是发自内心的,绝非伪装。   沙匪看了看王换,忍不住又想转头朝身后望去。   王换知道,疯子跟自己的长相太相似了,这个沙匪见过疯子,现在再看看自己,肯定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王换不给他来回思考的时间,接着说道:“我只问一遍,你想活命,就说实话。”   小云仙很知道怎么配合王换,在王换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猛然一收手中那根细细的线,沙匪的脖子立刻又被勒紧了,他急忙拼命的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说实话。   “说吧,刚才那个人,去哪了!”   “逃掉了……”沙匪指着后面,咳咳的咳嗽了两声:“逃掉了……”   王换觉得,沙匪应该没撒谎,他过来的时候,沙匪很显然是被人打昏在地的。只不过自己的运气太差,赶过来时,恰好是沙匪昏昏沉沉刚苏醒的一刹那,沙匪估计都没看清楚王换长什么模样,下意识就举枪射击。   “那个人,和你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路上抓来的……”沙匪感觉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他说了一半儿,就央求王换:“我说实话,能给跳活路吗……”   “说实话,我不杀你。”   “那人,是抓来的……”   这伙沙匪的活动范围很大,王换他们从阿拉善朝麻占古城而去的时候,沙匪还在很远之外的地方,前几天才返回,结果,他们就在附近转悠时,抓到了疯子。   王换觉得,疯子可能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离开,但是,沙匪说了,他们抓到疯子的时候,疯子孤身一人,没有骆驼,也没有行装,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   沙匪盘问了疯子,疯子痴痴傻傻的,说不出什么,这些沙匪就感觉很奇怪,不过,最后他们还是留了疯子一条命。   “你别撒谎。”王换觉得沙匪这段讲述就有水分了,沙匪是什么德行,王换大概清楚,他们在这种地方抓到一个毫无油水的人,会留对方一条命?留下来除了浪费粮食,还得专门派人看管他。   王换认为,沙匪不会做这种蠢事。   “我没有撒谎……”沙匪急了,唯恐王换怀疑他,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赶紧解释道:“留他,是因为他有用。”   “他有用?他有什么用?”   “他的眼睛,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沙匪接着说道:“我们都看不见,他却能看见……”   王换心里顿时颤了颤,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疯子的长相和他那么相似,而且,疯子竟然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沙匪接着讲了讲,他们本来的确是准备把疯子给杀掉的,但疯子疯疯癫癫的,突然就指着一片沙子,说下面有东西。   不知道是谁抱着玩闹的心态,把沙子给挖开了,竟然真的在下面挖到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没什么价值,是很早很早一个古商队遗留的东西,可是这个现象,却引起了沙匪的关注。   这些沙匪又专门进行了一些试探,看看疯子到底是歪打误撞胡蒙的,还是真的可以看到沙子下面的东西。   结果几次试探下来,疯子的准确率大概有六成,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本事了,这些沙匪都认为,留下疯子,肯定是有用的。   所以,疯子就这样被留在了沙匪的队伍里。接下来,他们转悠了几天,然后就发现了卫八和王换他们的队伍。   队伍出发之前,专门留下这个沙匪,负责看管疯子。沙匪就知道疯子痴痴傻傻,认为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大意了,被疯子突然从后面打昏。疯子打昏沙匪,抢了匹马,夺路而逃。   王换听的很认真,等沙匪把前因后果讲述完的时候,王换判断,沙匪大概没有说假话,关于疯子,沙匪没说假话的必要。   现在王换弄不明白的是,疯子到底在这片荒芜的大漠中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不吃不喝。但是,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这些沙匪在遇见疯子的时候,疯子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都说的是真话……”沙匪央求王换:“放了我吧……”   王换看看小云仙,但小云仙这一次却没有那么配合,不仅没放掉沙匪,手上却突然一发力。   那根细细的线,顿时在沙匪的脖子上收紧了,收的很紧。沙匪一下子喘不过气,线很柔韧,也很细,用的力道大了,细线就如同一把刀,割开了脖颈上的皮肉和血管。 第297章 回来了   小云仙没有留一点情,出手干脆而且狠辣,三下五除二,便把沙匪给宰了。   沙匪还没完全死透,却肯定是没救了。小云仙小心的收回自己那根细线,王换看见,这根细线是装在一个很精巧的小圆筒里的。   “干嘛杀了他?”王换觉得自己失信了,他说过,沙匪只要说了实话,自己就留他一条命。   “你说了留他的命,我可没说啊,你听见我说了吗?”小云仙看着王换,脸上有一种很稀罕的表情:“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刚刚出来混啊,这样的沙匪,你还跟他讲仁义道德?你真是傻头傻脑的。”   王换也不想跟小云仙争执那么多,现在沙匪已经死了,没必要再为了一个死人而争执。   他抬头朝着远处看了看,疯子从这里逃走的时间不算很长,但疯子有一匹马,现在如果去追赶疯子,有可能追不上。而且疯子到处乱跑,好像没有什么既定的目标,要是为了追赶疯子,再在这片大漠里迷失了方向,那就糟糕透顶了。   王换转身就朝回走,放弃了追击疯子的打算。小云仙跟在后面,嘴巴还是喋喋不休。   “喂!我杀了一个沙匪,你好像就对我很不满意,这样的人留着,会是个祸患。你在他面前善心,他要是有机会,绝对不可能对你发善心的啊。”   “那你呢?”王换停下脚步,看着小云仙,说道:“你要是有机会,是不是一样不会对我发善心?”   “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云仙好像很无辜,望着王换说道:“我怎么可能对你下手?我跟你有仇吗?”   王换加快了脚步,不再理会小云仙,等他回到营地的时候,卫八和鹰眼他们,已经把残局都给收拾过了。   沙匪没有一个逃掉的,全都在这儿,有的死了,有的受了伤。这些沙匪万万没有想到,纵横驰骋了好几年,今天却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好了,都收拾掉了。”卫八的脸庞上,身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擦了擦手,对杜青衣说道:“杜家的,这些沙匪,交给你处理吧,你说,怎么料理他们?”   杜青衣这个人,当年还没有出嫁的时候,在自己老家那边,被老百姓叫做杜菩萨,因为每到荒年,当时还很年轻的杜青衣总是会代表自己的家族,赈济灾民。   他们家赈济灾民,那是真的赈济,不是摆摆样子,粮食米面,全都是能吃的新粮,而且杜青衣会亲自监督赈灾,绝对不允许家里的人趁着这个机会中饱私囊。   所以,年轻的杜青衣,就被那边的老百姓叫做杜菩萨。   然而,菩萨是分人的,在那些饥民面前是菩萨,在沙匪面前就不是了。   “把他们全都绑了,绑的结实一点,丢在这儿,不用管。”   杜青衣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下面那些杜家人摩拳擦掌,上去就把还没有死掉的沙匪全都捆了起来。   沙匪在嚎哭哀求,被绑的结结实实丢在这种地方,还不如直接死了,直接死了还痛快一些,免得在这里活受罪。   但杜青衣再没有说话,这时候,王换恰好走到了这边,杜青衣可能看着王换的脸色有些不对,慢慢的来到王换面前,说道:“阿弟,我教你,做人要做个好人,但绝不要做滥好人。今天放了这些沙匪,明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在他们手里了。你没有听说过吗?救人,是功德,杀人,也是功德。”   说完这句话,杜青衣转身走了,小云仙在后面拽拽王换的衣袖,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听见了吧,我刚才那么做,没错吧?”   小云仙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眯成了月牙,但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刚才那一幕,王换就有些不相信,小云仙下手会那么果断干脆。   沙匪全都被处理掉了,队伍没有在这里露营,连夜上路。   这伙沙匪一网打尽之后,后面的路,似乎就特别的顺畅,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卫八还是对鹰眼有所防备,小云仙还是经常缠着王换聊天,但总体来说,相安无事。   快要接近内地的时候,鹰眼暂时放弃了动手的念头,他觉得现在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而且卫八到底有没有从麻占古城带出东西,还是个未知数,所以,鹰眼决定,还是把这个很让人头疼的问题交给老板。   回到内地,他们还得同行一段日子,不过,到了内地之后,众人的心都松了,杜青衣安排几个杜家人带着尸体,提前回家,自己则带着人,跟着卫八他们慢慢悠悠的走。   王换似乎已经嗅到了江南水乡的味道,他决定,这次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休息一下,回家乡去看看,父母的坟,也该扫一扫了。   回到西头鬼市的时候,正好是在深夜,远远的望去,西头鬼市的灯火,依然缥缈无形。他们几个人直接到了食坊外面的木栅栏,打算翻过去,到食坊去吃顿饭。   但是,王换这边刚刚翻进来,还没来得及去买饭,正在吃牛肉面的老鼠胡就抬头冲他撇撇嘴。   王换会意,慢慢走到了一边儿,过了一会儿,老鼠胡也凑了过来。   “很久没见了,外地发财去了?”   “去办了点事,今天刚回,来吃饭。”   “如果听我一句劝,先别吃了。”老鼠胡朝四周看了看,小声说道:“鬼市这些日子,可能是要变天了。”   “怎么说?”   老鼠胡在西头鬼市是老混子,大半时间都是靠卖消息谋生的,他的消息很灵通。   老鼠胡说,就从上一次十三堂被扫掉了之后,西头鬼市的势力重新洗牌,大老板安排进来一些人,另外还有一些人也挤了进来。大家本来是相安无事的,但是这些日子,情形瞧着是不太对。   鬼市来了很多生面孔,到处找麻烦,而且专门找大老板地盘上的麻烦,关键是,大老板这些日子没在西头城,全都是那个叫做阿龙的随从料理事务的。   阿龙似乎有些应接不暇,地盘上的摊子不断被扫,到了这几天,大老板的地盘上,几乎就没有几家在做生意的摊子了。 第298章 思乡心切   王换听了老鼠胡的话,立刻就明白了。   王换并不是大老板的人,但是当初扫平十三堂的时候,他却跟大老板的人站在一起。现在西头鬼市出了岔子,分明就是冲着大老板来的,所以,老鼠胡还是很善意的提醒王换,小心为好。   “现在风头不对,前些日子你没在鬼市,还算是好事。”老鼠胡站起身,说道:“先走吧。”   老鼠胡走了,王换翻过木栅栏,把刚才听到的话跟卫八说了一遍。卫八琢磨了一下,觉得西头城这边的局势,可能有些动荡。   “咱们走,听人劝,吃饱饭。”卫八没有逞能,尽管身边这几个人足以应付任何突然事件,但大老板那边不稳当,卫八心里还是没数的。他想先回西头城打听一番。   回到西头城,卫八就要到大老板的宅子去。王换有些担心,大老板已经动了杀心,如果卫八就这样去了,可能会有点危险。   “放心,我只要回来,大老板就不会把我怎么样。”卫八笑了笑,说道:“他有把柄在我手里。”   卫八走了,王换和猪油饭商量了一下,西头城能吃能睡能玩的地方很多,但是两个人都是一身风尘,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休息。   “去烂蛇那边?”   “想到一块儿去了。”王换拍拍猪油饭,烂蛇的那块地盘,虽然又脏又破,但是住着却让人感觉舒服。   他们在街边买了五斤牛肉,一盘腊肠,又带了一坛酒,一块儿朝着烂蛇那边走,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一股很熟悉的垃圾污水的臭味就迎面而来。   这时候,王换微微侧了侧脸,他一回头,就看到小云仙悄悄的跟在身后。   “你又跟着干什么?”王换皱了皱眉,他很不习惯这样一直被人跟着的感觉。   “八成是看上你了。”猪油饭弯着腰,龇牙咧嘴的一笑。   小云仙一旦跟过来,就再也甩不掉了,王换没办法,已经走到了烂蛇的地头,现在就算把小云仙给赶走,小云仙也知道到哪儿来找他。   三个人走到了胡同的深处,这些日子,西头鬼市那边动荡不止,间接的牵连到了烂蛇这边,烂蛇的生意应该不怎么样,王换进来的时候,看见几个汉子正在吃宵夜。   一只破破烂烂的盆子,里头是酱油拌过的咸菜。这些人当初都是见过王换的,王换什么都没说,给他们丢下一半儿牛肉和腊肠,几个汉子咧嘴笑了。   见到烂蛇的时候,烂蛇也在吃饭,吃的也是酱油拌过的咸菜。王换觉得,烂蛇如果脑子活泛一点,不至于过的这么惨。   “你就吃些这个?”猪油饭从烂蛇的碗里捞了一块咸菜吃了,只觉得齁咸。   “菜咸一些,好下饭。”   “吃这个吧。”王换丢下牛肉和腊肠,把带来的酒打开了。   但是,烂蛇只喝酒,吃咸菜,却不吃肉,猪油饭很不解,觉得烂蛇傻。   “我怕吃多了肉,什么时候再回头吃咸菜,就吃不下去了。”烂蛇举起碗,一饮而尽:“这个酒够劲。”   三个男人在喝酒,小云仙就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她明明就是个混江湖的女人,却觉得喝酒聊天很有趣,听的津津有味。   “你,是该成个家了。”烂蛇看看小云仙,对王换说道:“到岁数了。”   王换笑了笑,但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难言的苦涩。他很想成个家,而且,他离成家只有一步之遥了,可那一切,都好像一场突然醒来的梦,又好像一只脱手掉落的青花瓷,摔的粉碎。   他的目光,一下子又迷离了。尽管卫八告诫过他很多次,让他不要因为某一个人而陷的太深,可这些事情,已经印在了自己的心里,管不住。   他开始低着头,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只有猪油饭在旁边不断的叽叽喳喳。   那片山,那片水,那片竹林,王换是着实想念了。   他又喝了几口,把碗里的酒喝完之后,就不再喝了,明天他想起个大早,趁着现在没什么事,回家乡去看看。   王换不喝酒,烂蛇和猪油饭就喝的多,一坛酒,最后喝的一滴不剩,烂蛇叫他们仍旧睡在以前住过的房子里,到了这时候,小云仙才有点犹豫,想着该不该继续跟着王换。   最后,小云仙还是放弃了,因为猪油饭盛情邀请她进屋一起睡,小云仙落荒而逃。   王换和猪油饭躺下来的时候,猪油饭那张看着已经醉醺醺的脸,似乎顿时清醒了,他歪着头,看看门外,说道:“你明天要回家,你睡吧。”   “你没喝多?”王换楞了一下,他觉得猪油饭伪装的太好了。   “现在没办法放开了喝。”猪油饭小声说道:“西头城这里并不太平,如果真有什么要命的高手盯住这里,烂蛇那帮人,是救不了咱们的,另外……”   “另外什么?”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吧?”猪油饭比划了一下,把嗓子压的更低:“阴阳人是很罕见的,如果有人知道你是阴阳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抓你。”   “嗯。”王换点了点头,心里萌生出了一股暖意。   这种暖意,王换似乎许久都没有体验过了,以前黑魁和老断他们还在的时候,这样的感觉,或许偶尔会有。可黑魁还有十不全的人都离他而去之后,这种微微的暖意,像是绝迹了。   “睡吧,我觉得应该没事。”   王换的确困顿了,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一直到半夜,他才醒过来,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猪油饭果然没睡,眼睛始终盯着那扇门。   第二天,王换醒来之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跟猪油饭打了招呼,然后离开西头城。   眉尖河畔的老船家,仍然还在,王换每次回家,都会坐他的船,王换上船之后,老船家问都不问,直接开船,奔着下游的常青山而去。   坐在船上,王换的心突然就漂远了,许久以来,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想家的感觉。   从他带着黑魁到西头城这边闯荡之后,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家,只不过这一次,王换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想念那个家。 第299章 变化很大   老船家载着王换,一路朝常青山而去。这么久不见了,老船家还是原来的脾性,嘴巴闲不住,王换一坐上船,老船家就在不停的叨唠,叨唠的还都是些闲话。   “有别的可说的吗?”王换听的头皮都有点发麻了,感觉和老船家在一起聊天,就像跟一个老太婆一起聊天一样。   “你想听什么?”老船家指了指眉尖河,说道:“我一辈子都在眉尖河,只要跟眉尖河挨边的事儿,我都知道。”   “西头鬼市的事,你知道?”王换问道:“就这段时间。”   “知道啊,我为什么就不能知道?”   老船家很爽快,王换提到了西头鬼市,老船家马上就开始讲述,而且讲述的,恰恰就是王换离开这段时间所发生的。   老船家的消息,好像比老鼠胡还要灵通一些。老鼠胡和王换说这些的时候,只是很隐晦的说,西头鬼市不太平。但老船家却直言不讳的告诉王换,这段时间在西头鬼市闹事的,就是金老爷。   “金老爷?金九旬?”   “对啊。”老船家很肯定的点点头。   “你知道金九旬?”王换觉得有些诧异,金九旬这个人,不要说老船家,就连一些老江湖都没有听说过,王换对于老船家的见识渊博,叹为观止。   “原本是不知道的,就是十三堂从西头鬼市被扫出去之后,我才知道。”老船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的焦黑的牙齿,说道:“后来才知道,后来才知道。”   在十三堂这件事上,金九旬肯定是吃亏了,那帮黑寨子的人非常凶残,把金九旬调过来的人打的鸡飞狗跳。金九旬很能忍,他没有马上反击,他知道,黑寨子的人不可能长时间在内地逗留,只要办完事,很快就会离开。   果然,黑寨子的人很快就走了,但金九旬仍然没有进行反击,相反,他好像也做好了长期在西头鬼市这边扎根的打算。   金九旬很有钱,财力之雄厚,难以想象。从他来到西头城这边之后,方圆十里八乡的老百姓,几乎都受了金九旬的好处。一时间,民间在流传着金九旬的善举,都说金老爷是转世的菩萨下凡。   就这样,金九旬博得了人望。大老板知道金九旬一直没有离开,所以,有一段时间,还是在暗中阻击金九旬的人。   但金九旬的人藏的很严实,有时候躲到附近的乡下,老百姓知道是金老爷的人,都很乐意帮忙。这让搜捕难度加大了许多,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金九旬的人。   就是借着这段时间,金九旬在韬光养晦,他的地盘不在这儿,需要隐忍。等到力量积蓄的差不多了,又趁着大老板不在的时候,金九旬开始发动攻击。   这一次,金九旬倒是没有和上次一样,直接来决战,而且采用了骚扰的手段,看起来,他也知道,大老板不是容易对付的,要和大老板斗,就要做好长期的准备。   老船家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王换总算是彻底听明白了这件事。但是,他想了想,又觉得西头鬼市的事情,好像和自己关系不大了。鬼市的生意停了很久,当初十三堂划给自己的那块地盘,肯定也不属于自己了。   他现在所想的,就是早一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望着身边缓缓流淌的河水,王换的眼睛,似乎也氤氲了一层水汽。他已经没有什么失望和希望的感觉了,现在自己所做的事情,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只是停不下来而已。   小船开了很长时间,来到了眉尖河的西岸,恰好可以停在常青山的脚下,王换上岸的时候,老船家照例会在这里等。   “这一次,可能等的时间要长一些。”王换拿了些钱,丢给老船家:“你就在这里歇一歇吧,如果闲得慌,可以到附近的镇子去转转。”   老船家收了钱,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满口答应下来。   眼前的这条山路,王换以前走过很多次,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在常青老人那里住着的时候,每个月都笑顺着山路出山一次,到外头买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   可是,现在走上这条山路的感觉,却和当时完全不同了。   路很陡峭,但难不倒王换,这一次,山路非常平静,也没有过来找常青老人办事的村民。王换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隔着很远,他就看见常青老人一个人躺在躺椅上,正在晒太阳。   王换轻轻推开了院门,走到常青老人身边。等到他走近的时候,心里就微微的吃了一惊。   他记得,自己去年还来过一次,当时常青老人的精神很好,精通药理的人,一般都知道平时如何调养身体。   差不多一年时间,说短不算短,却也绝对不算长,可眼前的常青老人,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常青老人变的很瘦,皮包着骨头,头上的头发完全花白了,而且很稀疏,可能是脱落了不少头发。   他的脸上,布满了老人斑,还有一块一块紫红色的斑点。他就静静的躺在躺椅上,一直到王换走到跟前的时候,常青老人都没有察觉。   “师傅。”王换轻轻喊了一声,但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中的惊讶立刻变成了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常青老人像是断气了一般。   他吓了一跳,急忙就伸出手,拽了常青老人一把。   不过,一触碰到对方的手臂,王换的心就平稳了下来,常青老人的手臂有些凉,但肯定还活着。   果然,随着王换的拉扯,常青老人醒了过来。   “你来了。”常青老人很吃力的扶着躺椅的把儿,想要坐起来,但他的身体似乎有些虚弱,王换伸手扶着他,他才起身。   王换有些难过,而且更多的是疑惑。常青老人是什么样的,王换心里很清楚,不仅精通医理,还是武学的高手,自己的一身功夫,就是当年常青老人教的。   但是就这么一年的时间,常青老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傅,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常青老人慢慢摇了摇头。   但王换感觉出来了,常青老人说没什么,其实一定有什么。 第300章 坟前人   王换感觉常青老人肯定有事,如果没事的话,他不会这个样子,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到底有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你一直没有回来。”常青老人说道:“你不回来,我反倒心安一些。”   “为什么?”   常青老人又不说话了,可能是在考虑怎么跟王换说,王换的脾气,他知道,如果不说,可能王换会一直问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常青老人站起身,说道:“秀秀的遗体,怕保存不了多久。”   “什么?”王换这一次大吃一惊,惊讶的同时,还有一种深深的惶恐。   秀秀死了这么久,全靠常青老人在保存她的遗体,如果遗体保存不了,那么王换就算再怎么努力,也都是白费。   他可以不顾生死,可以把什么都忘掉,一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即便自己再厌倦,再失落,都不会轻言放弃。   然而,秀秀的遗体如果保不住,那么,他就看不到一丁点指望了。   让一个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这本就缥缈的好像天边的一朵云霞。缥缈再加缥缈,等于无望。   “秀秀不是泡在药水里!?她的遗体,怎么会保不住!?”   常青老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本身就是个说不清楚的问题,常青老人配制的药水,原本是没有什么意外的,王换也很清楚,这种药水是传自古代的古方。   就连麻占古城地下,浸泡着师盘尸体的药水,大概也是这样配制出来的。   然而,就是大概半年以前,常青老人发现,药水对秀秀似乎没有用处了,他很惊恐,这是王换的命根子,而且他也再三答应过王换,一定会看好秀秀的遗体。   发现问题之后,常青老人开始查找原因,但药水没有什么,还很正常,却没有防腐的作用。   就这样研究了十来天时间,常青老人终于勉强找到了一点缓解的办法。   这样的药水里面,需要再加一些东西,才能延缓遗体的保存时间。   “血。”常青老人说道:“要用血添加进去。”   药水里需要加血,然而,并不是谁的血都可以用,常青老人试过,除了自己的血,别人的血,似乎用处不大。   这半年时间里,每过十来天,常青老人就要朝药水中加一些血进去。而且每次添加的还不算少,常青老人毕竟上了岁数,经不住这样折腾,就这么半年的时间里,他瘦了许多,也衰老了许多。   王换顿时为难了,为难的要死。他不愿意常青老人陷入这种境地,他宁可自己去付出,可是,只有常青老人的血能用。   如果没有常青老人的血,秀秀就保存不下来,面对这样的问题,王换头疼欲裂。   他很担心,担心常青老人会有什么好歹,也担心秀秀的遗体保不住。   但现在肯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如果有,常青老人也不会这么做。   “你莫要担心了。”常青老人重新坐回到躺椅上,说道:“我是瘦了些,但平时进一些药补,还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秀秀的遗体,还能保存多久?”   “大概……”常青老人说道:“保存到我死吧。”   王换一下子就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感受了,这样的事实,他不想面对。   “你若这样,以后便不用再来了。”常青老人看到王换的神情,好像微微有些发火:“和你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来这里要死要活。”   “是……”王换抬起头,他觉得,自己虽然命苦,却还算幸运,总还能遇到常青老人这样的有德师长。   “去吧,我这里无需你操心,一切都好,我活着,就不会不管这件事,除非是我死了。”常青老人躺下之后,闭上了眼睛,说道:“下山去吧,没事时,不用来看我。”   常青老人知道王换的脾气,王换同样知道常青老人的脾气,等对方说了这些话之后,王换默默的转过身,朝着小院的门走去。   一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看。常青老人躺在躺椅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一截将要干枯的木头。   王换的心,一下子又被什么情绪给堵塞了。他坐在下山的山路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坐了很长时间,差不多抽了半包香烟,王换才站起身,常青山距离自己的家乡已经不远了。   他顺着下山的山路一直走到头儿,然后沿另一条小路继续走着。尽管距离不算很远,但在山路上穿行,多半要走到晚上,才能到家。   可他并不觉得疲惫,这几年时间里,他走过很多很多路,只有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脚步是如此轻快。   王换的估算不错,到了夜晚九点多十点钟的时候,他回到了家乡的小村。小村万籁俱静,每当夜晚,便是最宁静,也最安详的时刻。   村子在前面,那片翠绿的竹林,在村子东边。王换慢慢的走着,他不打算回家去,自己的家,已经空旷很久了。他想看看爹娘的坟,顺便烧一些纸钱。   和别的很多村子一样,坟地就在村子附近,埋葬的都是村里人,每年清明时,村民不用跑太远,就可以给父母祖先扫坟烧纸。   坟地不知道前后绵延了多少年,占据了很大一块地皮。王换走到坟地的边缘时,一道身影,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能看见,有一个人,好像坐在父母的坟墓前面,微微的低着头。这个人背对着王换,王换看不到对方的脸,也认不出对方是谁。   深更半夜,空旷的坟地,父母坟墓前静静的坐着一个人,王换突然有些迷茫了。   他小心翼翼的朝前走着,尽管感觉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但王换还是暗暗的握住了掌心刀。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谨慎从事。   王换的脚步很轻,始终没有惊动那个坐在坟前的人,一直到了那人的身后,王换看到了对方一头花白杂乱的头发。   这时候,坐在坟前的人回过头,冲着王换咧嘴一笑。 第301章 姑婶   在这个人转过头咧嘴一笑的时候,月光恰好照到了这人的半边脸上。白惨惨的月光,再配上一张白惨惨的脸,情景着实有些吓人。   然而,就在这个人转过头时,王换突然认出了她。   这是个女人,快六十岁了,村里人以前都喊她姑婶。   姑婶的命很苦,和普通女人一样,年纪轻轻就结了婚,结果,刚刚生下孩子之后,她的丈夫进山采山货,不小心从山崖跌落下来,摔的面目全非。人抬回去之后,已经辨认不出来了,姑婶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但她还是振作了起来,她的孩子很小,必须要养活孩子。这个孩子成了她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寄托。   可是,祸不单行,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年龄很小就染了痨病,姑婶每天都在哭,到处找庙宇上香还愿,不过还是没有任何用处,最后,她的孩子也死掉了。   这个打击,终于压垮了姑婶,从那以后,姑婶的脑子就有了问题,不说完全傻了,却总是说一些傻话。   那个时候,王换还没有出生,因为王换家里条件还好一些,而且王换的父亲心善,看着姑婶太可怜,所以就雇佣姑婶,平时在家里做一些洗衣做饭之类的杂活。   姑婶在王换家干了十多年,王换六七岁的时候,姑婶才离开。   对于姑婶,王换的印象是很深刻的,姑婶并不像别的傻子那样吓人,因为她痴傻是间歇性的,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就不行了。   那时候,姑婶对王换很好,甚或,会望着王换,默默的流泪。   当时,王换不懂那么多,但是后来,他明白了,姑婶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姑婶离开王换家以后,说是被本家的一个姐姐给接去了。王换家里还替姑婶感觉庆幸,觉得她有了亲人的照顾,可能会过的好一些。   只不过不到两年,姑婶又回来了,断断续续的跟人说了一些事情。她那个本家姐姐,接走姑婶,只是为了让姑婶在家里当帮工,而且饭都不给吃饱,一家人都很嫌弃她,姑婶就自己跑了回来。   这短短两年时间里,姑婶可能又遭受了什么刺激,等回到村子之后,情形愈发的不好,已经不能正常干活了。所幸的是,村子里的人都还同情她,轮流给她送一些吃的,让她活了下来。   在王换的印象里,姑婶每天都闲不住,只要吃饱了,就在村子附近到处的乱转,谁也看不住她。   已经很长时间了,王换没有想到,姑婶还游逛在小村周围,而且,会在这样的夜晚,坐在自己父母的坟前。   可能,姑婶尽管傻了,却没完全变傻,至少她还记得,王换的父母曾经对她很好。   “姑婶。”王换悄悄收起了手里的刀子,蹲了下来,看着已经苍老的不成样子的姑婶:“你怎么在这儿?”   “饿。”姑婶看着王换,一个劲儿的咧着嘴笑,还指着自己的嘴巴,念叨着:“饿了……”   王换把自己带的一点干粮拿出来,给姑婶吃。姑婶狼吞虎咽,应该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姑婶把王换拿出来的干粮全都吃了,还显得意犹未尽,连手掌上的碎渣也舔的一干二净,抬起头,冲着王换一笑。   “姑婶,这里是坟地,你在这儿做什么?”   “坟地,是啊,坟地……”姑婶朝四周看了看,说道:“都是死人……”   王换顺着姑婶的目光也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他觉得有一点奇怪。或许因为是晚上,或许因为自己许久都没有回来过,他觉得坟地里的坟头,好像多了很多。   他记得,以前应该是没有这么多坟的。   但王换不敢确定,他又收回目光,问道:“姑婶,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平时没有人管你吗?”   “谁会管我……”姑婶此刻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好像在哭,让人看着有点毛骨悚然:“都死了,谁会管我……”   王换暗暗叹了口气,村民们帮助姑婶,也仅仅只限于给她一些吃的,让她不至于饿死。至于别的事情,村民也帮不了忙。   “姑婶,回家去吧。”王换冲着姑婶笑了笑,说道:“天已经很晚了。”   “没有家,怎么回……”   面对痴傻的姑婶,王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放下手里提前准备好的香烛供品,然后把父母坟前收拾打扫了一下,接着就摆好了供品,拿出了纸钱。   姑婶这时候似乎很懂规矩,自己躲到一旁,看着王换忙碌,一声不响。   王换点燃了纸钱,一大堆纸钱,在缓缓燃烧,一点一点黑色的纸灰,随风飞舞着,在头顶不断的盘旋。   纸钱燃烧了很久,才全部烧完,等王换烧完纸钱,把纸灰掩埋起来之后,回头一看,姑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一下子又犯了难,自己的本意,是想在这边扫坟,然后不做停留,再去看看那片竹林,就离开的。   可姑婶这样睡在这儿,王换又不忍心不管,毕竟自己小时候是姑婶照顾的。   想来想去,王换又叹了口气,坐在坟地的边缘,默默的抽着烟,他打算在这里等一晚上,等明天白天姑婶醒来,自己才能离开。   他的情绪,有点低落,不知道睹物思人,还是今天常青老人的话撼动了他的心。   一边想,一边抽烟,等王换抽了好几支烟的时候,姑婶突然醒了过来。   “姑婶,不要在这里睡了,现在的天气还不暖和,这样会着凉的。”   姑婶没回答,自己在坟地里站了起来,微微的仰着头,猛然看上去,她好像是在注视夜空,但王换又看了看,却发现姑婶似乎在回想什么。   王换没有出声,害怕惊扰到她,姑婶的神智本身就不怎么清楚。姑婶自己想了好长时间,最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看王换,然后脸上就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   “来。”姑婶迈步朝前走,一边回头对王换招了招手,说道:“我带你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来……”姑婶不由分说,径直朝前走去:“你看了就知道了……” 第302章 讲故事   王换不知道姑婶到底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神智失常的人做什么,是推断不出来的。   但是,他觉得姑婶现在的状态,要比平时清醒一些。   “姑婶,你先告诉我,究竟要去哪儿?”   姑婶这一次不说话了,只管朝前走,王换跟在姑婶身后,暂时停止了问话,他知道问的再多,姑婶要是不肯开口,那就绝对不会说一个字。   姑婶顺着坟地的边缘在走,村子外面的坟地,大致是一个很大的圆。王换看着看着,觉得姑婶有些失常,要是这样一直走下去的话,那么最后绕个圈子,还是会回到原地。   “姑婶?”王换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发毛,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之后,姑婶似乎又不行了,走着路,身子就开始打晃,一只手来回哆嗦着,脚步也变的踉跄起来,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王换有靠近了一点,他能听到从姑婶嘴里发出的声音,但怎么分辨,都听不清楚姑婶到底在说什么。   姑婶就这样疯疯癫癫的朝前走了很远,几乎把坟地绕了一个大圈,王换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跟着。   整整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时候,姑婶停下脚步,自己抬头在四周张望了一眼,然后,回过头看了看王换。   “阿换……”   在这一瞬间,姑婶迷乱的眼神,好像又清醒了一点,她甚至还叫出了王换的小名。   “姑婶。”王换觉得太不容易了,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总算是等到姑婶清醒的一刻。   “坐下……”姑婶就在路边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换。   姑婶的目光,让王换的心在颤动,他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姑婶照顾自己,有时,就是这样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换的。   “姑婶,你刚才说要带我去看东西,要看什么?”   “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了。”姑婶摸了摸自己的头,一会儿把头低下来,一会儿又把头抬起来,过了好半天,她才说道:“我家的小毛,比你还大了几岁,可如今,我找不到他了……”   王换以前就听说过,姑婶的儿子叫小毛,姑婶虽然傻了,但心底还是牢牢的记得,自己曾经有这么一个儿子。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情景,王换就说不出话了,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小毛比你大了几岁,你比小毛小了几岁。”姑婶说道:“可我们家小毛,终究是没有你的命好……”   “姑婶,人的命,都是注定的。”   “是啊,都是注定的。”姑婶的眼睛里,突然就泛起了泪光:“注定了我们家小毛要死,而你,该死的却没有死……”   “这是什么意思?”王换抬眼看看姑婶,他突然迷惑了,姑婶此刻的神情,让他分辨不出,究竟是清醒的,还是疯癫的。   “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姑婶的脸上,突然就浮现出了一丝很神秘的神色,悄悄的对王换说道:“原本你爹知道,你娘也知道,我也知道,可他们现在都死了,就只有我知道……”   “姑婶,是什么事?”   “你啊……”姑婶继续 保持着那种略带神秘的神情,挤着眼睛说道:“你是死人生的。”   王换一下子没搞明白姑婶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等他转念再想一下,姑婶说的,其实很清楚了。   他是死人生出来的。   王换的头皮顿时就麻了,尽管现在是白天,可是,和姑婶这样失去神智的人,坐在一块坟地的边缘,突然说起了这个,就让王换非常的疑惑,而且惊惧。   他开始正视姑婶,想看看姑婶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然而,王换这双看过无数人的眼睛,在这个时候,突然失灵了。   他只觉得,面前的姑婶似乎比江湖上那些老油条还要难以看懂,他根本就说不清楚,姑婶到底是不是保持着些许清醒。   如果放到别的人身上,或许会觉得姑婶傻了,说出来的话也绝对不可信,那都是傻话而已。   然而王换却不这么想,他感觉到了蹊跷。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姑婶就已经在自己家里干活了,姑婶肯定知道家里的事情。   王换忍不住摸出了一支烟,他心里有些紧张,今天这个话题,是个让他诧异,而且又不安的话题。   “姑婶,我是死人生的?那个死人,是谁?”   “死人,是你娘啊。”姑婶嘿嘿的笑了笑,但笑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凄伤,还有阴森。   王换听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他可以确定,姑婶是在胡说八道了。   “阿换,你后来看到的你娘,是后娘……”姑婶还是在笑,笑容还是那么诡异,然而,她的语气,却让王换觉得不是一个疯子的语气。   王换的心又抖了抖,他的确有点没想到,姑婶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从小到大看着自己的母亲,是自己的后娘?   这个时候,王换的头越来越疼,他不想放弃这个知道往事的机会,但关键的问题是,姑婶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毕竟,姑婶是个痴傻的傻子。   “姑婶,你和我讲讲吧。”王换琢磨了一会儿,抽了半支烟,最后还是打算让姑婶说一说。   “我是个傻子,谁会信我的话……”姑婶笑了笑:“谁会信。”   王换眯着眼睛,不断的注视着姑婶,一个傻子,如果知道自己是傻子,那她究竟是真的傻子吗?   “姑婶,你说吧。”   “阿换……你的亲娘,还没有生你的时候,就死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姑婶还没有被自己的亲戚接走,虽然有些神叨叨的,却能记得事情。她来王换家干活的第三年,王换的母亲怀上了王换。   王换的父亲非常高兴,照顾的无微不至,姑婶那时候把王换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家,也很尽心的在关照。有那么一段时间,姑婶的神智可以说是很清醒的。   她自己的孩子没有了,所以对别的孩子都很爱护,姑婶还经常跟王换的母亲说,看着她现在的肚子,觉得应该是个男孩。 第303章 家门旧事   那段日子,姑婶还有印象,她觉得王家的孩子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只要能带着孩子,也能得到一种慰藉。   随着临产的时间越来越近,家里也都做好了准备,小村很小,没有专门的接生婆,姑婶是有经验的,所以就预备接生。   在距离临盆还有大概半个月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王换的父亲到外面的镇子去买东西,来回的路途比较远,晚上回不来了。王换的母亲半夜想要起夜,姑婶睡的正熟,她就没吱声,自己去了。   结果,在院子的茅厕里,王换的母亲看到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她吓的够呛,随手就拿起一根棍子去打。   这一棍子下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那团东西上。那团东西好像动了动,发出一声惨叫,随后就没了动静。   王换的母亲很害怕,忍不住了,丢下棍子去把姑婶给喊了起来,姑婶过去看了看,茅厕里是一只已经死掉的猫。   那只猫不知道是从哪儿钻进来的,进来的时候已经受了很重的伤,爬不动了。结果,王换的母亲一棍子把猫给打死了。   这件事只是个小事,有惊无险,谁都没有放在心上,姑婶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把死猫拿到村子外面,挖坑给埋掉了。   当天,王换的父亲回来,王换的母亲也没有说这件事,觉得没必要说。   然而,过两天之后,王换的母亲就开始做梦,她梦到一只猫,一直都蹲在自己的额头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眼神很凶。   一连三天,这个噩梦挥之不去,她有些心惊胆战,就把事情告诉了王换的父亲。   王换的父亲以前就没听说过类似的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按照当地的风俗,专门带着妻子找人去看了看,那人看过之后,说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   就这样,他们又回了家,从从那天开始,王换的母亲就没再做类似的梦。一家人也就放下了心。   临盆的时候,姑婶还记得,当天下着很大的雨,雨特别大,多少年都见不到一次。傍晚的时候,王换的母亲觉得肚子疼,姑婶把她扶到房里,看着是快要生了。东西什么的提前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接产。   但是,那一夜就出了事,王换的母亲流了很多血,始终生不下孩子,前后熬了大概一个半时辰,竟然咽气了。   王换母亲咽气之前,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眼睛时间的朝上翻着,好像自己头上有什么东西,她想看看这个东西,却力有未逮。   就在旁边接生的姑婶害怕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王换母亲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讲到这里的时候,王换从心底泛起了一股寒意。原来,对于猫的恐惧,并非来自后天。   王换的母亲断气了,一直都在焦灼等待的王换父亲,差点昏死过去。孩子还没生出来,大人就断了气,等于谁也救不活。   他想临时再到附近的村子去请人,可是这么大的雨,连门都出不去。   那时候,王换的父亲心如死灰,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的,一直坐到雨停。   雨停的时候,天也快要亮了,姑婶收拾了一下屋子,王换的父亲站起身,想要把后事料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这声啼哭,让王换的父亲还有姑婶都始料未及。   姑婶急忙去看了看,孩子竟然还有气,姑婶想不到,死了这么久的孕妇,孩子竟然还能活着。   她赶紧把孩子给弄了出来,孩子很健康,看着就好像刚刚坐了一场梦,苏醒了过来,一个劲儿哇哇的哭。   当时,心情最复杂的,可能就是王换的父亲了。孩子降生,对他来说是个喜讯,妻子离世,却又是个悲剧。   说起来,这件事情有一点奇怪,就像是姑婶说的那样,如果真的去议论,人们都会觉得,王换就是死人生出来的。为了避人耳目,不让人说闲话,也不让村里人从小就拿着异样的眼光去看王换,王换的父亲在给妻子办白事的时候,一直都在跟别人说,自己妻子是生了孩子之后,没能救过来。   王换从小就没了亲生母亲,更严格一点说,他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没了母亲。   消息传到了王换母亲的家里,王换的外公亲自来了一趟,当时老头儿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心情更是面临着崩溃。   在这里住了几天之后,王换的外公吞吞吐吐的跟王换的父亲说了一件事情。   王换母亲的妹妹,也就是王换的姨妈,嫁人三年了,但是不会生孩子,被婆家给休了,赶了回来。那个年头,女人不会生孩子,是很难启齿的丑事,所以,王换的姨妈没能再嫁出去,很让家里人挂心。   正巧出了这件事情,王换的外公就和王换的父亲商量,让王换的姨妈嫁过来,反正家里有了男孩,不愁传宗接代,而且王换的姨妈肯定不会慢待王换。这样一来,这个家还算完整,王换的姨妈也算有了着落。   就这样,王换的姨妈又嫁了过来,她自己没有孩子,对王换很好,从小到大,拿王换一直当亲生的一样。   王换的父亲就是害怕王换长大懂事了之后知道这件事,会有自卑,所以专门一家一家的去跟村里人说,让他们千万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王换。小村的人都比较淳朴,知道王换父亲的苦心。   因此,从王换懂事,一直到离开小村,村里的人守口如瓶,可以说,除了王换自己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王换听着姑婶的讲述,不断的抽着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姑婶这个时候好像很清醒,那么多年的往事了,讲述的一丝不乱。王换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   然而,他所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阴阳人。   卫八当时跟他说过,阴阳人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是真正的死亡,然而又因为很特殊的原因,没有死透,重新活过来了。   王换始终不认同卫八这个说法,尽管自己身上的一些事情,是无法解释的,但他不肯承认,自己是一个阴阳人。   到了现在,他大概明白了,自己成为阴阳人,似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第304章 被动挖掘   这种事情,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但偏偏却发生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身上。王换从小没有得知任何相关的消息,等现在突然知道了这些,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他不断的在心里安慰自己,姑婶的神智不清醒,神智不清醒,她说的话,都不能当真。   但是,王换却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是姑婶很罕见的清醒,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自己脑海中的记忆,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姑婶,那后来,有没有再发生过什么?”   “没有……”   从王换的姨妈来到这个家之后,所有的情况都正常了下来,和别的所有乡下人家一样,安静的生活。王换的姨妈照料家,王换的父亲时常还是贩运一些山货出去变卖,补贴家用。   从王换懂事开始,他都一直喊自己的姨妈为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不是对方所生的。   但王换的姨妈很称职,她就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王换,如果没有人告诉王换,王换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他肯定还会坚定的认为,这一定就是自己的母亲。   日子就那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一直到王换慢慢长大,然后和秀秀定亲。   如果没有那么多波折,王换或许会跟别的同龄人一样,每天就在村里劳作,和秀秀一起过日子。   可是,天不遂人愿,这原本很普通,很正常的生活,对于现在的王换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他抽着烟,不断的想着,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阴阳人,就因为自己是阴阳人,所以才能看到那片白茫茫的光,漫天的蒲公英,这一切,都不是普通人可以看见的。   卫八和猪油饭肯定已经确定了王换是阴阳人,所以猪油饭才会再三叮嘱王换,一定要小心,一定要保住这个秘密,否则的话,外人知道王换是阴阳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找到他,利用他。   这样想了很久,王换渐渐的释然了。很多不能面对的事情,其实只是自己还未习惯而已,如果习惯了,也就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   阴阳人有什么不好?阴阳人可以像别的普通人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而且时常还可以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姑婶,你有什么打算吗?”王换想趁着姑婶现在神智还算清醒的时候,询问一下她,当时姑婶带了他几年时间,这份情,王换还记得,如果姑婶能说出什么愿望,王换也想尽力帮这个忙。   但王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姑婶就不回答了,他转头一看,姑婶坐在地上,手里不断的抓着土,眼神似乎也呆滞了,死死的盯着手中的土壤,嘴皮子不停的颤动,又开始说那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王换叹了口气,姑婶的正常和清醒,比在荒原大漠中下雨还要难,而且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此时此刻,姑婶的状态明显又偏离了正常,变的痴痴呆呆。   “姑婶,回家去吧。”王换走过去,把姑婶给扶了起来。   姑婶跟着王换走了一会儿,从坟地的边缘走到了进村的那条小路的路口,但是,姑婶走到这儿的时候,突然就不走了。   “我带你去看个东西……”姑婶呆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热切,好像就想让王换跟她一起去看看,看看那个她让王换看的东西。   “姑婶,你带我去吧。”王换知道姑婶现在的状态不好,姑婶原本就是要带王换去看什么东西,后面突然忘记了,等再清醒过来,就讲述了王换家里的事。   这个时候,姑婶有突然想起这些,很让王换意外。   “你看了,会大吃一惊的,你一定想不到……”姑婶又恢复了先前那种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很别扭,也很怪异。   她带着王换朝前慢慢的走,中间有两次,姑婶差一点就摔倒,幸亏王换在身边及时的扶住了她。   “我们家的小毛,若是还在,个头应该比你高一些……”姑婶一边走,一边呆呆的望着前方,说道:“见过小毛的人都说,小毛一定随他爹,是个高个子……”   王换又接不上话了,姑婶谈论的这个话题,是绝对无法回应的。王换只能保持沉默,默默的听着姑婶的讲述。   “我给小毛存了很多钱……”姑婶从自己的口袋里艰难的掏着,掏出一大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草根,树皮,废纸,她如数家珍,小心的给王换看了看,又重新收了起来:“给小毛留着娶媳妇用的……”   姑婶说着话,就带王换来到了村子南边大概两三里远的地方。   这片地已经空了,王换记得,这里以前有一些树,都是无主的树,村民们若是需要用木料,就会来这里砍伐,王换当初订婚的那一年,村里好几个同龄人都要办喜事,盖房子或者翻修房子,需要的木料很多,这片地就被砍光了。   姑婶走到这里的时候,开始左顾右盼,一会儿歪着头,一会儿又抬起头。她好像吃不准,或者是记得不太清楚了。   王换没有追问,现在他的脑袋已经开始昏沉了,整整一晚上没有睡觉,再加上姑婶的讲述,都让他有头晕目眩的感觉。   他现在只想把姑婶好好安置一下,自己可以放心的离开。   “姑婶,你想起来吗?”   “是在这里?还是在前面?”姑婶似乎没有听到王换的话,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记得是在这里啊……”   姑婶嘀嘀咕咕的,最少过了有五分钟的时间,她在周围慢慢走了一圈,突然就笑了。   “就是这里,这里……”姑婶对王换说道:“我想让你看的东西,就在这里……”   姑婶指着的,明显是一片空旷的土地,土地上面,还依稀能够看到树木被砍伐之后留下的树桩。   王换默默的摇了摇头,姑婶现在说的话,让王换很糊涂。但他又觉得,神志不清的姑婶和自己说了这么多,难道都是傻话吗?   “挖啊……”姑婶弯腰捡起一根树枝,对王换说道:“挖,挖开就看到了……”   王换在周围找了找,找到了一块扁平的石片,用这块石片来挖,会比树枝方便一些。   他很不想做这种无用功,只不过内心深处又有点好奇。 第305章 刺激   王换就这样跟着姑婶一起在这片土地里挖掘着,为什么要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就是跟着姑婶一起发疯。   没有很趁手的工具,挖掘不太顺利,姑婶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挖的倒是轻车熟路。   王换看着姑婶的动作,觉得这已经不是姑婶第一次挖掘了。   可能就是这个小小的细节,让王换感觉,这片土地下面,或许真的会埋着什么东西?   “很快就挖到了……”姑婶一边挖,一边小声的嘀咕,说出来的话有些王换能听懂,有些却听不懂。   大概挖了有差不多一个时辰,王换的手已经酸了,但姑婶好像不知疲倦,仍然挖的很有劲。   两个人现在已经挖出一个约莫有四尺深的坑了,王换看着姑婶虽然不知疲倦,但是握着树枝的手已经被磨出了血泡。   “姑婶,先不要挖了。”   “挖到了……”姑婶抬起头,冲着王换一笑。   就在这一刻,王换的目光凝固了,他看到了坑里的土层中露出一片衣角,而且,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随着土壤的翻动,也从下面冒了出来。   “姑婶!”王换一下子甩掉了手里的烟,问道:“这下面是什么!?”   “人啊。”姑婶茫然的说道:“都是人……”   王换形容不出来自己的心情,按照姑婶说的,这片土地下面,埋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他的头皮发麻,腿肚子也有点转筋,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过来,姑婶想让自己看的,就是埋在土里的这些人。   土层继续翻动,衣角的主人就露了出来,可以说,眼前的情景让王换很想吐。一般人是承受不住这种刺激的。   土层下的人,应该已经埋了很久了,烂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衣物,骨骼,还有偶尔尚未腐败殆尽的内脏。这些画面,再配合着那种让人无法呼吸的臭味,直接可以把人给熏晕。   姑婶就蹲在坑边,看着王换在下面挖掘,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很冷静,很镇定,就仿佛在看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时候,王换才百分百的确认,姑婶肯定是傻了。一个正常人看到这些,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   “都在这下面啊……”姑婶说道:“我来看过他们好几次……”   王换强忍着刺鼻的气息,又翻了一会儿。情况和他想象的差不多,这土层下面埋着的人,果然不止一个,但是现在无法全部挖开,也就不可能知道到底有多少个人。   他站起身,看了看姑婶,问道:“姑婶,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个地方距离村子不远,按道理说,王换不可能不知道,然而,这块看似平常无奇的土地下,却隐藏着如此渗人的尸体。王换仔细想了想,以前住在村里的时候,从没听人说起过这些。   很可能,这个地方,是姑婶无意中发现的。   “我忘却了,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姑婶站起身,在地面上跟王换比划,可能是在比划着隔多远有一具尸体。   姑婶一直比划到了很远的地方,王换看的又一次头皮发麻,根据姑婶比划出来的这片范围,这块土层下面埋着的尸体,至少得有几十甚至上百具。   王换不由自主的朝四周看了看,从小到大,甚至到了现在为止,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家乡的小村虽然穷了些,可是,却是这世间最安宁,最祥和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王换却突然感觉到这个地方是如此的阴森,似乎飘荡着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死气。他害怕了,从脚底板到头顶,浑身凉的彻骨。   他从坑里翻到了地面,使劲的在地上搓了搓沾着泥土的手,又把外衣给脱了下来。   “就这样,就这样……”姑婶站起身,慢慢的朝着来时的路走去,一边走,一边轻轻的念叨着:“他们都睡着了……”   这一次,王换没有再去追赶姑婶,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也许现在姑婶的生活,让她感觉到舒适,如果王换一定要给她安排个地方,让她安心住着,姑婶反而或许会不习惯。   姑婶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远处,一直到现在,王换都不知道,姑婶为什么会让自己看这些东西。姑婶的脑子,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脑子来形容了,她并没有感觉到这些尸体有什么可怕,相反,姑婶很可能还会觉得,这些尸体都还活着,自己烦闷无聊时,可以把他们给挖出来,说说话。   王换心里的那股寒意始终没有消失,他浑身上下都非常难受,尽管现在的天气还不热,尤其入夜之后,山里仍旧比较凉,但王换只想跳到河里去洗个澡,把身上每一粒尘土都给洗掉。   他飞快的把挖出的坑重新填上,然后逃一般的离开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王换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排斥,他甚或以后永远都不想再到这儿来。   这个地方来的多了,可能会让他做恶梦。   王换还记得,附近有一条很小的小河,他猛跑了一阵,一口气跑到那条小河边,直接跳了进去。   冰凉的河水浸泡着身躯,王换才觉得舒服了那么一点。他不停的想,在想这件事情。   曾几何时,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小山村里的一个普通人,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再加上一个普通的自己。   可就是从这次回乡之后,也许是姑婶讲述的那些故事,让王换产生了一种感觉。   他感觉,自己的家,或者自己的身上,一定有什么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这种感觉一产生,就非常的强烈,让王换难以自控。他在河里泡了很长时间,直到身躯泡的没有一丝温度了,这才爬上了河岸。   他不想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无论好,或者坏,与众不同,都是王换无法接受的。   他没有再做任何停留,从河里爬上来之后,立刻就顺着原路,朝山外走去。   他离开家乡,途径了常青山,在常青山的山脚下,王换遥遥的望向了半山腰,他看不到常青老人居住的那个小院,但他知道,常青老人或许现在正在晒太阳。 第306章 深谈   在王换和猪油饭住在烂蛇那里的时候,卫八一个人来到了大老板的宅子附近。   他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腰,在外衣下面,缠着一根九节鞭。卫八很相信自己的拳头,但拳头再硬,也有疲软的时候,所以,他不得不做一下防备。   对于大老板这个人,连卫八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搞清楚。尽管大老板的把柄,在卫八手里攥着,然而,卫八也不能百分百的确定,大老板不会对自己下手。   但他既然回到了西头城,那就必须到宅子里来。   入夜的时候,宅院的门是紧闭的,门匾的旁边,吊着两盏彻夜长命的灯笼。卫八敲了门,门房把卫八迎进去,告诉卫八,阿龙正在跟老婆一起吃晚饭。   卫八被带到了阿龙那里,他看了看,很简单的饭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   “吃了吗?”阿龙拿筷子轻轻敲了敲碗,对卫八说道:“没吃的话,一起吃点。”   “不饿。”卫八看看阿龙,又看看阿龙旁边的花媚姐,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咧嘴笑了笑,在之前,他打破脑袋都没想到,这两个人能过一家。   “那就先喝点茶,我这里马上就吃完。”   “现在的日子,过的这么清苦?”   “这是内人说的。”阿龙淡淡一笑,说道:“咱们这些不缺吃喝的人,在这年头里,算是有福气的了,有福气,就要珍惜福气,惜福节食。”   如今的花媚姐,似乎不施粉黛,穿着也很普通,看着和西头城那些寻常家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她慢慢吃着饭,无意中看了看卫八。   她虽然不再出来闯荡江湖了,但有些事,她知道。她知道这次卫八和王换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她是想问问,王换是否平安无事。   很多人,是无法一下子忘记的,尽管这个人好像跟自己没有太多的关系,却还是想要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可是,当着阿龙的面,去询问另一个男人,这终究有些不妥。花媚姐忍了忍,没有吱声,继续吃饭。   但花媚姐的眼神,却被卫八看到了,他自己去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等坐下来的时候,对阿龙说道:“你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在西头城里呆着,什么都不用做,吃吃饭,看看戏,一天就过去了,不像我们,总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弄不好还要见血。不过这一次,倒是平安无事。”   卫八说这些,无疑是说给花媚姐听的,他在告诉花媚姐,王换很好。   果然,花媚姐的眼神立刻轻松起来,嘴角似乎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说我有福,我也不想辩解什么。”阿龙夹了一根青菜,放在嘴边,翻眼看看卫八,说道:“只看到贼吃肉,看不到贼挨打,当年我跟着老板,被人打的昏迷不醒,下着雨的时候逃到河里,在河里漂了一夜。”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闲聊了几句,阿龙吃完饭,花媚姐收拾碗筷,两个男人就到旁边的屋里去说话。   阿龙反手关上房门,脸色就变了,变的很严肃,也很认真,他盯着卫八,说道:“老板现在不在西头城。”   “去哪儿了?”   “南方那边出了些事情,打仗打的很凶,他要去收拾一下生意,另外,还要去乡下老家住上半个月。他说他想女儿了,女儿给他托了梦。”   “老板不在,那这里就是你当家做主了。”   “我先问你件事。”阿龙依旧用那种非常严肃的目光望着卫八,说道:“从麻占古城那边,到底带没带会东西?”   “没有,我可以捂着自己的良心发誓。”卫八也很认真的说道:“老板不是派了两个人过去了?你可以问问他们。”   阿龙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卫八。   这一瞬间,卫八心里突然有些发毛。他以前觉得自己很了解阿龙,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阿龙那双眼睛,似乎能把人看穿。   “我相信你。”阿龙收回目光,神情也不那么严肃了,坐在卫八身边,说道:“老板很记挂这事,专门交代我,要好好的问问经过,我只是按照老板的话来做,你体谅。”   “咱们不都是跟着老板混饭吃的吗?”   阿龙的本意,其实就是想试探一下卫八,他从卫八的眼睛里,没有看到谎言。阿龙心里也就有八成相信,可能真的没有从麻占古城那边带回来什么东西。   阿龙很详细的询问了卫八这次西行的经过,询问主要是围绕着麻占古城。卫八跟阿龙讲了一遍,他也确实没有撒谎,进入麻占古城地下之后的事情,并没多少可去隐瞒的。   麻占古城地下的那个洞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阿龙知道前因后果,他就不再追究这些,岔开话题,和卫八扯了一点别的闲话。   紧跟着,阿龙好像有些诉苦,跟卫八抱怨了一些事情。主要还是老板那边,因为路修篁这件事进行的不太顺利,很长时间都没有实质性的结果,所以,老板经常都会迁怒到阿龙身上。   阿龙没办法,老板说什么,他只能听什么。   “我再问你个事情吧。”阿龙猛然间又转变了话题,试探着问道:“只是道听途说,听说你们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跟方擒虎是至交好友?”   “嗯。”卫八微微翻了翻眼皮,不知道阿龙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这个。   方擒虎是江湖上众所周知的最后一个阴阳人,而且,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无论生前再怎么威风,再怎么声名赫赫,死去之后,也会化作黄土。这些年,谈论方擒虎的人不太多了,基本都是些有资历的老江湖,才知道方擒虎的故事。   “方擒虎那人,我没见过,他死的时候,我的岁数还不大,只是听老板说起来,我才找人问了问。”阿龙举起自己的手,慢慢的看了看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说道:“据说,方擒虎是最后一个阴阳人。”   “是有这么个说法。”   “江湖上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可能不是。”阿龙看着卫八,说道:“应该还有一个阴阳人,活着的阴阳人。” 第307章 隐晦对话   “哦?还有这回事?”卫八装出一副微微吃惊的样子,但心里却开始翻江倒海。   阴阳人肯定有,就是王换,这一点卫八心知肚明。卫八觉得,王换是阴阳人这件事,必然非常隐秘,没有别人知道。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阿龙会突然说起阴阳人的事情。   这一瞬间,卫八就出现了忧虑,阿龙说出了阴阳人,但是,阿龙知道不知道王换就是阴阳人?   不过,转眼的功夫,卫八就能感觉出,阿龙应该不知道这些的。否则的话,大老板拼了命,也会把王换给抓到手。   “没这回事,我在这里跟你瞎扯什么?”阿龙说道:“现在,就不知道那人在什么地方。”   “我就纳闷了,方擒虎是最后一个阴阳人,早就死了,从他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阴阳人这回事。”卫八问道:“你这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说起来,是有些凑巧,也有些稀奇。”阿龙说道:“宅子里那个门房,你知道吧?”   宅子里一共两个门房,一人值守一天一夜。其中有个门房,叫做三宝,老家就在西头城附近。   前些日子,三宝的一个远房亲戚跑到了西头城这里,辗转找到了三宝,可能是混不下去了,找三宝打饥荒。   但三宝平时也没什么积蓄,远房亲戚大老远的跑到了这边,好歹也得给对付一下。所以,三宝去府里的账房,想先支取一两个月的工钱。   这本来就是个小事,门房的工钱也不高。但是大老板这边的规矩严,任何银钱支出,都要找阿龙,阿龙应允了,账房才能出钱。三宝找到阿龙,支取了两个月工钱,给了亲戚一半。   那个亲戚在这里呆了两天,就在门房里,跟三宝喝酒聊天。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阿龙从大门经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了什么,让你给听到了?”   “他们当时在吹牛,说的天花乱坠。”   两个人坐一起喝酒吹牛,肯定是什么话都说,尤其是喝多了,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三宝的亲戚,说起来他们家那边,有个死了的女人,还生下了孩子。三宝表示不信,俩人争来争去的,还要打赌。   阿龙当时要去办事,跟着就走了。就是办事的时候,跟江湖朋友聊了几句,陡然让他回想到了阴阳人的事情。   死人生孩子,这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但是,知道一些根底的老江湖,以前就听说过,方擒虎好像就是亲娘在分娩的时候死掉了,几个时辰后却意外的生下了他。   等于说,这种在娘胎里就有了奇遇的,属于先天的阴阳人,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已经死掉了一次,却有奇迹般的活了过来。   阿龙想起这些,匆匆忙忙办完了事,但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他赶紧就朝回赶,想要找到三宝的亲戚问一下。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三宝的亲戚竟然走了,而且走的很不光彩。他知道三宝支取了两个月的工钱,只给了自己一半儿,还有一半儿。趁着俩人喝酒,三宝喝多了,他的亲戚卷了三宝剩下的钱,不辞而别了。   当天夜里,阿龙就派人到处去找,可是,始终没有找到这个人。   听到这儿,卫八又产生了一些怀疑,阿龙知道了这件事,本来应该跟老板说的,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单独找卫八来谈这个。   阿龙到底要干什么?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一刻,卫八的心又有些不稳,他之前觉得,阿龙肯定不知道王换就是阴阳人,可现在,怎么想,心里却都没底。   “阿龙。”卫八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的。”   “是,我知道。”   “那你有话,不妨直接跟我说。”卫八挠了挠头,说道:“我就是个粗人,你跟我拐弯抹角的说,我真的听不明白,还要翻来覆去的猜,我最烦猜人的心思。”   “你若是粗人,那这世上就没有粗人了。我听落马湖那边的朋友说过,当年的卫家九虎,属你卫八的本事最大,脾气也最大,为人毛糙。我听过之后,就是一笑,不跟他们争执什么。可我心里在想,卫家当年落难,九虎都死了,为什么只有脾气最爆裂,性格最毛糙的卫八能活下来?”阿龙笑着说道:“这恐怕不单单是运气吧。”   “卫家的事,我不想提。”   “好,都是过去的事,我只是随口一说,咱们聊正经事吧。”阿龙看看卫八,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说道:“老板怎么对你,你心里有数吗?”   卫八也看着阿龙,今天阿龙说的这些话,好像跟平时他的性格不搭边,这让卫八越来越迷糊了。   “老板对我很好。”卫八说道:“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我一口饭吃。”   “心里话?”阿龙突然就大笑了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卫八跟阿龙认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阿龙这样笑过。   “就那么好笑?”   “卫八果然是卫八,昧着良心说话,也面不改色。”阿龙笑够了,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说道:“这次去麻占古城,老板把鹰眼和小云仙也派去了,我就不相信,凭你卫八的脑子,不知道他们俩是去干什么的。”   “那你告诉我,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他们。”阿龙朝卫八这边凑了凑,小声说道:“他们是去要你的命的。”   “为什么要我的命?”   “看起来,你是在装糊涂,非要我把话全都说明白?”阿龙说道:“老板说过,你卫八,是一只猛虎,养着你,有好处,也有危险,要是有一天,猛虎反噬过来,那也不是闹着玩的。所以,老板的意思,他觉得能控制你的时候,会留着你办事,要是控制不住你的时候,他就得杀虎,以除后患了。”   “那你的意思是说,老板现在觉得控制不住我了?”卫八笑着说道:“我不是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在办事么?”   “有些事,老板骗不过你,你也骗不过老板。”阿龙说道:“实话说,老板是要除掉你的。” 第308章 价码   阿龙此时的语气,让卫八觉得,自己原先的猜测没有错,老板真的动了杀心,只不过自己在麻占那边滴水不漏,没让鹰眼和小云仙找到机会而已。   “你和我说这些,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卫八不能完全相信阿龙,阿龙的来历,卫八之前就知道。   阿龙很年轻的时候就跟着老板了,而且,还是老板救下来的。老板好像很喜欢救人,但他救人并非出于好心,只不过他感觉,自己救了这个人,这个人就欠了自己一条命,会踏实的做事。   后来,阿龙年龄大了些,给老板办事很得力,而且练了一身好功夫。这是从小就跟着老板的人,很得老板信任。   这样一个人,有背叛老板的必要和理由吗?卫八想不出来。   卫八想不出来,所以暂时也不敢多说什么。   “对我没好处,但对我也没有坏处。”阿龙靠在椅背上,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说道:“对老板来说,其实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能用的时候就用,用不了的时候,就杀掉灭口。”   “别开玩笑,他有杀你的理由么?”   “听说你是土龙世家,不知道你有没有挖过王陵。”阿龙说道:“真正进过王陵的人,都知道,开了墓门,就能看见尸体。那不是陪葬的,都是挖墓的工匠。”   这种传闻,卫八听的多了,陵墓要保密,尤其是内部构造,更要保密,所以,在陵墓修建结束的时候,工匠都要被灭口,直接死在陵墓里面。   这么多年,阿龙跟着大老板,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别的生意上的事情,还无所谓。但是路修篁这件事,大老板是不允许任何人泄密出去的。   现在这件事还在进行的过程中,所以,阿龙知道的再多,也没有问题。然而,这件事如果到了最后,那么,阿龙这个知道太多的人,在老板眼里就变的多余了。   “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卫八说道:“这件事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现在还说不准。”   “无论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都要未雨绸缪。你不懂,我害怕的,不是现在,也不是以后,而是老板这个人。”   阿龙的意思,是跟着老板这样的人,迟早都会有事的。老板有钱,可以随时更换一批手下的人,阿龙很担心,如果这件事到最后的话,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了。   卫八不置可否,暂时没有表态,他只是在分辨阿龙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可能是阿龙的真心话,也可能是一种试探。   不过,卫八觉得,阿龙试探的可能性很小,老板这边已经派出了鹰眼和小云仙,就证明打算动手杀自己了。既然已经起了杀心,又何必让阿龙来试探?   “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是有家室的人。”阿龙指了指自己的住处,说道:“无论内人以前怎么样,现在都是跟着我过日子的,没准,我们还得有孩子,我不想让孩子生下了就没有爹。”   “你是怎么个章程?”   “找阴阳人。”阿龙说道:“阴阳人有什么用,我不多说了。”   阿龙的意思很明白,阴阳人这件事,他是不可能告诉老板的,但他也没办法亲自动手去处理这件事,更不可能让自己现在的手下去处理。自己现在的这帮手下,说白了,其实也是老板的人。   想来想去,阿龙就想到了卫八。   阿龙想的是,自己提供了这个线索,卫八负责去实施,卫八平时就在外面跑,老板也不可能把所有接触过卫八的人全都查清楚。   “你很会谈交易啊。”卫八突然笑了,现在阿龙提供的,就是一个说了自己见过死人生孩子的酒鬼,单单这么一丁点线索,就要去追索阴阳人。   更何况,自己就算是最后找到了阴阳人,跟阿龙怎么算账?很多人知道阴阳人可以给人续命,但不可能同时给两个人续命。   “不是我会谈交易,因为阴阳人只有一个,没办法的。”阿龙说道:“但是,我也不会让你吃亏。”   “你的价码是什么?”   “一笔钱,具体多少,现在不用说,但肯定超乎你的想象,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另外一条消息。”阿龙说道:“知道龙骨猫吗?”   “龙骨猫?”   卫八楞了一下,没想到阿龙也知道龙骨猫。   知道龙骨猫的人非常少,而且,知道这东西的人,大半都懂得风水。   这种猫,传说是在一种叫雷击地的凶地中孕育出来的。雷击地,说白了,就是很容易被雷劈的一块地,为什么会被雷劈,谁也说不清楚。无论在这块地上修房子,或者种树,每年都要被雷给劈几次。   这种地方,在风水里面是凶地,煞地,是很不适合葬人的,但这样的凶地,会养出一种猫。   这种猫和普通的猫看起来区别不是很大,也没有九条尾巴,但是,这种猫的骨头,和鱼的骨头一样,所以叫做龙骨猫。   龙骨猫出自凶地,可是,在传说里,如果把龙骨猫埋在自己家的祖坟里,会恩泽后代,最多三辈,家里必然要出一个封侯拜相的大人物。   “你有龙骨猫?”卫八有一点心动,因为龙骨猫这个事情,他是很早以前听自己父亲说起来的,自己父亲说的话,肯定不会骗他。   卫八的父亲对家族,对子孙都看的很重,当年费尽心力想要找一只龙骨猫,埋到卫家的祖坟里去,但是,龙骨猫这个东西,甚或比九尾猫还要罕见。人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九尾猫的故事,可龙骨猫,许多人闻所未闻。   “我没有,我只是大概知道,某个地方有。”阿龙说道:“这个事,我也没敢跟老板说过,我曾经抽时间去找过,但没有找到。卫八,我做什么事,真的没有你那么方便。”   阿龙的许诺,是一大笔钱,一个可能有龙骨猫的地方,卫八不在乎钱,如果他单纯的想要捞钱,也能捞到很多钱。   但这只龙骨猫,让卫八有些心动,着实有些心动,因为,可能连阿龙也不太清楚,龙骨猫除了可以埋在祖坟,兴旺家族之外,还有别的用处。 第309章 成交   龙骨猫真正的秘密,知道的人很少很少。当年卫八的父亲曾经和卫八说过,如果真的能找到一只龙骨猫,就养着它,龙骨猫要自然死亡,然后才能安葬,如果是中途因为别的原因死掉,那么不仅不会给家族带来运势,还会产生厄运。   等龙骨猫死掉之后,它的头上有一块很坚硬的骨骼,那块骨骼,几乎和玻璃一样透明,把这块骨骼取下来,然后镶嵌到人的慧骨的位置,就能让这个人得到很漫长很漫长的寿命。   这种漫长,肯定不可能是长生不老,然而对于一般人来说,已经抵得过他们活两世甚至三世的时间。   所以,卫八的父亲当时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要找一只龙骨猫,最后却是白费力气。   这个秘密,卫八估计连阿龙都不知道,取掉头骨的龙骨猫,一样可以下葬到自己家的祖坟中,一样能够兴旺子孙,一猫两用,什么都不会耽误。   卫八不可能不心动,如果有现成的一大笔钱,而且还有漫长的寿命,那么在这漫长的时间中,就可以做很多原本做不成的事情。   这个时候,卫八其实也想得到,路修篁那件事,不是三天两天三年五年就可以终结的。所以,他需要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这笔买卖,你总不会吃亏。”卫八说道:“你给我的,都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也总归看得见,你说呢?”   卫八笑了,阿龙也笑了,他们都是聪明人,用不着说太多。   卫八离开宅子,临出门的时候,他好像看见鹰眼在大门旁边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默默的注视自己。   卫八到了烂蛇那边,找到了猪油饭,这个时候,王换已经动身回老家了。卫八坐下来,想了一会儿,他和阿龙之间的交易,是个绝密,不应该告诉任何人,但猪油饭是个例外。   如果说,现在的卫八还能信任一个人的话,这个人肯定就是猪油饭。   所以,卫八考虑了一番,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猪油饭。   “你怎么想?”   “阴阳人,能续一条命的。”卫八仰着头,拿着猪油饭手边的酒杯喝了一口,说道:“龙骨猫,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东西,你让我怎么想?”   “我不管别的,你说做什么,我跟着你一起去,但有一样。”猪油饭咬了咬牙,他平时很少反驳卫八,但这一次,他似乎听出了卫八话里的意思:“不要动王换,他是个好人。”   卫八转头看着猪油饭,猪油饭在他的目光下,显得有一点胆怯,若在平时,猪油饭肯定会赶紧转移视线,不去看卫八的眼睛。可这一次,他虽然胆怯,却一动不动的望着卫八。   猪油饭的意思很明白了,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卫八打王换的主意。   卫八的心里,也在做着很激烈的斗争。可以说,从他知道王换是阴阳人以后,就动过很多次心思。可是,他一直下不了决定。第一,他毕竟和王换结伴这么久了,两个人一起出生入死,第二,他和猪油饭现在都还年轻,无病无灾,暂时不需要人给自己续命。   基于这两点原因,卫八才把念头压了下去。   卫八也有矛盾,但是,有些事情,他可以不想。不想,也就没有矛盾可言了。   “先这样吧。”卫八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这些日子,先找一找那个三宝的亲戚再说。”   “还能找到吗?”猪油饭摇了摇头,说道:“他卷了亲戚的钱,还能留在西头城?”   卫八也知道,想要刻意的去寻找一个人,那真的不啻大海捞针,但是,凡事只要去做,就还有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卫八和猪油饭好好的休息了一下,彻底把这次大漠之行的疲惫一扫而空。等到王换回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精神奕奕。   但王换的情绪有点低落,这一次回到老家,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他一头栽倒在床上,狠狠的睡了一觉,等到醒过来之后,猪油饭已经备好了酒菜。   吃饭喝酒时,卫八说了寻找三宝亲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说寻找的原因。因为王换以前在西头鬼市呆过很长时间,对这里的人脉很熟悉,所以,卫八想让王换也帮忙,把消息放出去,看看能不能从老鼠胡那帮人嘴里打听到一些情况。   王换点了点头,他的心里还是很乱,脑海中时不时都浮现出常青老人的身影,还有姑婶那令人感觉心悸的傻笑。   卫八一看到王换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事。王换的这个毛病,让卫八很不理解,他真的想不通一个人的心,怎么会有那么多杂念。   一场酒很快就结束了,等酒喝完的时候,王换还是心神恍惚。他有些忍耐不住,可能就是很多事情压在心里,让他难以承受。   猪油饭收拾了一下,把剩下的酒菜给烂蛇他们拿去。等猪油饭出去之后,王换点了一支烟,然后看看卫八,说道:“阴阳人的事,你现在能确定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这件事,我在大漠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你不是一直都不肯承认?”   “现在不是我承认不承认的问题了,有一些事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王换就好像肚子里憋不住话,把自己这次回到老家,然后从姑婶那里听来的往事,讲了一下。他没有避讳卫八,因为卫八本来就知道他是阴阳人,避也避不开。   他并不指望卫八给他出什么主意,因为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根本无法改变。他只是想倾诉一下,肚子的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他会感觉好受一点。   “这么说,你母亲生下你之前,就死掉了?”卫八面子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可是心中却再次翻滚了起来,他终于知道了,阿龙提供的这条消息,并不是空穴来风,而三宝的亲戚,也没有信口开河。   卫八能推断的出来,三宝的亲戚既然知道这件事,那么,这个人之前肯定和王换家认识,如果这人没落到自己手里,而是落到别人手里,那王换的秘密,多半就保不住了。 第310章 故地如昔   此时此刻,卫八心里所想的,和王换所想的,根本不一样,虽然两个人谈论的是一件事情,但他们的心思却相差很多。   王换只是倾吐,把积郁在心中的烦闷都说出来,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意图了。卫八则想了很多很多,归根结底,他只能暂时先做出一个决定,那就是绝对不能让三宝的那个亲戚把关于王换的事情给泄露出去。   寻找三宝亲戚的事,如今显得迫在眉睫。   王换讲完了,心里果然舒服了一些,至少,没有之前那样堵得慌。   “谁的家里,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家里的事,我不想提,提了,不好受的总是自己。”卫八把最后一点酒喝完,说道:“我家里也不是平平安安的。”   “家里的事不提了。”王换知道卫八的家,也遭遇过很重大的变故,死了不少人,所以他不想沿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接下来,卫八和王换分头行动,卫八在西头城这里,找一找以前认识的人,王换和猪油饭去西头鬼市。   西头鬼市现在不怎么太平,所以,王换和猪油饭到了之后,猪油饭就暂时隐藏到木栅栏这边。王换一个人进了鬼市。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有真正的在西头鬼市这边逗留过了,这个曾经带给他好的或者不好记忆的西头鬼市,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变化过。   鬼市的灯火,依然朦胧,旁边的眉尖河,依然静静流淌。王换从南边走到鬼市的时候,他很诧异的发现,自己之前摆摊的地方,木板都还在,那面卜算的幌子,甚至都压在木板下头。   他走过去,看了看,鬼市的南边依然是一片不毛之地,人很少,生意很冷清,越是冷清,越没人到这边来摆摊,越没人摆摊,就越是冷清。   王换在摊子跟前站住了,看着一叠一叠的木板,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的日子。从前的日子,好像比现在有趣的多,每天都可以在鬼市这边鱼一般的徜徉,黑魁,小茶碗,老断,那些如今都已经远去的朋友,当时全在。   往事是不可追忆的,一旦回想起来,总让人心酸,难受。   王换看着眼前的木板,心里上下翻滚,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一个很怀旧,很伤感的人。他的脑海里,全都是已经死去的小茶碗,黑魁,道人的身影。   他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远处的食坊,老鼠胡可能刚刚吃过饭,走出来的时候,老鼠胡习惯性的左右瞥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卦摊跟前的王换。   老鼠胡走了过去,跟王换打了个招呼,两个人坐在木板旁边一起抽烟。老鼠胡说了一下鬼市现在的情况。上次王换他们刚刚从麻占回来的时候,鬼市的情况还不太安稳,总有人来鬼市闹事,相互争斗。   不过,这六七天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争斗停止了,这是难能可贵的和平时间,鬼市的生意明显比前些天好的多了。   “查个人。”王换掏了三块大洋塞给老鼠胡。   “不收钱,上次借你的钱,如今还没还完。”老鼠胡笑了笑,笑容里略有些尴尬。   “收着吧,钱不多,是个意思。”   “要查谁,是新面孔?”   “新面孔,大概五十多岁。”王换记得卫八跟自己描述的那个人的年龄和模样,现在一五一十的又转述给了老鼠胡:“头发很稀,额头靠近太阳穴这里,有一颗黑痣,姓付,叫付贵,也叫老贵。”   “晓得了。”老鼠胡立刻站起身,说道:“我会细细的查。”   老鼠胡走了,王换看着老鼠胡的背影,把手里的烟头碾灭。只要老鼠胡肯去查,而且这个人的确在西头鬼市出没过,就一定查得到。   交代完了老鼠胡,王换想再朝着鬼市的北边走一走,看一看。他戴了一顶帽子,把帽檐压低,随着来往不停的行人,慢慢的朝北边走去。   鬼市的变化,似乎真的不大,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食坊里摆摊卖饭的人,还是以前那些人。挨着食坊的烟栏门口,照例坐着两个光头汉子。   睹物思人,王换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他还是会想,想从前在西头鬼市混迹的那些日子。   不知不觉间,王换走到了北面,左手边,是喧闹的鸡笼,右手边,则空荡了许多。道人的板屋现在没有人接手,花媚姐的板屋也被拆掉了。   他的眼睛突然有些酸,道人死了,花媚姐嫁人了,那些曾经关照过自己,真心相对的人,好像全都留不住,一个一个的远离了他。   再朝北边走,就不那么热闹了,长长的鬼市一条街,已经快要走到头。在王换想要转身的时候,他在花媚姐的板屋那边,看到了一个人。   花媚姐的板屋很大,拆下来的木板很多,堆了几堆,这个人就躺在两堆木板之间的阴暗角落里,王换无意瞥到他时,这人刚刚起身,站起来走到木板的后头,拿出一只装着剩饭的碗。   这个人的一条腿,似乎是瘸了,走的慢,而且一拐一拐的,这时候,王换的心突然颤了颤,他认出来,这个人,好像是粉苏。   对于粉苏,王换之前是不想理会那么多的,他总觉得粉苏娘里娘气,说话还和女人一样,会发嗲。   然而,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在一个一个熟悉的人相继远去的情况下,看到粉苏,让王换心里微微泛起波澜。   他仔细想了想,粉苏对自己,其实一直都是不错的,虽然说话有些讨厌,却总是向着自己。   王换不知道粉苏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大老板扫平西头鬼市时,十三堂的人全都倒了霉。现在的西头鬼市,几乎已经看不到之前十三堂的人了。   可粉苏却还在这儿。   王换立刻走了过去,他的脚步轻,等走到粉苏跟前时,粉苏才察觉有人站在面前。   粉苏正在吃东西,碗里是一些剩饭,多半是从食坊那边讨要回来的,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太脏,而且很久没有洗过,粘成了一缕一缕的。   粉苏抬起头,看到了王换,他的嘴唇突然就开始颤抖。   “粉苏。”   “你……认错人了。”粉苏端着碗,立刻回过头,想要躲起来。 第311章 太阳穴上的黑痣   粉苏的脸庞,虽然沾满了污垢,邋里邋遢,但是王换不可能认错。   只不过,粉苏仍是不承认,低着头端着手中的饭碗,想要躲到木板堆的后面。   “粉苏?”王换追了过去,这时候他已经确定,粉苏的腿肯定是瘸了一条,走起路来很不稳当。   “你认错人了。”粉苏被王换追到角落里,再也没有地方可去,他干脆就蹲下来,背对着王换,说道:“我不是粉苏,我也不认识粉苏。”   “你……”王换刚想再跟着说话,但是,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   现在的粉苏,已经不是以前的粉苏了,以前的粉苏,很悠闲,很自在,每天在花媚姐这里闲坐着,不用管什么事情,只需要跑跑腿,每个月就会有一笔不算少的报酬。   那时的他,会很仔细的修剪自己的指甲,会跟西头城里的一些女人们一样,出入衣服店,胭脂店,买件粉色的小衣,买一瓶从上海过来的香水。   偶尔,他还会在头上抹一点桂花油,让桂花的香味始终围着自己缭绕。   这样一个讲究的人,似乎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连吃饭都要去乞讨。   他不愿意见到以前认识的人,更不愿意见到王换。   此时此刻的粉苏,似乎真的像是一个女人,变的人老珠黄,落魄不堪。对于他来说,过去的一切,包括新衣服,桂花油,都已经成为往事。   他不敢面对现在,不敢面对别人,也不敢面对自己。   王换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难受。人的命运,其实一直都不在自己的手中掌握,只要上天开一个小小的玩笑,那么一切就都变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大概还有十来块大洋,他全都取了出来,轻轻的放在粉苏的身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现在硬要追着粉苏去说什么,其实是一种残忍。   他只是想让粉苏知道,无论粉苏变成什么样子,这世上,总还有一个人把他当朋友看待,这就足够了。   王换轻轻的从木板的缝隙之间退了出来,不远处,是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小摊,王换认得摊主,是个老头儿,在西头鬼市混了很多年了。   走到小摊跟前的时候,老头儿可能看到了王换追问粉苏的经过,他摇着头说道:“粉苏啊,谁都不认了。”   “他的腿为什么瘸了?”   “十三堂被扫出西头鬼市的时候,打了好几场,只要是十三堂的人,都没躲过去。”老头儿说道:“粉苏没有家了,除了西头鬼市,他不知道去哪儿。”   粉苏可能想的太简单,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小角色,在十三堂只是跑腿的,但别的人却不这么想。粉苏没有逃走,还留在西头鬼市,黑寨子的人扫掉十三堂时,有人把粉苏的一条腿打断了。   花媚姐没有管粉苏,确切说,她并不知道粉苏的下落和现在的处境。从嫁给阿龙之后,花媚姐就一直呆在家里,很少会外出。   王换明白,如果一个人想要彻底告别以前的生活,那就先要彻底告别以前认识的那些人。如果身边还有以前那些人的影子,那么从前的生活,就是一个梦魇,永远甩脱不掉。   花媚姐或许真的是大彻大悟了。   王换的脚步,一下子变的沉甸甸的,从这里朝回走的时候,他只觉得累。   这就是江湖?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江湖,可是,江湖似乎比现实,还要更残酷。   王换在食坊那边要了一碗牛肉面,食坊的人都认识他,而且,在食坊做生意的,只是老百姓,没有什么混江湖的人,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忌讳。十三堂来买东西,他们会卖,王换来买,他们也会卖。   但他们都知道,谁对自己更好一些。   王换吃完面,摸摸衣兜,才发觉身上的钱全给粉苏留下了。他有点尴尬,站起身刚要说话。面摊的老板很憨厚的笑着说,这碗面,他请客。   吃饱了,也转够了,王换本想给猪油饭带一点吃的,但身上没钱,他也不好意思赊欠,只能慢慢的走了回去。   回到卦摊的时候,时间还早,王换想要等一等,看看老鼠胡能不能带来一些新的消息。他在木栅栏这边看了看猪油饭,猪油饭缩在角落中,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头,神情显得很惬意。   对于麻占古城的事情,猪油饭似乎忘记了,王换觉得,猪油饭的心态很好,尽管自己身上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但猪油饭还是很快就缓过了那股劲儿。   王换始终觉得,卫八和猪油饭在这一点上,要比自己强的多。   “咱们再等一会儿。”王换透过木栅栏,对猪油饭说道:“我问过了,这几天,鬼市这里很安生,没什么事,你困的话,可以睡一会儿。”   “我觉得吧,那个女人,是看上你了。”猪油饭龇牙咧嘴的一笑,说道:“我刚看见了,她也到了鬼市,东张西望的,多半是来找你的。”   王换一怔,立刻就想到了小云仙,那个女人,和一块牛皮糖似的,很难甩掉。   王换和猪油饭说了一会儿,自己坐到木板旁边,他抽出了木板下面的幌子。这面幌子,用了几年,一直都保存的很好,但此刻,幌子上沾满了泥污,他一点一点的把幌子上面的泥污给擦掉。   这时候,王换的心又有点酸,看着这些,他能想到黑魁。那个黑胖子,很贪吃,有时候也有些愚蠢,但他给王换带来的那种友情,是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给过的。   王换把幌子上的泥土都擦干净了,正想叠起来,从鬼市的南端,探头探脑的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对鬼市一定不熟,东看看,细看看,最后就朝着王换这边走了过来。   王换注意到了这个人,这人戴着一顶帽子,挡住了半边脸,等来到王换身前,那人看见了王换刚刚擦干净的幌子。   对方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打量着王换,同时,王换也看到了对方的脸。   他的心猛然一抖,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人的帽檐下面,隐约露出了一颗黑痣,那颗黑痣,大概就长在太阳穴的位置上。   “是……是不是阿换?”这个人看了片刻,突然就问道:“是阿换吗?” 第312章 如此巧合   老贵开口的时候,好像显得很无奈,也很没办法,似乎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才会来找王换打秋风。   王换心里很清楚,老贵一定就是那种烂到无药可救的人,他从三宝那里卷走的钱,应该胡吃海喝的花光了。   老贵看到王换不说话,急忙在旁边说道:“阿换,我可只是来借,并不是不还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还能翻身的。如今我是落魄了,却还想着东山再起呢。”   王换和老贵说话的时候,猪油饭跟到了河滩边儿,月光还算明亮,猪油饭的眼神又特别好,他一下子看见,那个跟王换说话的人,赫然是个头发稀疏,五十多岁的陌生男人。   猪油饭也有些迟疑,心想着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他慢慢的走了过去,老贵一看来了人,就有些紧张。   “这个人,叫老贵。”王换对猪油饭说道:“三宝的亲戚。”   “阿换?”老贵一下就晕了,他和三宝是远房亲戚,而且,三宝不是常青山那边的人,老贵怎么都想不到,王换知道三宝。   “你前段时间,不是去找了三宝吗?”王换说道:“还跟三宝借了钱。”   “我……我有事……”老贵看看猪油饭,又看看王换,戴上帽子,站起身就要走:“改天再来……再来和你聊……”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猪油饭笑嘻嘻的看着老贵,说道:“你怎么不哭呢?”   老贵被猪油饭给按住了,王换现在也说不清楚,卫八为什么要找老贵这样一个人。   “我在这里看着他。”猪油饭把老贵朝旁边推了推,回头对王换说道:“卫八在烂蛇那里,你去叫他一声儿。”   王换起身就走,一边走向西头城,一边就使劲的琢磨这个问题。这看着是非常奇怪的事情,老贵这样一个烂到只剩一条命的人,有什么值得寻找的?   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索性就不想了。   王换来到烂蛇的地头,烂蛇那帮人歇了一段日子,好容易找到了活儿,大部分人都出去干活了,只有家属留在这儿。王换穿过满是垃圾和污水的过道,找到了卫八。   等王换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卫八也很怀疑,怀疑这个老贵是不是真的。   “他说是。”王换说道:“他好像是我们家附近村子里的人,知道我的一些事,但我不记得他。你找他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找,是阿龙那边要找的。”卫八想了想,说道:“我到河边去,你去办另外一件事。”   “什么?”   “到老板的宅子那边,找个地方躲起来,盯着阿龙,看他有没有出门。”   王换不知道卫八到底是怎么了,一会儿说是阿龙要找人,一会又要自己去盯着阿龙。不过,他觉得卫八既然这样说了,一定有自己的安排,所以点了点头,换了件衣服,从烂蛇这儿离开了。   老板的宅子斜对面,有一个澡堂子,是西头城最大的澡堂,上下三层楼,在这儿洗完澡,还有很多消遣可做。王换在二楼找了个单间,随便泡了个澡,然后就上楼坐在窗边喝茶。   他没有开灯,从窗户斜斜的望过去,可以看到宅子的大门。宅子外入夜就会挂上两个大灯笼,把门口映照的一片通明。   一壶茶还没有喝完,王换看到宅子里走出来两个女人。走在前面的那个,赫然就是花媚姐。   花媚姐如今完全是妇人的打扮了,她身后跟着一个丫头,两个人走到大门边,花媚姐站在台阶上,朝着西边的那条路望了望。   王换看到花媚姐的时候,心里就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在今天见到粉苏的时候,王换对花媚姐,是有那么一点不满。   然而,此刻在这个小小的窗户望见花媚姐,王换突然一下子就懂了。   花媚姐在看什么?无疑,她是在看自己的丈夫回来了没有。和无数个寻常女人一样,在深夜担心出门的丈夫,怕他们喝酒,怕他们惹事,也怕他们找女人。   这样的女人,已经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放在了家里。   王换想着,这样也好,过一个普通人的日子,是件很美满的事情。   他很羡慕花媚姐,在江湖上混了那么多年,说退出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便退出了,干脆果断,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可是自己,想要退出,却是不可能的事。   花媚姐在门外张望了一会儿,长街上静悄悄的,没有马车的声音。她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又走回了宅子。   在王换盯着宅子的时候,卫八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河边。老贵一直在跟猪油饭说话,猪油饭只听,却不搭腔。老贵肯定急了,也害怕了。   卫八到了这边,猪油饭站起身,朝旁边走了走。卫八蹲在老贵面前,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这个老贵,跟阿龙描述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稀疏的头发,尤其是太阳穴上的那颗黑痣,是很明显的标记。   “你叫什么名字?”   “我……”老贵刚才听王换说了三宝的名字,就知道自己卷走三宝的钱的事,漏了出去,但他怎么也想不通,三宝一个月五块大洋的工钱,自己卷了五块大洋,难道就惹出这么大的事儿?这么多人都要找自己。   “我不想跟你废话,我问一句,你说一句。”卫八转头看看旁边的眉尖河,说道:“你不说,我立刻绑了你,丢到河里去。”   “付贵!我叫付贵!”老贵的胆子其实并不大,看到卫八的样子,再听到卫八的话,他一下就萎了。   “三宝,认得吗?”   “三宝……认得……”老贵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三宝的钱,我会还,一定还……”   话说到这儿,已经完全确定,这个老贵,就是阿龙要找的人,绝对不会有错。   老贵很天真的认为,卫八找到他,就是为了三宝那五块大洋的事,他很想跟卫八商量,先放了自己,给自己一个月时间,一定吧三宝的钱给还了。   “我问你。”卫八打断了老贵的话,问道:“你和三宝喝酒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一个死人生孩子的事。” 第313章 目击者   “死人生孩子……”老贵怔了怔,似乎有点回想不起来,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只不过,老贵并不知道卫八为什么会问这个,在老贵看来,这就是道听途说听到的一些事情,酒桌上跟人拿出来吹吹牛而已。   “我在问你话。”   “知道,知道,我听说过……”老贵很害怕卫八的目光,卫八又问了一句,他就急忙回道:“那是听一个疯女人说的,疯女人的话,是不能当真的……”   “哪个疯女人?”   老贵没有办法,把刚才对王换说过的话,又跟卫八说了一遍,说着这些的时候,老贵心里很纳闷,他觉得这些人的心眼太小了,自己只不过就是学了学嘴,谁知道竟然惹来这么大的事儿。   “那你一定知道,死人生的孩子是谁了?”卫八眯着眼睛,依旧死死的盯着老贵,说道:“不要说谎。”   “都是听说的,我没有亲眼见到……”老贵咕咚又咽了口唾沫,说道:“就是那个……那个……刚才离开的阿换……”   “是他?”卫八接着问道:“那你把这个事,告诉谁了?”   “只是和三宝喝酒吹牛的时候,提了一句,就那么一句,我可没有说,死人生的孩子是谁……”   卫八转头看了看,周围的夜色很浓,而且离西头鬼市还有一段距离,空无一人,除了眉尖河静静的水流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了。   “你跟我来。”卫八拍了拍老贵,老贵哆哆嗦嗦的站起身,两条腿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卫八带着老贵走到了河边,老贵很害怕,不断的注视着卫八,他在跟卫八保证,不仅不会把王换这件事情说出去,而且,也会及时去还三宝的钱。   “你要记住,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随便说。”   “我记住了,记住了……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不会去乱说……”   “我说的不是以后,是下辈子。”   这句话一说完,卫八陡然就伸出手,飞快的按着老贵的头颅,猛的一拧。老贵猝不及防,更何况即便有防备,也不可能在卫八手下逃过去。他的身躯立刻软踏踏的倒了下来。   一转眼的功夫,老贵已经没气了,卫八转头叫过猪油饭,两个人就在河边挖坑。老贵的尸体不能丢到河里去,万一在下游被人捞起来,可能又会有麻烦,只能挖坑深埋起来。   埋在河边的尸体,如果不是知情者透露,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有人知道。   猪油饭挖坑的时候,卫八猛然朝右边转了转头,右边是一片低洼的滩地,还有杂七杂八的枯草。他一扭头,整个人立刻飞窜了出去。   随即,枯草中传出了动静,一道人影飞身就朝后面奔跑起来,卫八紧追不舍。这道人影的速度很快,甚或比卫八还要快一些,只不过,对方对这里的地形似乎不是很熟,追赶了一会儿,卫八借助优势,追上了对方。   就在卫八想要动手的时候,这道人影突然就转过身,一把扯掉了脸上的黑布,说道:“我不想打架,就在这里看看,你这么计较做什么?”   人影扯掉黑布的时候,卫八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认出来,这个潜伏在河边的人影,赫然就是小云仙。   这一瞬间,卫八心中的杀机不可抑制的暴涨起来,杀了老贵这件事,如果真是阿龙知道了,倒也不算太糟糕,毕竟阿龙想要背叛老板,自己做事,本身就算是个把柄。   然而,小云仙是大老板派来的,被她发现,告诉了老板,老板再顺藤摸瓜的查下来,肯定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卫八知道,自己和老板这样的人合作,不可能太长久,一旦到了合适的机会,或许就会和阿龙说的一样,老板会毫不犹豫的把卫八给除掉。   可现在,卫八还没有把握,能放手跟老板一搏,真的把老板给惹火了,后果也很严重。   小云仙明显感觉到了卫八身上的杀气,她不仅不紧张,而且还笑了笑:“你那么大的气性做什么?走江湖的人,哪个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就因为这个,要杀我灭口?”   卫八停下了脚步,暂时没有妄动,他觉得有点头疼,小云仙这个女人,仅仅从奔跑的身形来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否则,老板也不会让她和鹰眼对自己动手。   要打跑小云仙,对卫八来说不算很难的事情,卫八对自己的拳头很有信心。但是想要抓住她,或者直接把她杀掉,应该很难。   卫八琢磨着,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杀不了小云仙,就不可能再有机会,而且小云仙会立刻吧事情说出去。   “我没有气啊,真没有。”卫八咧嘴笑了笑,望着小云仙,说道:“我只是发现有人藏在附近,所以看看。”   “那你现在看完了吗?”小云仙摊了摊手,然后在卫八的面前转了一圈,说道:“若是看完了,那我可就要走喽。”   小云仙很干脆,说走就走,不过,当她走出去几步之后,卫八站着没动,却说了一句话。   “你是不是看上王换了?”   这句话果然让小云仙停下了脚步,她回头看看卫八,说道:“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问问而已,若是没有,就当我没问。”   这一次,卫八说完之后,就转过了身,装作要走的样子。   “喂!”小云仙果然就有些急了,在身后追问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听到小云仙这句话,卫八心里就有数了,小云仙不管对王换是什么感觉,但至少,提到王换的时候,就能引住小云仙,这已经足够了。   “别的事情,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我和你说一句话。”卫八回过头,对小云仙说道:“刚才那个人若是活着,王换就要死。”   “他为什么要死?”小云仙有些紧张,混江湖的女人,和普通女人还是有区别的,小云仙不算是个老江湖,因为她还不知道如何完美的掩饰自己的情绪。   “我只能说这么多,他活着,王换就要死。”卫八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王换一样要死,你若为了他好,就知道该怎么做。” 第314章 难得的清闲   卫八说走就走,只留下了小云仙,小云仙一直都在想,可是就如卫八说的那样,她不可能想得通。   但小云仙记住了卫八的话,这件事若是传出去,王换就要死。   她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转身走了,这一次是真的走了,而且走的很快。   卫八回到原地,猪油饭看着小云仙的背影,说道:“她会把事情露出去吗?”   “不会。”卫八继续挖坑,一边挖,一边说道:“若一个女人心里真的装了一个男人,那她就会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杜青衣那么恨我,可我当时在西头城这边出事的时候,她还拿了三千大洋,想把我救出来。”   “那她还是对你旧情不减。”   “不。”卫八挖好了坑,把老贵埋进去,说道:“我若真要被人杀了,那个杀我的人,只能是她,若是别人要杀我,她不会答应。”   “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将来你有了女人,你自己就会知道,干活。”   两个人手脚麻利,把老贵给掩埋了起来。卫八心里也琢磨了,小云仙知道这个埋尸的地点,就算自己判断的不错,小云仙确实把王换当回事了,但也不能不做提防。   所以,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尸体给运走。   并不是小云仙不可靠,只是卫八认为,这世上九成九的人,都是不可靠的。   卫八和猪油饭慢慢的离开了这儿,然后回了西头城,猪油饭好像在烂蛇的地盘住上瘾了,在小巷的巷口站住脚,跟卫八打了招呼,弯腰驼背的走了进去。   卫八自己来到了老板的宅子附近,王换看到卫八的时候,在楼上冲他打了个呼哨。   上了楼,卫八关好门,先喝了一大杯茶。王换一声不响的打量着卫八,等卫八喝完茶,他问道:“老贵呢?”   “我把他打发了。”   王换不太明白,如果普通人说打发了,那就是把人给弄走了。但这句话从卫八嘴里说出来,就有两种意思,要么是把人弄走,要么是把人杀了。   当王换看到卫八的手的时候,就觉得老贵凶多吉少。卫八的手沾着一点尘土,指甲的缝隙里也是土,毫无来由的,卫八不可能下手在土里挖坑。   “他死了,是不是?”   “有的人,活下来,就会对你有很大的威胁。”卫八说道:“你现在的身份,只有我知道,但是这个老贵也知道你当年家里的事儿,虽然知道的不全。这些话要真的落到别人耳朵里,你觉得,会有什么后果?”   王换沉默不语,上一次卫八杀了六指爷爷的时候,王换还觉得有些不能理解,可是现在,他似乎知道了卫八的心情。   这个世道,本就是人吃人的世道,尤其是江湖中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   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么老贵死,要么自己被人到处抓捕,思来想去,王换还是认为,卫八做的,可能是对的。   人要想活下去,就会用尽所有办法,即便需要拉人垫背,也在所不惜。   “行了,不说这件事,你就当这件事不存在,那个老贵从来没有来过。”卫八伸了个懒腰,说道:“若我料的不错,这段日子,应该是风平浪静的,可以好好歇歇。”   “西头城那边,只安静了几天而已。”   “阿龙和我说,南方在打仗,老板要照料自己的生意,所以走了。但这些话骗骗别人还行,骗我,却难。”卫八很有把握的说道:“老板是故意走的,也不是去处理什么生意。”   卫八能猜出来,大老板可能是真想跟金九旬决一死战了,这个地方不是金九旬的地盘,但也不是大老板的地盘,如果想要把金九旬那些人一网打尽,就只能换个地方。   所以大老板走了,临走之前,到处放风,说南边打仗,自己的生意要及时处理一下,否则会亏的血本无归。消息传的多了,就会让人信以为真。   所以,大老板前脚走,金九旬一定会后脚跟上,到了合适的地方,大老板就要对金九旬动手。   卫八就是根据这个来判断的,西头鬼市的势力重新洗牌,十三堂被一网打尽,刚刚进入鬼市的那些人,根基都不稳,翻不起太大的浪花。因此,这段日子,是个相对来说很安静的时间段,可以借用这个机会,在西头城放松放松。   “我要洗个澡。”卫八说道:“你也可以再泡泡。”   “我洗过了,要是没事,我先走,找我的话,可以到烂蛇那边。”   “你和猪油饭都是天生受穷的命?非要住在那种地方?”   “习惯了。”   王换一个人离开了澡堂子,朝着烂蛇那边的小巷走去。他一边走,眼前似乎一边晃动着老贵的身影。尽管老贵必须要死,可王换还是觉得有一点可惜,因为熟识自己的人,越来越少了,死一个便会少一个。   王换走到小巷的巷口时,立刻警觉了,他能感觉到,巷子里有人,一动不动的呆着。王换立刻调头,从旁边的另一条小巷走进去,然后翻过了两堵墙,绕到躲藏者的后面。   他认了出来,这个躲在小巷里的人,是小云仙。   如果放在平时,王换多半会悄悄的走,但他听卫八说了河边的事。   小云仙很机敏,很快感觉到身后有人,她猛一回头,就看到了王换。   “我正在找你。”小云仙似乎知道王换会到这边来睡觉,赶忙跑到王换身边,问道:“卫八在河边杀了一个人,你知道吗?”   “你不是也杀过人?”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啊,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他杀的那个人,是谁?他跟我说,那个人如果不死,你就要死,是不是真的?”   王换没有回答,但是,他却有了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这个混迹江湖的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点点小茶碗的影子。   “你想喝酒不想?”   “喝酒?”小云仙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就点点头:“喝。”   “走,喝酒去。” 第315章 怪梦   小云仙没想到王换还会主动邀请自己喝酒,顿时就高兴了,颠颠的跟在王换身后。   这个时候,王换的感觉又有些怪怪的。因为他和卫八聊天的时候,曾经听卫八说过两句话。   卫八说,不管再精明的一个女人,只要遇见了那个该遇见的男人,就会变的和傻子一样。有时候,那个男人的一句话,哪怕是虚情假意的一句话,也让她欢呼雀跃。   王换不愿意再朝深处想了,他很少跟女人接触,也不愿意跟女人接触,自己的心里住着一个人,别的人,就很难再挤进来。   王换回到住处的时候,料想的一点都不错,猪油饭正在喝酒。对于小云仙的到来,猪油饭有点惊讶,不过再看看王换,他就释然了,咧嘴笑了笑,拖过来两只歪七扭八的小凳子,让王换和小云仙坐下。   小云仙坐下来,但是并不喝酒,她可能不会喝酒,借着喝酒的名义,到这里坐一坐。   她看看猪油饭,再看看王换,暂时没有再问老贵的事情。王换对小云仙的印象,似乎就在刚才巷口的那段对话之后,有所改变。   一个人如果急匆匆的把刚刚知道的事情去告诉另一个人,最起码说明,她很信任这个人,或者说,很关注这个人。   王换心里,没有男女情愫,可他也知道,这是别人对他好,对他友善的一种表现。   “你们俩,如果不外出做事的时候,都是在西头鬼市混生活的?”   “怎么?你想关照我们的生意?”   “没那个意思。”小云仙摇了摇头,又带着两分得意的神情,说道:“如果你们俩是在鬼市那边讨生活,那以后就要多仰仗我。”   “为什么?要人仰仗你,总要给人一个仰仗你的理由。”猪油饭龇牙咧嘴的一笑:“说说你的理由。”   “你们的消息如此闭塞,活该受穷。”小云仙说道:“以后,西头鬼市就由我和我哥哥打理了。”   这是大老板的意思,大老板说,阿龙要管的事情很多,把西头鬼市交给他,他就要分出很多精力去打理,对别的事情肯定就要疏忽。西头鬼市这样的地方,最好是交给专门的人去管。   这个差事,落在了鹰眼和小云仙身上。   小云仙看着是有几分得意,但王换知道,现在的西头鬼市,远没有以前那么重要了。看着人还是很多,西头城乃至附近一些地方的人,还是热衷于到这边来转一转,可实际的情况是,十三堂被打散了之后,以前那么多年铺下的一张很大的生意网,也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的西头鬼市,就好像一块被挤干了水分的海绵,想让它重新充盈起来,还是需要时间的。   小云仙不知道这些,一直都在沾沾自喜。王换喝着酒,愈发觉得,现在的小云仙,和当初在沙漠里杀了那个沙匪时的小云仙,好像真的不一样。   喝着喝着,话就多了起来,一直聊到后半夜,小云仙才从这里离开。   “你觉得,她会把事情抖落出去吗?”   “应该不会。”猪油饭摇摇头,说道:“若她想要抖落出去,今天就不会来。”   “那就好,那就好……”王换喝的有一点过量了,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都粗了一圈,他重重躺在破破烂烂的小床上,那股特有的尘垢汗泥的味道,让王换昏昏欲睡。   “我说的没错吧,那女人,看上你了。”猪油饭也跟着躺了下来,用胳膊肘捣了捣王换,说道:“你就没一点想法。”   “有。”王换侧过身,闭上眼睛,说道:“睡觉。”   可能就是因为老贵死了,卫八也说了这段日子应该是比较安静的,所以王换入睡很快,而且睡的很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眉尖河边,那个平时带自己回老家的船家,冲王换招了招手。   “要去常青山吗?”老船家呲着被烟熏的焦黑的牙齿,说道:“今天若是你回去,我只收你一半儿船钱。”   “不回了。”王换摇了摇头,一口拒绝下来,他暂时没有回家的打算,上次回家时留下的阴影,已经烙印在了潜意识中。   “回去看看吧。”   老船家一个劲儿的在撺掇王换,甚至表示不要船钱,免费送他回去。王换愈是抵触,老船家就越是喋喋不休,到了最后,王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就上了老船家的船。   老船家好像很高兴,和往常一样,一边驾船,一边就和王换不停的聊天。他聊的,仍旧是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事,张家长李家短的,王换听的很不耐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这个梦,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详细,就好像身临其境一样。甚至,王换还能看到小船附近略带着浑浊的河水。   用了很长时间,老船家把王换送到了常青山附近,然后就靠岸,在这里等着王换。   王换顺着山路,开始慢慢的走,家乡,他暂时是真的不想回去了,但是到了常青山这儿,他还是想去看看常青老人。   王换走到了半山腰的时候,目光陡然呆住了。   半山腰的上的小院,荡然无存,周围是一片空旷的野地,在野地里,有一座坟。   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正在坟前烧纸钱。王换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但是从常青山脚下进山的山路,就这么一条,而且没有岔路,一直走,就能看到常青老人的小院子。   他带着惊讶,带着迟疑,慢慢的走了过去,正在烧纸的乡下人回头看看王换。   “这里……这里不是有一个院子吗?”   “是。”乡下人把手里的纸钱都丢到了火堆里,说道:“以前是有,后来没人住了,院子空了下来,有一次打雷,把茅屋引燃了,院子就烧没了。”   “这是常青老人的院子,什么时候烧掉的?”   “就是常青老人死了之后的事。”   “常青老人……死了?”王换看看那座孤零零的坟,透过缓缓升腾的纸灰,王换陡然看到了墓碑上的字。   “是啊,死了。”乡下人说道:“死了好几年了。” 第316章 老万   王换觉得,这个乡下人在胡扯八道。   乡下人很认真,跟王换说的一本正经。王换问他,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给常青老人烧纸上坟。   乡下人说,他以前是受过常青老人恩惠的,家里孩子有病,找了很多医生治不好,最后来求常青老人。孩子当时病的就剩了一口气,结果常青老人帮忙诊治了一下,又开了药,不出三天就有所好转,最后调养了一个月,几乎恢复如初。   就因为这件事,乡下人感恩戴德,对常青老人一直非常感激。   这番话听起来是没有任何破绽的,但是王换却不相信,很不相信。他不久前才来看过常青老人,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院子没有了,常青老人也死了。   但是,那座坟,显然不是新坟,确实已经有好几年了。   王换有些着急,他甚至想要挖开这座坟来看看,看看里面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乡下人跟王换絮叨了一会儿,等烧完纸之后,收拾了一下东西,默默离开了。王换站在这座坟跟前,心中的迷惑和猜忌,越来越深。   那个把坟给挖开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一发不可收拾。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把别人的坟给挖开,是遭人唾骂的行径。可王换的念头,似乎在心里扎根了,他就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换慢慢的朝附近走了走,躲藏了起来。常青山罕有人至,但他很紧张,这毕竟是挖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他一直在等,等的很烦躁,也很焦急。   好容易等到天黑了,他起身又悄悄走到了小院的附近。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那座孤零零的坟,在月光下静静的耸立。王换不断的靠近,他觉得这样不妥,可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心中强烈的念头,一直走到坟边,王换蹲到了墓碑跟前,在周围找到了一块石片,准备动手挖掘。   “你把坟刨开,到底想看什么?”   这个时候,从这座坟的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深更半夜,又在一座坟头听到人的声音,谁都会被吓一跳。王换的手一哆嗦,猛然抬起头。   抬头的那一刻,他看见疯子从坟的后面走了出来。   王换一下子就从睡梦中惊醒了,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也冒出了一片冷汗。   “怎么了?做噩梦了?”猪油饭睡的很轻,王换起身的动静,顿时把猪油饭给吵醒了。   “是,做了个噩梦。”王换终于从梦魇中苏醒了过来,他的心似乎到现在还怦怦直跳,不过,他算是轻松了,终究只是个梦而已。   “白天想的事情多,晚上的梦就多,像我,什么都不想,连梦都不会做。”猪油饭躺了下来,说道:“听我一句,什么都别想,再试试,绝对不会做梦。”   “嗯。”王换也跟着躺下来,额头的汗终于落了。   尽管只是个梦,王换躺下之后,细细一想,仍旧有些不安。那个疯子,为什么一直都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点和时间出现?现在,他居然跑到自己梦里来了。   过了一会儿,王换又睡着了,这一次睡着,就再没有做梦。   第二天半上午,卫八过来了,带来了一个消息。小云仙果然没有吹牛,西头鬼市那边,老板的确是交给了她和鹰眼去打理。小云仙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真正出力的是鹰眼。   听到卫八带来的消息,王换觉得,以后还是可以常到西头鬼市去走动走动的。离开那个地方很久了,回想起来,鬼市的生活,其实还让王换比较怀念,至少比现在的日子要强的多。   卫八在这里吃了顿午饭,然后就走了,这些日子,他也比较忙。他只是假忙,要给阿龙造成一个他很忙的假象,装着在寻找三宝的亲戚。   悠闲的时间,过的很快,王换和猪油饭下午找到烂蛇,打了一下午麻将,等到入夜之后,王换随便吃了点东西,想到西头鬼市去看看。   他就好像在散步,慢慢的到了鬼市,鬼市刚刚上灯,他路过食坊的时候,把上次欠的面钱付了,然后买了一些牛肉,还有一碗阳春面。   王换一直走到了花媚姐以前的板屋跟前,粉苏依旧蜷缩在角落中,王换知道,粉苏不愿自己认出他,所以,他没有惊动粉苏,把阳春面碗轻轻放在了一堆木板上。   王换转身走的时候,依稀记得,粉苏给自己提的唯一的要求,似乎就是请他吃一碗阳春面。   王换回到了自己的卦摊,这一堆木板,不知道有多久都没有搭起来了。现在的鬼市,不会有什么乱子,王换突然想坐在这里,做一晚上生意。   他动手开始搭木板屋,以前,这个活是他和黑魁一起做的,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一个人。   木板屋很小,搭起来也不费劲,王换很快就搭好了,他挂上了幌子,然后和以前一样,坐在小桌后面,抽着烟,注视着远处的眉尖河。   这么久没有到这边来,情况和过去似乎没有太大的分别,鬼市的南边,尤其是靠近出口的地方,人流始终很冷清。人们好像都愿意从北边的入口进来,因为北边的入口离鸡笼不远。   王换在这儿抽了两支烟,尽管没有生意,尽管坐着很无聊,可是,他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比自己跟着卫八他们天南海北的乱跑,要安逸的多。   抽了两支烟,不要说生意,面前连个人都没经过,王换想要再去点第三支烟的时候,鬼市的南入口,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老态龙钟,走的不紧不慢,每一步迈出去,都和用尺子量过似的。他背着一个小包袱,进了鬼市之后,在周围看了一眼。   这个老人岁数虽然大了,眼神还算不错,一下子就看到了王换板屋上面撑着的幌子。   王换看到这个老人的一刻,顿时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迎过去。   他确实没有想到,已经几年了,老万竟然又来到了西头城,来到了西头鬼市。 第317章 命运多折   王换几步就跑到了那个老人身前,尽管几年未见了,但老人脸上的皱纹,却让王换记忆犹新。   这个老人姓万,叫老万,至于他的名字,王换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   对于王换来说,老万是个在他心目中比较特殊的人,当时,王换来到西头鬼市立足,刚开始那段时间,日子不太好过,他是新人,而且没有什么生意上的门路,举步维艰。   就是那个时候,王换遇到了老万。   老万是个很洒脱,也很有趣的人,他靠给人卜算为生。他从来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到了一个地方,住的不习惯,三两天就走,若是住的习惯,或许会留上十天半个月。   他一辈子都没有成家,到现在仍旧是孤身一人,当初遇到王换的时候,或许是觉得跟王换有缘,他问王换,想不想学卜算。   王换跟着他学了大概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万没有收他的学费,只是让王换管了他一个月的饭。饭菜很简单,老万说自己一直吃素。   到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候,老万就离开了西头城。临走之前,他破例跟王换喝了一次酒,在酒桌上,老万说了许多。   老万告诉王换,他们两个人,仍旧是朋友,千万不要以师徒相称呼。因为真正会推演和卜算的人,命数都不会太好,所以,老万坚持让王换把卜算当成一个消遣的玩意儿来玩一玩,不能靠它吃饭。   否则的话,依赖这个东西依赖的深了,是没有好处的。   老万还说,他这一辈子不成家,就是因为成家以后,会拖累家人,原本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拖累了家人,是老万不愿看到的,所以他干脆打了一辈子的光棍。   王换对老万有几分好奇,还有几分崇敬,他不知道老万这样的人,是如何培养出这种超凡的心境的。   喝完那场酒,老万就离开了西头城。临走的时候,王换问他,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老万想了想,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就这样,老万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如果不是老万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王换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换很高兴,过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且当身边熟悉的人,亲近的朋友越来越少的时候,才会知道朋友有多么的重要。他把老万带到了自己的板屋里,然后急匆匆的跑到食坊那边买来了酒菜,在板屋的小桌摆开,两个开始喝酒。   喝了一会儿,王换问起老万,这次怎么会故地重游,因为老万自己说,他一般不会第二次到一个曾经来过的地方。   “该回家了。”老万朝着北边指了指,说道:“我家是在北方。”   “终于想家了?”   “不是想家了。”老万慢慢喝了一口酒,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说道:“大限到了,在外漂泊一辈子,死了,总要埋到故乡去的。”   王换本来很高兴,可是听到老万的话之后,他一下就愣住了。但是,他又觉得老万没有开玩笑,他毕竟到了这个岁数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万似乎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很心安,一边喝酒,一边说道:“这一辈子,该见过的见到了,不该见的也见到了,总之,没有白活,这已经足够,我可以放心的走。”   王换的心里,很苦涩,尽管和老万接触的时间不算很长,可他不舍得老万死。   此时此刻,两个人无形中颠倒了位置,王换愁眉不展,反倒是老万一直在劝他看开些,想开些。   王换不好受,而且,他也能感觉出来,老万是北归的途中,专门到西头城来看自己的。   一个人,在临死之前,还想着要看望另一个人,这份心,在这个世道,已经不多见了。   王换满满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这碗酒,他是想敬老万的,但他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老万的酒量不好,自己喝了,老万也要喝,因此,他心里默默的说出了敬辞,自己一饮而尽。   “这段日子,正好我闲着,上次你来西头城,没有在附近玩过,我和你一块儿去附近玩几天。”王换放下酒碗,他觉得现在他做不了什么了,老万这样一个快要死去的人,并不需要安慰。但他还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西头城附近有几个小地方,景色还算是很好的,如今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可以看看刚刚泛绿的山,看看褪去春寒的水。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的。”老王呵呵一笑,放下自己的酒杯时,他却又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事吗?”   “这一次,我的时间不多,但还是想来见见你。”老万说道:“前几年,在这里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的命数,其实不是很好,只不过我当时推演不出,那时候,我还有几年活头,你也年轻,所以,我想着,过上几年,说不准你遇到了什么事,什么转机,命数会渐渐好起来,可如今看看,却不是这样。”   “我的命数不好吗?”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没有什么可瞒你的,更不想说好话来骗你,你的命数不好,当时看着是不好,现在看起来,更不好。”老万说道:“这几年,有时想起你,我总是觉得奇怪,按道理说,你的命骨很沉,是个有大气运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气运被破了,究竟怎么破的,我一直推演不出。”   王换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去推演的,因为那会犯忌讳,真正懂得推演的人,极少去触碰那些不该触碰的事情,否则,会给自己带来厄运。   老万当年不说透这些,可能就是害怕,可如今他就要死了,就再也没有什么顾虑。   老王的话,让王换心里不由得忐忑了起来。老万绝对不会骗人,既然他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给你推演一次。”老万自己倒了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推演一次。” 第318章 小云仙的故事   老万的这句话一说出来,王换就知道,这一定是一次非比寻常的推演,不惜一切代价,那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丢命。   “算了。”王换举起自己的酒碗,说道:“人的命,可能都是天注定的,是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推演出来,也无济于事,喝酒,先不说这个。”   “你不用劝我,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而已,我已经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可怕的?”老万跟着举起酒杯,说道:“就算临别之前,帮你个小忙吧,我尽力而为,若是能推出个一一二二,那是最好,万一我死了,把我送回家乡,埋了就是了。”   世上很少有如此豁达的人,王换觉得现在如果再推辞,那就显得做作,他沉吟了一下,又一次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他们在这儿喝了一场酒,老万显然有了醉意,王换把他扶回了西头城,带到烂蛇那边。   猪油饭对老万很好奇,不知道王换从什么地方扶过来这样一个醉醺醺的老头子,他帮忙吧老万给安置好,抠抠鼻子,小声问道:“你弄回来个大姑娘,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连老头儿也往回领?”   “别胡说,赶紧睡觉吧。”   王换喝了不少酒,可是很罕见的没有任何睡意,他坐在老万的床榻边,听着老万微微的鼾声。虽然王换不太愿意让老万冒险给自己推演,但他心里,的确是有疑惑的。   自己的命数,究竟是怎么了?按照老万的说法,自己原本是命骨很重的气运之命,可为什么却破运了?   如果没有老万这么说,王换可能也不会多想,现在仔细一琢磨,自己从小到大的路,好像就是很不顺。   他想不明白这些,在老万床边守了很长时间,才沉沉的睡了。   第二天,老万醒的很早,一醒过来,就在外面的破屋子里转来转去的遛弯。王换知道,这是老万的习惯,喜欢清晨起床之后,到处走一走。猪油饭出去买了早饭,三个人吃过之后,猪油饭去收拾碗筷,老万跟王换说,他白天出去转转,真正推演的时间,是在晚上。   王换本来是想睡个回笼觉的,但是老万前脚走了,小云仙后脚就来了,看得出来,她也很闲。   小云仙一来,王换自然就睡不成了,猪油饭看着俩人,傻笑了一阵,然后就出去找烂蛇他们打牌。   “喝酒么?”小云仙扬了扬手里的酒瓶,说道:“专门给你带的。”   王换把酒瓶丢到一旁,用破茶壶泡了一壶茶,小云仙看起来平时是挺讲究的,这时候却不嫌弃脏兮兮的茶壶茶碗,拿起来就喝了一杯。   “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我没有故事。”王换给小云仙又倒了茶,说道:“不是每个人都有故事的。”   “每个人一定都有故事,只不过,看他肯不肯说。”   “那你肯说吗?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没有什么好讲的,讲不出来,自己也不愿去想。”   王换看着小云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喝茶。   “别不说话啊。”小云仙坐在王换对面,说道:“我觉得你有些讨厌我,是不是当时在沙漠里,看到我下手杀了那个沙匪?”   “不是,就像你说的,那种情况,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没得选。”   小云仙不说话了,一边喝茶,一边垂着眼睑,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说道:“我的故事不好听,你若想听,我可以讲讲。”   小云仙的出身不好,家里穷,而且出生不久,母亲就过世了,到了十一岁的时候,父亲也过世,她无依无靠,就投奔了自己的伯父,也就是鹰眼的父亲。   伯父家的日子,其实过的也紧巴巴的,等到小云仙一来,更捉襟见肘,但伯父家里人对她还是很照顾。   就这样过了三年,因为打仗,整个村子几乎成了死村,只有鹰眼和小云仙侥幸活下来。村子都没有了,他们更是活不下去,无奈之下,鹰眼带着小云仙流浪在外。   流浪的那两年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却让小云仙见到了很多自己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她想不出,世间会是如此险恶。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云仙看了看王换,王换感觉,小云仙没有说谎。   后来,兄妹两个认识了一个老头儿,那个老头儿是往城里卖木柴的,收留了鹰眼和小云仙,在老头儿家里住了有三四个月,老头儿说,可能管不了他们太久了,就开始教他们练功夫。   练了差不多有两年时间,老头儿去世了,兄妹两个有了那么一点根基,就在外面闯荡。   那几年闯荡的时光,对于小云仙来说,仍旧是难忘的,她又见到了很多自己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她同样想不出,江湖会比世间更险恶。   “我的故事没有意思,就是这些。”小云仙把茶喝完了,说道:“你或许也不爱听。”   王换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云仙,可能就是听完了她的故事,王换才感觉到,小云仙的心底,多半还留着一分纯真。   小云仙在这里聊到了下午,因为要帮着鹰眼打理鬼市的事情,不得不走了。等小云仙走了,猪油饭才蹑手蹑脚的跑回来,看着小云仙的背影,猪油饭咧着嘴,笑的很贱。   “你们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王换的心神,突然有点不宁,现在已经快到黄昏了,老万多半在回来的路上,今天夜里,老万要帮着王换推演。   人的命数,就和人害了病一样,不知道害了什么病之前,心里害怕,想知道,却又怕知道。   王换此刻的心情,大抵如此。   果然,没过多久,老万不紧不慢的回来了,烂蛇的人送来了一些粥和小菜,里面竟然还有些肉,猪油饭就说烂蛇他们这段时间生意慢慢好起来了。   胡乱吃了一点饭,猪油饭又出去找烂蛇他们打麻将,老万收拾利索,然后对王换招了招手,示意出发。   “咱们要到哪儿去?”   “眉尖河。”老万说道:“要去眉尖河推演。” 第319章 铜钱漩涡   对于推演,王换知道的肯定没有老万多,但他并非一窍不通,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推演要到河里去推演的。   不过,王换没有任何异议,跟着老万就走了。   两个人朝着城外走去,老万的时光,或许真的不多了,他的精神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好,走路的脚步虽然还是不紧不慢,每一步都和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精准,可是,他的脚步已经不稳了。   王换在心里叹了口气,人的一生,其实是个悲剧。因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已经在等待着他们。   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都在寻找解脱的办法,他们不想让自己的一生,也变成一个悲剧。然而,没有人能够成功,人都要死的,谁都不可能例外。即便连当年的那个神秘道士,距离成功或许只有一步之遥了,但他还是功败垂成,不知埋骨于何处。   老万却一点都不在意,似乎把生死都看淡了。两个人出了城,绕过西头鬼市,又朝南边走了走,然后才靠近了河岸。   此时尚早,西头鬼市刚刚上灯,缥缈的灯火在河畔绵延出去很长。老万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坐在这里看看夜里的河,聊一聊天吧。”   “有个人,能帮我推演一下吗?”   “你想推演什么?”   “推演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王换想到了那个疯子,那个疯子是个让王换几乎也要发疯的梦魇,但他每次都不知道疯子从什么地方来,又到了什么地方去。   只不过,当王换最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疯子却又会奇迹般的出现。   除了老万,他也想不出来,究竟谁才能知道疯子的来历。   可是,这样的推演有很大的难度,因为王换不知道疯子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疯子的真实姓名。   “有没有他用过的东西,或者,身上的头发,衣服之类的?”   “有把刀子。”王换想了想,那还是在葬龙峡和疯子相遇的时候,疯子所无意中遗落的一把刀子。   王换飞快的顺着原路跑回了西头城,然后在自己的行李里面寻找,那把刀子,他之前没有怎么在意,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谢天谢地,翻找了一阵,王换还是找到了这把刀。这是一把很简陋的刀,锈迹斑斑,刀柄是疯子自己用两块小木片绑上去的。刀子已经很钝了,王换觉得,这把刀除了自己,谁都杀不死。   他又飞快的跑回到了河边,把刀子递给了老万。老万看了看这把简陋到极点的刀,随手摸出了自己的铜钱。   老万的推演,和王换平时给人卜算的时候差不多,只不过王换用的是两枚铜钱,老万用的是三枚。推演一切,都是根据铜钱所形成的卦象来判断的。   三枚铜钱的卦象,王换看不懂,老王盯着铜钱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记错了?”   “什么记错了?”   “世上没有这个人。”老万把刀子递给王换,说道:“肯定没有这个人。”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万讲了,他见疯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而且,猪油饭也见过疯子,当时还替王换保密了,没敢让卫八知道。   可是,老万推演出的结果,却查无此人,这让王换心里多少又平添了一片阴云。   那个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换可以肯定,疯子现在还没有死,当时他从沙匪的手里抢到了马匹,而且,抢走马匹的地方,距离走出那片大漠已经不远了。疯子如果还能记得来时的路,即便没有任何食物和饮水,也能骑着马熬出来。   虽然疯子从麻占那边逃离之后,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但王换确定,疯子一定还在。   到了该出现的时候,疯子说不定又会出现。   可老万却推演不到疯子这个人,这让王换很无奈。   与此同时,疯子身上,似乎又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因为当初王换刚和老万认识的时候,老万说了一些这方面的事儿。他说过,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推演出来的。   有些人,或许在芸芸众生之中是独特的异类,所以,他们的命数,和上天相连,是天机,推演者不能触碰这些,即便触碰了,也算不出什么的。   王换自己说服了自己,现在只有一把疯子当时遗落的破刀子,并没有别的东西,如果真正知道了疯子的生辰八字,或许结果就又不一样了。   “好了,不说这个人了。”王换把刀子收了起来,对老万说道:“你很快就要回家了吗?”   “在这里看过你之后,路上就不再做停留了。”老万面带微笑,朝北方眺望着:“我是北方人,离开家已经很多年了,不知道家门口的那棵槐树,是不是还在。”   对于老万来说,家乡的一草一木,就如同常青山的一草一木,平时看不出什么,可离家久了,就会让人怀恋。   两个人聊着天,再没有说什么推演的事情,只是家长里短,随意的聊。一直到了午夜时分,西头鬼市那边正忙,而这边的河岸,却寂静的如同一片死地。   “开始吧。”老万挪动了一下位置,坐到了紧邻河水的地方。   “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用,你只看着就好。”   老万坐在河边,王换稍稍朝后退了退,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老万到底要怎么推演。   老万无声无息的坐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一片缥缈的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动过来,静静的笼罩在了眉尖河的上方。   眉尖河顿时显得有些模糊,也有些朦胧。   就在这个时候,静静流淌的河水突然开始慢慢的转动,就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搅动着河水。   渐渐的,转动的河水出现了三个若隐若现的漩涡,漩涡在不停的旋转,用肉眼就能很清楚的看到。   王换站在老万身后,对眼前这一幕很惊讶,他不知道老万到底有什么力量,能把河水搅动出三个漩涡。   这三个漩涡转来转去,越来越清晰,就在此刻,王换突然感觉,这三个漩涡,就好像三枚转动在河里的巨大的铜钱。 第320章 不惜代价的寻找   夜色下的眉尖河里,转动着这三个神秘的漩涡,王换看得出,这三个漩涡宛若在河面上漂浮的三枚巨大的铜钱,但他看不懂这样的卦象,也不知道这三个漩涡到底彰显了什么意思。   老万在河边一动不动的坐着,漩涡转动了片刻,那股搅动河水的力量,似乎是渐渐消失了。在三个漩涡将要消失前的那一刻,老万站起身,似乎是最后凝望了漩涡一眼。   接着,老万转身走了过来,王换能看到老万的脸色有些苍白,而且,他的神色很不轻松。   看到老万的这个表情,王换不由有些忐忑,表情能说明一切,尽管老万还没有开口,但已经预示着,推演的结果一定不是很好。   “你的气运,果然被破了。”   “被什么破的?”   “被一只猫。”老万说道:“很罕见的猫。”   听到猫这个字眼,王换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九尾猫,九尾猫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导致王换之后看到所有的猫,都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可是转念一想,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自己遇到九尾猫的时候,厄运早已经发生过了。   “那种猫,叫做龙骨猫,非常非常的罕见。”老万说道:“这种猫的骨头,像是鱼的骨头一样,你有没有见过?”   “龙骨猫……”王换想了想,说道:“没有见过。”   不过,王换顿时就想到了自己上次回家的时候,姑婶跟自己讲述的那些往事。姑婶说的很清楚,也很明白,自己母亲在分娩之前,无意中发现了一只猫,受到了惊吓,仓促之间失手打死了那只可能本来就受了重伤的猫。   后来,这只死猫被埋掉了,然而,母亲做了关于猫的噩梦,最终在分娩自己的时候,遭遇不幸。   那的确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不管对王换的母亲来说,或者对王换来说,都很不幸。只不过王换还算是幸运一些,在母亲死后那么长时间,他还能活着来到这个世界。   王换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跟老万讲述了一下,讲的非常仔细,反正姑婶是怎么和他说的,他就怎么跟老万复述,没有丢下任何细节。   老万默不作声的听,等听完了之后,对王换说道:“那多半就是龙骨猫了。”   龙骨猫这种东西,好像是个复杂的混合体,如果安葬在祖坟里面,能给子孙后代和整个家族带来大运,可是,它又是一种很凶邪的玩意儿,一个不慎,或许就会给自己惹来很大的祸端。   老万大概能确定,王换的气运,就是被这只龙骨猫给破掉的。事实上,王换的母亲同样是龙骨猫诅咒的受害者,而且首当其冲,没有熬过分娩那一关。当时,王换是在娘胎里,也受到了牵连,只是由于母亲的庇护,可能再加上自己的运气,才侥幸活了下来。   衰败的气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可能一天两天看不出来,但是只要静下心来细细的回想,细细的琢磨,就能知道,王换这半生,其实过的很不顺,也很坎坷。   这可能都是拜龙骨猫所赐。   然而,王换也说不出谁对谁错,万事都有起因和结果,母亲在无意的状况下失手打死了龙骨猫,而龙骨猫被人打死了,临死之前破了对方的运势,这好像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王换有些紧张,尽管站在凉风习习的河畔,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脊背上冒出了一片汗水。   他所紧张的,并不是完全出于对自己命运的忐忑,他更害怕因为自己运势不好,而耽误了寻找,那样的话,秀秀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活过来了。   “有没有什么破解的办法?”   “那只死掉的猫,被埋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知道。”王换摇了摇头,姑婶可能知道猫埋在了何处,但当时跟王换讲这些的时候,王换肯定不会留意那只死猫具体埋在了什么地方:“大概,能找到那个跟我讲述的人的话,还有希望从她嘴里问出来。”   “那就去问,要不惜一切代价去问。”老万斩钉截铁一般说道:“一定要找到这只猫的埋骨之地。”   “我会去问,尽力问。”王换觉得老万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一旦老万用了这样的语气,那就说明,这件事必须要办好。   “如果能找到那只猫的埋骨地,把它挖出来,用一只黑色的罐子或者盒子收敛猫骨,然后带到你家的祖坟,随便找个地方,把骨头埋在祖坟里。”老万交代的很仔细,对王换说道:“只要埋进去,大约两年三年时间,你的运势,会慢慢的恢复过来。”   王换之前对这些事情,说实话是不太相信的,他总觉得风水什么的,都是不可望而且不可及的。   可是这一刻,王换却深深的相信了老王的话,他相信老万是为了自己好。   他下定了决心,要立刻到老家去,去找姑婶,然后想办法让姑婶回忆起当时埋掉那只猫的地方。   “一定要找到这只猫……”老万的精神好像萎靡了很多,在河边有些站不稳脚,王换急忙扶住了他,老万说道:“可惜,这一次,我没办法跟你一起去了,我要赶紧走,赶紧回家,回家……”   王换扶着老万回到西头城的路上,老万又很仔细的交代了王换一遍,把每个细节都交代的一清二楚。因为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跟王换交谈,不交代清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王换很惋惜,也很舍不得,他不想让这个慈祥的老头儿离开人世,但人的大限到了,是谁都救不活的。   王换没有再耽误老万的时间,到了西头城之后,王换立刻到车马行,找了一辆马车,等车夫收拾妥当,随即就带老万上路,直奔向老万的老家。   “路上不要耽误时间,能走多快走多快。”王换专门又给两个赶车的车夫塞了一点钱,让他们路上尽心一些。   两个车夫可以轮流赶车,人停车不停。马车呼啸而去,不多久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王换站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他突然回想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好好的敬过老万一杯酒。   到了这时候,这杯酒,也只能在自己心里敬了。 第321章 再回家   送走了老万,王换回去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一路上需要的,只是换洗衣服和干粮。   他记得自己家的祖坟,祖坟并不在村子里,王家也不是常青山土生土长的原住民,大概是在王换爷爷辈的时候才搬过去。他的祖籍是在一个很荒僻的山村里,非常远,王换十来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回过一次,顺便在祖坟那边扫了墓。   因为路途太遥远,以后的清明节,都是在村里的坟地里烧一烧纸,然后到小村的路口画个圈子再烧一次,据说这样可以让死去的亲人都拿到后辈们送去的心意。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就在想,想着自己是否还记得去祖坟的路,毕竟时间太久远了,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   猪油饭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不知道王换要去干什么。王换不想欺骗猪油饭,在他看来,猪油饭是真正的朋友。   但王换最后还是撒了谎,因为老万说过,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事情很机密,而且牵扯到王换的后半生,所以,一点大意都不能有。   他告诉猪油饭,自己要回老家一趟,有些事情得料理料理。   “回老家卖房子?”   “老家的房子和地,是要处理一下,一直放在那里落灰,也不是个事儿。”王换顺杆爬,接着猪油饭的话就说道:“这些日子不是本来也闲吗,回老家,可以休息休息。”   “是啊,好好休息一下吧,我是真觉得,你现在比我刚见到你的那时候瘦了很多。”   离开西头城的事情,还是要亲口对卫八打个招呼,所以收拾好了东西,王换就靠着床铺胡乱打了个盹,到天亮的时候,卫八果然来了。   猪油饭和以前一样,跑出去买早饭,趁着他去买早饭的机会,王换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情说了。   “想回家,那就回去看看吧,这些日子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卫八有点心不在焉,说道:“你是轻松,一拍屁股走了,这边的烂事都得我担着。”   阿龙催问卫八催问的很紧,一直在问,有没有找到三宝的那个亲戚,卫八表示自己全力在找。   但是,卫八说不清楚,阿龙到底相信不相信自己的话。他从阿龙的表情里看不出那么多。   阿龙的态度,是至关重要的,如果阿龙也对卫八失去了信任,那么西头城这个地方,卫八是绝对不能再呆下去了。   猪油饭买回早饭,三个人吃了一下,卫八就又要装作忙碌的样子,在西头城还有附近的一些地方奔波,装模作样的给阿龙看。卫八走了之后,王换停了一刻钟才出来,顺着道路走出西头城,眉尖河畔的船家都已经上工了。   当王换快要走到河边的时候,停下脚步回过头,一眼就看到小云仙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一停下来,小云仙就加快脚步,噔噔的跑到跟前。   “你要出远门?”小云仙比王换低了半个头,她要微微的仰起头,才能和王换的目光直视。   “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你一个人去?”   “一个人。”   小云仙嘴角一翘,双手在身边轻轻摆动了一下,说道:“我正好闲着也没事,不然的话,我跟你一起?”   “你呆在这儿,好好打理西头鬼市。”   “鬼市的事,我帮不什么忙的,又很无聊。我们一起去,路上不是还有人可以说说话,不会那么闷,走吧。”小云仙笑着说道:“你要坐船去?咱们去坐船。”   “你回去。”   “不回。”   “回去!”王换陡然加重了语气,他不能让小云仙跟着,甚至不能让小云仙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西头城的。   尽管,他已经没有之前那样戒备小云仙,但这件事情太重要了,关系到自己的后半生,关系到秀秀能否活过来。   王换拔高语气的时候,小云仙好像被吓了一跳,她的表情里,有一点点委屈,一下子闭上了嘴巴,抬着头,望着王换。   “回去吧。”王换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他放缓了口气,说道:“等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点东西。”   小云仙没有再纠缠,王换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稍稍让她感觉安慰的是,王换还答应她,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点东西。   王换和小云仙说话的时候,那个老船家慢慢划着船过来了。王换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岸边,踩着浅水跳上了老船家的船,一直等船开走,小云仙还站在岸边,没有离去。   等船开的远了,老船家咧嘴一笑,照例露出了那口被烟熏的焦黑的牙齿,说道:“那个姑娘,是来给你送行的?瞧着模样是很俊俏的,你有福啊。”   “好好掌船。”王换丢给老船家一包香烟,老船家又丢了回来:“抽不惯这个,没劲儿,不过瘾。”   老船家又开始了细细的念叨,各种乱七八糟的闲事,连同他儿子和儿媳妇吵架斗嘴的家务事也拿出来跟王换聊。王换听的头晕,好容易趁着老船家拿出旱烟袋抽烟的机会,才清闲了一会儿。   眉尖河水静静流淌,王换只觉得走得慢,他能感觉到,老万和自己说的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尽管那只猫已经被埋了很多年了,但晚一天找到那只猫,危险就多了一分。   “你能开船开快一点吗?”   “你有急事?”老船家楞了一下,说道:“平时你回去的时候,我都是这样慢悠悠的走的啊,我以为你会晕船。”   “不晕船,你快点吧。”   “那你坐稳了。”老船家加快了速度,小船顺着水流的方向,再加上老船家娴熟的驾船经验,果然快了许多。   他们比平时早一个时辰到了常青山,到了山脚下的时候,王换给老船家丢了船钱,说道:“这次我要在家里住一些日子,短期内回不来了。”   老船家收了钱,自己驾船连夜返回,王换走上了常青山的那条山路,在上山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个梦。   他想要再去看看常青老人,因为那个梦给他留下的印象很不好,他要用自己看到的事实,来打碎梦魇带来的困扰。 第322章 时间不多   这条山路,王换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可每一次走,自己的心情都不一样。这一次仍旧如此,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   他在想,人这一辈子,如果简简单单的,那该多好。可一个人自出生那一刻起,波折的命运就在等待他。   没有谁会永远一帆风顺,只不过有些人运气好,波折会少一些,有些人运气不好,波折挥多一些,比如自己。   想着心事,走着山路,不知不觉间,王换来到了半山腰。   他是有那么一点心慌的,不过,那终究是个梦而已,在王换抬起头眺望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小院。   平静的小院,一如往昔,没有什么改变,更没有被雷劈过,被火烧过的痕迹。   他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梦不可能完全变成事实。   他迈动脚步,收敛了心神,一口气就走到了小院跟前。跟着小院的篱笆,王换看见月光撒播在小屋门口的躺椅上。   躺椅空了,常青老人此刻一定在屋里睡觉。   王换走进院子,在常青老人的卧房外看了看,随后又轻轻敲了敲门。   屋子里黑漆漆的,却又没有回应。王换有点紧张,他知道,常青老人的耳朵很灵,即便是在睡梦中,这样的敲门声也足以把他给吵醒。   王换又敲了敲门,却仍旧没有回应,他的紧张在不断的升级,犹豫了一下,抬脚就要去踹门。   “是你来了……”   就在王换抬起脚的时候,屋子里终于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常青老人明显刚从睡梦中醒来。   屋子里点了一盏灯,常青老人可能也没有想到,王换会在这个时候到这儿。   “我想家了,早上出的门,船开的快,刚到这里。”   “想家,就回来看看……自己的家,不管什么时候回,都行……”常青老人的语气有些低沉,没有精神,而且,借着油灯的光,王换看到常青老人脸上的斑越来越多了。   王换很沮丧,常青老人是老了,而且还要拼命的护住秀秀的遗体,这是他答应王换的事情,常青老人既然答应,就会想方设法的做到。   王换自己也想不出来,常青老人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这次回来……能不能让我看看秀秀……”   常青老人望着王换,久久不语,油灯的灯芯噼啪作响,常青老人过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这是你的心结,你的执念,算起来,也有很久没有看她了,既然想看,那就看看吧。”   常青老人把王换带到了地窖里,浓重的药味里面,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的气息,原本是黑色的药水,显然却泛着一点点不易觉察的血红。   秀秀就在药水里,好像沉睡着,王换看到那张不知道多少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脸庞,忍不住激动了。   已经几年了,秀秀似乎一成不变,王换看过她几次,每一次,秀秀好像都在沉睡之中。   可是这一次,王换却能分辨出来,秀秀的脸庞,似乎出现了皱纹一样的痕迹,头发似乎也在不断的脱落。   “这些药水不行了。”常青老人举着油灯,对王换说道:“不过,我还能撑一些时间,你也不用急,自己走的那条路,慢慢走就是了。”   这些话,王换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可能常青老人知道,要救活秀秀,这条路是很漫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到终点,达到目的。   一来到常青山,王换的情绪就莫名其妙的低落,等看过了秀秀,跟着常青老人出来,他心里翻江倒海。脑海里,全都是秀秀没死之前的音容笑貌。   就像常青老人所说的那样,这已经是他的心结,是执念,甚或,还是心魔。   常青老人被吵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王换去烧水,泡了一壶茶,坐着和常青老人聊天。常青老人一直在听,很少说话,王换好像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把自己心里淤积的很多事情都和常青老人讲述了一遍。   王换就这样讲到了天亮,常青老人听到天亮,天亮之后,太阳冉冉升起,常青老人就坐到了屋子外的躺椅上。   “去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常青老人颇多感慨,似乎还有一点愧疚:“我自己的见识有限,当初误给你指了一条路,让你去找黄金骨,白白耽误了你三年时间。”   “没有,有些路,注定是要走的。”王换也觉得那三年时间耽误的很可惜,只不过,他更加清楚,若没有常青老人的指点,他就不会到西头鬼市,不到西头鬼市,就不会认识卫八。   没有卫八的指引和带领,王换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   人生的得失,在自己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得到的同时,会失去,失去的同时,也会得到。   王换又和常青老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了。一离开小院,他就加快了脚步,匆匆的朝家所在的村子赶去。   他走的很匆忙,等到了村子附近的时候,王换就在周围找,他知道,姑婶平时是不在村子里的,一直就在村子外头若干大小的一块地域里瞎转悠。谁也不清楚姑婶会在哪儿,王换找了上次遇见姑婶时的坟地,也找了村子东边的小山沟。   他记得,姑婶从亲戚家逃回来之后,喜欢一个人去村子后面的小山上,坐在山头,看着远处的风景,看着天空的流云,自己说一些除了自己,谁也听不到,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山离这边还有段距离,王换几乎一路小跑着,从这里绕到了村子后面的小山。   站在山脚下,果然能看到山头上坐着一个人。王换看的不是很清楚,距离太远了,但他相信,那应该就是姑婶。   王换爬上了小山,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姑婶就坐在离山边很近的地方,如果声音大了,可能会吓到她。   “姑婶。”王换小声的喊了喊,姑婶双手托着腮,依旧望着天上的云,呆呆的出神,没有听到王换的呼喊。   “姑婶?”   王换又喊了一声,这一次,姑婶肯定是听到了,身躯非常夸张的朝后一扭。   就在这一刻,姑婶的身子一歪,立刻失去平衡,还没等王换再说什么,姑婶直接就从面前摔下山去。 第323章 罕见的心慌   王换就是害怕姑婶在静坐的时候出神,从而受到惊吓,他的声音已经很低了,然而,就是这么小小的声音,却让姑婶如同雷劈了似的,顿时摔下了山崖。   小山并不算很高,但人这样直接摔下去,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王换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急忙冲过去看了看。   他能看见姑婶已经落到了小山崖的下方,身躯保持着一个很诡异很夸张的姿势。姑婶的脑袋下的石头,浸染着一片鲜血,血迹显得那么猩红,那么刺目。   王换不顾一切的重新下山,跑到姑婶的身边。姑婶断气了,毫无悬念的断气了。   王换觉得脊背都在发凉,自己的命运,难道就是如此多折?姑婶疯疯癫癫了这么多年,却活的好好的,偏偏要到自己来询问最要紧的事情时,就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他一瞬间呆立当场,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死人是无法开口说话的,自己现在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不可能问出半个字。   但是,也就是在这时候,王换的脑海中立刻蹦出了一撮毛的身影。死人并非绝对无法开口,只不过得找到合适的人去询问。一撮毛专门做这种事情,之前还帮过王换一次。   王换叹了口气,从这里再到西头城,又从西头城到一撮毛住的小镇,路途遥远,可是现在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姑婶是当年那些往事唯一的知情者,如果姑婶这条线断了,就等于所有的希望全部破灭。   他有点心慌,很自然的想到了眉尖河面那三个如同巨大铜钱一般的漩涡,也想到了老万临走之前的再三嘱咐。   王换把姑婶的遗体收拾了一下,石头上全都是血,随手撒了泥土,把血迹给盖上。他脱下外衣,又用很多树枝树叶把姑婶给裹在里面,然后像是上山打柴的样子,横背着这一大捆枝叶,离开小山。   他不敢走近路,害怕会被附近村子的人察觉,专门绕了远路。原本只需要两个时辰的路,这次走了大半天。   现在的天气已经热了,王换害怕在赶回去的路上,尸体会散发出什么异味,他迫不得已,又绕到了常青山这里,把姑婶的尸体藏到了草丛中,然后去了常青老人那边。   常青老人照例躺在躺椅上,旁边的小桌上,还摆着一些饭菜。这是住在附近的山民送的,常青老人以前给过人不少恩惠,他现在身体不好了,那些有良心的山民没有忘记他,时常会送一些东西过来。   王换的心有些慌,他进了院子,然后跟常青老人说,自己要回去了。   “不是想家了,要住一些日子?”   “想起来在西头城还有点事情没有处理,回去处理一下,看看情况,若是时间宽裕,还是会回来的。”   常青老人闭着眼睛,没有答话,王换愈发有些慌乱,他呆了一会儿,对常青老人说,自己想带一点药走。   “药都在那边的屋子里,你需要什么,就去拿什么。”   王换跑到平时用来储存药材的小屋,选了几味药气很浓重的药材,装了满满一兜。   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常青老人已经起身,坐在小桌的旁边,看样子是准备吃饭了。   王换连坐都没敢坐,尽管这附近很少有人会来,但他现在就好像一个偷了东西的贼,心里很虚。他害怕姑婶的尸体被人发现。虽然姑婶不是自己亲手推下山崖的,可归根结底,姑婶的死和自己多少都有些关系。   一旦被人发现了,那他肯定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你要走了吗?”   “嗯,要走了。”王换说道:“等闲下来,再过来看你。”   “坐一会儿再走吧。”常青老人指了指小桌对面的凳子,说道:“坐吧。”   王换无可奈何,坐下来之后,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他很少会这样心虚,以前并不是没有粘过人命,可从来没有此刻这样忐忑不安。   王换坐下来之后,常青老人也没有动筷子,只是默默看着王换。过了好一会儿,常青老人说道:“记得之前,我和你说过,一个人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要去做亏心事。”   “是,是说过。”   “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熬多久,说过的话,你若是能记得,那便好了。”常青老人摆了摆手,说道:“这里有饭,你要赶路,吃一点再走吧。”   王换没有拒绝,他心里隐隐的察觉到,常青老人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却不肯开口说。   王换慢慢吃了一小碗白饭,吃完之后,他站起身,帮着常青老人搭好腿上的小棉垫,然后离开了院子。   他不敢有任何停留,做贼似的离开院子,然后溜到了隐藏尸体的地方,四周没有半个人影,他解开那一大捆树枝树叶,把自己带来的药材均匀的撒开。   浓重的药味立刻在四周弥漫,王换抽鼻子闻了闻,他觉得,这么浓重的药味,应该能把尸体的血腥气给遮挡过去。   他仔细的掩饰好柴堆,然后扛着柴堆从常青山下山。   所幸的是,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一个人,平时偶尔会往返山路的山民,这时候似乎全都绝迹了。   他一口气就走到了山脚下,然后靠近眉尖河。这个时候,天已经暗了,往常会在常青山脚下的河畔停留等活儿的船家,此刻都已经停船回家。王换总是觉得,自己扛着这么大一堆柴火,在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苦苦等船,被人看到,一定会怀疑。   他打算先找好一条船,给对方一个优厚的价钱,等什么都谈妥了,再把柴堆给搬到船上。   河边附近,是一片很茂密的荒草,靠着水岸的野草长的特别旺盛。他把柴堆藏到了荒草中。然后在河畔附近沿着岸边走了一阵子,想要找一条船。   越是心急,船越是不来,大约有两刻时间,一条过往的船只都没有。王换紧张,愈发的紧张,他觉得,夜晚都水路的船家很少,看起来,是要等到天亮的时候才能找到船只了。   他无奈的回到了藏着柴堆的荒草那边,打算在这里熬上一夜。然而,等他走近之后,顿时呆住了。   柴堆还在,可捆的结结实实的柴堆,明显有些凌乱,藏在里面的姑婶,此时已不见了。 第324章 害人的执念   王换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但姑婶的尸体的确是不见了。   柴堆仍在,尸体却不翼而飞,这一瞬间,王换心里便冒出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姑婶的尸体在作祟,是她自己从柴堆里爬走了。   可是,这种无稽的念头只在心里闪了一下,随即就消失了。王换见过太多死人,也见过太多尸体,他很清楚,不管是什么样的尸体,总要有外力影响,才会发生一些让人毛骨悚然和猜测不到的事情。   姑婶的尸体,到底去了哪儿?是怎么消失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一直都心慌,从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力和观察力。他稳住心神,在周围慢慢的寻找着。   河边的土地,比别的地方要潮湿一些,等王换仔细的观察的时候,立刻发现了端倪。   就在这片荒草之中,有一排脚印。可以看得出来,脚印的主人已经极力的掩饰了,避免留下很明显的脚印,可是在这么松软的地上,是不可能完全不留任何痕迹的。   脚印经过了掩饰,但还是能看到,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有人背走了姑婶的尸体,一个活人一个死人,加在一起二百多斤的重量,想不留脚印也不行。   王换咬了咬牙,顺着脚印就尾随了下去。   脚印一直在延伸,等到了一片比较干燥的洼地时,脚印依旧还在。这一下,王换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偷走尸体的人一定是背着姑婶的尸体在跑。   眼前的洼地很大,在常青山脚的南侧,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王换跟到这里的时候,一看就看见洼地的前方,有一个人,正在飞快的挖坑。   看到这个人,王换心头的火气就像是无法抑制一般的猛蹿了起来。   那是疯子,尽管只看到一个背影,但王换已经辨认出来,那就是疯子。   这一瞬间,王换几乎也要疯了,这个疯子,好像一条钻在骨头里的蛆虫,想找他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但是不想见他时,他却偏偏钻了出来。   王换之前也想过,疯子多半没有死,已经从那片临近大漠边缘的地方逃了回来。   而且,王换也想过,疯子可能一直都在自己附近,一直尾随着自己。   这个疯子,不仅可恨,而且神通广大,王换无论走到了什么地方,总能被疯子给追上。   但是,这个时候疯子悄悄的偷走了姑婶的尸体,又准备把尸体给掩埋起来,他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干什么?   王换是想忍耐的,可是跟疯子交锋了这么多次,每次都有心无力,他已经有些失去理智。在看到疯子的那一瞬间,王换一下子握住了刀,发了疯一般的猛冲了过去。   疯子肯定是察觉到了,他站起来转过身,看着王换发疯似的朝这边猛冲,等王换真正冲到跟前的时候,疯子一把架住了他的胳膊。   王换的力气很大,但疯子的力气也很大,两个人谁也敌不过谁,就这样僵持了下来。   王换是憋着一股气的,他拼命的想要挣脱,两个人纠缠了片刻,王换终于腾出手,一刀就划向了疯子。   疯子不甘示弱,在王换出刀的时候,疯子不知道从哪儿也摸出了一把匕首。   两个人都在出刀,也都在躲避对方的刀子,最后,谁也没能彻底躲开,王换脸上多了一道伤口,疯子脸上同样也多了一道伤口。   伤口并不深,只是划破了一点皮,但王换感觉整张脸都火辣辣的疼。他有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自己拼了命的想要把疯子给杀掉,然而,疯子的功夫,并不比王换差多少。   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息之间,王换明白了,他想要杀掉疯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换死死的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果可以,他现在恨不得一口把疯子给咬死。   “收手吧。”疯子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很邋遢,衣服许久没有换洗过,头发也脏的厉害,他望着王换,眼神非常复杂:“你把她的尸体带走,又能做什么?”   “不用你管!!!”王换的目光带着些许的阴森,在这个时候,他心底的阴暗,好像不可抑制的勃然爆发出来。   “我可以不管,但劝你一句,收手。”疯子现在似乎一点都不疯了,语气很平稳,而且言语很有条理:“你走的那条路,是走不通的,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了,一直走下去,也走不到终点。你走不到终点,却不肯放下心里的执念,不仅拖累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我害了谁!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要害过谁!”   “你是没有刻意去害过!但你害了吗!?”疯子好像也被王换的情绪感染,有些激动:“六指是谁害死的!还有你那个好朋友黑魁,又是因为什么死的!道人是因为什么死的!这个疯女人,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王换一肚子的火气,几乎要把肚皮憋炸了,然而,等疯子质问了这些话之后,王换突然还不了嘴。   他不知道怎么去还嘴,在疯子面前,王换是绝对不肯示弱的,然而,仔细去想一想,这些人的死,虽然不是自己直接造成的,可是,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有一点,疯子或许说对了,如果王换心里没有了那个执念,他可能会放弃很多,也可能会去过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就是因为他选择了这条路,才导致这么多人接连死去。   这不是他的本意,却造成了既定的结果。   “不要再一意孤行了!为了自己心里的一个执念,就去做一些飘渺无迹的事,去寻找一个或许就不存在的谜底,值得吗!”   王换是还不了嘴,然而,他也不可能就因为疯子的三言两语而放弃初衷。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不过是多少的问题。如果走这条路,可能还会有人死去,但王换铁了心,无论如何,他都要秀秀活过来。   “我不放弃!你又能怎么样!?”   “你不放弃,我只能杀了你。”疯子咬紧牙关,握着手里的刀子,说道:“杀了你!” 第325章 如此巧合   等谈妥了价钱之后,船家美滋滋的等着开船,王换让船家稍等片刻,自己把柴火堆给背了过来,放到了船上。   “跑这么远的路,还带着一堆柴火?”   “带了些药材,顺便带点柴火,小镇那边不太好打柴。”王换生怕船家会起疑心,立刻岔开了话题:“你估摸着,大约多久能到?”   “不会太久,这条水路我常走,放心。”船家估计是闻到了浓重的药材的气味,也没再说什么,掌船上路。   行走在这条水路上,王换的心始终七上八下,不仅仅是因为疯子的死,而且还因为常青老人所说的那些话。   不过,疯子终于死了,王换的心情,渐渐的平息了下来,他以后不用再为疯子而头疼,这总算是个好事。   小船悠悠的行驶在眉尖河上,路程走到一半儿的时候,王换的情绪,已经完全平息了。他没有什么改变,心里依然保留着那个执念,当他点起一支烟,眺望远方时,他在想,这条路,他一定会走到终点。   疯子死了,似乎带来了一点好运,这一路上非常的平静,没有遇到任何波折,小船在一撮毛他们家的小镇附近靠岸,王换上岸之后,船家高高兴兴的撑着船返回了。   现在还在半下午,王换没有妄动,小镇来往的人比较多,被人看到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他就耐心的在附近等待,等到天色发黑的时候再去找一撮毛。   眉尖河畔的小镇是平静的,宛若一副山水画,镇子口有卖桂花藕的小贩,还有几个跑来跑去玩耍的孩子。一个妇人抱着出生不久的婴儿,在丈夫的陪伴下出来透风。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凡,平淡,可是,这却是王换梦寐以求的生活。他抽着烟,眯着眼睛望着烟雾缭绕后的那些情景,心想着如果自己有一天达成了目标,救活了秀秀,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隐居在一个小镇,过着平凡又平淡的日子。   就这样默默的等着,一直到天黑,小镇的人多半保持着日落而息的习惯,天色擦黑,吃过晚饭,基本就没有人出门了。王换看到镇子口的人都走完了,这才背着柴堆,来到了一撮毛的家里。   然而,还没有真正走到一撮毛的家门口,王换就觉得不对。一撮毛的家门口,撒了一圈炉灰。这是当地的风俗,一般都是家里死了人了,为免晦气跑出去沾染到了别人,所以才会撒一圈炉灰,意思是把晦气留在家,等到死者出殡的时候一并带走。   王换的脑袋顿时就大了一圈,他以前来过一撮毛的家,知道一撮毛家里似乎没有别的人,如今家里办白事,能办谁的白事?   他有点晕头转向,如果这个时候一撮毛突然就死了,那么老万当时的话,或许是没错的,王换的气运不佳,从出生开始,气运就不佳。   他放下柴堆,敲了敲门,家里办白事,要搭灵棚,肯定有人。过了一会儿,门果然开了,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长的瘦瘦的,就是肤色有些苍白,好像成年累月都不见太阳。   “易先生,在家吗?”王换知道一撮毛姓易,这时候称呼一撮毛肯定已经不合适了。   “他……他不在了……”开门的姑娘顿了顿,小声说道:“过世了……”   王换昏沉的脑袋立刻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呆在了当场。果然是一撮毛死了,他不敢相信,世间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自己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来找一撮毛,一撮毛偏偏先死了一步。   “先生,您是我爹的朋友吗?”   “是……”王换回过神,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姑娘是个瞎子,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   “请进来吧。”   瞎姑娘很有礼貌,把王换让进了屋,王换顺手就把柴火也拖了进来。   院子里搭着一个灵棚,灵棚里有棺材,还有两根燃烧的蜡烛,这说明,一撮毛死了没多久,瞎姑娘肯定是在守头七。   王换心神不宁,整个人都像是掉到了冰窟窿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凉。但他还是按照当地的风俗,先给一撮毛上了一炷香。   王换上过香之后,瞎姑娘摸索着给他端来了一杯茶,他接过茶的功夫,顺便问道:“易先生,是怎么过去的?”   “都是天意把。”瞎姑娘说道:“是被雷劈死的。”   一撮毛专门帮人破事,有时候也顺带推演一下什么,他知道的事情很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做的事儿,都是有违天道阴阳的。上天让人死去之后就不能开口说话,但一撮毛就专门从死人嘴里问话,这触犯了禁忌。   触犯禁忌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很玄,但却是真正存在的,一撮毛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命数大概如此,所以一辈子没有成家。瞎姑娘是他收养的,养到十八岁,就打发她出嫁了。   前两天,小镇这边下了雨,一撮毛当时是帮着人破事,然后归途中碰到了雨,因为距离不远,雨也不算太大,一撮毛直接就跑回了家。最后,是在家门口拿钥匙开锁的时候,被一道雷给劈了。   王换觉得自己的手脚仍旧冰凉,他想了好一会儿,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对瞎姑娘说了一句:“节哀。”   说完这句话,王换拖着柴堆,准备离开,还没有迈步时,他回头问道:“你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和易先生一样破事的。要真正能破事的那种人。”   王换之前就听人说过,破事的那些巫婆神汉很多,可是有真本事的却少之又少,很多人都是江湖骗子,付了钱把他请过来,他装模作样的胡诌一通。王换并不怕花钱,他只是怕找不对人,最后得到了虚假的信息,会耽误事情。   他以前和一撮毛闲聊的时候,一撮毛也说过,过话最好的时机,是在死者死去不久,如果停的时间长了,可能很多话就问不出来了。   “先生,你是要找人破事吗?”   “对,有点急事。十万火急的事,如果你还知道,麻烦跟我说一下。”   “有。”瞎姑娘点了点头,说道:“有破事的人。” 第326章 沙盘答案   瞎姑娘的话,让王换在几乎绝望之中又感到了一丝希望,他急忙追问,问那个破事的人在什么地方。   “我就是。”瞎姑娘很平静的说道:“先生,你半夜到这里来找我爹,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是,我有很要紧的事情,不过……”王换看着眼前的瞎姑娘,觉得有点意想不到,她明明知道给人破事,是要遭到报应的,但她却还是这么做。   “没有什么的。”瞎姑娘说道:“我爹当年专门收养我,就是因为这个。”   瞎姑娘是出生的时候眼睛就失明了,她来到这个世上,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东西,她不知道花儿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云是什么样子的,无论美的,或者丑的,她都没有见过。   用一撮毛的话来说,瞎姑娘这样的人,出生的时候已经遭遇过上天的惩罚了。上天的惩罚只有一次,现在受罚,将来就不会受罚。所以,一撮毛选了瞎姑娘,是想让她把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   瞎姑娘从小就从一撮毛那里学到了破事的本领,尽管嫁人之后的这两年,没怎么给人破事,但自幼学到的手艺,是不会轻易丢掉的。   王换心里的希望,越来越甚,他一转身,就把柴火堆打开了,姑婶的尸体还在里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我不一定能问出所有的话,但是,我问不到的,不会胡说。”瞎姑娘想了一想,说道:“先把人搬到屋子里来吧。”   王换背着姑婶的尸体,来到了正屋。瞎姑娘摸索了一会儿,从小屋里面拖出来一架沙盘。沙盘里面有洗的干干净净的沙子,还有两根树枝。   王换不懂得破事,但是他能看出来,瞎姑娘用的是最正宗的手法,也就是从古流传到今的扶乩。一般会用扶乩过话的人,都有真才实学,不会信口开河。   他心里的希望,顿时又大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这个死去的女人是谁。”瞎姑娘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姑婶是个女人,她一边轻轻的用一块木板把沙盘里的沙子抹平,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帮你破事究竟是对,是错。”   “为什么这么说?”   “一进门就知道了。”瞎姑娘说道:“这个大娘告诉我,她是被你惊吓了之后摔死的,可她却不怪你。”   屋子里只有一盏很昏暗的灯,瞎姑娘说出这些话之后,王换顿时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可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瞎姑娘已经很清楚,姑婶是被王换惊吓了之后,一失足摔死的。   “每个人,都要做一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谁都不例外。”瞎姑娘把沙盘抹平之后,说道:“我不再问你了,我平时很少会回我爹这里来,这次回来办白事,你就偏偏来了,可能这是注定的,你想问什么,说吧。”   过话的时候,有一些讲究,过话的人不能直接询问死者要问的问题,那样可能会引起死者的“排斥”。经验丰富的过话人,基本会以很平常,很普通的事情作为切入点,开始询问。   而且,他们会挑选一些让死者感到欣慰的事情去问,比如说家里有没有孩子,孩子有没有成亲之类的。   王换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瞎姑娘解释自己想要问的问题,一解释起来,就要扯到很远很远。但是不把事情说清楚,瞎姑娘又不知要如何去问。思来想去,王换简短的说了说当年的往事。   “我就是想知道,那只猫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好。”   瞎姑娘开始嘀咕,用一种王换听不懂的语言小声的嘀咕,她嘀咕了两句,然后停下来,手轻轻的放到了沙盘上面。   沙盘上的两根树枝,开始缓缓的动了,树枝在平整的沙面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痕迹。这些痕迹一点都不杂乱,相反,整齐的像是画匠精心画出来的一般。   等两根树枝停止之后,瞎姑娘伸出一根手指,在沙盘上轻轻的摸。王换发现,瞎姑娘的手保养的特别好,五根手指,都像是凝脂美玉一样。   瞎姑娘的手指,就轻轻的顺着那些树枝划出来的痕迹摸索着。她手指的触觉非常非常灵敏,就这样摸了一遍,竟然连沙子上所留的痕迹都摸清楚了。   瞎姑娘点了点头,重新把沙盘抹平,然后嘀咕了两句,这一次,沙盘上的树枝再次自己动起来,画下了一道一道的痕迹。瞎姑娘又伸出那根手指去摸索,等摸清楚之后,将沙盘抹去。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瞎姑娘对王换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一次要问正经事了。   王换还是心里没底,倒不是他信不过瞎姑娘,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瞎姑娘的手段,比那些自称大仙的江湖骗子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只是觉得,龙骨猫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姑婶本身又痴傻,不一定还记得当年的事。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等待。   这一次,瞎姑娘吧该问的话都问出来之后,沙盘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动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沙盘依旧没有动,这就意味着,这个问题至少是绊到这儿了。   王换的急躁,立刻显露了出来,瞎姑娘可能感觉到了他的躁动,伸出手,让王换不要急,瞎姑娘凑到了姑婶的尸体旁边,小声的跟姑婶嘀咕了一会儿。   这一次,沙盘倒是动了,却动的很慢很慢,两根树枝就好像人的两根手指,在沙盘上慢慢的划拉着。王换的预感很不好,他觉得如果事情顺利,沙盘上的树枝应该和刚才那样,很快便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沙盘上的树枝至少动了有三四分钟,才停止下来,瞎姑娘把沙盘上的痕迹摸索了一遍之后,没有马上说话,只是自己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问出来了吗?”   “你要问的那只猫,是不是对你来说很要紧?”   “很要紧。”王换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他的预感似乎被印证了,如果问出答案的话,瞎姑娘肯定会干脆利落的说出来。   “那只猫,被她给吃了。” 第327章 一了百了   “那你杀了我吧!”王换此刻有些歇斯底里了,他感觉到,疯子带给自己的压力,已经让自己崩溃。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里好像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要么,就杀了疯子,让这种煎熬和痛苦彻底终结,要么,就让疯子杀了自己,一了百了。   王换嘶吼着喊出来这句话的时候,疯子怔了怔,可能没有想到王换会变成这样子。   “来,杀了我!”王换举着手中那把小巧却锋利的掌中刀,朝疯子扑了过去。   他完全忘记了生死,觉得自己和疯子之间,只能活一个,否则就是一种难言的煎熬。王换的眼睛像是充血一般的红了,冲到疯子跟前,痛下杀手。   疯子在躲避,面对疯虎一般的王换,疯子好像不敢再招架了。没有人想跟一个真正失去理智的人做生死搏杀。   疯子不断的后退,王换不断的追击,追了一阵,快要跑出洼地的时候,疯子好像真的被王换给吓到了,飞快的翻上了洼地,朝着远处的黑暗中跑去。   王换在后面紧追不舍,但是疯子一跑起来,就如同一阵风,瞬息间就跑的远了。王换停下脚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他不知道,疯子还会不会尾随过来,但是,他做好了一切防范,只要疯子再敢过来,他绝不会让疯子活着离开。   王换回到了那个还没有被挖开的坑跟前,姑婶的尸体就在坑边,姑婶的脸几乎摔的变形了,王换不想再看她,用一些泥土把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都给盖起来。   他故意把动作放的很慢,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他的感官已经完全铺开了,在不断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王换能感觉,疯子这一次似乎不会这样放弃,果然,在他埋头把姑婶的尸体整理了一下,然后扛起来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很轻,王换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装着什么都听不到的样子,继续扛着尸体慢慢的朝前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身后的疯子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王换陡然一挺身,直接把肩膀上的尸体给抛到了后面。   果不其然,疯子就跟在身后,姑婶的尸体呼啸着横飞了过来,疯子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他可能是不想让姑婶的尸体再这样摔到地上,伸手接了一下。   趁着这个机会,王换闪身就冲了过去,疯子抱着姑婶的身体,动作自然慢了很多,王换不假思索,手掌在疯子的脖颈上一划而过。   这是必杀一击,锋利的掌中刀立刻划断了疯子脖子上的血管。鲜血像是泉水一样喷溅出来。   这一刻,疯子的目光陡然停滞了,整个人好像呆了一样,姑婶的尸体从他的双手间噗通落地,紧跟着,疯子的双腿一弯,也歪到了地上。   王换收回手,脚步一顿,疯子已经歪歪斜斜的彻底躺倒在地,血管被划断了,谁也救不活他。疯子的眼睛,像是一条出水很久的鱼一样,斜斜的望着王换。   疯子的眼神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后悔,相反,他的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谁也形容不出来的笑意。他就用这样很复杂的目光望着王换,一声不响。   这个时候,王换的心颤抖了一下,手也跟着颤抖了一下,小小的掌中刀,仿佛变的千万斤重,怎么都拿捏不住。疯子的四肢在轻轻的抽搐,一瞬间,他的血就把身下的土地染红了。   疯子微微张了张嘴,肯定还是想说什么,可现在,他连说一句话的余地都没有,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王换一直都以为,自己要是杀了疯子,那么就完全轻松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在某个未知的地点,疯子会突然出现。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疯子的尸体,王换没有一丝轻松,反而觉得心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压的死死的,让他非常难受。   王换一动不动的望着疯子,他好像突然懂了,懂得疯子现在所想表达的意思。一个人活着,不一定是幸福,死了,也不一定是悲哀。对有些人来说,死去或者比活着还要更好过一些。   疯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   王换在原地抖了一会儿,疯子的眼神就定格了,他很受不了疯子的眼神,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王换毫不迟疑的转过身,把疯子刚才没有挖完的坑继续挖了下去,等坑挖深之后,他把疯子丢了进去,随后又埋上了土。   周围没有一个人,在如此荒僻的地方,死一个人,或许和死一只蚂蚁也没有什么区别。如果王换自己不说,那么,不可能有人知道疯子死了,被埋在了这片荒滩之下。   等把土填好,王换又撒上去一些干土,把地面被挖掘过的痕迹都掩盖起来,做完这些,他有些头晕,蹲在地上狠狠的抽了一支烟。   不知道为什么,疯子活着的时候,王换觉得他很讨厌,很让人恨,可是,等疯子真的死掉了,又被埋了起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又觉得好像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这是一种王换自己都无法形容的感觉,很奇怪,也很莫名其妙。   他抽了烟,把烟头碾灭,装进兜里。这个地方再没有自己留下的任何痕迹,可以彻底跟疯子这个人说再见了。   扛着姑婶的尸体朝回走的时候,王换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轻松,至少以后可以心无旁骛的继续走自己的路,不用再担心疯子出来捣乱。   他扛着姑婶的尸体回到了那片荒草里,又把尸体夹在柴火中,然后捆的结结实实的。   后半夜的河畔,微微有一点凉意,王换可能是真的累了,但是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睛,就能朦朦胧胧中看到疯子那张脸庞。   他强撑着,在河边不断的抽烟提神,还用凉飕飕的河水洗脸,从后半夜一直熬到了天亮,河面上终于出现了船只。   王换以前坐船是有讲究的,可是现在也没有时间再去挑什么了,他跟船家说好了船钱,额外给对方加了三成,船家很高兴。 第328章 失望中的希望   听到瞎姑娘的回答时,王换一下子晕了,他完全没想到,姑婶跟自己的讲述里面,还夹杂了谎话。   王换想象不出来,姑婶是怎么去吃一只死猫的。姑婶不是广东人,当初在王换家里帮忙干活的时候,王换的父母也没有亏待过她,不曾缺了她的吃喝。   姑婶的回答,让王换刚刚萌生出来的希望,又破灭于无形。   “那只猫不在了。”瞎姑娘对王换说道:“她就是这样回答的,被她吃了。”   王换的脑门冒出了一片汗水,姑婶这样的回答是让他接受不了,然而,王换感觉,姑婶即便把猫给吃了,也绝不可能连猫骨头都一起吞下去。那只猫即便不被吃掉,现在也完全烂的只剩骨头了。   老万交代过,现在所需要的,就是猫的骨头。   “能不能问问她,那只猫的骨头,当时她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王换脑门的汗水越来越多,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姑婶当年吃掉了这只猫之后,跟村民们平时吃了鸡鸭一样,把骨头随便一丢,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结果。   “好。”瞎姑娘感觉到王换的焦急,她立刻又抹平了沙盘,问了几句。   这一次,沙盘上的两根树枝倒是没有停滞,不断的在划动,等整个沙盘都画满了,树枝才停下来。   瞎姑娘摸索完毕,跟王换说,姑婶当年去处理那只死猫的时候,脑子好像一下子就糊涂了,她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回想到很早以前听人说过的一些话。那些人告诉姑婶,猫肉是白的,微微有些发酸,和别的肉味道都不一样。   姑婶就那样稀里糊涂的,悄悄把那只猫给吃掉了,是躲在厨房里,把猫肉丢在灶火中烧熟,然后吃下去的。   姑婶说不清楚猫肉是什么滋味,反正吃了一口之后好像就停不下来了。   等吃完了这只猫,她突然有点害怕,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就是觉得心很慌。恰好在这个时候,王换的母亲询问她,那只猫是不是丢掉了。姑婶撒了谎,说已经拿出去埋了。   这只猫的皮毛,还有剩下的骨头,姑婶都装到一个破布袋子里,然后等到四下无人时,埋到了村子外面的一片竹林。   王换听到这里,心总算是松了松,村子外面的竹林,他很熟悉,以前不知道和秀秀在竹林那边浏览了多少次。   “她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我再问问。”瞎姑娘说道:“竹林想必很大,只说埋在竹林里,你也不好找的。”   瞎姑娘又问了一次,沙盘上留下了痕迹,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姑婶竟然都记得,尤其是和这只猫相关的事情,姑婶一直没有忘记。   那只装着猫的皮毛还有骨头的破袋子,就埋在竹林东边靠近边缘的地方,旁边有几块大石头。   王换立刻就想到了具体的位置,他对那片竹林很熟悉,竹林附近的一草一木,他都有印象。尽管从秀秀死去之后,他就没有再去过那片竹林,但王换肯定,自己过去了之后可以找得到。   他匆匆忙忙跟瞎姑娘道了谢,还要付钱,瞎姑娘拒绝了。等到准备离开的时候,王换又犯了难,现在该问的事情都问了,但也总不能扛着姑婶的尸体来回乱跑。   瞎姑娘告诉王换,在小镇的东边,有一个化人场,付钱就可以把尸体焚烧了,带走骨灰。   “你把尸体留下来,等你回来的时候,把骨灰取走吧。”   王换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瞎姑娘了,瞎姑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图感谢,我只是觉得,你要做的事,对你很重要。这个大娘是死了,不可能再复生,你虽然有责任,可现在要追究你的责任,就又耽误了你的事情。死了一个人,再耽误了一个人,那就不好了。”   王换郑重其事跟瞎姑娘道了谢,他想立刻就走,但是现在正在夜里,河边没有船,瞎姑娘让他在这儿休息休息,顺便吃点东西。   坐在灵棚外面,王换隐约还能看到一撮毛的尸体。一撮毛是被雷劈死的,整个人几乎化为了焦炭,尽管被白寿衣裹的很严实,却还是能看到胳膊和脖子以及脸庞都黑漆漆的。   虽然死的惨,但总算是解脱了,王换在外面抽着烟,想到之前和一撮毛交往的情景,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太短了。   短到来不及去回味什么,来不及去感叹什么,就已经告别了这个世间。   瞎姑娘给王换拿了些东西,但王换吃不下,只不过碍于情面,还是吃了几口。瞎姑娘说了一些话,看似只是平常的普通言语,可里面,却又像是包含着许多许多。   王换觉得,瞎姑娘这个人,似乎比别的同龄人懂的多得多。   他一直休息到天亮,然后告别,在小镇附近的河畔等船。天色还早,等了有不到半个时辰,一条渡船开工了,这条渡船平时要拉满七八个人才会开船,王换等不及,把所有的船钱都给船家付清,然后催促船家开船。   渡船顺流而下,走的很快,当天夜里,就来到了常青山附近。王换趁夜上山,一步都没有停,他脑子里完全都被那只很多年前就死掉的龙骨猫给占据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确信,自己的气运就是被这只猫给破掉的,老万说的很对,只有把这只猫埋到自己家的祖坟,才能改变自己的气运。气运一旦改变,很多事情,或许都会迎刃而解。   他走的很快,感觉不到疲惫,后半夜的时候,他来到了村子附近的那片竹林。   好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等到王换这时伫立在竹林附近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变的有些酸涩,脑海中被什么东西激烈的碰撞着。   在他的印象里,这片竹林四季常青,不管什么时候来看,都是郁郁葱葱的,然而几年时间过去,这片竹林不知道为什么被烧掉了。   竹子几乎被焚烧殆尽,一直烧到了根部,导致竹林未能再生长起来,一片焦黑的竹炭之间,零星有几棵鲜活的珠子,在顽强的挣扎。 第329章 长命锁   王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几年时间,这片清脆的竹林却物是人非,再也没有原来的样子。   他只觉得,心底仅存的哪一点美好,也荡然无存了。曾几何时,他和秀秀在这片竹林漫步时,认为这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可是现在,这片竹林却凋零的有些丑陋,有些恐怖。   他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等到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过夜空,留下一声怪叫的时候,才猛然回过神。   他要来寻找龙骨猫的骨头,而不是来这里缅怀过去。   王换走到了竹林的东边,尽管竹林不在了,但竹林周围的路,他仍旧记得。当他走到几块横亘在路边的大石头旁边时,停下脚步。   他专门带了一把铲子,在石头旁边挖,竹林的土是焦黑的,隐然还有一片一片暗红色的印记,这些印记,还有黑色的土壤,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土壤比较松软,铲子可以吃土很深,王换在这里挖了一个方圆大约半丈左右的坑,一边挖,一边仔细的观察,按照他的想法,姑婶当时跑过来掩埋猫骨的时候,一定有些心慌,不可能埋的很深,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龙骨猫的骨头挖出来。   果然,这个坑只挖下去了不到两尺深,铲子明显在土里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王换立刻停手,小心的扒拉着。   土层里的东西,立刻露了出来,然而,这并不是王换想象中的那个装着龙骨猫骨头的布袋子,而是一张已经腐烂了七八成了的脸。   这里埋着一个人,肯定埋下去很久了,王换顿时恶心的有些想吐,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在这一瞬间,王换有一种被欺骗,被蒙蔽的感觉,姑婶的话,难道有误?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难道,姑婶就是为了惩罚王换,提供了这样虚假的信息?   王换的头一直晕沉沉的,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   土层里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非常难闻,王换在土坑旁边坐了一会儿,又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如果静心去想想的话,姑婶掩埋龙骨猫的时间,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而这具尸体还没有彻底腐烂完,这就说明,死者死去的时候,至多七八年左右。   在王换的老家那边,一直有一个流传在民间的说法,就是死者下葬以后,埋在土里,要经过至少七年的时间,尸体才会彻底腐败殆尽,变成森森白骨。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肯定是后来才埋在这儿的。   这么一想,王换脑海中立刻泛起了一个念头,龙骨猫的骨头,在尸体下面。   他立刻站起身,捏着鼻子,把土层中的尸体扒拉到了一旁。   在尸体被扒拉开的时候,陡然间,一点很昏沉的光,从尸体的身上散发了出来。尸体在这儿埋了这么久,周围的土壤连同尸体本身都已经发粘,在一团粘液和土壤的混合物里,王换看到了一条细细的链子。   他找了一根枯枝,小心的把这条链子给挑了起来。链子很细,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条银链子,在土里埋着,表面已经发黑。   链子被完全挑出来之后,王换认出来,这是一个长命锁。在乡下老家这边,家家户户都很看重这个风俗,只要是有孩子出生,那么不管家里有钱没钱,大小都要请人给孩子打一个长命锁。   每一家的长命锁,都是不一样的,有些讲究的家户,会专门叫银匠出个模子,然后给自己孩子打一只独一无二的长命锁。   王换也不例外,他还没出生时,他的父亲就已经把长命锁准备好了,那是专门跑到苏州去请人打造的,用的是很纯的雪花银,王换从小到大,都带着那只长命锁。   那只长命锁最后落到了什么地方,王换已经完全忘记了,没有任何的印象。   可是,当土里这只长命锁被挑出来,然后抹掉上面的泥土,长命锁的花纹,还有字迹,已经大概能看清楚了。   他顿时认出来,这是自己的那只长命锁。   这一刻,王换手里的铲子一下拿捏不住,掉落在了土壤中。一只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什么时候消失的长命锁,突然就出现在了这具尸体身上。   尸体腐烂成这个样子,原本的面貌已经无法分辨,王换不可能知道他是谁,也不可能知道长命锁怎么会在这里。   他只觉得,自己所经历的,好像就是一个又一个的圈,看着是从这个圈里钻出来了,却又无形中钻到了另一个圈子里。   他原本不想关注这具恶心人的尸体,可是看到了长命锁,他不得不再次注视向了尸体。   根据王换的判断,这应该是个男人,岁数不会很大,大致就是二十到三十岁之间。但是,王换只能看出这么多,尸体身上,也没有别的东西,所有的线索全部中断了。   看着眼前的尸体,再看看那只已经隐隐发黑的长命锁,王换有一种从头凉到脚的感觉,他开始焦躁不安,身躯里像是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流,在鼓动着他,让他的心仿佛架在火上炙烤。   他越看那只长命锁,越觉得不吉利,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猛然把长命锁丢在地上,从旁边捡了一块石头,用力的砸下去。   砰砰的声响连绵不绝,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王换就用力砸了十多下,长命锁完全被砸变形了,王换丢下石头,重重的喘了几口气,他把变成的长命锁丢到土坑里,又压上一块石头。   长命锁已经被砸坏而且压到了坑里,王换坐在坑边,抽出了一支烟,但是他的手在发抖,抖的很厉害,刚才抓着石头朝下用力砸的时候,不留神蹭破了手上的皮,一滴鲜血,正顺着手掌朝下慢慢的流淌。   他连抽出一支火柴的力气都没有,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究竟来自何处,他自己说不清楚。   但是,这种预感确实很不好,让王换害怕,害怕的无以复加。 第330章 小山村   王换的感觉无论有多不好,但那都是预感而已。预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路,还不知如何去走,更不要说以后。   他抽了两支烟,心情又平息了一些,随后就起身,接着朝下面挖。   事实证明,王换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具尸体隐埋的时间,要比龙骨猫埋到这里的时间晚的多,又朝下面挖了不到一尺,王换终于挖出了一个已经千疮百孔的布袋子。   粗布袋子几乎彻底的腐朽了,王换唯恐会丢失哪怕最细小的一块骨头,他把布袋子连同周围的泥土全都弄了上来,   布袋子里,果然装着已经烂掉的皮毛,还有一堆骨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但是皮毛的气味似乎还没有消散。王换把骨头全都找了出来,然后装到自己准备好的袋子中。   一块一块骨头,真的和鱼骨一样,看着这些骨头,王换的牙根子就不断的发痒,他搞不明白,姑婶当年到底是怎么对这只猫下嘴的。   骨头零零散散的一堆,大概拼凑一下,似乎是完整的。王换害怕仍有遗失,在土坑里寻找了好一会儿,确定所有的骨头都被找出来之后,王换很果断的开始朝坑里回填泥土,他再也不想看那具尸体,无论那具尸体是谁,王换都不想去看。   泥土很快就回填进去,等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王换丝毫都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他觉得,早一点按照老万的吩咐,把这些龙骨猫的骨头送回自己家的祖坟去,可能对自己就是件好事。   他的老家,在浙东一个很闭塞的山中小村里,小村非常穷,主要因为与世隔绝的原因,太落后了。但就在那种很闭塞又落后的环境里,王换的祖上,依旧生息繁衍了很多年。   一直到王换的爷爷那时候,因为朝廷跟洋人打仗,开了通商口岸,带动着沿海地区出现了新的发展,小山村里的人才开始慢慢的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山里的人多半都不懒,到了外面,无论好歹,也能找到养家糊口的活儿。   在外面的日子,过的也不算多好,可是山村里的人们对这样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至少可以吃到山货之外的食物,可以见到村子之外的人,还可以看看海,看看山,看看芸芸众生,人间百态。   王换的爷爷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小山村的,他一个人在南方闯荡,积攒了一点家业之后,仍然保留着农民的本色,认为有田有牛,才是正正经经的日子。所以,他专门走了好几个地方,最后选到了常青山附近,在村里慢慢的盘下了一些田,又盖了房,定居下来。   到王换的爷爷去世的时候,遵照他的临终遗言,王换的父亲扶灵回老家,把老头儿葬到了祖坟里。   这是一条遥远的路,但是对于王换而言,已经从南方去过了大西北,所以,眼前的路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很庆幸,当年跟着父亲回老家的时候,自己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大,但是路线居然记得很清楚。他千里迢迢的来到了老家附近的山区,沿着那条记忆中的路线不断的前行。   山路太难走了,但凡有一条可以顺畅通行的路,村子也不会闭塞成那样。王换一边走,一边在想,如果真的把龙骨猫的遗体给埋到了祖坟里,会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他不去奢求,自己有多大的气运,只要能把这条路顺利的走完,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经过四天的跋涉,王换来到了老家的那个小山村。这么多年过去,能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人,都已经去开始新的生活,只有一些上了岁数的人,在这里居住。他们不想离开这里,而且,外面的世界也容纳不了他们。   小山村是在一座小山的脚下,站在小山山顶,能看到村子的全貌。如果没有来到这里,就不会知道这里有多穷,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用泥土混杂着干草搭起来的。   王换顺着山路下来,慢慢的走到了村子里,不少家户已经多年无人居住了,院子很空荡,落满了灰尘。王换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一个人。   他有点恍惚,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死村。   不过,又朝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个院门微微敞开的院子跟前,王换透过门缝,看到院子里坐着几个人。   那是几个老头儿和老太太,岁数大的可能已经忘记了自己叫什么。每个人都是木木的表情,微微佝偻腰身,围坐在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旁边,再打一种叫做一百单八将的纸牌。   纸牌肮脏的快要分辨不出原色了,一局牌要打很长时间,赌注是一粒一粒的大米。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小碗,碗里装着一点点米,输家要给赢家数米。   他们数的很仔细,很小心,唯恐多给对方数一颗,自己会吃亏。王换在外面看了很久,老头儿老太太们才打完一局,然后再用一局牌的时间来数米。   看到这里的时候,王换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这古旧的小院,宛若一口巨大的棺材,装着几个活死人。围坐在桌子旁的老人们,或许打着牌,会一头栽倒,然后再也起不来了。   王换离开了小院,他原本是想打听一下,村子里的坟地有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感觉如果跟这些老人交谈,可能双方都难以领会对方的意思。   他一直朝前走,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老人,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拿着竹筒做的水烟袋在抽烟。这个老人虽然年龄也非常大了,但看起来,脸上还有一点活气。   王换看到了老人,老人也看到了王换。王换过去打了个招呼,他在回忆,回忆自己以前来到老家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老头儿。   看着看着,王换突然有了一点印象,因为他看见老人的左边眉毛上,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痣。   他陡然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叫三叔公,是和自己爷爷平辈的人,岁数比他爷爷小一点。   王换想起三叔公的时候,脊背上就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第331章 一身轻松   可能就是眼前的小山村,还有其他一些东西勾起了王换的记忆。他还记得,自己上次跟着父亲回老家扫墓的时候,小山村似乎也在办丧事。   对王换来说,那些事情都是不怎么要紧的细节,他没有关注,只是依稀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当时那场丧事的主角,好像就是三叔公。   三叔公跟王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只不过按照辈分,被人称作三叔公。因为三叔公在村里是大小是个人物,所以父亲当时好像还专门和王换说过几句。   在那个年头里,三叔公是小村里为数不多的,在外界闯荡过的人。对于村里人来说,只要出过山,在外面混过一年半载,就是有见识的人。而三叔公在外面混了差不多有十年。   那十年里,三叔公究竟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等他再次回到小村,一下子就变成了全村最受尊重的人,乡亲们有些大事小事,都跑来找三叔公拿主意。三叔公也确实出过不少好主意,而且,小村里最早出来的一批年轻人,都是在三叔公的说服下,才离开村子的。   而且,三叔公和王换爷爷的交情也很不错,只不过王换的爷爷要外出时,三叔公说什么也不跟着一起外出了,他说自己在外闯荡了十年,最后还是觉得小村好。   可能就因为这些,王换的父亲当时跟王换说了一点三叔公的事情。   王换感觉是不是自己的脑子记错了,自己回老家的那一年,距离现在都十几年了,如果三叔公那时候就办了丧事,现在坐在自己面前抽烟的人,又会是谁?   “我记得你。”三叔公看了王换一会儿,突然说话了:“你是友哥的孙子,对不对。”   王换很惊讶,三叔公的记性竟然这么好,那么多年的事情,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三叔公居然能记得自己这样只回过一次老家的人。   “是,我是。”   “叫阿换,对么。”三叔公很得意的笑了笑,咕噜咕噜的抽了两口烟,说道:“我没记错。”   王换在三叔公身前坐下来,跟他聊天。通过一些交谈,王换越来越觉得,这好像就是三叔公。   王换提到了这次回乡的目的,是想来扫坟,三叔公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村子里的人,只要出去了,就不太回来了,时间一久,谁还会记得自己的根,是在这里。你还有心回来给祖坟扫坟,你是好样的。”三叔公又抽了一口烟,说道:“你爹还好不。”   “过世了。”   “过世了,那个孩子啊……”三叔公颇多感慨,好像对王换的父亲印象很不错。   说着话,三叔公就提到了王换的爷爷,他说,王换的爷爷是个命不太好的人,那样活一辈子,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你们一家人的运势,都给你一个人了。”三叔公说着说着,突然莫名其妙的蹦出来一句:“祖上的气运,全都给了你。”   王换的脊背上,又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他这次回来,归根结底,都跟自己的气运有关,但自己一个字都没提,三叔公就说到了这里。王换忍不住开始重新打量着三叔公,他在分辨,三叔公,究竟是不是一个活人。   “人啊,就这么一辈子,怎么活,都是活,在外面一样,在这里也一样。”三叔公耷拉着眼皮子:“你大概,还是有个好结果的。”   王换不知道三叔公是老糊涂了,还是和别的村里人一样,见人就说好听话。他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什么异常,三叔公似乎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乡下老头。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越是聊,心里越是虚,他也说不上自己究竟在虚什么。   王换站起身,跟三叔公道别,三叔公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去看看自己家的祖坟,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王换转身离开,等走出去很远,他回头看了看,三叔公已经不在那个小凳子上了。   村子里的坟地距离小村大约有六七里的山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坟地和庄稼地,都需要比较平坦的土地,山里缺的就是这样的平地。王换记忆中的路线没有任何的差错,他一口气走到了六七里之外的坟地。   密密麻麻的坟,长满了草,有些坟头可能一二十年都没有人打理过了。王换在按照自己的记忆,依次看着坟头前面的墓碑,辨认着墓碑上的字。   村子里每一个家族,在这片坟地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黄土,王换找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他家的祖坟。   祖坟的坟头,大概有二三十个,最后埋进来的,就是王换的爷爷。走到这里的时候,王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老万并没有交代,要具体把龙骨猫的骨头埋在什么地方,王换在祖坟之间慢慢的找了找,然后选了两座坟头之间的空地,开始挖坑。   他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等挖好之后,把装着龙骨猫骨头的袋子丢了进去。   坑被埋了起来,龙骨猫的骨头,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埋在了这里,除了王换,再没有别人会知道。   等做完这一切,王换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轻松的说不出来。好像肩膀上担负的重担顿时被卸的干干净净。他一身轻松的坐下来,抽了一支烟,然后起身,把祖坟上的荒草全部清除了一遍。   祖坟被清扫的很干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上坟用的贡品和纸钱,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祖先都是庇护自己的,不会和自己计较这些。   他转身走了,走到坟地的边缘,王换才回过头看了看。被埋在坟地里的龙骨猫,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王换重新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的运势,究竟会有怎么样的改变。   月色朦胧,山地里的夜晚,仿佛清澈却又模糊,走出去很远之后,王换下意识的又回了回头,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夜晚的光线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模模糊糊的看到,那个掩埋在龙骨猫的地方,似乎有一片淡淡的光芒,像流水一般,在四周流淌。 第332章 画心   王换说不清楚自己看到的一幕到底真切不真切,等他停下脚步,刻意去观察的时候,祖坟里那一片淡淡的光,似乎又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片皎洁的月光。   他顺着原路离开了小村,对于这个地方,他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对于这里的人,他同样没有感情。   来时的路,走的很慢,离开时的路,依旧走的很慢。他又用了三四天的时间,从这里走了出来。   等重新回到西头城的时候,王换无意中发现,自己长出了一片茂密的胡茬子,从水面的倒影看看自己,好像在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就苍老了许多。   但是,他的心境不由自主的好了起来,他感觉,三叔公说的那些话,不是讨吉利的话,也许,把龙骨猫埋进祖坟之后,自己的气运,一定会慢慢恢复的。   他首先来到了西头城附近的小镇,找到了瞎姑娘,瞎姑娘已经托人把姑婶给火化了。瞎姑娘递给王换一只罐子,罐子里是骨灰。   “你走了之后,那位大娘,她又说了一些话。”瞎姑娘把骨灰交给王换,然后对他说道:“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   “她说了什么?”   “她说,若是方便的话,就把她的骨灰,撒到眉尖河里吧。她不想再回那个村子了,她一辈子没有怎么出过门,想跟着眉尖河流到远处,去看看远方是什么样子的。”瞎姑娘说道:“这也算是她的一个遗愿。”   “好,我记住了。”王换很感激瞎姑娘,这一次的事情,说实话全都靠瞎姑娘才办的这么顺利,但王换也清楚,瞎姑娘绝对是不图钱的,如果不给对方钱,自己就不知道怎么感谢她。   “我爹也下葬了,这个地方,以后可能会空下来。”瞎姑娘说不上有多么悲伤,或许,她自己知道,死亡对于一撮毛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一撮毛从进入这个行当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坦然面对死亡的准备。   “你也要走了吗?”   “走了,回自己的家去。”瞎姑娘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会卜算。”   “会那么一点。”   “听人说,会卜算的人,是从来不给自己算卦的。”   “有这么个说法,我没有给自己算过。但是,我也听说,真正精通卜算的人,即便不用去推演,也能知道自己的命数。”   “我不会卜算,但我知道,你以后,或许会有好运的。”瞎姑娘说道:“你知道,这一次我为什么明明清楚,那位大娘是因为你而死的,却还是要帮你这个忙?”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因为,我们大概是一类人吧。”瞎姑娘笑了笑,她有些面黄肌瘦,不过毕竟还年轻,五官也还端正,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更像是一个女人:“每个人都有眼睛,我也有,即便这双眼睛不管用,却还是眼睛。你一定也听说过,有的人看东西的时候,是不需要眼睛的。即便没有这双眼睛,依然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听说过。”王换愈发觉得这个瞎姑娘有些神奇,王换是阴阳人的事情,除了卫八和猪油饭,就没有人知道了,阴阳人有时候可以看到一些很特殊的东西,而且不会看错,比江湖中传言的什么地眼都要灵验,但瞎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换很好奇。   “我同你一样,有的时候,我也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人的心。”   “你能看到人心?”王换哑然失笑,也就是这一两年的时间里,他愈发觉得,隐藏在地下的东西,不难看见,但是,人的心,却是这世上最难看透,也难看懂的东西。   “我能,你相信吗?”瞎姑娘说道:“我看到你的心里,有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把你的心占的满满的,我想,如果一个男人,能这样死心塌地的记住一个女人,那么这个男人终究不会是个坏人。”   王换有些瞠目结舌了,他和瞎姑娘从前根本就没有见过面,瞎姑娘也不可能知道关于他的往事,可是,瞎姑娘竟然一口就说出了王换心里的执念,还有心里的那道身影,这让王换非常诧异。   他甚至开始怀疑,瞎姑娘真的能看到人的心吗?   “你上次来这里,是又事情急着要走,我不想分你的心,所以没有说这些,你可能依旧不相信我说的话吧。”瞎姑娘摸索着回到房里,然后拿出了纸笔。   纸是很白净的纸,笔是狼毫笔,瞎姑娘用笔蘸了墨,在纸上慢慢的开始画。   很难想象,一个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的人,画工却如此的精湛,瞎姑娘画的很慢,也很认真,过了很长时间,一个人的轮廓,在纸上呈现了。   到了这时候,王换整个人都好像沉浸在一种奇妙又奇异的感觉中。   瞎姑娘渐渐的把画画完,然后腾开位置,让王换看。王换看到纸上画出了秀秀,那个让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秀秀。   秀秀是那么的漂亮,即便是在一张纸上,却仍旧清秀安静,王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瞎姑娘能看到人的心,而且看的那么清楚,就连自己心里所装着的那个人,也都能看的分毫不差。   “是这个姑娘吗?”   “是她……”王换轻轻拿起了这幅画,他没有吹捧瞎姑娘的意思,但是,画的真的是太好了,看着这幅画,王换甚或有种隐约的错觉,他觉得秀秀好像随时都能从这幅画里走出来。   “这幅画,送给你吧,不管画的好不好,我都是用心在画的。”   王换很小心的等纸上的墨迹干透,然后把画收了起来。他不知道一撮毛到底是如何培养出瞎姑娘这样一个奇才的。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   “嗯,回家的路上,一路顺风。”   王换迈步走到了院门口,等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回过头,说道:“能再问一句吗?”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瞎姑娘笑了笑,说道:“以后,你一定会见到这个人。” 第333章 重拾信心   听到瞎姑娘的话,王换彻底放心了,他萌生出了无尽的希望,他很相信瞎姑娘。对方说自己以后一定能见到这个人,那肯定就能见到。   “谢谢你。”王换仍旧不知该如何感谢瞎姑娘,瞎姑娘对他的帮助,不仅仅是问出了姑婶的话,更重要的是,她给了王换信心和希望,让王换的信念更加坚定。   “不用谢。”瞎姑娘微微一笑,又挥了挥手。   王换离开这里的时候,整个人好像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了。他的脚步很轻快,心情也不知道比之前开朗了多少。   他走到小镇附近的河边,然后把姑婶的骨灰撒了下去。骨灰落入河水,立刻就随波逐流,漂的远了。   或许,姑婶的愿望,在此刻已经成真,川流不息的眉尖河,会带她到很远的地方,去看看她从来没有看过的风景。   他重新回到了西头城,又跑到了烂蛇的地盘去,猪油饭这些日子惬意的很,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呼呼大睡,人都胖了一圈。   两个人见面之后,猪油饭发现王换的精神好了许多,面貌焕然一新,他有点惊讶,不知道这面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王换是如何做到的。   “出去走了走,心情一下就好了?”   “心情不好,要活下去,心情好了,不照样要活下去?”   猪油饭的酒瘾很大,这边一睁眼,就从墙根拿了酒瓶和昨天吃剩的下酒菜。酒是残酒,菜是剩菜,但王换一点都不嫌弃,他现在也很有喝几杯的冲动。   有些话,是不能完全说出口的,只有用喝酒来表达自己的喜悦,或者哀伤。   两个人吃吃喝喝,半瓶酒喝完,猪油饭又拿了一瓶,等这瓶酒打开,两人就喝的慢了。   王换问了问卫八,猪油饭苦笑了一声,卫八是完全被阿龙给盯上了,每天都在假装奔波。但阿龙不是傻子,一连这么多天过去,他知道已经不可能那么轻松的找到老贵了。   但卫八还在忙碌,他不能停下来,现在还不是得罪阿龙的时候。   王换抿了一口酒,突然想起了小云仙,卫八杀掉老贵的那天,小云仙是从头看到尾的,但事实证明,小云仙没有说出去。当卫八告诉小云仙,这件事跟王换有很大的关系之后,小云仙果然就守口如瓶。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上,还是有一些人,让自己感动。   卫八现在在帮着鹰眼打理西头鬼市的一些事情,现在大老板和金九旬的战场换到了外地,西头鬼市看着是平静下来了,然而,在平静的背后,却是一圈一圈的暗涡。   鬼市这边没有一股足够震慑四方的势力,就会引来旁人的觊觎。西头鬼市看着只是野摊子,其实真正懂行的人知道,这里的油水其实是很不少的。   就王换离开的这些日子里,西头鬼市出现了不少生面孔,但对方暂时没有表露意图,所以也分不清楚,那是慕名到鬼市来的人,还是到这边踩盘子的。   “和你说件事。”猪油饭倒满了酒之后,说道:“以前你是不是在收集一些黄金骨头?”   “对,很早之前的事了。”王换听到猪油饭的话,思绪好像一下子飞到了从前。   那是一条并不畅通的路,王换一直走了三四年,为了那些黄金骨头,他付出了很多很多。   现在去回想起来,当时的行径很傻,可是,那是必走的一步路,没有那一步路,就没有今天的路。   “现在鬼市来了一些人,也在找那种黄金骨头,出的价码很高。”   猪油饭说的这件事,看似和王换关系不大。但是,王换心里很清楚,寻找黄金骨头的人,肯定都是和自己当时一样,受到了误导。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这说明,关注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开始多了。如果对方也和王换一样,察觉到黄金骨头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的效用,转而找到了路修篁的这条路,那么就等于无形中多了很多竞争者。   这条路原本就非常难走,到了现在为止,卫八和王换或许只是走出去了一小步。如果再加上一些竞争者,那难度就会更大。   “那些寻找黄金骨头的人,都是生人吗?”   “很脸生,以前都没有在西头城出现过,听着口音,也不像是离这儿特别远的人。”   “有空的时候,我去看看。”   王换和猪油饭喝了一场酒,没到午饭的时候,他就沉沉的睡去了。这么多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一睡,直接就睡到了晚饭时分。   晚饭是猪油饭弄来的,烂蛇他们的生意果然好起来了,平时做好了饭,一般都会给猪油饭送来一份。   “烂蛇那个人,是真的很够朋友的。”猪油饭喝着烂蛇他们送来的粥,说道:“他们吃的不好的时候,从来不给我送,只要打牙祭,就一定会送一份儿过来。”   王换没有吃晚饭,白天喝的酒,一直到现在还不断的朝上顶。   他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朝着西头鬼市而去。鬼市现在还没有上灯,王换在眉尖河畔坐下来,望着河水发呆。他在想,姑婶现在应该随着河水,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当西头鬼市那多少年都没有变过的缥缈灯火浮现出来时,王换才站起来,朝着鬼市走去。   他本来想直接顺着南口进去的,但是想了想,又绕到了木栅栏外面,一直走到了鬼市北边的入口。从这儿进去的话,可以顺便看一看粉苏。   王换刚刚走进北口,就看到原来花媚姐的板屋那边,聚拢了一堆人。鬼市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一旦有大批人聚集到一起,肯定就是出事了。   他走过去,还没有走到跟前,就听到一阵怒骂声。   站在人群外,王换隐约看到有几个汉子叉着腰,站在几堆木板跟前,粉苏似乎是被人打了,蜷缩在木板下,身子在不停的抖动。   王换从人群后硬挤了进去,等他走到前面,看到粉苏果然挨打了,一张乌糟糟的脸,被打的鼻青脸肿,嘴角还流着一丝血迹。 第334章 一拳断骨   王换的好心情,在看到粉苏的那一瞬间,立即被打破了。他和粉苏的交情并不深,但总算是认识的朋友,而现在,王换的朋友已经寥寥无几。   他还记得,在横扫十三堂之前,粉苏专门来跟王换报过信。   “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把已经不太能动弹的粉苏拽了起来,多半是用的力气太大了,一下把粉苏的外衣给撕破,随着哗啦哗啦一阵响动,一枚又一枚大洋,连同零碎的铜角子,从粉苏的衣服里掉落了出来。   “你小子有钱!”那汉子看到粉苏怀里掉出来这么多钱,立刻火上加火:“有钱还要偷东西!”   粉苏并不说话,只是抬起头,微微的看了汉子一眼。他的嘴角还有血,却不去擦,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   在看到粉苏怀里掉落的钱币时,王换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这一定是他之前留给粉苏的钱,但粉苏没有拿去用,他宁可偷东西,也不用这些钱来度日。   这是为什么?   王换心里,涌动着无法形容的感觉,粉苏,倔强的粉苏,娘里娘气,却又有几分傲骨的粉苏。   “你小子,真的是在找死……”   这汉子抬起一只手掌,要去抽粉苏。但是他的手一抬起来,立刻被王换从后面死死的抓住了。   汉子回头看看王换,事实上,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脸生,汉子肯定是新来的,而王换却很久不涉足西头鬼市了。   “干什么!?”   “放开他,赔礼道歉,留下治伤的钱,然后滚蛋。”王换淡淡的说了一句,这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认识卫八之前的状态。   那时候的王换,处事不惊,因为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大,水也比他想象的更深,他有把握在西头鬼市搞定一切危机,就觉得有把握搞定这世上的一切危机。   “呵!呵呵!”汉子听到王换的话,觉得很好笑,在他看来,王换只是一个瘦弱,又陌生的人,他转头朝周围那些围观的人说道:“你们都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   围观的人没有出声,这里面有不少鬼市的老客,有些是认得王换的。   关于王换的事情,他们知道的不太多,但他们至少知道,十三堂的几个堂主,都是死在王换他们手里的,而且最后十三堂彻底垮台,被赶出西头鬼市的时候,也有王换的身影。   “我只数三声。”王换捏着对方的胳膊,慢慢说道:“一……”   “你有几斤几两?”汉子猛然一挥胳膊,但是,当他挥起比王换小腿都要粗的胳膊时,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光。   紧跟着,汉子的一条手臂猛然一疼,鲜血就和泉眼一样喷溅了出来。   他的手腕,多了一道伤口,伤口像是一张血红血红的嘴巴,不停的朝外吐血。汉子疼痛难忍,眼睛似乎都被喷涌的鲜血给晃晕了。   后面的几个汉子,一拥而上,王换没有手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黑魁。黑魁是自己的朋友,可是,黑魁死的时候,自己却没能帮上任何忙。   这是他心中的隐痛,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粉苏也是他的朋友,这一次,既然赶上了,那就不会让黑魁的悲剧再次发生。   掌中刀是老断的绝迹,教给了王换,三更阎王,勾魂老断,这是一把小小的刀,也是一把勾魂的刀。   转眼的功夫,几个人全都被王换手掌中哪一点寒光给逼退了,有两个脸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你吃了豹子胆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厉声喝道:“知道我们什么来历吗!”   “你们是什么来历?说来听听?”   王换还没有答话,身后就传来了卫八的声音,王换微微侧过脸,看到小云仙和卫八从人群外走了进来。这些人都已经知道,小云仙是鹰眼的堂妹,也是如今名义上打理西头鬼市的人,众人纷纷让路。   卫八慢慢走到王换身边,轻轻压下了王换握刀的手,冲着那汉子微微一仰头:“说吧,我在听。”   “那你听好了!”汉子咬着牙,仿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是老八股的人!”   汉子说的老八股,是江南古行中势力很庞大的一个派系。据说,这个派系最早的时候,是八个拜过把子的盗墓贼创立的。派系并没有真正的名称,反正就是为了彼此合成一股力量,方便行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八个人渐渐做大了,从土龙这一行洗手出来,专门经营古行。这么多年下来,他们的生意遍布各地,而且手下养着一批人,下坑,劫货,黑吃黑,只要能挣钱,什么都会做。   闯出了名头,有了自己的基业,这个派系,就被人称为老八股,意思也就是当年那八个开宗立派的人。   老八股的地盘不在西头城,但是南方的古行,老八股威名赫赫。卫八不聋,也不瞎,他自然听过老八股的名头。   但听到那汉子的话之后,卫八摇了摇头,说道:“什么老八股?我没有听说过。”   “嘴巴硬,你只管硬,千万不要改口!”   “老子全身上下哪里都硬,却偏偏是嘴巴不硬。”卫八的眉毛轻轻挑动了一下,很少有人会用这种语气跟卫八说话,他的脾气偏偏又不太好。   汉子的眼前,似乎又是一花,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卫八已经到了跟前。他没有看清楚卫八是怎么过来的,等惊觉时,就太迟了。   汉子的视线之中,先是出现了卫八的脸,随后,又出现了卫八的拳头。卫八的拳头来的很快,拳头带起的风,让汉子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嘭!!!   这一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了汉子的胸口上。没有人能硬生生的接住卫八一拳,这个汉子虽然皮粗肉厚,但一拳过去,他整个人几乎被打飞了。   汉子重重的落在地上,想要翻身爬起来,但身躯一动,噗的就喷出一口血。他的几个同伴知道遇见了硬茬子,急忙上去扶住了汉子。   “到西头城的鹤年堂,把断了的骨头接好,若是接不好,后半辈子你都要受罪。”卫八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自己的拳头,但是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森森的寒意:“记住,西头鬼市,是我们的地盘!” 第335章 光明的路   挨打的人再也不敢还嘴了,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但是,此时此刻若是再顽抗下去,他们料定自己走不出西头鬼市。   他们能看出来,卫八是个狠茬子。   几个汉子抬着伤者匆匆忙忙的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不敢继续围观,纷纷散去。王换看了卫八一眼,这件事跟卫八没什么关系,粉苏算是王换的朋友,却不是卫八的朋友,得罪了老八股的人,其实是不划算的。   “你不用出手的,这本来是我的事。”   “在西头鬼市里,就没有你的事我的事。”卫八拍拍王换,又指了指小云仙,说道:“她问过我几次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说我也不知道。”   王换知道,卫八今天出头,一个是为了他,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借此立威,这摆明是要告诉老八股,西头鬼市不是随便能来的地方。   卫八转身走了,小云仙站在原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换。王换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他觉得自己现在太容易被环境感染。   他对小云仙做了个手势,然后慢慢走到粉苏身边,把粉苏掉在地上的钱都捡了起来,重新放回粉苏的口袋里。   粉苏靠着木板,眼神木木的,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了。他一句话都不说,似乎看不到王换。   王换知道,粉苏现在这样子,其实和死了差不多,是心死了。   王换对小云仙招了招手,小云仙过来之后,王换说道:“帮个忙。”   “什么事,你说。”   “到那边的食坊,去买两碗阳春面。”   “阳春面……”   “你若不想去,那就在这儿帮我看着这个人,我去。”   “我又没说不去,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两碗阳春面……”小云仙嘀嘀咕咕的走了。   王换用小木板搭了一张小桌子,然后把小云仙端来的面放在木板上,自己先拿起了筷子,说道:“我记得,有一次你让我请你吃碗面,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一直没有请,现在补上,应该还来得及。”   粉苏依旧不说话,眼神依旧木木的,对于他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脏兮兮的身躯里面,只剩下一条半死不活的灵魂。   王换也不逼他,一边吃面,一边慢慢说道:“我的朋友一直都不多,有的事,你知道,有的事,你不知道,一个朋友在你身边的时候,天天见他,常常见他,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等这个朋友突然没有了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难受,不是吗?”   说到这里,粉苏的眼皮子,终于动了动,看看王换,又看看那碗尚且冒着热气的阳春面。   “阿姐还在这里时,你替我传话,替我跑腿,我们跟十三堂决斗之前,你还给我提过醒,若我没猜错,你一直是把我当朋友的。”王换继续吃着面,说道:“若你把我当朋友,那从前是,现在依旧是,我交朋友,从不看他是否得势,是否落魄,看得起我,就把这碗面吃了,看不起,我不勉强你。”   粉苏的嘴唇在颤抖,不停的颤抖,他的眼圈红了,他虽然落魄如斯,却没有傻,王换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在了耳朵里。   粉苏慢慢的伸出手,端起了那碗面,拿着筷子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似乎分辨不清楚,此刻的王换,到底是可怜自己,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一样看待。   “以前不请你吃面,是因为你跟着阿姐,不愁吃喝,这碗面,吃不吃都一样,可现在不同了,我只要还能吃饱饭,我的朋友,便不会饿着肚子。”王换抬头看看粉苏,说道:“吃吧。”   粉苏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但是他把碗放到了嘴边,一口气就吃光了碗里的面。   吃完了面,王换告诉粉苏,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还活着,那么,就都有希望,若是这样自暴自弃下去,便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粉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的流淌下来。   粉苏说的是实话,他跟着花媚姐已经很多年,自己没有家,完全把花媚姐当成了亲人,把花媚姐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然而,花媚姐金盆洗手,归于平静,粉苏又瘸了一条腿,他不知何去何从。   整个西头鬼市,乃至西头城的人,都知道粉苏以前是十三堂的,没有人敢用他,甚或连最最辛苦的活儿,也不敢用他。   “你有没有自己很想去的地方?”王换问道。   “有……”粉苏把碗放下,点了点头。   那是几年前,花媚姐到外地跟人谈生意,粉苏跟着一起去了。对方请花媚姐吃喝游玩,曾经去过一个小镇子。镇子很小,一直到现在为止,外界的风,似乎都没有吹到镇子里去,那里保持着很古老的习俗。   粉苏很喜欢那个地方,那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是从桃花源中走出来的。   只不过,从那次之后,粉苏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带上这些。”王换伸手把身上所有的现钱,还有自己的那块怀表取出来,一起塞到了粉苏的口袋里,说道:“只有换一个地方生活,才能从这个噩梦里走出来,否则,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都会让你痛苦,让你颓废。到那个小镇子去,做一点小生意,吃一碗干净饭,等到两三年之后,你就会把这里的事情忘掉。”   粉苏又点了点头,他相信王换的话,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选择。   西头城的车马行,依然开着,王换叫了一辆车,粉苏坐上去之后,冲着王换摆了摆手。   马车连夜走了,把粉苏送到了那个他向往的小镇去,看着滚滚而去的马车,还有微微扬起的尘土。王换的心,似乎又松了松,他不由自主的摸出一支烟,点燃了抽,烟雾弥漫起来的时候,王换仿佛看见,那辆马车前方的路,微微闪着光。   那条路,或许是通往光明的,至少,对粉苏来说是这样。 第336章 夜杀机   送走了粉苏之后,王换的心轻松了一些,他觉得,粉苏去了那个小镇之后,应该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以后,无论是回归正常,还是继续和从前那样没事了修修指甲,抹一抹桂花油,都是不错的。   王换望着已经远去的马车,抽了一支烟之后,转头才看到小云仙站在身后。   “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王换回道:“好几年了。”   “在你看来,什么人才叫做朋友?”   “没有准则,我觉得是,就是。”   “那我呢?”小云仙微微的歪着头,问道:“我算不算?”   “你。”王换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是个女人,年轻女人。”   王换重新回到西头鬼市,老八股的人已经走了。他心里多少是有一点忌讳的。像老八股这样的势力,不仅看重利益,而且看重名头。如果砸了他们的招牌,摔了他们的面子,传扬出去是很丢人的事情。   混江湖的人,这一辈子一半的时间拿来混生活,另一半时间,都拿来混面子。   卫八暂时不能离开西头城,他跟阿龙的约定还没有结束,阿龙已经动了反心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让卫八走。   卫八不走,王换就只能暂时留在西头城。他在自己的板屋跟前伫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把板屋重新搭起来。   有些人,很长很长时间都做同样的一件事,这不仅是习惯,而且是心中的信念。比如搭板屋,每天都搭板屋,让自己知道,自己有事情要做,如果板屋不搭了,那心也就荒废了。   至于板屋搭起来之后做什么,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不想再插手古行的生意了,这生意虽然赚钱,但是很累,也很危险,自己永远都说不清楚,自己所信任的人会突然在背后捅一刀子,就像当时的苦田阿苦。   他说干就干,很快就把板屋搭了起来,只不过今天没有给人卜卦的心情,所以没有挂上幌子。   在他搭好板屋,还没来得及把那张桌子搬出来的时候,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就慢慢从那边走了过来。王换看了对方一眼,尽管这个农夫就是芸芸众生之中最不起眼的那种人,但王换还是记得他。   他记得这个农夫的儿子当时丢了,农夫很着急,来找王换卜卦,等回家找到儿子,还专门卖掉了家里的稻谷,来给王换付卦钱。   但是,王换转头看着这个农夫的时候,却发现对方似乎苍老了许多,农夫的年龄不算特别大,常年劳作,身体也比较结实。只不过他的鬓角已经斑白了,而且头发也掉了许多。   “老板。”农夫轻轻走到王换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还记得我么?”   “我还记得,你来我这里算过卦。”王换把桌子搬出来,又拖了椅子,递给农夫一把。   “您的记性真好……”农夫坐下来,显得有些拘谨,他低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您卜卦卜算的很准,这次来,我想算一算……”   农夫说着话,从身上取出了一块带着体温的大洋,轻轻递到王换面前。   “想要卜算什么?”王换把农夫的大洋推了回去,他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人,知道一个农民要劳作多久,才能攒下这么一点钱。   “想要卜算一下,我命里还会不会有儿子……”   “怎么?”   “我儿子,命不好,得急病走了,还不到十岁……”农夫一下掉了眼泪,抽泣不止。   “写一个字吧。”王换没有安慰对方,因为他有切身的体会,像这样的事情,别人就算从早到晚在身边安慰,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   心真的疼了的时候,安慰是无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颗疼痛的心丢在时间里,让时间去慢慢的浸润,洗刷。   农夫急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求字。   王换看了看,取了自己的两枚铜钱,随手丢在桌上。   铜钱显现的卦象,有点模糊,但王换一点都不在意,他看了一眼,把铜钱收起来,对农夫说道:“这是个吉相,你好好过日子,该下田就下田,该吃饭就吃饭,你命里还有儿子。”   “还有儿子!”农夫的眼睛顿时一亮,因为王换以前给他卜算过,所以他对王换的话深信不疑。   农夫死灰一片的脸上,果然升腾起了一点希望。   其实,王换没有把卦象解读出来,但他觉得,这其实都无所谓,无论有没有儿子,但农夫至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自己的这些话,给了农夫活下去的信心,让他可以不用一直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   农夫千恩万谢的走了,他说,自己在家门口的水塘养了一些鱼,等鱼肥的时候,一定要给王换送一些来。   王换看着农夫走远,不知道为什么,心似乎又舒畅了一些。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乌篷船,想到了那个许久都没有再见过的蓑衣老人。   蓑衣老人以前就和王换说过,每个人,都有一本账,自己或许看不到,但到了某些时候,那本账,就会显露出来。   农夫走了之后,王换这边就再也没有别的生意。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把自己的板屋收了,然后到食坊那边吃了一碗面。   他又专门去买了点牛肉和两瓶酒,打算带给猪油饭。等到准备妥当,他从西头鬼市的南端走了出去。   半空的月很圆,星光很亮,王换一边走,一边抬头朝半空眺望。他在寻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半空的星辰里,看到小茶碗。   小茶碗,死了很久了,王换一直没有忘记。每每想到那个善良又淳朴的姑娘,他总是觉得心里会很痛。   可能,那就是命,小茶碗的命不好,短短的一生,吃了很多苦,等到找到了亲爹,该去享福的时候,她却离开了人世。   王换有些感慨,但是,他心头的感慨刚刚浮现出来,立刻觉得身后有一股让自己突然喘不过气的气息。   那是很浓烈的杀机,汹涌如潮。王换猛然回过头,眼前就闪过一点雪亮的银光。 第337章 不一样的重逢   这一点雪亮的银光,显然就是一片刀光。刀光只有那么一点,说明刀子很小,却锋利无比。   王换暂时看不到别的东西了,他的视线完全被这一点刀芒所充斥着。刀芒带来的杀机,汹涌如潮,王换猛然吃了一惊,他以为,只有掌中刀才能勃发出这种刀光。   王换下意识的朝后退去,手中的肉和酒全都脱手落地,他一口气退出去十多步,刀芒的主人没有再逼近,夜风吹过,那点刀芒陡然消失了。   刀光消失的一瞬间,王换就看到一个只剩下半截的人,正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王换。   王换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个只剩下半截的人,王换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三更阎王,勾魂老断。老断袭杀,几乎无人可以躲过。   总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老断的。老断或许还是原来的脾气,还是原来的习惯,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王换,过了一会儿,老断用两只蒲扇一般的大手慢慢撑着身子,挪动到了王换跟前。   “这么好的酒,撒了就可惜了。”老断捡起酒瓶子,打开来大喝了一口。   这时候,王换突然觉得,面前的老断有一点陌生。尽管看起来,老断一成不变,但是回想到刚才老断猛然出手的情景,王换心里就冒起了一股寒意。   那阵杀机,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很久不见了。”老断喝了一口酒,说道:“你的功夫倒是没有退步,比以前还灵动了些。”   “是。”王换点了点头,跟十不全的人分开之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王换始终都在各处奔走,出生入死,他的功夫不仅没有退步,相反,还有所长进。   一个人若是总在生死边缘行走着,就会不知不觉的强大起来。   “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老断又喝了一口酒,说道:“这一晚上,都没有见到黑魁。”   “他死了。”   听到王换的话,老断拿着酒瓶的手猛然一抖,尽管过去了一两年,但老断和黑魁之前相处的很好,每次外出,都是黑魁用背篓背着老断的。   老断或许没有想到,黑魁还很年轻,还那么结实,竟然这短短的一年多里就死掉了。老断低下了头,捏着酒瓶,很久都没有说话。   “原想着,这次回来,总能跟你们说说话,跟黑魁喝喝酒,但这酒,终究是喝不成了。”老断自己喝了一口,随后就把酒瓶里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   “这次回来,有什么事吗?”王换知道,十不全的人不是第一次悄悄回到西头鬼市了,老瞎子是个很记仇的人,哭田人和十三堂杀了十不全的人,老瞎子不会就这样罢休。   上次王换回到西头鬼市时,老瞎子就找过他,只不过老瞎子露了一面,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   “我们都来了,瞎子想见见你。”老断转过身,继续用两只蒲扇一样的大手撑着地面,朝着城南而去。   王换不知道十不全这次回来,是不是还是想要报仇。但是他们的消息不可能那么不灵通,十三堂已经被扫平了,苦田人也死伤惨重,十不全的仇,按说应该是报了。   老断在前面走,王换在后面跟随,他们走的很慢。沉默了好久,老断问王换了一些事情。   王换感觉,老断的语气虽然听着没什么,可是,却总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陌生。   他一直认为,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因为一段时间不见而生疏的。   老断问的都是闲话,家长里短,王换一边走,一边回答。城南的这条路,王换走过很多次了,可是,现在走起来,却显得那么的陌生。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了城南的那片菜地,菜地的旁边,就是养猪的地方,只不过十不全的人撤走了之后,猪圈里的猪被人偷去了,荒废了下来。   猪圈飘荡着一股熟悉的气味,尽管这种气味很不好闻,却能让王换想到曾经的一些往事。那时候,他和十不全的人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但世事难料,尤其是成年人,这一生总要做一些自己原本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王换是不想和十不全闹翻的,老瞎子当时可能也不想,然而,他们都有自己的底线,不容触碰的底线。   猪圈旁边的几间屋子,看样子是被收拾过了,屋里亮着灯,老断到了门边,伸手推开了门。   “进去聊吧。”老断说道:“都在里面。”   王换闻到了一股旱烟的味道,烟味里还夹杂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沉香的气息。   王换听人说过,有的人生活讲究,衣食住行都精挑细选,即便抽一口烟,也有很多门道。在烟丝里加一点点沉香,据说抽起来很柔和,很香。   王换看到了老瞎子,老瞎子就坐在正前方,在王换的印象里,老瞎子一直是很朴素的,也或许是不讲究穿着,一年四季总是那么两身打了补丁的衣服。   可是此时此刻的老瞎子,却完全变了样子,身上穿着一件黑的发亮的绸缎长褂,尽管眼睛都瞎了,但还是挂着一只怀表。   他依旧戴着墨镜,却比之前的墨镜做工精良,镜架和镜腿,似乎是镀金的。   老瞎子拿着一根玉嘴铜锅的旱烟袋,慢慢的抽烟,他身边有个女人,最多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专门给他点烟递茶。   王换不知道老瞎子是怎么了,但是,老瞎子如今的派头,活脱脱就是一个暴发户。   老瞎子在这里,独臂人,大哑巴,都在旁边坐着。除此之外,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七八个人。   七八个身强力壮的汉子,穿着很整齐,都静静的注视着刚刚进门的王换。   “很长时间了。”老瞎子把手里的烟袋交给了身边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模样说的过去,看着也很安静,默默的把烟袋清理了一下,然后装到一个黑丝绒的布套里。   “是很长时间了。”   “酒菜都备好了,喝喝酒。”老瞎子站起身,拿过身边的盲杖,走到了一张摆满酒菜的桌子旁边,说道:“聊聊。” 第338章 今非昔比   老瞎子先坐到了桌子上,他一坐下来,其余的人就都退了出去,就连老断和独臂人也跟着离开了这间屋子。   或许就在这一瞬间,王换觉得老瞎子变了,或者说,十不全变了。在过去,十不全本身就不是一个很严密的帮派,没有什么从属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只不过因为老瞎子年龄大,见识多,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他来拿主意。   而现在,十不全的这几个人明显有了等级之分,老瞎子要坐下来谈事情,其他人就很自觉的回避了,哪怕连老断这样的人,也不例外。   而且,老瞎子他们变的阔绰了,讲究了,再也不是之前和王换一起在西头城小院里摘黄瓜喝酒的老瞎子。   “坐吧。”老瞎子坐了下来,伸手就拿起酒壶,然后倒酒。酒壶稳稳的流出一道线一般的酒液,把酒杯倒的八分满,就恰到好处的停住了。   王换坐在了老瞎子的对面,他不知道十不全这次到西头城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老瞎子今天要和他聊什么。   但王换有一种感觉,老瞎子找他,绝对不会是来叙旧的。   两人碰了一杯,酒是好酒,却喝不出从前那个味儿了。   这酒喝的没有意思,王换记得以前他们在一起喝酒,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即便王换不说,其他几个人也不会停下来,各自将一些自己曾经经历的故事。那种感觉很好,就好像一家人,亲密无间。   然而现在,王换看着老瞎子的时候,却觉得,对方好像就是一个许久未见的人,仅此而已。   “这次到西头城来,有什么事吗?”王换把第五杯酒喝了,然后放下酒杯,说道:“你们到这儿,应该不止一天了,十三堂已经倒了,苦田的阿苦也死了。”   “我知道,仇是不用报了,无人可报。”老瞎子也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想要报仇,但仇人却提前死了,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   老瞎子的遗憾,好像是没能亲手把仇人给杀掉。   “既然仇已经报了,还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你。”   “找我?”王换笑了笑,说道:“我们也有仇吗?”   王换之前对于十不全的人,是一种隐隐的愧疚,当时就是因为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不得不跟十三堂妥协,导致老瞎子愤而出走。   然而,就在刚才老断从背后佯装偷袭的时候,王换心里的愧疚,已经消失了。如果换了是他,不会对曾经的朋友做这种试探,也不会开这种玩笑。   他现在还能记得,老断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气。杀气是无法伪装的,除非是心里有杀机,身上才会有杀气。   “我们没有仇,但是,我们有生意可做。”   “生意?我已经不做古行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我的摊子许久都没有再开张。”   “我知道你没有开张,就因为你没有开张,我才说要和你做生意。”老瞎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布包,然后推到王换跟前,说道:“这东西,你应该还记得。”   王换把小布包打开,顿时,一截如同黄金铸造出来的骨头,就呈现在眼前。   这是一截人的指骨,如果放到两年前,王换会不顾一切代价的把这根指骨给收购过来。   但两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东西,包括人的心。这时候,这截骨头在王换眼里,已经不值钱了,就如同普通的骨头一样,不仅没有价值,而且还很晦气。   这是死人身上的东西,收藏起来,会很不吉利。   “我还记得,黄金骨。”王换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但是他一下子回想到了从前。   老瞎子出走的时候,明明知道这些东西对王换来说很重要,重要的就好像他的性命一样,但老瞎子还是把所有的黄金骨都给带走了。   如果不是卫八出现,给王换指明了那条正确的路,让王换知道黄金骨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王换可能会因为丢失了黄金骨而痛不欲生。   他在想,也许老瞎子在把黄金骨头带走的时候,心里已经不再拿他当朋友了。   “你以前,拼了命一样的收集这样的骨头,我当时什么也没问,更不知道,你收集这些骨头是要做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知道的,不止这一点。”老瞎子拿起那根指骨,随手就丢到了屋子一角的垃圾桶里。   他的眼睛瞎了,但是丢的特别准,那根指骨哐当一声,准准的落入了垃圾桶里。   “这骨头,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老瞎子咧嘴一笑,说道:“你也知道了,这种骨头是没有用的。所以,你才停了西头鬼市的生意,转而走了另一条路。”   这些话一说出来,王换心里就在翻江倒海。他可以确定,老瞎子带着十不全的人走了之后,是彻底的离开了西头城,只是中间回来过一次,可能发现没有报仇的机会,就又走了。   但是,老瞎子怎么会对自己的事情知道的那么清楚?他知道这些黄金骨头没有用,而且知道王换已经转而走上了另一条路。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换突然觉得,面前的老瞎子有一点阴森。   “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只是以前太傻,觉得衣服能穿,饭够吃,身边这些兄弟们饿不着肚子,就足够了。可是就是离开了西头城,我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活的更舒服些,更享受些。”老瞎子说道:“如今,我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能活的更久一点。”   王换的心猛然一沉,老瞎子说到正题了。这两年里,老瞎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王换不知道。但老瞎子肯定洞悉了一些秘密。   “谁都想活的久一点。”王换拿起了酒瓶,给老瞎子倒上酒,说道:“我敬你一杯,祝你再活一百年。”   老瞎子一笑,那笑容让王换有些看不懂。   老瞎子一仰脖子,把酒喝了,说道:“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道士,叫路修篁,这个道士,你知道么?” 第339章 情分已逝   老瞎子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刻让王换心里颤动了一下,这两年时间里,老瞎子果然知道了不少事情。   只要提到路修篁,那就必然洞悉路修篁当年所寻找的秘密,看起来,老瞎子找到王换,不是没有原因的。   “路修篁,我听说过,很早以前西夏的国师。”   “他是什么人,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他留下的那些秘密,你如今挖掘出来了多少。”老瞎子很认真的说道:“我们以前就一起联手过,只不过,那时候我们的目的,各不相同,你要找黄金骨,我只是想让身边的这些老兄弟们,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过去的事情,也不再提了,现在,咱们可以重新联手。”   “怎么联手?联什么手?”王换明白老瞎子的意思,老瞎子一说出这些话,意图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但王换还是装着没有听懂的样子,他觉得,今天这场酒,恐怕是一场鸿门宴。   “你现在正在做的事,算我一份,无论出钱,还是出人,我这里都给你出,要多少,有多少。”老瞎子好像真的变成了暴发户,说话很有底气:“你把你现在知道的,都说一下,以后的路要怎么走,我们也可以一起商量。”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王换又给老瞎子倒了一杯酒,说道:“久别重逢,好好喝酒,今天不醉不归。”   “酒是不喝了,我的酒量,你也知道,喝完酒了总爱说实话。”老瞎子轻轻一摇头,说道:“阿换,我仍叫你一声阿换,这次的事情,你要考虑清楚。我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做事,你背后还有人。不过,别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背后的人,我去说,我现在只要你点头就行。”   王换放下了手里的酒瓶,老瞎子说是在商量事情,但是,他的语气里却好像隐含着一种命令,或者说,隐含着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气息。仿佛这件事就是决定好的事,无论王换愿意不愿意,都这样定了。   “你走江湖的时间,比我长的多,以前,你也跟我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不是自己说了能算的。我现在也是如此,很多事,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这件事没得谈了。”老瞎子说道:“说实话,无论走到哪一步,我都不肯跟你彻底翻脸,但这一次不一样。”   王换心里产生了一点排斥,他以前不会想到,老瞎子有一天会这样跟他说话。   老瞎子这个人,仗义是仗义的,但有一个缺点,心胸太狭隘,尤其是双方在十三堂那件事闹掰了之后,老瞎子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原谅王换。   “你远道而来,酒也喝了,面也见了。”王换站起身,说道:“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就这一两天,我请你们吃顿饭。”   王换说走就走,因为到了这个地步,他知道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王换起身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老瞎子坐着没有动,头也不回的说道:“阿换,你要记住,你走出这道门,今天我不会拦你,但你这一步走出去,就等于以前的那些情分,一刀两断了。”   王换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害怕了,而是感觉一阵悲凉。   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是会变的,沧海能变桑田,更何况人心。   他没有再说话,继而抬起了一条腿,守在门外的那几个汉子慢慢的挡到了王换的面前。   “让他走。”老断和过去一样,喜欢躺在别人都躺不下的窗台上喝酒。他看到几个汉子拦住王换,就在窗台上说道:“人是我带来的,让他走。”   几个汉子没有动,他们很显然是要听老瞎子的指令,老瞎子没发话,几个人就不敢放王换。   老瞎子仍旧坐着没有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把路让开。”   几个汉子听到老瞎子的话,终于让开了一条路。王换没有再多看一眼,起身离开了这个曾经还带给他些许温暖和回忆的地方。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不光是冲淡心中的伤,它什么都能够冲刷的干干净净。   王换离开了这个院子,老瞎子拄着盲杖,走到了门边。几个汉子退到了一旁,只剩下老断和老瞎子。   那个帮老瞎子捧着烟袋的女人,离的远远的,老瞎子招了招手,女人捧着烟袋走过来,装好了烟,又替老瞎子点燃。   老瞎子吞云吐雾,一袋烟抽完之后,他对老断说道:“我知道,你还念着以前的朋友情,可咱们,也没有路走的。”   老断只是喝酒,一句话都不回。   老瞎子在这儿抽了两袋烟,然后慢慢的走到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屋子很黑,老瞎子走进来时,屋里就传出了一阵狗喘气的声音。   他走到了墙角,掀开一块很大的黑布,黑布下面,是一个笼子。笼子至少有两丈方圆,里面有一条狗,很大,看着也很凶。   笼子的另一边,蜷缩着一个人,这个人很清醒,眼睛睁的很大,跟这样一条狗关在一个笼子里,是很让人害怕的。   幸亏这条狗吃饱了,如果把这条狗饿上两天,跟它关在一起的人,下场多半会很惨。   被关在里面的人很害怕,看到老瞎子来了,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唯恐会惊动了身边的那条大狗。   “你说,这一年多跟王换走动最密切的,是个叫卫八的人?”   “是……”笼子里的老鼠胡几乎真的快要变成一只老鼠了,这个时候,义气是不能当救命稻草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一股脑的都说出来,只求赶紧离开这个见鬼的笼子。   “他们一起去过什么地方?”   “离开西头城两次,时间特别长……去了什么地方,我……我真的不知道……”   “除了那个卫八,王换还跟谁走的近?”   “没有了,这一两年,他一直跟卫八在一起……”   “你有法子把卫八引出来没有?”老瞎子用盲杖敲了敲铁笼,笼子里的大狗立刻汪汪的叫了两声,露出两颗尖利如狼的獠牙。 第340章 胁迫   老鼠胡快要疯了,他不敢欺骗老瞎子,因为他和卫八之间就没有什么瓜葛,也没有任何交情。   然而,如果直接说出来的话,老瞎子可能会盖好笼子上的黑布,马上离开。老鼠胡不想死,他的儿子还很小,一家人都要靠他来养活。   他很为难,但是,老瞎子要引出来的,只是卫八而已,并非王换,老鼠胡想了想,觉得良心上没有太多过不去。   “我想办法……”   “不是想办法,是一定。”   “一定,一定……”   老瞎子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摸索着把笼子上的锁打开,等笼子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大狗和老鼠胡争先恐后的要从里面钻出来。   老瞎子的盲杖精准的捅到了大狗的身侧,大狗一下被捅翻了,呜呜的叫着,缩到了笼子的角落中,趁着这个机会,老鼠胡逃一般的钻出了笼门。   等钻出笼门,老鼠胡一头栽倒在地,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浸透了。   “记得你答应的话,是一定。”老瞎子站起身,说道:“你走吧,但是莫忘记,你老婆孩子,都还在西头城,你若是害怕,想要逃,我不拦你,可我对你保证,你逃得掉,他们是绝对逃不掉的。”   “不会,我绝不会逃……”   老鼠胡匆匆忙忙的走了,连头都不敢回。老瞎子跟着出了门,那个捧烟袋的女人又送上装好烟丝的烟袋,替老瞎子点燃。   老瞎子回到窗台这边的时候,老断已经喝了两瓶酒,他的身子一歪,从窗台上跳下来,抬起头,对老瞎子说道:“我总是觉得,有那里不对。”   “哪里不对?”   “可能,是你不对吧。”老断说道:“你和从前,不一样,变化太大。”   “不是我要变,是处境逼着我变。”老瞎子抽着烟袋,抬头想了想,说道:“若是我没记错,你今年五十二了,我也六十四了,五六十的人,还有几天好活?黄土都埋到脖子根儿的人,除了多活几年,还有别的念想吗?”   老断不言语了,老瞎子说的对,他今年已经五十二了,一辈子没有成家,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如果就照之前的日子活下去,再过一二十年,自己咽气了之后,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那我跟你说个事。”老断说道:“对付谁都可以,最后,要留阿换一条命,他的命不好,也是可怜人。”   “是啊,都是可怜人。”老瞎子抽着烟,转身走了,那个捧烟袋的女人一步不离的跟在身后,老瞎子一边走,一边像是说给老断听,又说给自己听:“你也可怜,我也可怜,他也可怜……”   卫八现在很忙,不管真忙还是假忙,都要装着很忙的样子。只有这样一直忙起来,阿龙才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这两天,他在西头鬼市给鹰眼帮忙,因为小云仙的缘故,卫八和鹰眼之间好像都把当初在大漠里的那段往事给忘记了。   西头鬼市也很重要,至少对阿龙来说很重要。这么多年,他跟着大老板,是挣了不少钱,但是他没有自己的生意,也没有自己的地盘,他心里盘算过,如果有一天真的能把大老板给做掉的话,那么西头鬼市就是自己的第一块地盘,一定要经营好。   西头鬼市的事情,其实并不好打理,乱七八糟的人太多,各人都有各人的利益,而且,十三堂被扫走了之后,一直有人盯着这块地盘,自己打跑的老八股的人,肯定是冲着这块地盘而来的。   卫八跟鹰眼在一起喝酒,鹰眼的酒量非常大,他们在喝酒,小云仙就百无聊赖的在一旁坐着。   “我不能老在这里帮忙,等这段时间忙完,多半我就顾不上了,这里还要你来操心。”卫八跟鹰眼碰了一下酒杯,说道:“老八股那帮人,你要好好的盯着,他们不是善茬。”   “是不是善茬,就如你说的那句话,西头鬼市,是我们的地盘。”   卫八笑了笑,等到这场酒喝完,他走出来,西头鬼市正是一天里最热闹也最繁忙的时候。   他喝的刚刚好,不多也不少,这个状态是喝酒的人感觉最舒服的状态,卫八出门之后,觉得有一点饿了,转身来到食坊,要了一斤牛肉,还有一碗牛肉面。   热腾腾的面端上来,那股香气让卫八觉得很舒服,他大口大口的吃着,等到面条吃完,准备喝汤的时候,老鼠胡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   他蹑手蹑脚的来到卫八的小桌旁,坐了下来。卫八知道这是西头鬼市的包打听,但以前俩人没有来往,卫八喝着汤,看了老鼠胡一眼。   老鼠胡坐下来,先点了一支烟,等卫八把饭碗放下的时候,老鼠胡用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压着声音说道:“手头紧了,有个消息,你要不要。”   “手头紧了,就节俭过日子。你能知道的事情,我也能知道。”   “不,这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   “哦?”卫八擦了擦头上的汗,说道:“说来听听。”   “规矩是不能变的。”老鼠胡搓了搓手指,说道:“三块。”   “露点风,我看看值不值三块。”   老鼠胡露出为难的神色,卫八也不理他,站起身要走。   “等等!”老鼠胡咬了咬牙,说道:“老八股那边的消息。”   “说。”卫八直接伸手,从兜里摸出三块大洋,丢给老鼠胡。   “就是你昨天晚上,在鬼市北边打走的那几个人。”老鼠胡收好了钱,贴在卫八耳朵旁边,说道:“他们在打听你,还在打听鬼市有没有一种什么铜牌。”   卫八的眉毛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西夏铜牌,是很要紧的东西,只是卫八不想一直受制于大老板,才绕开了铜牌,走了另外一条路。   但只要是想寻找西夏铜牌的人,多半都知道路修篁的一些隐秘。   “这些人什么家底?在什么地方?”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约摸着,他们有七八个人。”老鼠胡朝着南边指了指,说道:“他们呆在城南,一个菜农的家里。” 第341章 寒芒   老鼠胡说的非常详细,连对方具体的住处也告诉了卫八。   对于卫八来说,这个消息还是非常重要的,对方不仅是老八股的人,而且肯定也想染指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你知道他们的事情,他们不怕你卖了他们?”卫八看看老鼠胡。   “我们卖消息的,原本就是这样。”老鼠胡解释道:“他们托我打听消息,给我钱,我把他们的消息卖出去,别人也给我钱,这就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做坏事做的心安理得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卫八伸手又取出一块大洋,丢给老鼠胡,说道:“这个消息,不要再卖给别人了。”   “好。”老鼠胡接过大洋,伸手揣进衣兜:“我们卖消息,也不是一点规矩都没有的。”   卫八转身走了,暂时没有到城南去,而是回了西头城。老鼠胡看着卫八走远,这才转身。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看样子,卫八应该是相信了他提供的这个消息。   老鼠胡突然有点后悔,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那他肯定要多跟卫八要些钱,反正,卫八马上就会变成死人,留着钱也没有什么用处。   老鼠胡趁着四下无人,匆匆离开西头鬼市,然后到城南的猪圈,把前后经过详细的跟老瞎子讲述了一遍。   “他信了?”   “多半是信了。”老鼠胡只说了一句,就不敢再出声,在老瞎子面前,老鼠胡始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胆怯。   老瞎子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觉得,老鼠胡不敢撒谎,卫八应该是信了这些话。   老瞎子轻轻顿了顿盲杖,他跟卫八以前见过面,虽然不熟,但知道卫八的身手很好,不过,只要卫八敢来城南,那么就只有一条死路。   把王换身边的人给除掉,王换孤家寡人,除了选择跟自己合作,就没有第二天路了。   捧着烟袋的女人很适时的把烟袋递了过来,老瞎子抽了口烟,突然问道:“你今年是多大了?”   “二十四……”拿烟袋的女人低着头回了一句。   “真年轻啊。”老瞎子感叹了一句,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如果能再次回到二十四岁,老瞎子请愿付出一切。   卫八从西头城出来了,他的脚步很轻快,而且一直都是沿着比较阴暗的角落在朝前快步前行。   正常人要从西头城城门走到城南,需要一个来小时的时间,但卫八的脚力很快,二十分钟左右,他已经按照老鼠胡所说的位置,找到了那家种菜的菜农。   城南的房舍都很破旧,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建筑了,菜农的院子不太大,院子外面就是菜地。   屋子里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卫八来到院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借着油灯的光线,依稀能看到几道人影,肯定是正在屋子里吃饭。   院门是锁着的,卫八直接就从院墙外翻了进来,他的手脚很轻,轻的如同一只从墙上跃下来的猫,没有发出声响,翻过院墙,卫八又悄悄来到了屋子的屋檐下。   窗户关的很严,里面的人果然是在吃饭,但卫八看不清楚。他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在窗子的一侧找到了一条很狭窄的缝隙。   他贴着这道缝隙,朝里面张望了一眼,这一眼望进去,卫八就看到了几张很陌生的面孔。   围在桌子周围吃饭的,的确看着像是江湖中人,但是,这几个人不是卫八在西头鬼市打跑的那几个。   这是几个很精悍的汉子,一边吃饭,一边在交谈,他们的口音也不是本地口音,卫八略微一听,就完全确定下来,这跟他之前赶走的那几个老八股的人,并非从一个地方来的。   屋子里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卫八就在外面,依旧吃吃喝喝,还在谈论着一些西头城的事情,卫八听了两句,感觉到了些许不妙,他轻轻的后退了一步,想要先离开。   就在这一瞬间,屋檐上的屋瓦轻轻一响,随着这声轻响,一股凛冽到极点的杀机随即就弥漫开来。   卫八猛然一闪身,一缕迫人的寒光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划了过去。   卫八毫不迟疑,立刻抽身后退,但是只退了两步,刚刚迈下台阶,屋顶上唰的飘过来一道影子。   这道影子扭来扭去,来的特别快,卫八不断的朝后退却,脚步噔噔,一口气就退到了院墙脚下。到了这时候,卫八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老断刚才扑空了,趁着独臂人在屋顶把卫八逼退的机会,他只剩下一半儿的身躯如同一道无形的光,在暗夜中猛然一闪,快的让人眼花缭乱。   卫八退到了墙根,还没有来得及有多余的反应,老断已经冲到了跟前。与此同时,一直站在屋顶的独臂人好像抓着一根看不见的线,身子滑动着,居高临下冲着卫八扑来。   一上一下,直接堵死了卫八所有的出路,老断和独臂人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确信,只要卫八赶来,那么今天就一定是卫八的死期。   老断手中的掌中刀,比王换的掌中刀更加犀利,带着浓重的杀机,卫八没有退路,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躲过独臂人的一击,要么躲过老断的一击,但是这两个人不管谁击中了他,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老断胸有成竹,凭着他多年的伏杀经验,他料定卫八已经没有活路了,他捏紧了掌中刀,想要一举击杀卫八。   这时候,独臂人也扑了过来,那道扭来扭去的身影,在独臂人面前一闪,让出了一条路。   独臂人距离卫八还有大概两丈远近的时候,猛然一松手,身躯凌空而下。这个距离,这个高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能够勃发出最凶猛的一击。   独臂人只有一条胳膊,在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独臂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把奇形怪状的刀。这把刀只有不到一尺长,刀身不足一寸宽,刀刃和纸一样薄,锋利无比。   老断的刀,独臂人的刀,在地上,半空中,同时勃发出一股耀眼摄人的寒光。卫八的眼前,似乎只剩下了这两点刀子所发的寒芒。 第342章 反杀   寒芒在眼前闪动,卫八已经没有退路。   独臂人人在半空,心里只是觉得老瞎子有点太过谨慎了,这个卫八,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从卫八出现到现在,他几乎全然失去了还手的余力,直接就被逼到了死路。   然而,此时此刻的老断,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因为他以前见卫八出过一次手,那是非常可怕的拳头和速度。而现在,卫八没有多少反击的能力,让老断微微的惶恐。   唰!!!   就在此时,卫八的脚陡然在地上一铲,一片尘土如同被手撒出来的一样,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小石子,劈头盖脸朝着老断和独臂人的脸上飞去。   老断被迫伸手挡了一下,就这么一下,前后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眼前,似乎飞过来了一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细丝。   细丝如同长了眼睛,不偏不倚,直接缠到了老断的脖子上。这根细丝一缠上脖子,立刻收紧,老断的手都来不及去扒住细丝,脖子顿时就喘不过气了。   与此同时,独臂人被迫落地,他的双脚还没有踩在地面上,从院墙的墙头,陡然窜出来一道身影。   独臂人的眼睛被灰土给迷住了,他只能看到飞扑过来的身影弯腰驼背,像是个驼子。   嘭!!!   紧跟着,独臂人就感觉这个驼子的拳头,如同一把铁锤,直接砸中了自己的胸口。他的呼吸一滞,甚至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独臂人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在濒死的那一刻,他看见老断的舌头已经伸出来很长,两只眼球如同要从眼眶里蹦脱出来一样。   独臂人和老断断气的时候,小屋里那几个正在吃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不妙,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意思,一声呼哨,从后窗直接破窗逃走了。   猪油饭要去追,但卫八拦住了他,两个人直接翻过院墙,跳了出去。   小云仙正收回那根要命的细丝,卫八吸了口气,对猪油饭说道:“不用追了,那几个只是小喽啰,追上也没有用。”   “这事,就这样算了?”   卫八的心里,有一点别扭,不知道为什么,这点别扭在不断的加剧。他自然知道老断和独臂人都是十不全的人,而十不全的人以前跟王换交往很密切。   在老鼠胡给卫八提供消息的时候,卫八就察觉到了端倪。他能发现老鼠胡身上脸上,有不少擦伤的痕迹,他不相信老鼠胡会不小心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扣押了老鼠胡,而且给他吃了点苦头。   就冲这一点,老鼠胡所说的话,卫八一句都不会信。   他不信,却偏偏要来,浓疮已经露头了,就要把它给挤掉。   卫八在考虑,王换知道不知道这件事?他很清楚,王换是个念旧的人。   王换和十不全之间的纠葛,卫八也明白,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想,王换会不会念旧,知道了这件事,却不告诉自己。   卫八转身朝回走去,等走出去一段之后,他对猪油饭说道:“你说,王换知道这事吗?”   “他?”猪油饭立刻摇摇头:“他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一定会说的。”   “那两个,可都是他以前的朋友。”   “那也不会。”猪油饭对王换似乎有一种很牢靠的信任,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绝对不是。”小云仙跟在后面,原本可能不打算说话的,只是听见卫八提起了王换,她也跟着猪油饭的话头,接着说道:“你要是这么怀疑他,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我只是一说,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卫八咧嘴一笑,对小云仙说道:“这一次,要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小云仙撅了噘嘴,说道:“你们跟王换是一伙儿的,你要做什么事,肯定得拉上他。他的心软,下不去手,我才替他来的,你不必谢我。”   卫八点点头,再朝前走的时候,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这半辈子从来没有被女人给拴住心。   无论男人,或者女人,只要被人真正把心给拴住了,那么脑袋就会晕晕乎乎,不那么清醒。   三个人回到西头城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小云仙很想跟着猪油饭一起到他们的住处,去看看王换。但时间太晚,王换没准已经睡了,她只能悻悻离去。   消息传到老瞎子那里的时候,他正在喝酒。等听完之后,老瞎子手里的酒杯顿时就被捏碎了。   他很悲痛,也很恼火,老断和独臂人,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十不全本身已经凋零衰败,等老断和独臂人一死,老瞎子身边,几乎就没有什么老班底了。   同时,他更加的恼火,恼火本来看着是毫无纰漏的事情,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会功夫,是不是?”老瞎子没有转头,问身边捧着烟袋的年轻女人。   “学过一点。”   “那现在,你那身功夫,该派上用场了。”老瞎子丢下手里的瓷渣,又用一块布把手擦干,慢慢说道:“那个包打听,他家就在西头城城西的柳叶胡同,进去之后正数第四家,门朝南,不用再留活口了。”   “听说……”捧着烟袋的女人迟疑了一下:“听说他的孩子还很小……”   “老断,连孩子都没有。”   年轻女人没有再说话,默默的退了出去,一转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   老瞎子一个人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万籁俱寂,他却听到了一阵隐隐的哭声。   那阵哭声,明显很压抑,不敢哭的太厉害,他的耳朵比一般人更好使一些,他能听出,那是大哑巴的哭声。   小哑巴死了,独臂人死了,老断也死了,十不全仅剩下的那几个人,现在只剩下自己和大哑巴。大哑巴的悲痛,是发自内心的。   老瞎子捏了捏拳头,他这一辈子,睚眦必报,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得罪了自己,那就不死不休。   这件事归根结底,跟王换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然而,老瞎子的脑袋有些发热,他头一个想要报复的,就是王换。   他手里,捏着王换的一个软肋,致命的软肋,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拿这个软肋把王换怎么样。   但是到了现在,老瞎子决定,不再留手了。 第343章 软肋   老瞎子做好了决定,尽管他答应过老断,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王换怎么样,但是,老断已经死了。   对一个死人的承诺,是可以不遵守的。   老瞎子想拿王换的这个软肋,狠狠的打击他一次。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天亮了,卫八和猪油饭坐在门口,王换已经醒来。卫八的心里,已经平静,他知道,王换不会出卖自己,因为王换心里的执念,甚或比自己还要深,出卖自己,就等于断了前路,王换不可能这么做。   卫八暂时不打算跟王换说老断的事情,不管老断因为什么死去,他都不能说,王换的情绪容易波动,一波动起来,就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刚刚起床的王换看到卫八和猪油饭坐在外面喝茶,心里也不打算跟他说自己见到老瞎子的事情,老瞎子只是威胁,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如果真说了,无疑是把两方人挑拨到了风口浪尖上。   “小云仙夜里还在问你,她本来要来找你,我说你可能睡了。”猪油饭喝了一口茶,站起身,说道:“我去弄早饭。”   “我去吧,正好出去活动活动。”   王换披了件外衣,走出了胡同。等他走了之后,卫八直接就躺在了地上,后脑勺枕在自己的两条胳膊上,望着长满了霉斑的天花板。   “那个包打听,多半是活不成了。”   清晨的眉尖河畔,飘着一片淡淡的晨雾,一般的客船,不会出现的这么早,现在清晨的天气,不冷不热,非常舒服,无论吃早饭,还是喝一点茶,都是很惬意的事情。船家们大多会珍惜一天里难得的好时光,等清晨一过,没准就要忙到天黑了。   捧烟袋的年轻女人,就站在一片很荒芜的河滩上,河滩长满了荒草,还有起起伏伏的洼地。老鼠胡和他的老婆,还有一个女儿,已经躺在了洼坑里。   洼坑积着一尺多深的水,一家三口躺在积水中,老鼠胡的眼睛还是木木的望着天空,却没有一丝活气了。   年轻女人手里,抱着一个还不到一岁的男孩。小孩儿正在睡觉,睡的很甜。   她明显有一点犹豫,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错,看着白白净净的,估计长大了之后要比老鼠胡英俊的多。   但是,年轻女人心里一犹豫,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老瞎子。老瞎子那双隐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肯定是瞎了,可有时候,却要比没瞎的人看的还准。她不敢违抗命令,也不敢回去撒谎。   年轻女人一狠心,把手里的孩子丢到了洼坑里,孩子被摔醒了,张嘴要哭,但坑底的污水淹没了他的哭声。   做完这一切,年轻女人转身走了,她一边走,一边不断的在想,自己今年,是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四岁。   年轻女人一路走回了城南,老瞎子正在喂狗,铁笼子里面,丢着一大块很新鲜的肉,肥瘦相间,但是那条大狗蜷缩在笼子一角,看着肉,却连动都不敢动。   老瞎子就蹲在笼子边,手里拿着自己的盲杖,侧耳听着。他听到大狗蜷缩着没有乱动,觉得很满意。   年轻女人走到老瞎子身后,小声说道:“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就好。”老瞎子站起身,轻轻打了个呼哨,笼子里的大狗听到呼哨声,唰的就扑向了那块肉。   老瞎子回到大屋,坐下来喝茶,年轻女人把烟袋给他准备好,老瞎子喝了茶,又开始抽烟,一袋烟抽完,他对年轻女人说道:“我今年六十多了,比你大了许多,比你爹或许也大了许多,我是个过来人,有一句话,告诉你,你要记在心里。”   “我在听。”   “若你以后打算做个安安稳稳的老百姓,那无所谓,但你要吃这碗江湖饭,就不能心软。”老瞎子微微抬起头,吞云吐雾,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感悟,也有几分凄伤:“若是心软,最后吃亏的,永远都是你。”   “我记住了。”   “你没撒谎,但是事情做的不够彻底,那个包打听的孩子,你只丢到了水里,没有亲眼看到他死。”   年轻女人猛然抬起头,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很庆幸,庆幸今天的犹豫没有撼动自己,如果犹豫了,一时心软,此时此刻的处境,恐怕会很难堪。   同时,她又觉得心底冒着一股寒气,老瞎子不相信别人,谁都不信,他可能是相信老断的,但老断已经死了。   “这一次,就算了。你是个女人,总不能什么都和男人一样的。”老瞎子放下烟袋,站起身,说道:“不要叫我吃午饭了,我要睡一觉,晚上有事情。”   王换在烂蛇那边和卫八还有猪油饭一起吃了早饭,卫八走了,他仍旧是忙,其实也不知道究竟忙的是什么。猪油饭回去睡觉,王换自己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逛过西头城了。   他换了件衣服,又戴了一顶帽子。离开胡同,漫步在西头城的大街上。当他走过四方桥的时候,有人在桥头那边,斜斜的靠着栏杆,冲着王换挥了挥手。   王换看到那个人,立刻就回忆起来,那好像是老瞎子手下的人,自己去老瞎子那边喝酒的时候,曾经见过。   王换没有躲避,径直顺着桥走了过去。   “今晚子时,眉尖河畔的黄泥滩。”那人等王换走近了,对他说道:“去或不去,都由你。”   “你是替老瞎子带的话?”   “那是我们的把子。”这人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江湖里的切口,把子其实就是头领,老大的意思。   王换的心情,顿时又粉碎了,他原本想要趁着闲来无事的时候,在城里走一走,去看一看过去自己去过的地方,但是老瞎子派人带来的话,让王换的情绪有些糟糕。   他不愿意见到老瞎子,即便是见个面,他也不想。可是,他不确定老瞎子究竟要跟自己说什么。   王换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说实话,他对老瞎子已经有了排斥的心,过去的友情,既然没有了,那就让它随风去,他还是不想彻底得罪老瞎子。 第344章 致命一问   王换并不知道老断和独臂人的死讯,在接到老瞎子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他意兴阑珊,调头又返回了住处。   他的心里,其实并不平静,如果这个消息是老断叫人传来的,那么他或许不会有那么多顾虑。老断的为人,王换还是清楚的,不管他们走到哪一步,不管王换对老断是否有成见,但老断最起码会保守心中的底线。   而老瞎子,就不一定了,老瞎子的心胸太过狭隘,王换不确定自己若是真的去了之后,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   但这终究是心里的一根刺,无论怎样,都要拔掉的。   他回去之后,并没有跟猪油饭说起这些,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跟猪油饭说话聊天。   悠闲的时间,总是过的非常快,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饭的时候,王换跟猪油饭打了个招呼,说自己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和小云仙约好了?”猪油饭龇牙咧嘴的一笑,每每说到这个话题,猪油饭好像都很有兴趣。   事实上,猪油饭是觉得,王换的岁数不小了,虽然还是年轻人,但在乡下老家那边,王换这个年纪的人,早就应该娶妻生子。   猪油饭认为,小云仙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如果真的能跟王换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可以让王换的心,不那么痛苦。   “没有和她约好,她很忙,我有别的事。”   王换应了一句,转身离开,等走到胡同口的时候,他竟然真的看见小云仙正靠在胡同外面的那堵墙壁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看到王换出来的时候,小云仙脸上的无聊,一下子就看不到了,她急急忙忙的从对面跑过来,抬手扬了扬手中的一个瓶子。   “这是好酒,我不懂,只是卖酒的人说,这样的酒好像整个西头城都没有几瓶,我买了给你喝。”小云仙微微的撅着嘴,似乎在等王换露出渴望和感激的神情。   但是,王换只看了看小云仙手里的酒瓶,说道:“你拿去给猪油饭吧。”   “我就是不想让他喝,才专门在这里等你,你……”小云仙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她觉得很无趣,觉得王换这个人无趣到了极点。   “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有什么,回头再说。”   小云仙听到王换的话,心里有些委屈,她很像赌气,想转身就走。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赌气的念头只是一闪,便立刻消失了,两条腿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不由自主的跟上了王换。   “你要去做什么事?”   “去见个朋友。”   “朋友?男的女的?带我一起去瞧瞧成么,我只瞧瞧,绝对不会耽误你们说话。”   “是个男的。”王换停下了脚步,也觉得这样对待小云仙,是有些过分了。   他以前是这个脾气,可是,人都是会变的,也应该去改变。友情难能可贵,小云仙不管怎么说,都该算是个朋友。   “你先回去吧,我跟朋友有点事情说,晚上回来,这瓶酒,我再喝。”   “那我到胡同里等你。”小云仙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很好哄,本来都已经打算赌气了,但王换这些话一说出来,小云仙立刻高兴了。   小云仙提着酒瓶,快步走到了胡同里面,她知道王换住在哪儿,等到了住处的时候,猪油饭正坐在门口掏耳朵。   猪油饭很喜欢喝酒,而且鼻子好像特别灵,透过没有完全盖严的瓶塞,似乎就闻到了酒的香味。   但小云仙把酒瓶抱得很紧,她要等王换回来之后才会打开。   王换出了城,按照老瞎子的手下说的地方,慢慢的走着。黄泥滩离这里还有十来里的距离,这样不紧不慢的走,顺便可以看看夜色中的眉尖河。   眉尖河的船家,大半都收工了,偶尔才能见到一艘小船,行色匆匆的行驶于河面,这十多里路,王换走了有大半个时辰,等到了这边的时候,老瞎子还没来。   他站在河边,感受着眉尖河水那特有的,带着丝丝凉意的水腥气,摸出一支烟,点燃了抽。   就这样等了大概有十几分钟,王换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那个捧烟袋的女人,正带着老瞎子朝这边走。他没有动,就在原地等着,等对方把老瞎子领到跟前的时候,王换才丢下了手里的烟头。   年轻女人小声对老瞎子说了一句,老瞎子点点头,年轻女人就退到了十多丈开外,意思就是不会听他们俩的任何谈话。   “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一句话。”老瞎子这一次没有拐弯抹角,直言不讳的说道:“老断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老断死了!”王换的眼皮子猛然一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说,十不全那些人还能给王换留下那么一丝丝温情的回忆,那这些回忆,就是老断留下的。可是,王换没有想到,老断会死,会死的这么快。   在这一瞬间,王换心里陡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老断不可能是得病死的,前几天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仍然生龙活虎,仍然一顿饭能喝两三斤白酒。   老断是被人杀掉的,一定是。   “老断死了,不仅老断死了,独臂也死了。”老瞎子微微的低着头,两只手握着自己的盲杖,说道:“他们死了。”   “我不知道。”王换立刻摇了摇头,他是不想跟老瞎子有过多的交谈,唯恐在交谈中又发生什么矛盾,但是面对这样的问题,王换不得不回答。   “他们死了,是被一个叫卫八的人给杀掉的。”   “卫八为什么要杀他们?”王换又一次感觉不可思议,十不全的人和卫八之间,没有任何的瓜葛,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卫八出手杀了人。   老瞎子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其实是老瞎子理亏的。   但是,一个满心都是怨恨,一心想要报复的人,是不可能觉得自己理亏的。老瞎子就是这样,他只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一些,包括王换。   老瞎子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要说一件让王换生不如死的事情。   “我还想再问你一句话。”老瞎子慢慢摘掉了自己的墨镜,露出那双全是眼白的眼睛,陡然之间,老瞎子的眼白里,突然翻出了一双小小的,又血红的眼睛:“秀秀,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345章 余言未吐   此时此刻的老瞎子,在夜色中有些吓人,王换早就知道老瞎子有一双这样的怪眼,他并不害怕这双眼睛,然而,老瞎子的话,却让他突然一头雾水。   秀秀是怎么死的?   王换可以忘记任何事情,却独独不会忘记这一点。秀秀病的很厉害,请了很多医生都看不好,秀秀是病死的,王换不可能记错。   但是,老瞎子现在问起这句话,却让王换感觉很莫名其妙。   “你忘记了?还是记错了?”老瞎子说道:“难道,你连这些都记不住……”   老瞎子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一转头,身子跟着哆嗦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一股很浓重的杀机,那种杀机,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汹涌如潮,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   老瞎子那双如同黄豆一般大小,又血红血红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了一下,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机,就好像一股寒流,把他嗓子里还没说出的话,全都给冻住了。   静静的眉尖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了一条小船。那是一条破旧的小乌篷船,老瞎子察觉到乌篷船过来时,王换也看到了乌篷船。   他的心猛然一阵激动,他认得这条乌篷船,这是蓑衣老人的乌篷船,已经离开西头城很久了。   果然,在乌篷船停下的时候,蓑衣老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船头。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蓑衣老人似乎又衰老了一些,他的胡子,还有斗笠下隐隐露出的鬓角,已经花白一片。   蓑衣老人是真的老了,前后分别了这么久,他的老迈,已经掩饰不住。   然而,蓑衣老人即便老了,站在船头的时候,依然让老瞎子噤若寒蝉。   老瞎子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条乌篷船。关于乌篷船的传说,老瞎子以前在西头城住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但是,他没有跟乌篷船打交道的机会,他也不知道,这条乌篷船,这个蓑衣老人,怎么会迸发出如此强大的杀机。   老瞎子只觉得,乌篷船上的蓑衣老人只要一伸手,自己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蓑衣老人站在船头,看了看老瞎子,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波澜,平静的如同这河水一般。   “你走吧。”蓑衣老人淡淡的说道:“现在就走。”   老瞎子原本是不会轻易服软和认输的人,然而,在这时候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如蒙大赦,调头就走,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   老瞎子走的很快,用盲杖不断的探着路,站在远处的年轻女人似乎看出有了变化,急忙应了上去,老瞎子低低的说了两句,年轻女人立刻搀扶着他,朝着城南走去。   老瞎子走了,河畔除了王换,再没有别的人,这时候,乌篷船和蓑衣老人散发出来的杀机,无声无息的退却了。   蓑衣老人从船上搭起一个小跳板,然后上岸,他走到王换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似乎瘦了。”   “这一年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可能的确是瘦了一些。”王换对于这一两年的经历,是不想说出来的,也不能说出来,但是在蓑衣老人面前,他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撒不出谎。   “一个人,从小到大,总要经历一些事情,很多事,你只听别人说,是永远体会不到的。”蓑衣老人在河边坐了下来,说道:“人这一辈子,总不可能老是一种味道,酸甜苦辣,五味人生,什么滋味全都尝过了,那才是一生。”   “您说得对。”王换没有反驳,蓑衣老人说的是至理。   “所以,若是人生路上,有不如意了,有苦痛了,总是要自己忍一下,雨过,便会天晴的。”   “我记住了。”王换点了点头,问道:“你远游回来了。”   “回来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走了不少地方,南边算是走了,还有北边,这次回来,就是朝着北边去的。”蓑衣老人说道:“趁着现在还走的动,就要来回走一走,各处去看看,等到临死时,也有个念想。”   王换明白,蓑衣老人回到西头城这边,只是意外,他是要从这里逆流而上,到北方去走一走。   王换不知道蓑衣老人的来历,但是,他心里对蓑衣老人有种莫名的信任,还有亲近,他愿意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蓑衣老人。   “我想问您一句话。”   “什么话?”   “我……”王换记得,之前和蓑衣老人聊天的时候,就曾经说过自己心中的执念还有愿望,他现在不知道自己的执念和愿望,是否可以和瞎姑娘所说的那样,变为现实。   他想找蓑衣老人再问一问,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蓑衣老人不知道的事情。   蓑衣老人听完了他的话,自己想了想,说道:“你若心里抱定了主意,那你的愿望,一定就会实现,你还会见到那个你想见到的人,而且,再也不会分开了。”   “真的!?”王换的眼睛一亮,此时此刻,他如同一个孩子,从大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承诺。   尽管这个承诺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却足以让他兴奋的难以入睡。   蓑衣老人看着王换此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这是蓑衣老人第一次露出笑容,在他露出笑容的时候,他就像是天底下成千上万个上了岁数的老人那样慈祥。   蓑衣老人在这里跟王换聊了好久,王换的心情很激动,激动的无以复加,有瞎姑娘和蓑衣老人的话,他完全相信了,只要自己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愿望迟早成真。   “好了,天晚了,回去吧。”   “那您……”   “我也要赶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是要走的。”蓑衣老人顺着跳板回到了乌篷船上,冲着王换摆了摆手,说道:“回家去吧。”   王换没有再挽留,他知道,蓑衣老人不同于常人,对方要走的时候,谁也挽留不住。   但是,他只觉得今天这一趟没有白走,在回去的路上,他几乎要蹦跳起来。   他在幻想,幻想着秀秀活过来的那一刻,四目相对的时候,自己会对秀秀说些什么。 第346章 魅影   王换的心情又一次轻松了下来,脚步轻快的离开了眉尖河畔,又回到西头城。   小云仙已经困了,却仍然在等,等到王换回来之后,她带着几分困顿的眼神,立刻清醒了起来,从椅子上立身而起。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小云仙拿着一直都抱在怀里的酒瓶,递给王换,说道:“我已经等的困了。”   “办了点事,耽搁了时间。”王换接过酒瓶,打开盖子之后,猪油饭似乎嗅到了酒的香味,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猪油饭喝酒,是不分时间的,只要能喝,随时都可以喝。三个人围坐在小桌旁边,白天的下酒菜吃完了,只剩下半瓶还没喝完的烧刀子。   “这个点儿了,没有地方去买菜。”小云仙说道:“要不……等到天亮了,买点菜再喝?”   “喝酒不能等的,等一等,酒的香味就散光了。”猪油饭指着那瓶辛辣的烧刀子,说道:“这就是我的下酒菜。”   “拿酒当下酒菜?”   “没见过吧。”猪油饭有点迫不及待的夺过酒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   王换的心情是喜悦的,来自内心的喜悦,尽管蓑衣老人和当初的瞎姑娘一样,只是说了一句话,可就是这句话,让王换心中充满了希望。   小云仙照例不喝,只看着王换和猪油饭推杯换盏,王换拿过一只杯子,倒了半杯,递给小云仙,说道:“一起喝点吧。”   这一瞬间,小云仙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尽管她从小到大滴酒不沾,可王换递过来的酒,小云仙想都没想,直接仰脖子喝了。   酒很好,很醇厚,但喝在小云仙嘴里,却又苦又辣,她使劲挤了挤眼睛,又吐了吐舌头,脸盘都红了。   王换笑了笑,他在想,无论什么样的女人,似乎都有她可爱的一面。   王换他们三个人在喝酒的时候,老瞎子刚刚回到城南的猪圈,院子里摆着两口棺材,是老断还有独臂人的。   一直到这时候,老瞎子仍然心有余悸,他回想到刚才在河边的一幕,心就在七上八下的乱跳。   那股汹涌的杀机,仿佛还在左右盘旋,让老瞎子如坐针毡。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害怕过。他在想,想过去的经历,这一生,血雨腥风见的多了,可这种被杀机淹没的感觉,他从未体验过。   年轻女人给老瞎子装了一锅烟,但老瞎子不抽,他有些疲惫,身心俱疲,就是刚才在河畔的那短短的几分钟经历,让老瞎子好像在生死旅程上狂奔了一百年。   “不抽了,累了……”老瞎子朝着床铺走过去,说道:“要睡觉了……”   年轻女人的脸微微一红,小心的把烟袋放下,然后吹熄桌上的灯,走到床榻跟前,她帮着老瞎子脱鞋,盖被子,等老瞎子躺好,年轻女人自己正要脱下外衣的时候,老瞎子说道:“今天不用,你自己回你那边去睡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年轻女人很懂事,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老瞎子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这么怕,又这么乱。   他的脑海里,不断的闪烁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他的心情也非常复杂,本来今天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要让王换付出代价,可是那条见鬼的乌篷船,还有那个见鬼的蓑衣老人,让老瞎子把做好的决定全部都揉碎了又吞回自己的肚子。   他本不是个容易服软和服输的人,然而,在蓑衣老人的面前,老瞎子发现自己的勇气就像是漏光了水的水囊,涓滴无存。   他不甘,愤怒,怨恨,同时想起外面放着的两口棺材,又觉得痛苦和悲伤。他也是人,他也知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那么多年出生入死下来,才跟十不全的几个人建立了彼此的信任。   真正的朋友,死一个就少一个。老瞎子也是个人,也会觉得孤单。   到了这时候,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刚才眉尖河畔为什么一点勇气都没有了,哪怕对方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己最起码也要全力一拼,不可能人家说两句话就把自己给吓走了。   老瞎子出现这个念头之后,心中的怨恨,似乎更深了一些。还是之前的想法,不管这件事因谁而起,但最后的怒火,都要宣泄到王换身上。   他又在琢磨,琢磨着该怎么去跟王换斗一斗。   吱呀……   半夜里起了风,风不大,但是把房门微微吹开了一道缝隙。老瞎子躺着不想动,任凭风吹房门。   他听着微微的风声,不断的盘算,不断的考虑,他觉得,经过这一次之后,王换对自己,必然要有很深的防备了,以后可能面对面的交锋已经无用,还是要袭击伏杀之类的手段,才能给王换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陡然间,老瞎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手给捏住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开始发毛,第一个念头就是,捏着自己肩膀的,一定是鬼。因为老瞎子对自己的听力有着充足的信心,他不相信这世上能有活人无声无息的跑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自己还毫无察觉。   然而,老瞎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捏着自己肩膀的,是个人,一定是个人。   他的冷汗顺着脸颊开始流淌,因为在他察觉到这是个人的时候,那股铺天盖地的杀气,又一次弥漫开来,充斥在这个卧房的每一个角落。老瞎子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他终于明白,乌篷船上的蓑衣老人,暗中尾随自己到了这里。   “我说一句,你听一句,听明白了,就回答我。”蓑衣老人站在老瞎子的床边,如同一条鬼魅,他的语气有点冷,而且还有点凄厉。   这样的语气,让老瞎子刚刚生出的报复心,又一次粉碎了。蓑衣老人能无声无息的来到自己身边,捏住自己的肩膀,那他就一定能无声无息的把自己的脑袋给割掉。   “你要问什么……”   “你知道的事情很不少。”蓑衣老人冷冰冰的问道:“我问你,秀秀是怎么死的?” 第347章 彻骨警告   当蓑衣老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老瞎子愣住了,他原本以为,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但蓑衣老人直接问到了这个,就足以说明,蓑衣老人一定也知道这些。   “她……”老瞎子只是肩膀被捏住了,但是,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的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   “你知道不知道,把这些告诉王换,会怎么样?”   “我……”   “知道不知道!”蓑衣老人的那张脸,陡然间扭曲了起来,在这黑暗之中,他的脸庞宛若一只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阴森恐怖。   “知道……”老瞎子强撑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肯定知道,就因为他知道把这个告诉王换,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他才会去说。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蓑衣老人也咬紧了牙,那样子,好像要活生生把老瞎子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下去:“你做什么,我不管,但你若再有害他的心思,你会比死都难受!”   说完这句话,蓑衣老人慢慢的松开了自己的手,他的身形,宛若一阵轻烟,随着不断从门缝间吹来的夜风,唰的飘飞无形。   一直到蓑衣老人消失了很长时间之后,老瞎子才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起来。   他甚至有些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他能感觉到,刚才自己已经被吓的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然而,在老瞎子怀疑自己是否做梦的时候,他的肩膀,传来了一阵阵隐隐的疼痛。   “来!来!”老瞎子挣扎着跳下床,人还没有出屋,就扯开嗓子大声的叫喊。   很快,七八个人都从睡梦中惊醒了,争先恐后的跑到老瞎子这边,捧烟袋的女人也醒了,匆忙披上外衣,噔噔的跑了过来。   “你们都出去。”老瞎子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狼狈,躲在门后,对那七八个汉子说道:“叫阿女进来。”   七八个汉子二话不说,转身退了出来,捧烟袋的年轻女人走进屋子。老瞎子随手就关上了房门。   “点灯,看看这里。”老瞎子把衣服抖落掉,露出自己的肩头。   年轻女人点亮了灯,端着油灯在老瞎子的肩头一照,顿时就不说话了。   “看见什么了?”老瞎子的嘴唇有些发青,声音也开始发颤:“看见什么了?”   “一个手印。”年轻女人小声说道:“血红的手印。”   老瞎子头上的汗水,再一次滚滚淌落,他可以确定,刚才不是在做梦,蓑衣老人的确来过。   既然蓑衣老人来过,那么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   老瞎子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恐慌,又萌生上了心头,这一刻,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再想,去报复王换的事。   小小的乌篷船,从城南的河道上缓缓逆流而上,当乌篷船行驶到了西头城附近的时候,蓑衣老人站在船头,看了看烟雾缭绕的西头鬼市,还有淹没在夜色中的西头城。   他看了很长时间,他有把握,老瞎子经过这一次教训,以后绝对不敢再随便乱说话。   蓑衣老人放心了,破旧的乌篷船继续向北,过了很长时间,彻底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老瞎子吓的一身冷汗,王换和猪油饭还有小云仙,正在把酒言欢,喧闹的西头鬼市,寂静的西头城,在夜色中,似乎是两个浑然不同的世界。   卫八也在喝酒,只不过喝的有些苦闷,酒是专程从山西托人带来的,菜是宅子里新聘用的厨子做的,但是,他喝的很别扭。   阿龙就坐在对面,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他的心情不太好,那个叫做老贵的人,好像人间蒸发了。阿龙一边喝酒,一边暗中打量着卫八,他在考虑,卫八是不是跟自己说谎了。   但阿龙没有证据,也不好随便质疑卫八,想了很长时间,阿龙只能从长计议。找到老贵,固然很重要,然而,背地里搞掉大老板,对阿龙来说却更为重要。毕竟,他的年龄还不算太大,以后有的事时间去寻找老贵,寻找阴阳人。   但大老板的事情,似乎已经迫在眉睫了,阿龙需要卫八的协助。他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动手。   “老贵的事情,不如就这样放一放吧,反正找不到他。”阿龙又倒了一杯酒,说道:“说不定他躲在哪个女人家里,咱们把西头城,还有附近的城镇翻个底朝天,他也不会露面的。”   “你早这样想就好了。”卫八听到阿龙这番话,心里才稍稍一松,端起酒杯说道:“老贵这件事,是你自己说算了的,但是当初的承诺,你不能忘记。”   “什么?”阿龙突然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龙骨猫,我的记性很好,你当时答应过的。”卫八很认真的说道:“你让我找那个老贵,我尽力去找,一天两天找不到,我可以找一年两年。现在是你自己要放弃了,所以,你的承诺,还是要兑现。”   “实话实说,那只龙骨猫,也出现了点变故。”阿龙喝了一口酒,说道:“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但还是算错了一步,那只龙骨猫,已经死了。”   “死了?死了也可以,我只要龙骨猫的骨头。”   “骨头现在下落不明。”阿龙摊了摊手,说道:“你知道金马镇的一撮毛吗?很有名的破事先生,我之前叫他算过,结果,他这边算了算,说算不出来,第二天就被雷给劈死了。”   “你真会开玩笑。”卫八嘿嘿的笑了笑,但是眼神却在无形中告诉阿龙,不要欺骗自己。   “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你这么想要龙骨猫,说实话吧,我对这只猫没有什么兴趣。”阿龙这些话,说的倒是真话,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命运,是要靠自己去改变的,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逆改气运的事情,如果自己不努力,不去拼,就算再好的气运也没有用。   “你对它没兴趣,我有啊。”卫八说道:“我想要找到龙骨猫,哪怕已经死了的龙骨猫,我也要。”   “这样吧。”阿龙端着酒杯一饮而尽,他现在不想得罪卫八,何况龙骨猫也的确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让给卫八,也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我带你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应该能算得出来龙骨猫的尸体在何处。” 第348章 活死人   阿龙在判断卫八的想法,卫八也在判断阿龙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所以,产生的判断自然不可能一样。   卫八对阿龙仍然有警惕,因为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对龙骨猫不动心,他觉得,阿龙肯带着自己找人去推算龙骨猫的下落,一定还有别的图谋。   不过,卫八也很清楚,阿龙已经露出了反意,所以,在大老板还没有被搞掉之前,自己在阿龙这里,应该还是安全的。   “你打算带我去找谁?”卫八又给阿龙倒上了酒,问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你在江湖混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活死人吧?”阿龙笑了笑,说道:“这个人,一般人是请不动的,恰好,我跟他有那么一点交情。”   卫八虽然没有流露出什么表情,但心里却着实吃了一惊,因为阿龙说的这个人,很有点说头。   江湖上那些真正懂得推演和卜算的人,都不会接一些自己接不了的活儿。不接活,并非因为推演不出来,而是有些带着禁忌的事情,一旦推演了,就会遭到报应,一撮毛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很多事情,是无法从推演的人口中得知的,除非是对方不想活了,才会帮忙给推算一下。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个例外,那个人姓甚名谁,已经无人得知了,别人都称呼他活死人。   活死人据说是个活人,但身上有死人的特征,就因为这样,他才敢于推演一些别人不去推演的事情。因为上天的惩罚,总不会降临到一个死人身上。   卫八之前就听说过活死人,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活死人住在什么地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样子。   卫八听到阿龙能找到活死人的时候,心里的确很吃惊,而且,有一种隐隐的悸动。   如果真能找到活死人的话,很多事情,可能都可以借机推算出来。   “什么时候动身?”卫八喝了杯子里的酒,说道:“我这边若是不管老贵的事情,就暂时没什么事了。”   “你很心急啊。”阿龙又笑了笑,如果不喝酒的时候,阿龙一般都是板着脸的,只有喝酒之后,他才会偶尔笑一笑。   “我想要什么东西,肯定心急,你不是也一样?”   “后天。”阿龙心想着,这个事情早办完早了事,把卫八这边料理好了,才能安下心来,商量怎么对付老板。   卫八点点头,把酒杯倒扣在桌上,示意今天的酒就喝到这里。   卫八走了之后,阿龙的酒意有些上涌,他转身来到了后面的卧房,直接朝床上一躺。   卧房里有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镜子,花媚姐就坐在镜子跟前,默默的注视着自己的倒影,她在想,时间过的好快,好像自己昨天还是一个青涩懵懂的少女,可一转眼间,脸上细密的皱纹不铺上一层厚厚的脂粉,就掩饰不住了。   一个女人,到了这样的年龄,还有什么指望?无非就是指望着衣食无忧,无病无灾,想要买什么好料子,首饰之类的东西,可以毫不犹豫的买下来,不用发愁下个月的日子怎么过,这就足够了。   花媚姐什么都不缺,这么多年了,她有自己的积蓄,而且阿龙对她也很好,很大方。   花媚姐的心,只有自己知道,当初她嫁给阿龙时,并不是真正有多中意这个男人,只不过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她除了这样寻找一个靠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花媚姐到现在都很庆幸,自己是个女人,而且还颇有几分姿色,十三堂别的堂主是什么下场,她心里很清楚。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发现了,阿龙这个人身上,的确是有优点,她开始真正的踏实下来,想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其实也不错。   但此时此刻的花媚姐,眉宇间似乎有一点难言的愁绪。阿龙躺下来好长时间,花媚姐才站起身,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怎么,有心事?”阿龙接过水,喝了一口,说道:“有什么事,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给你办了。”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么,你说。”   “你跟老板说一声,把自己的差事给辞了吧。”花媚姐望着阿龙,说道:“这么多年,该挣的,都挣到了,现在不却什么,即便后半辈子什么也不做,都不会饿死。我想过几天平静日子。”   阿龙听到花媚姐的话,没有吱声,慢慢的把水喝完了,然后坐起来,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不多,但是……你和卫八的事情,我知道。”花媚姐不想隐瞒阿龙,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上,连一个可以倾吐心声的人都没有,其实是非常悲哀的。   阿龙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和卫八商量事情的时候,不会刻意的去回避花媚姐,但是,扳倒老板,这件事太要紧了,如果泄露出去一点风声,那就是万劫不复。   不过,阿龙皱了皱眉之后,随即就舒展了眉头,他相信,花媚姐这个人,其实是重情的,她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我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人啊,总是要朝高处走的,还有谁嫌自己过的太好,嫌自己的钱太多?”阿龙轻轻拍了拍花媚姐,说道:“我这个人,你还不清楚?我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也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很隐秘,你又不会出卖我,怕什么?”   “我不会出卖你,但卫八就不一定了。”花媚姐说道:“我跟他没打过太多的交道,但这个人,非池中物。”   “放心吧。”阿龙重新躺下来,随手拉开了薄毯,说道:“若是连卫八都拿捏不住,这么多年,我也就是白混了。刚才只顾着喝酒,也没有吃东西,桌上的菜都凉了,叫后厨把菜热了,再端一碗热腾腾的白饭来。”   花媚姐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出了房子,从外面叫过来一个丫头,把剩菜都拿到后厨去。   等交代完了之后,花媚姐转身朝屋子里走,陡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右眼砰砰的跳动了几下,跳动的非常剧烈。   与此同时,她的鼻子感觉一阵温热,一低头,就看到鼻孔里流出一串血滴,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屋檐下。   猩红的血滴,宛若暗夜中绽放的一朵一朵妖花,花媚姐擦了擦鼻子,觉得这血,特别红。 第349章 河滩   花媚姐的感觉很不好,这一滴一滴落在屋檐下的血,让人感觉触目惊心。   她想要再劝劝阿龙,但是重新回到屋子里的时候,阿龙已经睡着了。   花媚姐很少有这样心惊肉跳的感觉,自己在外面坐了很久,她非常忧虑,因为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她已经知道,阿龙其实在某些时候非常固执,难以说服。   花媚姐在发愁时,卫八已经来到了那条狭窄破旧的胡同,猪油饭又喝了酒,正好出来小便,卫八冲着猪油饭招了招手。   他们一起朝外面走了走,在一道很低矮的围墙下停住,卫八或许在有的事情上会隐瞒王换,却绝对不会隐瞒猪油饭。   他把自己和阿龙的约定说了说,猪油饭显然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太感兴趣。   “你和阿龙一起背着老板做事,不怕老板知道?”猪油饭有些担心,阿龙和卫八都不是傻子,但老板同样不是傻子。   “富贵险中求,一个人若一辈子都中规中矩的,那他的日子就过的太乏味了。”卫八慢慢的坐在墙角,抬头望着半空的明月,说道:“咱们离开家,有多久了。”   “好几年了。”猪油饭低下了头,自己在暗暗的计算着时间,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离家已经有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吃的是带血的饭,做的是卖命的事。   这可能就是自己的宿命,因为生在一个江湖世家,一辈子都无法金盆洗手,他们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我们离开家,是为了什么?”卫八接着说道:“并不是家族破落了,活不下去。即便家门凋零,凭我们的本事,要找口饱饭吃,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我们为什么还要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猪油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酒好像顿时就醒了,神情有些萧索。   “就因为我们曾经辉煌过,猛然跌落到了谷底,就好像天上地下,我受不了,我相信你也受不了,所以,我们失去的,要重新拿回来。”卫八转头看看猪油饭:“即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猪油饭没有说话,混江湖的人说起什么,好像都只是几句话的事情,但这几句话的背后,却不知道要隐含多少血和人命。   他其实想要告诉卫八,自己并不想再去过那种什么辉煌的日子,他只想好好活着,没事的时候可以跟王换这样的朋友喝喝酒,聊聊天。   但他的命运,都是注定的,卫八不管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听从,即便卫八要做的事,是自己很排斥的,他也不会流露出来。   猪油饭不是傻子,他早已经学会把自己的情绪深藏在心底。   “这件事不要告诉王换。”卫八拍了拍猪油饭,说道:“我要跟着阿龙出门几天,你们就在西头城呆着,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最好不要出来。”   “西头鬼市也不能去?”   “最好不要去。”   卫八走了,猪油饭又自己坐了一会儿,酒意已经完全消散,他想再喝上几杯,好让自己在复杂的情绪中入睡。   阿龙没有食言,第三天的早上,花媚姐给他收拾了行李,阿龙没有坐马车,从小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然后到城外跟卫八汇合。   他一个人也没有带,人越多,越容易走漏消息,等跟卫八碰了头之后,两个人就如同结伴外出做小生意的人,一起登上了一条北上的客船。   客船沿着眉尖河行驶了大概五六十里,在一个叫尖庄的地方,两个人下了船,然后走陆路。   “现在还不能跟我说,咱们要去什么地方找那个活死人吗?”   “黄河滩。”阿龙说道:“我没有瞒你的意思,只是你一直都没有问。”   “黄河滩。”卫八朝着北方望了望,他曾经路过过黄河滩,那里是历来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这一两年,那边一直都在打仗,是个兵荒马乱的地方。   两个人在路上商量了一些事情,但他们彼此的侧重点不太一样,卫八现在的精力,都放在了那个活死人身上,他想要知道龙骨猫的下落,同样还有别的问题要去询问活死人。反正机会难得,不管活死人愿意不愿意回答,问一问总是不要钱的。   而阿龙则满心考虑,该如何扳倒老板。江湖上的争斗,尤其是这种同门之间以下犯上的事儿,一般人都会做绝,扳倒,其实就是杀了对方,永除后患。   老板不会功夫,想要杀他,阿龙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但是直接杀掉老板肯定不现实,因为那样做,没有好处。很多生意,还有很多人脉,都是老板自己掌控的,一旦老板死了,这些生意还有人脉,必然不可能被阿龙所掌握。   所以,他要在有把握的时候,才对老板进行致命打击。   阿龙说了很长时间,卫八一直在附和,但没有提出什么建议,阿龙自己说的没意思,渐渐的就不说了。   经过几天的跋涉,他们来到了黄河滩北,这里紧邻着茫茫的太行山。阿龙以前肯定来过这个地方,轻车熟路,带着卫八就进山了。   “你以前来过?”卫八很怀疑,阿龙以前为什么会来过这儿。   “说了,你也许不信吧。”阿龙深深吸了口气,他告诉卫八,自己跟着大老板的时候,还是很多年前,那时,大老板的生意远没有现在这样大,甚至还会做一点别人看不上的生意。   这种生意,其实就是捡漏,跑到比较偏远的地方,在村子里面伺机收购一些古董。阿龙跟着大老板,就做过这样的活儿。   阿龙很会挑选地方,黄河滩这里地处中原,开封洛阳都是古都,历史久远,他就专门在黄河滩附近的一些村子里寻找机会。做了那么两三年,收获颇丰,大老板对他的能力和眼光都表示了赞赏。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龙很意外的结识了活死人。这是机会,也是缘分。阿龙虽然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但是每年他都会悄悄派人,给活死人这里送一些东西,双方的联系始终没有断绝。 第350章 还人情   “那你很会做人啊。”卫八对阿龙说道:“你知道以后要用得着他。”   “像这种人,怎么会用不着?”阿龙摘下了头顶的草帽,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每年我都要破费不少。”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山里走。阿龙说,从这里进去,走大概一天多的山路,才能找到活死人。   这条山路很荒僻,却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即便有什么危险,肯定也难不住阿龙和卫八。他们两个人架在一起,几乎没有谁可以斗得过。   沿着山路走了大半天,入夜的时候,他们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接着上路,到正午时分,来到了一个小山坳。   山坳只有一个口,站在这个小小的山坳口的时候,卫八就闻到了一股臭味,那种臭味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味道,很像是人很多年没有洗过澡,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尸臭,反正非常难闻。   就在卫八嗅到这股气味的时候,山坳中的荒草,哗啦啦的动了动,尽管荒草的摆动不易觉察,但卫八的那双耳朵,是不会听错的,荒草里有什么东西慢慢的在靠近。   卫八捏住了拳头,他还没来得及跟阿龙说什么,荒草里唰的露出来一团影子。那团影子,很像是一条狗。   一条很大的狗,脏兮兮的,身上的毛已经粘成了一坨。这条狗不知道有多大岁数了,连头顶的毛都已经斑白,但是,大狗很凶,牙也很尖利,冲着阿龙和卫八龇牙咧嘴。   “这是活死人养的狗。”阿龙小声对卫八说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东西,丢给了大狗。   大狗闻了闻阿龙丢出来的东西,然后叼起来,重新没入了草丛中,等大狗走了之后,卫八抽了抽鼻子,说道:“这条狗身上有尸臭的气味。”   “活死人平时不给狗喂东西,饿的极了,狗就跑到山深处,跟野狗抢尸体吃。吃的多了,身上肯定有股味儿。”   他们在这里等了大概有七八分钟,大狗又从荒草中露出了头,这一次,大狗似乎没有那么凶了,但是神色还是不怎么友好,冲着阿龙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就走。   卫八和阿龙跟上了这条大狗,走到山坳的最北边时,大狗自己跑开了。   这里有一个山洞,洞口不大,里面黑漆漆的,有些阴森,这个山洞里,又飘散出来一股不太好闻的气味,就好像是长年累月在里面烧香烧纸形成的陈腐气息。   “我来了。”阿龙朝着洞口里喊了一声。   “进来。”   山洞里面传出了一道声音,声音很嘶哑,也很沉闷。   当卫八听到这阵声音的时候,心神似乎都被震动了,产生了一种很莫名的恍惚感。他突然感觉,这个黑漆漆的洞口,似乎就是人间和阴间交汇的地方,退一步,是人间,进一步,就到了阴间。   阿龙先弯着腰走了进去,卫八也跟了进去,这个山洞背阳,尽管现在是在白天,但山洞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灯,自己慢慢找。”   阿龙应了一声,在山洞里摸索着,山洞中可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阿龙走了两步,就碰倒了瓶瓶罐罐。   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灯,等灯火点燃之后,火苗特别的旺盛,蹿起来差不多有半尺多高。   火焰升腾起来的时候,卫八终于看到了这个山洞的全貌,事实上,这个山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只是东西比较杂乱,乱糟糟的摆了一屋子。   在山洞的一角,有一口朱红色的大棺材,棺材很大,当火光映照到这边的时候,从棺材里面,慢慢坐起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光头,头上一根头发都没有,满脸皱纹,看样子岁数已经很不小了。他从棺材里爬出来,顿时,一股浓重的药味就飘散在整个山洞里。   卫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就是江湖上盛传了许久的活死人了。   “您身体还好?”阿龙在活死人面前很恭顺,先问候一番,然后才扶着活死人坐在一块充当凳子的石头上。   “还好,还好。”活死人的声音一直都很低沉,而且沙哑,他的眼睛看似没有动,其实眼珠子已经在眼眶中转动了千百次,暗中打量卫八。   “前一次见您,还是四年前了,这几年,着实很忙,没有时间来探望。我托人给您捎的东西,您都收到了?”   “酒喝了,别的东西,都堆在那边,没有用。”活死人跟阿龙之间,似乎真有很多年的交情了,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而且,卫八感觉到,活死人好像没有传说中那么桀骜孤冷。看起来也很好说话,跟阿龙不断的聊天。   等聊了一会儿,活死人翻了翻眼皮,说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就如你所说,四年都没空来了,这次却突然有了空,说说吧,有什么事情。”   “还是您懂我,这些日子,依旧很忙,只不过有件事,可能这天底下,只有您才能推算出来,所以,这才抽空来了。”   “这不是你的事儿吧。”活死人又瞥了卫八一眼,说道:“这要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就不会带着一个人过来。”   “对,这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阿龙本来就没打算瞒着活死人,直言不讳的说道:“人很靠得住,而且帮过我的大忙,我没什么还人情,这次只能拜托您了。”   活死人在和阿龙说话的时候,卫八也在观察着他,他能闻得出来,活死人身上很浓重的药味,可能是在掩饰一种腐臭的气息。   那种腐臭的气味,就好像是人身上的伤口严重化脓之后传出的气味,闻着让人感觉很别扭。   活死人听完阿龙的话,不置可否,阿龙也没敢催促,静静的等着。活死人自己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这一辈子,没几个朋友,你比我岁数小的多,这么多年,亏得还记得我,你欠人一个人情,我来还吧。”   阿龙顿时长出了一口气,活死人肯答应,就等于先兑现了对卫八的承诺。   “我替你还人情,可是拿命来还的。”活死人说道:“还不了第二次了。” 第351章 自水推演   卫八和阿龙听着活死人的话,觉得好像有点别的意思。   “您这是?”阿龙试探着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你以为,这世上真有推演天机而不受天罚的人吗?”活死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说道:“无人能躲过上天的惩罚。”   一般来说,推演天机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天罚,天罚一旦降临,不死不休,而且无法躲避,所以,除非是自己要找死的人,否则不会有谁大着胆子去推演不可触碰的事情。   活死人是个例外,他推演了很多次犯禁忌的事儿,但是到现在还活着,因此很多人都说,活死人是不会受天谴的。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活死人把身上的外衣撩了起来,在灯火的映照下,即便卫八这种硬角色,也忍不住头皮一麻。   活死人的腹部,几乎全都烂了,原本可能只是肚子上有两三个洞,但是溃烂的时间一久,就烂成了一片。   从活死人身上飘散出的腐臭味,就是这么来的。   活死人并非不会遭受天罚,而是遭受天罚的时候,他可以假死过去,人一死,天罚就会消退。   然而,活死人也并没有因为这样而少受痛苦,他身上的溃烂始终无法痊愈,一烂就烂了几十年。   “天不在这边罚你,就在那边罚你。”活死人放下衣服,说道:“只不过,我吃的就是这碗饭而已。”   说了这么多,活死人其实只是想告诉阿龙和卫八,他能帮着推演,但就这么一次,因为下一次,他自己是否还活着都不得而知。   “您受累了。”阿龙郑重其事,站起身来鞠了个躬,这并不是做作,阿龙是从内心里敬佩活死人。   一个人都烂了半截子,竟然还能苦熬这么多年,这非常人所能企及,必须有强大的毅力。   “不用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活死人站起身,说道:“要推演什么?”   活死人的推演,跟别人的推演不一样,别人推演,需要比较详细的情况,比如说推演一个人,至少要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和大概年龄。但活死人推演人和事,只要一点点皮毛的线索,就能推算出来。   “我们想推算一只猫。”阿龙说道:“龙骨猫,您应该知道。”   “知道,那种猫,一百年不见得能出一只,你想打这只猫的主意?”   “现在也没什么主意可打了,原本以为,这只猫还活着的,谁知道,已经死了,现在只是想推演一下,这只猫的尸骨,在什么地方。”   阿龙提供了一些情况,这些情况是之前一撮毛推算出来的,虽然很笼统,不过对于活死人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活死人带着阿龙和卫八来到了那口很大的棺材旁边,棺材恨不得有一丈宽,活死人平时就在这里睡觉。   棺材里飘散着一股药味,卫八看见,这口棺材的一角,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坑,小坑里全都是水。   坑里的水,宛若是一汪水银,在微光的映照下,折射着一点淡淡的银光。活死人在棺材旁边站稳了脚,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在水面上飞快的划动着。   活死人的手指非常灵活,水面上随着手指的划动,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澜。卫八看了一会儿,大概能看出来,活死人划动的痕迹,应该是一个一个字。   活死人划动了很久,水面才渐渐平息下来,这时候,卫八也完全适应了棺材里的昏沉,他的眼神突然一顿,就感觉自己的脊背冒出了一片一片的冷汗。   这个装着水的小坑坑底,好像有什么东西,最开始的时候,似乎看不出来,但是等水面平静了,那些东西,就映入了卫八的眼帘。   卫八发现,那是一只一只的眼睛,密密麻麻,全都像是镶嵌在了坑底一样。   这么多眼睛,仿佛坑里藏着很多人,正在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坑外的世界。   卫八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也不是没胆子,但是眼前这一幕,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是很难想象出来的。他的头皮也发麻了,脚底板不断的朝上蹿着寒气。   “不用大惊小怪。”活死人回过头,看着卫八说道:“你以为推演的人推算出的东西,真的是自己推算出来的?”   “推算推算,不是推算出来的?”   “有的事情,可以推算,有的事情却不行。因为有的事,活人是算不出来的。”活死人说道:“这水里的眼睛,都是从人身上取下来的。”   卫八打了个寒颤,他没想到,世上还有人用这种手段来做所谓的推演。   阿龙碰了碰卫八,示意他别再说话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是要知道龙骨猫的尸体在什么地方,而不是跟活死人斗嘴。   卫八忍了忍,没有再说,活死人望着已经平静下来的水面,过了一会儿,水面微微又泛起了一片波澜。活死人看的很认真,突然,他抬起头,望着卫八,说道:“你是来消遣我的?”   “什么意思?”   “这只龙骨猫的尸体,是你身边的人料理的,你自己不知道?难道还要来问我?”   “我确实不知道。”卫八只答了一句,但心里唰的一下子就冒出了答案。   这件事,不用再去多问了,卫八能猜出来,如果真的是自己身边的人把龙骨猫的尸体给料理掉了,那么绝对是王换。   “他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跑这么远,来找您?”阿龙急忙在旁边打圆场:“您说是他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也是偷偷瞒着他去做的,他不知情。您再看看,那只猫,被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活死人不再说话了,可能是相信了阿龙的话,也可能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太多,他的岁数很大了,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这些。   水面的波澜之中,陡然又浮现出了一幅一幅的画面,画面中有山有水,所有的画面像是走马观花一般的闪现了一遍,等到最后,画面就定格到了一片坟地。   “你身边的这个人,看起来是懂行的。”活死人望着卫八,咧着嘴一笑:“他该是把这只猫的尸骨,埋到自己家的祖坟去了。” 第352章 蒙蔽天机   在听到活死人的话的时候,卫八心里突然就很不舒服,产生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原来王换早就知道有这只龙骨猫,而且,他竟然还把龙骨猫的尸骨埋到了自己家的祖坟里去了。   卫八在回想,回想自己到底有什么对不起王换的地方,可是,等他再转念去想想,却又觉得自己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完全没什么根据。   他从来没跟王换说过什么龙骨猫的事情,也没有问过王换,说都没说过,又何来的欺骗?   但是卫八还是不甘心,王换没有欺骗自己,至少也隐瞒了自己。同伴之间的隐瞒,在江湖上原本是很正常的,可卫八接受不了。   “他家的祖坟,是在什么地方?”   “就是水面上倒影出来的。”活死人指了指已经大致恢复平静的水面,说道:“离这里很远。”   活死人能推演出来这些,自然也能推演出祖坟的具体位置,卫八找他问清楚之后,心里就在翻江倒海。   说实话,卫八并不想做什么伤害王换的事,王换本身就是个阴阳人,控制了他,一定会有很大的用处。可经过猪油饭的劝说,卫八放弃了这个打算。同时,卫八也把王换当成了合作伙伴,不敢说有过命的交情,但交情总还是有的。   然而,卫八心中的抱负,一定要实现。卫家昔年是多么的辉煌,可一夜之间,家门凋零,他想要重新恢复这一切。   成就大事的人,不管有心,还是无心,总要去伤害一些人,得罪一些人,这是成功路上必不可少的一环。   卫八不想得罪王换,但是相比之下,他宁可做曹操。   卫八牢牢记住了活死人提供的路线,他已经决定了,龙骨猫的尸骨,他一定要得到,哪怕是从王换家的祖坟里重新挖出来,也必须要这么做。   “还能再问一件事吗?”卫八心里的想法,是不会流露出来的,他趁着活死人现在还没死,就想把另一件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情问一问。   “问吧。”活死人说道:“反正就这么一次,想问什么,接着问。”   “我想问一个人。”卫八心里有点矛盾,他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活死人推演什么,但是,他又不愿意让阿龙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左右衡量,卫八还是咬了咬牙,宁可让阿龙知道一些,也总比自己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强。   他说出了那个神秘道士路修篁的名字,他唯恐活死人会听错,专门把这三个字写了出来。   接着,他又说了一些关于路修篁的事情,那些事情都是从古籍中看到的。活死人听的很认真,等卫八说完,他伸出手指,在水面上继续划动。   和上次一样,水面平静了一会儿,跟着就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澜,但是,这些波澜还没有平息,陡然间,水下好像嘭的响了一声,一只镶嵌在水坑底部的眼睛,唰的蹦脱了出来,从水面跃出。   这只眼睛一跃出水面,立刻爆散了,一股形容不出来的气味顿时在四周弥漫开来,卫八只觉得自己的手背上也喷溅了一些黏糊糊的东西,很恶心。   他顺手就用衣角把手背擦了擦,活死人也跟着后退了一步,看着卫八,说道:“这个人不简单,他把什么都蒙蔽了。”   “推算不出来?”   “他多半能想到,一定有人会推演他的事情,提前就做了准备,什么也推算不出。”活死人看看水坑底部的眼睛,感觉很惋惜,有一只眼睛爆裂了,如果以后再有需要推演的事情,可能就没有之前那么灵验。   卫八心底叹息一声,看起来,这件事情,是要亲自从头做到尾的。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样,没有捷径可走,如果想要达到目的,就要付出比别人多的多的时间和精力。   卫八放弃了,放弃再从活死人这里得到关于路修篁的秘密。   “但是,有一点,不用推演也能知道。”活死人说道:“你要推演的这个人,还活着。”   “还活着?”   “如果他没活着,就不可能把这些东西都给蒙蔽起来。”   卫八听着活死人的话,突然就想到了那只九尾猫。   他以前曾经和王换探讨过九尾猫的事情,而且,他和王换都有些怀疑,怀疑那只九尾猫身上,附着着一个人的神念。如果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把神念附着在九尾猫身上的话,那么这个人一定就是路修篁。   但是,那只九尾猫已经消失很久了,就从金九旬离开西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九尾猫的消息。   卫八感觉,想要找到这只九尾猫,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它自己想出来。   说了这么久,活死人好像困顿不堪,翻身坐到了棺材里面,对阿龙说道:“这个人情,我替你还了,累的紧,我要睡一会儿。”   “那您?”阿龙的语气有一些迟疑,他其实是想问问,活死人还能活多久,一般像活死人这样的推演高手,对自己的寿命都心里有数。   “这些事,不用问,一个人什么时候死,都是定数,我不愿去想,可能还能再活十年二十年,也可能过一会儿就死。”活死人躺在棺材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说道:“死,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明年,我抽空来看您。”   活死人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阿龙和卫八退出了山洞,就看到那条又脏又臭的大狗,正趴在山洞外面,百无聊赖的用爪子扒拉着石头和尘土。   大狗一直很不友好,直到这时,还是冲着他们两个人呲牙。   两个人走到了山坳的出口,阿龙说道:“事情问完了,你也该满意了,我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那你的承诺,什么时候兑现?”   “现在扳倒老板,你有把握?”   “这世上没有十成十的事,老板原来说过,一件事有五成把握,就可以去拼了,因为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间,其实都是在赌。”阿龙搓了搓手,说道:“我会尽力把一些事情尽快搞定。”   轰隆!!!   这个时候,山坳的另一边猛然间响起了一道炸雷,炸雷响起的时候,卫八似乎看见那条趴在山洞外面的大狗,一下子被劈成了一个跳跃的火团。 第353章 宁我负人   那条大狗被劈成火团的时候,半空的雷依然没有停止,轰隆轰隆响个不停。卫八抬头望去,看着却又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别看了。”阿龙说道:“他不能活了。”   卫八久久不语,他可能平生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人这一辈子,活的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顺着原路返回,阿龙那边比较忙,而且悄悄出了远门,又不跟老板打招呼,如果被老板知道,会是件麻烦事。   对于这一点,阿龙很小心,他知道老板从来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人,即便获取了他的信任,也会因为一些事情,让信任度降低,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阿龙还是要保持谨慎。   回到西头城,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阿龙急急忙忙就进了城。但卫八暂时没有回去,他在城外徘徊着,一直在想。   他之前确实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龙骨猫的尸骨给找回来。不过,卫八又知道,龙骨猫的尸骨被埋进了祖坟,轻易就不能再动,如果动了的话,就会对坟主的子孙家族产生很大很严重的影响。   他有那么一点点犹豫,王换这个人,归根结底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当卫八产生了这一点犹豫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就闪现出了自己家族破落的情景,他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也不会忘记,自己被关进死牢里是什么感觉。   很多很多的经历,都教会了卫八,如果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就一定不能心软。   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宁可我负人,不能人负我。   他心中的犹豫,顿时就被冲散了,连西头城都没有回,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直接踏上了前往王换老家的路。   这条路线,是活死人告诉他的,活死人自己肯定也没有走过。卫八一边走,一边打听,因为路途不熟,而且中间又不敢有什么纰漏,所以他走的很慢,前后用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才来到了进山的山口。   等进了山,再想打听路,就找不到人了,卫八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在山中行进着。好在这片山区虽然罕有人烟,但是深山里的居民总还要外出,所以山里依稀有一条可以辨认出来的路。   卫八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又走了很长时间,他看到了一个小山村。   死气沉沉的村子,仿佛在一百年前就灭绝了生机。卫八走到村口,看不到一个人,两边的房屋是很多年前的建筑,简陋破旧,有些院子的院门都已经毁坏,没有人去修葺。   他路过一个院子,院门敞开着,里面有一张很破旧的木桌,院子里空荡荡的,桌子旁边摆着几把椅子。   卫八站在院门口,他已经判断出来,这个院子没有人,至少没有活人。   桌子上面,零散着丢弃着一些已经变了颜色的纸牌,卫八觉得,不知道多久之前,一定有人在这里打牌消遣。   他退出院子,不断的寻找,不断的看,他希望村里还能有个活人,告诉他村子的坟地具体在什么位置。   但是卫八失望了,这个村子,真的如同一个死村。   他顺着村子里的那条路一直走到了另一端,村子不大,走到这儿,就等于要出村了。在村口,卫八看见了一张躺椅,躺椅上有一个人。   但是,卫八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这个躺椅上的人显然死了很长时间,尸体已经腐烂了大半。   躺椅旁边,丢着一个竹筒做的水烟袋。   卫八经历过很多,也见识过许多,他本来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吓住他。可是,就在这个位于深山中的小村里,卫八感觉到了阴森的恐怖。   这样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毛,尽管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可是卫八总是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他注视不到的角落里,正窥探着他。   卫八挺起胸膛,吼了一声。这一声大吼,就好像平地一声雷,在村子里回荡,随着吼叫声,卫八心里的哪一点恐惧,似乎也被冲散了。   他迈开脚步,从村口走出去。村口外面,依然是一条看上去很多年都没有走过的路。沿着这条路,卫八一直走了六七里远,终于,他的心落到了肚子里,在不远处,就是一片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无人打理过的坟地。   村子很小,但坟地很大,从古至今,这个村子里死去的人,全都埋在了这儿。对于一个土龙来说,坟地是再平常不过的地方了,只不过卫八站在这片坟地跟前的时候,总觉得坟地里有一种让他感觉陌生的气息。   此时正是黄昏日落时,悬挂在天空一天的太阳,懒洋洋的落山了。卫八不知道是山里的夜晚太深沉,还是自己奔波了这么久,身心疲惫,等到太阳落山之后,他觉得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   幸亏还有一轮明月,让光线不至于那么昏暗。夜晚的坟地,总是让人心里发毛的,但卫八不在乎这些,做土龙的人,已经习惯了在夜间出入这些地方。   他在寻找,寻找王换家的祖坟具体在什么位置,这里的坟头很多,而且很多坟都没有立碑,他很难分辨出,坟头下面埋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沿着坟地的外围,开始慢慢的找,走了半圈之后,卫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在这一刻好像朦胧了一层雾气,看的不甚清晰,但是,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看见在坟地的深处,有一些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吃饭。   那好像是一大家子人,足足有三四十个,围着一张特别大的桌子。他们都闷头吃东西,却不言不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抬头。   卫八暂时没有朝前走,他的眼睛始终有些看不清楚,他觉得,这一大桌子人的面前,都有一只碗,碗里装的都是土。   这些人是在吃土,卫八知道很多关于这方面的传闻,他以前就听人说过,很久很久没有被供奉过的坟地里的游魂,没得吃,没得喝,子孙都不来送纸钱和贡品,他们就只能吃土。 第354章 猫骨变   卫八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到了这时候,那一圈正在吃饭的人,似乎又看不到了。   卫八心里有那么一点点怅然,他本来是个很适合做土龙的好苗子,不仅小时候养过眼,而且天生阳火旺盛,身上有三团肉眼都能察觉到的阳火。   只不过那三团阳火,跟着王换一起到西北的时候熄灭了,否则的话,这种坟地里的邪祟,是根本不敢在他面前出现的。   卫八的视线恢复了一些,那些人果然就不见了,但是,在月光映照不到的角落中,卫八似乎看见了一团小小的影子。   那团小影子蜷缩在两座坟头之间,卫八看见,那好像是一只猫。只不过猫的影子也是一闪而没,可就是这么一闪之间,卫八已经确定,那只龙骨猫的尸骨,就埋在那边。   他径直走了过去,对他来说,不管刚才看到了什么,其实都是不可怕的。卫八知道,相比于死人来说,更可怕的是活人,只要没有活人,他就可以顺利的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   卫八的判断没有任何差错,甚至连位置都拿捏的非常精准,他用随身带来的铲子挖下去,就挖到了那只装着龙骨猫尸骨的布袋子。   他一只手提出了这个布袋,打开看了看,龙骨猫很多年前就死掉了,如今只剩下这些骨头。   一拿起这只布袋,卫八的脑海中,立刻又浮现出了王换的身影。不管对任何家族来说,如果把埋在祖坟里的东西重新刨出来,尤其是事关风水以及运势的东西,那么带来的后果会特别严重。   卫八又一次说服了自己,他的家族和王换的家族不一样,王换家里世代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即便家族的运势不改变,也不会带来太大的影响。   而自己就不同了,卫家破败,如今能够指望的,就剩下他自己,所以,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卫八重新填好了这个坑,关于祖坟的事情,王换肯定不知道,也无法察觉,他既然懂得把龙骨猫的尸骨埋在祖坟里,就一定得到过高人的指点,高人必然也和他说过,一旦埋进祖坟,就不能再动了。   王换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不久之前才埋在祖坟里的猫骨,现在又被卫八给刨走了。   卫八没有停留,拿到了龙骨猫的尸骨之后,立刻按着原路返回。   他仍旧没有回到西头城,而是回了自己的老家落马湖。   落马湖畔的李陵山,据说方圆三百里,对于这里的山山水水,卫八早已经熟悉了。在落马湖的西侧,卫八找到了一条船,让船家把他带到李陵去。   掌船的是个老船家,估计一辈子都在落马湖这里渡人,很健谈,身子也很结实,或许是卫八带着一身的江湖气,又或许是他风尘仆仆之间来不及刮胡子,看着胡子拉碴的,老船家看了卫八半天,一边掌船,一边说道:“小哥,走江湖的?”   “你怎么知道?”   “我这双眼睛,可是看过不知道多少人了,但凡这人做什么营生,只要做的久了,身上就会带着一股气,我看到这股气,就能猜出他们是什么来路。”老船家说道:“小哥,你身上的草莽气很重,若我猜得不错,一定是走江湖的。”   卫八笑了笑,没有作答,老船家觉得他是默认了,愈发的得意。   “小哥,这是要到李陵去?”   “对。”   “李陵那边的江湖人,我倒是都熟,小哥要去找人,还是办事,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不用,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李陵啊,人才辈出。”老船家望着李陵的方向,说道:“可惜了,你来的迟了些,若是早几年来到这边,还能见识见识我们李陵卫八爷的风采。”   “李陵卫八爷?”   “对啊,就是李陵卫八爷,小哥大概听说过吧?”   卫八摇了摇头,心里泛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苦涩,在自己家族还没有破落之前,自己在李陵的名头,的确是响当当的。人们都说,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夸赞的,便是他这个排行第八的卫八爷。   “没听说卫八爷,就不算来过李陵。”   “你说的这个卫八,很有名么?”   “那是当然!”船家一说起卫八,好像就挺直了腰杆:“我们这里有句话,你没听过,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这个英雄,说的就是我们卫八爷。”   老船家喋喋不休的跟卫八讲述着卫八的故事,卫八听着,想笑,却又有些想哭。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这句夸赞,在卫八听来,有点刺耳。   老船家说了很长时间,这才把卫八送到了落马湖的北侧,卫八下船之后,站在岸边,取了一块银元,丢给了老船家。   “小哥,船钱之前,你已经给过了。”老船家看着卫八丢过来的银元,一时间有些糊涂。   “我知道给过了,这是另外给你的。”   “无功不受禄啊……”   “你讲的故事,我爱听。”   卫八转身走了,老船家捡起银元,心满意足,心里愈发觉得卫八是他们李陵人的骄傲,尽管卫八爷都已经消失好几年了,但只要提他的名字,讲他的故事,居然还有人给钱。   卫八专门戴了一顶帽子,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他一路朝着自己家的祖坟走去。   当初卫家破落,卫八就是害怕自家的祖坟被人挖了,所以无奈之下,暗中把祖坟给迁徙到了别处。   祖坟在一片山间,他曾经带着王换来过一次,坟头全都是平的,如果不知情的人到了这里,不可能知道这下面埋着一个家族的历史。   卫八没有清理祖坟周围的荒草,这里到处都是荒草,单独把祖坟这边清理的干干净净,就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很清楚,卫家消失了几年,但是卫家当初的仇家可能还没有完全忘记他们,会找一切机会报复卫家。   卫八在祖坟之间挖了一个坑,把龙骨猫的尸骨埋了下去。   卫八是不信神的,从来都不信,他只相信自己。可是在这一刻,卫八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祖坟旁边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   他希望龙骨猫的尸骨,能给家族的运势带来好转,也希望卫家的历代祖先,能在九泉之下庇佑自己。 第355章 账本   等把龙骨猫的尸骨埋下去之后,卫八总算松了一口气。人都很奇怪,有时候明明不信什么,却又盼望着这东西能像传说中那样,给自己带来好运。   相信这些,只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寄托,也没有依靠。   这一趟,来回耽误的时间太久了,卫八离开李陵,重新渡过落马湖,他没有遇到之前的那个老船家,不过,老船家所讲的故事,他还记得。   在老船家的嘴里,卫八爷做过很多事,卫八现在回想一下,已经记不清楚有些事,到底是不是自己做的。   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欣慰。   落马湖快要到头了,李陵也远远被抛在了身后,在即将离开此地的时候,卫八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句流传在落马湖两岸的民谚。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卫八回到了西头城,回去之后,先去跟阿龙交代了一声,随后,他又来到那片破烂胡同。   猪油饭和王换这些天一直都在这儿,休息了这么长时间,两个人都吃胖了些。在看到王换的那一刻,卫八的心里多少有些别扭,这种别扭,来自他自己,也来自王换。   但卫八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异样情绪,该如何就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猪油饭去拿了酒,三个人一起喝,卫八只觉得,这酒喝起来,好像比以前的味道淡了些。   卫八他们在喝酒的时候,阿龙也在忙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专门悄悄从外地赶了过来,又悄悄的见了阿龙一面。   两个人没有在宅子这边碰头,阿龙专门找了个很僻静的街角,那边有个小饭馆,在饭馆的包间里,账房先生取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   “就在这里了。”账房先生翻开本子,让阿龙看了一眼,说道:“所有的堂口,收支,人脉,记的清清楚楚。”   “你真有心了。”阿龙看了账本一眼,说道:“这一本子东西,怕是没有十年时间,是搜集不齐的。”   “人,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不是吗?”账房先生的眼睛很小,一笑起来,眼睛似乎就看不到了。   “这个你收好。”阿龙递过去一个信封,问道:“老板那边,不知道你出门了?”   “不知道,这些日子,他顾不上这些。”账房先生很有把握的说道:“那个姓金的,不好对付,老板有些焦头烂额。”   阿龙放心了,他付了两个人商量好的钱,这才拿过账本,自己翻看了一下。   老板的生意很多,有明面上的,也有暗地里的,明面上的生意都是些清汤寡水的生意,没什么好看的。重要的,是暗地里的生意。   但是老板很精明,从他开始闯荡,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他就有个习惯,自己的生意不会交给同一个人管,即便这个人再能干,也只能让他负责这一条线。等另外有了生意,再找别的人去负责。   如此一来,庞大的生意网,只有老板一个人可以掌控,哪怕其中一条线彻底断了,也不会对大局产生任何影响。   老板手下的人,很多彼此都不认识,联络其中一个,也不可能撼动老板的根基。这是老板未雨绸缪之策,他生性多疑,不会随便去相信某一个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一举把老板的所有底牌给揭开,或者是打垮,就变的非常非常困难,中间只要有一个环节疏漏,导致老板反扑,后果就会特别严重。   而这个账房先生,却是个例外。   账房先生也是从很早之前就跟随大老板的人,他非常精明,脑子也管用,不管什么样的账,在他这里都能管的井井有条。   而且,账房先生有一个很奇特的特长,那就是记忆力超强。很复杂的文字,数字,他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牢牢的记住。   因为有这样的本事,再加上是老板开始闯荡时就收到身边的老班底,所以,老板对账房先生有着相当的信任,很多生意,账房先生没有经手,但是却看过相关的记录。   这些记录只要一过眼,账房先生就不会忘记。他用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才搜集起来这样一本资料。   可以说,老板的底细,都在这个账本里面了。阿龙只要拿到了账本,就能慢慢的找到每一条线上的人,或者是漏洞,等到全局被捏在自己手里,除掉老板,取代他的位置,就不是一件难事。   老板虽然很精细,把什么都谋划好了,但老板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极少信任人,而且是个孤儿,没有亲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要他一倒台,手下的所有人都会树倒猢狲散,不会有人替老板报仇。   阿龙翻了翻账本,里面记录的很详细,他比较满意。   “老板每年给你的红利,应该不算少。”阿龙把账本合上,准备带回去慢慢的看,他给账房先生倒了一杯酒,说道:“你还有心留下这个账本。”   “咱们不是一样的心思吗?”账房先生苦笑了一声,说道:“老板每年给的那些钱,在我的口袋里,可真的就是我的吗?”   账房先生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老板是比较信任他,但是,老板的性格,账房先生很熟悉,如果有一天,自己无意中出现了什么纰漏,或者说萌生了退意,老板是不会让他活着离开的,他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对于这种人,老板用完之后,一般不会手软。   账房先生无力反抗,只要老板活着一天,那他就要在老板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唯一的办法,就是老板死了。   除非老板死掉,账房先生才会摆脱这片阴影,重新走出来。   但老板的年纪不大,身体又很好,而且账房先生隐约听说,老板吃过一种从古代传下来的丹药,那种丹药虽然不能长生,却能给人漫长的寿命。   账房先生之害怕自己熬不过老板,他必须要留个后手,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的家人。   所以,老板既然不会死,那么账房先生就要想办法,帮老板死。 第356章 反意   阿龙和账房先生聊的很愉快,因为他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老板死。   阿龙原本是没有太大把握的,所以一直都在隐忍,但是现在拿到了账本,就不一样了。   “账本里的一些人,大概能卖得动的,我都用红笔标出来了,只要你舍得花钱,多半能说通。”账房先生喝了口酒,说道:“剩下那些没有标注的,难度有些大,如果实在买不通,就想些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人嘛,都有个缺点,比如有一些人岁数很大了,才得了个儿子,视如珍宝,还有一些人,这些年挣了钱,嫌弃原配年老色衰,又找了小老婆,当成宝贝一样供着,这些不都是办法么?”账房先生嘿嘿一笑,说道:“剩下那些又买不通,也威胁不了的人,你该知道怎么做。”   “人读过书,就是不一样。”阿龙跟账房先生又碰了一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是个绝好的机会,即便把自己这些年所有的身家都砸进去,也是值得的。   阿龙和账房先生见了一面,匆匆回到宅子。账房先生走了,不敢在这儿久留,但他肯定在时刻关注阿龙这边的动静。   阿龙回去之后,算了一笔账,这些年,明里暗里,他是存了一笔钱,而且数目还不小,但是买到这个账本,就花去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那些,怎么算都不够去收买账房先生标注出来的那些人。   他想了一会儿,需要的钱太多,他去找人拆借,肯定也不方便。   “每天总是喝酒,喝的多了,没有什么好处的。”花媚姐从外屋进来,端了一碗莲子羹,放在阿龙面前,说道:“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以为自己很年轻。”   阿龙笑了笑,喝着莲子羹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看了看花媚姐。   “和你说件事,我需要用点钱。”阿龙朝花媚姐伸了伸手,说道:“你有多少私房,先借给我。”   “你用多少?”   “有多少,用多少,现在借一块,将来还两块。”   花媚姐顿了顿,阿龙有多少身家,她之前大概知道,如今到了阿龙也要借钱的地步,那就不会是个小数目。   她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赚到了钱,但平时花销很大,到洗手退出的时候,还余下一些。花媚姐没有想过要动这笔钱,她毕竟是个女人,而且,她还想生个孩子。   但是,有些事情,花媚姐也想得明白,她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阿龙。   “那你等等,现钱要凑一凑,还有些以前留下来的货,不太多,可以出掉。”花媚姐说道:“给我两天时间。”   “好。”阿龙点了点头,这时候,他的心里,也萌生出来了一丝暖意,一丝感动。   自己很年轻的时候,就进了江湖,在江湖里混的久了,他把很多事情看的透透的。他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对他真正的好,真正的向着他,即便和老板之间,也只是相互利用而已。   但花媚姐没有问要钱做什么,直接就答应了,这让阿龙有些意料不到。   他轻轻握着花媚姐的手,说道:“你的好,我总不会忘记。”   “你若忘记,那就是真的没良心了。”   第二天,阿龙就着手开始准备,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有几个自己的人,这帮人散落在各地,平时很少联系,只有该派上用场的时候,阿龙才会去见他们。   他定出了一个很详尽的名单,都是账房先生标红的那些人,这些人拿钱可以买得动。   在派人带着钱去收买这些人的时候,阿龙已经决定了,等自己掌控全局之后,这些人,要第一个除掉,自己花钱能买得通,别人花钱,肯定也能买得通,绝对不能留。   阿龙忙碌了两天,效率很高,标红的那一批人,已经安排了一大半,剩下的一部分,需要等花媚姐拿钱过来。   花媚姐的确在尽心的筹钱,现钱都拿了出来,货也托人出手了,却凑不够个整数。   她又想了想,把自己的首饰拿去变卖掉,凑出了一笔钱。   这笔钱交给阿龙的时候,花媚姐的心还是沉了沉。   她如今身无分文,人没有钱,不管什么时候,心里总是没底的。   “莫担心。”阿龙看得出花媚姐的忧虑,他很有自信的说道:“等好日子来的时候,我怕你还会不习惯。”   花媚姐笑了笑,很多事,她都不愿意再去想了,想的多了,也只是自己给自己平添烦恼而已。   这个夏天,过去的很快,转眼到了吃蟹的时候,花媚姐喜欢吃蟹,阿龙叫人买了很多,养在家里,每天取几只清蒸了,给花媚姐吃。   这么长时间过去,阿龙把该安排的事情,全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算无遗策,这件事,至少有了八分把握。   但是老板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生意真的忙,还是跟金九旬的争斗尚未结束。阿龙知道,金九旬不是好惹的,双方如果真的斗出了真火,那就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但阿龙不想再等了,账本上的一些人虽然处置过了,可时间越久,就越容易走漏风声,所以,阿龙再三谋划,又跟卫八商量了一下。   老板贴身的保镖,身手都非常强,阿龙独自一人,没有把握能把这些保镖一次全都干掉,他需要卫八的协助。   卫八听完阿龙的讲述,也听到了阿龙的保证,等事情结束之后,阿龙一旦取代了老板的位置,会给卫八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看起来,你是准备的万无一失了。”卫八笑着说道:“你说,我该不该帮你的忙。”   “该,而且你也会的。”阿龙跟着笑了笑,说道:“你是个聪明人。”   和卫八协商好了之后,阿龙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了,他派人给老板发了电报,请老板暂时回来一趟,处理些急事。   等到电报发过,阿龙就静静的等待着,老板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回来。   他已经开始谋划,事情办完的时候,要用一个什么样的法子,来除掉卫八。 第357章 杀之前   阿龙给老板发去了讯息,老板随后回复,南方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束,他得交代一下,等过几天才能回来。   阿龙放心了,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只要老板回来,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卫八从阿龙这里离开之后,去找了猪油饭,王换正巧没在,猪油饭说,王换是被小云仙叫去帮忙了。   “他跟那个小云仙现在走的很近?”   “小云仙老是来黏糊他。”猪油饭笑着说道:“实打实是看上他了。”   卫八心里有那么一点点犯怵,小云仙和鹰眼,都是老板派来的人,王换和小云仙走的太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现在卫八所有的心神,都在阿龙反水这件事上。这事若是处理的不好,就会是面前的一片万丈深渊。   “阿龙把别的事情都办妥了。”卫八对猪油饭说道:“他要对老板动手了。”   这些事情,卫八之前跟猪油饭提过,因为阿龙还没有准备好,卫八也只觉得,这是阿龙心里的一个念想,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却没有料到,阿龙的动作会这么迅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猪油饭也很罕见的露出了严谨的神色,这件事非同小可,老板的能量,猪油饭也是知道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阿龙之前帮我的忙,就是为了给今天的事情铺路,他现在有八成的把握了,就是看看,最后老板回来会怎么样。”卫八也为难了,江湖人在很多事情上,其实是在赌,可这次的赌注,未免太大了一些。   猪油饭在这种问题上也出不了什么主意,事情太大了,他不敢乱说。   “我只是在想,这件事如果办得好,那什么都好说,如果办不好,可能就麻烦了。”猪油饭说道:“我不知道怎么拿主意,你自己决定吧,总归就是这一条命而已。”   “我们都不能轻易死,一旦死了,爹的仇,就报不了了。”卫八的眼睛,在这一刻,好像有些雾气朦胧。   在这个世上,除了猪油饭之外,可能卫八真正有感情的人,就是他的父亲了。   “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活下去,报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猪油饭靠着门框,自己喝了口酒,低下头,说道:“原本,我还想着自己能给你帮一些忙,可我不争气,现在变成了一个……变成了一个驼子……”   “不要说傻话。”卫八在猪油饭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道:“只要还活着,那就行了。”   “嗯。”   “我交代你两件事,你收拾一下东西,先到西头城北边的那个小镇,找地方住几天。”卫八给猪油饭安排道:“把王换也带去,记住,离开的时候,对谁都不能说你们去哪儿了。”   “我知道。”   “另外。”卫八又想了想,说道:“盯住王换。”   “他又怎么了?”猪油饭说道:“不是我要替他说话,他每天中规中矩的,为什么老是要防着他?”   “你不懂。”卫八没有把话说清楚,没有说透,他本来想跟猪油饭说的,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他没说出口,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对王换为什么又这种心理。   可能,自己是有点做贼心虚。   卫八跟猪油饭交代完了之后,自己来到了眉尖河畔,随便找了一条船,给船家丢了一块大洋。   “贵客?”船家很少碰到这么大方的乘客,很殷勤的问道:“要去什么地方?”   “随便开吧。”卫八跳到船上,就地一躺。   船家楞了楞,但是没有反驳,反正人家付了钱,自己就要按照对方的吩咐做。   卫八躺在船上,感受着小船在河面的颠簸,同时也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他曾记得,自己小的时候,经常偷偷的跑到落马湖,然后找一条小船,就这样躺着看天。   船家看着卫八,就觉得这肯定是在西头城的赌场把钱输光了的人。他暗自摇了摇头,有钱去做点什么不好,非要丢到赌场里去。   “赌是会伤人的。”船家掌着船,还记得卫八给自己的大洋,终于忍不住了,劝道:“小赌怡情,可赌到最后,还是会把自己陷进去啊。”   “是啊,赌会伤人。”卫八喃喃的回了一句,他知道赌的不好,是会丢命的,可是,有时候,却不得不赌。   小船晃晃悠悠的,从西头城附近的河道,一直顺流而下了二三十里,卫八才让船家返回。等回到西头城,卫八跑到澡堂子,好好的泡了个澡,然后又叫人仔细的刮胡子,理发,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等他一身清爽的从澡堂子里出来的时候,心里似乎就不那么紧张了。   宅子里养的蟹,快要吃完了,阿龙从账房里支了二十块大洋,然后叫人去买蟹。蟹买回来之后,阿龙亲自选了几只,叫后厨去清蒸了,剩下的,都拿去做秃黄油。他知道,花媚姐不但喜欢吃蟹,而且很喜欢吃秃黄油拌饭。   热气腾腾的清蒸蟹端上饭桌,花媚姐微微皱了皱眉,说道:“现在不是手头紧了吗?”   “是紧。”阿龙笑了笑,自从他跟着老板之后,一直没有缺过钱,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跑到账房里去借二十块大洋来买蟹:“但是也不差这一点钱,吃吧,你最喜欢吃蟹的。”   花媚姐虽然皱着眉头,但心里,总还是甜的,这日子,总算是过出了一点甜味。   两个人吃着饭,花媚姐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试探着问阿龙,前些日子筹钱,究竟是要做什么。   “我自己有些生意,老板不知道,瞒着他做私活儿,总不好让他知道。”阿龙说道:“钱都投出去了,迟些日子,连本带利都会回来,我说话是绝对作数的,用你一块,就还两块。”   “做的是什么生意?古行的生意?”   “说起来有些复杂。”阿龙把蟹给花媚姐剥好了,擦了擦手,刚要说话,管家就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说道:“老板回来了。”   “回来了?”   “老板先派人来知会一声儿,他的车子在半路坏掉了,已经叫人来修,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城里。” 第358章 心理压力   阿龙听到管家的话,心里不由自主的一阵紧张,非常的紧张。尽管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而且已经有了充足的把握,但此时此刻的他,就如同一个将要谋朝篡位的奸雄。他要对付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老板。   “知道了。”阿龙放下手中的布,漫不经心的说道:“算算日子,老板也确实该回来了,上次给他打的电报,是四天前的事儿?”   “是,是四天前打的电报。”   “好,你去吧,我这边准备准备,老板回来,肯定要问问西头城这边的情况。”阿龙站起身,说道:“再去跟账房说一声,把这些日子的账本都准备好。”   管家应了一声,转身走了,阿龙对花媚姐笑笑,说道:“你先吃,今天又买了点蟹,后厨在做秃黄油,宵夜就有拌饭吃了,我到老板那边支应一下。”   “嗯。”花媚姐点了点头,阿龙出门之后,花媚姐慢慢吃着蟹,突然觉得鼻子里一团温热。   陡然间,一串鲜血顺着鼻孔流了下来,花媚姐吓了一跳,急忙用手去擦。   手背上的血迹,是那么红,那么刺眼。   阿龙一出门,脚步立刻变的匆忙起来,还有一个来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来时辰,足够跟卫八再临时说一说。   他出了门,去找卫八,卫八这两天就住在寨子斜对面的澡堂里,阿龙找到卫八的时候,卫八正在修脚。   “你先出去。”阿龙把修脚师傅赶了出去,等人走了,他立刻压着嗓子,对卫八说道:“来了。”   “来了?”卫八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得出来,卫八也很紧张。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不是个小事。   “你不要慌。”阿龙说道:“什么都是咱们商量好的,到时候,看看老板身边是谁在跟着。”   “咱们俩,究竟是谁最后动手做掉老板?”   “你。”阿龙说道:“我这边不管怎么样,都会缠住他身边的人,老板身边有几个硬手,这你也应该知道。”   “你挺照顾我。”卫八开始穿衣服,一边穿,一边说道:“自己把扎手的硬点子抢去了,把不会功夫的老板留给我。”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万无一失,你不要手软。”阿龙不知道卫八到底是真的感谢,还是在调侃自己,但他现在已经无心去开玩笑了:“这件事,我们两个都没有退路可走。”   “我不会手软,手软的结果,就是死。”   “你明白就最好了。”阿龙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们一起离开了澡堂子,在平时,阿龙很注意自己的举止,一般不会在宅子之外的地方跟卫八这类人见面,但是今天已经没有必要去遮遮掩掩了,因为那座大宅子的主人,马上就要变成自己。   他们回到宅子,然后来到了宅子后院,这里有间屋子,是平时用来谈事情的,老板一般会在这儿休息。两个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时间尚早,他们坐下来,阿龙又叮嘱道:“你不要忘记了,现在不是我们容不下老板,而是老板容不下我们,你很聪明,就该知道老板已经想对你下手了,若不是你的功夫好,可能上次去麻占古城,你就没办法活着回来。”   “是啊。”卫八叹了口气,说道:“我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命,有用的时候,被人拿着当枪使,等到没用了,就想杀了我灭口。”   “不止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很多人,都是这样。”   阿龙的叮嘱,只是让卫八不要忘记自己的处境。   他们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经历过风浪的人,只不过事情到了眼前,才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绝对的淡定。   两个人说着话,喝着茶,不多久,账房那边送来了账本。   阿龙不断的看着怀表,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果然,又等了不到一刻钟,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阿龙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了老板,老板身后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阿龙都认得,是老板平时经常带在身边的两个保镖,一个叫阿五,一个叫阿发。   老板的确只带了这两个人,身后再没有别的人了,阿龙一下放了心,这两个保镖,自己不敢说一下就能摆得平,但起码可以拖一阵子,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卫八杀了老板,两个保镖的命,就等于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老板这些日子显然劳累过度了,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平时一直都刮的干干净净的胡子,现在都冒出了头儿。   他身上的衣服,沾着尘土,风尘仆仆,坐下来之后,老板先喘了口气。   阿龙端过来一杯茶,放在老板跟前,又坐回原位,他的心,不免又有些紧张,只是强压着剧烈的心跳,跟老板说话。   “南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阿龙问道:“金九旬,应该不是那么好对付。”   “金九旬如果好对付,早就把他收拾了。”老板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对付,很不好对付,但是,我不打算放过他,他既然要生死对决,那就随了他的愿。”   “他迟早会撑不住的。”   “对,跟我作对的人,会撑不住的。”老板显得很有信心,看了阿龙一眼,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最开始的小生意,一直做到现在,遇到过多少对手,无论对方是谁,最后,谁没有倒在脚下。”   “是这样。”阿龙很肯定的点点头,他一边答话,一边暗中注视着两个保镖,他在想,寻找最合适的机会,把两个保镖直接逼退。   这种事情,绝不能拖,拖的时间久了,对自己的心理,也是一种考验。   “卫八。”阿龙转头看看卫八,说道:“西头鬼市的事情,你跟老板说一说吧。”   这是阿龙和卫八之前就商定的暗号,只要说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就会一起动手。   然而,阿龙的这句话刚刚说出来,老板就打断了他,说道:“今天太累了,事情可以放一放,这次到南边去,弄了点好东西,给你带了一份,你看看。” 第359章 兔死狐悲   老板挥了挥手,阿五就拿了一只小包袱,放到了阿龙的面前。   本来已经打算要动手,却被老板的话又给硬生生堵了回来,阿龙迫不得已,看了卫八一眼,笑着说道:“老板还专门带了东西,你有兴趣么?分你一点。”   “是给你带的,又不是给我带的。”   阿龙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一只木头盒子,盒子很精致,紫檀的。盒子并没有上锁,随手一掀,就打开了。   在盒子打开的那一瞬间,阿龙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看到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头颅。   头颅被擦洗干净了,看不到一点点血迹,但是,阿龙还是一眼辨认出来,这颗头颅是账房先生的。   账房先生的面容,似乎很安详,看不出临死之前的痛苦和挣扎,他的眼睛微微的睁开一条缝,尽管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片死气,但阿龙陡然有些模糊。   他感觉,账房先生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好像有一种勾他一起上路的气息。   阿龙咬了咬牙,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知道,计划败露了,否则账房先生不会被杀掉。   计划败露,就意味着之前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此时此刻,阿龙很明白,账房先生的人头就在这里摆着,已经毫无退路,而且没有解释的余地。   “动手!”阿龙咬着牙低喝了一声,事到如今,他不想冒险去拼,也要拼下去,否则,自己必死无疑。   他一声低喝,身边的卫八果然动了,然而,阿龙却没有想到,卫八的拳头,闪电一般的击打在自己的左肋上。   卫八的拳头有多重,这是不用质疑的,这一拳过去,阿龙的肋骨顿时被打断了两根,整个人踉跄着从椅子前摔了出去。   阿龙还没有落地,老板的两个保镖就猛冲了上去,一左一右,双拳齐下。   其中一拳,重重落在了阿龙的太阳穴上,这一瞬间,阿龙的意识顿时就模糊了,他仿佛忘记了眼前的局势,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脑海,仿佛突然回忆起自己当年刚刚出来闯荡江湖时的样子。   那时的他,或许想不到,自己在江湖里混了半辈子,最后还要死在江湖里。   他突然又想起来,一个早已经故去的老前辈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那个老前辈说过,每个混江湖的人,其实都是一条鱼,在江湖这口大锅里,不停的游来游去。   有些鱼,可能长得肥硕一些,有些鱼,瘦小一些,但无论是怎样的鱼,一辈子都不可能游出这口锅。   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只是一种归宿。   意识恍惚到了极点的时候,阿龙眼前,好像又飘动着花媚姐的脸庞。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是微微的歪着头,望着一旁的卫八。   他想不到,卫八会这样,而且,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埋怨什么,记恨什么。他心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想让花媚姐活下去。   他想,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总算在花媚姐这里,体会到了家的气息,他要食言了,不可能再兑现以前和花媚姐许下的诺言。   他只是想让花媚姐活下去,仅此而已。   他说不出话,只能把自己想要说的,通过眼神表达给卫八,他告诉卫八,自己不恨他,但只希望卫八能尽力保住花媚姐。   卫八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处,看着已经垂死的阿龙,心中泛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悲凉。   此时此刻,他好像知道阿龙的目光,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动弹,没有表示,他并不是没杀过人,但这一次,卫八心里的感觉,却是那么的别扭。   “他不行了。”阿五回头看看老板,说道:“马上要断气。”   “抬出去。”老板取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说道:“看着他断气,送到附近的化人场去。”   两个保镖抬着阿龙离开了,卫八伸手把那只打开的木盒子重新盖上,然后重重的坐到椅子上。   “聪明人,能办事,却让人不放心。”老板看看卫八,说道:“你也是个聪明人。”   卫八没有回话,今天这么做,他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一个人面临两条路,而且是两条不太好的路的时候,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话,那只能选一条对自己稍微有利的路。   老板是对自己动了杀机,但是,究竟杀不杀自己,还未尝可知,可卫八敢肯定,一旦阿龙得势,那么最先要杀掉的,一定是自己。   他没得选择,背叛,永远是让人不齿的行径,可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卫八,让人不齿,也总是一种活法,比自己死掉要强得多。   一旦死去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抱负,都会彻底化为飞灰。   “这一次,我不说感谢的话,就算是当年我救了你,如今你救了我,大家扯平了。”老板端着茶,刚想喝,却想起来这是阿龙递过来的茶,他随手把茶杯放下,说道:“西头城,西头鬼市,以后归你了,鹰眼和小云仙,是你的帮手,要做什么事,你吩咐他们去做。”   “我做不来大事,一个人独来独往,挺好。”   “阿龙在西头城这里留下的事情,你也料理一下吧。”老板淡淡说道:“我估计,他留下的身家已经没什么了,他那个女人,不要留。”   “不行。”卫八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阿龙望向自己的眼神,他的内心,似乎被这样的目光所触动了。   一个人若是在临死之前,还能记挂着另一个人,希望对方不要受自己的牵连,能够好好的活下去,那么,至少能说明这个人还是有值得佩服的地方的。   卫八很少会做好事,可是这一次,他决定破例。他不想阴奉阳违去欺骗老板,明着答应下来,事后再悄悄放花媚姐一条活路。   老板没想到卫八会反驳自己,在他看来,阿龙的那个女人,只不过是十三堂一个破落之极,走投无路的领堂而已,卫八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人而反驳。   “那个女人,不知道这件事,她没什么错,放她一条活路吧。”卫八知道老板的脾气,老板一向秉承斩草除根的原则,这样反驳老板,对方可能会发火。   老板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儿,站起身说道:“把那个女人赶走吧,让她今天就离开西头城。你不动手杀她,若是明天她还留在这里,阿五会去杀了她。” 第360章 孤苦无依   老板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的意思很明白,可以给卫八这个面子,但阿龙的女人,要自生自灭。   卫八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这个结果,也是卫八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卫八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他需要冷静一下,也需要镇定一下。其实,他心里什么道理都懂,只不过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还是不能完全的坦然。   这世道,他早就看透。   过了好久,卫八才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阿龙原来的住处,到了那边的时候,宅子的管家已经在这儿,正在跟花媚姐说话。   花媚姐多半知道了阿龙的死讯,她默默的坐在椅子上,眼圈红了,却流不出泪。   她直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给阿龙凑的那笔钱,最终要了阿龙的命。   她说不出话了,此时此刻,花媚姐突然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遇到的那个老太太。老太太曾经给她算过一卦,而且这个老太太和别的算卦的人不一样,别的算卦的,总是捡着好听的说,可这老太太却直言不讳的告诉花媚姐,她这一辈子都是苦命。   年龄越大,就越苦。   现在想一想,那个老太太说的,的确是对的。   “这宅子,容不下你了。”管家看到花媚姐在发愣,就在旁边提醒道:“莫为难我,我也只是奉了老板的令。”   “好。”花媚姐站起身,揉了揉眼睛,她没有流泪,只因为泪都流到了心里:“让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这里,没有你的东西。”管家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得听老板的,老板说了,这里没你的东西。”   花媚姐点了点头,默默的走出了屋门,又走出了这个大宅子,她漫无边际的走着,就在长街中游荡。   什么都没有了,男人,家,自己的私房,全都化为了一场泡影。   她身上,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她想要活下去,可如今,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活了。   花媚姐站在长街的尽头,她没有力气了,缓缓的坐到了街边。来往的人,仍旧很多,却没有人多看她一眼,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个寡妇,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卫八跟到了花媚姐身后,等花媚姐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卫八才说道:“你不能留在这儿。”   花媚姐慢慢的转过头,看了看卫八,说道:“那宅子,是你们的,叫我走,我就走了,难道连西头城都是你们的了?”   “不是。”卫八平生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产生了一丝愧意,他叹了口气,说道:“这是老板的话,你想留住命,就离开西头城,今天就要走,明天若你还在这儿,结果就很难说了。”   卫八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走,他没有啰嗦,因为他知道,现在跟花媚姐说再多,其实都是多余的。   卫八快步前行,穿过了半个西头城,然后匆匆忙忙在车马店找了一匹马。   “只要马?”车马店的老板楞了一下:“要骑马走?”   卫八没废话,丢下钱,牵着马就出去了。   他跨上马背,扬鞭一抽,高头大马立刻在城中狂奔起来。街道两旁的行人慌忙退让,卫八骑着马,一口气冲出了西头城。   他直奔西头城北边的小镇,然后找到了临时躲在这里的猪油饭和王换。到这儿的时候,猪油饭和王换正在喝酒,卫八走进来,拿着酒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你和原来十三堂的那个花媚姐,是不是有点交情。”   “花媚姐?”王换楞了一下,不知道卫八怎么突然提到了花媚姐。   “他男人要扳倒老板,被察觉了,已经死了。”卫八对王换说道:“老板说了,她今天必须离开西头城,如果明天她还在这儿,就要她死。”   卫八把大致情况和王换说了一遍,王换丢下酒瓶子,唰的站起身,拔腿就走。   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了,自己原来的那点积蓄,早已经坐吃山空,从麻占回来之后又没有做生意,现在身上已是没钱了。   “你们俩谁有钱,借我一些。”   “要多少?”猪油饭把自己身上的外衣翻了一下,露出一个针眼密密麻麻的衣角,衣角拆开之后,猪油饭从里面拿出了几张叠的整整齐齐的银元票。   “一千块。”   猪油饭选了一张,递给王换,王换随手装起来,转身出门,骑着卫八的马,风驰电掣的赶到西头城。   太阳已经落山了,西头城沉浸在一片昏黄的夕阳之下,王换跑到之前卫八看到花媚姐的地方,所幸,花媚姐一直没有动,就在这里自己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   王换慢慢的走到花媚姐身前,蹲了下来。   看到王换的那一瞬间,花媚姐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眼睛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她哭的很伤心,很难过,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痛,全都哭出来。   王换没有说话,只是望着流泪的花媚姐,此时此刻,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花媚姐之前对他的照应,他不会忘记,尽管事情都过去了,或许花媚姐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可王换却一直都记得。   “我不用你可怜我。”花媚姐哭够了,擦了脸上的眼泪,对王换说道:“阿弟,你真的不用可怜我,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我,走到这一步,要怪,也只能怪自己。阿弟,不用可怜我……”   “我没有。”王换摇了摇头,他知道,此时此刻的花媚姐,已经把自己心里的那扇门,紧紧的关了起来。   “阿弟,我要走了。”花媚姐可能不想让王换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却不得不站起身。   “先等一等。”王换拦住了花媚姐,说道:“你还记得不记得,又一次,我周转不开,当时找你借了一笔钱。”   花媚姐没有说话,因为她的确是不记得了。   “我现在周转开了,把钱还你。”王换取出了钱,他记得很清楚,那笔钱,其实已经还过了:“收起来吧。” 第361章 当家做主   看着王换递过来的钱,花媚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里,其实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不指望谁来帮自己。墙倒众人推,这是人的通病。   王换是否借过自己这笔钱,是否还了这笔钱,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换来看了自己,而且送来了钱。   这让花媚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又看到了一点点光明。   “阿姐,多余的话,我不说了,我本就不太会说话。”王换看着花媚姐不动,就把钱放在她的手里,说道:“无论如何,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我以前不顺的时候,你也曾这样告诉过我。”   “是,我告诉过你。”花媚姐低着头,很多话,自己说给别人听,和别人说给自己听,感觉全然不同。   她转过头,望着远方,她想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王换和她说了粉苏的事情,粉苏就去了那个很小,但是风景很美,又很平静的小镇,王换虽然没有去看过粉苏,但他相信,粉苏现在过的,一定比之前好。   王换想让花媚姐走,花媚姐不走的话,老板或许真的会对她下手。这一次老板能放过花媚姐,只是因为花媚姐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阿龙的计划,而且,也是因为卫八求情了。   卫八立了功,这个面子,老板不能不给。不过,老板给面子,一向适可而止,花媚姐若是还留在西头城,结局注定会很悲惨。   所以,王换把自己能说的,全都说了一遍。听到最后,花媚姐终于抬起头,说道:“每个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都说,自己不后悔,可真正不后悔的人,又有几个。”   “知道后悔,也没有用,以前的事情无论是怎样的,都是以前了,人还是要朝前看的,阿姐,我希望你以后过的好。”   “你也是。”花媚姐点了点头,使劲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阿弟,珍重。”   “珍重。”   花媚姐独自走了,至少,她在这个已经很陌生的西头城里,还得到了一笔钱,得到了王换的关怀和送别。   走出去很远,花媚姐回过头,看见王换依然站在原处。她突然想起来,阿龙给自己买的蟹,仍未吃完。   王换一直等到花媚姐走的无影无踪时,才转身离开。尽管这件事和他的关系不大,但他仍旧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或许是从麻占古城回来之后,过的日子大多是平静而且悠闲的,让王换暂时忘记了很多。可就是花媚姐这件事发生,让王换突然又产生了之前的那种厌倦。   对这种生活的厌倦,对这个江湖的厌倦。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牵着那匹马,重新离开西头城,回到了小镇。卫八和猪油饭都在等他,等王换回来之后,猪油饭替他倒了酒。   “那个女人,走了?”   “走了。”   “走了好,不管怎么说,只要走了,至少还能活下去。”卫八把杯子递给王换,说道:“你仁至义尽了。”   “是,仁至义尽了。”   这场酒,让王换喝的很苦闷,没喝几杯,王换就有了醉意。   猪油饭扶着王换去休息,等把王换安顿好了,猪油饭走出来,自己摇了摇头,重新把拆开的衣角缝了起来。   他很细致,细致的想个女人,唯恐自己身上的钱会丢掉。卫八看着猪油饭,说道:“你能不能大气一点?”   “大气会吃亏的。”猪油饭摇摇头:“还是小气一点的好。”   卫八知道猪油饭的性格,平时其实很节俭,一个子儿都想掰成两半花,但他罕见的对王换大方了一次,一千大洋说借就借出去了。   卫八想着,猪油饭是真的把王换当朋友了。   “回去睡觉吧,西头城那边,暂时没什么事情了。”卫八临走时嘱咐猪油饭:“还是要看好他。”   “你走吧。”猪油饭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屋子。   卫八带着一点酒意,骑着马回到西头城,先去把马还了,随后又回到了大宅子。   阿龙死了,西头城这边暂时还得人照应着,老板不可能一直留在西头城,所以,卫八要临时当当家。   进了寨子,管家已经在等着了,说老板要见卫八。   卫八路过院子前头原本用来养金鱼的大缸,无意中看到里面放了二三十只蟹,他突然想起来,这是阿龙给花媚姐买的蟹。   蟹还在,人却没了。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径直朝后院走去。   走到后院的时候,卫八看到老板坐在自己女儿以前住过的房子跟前,默默的望着那扇已经紧闭的房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来了,坐吧。”   卫八坐在老板面前,老板看了他一眼,镜片后面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的波动。   “我还要走,跟金九旬的事情没结束,这次,可能是要磕到底了。”老板给卫八倒了一杯茶,说道:“西头城这里,你先照应一段日子,等金九旬的事情结束之后,那件正事,也该继续下去了。”   “对啊,该继续了,已经拖了很久了。”卫八笑了笑,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当家做主的一天。   只不过,他心里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但中间出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枝杈,事情一直在被耽搁。   “等到我手边的事情弄完,我跟你布置一下。你在西头城这些日子,也不要大意。这边可能也会有麻烦,相关的消息,你该听说了。”老板又看了看卫八,说道:“老八股的人,盯上了西头鬼市,而且,他的人也在打听西夏铜牌的事情,这说明,老八股想要插一脚。”   卫八心里很清楚,老八股的那几个老家伙,如今岁数都大了,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时间。他们肯定不想死,想要多活几年,所以,任何跟长生,起死回生有关的事情,他们都很感兴趣。   但卫八心里也有打算,别的事情,还好说,但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谁要是敢来打这件事的主意,那就只能翻脸。   卫八并不害怕争斗,血拼,混江湖的人,不经历几次生死磨难,就等于没混过江湖。 第362章 暗涌杀机   老板跟卫八交代了一些事情,对于西头城这个地方,老板可能不太想放弃,但又不能一直把精力全放在这儿。所以,他要找个人在这里看着。   对于现在的卫八来说,西头城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通过长时间的摸索,他已经和老板产生了思想上的分歧。老板当初盯上西头城,是因为西头鬼市有可能找到那种西夏铜牌。   但卫八知道,搜集起所有的西夏铜牌,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铜牌有九块,分散在不同的人手中,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出现意外,或者把铜牌给丢失了,那么,集齐九块铜牌,就等于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乡。   所以从和王换认识之后开始,卫八就跳过了寻找铜牌这条路,而去直接追溯当年路修篁所留下的秘密。   卫八和老板之间的关系,本已经出现了裂痕,但是,这次阿龙的事情,却无意让这道裂痕暂时弥补了起来。老板肯定会认为,卫八终究是比阿龙靠谱一些的,尽管卫八这么做,带着自己的私心。   “别的事,你不用多想,暂时就看着西头鬼市。”老板喝了口茶,说道:“我把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会回到西头城一阵子,到时候,我交代你一些事。”   卫八点了点头,老板这么说,其实就是在告诉卫八,等他再次回到西头城的时候,就会跟卫八透漏一些秘密。只不过卫八没有追问,他很想知道老板要说什么秘密。   可是,老板嘴里的话,很难掏出来,他说了下一次,那就一定是下一次,在此之前,绝对什么都不会说。   “那些在西头鬼市找黄金骨,还有找铜牌的人,都要盯紧一些,摸清楚来历,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现在整跟金九旬斗,可能抽不出太多人手。”老板站起身,在屋檐下走了两步,说道:“你去休息吧,我明天要动身,你不用送我,办好这边的事。”   卫八应了一声,站起来走了。等他走了之后,老板在屋门外又站了很长时间。   望着这扇紧闭的屋门,老板的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疼痛。他还能想起小茶碗的脸庞,想起小茶碗临死之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小茶碗很乖巧,很善良,如果可以的话,老板想要陪着她一起在人生的路上,再走很远很远。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很难受,只是,这些难受已经无法让他停止脚步,他还要继续寻找,寻找下去。   第二天,老板离开了西头城,卫八等到老板走了,才松了口气。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老板分明就没有一点功夫,自己随时都能把老板的脖子拧断,可在老板面前,卫八却总是有种淡淡的怯意。   他按照老板的吩咐,当天夜里鬼市上灯时,就跑了过来。这段日子,鹰眼和小云仙在照应鬼市这边。其实,照应西头鬼市,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这么多年下来,鬼市里的所有事情,都有自己的章程,即便没有了十三堂,很多人还是按照多年的习惯来办事,有条不紊。   他们要防备的,就是想要到鬼市来插一脚的人。   卫八在鹰眼这里坐了一会儿,小云仙就要朝外跑,鹰眼可能知道小云仙要去干什么,脸色微微一沉,把小云仙给拦住了。   “你呆在这里做事,不要乱跑。”   小云仙有点害怕鹰眼,噘着嘴重新坐下,卫八笑了笑,他也知道,小云仙现在跑出去,多半是要去找王换。   城南的那一片菜地,依然碧绿,到了秋天,今年最后一茬青菜就要收割了。老瞎子坐在屋子的下首,默默的抽着烟袋,在他上首,有一个看着七老八十的老头,说句话就要咳嗽两声。   “这事儿,你办砸了……咳咳……”老头儿说着话,就不住的咳嗽着,好像一口气倒不上来,就会直接昏过去:“不能再有……再有下次……”   “我们给你人,给你钱,不是叫你办砸事情的。”老头儿身边一个中年人看着对方说话实在是太费劲,就插嘴对老瞎子说道:“西头鬼市,难道真的是藏龙卧虎?你们十不全,连一个西头鬼市也摆不平?”   老瞎子咬了咬牙,没有吱声,他一肚子苦水,也不能说出来,十不全的人,差不多死绝了。   “再给你派一些人。”中年人接着说道:“上次跟你动手的那个人,叫什么?你先把他做掉再说。”   老瞎子点了点头,坐在上首的老头儿可能是撑不住了,颤抖着站起身,由中年人搀扶着,走出了屋子。   老瞎子一个人坐在原位,脸色很难看。不知道为什么,老断和独臂人,都不是王换杀的,可是老瞎子心里对王换的愤恨,却远远超过了卫八。   他本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上次是因为乌篷船里的蓑衣老人及时出现,才把他给吓退了,但老瞎子当时害怕,事后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蓑衣老人不可能一直都跟着王换,王换总有落单的时候。   一袋烟抽完了,捧烟袋的年轻女人赶紧给老瞎子重新装了一袋,老瞎子无声无息的抽着烟,等抽了一半儿的时候,他低着头说道:“你也是老八股的人,我问你一句话。”   “您说。”年轻女人赶紧说道:“我之前是老八股的人,可到了您身边,就是您的人。”   “我要是办不好这边的事,老八股,是不是就不容我了?”   “这……”年轻女人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在那个位置上,这种事,我肯定不清楚。”   “人活一百年,仍旧是个死,那么多人,为什么都这么怕死?”老瞎子站起身,来到了房门外,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三个人,老瞎子知道,这是老八股派过来给他帮忙的。   此时此刻,老瞎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名字,那就是王换。他暗中捏了捏自己的盲杖,又狠了狠心。   这一次,他发誓绝对不会手软,也不会畏惧,天即便塌下来,也要用这根盲杖中所藏的利刃,刺穿王换的心脏。 第363章 难离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四五天,这四五天时间里,卫八很尽心。可能就是因为老板临走之前和他说过,等再回来的时候,会跟卫八说一些秘密,卫八不想错过这个机会,老板要说的秘密,一定跟路修篁那件事有关。   所以,现在他必须把西头鬼市这边打理好,起码不能出什么乱子。   卫八和鹰眼一起在西头鬼市这里呆了四五天,十不全的人上一次伏杀卫八失败之后,好像就没有什么动静了。   鬼市这里也很平静,只是有些人趁着现在没有十三堂那样什么都管的帮派,偷偷的跑到鬼市来做生意。这不过是很小很小的小事,老板原本也不指望在西头鬼市这里收奉例过日子。   不过,就算没事,连着熬几天,卫八也觉得有点困顿,他和鹰眼一起歇了,到西头城的澡堂去泡澡,把事情交给了小云仙。   城南,老瞎子已经做好了准备,现在只是刚刚入夜,距离鬼市最热闹的时候,还有两三个时辰。他戴着墨镜,躺在躺椅上养神,捧烟袋的女人正在轻轻给他捶腿。   哑巴走了进来,虽然他不会说话,但看到他的脸色,捧烟袋的女人就知道他有话要说,所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哑巴走过来,站在老瞎子跟前,停了好一会儿,他才抓住老瞎子的手,手指在老瞎子的掌心来回划拉着。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很独特的交流方式,等哑巴划拉了一会儿,老瞎子的身子动了动,说道:“你不要管这些事情。”   哑巴显然不死心,跟老瞎子用这样特殊的方式争辩着,最后,老瞎子有些急躁了,唰的坐了起来,提高了嗓门。   “我说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你莫要忘记,这么多年,是谁带着你活下来的!若是没有我,你们,早已经死在路边了!”   哑巴有些不相信,不相信老瞎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表情一下凝滞了,过了好一会儿,哑巴慢慢的转过身,走出了房门。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收拾东西,哑巴不会表达,可他想说的话,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十不全从以前走到现在,只剩下他和老瞎子两个人,他知道,这一次老瞎子要对王换动手,尽管十不全和王换之间,到现在已经谈不上还有什么交情,可过去交往的两三年时间里,哑巴很清楚王换的为人。   他想劝老瞎子,老瞎子却不听,哑巴就在刚才老瞎子呵斥他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哑巴并没有多少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手边有不少钱,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老瞎子这一年多时间里给他的。哑巴把这一年多分到的钱都留了下来,只带走了前些年自己存的哪一点。   他觉得,这些钱够自己吃喝花销了。   在他默然离开院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他在想,这么多年了,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江湖。   哑巴顺着院子走了出去,门外就是一条狭窄又漫长的路,他知道从这儿一直走到眉尖河畔,就有一个小渡口,今天太迟了,到明天清晨,会有船从这里出发,哑巴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但在他看来,离开了西头城,离开了老瞎子,就等于跟过去彻底道别。   尽管和老瞎子闹的不欢而散,但他在离去的时候,还是希望老瞎子以后能过的好一些。   哑巴一直走出了城南,然后来到了河边的小渡口。渡口很小,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了,他把自己的包袱放下来,打算在这里凑合一宿。   就在哑巴放下包袱的那一瞬间,陡然间回过了头,他的心跟着颤了颤,因为一直到这时候,他才察觉,自己身后有人跟踪。   老天是很公平的,哑巴虽然不会说话,可是,他的感官很敏锐,很少有人能尾随哑巴,更不要说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然而,哑巴察觉到,跟踪自己的人,最多只在三丈开外。   随即,从后面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哑巴看了看,这个人,他认识,就是老八股前几天派过来给老瞎子帮忙的那三个人里面的一个。   哑巴捏了捏拳头,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升腾的杀气。   老瞎子身边原本就跟着一些老八股的人,这些人跟老瞎子时间比较长了,说话也很随意。哑巴不能说话,却经常听他们聊天,这些人说过,这次派过来的那三个人,绰号叫三连环。   老八股手下的三连环,是最最致命的杀手,哑巴知道这些,他察觉跟踪自己的人是三连环的时候,感觉到了不妙。   人在江湖里,是绝对不可能来去自由的,进来的时候,有人挡着,出去的时候,也有人拦着。   哑巴没有放弃,尽管三连环很要命,但哑巴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他一边严阵以待,一边不断的扫视着四周,三连环一共三个人,而现在只出现了一个,剩下的两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局面对哑巴有些不利,他不仅要对付面前这个人,还要随时注意另外两个人。   对方就是奔着哑巴来的,在哑巴捏紧了拳头的时候,对面那人如同一条暗夜中的魅影,飘荡着了冲了过来。哑巴很警惕,微微退了一步,等对方冲到跟前的时候,哑巴一拳就轰了出去。   他对自己的拳头有信心,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人敢这样硬挨他一拳。   果然,这个人显然也看出哑巴这一拳的力道,他的身形,又飘忽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哑巴的眼睛有些花,他隐约看见,这个人的身形飘动的时候,一下子变成了三道影子。   哑巴一直都在注意另外两个人的行踪,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另外两个人,原来就在眼前。   哑巴想要抽身退回,可已经迟了,那两道突然飞闪出来的影子,一人一边,各自握着一把肉眼几乎都看不清楚的薄薄的刀。刀锋如纸,锋利的无以复加,哑巴避开了这边,却避不开另一边,腋下立刻被重重划了一刀。   刀子太锋利了,这一刀几乎把哑巴半截身子都给斩裂,哑巴猛然一睁眼睛,迎面又是一把薄如纸的利刃,毒蛇一般的刺来。   刀子捅进了哑巴的心窝,鲜血顺着刀锋流淌出来,这人收刀的时候,轻轻一推,哑巴如同一截木桩,直挺挺的摔落下去,就地滚了滚,便落入到了眉尖河里。 第364章 杀意不止   三连环出手杀人,从不落空,哑巴翻滚到眉尖河之前,心脏就被利刃刺穿了。   他落到河里,河水立刻被染红了一片,随即,哑巴随着河水沉沉浮浮的朝着下游流去。   三连环看看留在河滩上的一串血迹,一路走过去,把血迹全都给抹去了。到了这时候,眉尖河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哑巴的尸体不知道要漂流多远,才会被人给发现,但发现之后,也没人会真正去查,哑巴是死在谁手里的。   “他有点太天真了。”三连环里那个岁数最大的开口说道:“走了这条路,想退出就退出,未免儿戏。”   三个人清理了所有的痕迹之后,转身走了,三个人走着走着,似乎又变成了一个人,又走了一会儿,一个人仿佛再次变成了三个人。   城南的院子里,老瞎子正在门口独自坐着,捧烟袋的女人告诉了他,哑巴不辞而别的事情,这让老瞎子伤感,也愤怒。   他不允许别人的背叛,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允许。背叛是老瞎子最难容忍的事情。   不多时,三连环回来了,走到老瞎子跟前,为首的那个说道:“哑巴要走,被我们做掉了。”   老瞎子猛然抬起了头,他是很愤慨,却还没有愤慨到杀了哑巴的地步。可三连环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自作主张的杀掉了哑巴,这让老瞎子感到很不舒服。   “杀了他做什么?”老瞎子的手都已经开始发抖,可是,他强忍着没有发作,毕竟,三连环是老八股很得力的手下,老瞎子不给三连环面子,也要给老八股面子。   “他走了,只会泄露消息,他只有两条路,要么留下,要么死,他自己选的死路,不能怪我们。”   老瞎子说不出话了,三连环说的其实并没有错,对于老八股而言,跟哑巴没有什么交情,他们在乎的,只是消息会不会泄露出去。   “时间差不多了,该办事了。”三连环为首的那个说道:“今天先办哪一个?”   “姓王的那个。”老瞎子咬了咬牙,他心里的火气发泄不出去,怨恨,怒意,如今只能全都宣泄到王换身上。老瞎子决定了,这一次,不能再留王换的命。   他们从城南动身出发了,老瞎子手下其他一些人,已经提前到西头鬼市那边打探消息。   他们来到西头鬼市的时候,子时刚过,那些鬼市的老客,这时候才慢悠悠的来到了这儿。鬼市一天的繁华,就此开始。   老瞎子带着三连环,在眉尖河附近等待着。先前派出去的几个人陆续回来了,他们说,王换是在鬼市,但看着应该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老瞎子没有办法,王换并不是傻子,如果现在自己有什么动作,被王换察觉出来,那就有些麻烦。最终,他决定等待,鬼市落灯之后,从这儿回到西头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在那段路上,足够下手了。   “那个姓王的,不是在鬼市的南边有一个摊子?”三连环为首的那个说道:“鬼市南边应该一直很僻静,直接去动手不行吗?”   “没那么办事的,鬼市的人很多,南边虽然僻静,但出了事,消息很快就会传开。”老瞎子说道:“他身边那个姓卫的,是落马湖那边的李陵人,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你们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但找的就是他,若是只杀一些杂鱼烂虾般的角色,那也太无趣了。”   三连环敢于这样明目张胆的动手,其实还是想报之前的仇,卫八当众打了老八股的人,尽管那几个人都是小角色,可毕竟顶着老八股的招牌,卫八这么不给面子,让老八股的人比较生气。   但老瞎子还保持着一丝冷静,卫八绝对不是一个人,如果这一次连卫八一起牵连进来,那情况会比想象的更麻烦。所以他坚持要一个一个来,今天先做掉王换,剩下的人,到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老瞎子很决绝,三连环说服不了他,只能作罢。他们就这样在河边一直等待着,从子时一过,就等到了快要拂晓。   鬼市落灯了,漂动在烟雾之中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   王换收掉了自己的摊子,今天又是什么生意都没做,但他并不懊恼,对现在的他来说,只要没什么事情,能安安静静的坐一晚上,那就是最大的快乐。   他收拾好了东西,独自一个人从鬼市出来,卫八和鹰眼现在还在西头城里乐不思蜀。   从鬼市到西头城的这条路,王换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 一边走,一边在想,这几天的日子过的很清闲,他很愿意过这样的生活。但是,如此耽搁下去,势必要影响正经事。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产生了忧虑,常青老人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而且那些根据古方配制的药水也出了问题,秀秀不能一直这样保存下去,他必须得尽快把事情做完。   他决定,回去之后和卫八聊聊这些,卫八这些天好像也有点不务正业,什么事都不干,天天泡在西头鬼市里。   当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王换顿时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也没有看见人,只是,他感觉到了一股很浓重的杀气。   那股杀气如同一片悄悄弥漫开的浓雾,让王换的脊背直冒寒气,毫无疑问,这股杀气,肯定是从人的身上传来的。   到了这时候,隐伏在附近的三连环,也觉得王换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三连环动手杀人,行踪非常隐蔽,可是,他们唯一的缺点就是杀气太重,每每到了要杀人之前,身躯中的杀气就会不自主的弥漫出来,只要感官敏锐的人,就可以感应出来。   “他察觉了。”三连环唯恐老瞎子看不到王换此刻的举动,在耳边小声说道:“不能再等。”   “动手!”老瞎子立刻回了一句。   这句话一说出来,三连环就宛若三颗在夜空中飞逝而过的流星,飞快的冲向了王换。 第365章 绝境一线   三连环来势如风,在狂奔之间,三个人的身影不断的变幻着,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又是三道影子。   王换这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他一下子就疑惑了,有些分辨不清楚这三个人的身影,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影子不断的闪烁,把王换晃的有些眼花,他急速的倒退,手中虽然握住了掌中刀,但他没有把握能把这三个人给击退。   王换感觉到了一种恐慌,现在的这条路,正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候,即便有人路过,也不可能把王换给救下来。   卫八和鹰眼都还在西头城,不可能知道王换在这儿经历着生死大劫。此时此刻,王换都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死。   但谁都不想死,王换也不想,他飞快的后退,想要早点跑到西头城的城门,城门那边应该还有从鬼市回去的人,有人在,对方多少会有些顾虑。   只不过王换想错了,三连环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他们不管有没有人,都冲的很猛。   王换一口气退出去了十多丈远,三连环也追了十多丈远,退到这里,王换没有退路可走了,他勉强招架了一下。   在王换招架的那一瞬间,面前的三道影子,唰的变成了一道,王换的掌中刀带着一缕寒光,从对方的面前划过,却被躲过去了。但这道身影躲开的同时,另外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的闪现出来,把王换夹在了正中。   依旧是两把如同纸一样薄的利刃,将要从王换的肋下划过,王换拧身躲过去,第二把刀已经像是一条要命的毒蛇,直接刺到了王换眼前。   唰!!!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从身后陡然飞过来一大团东西,那团东西带着呼啸的风声,如泰山压顶一般。   这团东西就是奔着正要持刀刺向王换的那个人而来的,刀子距离王换已经很近了,但身后那团东西也很近了,这人被迫撤了一步,同时又回了回头。   余光一瞥,他的心好像立刻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紧紧的攥住了,因为他看见那团飞过来的东西,赫然是老瞎子。   老瞎子还在半空,脖子似乎被人硬生生的拧断了,嘴巴还淌着一点口水,他的眼睛像是死鱼的眼睛,无力的朝上翻着,很显然已是断气了。   三连环的心头立刻像是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老瞎子虽然岁数大了,而且又是个瞎子,可他的感官无比敏锐,尤其听觉,比一般人不知道灵敏了多少。然而,三连环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见老瞎子发出一声叫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杀掉老瞎子的人靠近的时候,老瞎子居然都没有察觉,也说明这个人杀掉老瞎子时,老瞎子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三连环很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三个人顿时放弃了王换,在他们看来,杀掉王换,只是时间的问题,现在首先要解决的,是杀了老瞎子的人。   老瞎子的尸体落在了地上,身躯软踏踏的,没有一点活气了。他的脖子的确是被人给拧断的,而且对方出手很快,老瞎子的盲杖都来不及用,脖子就已经断过了。   身后的黑暗中,慢慢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虽然走的很慢,但是一步一个脚印,沉稳的像是一座山。   他身上穿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   他显然很恼火,也很气愤,这种气愤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就会燃烧掉人的神智。   王换终于喘了口气,他看清楚了,那个杀掉老瞎子,又把老瞎子的尸体丢过来的,正是蓑衣老人。   他很意外,因为蓑衣老人已经朝着北边走了,按照时间算算,他应该走出去了很远。但蓑衣老人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面前,王换的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过来。   蓑衣老人或许本来是准备走的,但就是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老瞎子要对王换不利,所以,蓑衣老人才默默的留了下来。   老瞎子如果不对王换动手,蓑衣老人或许永远都不会出现,但老瞎子一旦动手,蓑衣老人就像是一只鬼,出现的那么诡异,那么突然。   蓑衣老人没有说话,因为现在已经没说话的必要了。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三连环的身前,顿时像是耸立起了一座山。   “杀!”   三连环陡然间动了,三个人唰的一下子,又变成了一个人,翻翻滚滚的朝蓑衣老人冲了过去。   蓑衣老人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直到对方冲到跟前的时候,蓑衣老人才猛的轰出去一拳。   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拳头直来直去,但是却快的让人咋舌,猛的让人吃惊。   王换从来没见过如此汹涌的拳头,蓑衣老人的拳头,甚至比卫八的拳头还要可怕。   可以肯定,这蓑衣老人,是王换平生仅见的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蓑衣老人不仅出拳那么猛,而且眼睛非常毒,他很准确的看出了三连环相互闪动时的规律,这一拳头砸出去,正砸在其中一个人的胸口。   这个人立刻被打飞了,身子像是一条装着稻草的麻袋,横飞出去至少两丈远,重重的落在地上,他想翻身爬起来,但身子一动,噗的就吐出了一口血。   蓑衣老人一拳重创强敌,毫不留手,脚步如山,跟着就又走了过来,三连环可能已经意识到,他们三个人即便联手,即便花招再多,但在蓑衣老人面前,是根本没用的。   三连环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在他们察觉到蓑衣老人无可阻挡的时候,立刻萌生了退意。老瞎子死了,他们不想留在这里陪葬。   两个人架着那个受伤的同伴,转身就跑,他们跑的很快,身形仍在不断的闪烁。蓑衣老人毫不犹豫,他的脸色还是有些难看,显然是心中的怒火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   蓑衣老人加快了脚步,他在狂奔之中,宛若传说中追日的夸父,脚步大的吓人,速度也快的吓人,只是短短三两个呼吸的功夫,蓑衣老人就已经追到了对方身后。 第366章 没有活口   蓑衣老人追上对方,就绝不会再给他们逃走的机会。王换看的目瞪口呆,在他眼中,此时的蓑衣老人,宛若一尊从天而降的神。   蓑衣老人的拳头依然没有花哨,却是那么沉稳,那么踏实,一拳砸出来,就好像要把面前的一切粉碎。三连环其中的一个受了伤,全要靠其余两个搀扶,这就影响了速度。蓑衣老人这一拳轰杀向前,两个人回身一起招架。   王换听到了一阵骨头崩裂的声音,蓑衣老人即便以一敌二,仍然稳稳占据上风,这一招过去,其中一个人捂着自己的小臂,噔噔的倒退了几步,显然是臂骨被打断了。   蓑衣老人的拳头,像一把铁锤,力道又无比的惊人。三连环一向以速度取胜,可是在蓑衣老人面前,什么都没有用处,蓑衣老人乘胜追击,王换眼前只剩下了一团一团飘飞的身影。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争斗,没过多久,三连环就支撑不住了,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蓑衣老人仍然不肯罢休,王换已经看出来了,他是铁了心要杀掉三连环。   “我们!我们……”那个受重伤倒地不起的人大口喘着气,到了这个时候,除了抬出自己身后的招牌吓人,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是老八股的!”   蓑衣老人根本就不理会对方,脚步如山,继续追杀。当他走到这个受重伤被同伴丢弃在地上的人身前时,一脚就猜了过去。   这一脚下来,如泰山压顶,正正踩在对方的胸口,人的腿比胳膊力道大的多,这人胸口的骨头立刻被踩碎了,噗的吐出一口血迹。   蓑衣老人没有留一点情面,短短半刻时间,老八股手下最善于杀人的三连环,尽数倒地。   直到这时,蓑衣老人才缓缓停下脚步,也收回了自己的拳头。   他转头看看王换,王换已经呆住了,他没想到蓑衣老人会在这个时候雷霆重击,给老瞎子和三连环致命绝杀。   “把人抬走吧。”   蓑衣老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拖着一具尸体,朝着河边走去。王换楞了一会儿,急忙也拖了一具,跟上了蓑衣老人的脚步。   那条破旧的乌篷船,仍旧停在河面,拂晓之前的天空,愈发的黑暗,王换看着这条破旧的乌篷船,突然觉得,这条船,宛若一口移动的棺材,在河面上不断的漂移。   他们又返回了一趟,把另外两具尸体都抬了回来。尸体被丢到了乌篷船上,王换顿了顿,小心的问道:“要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可以去的地方,多了,找一个荒无人迹的地方挖坑掩埋,或是到深山里,架一把柴烧掉。埋了,烧了,死无对证,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四个人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我以为您早已经走了。”   “走来走去,最后又能走到什么地方,人这一生,不过是走了一个大大的圈子而已。”蓑衣老人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些,他转过头,问道:“如今的生活,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不是。”王换立刻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谎,现在的日子,跟王换心中所想的生活,相去甚远。   不在这个圈子的人,或者说没有完全融入这个圈子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一些事情的。在鬼市那些普通的客人行人看来,王换这样混江湖的人很威风,而且从来都不缺钱花,更要紧的是,他们好像没什么事情做,整天就坐在那里喝酒聊天。比起一年到头奔波在外,为了生计忍辱偷生的百姓们,混江湖的人,就是天上的神仙。   然而,这些人可能清晨起床,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时,他们不会想到,有的人,就在这一夜之间消失了,永远不可能再出现。   “那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王换又摇了摇头,他的确没有什么打算,因为眼前的路不是自己想走的,却是必须走的。   除非有一天,他心里的执念消失了,不打算再让秀秀重新活过来,只有那样的话,他才能彻底的退出,把这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抛到九霄云外。   但连王换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有初心,本是件好事。”蓑衣老人可能想劝说什么,但最后又闭上了嘴巴,他拿出了自己的烟袋,装了一袋烟,然后默默的抽着。   王换也取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深深吸了一口。   蓑衣老人的话不多,可是,每一句却都好像说到了王换的内心最深处。   现在的日子,是自己想要的吗?如果不是,又要有什么打算?   王换不愿意再想了,经过之前很多经历,他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善于选择的人,只要遇到一些左右为难的事情,他就会犹豫很久,下不了决心。   两个人默默的抽完了烟,蓑衣老人站起身,说道:“或许,你还是太年轻,若是年龄大一些,可能,很多事情就不算是事情了。”   蓑衣老人登上了自己的乌篷船,在小船将要开动的时候,王换追过去几步,问道:“您还会再回来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我不知道。”蓑衣老人把斗笠朝下拉了拉,说道:“能相见时,自然会相见,不能相见时,强求也没有用,你走吧。”   王换看着小船慢慢的漂走,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他突然很想喝酒,说不出的想。   他飞快的朝着西头城那边跑去,尽管三连环和老瞎子都已经死了,可王换仍然感觉有些心有余悸,他跑的很快,一口气跑回到了烂蛇的地盘,然后钻进了狭窄的胡同。   王换回来之后,没有看到猪油饭,多半是被卫八叫去,一块泡澡堂子了。他找到了猪油饭的酒,拿出来就喝了两大口。   酒是什么滋味,王换已经说不清楚了,可能是苦涩的,也可能是辛辣的,他一口气喝了很多,酒劲儿渐渐上涌。   他就这样带着醉意睡了过去,睡着之后,王换做了一大串乱七八糟的梦,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   王换迷迷糊糊的翻身坐起,还没等过去开门,房门陡然间被人嘭的一脚踢开。紧跟着,几只黑洞洞的枪管,就逼到了王换的眼前。 第367章 官司   王换顿时大惊失色,他知道,面前的枪是绝对要命的东西,虽然很多江湖人都不习惯使用这种武器,他们更信赖自己的拳头和演练多年的刀枪棍棒,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枪比最锋利的刀子都要可怕。   他抬眼望去,就看到了几个人,王换在西头城呆了好几年,跟这些人没有打过交道,可他知道,这是西头城巡警房的人。   几个人拿着枪,对准了王换,这几个人后面,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这个男人穿着长衫,戴着帽子,脸庞很消瘦,颧骨特别的高,稀稀拉拉的留着几根胡须。   王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他知道这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姓严,是这几个人的头儿。   这一刻,王换心里上下起伏,他不知道这帮人怎么突然跑到了这儿,而且还拿枪对着自己。   这个姓严的男人是出了名的油滑,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西头鬼市那边经常有事,十三堂立规矩,不仅伤过人,而且还死过人。尤其是十三堂被扫掉的那一次,死的人不止一个,但老严在那几天恰好很适时的有病休息了,没赶上这些事情。   谁都知道,老严是需要打点的,只要打点到了,什么事情都可以蒙混过去。   王换以前没有跟老严打过交道,一次都没有,老严带着人突然到这儿,让王换感觉到了不妙。   “跟我们走一趟吧。”老严看着王换,摘下自己的帽子,轻轻弹弹上面的灰尘。   王换被几个人抓起来带走了,他没有反抗,尽管刀子就在身上,但他不能反抗。   将要被带出胡同的时候,烂蛇听到了消息,急忙赶了过来。他看看被几个人押着的王换,就凑到老严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烂蛇显然是在跟王换求情,但是,老严摇了摇头,明显表示不行。烂蛇又说了几句,老严干脆就不理了,径直朝前走。   烂蛇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来到王换面前,急忙对他说道:“不管问什么,不要认。”   烂蛇的话一说完,王换就直接被人推搡着离开了这条狭窄的小巷。   他被带到了巡警房,又送进了一间铁皮门的屋子里。老严坐到了桌子对面,自己拿了一支烟,王换身后的两个人把他身上的东西全都搜了出来。   “你们出去。”   老严点上烟,抽了一口,烟雾缭绕,王换透过烟雾,看着老严那双眼睛,觉得有一点畏惧。   自古民不与官斗,尤其是老严这种活人钱死人钱都要的人,基本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那边有一个人,你看看,你认识不认识。”老严把烟抽完,来到王换左边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活动的小窗。   王换顺着这个小窗望过去,在他望过去的第一时间,心就砰砰的开始狂跳。   他看见蓑衣老人,只不过此时此刻的蓑衣老人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他身上的蓑衣,斗笠,都被取了下来,赤着上身,被一条很结实的绳索牢牢的绑在一张沉重的椅子上。   蓑衣老人的脚上,还带着脚镣,非常沉的脚镣,他的身躯上有伤,看着像是鞭打的伤痕。一条一条的血印,在身前身后密布。   王换只看了一眼,心中的感觉复杂到了极点。他没想到蓑衣老人这么快就被抓了回来,也没想到凭蓑衣老人那么大的本事,竟然会被这样几个捕快给抓起来。   到了这时候,王换之前不妙的预感,完全变成了事实。蓑衣老人为什么会被抓,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一定和老瞎子还有三连环的死有关。   王换的额头,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层冷汗,但他还记得烂蛇的交代,而且,这个时候不管怎么样,王换都不能把实话说出来,否则的话,就是把蓑衣老人送上绝路。   “我不认识。”王换转过头,对老严说道:“不认识。”   “你要看清楚。”老严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凶戾的光:“他身上背着人命,你若是说了谎话,是要吃挂落了的。”   “真的不认识。”王换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老严说什么,哪怕就是把他也绑起来,抽的浑身血印,他也不能松口。   “你要是不认,这事其实也简单。”老严又拿出一支烟,说道:“有的是办法。”   王换不再回话,老严来回转了几圈,笑了笑,说道:“你这样想当硬汉子的人,我见的太多了,别以为凭着现在的一口气,就能把巡警房的大刑都熬过来。”   王换依旧不开口,老严有些不耐烦了,把烟头丢在地上,对王换身后两个人说道:“你们在这儿看着他。”   老严转身出门,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等他再次进门的时候,脸上就换了一副表情,来到王换身边,把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一样一样又还给了他。   “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不用在意。”老严把东西还给王换之后,拍拍他的肩膀。   王换就这样被放了出来,等他被放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对面的卫八。   “先走吧。”卫八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说道:“这一次来捞你,猪油饭身上那点私房钱都用光了。”   “先等等。”王换知道肯定是烂蛇跑去找了卫八,卫八又赶来把自己给弄了出来,但是,他不能自己一走了之,蓑衣老人还在里面:“再想想办法,把里面那个人也弄出来。”   “你是真的傻了?”卫八拽着王换的胳膊就走:“这种事情,你能躲过去,已经万幸,几条人命,总要有人顶着,把他放了,谁去顶罪?别说老严不会答应,我自己都不答应。”   王换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他虽然急躁,但知道卫八说的都是实话,老严吃的就是这碗饭,人命关天,需要有人出来把罪给扛了。   而且,王换觉得有一点心虚,老严其实并没有抓错人,杀了老瞎子和三连环的,就是蓑衣老人。   “那他最后……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最后?四条人命的案子,最后能如何?”卫八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枪毙。” 第368章 熟悉的地址   卫八的这个动作,还有语气,让王换心惊肉跳,他几乎不敢想象,如果蓑衣老人被押到刑场,迎头一枪,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蓑衣老人的功夫再好,本事再大,他的脑壳也挡不住子弹。王换的眼前猛然一黑,他好像看到了蓑衣老人被枪口顶着后脑,然后枪嘭的一声响了。   鲜红的血,和浑浊的脑浆飞溅了一地,蓑衣老人一头倒在地上,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这个时候,王换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尽管现在的天气已经凉了,但他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汗。   在这片黑暗中喘匀了气,王换才愣愣的回过神,回过神的时候,他的心终于松了,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做了一场梦而已。   他习惯性的从枕边抓起了烟盒,打开后抽出来一支,当火柴划亮,将要点烟时,王换突然又觉得很不对劲。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会做一个蓑衣老人上刑场被枪毙的梦?   王换说不清楚,在他看来,蓑衣老人就是一尊神,神勇无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做梦。   不过,思来想去很长时间,王换最终还是镇定了下来,梦代表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个梦而已。   抽过一支烟,外面的天渐渐的亮了,直到这时候,卫八和猪油饭才从澡堂子回来,猪油饭给王换带了澡堂里的水萝卜,清甜多汁,王换吃了一个,觉得身上残存的酒意已经快消散完了。   他没有说老瞎子和三连环的事情,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尤其是他做的那个梦,让他心里些许不安,这件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总是好的。   他并不是信不过卫八和猪油饭,这两个人的嘴巴比谁都严,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能说出去。只不过,王换需要一种安全感。   王换跟卫八说了自己的想法,在西头城闲下来的日子,已经够久了,他们是该考虑重新上路,去完成自己的目标。   “不用急,我估计,不用你催,也该快了。”卫八想了想,老板的心思,其实一直都在这件事情上,论年龄,老板比卫八大了一些,要说急,肯定是他先急。   接下来的五六天时间里,西头城似乎平静了,王换始终心里忐忑,有时候,他一个人呆在烂蛇这里,会悄悄的躲在屋子的外面,不停的注视着从小巷通往这边的路,他害怕那个梦,会变成真的。   不过,五六天过去,王换得到了印证,那只不过是个梦,老严没有出现,也没有人在王换睡着的时候拿枪顶着他的头。   卫八预料的不错,老板对这件事是比较急,已经匆匆的赶了回来。   在大宅子的后院,老板和卫八一起吃了顿饭。吃饭时,卫八询问了这次老板去跟金九旬争斗的结果。   说起这个,老板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和金九旬死磕了这么久,本来都拿出不分胜负不罢休的架势,然而,就是自己再次从西头城出发,赶到南边的时候,金九旬突然就畏缩了。   不仅金九旬消失无影,就连他手下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的钻了沙子,老板等了几天,等的有点不耐烦,就急急的赶了回来。   卫八是很期待老板再次归来的,因为老板说过,等他再次归来时,会跟卫八透露一些内情。   饭桌上端来了一条鱼,老板举着筷子,自己先夹了一块。这是他的规矩,在桌上吃饭的时候,不管来了什么菜,他都要第一个吃。哪怕吃完这一筷子,就不再动了,但绝对不能比别人下手慢。   卫八知道,这样的人,是吃独食的。   “味道不错,你尝尝。”   “心思不在吃饭上。”卫八也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说道:“恐怕你也是。”   “是,心思不在吃饭上。”老板放下筷子,自己低头想了想,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卫八:“这张纸条上的地址,你记清楚,牢记在心里,看完就把纸条给毁了。”   这也是老板的规矩,说一些事情的时候,尤其是关于这件事的各种消息情况,他都喜欢用这种方式来传递给对方,法不传六耳,就算再隐蔽的场所,也难免隔墙有耳。   卫八慢慢的吃着鱼,然后看了看纸条,他面子上没表露出什么,但心里却猛然咯噔了一声。   他看的出来,这张纸条上的地址,他曾经去过。   纸条的地址,是在西北一个小村子附近的山里,那边有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洞,卫八和王换去过,在那个地洞里,他们遇到了六指的爷爷。   卫八当时想要一鼓作气的把所有的情况全都顺势摸一摸,但奈何局面有变,中间乱七八糟的事情层出不穷,把这个地方暂时给耽搁了下来,如今老板又提到了这儿,卫八心里突然就有点欣喜。   这可能是冥冥中的安排,让他一定可以在那个地洞里,有所收获。   “找到地方,然后呢?”卫八把纸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然后慢慢撕碎,放在面前的碗里,浇了点菜汤,吃了下去。   “去那个地方,是要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老板说到这里的时候,显然有些犹豫。到了这一刻,他还在犹豫,这就说明,老板在此之前不知道犹豫了多久。   卫八看得出来,老板将要说出来的情况,肯定很关键,归根结底,老板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卫八,所以才会犹豫不决。   不过,卫八并没有催促,而是默默的等待着,他在等老板亲自开口。   老板想了一会儿,又拿起自己的筷子,把盘子里那条鱼的一只眼珠夹起来,放在卫八的碗里,说道:“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什么样的眼睛?”卫八心里又是一颤,因为上次和王换一起进入那个地洞之后,卫八在六指爷爷的手中,得到了一只小圆筒。   那只小圆筒,卫八一直妥善保管着,他虽然不清楚,那只眼睛究竟有什么用,但他判断的出,那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人的眼睛。”老板放下筷子,说道:“有些东西,谁都看不出来,只有这只眼睛能看透。” 第369章 无尽寒意   老板的话,让卫八暗自感觉庆幸,也感觉惊喜。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其实不错,抢先一步,就拿到了那只小圆筒。小圆筒里有一只眼睛,人的眼睛。   这只眼睛具体有什么用,老板说的含含糊糊,卫八也知道,老板现在不会把话说的太明白,能告诉他这只眼睛有用,已经很不错了。   “你需要几个人?”老板对卫八说道:“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   “现在西头城这里,还有可用的人吗?”   老板笑了笑,卫八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阿龙那件事,不仅仅是阿龙一个人的事,而且还牵连到了别的人,老板进行了一次清理,把内部有问题的人刷掉了一批。   “这件事,你去做,真的找到东西,我会告诉你怎么用。”老板说道:“只要你没有别的心思,我也不会有别的心思。”   “一来一去那么远,直接跟我说怎么用,不就行了。”卫八笑着对老板说道:“这样跑来跑去的,不费事吗?”   他是在开玩笑,但同时也是在试探。他不死心,这件事情太重要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不费事,做这种事,就不能嫌麻烦。”   “好。”卫八点了点头,他试探了一次,老板不肯说,卫八马上就不再追问了,成年人的世界,讲究的是适可而止。   老板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无非就是让卫八路上小心,不要莽撞之类的。但这些话里,还有一层深意,老板仍旧是在敲打,警告卫八,他是在告诉卫八,如果卫八生出贰心,那么下场不可能比阿龙好多少。   这顿饭吃完,两个人的话也说完,老板站起身先走了。卫八坐着喝了一会儿茶,老板的一言一行,卫八都要仔细的琢磨琢磨,跟他这样的人打交道,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情。   卫八喝完茶,径直离开了大宅子,走到前院的时候,管家正在等他。以前管家对卫八是比较客气,但总归是明面上的客气,现在阿龙死了,卫八暂时管着西头城这边的事儿,管家的神情之中,好像就带出了几分来自内心深处的热情。   “八爷。”管家双手递过来一张崭新的银元票,笑着说道:“这是老板吩咐的,先从账上支了些钱,八爷拿着,这两天好好松散松散,老板说了,八爷休息好,别的事儿,八爷不用操心。”   “好。”卫八一点都不客气,接过钱,顺手装在兜里,说道:“听说,你的三房刚给你生了个儿子?”   “这点小事,八爷都知道了?”管家的脸上一下乐开花了,他已经有三个女儿,就盼着一个儿子,原本以为没指望了,却没料到刚进门不到两年的三房这么争气。   “这个给你。”卫八拿了十多块大洋,交给管家:“一点小意思。”   卫八说了几句,转身走了,对于他来说,管家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而已,然而,大人物身边的小人物,其实有时候是很管用的,他得拉拢住。   卫八离开大宅子,立刻去找王换和猪油饭,把这个消息及时的传递回去。这一次卫八不打算用老板的人,他只要带上王换还有猪油饭就可以了。   这个消息是王换期盼已久的,只不过猪油饭却没有太多的热情,对他来说,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做什么事情都一样。   “什么时候动身?”   “两天以后。”卫八取出了那张管家给的银元票,塞到猪油饭手里,说道:“王换借你的钱,我替他还了。”   猪油饭兴高采烈的就把自己的衣角重新拆开,把银元票用油纸小心的包裹起来,然后放了进去。   “这两天还可以休息休息,愿意出去走走玩玩,随你们的便。”卫八离开的时候,对王换说道:“你若有兴趣,还可以去跟小云仙道个别。”   卫八走了之后,王换和猪油饭一起出了门,他们要采买一些东西。猪油饭最喜欢买东西,喜欢跟人讨价还价,可能他非常享受这种市井气息。王换没有这个心思,他顺着长街走出去,来到城门附近。   他就坐在城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临近黄昏,城门人流很大,急着出城的,急着进城的,忙忙碌碌。   王换看着这寻常的人间烟火,心里颇有几分羡慕。他在想,这样的日子,也是自己所渴望的,虽然平淡,虽然繁忙,虽然一天到晚都要为生计而奔波,可毕竟是真实的活着。   王换从黄昏时分,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他才慢慢的站起来。远处的西头鬼市开始上灯,朦胧的灯火好像一百年都没有变过。   他并不想去跟小云仙道别,他不喜欢那种感觉。还有两天时间,他情愿到自己的小摊跟前坐一坐,看看南来北往的人,到食坊去吃碗面。   这条路,王换走过很多次了,当他又一次走到道路的正中时,突然觉得不太对。   他感觉到了一阵让人每个毛孔都钻凉气的寒意,这种感觉很清晰的告诉王换,附近有敌人,而且是很强的敌人。   王换第一个念头,就是老瞎子的人,可是老瞎子和三连环都已经死掉了,而且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死在了谁的手里。老八股即便要报复,也不可能直接找到王换。   这绝对不是老八股的人。   王换顿时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不断的转动眼睛,在四周来回的扫视。   周围静悄悄的,他看了一圈,一个人都没有。   但是,就在王换的目光闪烁之间,他突然感觉眼前亮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透过这片一闪而过的白光,在不远处的一个黑暗角落中,王换看到了一团影子。   那团影子就站在一块石头旁边,正无声无息的注视着王换。王换能看见对方的身影,而且,还能看到九条毛茸茸的尾巴。   九尾猫!   王换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九尾猫隐藏在一个很隐蔽的角落中,如果稍不留神,就会遗漏过去。   九尾猫,又见九尾猫,这只带给王换无尽阴影的九尾猫消失了这么久,终于重新出现在了西头鬼市。 第370章 打哑谜   这只九尾猫曾经带给王换深深的心理阴影,导致他见到所有的猫,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此时此刻也不例外,当王换看清楚暗处的九尾猫的时候,心肝脾肺肾似乎全都被挤压成了一团,脑袋上和带了紧箍咒一般,连脑壳都是疼的。   而且,他萌生出了一种危机感,九尾猫不是什么善物,至少在王换看来是这样。   九尾猫站在阴暗的角落中,那双大的吓人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王换。王换的脚底板朝上直冒凉气,他慢慢的后退了一步,不是自己给自己泄气,但他已经做好了逃走的打算。   九尾猫之前对王换是有敌意的,王换记得很清楚。他不敢恋战,一步一步的开始后退。   但九尾猫并没有追击,它转身轻盈的跳到了身边的石头上。小小的一块石头,九尾猫站立上去的时候,便宛若一只斑斓猛虎,立身绝巅,在俯视着山川大地。   站在石头上的九尾猫好像没有攻击王换的打算,它就这样盯着王换看,看的王换腿肚子有些发软。   不过,当王换也去注视九尾猫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只猫似乎想要跟自己表达什么。   他的感觉很强烈,这只猫的确想要表达什么,只不过自己看不出来而已。九尾猫就和打哑谜一样,站在石头上,静立如山。   空气好像凝固了,彼此对视了差不多有五六分钟时间,九尾猫突然抬起一只前爪,蒙在了自己的左眼上。   这个动作让王换有些吃惊,他也不知道九尾猫这是什么意思。   九尾猫就用这只爪子蒙着自己的左眼,大概有一分钟左右,这时候,从西头鬼市那边,走来了人,从西头城到鬼市,就这么一条路,王换看到那人时,已经认出那是小云仙。   九尾猫显然也察觉有人来了,它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又轻飘飘的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转头看了王换一眼,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等九尾猫走了之后,王换终于松了口气,但这一次,他始终迷迷糊糊的,九尾猫出现,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自己表演一下前爪捂眼的绝活?   “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小云仙似乎是跑到这条路上来找王换的,她匆匆到了王换身边,说道:“我想着你在西头城也没什么事,是该到鬼市这边来的啊,左等右等,却总不见人。”   “你等我干什么?”王换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九尾猫刚才来过。   很显然,这一次九尾猫绝对不是来找王换的麻烦的,王换很坚定的相信,对方一定是想跟自己表达什么信息。可是从头到尾,九尾猫除了伸出爪子,蒙住了自己的左眼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伸出爪子蒙着左眼,是什么意思?王换搞不懂,这比哑谜还要难猜。   他和小云仙一边说话,一边朝着西头鬼市走去。这一路上,王换的心神总是不怎么踏实,他知道,九尾猫这种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出现,只要出现,必定有事。   但王换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次九尾猫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和小云仙来到鬼市,鬼市的人还比较少,小云仙跟王换一起把木屋给搭了起来,然后坐在门口聊天。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王换愈发觉得,小云仙这个人,其实并不招人讨厌,相反,她很会说话,也很会来事,猪油饭每次提到小云仙的时候,总是要夸赞两句。   “你不是会算卦吗?”小云仙歪着头,指了指挂在小屋上面的那个幌子,说道:“给我卜一卦。”   “给你卜卦,也是要钱的。”   “为什么?就这么小气?”   “不是。”王换摇摇头,说道:“卜算这一行,有卜算的规矩,逢卦不落空,收到钱,分三份,一份敬天地,一份敬鬼神,剩下一份,才是自己的。”   “行吧行吧,不就是一块大洋的事儿么,给你,算吧。”   “写个字,随便写一个。”王换拿出了小桌里的纸笔,交给小云仙,他已经很久没有开张做生意,也很久没有给人卜算过了,他想知道,自己的手艺荒废了没有。   但是,一提起卜算,王换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老万。时间已经过去不短了,老万如今在不在人世,还很难说。   王换想得到,老万当时匆匆离开,一个是为了尽快赶回家乡,另一个,恐怕也是不愿让王换看到生离死别。   人这一生,相见欢,离别恨的事情太多了。   小云仙写了一个想念的想字,然后把纸笔交给王换,王换看看她写下的字,然后抬手起卦。   两枚铜钱在桌子上转动了一会儿,缓缓停止,当卦象显现出来的时候,王换的心顿时咯噔一声。   这卦象很不妙,若是根据卦象去看,小云仙是个短命的人,寿元不会太长。   而且,卦象之间隐约带着血光,这大概说明,小云仙是死于非命的。   卜算不隐瞒,可是这些话,王换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小云仙。他知道,如果把实话说出来,小云仙一定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甚至会慢慢的变成一块心病。   这些话无论怎么样,告诉小云仙都很不妥,若是推算的不准,等于白白给小云仙了很大的压力,若是推算的准,她本就命不久了,还要在人生最后的时刻承受这种煎熬。   王换的脑子转的很快,随手把铜钱收起来,说道:“你的命不错。”   “不错?怎么个不错?”   “样样都好。”王换笑了笑,说道:“真的。”   “那你……”小云仙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有没有帮我推算一下姻缘?”   “这个倒是没有,只是看看你的大概运势。但是运势若是顺了,那么别的事情肯定都是顺的。”   “是么?”小云仙听了之后很高兴,取出一块大洋,交给王换:“喏,这是卦钱。”   “算了,刚才是开玩笑的,认识这么久了,随便卜算一卦,怎么可能收你的钱。”   “不行不行,你算的准,我就应该给钱的。”小云仙硬把钱塞到王换手里,转身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到那边忙一会儿,等下再来找你。”   王换手里捏着小云仙递来的大洋,觉得有点黏糊糊的,他低头看了看,大洋上面似乎沾着一丝血迹。 第371章 书里的信息   王换看着手里的那块大洋,心里猛然吃了一惊,但是等他再仔细看的时候,大洋上面的一丝血迹,似乎又消失了。只不过,钱币上面粘着一层汗水,仅此而已。   这次卜算,让王换觉得很不舒服,他自己也不知何故,给小云仙卜算完了之后,他突然想起了六指,又想起了黑魁。   小云仙和六指还有黑魁,是不可能认识,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的,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还算年轻。   六指和黑魁都已经死了,王换觉得可惜,也觉得悲痛,他有点相信,自己给小云仙的卜算是准的。   他不忍心看小云仙那么年轻就死于非命,可有些人的命运,是注定的,谁也无法更改。   一件事,本来经历的多了,应该慢慢习惯的,就如同以前刑场上杀人的刽子手,初开始砍头,可能不敢正眼去看,但砍了几年,杀人便像杀鸡一样。   可王换却始终无法适应,他见多了死亡,又适应不了死亡。无论是别人,还是自己。   他默默在自己的摊子前坐了整整半晚上,毫无悬念,没有任何生意。   小云仙在那边忙完了,又颠颠的跑了过来。   “今天肚子饿的这么早。”小云仙歪着头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照顾了你的生意,你难道不要请我吃碗阳春面?”   “要。”王换点点头,听到阳春面,他便想到了粉苏。   粉苏当年,也是这样对王换说的,可能在王换看来,这不是个事儿,但对粉苏而言,或许就已经伤了心。   王换带着小云仙来到食坊,给她要了面,又买了些乱七八糟的小菜,满满堆了一桌子。   小云仙有点受宠若惊,她可能从来没见王换这么热情过。   “吃啊,你怎么不吃?”小云仙呼噜呼噜吃着面,看着王换不动筷子,就敲了敲桌上的盘子,说道:“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我不饿,你吃。”   “那你……那你就是专门请我吃的喽?”   “是,我不饿,只是你饿了,专门请你的。”   小云仙笑了,脸庞上也飘起了一团淡淡的红晕,她在想,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没有真正不开窍的人。   她又在想,自己刚才卜算的那一卦,难道是真的?运势好,一切都好,就连姻缘,也有了转机?   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小云仙吃的开心极了。   等吃完饭,两个人走出食坊,王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把板屋给拆掉。小云仙过去帮忙,她原本是很高兴的,可是想着王换即将外出办事,又有些惆怅。   “你这次外出,要多长时间啊?”   “说不好。”王换把拆下来的木板归拢到一起,说道:“可能三两个月。”   “那么长啊。”小云仙的眼珠子转了转:“那办完事就回西头城了?”   “对,办完事就回来了。”王换收拾好了之后,拍拍手上的灰尘,说道:“这段日子,你最好呆在这儿,哪儿别乱跑。”   “知道知道。”小云仙忙不迭的点头。   王换一个人离开西头鬼市,前往西头城的时候,不断的左右扫视着,他不知道今天九尾猫出现之后,所要表达的意思表达完了没有,九尾猫是发现小云仙过来了,才离开的。   但一路走,一路看,直至回到西头城的那一刻,王换再也没有感应到九尾猫的气息。   九尾猫想表达给王换的,可能都已经表达完了,王换仍旧猜不出来,用爪子蒙着左眼,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第三天的晚上,王换和卫八还有猪油饭悄悄的离开了西头城,夜深人静,城内城外看不到几个人,他们这样离去,无人察觉。   从外地的车马行找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西头城的北边,三个人上了马车,车夫一路驰骋,猪油饭的大包裹里,照例装着几瓶酒,原本是准备带到那边解馋用的,可坐在车上没什么事情做,猪油饭的酒瘾上涌,先打开了一瓶。   猪油饭喝酒的时候,卫八和王换就聊了一下,他们之前去那个地洞的时间间隔有点大,不过简单的回忆回忆,还是可以把细节都想起来。   那个地洞大概没有什么麻烦了,六指的爷爷,还有他养的那条狐狸全都死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那道门上。”卫八对王换说道:“还记得那道门吗?”   “记得。”王换点了点头,上一次,他就和卫八被挡在了那道门外,那道门进不去,就等于一切都是白费。   “这次,咱们就是冲着那道门去的。”   卫八在这一点没有隐瞒王换,临行之前,老板跟卫八长谈了一次,便秘似的又跟卫八说了点情况,事情要卫八去做,有些情况不说不行。   老板没有去过那个地洞,但他知道地洞里的一些事情。这让王换觉得有些奇怪。   “老板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养了几个人,专门帮他看书的。”卫八说道:“你大概想不到吧。”   “帮他看书?”   “对。”   老板养的这几个看书的人,不是一般的看书人,他们所看的书,只有一种,那就是和路修篁有关的书。   无论这些书是比较靠谱的记载,还是一些民间野史,反正和神秘道士路修篁有关的所有资料,老板全都搜集了起来,然后找人帮他看。   这些人被养在一个地方,每个月都有优厚的酬金,他们不能离开,不过拿到钱之后可以捎给家里人。   他们负责把相关的信息都提炼出来,然后加以破解和分析,就是在这种精心的推敲之下,让老板获取了一些重要的内情。   其中最关键的,是一本路修篁亲自留下来的手札,手札是残缺的,已经不全了,而且这本手札还是用西夏文书写出来的,需要找一本叫做番汉合时掌中珠的书来对照翻译。   路修篁的手札里,记录了那个地洞的事情,但是偏偏就是这个环节上遗失了一部分,根据那帮看书人的推敲,那个广袤的地洞的真正秘密,其实就在那道大门后面。 第372章 查无此人   这些情况,王换也能想得到,上一次他和卫八就是在那道大门前被拦住的。   那道如山一般沉重的门,像是一道无可逾越的天堑,怎么都无法通过。前一次如果不是那么棘手,卫八和王换也不会知难而退。   这个难题,现在重新摆在了面前,上一次解决不掉的事情,难道这一次就能解决?   王换有些不看好这次故地重游。   “老板有没有说,怎么样能打开那道门?”王换心里不踏实,这种毫无把握的旅程,很可能又是白跑一趟,除了满身风尘,什么也得不到。   “没有。”卫八说道:“老板如果什么都知道,他自己就让人去了,不用派我过去当炮灰。”   “你甘心当炮灰?”   “炮灰有炮灰的好处。”卫八闭上眼睛,靠着椅背,说道:“是凶是吉,炮灰都是第一个知道,有坏处,顶着,有好处,捞着。”   马车一路疾驰,两个车夫轮流赶车,奔波了十多天,三个人下了马车,绕到另一条路上。   走到这里,王换已经对道路很熟了,他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自己的上次西北之行,回想到了狗镇,同时还回想到了那个很有意思的马王爷。   王换原本不打算再到狗镇去的,因为狗镇的那个疯子,让王换感觉心惊胆战,不过,现在疯子已经死掉,蒙在他心头的那层阴云,也完全散去。   王换突然很想去看看马王爷,他想看看这么久不见,马王爷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   王换跟卫八和猪油饭说了,要带他们到狗镇去看看。那边的狗场多半还是和以前一样通宵达旦。   三个人来到了狗镇,狗镇的大门一如往昔,走到这里,王换就想起了当时在这儿跟十三水鬼还有小白龙争斗的往事。   果然,狗镇还是狗镇,狗场还是狗场,王换带着他们先到了狗场斜对面的摊子,一人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   羊杂汤仍旧是那么膻气,放了红彤彤的辣子之后,喝下去一口,浑身冒汗。三个人吃的大汗淋漓,猪油饭说很舒服。   等身上的汗落了,王换带着他们到狗场那边去,他想,凭着他和马王爷当时的交情,这次再见面,马王爷肯定要款待两天。   白天的狗场,比较冷清,两个伙计正在门外懒洋洋的打盹。当时小白龙被彻底赶走之后,狗场的人从上到下都换了一遍,王换不认得这两个伙计。   “马王爷在狗场没有?”   “马王爷?什么马王爷?”一个伙计抬起头,看看王换他们,说道:“三只眼的马王爷?”   “你们的老板,不是马王爷?”王换心里沉了沉,马王爷的名头,在狗镇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但这个伙计的语气,分明表示,他根本就不认识马王爷。   “什么马王爷牛王爷的。”伙计听到王换一口外地口音,就有些不耐烦了:“这儿没马王爷。”   王换皱起眉头,他知道,马王爷多半是出事了,否则的话,这伙计绝对不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们赌狗不赌,不赌就赶紧走。”   猪油饭忍不住迈步上前,王换拦住了他,只是口舌之争,没必要动手。在这种地方惹了地头蛇,肯定不好收场。   王换带着猪油饭和卫八离开狗场,觉得很丢面子,原本还以为会受到热情的欢迎,没想到直接被赶了出来。   王换觉得不太对,当时他到狗镇这边的时候,马王爷在这里的影响力,他是亲眼目睹过的。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从狗场再次出来的时候,王换看到了对面墙根处的一个老叫花子。这个叫花子,王换有印象,他上次来到狗镇,就经常看到对方坐在墙根,如果偶尔能讨到一点钱,叫花子马上就会拿去买酒喝。   此时此刻,老叫花子的运气似乎不错,面前摆着两瓶酒。王换在摊子上买了一斤羊杂,拿到老叫花子跟前,把羊杂放在对方面前。   王换还记得老叫花子,老叫花子却对王换没印象了,不过,喝酒的人都是自来熟,再加上这一斤羊杂,老叫花子很快就跟王换无话不谈了。   “这么久了,你还在这儿每天坐着喝酒。”   “坐在这儿好啊。”老叫花子说道:“通风,透气,还能看看来来往往的人,听听乱七八糟的话。”   “是,这儿的确是透气。”王换看看卫八和猪油饭,他们两个也在旁边坐下了,猪油饭看着老叫花子在喝酒,自己的酒瘾也跟着上来,抱着酒瓶子开始喝。   王换跟老叫花子东拉西扯了半天,顺着话题,说到了狗场上。   “听口音,你是外地来的。”老叫花子砸了咂嘴,说道:“外地的客人,我劝你一句,那地方,不要去,但凡沾赌,就是十赌九输,辛辛苦苦挣钱不容易,全都扔到那里头,不值当的。”   “对,不值当。”王换顺势问道:“那家狗场的老板,怎么不是马王爷了?”   “什么马王爷?”老叫花子楞了一下:“狗场的老板,一直都是小白龙啊。”   “那马王爷呢?”   “我不知道你说的马王爷是谁。”   王换愈发觉得诧异,他跟老叫花子说起之前马王爷把小白龙赶走的事情,那件事,是王换也参与过的,绝对不会记错。   “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传闻。”老叫花子笑了笑,说道:“我在狗镇已经住了十来年了,从有狗场开始,老板一直都是小白龙,你说的那个马王爷,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王换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他意识到,老叫花子是不可能说谎的。他说没听过马王爷,那就肯定没有听过。   但这是个王换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事实,如果说马王爷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那么自己上次来到狗镇,到底是跟谁联手赶走的小白龙?   王换迟疑了,狗镇的来历,本身就很曲折,现在回想起狗镇的故事,王换突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他慢慢的朝周围看了一眼,难道就是自己离开狗镇之后的这段时间,狗镇的人,被更换了一遍?所有的人,包括眼前的老叫花子,都被替换过了? 第373章 难题   这个念头在王换心里一晃而过,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如果这个念头是不可能的,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之前所遇到的一切,难道当初在狗镇和马王爷认识的过程,只不过是一场梦?   若真的是一场梦,这梦也太过荒谬了。   王换始终找不到答案,他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叫花子嘀嘀咕咕说了些别的事情,王换已经没心再听下去了。他站起身,在左右看了看。   狗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两边的建筑,长长的街道,熙攘的人群。   “走吧。”卫八拍拍王换的肩膀,说道:“既然找不到你认识的那个人,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找到找不到他的问题。”王换完全没有语言来解释自己心里的感受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总结出一个经验。”卫八一边走,一边说道:“要是一件事,你真的想不明白,那就干脆把它当成一场梦吧。”   三个人离开狗镇的时候,王换心里还是很不甘,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马王爷那么大一个活人,似乎就和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但是,他没有时间在这里逗留,即便自己愿意停下来寻找答案,卫八也不会同意。对于卫八来说,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不能影响正事。   他们从狗镇上路,途径了漫漫的黄土高原,重新来到了那个山脚下的小村子。   “咱们和这个村子,似乎有缘。”卫八看看猪油饭身上已经快要空了的粮袋,说道:“每次到这儿,干粮正好吃完。”   对于这个村子,王换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了,可他还记得那个叫做山妮的女孩子。   山妮已经死了,卫八还是照顾了一下山妮的家,跑到他们家去定干粮。山妮的死去,对这个家庭来说,是沉重的打击。等王换再看到山妮的父母时,觉得他们好像行尸走肉,活的空洞洞的。   卫八在和山妮的父亲说话,山妮的娘到伙房里去准备干粮。王换看看这个荒僻的小村子,突然觉得,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没有外界那么喧闹,也没有外界那么杂乱。   他们在这里一直等到天黑,干粮才准备好,山妮的爹还记得他们,想让他们在这里借宿,卫八谢绝了,临走的时候,给山妮的爹留下了两块大洋。   他们走在出村的小路上,卫八一直沉默不语,他很少会这样,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叫山妮的女孩儿。”   “记得。”王换取了一支烟,斜眼看看卫八:“当初那个山妮好像想让你留下做上门女婿的。”   “还有这种事?”猪油饭一听这样的事情,立刻来了精神,龇牙咧嘴的找王换问。   “留下来,当个上门女婿,也没有什么不好,种种田,睡睡觉,太阳出来,太阳落下,就是一天过去了。”卫八吁了口气,说道:“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命运的。”   “你会愿意在这样的地方过日子?”王换有点不相信,在他心目中,卫八一直是有远大志向的,虽然不能说壮志凌云,但起码要比自己的志向远大的多。   “我怎么不愿意?”卫八说道:“如果不是我生在江湖家族,逼着我走上了这条路,孙子才愿意每天提着脑袋过日子。”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就来到了之前那个地洞的入口。地洞的入口塌陷过,这么长时间了,似乎没有人到过这儿,依旧是一片狼藉。只不过因为风吹日晒雨淋的原因,入口被隐约堵住了。   他们很轻松的清理出了入口,接连钻入了地洞。这个地洞,卫八和王换都来过,对于江湖老手来说,只要来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忘记大概的路线。   这期间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老板要让卫八找的眼睛,卫八已经找到,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直接前往那道挡住了去路的大门。   他们走到了地下湖,那条船依旧还在,王换忘不了,六指的爷爷当初是如何在这里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的孙子。   一想起六指,王换的心,又觉得很不舒服,六指那个人不错,单纯质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旧是被自己害了。   王换在默默的想,如果当初他在西头鬼市救了六指,什么都不问,直接让六指走了的话,那么后面的事情,或许就不会发生。   穿过这片地下湖,又走上了那条沿着暗河延伸出去的路。六指的爷爷死了,这片幽深的地洞,变的异常的平静。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那道大门边。   “老天爷……”猪油饭砸了咂嘴,说道:“就是顺着这条路走过去的?这万一脚下一滑,肯定要死。”   两边都是深渊,只有正中间一条路,笔直的通向了那道大门。王换知道,这条路是很险峻,不过他和卫八走过一次,实际走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三个人前后散开,走上了这条路,等渐次来到这道大门跟前的时候,那个难题,就真正的摆在了面前。   这道沉重的门,应该如何打开?   猪油饭趴在地上,朝门缝下看了看,想看看有没有滚轴之类的东西。   “省点力气吧,要是有,我上次能看不出来?”卫八拍了猪油饭的脑袋一下,然后盯住了大门上的那个六指手印。   手印在这道大门上,是那么的显眼,就是因为当初看到了大门上的手印,王换才坚定的相信,六指在这件事情里,一定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只不过,六指死了那么长时间,即便知道他有用,也无计可施了。   “把东西拿来。”卫八冲着猪油饭伸了伸手。   猪油饭从包袱里取出了一只皮囊,皮囊是被紧密缝合起来的,卫八接过这个皮囊,用小刀把上面的针线拆开。   顿时,一股药味就弥漫了出来,而且,从皮囊里渗出了一些药液。   等皮囊完全打开,卫八从里面拿出了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看到这只手,王换才回想起来,当初六指摔死之后,猪油饭专门留下了六指的左手。 第374章 沙沙声   看到这只被保存的很好的手的时候,王换的心又涌动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他看到这只手,便像是看到了六指正站在面前。   手被药水浸泡,没有任何的腐败,轻轻触碰,还有皮肤的弹性。卫八把这只手放在门上的手印跟前比划了一下,说道:“看看,像不像照着这只手铸出的手印?”   王换已经可以确定,六指家族代代相传,虽然人数不多,不过香火一直没有断绝。这个家族最大的特征,就是左手长着六根手指。王换也觉得,这道大门上的手印,好像就是根据六指家族的左手铸造出来的,如果把这只手放进去,会非常的吻合。   “收拾一下,做好准备。”卫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如果这只长着六指的手,是打开这道大门的关键因素的话,那么如此沉重的大门打开时,一定会产生不小的动静,他们三个人现在就在一条两边都是深渊的路上,不得不小心一些。   王换和猪油饭立刻做好了准备,卫八把六指的左手慢慢举起来,等举到门上的手印时,他没有犹豫,很果断的将这只手放了进去。   果然,六指的左手非常贴合的被放入了手印之中,不大不小,非常合适。等手放进去,卫八立刻转身朝后面退了退,站在距离大门有三四丈远的地方。   卫八总以为这只左手一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反应,他甚至可以确定,然而,在这只左手被放入手印之后,周围却静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一丁点异常的波动。   “再等等,不要急。”卫八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王换和猪油饭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句话像是他对王换他们说的,同时也是对自己说的,他的预感有那么一点不妙,六指的左手并没有带来意想之中的结果,卫八的额头,忍不住开始冒汗了。   他并不是害怕,只是心慌。如果六指的左手没有用的话,那么自己整理的线索之中,就断裂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之前所得到的信息,还有自己的推断,全部都要推翻重来。   卫八的岁数虽然还不大,但是,他很清楚,一切从头再来,意味着什么。   卫八的头上冒汗了,王换的头上一样冒汗了,他和卫八是相同的心思,而且他的惶恐,比卫八更甚。   王换也不知道常青老人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常青老人真的年老去世,那秀秀的遗体,将无法再保存下去。   王换的脑子出现了一团纷乱,这种失落和对未知的惶恐,让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他几乎不敢想下去,如果六指的左手真的没用,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的眼前,突然闪过了一道淡淡的白光。这片白光在不断的移动,顺着白光望过去,眼前的黑暗似乎被照亮了。   他陡然间看到那道大门,似乎变的微微透明起来,透过这道大门,他看到在大门的后面,大概五六丈深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   “能不能看到什么东西?”卫八这时候恰好回头来问王换,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六指的左手没有用处,就要再想一想。他想起王换是个阴阳人,想起王换的眼睛有时候能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   “看见了……”王换的眼神变的很模糊,他能看到在这道大门后面大概五六丈深的地方,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但看不清楚那是什么:“那是一团东西……”   “什么东西?”   “很大的一团,现在看不清楚……”王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门,突然,他的眼皮子跳了跳,那一片淡淡的白光似乎跟着扭曲了一下:“那东西,在动……”   “在动?是活的?”卫八楞了一下,他已经暗中的把前后左右上下的情况都观察的很仔细,这片深渊的下方,可能也有地下水域,但深渊太深了,在这个大门的附近,任何活着的东西,都不可能生存下来。   所以卫八判断,这周围没有活物,这道大门很可能包含着传自上古的某些机括,机括或许不朽,可活着的东西总要死去。等王换看到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在动的时候,就很出乎卫八的意料。   “不要急,你再看看,尽量看的清楚一些。”卫八没有催促王换,他很明白,王换即便能看到某些东西,也不是主动看到的,这需要一个契机。越是催促,越是没用,甚至会让王换感觉压力和紧张,从而错失机会。   王换一动都不敢动,他自己也很清楚,看到某些东西的机会不是特别多,一旦有所压力,可能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一直保持现在的姿势,目不转睛的望着大门后的情景。   然而,王换越是想看清楚,目光就越是那么迷离,好像眼前始终漂动着一层雾气,挥之不去。   “不要急,不要急……”卫八明显感觉王换有一点躁动,他生怕会出什么意外,急忙在后面小声说道:“慢慢看,慢慢看……”   王换模糊的视线中,那团影子好像又不动弹了。此时此刻,他似乎也有些分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团影子很黑,其实和周围的黑暗没有多大的区别,人的眼睛在正常情况下,还很容易看错,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情况。   沙沙沙……   陡然间,一股沙沙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沙沙声传出来的那一瞬间,王换眼前的白光一下子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卫八也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想起来,上次来到这道大门跟前的时候,就听到过这种很奇怪的沙沙声。   “这是什么声音?”猪油饭没有之前的经历,听到这声音,他还有些茫然。   猪油饭这句话刚刚说完,那阵沙沙声,突然变成了轰隆轰隆的声响。   这种声响让人很迷惑,就仿佛在这片深邃的地下,似乎开动了一台很巨大的机器。   轰隆的轰鸣不断的响起,王换晃了晃脑袋,仔细听了听,他又觉得,这阵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撞击着石头之类的硬物。 第375章 开门   这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三个人给弄晕了,谁都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所发出的声响。   轰隆的声响不绝于耳,王换侧耳倾听,他似乎还听到了一阵类似铁索在颤动的声音。   三个人站在距离大门还有三四丈的位置,一时间都不知所措。这片沉寂了仿佛一万年的深渊,被这种杂乱的声音彻底打乱了。   “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猪油饭想要靠近一些,却被卫八一把给抓住了。   “你不要命了!”   “我就是去看看,没什么事的。”猪油饭嘿嘿一笑,被卫八这么一呵斥,他顿时就不敢动了。   声音始终都在,不断的传出,听的久了,王换好像又分辨出了一些端倪。这声音应该是从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传出来的,所以显得很沉闷,这个空间,应该在大门后的地下,但具体不知道有多深。   不过,根据王换刚才朦胧之中看到的情景,他觉得,大门后的空间,大概是五六丈那么深。   就在这个时候,铁索抖动的声音明显加剧了,而且,那阵声音仿佛离他们近了一些,王换全神贯注,倾听的很认真。他能分辨出来,声音的确是离自己近了点。   轰!!!   猛然间,那道沉重的大门震动了一下,扑簌扑簌的掉落下来一大片灰尘。空间里没有风,灰尘落地,就在四周弥漫,久久不曾散去。三个人的勉强仿佛漂荡起了一片薄薄的雾。   紧跟着,沉重的大门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没有人去触碰这道大门,但门后显然发出了一阵绞盘之类的东西被绞动的声音,在巨大的绞盘带动下,这道门,竟然缓缓的打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很窄,却足够让一个人钻进去,等大门打开之后,所有的声响尘埃落定,渐渐的消失了。   三个人如在梦里,他们想方设法的要打开这道大门,办法没想出来,这道大门却自己打开了,这绝对让人意想不到,等大门真正打开时,他们又呆呆的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门开了。”猪油饭看了好一会儿,轻轻的扯了扯卫八的衣袖,说道:“咱们要不要进去?”   “进。”卫八回过神,他很少这样发愣,只是今天遇到的事情,让他完全意料不到。   卫八的心里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奇怪,他也说不清楚。不过,还是那句话,前头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朝前走的。   这时候,颤动的大门把手印中那只六指左手给震了下来,这只左手很顽皮的落在地上,然后蹦跶了两下,随即,左手朝着旁边的深渊掉落下去,猪油饭想要抢上去,把左手给抢回来,但卫八又拉住了他。   这么深的深渊,只要掉下去肯定没命,卫八不想让猪油饭冒险。而且,事实证明,六指的左手,其实是没有用的。   这也是个让卫八没有料到的问题,老板曾经一再跟他说过,六指在这个事件里有多重要。可如今所遇到的情况,却推翻了老板的说法。   卫八在心底不断的问候老板的祖先。   六指的左手在道路的边缘转动了两下,似乎心有不甘的落入了深渊中。深渊那么深,轻飘飘的左手掉下去之后就没有什么声音,过了很长时间也听不到左手落地的声响。   “你留在这儿。”卫八转身对猪油饭说道:“不能全都进去。”   猪油饭很听话的留下来,把王换和卫八身上的包裹都拿到自己手里,卫八吸了口气,这道门打开的很诡异,他吃不准真的进门之后,会遇到什么情况。   卫八从洞开的门缝里钻了进去,大门之后,是一片深沉的黑暗,王换跟着钻进去,这道大门扼守唯一的一条路,大门的后面,路面宽阔了一些,一侧的深渊也微微的转了转弯。   卫八的推测是没错的,在这道大门后,有一套用来开门的庞大的机括,机括上面还缠绕着很粗的铁索。尽管在这套机括的运转下,能够把门给打开,但触发机括,也需要很大很大的力量,那种力量,人绝对没有。   这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声响,刚才那阵轰鸣声,已经彻底的断绝了。   “刚才那声音,是触发机括之后传出来的。”卫八说道:“你接触这些少,可能不太懂,机括一旦触发,如果没有失效的话,就会运转。”   “我知道。”王换点了点头,他的心里也很不安,觉得卫八的说法,总算是给了刚才那阵声音一种解释。   “但关键的是,机括是怎么被触发的?”卫八接着说道:“没有外力影响的话,机括肯定不会被触发。”   “那你的意思?”王换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看:“这个地方,难道还有人?”   这个深邃的地洞非常广袤,六指的爷爷就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不过,他栖身在一片地下湖附近,而且还养着一条狐狸,有的时候,那条狐狸比人还管用,六指的爷爷最起码不用担心会饿死,甚至还有茶可以喝。   可这道矗立在深渊上的大门,简直就是一片绝地,王换根本不相信,有谁能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但这本身就是个很矛盾的问题,如果没有人,又会是谁触碰了机括?   不由自主的,王换就想起了六指爷爷豢养的那条狐狸,那条狐狸已经死掉了,可他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哗啦……   就在两个人站在门后紧张的推测时,一阵铁索的抖动声,从身边传了过来。那截铁索,连接在开门的机括上,差不多有小臂那么粗,非常结实。尽管在这种潮湿阴暗的地方,铁索结出了厚厚一层铁锈,但还是可以承受很重的重量。   这样的铁索,人肯定甩不开,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牵引它。此时此刻,这截铁索就好像一根面条,胡乱的抖动着,哗啦哗啦作响。   铁索的抖动让王换和卫八同时吓了一跳,但他们进来之前就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等铁索抖动起来的一瞬间,卫八推了王换一把,自己也猛的闪到了一旁。 第376章 圣山龙   卫八猛推了王换一把,用的力气很大,王换没有防备,一下子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又一屁股摔倒在地。   周围都是石头,这么一摔,摔的非常重,王换的小腿被石块给磕了一下,钻心的疼。   可他已经把疼痛给抛在脑后,就在自己摔倒的那一瞬间,从大门左侧的地下,猛然窜出来一道大的有些吓人的影子。   那道影子仿佛是从低层下面钻出来的,凌空压落,正好落到了王换刚才立足的地方,如果不是卫八刚才那一推,王换这时候肯定就被这团影子给砸在了下面。   轰隆一声,这团影子重重落地,王换急忙朝远处又滚了滚,闪电一般的翻身爬起。这一刻,他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他能感觉的到,这团庞大的影子,应该就是自己刚才在大门外面模模糊糊看到的那团黑影。   在大门外的时候,王换的视线很模糊,他看到的只是一团黑影,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等此刻闪躲到一旁时,王换只觉得心沉到了脚底板。   那是什么?   那道影子很长,如同一条特大的蛇,身躯比人的腰还要粗,至少有四五丈那么长。   王换认出来,这是一条蛇。只不过非常罕见,因为他再也想不出来,除了蛇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长成这样子。   这条特别大的蛇落在地上,顺势一滚,它的身躯太庞大了,随便一动,就让卫八和王换无处躲闪。   “这是蛇!”王换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么大的蛇。   卫八一边闪来闪去,一边在全力分辨眼前的这条蛇。这东西就在那边砰砰的撞来撞去,可卫八却像是认不出这东西,观察的很仔细。   “还不跑!”王换急了,此时此刻的卫八,是那么的专注,王换唯恐他稍稍一不留神,就会被波及。   但卫八似乎听不到王换的喊声,就在那条大蛇的周围来回的绕圈子,他看了很长时间,这才开始一点点的朝后迂回。   卫八在后退,那条大蛇在不断的追赶。王换不知道这条蛇到底是怎么了,就好像闻了雄黄一样,焦躁不安,身躯甩动的时候毫无章法,一片杂乱。   尽管如此,卫八还是很吃力,大蛇的身子太大了,卫八要退好几步,才能躲过对方一次,如此反复,快要到王换身前的时候,卫八就有些躲闪不开了。   “退!快退!”卫八头也不回的大声示警。   王换下意识就开始迈动脚步,闷头猛跑,他是跑的掉,只因为有卫八挡在前面,卫八却跑不开了。   此时此刻,那条大蛇似乎更加狂躁了,追赶了这么久,王换已经发现,这条大蛇除了力气大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本事了。   这种体型的蛇,肯定是没有毒的。   “快到这边来!”王换找到了一个石堆,他急忙招呼卫八,只要躲到石堆这边,借着石堆当掩护,肯定会比现在好的多:“那条蛇追的太猛了!”   “你真以为这是蛇?”卫八抽空还吐了口唾沫,朝王换这边飞奔。   他一口气跑到跟前,那条庞大的蛇也追到了这边,王换三步两步爬到了石堆的上方,但是他这边用力一踩,把石块踩脱了几块,等卫八也想跟着爬上去的时候,顿时就有些来不及了。   卫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就这么一停滞,那条大蛇转瞬间到了卫八身后不足两丈远。对于这么大的东西来说,两丈距离只是动动身子的事。   卫八猛然回过头,他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了惊恐。他并不是不怕死,只不过之前自己遇到的那些艰难险阻,都还可以想办法去抵抗,去化解。   然而,在这条大蛇面前,什么办法都没有。   卫八感觉到了死亡的阴影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束手无策,石堆上面的王换同样也束手无策。   王换真的被逼急了,顺手捡起一大块石头,想要砸过去,但是,就在他抓起石块的时候,那条已经扑到卫八面前不足一丈远近的大蛇,陡然间停了下来。   它硕大的身躯,宛若一棵轰然倒塌的大树,重重栽倒在地,荡起了一大片灰尘。   这条大蛇不动弹了,只有尾巴轻轻颤动了两下,随后便袅无声息。   卫八大口大口喘着气,直到这时候,他的心仍然在嗓子眼堵着。王换手里拿着石头,站在石堆的上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卫八站起身,回头看看王换,那条大蛇是真的不动弹了,这么大的家伙,多半也不会耍什么心眼。   他从石堆上慢慢的走下来,走到卫八身边,问道:“它怎么不动了?”   “你还巴望着它再动动?”卫八苦笑了一声:“它要是再动,我还有命吗?”   “我只是奇怪,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现在就不动弹了。”王换朝四周看了看:“这东西,不会是一窝吧。”   “有这么一条,已经很罕见了。”卫八终于放下心,说道:“你以为,这是条蛇?”   “不是蛇?”   “不是,你仔细看看。”卫八把王换带到那条已经不动弹的大蛇跟前,借着洋铁皮手电的照射,对王换说道:“你见过蛇长角的吗?”   果然,王换仔细的看了看,就发现这条大蛇的脑袋上,隐隐约约有两个凸起的角。   这两个角大概有三寸长,在这么庞大的身躯身上,根本就观察不到,如果不是卫八提醒,王换一定会忽略过去。   “你刚才看了半天,就是看这个?”   “要是不看清楚,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卫八望着前方那一片深邃如同宇宙一般的黑暗,说道:“这个地方,真有点说头。这必然是路修篁留下的地方,我敢肯定。这条东西,不是蛇,它是圣山龙。”   “别扯了。”王换立刻摇了摇头:“别的话,我都信,但是这世上不可能有龙,绝对不可能。”   “你这人,脑筋够死的,夫妻肺片,难道还真的要把一对夫妻给凉拌进去?”卫八咧嘴笑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说道:“这东西,很有来头,它来自圣山。” 第377章 非常巧合   王换从来没有听说过圣山龙,更没有听说过圣山。   卫八蹲在地上,仔细的看了看面前这条叫做圣山龙的东西,对王换讲述了一些故事。   路修篁这个道士虽然出身内地,但他人生最辉煌的时期,却是在当时西北边陲的西夏而造就。路修篁精研过西夏的人文历史,对西夏的很多典故非常熟悉。   西夏这个王朝,是党项人建立的,在党项人的心目中,他们曾经繁衍生息的贺兰山脉,是一座神山,也是一座圣山。在当时的很多年里,西夏人都保持着对贺兰山的膜拜和祭祀。   所以,说到圣山,可能没人知道,这个名词,只出现在西夏的典籍之中,圣山专指贺兰山。   对于这些,王换没有印象,他根本没有去过贺兰山,也不知道贺兰山是什么样子。   卫八因为摸索路修篁的秘密,自然就要接触一些关于西夏的信息,这些信息有的是老板提供的,有的是自己找的。在这些信息之中,他曾经看到过一个传说。   传说在圣山的最深处,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那处深渊是和山眼相连的,而传说中的山眼,则是从人间到达九重天的通道。   在那片广博的深渊中,孕育着一种蛇一样的东西,党项人从来不管这种东西叫蛇,他们很坚定的认为,这东西就是龙,是从天上顺着山眼而降临人间的。   所以,这样的东西就被他们称作圣山龙。   “这东西,难道真的是龙?”王换盯着眼前已经完全不动弹的圣山龙,他觉得,蛇的头上是绝对不会长角的。   可这世上,有龙吗?这条圣山龙完全打破了王换的认知。   “是不是龙,我也不知道,但党项人遗留下来的信息是这么说的。”   圣山龙或许真的有一点神性,王换之前觉得,圣山龙除了力气大,身躯粗长之外,好像没有别的本事。   但圣山龙的一个优势,却是其它任何活着的东西都比拟不了的。   “它的寿命特别长。”卫八说道:“想象不到的长。”   普通人能活个百十岁,已经是人中高寿了,而圣山龙的寿命,则是以千年为单位计算的。   一条圣山龙,活一千年,头顶会露出角,再活一千年,龙角只能长出一寸,要到这条圣山龙快死去的时候,龙角才能到三寸左右。   因为这种圣山龙拥有如此漫长的寿命,更让它显得神秘莫测,在党项人心目中,圣山龙和圣山一样,都是崇高而神圣的。   圣山龙之所以能活那么久,是因为它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沉睡中度过的。清醒的时间寥寥无几,多半时间都处在昏睡的状态里。   王换已经明白了,那道大门需要机括来牵引,而机括则需要触发,圣山龙的寿命那么漫长,而且力大无穷,它无疑是非常合适的触发物。   路修篁一定是在圣山中捕获了这条圣山龙,然后安放在这儿,当做了开门的工具。   “那按照这个意思去推向,六指的手掌,并非没有用处?”王换回想着刚才的经历,心里大概了然,那只六指的手掌放入了大门的指印之中,虽然当时没什么反应,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大门就打开了。   “我觉得,不是这样。”卫八摇了摇头,说道:“这条路的某个环节,尤其是关于六指的环节,我老是不踏实,我不知道,到底是老板隐瞒了我,还是他根本不清楚这些。”   “要不是六指的手掌起了作用,还能有什么原因,能让这条圣山龙从沉睡中苏醒,触发机括,把大门给打开?”   “原因太简单了。”卫八说道:“这条圣山龙快要死了。”   卫八和王换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听到过那种沙沙声,当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逗留,毅然决然的离开了。现在去回想一下,那肯定就是这条圣山龙所发出的声音。   圣山龙的生命走到了尽头,这也让它不断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这一切都巧合到了极点,在圣山龙垂死之前的那一刻,王换他们恰好到了这里。   王换觉得有点后怕,如果他们迟来了一天两天,等这条圣山龙彻底死去的话,那么再也不可能触发开门的机括,这道大门,便永远都打不开了。   卫八一直都在沉思,他在考虑六指和这道大门的关系。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道大门耸立在此,其实就是为了架设一道屏障,把到这儿的人给挡住。   但唯一可以通行的,就是六指。如果不是这条圣山龙马上就要死了,王换他们无论如何也进不来。   可他翻来覆去想了很长时间,却总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老板可能永远都不会跟我把底儿都交出来的。”卫八收敛了心神,然后跑到门边,把猪油饭给喊了过来。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猪油饭早已经注意了,只不过卫八不发话,他不敢乱动,等到卫八喊他,猪油饭拖着几个包袱颠颠的跑来,等他真正亲眼目睹这条圣山龙的时候,自然惊奇不已。   卫八在琢磨六指和这道门的关系,王换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对于路修篁来说,营建这个地下洞穴,还有捕捉圣山龙,都是非常耗时耗力的事情,他既然这么做了,就有这么做的必要。   做过土龙的人都知道,古代那些精巧的机括,无论设计的再巧妙,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总有失效的时候,但唯独大门上的一套机括,除非圣山龙死掉,否则是绝不会失效的。   那么,在这儿架起一道大门,把不该进来的人都挡在外头,那么,大门的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想到这儿的时候,王换忍不住转头朝着远处的黑暗望去。   那片黑暗,非常深邃,如果不亲自走过去的话,就不可能知道在黑暗之中究竟湮灭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王换的感觉非常强烈,他感觉只要坚定的从这里走下去,那么一定能够查找到路修篁当年留下的秘密。   王换是这样想的,卫八同样是这样想的,两个人暂时抛下了别的杂念,稍事休息,就继续向前而去。 第378章 铁索桥   前方的路,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路有多长,路的尽头会有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能就是因为那条圣山龙的原因,王换就觉得,这里所隐藏的秘密,或许比他想象的还重要。   那个叫做路修篁的道士,当真不是一般的人。当年西夏正式建国的时候,国主元昊曾经想方设法的寻找一条圣山龙,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宣扬西夏的国威。   但以他的权势,派人找遍了圣山,也没有捕获一条圣山龙,那个路修篁,却捕到了,这不得不说,路修篁确有超乎寻常的能力。   遇到了那条圣山龙之后,后面的路,异乎寻常的平静,那道大门本身就是最险要的屏障,后面不需要再做什么手脚。   “前面还有多远?”猪油饭到现在为止还扛着三个很沉重的包袱,压的他直皱眉头:“叫我这样驼东西,拿我当驴使唤?”   卫八笑了笑,和王换一起从猪油饭身上接过了包袱。   虽然在笑,但卫八感觉有很沉重的负担,他和王换一样,猜测到大门后的某个地方,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可那秘密,却绝对不是轻易就可以挖掘出来的。   他算了算三个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留下回程所需的食物,他们可以在这个空间里逗留大概八到十天的时间。卫八想着,这些时间应该足够用了。   他一边走,一边暗中记住走过的路程,还有周围一些比较显眼的地标,在这样的地方,最担心的就是会迷失方向和来路。   不过还好,周围的地势虽然不是那么宽敞平坦,却不复杂,暂时不用担心迷路。他们走了大概有三四里远,前面隐约有一座桥。   那座桥,横跨在一条深邃的裂谷上面,桥是几根铁索搭过去的,上面铺着非常厚的木板。在这样的地方,不会受到外界的风吹日晒,所以时间尽管很长了,但桥还是完好无损的。   然而,就在他们走到桥头这边的时候,猪油饭一眼就看见在一道一道铁索的下面,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那些东西很多,密密麻麻的,在铁索的下面一道挨着一道,猛然看上去,就好像逢年过节的时候,农家屋檐下所晾晒的腊肉。   但一转眼的功夫,猪油饭已经辨认出来,那些肯定不是腊肉,都是人。   在地洞这样的环境里,这些早已经死去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真的变成了腊肉,尸体没有腐败,全部风干了。   对于尸体,卫八早已经习惯了,根据他的经验来推测,这些被吊在这儿的人,多半应该是当初在这里干活的工匠。   这种地方,隐藏了路修篁的秘密,修建好了之后,肯定不能让知情人活着走出去。   这倒不是路修篁狠,古来成大事者,是从来不拘小节的,这是一种惯例,也是人性。卫八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他并不觉得有多奇怪,多残酷。   只不过,工匠被处死了,却都悬挂在这座桥这儿,就有些脱离常情。所以,卫八没有妄动,就在桥头这里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   “能看出些什么吗?”卫八看了半天,然后转头问王换。   王换没有作答,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卫八之前就告诉过他,他是个阴阳人,所以他就能看到些东西。但看东西并不是随时随地自己想看就可以看到的,那种几率很偶然,而且没有规律,不一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眼前就会出现那片朦胧的白光。   在王换的印象里,他很少会连续看到什么东西,刚才在大门外面,他已经提前看到了圣山龙的身影。隔着那么厚的一道大门,就可以察觉圣山龙的身影,王换觉得很意外。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时间间隔不久,从大门走到这座悬空的铁索桥,他眼前似乎又飘起了一片白光。   白光氤氲无形,除了王换,谁也看不到。   透过这片梦里的白光,王换的脑袋又开始嗡嗡作响,而且眩晕起来。   他眼前的这座铁索桥,似乎在不断的晃动,桥晃动的时候,哗啦哗啦的乱响,连同铁索上悬挂的一具一具干瘪的像是枯木一样的尸体,也在晃来晃去。   此时此刻,王换已经听不到卫八的话了,他像是着魔了一样,慢慢的朝着那座桥走过去,猪油饭想要拉着王换,但卫八却立刻制止了他。   两个人跟在王换身后,看着王换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桥头。他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走到桥头之后,他弯下了身子。   这就太危险了,桥头的几根铁索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正常人走过来,还要小心翼翼,何况王换现在就跟着魔似的。猪油饭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住王换的一条胳膊。   王换果然没有什么反应了,对于外界的一切,他似乎毫无察觉,他的眼前充斥着白光,还有不断晃动的铁索桥,以及铁索上悬挂的那些尸体。   王换趴在地上,从铁索之间的缝隙望下去,尽管视线已经模糊了,可是他依然能看到那些在晃动的尸体。尸体晃来晃去,仿佛在一起跳着古老又诡异的舞蹈。   不知不觉间,王换的目光开始凝滞了,他觉得,铁索的好像慢慢停止了抖动,铁索停止下来,悬挂在上面的尸体,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所有的尸体,从桥头挂到桥尾,数都数不清楚,当尸体都停止了颤动之后,王换有一点心虚,他觉得,那么多尸体,好像都是面朝着自己停下的。   这种情景,无法形容,一具一具已经干瘪的没有一丝水分的尸体,全都面朝着一个方向,就好像有人引领着他们。   王换一动都不敢动,他察觉不出猪油饭和卫八都在身后拉着自己。   “喂……”   就在此刻,王换突然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清晰的飘到了自己的耳朵里面。   这阵人说话的声音,显然是从这么多的尸体之间传出来的,王换在分辨,究竟是谁在说话。   王换模糊的视线突然看到,所有的尸体都停下来了,只有一具,还在轻轻摆动着。   那具尸体,在这么多的尸体里面,显得有一点扎眼,只要仔细看,就能辨别的出来。 第379章 白头   那具尸体之所以鹤立鸡群,很容易被辨别出来,是因为这具干尸的头发至今保存的很好,似乎从来没有脱落过。   而且,他的头发是雪白雪白的,死之前应该岁数已经很大了。   一头花白头发的尸体,如同一个白头翁,在一众尸体之中就显得比较扎眼。   王换朦胧之间,察觉刚才那声音,好像就是这具白头尸体发出的。   “喂……”   就在王换仔细的分辨之时,那声音应该就是白头尸体发出来的,而且很清晰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是你在叫我?”王换懵懂的时候,脱口就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这里办点事。”王换尽管已经处于一种昏沉糊涂的状态,可他的心底还留存着些许的清醒,他们到这个地方来的目的,肯定是不可能说出去的。   “来这里……能办什么事……”白头尸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王换就这样跟对方进行着常人看起来很难想象的交流和沟通,白头尸体告诉王换了很多事情。   卫八的猜测没错,这些铁索桥上悬挂的尸体,都是当时在这里干活的工匠,在此处修建结束之后,全部被灭口。   路修篁当年精通巫蛊术数,他很清楚这些被灭口的人仍然有点用。这座铁索桥的前后两端,各有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有路修篁亲手雕刻的加持。   这两座石碑,镇魂压魄,这些工匠冤死在这儿,怨气很重,但它们被石碑镇着,无法消散,无法脱身。   淤积了千年的怨气,浓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方,可想而知,只要从这座桥上经过的人,会有怎么样的下场。   王换的心底有一种莫名的庆幸,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个人都还没有跨上这座铁索桥,否则,一定有麻烦,而且是大麻烦。   趁着和白头尸体交流的机会,王换又问了问这个地方当年修建时候的一些事情。   这个深邃的地下洞穴被路修篁发现并且改造的时候,正是他在西夏权柄熏天的时候,西夏皇帝元昊对他很信任,给予他极大的期望以及权力。路修篁在西夏境内,可调动当地所有民夫甚至一小部分军队,而且不受任何地方官员的节制。   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路修篁所做的一切,都随心所欲,如果相关的人都被灭口,那么就无人得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改造这个地下洞穴,路修篁动用的人不多,他可能是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这里,否则的话,灭口的时候牵连到太多的人,就有些棘手。   这些工匠在这里劳作了大概有两年时间,日夜赶工,两年时间里,这批工匠几乎没有离开这个洞穴,最多也只是到洞口那边偶尔透透风。   不过,他们身处的环境不好,待遇却很优厚,经常可以吃到丰富的肉和新鲜瓜果蔬菜,而且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笔不菲的报酬。   那个年头里,普通人能吃一口饱饭,已经算是造化了,何况这么优越的条件,就因为这样,这些工匠才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的在这里干了两年。   很多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白头尸体连自己的姓名都忘的差不多了,却还记得当年的一些往事。   在这里的修建改造将要完成之前,从外面运进来了一些箱子,这些箱子非常的沉重,搬运箱子的,看着也是老实巴交的民夫,等箱子运进来之后,就送到了洞穴的深处。   那些送箱子进来的民夫,只吃了一顿饭,然后全都不见了。当时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白头尸体总算知道,这些运送箱子的民夫,多半也被灭了口。   在这些箱子被运来之后几天,一个女人又被送到了这儿。那个女人很好看,初开始,这些工匠不知道这女人是谁,就觉得这好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后来,白头尸体听人说,这个女人,是从内地找来的,是当时汴梁城最大的一座青楼中的红倌人。   这些工匠大概两年时间都没有见过任何女人,尤其是这样仙女般的人物到这儿之后,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不过,这个红倌人也只是露了一面,有人把她带到了洞穴的深处,就再也没有见她出来过。   或许就是那个红倌人太过美艳了,所以白头尸体只见了她一面,到死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幕。   白头尸体说,红倌人弱不禁风,每走一步路,似乎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她朝洞穴深处走去的时候,怀里面抱着一面镜子。小小的镜子,大概一尺方圆,可是在她手中却显得那么沉重。   那种弱不禁风的怏怏病态,叫人觉得心疼,叫人想要忍不住的去怜惜她。   王换能感觉的到,对那些在这种鬼地方呆了足足两年没有外出过的工匠来说,不要说是个红倌人了,就算来一个普通女人,在他们眼里也美若天仙。   当时,这个红倌人抱着那面镜子走到洞穴深处时,所有的工匠都觉得很诧异,也很奇怪。他们不知道这么娇滴滴的一个人儿,跑到黑洞洞的洞穴深处去做什么。   因此,这个娇滴滴的红倌人一去不回,就引起了工匠们的关注和猜测。他们在这儿呆了两年了,对于这个偌大的洞穴相当了解,洞穴里没有别的路,也没有出口,红倌人既然被送了进去,那就肯定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因为活儿基本都干完了,这些工匠比较清闲,之后的两三天时间里,他们不断的猜测,还有人试图到洞穴的深处悄悄找一找,不过没能找到。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流传出一个传闻,有人说,那个红倌人被带到洞穴的深处之后,好像就让人给封到了一个很大的陶罐里面。   “被封到一个很大的陶罐里面?”王换和白头尸体交流到这时候,突然就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白头尸体告诉王换,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在洞穴深处,有个很大的陶罐,被带过去的红倌人,就让人装到罐子里,然后把罐口给封死了。 第380章 尽头的洞   王换第一次得知这样的隐秘,这个秘密,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完全不可能获取的,王换觉得这真的是很意外的收获。   白头尸体当时只是听人说的,并没有亲眼目睹。那个绝代佳人,抱着一面镜子,被封到了一口巨大的陶罐里,毫无疑问,她肯定死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些工匠们私下议论这件事,而且还有人偷偷的朝着地洞的深处走去,想去看看那位红倌人的下落,所以他们提前遭到了灭顶之灾。   路修篁还想着让这些工匠在最后时刻享受一下,但却没料到对方这么多事,他毫不犹豫,荼毒了所有在这里做事的工匠,又在铁索桥前后埋下了镇魂石碑,把工匠的尸体全都悬挂在了这儿。   王换此刻关心的是,这个地洞的深处,到底是什么样的。   那些工匠曾经去过地洞深处,地洞走到尽头的时候,是一大片隔断,在隔断的角落,有一个洞。   那个洞应该是天然形成的,面积很大,工匠把洞里的地面平整了一下,然后按照路修篁的吩咐,用一些非常平整光滑的石块,搭建了一个大概三尺高的石台。   除了这些,工匠们就再没有到过这个洞里来,至于那个洞是做什么用的,他们不知道。   不过,这些信息却让王换产生了比较肯定的判断,那个地洞,就是这里的尽头,如果这个地方有最关键的秘密,那么秘密一定就在哪里。   当王换和白头尸体交流到这儿的时候,白头尸体提出了一个恳求。他希望王换能够把铁索桥两端的石碑给刨开,然后丢到深渊里面去。   这是很自然的恳求,就好像一个被长期关押在某个地方的人一样,想要早点挣脱牢笼。王换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下来,至少白头尸体给他提供了一些线索,而且这些线索是在任何的古籍里都无法找到的。   “你走吧……”白头尸体这时候好像开始停止晃动,随着他的晃动停止,王换的眼睛似乎也没有那么花了。   最后,这具白头尸体寂静无声,和其它尸体一样,静静的悬挂在铁索桥的下方,王换使劲晃了晃脑袋,残存的昏沉又持续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消失。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先吓了一跳,他的半截身子,都已经探到了深渊的边缘,卫八和猪油饭一人抓着他的一条腿,才没让他摔落下去。   眼睛望着下面无尽的黑暗,王换顿时冒出了一头冷汗,急忙缩着身子退了回来,等他自己能动弹了,猪油饭才松开手,说道:“你别搞这些一惊一乍的事儿成不成,吓死人,以为你要寻短见。”   王换到了现在,心还在砰砰乱跳,人对深邃的黑暗,总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心纷乱之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他还是能看到那具白头尸体。   “刚才怎么了?看到点什么?”   “算是有所收获。”王换拿出水囊,打开喝了一口,然后把自己和白头尸体交流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他讲的很细致,这里面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而且是比较重要的信息。等他讲完了之后,卫八摸了摸下巴,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猪油饭对其中的关键信息不怎么在乎,但是好像对那个红倌人的故事特别感兴趣,王换已经讲完了,他还在追问,那个红倌人多大岁数,穿的什么衣服。   “别扯淡了。”卫八抬起头,让猪油饭坐到一边,跟王换商量这些刚刚得到的信息。   信息应该不是假的,虽然得到信息的方式非常奇特,但卫八愿意相信。   这些信息其实摊开了分析,也没有什么好去商量的,不过,王换比较在意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太容易想到,可王换却注意到了。   可以说,这个地方的那道大门,把除了六指之外的人给挡在了外面,如果六指家族的人真的进入了大门,又走到了铁索桥这边,他们怎么过去?   这些悬挂在铁索桥下面的工匠,是不可能对六指网开一面的,王换之所以能幸免,只是因为他可以跟这些尸体进行特殊的交流。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六指家族的人身上,除了左手那个奇形怪状的六指之外,他们一定还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只不过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六指的爷爷,连同六指都死了,六指家族人丁本来就少,只剩下六指的儿子,也跟着母亲远迁到了他乡。   王换有一种不太稳当的感觉,他总是觉得,六指在这个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可能非常的关键,也非常重要。如果没有了六指家族的人,王换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们在这儿说了一会儿,王换就让猪油饭帮忙,他答应了白头尸体,要把铁索桥两端的石碑给挖出来,就一定得做到。答应活人的请求,最后食言,或许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答应死人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失信。   两个人很快就在桥头这边找到了石碑,石碑并不大,等刨出来之后,他们把石碑丢到了铁索桥下的深渊。   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在石碑被丢到深渊下方的时候,王换看到白头尸体似乎动了动,紧跟着,寂静的空间里,好像传来了一阵一阵缥缈模糊的吁气声。   那种声音,仿佛是人被重压了很久很久,突然解脱了的感觉,无比的轻松。   他们在这边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慢慢走上了铁索桥。之前跟白头尸体已经有了约定,这座铁索桥,还是很轻松的走过去了。   走到了另一端,他们又找到第二块石碑,丢下了深渊。石碑翻滚着落入黑暗之中时,王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一次,算是跟白头尸体扯平了。   后面的路,走的特别的顺畅,可能是刚刚做了好事的原因,王换觉得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就这样走了很长时间,这个空旷的地下洞穴,终于到了尽头。就和白头尸体所讲的一样,前面是一片隔断,阻挡了去路。   那个洞,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 第381章 白石头   看到那个遥遥在望的石洞时,王换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目的地的心情。   石洞的洞口安了一道门,门是紧锁着的,不过,这样的门难不倒卫八,借助两件工具,很快就把门给打开了。   打开了门,卫八暂时没有进去的打算,按道理说,苦苦奔波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目的地,应该迫不及待才对,但这就是卫八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越是朝思暮想,此刻却越是要淡定。   他很清楚,人一旦激动,无论是高兴的激动,还是害怕的激动,总是会导致思维跳跃不稳。   若是不稳,就要犯错。   有些错可以犯,有些错却绝不能犯,只要犯了一次,或许就要丢命。   卫八让王换和猪油饭坐下来,吃饭,喝水,抽烟。他故意说一点家长里短的闲话,让彼此的心情都慢慢放松下来。   “给一支烟。”卫八朝王换伸了伸手,王换给他一支点燃后的香烟,卫八接过来抽了一口,但他没有烟瘾,这一口下去,就猛烈的咳嗽起来。   “还是喝点酒吧,别抽烟,伤身。”猪油饭似乎一点都不紧张,他跟着过来,只是因为要给卫八帮忙,自己却不贪图什么。所以,他是最清闲的,事情成与不成,他绝对没有太大的压力。   猪油饭笑嘻嘻的拿出了最后一瓶酒,打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王换和卫八抽完了两支烟,三个人的心情,不管多少,都平息了一些。   “这件事,这个地方,是要谨慎,但也不要觉得天塌地陷了。”卫八把踩灭的烟头捡起来装进口袋,说道:“咱们进去吧。”   石洞的门已经被打开了,轻轻一推,这道闭合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门,吱呀一声,露出了一道缝隙。   一股时间被沉淀和发酵的气息,从大门的缝隙里飘散了出来。卫八察觉出来,这里其实没有什么气味,地下洞穴太广袤了,空气质量不会太差。   石洞里面黑黝黝的,洋铁皮手电的光线顺着门缝照射进去的时候,卫八隐约看到了一个石块堆砌的台子。   就像白头尸体所说的一样,石块经过了精细的打磨,都和镜面一样光滑。   这个石台大概有三尺来高,在视线透射过去的一瞬间,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了星星点点的荧光。   “那是什么?”猪油饭从卫八身后探出头,挤到门边朝里面看,他是觉得很好奇,但猪油饭很有分寸,绝对不会越过卫八,自己先闯进去。   “我也看不清楚。”卫八嘴上虽然说不知道,可他的心却猛的跳动了一下。   他突然感觉,石台上的东西,好像是自己寻找了很久很久的东西。但他不敢确认,慢慢的把门又推开了些。   石洞的面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个地方不是用来住人的,所以没有过多的摆设。猪油饭跟在卫八身后,眼睛不断的瞅来瞅去,是想看看当年那个被陶罐封住的红倌人。   因为石洞比较空荡,所以,他们用洋铁皮手电照了一圈,就在这个石台的北边靠近洞壁的地方,果然有一只很大的陶罐。   陶罐几乎有一人高,孤零零的耸立在洞壁跟前。王换看到这只陶罐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根据白头尸体的讲述,那个红倌人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还很年轻,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黄金的年纪,她就是被活生生的装入陶罐里的。   卫八的注意力,却没有在这只陶罐上,他盯住了那个石台。   石台上面放置的,是一些白色的石头,石头的大小形状不一,但拼凑在一起,就是一个比较完整的正方形的石堆。   一块一块的白石头,颜色就如同结冰之后的牛奶,微微有些浑浊,微微有一点透明。这种石头很罕见,卫八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实物。   可是,在他看到这些白石头的一瞬间,心就更加剧烈的开始跳动。   他虽然没有见过白石头,但他知道这东西。   可以说,沿着路修篁的这条路前进,其中最关键的东西是两个,六指,还有这样的白石头。   他之前在西头鬼市一直想要寻找那种西夏铜牌,西夏铜牌其实就是拼凑起来,然后找这种白石头的。   这样杂乱的白石头,其实是一套,石头不止一套,卫八知道,现在已经有一套流传到了外界,但具体在谁手里,目前不得而知,他只是看过白石头的照片。   他心里很激动,说不出的激动,在此之前,这条路走的虚无缥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希望,只不过是凭着心中的坚韧在坚持。但是,找到了这一套白石头,就等于目标达成了一半儿。   他激动,却没有流露出来,表情还是淡淡的。   王换看了一会儿罐子,转过头,也注意到了石台上的那些白石头,这些白石头,他觉得有些眼熟。   脑海中的记忆翻滚着,很快就回忆了起来。他想起了之前有一次到杜青衣的船上,杜青衣曾经给他看过一段洋电影。   那段洋电影里,就有这样的白石头。尽管当时看的不是特别的清楚,但王换大概能肯定,洋电影里的白石头,和眼前所看到的白石头,是一样的。   看到这些白石头,王换并没有很惊讶,只是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找到这一套白石头。杜青衣当时跟他透露过一些事情,也说过白石头的一些作用。   在洋电影里,这样的白石头,会让人在一瞬间就变的白发苍苍,衰老之极。可杜青衣告诉他,事情都有两面,如果换一个角度去想的话,白石头既然能让人一瞬间就衰老到极点,那么,也就有可能一瞬间让人返老还童。   这不是长生,却比长生更具有吸引力,从路修篁那个时代开始,一些人就在不断的追索这个秘密。   王换知道白石头的重要,他抬头看看卫八,在考虑,怎么样把这些白石头给运走。 第382章 佳人不再   白石头在光线的照耀下,散发着非常莹润的淡光,就好像一堆凝脂美玉。   这种光芒很诱人,对卫八和王换而言,这就是最最完美的东西。他们对视了一眼,卫八多半知道王换的心思,笑了笑,说道:“不用多想,咱们就算累死,也得把东西给弄回去。”   王换点了点头,石洞的另一角,整齐摆放着很多箱子,那些箱子可能就是用来运送白石头的。   找到这些白石头,王换觉得很有收获,同时,他还在考虑,这个石洞存在的意义。   白石头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非常非常罕见和珍贵的东西,把白石头藏在这个地方,其实情有可原。   但藏着白石头,又专门弄了一个大罐子,封进去一个妙龄少女,这意思,王换就猜不透了。他们围着白石头又转了一圈,然后重新转身盯住了那只罐子。   陶罐是黑色的,有一层釉,不管多少年过去,这只罐子抹掉灰尘,就光亮如新。他们围在差不多一人高的罐子上,慢慢的看着,从外面看,看不出这只罐子的异常。   罐口有一层很坚硬的封泥,上面不知道乱七八糟的画了些什么花纹,拍拍罐子,能听到一阵砰砰声。   “来吧,看看那个白头尸体给你提供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卫八轻轻的摸着罐子,正在说话,突然就顿住了,他弯下腰,在罐子的下半部分仔细的看了看,又拿出一块布,用指头顶着,在罐子上擦了擦。   罐子上有一片和黄豆大小的洞,罐身全是灰尘,把这些洞给盖住了,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王换看到这些洞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透气用的,他猛然一惊,难道罐子里的女人,没死?   但转念想想,这绝对不可能,人不会像圣山龙一样,拥有那么漫长的寿命,什么样的人被关在这里,肯定早就死了。   罐子上的这些洞,让王换觉得很诧异,卫八没有说话,看了一会儿,就动手把封泥给打开了。   罐子被打开时,王换和猪油饭都退到了一旁,卫八也挡住嘴巴鼻子,谨防有毒。不过,罐子打开之后,并没有什么毒烟之类的东西。   卫八慢慢的伸头,朝罐子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就完全能够证明,白头尸体说的没有错。   在这个罐子里,有一个坐着的尸体,早就死了,尸体同样变成了干尸。只不过从尸体的头发,发簪,还有残缺的衣物就能看出,这是个女人。   这个女人,早已经看不出白头尸体说的风华绝代,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巴巴的尸体,枯干的皮包着骨头。她坐在罐子里,双手抱着一面镜子。   “让我看看。”猪油饭看着没有什么危险了,急忙就跑了过来,但是他的腰身佝偻,还没有罐子高,急的直甩手,赶紧从旁边搬了一块石头,踩在上面,才面前在罐口探出头。   但看了一眼,猪油饭很失望,时间是无情的,当年那个娇媚无双的红倌人,也经不过时间的冲刷。   “下来。”卫八扯了猪油饭一把:“这么多年了,没烂成一堆骨头就不错了,你还指望她能有多好看。”   猪油饭咧嘴一笑,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卫八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跟王换一起,把这具尸体从罐子里给弄了出来,尸体已经定型,好像一尊泥塑,被搬出来之后还保持着坐姿。   直到这时候,她还是抱着那面镜子。那是一面铜镜,大概有一尺方圆。   铜镜不可能像玻璃镜子那么清晰,不过上千年的时间过去,这面镜子竟然没有生锈模糊,镜面仍然如同一片流动的水,这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卫八蹲下来,观察着这具尸体,他是盗墓世家出身,跟死人打交道的经验,比谁都丰富,王换看不出太多的端倪,就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等待卫八看出些什么。   卫八看的很慢,也很认真,心无旁骛。过了至少有七八分钟时间,他才直起腰,看看这只罐子,又回头看了看那边的白石头。   “这个女人,被装进罐子之前,就死了。”卫八轻轻的把女人胳膊上的衣服挑动了一下,尸体的皮肤皱皱巴巴,崩裂出一道一道的裂纹。血肉早就无存了,枯干的皮下面,就是骨头。   “被毒死的?”王换看到这个女人的骨头上面,有一丝一丝的黑纹,密密麻麻的黑纹,这么多年都没有消退,或许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中。   “是,被毒死的。”卫八点了点头,他暂时只能看出这么多,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而且没有别的线索,他推断不出更多的信息。   他们只知道这些,有一个被毒死的女人,装进了罐子,然后抱着一面镜子,在这里枯坐了一千年。   卫八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这个女人坐在陶罐里,抱着镜子,恰好就面对着石台那个方向。再联想到罐子上面那些非常细小的孔洞,他总是觉得,这面镜子似乎是在照着石台上的白石头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推断准确不准确,但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细节。   卫八看了很长时间,他移动视线,开始注意观察罐子周围的情景。罐子几乎紧贴着石壁,石壁上面,也挂着不少灰尘,猪油饭用衣服拍打尘土,拍了几下,卫八连忙拉住了他。   在这个陶罐的斜上方的石壁上,有一个微微凹进去的小坑。   “怎么了?”猪油饭拿着自己的衣服,看看卫八:“这灰不溜秋的,看也看不清楚,不把灰尘给抹掉怎么行。”   “你留神你的钱。”   猪油饭一听这个话,赶紧就捂住了衣服,他那些私房钱,全都包了很厚的油纸,然后缝在衣角里。   “这衣服可不能丢了。”王换帮着猪油饭把外衣穿好,走到卫八身边。   卫八和王换一起走到石壁跟前,抬头看了看。虽然他们只看到了石壁上面一个很小的凹坑,但卫八的直觉告诉自己,这里面肯定大有玄机。   石壁上的这个凹坑,是用工具雕凿出来的,一定有它的用处。 第383章 灯照洞   这个石壁上雕凿出来的小凹坑很深,卫八把猪油饭赶到一边,自己踩着石头,慢慢的靠近了那个凹坑。   凹坑里面黑乎乎的,但卫八的直觉告诉他,显然有东西,他拿洋铁皮手电轻轻照了一下,凹坑里果然有个小圆壶一样的玩意儿。   他没有直接下手,取了一根很细的铁丝,窝成个钩子,把小圆壶一点点的勾了出来。   当这个小圆壶到了凹坑边缘的时候,卫八隐约辨认出来,这应该是一盏灯,凹坑边缘恰好有个底座,小圆壶可以很平稳的放在上面。   这盏造型有点奇特的灯就在眼前,卫八仔细的端详了一下,灯里面装的是已经凝固了的灯油。   他在分辨,灯油里面会不会掺杂有别的东西,很多地方的灯都是有问题的,只要掺杂了东西,点燃后就能不知不觉间把人放倒。   不过,卫八靠的是经验,同时靠的也是自己的感觉,他相信,这盏灯不会有什么问题,在这个地方放一盏灯,绝对不是用来照明的。   卫八让猪油饭和王换朝外面退,一直退到洞口那边,即便有什么意外,也不会让一锅端。他取出洋火,擦亮了一根,慢慢点燃了这盏小灯。   灯火燃了起来,小小的一盏灯,点燃之后却产生了让卫八意想不到的变化。   圆形的油灯,灯火燃起之后,光亮好像斜斜的照射到了洞顶,洞顶立刻有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属片,折射了灯火的光芒,被折射出的光芒接连辗转,在石洞里幻化出一片火树银花。   最后,这些光芒全都笼罩到了白石头的上面,白石头似乎被浸泡在了一片温润的泉水中,冒着丝丝缕缕的轻烟。   白石头在光芒的映照下,好像透明了,这是很纯净的石头,只不过期间夹杂着一点不易觉察的杂质。   卫八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个被封在陶罐里的女人,应该是很特殊的体质,她抱着这面镜子,在陶罐里,以一种很特殊的方式,在洗刷白石头里的杂质。   在这些白石头刚被运到这儿的时候,肯定有很多杂质,这些杂质必然要影响白石头的作用。路修篁大概就是用这个方式,在净化这些白石头。   很可能,路修篁当年营造此处时,是想长久利用的,可事与愿违,在这个地方修建后不久,他就失势了。   看到没有什么意外,王换和猪油饭一起走了过来,现在眼前的情景,好像一片海市蜃楼,白石头就沐浴在曲曲折折照射到这里的光芒之中。   王换站在原地,目光似乎又随着这缥缈的光芒,开始摇曳。他的脑子翻着一圈一圈的波澜,思绪也开始飞舞。   胡思乱想之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杜青衣当时给他看的洋电影里,很清楚的显现出了白石头的作用,那就是让一个人一瞬间就变的老迈不堪。   但是,王换没有看到期间的过程,对当时的他来说,白石头是个很缥缈的东西。   可现在白石头就在眼前,就必须要搞清楚,白石头让人衰老的过程。   有些事情,不用谁说,王换也知道,杜青衣都已经提示过了,白石头既然可以让人一瞬间衰老,那就可能让人一瞬间返老还童。   这中间的过程,到底是什么?   光芒映照着白石头,王换一圈一圈的绕着石台在转,转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那只圆筒,还有圆筒里的眼睛。   在来到这里之前,老板专门交代过卫八,一定要找到那只眼睛。   老板既然这么吩咐了,就说明那只眼睛,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那只眼睛呢?”王换想到这儿,就问了卫八一句。   “在这儿。”卫八犹豫了一下,那只圆筒里的眼睛,谁都知道很要紧,他像是藏着命一样珍藏着圆筒。   但卫八的犹豫只是那么一瞬,他信得过王换,而且就在这个地方,王换也不可能拿着圆筒逃走。   卫八取出那只贴身藏放的圆筒,交给了王换。这只圆筒,王换之前就见过,现在拿在手里的感觉,好像沉甸甸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王换把圆筒慢慢举起来,那盏小小的油灯燃烧起来之后,就借着巧妙的折射,让整个石洞都通亮了。王换举起圆筒时,光线透过透明的圆筒,照到了那只眼睛上。   眼睛在圆筒中轻轻晃了一下,就这么一下,让王换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他觉得这只眼睛在动,而且,还在静静的凝视自己。   这一刻,王换差点脱手就把这只圆筒给扔掉,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一只在圆筒里被浸泡了这么多年的眼球,没有腐坏,已经是个奇迹,不可能是活的。   圆筒里的眼睛,白石头,都在眼前了,王换在尝试着,从它们之间找到一点关联。老板的本意,只是让卫八到这里找到那只眼睛,白石头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王换仍旧一圈一圈的围着石台转悠,猪油饭看的有些心急,想要上去说话,却被卫八给拉住了。卫八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王换,他也感觉到了,就从来到这个地洞开始,王换好像看到某些隐藏的东西的几率,比平时大得多。   他很希望,王换能够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在冥冥中看到更多东西。   王换也是这样想的,他一直不肯接受自己是个阴阳人的结论,但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线索。   然而,石台和圆筒,看着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件东西,王换自己都说不清楚绕着石头走了多少圈,却仍然看不出什么端倪。   而且,他始终都没有之前那种眼睛望到白光,脑袋也随之模糊的感觉,没有这种感觉,是绝对看不到任何东西的。   绕了很多圈之后,王换终于停下了脚步,一直都很镇定的卫八,或许也有些躁动,在旁边轻声问道:“怎么样?”   王换没有说话,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线索,在蹦跳着想要脱出记忆,可怎么想,却都又回想不起来。 第384章 关键因素   此时,王换的脑子一团糟,像是风平浪静,又像是波涛汹涌。在这片记忆的狂潮之中,一直有一团隐隐约约的光,在不断的浮现。   他在回想,回想这团要从脑海中跳脱出来的光,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石洞里不断轻轻晃动的光线让王换有些眼花,面前的石台,还有上面的白石头,都开始微微缥缈。白石头里的杂质,在这么多年的洗刷之中,已经消散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些许杂质还留存在石头里。   白石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王换的思绪在不断的翻滚着,浓重的疑云之下,依然有一点点光在脑海里翻腾着。   王换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他的目光摇曳,心神好像也随着目光漂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只圆筒,还有圆筒里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用?   他回想了很长时间,突然间,一直都在脑海里翻滚的亮光,好像瞬息间变成了一轮明亮的太阳,在沉沉的乌云中冉冉升起。   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还在西头城的时候,遇见那只九尾猫的情景。那一次遇到九尾猫,让王换惊出一身冷汗,原以为要遭到对方的袭击,但九尾猫没有任何举动,只是伸出自己的爪子,蒙上了左眼。   当时王换根本不理解九尾猫到底是什么意思,事后的一段时间,王换渐渐把这件事给淡忘了。   王换鬼使神差般的回想到了这件事,他很奇怪,同时,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慢慢的拿起那只圆筒,挡在了自己的左眼前。   圆筒是透明的,圆筒里的液体也是透明的,但那只眼睛,却挡住了王换的视线。   然而,王换的视线,却没有因为这只眼睛的遮挡而阻隔,他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   陡然间,王换的目光凝滞了,透过这只眼睛,他猛的看到石台的周围,有几道身影。   那几道身影很淡,却还可以分辨出来。只不过,这些人王换都不认识。   他的眼前,仿佛流淌着一条时光长河,这些人,都已经被湮灭在这条长河之中了,在此时此刻,他们却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呈现在了眼前。   王换明白了,没有圆筒里这只眼睛的话,那么这些情景,是绝对看不到的。   几道人影在王换的视线中越来越清晰,尽管没有声音,但对方的动作,已经足够王换来分辨他们要做什么。   石台上,是拼凑成一个整体的白石头,白石头的平面上,有幅度很小的凹陷,上面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手脚都被捆绑了,难以挣扎,石台周围的两个人做好了准备,其中拿出一把刀子,在同伴的手腕上划了一刀。   刀锋过去,皮肉立刻被划出一刀很深的伤口,鲜血喷溅流出。点点滴滴的血,全都流到了白石头上。   白石头的边缘,有一条环形的凹槽,凹槽很浅很浅,但一滴一滴的血流在上面,并没有溢出,而是顺着凹槽开始缓缓的流淌。   白石头的淡光映照着点点血光,汇聚成了一片升腾的光晕。光晕把白石头上面的那个人完全笼罩了,前后过了一会儿,光晕落定,那个人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前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等光晕消散之后,被绑在白石头上的那个人,已经垂垂老矣,苍老的一塌糊涂。   这时候,石台周围的几道人影都在注视着这个人,他们好像显得颇为失望,面面相觑。   情景在变淡,再变淡,直到所有的人影全部消失的时候,王换如梦初醒,又慢慢的把圆筒从眼前拿开。   圆筒拿开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正常,王换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这些收获,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   他已经大概整理出了一些头绪,然后把圆筒重新交给卫八,两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下。   从刚才的情景之中,王换得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那就是血。   他看的很清楚,石台旁边的人就是放了一些血在白石头上,随后就出现了红白相间的光晕。   等这些光晕散去,白石头上那个人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   “你有什么想法?”卫八听王换讲完刚才的那些情景,暂时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亲眼目睹这些,虽然听说了,但听说和目睹是两码事,他还需要考虑,所以先问问王换的意思。   “血,血是关键。”王换心里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明显察觉到了,如果说白石头是一个很复杂的机括的话,那么,人的血无疑就是触发这个机括的关键。   而且,顺着这个思路考虑下去的话,可能别的一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就像杜青衣说的那样,这些白石头能让人老,就能让人年轻,让人变老,肯定不是目的,但白石头的事情前后延续了这么久,一直都没能成功过,这是为什么?   只能说,缺少了最关键的人血。   如果联想这个事件的很多细节,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六指在事件里很重要,可六指的具体作用,一直不得而知。现在王换几乎可以下一个定论,六指的血,绝对是异于常人的。   只有用六指的血,滴落在白石头上,才可能产生正面的作用,也就是让一个垂垂老者,在短时间内返老还童。   路修篁当年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他没和六指家族的始祖师盘翻脸时,尚未找到白石头,等他找到白石头,又跟师盘决裂,两个最关键的要素,始终缺少了一个。   王换的推断,很让卫八动容,他也想明白了,王换所说的,多半是正确的。   一时间,卫八有些头疼,六指很关键,但一定是要活着的六指家族的人,才有作用,死人是没用的,那个六指摔死之后,卫八还一直留着他的一只左手,做的其实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六指的爷爷死了,六指的父亲早年就亡故,六指如今也离开了世间,人丁凋零的六指家族,还有什么人活在世上?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王换看看卫八,手轻轻颤抖着,他抽出一支烟,却怎么都划不亮手中的火柴。 第385章 忘了初衷   “你想知道什么?”卫八看王换的手有些发抖,自己掏出火柴,划亮一根,替王换点燃了香烟。   “我想知道……”王换抽了几口烟,说道:“我想知道,这些白石头,外加六指的血,能让人返老还童,但是,它能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吗?”   王换很在意这个问题,他不辞劳苦的奔波在这条路上,只是为了能把秀秀给救活。   这件事还没有真正结束,他们的目的也没有完全达到,但是找到了白石头,又发觉了白石头的秘密,至少已经有了很大的希望。   可这个结果,并非王换所想象的那样,他一直认为,路修篁这条路要是走到头儿了,就能得知生死的奥秘,就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吗?”猪油饭看到王换此刻有些失魂落魄,就嘀咕道:“你瞎想什么呢。”   “他不是瞎想。”卫八转身拍了猪油饭一巴掌,说道:“这些白石头真正的用处,你看到了?”   “没有啊……”   “你没看到,你就知道不能?到一边儿去。”卫八把猪油饭打发到一旁,他知道王换的心思,也知道王换的诉求,从王换手里拿过烟盒,抽出一根自己点燃,说道:“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管结果如何,你不想试试?”   “我不可能放弃的,不可能……”王换不知不觉间,已经流了一身冷汗:“我一定得亲眼看到结果……”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你亲眼看见了,你会相信吗?”卫八抽着烟,说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放弃。”   “对,不放弃……”王换无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受,但他的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声音,那就是继续下去。   他早已经和自己说过,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很渺茫的一线希望,自己都要坚持。   如果坚持,至少还能看到希望,若是就此放弃,那便真的一点希望都不复存在了。   王换连着抽了好几支烟,石壁上的那盏灯,一直都在燃烧,整个石洞都充盈着让人感觉很虚幻的光芒。等王换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卫八说道:“精神点,别愁眉苦脸的。”   “把这些白石头运走吧。”王换站起身,他心里很矛盾,也很复杂,他曾经很希望六指的妻儿可以从此摆脱困扰,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可是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如果没有六指家族嫡系传人,那么这堆白石头,就是一堆废品。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就认命,自己认命,也替秀秀认命,要么,就违背自己的初衷,重新把六指的儿子给找到。   除此之外,他的确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直到此刻,王换才真正知道,不忘初衷,这四个字难怪从古至今被人挂在嘴边。   不忘初衷,很难很难。   这个石洞已经没有太大的价值了,在过去的千百年里,这里或许发生过一些什么,但过去的历史,远没有眼前的这堆白石头重要。他们合力搬过来洞角的那些箱子,箱子都是根据白石头的大小体积制作出来的,白石头拆掉之后,可以整齐的放入箱中。   费了至少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所有的白石头,全数被装入了箱子。氤氲在白石头上面的那层淡淡的光,似乎也消失了,王换转过头,还能看到那个死于千百年前的红倌人,似乎低着头盘坐在地上。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总要有人获得,总要有人付出。   他们开始把箱子一口一口的朝外面搬运,这是一个很耗费时间和体力的活儿,但对于卫八和王换而言,即便是一座山,也要硬搬出去。   “这一次,你立了大功了。”卫八抬着箱子一角,走在前头,对王换说道:“要不是你看到这些东西,我们可能还要浪费很多时间,去琢磨白石头的正确作用。”   “只是偶尔看到而已。”王换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九尾猫。   九尾猫给予王换的,是一种提示,当时可能王换感觉不到太多,现在却觉得很意外,也很惊讶。   九尾猫知道王换要来到这个地方?知道王换要找到这些白石头?它专门给王换提示,提示透过圆筒里的眼睛,可以看见那些曾经发生在很久以前的朦胧的往事,这无疑是很大的帮助,可王换却怀疑,九尾猫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他提示?   这一瞬间,王换突然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从很早之前,他就隐约猜出来,九尾猫对自己没有什么善意,可这次九尾猫却偏偏一番常态,不仅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他很关键的提示。   王换琢磨着,可能九尾猫没有办法自己把这些白石头给运走,才会让王换先动手,运出白石头,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突如其来的预感让王换很不安,现在的局势,其实并不乐观,老八股盯上了西头鬼市,也盯上了这个事件,凭着他们的人脉和消息网,必然会打听到一些很要紧的消息。   如果老八股知道这些白石头是在王换他们手里,或者说,老八股知道王换和卫八掌握了很关键的东西,那么他们两个以后永远不要想得到安宁。   更要命的是,王换认为,九尾猫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那只猫,一定还会出现的。   三个人不断的往返在这个巨大洞穴的出口和终点,把所有的箱子全部给搬了出来,等箱子搬出去之后,他们没有办法再运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到那个小村里去吧。”卫八对王换说道:“去弄辆大车,不要怕花钱,现在不是省钱的时候,哪怕再贵,也要买一辆,把箱子运出去再说。”   王换点点头,留下卫八和猪油饭在这里看守箱子,自己到之前的小村里,去找村民买一辆大车。   王换一边走,一边默默的想着心事,等他走到小村附近的时候,就看见一些村民急匆匆的朝村外跑。   王换跟这些村民不熟悉,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山妮的爹。   山妮爹的脚步,比别人慢了一些,等那些村民都跑出去了,王换追过去,叫住了山妮爹。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看看去。”山妮爹看到王换的时候,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王换还会再回来,他一边匆匆迈动脚步,一边对王换说道:“那边要枪毙人。” 第386章 刑场   听到山妮爹的话,王换很惊讶。他在西头城的时候,听说过有些十恶不赦的犯人被抓到之后,因为要平息民愤,或者杀鸡儆猴,所以会当众处死,就跟说书先生说的午门斩首一样。   但这个小村子荒僻的一塌糊涂,一年到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外人过来,枪毙犯人,怎么可能跑到这个地方来?   估计就是因为小村太荒僻了,连枪毙犯人这种事情,全村老少也要跑去看个热闹。山妮爹跟王换说完,拉着他一起朝那边走:“去看看。”   王换本来是想早早的找一辆合适的大车,然后赶紧赶回去,但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想找大车也找不到,他迈动脚步,跟着山妮爹一起朝那边走去。   “村里有大车没有?牛车,马车,都行。”王换一边走,一边对山妮爹说道:“要是有,给我找一辆,价钱好说。”   “牛车是没有的,都是靠种地吃饭的人,家里有牛也不会卖,最多找一辆驴车。”   “驴车也行。”   两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村子西边。距离村子西边二里地左右,是一片比较开阔的空地,这片地是村里人以前开垦出来的,本来想种庄稼,可是土地太贫瘠,种什么都不长,最后只能荒废下来。   他们赶到这儿的时候,村里人差不多都已经来了,村子不大,总共一百三四十口人,围了一个半圈。距离人群大概十多步远的地方,有几个扛枪的人,还有一个犯人。   这一瞬间,王换的眼神空荡了,好像这个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这个将要被处死的犯人。   犯人衣衫褴褛,鬓发蓬松,凌乱的头发上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叶。和唱戏的情节一样,他脖子后面竟然还插着一个招子。   犯人跪在地上,王换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这个犯人,竟然是蓑衣老人。   王换迟疑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是做过一个关于蓑衣老人被枪毙的梦,可在梦里,只是卫八告诉他,蓑衣老人要被枪毙了。   王换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梦,竟然在此时此地变成了事实。   这的确是让他无法相信的,即便蓑衣老人要被枪毙,也是在万里之外的西头城,而不是在这个荒凉的西北小山村。   没有人说话,看热闹的人群鸦雀无声,有人拿着枪,来到了蓑衣老人的背后,背后的招子被拔掉了,蓑衣老人的后脑勺,完全暴露在枪口之下。   王换没有认错,他看的很仔细,这个犯人,真的是蓑衣老人。尽管蓑衣老人现在没有穿蓑衣,也没有戴斗笠,但王换能认得出他。   刽子手给枪上膛,慢慢的端起枪,来到蓑衣老人背后大概两步远的地方。他的枪口对准了蓑衣老人,只要扣动扳机,蓑衣老人必死无疑。   “他……”王换只觉得一阵恍惚,他的双脚有些发软,想要从人群后面挤到前头去。   “你干什么?”山妮爹明显觉得王换有点不对劲,急忙死死拉住他:“这时候你可别犯傻!”   “他……”王换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在这一刻都泄光了,他觉得嗓子和嘴唇都干的要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时候,蓑衣老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的侧过脸,朝着人群这边望了一眼。   尽管前面站着很多人,但蓑衣老人的目光仍旧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看到了王换。   王换也看到了蓑衣老人,这一次,他再也忍不住了,四目相对,他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蓑衣老人。   蓑衣老人的脸庞,本来木木的,没有一点点表情,可是,在看见王换的时候,蓑衣老人的嘴角轻轻一动,好像露出了一丝笑容。   语言,不一定非要用嘴才能说出来,王换的双眼已经模糊了,他却能看懂蓑衣老人这一丝笑容中隐含的话。   蓑衣老人好像在对王换说,人,总要死去的,不必为此悲伤。   山妮爹死死的拖着王换,不让他朝前走一步,这个时候,有谁敢越过人群,走到前头去,势必会遭到残酷的惩罚。   王换的确不甘心,可是,他无力改变什么,当刽子手的手指紧紧扣住扳机的时候,王换有些承受不住了,他的眼前猛然一黑,直接昏倒在山妮爹的怀里。   “年轻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山妮爹急忙笑着跟周围的人解释道:“枪还没响,就吓昏过去了。”   周围的人没有在意,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将要被枪毙的犯人身上。   山妮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王换给弄回去。他把柴房收拾了一下,又叫老婆拿来一床被子,刚刚给王换盖好,王换就苏醒了过来。   “他……”   “你认得那个犯人?”山妮爹有些疑惑,小声说道:“听人说,那犯人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啊……”   这时候,王换的脑袋还是昏沉的,可是,他的意识并没有丧失,他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来。如果引起了山妮爹的怀疑,以山妮爹的承受能力,肯定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那样的话,多半又要引来什么麻烦,人们会误认为,王换跟犯人是朋友,很可能还会有人贪图赏钱,去搞法王换。   他不敢冒险,不管自己心里有多少不甘,多少悲伤,都要硬生生的咽下去。   “我不认识。”王换摇了摇头,说道:“只不过从小就晕血。”   “那血不是还没流出来吗,你怕个甚。”山妮爹很好糊弄,听王换这么说,他就放心了,笑着说道:“真是年轻人。”   “村子里的驴车,你帮我找找。”王换胡乱从身上掏出几块大洋,交给了山妮爹:“车子要结实点的,不要走到半路坏掉。”   “一定,一定。”山妮爹接过大洋,就知道自己能从中挣一点好处费,很开心的出去帮着王换买驴车了。   王换慢慢的走到院门口,朝着村子的西边望了一眼,他不敢再到刑场去,可是,他的眼前,却一直晃动着蓑衣老人的面孔。   他真的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87章 贺兰鹰   王换不敢再去刑场,然而,等到山妮爹走了之后,他又有些忍不住了。   “吃点东西吧。”山妮的母亲端了饭菜,放在王换面前,自从山妮死了之后,她父母还是没有完全从悲伤中挣脱出来,山妮的母亲眉宇间带着一股淡淡的愁容。   “今天在村子外面被枪毙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历?”王换总是不死心,他既震惊,又悲痛,同时还有疑惑。他还是想问一问,蓑衣老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啊。”山妮的母亲轻轻摇摇头,说道:“我没见过,只是听村里人说的,那人是个杀人犯。”   “他杀了谁,杀的是村里的人?”   “不是,听说他杀了个瞎子,瞎子也不是村里人,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把人拉到我们村子外头给枪毙了。”   王换心里咯噔一声,蓑衣老人为什么被枪毙,似乎跟自己原来做的那个梦隐隐的印证了。   但是,相隔万里的两个地方,却如同时空错乱了一般,王换无论如何都推断不出,蓑衣老人为什么会死在此处。   他没有心思吃饭,左思右想,心里的困惑,终于遮挡不住了,他还是想再去看一眼。   “再给我准备点干粮吧。”   “家里细粮不多了,要加些高粱面。”   “没事,只要能吃就行。”   山妮母亲跑到厨房去准备干粮,王换趁着这个机会,自己悄悄的离开了院子。   他重新走上了那条通往村子西边的路,两三里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但是,还没走到跟前,王换就发现,之前围拢的人群已经散去。   蓑衣老人的尸体,也不见了,可能是被行刑的人收殓了起来。远远的望过去,那边的地面,似乎还留着一滩血迹。   触目惊心的血迹,让王换的心沉到了底。   他在这站立了很长时间,尽管情绪又一次低落到了极点,但他还是要迈动沉重的脚步,继续走下去。   人这一生,可能会遇到很多谜题,有些谜题,是有答案的,有些谜题,却没有答案。   他回到了小村,山妮爹估计也是刚刚回来,看见王换,急忙就拉着他来看刚刚买到的驴车。   贫瘠的小山村,没有什么像样的车子,这已经是最好的一辆,拉车的毛驴好像一辈子都没吃饱过,逮着什么都要乱啃。   “这个……钱没有用完,你收起来吧……”山妮爹还是有点道义的,把剩下的钱拿出来,作势交给王换。   “不用了,你留着。”王换等着山妮的母亲把干粮准备好,然后牵着赶车的毛驴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回身跟山妮爹挥了挥手,因为他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   他赶着毛驴车,来到了卫八和猪油饭等待的地方,三个人飞快的把所有箱子都装到车上,整整摞了两层,王换用车上的干草把箱子盖了一下,然后用绳子绑紧。   他们必须要走到差不多百十里之外的镇子上,才能换到别的马车,这百十里的路,放在平时可能没什么,但就因为这些装着白石头的箱子,让卫八和王换心里有一种隐隐的危机感。   离开这里的路上,三个人很小心,不分昼夜的赶路,之前,这条路上最大的隐患是七星滩十三水鬼,十三水鬼被马王爷给剿平了,所以,路途走的还算顺利,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镇。   小镇很小,比狗镇小的多,在镇子上,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车马行,车马行的老板是个胖子,看到来了生意,很殷勤的跟他们介绍店里最好的车子和马匹。   在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可挑选的余地,最后,王换选了两匹看着有点蔫不拉几的马,没办法,车马行一共就三匹马,剩下那一匹估计岁数跟王换都差不多,老的走不动路。   重新换好车马,他们又要把箱子给搬运一遍。车马行原本很不起眼,但是在倒腾箱子的时候,一个独眼男人,好像注意到了这边。   卫八的感觉很敏锐,那个独眼男人刚一出现,卫八就察觉了对方。那是个很精悍的汉子,估计有三十来岁,一只眼睛瞎了。   他的头发很奇特,大半颗脑袋都剃的光秃秃的,只剩下后脑勺的一撮头发,扎了一个小小的马尾辫。   独眼站在那边,啃着一块熟牛肉,注视着王换他们。卫八感觉,这好像是个“听路”的。   听路是这边的黑话,一般指的是土匪里面的哨探,专门负责盯梢,打探,如果是很有经验的听路,还可以根据对方携带的货物大小,轻重,来判断有没有红货。   装着白石头的箱子都很沉重,而且箱子本身就是古物,所以,很容易引起行家的注意。   “老板。”卫八转头问车马行的老板:“你们镇子附近,有走黑道的吗?”   “很少,前两年打仗,有些山头掺和进去,被收编了,都死的很惨,剩下那些,也不成气候。”胖子对镇子周围的情况非常熟悉,跟卫八介绍了一番。   这个时候,胖子好像也看见了在不远处朝这边观望的独眼。   独眼正好吃完了牛肉,看到胖子朝这里张望,转身走了。   “刚才那人,是啥路数?”卫八等独眼走了之后,又询问老板。   “那是一帮怪人,不用理会他们,都神叨叨的。”胖子说道:“他还有几个同伴,隔三差五会在镇子里出现一次。”   “他们是怪人?怎么怪?”   胖子说,那帮人都是一个装束,把脑袋上的头发剃光了,留下那么一撮。   这帮人是四五年前头一次出现在镇子上的,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跟谁都不说那么多,最后还是一个年轻一点的,跟镇子里几个做生意的人有了来往,这帮人的很多情况,都是从这个年轻人嘴里露出来的。   这帮人叫做贺兰鹰,好像是从更西北的地方来到这边的,他们不是土匪,也不干打家劫舍的事情,每次都在一大片土地上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们在找东西?”卫八听到这里的时候,有些警觉,因为毕竟还在西北这块地头上,他很害怕遇见跟自己走一条路的人。   “他们要找的东西,你想都想不到的。” 第388章 古董金沙   胖子这么一说,倒真的引起了卫八和王换的好奇,王换给胖子递了一支烟,胖子很高兴,抽着烟,接着往下讲述。   如果胖子不说,卫八和王换就真的猜不出来,这帮被称作“贺兰鹰”的人,究竟在寻找什么。   他们在寻找自己的家。   “找家?”王换听的一头雾水,他理解不了找家是什么意思。   “对啊,找家。”胖子点点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   这些事情,都是贺兰鹰里面那个很年轻的人说出来的,和王换一样,镇子里的一些人搞不懂找家是什么含义。在一般人的眼里,家离得再远,总还在自己心中,千里万里,都可以回去。   “那帮人,特别狠。”胖子抽着烟,自己打了个哆嗦。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口无遮拦,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在小镇里说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触犯了贺兰鹰的规矩。   胖子听人说,那个年轻人被处死了,而且死的很惨,整个人都被装到一只用非常厚实的木板做的箱子里,箱子只能容纳一个人。人被装进去,就露出头,不给吃的喝的。   这个年轻人死了之后,贺兰鹰的人就很少再跟镇子里的人接触。他们虽然隔一段时间会出现一次,但每次过来,基本只是买一些食物和衣服,仅此而已。   听着胖子的讲述,卫八也不由自主的朝王换要了一支烟,慢慢的抽。他是个江湖人,很标准也很合格的江湖人,根据他的观察和经验,他觉得,刚才那个贺兰鹰的人,似乎是盯上他们了。   或者说,盯上他们的箱子了。   想到这里,卫八狠狠的抽了一口烟,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打这些箱子的主意,卫八就不可能手软。无论贺兰鹰还是贺兰虎,一视同仁。   “总之,不要招惹他们就好了。”胖子讲完之后,又说了一句,贺兰鹰的人不惹事,看着样子神神秘秘的,不过,每次来镇子买东西,都不会少给一个子儿。   所以,胖子一直认为,贺兰鹰就是一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儿,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好了,车钱我们给你付了,也该到上路的时候了。”卫八拍了拍胖子,招呼猪油饭把马车赶了出来。   马车缓缓的走出了小镇,卫八没有特别焦急的赶路,越是焦急,越是会让人怀疑,那些贺兰鹰如果真的盯上了这些箱子,走的快,走的慢,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小镇附近,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黄土地,这是六七十里之内唯一可以得到补给的地方,再朝前走,是很大范围的无人区。猪油饭赶着马车,卫八和王换在交谈,一边交谈,卫八一边在不断的暗中关注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他的经验毋庸置疑,感应能力也毋庸置疑,只要有人暗中尾随,卫八会察觉到。   从半下午一直走到了日落黄昏,卫八都没有察觉出什么,然而,就是在他们停下马车,准备吃一点干粮的时候,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卫八的心头骤然浮现。   他觉得,周围有人在注视他们。   卫八有点吃惊,按照他的经验,已经察觉到有人跟踪,就必然能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可此时此刻,卫八只是觉得有人跟踪,至于跟踪者具体在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   跟踪者,无疑是一个高手。   “打起点精神,但别东张西望。”卫八用饼夹了两块在小镇买到的陇西腊肉,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人盯梢。”   “几个人?”   “不知道。”卫八实话实说:“我看不出来。”   王换和猪油饭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卫八都分辨不出来,那就足以说明,跟踪他们的人,很难对付。   一瞬间,那个精悍沉默,脑袋后面扎着一条鞭子的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王换的脑海中。   王换也慢慢的吃着东西,他觉得心里不踏实,可他的意思,跟卫八的没有区别。这些箱子里的白石头,比自己的命都要紧,如果有人打箱子的主意,他只能跟人玩命。   三个人吃完了东西之后,卫八决定继续走,如果被人跟上了,那么无论走或者是停,都不可能逃过对方的耳目。猪油饭重新赶着车子,又朝前走了大约六七里地,天完全黑了。   头顶有一轮明月,清亮的月光撒播下来。这时候,卫八停下脚步,微微的侧过脸,朝着身后靠左边的地方望过去。   那边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小土丘,当卫八的目光盯住那边时,从土丘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这果然就是中午在小镇那边暗中注视他们的人。   “你们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那人径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问道:“能不能打开,让我看看?”   “不能。”卫八很干脆的摇摇头,笑着望向对方:“绝对不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卫八的脸上,挂着一抹笑意,看着对谁都不会构成威胁:“你老婆身上,如果有一颗痣,我要看看,你让看么?”   这是个不太善意的玩笑,但对方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他走到卫八身前,又朝马车上被破布盖的严严实实的箱子望了一眼。   “我只是想看看。”   “然后呢?”   “看看是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你听着。”卫八迈步走了走,来到对方脸前,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不管箱子里是什么东西,都是我的东西。”   “如果是我要找的东西,我可以换。”那人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很小的匣子,还有一只小皮袋:“古董,或者黄金,你要多少就有多少。”   卫八看了看对方取出的小匣子,心里真的微微有点惊讶。这种匣子,他以前见过一次,就那么一次,是古代中原王朝用来册封藩属国国王的敕命玉匣,不仅本身用料相当考究,雕工无比精湛,匣子的意义,更是重大。这样一只小匣子,如今传世的最多只有几个,如果是真货,那么拿到北平或者苏杭,一只匣子就可以吃三辈子。   对方或许看出了卫八眼神中那一抹惊讶,跟着又打开了皮袋子,袋子里是金沙,很纯净的金沙,金沙像是小米粒,沙沙的从袋子里落到了那人的手心。   “这些金沙,我们有很多。”那人把手中的金沙捧到卫八跟前,说道:“我只想看看箱子里的东西。” 第389章 弹弓   这个人取出的匣子,还有那些金沙,的确都很诱人,如果单独把匣子拿出去,估计会有江湖人打破头去争抢。   但此时此刻的卫八,心如止水,不管对方拿出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让他产生任何动摇。   钱可以去挣,卫八有的是时间,白石头没了,这辈子也许都不可能再找回来,他分得清。   “你拿出来的都是好东西,但是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卫八摇摇头,说道:“我们要走了。”   猪油饭立刻驱赶马匹,牵引着马车朝前走,那人显然不甘心,匆忙把手中的金沙重新装回袋子,迈步追赶。   但他仅仅走出来一步,卫八猛然转过头,两只眼睛里透射出一种鹰隼般的光芒。他盯着对方,很认真的说道:“你再跟过来,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显然不是在开玩笑,这个贺兰鹰的人虽然不是被吓大的,然而,在他看到卫八的目光时,心突然就抖了一下。   他在紧张的回忆,回忆自己这半生是否还见过如此犀利,像是能把人直接穿透的目光。   卫八慢慢转过身,跟着大车走了。   这个人只顿了顿,立刻又跟了上来,他不死心,很明显,他对卫八箱子里的东西充满了兴趣。   唰!!!   这一次,这个人又是仅仅走出去两步,卫八一回身,拳头便迎面砸来。这一拳的威势,无法形容,双方距离这么近,不可能躲避的过。   这个人顿时就被打飞了,王换看着对方的身躯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然后重重落在了差不多两丈外。   王换也知道,这一拳尽管打的很重,但卫八还是留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老手都不会真的把人给弄死,一拳示威,同时也留了余地。真把人弄死,那就会惹怒对方。   嗖!!!   王换的心思还没有转弯,一阵非常尖利的破空声从身后的黑暗中呼啸而来,破空声很猛,来的也很快,卫八陡然一拧腰身,居然没有完全躲过。   他只觉得自己的后腰好像被一颗子弹擦了一下。   啪嗒……   扫中卫八后腰的东西反弹到了马车上,响了一声儿,然后落在地上,直到这个时候,卫八才看到,那是一颗大拇指大小的石子儿。   看到这颗石子儿,卫八立刻想到了弹弓,那是乡间孩子儿时最喜欢的玩具,有些弹弓打得准,还可以从树上打下小鸟。   但卫八没有想过,有人会用弹弓来杀人。刚才那颗石子儿如果击中的是要害,一定会把人给杀了。   他立刻缩了缩身子,躲到了马车的一侧,王换跟着也躲了起来。   “继续走!”卫八不断的在后方扫视着,他没有看到打弹弓的人,对方一定隐藏在某个角落中。   嗖!!!   这时候,又是一道猛烈的破空声传来,卫八有了防备,他的后腰在隐隐作痛,一点都不敢迟疑,随即闪身躲了一下。石子儿打在了大车上,厚实的木板咔擦被打裂了一块。   “那边!”卫八跟王换使了个眼色,现在的形势很紧张,对方已经开始动手了,如果一味的躲闪,只要有一次躲不过去,后果都是致命的。   所以,他们要反击。   猪油饭被留下来看守大车,卫八和王换一左一右的冲了过去。他们利用夜色和地形,绕着圈子朝前挺近。   第二颗石子儿打过来的时候,卫八已经发现了石子儿的来源,他冲的很快,转瞬间便到了身后大概二十来米的地方。   嗖!!!   第三颗石子儿到了,只不过,全神戒备的卫八或许连子弹都能躲过去,更不要说是这种石子儿。   这颗石子儿从卫八身侧飞过去的同时,前面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七八个人。那些人的装束,发型,跟先前被卫八打倒的人几乎没有区别,可以认定,这帮人,就是胖子嘴里所说的贺兰鹰。   胖子跟他们聊天的时候,曾经说过,贺兰鹰的人数不多,每次来到镇子附近的,大概也就是十个左右。而眼前的情景已经说明,这十来个人,可能全都尾随了过来。   贺兰鹰的首领,叫做鹰头,只不过镇子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鹰头。王换迎面猛冲过去,心里觉得有点不妙。贺兰鹰的人,看着不是易于之辈,能驾驭这些人,做到鹰头这个位置上的,必然更难对付。贺兰鹰的人都来了,鹰头肯定也在附近。   “这些人,我应付。”卫八暗中捏紧了拳头,不管对方有多少人,现在都只能咬牙硬抗:“你去揪出来那个打弹弓的人!”   躲在暗处打弹弓的人,手法非常娴熟,弹弓打的又稳又准,这是个很大的隐患,卫八不害怕跟对手真刀真枪的硬拼,但敌众我寡,要是有人还躲在暗处放冷箭,那就很难防备了。   王换自然知道他们现在所面临的局面,卫八开口之后,他猛然一转方向,朝着左手边猛扑了过去。   左边是一条很深,很宽的土沟,很可能是一条已经干涸之后的河道。这七八个人出现的时候,王换已经看到土沟那边,好像有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卫八迎着这些人,给王换争取了一点时间。王换不假思索,在前冲的同时,不断的蛇行,让对方难以捕捉他的身形。生死关头,容不得一点大意,他几乎是拿出了拼命的势头,一口气就冲到了故道的边缘。   果然,故道一处较为低洼的地方,有一道身影,对方可能没想到王换会来的这么快,等到这道身影举起手,想要对付王换的时候,王换凌空就扑了下去。   这道身影多半就是打弹弓的人,弹弓打的很准,身手功夫就稍稍欠缺了一些,所以才躲在众人的身后。王换凌空一扑,等落到这片洼地的底部时,身影一扭身,不顾一切的朝后狂奔。   王换看见了身影手中的弹弓,这就是打弹弓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他紧追不舍,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跑出去大概三四十米,对方的速度慢了下来。   王换很恰当的抓住这个机会,一鼓作气的冲到身后,掌中刀带着一抹寒光,朝对方的脖颈划了过去。 第390章 浓妆   王换判断的不错,这道身影弹弓打的很准,但身手功夫欠佳了一些,当王换追到身后,一柄掌中刀将要划到对方脖子上的时候,那道身影明显有些慌乱,脚步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但这么一摔,阴差阳错就避开了王换这一刀。王换知道现在的处境,如果不把这个打弹弓的人给拿住,他和卫八就会更被动。   因此,身影摔倒在地,王换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扑了过去。   王换扑过去的时候,觉得这一击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对方已经没有退路了,身边就是那条深深的故道。   然而,当王换真正扑到跟前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再挥出刀子,那道滚在地上的身影陡然间就死死的抱住了王换的一条腿。这道身影功夫差了些,但反应很快,动作也相当灵敏,王换竟然没能躲得开。   对方一抱住王换的腿,立刻在地上来回打了几个滚儿,全身上下的力气全都集中到了一处,王换站立不稳,被这道身影给拖倒在地。   两人倒地之后,谁也没有放过谁,死死的纠缠在一起。身影的确灵活,而且敏捷,然而,临阵对敌的时候,王换并不逊色。   王换感觉,这个人,应该是贺兰鹰的首领,全身上下裹着一袭黑衣,脸上也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这人的眼睛很亮,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王换没有任何犹豫,翻滚了几下之后,他隐隐占据上风,左手一掐对方的脖子,右手的掌中刀又一次举了起来。   雪亮的刀锋闪烁之时,身影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畏惧和恐慌,这么锋利的刀子,只要从脖子上划过去,肯定会把脖子划一个很深的伤口。尽管王换并没有杀掉身影的意思,但身影仍旧感觉到了危机。   或许是情急之下别无选择,这道身影拼死反抗,整个人好像突然扭曲了起来,像是一条蜿蜒的蛇,身子一卷王换的双腿,两个人重心不稳,同时朝旁边一歪。   这一下,王换的心几乎都凉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控制不住身体的滑落,故道边缘全都是松软的黄土,两个人二百多斤的重量,瞬间就压塌了一片土层。土层崩裂的瞬间,他们几乎抱成一团,从故道的边缘摔落了下去。   这条故道大概有七八丈那么深,即便都是黄土,掉下去也不会好受。所幸的是,故道的一侧是一条很陡峭的坡,虽然陡峭,也总比直接摔下去的强。两个人扭成一团,顺着这道陡坡翻翻滚滚,最后噗通一声,落到了故道的底部。   这条故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涉足过了,落下去的一瞬间,立刻荡起了一大片弥漫的尘土。正在跟卫八厮杀的几个人发现了这个情况,转身丢下卫八就想过来救援。   这几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不过从他们的举动和神情上,卫八已经能判断出来,那道身影多半就是他们的首领。卫八不给对方机会,尽管只有自己一个人,却还是死死的缠着对方。   王换的脑袋在嗡嗡作响,身子几乎被震散了,但他的神智仍然很清晰,在落地的同时,握着刀的手已经挥舞到了那道身影的脖子上。   雪亮的刀锋,距离这人的脖子还有不到三寸远时,王换硬生生停下了手。刚才坠落之间,这个人脸上的黑布脱落了,王换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化着很浓的妆,浓妆几乎遮挡了她原本的面貌。但王换还是能辨别的出,这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年龄应该比自己稍稍大一两岁。   她的脸颊扑着一层脂粉,眼圈用炭笔满满的画了一圈,粉红的脸盘,再加上黑漆漆的眼圈,看起来总让人觉得有一点诡异。   王换没有料到,贺兰鹰的首领会是一个女人,他的刀子就停在这个女人脖子之前,很显然,女人也被摔的晕头转向,拼命的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爬起来。   此时此刻,王换终于占据了上风,他一翻身就把这个女人给制服了,也就在这时候,两个人在上面拼死摆脱卫八的纠缠,冲到了故道的岸边。   借着月光,他们看到王换雪亮的刀子就在这个女人的脖子上,随后便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嘴里叽里呱啦的喊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   “退回去!”王换噗的吐出一口带着黄土的唾沫,喝道:“谁敢乱动,我立刻杀了她!”   这个警告非常有效,可能女人在贺兰鹰这些人的心目中有很崇高的地位,尽管他们怀疑王换的警告只是一种吓唬,但谁都不敢冒险,不敢拿女人的命来冒险。   “不用管我!”这个女人的脖子上架着刀,却突然镇定了下来,抬头冲着上面的人说道:“夺他们的马车!”   或许就是这一句话,让王换感觉出来,这帮人对马车上那些箱子,似乎非常的在意。这个女人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夺走马车,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王换不相信这世上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他也怀疑,这个女人只不过在装腔作势。他拿着刀,架住对方,同时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眼睛,散发着一阵很明亮的光,在光芒之中,好像还有一种让人叹为观止的坚定,直到这时候,王换才意识到,这个女人仿佛并没有装腔作势的意思,她真的想让手下的人夺走那辆马车。   故道上的人一时间不知所措,他们不想看着这女人送命,但又不敢违背女人的命令,七八个人全都在故道的边缘停住脚步,踌躇不前。   “你们知道点天灯吗?”卫八重重的喘了口气,这七八个人虽然没有什么非常拔尖的高手,但彼此之间配合相当默契,默契的配合,再加上悍不畏死的作风,就产生了强大的威力,卫八已经拼了这条命,才勉强招架住对方。   他不可能有任何妥协,他很清楚,如果这帮人不再投鼠忌器的话,一番死战下来,自己是占不到太大便宜的。   “什么意思!?”   “你们再敢动一动,就点她的天灯。”卫八指了指故道底部的那个女人,说道:“不相信的话,尽管试试。” 第391章 人质   卫八这句话很有震慑力,这帮贺兰鹰的人显然知道什么是点天灯,卫八一喊出来,他们顿时就不敢动了。   卫八看到对方被自己威胁到了,随后便头也不转的对故道底部的王换说道:“先把人绑了,弄上来。”   王换没做声,但很快就从身上抽出一条腰带,那个浓妆的女人已经被制服了,应该没有什么还手之力,他腾出一只手,压着对方的两个手腕,想要把腰带缠上去。   就在这个时候,这个浓妆女人突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王换听不懂,是一串非常奇怪的音节所组成的。然而,这串奇怪的音节,仿佛是从时光长河中漂荡而来,带着上古的蛮荒与神秘。   这串音节的音量并不高,可落在王换的耳朵里时,却如同响起了一道惊雷,王换的耳朵连同脑袋顿时嗡嗡作响,身躯也跟着颤抖了一下,两条胳膊似乎瞬间就没了力气,就连手中那条腰带都拿捏不住了。   趁着王换愣神的瞬间,这个女人就地一滚,挣脱出来,不顾一切的顺着故道朝南边跑去。   浓妆女人在此时逃脱,对王换和卫八都是很致命的,本来已经老实下来的几个人,立刻翻身重新扑向了卫八。卫八咬了咬牙,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   脑袋的眩晕只是那么一瞬,等浓妆女人跑掉之后,王换下意识的迈动脚步去追。   故道底部坎坷不平,到处都是高低起伏的土洼,奔跑起来非常费力。卫八仍旧在故道上面死死的拖着这几个人,给王换争取时间。这一次,王换长记性了,他已经知道,那个浓妆女人发出的音节,就像是古老的魔咒,带着一种难言的魔力。   他一边追击,一边飞快的撕下一块衣襟,分开来堵着自己的耳朵。   浓妆女人跑的跌跌撞撞,尽管她的动作灵活一些,但长途奔跑是消耗体力的,尤其是在这种坑洼不平的地方,跑了差不多有两里左右,王换已经越追越近。   王换咬着牙,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快。浓妆女人朝着河道的南边奔跑,其实非常不利,离自己的同伴越远,获救的机会就越渺茫。当王换追到距离很近的地方时,猛然双腿一蹬,凌空扑了过去。   这个女人一下子被扑倒在地,倒地的同时,那串古老又神秘的音节,似乎又从她的嘴巴里飘散出来。只不过这一次王换有所防备,耳朵被提前堵上了,音节在四周漂荡,却没有太大的影响。   王换毫不留手,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还有没有别的花招,一把就将对方的双手给压到身后,然后飞快的绑了起来。   浓妆女人被绑上了,左右挣扎,王换松了口气,拽着她就朝回走。卫八在那边以少对多,形势应该不太乐观,他必须及早赶回去。   浓妆女人挣脱不开,被王换拽着朝回走了一截,就开始说话。但是王换充耳不闻,一口气赶了回去。   他还没有走到刚才摔落下来的地方,就看见三个人到了故道的底部,正在全力朝前追赶。当他们看到浓妆女人被王换抓到的时候,顿时又不敢动了。   这一次,王换没有任何大意,拿着这个女人当挡箭牌,跟卫八汇合到一处。浓妆女人即便不是贺兰鹰的最高首领,但地位肯定不一般,有她在手里,那些人束手无策,急的干瞪眼,却一动都不敢乱动。   卫八和王换相互帮衬着,带着这个女人爬出故道。等他们上来的时候,对方的七八个人也汇合到一处,慢慢的在后面尾随。   “你们只要再跟过来,我不会留情。”卫八拖着浓妆女人,一口气退回到了马车跟前,抬手拿起一只油壶。这里面的油是平时用来引火做饭用的,卫八一点都不客气,打开油壶,劈头盖脸浇了浓妆女人一头。   王换很适时的抽出一支烟,又擦亮一根火柴,他点燃了烟,故意把还没有熄灭的火柴朝浓妆女人跟前晃了晃。谁都知道,这时候的浓妆女人只要沾上一点火星,就会燃烧起来。   这一招很有效,那七八个人的双脚就像是长了钉子,纹丝不动。其中一个大声喊道:“你们要什么!黄金!给你们黄金!要多少有多少!”   “黄金虽好,却没有命重要。”卫八拖着浓妆女人,上了马车,王换在后面断后,猪油饭赶着车子前行,等车子的速度慢慢加快,王换才扒着马车爬了上去。   他们只能这么做,这个浓妆女人不能杀,也不能放,如果想要平安的走出这段路,就只有先扣着她,当做人质。贺兰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不过有这个女人在手里,对方不敢乱来。   马车越跑越快,胖子卖给他们的两匹马虽然看着岁数是大了些,脚力却很强,猪油饭不断的抡着鞭子,片刻间已经跑出去了十几里远。   “你老实一点,我不杀你。”卫八松开浓妆女人,拿了块破布,把手上的油全部擦掉。   浓妆女人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和不平。王换很想跟她说,这件事,是贺兰鹰先挑起来的,不过,他还是没把话说出口,跟浓妆女人说的再多也不会有用。   浓妆女人抿着嘴唇,一声不响,等马车跑出去三十多里的时候,猪油饭害怕拉车的马会累脱,所以放缓了速度,让马儿恢复一下脚力。   “你觉得,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卫八开始跟浓妆女人交谈,他得搞清楚,贺兰鹰盯上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真的是为了箱子里的白石头,那就说明,贺兰鹰似乎也在追索路修篁曾经走过的路。   浓妆女人不肯说话,卫八问了两次,她都闭口不答。卫八也没有为难她,暂时闭上了嘴巴,反正时间还多,这一路上可以想办法把话给套出来。   等到马车再一次加快速度的时候,浓妆女人可能有一点慌了,她根本不知道卫八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带到何处,离这里越远,自己获救的希望就越小。   “这些箱子里,如果装的是圣物,那你们,就一定会死。”浓妆女人沉默了这么久,突然开口了:“我保证,你们会死的很惨。” 第392章 翻落   这个浓妆女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说的就是王换根本理解不了的话。   “什么是圣物?”   “圣物,就是圣物。”浓妆女人看了王换一眼,看得出来,她是王换亲手抓回来的,所以对王换的愤恨,要远超卫八。   王换在思考,贺兰鹰的眼力,应该比常人敏锐很多,他们可能早就看出来,这些箱子里面所装的不是普通的东西,这些白石头的作用,无非就是让人变的衰老,也可能让人变的年轻,除此之外,王换还暂时不知道白石头的用处。   但王换有一种预感,很强烈的预感,他感觉,这些箱子里,就是贺兰鹰想找的东西。   “我们本来素不相识,没有必要打打杀杀。”卫八现在只想早点带着白石头平安返回,不想惹是生非,他很耐心的对浓妆女人说道:“我们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是吗?”浓妆女人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冷笑:“你们内地人,嘴里是没有一句实话的。”   “说的好像你们很仗义一样。”猪油饭赶着车,听见浓妆女人的话,说道:“你躲在暗地里放冷箭,不是下三滥?”   浓妆女人不答猪油饭的话,可能也觉得跟他们没有什么可说的。王换在旁边听着,心里的感觉愈发的强烈,这些贺兰鹰,或许寻找的,也是白石头。   只不过贺兰鹰对白石头的称呼,是圣物。   马车在疾驰,越走越远,只要按照现在这个速度,狂奔一夜,到了天亮的时候,就能到达下一个镇子。他们不打算有任何的迟滞,到了这种时候,钱财都变的粪土一样,他们肯定要及时的更换马匹,然后接着赶路。   猪油饭赶了很长时间的车,卫八去替换他,当浓妆女人身边只剩王换一个人的时候,浓妆女人突然把嗓子压的很低,死死的盯着王换,说道:“箱子里,是圣物。”   “什么圣物?你说的清楚一点。”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感应到了圣物的气息。”浓妆女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圣物,就是白色的石头,很特殊的白色石头。”   王换心里咯噔一声,果不其然,这个浓妆女人虽然没有打开箱子,但箱子里的白石头好像跟她有一种莫名的感应。浓妆女人知道箱子里装的是白石头,就是贺兰鹰想要找到的东西。   “你听着。”浓妆女人看到王换不说话,接着说道:“你只有两条路,把我放了,把圣物交给我,我用同样重量的黄金和你交换。要么,你就杀了我,等着我的同伴找到你们,再把你们一个一个全都杀了。”   浓妆女人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王换暂时没有作答,他在观察浓妆女人。   “你不是汉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管箱子里是不是你要的东西,那都是我们的,你这样张口就找我们索取,若换了是你,你会给么?”王换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很平静的对浓妆女人说道:“你总要跟我说个明白,你说的圣物,是干什么用的。”   “你在套我的话。”浓妆女人一点都不傻,等到王换问她的时候,她立刻明白过来,因此紧紧的闭上嘴巴,不再说一句话。   王换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个浓妆女人或许是真的不怕死,没办法硬逼问她。   猪油饭跑到了马车的后面,和王换坐在一起,看着这个浓妆女人。浓妆女人显然不打算再开口了,猪油饭觉得很无趣,缩着脖子开始打盹。   到了天亮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几十里外的小镇,猪油饭到镇子里去买了两匹马,把拉车的马儿更换掉。   “前面的路,不太好走了,咱们要小心一点。”卫八一夜没睡,但还是很精神,他们三个来的时候,曾经在前面走过一段险路,那是一条很险峻的山路,路面大概仅仅能容纳马车勉强过去,如果一个不慎,可能就会从山路上翻下去。   不过,这一夜走下来,贺兰鹰的人暂时没有尾随,他们可能一时间找不到马匹,没有马匹,靠着两条腿,是绝对追不上马车的。   车子在急速的前行,大约二十里之后,就走到了那段险路。险路约莫有七八里长,卫八小心翼翼的赶着车,把速度放慢。   车子从狭窄的路面经过,王换一扭头,就能看到旁边的一片峭壁,他的腿有点发软,这条路,真的险峻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象,要是从这儿翻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卫八的心其实很细,走上这条路之后,他全神贯注的驾驭着马车,可是,崎岖不平的路面,让车子在微微的颠簸,好像随时都会倾倒。王换的手心捏着一把汗,一句话都不敢说,唯恐会搅乱卫八的心神。   “你害怕了。”浓妆女人似乎看到王换的神色很紧张,她嘴角又露出一丝冷笑:“这样的路,你都害怕,你还能做什么?”   “说的你好像很厉害一样。”猪油饭撇了撇嘴,他其实很喜欢跟人拌嘴,拌嘴也是一种聊天的方式。   “我不厉害,可至少我走在这样的路上,是不会害怕的。”浓妆女人扭了扭身子,说道:“你还没有见过更陡峭的山路,那种山路,连最机灵的岩羊都不敢走,可我敢。”   这个时候,车子陡然间一阵颠簸,微微的朝右边倾斜了一下,车轮好像打滑了,卫八猛的一抽鞭子,两匹拉车的马奋力前奔,硬把已经快要滑落的车轮给拖了回来。   这只是短短的一瞬,但王换和猪油饭的脸都白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平息剧烈的心跳,浓妆女人突然间一挺身子,从马车上直接翻了下去。   “你!”   王换匆忙之中来不及抓住对方,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所看到的,是浓妆女人的身躯从路面滚落到旁边的山沟中的情景。   从这里翻落下去,九死一生,王换没想到,浓妆女人的脾气这么烈,宁可从这儿翻下去,也不愿再受束缚。   “她跳下去了!”猪油饭赶紧朝卫八喊了一声。   卫八没有停下来,人从这儿翻下去,肯定会摔死,停下来寻找一具尸体,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要做的,是赶紧离开,抢在贺兰鹰的援兵追击过来之前,逃离此地。 第393章 顺利回归   卫八驾驭着马车,从这条险要之道走了过去,险路走过,道路宽阔了许多,也平坦了许多,马车风驰电掣一般,急速向前。   王换坐在马车上,不由自主的扭头朝后面看了看,他并没有看到贺兰鹰的人追击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觉得有些别扭。   刚才那个从马车上翻落下去的浓妆女人,多半是不能活了,肯定要被摔死,王换大概能确定,那女人应该就是贺兰鹰的首领,首领死了,余下的人一盘散沙。然而,王换心里的危机感始终没有消失,他隐隐意识到,这件事似乎并未完全结束。   卫八赶车赶了有两三个时辰,他并不想停下来,但要保证马匹保持一定的体力,所以,他还是被迫停了下来,让马儿休息一下,自己也吃些东西。   啃着干粮,卫八和王换聊了几句。王换一直都不明白那个浓妆女人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白石头,被她称作圣物,圣物,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些事,我们真的没有精力再去追究了。”卫八摇摇头,说道:“把眼下的事情先料理好,那帮贺兰鹰的人只要不追过来,等我们平安回到南方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   “另外。”卫八翻着眼皮看看王换,说道:“你当时去找过六指,六指的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卫八很注意王换的神色,他知道,王换始终对六指的死带着遗憾和歉意。   “他……”王换暗中咬了咬牙,他曾经自己答应过自己,六指死了,就一定要让六指的儿子好好的活下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违背自己许下的承诺。   可是,他面临着这一生最难做出的抉择,他已经很明白,如果没有六指家族嫡系传人的血作为媒介,那么箱子里的白石头就是一堆废品,没有太多的用处。   若是把六指的儿子再找出来,这个孩子一生的命运,就要被改写了。   只不过,自己不这么做,就想不出第二条路。   人都是自私的,在自己吃饱之前,绝大部分的人不可能把口粮让给别人。   “不太好找。”王换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上次去找了六指,把他带走了,他死了之后,我给了他妻子一笔钱,他妻子带着孩子,搬到了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他们搬去了何处。”   卫八默不作声的听,同时也在暗暗的观察王换,观察他有没有撒谎。   “那就慢慢的找吧,那孩子岁数估计不大,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去找他。”卫八说道:“回到西头城,要是有空的话,你不妨再到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去看看,问问邻居,看能不能得到点蛛丝马迹。”   王换点了点头,他在责怪自己,也在安慰自己,他想告诉自己,人这一辈子,哪儿能不做两件昧良心的事儿。   休息了半个时辰,卫八重新赶着马车上路,道路越来越好走了,人烟也越来越稠密,走到后来,他们就不用再担心马匹会被累垮,可以比较频繁的更换拉车的马。   万里路途,一点一点的湮灭在脚下,王换也记不清楚,到底走了多少天,当他们风尘仆仆的来到西头城附近的时候,三个人几乎都认不出对方的模样了。   王换的嘴唇还有下巴上,长了一层细密的胡须,这些天始终都在赶路,没有时间去打理头发胡子。当对着河边的积水洗脸的时候,王换看着自己留在水里的倒影,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陌生。   他在想,这个人,还是那个王换吗?   “咱们不能直接回西头城。”卫八蹲在王换身边,捧了一把河水,扑在脸上,说道:“按之前说的,分头行动吧。”   王换明白卫八的意思,卫八想让自己重新去一趟六指原来所住的山村,看看能否找到一点线索。而卫八,则要把这些白石头先藏起来。白石头是不可能交给老板的,必须妥善保管。   藏白石头的地方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老板不会问起你吗?”王换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不爽,这种感觉以前没有过。   他觉得,卫八好像故意避开自己,把白石头藏起来,而且不会让自己知道白石头具体的存放地点。以往过去,他们找到了什么东西,王换并不在乎,都由卫八来保管。可这一次,东西不一样,这些白石头太重要了,重要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王换心里觉得不爽,却没有说出来,归根结底,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卫八应该不会坑自己。   “老板肯定会问,他那边,由我来打发,你不用操心这些。”卫八说道:“你只要到那个小山村去,再把情况好好的打探一下。”   王换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六指的妻儿都已经搬走那么久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可现在根本没地方去找他们,就只能先去小村,试探着问一问那些之前和六指熟识的邻居。   “辛苦一下,准备准备,今天就上路吧。”卫八对王换说道:“暂时先不要去西头城,也不要跟别的人见面。”   王换知道卫八说的是小云仙,小云仙平时一直缠着王换,若是知道王换回来,小云仙必定第一个赶到。   他们在河边这儿休息了一下,卫八和猪油饭给王换准备了行李,王换带着包袱和盘缠,直接就在眉尖河上游的渡口,乘了一条小船南下。   小船渐渐的远去,王换躺在小船上,看着不断变幻的天空。等到小船走的无影无踪的时候,卫八才收回目光,转头看了看猪油饭。   “这些箱子,要藏到什么地方去?”   “容我想一想。”卫八自己琢磨了一会儿,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不由自主又朝着眉尖河的河面望了一眼:“你看出来没有,他生出别的心思了。”   “什么意思?”猪油饭一愣,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卫八说的是王换。   “没什么意思。”卫八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等等!”猪油饭急忙追上来,拉住了卫八的胳膊,很认真的说道:“你先答应我,不要把他怎么样。” 第394章 记忆里的一个人   猪油饭很少会违背卫八的意思,也很少跟卫八顶嘴。但提到王换,猪油饭就无法淡定了。   可能,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卫八是什么人,王换是什么人。   卫八的话,是个很不好的信号。在一起合作的人,怕的是什么?怕的并不是犯错,犯了错,还可以弥补,可以悔改。可一旦生出了别的心思,那就是两个人无法再继续一起走下去了。   卫八静静的看着猪油饭,他对猪油饭非常了解,就因为猪油饭极少跟他提什么要求,所以,他一般对猪油饭的要求都不会拒绝。   但是,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卫八不能大意。   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在落马湖畔的小镇里听说书先生讲三国,三国的曹操,秉承的就是宁可我负天下人,而不可天下人负我。   “这件事,你不要管。”   “那你是什么意思?”猪油饭拽着卫八的衣袖,不肯松手。   “我说了,你不要管!”卫八提高了声音,眼神也犀利起来。   要是放在平时,猪油饭或许就会服软,一声不吭的做自己的事情。但这一次,猪油饭咽了口唾沫,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你想造反!?”卫八很不满意,本来心里是没有太多火气的,可是猪油饭的举动,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我不想造反,我只是想说,他是个可怜人。”猪油饭望着卫八,说道:“不要杀他。”   “你什么时候学的心软了?就因为王换救过你一条命?”卫八吸了口气,说道:“你忘记没忘记,我以前跟你讲过的故事,对别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心狠。这件事,不能有任何的疏漏,你要明白,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我们就只有一条死路了!”   “你不说,我不说,消息就不会泄露出去。”猪油饭舔了舔嘴唇,说道:“王换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卫八知道猪油饭跟王换相处的好,可是,他一直以为,江湖里是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的。即便今天还在一起称兄道弟,可能明天就会彼此在背后捅对方一刀。   他很想狠狠的呵斥猪油饭一顿,让猪油饭长长记性。这个年头,好人总是会吃亏。   可是,话到嘴边,卫八又开不了口了。他能看到猪油饭佝偻的腰身,还能看到猪油饭那张好像一直都迷迷糊糊的脸庞。   如果说,卫八还会为一个人动感情的话,那个人,必然就是猪油饭。   “老九。”卫八想到这里,心里的火气,似乎就被什么东西给浇灭了,他放缓了语气,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心对你,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大了,我不想有任何意外。”   “不会有意外。”猪油饭摇着头说道:“绝对不会。”   卫八心里叹息了一声,自己的功夫,猪油饭学得会,但自己的秉性,猪油饭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   他不再多说什么,招呼猪油饭离开。可猪油饭好像不死心,一定要卫八保证。   “你保证,不杀他。”   “他那条命,杀与不杀,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管那么多。”猪油饭很显然是较劲儿了,拧着脖子说道:“你保证。”   卫八笑了笑,又拍了拍猪油饭的脑袋,说道:“我保证,走吧。”   猪油饭听到卫八的保证,这才露出笑脸,喜滋滋的跟着卫八走了。   “王换这次去那个小村子,能找到线索么?”猪油饭一边走,一边问道:“他也说了,六指的妻子和儿子,都已经搬走很久了。”   “找到找不到,总要试试的,现在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卫八说道:“不过,他一定会尽力去做的,他想要救那个女人。”   卫八的猜测没错,正在路途中的王换,正在进行很激烈的思想斗争。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一团,脑海里一会儿浮现着六指的身影,一会儿又浮现着秀秀的身影。   他终于相信,老天爷是公平的,以前听人家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隐含着这个世间的道理。没有任何十全十美的事情,就和人生一样,有得,就必有舍。   要对得起一个人,多半就会对不起另一个人。   但王换没得选择,他觉得愧对六指,也觉得六指的儿子很无辜,可这一切跟秀秀比起来,便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只希望,这条路不要再继续很久了,他已经有点支撑不住。   通往小山村的路,王换之前走过一次,波折重重。不过,这一次他有了经验,走的就比较顺利。王换还记得,那个猴老爷,就是死在通往山村的路上的。从葬龙峡经过的时候,王换的心跳动的很剧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中,好像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不断的注视自己。   他走的很快,一路飞奔,直接越过了葬龙峡,然后风尘仆仆的来到了那个深山中的小村子。   小山村宁静如常,等走到村子跟前的时候,王换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想起了自己在这里认识的那个丑姑娘,那个丑姑娘叫什么名字,王换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姑娘说,村里人都叫她阿丑。   想起阿丑的时候,王换又回想到,前一次离开之前,他似乎答应过阿丑,自己以后一定会来看她。   走在进村的那条小路上,王换想起了阿丑的家。记忆的闸门一打开,他又跟着回想起了很多事情。他记得,阿丑因为有病,村里人怕她传染,把她赶了出去,如果不是王换硬把阿丑送回来,阿丑或许还在这片茫茫的大山中流浪。   他慢慢的走到了阿丑的家,那是一个小院子,破旧的篱笆门,破旧的屋子。篱笆门关的很严,然而,门上的缝隙一道一道的,透过这些缝隙,王换看到了院子里坐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王换,她坐在一张小桌子上,好像正在吃饭。   王换不做声的站在院外看着,看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个姑娘,分明就是阿丑,她一个人住在这儿,可是,小桌上却有两副碗筷。   “你要多吃一点。”阿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自己对面的空碗里,说道:“这是入秋之前摘的山蘑,你尝一尝。” 第395章 打听   王换能确定,在院子里吃饭的那个姑娘就是阿丑,可他不明白,阿丑此刻的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个人,对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还有空荡荡的碗,又是夹菜,又是说话,看起来不仅让人觉得怪怪的,而且还有些邪气。   王换本来想喊阿丑的,可看到阿丑的举动,他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我尝过了,味道很好。”阿丑自己吃了一口,又冲着对面的空碗说道:“你也试试。”   阿丑一边吃饭,一边在不停的说话。她说的话很细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村子里的家长里短,还有自己心中的喜怒哀愁,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说了半天,阿丑吃完了饭,却没有乱动,坐在原位,轻轻了叹了口气。   “我每天这样说来说去,若你真的听到的,或许会烦。”阿丑微微低下头,将掉落在桌上的一片菜叶子拿起来,放在嘴里慢慢的吃下去:“你说过,有时间的时候,还会来看我,有时,我在想,那是不是你一时兴起,随口说出来的……可我不怪你,我仍愿相信,你会来的……”   当王换听到这里的时候,心里总算是明白过来。阿丑对面的那只空碗,原来是给自己的。   他回忆起来,自己的确当初答应过阿丑,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时和阿丑只接触了那么几天,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阿丑却时时惦记着自己。   可能,王换遇到阿丑的时候,正是阿丑一辈子最最无助的时候,王换虽然没有做什么,但他给了阿丑活下去的希望。   这些事情,在外人看来,无足轻重,可对阿丑来说,却仿佛是自己命运的拐点,她不会忘记。   阿丑又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站起来,把碗筷收拾了一下。   “我来了。”   王换站在院门外,对阿丑喊了一声。这一声喊过去,阿丑虽然没有回头,但整个人一下子就顿住了。   紧跟着,阿丑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很显然,她竟然还记得王换的声音,仅仅就这么三个字,她已经停出来,说话的人是王换。   她很激动,难言的激动,激动到控制不住自己。   “我刚刚到这儿。”王换推开院门,走了进去,笑着说道:“还有饭没?我没吃饭。”   “还……还有……锅里还有……”阿丑深深的低着头,仿佛连看都不敢看王换一眼,匆匆忙忙的奔到了当做厨房的小屋里,把锅里尚未吃完的饭端了出来。   饭菜很粗糙,看着这些饭菜,王换知道,阿丑活的一定很难,在这种小山村里,要不停的劳作,才能保证勉强填饱肚子。阿丑终归是个姑娘,她没有那么多力气去干活。   “最近,还好吗?”王换吃了一口饭,问道:“家里的粮食够不够吃?”   “勉强……勉强够,就是有时要自己去采些野菜……”阿丑头也不抬的指了指院子一角,说道:“那都是我……我入秋时采的……”   阿丑的父母之前在村子附近有一块地,若是一年不停的耕种,种出来的粮食还够三口人吃。但阿丑回村之后,村里有人找这样那样的借口,把阿丑的地换到了七八里之外的一片很贫瘠的地。   阿丑没有办法,也没有抗争,或许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她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   “将来,总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不用再受这些人的气。”王换把饭吃完了,然后擦了擦嘴,他发现,从自己来到这里,阿丑始终都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你怎么不抬头?”   “我……我的……”阿丑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的说道:“我的病像是又重了,脸烂的厉害,不敢……不敢让你看到……”   “让我看看。”在王换的一再坚持下,阿丑最后才鼓起勇气,慢慢抬起了头。   确实如她所说,她病的似乎又严重了些,原本只是丑,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人样了。   王换想不明白,若真的是麻风病,是不是会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他感觉很不舒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命运坎坷,过的已经够苦够累了,可是跟阿丑比起来,似乎自己还算是幸运的。   最起码,他还能遇到几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可阿丑,除了自己的影子,就再也没有谁肯接近她。   “没事的,这世上的病有很多,无论什么病,都可以治得好。”王换和阿丑说了一会儿话,说道:“我到村里去找个人,问一些事情。”   “那你……”阿丑仿佛一瞬间就焦急了,她根本不关心王换去找谁,去问什么话,她只关心,王换去了之后,还会不会再到这里来。   “只是问几句话,问完了,便回来了。”   这样一说,阿丑就放心了。   王换离开小院,按照记忆里六指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路,找到了村里的那个猎户。猎户可能叫李达,这是六指的朋友,当时六指躲到这个小山村,其实就是来投奔李达的。   王换来到李达的院子外面时,恰好看到一个穿着兽皮大氅的男人,坐在屋檐下磨刀。   王换隔着院门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李达有些冷淡,直到王换说出来,自己是六指的朋友时,李达才打开了院门。   六指的死因,王换没有说,李达也没有问。王换突然有一种错觉,他觉得,对于李达而言,六指只是个朋友而已,他无处可去,李达可能会帮忙,但六指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李达也不会去深究。   毕竟,谁都很忙,谁都要为了生计而奔波。   王换没有拐弯抹角,他已经察觉出来,李达的脾气应该不会太好,所以,他沉吟了一下,就说了自己的来意。   他问李达,六指的妻儿当时离开村子的时候,应该专门来找过李达,现在,自己想找到六指的妻儿。   “你找他们,干什么?”李达翻了翻眼皮子,仿佛要看清楚王换的真实意图。   “有些事情,一定得找到他们。”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解释,他下意识的把手探入自己的包袱。   包袱里面,有半封大洋,整整五十块,这是他提前准备好的,因为在外界,很多事情,很多消息,都可以用钱买的来。   他想试试,这个法子,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到底管用不管用。 第396章 封锁消息   王换不确定,在外界很管用的法子,到了这里是否还有效。他没有再多说话,直接把半封大洋取出来,然后当着李达的面,把大洋外面裹着的红纸给撕开了。   红纸一撕开,大洋哗啦啦的散落了一地。这都是崭新崭新的大洋,在昏沉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一片淡淡的银光。   这种光芒非常诱人,世间的人忙忙碌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其实就是为了这个。   在取出大洋的时候,王换暗中观察着李达的神色。李达的脸色,好像没有任何波动,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大洋。   “掉在地上,钱就脏了。”   “擦掉灰,一样可以用。”王换捡起一枚大洋,把上面沾染的尘土给擦拭干净,大洋散发着银光,烁烁生辉。   “我不是很清楚。”李达弯下腰,把地上的大洋全都捡了起来,说道:“他们临走之前,来找过我一次,聊了一会儿,我听她说,她好像要带着孩子,去一个叫司南小镇的地方。”   “司南小镇……”   “对,司南小镇。”李达把王换手里那块大洋也拿了去,说道:“我就知道这么多。”   王换的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激动,尽管李达只给了一个地名,但是只要有地名,就绝对可以找到那个地方。   他没有再说任何废话,起身就走。在推开院门的时候,王换充满激动的心,却又突然感觉有些低落。   他已经对自己现在所过的生活,几近绝望了,如今,他又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几近绝望。   什么是朋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眼前这一幕却告诉他,朋友的情义,可能比不过五十块白花花的大洋。   他重新回到了阿丑的小院,天色已经隐隐发黑了,山里的天气也很冷,但阿丑却站在院门口,不断的张望着,任由凛冽的寒风,从自己面前刮过。   当她看见王换的那一刻,身子又轻轻颤抖起来,她很激动,王换没有欺骗自己,他果然又回来了。   小屋很小,阿丑专门取了两个火盆,全都燃上了炭火。小屋顿时变的暖融融的,王换喝了几口水,阿丑又跑到厨房去,端了几个碗过来。   碗里都是已经蒸好的腊鱼腊肉,这一定是阿丑平时舍不得吃的。   “今天的饭,你没有吃好……”阿丑低着头,在火盆旁边的小桌上把碗摆好,又取了一只小坛子:“这还是我爹……我爹以前酿的酒……埋了很多年了……”   王换没有推辞,他知道,当一个人真心实意的想要给予另一个人的时候,如果拒绝,则是一种不尊重。   他的确有些饿了,先前吃的那些粗茶淡饭填不饱肚子,此时此刻,王换一点都不客气,倒了酒,配着蒸好的腊肉,大吃起来。   看到王换吃的很香,阿丑就高兴起来,两只手不断的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   米酒并不烈,但埋了很多年,酒味很醇厚,一坛子酒,约莫有个六七斤的样子,不知不觉,王换喝下去一半儿。等喝过了酒,王换才觉得,酒劲开始慢慢上涌。   他的脑海中,突然又闪现出了六指的身影。六指那个人,非常质朴,可能很少跟外界的人打交道,所以,他没有太多的防备之心。   接着,王换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六指的妻子和儿子,六指的老婆,看起来是一个比他还要有主见的人,虽然话不多,却很执拗,认准的事情便不会随意更改。   六指的儿子,则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可能受母亲的熏陶比较多,他也不爱说话。   这一家三口,在王换的脑海中不断的变幻,王换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头的原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花了钱,从李达嘴里买到了六指妻儿的下落,那么别的人如果找到这儿,同样可以花钱把消息给买走。毕竟李达是绝对不会嫌钱多的,王换也不相信李达会因为收了自己的钱,而守口如瓶。   王换很少会对某个人产生杀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瞬间,他突然暗中捏住了自己的掌中刀。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李达绝对不能留。留下李达,就始终是个祸害。   更关键的是,王换很替六指觉得不值,在六指眼里,李达是自己的好朋友,可在李达眼里,六指一家老小的命,也只不过值五十大洋而已。   “我喝了酒,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王换站起身,对阿丑说道:“你帮我在厨房铺个地铺。”   “不用去厨房,这里有好几间屋子,你就睡这里,行么?”阿丑知道王换不走,有些诚惶诚恐:“这里暖和……”   “好。”   王换轻轻的离开了院子,小山村的夜晚,非常宁静,他慢慢的重新来到李达的家。李达是个光棍,老婆前几年就死了,一直没有再娶。   王换来到院子外头,敲了敲院门,李达是打猎的,耳朵很灵,尽管敲门声不大,但他立刻就听到了。   “你还要问什么?”李达隔着院门,就看见了站在屋子外面的王换。   “进屋去说吧,这些事情,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李达打开院门,把王换让了进去。屋子里也燃着炭火,还飘散着一股酒味,看起来,李达的心情不错,毕竟五十块大洋对普通人来说,是一笔横财。   桌上摆着酒肉,但李达没有推让王换的意思。王换的酒劲儿已经完全上涌,他喘了口气,抬头望着李达,说道:“你说的那个司南小镇,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而且,我跟六指的妻儿不太熟悉。”   “那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是不是能替我去找一找他们?他们毕竟比较相信你。”王换说着话,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钱袋,钱袋里还有二十来块大洋,外加一根五两重的小黄鱼,这是他路上的盘缠。   王换把钱袋里的东西全部都撒出来,落到了地上。大洋和地面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   “钱掉在地上,就脏了,但擦一擦,还可以用。”王换弯腰捡起一块大洋,抹去了上面的尘土。   李达只犹豫了一下,他看见地上的那根小黄鱼,黄金的色泽,比银元还要诱人。   他冲着王换点了点头,然后弯腰去捡地上的钱。   就在李达弯下腰的那一瞬间,王换猛然一挥手,藏在手中的掌中刀,如同一缕比闪电还要快的寒光,划过了李达的脖子。 第397章 变化   刀锋如闪电,一刀毙命,雪亮的掌中刀从李达脖颈上划过的时候,一丛鲜血便喷薄而出。   王换只觉得好像下了一场雨,自己脸上被溅上了点点滴滴的血珠。李达捂着脖子,在地上翻滚了一下,他斜眼望着王换,肯定想要说些什么,只不过喉咙已经发不出声儿了。   王换能听见李达的嗓子里,迸发着一阵咯咯的声音,那种声音,让人感觉像是杀鸡时,被退掉毛的鸡所发出的。   这一瞬间,王换有些心慌,他并不是害怕眼前的血腥,他所怕的,是自己的变化。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渐渐的,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卫八是个江湖人,如果卫八遇见这样的情况,肯定没有任何犹豫,就会杀了李达灭口。可王换从没把自己当成混江湖的,他虽然身在江湖,却只是为了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大杂烩里,达到自己的目的。   一个人的变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一旦变了,再想变回来,那就很难。王换倒退了几步,退到墙角,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达应该是断气了,但手脚却还在下意识的轻轻抽搐着。王换看着眼前的李达,心中的慌乱渐渐的平息下来。他抽出一支烟,点燃之后猛抽了一口。   关于六指的妻儿,王换现在放心了,六指的妻儿离开小山村之前,只见过李达,对李达表示了谢意,同时也对李达说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王换相信,如今的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六指的妻子和儿子在什么地方。   他抽完一支烟,顺手在屋子的门边拿起了一把铁锹,然后跑到后院,开始挖坑。他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然后把李达的尸体拖过来,正准备填土,王换又想起了什么,回去把李达的猎枪和装火药的葫芦都取来,一起丢在坑里掩埋掉。   等埋了李达,王换又把小屋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地面上,桌腿上,墙角里,所有留存着血迹的地方,都被擦洗干净了。小屋的窗户一打开,血腥味散去,便平静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达这个人,等于从世间蒸发了,除了王换,不会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小山村的村民将来很可能会猜测,猜测李达是在进山打猎的时候遭遇了不测,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吹熄了灯,然后慢慢的退出小院。   他重新走上了前往阿丑家的路,他并不平静,虽然这一次来到小山村,完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他却很想痛哭一场。   王换依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或许是时间太久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已经变的很淡很淡。可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尚在年幼时,父亲曾经告诉过他,要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如此。   他现在搞不明白,杀掉了李达,是不是堂堂正正。   回到阿丑家里的时候,阿丑仍然没睡,夜已经很深了,她就守在小屋的火盆旁边,看着炭火不旺,就会朝火盆里加一些炭块。   “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重新开始生活?”王换坐在阿丑身边,问道:“我知道,你现在过的很不好。”   “我……我已经习惯了……”阿丑跟王换说话的时候,会显得很紧张,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只要有钱,什么地方都可以去,这个,你拿着。”王换取出了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的,是他之前给李达的那半封大洋。李达已经用不上了,这些钱,应该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你拿着这些钱,离开这个村子,到外面去,找一个安静些的地方,拿它安身。”   “不不不……”阿丑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花过钱,她看见袋子里银光闪闪的大洋,立刻慌了:“我不要……”   “拿着。”王换把袋子硬塞在阿丑手里。   阿丑很仓皇,她并不是傻子,她知道,王换给自己留下这些钱,其实也是在告诉自己,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从今以后,王换或许永远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   “你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来了……”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王换笑了笑,说道:“或许会,或许不会。”   “嗯……”阿丑站起身,推开屋门,头也不回的说道:“夜深了,你……你早点休息……”   阿丑去了别的屋子,把这间在寒风中留着一缕温暖的小屋留给王换。王换躺在软绵绵的地铺上,翻来覆去,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的心里,有种难言的苦痛。他早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可是,他没有办法逃离。   躺了很久,王换站起身,来到屋角的一个水盆旁边,水盆里有水,把头伸过去,水盆便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了王换的那张脸庞。   他看的很仔细,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变了。   他的眼角,不知不觉间,便淌落下来一滴眼泪。父亲的话,似乎离他很远了,可蓑衣老人的话,却仍在耳边萦绕。   蓑衣老人说过,每个人,都有一本账,人们看不见它,它却始终存在。人在世间所做的每一件事,好事,坏事,不好不坏的事,全都记在这本账本里。   这一夜,王换都不曾合眼,等到天色微微发亮时,他便披着衣服起身了。   小院的厨房,已经亮起了油灯光,阿丑在做饭,熬的白米粥,还有重新蒸上的腊肉。   热腾腾的早饭端上桌,阿丑又拿来一碟腌过的野菜,滴了几滴香油,很爽口。   王换吃了早饭,阿丑的神情间,就又浮现出了一丝不安。当她看见王换收拾自己的行李的时候,这一丝不安,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你要走了……”   “嗯,要走了。”王换背好自己的包袱,对阿丑说道:“好好照顾自己。”   阿丑的眼圈立刻一红,她不想让王换看见自己流泪。但是,她管不住自己,双眼在此刻仿佛失控了。   有些事,她记得很清楚,她记得,从小到大,除了临死之前的爹娘,曾跟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就再没有人会惦记她以后是否会照顾好自己。   “你说……”阿丑跟着王换走到了小院的门口,在王换即将远去之前,她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说道:“你说你以后……或许不会再来,也或许……也或许会来……”   “是,或许会,或许不会。”王换在心底叹息一声。   他很清楚,也很理解,他知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当做精神上的唯一寄托时,是多么的愚笨,又是多么的可怜。 第398章 人命如狗   王换终究还是走了,越走越远,阿丑站在院门,没有再去相送。她含在眼中的那一汪泪水,最后无声无息的淌落下来,顺着她已经没有人样的脸庞,滚滚不停。   归途很顺利,无比的顺利。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一件事办的很顺,那么后面的事情就都会很顺。王换顺利的离开了这片大山,又顺着原路,平安回到西头城。   当他回到西头城时,天已经很冷了,王换本来可以在西头城北边的小镇过一晚,然后再回来。但他有些等不住,他隐隐有种感觉,时间很宝贵,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所以,他趁夜回到了西头城。   西头鬼市的灯,一年只灭两次,除了那两天,剩下的时候,都可以看见缥缈的灯火。王换没有去鬼市,他想直接进城,他心里很急,估计卫八也很急,现在只差六指家族的嫡系,就可以正正经经尝试一下白石头的作用。   他在鬼市的北面快步前行,走到距离东门还有大概十几丈远的时候,王换突然停下了脚步。   暗夜之中,有一团影子若隐若现,王换很敏锐的观察到,那好像是一只猫。   有九条尾巴的猫,在王换看见九尾猫的时候,九尾猫也慢慢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它的九条尾巴,像是九杆树立起来的旗帜,王换看见九尾猫,心中下意识的又浮现出了一种危机感。   猫给他留下的阴影太深了,让他看见这种动物,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危险。   但是,九尾猫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它很安静,安静的如同在夜空中无声刮过的轻风。它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王换。   这一瞬间,王换的脑子好像转动了千百次,他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九尾猫给的提示,很重要,让王换看到了一些之前从没看到过的情景。王换从西边回来之后,就思索过无数次,九尾猫为什么要给自己提示?   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九尾猫之前对自己是有敌意的,很深的敌意。   这就如同一个原本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突然间变的很和善,很友好,不仅不杀自己,而且还提供了一些帮助。   九尾猫在暗夜中看了王换很长时间,九条尾巴轻轻一动,转身跑了。它跑的很快,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等到九尾猫无影无踪的时候,王换才回过神,下意识的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城门走去。但他的脑子还在不断的转动,九尾猫又出现了,而且是在他刚刚回到西头城的时候就出现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可能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九尾猫的掌控中。   当王换走到城门口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九尾猫之前是跟着金九旬的,后来金九旬和大老板龙争虎斗,从西头城斗到了南方,王换没有关心过这些,不管金九旬还是大老板,都跟他的关系不大。   但王换推断,金九旬一定是在争斗中落了下风,很可能还落败了。九尾猫比人都要精明,它或许知道,再跟着金九旬,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想到这里,王换醍醐灌顶,他意识到,九尾猫给自己一些提示,并非善意,只不过,有些事情,九尾猫自己办不了,就需要有人去办。   他的脚步匆忙,眼前的黑夜,像是一片万年不见阳光的深渊,黑的让人心悸。   这个世道,究竟是什么世道,不仅要防备人,连一只猫,也要小心的去防备。   王换急急忙忙的进了城,然后到了烂蛇那里。卫八没在,猪油饭也没在。倒是烂蛇的几个手下,正在胡同一角喝酒,王换到来的时候,他们告诉王换,西头鬼市这些日子比较忙,不管怎么说,卫八名义上都管着大老板在西头鬼市的地盘,所以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因为忙不过来,猪油饭也跟着去帮忙了。   王换道了谢,回到住处,这一路风尘仆仆,直到躺在破旧又脏乱的床榻上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原来已经如此疲惫。   屋子里乱的一塌糊涂,猪油饭本身就比较邋遢,又喜欢喝酒,到处都是空酒瓶子,还有发霉的剩菜剩饭。   王换躺下来,想要睡一会儿,现在离鬼市下灯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   可是,他仍旧睡不着,只要眼睛一闭,眼前就会闪现出一个一个的人影。有些人,他认识,有些人,他不认识,这些熟悉的或是陌生的人,就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眼前不断的晃动。   这种感觉很不好,王换睁开眼睛,抽出一支烟,香烟点燃,烟雾缭绕,烟气熏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在迷糊朦胧之间,他的头皮顿时一麻。   因为他看见这间破屋子的门口,似乎站着两个人。   王换一下子坐了起来,香烟散发的烟气,似乎非常浓重,像是一片雾,把视线给遮挡了。   门外的两个人,静静无声,在王换凝神观察的时候,他恍惚察觉出来,那两个人,似乎是六指的妻子,还有六指的儿子。   这一堆孤儿寡母,就站在门外,什么都没有说,默然望着王换。王换的头皮完全麻了,麻到没有任何知觉,他一下子冲到了门口。   当他冲到门口的时候,六指的妻儿,又无影无踪了。直到此刻,王换才回过神,六指的妻儿不可能到这个地方,也不可能找到自己。   王换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一片低矮的墙角下,隐隐有什么响动。他转过头,就看到了一条狗。   那条狗的两条腿都断了,肚子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口子,天寒地冻,狗毛上全都是已经干涸之后的血迹。   狗在慢慢的朝前爬,即便伤成这个样子,它还是想活下去。它爬的很艰难,却很顽强。   王换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感受,又一次形容不出了。   乱世中,人的命,就像这条狗的命一样,无足轻重,一条狗死在这儿,没人会过问,一个人死在这儿,同样也没人会过问。   他突然觉得很惭愧,惭愧的无以复加。   只要他抬起头,似乎就能看到自己的头顶,有一本账本,账本上清清楚楚写着他套问六指妻儿,又杀掉了李达的经过。 第399章 撒谎   这本无形的账本,若隐若现,让王换感觉害怕,也感觉惭愧。   过去的很多事情,他已经记不清楚了,就连爹娘的样子,似乎也模模糊糊。但他能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个本分人,不管是以前外出做些小生意,还是在家务农,都很本分。   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当初父亲的教诲,也违背了自己的心。王换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墙角的那条狗,仍在慢慢的挣扎着。王换看了一会儿,走到跟前,把狗抱了起来。   烂蛇的几个伙计,仍在喝酒,这么冷的天,他们却喝的很开心。王换把狗抱过去,交给对方。他想,如果给这条狗上点药,可能,它还可以活过来。   回到小屋里,阴冷的寒气有些迫人,他把火盆清理了一下,又燃上一盆炭火。屋子里有现成的酒,他取了个酒壶,然后放在铜盆里烫酒。   炉火冉冉,看着发红的炭火,王换的思绪,又回到了很久以前。   童年,总是快乐的,尤其对王换这样的乡下孩子来说,更是如此。他们家在村里算是家境殷实,不愁吃喝,王换又是家里的独苗,他根本不知道烦恼是什么。   他很调皮,很小的时候,会偷着学大人的样子去喝酒。但酒辛辣,王换喝不惯,却又不肯放弃,便想了办法,朝酒里放白糖喝。   这件事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没有责怪他,而是很耐心的跟他讲,若是在酒里放糖,也一定要放冰糖,放了冰糖的酒是甜的,放了白糖的酒是苦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心里有些甜,又有些苦。   一壶酒烫热了,王换喝了一半儿,这时候,卫八和猪油饭回来了。猪油饭看到王换的时候,很欣喜,因为王换不在这里,他觉得空虚,觉得没人聊天。   “什么时候回来的?”猪油饭跑到火盆旁边,看着已经烫好的酒,说道:“回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晚上刚回来。”   卫八看到王换的时候,也不免有些激动,他的情绪很少出现波动,只不过六指的后裔,关系太重大了,重大到他也难免浮躁。   但卫八把情绪控制的很好,心里激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他把外衣脱了,也坐在火盆旁边,问道:“这一趟怎么样?有收获吗?”   这句话问出来,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可王换的脑子里,却产生无数个念头。他很清楚,跟卫八打交道,要么就直接说实话,要撒谎,那就一直撒到底。因为卫八本来就不容易相信别人,若是撒谎被卫八察觉,或者自己主动承认,卫八心底肯定就不再信任对方。   怎么办?怎么说?   王换的脑海中,一会儿飘忽着秀秀的身影,一会儿又飘忽着六指的身影。当初猪油饭对他的讲述,他记忆犹新。   他知道,六指是掉下山崖摔死的,死的很惨,连尸体都摔烂了。   六指本来可以不死的,只是,他生在了六指的家族,就无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如果自己说出了司南小镇,说出了六指妻儿的下落,可以肯定,六指的儿子,也要走上父亲的老路,即便不死,也要被人像猪狗一样的豢养起来。   可是,不这么做,秀秀就没有任何复活的希望。   王换思索的很艰难,这个时候,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账本。   他坚信,若是自己把六指的妻儿供出来,那么,账本上,又会添上重重的一笔。   “没问出来。”王换摇了摇头,说道:“那个村子认识六指的人本就不多,六指当时是去投奔村子里一个猎户的,我去的时候,没找到那个猎户。”   卫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脚底板,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酒壶,自己喝了一口。   猪油饭对这些不是很在乎,忙着问王换一些别的事情。卫八自己喝了半壶酒,抬手止住猪油饭,说道:“没有别的法子,再去打听一下吗?”   “那个猎户找不到,就完全没办法了,我问的很清楚。”王换暗中咬了咬牙,这个慌撒出来,就意味着没有还转的余地,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好事多磨啊。”卫八笑了笑,说道:“看起来,还是得慢慢的找。”   “天下这么大,地方这么多,找一个人,会有多难。”   “对啊,是很难,可也不能不找。”卫八放下酒壶,披着衣服站起来,说道:“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说完这句话,卫八走出了小屋。他本来很忙,但是听到王换的话之后,觉得自己即便再忙,也要抽时间去料理一件事情。   王换和猪油饭聊了好一会儿,天已经快亮了,猪油饭很高兴,喝了不少酒,倒头就睡。   王换没有睡觉,等猪油饭睡了之后,他轻轻的推门出来,来到了西头城最大的药铺鹤年堂。   王换知道,鹤年堂的老板,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老中医。   鹤年堂一般是昼夜营业的,只不过晚上会关上大门,只留一扇小门,每天天一亮,值夜的伙计会把大门外面清扫一遍。   王换到了这儿的时候,伙计刚刚扫完地,正在挂幌子,他上去问了问,老掌柜已经起床了,正在吃早饭。   等到老掌柜吃了早饭,出来跟王换见了见。王换问他,有没有什么药,能治麻风病。   “我家里,恰好有个治麻风的方子,可你也要知道,药方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能治得好,有些人治不好。”老掌柜果然很诚信,没有满口乱说:“按方子抓药,可以试一试,但不能包治好。”   “那就抓些药吧,多抓两副。”   老掌柜去开了方子,又亲手抓了药,王换提着药出门,回到了小胡同。   烂蛇已经起床了,正在门口洗脸,脸盆里冻的都是冰碴子,烂蛇却毫不以为意,哗啦哗啦撩着水朝脸上泼。   “身子不舒服了?”烂蛇抬起头,看看王换手中提的药包。   “没有,拜托你件事。”王换取了十几块大洋,连同药包一起交给烂蛇,说道:“把这些药,送到很远的地方去。” 第400章 送药   烂蛇接过王换递来的药,在手里掂了掂,他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收钱。   “这点盘缠,我还是拿的出的。”   “路很远,收下。”王换把钱硬塞过去,然后跟烂蛇说了那个小山村的详细位置,还有阿丑的样子。   烂蛇是绝对可以信任的,而且,小山村已经没有什么线索了,即便暴露出来,也不会有大碍。   王换突然觉得很庆幸,庆幸自己在小山村的时候,很果断的灭了李达的口。这件事虽然残酷了些,可是,留下李达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不知道曾经多少次浮现在王换脑海中的问题,又一次出现了。   这个世界上,到底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杀掉李达,究竟是对是错?   没有答案,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正确的答案。   总之,王换觉得,李达该死。   烂蛇拿了盘缠和药,很快就安排了一个叫小五的伙计,动身上路。王换对小五很有印象,这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大概二十二三岁,平时别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的时候,小五就在旁边默默的看。   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但是,所有一切,都在他心里装着。他很稳重,有着同龄人难见的稳重。   小五很快收拾好了行装,烂蛇把他带到王换跟前,问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话没?”   “没有。”王换替小五整了整衣服,虽然,他自己的年龄都不算大,可是,在小五面前,他认为,自己算是一个老江湖了:“等把药送去的时候,顺便跟她说一声,什么都不要多想,安心养病。”   小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干脆果断,没有一点点拖泥带水的意思。   看着小五的背影,王换松了口气,他能做的,现在全都做了。   对于王换,或者对于阿丑,他们彼此,或许都只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但王换还是希望,那个可怜的阿丑,能活的好一些。   在小五离开的时候,卫八正在西头城一个茶馆跟人喝茶。   “去了之后,把什么都问清楚。”卫八递过去一只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封大洋,还有他要查问的事情,写的很详细。   卫八出手,比王换大方,他现在管着老板在西头鬼市的生意,老板远没有十三堂龙头那么细致,对于一些小钱,他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这段时间,卫八和鹰眼两个人都暗中捞了不少。   “知道了。”和卫八一起喝茶的,是一个秃子,油光发亮的脑袋,眉毛很浓,他喝下最后一口茶,放下杯子起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卫八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不管王换是不是说谎了,这一次去小山村,总能查个清楚的。   等秃子走了之后,卫八的心神又飞荡了起来,老板现在不在西头城,前几天刚走的,是要到南方去,把金九旬的事情最后料理一下。可以说,老板对卫八这一次行动的希望很大,他希望能找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白石头,卫八是绝对不会告诉老板的,那是卫八的命根子,但老板又很不好骗,所以,卫八在冥思苦想,甚至把见到老板之后该说的话,在脑海中先演练一遍。   诚然,卫八是个深藏不漏的角色,但老板更善于观察那些深藏不漏的人。   或许就是这么一瞬间,卫八突然也有些厌倦了,他很喜欢江湖生活,声色犬马,快意恩仇。但是,一个人心里装着一个执念,必须完成的执念时,这个执念,就会慢慢变成一种很沉重的负担,让人会喘不过气。   很偶尔的时候,卫八也会傻愣愣的想着,可能找一个小村子,讨个老婆,再种几亩地,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会轻松一些。   但这只是个想法而已,卫八知道,自己不可能屈居世外。   只因为,他是卫八。   小五上路了之后,王换心里暂时没有什么事了,确实,他依然很发愁,发愁秀秀的事情。他比谁都明白,隐匿了六指妻儿的下落,就等于把这条路给走绝了,除了六指家族的人,别的人在白石头这里,都不会有用。   如果真的是这样,秀秀,还有希望活过来吗?   王换说不清楚,他比卫八更疲惫,甚至,他有时候还想过,用自己的掌中刀一抹脖子,一切就都结束了。自己不用在世间受累,而且还可以在另一个世界,见到秀秀。   “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猪油饭抬头看看王换,起身要去屋子里拿衣服:“带上我呗。”   “你老实呆着,我只是去走一走。”   “那你啥时候回来?”   “可能一两天吧,也可能三四天。”王换一边走,一边说道:“说不清楚。”   王换离开了西头城,朝着眉尖河走去。他心里始终拧着一个疙瘩,山妮所住的那个村子,还有村子里的刑场,像是一个噩梦,不断纠缠着王换。当时,王换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等白石头被运回来之后,蓑衣老人的身影,就不断的在他的眼前浮现。   他有点回忆不清楚,之前在刑场上被枪毙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蓑衣老人。   那人很像蓑衣老人,当时王换也确定了。但是等回来之后,王换又不断的找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否定自己当时的判断。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在刑场上被枪毙的,一定是一个跟蓑衣老人长的很像的人,否则的话,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王换不知道蓑衣老人的家在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蓑衣老人是朝着北边走了,想到眉尖河北面去看一看。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蓑衣老人是不是该回来了?   王换想去找一找,他想用事实来彻底否定自己在小山村刑场所看到的那一幕。   他沿着眉尖河,不断的朝北边走,曲折的眉尖河,不知道延伸到了什么地方,他走的很慢,不断的注视着河面,也注视着每一条从河面经过的船只。   蓑衣老人的破乌篷船,王换记忆犹新,他确定,只要这条乌篷船在眉尖河经过,那么自己就一定可以认出来。 第401章 强敌   路很漫长,王换走的颇为辛苦,这个季节的眉尖河上,船只明显少了很多,他一直走了大半天,只看到了两条经过的小船。   从天亮,走到天黑,只不过朝北边走的远了,就再也看不到南方缥缈的鬼市灯火。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走的和灌了铅一样,沉重之极。   他在眉尖河的河边坐了下来,入冬之后的眉尖河,也带着一股寒冷的水汽,潮湿阴冷的气息,让王换觉得很不舒服。   但是,他想了想,觉得这种不舒服,好像不是单单因为潮湿的寒气带来的。此时的不适,仿佛针芒在背,让他的头皮在一个劲儿的发紧,发麻。   陡然间,王换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那阵脚步声已经离自己很近了。他唰的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   这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虽然是个残废,但是动作出奇的敏捷,来的特别快。对方一直潜伏到王换身后的时候,这才骤然暴起,等王换察觉时,已经迟了一步。   独臂的拳头,像一只粗糙的铁锤,他的拳头比普通人的拳头要大半圈,手心手背全都是磨出来的厚厚的茧子。王换知道,这个独臂,在外功上下过一番苦功,手上的老茧,是长年累月劈打铁砂所形成的。   拳头很可怕,无比的可怕,一拳下去,就能打碎最结实的青砖,王换站起身的时候,已经躲避不及了,他只能微微一侧身,躲过胸口要害,硬生生用自己的肩膀挡了对方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王换的肩头,直接把他给打飞了。王换从河边的小缓坡直接滚落下去,等他踉跄爬起的时候,独臂又追了过来。   王换觉得很诧异,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独臂,跟对方无冤无仇,可独臂好像盯了王换很长时间,一直到他离开西头城,又落单的时候才骤下杀手。   独臂追到了跟前,这一次,王换有了防备,跟对方厮杀到了一团。但他肯定会吃亏,独臂刚才那一拳,不知道有没有打断他的骨头,可一条手臂已经隐隐抬不起来了。   独臂大概有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岁数不是很大,但额头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独臂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和寂寥,除非是长年累月孤独生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目光。   就是这一瞬间,王换突然回想起了之前还没有跟十不全散伙的时候,同老断的一些交谈。那时候,王换和老断的私交不错,老断喜欢喝酒,闲暇时,王换会跟老断一起喝喝酒,吹吹牛。   老断说起过十不全的一些往事,十不全之前曾经遭到一次重创,幸存者不多,而且这些幸存者里,有一部分厌倦了这种生活,想要离开。为了这个,他们和老瞎子闹的很僵。   老瞎子的心胸其实不够宽博,原本都是十不全的人,最后搞的相互翻脸。   对于老断的功夫,王换一直是很佩服的,但老断一次酒后跟王换说过,十不全真正的高手,是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那人姓石,同伴都管他叫石头。   石头是个很沉默的人,有时候可能一连几天都不说一句话,他闲暇的时候只会练功,老瞎子当时很希望石头能留下来,而且,老瞎子也有把握,因为石头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不过,石头最终还是选择退出了,可能,他认为这样漂泊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相对于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涯,他或许更喜欢安静一些的日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练练功夫。   石头走了,走的时候,老瞎子大骂了他一通。   从那之后,老断就再没见过石头。   石头的故事,王换只听了一次,听完之后,也就忘记了,因为他不认识石头,也没见过石头,印象就不会太深刻,只把石头这个人当成是老断口中的一个故事而已。   王换很怀疑,眼前这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人,就是石头。石头很久没有跟十不全的人联络了,可是等他想要联络的时候,十不全的人早已凋零殆尽,所有人都死了,死在不同的人手里,结局都很不好。   王换不知道石头是怎么盯上自己的,但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如果石头用心追查过十不全那帮人最后的下落,他就肯定能查出来,老瞎子最后是在老八股手下做事的,找到了老八股,必然会牵扯到王换与卫八。   这时候,王换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考虑石头是怎么找到自己的。石头的功夫很强,不是一般的强,王换觉得,就算卫八来了,也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把石头给打退。   石头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双眼之间带着浓重的杀机,他不清楚十不全的人是怎么死去的,但他知道,老瞎子他们的死,都和王换有关系。   没有解释的机会,根本没有,石头的拳头一拳猛过一拳,狂风骤雨一般,王换的一条手臂暂时使不出劲儿,全靠另一只手里的掌中刀,在苦苦的支撑。   掌中刀,是老断的独门绝技,石头自然是知道的,当他看到王换的掌中刀时,杀机好像更浓了。   他心里,一定充满了愤恨,老断教了王换掌中刀,王换却用掌中刀去对付十不全。   石头虽然退出了十不全,可他曾经是十不全的人,跟老瞎子和老断他们的交情,并没有断绝。   石头杀气升腾,遇见这样的高手,王换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他想过要跳水,想借助水性逃走,可是一条手臂不能动,下水之后,也会像一条死鱼一般,完全没有挣扎和反抗的余力,他不断的后退,一口气退了十几丈远。   但没有任何转机,这里是眉尖河最荒僻的一段,前后都没有村镇和人烟,尤其又在夜深人静之时,王换就算跑的再快,也绝对找不到可以救他的人。   石头的拳头不仅猛,而且很稳,一步一步紧随而至,三招两式之间,一下子把王换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磨难,可是这一次,死亡却离自己如此之近。 第402章 他变了   王换的眼前,只剩下了来来去去的拳头,拳头像是一道一道似真似幻的影子,让王换完全乱了方寸。   他已经分辨不清楚,哪一道拳头是真的,哪一道拳头是影子。   嘭!!!   王换纷乱之际,肩膀上又中了一拳,石头明显是把王换当成生死仇人来对付的,每一拳都不留手。   这一拳,又把王换给打倒了,他摔倒之后,连站都顾不上站,就地一滚,朝后面滚了出去。   他完全是在为了保命而拼,但石头非同凡响,追击的仍然很快,王换只滚了几下,后背猛然碰到了一块石头,晕头转向之间,他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了。   石头一步跨到跟前,根本没有一句废话,拳头又闪到了王换面前。   这一拳是奔着王换的额头而去的,若是真的砸到了头上,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王换想要躲闪,可是却没有任何机会。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了,只能看见石头那一只粗苯的拳头,将要撞击到自己的头颅上。   唰!!!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很轻微的破空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随即,石头的拳头,就停在王换眼前不足一尺远近。   王换回过神,一下翻过了身后的石块,重重喘了口气。直到此刻,他才看见,石头的脖子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勒住了,石头的两只手使劲的扒着脖子,然而,脖颈上的东西很细,他扒不住。   石头的脖子上,应该是一根很细,而且很结实的鱼线,鱼线在不断的收紧,石头就只能被迫跟着鱼线朝后退,否则,他的脖子就会被勒断。   王换一翻身站起来,目光朝石头身后一瞥,整个人就呆住了,心中涌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兴奋,是喜悦,是意外,还是惊讶。   他能看见,蓑衣老人就站在石头身后不远的地方,手中拿着一根鱼竿。王换知道,蓑衣老人有时候会在自己的乌篷船上垂钓,但是,他还不清楚,蓑衣老人的鱼竿,在此刻已经变成了杀人利器。   小小的鱼竿,细细的鱼线,柔韧的无以复加,石头完全挣脱不开,鱼线很细,已经把石头脖子上的皮肉给勒破了,一股鲜血,顺着伤口喷薄出来。   蓑衣老人好像没有任何表情,就如同在小船上垂钓一般,他的脸色,似乎微微的有些发青,抓着鱼竿的手一刻都没有松懈。   石头坚持不住了,重重倒地,已经喘不过气,蓑衣老人却没有一丝手软,依旧把鱼竿用力朝后扯,石头在地上不断的蹬腿,前后大概三四分钟时间,他的手脚软踏踏的垂了下来,一动都不再动了。   “你……”王换直到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他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在眉尖河的上游碰碰运气,找一找蓑衣老人,却未料想,居然真的找到了。   到了这一步,王换才最终确定,自己在小山村刑场上所看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蓑衣老人。   他不太相信,这世上还有那么相像的两个人,但是蓑衣老人就站在面前,王换不信,也得信。   更何况,王换的脑海中瞬间又飘起了疯子的身影。疯子已经死了很久了,如果疯子没死,那么,他跟王换,也是很难让人分辨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蓑衣老人收回了自己的鱼竿,看了看王换。他可能是有话想说,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口。   “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王换在蓑衣老人面前,似乎什么都不想隐瞒,他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做的梦,还有在小山村看到的情景,全都讲了出来。   蓑衣老人默不作声的听,顺手把石头的尸体从河边推到了河里。石头的尸体在眉尖河中缓缓的沉浮,顺着水流,被冲到了下游。   一直到石头无影无踪,蓑衣老人才慢慢转过身。摘下了头上的斗笠,王换看到他的那一刻,发现蓑衣老人的头发,完全白了。   白的如雪,白的如霜,不仅头发全白,而且,他的精神似乎也萎靡了一些,没有之前那样的从容淡定。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蓑衣老人,从他来到西头鬼市立足的时候开始,蓑衣老人就不止一次的给他提供了帮助,帮他应付那些应付不了的强敌,让他可以一步一步的在鬼市站稳脚跟。   一直到现在为止,蓑衣老人的帮助,仍旧没有停止。   “我做的那个梦……”王换该讲述的,都讲述完了,无论那个梦,还是小山村的情景,都跟蓑衣老人有些关联,但他发现蓑衣老人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就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若你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也不错,至少知道在做梦,就有清醒的时候。”蓑衣老人拿着鱼竿,说道:“怕只怕,在梦里,自己却不自知。”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王换突然有些畏惧,因为蓑衣老人没有了往日的和颜悦色,他此刻说话的声音虽然不高,但语气里,却隐隐有种斥责。   “醒醒吧。”蓑衣老人站在王换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说道:“这条路,你还打算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记得,之前和你讲过,讲过秀秀的事情。”王换解释道:“秀秀死了,我一直舍不得,是真的舍不得……我经常能梦到她……我割舍不下,这是我心里的执念,我想把她救活,等到她活过来,我就什么都不做了,天天陪着她,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种地,养家……”   王换不停的讲着,这是他心里不知憧憬了多少次的美梦,他很少会跟人说起这些,只是自己闲暇的时候想一想。现在,他如实跟蓑衣老人讲述了出来。   他觉得,蓑衣老人是个通情达理而且大度的人,他一定会体谅自己,也理解自己。   然而,让王换想不到的是,蓑衣老人听完王换的话之后,不仅没有理解和体谅,反而有一种深切的悲伤和无奈。   “我只想知道,这条路,你要走到什么时候?”蓑衣老人的手颤抖了一下,说道:“从古至今,你听说过有任何一个人死了之后,还可以重新活过来吗?” 第403章 不回头   蓑衣老人的话,一下子把王换给问住了。他并不是个有学问的人,不过,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古往今来的典故,他还知道一些。   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在梦寐以求长生,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如偿所愿。活着的时候,都无法保证自己不死,真正死去之后,又如何保证重新活过来?   王换迟疑了,但是,他还是不认同蓑衣老人的话。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以前的人追求长生,追求死而复活,只是他们没有达到目的而已。   凡事,总会有人去铺路,也总会有第一个成功的人。   “以前是没有谁能够死后复活,可是,我想试试。”王换不肯放弃,他亲眼看见过那些白石头的神奇,他觉得,白石头里面,或许孕育着一种还不能掌控的力量。   蓑衣老人不说话了,但是,他的神色之间,似乎有一种失落和失望。   这种失望,就仿佛看着一个人执迷不悟,明明是没有终点的路,却偏偏要头也不回的走下去。   “你想做个好人,又想做个坏人。”蓑衣老人微微的抬起头,朝着王换头顶望去:“你忘记了,每个人,都有一本账。”   这几句话,似乎一下子说到了王换的痛处。   王换不是恶人,最起码,不会有意的去害人。可是,自从他走上了这条路之后,直接,间接,导致了多少人死去,他已经算不清楚了。   他可以毫不留情的诛杀十三堂的人,但是,知道六指惨死,知道小茶碗病故,看到粉苏落难,看到花媚姐孤苦无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很软。   甚至,就连一个并不熟悉的阿丑,也让王换产生了说不尽的怜悯,就因为如此,他才会专门让烂蛇的人去给阿丑送药。   这种性格,是矛盾的,王换之前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自己到底是个好人,或者是个坏人。   此时此刻,他似乎也迷茫了。   “每个人都有一本账,可是,这本帐,跟这辈子有什么关系?”王换说道:“人有前世,有今生,有来世,但前世的事,来世的事,谁知道?人只能活着一世而已。”   “你不信因果,但凡事,也总要对得起自己这颗心。”   王换觉得有些烦躁,以往过去,他见到蓑衣老人的时候,又畏惧,又崇敬,他认为,蓑衣老人是良师益友,自己心里有了什么不顺畅的,不舒服的,都可以跟蓑衣老人说一说。   可是一提及这件事,王换就无法淡定。为了自己心中的执念,他不知道为之付出了多少。   尽管,王换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并不可能百分百的成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把秀秀救活,但这些话,王换自己想想可以,却绝不愿意听别人说出来。   不管是谁,只要说了这些,都会让王换很不适应,包括蓑衣老人在内。   这是王换的逆鳞,不可触碰。   蓑衣老人沉默了,王换也沉默了。王换甚至忘记了,蓑衣老人刚刚把自己从石头的铁拳之下救出来,他有些忘乎所以,脑子里似乎一下子空荡荡的,把什么都给忘记了。   蓑衣老人没有责备王换,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世上最难改变的,便是一个人的思想。   有的思想,一旦在脑海里扎根,就很难再去更改。   “或许,这就是命吧。”蓑衣老人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了一句话。   王换有一点后悔,蓑衣老人帮助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因为今天的一点点口头上的争执,他却失去了对蓑衣老人的尊重。   蓑衣老人没有在意,他慢慢的转过身,朝着河边走去。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发现,蓑衣老人的乌篷船就停靠在不远处的一片黑暗中。   蓑衣老人登上了乌篷船,这时候,王换不由自主的跟了过去,他站在岸边,看着蓑衣老人坐在小破船上。他想说什么,但嗓子里却好像堵着一团棉花,怎么都说不出口。   “走吧。”蓑衣老人重新戴好了斗笠,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头也不回的对王换说道:“愿你以后一切都好。”   小乌篷船缓缓的驶离了河岸,在流水中朝着南边去了。王换站在岸边,他觉得,这一次,可能真的是自己和蓑衣老人的诀别。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都不知道蓑衣老人姓什么,叫什么,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他在河边站立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的返回。本来就是要来找蓑衣老人了,但是找到蓑衣老人之后的结果,却让王换无法接受。   他的脚步很沉重,一步一个脚印,朝着西头城的方向走去。从这里到西头城,有很远的路,但这里地处偏僻,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可以乘坐的马车和船。   他就这样慢慢的走着,心中的感受无法形容。   是痛苦,是失望,是无助,是酸涩,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他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冷。   王换走了很长时间,周围依然荒僻不堪,就在他心神惶惶的时候,前面,隐隐传来了一声猫叫。   那是一声很特殊的猫叫,非常特殊,像是一只猫叫出了人的声音,又像是一个人在学猫叫。王换顿时警觉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杂念全都被这一生猫叫给惊扰的一干二净。   他一抬头,就看见前方的黑暗里,有一团影子。那团影子很模糊,但是,王换已经分辨出来,那是九尾猫。   九尾猫总是来去无踪,神出鬼没,总是在王换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对于九尾猫,王换并没有放松警惕,他觉得,九尾猫对自己,始终没有什么善意。   他顿时就小心了起来,因为,他有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之前所没有的。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可是,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眼皮子也跟着心脏一起,啪嗒啪嗒跳个不停。   他很少会这样心慌,慌的无以复加。   王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和九尾猫相隔着大概三丈远的距离,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第404章 大病一场   王换的感觉很不好,这种心惊肉跳的滋味,让他不由自主的又开始躁动,心不仅慌乱,而且非常烦躁。   九尾猫却无比的淡定,静静的卧在前方,月影摇曳,九尾猫的身躯在云遮月掩之间,仿佛是海市蜃楼般的幻景。   王换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烦躁的感觉,但是,前后仅仅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他看见,在九尾猫后面的黑暗里,好像慢慢的走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始终都在黑暗之中,头顶时隐时现的月光,似乎照不透那人四周的黑暗。   这个人,就像是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然而,王换却敏锐的感应到了一丝让他无比讨厌,又无比心烦的气息。那股气息,应该是疯子的气息。   疯子,的确像是王换的克星,不管什么时候,疯子只要出现,王换就有一种要发疯的感觉。   他突然就察觉出,那个出现在九尾猫身后的人,似乎就是疯子。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又被王换自己给推翻了,疯子已经死了,死了很长时间,是王换亲手把他给埋起来的。从疯子死了之后,王换好容易从他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疯子不可能再活过来,绝对不可能。   王换很确定,疯子是无法复活的,然而,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个人头顶的黑暗,似乎透射下来了一缕月光。   月光堪堪映照出了这个人的脸庞,王换看的非常非常清楚,那个人,就是疯子。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不由己的朝后面猛退了几步,等他再次站稳脚跟的时候,疯子的脸庞,似乎更加清晰了。   那就是疯子,王换不可能看错。疯子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他的眼圈很黑,脸也好像有些肿胀,站在九尾猫的身后,漠然注视着王换。   任谁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情景,都不可能淡定,王换又一次抓狂了,他想转身,想拔腿猛跑,想要离这只见鬼的猫,还有见鬼的疯子更远一些。   “我并不怪你。”   在王换的心神已经将要崩溃的时候,疯子突然开口了。他站在那边深沉的黑暗中,对王换说道:“真的,不怪你。”   “你又出来干什么!”王换像是发了疯一样,猛然扯开嗓子,歇斯底里的冲着疯子喊道:“你又出来干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疯子也不管王换是什么表情,什么声音,仍旧静静的说道:“一个人若是死了,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   “那你呢!”王换的脑袋里,已经翻江倒海,无法平息:“那你为什么又出来了!”   疯子没有答话,在这一瞬间,疯子,还有疯子面前的九尾猫,突然就像是完全融化在了这片夜色里一般,在王换的眼前消失了。   王换的心,像是被一把看不见的锤子重重的敲击了一下,这一下,直接让他昏厥了过去。   可能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是短短一瞬,王换又苏醒了过来。他醒来的时候,还在眉尖河的旁边,头顶还是一片略微阴沉的天空,但九尾猫和疯子,已经无影无踪。   他觉得脑壳很疼,额头似乎也在隐隐发烫,头晕的厉害。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已经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王换踉跄着朝前走,一直走到天亮,一辆偶尔从这里经过的马车发现了他。马车上是附近的农民,拉着一车萝卜,要到西头城去卖。王换搭上了对方的马车,在一堆带着泥土的萝卜里躺了很长时间,马车才来到了西头城。   王换回到了住处,一进门,便一头栽倒在地,猪油饭正在喝酒,看见王换栽倒了,急忙就跑过来扶他。   接下来,猪油饭让烂蛇的人帮忙,把王换给抬到了鹤年堂,让坐堂的大夫看了看。大夫给把了脉,又给开了药。   但药吃过之后,王换并不见好,最初,猪油饭也觉得没什么大碍,王换只是发烧了,像他这样的年轻人,身强力壮,偶尔的头疼脑热,一定很快就好。   然而,王换这一病,足足躺了半个月。每天都是昏昏沉沉,一坐起来,就会感觉恶心,感觉天旋地转。   西头城的茶馆里,秃子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这一路,秃子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使了出来,马不停蹄的赶路,竟然很神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走了个来回。   卫八从茶馆外面走了进来,坐下之后,他心里有点紧张,因为秃子带回来的消息,对卫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问到什么了吗?”   “六指的家人,以前的确在那里住过,但是后来,六指的老婆和儿子走了。”秃子说道:“他们临走之前,去找过村里一个姓李的猎户。”   “你找到那个猎户没有?”   “没有。”秃子舔了舔嘴唇,干涩的一笑:“猎户的邻居说,他可能是进山打猎了,想打点猎物,留着过冬用,但是进山了很多天,一直没有回来。”   小山村的人比较熟悉猎户李达的规律,李达好几天都没出现,邻居们就开始猜测,有人果然觉得,李达一定是进山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危险,否则的话,他肯定该回来了。   秃子很负责,在听到村民这样说了之后,还专门进山去找了找。但是,仍旧没有找到猎户李达。   找不到猎户,就等于所有的线索全部中断了,秃子没办法,只能无功而返。   “不过,我赶到那边的时候,村里又来了一个外人。”秃子对卫八说道:“西头城过去的。”   “西头城的?”   “对,那人是西头城的,多半是个小角色,我以前没有见过。”秃子说道:“我盯了他一下,他什么都没有打听,只是给村子里一个丑女人送了点东西。”   “丑女人?”   “很丑,丑的已经没人样了,村里人说,是害了麻风病。”秃子说道:“那人把药给对方留下,就走了,我暗中跟了一路,果然是回西头城的。”   “那人在什么地方?”   “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烂蛇的人。”秃子说道:“我看见他带着行李,回烂蛇的地盘去了。” 第405章 不要报仇   听完秃子的话,卫八沉默了一下。他心里对王换有些不满,像这种事,王换至少要打个招呼。   他并不确定,烂蛇派去的人是不是单纯送药,但他觉得,这个事要管一管,不仅仅为了找烂蛇的人问清楚,更要紧的,是要给王换一个教训。   “去烂蛇的地头盯着,想办法把那个人给弄出来。”卫八站起身,对秃子说道:“事情做的干净些。”   秃子点点头,等卫八转身要走的时候,秃子叫住了他,朝他搓了搓两根手指:“这一趟走了很多近路,路上花销太大,手头紧了。”   卫八一句废话都没有,把兜里的钱都取了出来,交给秃子。秃子用手掂了掂,觉得很满意。   烂蛇的地盘,大多时候是比较安静的,烂蛇很少让人掺和江湖的是非,只守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所以入夜之后,忙碌一天的人要么早早的睡觉,要么就自己找些简单的乐子,放松一下。   小五回来了,先去见了烂蛇,然后找到王换,把自己去小山村的经过说了一下。   “那个姑娘,收下了药。”小五不太说话,真说话的时候,也有点结巴,慢慢的对王换说道:“她托我,谢谢你。”   “好,送到就好,辛苦你了。”   “这是余下的盘缠。”小五把剩下的六块大洋递给王换,这一路上,他省吃俭用,王换给的盘缠没有用完。   “你留下。”王换拍了拍小五的肩膀:“买瓶酒喝,小五,谢谢你。”   小五还要推辞,但王换不由分说,一定让他收下,等小五把几块大洋装回去的时候,心里着实有些兴奋。   他想起了城西的那家豆腐坊,豆腐坊老板的女儿,长的很清秀,跟小五相处的好,只是老板嫌弃小五太穷。   小五低着头,朝着胡同外面的路走去,他在想,自己的确是穷,烂蛇不让人捞偏门,大家也都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过,这一次有了几块大洋,可以去买一块好些的布料,再买一点点从上海运来的脂粉,这些东西,豆腐姑娘一定会喜欢。   他走出胡同,然后朝着西头城最大的那一家布庄走去,天已经黑了,但布庄会营业到很晚,小五想买下布料,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给豆腐姑娘一个惊喜。   从胡同走出来,有一段很黑的路,路灯已经坏了几个月了,却没人来修,当小五从这段路走过去的时候,一条麻袋,从身后兜头罩下来,一下子把他给兜在了里头。   这一夜,很平静,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王换和猪油饭起床之后,一起到外面去吃了早饭。   吃早饭时,卫八找到他们,让他们马上收拾东西,换个地方住。猪油饭很不解,但卫八说,他们在这个地方住的太久了,不妥当。   经常更换住处,这并没有错,王换也没说什么,虽然心里不太愿意搬走,但还是听从了卫八的话。他们回到烂蛇的地盘,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给搬了出来,然后到了卫八在城西给他们安排的新住处。   西头城的民居,大多都是一个模式,一个小院,几间小屋。院子里会种一些菜,家境好点的,则养些花草。进入小院的时候,王换看到了已经荒芜许久的菜畦。   他不愿意去回想,可一幕一幕往事,不由自主的浮上心头,他还记得,以前在这种小院住的时候,菜畦里经常种一些黄瓜,从西头鬼市回来的时候,他和老断就坐在菜畦旁边,摘黄瓜下酒。   菜畦仍旧在,可喝酒的人,却已不在了。   王换和猪油饭搬到小院的当天下午,小五才被人在城外的河边发现了。小五的一条腿断了,被打断的,可能还被下了哑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发现他的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烂蛇这里,把小五给送了回来。   烂蛇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看了之后,摇了摇头,觉得很惋惜。对小五下手的人,显然是老江湖,小五这条腿,不可能再康复了,以后即便断骨长好,走路也要一瘸一拐的。   小五说不出话,烂蛇看见,小五平生似乎第一次流泪了,眼泪汪汪的望着烂蛇。   这辈子的梦想,完全破灭,豆腐坊的老板,打死都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又穷又瘸的人。   烂蛇没有说话,但是额头的青筋却不停的突突跳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烂蛇真的要发火了。   小五不能说话,却认得字,拿着笔,慢慢的写了一些字。他并不认识抓他的人,但是对方逼问过,去那个小山村的事情。   烂蛇没有再多问,这件事,一定跟王换,跟卫八有关系。   烂蛇手下都是穷人,但不乏血性汉子,一帮人拿着家伙,要去报仇。烂蛇一直在忍,可他有些忍不住。   活在这样的世道里,软弱,便意味着可欺。   “走!”   烂蛇沉沉的说了一声,调头便走,一帮人杀气腾腾的跟在他身后,他们不管对手是谁,也不管今天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一群人走到胡同口的时候,有人追了过来,是几个女人,她们在哭,在劝。   这里都是穷人,全靠男人干一些力气活,养家糊口,若是男人出了事,一家人便都不能活了。   当烂蛇看到这几个女人,死死拉着自己的男人,不让他们走出这条胡同的时候,烂蛇的心,又开始犹豫。   有些事,是忍不了,可忍不了,也必须要忍,他要为这么多人,还有这些人的妻儿老小负责。   当啷一声,烂蛇手里的刀,掉落在地。   这时候,小五被人抬了过来,他抓着烂蛇的胳膊,抓的很紧。   小五拿出纸笔,在纸上慢慢写道:“不要报仇,只托你,去跟豆腐坊的小西说一声,叫她以后,莫再等我……”   拿着小五写着字的纸,烂蛇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他很清楚,对小五下手的,不会是王换。   他同样很清楚,卫八现在管着西头鬼市,若是跟他硬拼,自己是不会占到半分便宜的。   烂蛇转过身的时候,眼眶里的眼泪,无声的滴落下来,只不过,没人能够看见。 第406章 情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此时此刻的烂蛇,是真的伤心了,他并不怨恨,只是觉得,自己的半辈子,活的有些憋屈。   他拍了拍小五的肩膀,把那张纸条撕碎了,然后对身后的那些人说道:“散了吧。”   “小五的事,就这样算了!?”有些人不服,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们觉得这口气若是不出,这一大帮人这么多年就算是白活了。   “散了。”烂蛇不由分说,转身就走。   “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就慢慢咽!”烂蛇猛然拔高了声音,指着胡同后面那些人,说道:“你们拼了,是容易,是痛快,可你们的妻儿老小,怎么办!”   烂蛇一嗓子喊出来,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些人,注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的,他们的负担太重,不敢有任何的疏忽。   那些站在胡同深处,正在紧张注视这边的老弱妇孺,此刻也都走了过来,纷纷劝着自己的家人。   烂蛇在心底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说道:“把小五抬回去,照顾好。”   烂蛇一个人离开了胡同,在西头城里面转了一圈,他并不是什么跺跺脚就让全城晃三晃的大人物,但烂蛇在西头城住了这么多年,为人又很仗义,是有不少朋友的。   他转悠了一圈,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有人回了话,告诉他王换和猪油饭的新住处。   此刻,已经临近黄昏,烂蛇慢慢的走着,走到了城西,那家豆腐坊的生意,上午很好,下午的时候,就只剩一下豆干之类的小菜。   豆腐姑娘正在看摊,因为没有生意,她有些无聊。一边看摊,她一边就不断的从窗户朝外伸出头,往那边的路上张望着。   她在想,小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以往过去,只要小五有时间,自己爹又不在豆腐摊这边的时候,小五就会悄悄的过来。   小五很穷,但有时候,他会带几块很漂亮的糖果,有时候,还会带一束好看的花儿。   想起这些,豆腐姑娘心里开始憧憬,她一直都在说服自己的父亲,让她慢慢接受小五。她相信,小五肯吃苦,很勤快,将来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豆腐姑娘的父亲,并不是完全见钱眼开的人,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可以过的好。豆腐姑娘始终在劝说,豆腐老板多少有些动摇了,他也想过,若小五真的对自己女儿好,穷就穷一点吧。   豆腐姑娘没有等到小五,却等到了烂蛇。烂蛇站在豆腐摊的跟前,看了看豆腐姑娘。豆腐姑娘知道烂蛇是小五的大哥,她有些拘谨。   “我来,替小五带句话。”烂蛇觉得嗓子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他甚至有点不敢直视豆腐姑娘的目光。   “什么……什么话?”   “小五说,叫你不用再等他了。”   “为什么?”豆腐姑娘猛然一愣,她万万没有想到,烂蛇会带来这样一句话。   “他……他残废了。”烂蛇说完这句话,逃一般的离开了。   他心里很清楚,此时的小五,一定痛不欲生,豆腐姑娘,也一定愁肠百转。   他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让豆腐姑娘追问,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烂蛇匆匆离开了这里,转过两道街,找到了王换和猪油饭的新住处。猪油饭和王换正在打扫院子,把所有的尘土和垃圾都清理干净。卫八交代过,换了新住处,就要有家的样子,不能再像住在垃圾堆里一样。   烂蛇在门外看了看,猪油饭先看到了烂蛇,打了个招呼,同时又觉得很意外,不知道烂蛇是怎么摸到这儿的。   “借一步,说两句话。”烂蛇点了点头,冲着王换说道:“就几句话。”   王换和烂蛇,算是已经非常熟悉了,烂蛇此刻的口吻和语气,让王换觉得有点不适应,他放下手中的扫把,走到院门边。   烂蛇朝外走了走,一直走到胡同口,这才转过身。他回头看着王换,从衣兜里掏出了六块大洋。   新崭崭的大洋,上面似乎还沾着小五的血。   “我的兄弟,受你所托,跑了那么远的路,替你送东西,盘缠,他没有用完。”烂蛇把大洋递了过去,说道:“现在,如数归还。”   “出什么事了?”王换看着烂蛇递过来的大洋,心里立刻觉得不对头,这六块大洋,已经送给了小五。即便小五时候觉得不妥,要退还,也得小五自己过来。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烂蛇说道:“我就知道,有人绑了小五,逼问他到那个小山村里去干什么。”   “有这种事!?”王换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一圈,从烂蛇的神情和语气里,他已经听出了不祥。   “我不说谎,小五被绑了,被打残了,他还年轻,下半辈子,都要瘸着腿走路。”烂蛇突然就笑了,可是,眼角里却泛着泪光:“我还得谢谢你,也谢谢卫八,谢谢只是把小五打残了,还给他留了一条命。”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王换立刻指着那边,说道:“走,带我去看看小五……”   “不必。”烂蛇把六块大洋硬塞给王换,转身就走:“有些朋友,我们交不起,也惹不起,这种事,我替小五认倒霉了。”   王换的头顶,像是响起了一道炸雷,虽然烂蛇没有把话说的很清楚,但他已经明白了。   卫八是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会派人抓了小五。小五肯定说不出什么要紧的事情,因为王换就是托他去送药,仅此而已。   小五还很年轻,却已经废了。如果真的废了一条腿,那只能认命,总归还可以活下去,可最害怕的,是心废了。   心一旦废了,这辈子,便要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他的心,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看着头也不回的烂蛇,他急忙追了上去。   “小五的伤,要好好治一治,我……我……”王换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捧到烂蛇跟前:“先拿去,给小五治病,容我再去筹一些……”   “你记住。”烂蛇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轻轻抬手推开王换:“钱,并不是什么都能买的来。” 第407章 裂痕已生   王换被烂蛇轻轻推到一旁,没有再追赶过去。他很清楚,和烂蛇的友情,已经到此为止。   他很难过,真的难过,这种难过,不仅仅因为和烂蛇翻脸,也为了小五的命运。   这种难过,化作了一种悲伤,同时,也化作了愤怒。   他没想到,卫八会这么做,而且,卫八这么做,似乎没有刻意的避讳王换,也不怕王换知道。   他大概猜的出来,卫八就是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告诫。   王换转身回到了院子,回到院子一瞬间,猪油饭就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   “怎么?出事了?”   “没有,只是累得慌,想睡一会。”   王换径直进了屋子,把猪油饭一个人丢在了外头。   他躺了下来,脑子里全都是小五的身影,小五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可是现在,这一切都不用再去想了。   他掰着指头算算,行走江湖这几年,自己交的几个朋友,如今全都没有了。死的死,走的走,烂蛇算是很好的一个朋友,可是如今却也形同陌路。   他浑身无力,却又睡不着,就这样躺了半个多时辰,外面传来了猪油饭和卫八的对话声。   卫八来了,带着一些晚饭。听到卫八的声音,王换一骨碌爬了起来,阴沉着脸,把卫八喊了进来。   “该吃饭了,怎么瞧着你一脸火气?”卫八把手里的晚饭放了下来,说道:“喝酒不喝?”   “你叫人,把小五打残废了!”王换酝酿了那么久的怒火,突然就爆发了出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卫八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转身坐了下来。   “我在问你!”王换直接冲到卫八面前,他此刻的心情,甚至忍不住要把卫八给活吞下去。   “你的确不适合混江湖。”卫八想了想,说道:“这种事情,如果放在我身上,我是不会问出来的。”   “我本身就不是混江湖的人!”   “但你现在的每一天,都在江湖里。”   王换的脑子乱了,卫八的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即便他自己不承认是混江湖的,可每天都活在 江湖里。   王换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下抓住了卫八的衣领:“有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   “这些事,本该你自己说出来的。”卫八拿开王换的手,说道:“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愿说出来的事,私事,你不说,我也不问,但你明知道六指家里人的下落那么重要,你叫人重新回去,为什么不说一声?”   “你的意思,这件事还是我错了!?你这么做,有道理吗!?”   “江湖,本身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已经几年了,你难道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王换恼火不已,一抬手,又要去抓卫八的衣领。这一次,卫八先下手了,他的拳头像是一阵风,唰的闪到了王换的脸前。   拳头,距离王换的鼻梁只有三寸远,王换的手,离卫八的衣领却足足一尺。就这么几寸的差别,已经足够让卫八把王换的脑袋直接打开花。   或许就是强劲的拳风,一下子把王换给震醒了,论功夫,卫八比王换强,真动起手,吃亏的只是王换。   王换噔噔的倒退了两步,两条腿似乎也软了,这时候,猪油饭在外面听见响动,跑进来看了看,急忙就站到两个人的中间。   “这是做什么?”猪油饭把卫八的拳头给按了下来,又把王换给扶到一旁。   王换感觉自己的头很重,双腿似乎托不起身躯了,他踉跄着走了一步,跟着,又朝门外走去。   或许,就是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烂蛇为什么带着那么大的怨气,却还是把事情压下来,只跟自己说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这个年头,一切都是靠实力去决定的,明知道斗不过,却硬着头皮去斗,除了吃亏,就不会有别的结果。   “你到哪儿去?”猪油饭赶紧跟了出来。   王换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冲着猪油饭摆了摆手,他示意自己没事,也示意猪油饭不要跟过来。   “若你还想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自己去想一想。”卫八起身来到房门口,对王换说道:“若你想就此罢手,我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听到卫八的话,王换顿了顿,他的心,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这种见鬼的日子,这个见鬼的江湖,王换只想让它们一起见鬼去。   王换只顿了一下,迈步走出了院门。猪油饭要去追,却被卫八给拉住了。   “你这到底是要搞什么?”猪油饭皱着眉头,对卫八的语气中,也有些埋怨。   “我只是在教他,怎么样才能在江湖里活的更久一些。”卫八眯起眼睛,说道:“要是不遇到我们,他现在不知道已经死了几次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猪油饭很警觉,可能听出卫八话音中的一丝杀气。   “他有没有二心,现在不好说,但最起码,他跟我们,已经不完全是一条心了。”卫八说道:“把我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还是那句话。”猪油饭低下头,说道:“不要杀他。”   卫八没有回应,看了猪油饭一眼,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王换一个人走在夜幕降临的西头城,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很沉重,每走出一步,似乎就要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他走的很慢,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横穿了西头城,从城西来到城东。   烂蛇的地盘,就在前头,安静的贫民窟,安静的小胡同,看上去,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可王换知道,胡同里,有人在流泪。   他走到胡同跟前,想要去看看,他觉得对不住小五,这件事,原本和小五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可是,就因为自己当时托付的一件小事,却毁了小五的后半生。   他很犹豫,这个时候进入烂蛇的地盘,烂蛇那帮人,必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然而,若是不去看看,他的良心,始终过意不去。   王换就站在胡同口,沉吟了良久,当他下定决心,要迈步走进去的时候,无意中的一瞥,却让他立即顿住了脚步。   他的瞳孔随即一阵紧缩,二话不说,闪身就钻到了胡同里。 第408章 紧追   王换钻入了胡同,随即便紧紧贴在墙壁的拐角,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张望着。   他看见了一个人,尽管那个人换了装束,而且戴了一顶帽子,可王换还是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贺兰鹰的人。   当初他们在小镇那边龙争虎斗过,还差点让王换吃了亏,所以王换对这些人的印象很深刻。   他的心突突的跳动着,这帮贺兰鹰,跟的真紧,竟然能从那么远的地方一路摸索到这边。   幸亏那个人在长街上慢慢的转悠,并没有发现王换。   王换就躲在角落中,目不转睛的注视对方。这帮贺兰鹰的人既然找到了西头城,肯定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可能会有麻烦。   王换越想越觉得不妥,西头鬼市就在西头城外,这么有名的地方,贺兰鹰的人既然到了,肯定是先到西头鬼市那边打听了一番。不管卫八,还是王换,都是西头鬼市叫得上名号的人,只要打听,必然能打听的出来。   对方沿着长街,一边走,一边不断的东张西望,从小胡同这边经过的时候,那人朝胡同口望了一眼。   不过,这条破旧的小胡同,似乎沉浸在一片黑暗中,对方没有在意,看了一眼,便接着朝前走了。   王换一直等到对方彻底走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平静了点,不由自主的又朝胡同的深处看了看。他到这儿来,本来就是想看看小五,只不过心里犹豫不决,始终迈不出那一步。等到被迫钻进胡同,这一步,就算是迈出来了。   他想了想,试探着朝胡同深处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事情总要一件一件的去解决。   他慢慢走到了胡同里面,烂蛇平时住在胡同左手边的一个小院子里,这儿的人平时喜欢聚集在烂蛇这里,吹吹牛,打打牌喝喝酒。   可是,今天的小院,很冷清,人都不在。   王换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了说话的声音。院子里的小屋,亮着一盏昏沉的灯,王换能听到,那是烂蛇在说话。   “人这一辈子,很长很长,你才多大岁数?这一生,只不过刚刚走了两步,有什么想不开的?”烂蛇说道:“还有,那个豆腐姑娘,我去瞧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如意,你好好养伤,以后大把的好姑娘等着你选……”   小五说不出话,只能听见烂蛇在说。王换知道,烂蛇是一个很少很少会说谎的人,可他现在跟小五说的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在撒谎。   善意的谎言,说出来好听,可听的多了,也会让人伤感。   王换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再到这里来,没有任何意义。他就算说的再多,又能有什么用?   他有些心灰意懒,慢慢的退了出来。等退到胡同口的时候,几个烂蛇的人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他们正好看见了轻手轻脚朝外走的王换,本来,王换跟这些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可小五的事情一出,这些人看见王换的时候,眼睛就像是要冒火一般。   “你来干什么!?”   “我说一直在这里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搬走了!原来心里有鬼!”   几个人慢慢把王换围了起来,王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的时候,说假话没人会信,可有的时候,说真话也未必有人会信。   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心机,遇见事情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动手,有人暗中卷着袖子,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   “让他走。”   就在王换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烂蛇站在了小院的门口,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没有为难王换。   烂蛇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尽管几个人脸上都愤愤不平,却仍旧让出了一条路。   王换没有再停留,一步一步走了,他终于死了这条心,他知道,自己和烂蛇,还有烂蛇这帮兄弟的情分,已经到了尽头,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他默然离开了胡同,等再走出来的时候,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了。   他没有容身之地,除了卫八刚刚找的那个院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   可能就是这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个人若一辈子只有一个目标,一定会活的很累,可若是连一个目标都没有的话,那活的,可能很无味。   他想了又想,尽管他不愿意再面对卫八,但是贺兰鹰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西头城,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卫八。   当王换转过身,重新走回城西的时候,他彻彻底底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王换还没有回到小院,卫八已经离开了,今天下午的时候,大宅子的管家跟卫八说了一声,老板发了电报,今天晚上回到西头城。   卫八感觉,这一次老板是要常住西头城了,至少会住一阵子。老板没有时间来回乱跑,既然回来,就说明跟金九旬的事情,已经彻底了结。   他坐在老板平时喝茶的小厅里等着,外面已经很冷,小厅里却温暖如春,仅仅是窗台上摆放的两盆兰花,已经让这小小的一方世界跟外界泾渭分明。   有钱人,是真的会享受。   卫八坐在这里,喝了两杯茶,据说都是老板平时常喝的雨前,但卫八品不出什么味。   他有些紧张,面对老板的时候,说谎话是需要勇气的。卫八已经编好了一整套的说辞,他相信,把这套说辞说出来之后,老板应该不会起疑心。   卫八一直等到凌晨,老板终于回来了。他披着一件很厚实的大氅,走进小厅之后,慢慢搓了搓手。   茶是热的,老板把杯子握在手中,先暖了暖手,过了两分钟,才坐了下来。   卫八暗暗吸了口气,然后跟老板说了起来,他说的都是自己之前编好的,而且,卫八拿出了那只装着眼睛的圆筒。   这只圆筒,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交给老板,并不会损失什么,也不会影响什么。只要能保住那些白石头,卫八的目的就算达到。   说完之后,卫八还是紧张,他害怕老板会听出破绽。   不过,老板听完卫八的话,慢慢的点了点头,当老板拿起那只圆筒,放在眼前的时候,卫八发现,老板的目光里,透射出了一缕炙热的光芒。   卫八的心一沉,他觉得不太对,在老板的目光里,卫八感觉,这只圆筒,或者说这只圆筒里的眼睛,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第409章 求死   老板此时此刻的流露出的那一丝目光,让卫八突然后悔了,他说不清楚,这只圆筒在老板手里,会有什么重要的作用。   卫八没有办法,他现在还不想跟老板彻底决裂,所以只能拿这只圆筒,来代替白石头,在卫八看来,白石头要比圆筒重要的多。   “好,很好。”老板眼睛中的目光,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拿着圆筒,看着圆筒里那只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眼睛,嘴里喃喃的说道:“你立了大功。”   这时候,卫八的肠子都悔青了,如果他早知道老板会是这种表情,那么,打死都不可能把圆筒拿出来。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处了,圆筒已经交到了老板手里,想再拿回来,绝无可能。   “这只圆筒,到底有什么用?”卫八有点不死心,他很少会失算,就因为很少失算,所以失算之后才会不甘。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询问老板,这只圆筒的作用。   “现在还没到用它的时候,等用它时,自然会和你说。”老板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接口说道:“现在西头鬼市那边的地盘,你管了多少?”   “大概有五成,我要防着老八股,所以盘子不敢铺的太大,这边的生意,始终是做不大的。”   “做的不大,多少也是个进项。”老板拿着圆筒站起身,说道:“上个月,还有这个月在西头鬼市那边的进账,不用往账房交,你收拢一下,给鹰眼三成,余下的归你。”   说完这些,老板慢慢的走了,卫八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想冲过去把他给掐死。   卫八怀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离开大宅子,重新回到了小院。他还是得看看王换的动静,跟王换合作了这么久,尤其是在近期,卫八觉得王换还是有用的。   回到小院的时候,猪油饭正在和王换喝酒,看见卫八回来,王换没有多余的反应,并不是他不再埋怨卫八了,只是觉得埋怨卫八也没有任何用处。   卫八坐下来,看看王换,王换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酒杯。   “你心里还在抱怨?”   “没有。”   “那你回来干什么?”   “回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声,贺兰鹰的人,已经到西头城了。”   这个消息让卫八一惊,从西北到这里,遥遥万里,他们一路上并没有察觉到有人尾随,但贺兰鹰竟然还是跟到了这儿。   不过,卫八定了定神,觉得事情还不是太糟糕。贺兰鹰来到这里,原因可能有很多,或许是王换的口音,出卖了他们,贺兰鹰的人不乏精明之辈,来到西头城,就察觉这边人的口音和王换的很相似。   他们只是找到了西头城,但是并没有真正找到王换和卫八。   “那帮人,看起来好对付,其实也不好对付,反正,小心一些。”卫八自己倒了杯酒,酒喝到嘴里的时候,有那么一点苦涩。   他隐隐产生了不安,尤其是老板拿到那只圆筒的时候,所流露的目光,一直让卫八心中忐忑。   他不想和老板撕破脸,至少现在不想,虽然彼此之间有芥蒂,有隔阂。但现在撕破脸,还不是时候。   只是,卫八的预感不好,很不好,他预感到,似乎要出什么事情。这个圆筒交出来的很窝心,老板拿到了圆筒,或许就会踢开卫八,自己找人去办事,真到了那一步,卫八就很被动了。   卫八心里有打算,他其实也不准备在西头城久留了,他是个江湖人,也是个浪子,没有家,没有妻儿。他还是得流浪四方,现在白石头在手里,他缺少的,只是六指这个很关键的契机。   他得到处漂泊,顺便去寻找六指家族的后裔。   想到这里,卫八的心似乎安稳了一点,他喝了两杯酒,然后慢慢的站起身,出门走了。   王换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也觉得任务完成了,卫八走后十分钟,王换也喝了杯子里的酒,准备起身出门。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猪油饭看看天色,说道:“都已经深夜了。”   “没事,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陪你去吧。”猪油饭打算跟王换一起,他觉得王换的心神不宁,而且贺兰鹰已经到了西头城这边,如果真的出什么事,后悔就迟了。   “不用,真的不用。”   “贺兰鹰的人已经到了西头城,你不怕?”   “不怕。”王换走到院门口,回头冲猪油饭一笑,说道:“我真的不怕。”   王换走出院子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自己不怕。他的确不怕,这世上绝大多数人,害怕的是死亡。可王换此刻,却有一种求死的渴望。   他不想活了,真的不想再活下去,这样的日子过的非常疲惫。   如今,只剩秀秀这一个支柱,在支撑王换,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直走到眉尖河畔。   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眉尖河的船家,本应收工了。不过王换来到河边时,经常搭载他的那个老船家,却仍在河边。   王换上了他的船,老船家已经轻车熟路,知道王换要去什么地方,他一边掌船,一边跟王换念叨。老船家跟老婆吵架了,赌气不回家,就在小船上过夜。   小船晃晃悠悠,漂荡在河面,顺流而下,这条水路,老船家走了大半辈子,他有自信,即便自己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小船整整漂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便来到了常青山。王换要去看看常青老人,心里有些话,有些疑惑,也想跟常青老人说一说。   “还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王换丢给老船家一块大洋,说道:“我这次要多住几天,你可以先去做别的活儿。”   王换在一缕晨阳下,朝着常青山走去,这条山路,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头。王换看着这条山路的时候,就觉得,这像极了自己的命运。   坎坎坷坷,站在这里,望不到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也不知道无法直视的路上,会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了常青山的半山腰,来到半山腰的时候,王换一下子呆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410章 梦成真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落在常青山,王换看着半山腰上的情景,立刻呆住了。   半山腰是常青老人的小院,王换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小院虽然不大,房屋虽然不多,但是半山腰上唯一的一间院子。   可此时,小院已经无影无踪了。   院子原本所在的那块平坦的山地,只剩下一些凌乱的木头和茅草,风吹过来的时候,茅草和落叶在原地慢慢的打转。   在平地的边缘,原本是常青老人用来种一点药材的地,山里的地不太容易开垦,这块地只有半亩,只能种一些比较珍贵的药材。   田地荒芜了,不知道荒芜了多久,在田地边儿上,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王换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院子没有了,而是因为,在很早之前,他就做过一个相关的梦。   他梦见常青老人的院子消失了,消失的很彻底,还梦见了一座坟,梦境中,有一个人在这里烧纸,说是以前受过常青老人的恩惠。   王换很为那个梦忧虑,但等他醒来的时候,却知道了,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和梦境那么相似,王换一时间不知所措,他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正在做梦。   他使劲的掐了自己一下,钻心的疼,能感觉到疼,就说明,这不是在做梦,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呆呆的站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迈动脚步,朝前走去。院子的确没有了,只在一边犄角旮旯,还留着残缺的篱笆。   那座坟,就在地垄的边儿上,一座小小的坟包,毫不起眼,坟前有一些已经干枯的荒草。   他彻底的迷茫了,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迷失了自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打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换一个人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这个时候,从旁边的那条山路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的到来,惊扰了王换。   王换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山民,因为长时间都在惊险波折中度过,而且贺兰鹰也到了西头城,所以王换看到有人,自然就开始警觉。   不过,那个人,似乎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山民,被晒的黝黑的脸庞,满是老茧的双手。   这个人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面,似乎装着纸钱之类的东西。   山民走到王换跟前的时候,显得有点吃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你是?”山民问道:“你是来看常青老人的?”   “对。”王换已经彻底迷茫了,听到对方的话,就知道这个山民一定认识常青老人,他急忙问道:“常青老人呢?他在哪儿?”   “小哥,你怕是出了远门,很久都没有回来了吧。”山民把手里的竹篮子放下,他应该是走了很长时间的山路,显得有些疲惫,顺手从竹篮子里拿出一只装着水的玻璃酒瓶,打开后喝了一口,抹了抹嘴巴,说道:“常青老人早就不在了。”   “他……”王换的耳边像是响起了一道炸雷,在他们这里,说到某个人不在了,那就意味着对方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好几年了。”山民微微抬起头,想了想,却拍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唉,年纪大了些,脑子是真正不管用了,记不得究竟是哪一年,总之已经好几年了。”   山民重新挎着篮子,朝那座坟包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听你的口音,该是附近的,多半这些年没在本地吧?要在本地,又认得常青老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王换紧紧跟在山民身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常青老人,是个好人呐。”山民走到那座坟包跟前,把篮子里的一些纸钱和供品都取了出来,说道:“可是,谁又能记得他的好?现在的人,没良心的居多,常青老人以前给那么多人看过病,等他过世了,人不但不感激怀念他,连他的房子,都给拆了,把木料扛回了自己家。”   王换听着,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不断的膨胀。从山民的话里,已经能听的很明白,常青老人过世好几年了,这个山民以前得了病,找了大夫也没治好,后来慕名到了常青老人这里,常青老人给他治了病,而且分文未取。   就因为这样,山民心里感恩,每年常青老人忌日的时候,都会过来烧纸祭拜一番,再把坟头清扫一下。   “常青老人,是怎么过世的?”   “不知道啊。”山民叹了口气,说道:“我家里离这里太远,平时不怎么来,只是后来听人说的,常青老人可能是岁数大了,晚上睡着,第二天就没醒来,还是两个过来找他看病的人,先发现的。”   “真的是……真的是几年前的事情吗?”   “是,这个还有什么好撒谎的。”   王换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很难想象,如果此刻自己所见的一切,都跟那个梦一样,那么常青老人过世了好几年,这几年里,自己看到的常青老人,又会是谁?   “小哥,以前也受过常青老人的恩惠?”山民拿出火柴,把纸钱点燃了,说道:“正好来了,祭拜一番吧。”   王换没有答话,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还记得,秀秀过世了之后,常青老人专门把秀秀的尸体放在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室中,用药水泡了起来。   院子没有了,房子没有了,但挖出来的地洞,总该还在。   他突然就站起身,焦躁的在房屋的遗址周围寻找,他曾经跟着常青老人一起进过那个用来存放秀秀尸体的地洞,他还记得位置。   一番寻找,王换找到了地洞大概的位置,周围没有任何工具,他匆匆忙忙捡了一根树枝,就用树枝拼命的开始在地上挖。   旁边的山民被王换的举动搞晕了,他愣愣的看了看,站起身,来到王换身边,说道:“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王换一句话都不说,他仿佛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看不到外界的任何景象,他的眼神,脑海,完全都被这个地洞的洞口所在地所吸引。 第411章 邪念   王换不要命一般的朝下面挖着,那个山民看呆了,心里很好奇,不知道这片土层下,埋着什么东西,让王换和玩命儿似的。   “小哥,我说你这是?”   王换充耳不闻,并非不想搭理山民,只是他现在已经完全听不到山民的话了。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房屋遗址旁边的地洞给挖出来。   木棍片刻之间就折断了,王换在周围团团乱转,想要找个合适的工具,山民急忙跑到坟包旁边,拿过来一把破旧的铁锹。   这把铁锹已经很旧了,刃口还生着锈,可是,有这样一把铁锹,让挖掘快了许多。   王换什么都感觉不到,就是一个劲儿的朝下挖,山民蹲在一旁,不做声了,只是想看看王换最后能从这下面挖出什么东西。   挖了大概有三尺多深,那个被掩埋在土层下的地洞的入口,就展现了出来。王换记得没错,这就是原本在一间小屋里的地洞,房屋没有了,地洞果然还在。   他扒掉洞口周围的土,然后把挡着洞口的一块破木板给掀开。当木板掀开的时候,顿时,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王换有些激动,因为这个地洞的味道虽然比之前淡了许多,但那股药味,让他感觉熟悉,他跳进了地洞,随手擦亮了火柴。   在火光亮起来的那一瞬间,王换又愣住了。   这个地洞里,已经没有那个用来存放尸体的池子,只有一些被遗弃在这里的药材。很多药材都已经生了虫,药味之间,还夹杂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王换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地洞本来不大,一眼就可以看过来,可他不死心,真的不死心。   火柴将要燃尽,王换的手被烧了一下,才不由自主的松开手。   “小哥,给。”山民从洞口那边递过来一大把茅草,王换接过茅草,用火柴点燃。   火光大了一些,足以把地洞照亮,王换没有看错,这里面没有什么池子,更不用说秀秀的尸体。地洞里除了那些陈腐的药材,真的再没有别的任何东西。   他站在原地,又一次迷茫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怀疑,是不是有人把尸体给运走了。   但转念再想想,这可能吗?这附近住的,都是山民,山民很忌讳这些,遇见死人,避之不及,有谁会偷一具浸泡在漆黑药水里的尸体?   王换找不到答案了。   山民在洞口看了很长时间,可能是看不清楚地洞里到底有些什么,他抽了抽鼻子,在上面问道:“小哥,你这是?这是要找什么东西啊?”   王换没有说话,他抽出一支烟,点燃了之后抽起来。他的脑子,好像在这个时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根本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常青老人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好几年了,即便秀秀的尸体仍在这里,也会因为无人维护而腐烂。王换抽完这支烟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就和眼前这个地洞一样,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点光明。   他浑身上下的力气全都散尽了,山民害怕他在下面出事,好心的询问了两句。王换终于有了反应,他起身来到山洞外面,正要开口说话,心中那已经挤压到极点的绝望和烦躁,陡然间像是一股炙热的熔岩,一下憋到胸口,这一口气没上来,他眼前一黑,直接就昏了过去。   这种昏厥时间不会太长,王换昏厥的时候,似乎做了一个梦,他还是梦见了那片青翠的竹林,梦见秀秀在竹林那边等他。   等王换悠悠苏醒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回味着这个梦,他觉得,这是不是一个启示,一个信号。本来他的心,已经从彻底绝望了,但是,梦里的秀秀,似乎和他一样锲而不舍,始终都在家乡那片竹林处等着王换。   王换已经坚持不下去,但是,执念在他心里实在是太深了,深到骨髓里,只要他还感觉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就不会完全放弃。   是要再坚持下去吗?王换慢慢的坐起来,心里那一片漆黑漆黑的绝望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光明。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去坚持,秀秀的尸体都已经荡然无存,不知所踪。尸体没有了,白石头的事情也只进行了一半儿,现在如果继续坚持下去,那么会比之前更难。   “小哥,你没事吧?”山民倒是个好心肠,王换昏厥之后,山民把他背到旁边一个背风的地方,一直都在身边守护着。   “没事,我没事。”王换掏出香烟,给山民递了一支,两个人点着了烟,坐在这里抽,他问道:“老哥,家里种了多少田,日子过得去吗?”   “二十来亩,要是不打仗,日子总还过得去,若一打仗就不成了,谁到这儿都要收税。”山民抽着烟,说道:“总之是个难。”   王换从身上取了两块大洋,很久了,他都没有做过生意,平时的花销,基本都是从猪油饭和卫八那里拿的,实在是不宽裕了。   “这个给你。”王换把大洋交到山民手里,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跟卫八和猪油饭接触,跟别的人似乎有点脱节,他不会说感谢的话,只会拿钱来表示自己的谢意。   山民受宠若惊,这两块大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笔横财。   王换站起身,来到坟包跟前,他知道,这里埋葬的是常青老人,不管怎么说,也不管这件事自己能否想明白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他都要感恩。   常青老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曾经收留过他。   王换在常青老人的坟前郑重其事的跪拜了一下,等他重新站起身,要迈动脚步的时候,却又觉得不太对。   这件事,一直都带着一股邪气,王换本来不打算继续深想了,因为什么线索都没有,想也想不明白。   但是,想要验证这个问题,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王换的脑子好像晃荡了一下,一个念头,在心中很自然的浮升起来。   他并非对常青老人不尊重,可是,事情太复杂,王换必须要有一条线索,顺着线索,才能慢慢的距离真相近一些。   他想把常青老人的坟给挖开,看看里面埋葬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得不说,这是个邪念,可邪念在王换心里出现之后,就压制不住了,不断的膨胀着。 第412章 开棺验尸   虽然这是个邪念,王换自己也知道,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挖坟掘墓,这在乡下人的眼里,是最无耻也最可恶的行径,王换之前挖的坟,是自己家的祖坟,而且事出有因,还情有可原,可常青老人的坟,毕竟不是王换的祖坟,这样挖开的话,是不会被人原谅的。   王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和中邪了一样,一定要看看,这座坟里,埋葬的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心,一直都陷在一种矛盾中,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这世上,或许就没有对错之分,在别人眼里,他挖了人家的坟,肯定不对,可对于他来说,挖开了坟,可能会找到一点线索,这跟秀秀的事情,息息相关,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王换佯装站起身,要离开,山民看他要走,还朝外送了送他。   王换走到了小院的附近,那个山民在这儿也耽误了很长时间,山路难行,他急匆匆的回到坟头跟前,把尚未烧完的纸钱烧掉,又丢下一点供品,随后便挎着篮子离开了。   山民估计是急着回家,走的很快,片刻间就没了踪影。王换并不着急,他躲在半山腰附近,等待着夜幕降临。   时间流逝的很快,王换等了这么长时间,周围再没有出现一个人,天色黑下来的时候,他才起身,重新来到了坟头跟前。   他拿起了那把铁锹,在挖下第一铲子之前,王换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常青老人的坟,最起码山民是这样说的,这样挖开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的坟墓,合适吗?   但他的犹豫,只是那么一瞬,这件事太过蹊跷了,王换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他必须得想办法寻找答案。   挖坟和别的事情差不多,尽管很为难,但只要有了第一次,那么后面就不会太难了。第一铲子挖下去,王换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铲子在不断的翻飞,坟包渐渐被挖开了。   山民说的没错,常青老人是被一些山民匆匆下葬的,棺材埋的不深,上面只盖了一层土。   棺材是那种最劣质的瓤材木板做出来的,即便在乡下,只要不是家里特别穷的人,也不会用这样的棺材。棺材不耐腐蚀,埋到土里,如果土壤稍微潮湿一些,用不了两年就要糟腐,而且还会被虫蛀。   当棺材被挖出的时候,王换忍不住感觉到恶心。棺材果然被虫蛀了,上面到处都是虫眼。   他没有用火把,害怕会引起偶尔途径的山民的注意,尽管恶心,但王换还是不得不仔细的看。   他蹲在土坑的边缘,全神贯注的望了望。月光映照下来的时候,棺材上面千疮百孔的虫眼,突然像是一只一只的眼睛,在冲着王换眨动。   王换被吓了一跳,直接坐到了地上,但是,等他再晃晃脑袋,望过去的时候,棺材上只不过是一些虫眼而已。   他不是正经下坑的土龙,但也有相应的经验,其实,这口烂糟糟的棺材根本不需要什么技巧,直接用铁锹就能把它撬开。   王换跳进坑里,真的用铁锹把棺材给撬开了,棺材已经糟腐不堪,在撬动棺材的时候,王换已经有了判断,这口棺材肯定在地下已经埋了有一段时间,否则的话,不会糟腐的这么厉害。   棺材盖被撬动之后,直接碎成了几块,棺盖碎裂的时候,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种气味很奇怪,里面有尸体腐烂之后的尸臭,还有别的形容不出来的气味。尸臭已经很淡了,说明,尸体已经腐败殆尽。   棺材里有一具尸体,皮肉差不多烂光了,只在边角遗留着一些污糟的尸水。   王换可以确定,尸体的确下葬好几年了,在他们家乡,有一句老话,叫做七年化尸,就是说,死者的尸体下葬大概七年左右,皮肉会腐烂光,只剩下一具骸骨。   根据这具尸体的状态来看,大概,也就是五年到七年之间。那个山民没有撒谎。   尸体只剩下骸骨,肯定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相貌了,但是,王换看到了尸体的头发,花白的头发。   他的眼神一阵莫名其妙的浮动,挖开棺材,只是为了寻找一点线索,只不过,棺材里面,除了这些花白的头发,能和常青老人对照上,别的就再没有任何证据了。   常青老人死了吗?这是常青老人的尸骨吗?王换在棺材的旁边,又陷入了迷茫之中。   在那么一瞬间,王换甚至有点怀疑,常青老人是不是带着秀秀的尸体,去了别的地方?但是,这样做,总要有契机和理由,而且,常青老人不可能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决定这么重要的事,常青老人很明白,秀秀是王换的命根子。   他搞不懂了,糊里糊涂,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从坑里爬出来,慢慢的把已经碎裂成几块的棺材板给重新拼凑起来。   接着,他又填上了土,从旁边挪了一点旧土过来,把坟头掩饰了一下,不让人看到挖掘过的痕迹。   做完这些,王换终于决定走了,这次是真的走,再不会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点子。   王换下山的时候,也停止了思考,如果一件事情注定没有答案的话,那么再想下去,其实就是给自己增加负担。   他从常青山下来,在山下眉尖河畔慢慢的走,等着坐船。经过这件事,他再也没有逗留的念头了,只想早一点走。他想找个人,好好推测一下这件事,他相信,这个世上绝对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而这件事,一定也是如此。   常青山附近,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王换一直走了很远,才找到了一条在河道慢慢转悠的小船。   小船朝着西头城的方向行驶了过去,王换一句话也不想说,静静的坐在船上发呆,掌船的船家是个看着很机灵的中年人,跟王换搭腔王换也不理。   船家像是好脾气,和王换说话,王换不回应,船家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了,自顾自的掌船。   这一走,又是整整一个白天,到了夜幕降临时,距离西头城已经不太远了,大概还有二十里左右,到了这里,船家突然把船朝旁边靠了过去。   “我不是在这里下船。”王换终于开口了,这里到西头城还有二十多里,靠自己双腿去走,得走很长时间。   “你原来会说话啊。”船家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在这儿下船。” 第413章 车中夜饮   船家此时的话,让王换吃了一惊,这一路上,他都心不在焉,什么也顾得上多想,就是船家说了这些话之后,王换突然觉得,这个船家,似乎不像是一个真正常年掌船的人。   他跟掌船的人打交道不多,每次回常青山,都是坐那个老船家的船。对于老船家,他还是熟悉的。   他只觉得,这个船家,和老船家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尽管人跟人不可能都一模一样,可他们对掌船这个职业的掌握,有所不同。   这一瞬间,王换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骗了,船家不是真正的船家,他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给拉到这儿。   王换心里杂七杂八的念头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微微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动手的打算。现在贺兰鹰的人就在西头城活动,王换绝对不敢有任何大意。   “看你的样子,想要打架?”船家急忙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   “那你想干什么?”王换在扫视左右,临近西头城下游二十来里的地方,正是一段和荒僻的河道,周围没有什么村子,也没有人烟。他看了看,是想观察一下有没有船家的同伙。   “我只是来请你的。”船家很诚恳的说道:“你从西头城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不过当时知道你可能有事,所以一直都没有惊扰你,就在常青山下面的河道等着你的。”   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形容不出自己的情绪,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船家,竟然从他离开西头城的时候,已经盯上了自己。   但他很疑惑,这个船家非常面生,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而且,船家的口音,好像不是西头城本地的口音,他既然早就盯上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出声,非要到自己离开常青山,又快到西头城的时候,才突然表露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王换暗中摸出了自己的刀子,只要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绝对不会手软。   可是,这个船家好像没有任何敌意,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依然笑吟吟的望着王换,说道:“这些,可都不是我的主意,出主意的人,在岸上等你。”   王换不由自主的朝岸上望了一眼,刚才看着还空荡荡的河岸上,突然过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的从河岸那边的路上行驶了过来,看样子,这辆马车原本就在附近。   马车来到距离河边不远的地方,松软的滩地无法行驶,马车的车门拉开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女人,从走路的姿势就能看得出来。船家回头望了望,对王换说道:“正主来了,你下船吧。”   王换站着没动,不过,对面的人走近了之后,他隐约辨认出来,那好像是杜青衣。   王换记得,好像从麻占古城回来之后,就没见过杜青衣,杜家的地盘不在西头城,他们也很少会来西头城。   杜青衣的突然出现,让王换感觉到可能有事。这个女人很不一般,没有必要和目的的事情,她应该是不会做的。   人影又走近了些,这一次,王换辨认清楚了,这真的是杜青衣。   “阿弟,好久没见了。”杜青衣停下脚步,冲着王换微微一笑:“最近还好吗?”   王换对杜青衣的印象其实不错,尽管两个人没有真正合作过,但这个女人办事是很周到的。可是,这一次,王换的感觉有点不太一样,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戏耍了似的。   杜青衣想要跟自己见面,只要到西头鬼市就可以了,可她没有,她偏偏要用这种方式,而且提前还派人盯着自己。这让王换心里很不舒服,不管对方是谁,偷偷摸摸跟着自己,都令人厌恶。   “还可以。”王换的心,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但他不能跟杜青衣说,即便说了,也没有用处。   “好长时间没有喝酒了,这几天,突然很想喝一点。”杜青衣对王换招了招手,说道:“上来喝几杯。”   王换没有拒绝,杜青衣肯定有事要说,而且,多半是什么不见光的事,她专门跑到这里等着王换,就是为了不让卫八知道。   船家把船彻底靠岸,然后搭上跳板,王换走下来之后,杜青衣就转过身,朝着马车走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突然看见杜青衣好像戴着孝,这边的女人戴孝,没有男人那么夸张,一般都是头上别一朵白花,或者衣领子上镶一块白布。   “你?”王换不知道杜青衣是在给谁戴孝,孝还在身上,说明时间不会太久:“你家里,是有什么事了?”   “我男人不在了。”杜青衣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上个月的事。”   杜青衣的男人叫杜年,是杜家的家主,王换有点意想不到,杜年的岁数不算很大,正在壮年,死的却太突然了。   “他命不好……”杜青衣似乎不愿意顺着这个话题多聊,接着朝前走去。   王换隐约知道一点,杜青衣在没嫁到杜家之前,和卫八有些扯不清的关系,等嫁到了杜家,杜年也知道了这些,他生性软弱,没有杜青衣能干,最后,杜青衣倒变成了杜家实际的掌控着,把杜年给晾到了一边。   一个男人,落到这种地步,却没有任何办法。杜年很喜欢杜青衣,尽管知道她和卫八的事,可也狠不下心把杜青衣给休了。   人的心思,其实很奇怪,尤其是这样的情况,杜年可能每一天都在受煎熬,就好像抱着一件长满了刺的宝贝,丢了,舍不得,不丢,就要一直被刺给扎伤。   杜青衣走到马车跟前,抬腿钻了进去,王换从另一边上了车。杜家的马车,都是特制的,虽然没有大老板的马车那么华贵,却更加宽敞,实用。等王换上了车之后,发现马车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桌子。   桌子上是摆好的酒菜,寥寥几碟,都很精致。   两个人上了马车,车子就缓缓调头,朝南边行驶。   王换喝下第一杯酒的时候,就在全力的猜测,猜测杜青衣把自己给喊到这儿来,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第414章 目的相同   马车在慢慢的前行,车子很宽敞,车夫的手艺也很高超,坐在车子里,似乎感应不到什么颠簸,小桌上的酒菜稳稳当当。   王换一直在猜测,但杜青衣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喝酒。她的眉宇之间,有那么一丝难言的惆怅。王换不清楚,杜青衣是不是因为丈夫的去世,而在伤感。   王换多少算是个江湖人,有些事情,他还是明白的。杜青衣跟杜年有没有感情,这个不好说,但对杜青衣而言,她是绝对不希望杜年出什么事情的。因为她在杜家的权力,全都是借着杜年的身份才争取到的,如果杜年死了,杜青衣就会有失去一切的危险。   毕竟,她在杜家是个外人。   王换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所以,他没有追问任何关于杜年的事情,只是默默的喝着酒。   “算起来,咱们也认识很久了,中间可能有那么一点小误会,我想,你应该没有放在心上。”杜青衣一杯接着一杯,连续喝了有十多杯酒,这才开口说道:“你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我没放在心上,否则的话,今天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喝酒了。”   “我可能有点失态了。”杜青衣知道自己喝酒喝的很猛,微微低下头,说道:“这大半个月,我时常都是这样。人家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男人没了,家也就垮了,我以前不是很信,总觉得自己能干就行了。可是,我家男人走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想要当家,是这么的难。”   “是很难,尤其是这样的江湖家族,很多人,你镇不住的。”王换听着杜青衣的话,就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   这种话,原本是不该对一个外人说的,可杜青衣既然说了,就证明,她没有把王换看成陌生的外人。   “喝酒,不提这些了,心烦的时候,总是想跟人说说,可说起来,却又会更烦。”杜青衣继续喝酒,王换这时候已经有点头晕了,他不知道杜青衣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两个人推杯换盏,一口一口的喝,马车很慢很慢的走出去十来里,两斤多酒已经下肚了,杜青衣的酒量很大,喝了这么多,仍旧没有醉意。   “阿弟,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你若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说一说。”   “你问。”王换心里一动,等了这么久,杜青衣总算是要开口说正事了。   “我只是听人说的,你以前在西头鬼市找黄金骨,后来又跟卫八走到一起,是为了……为了一个女人……”杜青衣一边说话,一边暗暗的观察着王换的神色,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杜青衣突然问起这个,让王换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王换就知道了,这些消息,多半是薛十三之前告诉杜青衣的。王换在西头鬼市的目的,薛十三知道,当初杜青衣到西头鬼市这边来,联合鬼市的人做买卖,最先找的就是薛十三。   薛十三那人,王换很清楚,嘴巴不是特别严。   “是有这么回事。”王换随口应了一句,杜青衣没有醉意,王换倒是微微的有些酒意上涌,随着这句话,他的脑海又开始漂荡。   竹林,秀秀……那曾经是王换心里的一个美梦,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美梦,好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他一直都拼命的想要拉住这个梦,不让它走的太远。可很多事情,是王换无法掌控的。   尤其是这次常青山之行,王换的心里不仅多了几分忧虑,而且还有深深的疑惑。他确实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常青老人已经死了好几年,可这好几年的时间里,王换最少看望过常青老人十几次,每一次,都要跟常青老人交谈很久。   有的时候,常青老人看到王换情绪不好,还会带着王换看看秀秀的尸体。   常青老人可能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用这个方法告诉王换,一个人活着,就要继续朝前走,不能放弃。   “我冒昧再问一句。”杜青衣慢慢的说道:“你觉得,你要把那个死去的女人给救活,有多大的把握?”   “我不知道……”王换抬起头,看了看杜青衣,他好像知道杜青衣这次专门找他,是什么事情了。   杜年刚刚死去,按照杜家的手段,至少可以保证杜年的尸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腐败。杜青衣需要杜年,或许不需要杜年的关怀和爱护,但她需要这样一张底牌,才能在杜家继续站稳脚跟。   让一个死去的人活过来,这种事情,在任何人听来,都是匪夷所思的。杜青衣也不例外,可是,她还是不肯死心,她知道王换一直都在为了这事而奔波,所以,才特意来跟王换谈一谈。   “一点把握都没有吗?”杜青衣问道:“一点都没有?”   “应该有,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我只是想试试。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知道,如果你想让一个人活过来,这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所以,即便有一线希望,自己也要试试的。”   “很长时间了,你一直都跟卫八合伙,你们有多少收获?”   杜青衣觉得没有必要跟王换拐弯抹角,所以,开门见山的就说了一些事情。很早之前,她就让王换看过关于白石头的洋电影,而且,这么久过去,杜青衣肯定也摸索到了很多信息。   她知道,那段洋电影里的片段,显示的其实只是白石头的错误用法,就因为错了,所以那些人才没有达到真正的目的,好端端的人进去,片刻之间就变的白发苍苍。   只不过,杜青衣还不知道,如何正确的使用白石头,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可以正确的运用白石头,能让一个老去的人变的年轻,那么,会不会还可以让一个死去的人,重新回到这个世间。   很显然,杜青衣也想试一试,她的目的,和王换是一样的。   如此一来,话题就转到了白石头上面,提起白石头,王换还是有些警觉和紧张,这些白石头太重要了,即便是杜青衣,王换也不可能直接就说出来,他和卫八搞到了一套白石头。 第415章 策反   杜青衣算是把实话都说了出来,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但王换心里还在思索。   “王换阿弟,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是个实在人,比那些江湖里的老油子靠谱多了,所以很多话我都是直来直去的说,没有跟你绕弯子。”杜青衣又给王换倒了一杯酒,说道:“有的话,我以前跟你说过,你没有理会,可我现在还是要再跟你说一次。”   “什么话?”   “跟卫八打交道,你是不会沾光的。”杜青衣不露声色,可是提起卫八这个人的时候,她的双眼中,就隐约闪起了一片谁也琢磨不透的目光。   那目光是爱,是恨,是忧,是怨,谁也说不清楚。   “我听你说过。”   “所以,你跟他联手,最后只有你吃亏,我并不是背后说人的坏话,因为这就是江湖里的规矩。”杜青衣说道:“你知道江湖的规矩是什么吗?弱的,就要被强的欺负。”   如果这些话是杜青衣以前跟王换说,王换还是不会有所动摇,他本身是个对朋友很看重的人。   可是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是因为小五那件事出来了之后,王换才真的知道,卫八或许一直都没有把自己当成真正的朋友。   尽管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过,尽管卫八救过王换,可那都是站在两个人相互捆绑的利益关系上的,如果他们彼此没有关系,卫八也不是个做善事的善人,王换即便再怎么死,卫八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王换想起了小五,这些事情,他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内疚,而且,觉得说不出的愤怒。而偏偏这个让他愤怒的人,却是自己斗不过的。   小五的仇,注定是无法再报了,烂蛇的举动已经说明,这一次他们自认倒霉。   但王换咽不下心里这口气,而且,他也能感觉到一种危机。卫八的作风,王换知道,到了该杀人时,卫八根本不会手软。   他可以弄残小五,说不定,也会弄死自己。   以前,王换并不太清楚,卫八怎么会选择自己作为合作伙伴,现在去回想一下,卫八所看上的,可能就是自己这双有时候能看见一些东西的眼睛。   除了这些,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吗?   所以,当杜青衣再次旧话重提的时候,王换已经暗中很认真的在考虑了,现在不仅要考虑,卫八对自己有没有危险,还要去考虑,那些找回来的白石头,卫八会不会跟自己分享。   白石头这东西,和别的东西还不一样,如果是别的,卫八可能会分给他一点,但白石头是成套的,一旦丢失了一两块,可能就不管用了。   白石头被运回来之后,王换就没有问过,这些石头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他只是琢磨过,白石头可能不在西头城,但是也不可能藏的太远。   这些问题,在王换的心里不断的膨胀,扩散。   “你要考虑清楚。”杜青衣看着王换不说话,就在旁边接着说道:“卫八若是要吃人,会连骨头都不吐。”   “那你今天,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要再执迷不悟,我并不是说我自己比卫八仗义多少,混江湖的,都不是善人,善人在江湖里是活不久的,我没有卫八那么独,做事也没有他那么绝,江湖这么大,故事却谁都听过,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杜青衣到底在江湖里,算是怎么样一个人。”杜青衣顿了顿,接着说道:“阿弟,有个事,你别瞒我,你和卫八前些日子去了什么地方,我不问,但我只想问问,你们是不是带回来了一些白石头?”   王换猛然一抬眼,望向了杜青衣。他和卫八还有猪油饭回来的路上,非常的小心,回来之后,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他不知道,杜青衣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杜青衣为什么会知道白石头的事情?王换第一个念头,就是卫八泄露给杜青衣的。   他们之前毕竟有过一段纠葛的岁月,爱恨难言,但没有爱,何来的恨。   不过转念一想,王换又觉得不会,卫八做事有分寸,就算跟杜青衣之前如何,那也终究是之前了,跟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卫八绝对不可能把白石头的事情泄露给杜青衣。   “你是怎么知道的?”王换想不出来,不由自主脱口就问了一句。   可是这一句问出口,王换又后悔了,对方问了,自己这样回答了,无疑就说明,他和卫八真的带回了白石头。   果然,杜青衣淡淡笑了笑,说道:“我怎么知道的,这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联手。”   “你想联手干什么?”   “从卫八手里,把白石头弄过来。”杜青衣说道:“白石头夺过来之后,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独吞,我只要把我们当家的救活,别的,我不染指。”   杜青衣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是跑来让王换反水的。王换跟了卫八这样的合作伙伴,就有很大的危险,现在如果退出,可能还来得及。如果有杜青衣这样的帮手,不仅可以退出,而且,没准还可以把白石头弄回来。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知道你很久都没有做生意了,卫八那个人,对钱看的不重,他也没什么钱。事情做好了,你的那个姑娘救活之后,我给你一笔钱,你拿着钱,带着人家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认识你,西头鬼市的人会彻底忘记还有王换这个人,那时候,你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杜青衣说的很诚恳,而且,这样的生活,也确实是王换梦寐以求的。带着秀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忘记从前,一切都重新开始,那种感觉,想一想都觉得很好。   可是,王换心里没底,卫八很不好对付,心细如发,功夫又出奇的好,更重要的是,卫八对谁都不信任。   若是把卫八这样的人当做对手,就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王换没有信心,他在麻占古城的时候,见过杜青衣带的那些人,人虽然多,却没有几个顶用的。   “你不用担心。”杜青衣冲王换笑了笑,说道:“我们绝对不是孤军作战。” 第416章 讲故事   “那你还有什么打算?”王换很清楚杜青衣这样的人,作为一个家族的头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杜青衣既然这样说了,就证明,她已经有了对付卫八的把握。   “卫八不好对付,不熟悉他的人,觉得他粗枝大叶,就是个有头无脑的莽夫,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不仅功夫好,而且做事几乎滴水不漏。”杜青衣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而且,他背后有个大老板。”   “他跟老板不是一条心的。”   “他可能跟老板不是一条心,但这件事如果闹大了,惊动了老板,到了那时候,我们对付的,就不是卫八一个人了,而是连他的老板也在内。”   王换的头皮有点发麻,卫八的老板是什么路数,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了。金九旬那样的人,最后都被卫八的老板给斗垮,王换想不出来,杜青衣的家族,有什么和卫八老板去对抗的实力。   “所以说,事在人为。”杜青衣说道:“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一下吧。”   这句话说完,一直都在缓缓行驶的马车,便停了下来。随即,杜青衣那边的车门被拉开了,一个人钻进了马车。   这个人肯定在这儿等了很长时间,而且,等在马车的必经之路上,这一切都发生的恰到好处,杜青衣刚刚说到这儿,这个人就上车了。王换认为,杜青衣肯定是谋划好的。   这个人钻上车之后,坐在了杜青衣的对面,三个人各坐一边,这时候,钻上马车的人摘掉了脸上的面巾,王换陡然吃了一惊。   这个人的相貌特征很明显,也很扎眼,赫然就是那个之前在西北路上跟王换交过手的浓妆女人。   “什么意思!”王换唰的站起身,但马车太低了,他这么一站起来,腰就挺不直。   贺兰鹰已经到了西头城,王换知道,他也一直都在防备贺兰鹰的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贺兰鹰的头领,这个浓妆女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了,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杜青衣拉着王换的衣袖,让他重新坐下来,然后郑重其事的指了指浓妆女人,说道:“这是苏日云。”   王换不知道这个浓妆女人的名字,他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他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心里顿时有些冒火。   但是,这件事倒是不怪杜青衣,杜青衣开始的时候肯定也不知道王换他们在西北跟贺兰鹰动过手。   不过说来说去,王换还是被引到这个套里来了。   “有的事,我是见到苏日云之后才知道的。”杜青衣拿出一只新酒杯,给苏日云倒上酒,然后才说道:“她说了跟人在西北那边动过手,还说了你和卫八的口音长相,我才猜出来,应该就是你们。”   苏日云拿起酒杯,好像把之前的事情都给忘记,冲着王换一举,然后一饮而尽。   王换没有喝酒,只是看看苏日云,又看看杜青衣:“你们认识?”   “以前有过一些生意上的来往,前几年,我们在内地的生意不好做,我是通过我娘家那边,跟苏日云他们认识的。”杜青衣对王换说道:“她人不错。”   关于王换,杜青衣肯定跟苏日云说过了。事情到了这一步,王换觉得,自己今天想要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走出这里,应该很难。   他不愿意被胁迫,更不愿意被人逼着去做什么事情。尽管他对卫八也有意见,但他还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逼就范。   “我先走了。”王换一口气喝下自己杯子里剩下的酒,说道:“谢谢你的酒。”   “阿弟,再坐一会。”杜青衣和苏日云都没有动,只是劝王换道:“只是说一些话,你听了之后,若要走,我不拦你。”   王换本来以为杜青衣和苏日云要动粗,可是,她们两个人都好好的坐在原位,动都没有动。   她们没有敌意,也没有强迫王换留下来的意思。王换的脾气,有点顺毛驴,越是这样,他心里的抗拒,倒是无形中消减了许多。   “坐下来听一听,你不会损失什么的。”杜青衣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白石头的事情,是怎么泄露出来的吗?”   这句话算是说到王换的心坎上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很想知道,白石头的事情是如何泄露的。当初在西北小镇的时候,王换他们非常小心,根本不可能把白石头给露出来。   他还记得,那些贺兰鹰的人最初追上他们的时候,说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圣物,而且愿意拿一样重量的黄金来换取。   “还有什么要说?”王换终于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杜青衣把酒杯又倒上,苏日云望着王换,她的眼神里的确没有敌意。   “你们从西北回来的时候,那些白石头,是装在箱子里的。”杜青衣说道:“那些箱子不用打开,苏日云他们,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们怎么知道箱子里装的什么东西?”   “要是别的东西,我们可能不知道。”苏日云答道:“要是那些石头,我们就一定可以感应的出来。”   “怎么感应?”王换有点奇怪,那些白石头,他曾经很仔细的观摩过,石头没有气味,一点点特殊的气味都没有。   “因为,那是我们的圣物,每一个贺兰鹰的人,都知道,那是圣物。”   “为什么说那些东西是圣物?”   苏日云笑了笑,她的皮肤有一点点黑,虽然不如江南小家碧玉那般温润如玉,但是却有一种野性和洒脱的美。   “要说起来这些,就要讲一个故事,偏偏我又不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苏日云的酒量,似乎也很大,酒到杯干,杜青衣倒酒的动作都跟不上她喝的快。   一连喝了有十多杯,杯子虽然小,十多杯却也有半斤靠上了,苏日云轻轻抹去嘴边的酒渍。   故事还没有开始讲,但王换似乎已经想象起来,想象苏日云讲的,会是怎么样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一个寻找家园的故事。”苏日云说道:“我们的家,在很早以前丢了。” 第417章 找家   苏日云的话,让王换听不明白,丢了什么东西,都可以理解,丢了钱,丢了人,丢了命,可家也能丢?   不过,王换倒是回想起来,当初在西北小镇,第一次见到贺兰鹰的人,车马店的那个胖子就说过,这帮贺兰鹰的人,到处游走,就是在找他们的家。   王换倒真的好奇起来,贺兰鹰他们要寻找丢失的家,是怎么回事。   杜青衣倒着酒,苏日云一边喝,一边开始了讲述,这个故事,要从很早以前讲起。   苏日云说,他们不是汉人,贺兰鹰所有的成员,都不是汉人,他们来自一个与汉人历史同样古老,而现在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民族,党项。   王换没有插话,但他心里清楚,因为之前一直在顺着路修篁留下的线索追查这件事,而路修篁当初是在西夏完成大业的,所以,对于那段历史,王换专门找了一些东西看过。   西夏就是党项人建立的,在很早很早以前,和中原内地汉族并立的少数民族里,有一个羌族,党项人就是羌族的一个分支,被称为党项羌。   党项羌的发源历史,比较漫长而复杂,他们崛起于西北,在各个强大的政权之间游刃有余,不断的发展,不断的壮大,最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家,西夏。   这些历史其实并不重要,至少对王换来说并不重要,他所感兴趣的,只有路修篁,而苏日云现在讲述的故事,只是和西夏有关,和路修篁却没有关系。   西夏自建国起,享国将近两百年,与当时的宋金辽等大国并立,独守西北一隅,夹缝中求生存,始终屹立,一直到蒙古崛起,西夏最终才被灭亡。   成吉思汗就是在征伐西夏的战争期间死去的,所以,西夏在被攻破之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所有的城市,人口,尽皆化为云泥。   当时,在西夏被围攻的时候,他们曾经派出一批人,到各地去求援。那个时候的路途遥远,而且西夏与周边各国关系不算友好,行程很慢。这些人分别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传回了国灭的消息。   他们急急忙忙的赶了回去,但是,等回去之后,所看到的,只是一片已经被战火荼毒的面目全非的家园。   这些人聚集到了一起,想要寻找他们残存的族人。然而,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党项人如同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了。   无论他们怎么寻找,怎么努力,都没有再找到一个同族。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想起了流传在党项人中很久远的传说。   传说中,党项人还有一个家园,那里是他们的发源之地,尽管在崛起壮大之后,他们离开了最早的故土,来到西北,不过,那片故土仍在,一直都在,当这个世间无法再容纳他们时,他们还有退路,还可以回到故土,东山再起。   那片故土,其实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这些人怀疑,那些族人是不是都回归了故土。可是,故土只是一个传说,那么多年了,没有人能知道故土在什么地方。   他们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打起精神,想要寻找到梦里的故乡,寻找到可能迁徙到那边的族人。   这些人在西北的家乡,已经毁灭殆尽,而他们起源的故土,也不知道在何处,所以,很多年以来,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后代,一直都在寻找故土。老人死去,后代继续,后代死去,儿孙继续,很多很多年了,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的步伐。   说到这里,王换已经明白了,苏日云,还有她那些同伴,也就是贺兰鹰的人,全部都是这些人的后裔。因为他们要保持血统的纯正,所以极力避免跟族外的人通婚,这就导致人丁越来越少。   倒退几百年,这帮人大约有数百名,到了现在,不但没有繁衍生息,人数反而缩减到了不足百人。   这百十人里,还有一大半女人和孩子,精壮男人几乎都跟着苏日云外出了,他们不断行走四方,在寻找线索。   苏日云之所以是这帮人的首领,是因为她的祖上在当初那帮幸存者之中,地位最高,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担任首领。   党项族把贺兰山称为圣山,因此,这帮人就以贺兰鹰为代称。   讲述至此,王换总算明白了,贺兰鹰在寻找家园是怎么一回事。   “你现在还没有说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们当时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很简单。”苏日云说道:“箱子里的东西,有一种特殊的气息,你们感应不到,但我们可以。”   在党项人的传说里,他们一直有一种圣物,这种圣物,就是那种白色的石头,传说,只有借用白石头的力量,才可以找到故土。   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但是,在党项皇族的宝库里,一直存放着一只玉匣,那只玉匣里,所装载的是一些白石头的碎块,碎块都很小,看着就和打磨石料所剩的边角料一样。   党项皇族的宝库,失散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被贺兰鹰拿到了。贺兰鹰的历代祖先,都告诉后代,这些白色的石头碎块,就是他们圣物的一部分。但这些碎块肯定没有用了,只是碎块的气息,却千万年都不会消失。   贺兰鹰的每一个成员,从小到大,都会住在一起,这个装载着白石头的玉匣,和他们朝夕相处,每个人都熟悉白石头的气息,这种气息,几乎和他们的生命融为了一体,至死都不会忘记。   所以,当初卫八和王换他们带着箱子在小镇更换车马,箱子虽然盖的很严实,但是,无意中途经此处的贺兰鹰的人,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种气息。就因为这样,贺兰鹰才会尾随而至,而且愿意拿和白石头一样重的黄金来交换。   王换明白了,白石头对他来说无比重要,对贺兰鹰来说也无比重要,无论如何,贺兰鹰都不会放弃对白石头的追索,只要有了一丝线索,他们拼了命,也会追查到底。 第418章 考虑   苏日云的故事算是大概讲完了,只是王换还不知道,那些白石头,为什么被称作圣物。白石头的用处,只是让人一下子变老,一下子变年轻,或许,还会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王换实在想不明白,苏日云他们的故土,如何用白石头找得到。   对于这些,苏日云也并不清楚,在他们族内的历代传说,而且还有一些古老的典籍上,都记载了关于圣物的事情。只要有圣物,就有可能找到他们的故土,至于怎么去找,苏日云不知道,因为他们只接触过一些碎的和米粒一样的白石头,成套的白石头,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   苏日云如果得到白石头,肯定还有一个钻研的过程,她得知道,这些白石头该怎么用,才能让她们找到故土。   “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靠着一些古籍上的记载,还有传说里的故事,就认定白石头可以找到故土。”王换说道:“这风险和付出,未免太大了些。”   “你是想说,我们很天真,对吗?”苏日云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让一个死去的人再活过来,你亲眼见过吗?你若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你听到的,是不是也是传说里的故事?”   苏日云反驳的很好,让王换顿时说不出话了,他们现在的目的虽然不一样,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传说中的故事。   “好了,我们都是自己人,站在一条线上的,不要斗嘴。”杜青衣害怕两个人因为这个而争执起来,急忙就劝开了,她转头对王换说道:“阿弟,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我不敢保证别的,但我至少可以保证一点,若是我们联手,拿到了白石头,那么,最起码可以一起共享,你和卫八联手,他得到白石头,说不定连碰都不让你碰。”   王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思考着,在思考杜青衣说的话,究竟对不对。从西北回来也有一些天了,除了发生了小五的那件事,就再也没有别的情况。卫八并未主动跟王换交谈,告诉他白石头的下落。   这本身就不是合作伙伴应有的态度,只不过王换这几天头昏脑涨,一直都沉浸在小五的事情里,所以,他现在回想一下,觉得杜青衣的话,有一点道理。   不过,王换也没有马上答应,他还有犹豫,毕竟跟卫八合作这么久了,而且,他和猪油饭的关系很好。如果答应了杜青衣,就等于是反水了。不管在江湖那个家族门派里,这都是一等一的大罪。   和卫八联手,有没有结果,王换不知道,和杜青衣联手,有没有结果,王换同样不知道。   他面临的,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一切都好说,若是赌输了,可能会连命都丢掉。这种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就答应下来。   “阿弟,你也不要为难。”杜青衣看到王换一直不说话,就在旁边说道:“我和苏日云,绝对不会勉强你,孰是孰非,你自己考虑,若是联手,我们就是自己人,你真的有苦衷,我们仍是朋友,只是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也就是了。”   “我考虑一下。”王换知道,这是杜青衣用软话,来让王换当场表态,但他无法表态,事关重大,他的确需要考虑。   “好。”杜青衣点点头,说道:“刚才送你过来的那个船家,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西头鬼市旁边的河畔,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他会把话带给我。”   “我知道了。”王换看看杜青衣,又看看苏日云,把自己的酒杯倒扣在桌子上,示意这场酒,已经结束。   “你要回西头城吗?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喝了酒,身上热,想自己走走。”   杜青衣似乎是个不太喜欢勉强别人的人,王换说了不用送,她果然就不送了。   王换一个人朝着来路走去,这一条路,足足有三十多里,从这时候走,得走到后半夜才能走到。   他漫步在河边,耳边好像一直萦绕着杜青衣的话,他的确为难,他不知道,自己该把赌注压在那一边。   如果按照他的本心来说,他是绝对不愿意背叛和出卖朋友的,可是,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他把卫八当朋友,卫八有没有把他当做朋友?   路,很长,大地沉浸在浓浓的夜色里。王换走的不快,却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在西头鬼市快要下灯的时候,他终于到了西头城外。   西头鬼市,似乎是这个世上永远都不会变的东西,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无论鬼市里面发生了什么,西头鬼市的灯火,一直燃个不停。他来到鬼市的南口,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朝里面走去。   他想看一看,这个地方,自己呆了几年,有些东西,深入到了骨髓中,虽然他并不是很喜欢这里,可是,到西头鬼市,似乎变成了一种习惯。   他慢慢的走着,快要走到自己卦摊的时候,他突然看见,卦摊的板屋被搭起来了,而且,那幅算命测字的招牌,也挂在了门上。   他有点诧异,这块小小的地盘,一直都是自己的,过去不管是十三堂当家做主,还是大老板占据了西头鬼市,都没有人来抢这块地盘。他不知道,是什么人鹊巢鸠占,竟然把自己的板屋给霸占了。   王换加快了脚步,一直走到板屋附近,他看见板屋的外面,摆着一张小桌子,有一个人,正坐在桌子跟前,百无聊赖的发呆。   他看清楚了,那是小云仙。   这么长时间,小云仙似乎一点都没有变,此时此刻,她压根就不像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人,而像是在深深宅院之中,一个人托腮沉思的小家碧玉。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想的很入神,想着想着,她的嘴角,竟然还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换走到跟前,小云仙才察觉有人来了,她一抬头,看见是王换,立刻惊喜起来。   “是你来了!”   “你怎么坐在这儿?”   “替你守着摊子啊。”小云仙很认真的说道:“虽然你没有来西头鬼市,但我帮你把木板屋搭起来,把幌子也挂起来,我不能时时在这里守着,但是只要远远的看到这个幌子,就觉得,你好像就在这里。” 第419章 好意提醒   小云仙的话,让王换隐隐有些动容。他很清楚,这么长时间以来,小云仙一直对自己示好,并不是贪图自己什么,或许,是真的看上自己了。   可是,王换心里只有一个人,这并非说小云仙不是个好女人,尽管在麻占古城回来的那条路上,王换亲眼看到小云仙是如何杀戮沙匪的,可人在江湖,杀人与被杀,都是规则,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小云仙的为人,王换大概了解。若是放到过去,遇到这样的情况,王换一定会给对方留下一张冷脸。   但面对着小云仙,王换却狠不下这个心,他还记得,上次给小云仙占卜的时候,已经推算出来,小云仙的命不长了。   “你既然帮我起了摊子,那摊子挣了钱,都是你的。”   “我才不要。”小云仙歪着头想了想:“鬼市快要下灯了,你饿吗?”   “是有些饿了,想吃点什么,我来请你。”   食坊的气息,永远都是那样,各种各样杂乱的气味里面,又夹杂着各种各样食物的香气。这种气息,会让人感觉,这是真实的生活,会让人感觉,自己就活在这个世间里。   食坊没有山珍海味,两盘小菜,两碗牛肉面,便是最好的宵夜。小云仙吃的很开心,一边吃,一边跟王换说话。   吃着宵夜,和小云仙说着话,王换突然有些舍不得。他并不是舍不得某个人,某个物,他是舍不得这种恬淡,又平静的生活。   他知道,不管自己选择继续跟卫八站在一起,还是选择跟杜青衣合作,最后的结局,都是要重新开始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这无法避免。   所以,他觉得此时此刻坐在这个飘散着油烟的大棚底下,在肮脏的小桌子跟前,吃一碗飘着热气的牛肉面,是多么难得的清静和惬意。   “你每天都不在西头城,又不来西头鬼市,到底在做些什么啊。”小云仙一边吃面,一边说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事,每天只是瞎转悠而已,现在又没有生意可做了。”   “没有生意,可以重新开始,现在西头鬼市是我的地盘。”小云仙冲王换挤了挤眼睛,说道:“你看上哪一块地盘,都可以给你搞过来。”   “算了。”王换摇了摇头,对于鬼市的生意,他真的是做够了。尽管那些生意都还比较赚钱,但是做起来很累,王换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两个人聊了很久,直到食坊快要打烊收摊的时候,才算账离开。天已经快要亮了,小云仙和他表哥现在一直照看西头鬼市,所以,就在鬼市旁边起了几间屋子,临时住在这儿。王换想要送小云仙回去,小云仙似乎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还不困。”小云仙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说道:“咱们朝那边走走,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王换知道小云仙的脾气,如果不是正事,小云仙一般都会笑嘻嘻的说出来,只要她摆出一张比较严肃的脸,那就肯定是有事了。   两个人顺着眉尖河,朝下游走了走。小云仙本来还想接着再朝前走的,但王换知道,杜青衣派出来的那个船家,肯定就在河道上,他不想让对方看见。   “今天走了一天的路,着实有些累了,咱们就在这里说一说吧。”王换掏出一支烟,点燃之后抽了起来,在等小云仙说话。   小云仙是个比较直爽的脾气,平时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就说了,可是这时候,小云仙似乎一直都在犹豫。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就是了,已经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王换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小云仙,观察她的神色。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小云仙轻轻咬了咬嘴唇,说道:“就是……嗨,直接和你说了吧,若是换了别人,这些话,打死我都不会告诉他的,你听了就听了,千万不要再乱说。”   “我知道。”   “你和卫八走的很近,这些我都明白,只不过,要是可以的话,你最好还是……还是跟他远一些吧。”   “为什么?”   小云仙开始的时候还是吞吞吐吐,但是王换问了两次,她就松口了。   鹰眼是大老板的人,而且,鹰眼是那种从小就跟着大老板的嫡系,所以,大老板对鹰眼的信任,远远超过卫八。   大老板跟鹰眼交代过,要他盯紧卫八。这看起来只是一句话,然而,鹰眼跟了大老板那么久,他心里很清楚,大老板如果这样说一个人,那就是对对方失去了百分之九十的信任,而且,心里还很怀疑这个人。   被大老板深深怀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鹰眼私下里和小云仙交代过,小云仙听到了之后,心里就憋不住了。确实如她所说,若是把王换再换一个人,那么她肯定会守口如瓶,但王换跟卫八天天在一起,小云仙很担心,担心有一天大老板要是清算卫八的时候,会把王换也连累进去。   这是一番好意,王换知道。   “我明白了。”王换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又捡起来装进了衣兜,现在西头鬼市明面上是卫八在当家做主,其实,大老板一直都是把卫八当做一颗棋子来看的。   如果这颗棋子没用了,那么大老板会毫不犹豫的将其除去。   “你可不要不当回事。”小云仙对王换说道:“你不知道老板有多大的本事,他若是真的清算卫八,卫八就算功夫好,也很难躲得过,这件事,你一定要当成事儿去看待。”   “嗯。”王换抬起头,看看小云仙,说道:“我记得你的话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西头鬼市散去,习惯了晚睡晚起,或者习惯了早睡早起的人,这时候都在酣睡之中,西头城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活气。   一辆马车停在西头城的西门外,车夫等了大约有半刻钟,一个人从城门里面走出来,拉开车门钻了进来。   “到槐树庄去。”   “是。”车夫应了一声,立刻干脆利落的打马赶路。   只不过,他心里有点好奇,大老板基本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的,而且,那个槐树庄,车夫记得,大老板已经有两年没有去过了。 第420章 槐树庄   槐树庄离这里很远,车夫跟了大老板三四年时间,他记得,两年前,老板去槐树庄的次数很频繁,那只是一个地处偏远的小庄子,穷山恶水,庄子外面种着一片槐树,所以得名槐树庄。   大老板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闭目养神,车夫很小心的驾驶着马车,他听人说过,在上海那边,真正的老板出门要坐汽车。   所幸的是,大老板没有这个习惯,除非是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否则,他一直会乘坐马车。也就是因为大老板的这个习惯,才让车夫保住了自己的饭碗。   车夫忍不住有点后怕,在大老板这里做事,不仅工钱多,而且比较清闲,只在老板出门的时候跟着一起出来,别的时间,都是闲着的,可以跟人吹牛喝酒打牌。   不过,一想到槐树庄,车夫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槐树庄有几户人家,不过,都是张独眼家里的佃户,张独眼就是槐树庄的主人。车夫见过张独眼,张独眼长的有些吓人,虽然已经快七十岁了,但满脸都是刀疤,一只眼睛瞎了。从他那只仅剩的眼睛里,时常会透射出一种很可怕的光,好像要把人看透,把人刺穿。   路途很漫长,车夫一边赶车,一边还觉得纳闷。大老板平时出门,总要带几个人保护自己,可是这一次,大老板深更半夜一个人就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车夫认为,这一定是有什么非常要紧的事情了。   马车在大路上跑的很快,一夜过去,到了天亮的时候,拐到了一条小路上。大老板打了一晚上盹,这时候叫车夫停下了车。   “吃饭吧。”老板在车子里对车夫说道:“你也顺便休息一下。”   车夫很顺从的拿出了自己的干粮,说是干粮,其实有饭也有肉,车夫吃的顺嘴流油,他觉得,老板看着每天板着脸,其实还是挺关心人的。   只不过,车夫产生了错觉,老板让他休息,并非关心,而是害怕车夫在长时间赶车途中因为过度疲劳而出事。如果能保证不出事,老板会让车夫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赶车。   老板在车上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下了车,在路边来回走了走。   “后天清早,才能到槐树庄,是不是?”   “是,老板。”车夫急忙擦擦嘴,赔着笑脸,说道:“老板,既然有急事,您出门应该带一些人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急事?”   “您很久没去槐树庄了,而且又是大半夜动身的,没有急事,谁会深更半夜跑出来坐车?”车夫低头想了想,又笑着说道:“我想着,您半夜动身,是不想让人看见。”   “你倒是很聪明。”老板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在这儿吃过了饭,然后小睡了半个时辰,他这样的人,已经养成了习惯,即便一天一夜不睡觉,只要能眯上个把时辰,等醒过来之后又会生龙活虎。   车子在疾驰,又快又稳,坐在车里的时候,老板的思绪飞了。   他的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一会儿漂动着亡妻的面孔,一会儿又漂动着小茶碗的面孔。   他的妻子很贤惠,很质朴,可以说,那是大老板这一辈子唯一用心对待过的女人。从他们结婚,一直到两人失散,妻子从来都没有跟他红过脸,吵过嘴。   大老板很怀念那时的时光,经常怀念,那时候他虽然穷,虽然过的不好,可是每天劳累回家的时候,总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看到妻子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可是,此时此刻出现在脑海中的妻子,一直在哭,眼泪汪汪的,她无声的望着大老板,那目光,让大老板有些畏惧。   他能看懂妻子的目光,妻子分明就是无声的质问他,为什么好容易找到了女儿,最后却连女儿的命都保不住。   大老板的手,猛然一抽,心中也跟着刺痛了一下。小茶碗很乖巧,很懂事,大老板非常爱怜她。本来,他想让小茶碗的一生都在无忧无虑中度过,可是,小茶碗的命不好,最后还是走了。   他的心口很疼,疼的厉害,每每想起小茶碗的时候,这种钻心般的疼痛,就会出现。   “乖囡……”大老板靠着椅背,微微抬起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爸爸一定想办法,让你活过来,一定想办法……”   一个死去的人,能不能活过来,大老板并不知道,但是,即便不知道,即便要费很多周折,甚至,还要招惹可怕的对手,死去很多人,他也不在乎。   漫长的旅程,大老板再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呆在车里。到了这天清晨,他们终于来到了槐树庄。   槐树庄外的那一片槐树,正在开花的时节,大老板抬起头的时候,就能看见嫩绿的树叶之间,挂着一串一串的槐花。槐树庄的槐花,和别的地方的槐花不一样。   别的地方的槐树所开的花儿,是白色的,纯白如玉,但槐树庄的槐树开的花儿,是淡红色的。   马车停在庄子外头的时候,大老板就看到了张独眼。张独眼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褂,手里揉着一对铁核桃。   “你这里开的槐花,颜色越来越淡了。”   “人老了,没了精神,树也老了,所以开花开的淡了。”   “你知道我要来?”   “今天一大早,树上就落了喜鹊,一定有贵客登门,我就出来迎一迎。”张独眼笑着对大老板说:“这不是,把你给迎来了。”   “走,进去说。”   槐树庄里面,地广人稀,张独眼没有亲人,只有一些帮他种田的佃户。张独眼一边走,一边跟大老板说这两年的生活。他说现在别的生意几乎都不做了,只经营这个庄子,劳累一年,混个肚圆。   两个人来到张独眼平时闲坐喝茶的地方,庄子是个小庄子,很偏僻,但张独眼的茶舍里,无论茶叶,还是茶具,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这个独眼老头子,其实很会享受。   张独眼泡了茶,大老板喝了一杯之后,就把自己带来的箱子交给了张独眼。   箱子不太大,但是非常沉重,张独眼打开的时候,眼前便闪烁着一片珠光宝气。   箱子里有十根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金条,还有三只装着玉的匣子,大老板知道张独眼的性格,只收这些东西,不收现钱。 第421章 无声交易   看到大老板拿过来的箱子,张独眼的那一只眼睛,就眯了起来。他很了解大老板这个人,大老板平时对账本看的很仔细,即便是几块大洋的错账,他也要弄个清楚。但是,真要到了办事的时候,钱在大老板手里根本就不算钱,就和废铁一样,随手抛洒。   大老板是不会拿次品来糊弄人的,张独眼捏起一根金条看了看,十二两重的准标黄鱼,散发这一股很诱人的黄金色泽。   匣子里的玉,都是老玉,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出来的,已经让人给盘活了,玉眼全部疏通,老玉弥足珍贵,不仅玉质非常好,雕工也相当精湛,最难能可贵的,这还是以前的老东西。   “黄金有价,玉无价。”张独眼非常满意,把箱子合上,对老板说道:“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了。”   “先不忙谢。”大老板摇了摇头,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   张独眼知道,人家花多少钱,自己就要办多少事,大老板这次豁出血本,事情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但他有心理准备,事在人为,吃的就是这碗饭,没有别的选择,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硬着头皮去把事情办妥。   大老板把布袋子轻轻放在桌上,他宁愿跑这么远的路,花这么多钱,是因为很信赖张独眼这块招牌,张独眼讲信用,这是毫无疑问的,四五十年江湖剩下,张独眼是用信用给自己打了这块金字招牌。   布袋子打开,里面装的,就是卫八交给老板的那只圆筒。   “这个东西,你留下。”老板说道:“先好好看一看。”   张独眼看了看这只圆筒,这是一只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奇特的东西。几乎透明的圆筒里,那只眼睛,就宛若还活着的一般。   张独眼看了好一会儿,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就连类似的东西也没见过。   “这次,到底是要干什么?”   老板伸出一只手,放在桌子下面,张独眼也伸出一只手,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老板的几根手指,就在飞快的跳动。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交流方式,很早以前,是一些做买卖的人用来搞价钱的,意思是法不传六耳。后来,道上的前辈吸纳了这些,又进行了改进,就把这种方式当做一种无声的切口。   如果是不懂的人,只能看见俩人的手在不停的轻轻颤动,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手抖动完了,自己还一头雾水的时候,人家已经把该谈的事情都谈妥了。   大老板的手指抖动的很快,张独眼默不作声,一直等到老板的手指停止摆动,重新收了回去的时候,张独眼也跟着收回手,慢慢点了点头。   “这件事,有把握吗?”   “每件事没干之前,都没有把握。”张独眼笑了笑,说道:“只有真正去干了,而且要干完了,才知道有没有把握。”   老板觉得,这才是张独眼可靠的地方,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不会掉以轻心,非常认真谨慎。   “这件事不要办砸了,我等着你。”   “我会去好好准备一下,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尽力。”   “不是尽力。”老板摇了摇头:“是一定。”   老板的话里,似乎透出了一股狠劲儿,这股狠劲儿,让张独眼的脊背冒起了一股寒气。   他有点纳闷,对自己纳闷。他很清楚,老板是个不会功夫的人,自己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他给弄死。可是当老板的话语里透出那股狠劲儿的时候,自己好像很胆怯。   这是一种先天的气场,一个人的功夫高不高,这不要紧,关键是气场强不强,若是气场够强,就足以压得住别人。   老板自己不会功夫,但他手下那些人,却全都是高手。   在那么一瞬间,张独眼的心里,突然冒起了一股杀机。他很清楚,这件事情若是办砸了的话,老板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想要避免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把老板给做掉,把他的黄金和美玉收起来,然后在庄子外面的槐树下挖个坑,把尸体埋掉。   只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闪了一下,张独眼没有这个胆魄。他并非孤家寡人,自己的独生儿子,还有独生孙子,如今都在苏州那边居住,老板知道他儿子孙子的住址。   收敛起心里的杀机,张独眼依旧笑的很和善,老板站起身,准备走了,这是他的老习惯,谈完事情就离开,绝不过多的停留。   “既然到这儿了,车马劳顿,总是要吃顿饭的。”张独眼知道老板的脾气,不过还是要作势谦让一下:“庄子看着是不怎么样,但是厨子却是好厨子。”   “不必了,我不吃饭。”老板说道:“不过,让我的车夫吃顿饭。”   “怎么,让车夫吃饭,然后你等着?”   “不。”老板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我自己赶车回去。”   “那……”张独眼有点晕头转向,一下子不明白老板的意思了。   “前几年来的时候,庄子外面的槐树开花,开的花是血红的,如今看起来,颜色淡了很多,多半是没有肥料。”老板头也不回的说道:“车夫吃完饭,把他当肥料,埋到树下吧。”   老板径直走了,他不喜欢多嘴的人,尤其不喜欢聪明的多嘴人。车夫很机灵,或许是跟着老板三年的原因,对老板多少有些了解。   这很可怕,对老板来说很可怕,他不能容忍车夫的小聪明和长舌头。所以,他就必须让车夫永远的闭上嘴巴。   车夫被庄子里的两个年轻女人请去吃饭,老板自己赶着车,重新走到了来时的路上。他记得,自己很多年都没有赶过车了。   赶车的时候,老板的思绪在不断的漂动。他不仅记得自己很多年没有赶过车了,而且还记得,上次赶车时,还是和妻子刚刚成亲不久。   那时候,他很穷,但是,他还是想方设法借来了一辆马车,然后拉着妻子一起到城外去游玩。   那一次,他记得妻子开心极了,就宛若一个被人高高捧在手心里的公主。   想到这里的时候,老板的眼睛里,似乎闪烁起了一滴泪光。   无论怎么样的人,其实,都是会流泪的。 第422章 杀机已现   尽管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驾驭马车了,但大老板驾车的手艺,竟然还是很好,马车很平稳的开出去了有二十里路。   这时候,车夫在槐树庄吃饱了,他吃的很满意,庄子看着虽然很破旧,那些佃农也一个个傻愣愣的,但是,厨子的手艺是相当出彩,这顿饭让车夫吃的顺嘴流油。   “吃饱了?吃好了?”张独眼看着车夫,笑眯眯的问道:“要不要再歇歇?我这个庄子里,还有烟土,抽几口解解乏。”   “不了,不了。”车夫摇了摇头,他其实很想留下来,虽然他不会抽烟土,但刚才两个陪他吃饭的女人,一直眉飞色舞的,让车夫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不敢,他只是个赶车的,自己在这里吃喝玩乐,让老板在外面等,这不合适。   车夫跟张独眼道了谢,快步走出了庄子,他还记得,马车就停在庄子外面的那片槐树底下。   可是,等车夫走近了,却发现马车不见了,他心里很纳闷,马车不见了,老板也不见了,这不可能是遭了贼。   他刚想转头问一问,但不等他回过头,后脑猛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车夫顿时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躺在地上,恍恍惚惚的目光似乎看到了一片绽放的血花。   “明年,这槐树开的槐花,血色就会深一些。”张独眼丢下手里的锤子,抬头看看槐树,说道:“世上总有枉死的人,可有些人,是自己找死啊。”   老板昼夜兼程,精神比车夫还大,一路风尘仆仆,最后居然顺风顺水的回到了西头城。他在距离西头城还有二十多里的地方,找了个隐蔽处,停下马车,自己坐到车子里,拿出一瓶酒,打开后喝了两口。   渐渐的,夜色深了,直到夜深人静,大老板才悄悄的赶着马车,进了西头城,进城不久,有人接走了马车。老板步行回了大宅子,这几天时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王换很矛盾,这两天一直都在矛盾中度过。其实,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至少不像从前那么无知。他曾经以为,自己和卫八不管怎么说也算得上是朋友。   他不愿意背叛自己的朋友,从前是这样,可现在,他不得不重新考虑。   他所矛盾,所犹豫的,并非自己离开卫八之后,良心会不会过得去,他是在考虑,自己离开卫八的话,卫八是不是会下手杀了自己。   王换知道卫八的本事,如果卫八铁了心要杀自己,可能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然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自己如果不离开卫八,最后,卫八就不会杀了自己灭口吗?   王换咬了咬牙,好像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死路。   他要挣扎,要反抗,他不想死,更不想在没有达到心愿之前死去。   城西的小院,安静异常,王换回到小院的时候,猪油饭照例在喝酒,他很年轻,但是酒瘾特别大,每天不喝酒,就好像少了点什么。看见王换回来,猪油饭招呼他一起坐下来喝。   喝了两杯之后,王换问猪油饭,那些从西北带回来的白石头,现在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猪油饭没想到王换会突然这么问,一时间没有准备,端着酒杯愣住了。他知道白石头藏在哪儿,他不愿意欺骗王换,但卫八交代过,白石头的下落,就算是别人用枪顶在脑门上,也不能说出来。   “是不是不能说,要是不能说,就算了。”王换知道猪油饭的为人,卫八如何,不好说,但猪油饭一定是把王换当成朋友的。   “你想知道这些,可以直接来问我。”   猪油饭还没来得及开口,院门外,就传来了卫八的声音。这声音让王换心里骤然突突一跳,他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坐下来没多久,跟猪油饭问了这句话,恰好就被回来的卫八给听见了。   卫八推开院门,走到跟前,坐在王换对面,目不斜视的说道:“猪油饭,去拿两瓶酒来。”   “没了……”猪油饭举了举酒瓶子,说道:“只剩这半瓶了。”   “没有,就去外头买。”   猪油饭没办法,现在天已经快亮了,根本没地方买酒去,他心里明白,这是卫八让自己回避。   猪油饭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被迫站起身,慢慢的走出了院子。不过,猪油饭走了几步之后,又重新慢慢的走了回来,就蹲在院子外头,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事情,他明白,卫八对王换,的确已经动了杀机。他在这里守着,如果真的有不对劲的动静,他就要进去阻拦。   卫八在对面看了看王换,拿着只剩半瓶酒的酒瓶子,咕咚咕咚一口喝了下去。他也没想到,以前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的王换,突然就问起了白石头的下落。   这意味着什么?卫八知道,这意味着,王换对自己,已经失去了信任。以前两个人出生入死,不管有什么收获,都是卫八在保管。王换无条件的信任,从不会过问东西放在那儿,东西还安全不安全。   可是,当王换主动问了这些的时候,有些事情,其实就已经无法挽回。   “你想知道白石头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问我?”   “问了你,你会说吗?”王换听不出卫八的语气里有什么波动,只不过,经过小五那件事情,王换和卫八说话的时候,总是觉得卫八身上散发着一种凶狠的戾气。   “你没有问,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那好,我现在问问你,白石头在什么地方?”王换毫不迟疑的问道:“这件事,我参与了,白石头里有我的一份,我现在不说把属于我的那一份拿回来,我只想知道白石头藏在什么地方。”   卫八眯着眼睛看了看王换,放下酒瓶子,突然笑了笑,他笑的很自然,很平静,看着好像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   可是,只有极为熟悉卫八的人才知道,卫八心中的杀机,已经非常浓重。   “没有卖酒的地方了。”猪油饭从外面哐当撞开门,跑了进来,一溜烟的跑到卫八身边,说道:“天快亮了,店铺都还没有开门,算了,今天不喝了,去睡觉。”   卫八没有说话,王换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王换站起身,走出了小院。   当他从小院走出来的那一瞬间,脊背就冒起了一股很凛冽的寒意,他能察觉到卫八身上的杀气,那股杀气,浓重之极。 第423章 说再见   卫八的这股杀气,让王换畏惧,但同时也让他愤怒。   他原本是有些犹豫的,等到这股杀气弥漫出来的时候,王换猛然间就下定了决心,不能再跟卫八合作下去了,无论如何,也要脱离他。   王换只要打定主意的事情,就不会拖延,他立刻出了西头城,朝着眉尖河畔走去。   小院里的气氛,已经沉默下来。猪油饭没有去追王换,因为他知道把王换追回来也没有用。   这种事情,他说不出王换的不是,也说不出卫八的不是,只能闷着头不言语。   卫八身上的杀机,一点点的消失了,他把剩下那一点酒喝了下去,对猪油饭说道:“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在问白石头的下落。”   “这也没什么吧。”猪油饭嘟囔道:“白石头本来就有他一份……”   “什么叫这也没什么?”卫八皱起眉头,他很不满意猪油饭的态度,以往过去,无论他说什么,猪油饭都是不会反驳的,可偏偏就在王换身上,猪油饭总是跟自己唱对台戏。   “本来就没什么嘛。”猪油饭坐在屋檐下,摆弄着地上的空酒瓶,说道:“找白石头,他也出了力了,再说,他也没说要把白石头弄走,只是问问而已……”   “白石头,不是任何人的!”卫八陡然拔高了语气,蹲下来,盯着猪油饭说道:“不要觉得他跟咱们是合伙,若是没有我,他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你提前得跟他明说啊,你开始干嘛说跟他是合作?都说过的事情,现在又不认账了。”   “你想干什么!?”卫八一下子火了,他望着猪油饭,眼神变的很凶戾:“你是想跟我作对!?”   “我没有跟你作对。”猪油饭摇了摇头:“我没那个胆子。”   “你这样优柔寡断!能成什么大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都记不住!?”   “我本来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卫八好像暴怒到了极点,突然抬手,一巴掌抽到了猪油饭的脸上。猪油饭没有躲闪,这一巴掌抽的很重,猪油饭连动都没动,过了好久,他才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沫。   “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是做大事的人。”猪油饭好像有一点委屈,但是,他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也强忍着自己的眼泪。   看到猪油饭此刻的表情,卫八的心,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猪油饭还年轻,如果放到普通人家,这个岁数的男人,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可以守着老婆孩子,过平静的日子。   但猪油饭没有这个福气,卫家的人,多半都吃过当初路修篁留下的那种丹药,吃了丹药,就会绝后。因此,卫家的男人结婚和不结婚,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卫八看着猪油饭,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猪油饭的肩膀:“老九,咱们卫家的人不多了,我现在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我想让你以后出息。”   猪油饭默不作声,一句话也没有说。卫八记得,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动手打了猪油饭。   他有些后悔,尽管卫八是个不太容易后悔的人,可猪油饭的眼神,却一直都在脑海中浮现。   卫家的确不剩几个人了,卫八觉得,猪油饭即便有什么不对,那也是自己的亲弟弟。   王换一个人来到了眉尖河,顺着河道朝下游走,拂晓将至,东边隐隐约约露出了一抹晨阳。在这缕晨阳的光芒映照到河面的时候,王换看到了那条船。他走到船边,船家从船篷下探出头,冲着王换笑了笑。   “起的好早啊。”船家钻出来,伸了个懒腰,说道:“我正好要到北边的镇子去吃点早饭,一起吧,我请你。”   小船朝着北边的镇子行驶过去,王换坐在船篷里,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跟船家说。船家好像很理解王换,王换不言语,他就不开口,只是说一些天气不冷不热之类的闲话。   小船到了镇子附近,船家停船靠岸,对王换说道:“走,先吃饭去。”   “你去吧,我吃不下。”   船家笑了笑,回身来到船篷里,坐在王换对面,从衣兜里掏出一包还没有拆封的香烟。   “我不抽烟,但这包烟,是替你准备的,我知道你的烟瘾不小。”   “什么意思?”王换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找我。”船家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提前准备一包烟,留着招待你。”   “你知道我会来?”   “我知道。”船家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因为你和卫八是走不到一起去的,我不是说卫八这个人好或者不好,只不过,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即便临走凑到一块儿,迟早也要闹掰。”   王换也说不上来,这个船家到底是不是瞎说的,可是,他看着船家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里,好像蕴含着旁人猜不透的睿智。   船家的目光,是深沉内敛的,从表面上,好像跟大多数人的目光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王换能看出来,在这片看似平庸的目光之后,隐藏着的,是一种识破天下的阅历和经验。   这一定不是个普通的船家,船家是杜青衣的人,但在杜青衣手下,必然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我们当家的,已经把话都跟你说透了,我再跟你保证一下,咱们若是联手,不管这件事是成是败,最起码,可以让你活下去。”   “我并不知道那些白石头的下落。”王换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想欺骗船家,他觉得,杜青衣非要拉自己合作,是因为自己可能知道白石头藏在什么地方:“对你们来说,我可能没什么用。”   “非也。”船家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处,我们当家的不例外,我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船家的这些话,好像给了王换很大的信心,尽管王换跟船家只见过一面,并不熟悉,可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船家似乎是个很可爱的人。   “吃早饭吧。”船家拍拍王换,说道:“吃了这顿早饭,就跟西头城说再见。” 第424章 生无可恋   王换和船家一起在小镇的一条街口吃了早饭,很地道的江南风味,吃过早饭之后,他们重新登上小船,顺流而下。   王换坐在船篷下面抽着烟,心里已经开始在考虑,下一步要怎么走。   和西头城说再见,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和卫八说再见。尽管离开卫八,跟杜青衣联手,有了杜家以及贺兰鹰的支持,但王换还是觉得不太乐观,卫八那个人是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卫八的背后,还有一个大老板。老板不会因为卫八而跟杜青衣火拼,但牵扯到白石头,就不一定了。   “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白石头的下落。”船家在外面掌船,一边对王换说道:“那东西,卫八一定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你大概不知道线索。”   “不知道。”王换回道:“白石头的下落,卫八不肯说。”   “换了是我,我也不肯说。”船家说道:“不过,想想办法,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小船朝着下游行驶了至少有二十多里,河边停着一条很不起眼的船。这条船跟眉尖河来来往往的那些船只,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破旧,简陋。船家把小船停在旁边,先跳上了这条船。   “王换阿弟来了。”船家冲着船舱里说了一声,随即,杜青衣就从船舱里面露出了头。   王换很难想象,杜青衣这样一个讲究而且很爱干净的人,会容身在这样的船里。船特别破旧,上去之后就能闻到一股烂木头发霉之后的陈腐气息。   “没想到,我会在这儿吧。”杜青衣正在烧水,准备泡茶,王换坐在对面,杜青衣举起茶壶,说道:“船是破船,茶叶却是好茶叶,等会正好喝一点尝尝。”   杜青衣不敢再坐自己的游船,这次来到西头城,和上次来到这里,完全不同了,她必须得小心,小心卫八发现自己的行踪。   尽管她爱干净,而且平时生活讲究,但是人在特定的环境下,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改变的。   看着杜青衣泡茶的姿势,王换突然想到了花媚姐。他还记得,花媚姐当初辛辛苦苦弄来了一点点老树大红袍,还专门请他去喝。   过去的时光,总是有一些让人回味的东西,王换其实很想知道,花媚姐现在过的怎么样。   茶很香,是那种淡淡的香,却可以沁人心肺。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杜青衣趁着又烧水的机会,对王换说道:“阿弟,你这次既然来了,就说明想通了,别的话,我之前已经说过,现在再说一遍,倒显得我啰嗦。简单跟你讲讲,苏日云的人,现在基本都到了西头城,只不过没有露面,如果需要的话,他们随时都可以集结起来。”   杜青衣是做了最坏的打算的,她知道卫八不好对付,卫八背后的老板更不好对付,所以,她已经有心理准备,要跟老板真刀真枪的斗一斗了。   跟老板斗,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清楚,即便能胜出,也是惨胜。可是在这件事上,杜青衣是不会让步的。   “我先要说一句。”王换不想欺骗杜青衣,白石头,只是成功的一半因素,剩下的一半,是在六指家族的人身上。王换不知道,该不该把六指妻儿的下落说出来。   他还清楚的记得,六指的妻儿,如今隐居在一个叫做司南小镇的镇子里。   杜青衣很认真的听,听王换说完之后,她笑了笑,说道:“这件事若是容易,早就被人做成了,就因为不容易,所以才一直拖到了今天,凡事,尽力而为。”   王换点了点头,他们又聊了一些细节,很多情况,由杜青衣和贺兰鹰的人去摸索,他们已经不打算从卫八身上找到线索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聊了很多,聊的也很细致,包括这件事里面最细微的细节,也都考虑在内了。不知不觉,一天的时间悄悄的流逝,到了晚饭的时候,船家拿来了一些小菜,杜青衣从船上拿了坛酒,打开封泥,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想喝酒,喝来喝去,已经快要变成一个酒鬼了。”   王换也知道,人特别想喝酒的时候,只有两个,要么就是开心时,要么就是伤心时。   两个人推杯换盏,王换只觉得,自己的酒量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消减,喝了不到一斤酒,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今天的酒,喝够了,我得回去。”王换放下杯子,对杜青衣说道:“我还是要回西头城。”   “阿弟。”杜青衣看看王换:“若这件事真的能做成,算我杜青衣欠你一个人情。”   卫八露出杀机的事情,王换已经跟杜青衣讲过了。如果换了别的人,明知道对方有了杀机,肯定是要先逃掉的。但王换不打算这样做,要是真的逃了,或者躲起来,卫八必然起疑。   那会让后面的计划更加困难。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王换突然不怕了,不怕卫八身上的杀气,甚至不怕卫八真的杀了自己。   因为,他觉得活的太累,尽管他一直都在坚持,可是头脑发晕的时候,他想,人若是一直活的这么累,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换坚持要走,杜青衣留不住,就让船家送他。船家把王换送到离西头城还有不到三里远的地方,将船靠岸。   “你能行吗?”   “行,我一定行……”王换登上河岸的时候,有点头重脚轻,但不让船家送他。   他慢慢的朝着西头城的城门走去,船家一直等他消失在黑暗中,这才缓缓离开。   每天的这个时候,西头城的东门都是很冷清的时候,城里的人回家了,城外的人都在鬼市,王换脚步微微踉跄,走到快要靠近城门的时候,王换猛然停下了脚步。   他虽然有些酒意,但感应并未完全消失,他感觉到,在城门旁边那一片灯光月光映照不到的角落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眯着眼睛,看的很认真,同时习惯性的拿了刀子。   陡然间,王换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他似乎隐隐约约的分辨出来,那片黑暗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425章 白狼山   王换看见,那片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胖,很壮硕的人,站着就像一扇门板。尽管看不到对方的相貌,可王换的瞳孔还是猛然一阵收缩。   他形容不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刚刚喝下去的酒,在胸膛里燃烧,把脑袋也浸泡在了一片火热之中。   就在这种晕晕乎乎的状态里,王换已经感觉到,站在黑暗中的那个人,好像是黑魁。   他们是多年的伙伴,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王换或许会认错别人,却不会认错黑魁。   只不过,王换的脑子混乱了,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混乱,记忆就像是一片汪洋的潮水,在颅腔里不断的泛滥。他一时间很恍惚,因为他记得,黑魁已经死了。黑魁死的时候,自己还很难过,很伤心。   这个时候,王换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黑……黑魁……”   他小声的喊了一句,声音已经在发颤了。   黑暗角落中的影子朝外走了两步,恰好站在了光暗交界的地方,在这一刻,王换看到,那真的是黑魁。   黑魁没有变,仍然那么胖,脸盘仍然那么黑,只是,黑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望着王换。   王换暗暗的掐了自己一把,他想看看到底疼不疼,想看看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然而,很诡异的是,王换掐了自己,身躯却像是麻木的。他还没来得及再掐,站在前面的黑魁就开口说话了。   “我这次来,只是想劝你一句话……”   “想劝我什么?”王换一抬腿,就朝前走了一步,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黑魁来劝自己,不要跟卫八作对。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王换始终坚信,黑魁总是向着自己的。   “我不劝你别的事情,我只劝你一句……”黑魁好像鼓起了勇气,说道:“不要再做梦了……”   “不要再做梦了,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换哥,不要再做梦了,秀秀死了。”   “是啊,我知道她死了,我早就知道,我带着你来西头鬼市,不就是为了想办法让她活过来?”   “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黑魁说道:“不管是谁,只要死了,就是死了,她不会再活过来。”   “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王换的手有点发抖,哆嗦着揣到口袋里,拿出了香烟,香烟还是船家给他的那包,王换的烟瘾大,现在摸一摸,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他把最后一根香烟拿出来点燃,抽烟的时候,他望向了黑魁。从小到大,黑魁都是憨憨的,因为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一向以王换马首是瞻,王换说什么,黑魁就信什么,从来不会反驳。   或许,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长大,王换和黑魁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总是觉得黑魁什么都不知道。   王换抽着烟,他发现,自己夹着烟的两根手指,连同整只手,甚或整条手臂,一直都在轻轻发抖。他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好像自己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样。   “我找到了一些东西。”王换吐了口烟,说道:“这些东西,能让你看着不可能的事情,变的可能。否则,你以为我在西头鬼市呆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王换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似乎在告诉黑魁,自己有足够的把握,能把事情做成。   但真的有把握吗?王换自己都不知道。   黑魁看到王换的动作,听到王换的话,就没在说什么,只是很轻很轻的叹息了一声。   “黑魁,你……”   王换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黑魁朝后慢慢的退了退,重新退回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角落是光线无法透射进去的,黑咕隆咚的一片,王换觉得黑魁现在似乎有点托大了,一句话说的不对,不打个招呼就想走。他丢下烟头,朝前追了过去。   “黑魁,你先给我站住……”   王换跑的已经很快了,可是,等他真正冲到那片光线透射不进来的黑暗角落里时,却发现黑魁已是无影无踪。   他反应不过来,不知道黑魁的身手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迅猛。   可是,就在他回过神的那一瞬间,刚才还昏沉沉的脑子,好像清醒了一些。   他搞不明白,黑魁是不是真的死了。如果黑魁死了,刚才出现的那个人是谁?如果黑魁没死,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自己?   他足足在这片黑暗角落里站了一刻时间,这一刻时间里,王换的脑子依旧很乱,可他已经能想得出来,黑魁不会再来了。   他的脚步变的很沉重,沉重的有些负担不起身躯的重量。   这种恍惚的感觉,让王换整个人都失去了正常的感知,他脚步踉跄,像是一个把所有家财挥霍一空,到了穷途末路的破落纨绔,带着一分酒意,一分对世间的抱怨,一分对世间的不舍,慢慢走在这条光暗交错的路上。   王换还在和杜青衣喝酒的时候,卫八和猪油饭在城西的小院子里坐着说话。卫八是个很沉稳的人,尽管他看上去粗犷,而且脾气暴躁,会给人一种头大无脑的错觉,但卫八的心很细致,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后天的感应力。   这种感应力,不是与生俱来的,完全是在一次一次生死关头经历了磨难,甚至死亡的威胁,才慢慢积累而来。   卫八的心神不宁,很不踏实,他有很不好的预感,这种不好究竟从何而来,卫八说不清楚。   他就觉得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钢针,在不断的刺着自己的心,坐卧不安。   猪油饭肯定能看出卫八的异常,他很好奇,因为这几年以来,很少能看见卫八流露出此时的表情。   “你怎么了?”猪油饭端着一杯酒,递给卫八,说道:“先喝点。”   卫八默不作声的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等这杯酒喝下去的时候,他的心突然开始突突的跳动,就好像要从自己的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这种感觉让卫八再也坐不住了,他猛然站起身,对猪油饭说道:“收拾点东西,我们出门一趟。”   “要去哪儿?”猪油饭有点迟疑,他搞不明白卫八为什么突然就要出门。   “去白狼山。” 第426章 禁忌之地   “要去白狼山?”猪油饭听到卫八的话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白狼山这个地方,并不出名,可能只有落马湖附近的一些人才知道。卫八和猪油饭都是落马湖人,他们对于白狼山,是很清楚的。   寻常人听到白狼山,或许只觉得这就是一座山,落马湖附近的人,从来不会到白狼山去。尽管白狼山里面植被茂密,有很多陈年老药,挖出去就能卖钱,但无论是当地的乡民,还是走南闯北倒腾药材的商人,是从不会涉足白狼山的。   如果在卫八这种土龙家族出身的人而言,白狼山或许是个天堂,也或许是个地狱。   相传,当年长毛落败的时候,有个王,把平时搜刮的金银细软全部藏入了白狼山,想等到躲过战火之后,才悄悄的取出来。   但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彻底败亡,那个藏东西的王,据说是死掉了,当时替他去白狼山藏东西的人,全都被事后灭口,只有一个,侥幸逃脱出来,后来也疯疯癫癫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就是这个侥幸逃脱的人,把白狼山的事情说了出去。最开始的时候,没人信这个疯子的话,不过,翻来覆去说了几次,就有人动了心思,心想着反正白狼山也不是远在天涯海角,从落马湖到白狼山,来去也就是十几二十天的功夫。   有人按照疯子说的话,进了白狼山,进入白狼山之后的情况,无人得知,但是,那几个人回来之后,带回了一个很大的银锭。   那种银锭,是五十两的银锭,五十两的银锭,基本不会在民间真正流通,只是官府铸造出来之后,存入官库的库银。所以,这银锭不是普通人留下的东西。   银锭的发现,让白狼山藏宝的消息不胫而走,尽管那几个人极力的隐藏情况,却还是泄露出去一二。   这个故事,也不知道传自何处,反正说的有比右眼。据说,那个五十两的银锭因为存放的时间太久,已经发黑了,而且,银锭上面,似乎有一排牙印。   一时间,得到这些消息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能找到一块银锭,就说明白狼山藏宝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   但是,也有一些比较理智的人,想事情想的比较细,他们觉得,如果白狼山真有藏宝,最开始进山的人,不可能只带一个银锭回来。   众说纷纭,林林总总,反正没有一条消息完全可靠可信,不过,必然有人铤而走险,打算也到白狼山去碰碰运气。   就在这些人紧锣密鼓的做准备,要进入白狼山之前,最早进山的几个人,一夜之间全都死掉了。   其实,在他们临死之前,就有一些不祥的征兆。这几个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可是,他们一连几天,都做过一个同样的梦。他们梦见有一个人,满脸都是鲜血,嘴巴特别大,嘴里叼着一块银锭。   那几个人的死因不明,反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知道有没有人亲眼目睹,总之,当时流行的说法,说这几个人的嘴巴里,都被灌了融化之后的白银,活活烫死的。   原本,白狼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附近的乡民也时常会进山去采摘一些山货,可就是这件事发生了之后,白狼山仿佛变成了一个禁地。只要进去的人,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个满脸鲜血的人,嘴里叼着一块银锭。   等做完这个梦,做梦的人在某个清晨,会被发现已经死了,无一例外,嘴巴里都是融化后又凝固的白银。   有人不信邪,宝藏的诱惑力太大了,大到让人敢于铤而走险。那几年,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打过宝藏的主意。   可没有人能逃过那个魔咒般的噩梦,只要做了梦,不久之后就会死掉。如此反复了很长时间,白狼山就变成了一个死地,以前进过山的乡民不敢进去了,那些试图找到宝藏的江湖人,也都偃旗息鼓。   故事流传到今天,如同变成了一个禁忌,没有人再敢进入白狼山。   猪油饭的岁数比卫八小了好几岁,他只是听过白狼山的传说,但是没有进去过。   他隐隐约约像是察觉到了卫八的意图,他们在西头城这边的势力太单薄了,卫八明面上是西头鬼市的掌控着,事实上,这些名头,全都是依仗着背后的老板,如果老板有一天要翻脸,那么卫八就会一夜之间孤家寡人。   白石头就在西头城附近藏着,这是没办法的事,卫八心神不宁,或许是有了一种预感,感觉把白石头继续存放在那个地方,会很不保险。   所以,卫八想转移白石头。   如果说还有什么保险的地方,那么白狼山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那个地方很偏僻,而且凶险异常,所有的凶险,全都是未知的,没有人敢于乱闯。如果把白石头藏在白狼山的话,那么,白狼山本身就是一种守护,不用卫八和猪油饭看守,也会非常安全。   猪油饭猜到卫八的意图之后,心头莫名浮现起了一丝伤感。他在极力弥合卫八和王换之间的关系,在他看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若是合作不下去,分道扬镳就算了,但是,王换知道白石头的事情,卫八或许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猪油饭已经很努力了,可卫八对王换的猜忌和怀疑,在与日俱增。这些猜忌不可避免,猪油饭劝不动卫八。现在卫八想要转移白石头,最根本的原因,显然是对王换不放心。   “你是想把白石头,藏到白狼山去?”猪油饭想了想,然后找卫八确认一下。   “还行,你的脑子,没喝酒喝坏了。”卫八说道:“如今只有你我两个人,我们没有跑远,也没有帮手,什么都要靠自己,藏到白狼山去,比藏在西头城附近安全的多。”   “是安全的多,可怎么进白狼山?”猪油饭很疑惑的望着卫八:“进去的人,出来之后不是都要死吗?”   在猪油饭看来,没有人可以避免这样的后果,所有进入过白狼山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低贵贱,最后都死掉了。   “世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有人就进了白狼山,平安出来了,而且还没死。”   “真的?”   “真的。”卫八很肯定的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那个人,就是我。” 第427章 转移   “就是你?”猪油饭有点吃惊,因为在他听到的关于白狼山的传说里,从来没人能从白狼山回来之后还安然无恙的。   “没错,就是我,我进去过,也出来了,所幸,还没死。”卫八当着猪油饭的面,会流露出那么一丝丝得意的神色:“你想不到吧。”   “那为啥我一直都不知道?”   “这件事有什么可说的,白忙活了一场。”卫八砸了咂嘴,说道:“都是以讹传讹,白狼山有狗屁的宝藏。”   很显然,卫八当初进白狼山,也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但是,卫八扑空了,一番辛苦,没有找到任何宝藏的影子。   他觉得,白狼山的传说,或许真是个虚无的传说,但是,也可能宝藏的确存在,只是自己没有找到而已。   卫八已经死了这条心了,不指望白狼山去发财。   “老九,咱爹当年还在的时候,专门和我说过。”卫八提起父亲时,心中陡然有些伤感,轻轻揉了揉眼睛,说道:“他说,咱们卫家不是靠着那些传言混饭吃的,有那时间,多下几个坑,比什么都强,所以,我后来就没在打过白狼山的主意。”   卫八的意思很明显,白狼山是个无底洞,而且不会有任何收获,所以,要把这个消息断绝,不能让卫家其他的兄弟知道,否则的话,再有人偷偷过去,就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和损失。   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件事就埋在了卫八的心里,没有对人提过,等到卫家败落,流落四方之后,这件事情,更是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是突然想起存放白石头的最佳地点,卫八才想起了白狼山。   “白狼山的故事,都是假的?”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那些人进了白狼山,出来之后,到底死了没?”   “死了,除了我,都死了。”   “那……那你为啥可以不死?”猪油饭说道:“我可不是乌鸦嘴咒你死,我只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收拾好东西,我们走。”   “王换还没回来,他回来要是找不到咱们……”   “不用管他。”卫八说起王换的时候,微微有些烦躁,摆了摆手,示意猪油饭别再往下说了。   猪油饭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东西,他们没有多少东西要带,只捡了几件换洗衣服。   卫八出门之后,先到大宅子那边看了看。管家说,老板刚从外地回来不久,可能是舟车劳顿了,有点疲惫,所以这两天想要休息一下。   “你进去说一声吧。”卫八冲管家使了个眼色,说道:“我有点事,想出门一趟。”   “其实,要是不太急的话,也不打紧的。”管家平时收过卫八的好处,因此对卫八很推心置腹,小声说道:“老板大概今天歇一歇,明天要到苏州去,说是想静养静养,等老板走了,您再去办事,更方便一些。”   “哦?老板要去苏州?”   “对啊,老板亲口说的。”   卫八本打算交代一声,跟老板说一说,然后就动身离开的,但管家这么一说,卫八倒是觉得,等一等最好,能不跟老板开口,肯定是不开口的好。   因此,卫八暂时搁浅了立刻动身的计划,但是他和猪油饭已经离开了小院,就没有再回去,跑到了鬼市旁边。鹰眼他们在这里盖了两间房,平时鬼市不上灯,鹰眼和手下就在这里喝酒打牌。   卫八只喝酒,不打牌,对这些东西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他喜欢看人打牌。小小的牌桌,其实就是这个江湖的缩影,每个人的一切,都会在牌桌上暴露的清清楚楚。   时间就在这样无聊的等待中度过,管家没有说谎,到了第二天,老板果然乘着马车离开了,到苏州去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恰好给了卫八充分的自由。   老板走的很快,老板离开了大概两个时辰左右,卫八带着猪油饭悄悄的离开了西头鬼市。   他们一路走,一路不断的四处张望,谨防有盯梢的人。这件事太重要了,容不得丝毫大意。不过,有人想要盯上卫八,暗中尾随而不被发现,应该很难。   他们连夜赶路,途径了西头城北边的镇子。在镇子里,卫八找到一个人,从他那边带了一辆马车出来,然后一口气又朝着北边走了大概十多里左右。   这边是一片坟地,镇子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把这块坟地当成埋骨地。坟地经常有人来祭拜,尤其是清明的时候,镇子里的人几乎都要跑到这里来扫坟上供。   卫八和猪油饭把马车停到了坟地旁边的阴暗处,然后从车上拿下两把铁锹,来到了坟地边缘。   坟地越靠近边缘的坟,就越新。卫八和猪油饭来到一座很新的坟头跟前,这是去年才刚刚下葬的坟,墓碑崭新崭新的。   他们动手开始挖,两个人都是土龙家族出身,挖土和吃饭喝水一样,再没有那么熟悉了。不多久,坟被挖开,露出了棺材。   猪油饭还是很佩服卫八的,当初要隐藏白石头的时候,猪油饭想了很多地方,都不太合适,最后还是卫八打定主意,把白石头藏到了这片坟地里。而且专门藏到了刚刚下葬不久的坟头里头,没有人会想到,在这个崭新的坟头下面,就埋藏着让一些为之疯狂的东西。   坟头被挖开之后,卫八跳下去,把棺材盖子给打开了。棺材里的尸体,早已经被拉了出来,尸体就卡在棺材和土层中间的缝隙里,模样很狼狈,也有些渗人。   打开棺材的那一瞬间,一片莹润的光芒,就从棺材中折射了出来。白石头不是玉,却比最完美的玉都要温润,这种光芒非常诱人,卫八甚至有种要躺到白石头上的感觉。   一块一块白石头从棺材里被取出来,然后由猪油饭装到马车上,两个人的动作都很麻利,前后两刻时间,白石头已经整整齐齐的转移到了马车之上。   卫八想了想,把卡在缝隙里的尸体给弄到了棺材里。   “不好意思,借用你的棺材这么长时间,现在物归原主。”卫八盖上棺盖,说道:“别说我们不仗义。” 第428章 落马湖   被挖开的坟头重新回填,而且在外面做了掩饰,对于这些东西,卫八比任何人都熟悉,不可能有谁发现,这座坟头已经被人连夜挖开过了。   猪油饭和卫八上了马车,趁着天色还没有亮,一路朝着南边赶去。   黎明前的西头城,是一天中最为安静的时候,城里的尚未苏醒,鬼市的人刚刚睡去。沉浸在黑暗中的西头城,变的一片死寂。猪油饭赶着车从西头城经过的时候,周围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就是卫八所希望的,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也不想让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寂静无声之中,在某些人看来,比黄金都要珍贵的白石头,就这样悄悄的被运离了西头城。   马车在隆隆疾驰,从西头城离开之后,是一条宽阔的大路,猪油饭很少在这样宽阔的道路上赶车,对他这种野性子来说,这是一种享受,他很开心,一边扬鞭赶车,一边咕咚咕咚的喝酒。   卫八觉得有点疲惫,他斜斜的躺在一旁,微微闭上眼睛,却并没有睡着。   他在回想,回想这些年的经历,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变化。   他记得,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说来还算正直的人,可是,就是在江湖生涯中,他与生俱来的那些善,被一点点的磨灭掉了。   卫八一直认为,这不怪他,因为在这个江湖里,如果不变成猛虎,就会被人吃掉。   马车行驶了大概有三个时辰,到了临近正午,卫八出来接替猪油饭。两个人就这样不停的赶车,路上几乎没有做任何停留,终于来到了落马湖畔。   落马湖,一成不变,卫八看着清凌凌的湖水,就仿佛从水面的倒影,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小的时候,他会跟几个哥哥一块儿,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然后一起坐着马车,来到落马湖。那时的落马湖,简直是孩子们的天堂,卫八每次都乐不思蜀,非要玩到父亲亲自带人过来寻找他们,才会不情不愿的离开。   落马湖是没有变的,可当年在这里玩耍的孩子,却都变了。   他蹲了下来,在水边撩了些水,洗了洗脸,车马劳顿,等卫八洗了脸,细细的从水面上看着自己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可能就是联想着回忆,再看看现在的自己,他才猛然觉得,原来时间是过的那么快。人的一辈子几十年,一天天熬着,觉得很漫长,其实,这几十年,只是一瞬而已。   他更坚定了做成这件事的信心,他不想老去,也不想死,他还想顶着自己身上这个卫字,把昔年的家族荣光,重新激发出来。   两个人在落马湖畔停留了一个时辰左右,猪油饭还要喝酒,卫八不许。别的时候可以喝,但到了落马湖,就不能再喝了。落马湖的水滑子(水匪)是很凶悍的,每一股大的水匪,都有眼线在岸上,会盯住每一个有价值的人。   马车被丢弃了,他们找到了一条船,水路是必经之路。掌船的显然是常年在落马湖附近行船的船家,很有经验,嘴皮子也很能说。他接了卫八的这个活儿,手脚麻利的帮着他们把箱子朝船上搬。   “你们的马车不要了吗?”   “马车怎么可能不要。”卫八其实不打算再要这辆马车,但是,他不能直接说出来,否则,船家会起疑心。   “马车也可以运走的,只不过我的船小,换一辆大船过来,马车卸掉可以运过去。”船家很殷勤的说道:“只要出个价钱,我能找来船。”   “不用了,马车就留在这儿,有人照看。”   “你们的箱子里,是啥东西?”船家笑着说道:“这么沉,还这么严实。”   卫八也笑了笑,没有说话,装着白石头的箱子,都是特制的,箱盖和箱体之间,有一圈牛皮,把所有的缝隙都给遮挡住了,如果不打开箱子,就不可能知道箱子里面的东西。   船家说说笑笑,等所有的箱子都搬上了船,他拿着船篙,在岸边一点,船缓缓的行驶到了水面上。   三百里落马湖,十二连环山,山水相连,波光无尽。卫八和猪油饭坐在船头,说着一些闲话,船家一边掌船,一边跟他们搭腔。   走了大约十来里远,前面有一片芦苇荡,卫八看了看,对船家说道:“听说,这片芦苇荡,是经常出事的地方,怎么不从别的地方走?”   “这里怎么会经常出事,从这里走的话,路会近很多。”船家笑着说道:“你们的箱子这么沉,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好东西,路绕的远了,我这条小船吃不住。”   “你很想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只是好奇,想问问,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告诉我。”船家呵呵一笑,说道:“那也不要紧,我自己看看就行了。”   “你自己怎么看?”   “等你们都死了,我自己打开箱子,不就能看了?”船家放声一笑,身躯随即一歪,就要从船上跳下去。   这是落马湖的水滑子惯用的手段,跟水滑子一伙儿的船家,看准了客人带着好东西,就会把客人引到这里,杀人越货。   只不过,这个船家不可能知道,卫八是什么人。   落马湖旁边就是李陵,直至今日,还有李陵人能记得从前的那首民谚。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这个他,便是卫八了。   船家的身躯已经歪了,但是,还没等他跳水,眼前突然一花,一直静静坐在船尾的卫八,好像一阵风,唰的闪到了面前。卫八出手如电,船家从来都没想过,一个人的速度能快到这种程度。   他的嘴巴有些合不拢了,但是衣领却猛然一紧,被卫八死死的抓住。   这时候,旁边的芦苇荡,好像刮起了一阵风,芦苇随风摆动,沙沙不停。   “有人来了!”卫八一拧身,直接把船家丢到了猪油饭面前。   紧接着,卫八一头就扎入到了水中,他的水性非常好,一入水之后,整个人就好像一条鱼,轻轻一摆动,就消失在了水面上。   船家咕咚咽了口唾沫,尽管他被摔的头晕眼花,可是,内心深处还是泛起了一片悔意。他只觉得,自己这次可能是坑错人了。 第429章 老金   船家心里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悔意更甚,他不由自主抬起头,对猪油饭说道:“可能都是误会……”   “是么?”猪油饭咧嘴一笑,陡然间一拳砸出来,正好砸在船家的额头上。   猪油饭的拳头,或许并不比卫八犀利多少,但他年轻,有这样的根基,已经非常难得了。这一拳下去,船家的脑袋好像飘到了云里,不断的晃动着。   紧跟着,船家就逐渐的失去知觉,在他人生最后的时间里,他看见的,是猪油饭那张笑脸。   卫八一入水,整个人就好像消失在了水里,不多时,芦苇荡里轻轻的浮出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露头,就看见那条船上如今只剩下猪油饭一个人了。   他们很诧异,因为没看到船家,也没看到卫八。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突然觉得脚下一沉,浸在水里的双腿,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而且,缠着双腿的东西,有一股很大的力道,在不断的拉扯他们,把他们朝水里拖。落马湖的水滑子,水性都很出众,可是,他们此时却无力去抵挡这股力道。   两个人不由自主的沉到了水下,随即,水面上就冒出了几股染着血的河水。   这两个人的尸体,慢慢的从水下浮了上来,隐伏在芦苇荡里的几个人,一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两个。   水滑子的眼睛是很活络的,到了这个时候,拿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这一次走了眼,做了一笔阎王爷的买卖。他们悄悄的想退回到芦苇荡里,只要进入这片芦苇荡,对方就算本事再大,也找不到他们。   算盘打的是好,只可惜卫八的动作,已经快到让人无法想象,就在几个人慢慢后退的时候,面前的湖水哗啦一阵波动,卫八的影子,从湖水中骤然拔起。身影出现的同时,那只无坚不摧的铁拳,已经迎头袭来。   没有人能躲得过卫八的拳头,也没有人能扛得住卫八的拳头,卫八的拳头,就如同一柄铁锤,在人群中炸开了。   血花飞溅,惨叫连连,平静的芦苇荡,不断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但这阵响声只持续了那么片刻,随后便平静下来。   芦苇荡里面,缓缓漂出一股血迹,血迹很快就弥漫消失在了湖水中,除了几个静静躺在水中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别的响动。   卫八游回到了船上,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其实,如果放到过去的话,卫八不会下这么狠的手。卫家是吃江湖饭的,这些水滑子也是吃江湖饭的,江湖人之间有个默契,卫家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不会找卫家的麻烦。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卫八不能留下任何线索,也不能留下任何活口,这些水滑子只要逃走一个,就可能会引来更多的水滑子,带来很大的麻烦。   船家已经断气了,猪油饭亲自掌船,从这片芦苇荡驶离。卫八轻轻喘了口气,一场打斗下来,他对自己的功夫还是很满意,很有信心。   离开这片芦苇荡之后,水路就更好走了,渐渐的,能看到一些打鱼的渔船。只要有渔船出没,就说明没有水滑子,这也是千百年来,落马湖的渔民和水匪之间达成的一种默契,谁也不搅扰谁的生意,相安无事。   他们平安的到达了目的地,来到落马湖附近,卫八让猪油饭把船停下,自己先上了岸。   岸边有一个小村子,村子里的人看着都是渔民,但卫八知道,这些渔民,其实跟水匪是一家的,平时闲着没事,都是打鱼的,只要有了买卖,转眼就会变成水匪。   这也是落马湖水匪几百年都没有被彻底剿灭的原因,官兵来了,看见的都是老百姓,等这些官兵一走,老百姓摇身一变,就变成了水匪。   卫八来到村子附近的时候,几个正在闲聊天的渔民,就停止交谈,一起望向卫八。这几个人的目光,略微带着一股凶戾,但卫八就和没看见一样,过去问道:“老金在不在,叫他出来。”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他一个朋友。”   “朋友?我们怎么没有见过你?”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慢慢站起身,对他们来说,卫八的确很面生。   “很久以前的老朋友。”卫八保持着相应的耐心,跟对方解释道:“只是很久没有来了。”   几个人很怀疑,渐渐就把卫八给围住了。   “都别动手。”   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后面的小破屋里传了出来,破屋子里走出一个人,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脑袋上光秃秃的,头发都掉光了,嘴里镶着两颗明晃晃的金牙,只要一张嘴,就能看到金牙的光泽。   “老金,活的很扎实。”卫八扭头看看这个头发都掉光的男人。   “是……是……”这个老金显然没想到登门拜访的,竟然会是卫八,他怔了一下,眼睛里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八少爷,你不是……你不是……已经……”   “我还没死。”卫八走到老金跟前,笑着说道:“你看看,我是不是活的好好的。”   “是……是好好的……”老金晃了晃脑袋:“走,屋里说话。”   小破屋很简陋,只是渔民在岸边暂时休息的地方,老金刚才正在屋子里喝酒,他招呼卫八坐下来,心里的惊讶,已经渐渐消散。   事实上,老金和卫八并不是很熟,只是认识。卫家当年破败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卫八被抓起来了,而且悄悄的枪毙了,很多人都相信卫八是死了,因为从那时开始,卫八就如同人间蒸发,彻底消失在了落马湖李陵山。   “八少爷,容我问一句。”老金毕竟是老江湖,惊讶消退之后,他就必须得搞清楚,卫八跑到这里来,是要干什么:“你不会是专门来找我喝酒聊天的吧?”   “这么多年了,你过的还是很辛苦?”卫八端起桌上的酒碗,闻了闻,一股很刺鼻的酒味就钻到了鼻孔里,这是最廉价的白酒,只有那些穷困潦倒的船工才会喝。   “别提了。”老金把脚放在长条凳上,叹了口气,说道:“一年不如一年啊。” 第430章 偏向虎山行   说起这些,老金就开始跟卫八吐苦水,好像真的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什么话都说。   “我那个儿子,不争气。”老金狠狠的喝了一口酒,脸上的表情让人觉得有点可笑:“我在这里辛辛苦苦挣些钱,全都被他拿出去挥霍了,他跟叶老爷的儿子做朋友,一起到外地花天酒地,我这样的身家,跟叶老爷能比么?人家吃吃喝喝,花上万把大洋,也只不过是身上掉根毛,我那个败家子花万把大洋,就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挣钱不就是让花的?”   “那也要看怎么个花法,总之,这些年我攒的那点家底,都给他掏空了。”老金摆了摆手,说道:“不去说他了,一说他,我就觉得头晕眼花,对了,八少爷,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情?”   老金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并不傻,他要是傻,也不可能领着这帮又是渔民又是水匪的人,立足这么多年。   他想判断,卫八来找自己的目的,因为落马湖一带的人都知道,卫家当年破落,跟当地的土豪有关,老金害怕卫八这次回来是寻仇的,如果真是这样,老金不会蹚浑水。   “是有点事。”卫八抓着桌子上的花生,剥了一颗,丢在嘴里吃着,说道:“想找你借点人。”   “借点人?是要做什么?”   “你看你这个样子,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卫八笑了笑,说道:“找你借人,不是去跟人打架,你手下这些人,打架不成。我借人,是想干点力气活,这次回来,带了些家私,一个人弄不动。”   “哦。”老金听了卫八的话,知道不是寻仇,心里就先松了松,不过,他又皱着眉头说道:“八少爷,不是我跟你诉苦,现在我手里人手也紧,兄弟们忙的不可开交,要不然,就填不饱肚子,都是拖家带口混饭吃的啊。”   卫八没做声,他来的时候,这里的汉子们都在喝酒吹牛,不像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样子。他心里很清楚,老金这样的人,是不会白帮忙的。   “这个给你。”卫八从身上取了一个袋子出来,从里头拿了三根小黄鱼,推到老金面前。他原本手里是没有多少钱的,就是老板让他管了西头鬼市的账,等交给老板那只圆筒之后,老板一高兴,把差不多两个月的进项给了卫八一半儿,卫八才攒下来这么点家底儿。   在老金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黄金还要可亲可爱的了,他抓起一根,在面前仔细的看了看。很纯的小黄鱼,没有任何杂质,温润金黄的光芒,让人的眼睛都感觉很舒服。   “人借给我,事情办完了,再给你两根。”卫八抖了抖袋子,重新装在衣兜里,说道:“大约要七八个人吧,身强力壮的,功夫好不好都无所谓,关键是要有力气。”   “没问题。”老金将小黄鱼也装起来,说道:“我给你选人去,八少爷,再问一句,大概得几天时间?”   “五六天吧。”   老金应了一声,出门给卫八挑人,过了一会儿,老金选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看着憨头憨脑的,老金并不需要聪明人,只要听话的,所有的主意,自己可以出,手下太聪明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除此之外,卫八又找老金弄了些干粮之类的东西,然后带着七个人上路了。   他把七个人带到湖边,然后从上面搬下了箱子。装到了人推的独轮车上,从这里到白狼山的一段路,有很多非常狭窄难行,寻常的马车过不去,运东西只能靠人推。   几辆独轮车载着这些箱子,慢慢的朝着白狼山的方向而去。这帮人领头的,是一个叫阿大的汉子,可能在家里排行老大,长的铁塔一样,又黑又壮。卫八跟阿大攀谈了几句,给阿大塞了五块大洋。阿大不认识卫八,却认识大洋,看见大洋,就笑了,嘴巴险些咧到耳朵根。   这五块大洋,让阿大把卫八引为知己,两人相谈甚欢。在卫八面前,阿大就像是个刚进江湖的愣头青,片刻之间,卫八已经摸透了对方的脾气。   落马湖的匪患,其实大半都是水匪,从落马湖离开之后,反倒是很平安。卫八并不着急,只是按部就班的赶路,在到达白狼山之前,他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任何破绽。   随着路途的拉近,白狼山也不太远了,到了这时候,猪油饭却有点心慌,白狼山的传说,由来已久,虽然卫八告诉了猪油饭,自己进过白狼山,还平安的回来了,可猪油饭心里依然没底。   他悄悄找到卫八,想问问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人平安的进出白狼山。   “现在还不到时候,防备也没有用。”卫八说道:“咱们从白狼山出来之后,再去想办法也来得及。”   “你卖什么关子啊。”猪油饭有点不乐意:“啥事弄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不是我要卖关子,只是现在说了,你也不太明白。”卫八拍拍猪油饭,说道:“害怕我把你给坑了?”   猪油饭嘀咕了几句,就不再问了。卫八很信任猪油饭,猪油饭虽然没有卫八那么细致的心,可猪油饭自然也清楚,这个世上,谁靠得住,谁靠不住。   这支小小的队伍穿行在茫茫的丘陵之间,日夜不停的赶路,几个人都叫苦不迭,不过全部被阿大给压了下来。   但是,走着走着,阿大也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因为他们现在所走的方向和路线,明显是冲着白狼山而去的。   “八……八少爷……”阿大摸了摸头,说道:“兄弟们累点,倒没什么,我也懂规矩,你叫咱们干活,咱们也没多问,可现在瞅着走的路,像是朝白狼山去的?八少爷,你也是落马湖的人,不会不知道白狼山吧。”   “我怎么会不知道白狼山?”   “那……”   “你叫兄弟们停停,坐下来歇歇脚。”   阿大又摸了摸头,把自己的几个人都喊住,一帮人早已经疲惫不堪,等阿大发了话,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   卫八走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袋子,袋子里还有四根小黄鱼,他全都拿了出来。   一看见小黄鱼,所有人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唰唰的都坐了起来。 第431章 进山   混江湖的人,大多求财,这帮人和老金一样,看到小黄鱼,两只眼睛就开始发绿光。落马湖的水匪虽然凶悍,但落马湖这里不比苏杭,不是那么富有,水匪平时什么都劫,很少能见到这样的真金白银。   “都是十两一根的小黄鱼。”卫八拿起两根金条,相互碰撞了一下,那种声音,充满了吸引:“兄弟们都是明眼人,能看出来,这是不是真货。”   说着话,卫八把手里的两根小黄鱼递给了阿大,阿大受宠若惊,急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接过小黄鱼。   小黄鱼每根十两,可是在阿大手里,却显得那么沉重,他认真的看了看,然后对身后的人点点头:“是真的,成色很纯。”   “兄弟们这一路辛苦,路如今走了大半儿了,刚才阿大问我,怎么看着像是到白狼山去的,不瞒大伙儿,真的是朝白狼山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人就开始相互的嘀咕,白狼山的传说,深入人心,只要是落马湖的人,就不可能没听说过。   “只不过兄弟们也别忘记了,江湖上的事,很多都是以讹传讹。”卫八接着说道:“白狼山,我去过,没有那么邪乎,这次进白狼山,我跟着你们一起的,要是白狼山真那么邪,我会去送死?这四根小黄鱼,算是答谢兄弟们不辞劳苦,现在金条都交给阿大,叫他保管着,等出了山之后,兄弟们人人有份儿。”   说着话,卫八又把袋子里的另外两根小黄鱼递给阿大。阿大有些犹豫了,这是规矩,这一趟的辛苦钱,卫八提前给了老金,等阿大他们回去,老金会给他们分,现在卫八给的,是额外的钱,要是伸手接了,那就必须得把事情办妥。   白狼山在落马湖的人心目中,是个禁地,阿大他们做水匪的,其实很信这些。   然而,黄澄澄的小黄鱼就在面前,这个诱惑太大了,难以抵挡。阿大的喉结艰难的蠕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还是不放心?”卫八笑了笑,说道:“这样,我走在最前头,替你们开路,中间隔着十丈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也是我先倒霉。”   “不不不,八少爷,可不敢这么说……”   “没事,我说出来的话,就是板上钉的钉子,我走在前头,负责探路,真有什么麻烦,你们什么都别管,调头就跑,怎么样?”   话说到这儿,阿大他们都动心了,相互对视了两眼,随即,阿大一转身,说道:“八少爷,您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们也不是不知好歹,这一趟,拼了命,总归替你把活儿干好。”   卫八哈哈一笑,阿大也乐了,顺手把小黄鱼小心翼翼的装了起来。   有了这几条小黄鱼,众人都不觉得疲惫了,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算计着,这些小黄鱼能换多少大洋,每个人又能分到多少大洋。   落马湖附近的两个县城,虽然不是什么大地方,但吃喝玩乐的地方应有尽有,若是有了笔横财,就可以去好好的享受几天。   独轮车队又上路了,卫八没有食言,从这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前头引路,猪油饭落在队尾断后。路越来越难走,推车的人得使出浑身力气,才能跟得上卫八的脚步。   渐渐的,神秘又恐怖的白狼山,便出现在了视线中。   “八少爷,稍歇歇脚吧。”阿大在后面擦了一把汗,说道:“兄弟们都扛不住了。”   “好,歇歇。”   卫八很痛快的答应下来,众人开始坐下喝水休息。他们对卫八的印象很好,以前只是听过卫八的名头,但是,却没有跟卫八打过交道。   “八少爷,当真是名不虚传啊。”   “废话。”阿大喝了口水,说道:“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你以为这话是平白说出来的?”   人人心里都对卫八很折服,他们觉得,卫八比老金敞亮多了,办事说话都很大气,一点都不扣扣索索。   卫八和猪油饭坐在一起,轻轻的捏了捏鼻梁,他也觉得有些疲惫,从离开西头城的那天开始,他和猪油饭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那股说不出的疲乏,已经渗到了骨子里。   “我问你。”猪油饭悄悄的问道:“白狼山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就是空穴来风啊?”   “怎么可能是空穴来风?”卫八很认真的说道:“白狼山里,真的有东西,那东西,你看不到,却会要了你的命。”   “那你……”   “别担心,别人死了,我们死不了的。”卫八斜眼,看了看正在那边谈笑风生的一群人。   他突然感觉,做水匪做的时间久了,可能会把脑子做坏,因为每天都是抡着刀子在船上打劫,用脑子的时候很少。   队伍休息了大概有一个时辰,那股疲惫,终于缓和了些,阿大那伙人其实也心急,急着想办完事然后赶回去,所以,卫八还没有开口,阿大就主动提出来,要继续动身上路。   卫八站起身,到前面探路,这条路,其实不用探,他之前走过,现在探路,是装个样子给后面的人看。   白狼山,终于就在眼前了。从外表来看,这座山跟别的山,没有太大的区别,没见过白狼山的人,可能总会觉得,这是一片死地,寸草不生。其实不然,白狼山不仅不是那种死地,而且草木繁茂,站在山下,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   尽管有小黄鱼,还有卫八的保证,但白狼山的传说,还是让后面的人一阵说不出的心慌,多少年了,没有谁敢冒然踏进白狼山一步。   “兄弟们,就要进山了,都加把劲儿。”猪油饭从兜里掏出一包老刀香烟,挨个儿给众人发了一支,随后,猪油饭又跑到卫八跟前,卫八原本是不抽烟的,但是这时候也从猪油饭手里拿了一支烟。   “你跟在他们后面。”卫八一边慢慢的吞云吐雾,一边眯着眼睛说道:“千万别大意。”   “我现在都有些糊涂了。”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白狼山里头,到底有啥?”   “要命的东西。”卫八狠狠抽了两口烟,把烟头碾灭,装到衣兜里,转身朝前走去:“走!” 第432章 河   卫八走的很干脆,斩钉截铁,抬起脚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停下。猪油饭重新回到队尾,心里忐忑不安,着实有些紧张。   他很了解卫八,卫八看着大大咧咧,其实也比较谨慎,很多事情,没有把握,他是不会冒险的。可这一次来到白狼山,卫八一边说山里有什么要命的东西,一边却毫不犹豫的朝山里走,猪油饭不知道卫八究竟是什么意图。   等他前后想了想,又释然了。他对白石头这件事,其实不是很上心,因为他还年轻,他体会不到那种人将衰老,又不舍得离开人世的感觉。   但卫八就不同了,可以说,这几年时间里,卫八跟王换一样,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情上面,无论如何,卫八都不会放弃,也不会退缩。   带着这种不可动摇的信念,白狼山即便是座虎山,卫八也会偏向虎山行。   队伍走的很慢,山路崎岖,蜿蜒难行,但每个人都很有劲儿,那几根小黄鱼的魔力,让人难以抗拒。在卫八的指引下,一帮人推着独轮车上的箱子,慢慢进入了白狼山。   面前的那条山路,是通往白狼山深处的,山路前有一个山口,只要越过那个山口,就算真正走进了白狼山。   在山口跟前,阿大有一点点犹豫,毕竟白狼山的传说听的多了,对这座山自然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畏惧。不过,看看在前面带路的卫八,阿大心里的这点犹豫,就被抛到了脑后,反正有卫八顶着,真出了事,也是卫八先出事。   队伍就这样渐次走过了山口,猪油饭是最后一个走过去的,当他走进山口的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气氛似乎变了。   其实,山口外面,山口里面,并没有什么差异,至少看不出有差异。然而,猪油饭却能感觉到一股很阴森的气息。现在正是白天,太阳挂在半空,在这种环境下,阴森的气息是不会长存的。   可白狼山山口后面的那股阴森之气,就好像是一块冻结的冰,太阳都烤不化。   猪油饭暗中打了个哆嗦,觉得有点点冷,他使劲裹了裹衣服,然后慢慢的跟着队伍朝前走去。   卫八在前头招了招手,让猪油饭过去,猪油饭小跑着越过队伍,来到了卫八身边。   “白狼山有一条河,很小的小河。”卫八朝前面指了指,说道:“大概还有七八里远,那条河很特殊。”   那是白狼山内部的一条河,整条河绕着白狼山流淌一圈,最后汇聚在距离河口不远的一个水潭里。整条河就宛若一个椭圆的圈儿,把白狼山给套在了里头。   “那条河怎么了?”   “咱们已经进山了,路也走的差不多了。”卫八说道:“有些人,不能留。”   “你的意思是……”猪油饭本来身上就有点冷,听卫八的语气,他跟着又打了个哆嗦。   卫八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杀人灭口。他来到落马湖的事情,还有带着箱子进入白狼山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从进山开始,卫八就没有信任过这帮水匪。   水匪的嘴巴,没有想象中那么严。   “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卫八小声说道:“我卡着时间带路,到那条河边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动,明白了没?”   “明白……不过……”   “不过什么?”卫八拍了拍猪油饭的脑袋,说道:“现在不说那么多,免得他们起疑,你记得我的话就好了。”   猪油饭应了一声儿,小跑着回到了队尾,卫八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照旧在前头带路。   这条路,他走过一次,卫八走过的路,是绝对不会记错的。他心里暗暗盘算着时间,还有路程,然后调整自己的速度,就和他说的一样,又走了一个来时辰,太阳将要落山了。   那条河,也出现在了视线中,是一条很小的河,河水特别清澈,在山间缓缓的流淌,卫八回头对阿大说道:“前头有条河,天色也晚了,今天夜里不赶路,兄弟们在河边洗洗涮涮,吃了饭早点歇着,等到明天天亮再走。”   “好,都听八少爷的安排。”   队伍在卫八的带领下,走到了这条小河的河边,卫八先在河边洗了洗脸,然后又坐到一旁。一群人赶路赶的灰头土脸,看见这条小河,都喜出望外,跑过去撩着水擦洗。   猪油饭站在最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卫八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感觉,这一队人好像已经走进了鬼门关。   猪油饭很小心,到了河边之后,随手洗了洗,同时还仔细的观察着这条河。看了半天,他什么也没看出来,这条河不大,水流缓,河水也很清澈。   一帮人洗完之后,清爽了许多,坐下来有说有笑。有人拿出了干粮,燃起火,把干粮还有没吃完的干肉放在火上烤。   “八少爷。”阿大啃着干粮,凑到卫八身边,说道:“白狼山看起来,倒真的没什么啊。”   “先前说了,你还不信,原本就没什么。”卫八指了指嘴巴,说道:“好些故事,都是从人嘴里出来的,见过没见过,都去瞎说,传来传去,最后就变味儿了。”   “是是是。”阿大连连点头:“等这次回去,可得跟人说说,白狼山没那么邪乎。”   “吃饱了,喝足了,兄弟们早点歇着,明天还有一天路,到了明天这时候,就没事了。”卫八笑着说道:“等出了山,你们就去享受吧。”   “那还不是全托八少爷的福。”阿大乐不可支,嘴巴又咧到了耳朵根。   “你们出力了,晚上安心睡觉,我来守夜。”   这帮人也的确是疲惫不堪,等吃完东西,天色暗下来,七八个人全都在前头合衣躺下睡觉。因为有卫八守夜,所以,他们睡的很踏实,不多久,就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呼噜声。   卫八和猪油饭坐在后面一棵树下,直到这时候,猪油饭都不知道接下来卫八要干什么。   “咱们要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动手吗?”   “不用,你老老实实坐着就行了。”   “唉,你这样卖关子,有什么意思?”   卫八笑了笑,不做声,靠着大树,闭目养神。   山里的夜,很宁静,除了轻微的流水声,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猪油饭开始的时候还能撑得住,到了临近午夜时,也有点犯困。   正在他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卫八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睛,从身上摸出一盘绳子,拦腰把猪油饭给捆到了树上。 第433章 脑海往事   猪油饭顿时惊醒了,当他看到自己被卫八给捆在树上的时候,立刻吃了一惊,浑身上下的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疯了?”猪油饭挣扎了一下,但是拦腰被捆在树上,挣扎不动:“把我捆起来干什么!?”   “别出声!”卫八急忙按住了猪油饭的嘴,朝着身后看了看,小声说道:“我跟你交代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动,不要挣扎!”   说着话,卫八拿过没有用完的绳子,把自己的双脚还有身躯,一起缠到了树上,猪油饭更晕了,看着卫八,不知所以然。   卫八自己把自己缠的和粽子一样,跟猪油饭并排坐在了树跟前。   猪油饭看着卫八,心里平静了一点,他知道,卫八肯定不会害自己,既然这么做了,就有这么做的原因。   “到子时了。”卫八抬头看看天色,喃喃的说道:“快来了……”   “什么快来了?”   猪油饭这句话刚刚说完,卫八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很怪异的声音,就顺着夜间的风,传到了耳边。   那的确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好像是风声里夹杂着很多很多人说话的嘈杂。这声音一传到猪油饭的耳朵里,就如同一根一根的针,在扎着心窝,让他非常难受。   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瞬间就昏昏沉沉的,好像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的夜色,也变的朦朦胧胧。   猪油饭感觉仿佛缓缓的漂浮到了半空,在一片云霞之间沉浮着,耳边的声音,绵绵不断,这些声音宛若翻开了记忆的闸门,让脑海中跌宕起伏。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从小到大,各种各样的往事,甜蜜的,心酸的,苦涩的,层出不穷。眼睛虽然模糊了,可是那一段一段的记忆,却走马观花般的闪现着。   他的脑袋越来越晕,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陡然间,视线似乎清晰了一些,同时,他听见耳边有人在轻轻的喊他。   “小九儿……九儿……”   猪油饭听的出,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很温和,很慈祥,仿佛是冬天里的一缕暖阳,声音落入耳中,又像是一汪清泉,在心中流淌。   这一刻,猪油饭呆住了,仿佛把什么都忘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了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缭绕。这声音对猪油饭来说,是那么陌生,又是那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这声音了,熟悉,是因为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这声音,便一直陪伴着他。   他想不起别的,可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影。   “娘……”猪油饭轻轻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出去之后,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   猪油饭和卫八是亲兄弟,他们的父亲虽然是江湖出身,但对有的事情,不跟别人一样。他一辈子就那么一个老婆,九个儿子全都是一母同胞。   猪油饭是卫家兄弟的老九,最小的一个,人们都说,百姓疼幺儿,卫家也不例外,不仅几个哥哥对他很照顾,父母更是很疼爱他。   猪油饭的父亲跟哥哥,常年都在外奔波,平时就是母亲带着他,还有当时尚未成年的卫八,因此,猪油饭对这两个人感情很深。   尤其是母亲,猪油饭很依赖他,他还记得,自己三四岁的时候,每天早上起床,母亲都要哄他好一会儿,等起了床,母亲给他洗脸,给他梳头。猪油饭坐在小桌跟前,面前有一面镜子,母亲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喂他吃点心。   那时候的时光,很美好,很快乐,只可惜,猪油饭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当时,他还太小,不知道人去世,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问卫八,卫八告诉他,以后再也见不到娘了。   当猪油饭听到卫八那句话的时候,哇的就哭了,抱着母亲的棺材,死都不肯松手,谁劝都没有用。   猪油饭最后是哭昏在棺材旁边的,等他苏醒了之后,就大病了一场,病了至少有一个多月。   这件事情,或许不会让猪油饭的人生之路,发生什么变化。可是母亲的音容笑貌,从此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心中。   如果他一直过的是平静的生活,可能还没什么。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见惯了尔虞我诈,见过了血雨腥风,就会知道,有一个真心关怀自己的人,爱护自己的人,是多么的重要和珍贵。   猪油饭知道卫八是真的呵护他,所以,不管卫八怎么指使他,呵斥他,他都不会恼火。   “娘……”猪油饭的脑子乱糟糟的,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再听听母亲的声音。   “小九儿……九儿……”   这声音,让猪油饭焦躁,他很想站起来,看看声音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在他的记忆里,母亲还没有去世时,每次都是这样亲昵的呼唤他。   “娘……”猪油饭的嗓子似乎都被堵住了,想要喊,却喊不出声。   就在猪油饭焦躁不安的时候,他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似乎看见河边突然多出来一道身影。   那身影对他而言,是那么的熟悉,尽管过去很多年了,猪油饭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模样。他依稀看到,站在河边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母亲。   猪油饭心头的躁动,一下子达到了顶点,他忘记了所有,只想奔到河边,奔到母亲身旁。但他被绳子紧紧的束缚着,难以动弹。他拼命的挣扎,被捆绑的双手被绳索磨破了皮,也丝毫都不觉得疼痛。   猪油饭拼死挣扎,想要挣脱束缚的时候,卫八的脑海中,似乎也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同样是个女人的声音,不过,是个年轻女人。   随着这道声音,卫八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张很精致的脸庞。   那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很年轻,可是,眉宇之间却似乎有一种同龄人不曾体会过的愁绪。她总是静静的,不怎么喜欢说话。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卖到了青楼,在那种地方,她见了太多太多的人,也看了太多太多的丑恶,她很早就对这个世间充满了厌倦,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在这样的凄苦和无奈中度过。   直到她遇见了卫八,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样的。   那时候的卫八,有钱有势,他很少会到青楼去,只不过可能就是缘分,在他第一次去时,就遇见了她。   卫八被吸引了,他同样也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的烟花风月之地,竟然会有一个女人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干净。   卫八记住了这个女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幻想过,自己可能会不顾世俗的眼光,给这女人赎身,娶她回家。   只不过,卫八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隐隐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整个卫家的命运。 第434章 自寻死路   很多事情,可能是注定的,但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总有各种各样的契机。如果一个契机躲过去了,或许,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就跟之前不同了。   卫八没能躲过这个致命的契机。   他的嗓子有点发干,突然很想喝酒。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泛起了已经尘封了许久许久的那段往事。   卫八平时不愿去回想这些,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这个时候,他仿佛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是卫家面临破落之前的两年,他和猪油饭外出办事,一走就是三个月,等回到落马湖,卫八着实有些想念,当天晚上,就匆匆来到了那个女人所在的青楼。   他去的,或许很不凑巧,到了之后,卫八听青楼的老鸨说,那女人被抢走了。   卫八怒不可遏,落马湖谁不知道卫家的八少爷?谁又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卫八直接追了过去,在半路拦住对方,彼此争执了一番,也该是那人找死,口出狂言,卫八气不过,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那个女人,重新回到卫八身边,可卫八却不愿再碰她了。   被杀的那一家,也是落马湖一带的豪门大户,他们跟卫家原本没有太大的冤仇,但就因为这件事,两家结怨。后来错综复杂,这家豪门设了个很大的局,把卫家一步一步的套进来。   卫家的人,除了猪油饭年纪小,其余的都没有逃过去,尤其卫八,之前的罪名都被掀了出来,投入了大牢。   那时候,卫家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谁能救卫八。连卫八自己都觉得,这一次,或许是要死在牢房里了。   然而,就是在他几近绝望时,有人救了卫八。明面看上去,救卫八的,是大老板,可是,真正替卫八说话的,却是那个已经跟了大老板的女人。   卫八捡回了一条命,但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是落马湖卫家的八少爷,他只是一个亡命之徒,一个浮萍无根的亡命之徒。他带着猪油饭,离开落马湖,流落四方。   想到这儿的时候,卫八的脑子猛然一晕,他看见,那个让他爱过,厌过的女人,似乎就站在那条小河的河边。   卫八忍不住挣扎了一下,他很想过去问问,问问对方这几年过的好不好。   可是,卫八终究是卫八,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因为他知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就是把他救出来没多久之后,就得病死去了。死的时候,她还很年轻。   人死了,永远都不会再活过来,卫八知道,河边的那道身影,只是自己的一个心障而已。   与此同时,猪油饭有些按捺不住,他能看到,母亲的影子在河边不断的晃动着,好像在对他招手,叫他过去。猪油饭很想扑到母亲的怀抱里,跟母亲说,这些年,自己过的苦。   可是他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被捆住了。他有些想要发狂,那种感觉,无法形容。   “忍住!”   就在猪油饭想发疯的时候,耳边陡然传来了卫八的声音。卫八的声音不高,但是,却好像在这片喧闹的杂音中脱颖而出,清清楚楚的飘到了猪油饭的耳朵里。   卫八的声音宛若一个炸雷,一下子把晕头晕脑的猪油饭给炸的清醒了一些。猪油饭使劲晃了晃头,尽管头还是很晕,但他似乎也猛然回想起来,母亲去世很久了,自己是不可能再见到她的。   “我……我……”猪油饭模模糊糊回想到了这些,可他还是心有不甘,对卫八说道:“我看见娘了……”   “娘不在了……”卫八已经清醒了很多,他很果断的告诉猪油饭:“娘很多年前就不在了,你应该还记得,你在娘的棺材跟前哭着不肯放手。”   “是……我记得……”   在他们彼此交谈的时候,睡在河边不远处的那几个人,一个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个人都好像梦游似的,起身之后,全都加快脚步,奔到了那条小河边。   他们仿佛看见了什么东西,也仿佛看见了什么人,卫八很清楚,到了这里,人脑海中所回想起来的,就是自己这一辈子很难割舍的一个人。不管是父母,朋友,妻儿,人活着,总不可能无牵无挂。   这些人,多半都已经离开了人世,就因为离开了人世,永远都见不到了,才会慢慢变成人的一个心结。   那几个人到了河边,都和猪油饭之前一样,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们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只有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几个人蹲在河边,使劲的朝前探着身躯,河水映着月光,也映着他们的影子。这些人完全被河水中的倒影吸引了。   有人开始哭,有人开始笑,也有人不停的说着话,他们的视线,再也离不开这片缓缓流淌的河水,过了片刻,这几个人,一个一个的把脑袋扎在水里。   脑袋扎到水里,再没有出来,不多久,几个人竟然自己把自己淹死在了这条小河中。   他们死的并不痛苦,相反,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就如同在睡梦中安详去世的老人。   刚才还活生生的几个人,转眼就变成了几具尸体,尸体沉在水里,因为河道太狭窄,几具尸体一下子被堵在了河道中。   一直到这个时候,那种风声和人声交杂的声音,才慢慢的停息。这些声音消失了之后,猪油饭就清醒了一大半。他明白了,如果不是卫八把自己给捆了起来,可能自己刚才会不顾一切阻拦,拼了命也要朝河边跑。   卫八使劲的从绳索中挣脱,然后解开了猪油饭身上的绳子,两个人站起来,喘了口气,猪油饭望着淤堵在河道里的尸体,想要过去看看。   “不要动。”卫八急忙拉住了他:“已经在江湖上闯荡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毛糙?”   猪油饭挠了挠头,没敢还嘴。卫八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望着河道。   夜,依然静悄悄的,此时此刻,猪油饭才像是回过味,他感觉,小河边的这块地,似乎太过安静了,除了风声,水声,就再没有别的声音,就连最细微的虫鸣,仿佛也不存在。   “就站在这儿,不要乱动。”卫八咽了口唾沫,说道:“正主快要出来了。” 第435章 正主   卫八的话让猪油饭的头皮忍不住一麻,今天的事情,肯定有诡异之处,这些诡异,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猪油饭终于明白了过来,卫八之前进过白狼山,对白狼山的一些情况肯定是熟悉的。猪油饭知道卫八对阿大那帮人动了杀心,只不过没想到,卫八会用这个办法借刀杀人。   这不仅仅是借刀杀人,而且同时也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一个不慎,就要把他们两个也给陷进去。   猪油饭看了卫八一眼,很想嘟噜两句,这个险冒的太大了,但卫八的神色有些凝重,猪油饭就暂时不敢出声了。   卫八一直在朝着河边张望,那几具尸体,依旧堵塞在小河的河道里。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   猪油饭也在仔细的观看着,当他看到那具尸体动了一下,心就跟着猛然一跳。他虽然也出自卫家,可是当初卫家辉煌时,他还是个孩子,没有跟着卫八他们一起下过坑,对于这些事情,猪油饭其实是欠缺经验的。   他只觉得一个人已经死了,死的透透的,却突然又鬼使神差般的动了动,这一幕很让人难以接受。猪油饭忍不住轻轻拽了拽卫八的衣袖,对他使了个眼色。   卫八没有做声,只是按住了猪油饭的手,示意他不用紧张,但也不要乱动弹。   紧跟着,河道里的几具尸体,似乎都在动,动的姿势很轻微,却很诡异,猪油饭非常紧张,却牢记着卫八的话,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几具尸体来回动了一会儿,随即就好像慢慢的朝河道上面爬。他们紧紧的趴在河道里,连头都没有抬,身子却不停的蠕动。   就这样,几具尸体就用这种很怪异的姿势,一点一点的从河道移动到了河岸上。   在月光的映照下,这几具尸体仍旧保持着平趴在地上的姿势,过了最多有半支烟的功夫,尸体又开始移动,这一次,猪油饭的心已经要悬到嗓子眼了,他很清楚的看见,几具尸体显然是朝着他和卫八的方向移动过来的。   卫八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默不作声的望着这一切。几具尸体虽然移动的慢,却一直不停,渐渐的,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缩短,猪油饭觉得,现在两个人已经挣脱了绳索的束缚,随时都可以跑。   但卫八没有跑,他头也不回的小声对猪油饭说道:“现在不能跑,一旦跑了,就会有东西一直跟着我们。”   “那怎么办?”   “得跟它们商量。”   卫八的话刚刚说完,最前面的一具尸体已经爬到了距离他们两个只有三丈远的地方。直到这时候,卫八才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   尸体停了下来,正是那个阿大的尸体。阿大的脑袋,贴着地面左右晃动了一下,然后微微抬起。   阿大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片死灰色,已经没有一点活气了。猪油饭的经验虽然没有卫八丰富,可他也看得出,阿大绝对已经死去。   死去的阿大,微微的抬着头,脑袋像是筛糠似的,一直轻轻抖动不停,他似乎在望着卫八和猪油饭,似乎无声的质问,卫八为什么把他们这几个人给坑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隐忍不动的卫八突然一弯腰,从面前捡起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嗖的丢了出去。   石头精准的飞到了阿大的脑袋跟前,就在石块将要击中阿大的那一瞬间,从阿大的胸膛下头,钻出来一颗黑黝黝的小脑袋。这颗小脑袋钻出来的同时,石块堪堪飞到,嘭的一下,正好砸在那颗小脑袋上。   从卫八手里丢出来的石头,可想而知有多大的力道,那颗小脑袋几乎被砸裂了,鲜血和脑浆立刻崩散出来。   猪油饭没想到,在阿大的尸体下头,会藏着这样一个东西。在这颗小脑袋被砸裂的同时,一声凄厉的尖叫也随之发出,紧跟着,那几具尸体下面,嗖嗖的钻出来一团一团小小的黑影子。   这些小影子,黑黝黝的,和黄鼠狼大小差不多,长的很怪,像是猴子,但又像是很小很小的猪。   卫八用石头砸死了一只小影子,剩下的都从尸体下面钻了出来,但是,这些小影子没有退走,钻出来之后,反而聚集到了一起,在卫八和猪油饭面前不断的跑来跑去。   卫八站着不动,注视着面前这些窜来窜去的小影子。他一边看,一边小声对猪油饭说道:“它们只是喽啰,正主还藏着的。”   “正主是什么东西……”   猪油饭的话还没说完,在他们面前上蹿下跳的小影子,突然就开始袭击过来。小影子异常的灵活,来去如风,而且轻轻一跳,就能跳起来四五尺高。几团小影子一起蹦起来,在卫八面前飞闪。   卫八知道,这些小影子的爪子非常尖利,如果不小心被挂一下,或者划中眼皮子,这双眼睛就算是废了。   但卫八终究是卫八,他闪身如闪电,在原地猛然一拧腰,一团小影子扑了空,余势衰竭,将要落地的时候,卫八抬手一兜,结结实实的把小影子给抓在了手里。   小影子上下挣扎,吱吱乱叫,卫八毫不手软,一抬手,直接把小影子的尾巴硬生生的揪了下来。   小影子惨叫不断,剩下那几只立刻嗖嗖的朝后退却。卫八一只手拎着那只小影子,抬眼朝周围看了看。   “出来吧。”卫八望着重新沉寂下来的河道,说道:“别藏着了。”   周围没有响动,也没有回应,猪油饭睁大了眼睛,在仔细的扫视。他看的很认真,然而,河道还是静悄悄的,那些小影子也不知道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卫八并不急躁,随手一丢,把手里的小影子给丢到地上,小影子还想挣扎着逃走,卫八一抬脚直接踩了上去,微微的一加力,小影子的嘴巴立刻喷出一股鲜血,吱吱叫个不停。   这一瞬间,猪油饭的头皮都麻了,小影子凄惨的叫声,竟然夹杂着一种人的声音。   那声音,隐隐约约就是救命这两个字。   小影子哀嚎不断,卫八却不一脚踩死它,就这样让它不停的嚎叫。   最多就是一袋烟的功夫,河道对面的那片黑暗里,突然当啷一声,传出一阵如同破锣被敲响的声音。 第436章 狼窝   那阵如同破锣一般的声音很刺耳,让人感觉耳朵连同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最开始的时候,猪油饭觉得,这好像是有一个人提着一口破锣,一边敲,一边朝这里走来。但听了一会儿,他突然又觉得,这阵破锣声,似乎又如同铃铛的声音。   猪油饭听着这阵声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噗通噗通的,要从胸膛里蹦跳出来。   随即,从河道那边的黑暗中,慢慢的出现了一团很奇怪的影子。那团影子朝前走动的时候,哐当哐当沉闷嘶哑的铃铛声,跟着就飘散了出来。   猪油饭睁大了眼睛,朝着那团影子注视着。影子从黑暗中出现,很快就来到了河道的边缘,那里恰好有一片清亮的月光。   在看到这团影子的那一瞬间,猪油饭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   那好像是一头很大的猪,黑色的猪。身上的毛长的有一尺来长,在猪脖子上,挂着一只沉重又很破旧的铃铛,黑猪来回走动时,铃铛就哐当作响。   在这只很大的黑猪背上,坐着一个好像是人的东西。猪油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对方好像有头颅,有四肢,能稳稳的骑在猪背上。   只是,这个人一样的东西身躯外面,裹着一层已经辨认不出颜色的布。布裹的很厚,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甚至连眼睛那里也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就是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驱赶着这头同样怪模怪样的黑猪,从河道对岸踩着水,一路走来。   猪油饭的确有些紧张了,他的功夫很不错,如果是遇见了寻常的对手,即便对方比自己强,也总有一搏之力。可遇到这样一个怪东西,猪油饭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卫八伸手把猪油饭朝身后拽了拽,自己迈步走了两步,这时候,那头黑猪已经走到了很近的地方。周围那一群小影子,全都叽叽喳喳的凑到了黑猪身边。   “还认得我吗?”卫八盯着黑猪背上那个怪东西,说道:“要是不想惹什么麻烦,现在就走,这儿死了几个人,足够你用了。”   黑猪背上的怪东西看不到眼睛,却一动不动的跟卫八对峙着,很显然,卫八上一次进入白狼山的时候,多半跟它打过交道,而且,怪东西肯定也知道卫八的厉害,否则,卫八不会用这种语气,试图把对方给弄走。   怪东西仍旧一动不动,那阵势,好像很不甘心,卫八又朝前走了一步,死死的盯着对方:“你不肯走,那就再来试试!”   卫八的语气犀利了起来,怪东西的身躯忍不住朝后仰了一下,看得出来,它不甘心,但的确有些畏惧卫八。真的争斗,估计谁也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深仇大恨,都不会做。   怪东西开始退缩了,那头黑猪不断的朝后退,一群小影子也吱吱乱叫。最后,几团小影子一前一后的钻到了那几具尸体下面,很快,尸体在小影子的拖动下,朝后面移动,重新回到河道那边,又越过小河。   在怪东西的带领下,这群小影子拖着尸体,没入了远方的黑暗中,那阵很刺耳的哐当哐当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了。声音完全消失,就证明对方已经走出去很远,直到此刻,猪油饭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那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个人。”卫八望着对方远去的那片黑暗,说道:“就剩下半口气了。”   “你上次来的时候,就遇见它了?”   “遇见了,我知道它不敢拿我怎么样,才用它来借刀杀人。”卫八看看已经空旷寂静下来的河道,说道:“咱们走。”   猪油饭急忙收拾了一下东西,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独轮车却有五辆,猪油饭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朝前走了。   “路已经不远了,最多还有三四里的样子。”卫八朝西北方向指了指,说道:“那边有个狼窝。”   “狼窝?”   “对,狼窝。”   白狼山的狼,只有那么一窝,大概有十几只的样子。这群狼不同于平常所见的那些狼,尽管都是四只爪子一张嘴,但这群狼和别的狼最大的区别就是,它们非常聪明。   那种聪明,已经超过了人的想象,十几只狼,配合的非常默契,在白狼山的野物中,所向披靡。   但狼终究是野物,再怎么聪明,总不可能比得过人。   “你想干什么?”猪油饭感觉自己的脑子从进了白狼山之后就一直不够用,完全不知道卫八到底是什么打算。   “走。”   卫八推起了一辆独轮车,猪油饭跟着推了一辆,两个人朝前走了大概有十丈远,然后返回来,把剩下的独轮车也推过去。就这样一趟一趟,交替反复,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几辆木车推到了三四里之外。   这里是一条山间小路的边缘,左右两边都是山坳,卫八站在小路上,朝着西边望了望,又抬头看看天色。   现在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看了片刻,卫八回头对猪油饭说道:“现在时间刚刚好,咱们手脚要快一些。”   说着话,卫八招呼猪油饭抬起一口箱子,两个人顺着路边的一条斜坡走下去,没过多远,就看到了山坳一角的一个洞。   洞口并不大,但卫八说,洞里面很宽敞。在卫八和猪油饭走到这边的时候,两只小狼从洞口钻了出来。   卫八在白狼山呆过一段时间,他知道每天的这个时间,狼群基本都在外面捕猎,狼窝里只有两三只小狼。   “你是打算……打算把这些箱子,藏到狼窝里?”猪油饭终于明白了卫八的想法。   “你的脑袋,还算是没被喝傻。”卫八哈哈一笑,抬着箱子,毫无顾虑的走到了狼窝跟前。   狼窝没有别的狼,就这么两只小狼。小狼很小,可是,却并不畏惧,不仅没有逃走,反而朝着卫八和猪油饭龇牙咧嘴。   猪油饭觉得,这两只小狼的目光非常凶戾,如果再长大一点,恐怕连老虎豹子也敢去硬拼一下。   这个办法,果然不错,没有人会想到,这些箱子会藏在白狼山,即便知道了在白狼山,也不可能想到会在一个狼窝里。   何况,找到这儿,那十几只狼,也不是吃素的,它们无形之中,就变成了这些箱子的守护者。 第437章 没脸   卫八和猪油饭抬着箱子,已经到了狼窝的入口,他们必须在天完全放亮之前,把所有的箱子都藏进去,等到天亮的话,狼群回来,就会很麻烦。   一口一口沉重的箱子,就这样被搬到了洞里,俩人一刻都不敢耽误,累死累活,总算是把箱子完全搬了进去。所有的箱子都堆在石洞的一角,然后还用石块遮挡了起来。   等做完这些,卫八终于长长的松了口气。猪油饭拍拍衣服上的灰,低头一看,那两只小狼还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一个一个龇牙咧嘴,样子凶的紧。   “等你们长大了,那还得了?”猪油饭嘿嘿一笑,转身走出了狼窝。   卫八跟着走出来,两只小狼微微退让了一下,却还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卫八看了看两只小狼,轻轻的抬起一条腿。   他想把两只小狼杀掉一只,狼群的小狼如果死掉了,那么狼群在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留守在老窝几只成年狼,用来守护侥幸活下来的狼崽。   而且,被杀掉幼崽的狼群会很暴怒,会毫不留情的把任何敢于靠近它们洞穴的东西给撕的粉碎。   不过,当卫八抬起腿的那一瞬间,又觉得不太妥当。两只小狼若是不死,狼群没必要大动干戈,若是死了,狼群会循着气味寻仇。卫八心里很清楚,狼和狗的模样虽然差不多,可这样经常捕猎的野狼,比狗可怕一百倍。   想来想去,卫八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身在此处,还是少找一些麻烦。   因为,更大的麻烦还在后头。   两个人从山坳爬了上去,然后把几辆独轮车先后推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些车子肯定不能留,猪油饭把独轮车堆在一起,捡了很多柴火丢上去,一把火点燃了。   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卫八回想着那两只小狼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跟狼有些相像。   唯一不同的是,他总是孤独的,孤独的游荡在世间这个围猎场中。   独轮车是木头的,被引燃之后烧的很快,猪油饭在旁边看着,等待着木车烧成灰烬,只要烧成了灰,再把灰撒播出去,所有的痕迹就消散了。   “这几天一直没有睡好。”猪油饭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一次,总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估计还不行。”卫八摇了摇头,朝左右扫视一眼。他来过白狼山,他知道,白狼山最大的危险,还没有出现。   “为啥?”   “真正要命的东西,到现在都没出现,你说,我们能睡好吗?除非等离开了白狼山以后,你闷头睡上三天三夜,也没人管你。”   “还……还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有。”卫八很认真的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白狼山里要命的东西,是看不见的。”   “你见过?”   “都说了是看不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见过?”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猪油饭拍拍脑袋,说道:“我已经晕了。”   卫八哈哈一笑,自己又琢磨了一下,终于把上次白狼山的经历,告诉了猪油饭。   可以说,上一次来到白狼山,卫八真的是好运气,捡了一条命。   他前次到白狼山,大概走的路线和这一次差不多,当时卫八是一个人来的。那时候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刻,觉得这世上没有自己的拳头搞不定的事情,也没有能杀了自己的人。   他知道,以前有人进白狼山,总是拉帮结派,绝对没人敢单枪匹马的进来,卫八对这些人嗤之以鼻,他就一个人,大摇大摆的进了白狼山。   进入白狼山以后,卫八在那条小河周围遇见了怪东西,当时,卫八精力无比旺盛,而且阳火很重,天生就退避阴邪,一场恶斗下来,虽然卫八没能把怪东西给灭杀,却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厉害。   之后,卫八又在白狼山转悠了一阵子,但是,他没有任何收获,传说中的宝藏,或许就是个空穴来风。   怀着不甘的心情,卫八决定离开了,他顺着原路一直走,觉得只要这样走回去,路上应该就再也遇不到什么危险了。   可是,卫八毕竟是卫八,想的还比较多,他在琢磨,如果白狼山里面,就那么一个怪东西的话,不可能让人传言的那么玄乎。   不过,卫八怎么观察,怎么留意,都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想的久了,卫八感觉是不是自己太杞人忧天。   在距离出山的路程大概还有一天半的时候,恰逢夜晚,卫八和平时一样,就找了个地方露宿。   放到以前,卫八不会在这种地方,这个环境里睡死,不管再疲惫,他还是会保持一定的警觉。   可是这一夜,卫八却很罕见的睡的很沉,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他很少会做梦,却也就是这一夜,卫八始终都在做梦。   那是一个非常诡异的梦,从梦境一开始,卫八就梦见有一个人,脸长的像是白板,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五官。   这个人趴在卫八的耳朵边,一直在小声的说话,说的话乱七八糟,一句都听不懂。   卫八睡了大概有三个半时辰,梦里的这个人就睡了三个半时辰,卫八就好像在听天书,却始终都无法从梦里惊醒。   等到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卫八才醒了过来。等他醒了之后,回味那个梦,觉得很吓人。因为,即便是在梦里,卫八似乎也能感觉到,那不仅仅是个梦,他觉得似乎真的有一个人,没有五官的人,趴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的说话。   可他根本记不得那个人在梦里说了什么,对方的口音非常怪。   卫八一直都在冥思苦想,他被这个梦搅扰心神不宁,想要从梦境里回忆起来一点对方所说的话,从中找找线索。   他想知道,究竟是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还是……还是真的有一个没脸的人,在自己耳边说了半夜的悄悄话。   卫八想来想去,不断的回忆着梦境里的所有细节,想来想去,他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没脸人在自己耳朵边嘀咕了一晚上,自己却一句都听不懂。   没脸人说的,应该不是人话。 第438章 梦虫   卫八当时越想越是肯定,虽然梦境已经过去了,但那个梦,却是那么真实,让他无法忘怀。   他回忆着,觉得没脸人说的不是人话,像是喃喃的咒语,又好像传自远古的蛮荒吟唱,穿过了时光的长河,落到了自己耳朵里。   卫八被这个梦给吓住了,说实话,他长这么大,很少会害怕,对一个十多岁就跟着父亲和哥哥一块儿下坑盗墓的男人来说,的确没有怕这个概念。   但这次是个例外,卫八的恐惧,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他宁愿在这片山地里遇见老虎豹子,甚至更可怕的东西,也绝对不想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卫八不傻,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梦到没脸人的,所以,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里,卫八再没有睡觉,当时他并不知道太多,只是觉得自己如果不睡觉,就不会做梦,不做梦,自然就梦不到没脸人。   这种很淳朴也很简单的想法,真的救了卫八一条命。   接下来的时间,卫八不停的赶路,因为没有休息,所以一天半的路程,实则一天就走到了。等到出了白狼山之后,卫八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没有停留,接着继续赶路。   就是离开白狼山之后,又阴差阳错的出现了一些小插曲,最后,卫八来到了离白狼山大概有五六十里外的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   说是个村子,倒不如说是一个隐居在连绵山区之中的小家族。那个村子非常小,住着几户人家,其实都是同姓的本家。   “那户人家,姓赖,你听说过吗?”卫八说道:“很早以前,他们是给人治病的,专治怪病。”   “姓赖?”猪油饭想了想,说道:“赖婆婆?”   “没错,赖婆婆。”   卫八所说的赖婆婆,是很早很早以前在落马湖一带非常有名的医生。赖婆婆这三个字,并不是单指某一个人,赖氏家族当家做主的,一直是女人,每一代赖家的家主,都被人称为赖婆婆。   赖婆婆的家族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他们和普通的医生不一样。普通的医生,医术再高明,也就是治一些寻常的病。可有些病,他们就治不好了,尤其是那种很古怪,又根本无法用医理来解释的病,医生更是束手无策。   每每遇见这样得怪病的人,就要去找赖婆婆。赖婆婆平时不诊治那些伤风感冒之类的病,能治这种病的医生多得是,赖家不凑这个热闹,除非是那种很罕见的怪病,只要被赖家知道了,哪怕病人不肯治,赖家也得求着治。   那些年,赖家的名头很响亮,但就因为名头响亮了,是非也多,有些人找他们不仅仅是看病,还想让赖家做一点别的事情。赖家不肯就范,也不肯坏了祖宗的规矩,跟对方势必要产生摩擦和矛盾。   矛盾多了,争斗也多了,有那么好几年的时间,赖家总是在躲避对方,有时候迫不得已,还要进行还击,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熬了几年,赖家的人疲惫不堪,最后萌生了退意。   他们从来没把自己当成江湖人,所以也没有金盆洗手那一说,只是举族搬迁,搬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平平静静的过日子,仅此而已。   卫八碰到赖婆婆他们家的时候,赖家已经在这儿定居了大概有五六十年时间,五六十年间,他们很少跟外界接触,偶尔需要些柴米油盐,才会悄悄派人到外界去买。   相遇非常偶然,卫八路过赖婆婆他们的村子,恰好当时的家主在村子的路口种菜,山里土地很少,边边角角的土地都要利用起来。卫八经过这里的时候,很诧异这儿还住着人。   赖婆婆看见卫八时,同样有些诧异,她放下锄头,盯着卫八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卫八快要死了。   卫八当时有点嗤之以鼻,对于他这样年轻气盛,而且家世显赫,身手出众的人来说,是不可能轻信别人的一面之词的。   卫八没当回事,原本还想在这儿买一点干粮和腊肉,但听到赖婆婆的话之后,虽然没当回事,心里总是觉得晦气,转身就要走。   但赖婆婆拦住了卫八,她说,卫八前几天是不是做了梦,梦见一个没有脸的人在他耳边小声的说话。   一听到这儿,卫八就很吃惊,他猛然重新开始注视赖婆婆。赖婆婆看见卫八的神情,笑了笑,然后跟卫八讲了一番。   赖婆婆说,那个没脸的人,是一种很特殊的念所化的,说特殊,是因为这种念并非来自普通人,而是来自生前就修道练形的人。   就因为这种人生前与众不同,所以死去之后,念依然存在,依然强大。   这种人的埋骨地,就是他们的道场,一般他们不会远离道场,就在附近活动,每每到了夜晚,遇到过路歇息的行人,就会在对方耳边念咒。   赖婆婆告诉卫八,没脸人念出的咒语,会变成一条虫子,躲在人的耳朵里,人毫无察觉,接下来的一些天里,这条虫子让人每天都做梦,做噩梦。那种噩梦最可怕的地方,是会让人觉得,噩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最后,人就是被自己的梦给吓死的,折磨死的。等这些人死去之后,残留的念头会被虫子带走,一直带到没脸人那里。   听到赖婆婆的讲述之后,卫八才明白过来,原来白狼山的一些传说,不是空穴来风,很早以前,那些探索过白狼山的人,出山之后全都死了,是因为受到了这条虫子的影响。   卫八当时很奇怪,因为如果自己的耳朵里藏着一条虫子,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那条虫子,真的有吗?”猪油饭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入神了,忍不住追问卫八。   “有。”   “既然有,为什么感觉不出来?”猪油饭想象不到,那条虫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按照卫八的本事,别说身上藏着一条虫子,就算有虫子从他旁边爬过去,他也能感应到。   “感觉不出来,是因为那条虫子,无形。”卫八对猪油饭说道:“它就算在你眼前,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它。”   卫八的运气的确不错,如果不是很意外的遇见了赖婆婆,他这条命,可能当时就丢在白狼山外面了。   这种没脸人所下的咒,大概天底下也只有赖婆婆可以解得开。 第439章 斩草除根   就是因为遇见了赖婆婆,卫八才知道了白狼山的真正危险在于何处。   而且,赖婆婆家族的规矩,一向都是遇见了怪病必须得治。哪怕得病的人不愿意治,他们也要想方设法的求着人家来治,为的就是把病症,病状,得病的来龙去脉都摸索清楚,然后记入赖家的医书里。   卫八就这样,在赖婆婆这儿逗留了一天,赖婆婆亲手给卫八治病。说起来,这个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病,更像是民间所说的破事。   不管怎么说,卫八的事情,被赖婆婆亲手解决了,卫八当时看的很清楚,赖婆婆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从卫八左边的耳朵里,引出来一团不仔细看就看不清楚的淡淡的光团。   说是光团,其实更像是一抹不易觉察的影子,影子很小,只有绿豆那么大,在赖婆婆的手心里,还会轻轻的颤动。   影子无形无质,卫八看到这团很难分辨的影子时,心里就一阵膈应,还有一阵后怕,要不是遇见赖婆婆,自己带着这团影子回去,或许用不了几天,也会和从前那些人一样,死的莫名其妙。   卫八捡回来一条命,离开这里之后,还没有忘记赖婆婆,当时的卫八,毕竟还在热血年少之间,等回到家,呆了一段时间,发现确实安然无恙,他还专门备了份礼物,跑到赖婆婆那边表示感谢。   赖婆婆是挺看重卫八的,毕竟是老江湖了,她能看得出,卫八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所以,他们之间算是结下了一份善缘,只不过这些年,卫八迫于奔命,四处漂泊,连自己的家都不能回,更别说来看赖婆婆了。   不过,卫八还是有把握,凭着当年结下的善缘,再加上赖婆婆的家规,只要能活着从白狼山出来,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一直说到这里,猪油饭才彻底明白了来龙去脉,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立刻赶路,离开白狼山之前,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睡觉。   “真有你的。”猪油饭很佩服卫八,虽然这一路运送箱子的过程颠簸辛苦,可是箱子藏在这儿,再没有那么保险了。   “走吧,赶路。”   卫八和猪油饭顺着原路径直朝山外赶,他们的功夫都很强,中间只要不遇见那些乱七八糟的怪事,就什么都不怕。来时的路走的不是特别顺,但回去倒是很顺畅,什么麻烦也没有遇上,顺顺利利的出了白狼山。   出白狼山之后,卫八带着猪油饭赶往五六十里之外的赖家。   赖家的小村子,是在白狼山附近的另一片深山里,路很不好走,到了赖家之后,赖婆婆非常意外,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卫八,也没有听到卫八的消息了。   一番交谈之后,卫八说明了来意,赖婆婆笑着摇摇头,觉得卫八太死心眼了,当时来过白狼山,两手空空的出来,还差点把命丢掉,却不长记性。   卫八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白箱子的事情,对谁都要守口如瓶。   两个人在赖家吃了顿饭,赖婆婆就帮着他们把左耳中那种几乎看不出来的虫子给取了出来。等虫子取出来,两个人如释重负,这时候才觉得疲惫的一塌糊涂,就在赖婆婆家里蒙头大睡了一觉。   卫八睡的晚,但醒来的却早,他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屋顶,心里在琢磨着,这件事情,现在算是做成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就是要寻找六指家族的后裔了。   一想起这些,卫八就忍不住想起王换,到现在为止,他都有些吃不准,王换当时跑到六指居住过一段时间的小村子,究竟有没有全说实话。   寻找白石头,很难,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人,或许更难,更重要的是,白石头不管过去多少年,也会一成不变,可人终究是人,会老去,会死,还会有意外。   卫八有点不敢想象,如果事情做到一半儿,却无法再进展,最后导致功败垂成,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卫八不敢想下去了。   两个人起床之后,赖婆婆已经替他们准备好了干粮。卫八知道,赖婆婆家里给人治病,是从来不收钱的,他们隐居在深山,也没什么进项,平时出山去买柴米油盐,要拿山货换,很麻烦。   卫八给赖婆婆留下一些钱,然后告辞,他觉得,以后还要靠赖婆婆帮忙,这份善缘,不能断了。   他们一路毫不停留,很快就赶回了落马湖畔。到落马湖畔的时候,正是半下午,但卫八没有急着去找老金,而是带着猪油饭,很耐心的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安静的等待。   从半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深夜,卫八悄无声息的注视着老金的老窝。他的伙计一下子被自己带走了七八个,冷清了很多。   到了半夜的时候,老金从外面回来了,转身进了小屋,屋子里随后亮起了灯。又过了差不多一刻时间,卫八让猪油饭留在原地,自己轻轻的来到小屋外面。   对于卫八的到来,老金有点意外,没想到卫八会大半夜的跑到这儿。他朝屋子外面看了看,问道:“我那几个伙计呢?”   “都在县城,我们下午回来的。”卫八笑着说道:“他们几个都累坏了,嚷嚷着要放松一下,我做了个东道,让他们在县城享受一晚。”   “这帮没心没肺的。”老金嘟噜道:“不知道现在人手紧,好几桩生意都没做成,本来就缺钱,他们还有心在外面花天酒地……”   老金看似在嘟噜着自己的伙计,其实是在告诉卫八,自己手里很紧,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赶紧把剩余的一部分钱给自己付了。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卫八笑着一伸手,从怀里取出了布袋子。   在白狼山交给阿大的金条,卫八又拿了回来,金灿灿的金条,色泽仍是那样诱人,老金接过金条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抱怨都消失了,嘴巴咧的能塞进去卫八的拳头。   “八少爷,我就知道,你是个讲信用的,说实话啊八少爷,当初卫家出事的时候,我这心里,还着实惦记过一阵子的……”   老金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抚摸着手里的金条,他太贪财,所有的精神,都被金条给吸引了。   他看不到卫八已经暗中举起了拳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辈子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卫八那张凝固了笑容的脸庞。   老金的颅骨几乎被打碎了,软踏踏的的倒在地上,卫八从他手里拿回袋子,想了想,从里面取了一根金条,塞到老金的手里。   “最近,我也紧张,这根金条,留着你老婆给你办后事吧。” 第440章 地下密室   卫八吹灭了小屋里的灯,转身走了出来,老金已经彻底断了气,阿大那帮人也死在了白狼山,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卫八曾经把那些箱子运进了白狼山的深处。   卫八回到原处,叫上猪油饭,然后准备离开。不远处,就是倒映着一轮明月的落马湖,在要走的时候,卫八突然有那么一点点伤感。   他这样的人,原本是不会恋家的,无论走的多远,走的多久,家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因为他的家已经没有了,家人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猪油饭,跟自己形影不离,不管在什么地方,家就变的无足轻重。   可是这时候,卫八却突然想起来,自己从小就是在这一方水土中长大的,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可偏偏命运弄人,最后,自己连家也回不了了。   落马湖的月色,是那么静谧,那么优美,宛若一幅呈现在眼前的山水涂鸦,卫八惆怅了片刻,也就是片刻,便释然了。   很小的时候,他的志向就很远大,他并不满足做一个天天挖坟盗墓的盗墓贼。   “既然要成就大事,那肯定就不能一直在家守着。”卫八一边走,一边说道:“在家守着的男人,没出息。”   “什么?”   “没什么。”卫八对猪油饭一摆手,说道:“走,回西头城。”   两个人连夜离开了落马湖,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等天亮的时候,他们离落马湖,已经很远了。   箱子安顿好,无事一身轻,一路走的又快又顺利,平安的回到了西头城。因为路上一直都在赶时间,来去匆匆,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大老板仍然还在外地,没有回西头城。   卫八和猪油饭进了城,先回到暂住的小院。院子里的灰尘落的很厚,显然是好些天没人来过了。   “王换可是有日子没回来了。”卫八看了看院子里的尘土,对猪油饭说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真的要散伙?”   “他是个大活人,腿在自己身上长着,总不能老是呆在一个地方吧。”猪油饭似乎不想让卫八总惦记着王换,打岔道:“别想这个了,这么多天了,水里泥里的,脏的和驴一样,走,澡堂子泡泡去。”   猪油饭硬拖着卫八到了澡堂子,卫八很无奈,这个弟弟,很少跟自己打别,偏偏就在王换这件事上,总是和自己对着干。   卫八和猪油饭泡在澡堂子的时候,老板又悄悄的来到了槐树庄,他来的很突然,事先没有打招呼,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来了。   但是,当老板站在夜幕中的槐树庄跟前时,却突然发现,张独眼就在庄子外面那一片槐树下,似乎在等着自己。   “知道我要来?”   “今早树上有喜鹊叫,我猜着,是有贵客到。”张独眼眯着仅剩的那只眼睛,说道:“在这里恭候一天了。”   老板淡淡一笑,可是,心里却对张独眼有那么一点点忌惮。这个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家伙,有时候似乎能把人的心都给看透。   两个人进了庄子,张独眼没有说谎,果然料到了老板要来,屋子里准备着很精致的点心,还有茶水。   “这边的点心,粗制滥造,舟车劳顿,稍稍吃点,填填肚子。”张独眼给老板倒了茶,说道:“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过来,可不是吃点心的。”老板把茶水推到一旁,说道:“说正事吧。”   “你花了那么大的价钱,办这件事,我心里有数。”张独眼说道:“不过,你也要知道,这事情,不是那么好办的。”   “如果好办,我就不用花钱请你了。我知道不好办,只是想来瞧瞧,现在到底办到哪一步了。”   张独眼知道老板的为人,毕竟打过那么多年交道了,老板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客套,有事情直接就说出来。   所以,张独眼也没废话,直接带着老板,到了庄子的后面。   庄子后面,一般都是用来住人的,但张独眼的庄子有些不同,庄里的人,全都住在前面,后院这边空无一人。   院子里有不少房子,张独眼走到角落中一个偏僻的小院,打开了几道锁,迈步走了进去。小院已经够偏僻了,张独眼又来到最里头的一间屋子,在衣柜后面打开了一道暗门。   暗门连通着一个地下的密室,密室的构造有点复杂,当初开挖的时候,肯定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密室虽然在地下,却一点不觉得气闷,一定有很隐蔽的通风口。   “这个地方,平时只有我一个人能来,很安全。”张独眼举着一盏风灯,在前面带着路,一边说道:“东西在这里,你只管放心。”   老板没答话,只是跟着张独眼朝前走,在密室里东拐西拐,走到密室靠近尽头的地方,有一个小门,门上上了两道锁,张独眼把锁打开,老板顺势朝里面看了看,里头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狗蛋蛋,出来吧。”张独眼冲着小黑屋里喊了一声。   很快,有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是个瞎子,岁数不大,约莫也就是二十来岁的样子。瞎子在这种地方可能呆的时间很久了,脸白的和死人一样。   瞎子从屋里出来,一声不响的朝外走,张独眼看看他的背影,对老板说道:“这是从小就跟着我的,非常可靠,他平时就在这儿看着我那些家伙事。”   张独眼举着风灯走进去,到了这时候,老板才看到了这个地下小屋的全貌。小屋不大,里头有一些杂物,都整整齐齐的堆放在角落里,贴着墙根,有一个地铺,多半是瞎子平时睡觉的地方。   老板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看见小屋里的情景时,心里还是有点发憷,很难想象,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在小屋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圆的像是香炉的东西。不过,这肯定不是香炉,更像一个不规则的球。   在这个球上,有一个大概拳头一般大小的洞,张独眼来到圆球跟前,指着那个洞,对老板说道:“你自己看看吧。” 第441章 布里里   这个古里古怪的圆球,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老板按照张独眼所说的,走到圆球跟前,朝那个小洞看了看。   圆球肯定是中空的,透过那个小洞,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这一眼看过去,老板似乎就隐然被吸引了,他的腰身渐渐弓了起来,又朝着小洞凑近了一些,聚精会神的看着。   片刻之后,老板直起了腰,扭头对张独眼说道:“还能看的更清楚一些吗?”   “现在不行。”张独眼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我一直在尽力,你放心,这件事,最后给你办妥了就成。”   老板显然有点不甘,可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也急不来,如果没有充足的时间,肯定办不好。现在自己若是一味的催,那就是给张独眼施加压力了。   他带着一丝留恋,又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了笑意,说道:“这事,已经难为你了,这么短的时间,办成这样,不错。”   “你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张独眼总算松了口气,忙不迭的把老板朝外面让:“这地方太小,又闷又憋屈,咱们还是到外头去吧。”   两个人离开了这个很隐蔽的地下密室,走出密室的出口时,那个年轻的瞎子就在门口蹲着,愣愣的发呆。听到张独眼和老板的脚步声,年轻瞎子站起身,朝旁边躲了躲。   他们出来之后,重新回到了精舍,张独眼泼掉冷茶,重新烧水泡了一壶,这一次,老板倒是没有拒绝,端起来尝了尝。   “茶还不错?”   “不错,很久没有喝到这样的好茶了。”老板浅浅的喝了两口,放下茶杯,说道:“这件事情办妥了之后,还有另外一个活儿,也需要你办一下,杀一个人。”   “杀人?”张独眼楞了楞,这么多年了,老板找自己办的事情,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棘手事,张独眼已经习惯。   可是,老板从来不会叫张独眼杀人,对于张独眼来说,杀人算是大材小用了。   “对,杀一个人。”老板又喝了一口茶,站起身,说道:“这件事办完,就动手杀了对方,到时候,我会跟你说那人的名字。”   “我已经多年手不沾血了。”   “手上沾透了血,就没有什么沾血不沾血这一说。”   老板静悄悄的来,天还没亮的时候,又静悄悄的走,来去无踪,谁也不知道,他又一次来过槐树庄。   眉尖河上,总会停泊着一些船,这些船多半都是载客的客船,有时候走的远了,来不及回家,就要停在岸边,休息一晚。更有一些水上人家,吃住都在船上,完全把船当成了自己的家。   西头城下游的眉尖桥下,一条船静静的漂在水上,看着普普通通的船,内里却相当考究,飘着一股很醇厚的酒香。   杜青衣,苏日云,还有王换,三个人围着一盏昏沉沉的灯,正在喝酒。他们不知道喝了多长时间,旁边的酒坛已经差不多空了。   这些天,王换一直都在这条船上度过,他没有下船,也没有跟任何人联络,他估计,卫八应该能看出端倪,如果真的到处晃悠,不是什么好事。   他被憋的有些想发疯,所幸的是,杜青衣还算够义气,也一直呆在小船上,只有苏日云,经常带着人跑来跑去。   苏日云是前天回来的,回来了之后,在船上蒙头睡了很长时间,醒过来就跟他们一起喝酒。   虽然在喝酒,可今天他们三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他们都知道,卫八和猪油饭前些天外出了,走的非常隐蔽。   到了这种关头,王换和杜青衣都大概能感应到,卫八这次外出,肯定和白石头有关系,苏日云后来说,她叫人查了,卫八和猪油饭是赶着一辆马车走的。   对于这种情况,杜青衣这样的江湖家族都没有办法,因为她得到消息晚了,卫八动身之后,这边才知道卫八悄悄离开了西头城,对方先走一步,而且是卫八这样的硬角色,想要追赶,就很困难了。   不过,关键时刻,苏日云说,她想想办法。后来,她派出去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贺兰鹰的人,苏日云他们一般不会招揽自己族群之外的人加入贺兰鹰。   这个人平时在贺兰鹰里很低调,总是很少说话,沉默寡言,苏日云说,这个人叫布里里,在非常非常古老的部族语言中,布里里的意思,就是什么都知道。   大概是卫八和猪油饭出发之后的第三天,布里里才从西头城动身。布里里走了之后,王换觉得这都是徒劳无用的,人已经走了两天了,朝哪儿走的,走的究竟是哪条路,这都一无所知,追也不可能追得上。   不过,苏日云没有气馁,依旧让布里里出发了,等布里里出发之后,一直没有带来什么消息。他们在小船上等着,就是为了等待布里里。   直到这个时候,王换依然没有任何信心,他微微有了那么一点点醉意,看看苏日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苏日云也有了醉意,把快要空了的酒坛子拿起来,说道:“你不了解布里里。”   “是,你也不了解卫八。”   “我不需要了解他,我只知道,布里里一定能追上他,而且跟踪下去,最后看看,他们把马车开到了什么地方。”苏日云仿佛对布里里有着充足的信心,一点都不在意王换的怀疑,接着说道:“不然,我们打个赌,布里里回来的时候,他必然带回消息。”   “我不跟你打赌。”王换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酒,朝后缩了缩身子,从衣兜里掏出烟,点燃一支,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对这个什么……布里里的信心,到底是怎么来的?”   “布里里有个谁也比不上的本事。”杜青衣在旁边说道:“他可以听得懂鸟兽的话,他可以知道,花花草草,大树小树想表达什么。”   王换有点想笑,觉得杜青衣就好像是在哄一个三岁孩子,他微微仰起头,靠着身后的墙。   这支烟还没有抽完,岸边就传来了两声鸟鸣,杜青衣立刻站起身,钻出了船舱,这两声鸟叫,就是同伙的暗号。   苏日云也跟着从船舱里钻出来,王换虽然有些醉意,但经过苏日云和杜青衣的讲述,他心里突然也萌生了那么一丝希望。   三个人都钻出来的时候,杜青衣的人在岸边簇拥着一个又黑又低的汉子,那汉子浑身风尘仆仆,竟然真的是走了许久的布里里。 第442章 河畔之遇   黑瘦黑瘦的布里里站在岸边,看到苏日云他们的时候,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齿。   小船放下跳板,布里里上了小船,他跟王换并不熟,平时几乎没什么交流,不过,上船之后,布里里还是冲着王换笑了笑,示意友好。   王换看着布里里,突然觉得这个又黑又瘦的汉子虽然其貌不扬,但是让人觉得挺喜欢。   他们重新回到船舱,恰好酒坛里的酒还剩下一点,苏日云给布里里倒了出来,布里里一口喝下去,抹了抹嘴,又习惯性一般的咧嘴笑了笑。   苏日云说,布里里虽然平时不太说话,但是贺兰鹰以前在内地活动,需要去办事,需要去打交道,都是布里里出面的。到了该说话的时候,布里里那张嘴巴,可以说出花儿来。   布里里喝了酒,然后跟苏日云说了一些话,他们用的都是本部族最古老的语言,外人根本不可能听懂。   等苏日云听完布里里说的话之后,就摇了摇头,说道:“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拿咱们的话说。”   布里里点点头,然后用汉语跟王换还有杜青衣讲述了自己一路追踪卫八的情况。   王换之前一直认为,布里里出发太晚了,而且追踪的是卫八这样的人,所以,不可能有任何希望。可布里里竟然真的找到了卫八行进的路线,而且一路暗中追赶了过去。   “真的追上了?”王换吃了一惊,忍不住问道:“他们去什么地方了?”   “他们赶着一辆马车,走的大多是小路。”布里里说道:“我能感应出来,他们的马车上,装的就是那些箱子,箱子里面,是我们的圣物。”   布里里说的很详细,说起一路追踪的过程,最后,就连卫八去找老金,还有带着一帮人进入白狼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那座山,叫白狼山?”杜青衣一直没有开口,等到布里里说了之后,她就打断了布里里的话。   “是,那就是白狼山。”布里里说道:“我专门找当地人打听过,那座山,是一座鬼山。”   “是,是一座鬼山。”杜青衣点了点头,落马湖白狼山的传说,她曾经听说过,她也知道,卫八就是落马湖的人,对于落马湖周围的山山水水,比任何人都熟悉。   一说到这儿,事情似乎就非常明了了,卫八悄悄带着那些箱子离开西头城,一定是觉得风头不对,及时把白石头转移了地方。   把东西藏在白狼山那座鬼山里,也只有卫八能想得出来。   “这就可以了。”苏日云说道:“知道他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我们就可以过去,抄他的老窝。”   “白狼山那个地方,似乎真的有点邪门。”杜青衣是内地人,知道白狼山的传说由来已久。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   “能有多邪门?他能来去自如,我们就不能吗?”   “说的也是,但是,这件事终究要好好谋划一下的。”   这些事情,王换不想跟她们谈,都是出谋划策的事儿,自己的脑子这些天一直有些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夜已经深了,苏日云和杜青衣还在交谈,王换从小船钻出来,然后登上了河岸。他的酒意还没有过去,走路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   这么多天以来,王换的心里,一直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了,包括猪油饭。在他看来,猪油饭是个好朋友,有过命的交情,他和猪油饭之间并没有任何矛盾冲突,可是,跟卫八翻了脸,就势必要跟猪油饭一刀两断。   他慢慢的走在夜色笼罩的河岸边,西头鬼市还在很远的地方,缥缈的鬼市灯火,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一些模糊。   走了大约有四五里路,王换看见月光下的河边,有两个人,正拿着网在网鱼。这俩人看着就是生手,不是专门捕鱼的船家,可能只是凑趣,突然有了兴致,所以跑到这边来玩耍。   看到有人,王换调头就想回去,这些天,他始终都对外人比较避讳,即便是素不相识的人,王换也感觉会有危险。然而,在他将要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那两个在河边网鱼的人,赫然就是猪油饭和小云仙。   在看到他们的那一瞬间,王换的脚步停滞了,他觉得很温暖,即便什么都不说,看见对方的时候,心头便有一股融融的暖意。   孤独很久的人,都是这样。   他犹豫了,他很想去跟猪油饭和小云仙说几句话,哪怕只是说几句话,自己积郁了这么久的心,或许就会好过很多。可他不敢,猪油饭跟卫八是铁打的关系,如果让猪油饭选择,多半还是会站在卫八那边。   想到这里,王换觉得无比的苦涩,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无法得到,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却不能去触碰。   他心底叹息着,悄悄的转过身,想要离开。   王换转身的时候,猪油饭无意中朝这边瞥了一眼,寂静空旷的河滩,只要有人,就是很显眼的目标。猪油饭的眼神又出奇的好,就这么一眼,他隐约辨认出来,那似乎是王换。   “那是王换?”猪油饭不由自主的说了一句,一旁的小云仙急忙转过身,使劲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   “是他!是他!”小云仙的眼神同样很好,聚精会神的一看,就看出那真的是王换,小云仙激动了,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王换,心里忐忑不安。   两个人丢下手里的渔网,急急忙忙朝这边追过来,王换看到两个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索性就不走了。   三个人在夜色中的眉尖河畔相遇,原本都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真正等站在一处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王换的心,自然也有些激动,他的激动,是弥漫在脸庞上的。但他还是不敢大意,下意识的朝着远处又看了一眼。   他不清楚,卫八是不是也在附近。   “别看了。”猪油饭知道王换的心思,他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笑了笑,对王换说道:“今天咱们在这里遇见,你放心,谁都不会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说,不管对谁,我都不会说。” 第443章 临别时的交谈   猪油饭的这番话,让王换放心了。他很清楚,猪油饭虽然跟卫八的关系很近,几乎形影不离,可猪油饭这个人,和卫八还是有区别的,只要他亲口对自己说出来的话,就不会骗人。   “这么长时间,你究竟到哪儿去了?”小云仙跑到王换跟前,嘟着嘴,刚想抱怨,可是等看清楚王换此刻的模样时,她又说不出口了。   面前的王换,还是原来的王换吗?   小云仙记不得,和王换分离了多少天,说短不短,说长也不算长。可就是这些日子里,王换好像瘦了一大圈,胡子似乎也有好几天没有刮过,整个人凭空老了好几岁。   他的双眼里都是血丝,抽烟的时候,会微微的眯起眼睛,透过额头前的刘海,透过缥缈的烟雾,去看自己面前的一切。那种目光里,有难言的沧桑。   看到这些,小云仙突然有些心疼,那些抱怨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不问你去了什么地方,你也不问我去了什么地方,我们两个好长时间没有一起喝酒了,一起喝一点。”猪油饭笑着说道:“我和小云仙本来就打算喝酒的,到河边来网两尾鱼当下酒菜。”   “食坊那边不是很多现成的下酒菜?”   “现成的东西吃的多了,就会觉得没味道了。”猪油饭招了招手,说道:“走。”   王换和猪油饭在眉尖河的东岸停了下来,这边很少会有人来,而且又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再有谁跑到这里。   猪油饭拿了一坛酒,和王换坐下来之后,对小云仙说道:“你去弄两条鱼来。”   “我怎么会网鱼?不是你带我来网鱼的吗?”   “什么事情不是天生就会的,快去吧。”   小云仙很不满意,但是她不傻,她能看出来,猪油饭是故意支走自己,有话要对王换说。   小云仙嘀咕着就走了,到远处的河边,这里只剩下猪油饭和王换。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猪油饭把酒坛打开,用粗瓷碗倒上,递给了王换。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喝酒,一口气喝了整整一碗,这才稍稍慢了些。一坛子酒,差不多五斤的样子,一碗就要半斤多,这坛酒,倒不了几碗。   “最近,过的还好吗?”猪油饭放下酒碗,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王换在猪油饭的面前,毫无隐藏自己的心,因为过的确实不好,所以他也不会否认。   “我也是。”猪油饭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砸了咂嘴,说道:“小的时候,总是盼着长大,觉得长大了以后,能做很多很多事,有很多很多钱,买很多很多自己想要的东西,可真的等长大了,才知道,小时候的念头,真傻。”   两个人说着话,有时候会沉闷,有时候又会开怀,但王换还是很开心,和猪油饭聊得来,而且不用害怕对方算计自己,这种感觉,其实很少会有。   一坛子酒喝掉了一大半,小云仙没有网到鱼,所以一直没有回来。   王换知道猪油饭去了白狼山,但他没有问,也没有说,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不适合谈,如果说出来了,这场酒或许就喝不下去了。   他知道猪油饭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但他不敢尝试,朋友已经不多了,他不想再失去。   “我现在的酒量,远不如以前了,喝酒喝的吐了血,人家都说,喝酒吐一次血,酒量就会小一点。”猪油饭皱起眉头,说道:“现在就有点头晕了。”   “你还年轻,不会喝到熟醉的。”   “这一次,我出门了一趟,你不想问问,我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想问。”   “为什么?”   “有些话,一说出来,朋友就没得做了。”   “不会。”猪油饭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的为人,我也知道,我们不会翻脸成仇的,无论到了什么地步。”   “你去了什么地方,都无所谓的,真的。”王换感觉自己的心有点暖,猪油饭的话,情真意切,没有一点虚伪和做作。   “你要是真问了,我不想说,偏偏是你不问,我倒是想跟你聊聊。”猪油饭心里比谁都明白,王换熬到现在,全都为了心里那个执念,他不可能放弃,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不会放弃:“我去了一个很邪门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事情,一般人是想不到的,我差点就陷了进去。”   “但最后,你还是平安回来了。”   “是啊,运气好,捡了一条命,那个地方,真的不是人呆的。”猪油饭看着王换,很认真的问道:“我问你,要是你必须到这样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去,你会改变自己的初衷吗?”   “不会,我不想瞒你,不会。”   猪油饭有些失落,但随后就笑了,王换在自己面前是真性情,没有一点点装模作样的样子。一个人交朋友,就要交这样的朋友。   “你啊,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直都不会变的,死心眼,自己认准的路,不撞南墙不回头。”猪油饭又端起碗,说道:“这样做,不累吗?”   “人活着,哪儿有不累的,只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累法,仅此而已。”   “说的好,为了这句话,就得碰一碗。”   他们什么都不再说了,一口一口的喝着酒,猪油饭可能真的酒量不如从前,酒坛里的酒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迷糊了,舌头也隐隐有些发直。   “今天就喝到这儿吧,回去的太迟,卫八会起疑。”猪油饭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说道:“以后,还能一起喝酒吗?”   “希望能。”王换跟着站起来,心中充斥着一种无形的伤感,人这一生,总要面对很多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悲伤,愤怒,却又无奈。   “希望能……”猪油饭踉跄着朝西头城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说道:“临走之前,留句话给你吧。”   “什么?”   “如果有一天,你快要丢命的时候,就去找一个姓赖的人家,他们隐居在山里,只有他们,可以救你。”   王换不知道猪油饭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没有多问,处在猪油饭这个位置上,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猪油饭慢慢的迈动脚步,朝前走去。当他背对着王换的时候,眼神中的迷糊,还有身上的酒意,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第444章 终有结果   猪油饭走了,一直走到小云仙坐着的地方。小云仙急忙站起身,朝王换那边望了望。   她很想过去,但是却被猪油饭给拦住了。   “不要过去。”猪油饭说道:“如果你不想给他找麻烦的话,就听我的,现在走。”   小云仙很不乐意,可是,猪油饭的话,却吓住了她,她唯唯诺诺的朝后退了退,怯生生的看着猪油饭。   一个人若是很在意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的小心翼翼。   “记住。”猪油饭郑重其事的对小云仙说道:“今天见到他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你哥哥。”   “我知道,我知道……”小云仙急忙点了点头:“可我想知道,他是怎么了?”   “没什么。”猪油饭招了招手,说道:“走吧。”   小云仙心有不甘的跟着猪油饭走了,他们走的很快,不想在这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王换也慢慢的朝回走,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切。猪油饭是个好朋友,却注定不能长久。   就像是猪油饭临走时所问的,还有没有机会再一起喝酒,王换意识到,这机会,恐怕很渺茫了。   他回到眉尖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苏日云和杜青衣商量的差不多,就等王换回来之后,再跟他说一下。   王换确实很想找到白石头,只有白石头,才能让他的执念变成现实。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提不起心劲儿,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连脑子都懒得动。杜青衣和他说了详细的计划,王换默不作声的听,脑海里却一直翻动着刚才和猪油饭见面时的情景。   “我们大致就是这样商量的,阿弟,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没有。”王换提不起心劲儿,但不管杜青衣他们商量要做什么,他都会跟着去,这件事情,和自己息息相关。   “既然没有什么意见,咱们准备一下,就动身吧,事不宜迟,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杜青衣说道:“卫八这个人,很难琢磨,拖得久了,终究没好处。”   “好,那就早点动身吧。”   杜青衣立刻着手去准备,她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很多东西,包括钱,包括人,都是现成的,杜家的人还有贺兰鹰的人,足够用了。杜青衣派人到杜家去,点名几个人,叫他们马上赶到这边来。   这一来一去,大概还得四五天时间,四五天时间并不算长,但杜青衣心里有些忧虑,对于卫八,她算是了解的,她不敢保证这四五天时间里,卫八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苏日云派了人,专门到西头城去盯着,贺兰鹰的人追踪隐伏都是好手,如果他们不想让别人发现,谁也发现不了。   十几个贺兰鹰的人换上了普通的衣服,散入西头城。卫八在西头城的行踪,是隐藏不住的,除非是钻到什么地方一直不出来。   贺兰鹰的人撒开之后,不断的悄悄把消息传递回眉尖桥附近的小船上,但是这些消息没什么用,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卫八在西头城里很老实,而且过的很惬意,每天优哉游哉的,在城里吃吃喝喝,到处走走玩玩。   “那个叫卫八的,没有动静。”苏日云对杜青衣说道:“我的人盯的很紧。”   “没有动静,那是最好的。”杜青衣点了点头,但是,她的心里一直都很不踏实,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种感觉很不好,如果身上什么地方扎着一根刺,让人非常非常难受,可偏偏就是说不清楚,那根让自己难受的刺究竟在哪儿。   但是杜青衣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毕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平白无故的说出来,扰乱了军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抱着这个念头,杜青衣最后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跟苏日云说。   卫八每天吃喝玩乐,杜青衣忐忑不安,苏日云信心满满,每个人怀着不一样的心思的时候,离西头城很远的槐树庄里,张独眼正在自己地下的密室中围着那只怪里怪气的圆球,来回的踱步。   每过几步,张独眼都要凑到圆球跟前看一看,那个年轻的瞎子,默默无声的坐在一旁。   “差不多了,我觉得。”张独眼回过头,对年轻瞎子说道:“你再来摸一摸。”   年轻瞎子一声不响的站起身,走到圆球跟前,摸索着把手探向了圆球上的小口。   圆球是中空的,但是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年轻瞎子伸出手,轻轻一摸,便摸到了一只圆筒。   那是大老板从卫八手里拿到的圆筒,又交给了张独眼,此刻,这只圆筒就安放在圆球的小口里面。年轻瞎子眯着眼,来回的摸索了一遍,陡然间,他的双手像是触电了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与此同时,还跟着后退了两步。   “怎么样?”张独眼有点紧张,这件事情,是大老板交代的,而且提前付了那么多钱,如果事情办不成,老板会不高兴,更要紧的是,已经收下的那些东西都要退回去。   “成了。”年轻瞎子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手,回答了两个字,然后重新退回到了小屋的角落里。   张独眼猛然一阵激动,亲自凑到圆球上的小口跟前,用自己仅剩下一只的眼睛,仔细的看了看。   他看的很认真,很细致,至少看了有将近一刻时间,才缩回脑袋。   “你在这里守着,不要再动这个球了,我去去就来。”   张独眼交代了年轻瞎子之后,自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他出了密室,立刻叫庄子里的人准备马匹。   马匹备好,张独眼一个人骑上马,风驰电掣般的冲出了庄子。   夜黑风高,张独眼的那只眼睛,在暗夜中似乎勃发着一股淡淡的光芒,搞了这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结果。张独眼很高兴,收下的那笔钱已经保住了,老板若是一开心,没准还会再给些好处。   张独眼快马扬鞭,一口气跑出去了三四十里,三四十里之外,是一个小镇,老板这些日子就住在小镇里。   他心急火燎的进了镇子,一边牵着马匹走,一边就在想,那只圆筒,是很奇怪,圆筒里的那只眼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东西了,可是,那只眼睛似乎带着不灭的灵性。 第445章 其意不善   张独眼走进小镇,在最东南角的一个院子跟前停下来。大老板一般是不会呆在这种地方的,现在完全是为了离槐树庄近一些,所以才暂时住到了小镇。   老板正在睡觉,被人叫醒之后,隐隐有些发火,然而,等听到张独眼的话之后,他心头的那点火气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看准了?”   “准了。”张独眼很肯定点点头,说道:“不会出差错。”   “好,很好。”老板拍拍张独眼的肩膀:“托你做了半辈子的事情,这一次的最要紧。”   “那接下来,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暂时没有了,但是,你不能闲着,要着手准备。”老板慢慢说道:“准备杀卫八。”   张独眼点点头,老板立刻穿好了衣服,走出小院。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无论卫八,还是杜青衣,都一无所知,他们各自还在打着心里的算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杜青衣派人回杜家叫人,但是出了一点麻烦。原因很简单,杜年活着的时候,杜青衣发号施令,下面的人也不敢不听,因为归根结底,有杜年在身后站着。   可是等杜年死了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杜青衣和杜年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本来家主的位置,应该杜年的孩子来继承,没有孩子,这个位置就空置了下来。   家主的位子,自然谁都想做,杜青衣也想,可是只有她没资格。杜家的人争来争去,从杜年死去,一直争斗不止,就是为了抢家主的位。   不过,这样一来,也给了杜青衣一些机会。因为杜家的人谁也不服谁,互不相让,大家乱成一团,恰好给了杜青衣留在杜家的理由,各方势力都需要她去调和,去制衡。   话说回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服杜青衣,否则的话,那些杜家的派系也就不用她出来和稀泥了。有人早就看杜青衣不顺眼,认为她一个外人,而且是个女人,还是个寡妇,却要主掌杜家的大局,这让人无法接受。   所以,一直都有人暗中给杜青衣使绊子,专门和她作对。这一次杜青衣外出,派人回去选人,选的都是自己在杜家培养的心腹,可是,杜家的一些人就不同意,认为现在没有家主,谁也不能替代家主发号施令。   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杜青衣派出去的人没法子,重新赶了回来,跟杜青衣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杜青衣很恼火,越是这个节骨眼上,杜家的人就越是跟自己过不去。可她没办法明说,白石头这件事,是自己暗自进行的,生意不进杜家的账面,就不能明着说出来。   杜青衣觉得,自己非要亲自回去一趟才行。   她跟苏日云还有王换打了招呼,亲自带着两个人,起身赶回了杜家。   离杜家还有三十里左右的地方,有一个榨油的作坊,这是杜家的产业,也是附近百十里内最大的作坊,平时除了做买卖,还复杂打探消息。   杜青衣到了作坊这儿,人困马乏,就停下来,在这里吃饭喝水歇歇脚。作坊的人,是杜家有些人喂熟了的,杜青衣吃饭的时候,作坊老板就悄悄的从后门溜了出去,肯定是回杜家报信。   杜青衣看的清清楚楚,但什么也没说,照例吃自己的饭。   饭后,杜青衣他们三个人重新起身,她的随从有点心虚,跟杜青衣说,杜家那几个派系的人,现在好像都要联手先把杜青衣给排挤出去。他们认为,杜家的事情终究是姓杜的说了算,杜青衣是个外人,不能留在杜家。   “这也没什么。”杜青衣淡淡一笑,说道:“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能给他们什么颜色啊。”一个随从很无奈,偷偷看了杜青衣一眼:“当家的,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你没嫁到杜家的时候,在你们山西老家那边,老百姓都喊你菩萨呢。”   “那你可能不知道吧?”杜青衣收敛了笑容,说道:“菩萨急了,也是会杀人的。”   随从有点不信,他只知道,杜青衣娘家姓唐,家里是开织布厂和染坊的,到了闹灾的荒年,老百姓青黄不接,饥民涌动的时候,她都会到外地去采买粮食,回来赈济灾民。   杜青衣赈灾,是实打实的,粮食都是好粮食,施舍的粥插筷子不倒,所以,当地得了好处的老百姓,都喊她菩萨。   从杜青衣嫁到杜家以后,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没跟什么人红过脸发过火。所以,随从还不知道,杜青衣发脾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杜青衣不再多说了,自顾自的赶路。   三十来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已经到了杜家大门外。   等杜青衣进了家门的时候,才发现杜家的头面人物,都已经聚集在了平时家族议事的大厅里。她到了大厅,看见七八个杜家的头脑,正慢悠悠的坐在那边喝茶。   看见杜青衣进来,谁也没说话,今天不仅是几个头头脑脑聚集到了一起,还把杜家的两个叔爷也给搬了出来,这两个叔爷都是跟杜年父亲平辈的人,德高望重。   杜青衣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这是对方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而且,是要把事情彻彻底底的说清楚。   这一天,杜青衣早就料到了,她并不畏惧,也不会退缩。杜家今天的局面,是自己主持的时候重新打下来的,不仅仅是地位和面子的问题,这里头,饱含着自己的心血。   饱含心血的东西,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杜青衣照例想要坐到以往的位置上,但她发现,上首那把椅子,不知道被谁给撤掉了。杜家议事时,座位的排次,就是地位的象征,椅子被人撤了,其实也就等于说,这帮人已经不认她了。   杜青衣照旧没有说话,朝旁边挪了挪,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这边刚刚坐稳,有人给端上了一杯茶。   “茶是上好的雨前。”有人笑呵呵的说道:“一路劳顿,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杜青衣端起茶,却发现茶是凉的,但她没有任何犹豫,一口便将凉透的茶水给喝掉了。   今天,显然是一场鸿门宴,但杜青衣不管那么多,就算茶碗里是毒药,她也要咬着牙喝下去。 第446章 算账   杜青衣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凉了的茶水,然后坐的端端正正。她暗中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神态各异,一个个憋着气不说话。   杜青衣知道,今天,怕是有一场恶斗。但她绝不能退,只要这次退却,就意味着自己将要从杜家慢慢淡出,她接受不了。   坐在大厅里的七八个首领,基本都是杜年同辈的人,老辈人还没死绝,不过岁数大了,只想享几天清福,也很少出来折腾。   “今天也没人召集,怎么人来的这么齐?”杜青衣清了清嗓子,先开了口。以往过去,杜家要议事,都是杜青衣先开口,然后下面的人依次发表自己的意见。   “有事儿,自然得把家里的人都召集起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咧着嘴笑了笑,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摸着胡子拉茬的下巴,说道:“有人说,你想从杜家调几个人?”   这个发话的中年汉子,是杜年的堂哥,叫做杜争,功夫凑了马虎,人看着粗枝大叶的,但心眼子很多,工于心计,杜家下面八个堂口,杜争的堂口,是势力很大的一股。   杜年死了之后,杜争当家主的呼声很高,眼瞅着就要大功告成了,但最后还是被杜青衣暗中串联了其他堂口的人,硬把他给压了下去。为了这件事,杜争把杜青衣恨的牙痒痒。   “我是要调几个人,怎么了,不行么?”杜青衣不动声色,淡淡的看了杜争一眼,说道:“我调的,可不是你堂口的人。”   “不是我堂口的人,却总是杜家人吧?”杜争摆明了是要找事:“现在没有家主,我那个苦命的弟弟走了之后,这个位子一直都空着,没有家主发话,调人能随便调吗?”   “你明知道没有家主,却说这种话,到底什么意思?”杜青衣也不动怒,依然淡淡的说道:“若心里有话,不妨摆明了说。”   “既然摆明了说,那就摆明说。”杜争唰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杜青衣面前来回走了几步,说道:“你外出这些天,我们这些杜家的人,也商量了一下,以前吧,有我那弟弟在,你总归是他老婆,所以占着杜家一张椅子,谁也说不出什么,现如今情形不同了,我弟弟不在了,你还占着这张椅子,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江湖上的人都喊你杜青衣,可人人都知道,你娘家姓唐,是嫁到我们家以后,跟了我们家的姓。我弟弟不在了,你就不能再姓杜,该姓唐,就改回你自己的姓。”   “然后呢?”   “然后?杜家的事务,跟你没有关系了,你原本不是掌管家族里头的惩戒赏罚?以后不用管了,找个人接替了你。”杜争行云流水,说话说的无比干脆利索,显然这番说辞,已经在心里琢磨好了:“往后啊,你要是愿意回娘家,我们也不拦着,不能因为嫁给我弟弟,就叫你一直守寡,你乐意再嫁,就回老家去。若是要给我弟弟守节,你们俩原来的那套院子,照旧归你住,每个月的体己钱,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看起来,这是已经提前替我安排好了?”   “那是。”杜争嘿嘿一笑:“说到底,你也是我们的弟妹嘛。”   “安排的不错,安排的很好。”杜青衣也笑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森森的寒意:“但是,你说了算吗?”   “我是杜家人,我说了为什么不算?”   “杜家人多了,每个杜家人都要管事,究竟要听谁的?就是因为人多,群龙无首,杜家才会历代出一个家主,统领众人。”杜青衣咬了咬牙,她已经看的很明白了,下面这七八个堂口的人,至少有一半今天跟着杜争来闹事,只不过杜争出来当了出头鸟,一旦杜青衣要反抗,剩下那些,跟着就会站出来。   “你明知道现在没有家主,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你也知道现在没有家主,你凭什么就把我这把椅子给撤掉了?”杜青衣看着火候差不多了,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我主掌杜家的刑罚奖赏,这是我男人吩咐的,没有家主发话,谁也撤不掉我。我只要活着一天,这椅子,就要坐一天。”   “这不合适。”果然,杜青衣加重了语气之后,立刻有人出来帮腔:“你自己是觉得没什么,可外头的人说杜家的闲话,说的可不怎么好听,我们这么多杜家人,却要一个外姓的女人来当家做主。”   “你这辈子,是为了别人的话活着的?”杜青衣冷冷一笑,说道:“我没嫁给我男人之前,杜家是什么样子,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有数,就是我来了,还拿了我娘家给的嫁妆做资本,才让杜家一步一步重新站起来,有了今天,念完经打和尚,这就是你们的做派?各位叔伯,哥哥,兄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们大家都知道。”   这些话一说出来,有些人果然就开不了口了。杜家已经落魄了几十年,家里的一些子弟甚至到了变卖家当过日子的地步,当时杜家存放的黄金骨,就是被拿出去卖掉度日。   自从杜青衣来了之后,情况渐渐就开始转变,杜青衣带了大笔的嫁妆,本人又善于交际,让杜家的生意渐渐红火起来,这几年时间,大伙儿的日子过的越来越好,这些头头脑脑,大多都置办了私产,娶了几房姨太太,只要稍稍有些良心的人,也不会忘了杜青衣的功劳。   话是真话,理是正理,只不过杜争他们几个人,今天是存心的,根本不管杜青衣说什么,反正就是咬死一句话,杜青衣不是杜家的人,不允许管杜家的事情。   “你们是这句话,我也是这句话,我这个位子,是家主给的,要撤掉,让家主来撤。”杜青衣看看别的人,目光最终落在了杜争身上:“这位子,我不但要坐,今天趁着大伙儿都在,还要办一点正事。”   说着话,杜青衣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小本子。这个小本子不大,也不厚,但纸张薄如蝉翼,上面整整齐齐的写着一片一片的蝇头小楷。   “杜争大哥,咱们来算算账吧。” 第447章 家规   杜青衣拿出的账本,谁都没有见过,众人也都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取出了这个账本。   “你不是账房的人,拿个账本做什么?”杜争看看杜青衣手里的账本,噗嗤一笑:“想改行管账?可惜,杜家的账房已经人够了。”   “拿着账本,是为了公布一些账。”杜青衣转头对着两个杜家的老辈,说道:“三叔,四叔,您二位如今是杜家岁数最长,地位最高的前辈了,我公爹过世的早,我男人也命苦,但他们去世了,杜家还是要往下走,这几年辛辛苦苦打回来的基业,您二位也不想白白丢掉,对不对?”   “那是自然的。”两个老家伙一起捋着胡子,点头道:“杜家的基业,谁都不能败,这是铁律。”   “那就好。”杜青衣转过身,看看杜争,随后便翻开了账本。账本的纸很薄,上面的字密密麻麻,看着没有多厚,却记着很多东西。   大厅里鸦雀无声,都望着杜青衣。杜青衣翻了几张,随后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随着杜青衣念出上面的字,杜争的脸色就变了,其余人也都有点意想不到,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账本上记录的,跟账房的账本不一样,杜青衣此刻所念出来的,都是最近大概三四年间,杜争这个堂口瞒着家族私吞的货物和钱款。   江湖大家族,这种情况是不可免的,每个分支的领头人,要给家族交代,还要让下面的人过的好,所以,仅仅靠着家族分下来那些钱,是不足支用的。   所以,杜家有几个堂口的人,都在暗中搞钱,拿的是家族的货,挣的钱落进自己的腰包。这些事情,虽然有人不服,但杜家的几代家主都知道,清水池塘不养鱼,把下面这些人的财路彻底堵死,人就要闹事。   因此,杜家的几代家主,包括杜年在内,对这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私下来告状,他们也装作不知道。只要不是办的太过分,就不会理会什么。   至于告状的人,多半也并非出自公心,大多是嫉妒,别人捞得到,自己没那个门路,捞不到,所以既然自己不好过,大家都不要好过。   心知肚明的事情,大家平时不会摆在台面上说,可杜青衣今天就犯了忌讳,不仅说了,而且说的很仔细。把杜争这三四年来每一笔黑账,记得清清楚楚。   “吞了家族的货和钱,这是其一。”杜青衣把账本翻了一页,说道:“去年夏天的时候,货仓管门的阿三,是怎么死的?”   “阿三是怎么死的,你来问我?”   “你既然不说,那我替你说出来。”杜青衣毫不客气,立刻接口说道:“杜阿三管着货仓,货仓里头,有些陈年的旧货,造册请点的时候或许遗漏了一部分,还有些货,原本是精品,却被人偷偷的用打眼货给调包了。阿三有所察觉,你给他塞钱,但关系太大,阿三不敢收,也不敢把这件事瞒着,害怕自己承担不起,你说不动他,也买不通他,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叫人把阿三灌醉了,然后丢在河里淹死。”   “胡说八道!”杜争的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你是看着我们要赶你离开杜家,所以故意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杜青衣说道:“你当时找谁去故意害阿三的,我知道,虽然你打发他离开了,但他现在在哪儿,我很清楚,随时都能把他找出来。”   “这?”   周围的人顿时愣住了,杜争暗地里黑家族的货,这些事情,猜都能猜得出来,可谁也没想到,杜争竟然还杀过自己家族的人。   这是个大忌,绝对的大忌,去年夏天的时候,阿三酒醉后死在不远处的水塘里,还专门找仵作验过尸,最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确实是喝醉了之后落水死掉的。   如果杜青衣今天不说出来,没人知道,阿三的死,原来还藏着这样的内情。   手足相残,是江湖大忌,放到任何家族里面,都会严惩不贷,否则,想杀谁杀谁,家族就乱套了。   杜青衣把话说完,轻轻合上账本,看看杜争,又看看其他人,说道:“每个人,都有一笔账,这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是是……”有些人的脸色微微变了,谁没做过亏心事?杜青衣的话说的,其实已经够明白的了,她的账本,记的可不是杜争一个人的事情。   原先准备帮着杜争,把杜青衣赶出杜家,可弄了这么一出,他们都不敢再露头了,毕竟那些事情被抖落出去,是很要命的,谁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大厅里,只剩杜争一个人还在跟杜青衣负隅顽抗,他的堂口人多势众,是杜家势力最大的堂口,这也是杜争的倚仗,他不相信,杜青衣能把自己怎么样。   “你血口喷人,我一个大老爷们,也不跟你计较。”杜争一声冷笑,说道:“六月债,还的快,是骡子是马,还得走着瞧。”   说完这些话,杜争转身要走,杜青衣一声断喝:“站住!”   “怎么?”杜争一顿脚步:“还想跟我动手?”   “两位叔叔,你们是老人家,在杜家大半辈子了,杜家的规矩,你们其实比我更清楚。”杜青衣对两个老家伙说道:“杜争的事情,按照家规,该怎么办?”   “这个……”   “两位叔叔要是有顾虑,不方便说,那就由我来说。”杜青衣一点都不客气,说道:“杜争这个罪过,按照杜家的规矩,杀了都不用埋的,是不是?”   “这个……”两个老家伙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杜青衣说的是没错,杜家的规矩就是这样,但当着杜争的面,他们又不好开口。   “还有各位,杜家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杜青衣环视众人一眼:“若是没人出声反驳,那我说的话,就是对的。”   “他们说了,顶个屁用!”杜争原本想走,但是被杜青衣挤兑的面子上挂不住,索性重新转过身,喝道:“老子就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句话刚刚说完,杜青衣陡然间动了,伸手从身上摸出一把手枪,她很干脆,丝毫都不拖泥带水,抬手一枪,子弹直接从杜争的额头打了进去。 第448章 安定后院   大厅里的人都还没回过神,嘭的一声枪响,紧跟着就是杜争的脑门上所飚飞出的一丛鲜血。   作为老派江湖家族的杜家,基本上没有人用枪,尽管兵荒马乱,花钱就可以搞得到枪,但杜家和很多人一样,觉得只有自己的拳头最可靠。   只不过,这东西比谁的拳头都要快,而且更致命,杜争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冒着血的洞,身躯如同一扇腐朽的门板,轰然倒地,脊背还没躺倒地面上,人就已经死透了。   杜争倒地的时候,壮硕的身子激荡起了一片灰尘,所有人都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有人目瞪口呆的望了望杜青衣,这帮人并不是没有见过杀人,走江湖的,谁的手上都不会太干净。   但是,在他们的印象里,杜青衣就是个很和善的女人,平时跟谁都比较客气,家族里的人有了事儿,求到她这儿,大事小事,她都会尽心帮忙给办。   就是这么一个人,谁也想不到,发起狠来竟然如此可怕,光天化日,当着这么多杜家人的面,直接就把最大的一个堂口的堂主给放倒了。   这需要多大的气魄?需要多大的胆量?   有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杜青衣那本账本里,记的肯定不止杜争一个人的事儿。在场这么多人,大事小事,谁都有事,真的算起账,没有一个跑得了。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管事的人不去追究,那便没事,就跟杜争一样,黑家族的钱款三四年,有人知道,但管事的不说,杜争就依然逍遥自在。   可一旦追究起来,是会要命的。   “我这只是按照家族的规矩办事。”杜青衣慢慢转头,一个一个看着众人,谁也不敢直视杜青衣的目光,最后,杜青衣的目光落在两个叔爷身上,说道:“两位叔叔,这里面的是非曲直,大家都看到了,杜争是不是该死?”   “杜家给了他一切,他还这样挖自己家的墙角,只怕杜家垮的不快,做了这种事,老天都不能容他!”一个叔爷义愤填膺,鼻子都气歪了。   “没错,做这种事,不论放到哪一家,都是容不下的。”另一个叔爷连声附和。   杜青衣点点头,这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并不是她真的不怕,这里毕竟是杜家,都是杜家的本家,而自己,只是个外人而已,连杜都不姓。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把江湖的人,看的太透了。   江湖有义气吗?有道义吗?或许有,但真有义气和道义的人,只不过是过江之鲫而已,她料定了自己当场杀了杜争,别的人只求自保,不可能有人替杜争出头,更不可能有人替杜争报仇。   自己能活的好好的,何必替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去讨没趣?   “既然大伙儿都觉得杜争该死,那这件事,就过去了,把他抬出去。”   杜青衣的两个心腹就在门外站着,听到杜青衣的话,立刻迈步走进来,把已经死透的杜争给抬走了。   尸体虽然抬走了,但地上还留着一滩血迹,猩红的血迹,触目惊心,让人看着就会浑身冒鸡皮疙瘩。有的人管不住自己的脑子,甚至暗中在想着,要是枪子儿打在自己脑门上,会是什么滋味?   “杜争只是杜争,跟别的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杜青衣慢慢把那个对众人来说很要命的账本收了起来,说道:“家主的事情,大家该商量还是要商量,不能让位子一直空着,没选出家主之前,就还这样吧。这些日子,我有点事情要做,两位叔爷,家里的事情,还要劳烦你们多费心。”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今年,咱们杜家的生意不错。”杜青衣把杜争的事情料理完了,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到了今年年底,我估计,大伙儿要比去年多分两成。”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紧张了半天的心,猛然一松,很多人都忍不住咧开了嘴巴。自从杜青衣当家以来,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去年每个人的红利就很可观,今年还要再多两成,算下来,那是一大笔钱。   没有人想着要去造杜青衣的反,杜家的人,就跟历朝历代的老百姓一样,只要自己衣食无忧,哪儿管江山是谁坐。   “今天就议到这里吧,大家各忙各的去,把心好好用在生意上。”   杜青衣率先走出了大厅,她出门时,和刚刚进来时,完全不一样了,不仅下面的人毕恭毕敬,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连两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叔爷,也作势送到了门口。   走出这扇大门,杜青衣的心情,豁然开朗,这根扎在心里的刺儿,总算是拔出来了,自己在杜家算是名正言顺的站稳了脚跟。   这时候,她有些伤感,也有些自豪,即便不靠着自己的男人,她一样可以做出一番事业。   杜青衣没有马上离开杜家,一边叫人去把自己选好的人都调出来,同时又找到了自己在杜家的几个铁杆。这几个人虽然也是杜家人,不过,却是杜家的旁支,平时地位比较低,也几乎不会被重用。但杜青衣就看重了这一点,因此当家做主之后,大力的拔擢这样的旁支。   她的算盘打的很精,这些旁支,都成了杜青衣最有力的支持者,他们知道,想在杜家有更高的地位,那杜青衣就不能倒。   杜青衣交代了一下,她不在这儿,家族里的事情就要这些旁支顶着。等交代完了,杜青衣选的人也已经准备妥当,一行人立刻离开了杜家。   赶回的路上,杜青衣暗暗下定了决心,现在家族里的事情处置完了,自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奔波在外,却担心家里反水。她现在可以一门心思的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白石头那件事上。   “你们听说过落马湖的白狼山吗?”杜青衣想着想着,脱口问了身边的人一句。   “落马湖的白狼山?听说过,那是个邪门的地方,很邪门。”有人答道:“听人说的,白狼山里有宝藏,但是进得去,出不来。”   “不,进得去,也出的来。”杜青衣眯了眯眼睛,说道:“我们,就是要到白狼山去寻宝。” 第449章 山外偶遇   “到白狼山?”杜家的几个人都惊讶了,他们的家族历来都比较保守,风险太大,或者没有六七成把握的事情,很少出手。   白狼山的故事,不光在落马湖一带流传,外面的人也有知道的,对于这种地方,杜家根本不会染指,因为白狼山藏宝的事情,只是空穴来风而已。   他们都没想到,杜青衣会突然瞄上了白狼山。   “对,到白狼山。”杜青衣很肯定的点了点头,现在万事俱备,只要朝着白狼山进发就行了。   “当家的,能说一句吗?白狼山,真的和传说里那样,有宝藏?”   “这些事,到时候就知道了。”杜青衣避而不谈,这件事,不到关键时刻,她不想让手下的人知道。   一行人马不停蹄,急速又赶回了西头城,这一来一去,浪费了几天时间,等杜青衣回来的时候,苏日云已经完全准备妥当。   这几天里面,贺兰鹰的人一直都在盯着卫八。卫八还是没有任何反常的举动,每天在西头城里吃喝一通,到了入夜,就会去西头鬼市晃悠一圈。   除了这些,卫八一天到晚似乎就不会做别的事情。   “他可能还是觉得,藏箱子的地方非常保险。”苏日云笑道:“觉得没人可能知道。”   杜青衣跟着笑了笑,可是,她的心里,却有一番别样滋味。   卫八这个男人,留给杜青衣的,是一段抹不掉的回忆,那段回忆是什么滋味,杜青衣自己都说不清楚了。就仿佛身上长的一个瘤子,留着,会让自己难受,可是割掉,却又会疼。   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或许杜青衣会想念那些过去的时光,会暗暗的祈祷,卫八这一辈子可以过的很好。毕竟,他们并不是真正的仇人。   但同在江湖,如今又摊上了同一件事,谁若是心软,就等于自己放弃。   倒退几年,杜青衣可能会考虑,会犹豫,她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跟人去争什么。   可现在不同了,她是一个江湖人,标准的江湖人。   她并不想真正跟卫八翻脸,只是,到了真正该拔刀子的时候,也只能拔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出发,苏日云在西头城这边留下了一些人,还让他们日夜不停的盯着卫八,如果有什么异常,随时赶过来回报。   安排好了之后,他们悄悄出发了,这一次,他们的人很多,杜家人加上贺兰鹰的人,足足有二十多个。这二十多个人分成几批,相互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渐次朝着落马湖而去。   对于落马湖,他们都很陌生,因为没有人来过。而且白狼山那个地方,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人去过,更多的人只是道听途说,想找一个真正知道内情的人,其实并不容易。   到了落马湖之后,杜青衣让人出去找找熟人。杜家在这边没有什么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打听来的消息也不敢相信。几个人跑了两天,最后把得到的线索归拢起来,还是那句话,人们只是听说,却没人真正的进入过白狼山。   白狼山里面是什么样子,什么情景,没有人说得清楚。到了这个地步,等于箭在弦上,杜青衣很无奈,最后,她打算先朝白狼山的方向走,等到了白狼山以后,在附近寻找一下山民,山民知道的肯定比别的人要多。   等到了白狼山外围的时候,他们没有找到在这儿居住的人。山民不可能住到白狼山这边,谁对白狼山都很忌讳,尤其是这些山民,平时听到白狼山的字眼都要噗噗的吐吐口水避一下晦气。   白狼山,似乎真的是一座死山,什么都有,就是没人。站在山的外围,整座白狼山静悄悄的,如同笼罩在一层无形的迷雾中,眼力再好的人都不可能看透。   他们在这边又逗留了两天,绕着白狼山外面走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依然没有碰到人。苏日云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她没有杜青衣顾虑的那么多,等转悠了两天,苏日云真的有点急了。   “不要再找人问了,那边的山口,不就是进山的路?”苏日云对杜青衣说道:“直接进去就行了。”   “咱们对山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怎么进去?”   “这么多人,怕什么?”苏日云有点不服,指了指身后的队伍,说道:“我就不相信,有什么东西能把这么多人一起都弄死?”   杜青衣没办法跟苏日云解释,有些邪门的事情,那是真的邪门,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   苏日云就是有点不信邪,跟在杜青衣后面,试图说服她,别考虑那么多。杜青衣不答话,她心里很清楚,白狼山肯定是要进的,但是在没有完全彻底断绝线索的情况下,还是稳重一点为好。   “你还在犹豫什么?”   “等等!”   苏日云刚刚说了半句,杜青衣立刻拦住了她。   杜青衣朝着白狼山的西边望了一眼,在贴着山脚的草木之间,她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正在草木中慢慢的走着。杜青衣心里激动了一下,在这里这么久了,终于看到了一个活人。   那人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对方离白狼山这么近,多少对白狼山肯定有所了解。   杜青衣加快脚步迎了上去,苏日云紧紧跟在身后,后面的人都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也跟着就跑了过来。   人一过去,那个在草木中缓慢行走的人也察觉了,这人抬起头,用仅剩下一只的眼睛看了看杜青衣他们。   张独眼没想到这次偶遇,他并不认识杜青衣,更不认识苏日云,不过,杜青衣这帮人聚集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混江湖的。   杜青衣上去打了招呼,张独眼对年轻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年轻女人非常的和善,杜青衣跟他说话的时候,张独眼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   杜青衣并没有问对方的来历和家底儿,在外行走的人,谁都有不肯告人的秘密,但杜青衣很放心,她坚信,这天底下,只有卫八还有自己的队伍知道,那些箱子是藏在白狼山,其余来到白狼山的人,无非就是冲着传说中的宝藏而来的。 第450章 心有顾虑   杜青衣心里已经琢磨清楚了,这个只有一只眼睛的老头儿,肯定不是普通人,不过,只要对方的目的不是那些箱子就可以。   她打定了主意,叫周围的人都暂时退到一旁,只带着苏日云和王换跟张独眼聊了起来。   张独眼很会说话,片刻之间,跟杜青衣就聊到一块儿去了。张独眼对杜青衣特别殷勤,一边聊天的时候,那只独眼里还不时的闪过一丝馋涎欲滴的目光。   这一丝目光,只是一晃而过,但杜青衣还是察觉到了,她没有恼火,更没有生气,心里反倒又踏实了一些。这个独眼老头儿,人老心不老,可越是这样,越能说明,他是个心有杂念的人。   心有杂念,就必有纰漏,杜青衣不怕强大的敌人,只害怕没有缺点的敌人。   聊来聊去,互相聊了半天,杜青衣才渐渐把话题转到了白狼山上。聊天也是一门学问,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把话题引出来,都是有讲究的。   双方聊的愉快,转移话题,也就显得很自然。杜青衣说起白狼山,故意还说出来关于白狼山藏宝的传说。   她这么一说,张独眼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呱嗒呱嗒说了很多白狼山的故事。   张独眼说的眉飞色舞,但是等说完的时候,他却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白狼山藏宝的传说,恐怕是假的吧。”张独眼回头看看身后的白狼山,对杜青衣说道:“我在里头转悠了六七天,什么也没找到。”   这句话一说完,杜青衣的心就猛然一跳,果然,这个独眼老头儿进过白狼山。   “外面的人都说,白狼山里头很邪,有这回事吗?”杜青衣的面子上没有流露出多余的表情,只是装着很好奇的样子,找张独眼询问。   “什么都没有啊。”   张独眼讲的很详细,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跟杜青衣说了一遍。按照张独眼的讲述,这座白狼山,好像真的没有传说中那样邪气森森。   张独眼讲述完了的时候,苏日云看了看杜青衣,那目光显然带着一丝嘲讽。苏日云一直主张直接进山,但杜青衣保持谨慎,俩人争执了很久,如今遇见张独眼,算是让苏日云争了些面子。   杜青衣暂时没理会苏日云,继续询问张独眼,主要问的是进山之后的具体路线。   “这个怎么跟你说啊。”张独眼挠了挠头,说道:“走的路,我是记得,只是不好讲出来。”   “既然记得,肯定有办法。”杜青衣笑着说道:“画出来。”   张独眼很认真的在纸上画自己走过的路线,他的画工很粗糙,狗爬似的,不过路线图又不是山水画,粗糙是粗糙了些,却还能看得明白。   “画的丑了些,不过只要照着走,是不会走错的。”张独眼把画好的图交给杜青衣:“反正我走的就是这条路。”   杜青衣道了谢,叫人拿了半封大洋,交给张独眼做谢礼。张独眼眉开眼笑,接了大洋之后,说道:“你不必道谢,该道谢的是我,原本想着这一趟跑空了,谁知道还能发笔小财。”   “都是应该的。”杜青衣心里踏实了许多,现在最起码知道进山之后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可怕,而且有了一条有人走过的路,这就方便了许多。   “你们多半也是进去寻宝的吧,嗨,我都空跑了一趟,你们还费那个劲儿做什么。”张独眼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掂了掂手里的大洋,说道:“只是我也知道,心里装着宝的人,不碰南墙是不回头的,我也不劝你,这些日子腿都跑断了,我要回去好好松散松散。”   张独眼乐颠颠的走了,看着他的背影,苏日云撇了撇嘴,对杜青衣说道:“怎么样,我都说了,不用费那个劲,直接进去就好了,你非要耽搁时间,现在算是遇到一个进过山的人,最后咱们不是还得进去?”   “这样踏实一些。”杜青衣拍了拍苏日云,说道:“心里踏实。”   说完这些,杜青衣立刻招呼队伍的人,从白狼山的山口进山,她仔细的看着张独眼留下的路线图,最起码沿着这条路走,不会有什么危险。队伍的人多,带的东西也多,足够在山里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杜青衣暗中打定了主意,如果不找到东西,她就不出来了。   杜青衣和张独眼交谈的时候,王换一直在旁边听,他没有说话,只是在队伍渐次走入白狼山的山口时,他的心就突突的跳动了几下。   这是一种很不安的感觉,王换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可是,他毫无根据,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感觉准不准。   这感觉让王换心神不宁,慢慢的走到白狼山的山口跟前,他抬头朝里面看了看。   这一瞬间,王换不知道是自己的眼花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一眼望过去,好像看见茫茫的白狼山里,有很多很多晃动的影子。那些影子一闪而过,就那么弹指刹那的功夫,便消失了。   王换晃了晃头,那些影子,再没有出现,他吃不准自己的眼睛时不时出了什么毛病,可是,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一下子冲到了顶门。   他喊住了杜青衣,因为这样的感觉实在是有些让人吃不消,他如实跟杜青衣说了,这次来到白狼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队伍二十来个人,那可是二十多条命。   杜青衣很耐心的听王换说完,她理解王换的心情,但是,她并不认同王换刚才所看到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子。现在正是白天,日头最强的时候,即便有什么邪祟,也绝不可能在大白天就跑出来兴风作浪。   “阿弟,我知道你的意思,路不管走的顺不顺,我们都是要走的。”杜青衣递给王换一只很精巧的小酒壶,说道:“喝两口,心里就稳了。”   王换慢慢的喝了一口酒,朝四周望了望,他没再看到什么,但心头的感觉,却丝毫都没有好转。   此时此刻,张独眼已经走到了四五里开外,他蹲在一个小丘上面,看着缓缓朝白狼山行进的队伍。   张独眼突然有点嫌弃刚刚从杜青衣那里拿到的大洋,在他看来,这是死人钱,不吉利。 第451章 密集怪声   张独眼的心思,杜青衣是不可能猜到的。在外面的小丘顶端注视了一会儿,张独眼就悄悄的离开了。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张独眼是留下来善后的,没想到却意外的遇见了杜青衣的队伍,张独眼不管对方是做什么的,反正,白狼山是个灭口的好地方,他阿布介意这支队伍到白狼山去送命。   当张独眼转身离开的时候,心里多少又有些惋惜,杜青衣是个漂亮女人,死在白狼山,有点可惜。   张独眼悄悄离开,杜青衣和苏日云的队伍,已经完全进入了白狼山的山口。他们没有任何经验,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张独眼的讲述,还有那张路线图。杜青衣把路线图翻来覆去的看了很多次,等到进入山口,走了没多远,地形就跟路线图吻合了。   如此一来,杜青衣心里更踏实了点,那个独眼老头儿提供的路线,大致应该是没问题的。   杜青衣和苏日云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尽管白狼山里面,茫茫无尽,但只要能进来,就有希望找到卫八藏在这儿的箱子。   只是,王换还是无精打采,他说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心里的原因,就从进入了白狼山之后,他总是觉得压抑,说不出的压抑。   前后左右,每一丛野草里,每一块山石后,好像都隐藏着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估计没什么,可真到了时候,没准就会要人的命。   王换没有再声张,也没有再跟杜青衣说什么,因为整支队伍二十来个人,除了王换之外,谁都没这种感觉。如果再说出来,不仅无人相信,反而会遭人厌烦。   他只能把自己的想法憋在心里,越是这样憋着,就越觉得不舒服。   进入白狼山之后,队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白狼山似乎和别的山没有太大的区别,走在山里,静悄悄的,可能是常年无人涉足的原因,山里保持着最自然的原貌。   走在白狼山中,就仿佛在时光的河流中徜徉,远溯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   贺兰鹰还有杜家各派了一个人,在前面大概二三十丈的地方慢慢的探路,随时把前方的情况传递回来。一直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还是很安静,杜青衣拿出那张路线图,又看了看,路线图是没错的,跟实际的地形依然吻合。   路在慢慢的延伸,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就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刻。杜青衣选了个地方,让队伍停下来,今天是进入白狼山的第一天,不能冒进,还是得稳着点来。   队伍停顿下来之后,大伙儿就开始做露营的准备,他们的人多,带了两顶帐篷,装好之后供杜青衣还有苏日云住,剩下的人各自忙碌,有人架起了篝火,还有人不停的在四周警戒。   王换在营地的周围走了走,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深,就越想多走走看看,看看是不是能察觉到什么。   营地的旁边,是一个狭长的山坳,山坳不深,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草,因为草木比较稀疏,所以一眼就能看到底儿,什么东西都隐藏不住。   除了这片山坳,营地的南边是一片树林子,白狼山的树林,都很茂密,从来没有人砍伐过树木,刚才队伍里的人借着捡柴的机会,在林子周围检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   王换慢慢的走着,慢慢的看着,他的感官完全铺开了,他相信,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或者不对头的地方,他都可以观察的到。   他用了至少一个半时辰时间,从黄昏走到了天黑。山里的月光,是那么的明亮,月光洒落下来,在天地万物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银芒。等转了一大圈,把营地周围全部看了一遍之后,王换才稍稍的安心了一些。   他在往回走,这时候,杜青衣派了个人过来喊王换,王换转悠了这么长时间,杜青衣总是不放心。   对方远远的对王换招了招手,王换加快了脚步,贴着山坳的边缘朝回走。   山坳原本是很安静的,因为没有多少草木,也就没有飞鸟鸣虫在沟底活动,王换走到距离营地大约还有三十丈左右的时候,他猛然一阵头晕,不知道什么原因,眼前立刻黑了。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相当不妙,王换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眼前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随即,他的眼前又亮起了一片朦胧的白光。   当王换看到这片白光的时候,心顿时揪紧了,以往过去的经验告诉他,每每看到这片莫名其妙的白光的时候,自己很可能就要察觉到一些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其实,这是一件很别扭的事情,王换请愿自己是个普通人,是个什么也看不到的普通人。然而事与愿违,这种眼前出现白光的情况,完全无法受自己的控制。   白光只是闪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月光下的白狼山,重新出现在王换的眼前,他下意识的在周围扫视了一眼,不过,却没有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然而,虽然没看到什么东西,可王换却突然听见了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那种声音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声音,很密集,也很杂乱,竖着耳朵也无法分辨出来。   这声音让王换猛然开始紧张,因为他能感应出来,这声音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邪气。   啪嗒,啪嗒……   声音越来越密集了,密集到让王换的头皮开始发麻,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声音,可以密集到如此的程度。就宛若一场瓢泼大雨低落在薄薄的屋瓦上,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他不断的在附近到处观察,观察的很仔细,想要分辨一下声音的来源。密集的怪声最开始的时候铺天盖地,好像从四方八方传过来,但是听了片刻,王换终于隐约的察觉到了声音的源头。   这些密集的怪声,应该是从身旁的山坳下面传上来的。这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光秃秃的山坳底部一览无遗,根本藏不住什么东西。   王换微微皱起眉头,朝着山坳的边缘又走了走,伸头朝下面望去。   的确,他还是望不到什么东西,可他的耳朵完全竖起来,屏气凝神去倾听密集的怪声时,他似乎一下子感应到,这是什么声音了。   当王换想到这里,脑袋像是要炸了一样,浑身上下凉飕飕的,不停的冒着寒气。 第452章 心不宁   那密密麻麻的声音,王换终于听出了端倪,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听着声音,就觉得那仿佛是很多人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发出的吧嗒嘴的声响。   王换的头皮开始发麻,如果这声音真的是吃饭时吧嗒嘴的声音,那该有多少人凑在一起吃饭?   明亮的月光映照着这条山沟,王换已经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认为,这一定是见鬼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根据经验,只要自己能看到那片淡淡的白光,接下来,就多半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是个例外,他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东西。   即便如此,一种危机感和恐惧还是在王换的心中不断的蔓延,他稳住心神,加快脚步,从山沟的边缘朝营地走过去。   “你看见什么了?山沟下头有大姑娘?”那个叫王换回来的杜家人笑着说道:“看你直勾勾的朝下面看,我还以为有大姑娘勾着你的魂儿呢。”   王换也笑了笑,笑的很勉强,他已经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思了。   他想赶回去,把自己刚才的经历告诉杜青衣,可是,走到营地跟前的时候,他还是心有犹豫。就算跟杜青衣说了,杜青衣会信吗?因为那条山沟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到,杜青衣要真是跑过去观察,最后会怎么认为?   她一定会认为,王换又在故意危言耸听。   作为一个家族的首领,杜青衣很在乎队伍的士气,大伙儿士气高涨,些许困难也不算是困难,但一旦士气没了,那什么事情都寸步难行,掉根头发都跟丢了命一样。   王换很清楚这一点,杜青衣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和证据之前,不可能跟队伍里的人说三道四,最多也就是让大家都提高警惕而已。   王换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着杜青衣那边走过去。杜青衣和苏日云坐在一堆篝火旁,正小声说着话。   “阿弟,你转悠这一圈,可转悠的够大的。”杜青衣招呼王换坐过来,从篝火旁的茶壶里给他倒了一杯滚热的茶:“一个人还是别离队伍那么远。”   “我转了一圈,觉得……”王换接过茶,心想着这个事就算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也得旁敲侧击给杜青衣提个醒:“觉得这地方阴气好像有点重。”   “是啊,我是有那么点感觉。”杜青衣朝不远处的山沟那边看了一眼,说道:“大家还是要稳重一些。”   杜青衣绝对不是说说就算了,她其实看得出来,王换在山沟那边转悠了那么大会儿,应该不是随便转转,所以跟王换说着话的时候,杜青衣叫过来一个杜家人,这人叫做杜宽,是杜家外支里头较为拔尖的人物,从杜青衣到杜家开始,就一直跟着她做事,很受信任。   “跟兄弟们说一声,以后每到夜里,至少四个人守夜,守两个时辰再换人,咱们家的人,还有苏日云的人,都分开安排好。”杜青衣交代道:“杜宽,这件事跟咱们以前做生意不同,别有任何大意,兄弟们辛苦一些,等事情办妥了,每人一百块大洋,放一个月的假。”   “当家的,知道了。”   杜宽过去把人召集起来,然后说了说。贺兰鹰的人对大洋没有什么概念,他们的部族储存了一些黄金,而且平时也没有太多用钱的地方,但对于那些在内地生活的杜家人来说,就完全不同了,一百块大洋,出去之后至少能快活几天。   人群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欢呼,杜青衣喝了口茶,对王换说道:“阿弟,你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有时候眼睛和耳朵比谁都灵,你也要上点心,总之还是那句话,这一趟,我们都辛苦些,但这些辛苦,我觉得都是值得的。”   “嗯,我明白。”   “好了,现在说那么多,其实也没有用,事情还没发生,咱们要谨慎,却也不能草木皆兵。”   杜青衣和苏如云站起身,到了那边的帐篷,然后钻了进去。王换也有一顶帐篷,只不过,他现在完全没有睡意,他只觉得心里左右不得安生,总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这一次,王换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他在营地的四周不断的走动,队伍里的人已经睡下了,在山路上奔波了这么久,每个人都疲惫不堪,除去守夜的人,其余的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白狼山的夜晚,仍然那么寂静,王换在侧耳倾听,在用心观察,不过,他没有再听到什么声音,就连最轻微的虫鸣都无法捕捉。   所有的一切,好像全部陷入了一种死寂之中。   杜宽受了杜青衣的交代,他是杜青衣的得力手下,不用杜青衣把话说明,也知道该怎么做。杜青衣之前有意无意的朝着那边的山沟瞥了几眼,杜宽就明白什么意思,除了四个守夜的人,他专门又带了两个兄弟,在山沟那边兜了一圈。   不过,杜宽也没有发现什么,临近子时,他重新带人回来,在营地里歇了。   王换仍然睡不着,在营地四周又转了转,然后坐到了几个守夜人附近。守夜是很没意思的事情,枯燥乏味,而且夜深人静,人就不由自主的犯困,几个守夜人打起精神,尽管被杜宽交代了好几次,可是子时一过,困意还是一点点的蔓延上来。   他们各自抽着烟,强打精神,王换也在不停的抽烟,抽着抽着,几个守夜人都把烟给掐了,觉得呛的受不了。   他们又开始小声的彼此交谈,来驱散困意。王换不参与他们的交谈,只是坐在不远处听。   几个大老爷们在一起,谈论的无非就是挣钱和女人,本来是疲惫不堪,可聊起这些,杜家的两个人就精神了,眉飞色舞的跟两个贺兰鹰的人讲述自己的见闻和经历。   对于这些话题,王换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他还是察觉不到什么,站起身,准备到自己的帐篷去休息一会儿,明天一大早,队伍又要上路,没有精神肯定不行。   就在王换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发现,那几个正在小声说话的守夜人的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 第453章 头发   四个守夜人的身后,好像渐渐的蔓延过来一片黑乎乎的影子。这种情景,王换以前曾经见过,十三堂的温先生,就善于用这种手段杀人。   这里还有别的人?有别的活人?   王换顿时警觉了,而且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那片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是从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蔓延出来的,这让王换对那片树林,产生了一些恐惧。   这原本是不太应该的事情,队伍驻扎之前,杜青衣专门让人把这片林子来回的搜索了好几遍,确信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决定在这儿露营,找柴火什么的都很方便。   王换也看过这片树林,只是很普通的林子,确实没有异常。   可是现在,从树林里蔓延出来的黑影,已经到了几个看守的身后。黑影无声无息,没有发出一点点声响,看守们也毫无察觉。   “起来!”王换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几个看守正在嘀嘀咕咕的聊的有劲儿,听到王换的喊声,都楞了一下,一起转头朝这边张望。   这些看守虽然混江湖,可并非人人都有卫八那样的反应能力和身手,他们就是楞了一下,却已经耽误了时间。   唰!!!   那片在地上悄悄蔓延的黑影,突然间加快了速度,宛若一道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就扑向了几个看守。   与此同时,黑影仿佛分开了一股,冲着王换这边而来。   在这一刻,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他突然发现,这片黑影,并不是影子,好像是一大片头发。   密密麻麻的头发,沾着灰尘和草屑,又脏又臭,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王换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头发,他的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转身就跑。   王换提前有所察觉,因此还跑的及,剩下几个看守就不一样了,那些脏兮兮的头发一沾身子,立刻就像是一张网,把人完全裹在里头。王换的脚步不停,甚至连头都不敢回,跑动之间,还能听到几个看守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这阵响动惊醒了营地里的人,杜宽还是操心的,没有睡的那么死,喊叫声传来,他立刻醒来,噌的站起了身。   就这么转眼间的功夫,那四个看守都已经被缠死了,王换跑回杜宽这边,杜青衣和苏日云也钻出了帐篷,他匆匆忙忙把事情说了,杜青衣皱起眉头,有点疑惑。   在她看来,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一大团的头发,还会动,会把人给缠住。   但是,看守的惨叫此起彼伏,队伍里的人立刻带着家伙冲了过去。他们这边刚刚迈动脚步,被缠着的四个看守似乎让头发拖着,朝后急速的退去。   在那种情况下,被缠住的人几乎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就和被兜到了一张网里,即便有力气也没地方使。   四个看守被急速的朝树林里拖,后面的人追了上来,队伍里也真有几个下得去手的,竟然不知道害怕,抡着刀子就冲了过去。   杜宽跑在最前面,杜青衣和苏日云跟在队伍最后,匆忙中又找王换问了问当时具体的情况。很多事情,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无意中看到了那些头发。   但有一点,王换可以确认,那些头发都是从树林里出来的。   “先不管那么多了。”杜青衣一时间也无从分辨:“先把人救回来。”   杜宽受杜青衣的重用,并非没有道理,他冲的最快,握着一把平时用来砍荆条和杂草开路的长刀,二话不说,过去就是一通猛砍。   那一大团头发,看着好像一百年都没有洗过了,结实柔韧,杜宽用足了力气,锋利的刀子只砍断了几缕头发,依然没有阻挡头发朝树林里退回的趋势。   杜宽有点急眼了,唰的甩掉上衣,握着刀又冲上前去,他的力气很大,把刀直接举过头顶,冲着跟前的一团头发,想要用尽全力砍下去。   就在杜宽举刀的那一瞬间,那团头发里,唰的冒出来一缕看着微微有点泛白的头发,这缕白发快的和一条捕猎的毒蛇,直接缠住了杜宽的一条腿。   紧跟着,头发朝回一缩,力道大的惊人,杜宽没站稳,一下子翻倒在地。   人被全力拖拽的时候,一旦倒地,就很难再站起来了,杜宽就是如此,被拖倒了之后,拼了命也没能站起身,直接被那缕泛白的头发拖到了林子的边缘。   后面虽然有人也在全力营救,只不过匆忙中拿这些头发竟然丝毫都没有什么办法。一帮人眼睁睁看着四个看守连同杜宽在内,被拖到了林子里面。   林子茂密,头顶的月光虽然亮堂堂的,却照不到树林里面,几个人被拖进去之后,地面传来了一阵树叶被摩擦过的声音。最开始,还有几声惨叫,但片刻之间,连惨呼声都消失了。   五个人,活生生的人,被拖进树林,似乎再没有一点点声息。   队伍追到林子边缘,没敢妄动,林子里黑咕隆咚的一片,昏沉到了极点,不知道树林里头的具体情况,很容易被人打闷棍。这是跑江湖的常识,遇见这样的地方,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能硬冲的。   几个杜家人却有些急眼,他们都是外支,跟杜宽平时走的很近,杜宽这样被拖到了里头,他们不忍,也觉得有些丢面子。   几个人都要硬朝里面冲,杜青衣在后面喊住了他们。   “都不要动!”   “当家的,宽哥在里头,还有其他几个兄弟……”   杜青衣没有回话,脸色有些难看,可她知道,现在要是忍不住,一时冲动,进去多少人,可能都出不来了。   那五个人被拖进去,可能凶多吉少,但为了五个人,把所有人都陷进去,这显然不是一个队伍的头领该做的事情。   “不要进去,都退回来。”杜青衣随后便叫人退回到距离林子还有好几丈远的地方。   “当家的……”   “别多说了!”杜青衣加重了语气:“退回来!”   队伍里其余的人都退了回来,不过,杜青衣没有完全放弃,她还是在观察这片树林。   她身上带着枪,刚才的情况有点特殊,即便带着枪,也不知道该朝哪儿打,她现在就在等待,看看这片树林里,还会不会有什么东西出来。 第454章 林中身影   杜青衣压阵,剩下的人都在周围一字排开了,他们很小心,刚才的情节,历历在目,那一大团诡异的头发,像是梦魇,缭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换同样很紧张,只不过,他比别的人可能要镇定一点,毕竟以前跟着卫八一起闯荡的时候,他见过了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怪事。   他在凝神观察,观察树林中的一举一动。   树林好像彻底寂静了,就在那几个人被拖到林子里头之后,所有的声响,似乎消失的一干二净,甚至连不断吹拂的山风也凝固了起来。   王换的拳头捏紧了,不由自主的抽出了自己的刀,他很清楚,越是在这样诡异的安静里,越是可能蕴藏更大的危机。   一群人就这样跟一片树林对峙起来,前后至少有一刻时间,杜青衣他们没有妄动,只是在默默的等待。   “阿弟,你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杜青衣慢慢走到王换身边,小声说道:“现在只是刚刚进山,咱们就折了五个人。”   杜青衣没有把话说的那么透,不过,王换明白她的意思,杜宽他们五个人被拖进去,其实就等于没有生还的希望了。队伍的人虽然多,可一下子死了五个,依然是个不小的打击。   更要紧的是,这才刚刚进山,必然对队伍的士气造成很大的影响。   “你的意思,是想认了?”王换察言观色,看出杜青衣好像有退却的打算。不是要退出白狼山,而是把那五个人丢到林子里。   “我是没有办法的。”   王换有点鄙夷,但是,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为一个队伍的首领,要考虑的不单单是某一个人,首领要考虑的是整个队伍,如果一件事情对队伍不利,那么,即便忍痛,也要割爱。   这就是江湖的规矩,谁也不能例外,那些真正有情有义的人,在江湖上已经死绝了。   “要是到了前面,再出现类似的情况,该怎么办?”王换没有反驳杜青衣,只是问了一问。   “真出了类似的情况,那就只能出了之后再说。”杜青衣朝四周望了一眼,说道:“你没有发现吗?在这里,以前的经验,全都用不上了。”   “队伍看着人多,但是出一点事就要少几个人,这样下去,能走多远?进山的时候,我就对那个独眼老头……”   王换的话只说了一半儿,突然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猛的又听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声音。   这声音和他之前在山沟那边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很密集,吧嗒吧嗒的,就好像很多人在一起吃饭时吧嗒嘴的声音。   王换竖起耳朵,急忙对杜青衣做了噤声的手势,可能是因为之前听过一次,所以,这一次王换对这阵声音的来源有了更清楚的分辨。   他感觉,这次的声音,好像是从林子里传出来的。   很密集的怪声,从黑暗无边的树林里,潮水一般的涌了出来,杜青衣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她什么都没听到。   她好奇的看着王换现在的表情,觉得王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王换侧耳倾听,果然,那阵声音,就是从树林里的某个地方传到了林子边缘,别的人都没有听到这阵声音,只有王换一个人听到了。王换没办法跟杜青衣在这里解释,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听到这样怪异的声响,他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感觉到,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叫队伍朝后撤!”王换不假思索,急忙对杜青衣交代了一句。   杜青衣不清楚王换怎么突然和犯了神经一样,但是,她对王换还是保持着相当的信任的,她知道,卫八那种人,一直拉着王换东奔西走,就说明王换一定有自己的长处。   “退!”杜青衣低低的喊了一声,在林子边缘的人全都朝后面退却,一直退到了十几丈之外。   队伍退走了,在十几丈之外严阵以待,王换还在听着那阵声音,只是,又是半刻时间过去,林子里除了这阵缥缈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   王换盯着林子,头皮在不断的发麻,他不愿意去多想,可自己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这声音,到底意味着什么?几个人刚刚被头发包裹着,拖进了林子,随后就传出来一阵人吃东西的声音。   这到底意味什么?   王换自己想着,手脚都开始发凉。   “不行的话,我们走。”杜青衣又在王换身旁小声的说道:“连夜走,离开这片林子。”   “这颗钉子不拔掉的话,怎么能行?”王换看看杜青衣,他觉得,杜青衣一直做的都是那种运筹帷幄,统揽大局的事情,像这样的人可能很少会亲自动手去干活儿,所以,杜青衣在这方面的经验有点欠缺。   王换跟着卫八一起冒险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一个道理,除非自己头也不回的从这儿朝回逃走,否则的话,只要还想向前,那么遇到的问题就必须全力去解决,不然,这颗钉子,不定会在后面某个地方再扎自己一下。   “那你的意思?要在这里耗到底?”   “不是耗,是要想办法解决。”   王换又说了一句,猛然间再次打断了杜青衣的话,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树林。   尽管光线很昏暗,树林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可王换面前的白光闪了一下,紧跟着,他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道人影,是在树林里面的,正在慢慢的朝外行走,身影走动的姿势很别扭,也很怪异,就好像一具刚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尸体,蹒跚而行。   “有人出来了……”王换头也不回的对杜青衣说道:“现在就一个人。”   杜青衣立刻握住了手里的枪,枪已经上膛了,随时都可以扣动扳机。相对而言,杜青衣是江湖那些龙头里比较开放的人,她知道枪的威力。   她相信,只要林子里的人出现在枪的射程之内,她就有把握把对方一枪放倒。   树林里的身影还是摇摇晃晃的走着,一步一步,走的很慢,队伍里所有的人都拿起了家伙,他们大概明白,林子里现在就出现了一道身影,但这应该只是开始,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波折。 第455章 被迫入林   林子里的身影越走越近,虽然走的很慢,歪歪斜斜的,却渐渐走到了林子的边缘。从树林里出来,那道身影也跟着落入了月光的映照之中,杜青衣的枪就在手里,她握的很紧,死死的扣住了扳机。   那道身影就跟喝醉了一样,耷拉着脑袋,身上沾着泥土和几片落叶,不仅仅是王换,其余的人显然也很紧张。   但是,就在这时候,杜青衣握着枪的手,不由自主的松了松,因为她认出来,那道从林子里走出来身影,好像是杜宽。   “当家的,那是……那是宽哥……”有人也认出了杜宽身上的衣服,虽然身影耷拉着脑袋,可是,对于一个熟悉的人,有时候不需要看脸,也能辨认的出。   “嗯。”杜青衣应了一声,双眼目不斜视,一直都盯着那道身影。   身影走出林子,仍旧跟喝醉了一般,一步一步的朝这边走着,他走了几步之后,有人喊道:“是宽哥吗?”   身影并不回答,其实到了这时候,谁都知道,情况肯定不对,只不过那道身影是杜宽,杜家人才想要更谨慎一些。   王换观察着那道身影,他并不怀疑,这道身影是杜宽,但关键的是,已经被拖进林子的杜宽,怎么会好端端的重新走出来?   此时此刻,这一道身影,像是带着强大的压力,他朝这边走一步,队伍的人就不由自主的退一步,前前后后又退了几丈远,杜青衣一步走到了前面。   所有人都在后退,杜青衣却不揣冒昧,她这么朝前一走,剩下的人只能停下脚步,跟在她身后。几个杜家人跟的很紧,以防万一。   “有什么话,说吧。”   那道身影似乎能听见杜青衣开口,他的两条腿如同被抽去了筋,软踏踏的,勉强支撑着身躯,在杜青衣面前缓缓抬起了头。   果然,这个人就是杜宽,王换跟杜宽不是很熟,还有看错的可能,但那些杜家人跟他朝夕相处,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认错的。   杜宽的脸色有点苍白,下巴上的胡茬子里,全都是树林里腐败的落叶和泥土,他抬着头,望向杜青衣。   “杜宽,有话要说?”杜青衣心里其实是很戒备的,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杜宽现在肯定是不对劲了。她在试探,只有试探了之后,才能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杜宽没有说话,王换很怀疑,杜宽现在还有没有说话的能力。   “杜宽,要是没什么话说,就该去哪儿去哪儿,你的妻儿老小,你不用担心,我活着一天,就负责养他们一天。”   杜宽耷拉着眼皮子,过了一会儿,突然咧嘴笑了,他笑的有点夸张,那张嘴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   就在这一刻,王换突然看见杜宽的嘴巴里,好像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猛然一惊,不等再有多余的反应,杜宽的嘴里,唰的就吐出来一团头发。   这团头发一吐出来,蔓延的很快,像一大片在黑暗中闪烁的乌光,直奔杜青衣而来。   杜青衣不是没有防备,而且,她的手里一直握着枪,可能就是对这个东西太过信赖的,等到杜宽嘴巴里吐出来的那团头发直奔而来的时候,杜青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嘭!!!   她抬手就开了一枪,只不过,子弹对于这一团头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不等她把开枪的手给收回来,那团头发已经结结实实的缠住了她的手腕。   头发就像是一片急速生长的爬山虎,一沾上杜青衣的手腕,立刻就在身躯四周蔓延开来,杜青衣不知道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一瞬间的功夫,全身上下就被头发给缠满了。   一群人急匆匆的要上来救援,原本身后的人离杜青衣不远,可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跟他们过不去,就在几个人抢上去要救杜青衣的时候,一片黑压压的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遮挡了月光。   黑夜之中,月光是唯一的光源,月光被笼罩的那一瞬间,大地陷入了一片漆黑,几个人顿时慌了手脚,苏日云手下那帮人,也无法在这漆黑中看到具体的情景。   王换的目光,似乎比别人更敏锐些,在黑暗里,他能模模糊糊看见,杜青衣被头发缠住了之后,又好像有一股很大的力量,在使劲的拖拽。   “这边!”王换能模糊看到一些情景,马上就对身后的人招呼了一声,他知道,别的人被拖到林子里,可能还可以忍痛不管,但杜青衣是队伍的头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支队伍就要变成一盘散沙。   王换朝前面追赶,朦胧之中,他又看见,拖拽杜青衣的,好像就是杜宽。杜宽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像是一只壁虎,贴着地面不断的朝树林里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王换很难想象一个人会以这样的姿势,爬动的如此迅猛,光线太昏暗了,追击之间,王换一脚高一脚低,一不留神,直接摔了一跤。   他翻身就爬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现在还是在林子外头,跑动起来就如此的费力,更不要说钻到林子里头去,那样的话,不知道还要面对些什么要命的东西。   可是,现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走到这一步,王换骑虎难下,不硬着头皮拼一拼,把杜青衣给救出来,队伍一旦散去,自己和卫八分道扬镳,就等于没有任何价值。   他咬紧了牙关,拔腿继续朝前跑去,那几个杜家人倒是不含糊,尽管知道现在钻到这片林子里,可能凶多吉少,却也没有后退,摸索着跟随王换,穷追不舍。   这里距离林子不算远,杜宽手脚并用,退的特别快,不多久,便已经退到了林子里。   树林比外面更加漆黑,别的人已经完全看不到什么东西了,只有王换,视线中依然还有一点缥缈模糊的景象。他就靠着这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景象,带着身后的人,直接冲进了树林。   这时候,苏日云那帮人也没有闲着,贺兰鹰一直生长在西北,活动在西北,生性大多彪悍,几个人悍不畏死,点燃了火把,在王换他们身后尾随了过来,有了火把的光亮,总算是好了那么一点点。 第456章 老家伙   身后的火把光带来了一丝光亮,在这片漆黑的树林里,这一点光亮至关重要。王换的视线更清晰了一些,他能看见,杜宽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手脚并用倒退着朝树林里爬,杜青衣仍旧被裹在那一团杂乱的头发里。   最开始的时候,杜青衣还在挣扎,甚至还放了一枪,只不过裹在头发中间,没有准头儿,也没有目标,这一枪放空了。   等王换他们紧追不舍的时候,杜青衣似乎就没了动静,王换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很害怕杜青衣会出现什么意外。   杜宽的速度很快,不多久,就进入了林子的深处。这片林子,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进来过了,地面上的落叶非常厚,让人走的不稳。有些地方的落叶腐烂成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坑。   就这样追了一支烟的时间,王换看见前面两棵树之间,似乎有一架白森森的骨头。   那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遗骨,皮毛早已无存,只剩下一架骨骼,死气沉沉的留在地上。   虽然无声无息,可这一幕情景却让人从骨子里乱冒寒气。   “再快点!”王换身后的杜家人忍不住催促了一声,他们比王换还要着急,杜青衣一旦在这儿出了事,那这些杜家的旁支以后就在家族里永远抬不起头。   王换收敛心神,继续朝前跑动,几步过去,他突然听不到杜宽爬动的声音,也看不到杜青衣被包裹在头发里的身影了。   追击之中,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追着追着,目标却突然不见了。尤其是在这片让人胆战心惊的树林里,王换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在周围又看了一眼。   他没有看错,杜青衣和杜宽,好像一瞬间就不见了,前面是影影绰绰的树影,后面的火把光映照过来的时候,似乎照不透前方的沉沉黑暗。   这时候,苏日云的人跟了上来,杜家人拿了一支火把,交给王换,王换朝前使劲伸了伸胳膊,想让火把的光照范围更大一点。   前面除了树,仿佛一切都不存在了。白狼山几乎是一片原始山林,跑到林子深处的时候,树木已经长的非常高大。   这片树林,其实就是一个江湖,一棵一棵树,就是一个一个人,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努力长的更高,来获取更多的阳光和水。   前面有一棵很大,但是又有些奇怪的树,像是一棵很巨大的棕榈树,却只有两丈来高,王换走到这里的时候,眼前的白光,在不断的闪烁。在光影交错之间,他突然看到,这棵怪树的下面,蹲着几个人。   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的一缕一缕的,头发上,脸庞上,到处都是泥巴。   他来不及多想,就在看到这几个人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又看到,怪树的后面,好像有一个坑,坑的边缘搭着一只手,那只手,握着枪,很可能是杜青衣的手。   但不等王换再看下去,坑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猛然一拉,搭在坑沿的手一下子就被拖到坑里。   王换没有看那么完整,只是根据现在的判断,可以肯定,杜青衣是被拖到那边的坑里去了。   王换稍稍稳了一下心神,现在最起码知道杜青衣在什么地方。   可是,他还是害怕,害怕找到杜青衣的时候,对方已经没气了。   “在那个坑里!”王换忍不住脱口对身后的人说道:“在后面的那个坑里!”   立刻有两个杜家人跑到了王换前头,火把映照着这棵怪模怪样的树,但他们看不见树下蹲着的那几个怪模怪样的人。   这俩人一眼就看见了怪树后面的坑,他们不假思索,径直就朝前跑去,王换想要阻拦,可是,说话的速度都没有那两个人跑动的快。   他们救人心切,几步就跑到了坑边,等跑到坑边的时候,两个人一下顿住了,呆呆的望着树下那个坑。   “回来!”王换很清楚,现在他们完全处于被动,两个杜家人急着救杜青衣,有些乱了章法。   “头发……”一个杜家人转过头,咕咚咽了口唾沫,说道:“这里面,全是头发……”   两个杜家人显然有些呆了,说实话,即便是剃头匠,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头发。什么东西多了,堆积在一起,都会让人触目惊心,尤其是人身上的东西,聚集了那么大一团,谁看都会做恶梦。   “回来!!!”王换朦胧之中,看见一片黑黝黝的头发已经从坑里悄悄的蔓延到了坑边,可是两个杜家人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毫无反应,王换脱口大喊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坑边的头发唰的一下子缠住了两个杜家人的脚踝,人本来就站在坑的边缘,被这么一拽,顿时失去平衡,手舞足蹈的落到了坑里。   随着两个人落到坑里,王换的心也跟着沉到了底儿,现在连对手是什么样子都没见到,队伍几乎折损了三分之一,连同杜青衣一起,都陷入不测之地。   王换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对这些神神鬼鬼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直都不太懂,但是,事情到了如此关头,他想都没多想,一抬手就从腰里摸出了一只小酒壶。   小酒壶很精致,这是猪油饭送他的,平时可以装上三两酒,困倦的时候喝两口提提神。王换大概猜得出来,那棵怪里怪气的树,一定有问题。   酒壶里是很烈的老白干,王换飞快的把酒壶里的酒洒到了树干上,另只手举着火把,就要去点。不管怎么说,先把这棵树给点燃,树点燃了,情况多半会好一些。   手里的火把将要凑到树干跟前的时候,王换的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别点!”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刚才消失在树下的几个人,又一次出现了。   这几个人里面为首的,是一个老家伙,戴着一顶很可笑的帽子。这个老家伙的脸庞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不知道有多久了,皮肉朝两边翻着,就如同脸颊又长了一张奇形怪状的嘴。   王换握着火把顿了顿,他知道,这个老家伙,别的人都看不见,只有自己可以看得见。 第457章 残酷交易   这道声音,让王换暂时停了手,不管到了什么地步,一件事情如果还有的谈,那就比卷起袖子拼命的强。王换很清楚,现在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杜青衣,乃至身后那些队伍里的人,都被卷入其中。   怪树下的老家伙,别的人看不到,只有王换看得到,老家伙的声音,也只有王换可以听见。   也就是说,只有王换,才能跟对方沟通。   王换停下了手,同时也止住了后面那些随时都要扑上来的人。他死死的盯着怪树,树下的那几个人,如同几道缥缈的影子。   老家伙似乎是摆了摆手,其余几道影子,慢慢的退到了树后,跟着就不见了。老家伙好像是在跟王换表明,自己的人也退去了,现在不用担心交手,要好好的谈一谈。   “白狼山的故事,你听过么?”老家伙重新蹲在了王换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已经辨认不出颜色的烟袋,装了些乱七八糟的碎叶子,放在嘴里抽。   “我没有听过。”王换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对方的举动,随后也跟着蹲了下来,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取出一支烟,凑在火把旁边点燃,抽了一口。   身后那些人不知道王换怎么回事,在他们看来,王换好像突然发神经了一样,蹲在地上,还有闲心抽烟。   但没有人妄动,他们和王换并不熟悉,只是杜青衣把王换也当成队伍的一个首领,就一定有其中的道理。   树林里一下子又寂静了,只有火把燃烧的时候所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王换一边抽烟,一边注视着只有一道影子的老家伙,同时,他还朝怪树后面的坑望了望。   蹲在他这个位置,看不到坑里的情景,但他知道,坑里全都是头发。   先前的几个守夜人,加上杜青衣和另外两个杜家的人,如今都陷到了坑中,这让王换很紧张,不过,他大概猜得到,几个守夜人的生死,现在很难判断,杜青衣应该还活着,否则的话,这个老家伙也不会要找自己谈一谈。   “白狼山的故事,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了……”老家伙叼着那只破烟袋,眯着一只眼睛,说道:“你没有见过那些事情,你想不出来……”   白狼山的传说,王换在来之前肯定知道,只不过道听途说,而且又是很多年前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传说是真的。   相传,闹长毛的时候,那个被封了王的长毛头子,在白狼山藏了一批宝藏。这是最为广泛的传说,但也有人说,并没有什么宝藏,只是当时那个长毛王爷无路可走,被追的慌不择路,最后带着残兵败将躲进了白狼山。   随后,整个白狼山都被围了,所有的出口全部堵死,长毛王爷躲在山里,等于自己给自己挖了一座坟。   “两三千人啊……”老家伙叹息着说道:“有些人,想要冲出去,最后在山口那边,全都死了,剩下的,在白狼山苟延残喘……”   白狼山一南一北两个山口,王换都知道,地势非常险峻,如果真的两军对阵,外面的人很难攻进来,但里面的人也很难冲出去。最后,被困的无可奈何的长毛王爷,带着一帮人想要硬杀出一条血路。   败军之中也有明白人,知道要从山口杀出去,绝对会死。一些人悄悄脱离了队伍,依旧留在白狼山,想找机会逃出去。   事情没有悬念,长毛王爷那些人,都死在了山口。但是,这并非结束,那些留在白狼山里的人,并没有因此逃脱,因为对方要斩草除根。   只不过,外面的追兵没有冒然闯进来,他们知道,残兵若是没了活路,做困兽斗,自己必然会损失很大。反正白狼山被困死了,没有吃的喝的,谁都要死。   “能吃的,全都吃了……”老家伙说道:“后来,官兵派了人,过来招降,说是只要投降了,便一个不杀,还给饭吃……”   老家伙当时也在场,别的人可能是饿昏了头,一听说有活路,都闹哄哄的要投降。但老家伙不这么认为,他苦苦的劝着,却没人肯听。   最后,残留在白狼山的两三百人都要投降,官兵进山之后,这些人放下武器,讨要食物。   饿了那么多天,又没了武器,等待他们的不是热馒头,而是无情的杀戮。   这些人没能活下来,不仅他们全都被砍了头,零星躲藏在白狼山其它地方的人,也全部遭到了围剿。   “那么多人啊,全都掉了脑袋……”老家伙又叹息了一声,对王换说道:“死之前,都饿的已经半死了,都是饿死鬼,在这种地方,也没有香火,我们只求一口吃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王换的脑袋已经胀大了不知道多少圈,他猛然想起之前在山沟里,在林子边缘听到的那种密集的吧嗒声。   那好像是很多人在一起吃东西发出的声音。   王换能肯定,先前的几个守夜人,绝对已经死了,而且死的很惨,被饿死鬼当成了粮食。   他有些愤怒,极度胆寒之下所产生的愤怒。可是,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现在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就算在这儿把命拼了,死去的人,仍旧活不过来。   “你现在,想要谈什么?”   “不想惹那么多麻烦,我给你个面子,你也给我个面子。”老家伙说道:“你们还有这么多人,我们就不招惹你们了,只是先前那几个人,你要不回来。”   “把那个女人,还有刚才掉到坑里的两个人放回来。”王换明白老家伙的意思,老家伙是在跟他谈交易。   残酷的交易,残酷到让人无法想象,如果按照王换的个性,是不可能妥协的,他宁可在这儿跟对方拼了。   可是,他不得不妥协,因为他身后还有十几个人,依然活着,要是真的拼了,后果很难预料。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杜青衣,也真正知道了杜青衣的苦衷。江湖上那么多人,那么多家族和派系,每家只有一个龙头,谁都想做龙头,可龙头那把椅子,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那个女人,还有另外两个人,放不回来。”老家伙很认真的对王换说道:“才这么几个人,我们不够分的。” 第458章 局面混乱   听到老家伙的话,王换一下子把抽了半截的烟丢在地上,抬脚踩灭。   “这事没商量。”王换直截了当的对老家伙说道:“前面的人,我认倒霉了,到了你们的地头,不认没有办法,但那个女人,你要是留下,咱们就只能拼了。”   “容我们商量。”老家伙估计能听得出王换语气里的决绝,朝后退了退,说道:“商量一下,你等着。”   老家伙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大树跟前。从头到尾,王换身后的人都看的一头雾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王换跟谁在说话,也不知道说的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到老家伙消失之后,王换朝后面退了两步,还有两个杜家人,在王换身后急躁不安。   “我们当家的呢?是不是在前面那个坑里?”   “那坑里不管有什么东西,也不能不管我们当家的。”   “稍安勿躁。”王换示意这两个人不要那么激动,现在事情还可以谈,有还转的余地。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王换虽然不情愿,可是不得不接受现在的事实。   “什么稍安勿躁!”两个杜家人显然是急眼了,杜青衣平时很会拉拢人心,这些杜家的外支一直都觉得,要是没有杜青衣,那天就要塌下来了。   “你们若是怕,就闪一边儿去!我们去救人!”   两个杜家人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形,直接就要动手,王换想要阻拦,其中一个杜家人回头看了看苏日云,说道:“贺兰鹰的朋友,我们当家的,平时待你们不薄,这个节骨眼上,都站着干看?”   贺兰鹰的人比较血性,而且心眼不是特别多,被杜家人说了,面子上很挂不住,几个年轻一些的立刻迈步走了上来。   王换在全力的阻挡,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替这么多人的生命安全负责。   可是,他越是阻拦,别人就越不领情,两个杜家人几乎要翻脸了。   “先等等!”苏日云一直都在后面默然不语,到了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迈步上前,看着王换,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把握把杜青衣给活着弄回来吗?”   王换没有答话,杜青衣能不能活着被弄回来,现在他说不准。老家伙是不是个守信的人,王换也并不知道。   苏日云看着王换现在的表情,就知道王换没有把握。她什么都没再说,自己朝后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回去,意思就是让贺兰鹰的人上去帮忙。   局面一下子不可收拾了,那么多人一起冲过来,王换根本就阻拦不住,两个杜家人跑在最前头,直直的冲到怪树后面的坑跟前,坑里的头发,黑压压的一团,触目惊心。   只是到了这时候,杜家人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其中一个一抬手,从腰里解下来一只虎爪,直接丢到了坑里。   这东西是用来帮助飞檐走壁的,精铁打造,非常结实,虎爪的后面一般都有一截长短不一的绳索,绳索只有小指粗细,却能承受几百斤的力道。虎爪落到坑里,杜家人伸手一提,立刻带出来了一团头发。   身后的人都攥着绳子,开始帮忙,头发的力量很邪门,无形无质,却大的吓人。可是这么多人齐心协力的用劲儿,力道同样排山倒海。   就这样拉扯了片刻,坑里的头发渐渐就被全部拖了上来,一个杜家人伸头朝下面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并没有看到杜青衣,反而差点让他吐了。   王换一直都在旁边,他阻拦不住,但是并未放弃,当坑里的头发都被拖出来的时候,他也顺势看了一眼,尽管光线不是那么明亮,可王换的五脏六腑,猛然颤动了一下。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最恶心的一幕。   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坑里,全都是人头,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大半人头都烂了,一缕一缕的头发,跟这些人头相连,拉扯不断。   上面的人一用劲儿拖拽,坑里的人头就和筛豆子一样,来回的随着头发乱蹦。   王换恨不得把晚上吃的饭全都给吐出来,他想起了老家伙刚才跟自己讲述的故事。白狼山的败军,全都在这片林子旁被砍了头。   他有一种极度的恶心,而且,有一种极度的担忧,老家伙说了去商量商量,可不等对方回话,队伍里的人就按捺不住,抢先动了手。这个坑里没有杜青衣的身影,王换心里很虚,他不知道事情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先停手!”王换越想越是不踏实,想要让队伍的人暂停下来。   但是没人理会他,杜家人不会听他的,贺兰鹰的人同样不会听他的。   所有的头发,几乎都被人从坑里拖了上来,看不到杜青衣,也看不到别的人,两个杜家人和疯了一样,手里攥着刀子,就想纵身跳到坑里去找。   “住手!住手……”   这个时候,老家伙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王换回过头,就看见老家伙的影子在怪树周围晃动,很显然被这帮人的举动给惹火了。   “停手!!!”王换又喊了一声,但是依然无人理会,他有些急躁,上前一步,一把揪着一个要朝坑里跳的杜家人。   “你躲开!你怕死!我们不怕!”   “你再朝前一步,你就死!既然不怕死!我成全你!”王换的手里,已经握住了掌中刀,掌中刀和从前一样锋利,刀锋直接就逼到了杜家人的脖子上。   “有种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王换的眼睛一下子红了,遇到有些人,道理完全讲不通,现在不是一个人死掉的事情,真的闹僵了,到了翻脸的哪一步,不说整个队伍全军覆没,也要付出很惨痛的代价。   最关键的是,白狼山行动要泡汤,王换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也要化为乌有。   他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这次行动,即便是队伍里的人。   “我见过的死人,比你见过的活人还要多!”王换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森森的杀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你想把所有人都害死,我就只能先杀了你!” 第459章 一类人   可能是王换话语中的杀气震慑了杜家人,对方一时间站在了坑沿边,不敢乱动了。   “你们当家的,会没事的。”王换松开了手,也收回了掌中刀,他转身重新走回了那棵怪树跟前,看着老家伙,说道:“你看到了,下面的人压不住,你要是还想扣下那么多人,就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老家伙没说话,他只是一道很缥缈的影子,可王换能看到老家伙此刻正眯着眼睛,似乎在无声无息的注视自己。   “好,我给你个面子。”老家伙点了点头:“可你要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面子,不是说怕了你们这些人。”   “不管因为什么,只要给了面子,就把人放了吧。”   老家伙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很快,那个装满了头发的坑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响动。两个杜家人就在跟前站着,他们看见坑里那些人头来回的滚动了几下,随即,杜青衣和其余两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中。   “当家的!”两个杜家人又躁动了,直接纵身跳了下去,不过,他们没有节外生枝,直接抓着杜青衣的胳膊,硬把她给拖了回来。   杜青衣还有旁边的两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脸色铁青,紧闭双眼,杜家人虽然很气愤,自己家族的龙头成了这样,很丢面子,但他们不敢再多计较了,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里,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算是很不容易的了。   杜青衣被救回来,队伍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几个贺兰鹰的人也上前帮忙,把人全都抬回来,在他们眼里,这片树林是最让人心悸也最让人恶心的地方,一刻都不能多呆。   一帮人匆匆的朝回退,苏日云跟在最后,抬头看了看王换。   “你先回去。”王换冲苏日云打了个手势,老家伙还没有消失,王换知道,对方既然已经放了杜青衣,就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他正好要借机找老家伙询问一下白狼山里的情况。   苏日云点点头,跟着队伍走了,队伍的人退的非常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你会抽烟。”王换拿出了自己的烟盒,点燃一支,然后插到了老家伙面前的泥土里,自己也跟着点燃了一支。   地上的香烟像是有人在拼命的抽,一下子燃了一半儿,随后,老家伙叹了口气,说道:“没劲儿。”   “你刚才说,给我这个面子,是什么原因?”   “有些事,你大概知道吧?”老家伙说道:“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   “我们,以前都死过一次。”老家伙很认真的说道:“阴阳人。”   这三个字飘到王换的耳朵里的时候,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他确实很不喜欢这三个字,尤其不喜欢别人拿这三个字来称呼他。卫八和猪油饭都知道王换是阴阳人,但以前他们毕竟还是朋友,所以卫八他们很少在王换面前提起这三个字。   不过,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王换听了老家伙的话,猛然醒悟过来,这个老家伙,可能也是一百年都难见一个的阴阳人。   “你若不是阴阳人,就不可能看到我,我知道你跟我是一类人,才给你这个面子。”老家伙仍旧很认真的说道:“不是我在吓唬你,若是换了别的人过来,二十个,三十个,都不要想走出这片林子。”   王换有些相信老家伙的话了,老家伙肯给他这个脸面,一定有原因。王换对于自己,了解的很清楚,除了这个阴阳人的身份,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些话说透了,王换心里的戒备就又少了一些,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就像是在异国他乡突然遇到了一个同村的人,无形中就会觉得对方比较亲近。   阴阳人,一百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王换从来没想过,自己还可以遇见另一个阴阳人。   而且,遇见另一个死去的阴阳人,比遇见活着的阴阳人还要困难,王换觉得,这的确算是一种缘分。   老家伙估计也是这样认为的,插在泥土里的烟已经燃完了,老家伙又叼起了自己的烟袋。   “有句话,不知道你爱听不爱听。”老家伙叼着烟袋,说道:“我只是说我自己,不是说你,阴阳人的命数,大多坎坷波折,不算是特别坏,也绝对不算特别好。”   老家伙唏嘘感慨,说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他年轻的时候念过书,而且考中过举人,但是阴差阳错,因为写了几首诗,被人揪住小辫儿,最后散尽家财,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可举人的身份却被抹去了。   这等于是家破人亡,老家伙无奈之下,在本地无法立足,流落到了外地,因为识文断字,有些学问,所以渐渐得到了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好感,招揽了过去,做了上门女婿。   这本是件好事,可是,成亲没两天,家里突然失火,火来的很怪异,家里人一个没逃出去,只有老家伙一个活了下来。   这件事跟老家伙没什么关系,他本身也是受害者,但是,死者的远房亲戚开始作梗,散布谣言,说是老家伙想要吞并人家的家产,自己放了火,烧死了一家人,最后还贼喊捉贼。   老家伙本身就有案底,又流落在外,斗不过那些本地人,这一次,他又被迫离开,辗转到了别的地方。   那时候,老家伙有些心灰意冷了,官府的海捕文书肯定不久就要传播到各地,到了那时候,他就真正没有一寸容身之地了。   实在是没有办法,老家伙才投了长毛。他虽然是长毛里面为数不多的考中过举人的人,但是只会读书,不会做人,十多年过去,依然是个大头兵。   “以前啊,我还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衣锦还乡了,可是做了那么多年的梦,最后想起来,那终究只是梦啊。”老家伙苦笑了一声。   他给王换讲述自己的故事,看着只是自己的故事,却是在告诉王换,阴阳人的命数,是难以捉摸的,而且,结局大多不好。   这可能是一种善意的提醒,也可能是一种无奈的倾诉,王换听了之后,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也有些伤感。   他是为老家伙伤感,同时,也是为自己伤感。 第460章 发财   老家伙的讲述,让王换有了同病相怜之感,他突然想到了秀秀,想到了这几年以来,自己忍辱负重,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并不怕付出,并不怕努力,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只要最后能有一个结果,那么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最悲哀的,是付出了所有,最后却没有任何结果。   老家伙的一辈子,或许就是没有结果的。   他投了长毛,一直都当着一个普通的士兵,从中年熬到了两鬓斑白,当年一起投军的人,大大小小都做了官儿,只有他,还是不会说话,不会逢迎,依然做自己的大头兵。   王换拿出自己的烟盒,又点了一支,插在了老家伙面前的泥土中。老家伙叼着自己的烟袋,说道:“不抽了,你这个没有劲儿。”   “没劲儿,也总好过没有。”   老家伙笑了,或许是觉得王换的话有道理,他又唏嘘了几句,肚子里的苦水全部吐完,就问王换,到白狼山这种地方,究竟是要做什么。   “来找一点东西。”王换同情老家伙,也觉得对方到了这种地步,是不会再害自己的,只不过,此行的目的,是一个秘密,不能说出来。   “去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来白狼山……”   话题转到了白狼山上,王换就趁机询问,问问白狼山里的真实情况。   老家伙有些为难,不是不想说,而是真的不知道。他活着的时候,跟随乱军逃到白狼山,那时候的白狼山,还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而已。等到死去了,跟着其他人,一直滞留在这片树林和附近的山沟那边,没有远离过。   老家伙告诉王换,树林和山沟,是他们的地盘,要是再远一些,就是别人的地盘了,他们不想再惹什么麻烦。   王换有些郁闷,也有些怅然,原来,不仅是活人会争地盘,死人也会争地盘。   离开这片树林子,情况就不好说了,老家伙也说不出来。王换的询问,算是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你要来找什么东西,有你的苦衷,你不肯说,我也不会问,只是,你若再朝前走的话,就要当心了。”   “担心什么?”   “当心发财。”   “发财?”   “对,发财。”老家伙眯了眯眼睛,说道:“发财,以前是个人。”   老家伙说的发财,是一个人,挺有本事,也非常神秘的人,他是当时逃进白狼山那个长毛王爷的远房亲戚,长毛王爷正风光的时候,发财在外面游历,听说是在寻仙修道,等长毛王爷疲于奔命时,发财却跑过来投奔。   大局失控,情况不利,难以挽回颓势,长毛王爷对发财的到来,颇有几分无奈,如果发财早几年过来,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一些忙,可现在过来,总有些年三十逮个兔子的意思。   发财从投奔长毛王爷开始,就跟着队伍一直在东奔西逃,前后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队伍里的许多人都亲眼目睹过发财的本事。   发财能用一颗西瓜籽儿,在数九隆冬直接种出一片西瓜藤,还能结出斗大的西瓜,发财还可以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己端着酒杯,喂桌上的脑袋喝酒。   林林总总,传说很多,发财的本事,老家伙有些亲眼见过,所以,他一直认定,发财是个很了不得的人。   长毛王爷兵败白狼山,发财没能逃出去。长毛王爷想要突围之前,发财全力的阻拦,他知道,从那种地势突围,就是找死。但长毛王爷没有活路,不听发财的劝阻。   就在乱军突围之前,发财不见了,他肯定没有离开白狼山,而是躲到了别的地方,想等围山的大军撤离了之后,再悄悄的溜出去。   老家伙说,发财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穿梭如飞,每到深夜,发财戴上一个光溜溜的面具,这只面具就和一块白板一样,上面什么都没有。只要戴上这个面具,发财就仿佛开了天眼,在暗夜中如同白昼。   发财悄悄躲起来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老家伙也没有见过,不过,他能猜出来,发财多半是死了,一定死在了白狼山。当时长毛王爷身边的几个人,是围捕的重点,发财也在其中,如果找不到发财,围山的人是不会撤走的。   老家伙觉得,发财这样的人即便死在了白狼山,肯定也是一条无比凶猛的索命冤魂,碰不上就算了,真的碰上,一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王换听着老家伙的话,心里还在想着,他能想象的到,一个人带着一个光溜溜的,没有五官的面具是什么样子,就好像一颗被剥开的水煮鸡蛋。   一颗鸡蛋,倒没什么,反正人经常吃鸡蛋,可一个人的脸要是跟水煮鸡蛋一样,那就太渗人了。   这可能是老家伙能给王换提供的唯一的线索,白狼山后面的路上,会有什么波折,老家伙不知道。   “前些日子,有人从这里经过吗?”   “前些日子?”老家伙说道:“没有,肯定没有。”   王换心里不太踏实,他知道卫八肯定带着猪油饭来过白狼山,而且那个独眼老头自称也来过白狼山,但老家伙一直守在这片林子附近,如果有人从这儿经过,老家伙会知道。   “你没有见过这里经过人,那就是说,那些人不是从这儿过去的。”   “有可能。”老家伙说道:“从山外通往白狼山深处的路,不止一条,好多路都可以过去,连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几条。”   “白狼山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人?”老家伙噗嗤一笑,说道:“有,但是你记住,白狼山里面,不可能有活人,若你看见了人,那一定都是死人。”   王换的头皮还是隐隐发麻,当年长毛被绞杀的时候,很多人都四散逃到了山的深处,最后全都被杀了。被杀的人,永远留在了白狼山。   白狼山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尽管没有什么长毛王爷的宝藏,但是,各种危险,却层出不穷。王换坐在林子里,朝外面看了一眼,漆黑的前路,望不到尽头。 第461章 落日下的影子   老家伙再也提供不出更多的信息了,多少年以来,老家伙始终都在这片林子,没有远离过。   王换的眼睛,望不透这片黑暗,阴阳人也并非无所不能的,在前方的夜色里,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凶险和危机。   “我不劝你,有胆子到白狼山的人,估计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老家伙收起了烟袋,说道:“走吧,若你还肯听一句劝,现在顺着原路回去,也还来得及。”   “好意心领了。”王换丢下烟头,站起身,迈步朝林子外走去。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顺着原路回去,能保住自己的命,但那样做的话,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等于白费了。   人的命运,其实一直没有掌控在自己手里。   王换朝着林子外面走去的时候,老家伙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最后淡的无迹可寻,树林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先前出去的那些人已经远离了林子,在营地的东边停留下来,杜青衣和另外两个杜家人没有什么大碍,王换回来之后没多久,杜青衣就从昏厥中苏醒了过来。   有些事情,是杜青衣昏迷之后发生的,但她不傻,等苏醒过来,大概也知道了现在的情况。   确实如杜青衣所说,队伍刚刚进山,还没朝深处走,就已经折损了五个人,这对众人来说,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不过,没有人退缩,杜青衣只要还在,杜家的人心里就很踏实。贺兰鹰就更不用说了,常年都过的是这种生活,对他们而言,无非就是从一个危险的地方来到了另一个危险的地方,仅此而已。   杜青衣和王换,还有苏日云专门凑到一起商议了一下,这一次,王换没有隐瞒,把老家伙说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出来。   “阿弟,我只是没想到。你之前说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杜青衣有点惭愧,王换已经有过提醒,但杜青衣并不相信,就因为这样,才导致了这次的事情这么糟糕。   “没什么,如果把你换成我,别人这样说,我也不会信。”   “我倒是很好奇。”苏日云在旁边说道:“为什么别的人都听不到,看不到,可你却能听到看到?”   “我也不知道。”王换淡淡一笑,没有搭茬,这个问题,他不想再提起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都对老家伙的讲述深信不疑,白狼山的深处还有什么危险,暂时不清楚,但最起码老家伙说的那个发财,应该就在山里。   但是,如何去防备发财,谁也不知道,从老家伙的语气里,王换能听出来,若是真的遇见了发财,可能会是一条死路。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突然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猪油饭的时候,对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那些话,看似没说透,其实也说透了,猪油饭知道王换必然要到白狼山来,他没有说别的,只是跟王换说,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要去找一个姓赖的家族。   “你知道白狼山附近有一个姓赖的家族吗?”王换想到这儿,觉得有必要现在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真等事情发生了再去说,不一定来得及。   “姓赖的家族?”杜青衣只想了一下,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答案。   不要说白狼山附近,从西头城一直到苏杭地界,江湖上叫得出字号的赖氏家族,只有那么一个。   鬼医赖家。   “有些话,我现在说出来,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记到心里。”王换听杜青衣说了之后,跟她交代道:“不要问我消息是从哪儿来的,真遇到了要命的事情,就去找这个姓赖的,姓赖的就在白狼山附近住着,一定不会太远。”   “这消息是听谁说的?”   “一个朋友。”王换站起身,他不想把猪油饭的名字说出来。   他心里是悲哀的,但同时又有那么一点点喜悦,不管怎么说,一个人这一辈子,可以没有亲人,却不能没有朋友,即便朋友很少,有那么一两个交心的,就已经足够了。   队伍在这里修整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杜青衣就吩咐大伙儿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动身。现在的天已经蒙蒙亮了,这一夜谁都没有睡好,但是,谁都没有了睡意,杜青衣发了话之后,营地很快被收拾了一下,该带上的东西全部带上,开拔出发。   他们还要从那片林子经过,杜青衣对这片树林,或者说对老家伙那帮游魂,恨意十足,只不过,她没有报仇的时间和精力。   王换从林子经过的时候,正是晨阳将要升起之前的那一刻,他依稀看见,老家伙的身影,好像在林子之间的暗色之中一闪而过。   老家伙在向他挥手。   从这片林子离开之后,队伍里的人比先前谨慎了一百倍,那五个人死在林子里的情景,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闪现。那些情景,回想起来是会让人冒起一身鸡皮疙瘩的。   因为这件事,杜青衣对王换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刚进山的时候,王换只是跟着队伍走,不负责什么具体的事务,而现在,他负责探路,走在探路人和队伍之间,探路人所探过的路,王换都要再看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了之后,队伍才会跟上。   就这样走了大概两天时间,他们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之间行进了大约有七八十里的样子,白狼山不算特别大,七八十里的山路,基本上已经靠近了山地的正中央。   又是一个入夜之前的黄昏时分,队伍要选定露营地,队伍对树林和山沟都有了心里阴影,尽力的避讳这种地方,最后,他们在一处小山脚下扎营,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   和平时一样,队伍扎营之后,两个负责干杂活的人就收拾了一大堆柴火,分成几个火堆点燃,然后烧水,做饭。   趁着这个机会,王换在周围看了一遍,身处山脚下,视线肯定受阻,反正小山并不高,王换就顺着一条辨认不出的小路,慢慢的爬到了山顶,站在山顶俯瞰四方。   落日剩下最后一缕余晖,当王换望向落日西沉的方向时,一道影子,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这一瞬间,王换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 第462章 未知感应   夕阳只剩余晖,这可能是视线可以望到远处的唯一机会了。王换站在小山的山顶,看到距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同样有一座小山。   两座小山遥遥相望,在这片深深的山地里,小山并不起眼,可是在落日的余晖下,王换看见那座山顶上,站着一头狼。   那是一头很大的狼,金黄色的光芒映照在这头狼的身上,王换依稀能看见,那是一头白狼。浑身上下的毛都是白色的,分外的夺目。   狼是什么颜色,王换并不陌生,幼年住在乡下的时候,山里经常会有狼出没,到村子里偷鸡摸狗。王换的胆子比较大,他曾经有两次都亲眼看到了狼。   在他的印象里,狼可以是任何颜色,却绝对不会是白色。   那只山顶上的白狼,皮毛白的像雪,没有一丝杂色,就因为这一身雪白的毛,让这只狼显得神秘莫测。   王换在注视着那头白狼的时候,那头白狼,好像也看到了王换。尽管根本看不到白狼的眼神,然而,王换还是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座山,就叫白狼山,名字由来已久,不知道多少年头了。王换从来没有刨根问底的去打听过,这山为什么会叫白狼山,他只在乎那些箱子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一直到看见这头白狼,王换的脑海里,才浮现出了这个问题,在白狼山里,看到了一头白狼,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王换没有时间多去考虑这些,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应,那头白狼,绝对不是一般的狼,白狼山的环境这么恶劣,能在这里存活的东西,都不是泛泛之辈。   他感觉到了危机,他不敢想象,如果跟这头白狼遭遇,会有什么后果。   所幸,两座山相隔很远,王换急忙趴到了地上,他巴望着,那头白狼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硕大的白狼,站在落日的余晖下,慢慢转过了头,好像没怎么在意王换这边,它抬头望着天边将要西沉的太阳,等到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白狼一转身,瞬息间便消失在了王换的视线中。   王换确定白狼真的走了之后,才慢慢站起身,然后转身下山。他下山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队伍的晚饭也准备齐当,一帮人正在吃饭。   王换来到杜青衣身边,杜青衣经历了前两天的波折,精神一直有那么一点萎靡,平时也少说话,这时候正跟苏日云一边吃饭,一边商议着什么。   “我问你一件事。”王换坐到杜青衣旁边,还下意识的朝刚才那座小山望了一眼。   “怎么了?”   “这座山,为什么叫白狼山,你知道吗?”   杜青衣不知道王换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不过,还是如实的回答了。她比王换细心,也用心一些,在来白狼山之前,还百忙间找人打听了几乎所有关于白狼山的传说。   白狼山这个名称,确实由来已久,为什么叫白狼山,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就是这座山里,曾经有一只得道的狼,浑身皮毛雪白雪白的,有进山的人曾经见过白狼。   当时,那头白狼正耸立在白狼群山最高的一座巅峰,面朝着皎洁的圆月,吸纳月之精华。   传说不胫而走,口口相传,这座荒芜的山,从那时候就被称为白狼山。   “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杜青衣说道:“起码最近这好几十年,进出过白狼山的人,都没有见过什么白狼。”   王换听杜青衣说完之后,心里一下子又不敢肯定了,在白狼山变成凶山之前,还是有人出入过的,不管进山打猎,还是采药,包括之前的老家伙,都没有见过山里有一头白狼。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看见的,是不是一头皮毛纯白的狼。   “阿弟,你看到什么了?”   “不敢确定。”王换把自己刚才的见闻说了一下,没有隐瞒,他刚才分明觉得那就是一头白狼,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又不敢下定论。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杜青衣和苏日云都有那么一点紧张,她们都知道,这条路不会一帆风顺,但就是猜不出来会有怎么样的危险,才忐忑不安。   “没有别的办法,咱们加点小心吧。”   队伍里所有的人,除了杜青衣之外,分成了两部分,基本上是苏日云带着自己的人,王换带着杜家的人,轮流守夜,每一拨人每天只能睡半个晚上,虽然辛苦了些,却没人抱怨,睡不够总比丢了命强一些。   这一晚,是王换带人守前半夜,他很谨慎,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晃动着那头白狼的身影。   白狼山的深处,其实植被非常茂盛,因为长年累月没有人来,这里的一切就不会遭到人为的破坏。他们总是避免在树林的周围露营,但是,大大小小的林子遍布整个山地,在距离露营地大概一里左右,有一片小树林,王换专门去看过,那是一片小林子,也藏不住什么东西。   从天黑守到了临近子时,王换还是不太放心,他叫人在营地这里巡视,自己带着一个人,在营地外围很大的一片范围内悄悄的摸索,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王换就会警觉。这样做很麻烦,但是可以把危险排除在距离营地很远之外,如果真的有事,营地里的人至少还有比较充足的时间来做准备。   “前面就是林子了。”跟着王换的杜家人,现在对王换很服气,事后,杜家人可能想过,要是那一天夜里没有王换的话,不说整支队伍,最起码杜家的人肯定要遭殃,杜家人跟在王换身后,说道:“要不要再去看一眼。”   “去看看吧,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   王换带着杜家人,靠近了那片小林子一段,这片小林子,王换之前就观察了一遍,等他再站到林子跟前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一点不对。   那种不对的感觉,并非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只是心里不太踏实,有些膈应的慌。王换一下子就收敛了心神,仔细的感应着。   小林子寂静无声,而且林子里的树也稀稀拉拉的,藏不住什么东西,月光还能透射下来。   王换在林子跟前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   他的感应非常强烈,他感觉,在这片稀疏的小林子的某个角落,一定藏着人。 第463章 无法判定   稀疏的树林,几乎可以从这边一眼望到那边,如果真的藏着人,王换猜测,人一定是躲在树后面的。   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了,按照老家伙的说法,这个地方,至少这条山路上,已经很久没人来了,人在这里走一趟都艰难万分,更不要说在这儿存活下去。   他一时间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感应,难道感应错了?   王换站在林子外头,手里暗中握着刀子,目不斜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片树林,但脑海不断的翻滚着。   这条路,是不是从开始就走错了?他曾经怀疑过那个独眼老头儿,独眼老头儿给杜青衣画出的路线,就是这条路线,路线能画出来,就说明独眼老头儿肯定走过,否则不可能熟知这条路的详情。   但老家伙说,很久无人经过,那独眼老头儿是飞过去的?还是对杜青衣撒了谎?   现在怀疑,已经迟了,王换有点可惜,可惜当时杜青衣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要不然,当场按住独眼老头儿,逼迫他说出实话,也比现在没头没脑的瞎琢磨的强。   王换把心里的杂念暂时丢到一旁,只是关注着这个小树林。树林里若是有人,那就必须找出来。   “王大哥,你……”那个杜家人看着王换站在暗处,一动不动的望着树林,就有点迟疑,小心的问道:“你在看什么?”   “这林子里,可能藏着人。”   一听林子里藏着人,杜家人立刻紧张了,前两天的经历,依然是一片阴影,在无形的折磨着他,林子里的动静,让他分外的敏感。   “咱们把他找出来?”   “是要找出来。”王换一边回话,一边全力的继续感应着。他的感觉一直都比较奇怪,有时候,感应莫名其妙,没有任何的根据,却感应的很准。   这时候,王换对自己的感应充满了信心,他觉得,应该不会感应错,这片林子里一定有人。   两个人悄悄的又靠近了一些,站在林子的边缘,什么都看不到,耳边呼啸着山风,山风从树顶刮过,透过树杈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声响,那种声音,就好像有人在哭。   王换吃不准了,他不知道这片林子里,是不是和之前的那片树林一样,在当年长毛王爷落难的时候死过人。很多人死在一个地方,怨念不散,就可能会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如坐针毡,即便是有些许危险,也一定得查看清楚,否则的话,很可能会留下一个祸端。   “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杜家人比王换还要紧张,东张西望,一边看,一边说道:“王大哥,你和我们当家的在说白狼山的事情,我没敢插话,现在说起来,我倒是……倒是听人说过一些别的传闻……”   “什么传闻?”王换不知道杜家人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了这些。   “就是传闻而已,我也不敢随便乱说,你说这个林子里藏着人,我才想起来的……”   这个杜家人是家族的旁支,一般不会担任什么要紧的差事,基本上都是跟着家族的嫡系外出,负责保护,还有就是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他跟着家族的人外出过很多次,在外面停留的时间长。   前几年,杜家在落马湖这边有一点生意,常驻了几个人,这个杜家人也在其中,呆的时间久了,就认识了两个当地的朋友。   他们喝酒聊天的时候,天南海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聊,其中肯定也聊过白狼山,白狼山是江湖人心中的禁地,尽管流传着宝藏的传说,但很多人还是望而却步。   有人说,几十年前,白狼山里面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被人遗弃到山外的,最后是山里的一条狼把她带了回去,抚养长大。   当时,不止一个人见过这个女人,那时候,这女人还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样子,偶尔会到山口这边。   狼养大的女人,王换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但是,过去他也听过很多相关的事情,但凡是被这些山中野物抚养大的人,天生都是运势很好的人。   有人还曾经想找到这个女人,只不过没人敢进白狼山,这件事也就渐渐作罢。后来,就没人再在山口这边见过这个女人,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回事。   杜家人听到这个传说,只是一笑而已。杜青衣和王换议论白狼山这个地名的来历时,杜家人听见了,却没敢多嘴。毕竟,那就是个传说,传说当不得真。   王换一下子明白了杜家人的意思,杜家人是在怀疑,当年的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这林子里若真的有人,是不是那个被狼养大的女人?   “扯淡。”王换的嘴角翘了翘,这样的传说,多半是空穴来风,至少王换不太相信。   “我就是说说而已……”   两个人在暗处观察了很长时间,林子里依然风平浪静,可是,王换心里的感觉却越来越甚,他的感应非常强烈,在这边观察的越久,就越觉得,这片林子里必然有人。   王换跟杜家人打了个手势,让他从旁边包抄过去,朝林子里搜一搜。两个人分开,慢慢的进了林子。林子里的树很大,树与树之间有宽阔的空间。   王换走的很慢,他想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可是,地面上的落叶非常厚,一层一层的,就算是一只猫走上去,也会有响动。   自己所发出的脚步声让王换感觉到心里不踏实,走了大概一半儿,他就在一棵大树旁停下脚步,不敢再朝前走了。   山风依然在呼啸,那种呜呜的声音,听起来仍旧像是人的哭泣,让王换的脑瓜子嗡嗡乱响。这种感觉,就好像在梦里走进了通往阴曹地府的路。   杜家人跟王换相隔了大概有几丈远,王换停下脚步,对方也停下脚步,王换觉得,这样找下去可能不是办法,他冲着对方挥了挥手,示意退回去。   啪嗒……   就在王换想要转身朝回走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王换的心一直绷的很紧,等肩膀上落了东西时,他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等他站稳的脚跟,下意识的望去,立刻就看到掉落在自己肩膀的东西,已经落到了地面的落叶上。   这一眼看去,王换立刻认出了这东西,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第464章 迷踪   掉落在王换肩膀,又落到了地面的东西,是一块小小的铜牌,铜牌上有一根细绳,平时可以挂在脖子上,或者绑在腰带上。   铜牌上的绳子断了,而且沾染着一些早已经干涸的血迹。血迹隐隐发黑,让这块小小的铜牌看起来有点刺眼。   王换蹲下来,隔着衣角,轻轻捏住了铜牌的绳子,慢慢的把铜牌拿了起来。这块铜牌上面,是八仙过海的浮雕,铸造的很精美,方寸铜牌,八仙活灵活现。   只要是常在江湖走动的人,即便没见过这种铜牌,也一定听过这种铜牌,带着这种铜牌的人,必然是老八股的人。   老八股在江湖上是很大的一股势力,一直到现在为止,老八股的人好像还在西头鬼市隐藏着。他们看上了西头鬼市,只不过进展不顺,一出头就被大老板下令给打回去了。   王换跟老八股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他无法忘记,老瞎子就是受老八股的指使,跑回西头鬼市来搞事情。虽然最后老瞎子是死在蓑衣老人手里的,可在王换看来,这跟老八股有脱不开的干系。   老八股的人,都有一块这样的八仙牌,这是一种身份的标志,带着牌子,就代表着背后的老八股。而且,从这块牌子的质地上,还能看出一些别的信息。   老八股是八个老江湖当年创立的,这八个人身上带着的八仙牌是金牌,当年跟着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十多个堂主,是老八股的元老,带的是银牌。这些人岁数都大了,平时很少抛头露面,只在幕后指挥。   老八股的中坚力量,是一批三四十岁左右的人,他们佩戴的是铜牌,带着铜牌,就意味着在老八股里面地位不算低,因为下头还有一大帮带铁牌和木牌的人。   一般来说,老八股有了什么事情,带金牌银牌的,出谋划策,制定计划,然后由带铜牌的人具体负责实施。   这种八仙牌一般是不会造假的,这是老八股的象征,外人要是造了牌子,来冒充老八股的人,一旦被发现,追到天涯海角也要置对方于死地。所以,只要见到牌子,多半就能认定,带牌子的必然是老八股的人。   王换并不是畏惧老八股,他只是非常奇怪,八仙牌怎么会出现在白狼山里?铜牌要是带在人身上,经常把玩擦拭,就不会生锈,最多积存一些泥垢,眼前这块牌子看起来,还是很干净的,这说明,八仙牌是不久前才遗落在了此处。   啪嗒……   王换拿着八仙牌的时候,杜家人也从那边轻轻走了过来,他的脚步虽然很轻,可走到离王换不远的地方,从大树上面又掉落下来什么东西,这一次,东西直接落到了王换面前的落叶上。   那是一支小圆筒,看着没多大,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但王换认得出,这其实是一支制作非常精良的火把,江南火手张的手艺,圆筒里存着灯油,燃烧起来,可以坚持很长时间,是一些老江湖外出的必备之物。   王换抬起头,八仙牌和这支火把都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大树的枝叶茂密,大眼一看,看不出什么,但慢慢的走动几步,换一个角度,从茂密的树叶之间,依稀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那道影子,被倒吊在大树上面,肯定早就死了,只不过吊的高,山风又吹的猛,把尸体的腐臭味都吹散了,所以才没被察觉出来。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明白,自己的感应原来没错,这个林子果然藏着人,虽然是死人,却也是人。   两个人在附近观察了一下,除了那具被倒吊在树上的尸体,就再也没有别的值得注意的东西了。   杜家人跑回营地,喊了人过来,一帮人在这棵大树下搞了一会儿,最后才把树上的尸体给弄下来。   苏日云说,他的人看出来,这个死人,是闯到这片林子里,然后踩到了落叶下的绳套,被吊上去的。人估计已经受了重伤,被吊上去,就无力解脱,很快便死去了。   尸体已经发臭,那种气味,让人承受不住。几个人用沾了白酒的布捂着口鼻,观察了一下。尸体有不少外伤,肯定跟人有过激烈的搏斗,伤重难支。   王换怀疑,这人是在逃回去的路上遭到不测的,他可能来的时候走的不是这条路,最后被人追的没办法,歪打误撞的走到了这儿。逃回去,一定是为了报信。   一般而言,队伍在全军覆没,幸存下来的一两个人拼死逃走,就是为了把消息给带回去。   这一定是老八股的人,那块铜牌就是最好的证明。王换有些想不通,而且,他的心在隐隐的发颤,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在不断的浮升,膨胀。   他很相信,老八股的人绝对不可能为了什么传说中的宝藏跑到白狼山来,那不是老八股的风格。老八股一向比较谨慎,所以,尽管实力强劲,但是在西头鬼市受挫了之后,就选择了暂时隐忍,没有反击。   像这种行事风格的人,不可能为了一点传说中的风声,就冒险进白狼山。   而且,老八股来白狼山的时机太巧合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到卫八把箱子藏到白狼山之后,才赶到这儿,说他们不是为了箱子而来,王换根本不信。   但那么隐秘的事情,老八股是怎么得知的?在王换看来,除了他们这支队伍,不可能再有人知道,卫八把装着白石头的箱子藏到了白狼山。   带着这样的想法,王换看了看杜青衣,他能想到,杜青衣也必然能想到。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神里都有一种难言的紧张。   “不必太焦躁了。”杜青衣毕竟是当家做主的龙头,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自己给自己泄气,她把王换叫到一旁,小声说道:“现在看起来,老八股的人并没有找到那些箱子。”   王换点了点头,这可能是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线索了,老八股最后这一个人疲于奔命,却死在了这儿,这就足以说明,他们没有找到箱子,更不可能带走箱子。   王换心里的谜团,越来越浓,到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看着隐秘而平静的白狼山,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 第465章 峡谷   槐树庄的槐花早已经凋谢了,大老板在这里住了两天,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张独眼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张独眼的岁数大了些,跑这一趟,的确有些辛苦,他一口气把茶壶里的茶水喝了下去,然后冲着老板点了点头,示意所有的事情都搞定了。   大老板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办事情,要么不办,要么就办到底,彻彻底底的,不留一点后患。   “老八股的人,都死了?”   “全都死了。”张独眼很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山外面又等了两天,这才回来的。”   “那就好。”   “你这一招,的确很高明啊。”张独眼夸赞道:“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老八股搞了个灰头土脸,损兵折将。”   张独眼嘴上夸赞,心里却觉得大老板这一招够孙子的,这件事原本跟老八股没什么关系,但老板偏偏故意泄露给老八股他们一些消息,就冲着这些消息,老八股上钩了。   老八股知道白狼山不是什么善地,为了把事情做妥当,专门派了门下几个非常得力的伙计,但前后几天时间,派出去的人全都死掉了。   “他们太贪,如果心里没有贪念,又怎么会上钩?”   “说的是,多少人就毁在一个贪字上面了。”   “你却是个聪明人。”老板放下自己的茶杯,又从水缸里打了一壶冬天存下来的雪水,放到小泥炉上,说道:“这么多年,该拿什么,不该拿什么,你心里这杆秤,比谁都清楚。”   “这是祖师爷的话,我们讲究的是德财配位,有多大的德,就有多少财,不是自己的,非要强取豪夺,最后会有祸端。”张独眼笑眯眯的说道:“我不敢忘记了祖师爷的训诲,祖师爷也诚不欺我,这么多年,大风大浪经历过,却还能留着这条老命。”   “你们祖师爷,也是聪明人。”   “对了。”张独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临回来之前,在山外头遇见了一支队伍,不过,我不认识那个领头的,是个女人,岁数也不大。”   “什么样子?”   “模样很俊俏,身上带着孝。”张独眼想了想,说道:“口音不是本地的口音,应该是北方人,说话似乎带着山西那边的方言。”   “那是杜家的,杜青衣。”老板一听张独眼的讲述,脑子里立刻闪出了江湖上那些成了名的女人,说话带着北方口音,身上又带着孝,那除了杜家的杜青衣,就没别人了。   “我给他们随便指了条路,诳他们进山了。”张独眼现在想想杜青衣,依然觉得有些可惜,杜青衣模样好,声音甜,而且岁数也不大,要是死在了白狼山,有些大煞风景。   “江湖女人,碰不得。”老板看看张独眼的表情,就知道张独眼在想什么,毕竟这么多年的关系了,张独眼了解老板,老板也了解张独眼:“江湖里的女人,你看着好像是一团棉花,但棉花里,都藏着刀子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背后给你一刀。”   “只是想想而已。”   “这件事,该收尾了。”大老板站起身,拿起刚刚沸腾的水,给张独眼泡了一壶茶,说道:“杀卫八。”   “好,收了尾,我也该歇歇了,上了岁数,腿脚都不方便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替你做事了。”   “杀了卫八,我再给你一笔钱。”老板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现在基本已经达到了目的,只要再除去卫八这个棘手的钉子,就十全十美:“加上你以前的积蓄,足够舒舒服服的活后半生了。”   老板走出屋子,张独眼慢慢的把一壶热茶都喝下去,这些日子,他虽然在外奔波,但并没有放下老板交待的这件事。   他知道,这是个扎手的差事,卫八不是软柿子。想要杀了卫八,就要下一番功夫。   广袤的白狼山,在白天的时候非常的寂静,或许是因为恶劣的环境让所有的生灵都学会了存活之道,即便是在安静之中,飞禽走兽也不会随意的露面,走在草木之间开辟的道路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东西。   王换他们进山已经有五天了,路依然在延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这五天时间里,经历了一些事情,却没有什么收获,队伍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很仔细的寻找。   此时此刻,在前面探路的人说,前头是一条峡谷,绕不过去,只能先爬到底部,然后再想办法从对岸爬上去,如果绕路的话,不定得走多少冤枉路。   路是越来越难走了,王换始终怀疑,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究竟对不对,但之前发现的那个老八股的人,算是一个意外的线索,杜青衣和苏日云隐隐觉得,路应该没错。两个人都这样坚持,王换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探路的人回来跟王换说了一下,他也亲自到峡谷那边看了看,这的确是一条绕不过去的峡谷,好在不算深,如果到了峡谷的底部,队伍里那些贺兰鹰的人,有的是办法攀爬到对岸去。   队伍在峡谷的边缘停了下来,苏如云叫了两个人,先下去探探。贺兰鹰的人幼年时,生活在遥远的贺兰山脉,对他们来说,穿山越岭,是家常便饭。两个人很快就到了峡谷的底部,目测一下,从地面到峡谷底部,大概有五六丈高。   峡谷的底部全都是石头,坎坷难行,两个贺兰鹰的人在下头观察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就从底部开始朝对面攀爬。五六丈的距离,再加上石壁凹凸起伏,很多可以借力的地方,所以徒手都能爬上去。   很快,这两个人就爬到了对岸,他们放下来两条很结实的绳索,后面的人可以借着绳索朝上面爬。   队伍的人依次进入了峡谷底部,王换留在最后断后,站在峡谷上方,底部的一切,都映入了眼帘。   经过前几天的波折,队伍里的人都比较谨慎,很有秩序,在下头排着队,一个一个的顺着绳索朝上面爬动,王换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异常,自己也打算下到峡谷的底部。   就在他还没有抬起脚的时候,余光一瞥,隐约就在峡谷底部靠着东边的地方,看到了一道一闪而过的白光。 第466章 乱杀   那道白光在乱石之中穿梭,王换又看了一眼,原本稍稍平静的心,现在顿时又高悬起来。   他终于分辨出,那道白光,并非一道光芒,而是一团影子,很快的影子。影子在乱石之间电一般的穿梭,被阳光一照,浑身上下都泛起了一团银芒。   白狼!   王换看出来了,那是一条硕大的白狼。浑身上下的皮毛都像雪一样,白的有些耀眼。   “小心!”   他一下子感觉到了危机,尽管自己站在峡谷的上方,还没有进入峡谷的底部,可是,一股汹涌的杀机,已经铺天盖地的涌动了过来。   他明白了,这条白狼是带着满满的杀意而来的。白狼生活在山里,平时少不了捕猎,它不可能不知道,在夜晚或者在植被茂密的地方,更容易得手,可这条白狼等不到夜晚,直接就在峡谷底部出现,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这条白狼恨透了他们,已经到了迫不及待要杀了他们的地步。   面对这样一条精灵般的白狼,王换想不出别的办法。白狼虽然体型硕大,却无比的灵活,下面的人听到了王换的呼喊声,猛然一惊,等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的时候,那条白狼已经跳到了乱石的上方,居高临下,一跃而来。   白狼的气势排山倒海,凌空扑下,距离最近的两个人顿时慌神了,想要抬手抵挡,但是,白狼无可匹敌,尽管是一头山中的猛兽,却绝非这两个人可以阻挡的。   别的人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也来不及救援同伴,白狼已经携带着一股腥风,落了下来。白狼的爪子,尖利如刀,身子还没有落地,一爪子抓过来,一个人的脸几乎被抓成了两半儿,惨呼了一声。   惨叫声还没有断绝,白狼已经落地,它的爪子只是在地上点了一下,跟着又弹跳起来。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忙,在峡谷的上方呆住了,这时候,他突然有所感悟,他觉得,这条硕大又凶猛的白狼,应该不是天生一身白色的皮毛,只是因为这条白狼活了太多年,就跟人上了岁数一样,鬓发如霜。   一条狼,能老到皮毛都变的雪白,那该活了多大岁数?   更让人惊讶的是,活了这么大岁数,动作却依然如此的敏捷,让人难以置信。   王换的脑子转动的似乎还没有白狼的动作快,这闪电般的一瞬,白狼已经腾空而起,又抓到了一个人。尖刀般的爪子只要沾到人的皮肉,就是一条深深的伤口。   被扑倒的人还要挣扎,但白狼不给他任何机会,一张嘴,直接咬断了对方的脖子。   连着杀了两个人,队伍里所有的人才反应了过来,杜家的人急忙护住了杜青衣,贺兰鹰的人则护住了苏日云。   贺兰鹰的人,看着好像比杜家人还要紧张,而且脸庞上明显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尽管这个年头已经有了火车轮船,可是,贺兰鹰的人的思维,仍旧留存在许久之前,就跟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那样。   他们生在贺兰山,长在贺兰山,信奉神明,膜拜星耀,他们觉得天地万物皆有灵,尤其是那种山中的飞禽走兽,如果异于同类,那么,就一定有很厉害,很恐怖的一面。   这头白狼,显然是异种,贺兰鹰的人比杜家人还要畏惧,他们围着苏日云,在不断的后退,最前面的几个人虽然握着很宽很厚的开路刀,却没有进攻的意思,在他们看来,此时此刻能保住命,已经是奢望了,更不要说去反击。   白狼在人群之中来回的闪烁,依然快的好像闪电,杜青衣被杜家的人护着,快步朝着那两条垂落下来的绳子跑去,现在只有飞快的攀爬上去,才能找到一条活路。   杜青衣有些紧张,但她还没有紧张到把什么都忘记的地步,她攥住了自己的手枪,再凶猛的野兽,只要挨两颗子弹,也会偃旗息鼓。杜青衣握着枪,可一时半会之间却找不到开枪的机会,白狼的速度太快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瞄准。   杜青衣不敢随便开枪,如果一枪无法命中,那么枪声传出去,自己必然会变成白狼的目标。   “当家的,你快走!”杜家人还是很厚道的,在这种危急关头,都没有退缩,一个劲儿护着杜青衣朝后面的绳索退却。   所幸的是,那条白狼好像没有刻意的注意杜青衣,只要周围有人,它就不停的扑杀。   王换没敢乱动,他现在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他在观察,看看有没有机会,能袭杀这条白狼。   白狼横冲直撞,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两个杜家人拿着长刀,想过来试探一下,但是他们的刀子快,白狼更快,在刀光之中飞闪,锋利的刀子,完全无法近身。   看到这里的时候,王换突然感觉到,这头白狼如同一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根本就不管对方是谁,只要看到人,就是一通乱杀。   王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第一次来到白狼山,也是第一次面对面的见到这条白狼。   但是,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想得出,白狼痛恨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所有的人。   只要是人,就会遭到白狼的袭杀。   这样一想,王换猜测到,老八股的人进入了白狼山,多半也遭遇了这条白狼,被这一条白狼灭了几乎整支队伍。   这条白狼,为什么这么痛恨人?进山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现在考虑这样的问题,纯属白费,最要紧的是怎么样解围。王换在上面看的心惊肉跳,白狼一直像一道白光,闪个不停,谁也扛不住如此迅猛的扑杀,转眼的功夫,又有两个人被扑倒在地,血肉横飞。   杜青衣退到了从上方垂下的绳索跟前,与此同时,苏日云也在众人的保护下退到这边,两个人一人抓着一条绳子,拼命的朝上攀爬。那条白狼似乎是听到了响动,猛然一转身,不假思索,冲着杜青衣和苏日云的方向就扑了过去。   王换抓住这个机会,急忙从峡谷上面爬到了峡谷的底部,他爬的很快,但是双脚还没有站稳,白狼已经冲破了两个杜家人的阻拦,一口气到了绳索的下方。   杜青衣只爬了不到两丈高,白狼一抬头,两腿后腿一蹬,拔地而起,一下子咬住了杜青衣的一条裤腿。 第467章 心生犹豫   杜青衣被咬住的时候,旁边的人都慌了,杜青衣也脸色一变,她能感觉到那阵迫人的杀气,这条白狼,似乎比最凶狠的凶徒还恶了几分。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的一瞬,白狼咬的很紧,所幸的是,只是咬到了裤脚,并未咬住皮肉,杜青衣猛然一晃腿,白狼丝毫都不放松,旁边的一个杜家人握着刀冲上来,拦腰朝白狼砍了过去。   就在这一刻,白狼的身躯一抖,它咬着杜青衣的裤脚,身子是悬空的,就这么一抖,身躯立时便晃动了起来,杜家人手里的刀锋,几乎是贴着白狼的脊背划过去的。   王换已经下到了峡谷的底部,当他目睹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的惊讶,溢于言表。   即便是一个练过功夫的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中,也不可能像白狼这样躲的如此迅猛,又如此巧妙。   王换眯了眯眼睛,这条白狼,简直已经要成精了。   不过,白狼这样一抖动,刺啦一声,杜青衣的裤脚撕裂了,她跟着又是一甩腿,白狼的嘴里一空,咬着一截撕裂的裤脚,落到了地面。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杜青衣连想都没想,抬手举枪,对准了白狼,只要瞄准,扣动扳机,白狼不死也要重伤。   这时候,王换跑到了距离很近的地方,他的脚步声或许惊扰了白狼,白狼转过头,看了王换一眼。   就这么一眼,王换的身躯就好像触电了一样,猛然一颤,他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白光,白光弥漫着,在他的视线里,那条白狼的身影好像在变幻。   此时此刻,王换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自己的脑子出了毛病,他突然看见,白狼的身影,好像变成了一个老人。   一个垂暮的老人,生命肯定将要走到尽头了。老人的鬓发斑白,回头望向王换的时候,眼中隐约还有泪水。   那是痛恨的泪水,是仇恨的泪水,好像老人的心里,是一片苦水汇聚的汪洋,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心里的仇恨。   王换的脑子,依然混混沌沌的一片,他突然感觉到,这只白狼在这儿袭杀队伍里的人,肯定有原因。   这时候,他的余光一瞥,一下子看到了杜青衣手中的枪,王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猛的喊了一声:“别开枪!”   这一声让杜青衣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那条白狼,也警觉了。   嘭!!!   杜青衣还是扣动了扳机,可是,就因为王换喊的那一声,她的准头微微偏了那么一点,白狼也抢到了先机,身子朝前一蹿。这一枪,终究还是落空了。   “别开枪!”王换被枪声惊醒了些,他的视线还是有些模糊,他有点分辨不清楚,眼前的白狼,究竟是人,还是一条狼。   队伍里的人经过之前的经历,对王换的话还是有几分信服的,在这种危急关头,王换让他们停手,就必然有道理。杜青衣一枪放空,正准备再开第二枪,王换这么一喊,杜青衣就犹豫了。   “你有仇,但仇人不是我们。”王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条白狼,白狼的影子,还是在眼前不断的变幻,晃动,他慢慢的朝前走了一步:“我们是刚刚进白狼山的,以前从来没有来过。”   白狼也停下了脚步,它望着王换,好像对王换的话,还能听懂几分。   王换说完这些,便不再多说,面对有的人,有的东西,话无需太多。他心里已经很清楚,现在如果伤了这条白狼,势必会引发对方更疯狂的报复,这条白狼要逃走的话,没有人能追得上他。   王换也觉得很无奈,之前在林子里,平白无故死了几个人,现在在这儿,又死伤了几个,最要命的是,死了人,还不能去追究,不能找仇家报仇。   他不知道,这支队伍最后如果真的走到目的地的时候,会不会全都死光,就和老八股派进来的队伍一样,连最后一个侥幸逃脱的人也死在了那片林子里。   就在王换紧张思索的时候,那条白狼猛的一转身,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了乱石之间。   周围的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白狼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来去如风,只在这边留下了几个死伤者,还有一滩一滩的血迹。   “快上去,快!”王换回过神,让杜青衣他们先爬到峡谷上方,在这种稍稍复杂又不甚宽阔的地段,白狼若是再次来袭,队伍仍旧要吃亏。   谁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杜青衣和苏日云先爬了上去,后面的人也陆续跟着朝上爬,众人转移之间,王换一直都在注视四周,幸好,那条白狼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出现。   领头的爬了上去,留在峡谷下方的伤者也被转移到了上头,有两个人彻底断气了,一个杜家人,一个贺兰鹰的人,杜家人死伤惨重,如今就剩下两个,贺兰鹰的人好一些,但是,这条白狼的出现,让笃信神明的他们,心中颇为忧虑和畏惧。   他们并不惧怕强大的敌人,只要是人,哪怕势力再大,贺兰鹰也敢明争暗斗,可是,那条白狼显然不是普通的狼,贺兰鹰的人都相信,那是通灵之后的灵物,在党项的古老传说里,这种通灵的野物,一般都是神明的使者,它们所代表的,是神明的旨意。   所有人都上去了之后,王换也跟着上去了,杜青衣惊魂未定,情绪似乎又有些低落。王换坐到她身边,问道:“没有受伤吧?”   “没有受伤,只是……”杜青衣第一次出现了语气的不确定,因为到了这时候,她对茫茫的前路,也失去了原有的信心。   她的信念不坚决,并不是她的胆魄比王换小,只不过,她不可能像王换一样,无所顾虑,她是一个家族的龙头,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团结稳定的家族,如果她出现任何意外,哪怕只是受伤了,很可能就会遭到别人的反扑。   她倒台了,或者死去了,也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那些现下跟着她的杜家的旁支,也全都要遭殃。   人们常说,脑袋决定屁股,意思就是有什么样的谋略,就能坐到什么样的位置。   但同时,这句话也可以说成屁股决定脑袋,如果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产生相应的思维。   杜青衣有些后悔,她后悔自己丢下了原本很舒适的生活,跑到这个地方来冒险。 第468章 动摇   杜青衣的犹豫,王换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点发憷,他肯定清楚,杜青衣不像自己,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杜青衣的顾虑很多,顾虑多的人,一旦产生了动摇,说不定就要影响计划。   但王换没有劝说杜青衣,只是默默的在旁边抽着烟,劝说是无用的。而且,队伍里这么多人,侥幸活下来的,还有那些受伤的,他们的命,可能就在杜青衣一念之间,王换做不了这个主,他只能沉默。   杜青衣也在紧张的思索着,她确实犹豫了,白狼山的情况,远超她的想象,她不知道这个地方竟然会如此的复杂,也如此的危险。   她心里,有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想法,对杜家人那边,杜青衣说的是,这次来白狼山做事,完全是为了家族,也为了死去的丈夫,这让跟随杜青衣的那些杜家人非常感动,觉得杜青衣有情有义,跟着这样的龙头,即便死了也值得。   可实际上,杜青衣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同杜年,没有太多的感情,她甚至一直有些瞧不上杜年,嫁到杜家,只因为杜家有一些底子,而且,杜年也是真的对她好。   杜青衣虽然岁数不大,可她已经悟出来一个道理,女人若是不能跟两情相悦的男人过一辈子,那就干脆找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只有那样,自己才不会吃亏。   她经常感叹,感叹自己的命苦,看上自己的,自己看不上,自己看上的,却又靠不住。   如果现在继续下去,打着死去的丈夫的招牌,这到底值得吗?杜青衣陷入沉思,她下定决心就很难,现在想半路回头,同样很难。   王换一直默不作声的等着杜青衣的回答,想了好一会儿,杜青衣问道:“阿弟,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咱们继续走下去,也到了全军覆没的地步,该怎么办?”   “我没有想过。”王换摇了摇头,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这几年的寻找,几年的江湖生涯,已经耗尽的王换的精力,对于江湖的险恶,他看的太多了,如果不是心中那个执念在支撑自己,或许,他会不顾一切的离开。   就是因为厌倦,所以,他才不去想那么多,前方会如何,明天会怎样,他不考虑。   在他看来,情况最差劲,也不过一丝而已,他不怕死,真的不怕,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点隐隐要求死的心,只有死了,才不会这样疲惫。   “我原先也没有想过,可现在不得不想一想了。”杜青衣指了指不远处几个受伤的人,说道:“贺兰鹰的人,我不太清楚,可我的人,我都很了解,他们都有妻儿老小,家里就指望着他们,你没有在大家族生活过,你可能不明白,在杜家那样的家族中,顶梁柱倒了,一家老小,从此就要仰人鼻息,连头都抬不起来。”   王换又点了一支烟,等着杜青衣继续往下说。   “现在说出来,可能你会觉得我……我有点懦弱,可我,毕竟是个女人,我毕竟管着那么多人,他们都要跟着我混饭吃。”杜青衣说到这儿,试探着看了王换一眼,问道:“阿弟,这次到白狼山,是我把你拉来的,若是……若是我说,咱们先停一停,到山外去,到落马湖那边,再扎扎实实的沉着气,打听一两个月,把什么都彻底弄清楚了,再考虑进山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这话是说给王换听的,同时也是说给苏日云听的,王换和苏日云都没有表态。   苏日云和杜青衣一样,坐在这个位置上,想法不可能那么简单。贺兰鹰对那些箱子的向往,比任何人都要强烈,然而,苏日云很明白一个道理,一切的一切,都要建立在人还活着的基础上,如果人都没了,那么剩下的,只能是空谈而已。   这些天的经历,苏日云全都亲眼目睹了,她说不清楚这座见鬼的山,是不是受到了神明的诅咒,但她清楚,如果继续朝前走,类似今天的事情,或许还会发生。   每一次意外,队伍都要损失几个人,二十多个人的队伍,看着庞大,其实也死不了几次。   苏日云和杜青衣差不多,不仅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下头的人考虑。   “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沉默了好半天,苏日云终于开口了:“我的兄弟,也是这样,他们的妻儿,都在贺兰山里,我很想要那些箱子,可我不想让人都死绝。”   “是这个道理。”杜青衣心里忐忑,因为不知道王换和苏日云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建议,当初信心满满的进了山,而且为了这个,还让王换跟卫八翻了脸,现在要退出去,再做打算,等于背信弃义:“只要我们活着,就还有希望进来,咱们出去,只是为了再踏实一些,当初进来的时候,是我草率了,白狼山的情况没有完全搞明白,一头扎进来,害那么多人丢了命,如今,只能亡羊补牢,阿弟,你看?”   王换丢下手里的烟头,杜青衣做好了等待王换发怒的准备,现下这情况,就好像撺掇着王换把自家的房子给烧了,然后又让他回家去。   王换无家可回,这几年时间,他已经把西头城当成了自己的家,然而,他肯定回不去西头城了。卫八的耐性有限,之前是猪油饭一直劝说着,才没有对王换下手,这次王换如果再回去,正好给了卫八口实。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王换并未发怒,甚至,他的脸上连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一个已经不在意死亡的人,是没什么可愤怒的,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   “我不说什么,这队伍,本就是你们拉起来的,是走,是留,都是你们说了算。”   “那就好,那就好。”杜青衣根本没想到王换是这么痛快,而且这么好商量,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是有些愧疚,急忙对王换说道:“阿弟,我知道西头城那边的情形,你回去,是不大方便,好在杜家有一些产业,下面还有几个盘口,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你若是愿意,去领个盘口,生意好坏,都有我撑着,每年跟杜家的几个领堂一样分红……”   “不用。”王换摇了摇头,朝着这条路的远方又看了一眼,说道:“你们带人回去,我一个人朝前走。” 第469章 爬行声   王换的话让杜青衣和苏日云都吃了一惊,这一瞬间,杜青衣还以为王换说的是气话。   但是下一秒钟,杜青衣就发现,王换似乎没有赌气,也没有开玩笑。   他很认真,尽管又点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微微的眯着眼睛,但仍旧显得非常认真。   “阿弟,你……你没有发烧吧?”杜青衣试探着问道:“你一个人进去?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我一个人进去。”王换很肯定的说道:“不管你们朝前不朝前走,但我总要朝前走的。”   王换说的是心里话,这一次来到白狼山,他已经忘却了生死,无论剩下几个人,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也要一往无前。   一个人,虽然没有了同伴,可行动起来顾虑会少一些,没准可以走的更快。   杜青衣实在搞不懂王换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进来,都险象环生,一个人想要在白狼山走个来回,跟找死差不多。   她的确不懂王换。   “不要紧。”王换把香烟从嘴上拿下来,说道:“你们走你们的,带着队伍剩下的人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   “你确定?”   “确定,真的能行。”   话说到这里,杜青衣不仅看出来王换没有开玩笑,而且也看出来,她肯定劝不动王换。王换心里的那个执念,或许会动摇,但动摇之后,仍旧坚如磐石。   杜青衣和苏日云对视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暂时退回,是最明智的,减少损失,同时也为下一次行动打基础。   既然王换劝不动,那队伍也不可能因为王换一个人而做出改变。   “阿弟,我不知道怎么劝你。”杜青衣还是有些不忍,有些愧疚。   “不用劝我。”王换转过头,继续望着前方的路,他想说一句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原本想说,这世上和他一样傻的人,可能不多了。   事情就这样决定,杜青衣带着队伍里的人,暂时返回,他们给王换留下了很多东西,王换尽力挑选了一些,他不可能带的太多,体力有限,只能选着必须携带的。   队伍离开的时候,有些人忍不住回了回头,看着依然站在原处的王换,杜家的两个人,觉得有点惋惜,在他们看来,王换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这是在找死吗?”一个杜家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不要乱说话。”杜青衣轻轻皱皱眉头,她自然也知道,一个人留在这里,前路未卜,可她还是和很多江湖人一样,希望能在言语上讨个彩头,不愿听晦气的话。   平心而论,她也想让王换活下去。   队伍越走越远,走一条走过的路,比未知的路要方便许多。等到队伍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的时候,王换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了半下午,临近黄昏了。   他慢慢的顺着眼前的路,继续前行,路上很安静,等远离了这条峡谷之后,地势平缓了一些。他趁着天黑之前,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歇脚,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选择落脚地的时候要更谨慎一些。   他看中了一个山脚,那片山脚一面临山,两边是比较开阔的平地,躲在山脚的凹坑里,可以观察到附近的情况。他朝着山脚走过去,光线开始暗淡了,走到山脚下,王换选了一个凹坑,躲了进去。   凹坑高低正合适,趴在坑边,可以注视左右。这片山脚下到处都是凹坑,王换观察了,没有声音,也没有任何生机。白狼山是个非常奇怪的地方,有草木,有飞鸟,有走兽,可是总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很压抑,压抑的好像喘不过气,王换什么都不愿意想,想的太多,只会令自己伤神。   前路不知道还有多远,更要紧的是,白狼山这么大,卫八究竟把那些箱子藏到了什么地方?   王换心里已经没底了,他不知道,自己坚持一个人留下来,会不会寻找到蛛丝马迹。   夜渐渐深了,今晚是个阴天,星光月光,都被云层所遮蔽,王换想要趁着这种天气,躲在凹坑里睡一觉。进入白狼山这么多天,他一直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其实已经疲乏的很了。   安静的夜里,疲惫的人,可进入梦乡,却还是有些困难,他闭上眼睛,心神一下子就飞了。   那不知道出现在脑海中多少次的竹林,还有竹林旁秀秀的身影,像是一个梦魇,挥之不去。王换告诫过自己很多次,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常青山,想起了常青老人,那个谜题,到现在依然没有答案。他还能回忆到自己最后一次赶到常青山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早已经夷为平地的小院,还有那座孤零零的坟茔。   常青老人,的确是死了,而且死的时间已经不断,王换始终都想不明白,常青老人死了那么久,自己几次回到常青山,见到的那个常青老人,又会是谁?   想来想去,除了自己把时间给记错了,似乎就再也没有别的答案。   他想睡觉,可是想起这些问题的时候,脑袋一下就疼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人活一辈子,每一天都像是在猜谜语,无休无止的谜语,活着一天,心头的疑问就会困扰自己一天。   沙沙沙……   这时候,王换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那阵声音随着山风传过来,若隐若现,非常的轻微。   这样的声音,让王换非常警觉,他竖起耳朵,同时又睁开了眼睛。   昏昏沉沉的夜,只有一阵一阵的风,从地面吹过,什么也看不到,王换呆在坑里,没有乱动,他在全力的分辨,风中夹杂的声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就这样听了片刻,风声始终在扰乱听力,他有些吃不准,但是,他总是有种感觉,他觉得那种断断续续的沙沙声,似乎是衣服之类的东西在地面上摩擦所发出来的。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么这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其实就意味着至少有一个人,正在这片暗夜之中慢慢的爬行。   而且,王换还能感觉到,那声音,似乎离自己已经很近了。 第470章 食物诱惑   王换感觉到这一点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总是觉得那阵在山风中传来的沙沙声,依旧断断续续,没有消失,而且,那声音的确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这种感觉让人有深深的危机感,似乎沙沙声伴随着无尽的危险,正在逼近。王换一直没有乱动,可是,他的预感相当不好,猛然一转身。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余光就瞥到一团几乎平贴在地面的身影,那团身影真的就在身后,已经到了坑的边缘。   可以说,王换那突如其来的预感非常适时,他一回头,那团紧贴着地面的身影猛然双臂一撑,居高临下的扑了下来。   那团身影是从坑上面扑下来的,来势很猛,身影尚未扑到跟前,王换就看到了一缕寒光,那身影肯定是个人,而且握着一把匕首。   寒光如同一点星辰,在王换面前闪烁,移动,他来不及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就地一滚。   那人多半也没有想到,王换会在自己扑杀之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击本来十拿九稳,如今却差了那么一点。   仅仅差了这么一点,结局就全然不同,王换就地一滚,躲过了对方的匕首,那人噗通一下,直接摔落到了坑里。   王换翻身爬起来,动作快的连自己也想不到,他知道,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若是出了任何闪失,即便不死,受了伤,也是极为致命的。   他料想着,自己翻身爬起来,对方一定也会跟着爬起来,然后继续追杀。但是,很出乎王换的意料,他爬起来之后,那团身影并没有跟着爬起来,反而仰面一躺,手中的匕首,也脱手落地。   王换一下子就搞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了,但他很警觉,退后了两步。   与此同时,他还在紧张的思索,这团身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很确定,在白狼山深处,是不可能有活人的,如果真出现了什么人一样的东西,那必然是邪祟之物。   王换真的紧张了,他只练过拳脚功夫,对付那些歪门邪道的经验不是很多。   他握着掌中刀,退到了坑边儿,只要有什么不对,他可以反击,也可以及时转身翻到上头去。   一个想要袭杀自己的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悄悄潜伏过来,结果一击不中,就跟耍赖似的,直接躺下不动了,这让王换觉得其中有诈。   王换肯定不会大意,但是,他握着掌中刀跟对方对峙了几秒钟,陡然间发现,那人躺下不动,是有原因的。   他很惊讶,因为他看见对方的右腿受了很重的伤,应该是骨头断了,缺医少药,刚才那么一扑,断骨都从外面包裹的一层布里面穿刺了出来。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个人费了那么大的功夫,隐忍不发,因为只有那么一次机会,只要从坑上扑杀下来之后不能成功,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了,一条腿伤的那么重,寸步难行,必然无法跟王换对抗。   这也就是这人为什么直接躺倒在地,连动都不动的原因,打不过,也逃不掉,干脆就躺下了。   想到这儿,王换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只不过,他还是非常吃惊,面前这个人,显然是个活人。   白狼山深处的活人。   王换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人大概三十三四岁的年纪,长的很结实,可能胡子很久都没有刮过了,靑虚虚的一片,因为受了腿伤的困扰,再加上白狼山这边情况非常险恶,没有地方去寻找食物,所以,这人饿的双颊深陷。   王换从这里经过,这个人长着一副大胡子的人,肯定发现了,他不方便动手,却不得不动手,要是不动手,饿也会饿死在白狼山。   王换察觉到了这些,心里就安稳了点,现在最起码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人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而且,王换相信,这个人没有同伴,如果有同伴的话,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兴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王换对那个大胡子说道:“要是说了谎,那就由不得我了。”   大胡子微微的瞥了王换一眼,没有答话,他可能是饿的没力气了,刚才那凌空一扑,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也可能是不相信王换的话,觉得现在说的再多,也是多余。   “你是什么人?到白狼山来干什么?”王换问话的时候,心里也对这个人多少有点佩服,能从白狼山外面走到这里,而且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活下来了,这已经说明,大胡子至少比杜青衣队伍里那些人强。   大胡子依旧不回话,他越是不回话,王换觉得越是要搞清楚。   如果换了另外一个人,王换可能有办法让对方开口,对方真的不开口,严刑逼供也是必要的。只不过,这个大胡子应该非常硬气,他的腿骨错位成这样,从上面摔下来,摔的也很重,却从头到尾哼都没哼一声,王换估计,自己就算拷打他一顿,对方该不说,还是不说。   对付这样的人,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王换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大胡子没有还手的余力,就慢慢的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大胡子。   “看什么看。”大胡子好像被看的很不自在,转过头,说道:“落到你手里,要杀就杀,指望我跟你求情,你死了这条心吧。”   “死到临头了,还有这样的骨气,我佩服你。”   大胡子哼了一声,干脆就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王换,也不再回话。   王换没有勉强他,相反,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慢慢的走到旁边,拿起了一个包袱。   这个包袱里,放的都是食物,杜青衣他们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不少吃的东西,除了干粮,还有一些装在罐子里的麦芽糖,还有熏干的腊肉。   王换拿了一块干粮,蘸了一些麦芽糖,干粮没有什么味道,但是,麦芽糖那股特殊的又淡淡的香甜的气息,在坑里渐渐的弥漫开来。   他吃的很香,一边吃,一边望着大胡子。最开始的时候,大胡子一动不动,可是吃了一会儿,王换明显发现,大胡子的喉结蠕动了一下。   他很肯定,大胡子或许能耐得住拷打,但多半耐不住饥饿。 第471章 以诚相待   王换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自顾自的吃着干粮,黏稠的麦芽糖,在干粮上面覆盖了一层淡黄色的,香甜的薄膜,那股甜蜜的气息,丝丝缕缕,在坑中缓缓弥漫着。   王换一口气吃了两块干粮,接着又拿出了第三块,他不断的暗中注视着大胡子,大胡子虽然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他的喉结不断的蠕动着,显然正在流口水。   大胡子的举动,让王换觉得有点可笑,却又有些悲凉,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自己在这种地方,遭到了这种打击,可能会比大胡子更惨。   王换想的没有错,如果人能够不死,还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那么就一定不会放弃。大胡子是个硬汉,可是,在极度饥渴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人不停的吃着东西,那种感觉,就跟上刑一样。   “你走远点吃!”大胡子果然忍受不住了,睁开眼睛,扭头冲王换喝道:“别在老子跟前讨嫌!”   “我在吃东西,没碍着你什么事。”王换知道,大胡子急了,只要他一急,自己就有机会撬开他的嘴。   “你在这儿吃!就碍着老子的事了!”   “你不用急。”王换把吃了一半儿的干粮放了下来,擦了擦嘴,说道:“你腿上的伤,已经很要紧了,得治一治,你大概是没有药,也没有吃的,我有药,也有吃的,可以给你一些。”   “你这么好心?”大胡子冷笑了一声,在他看来,自己刚才偷袭王换没有成功,王换不仅不追究自己,相反,还要给他药物和吃的,这显然是没安什么好心。   “好心不好心,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王换站起身,从包袱里取了些食物,还有伤药,走到大胡子跟前,弯腰放了下来,说道:“药和吃的,都在这儿,我知道你是个硬汉子,我也不让你承我的情,你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我也不勉强。”   大胡子虽然没有表态,但王换已经发现,他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光。有了食物,有了药,最起码可以让状况缓解一些,体力恢复一些,现在大胡子肯定没有别的奢望,只求着能多活两天。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走出白狼山。   药就在眼前,吃的也在眼前,干粮,还有甜的发腻的麦芽糖,大胡子肯定心动了,只是他搞不懂王换的意图,犹豫着,仍旧没有伸手。   “这些东西给你留下,进了白狼山,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能不能活下去,要看老天爷肯不肯照顾。”王换还是没勉强,把包袱整了整,然后带着包袱站起身,说道:“希望你能活下去。”   说着话,王换作势就要朝上面爬,大胡子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说道:“等等!”   “怎么?”王换转过头,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你是哪条路上的?”   “我说了你也不知道,何必问的那么仔细,你又是哪条路上的?”   大胡子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伸手摸索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铜牌,在王换面前亮了了亮。   “朋友,认得这牌子吗?”   “不认得。”王换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老八股的八仙牌,他心里一下子就确定了,老八股的人的确来过白狼山,之前遇到的那具尸体已经说明了这些。   王换一直认为,老八股的队伍肯定全军覆没了,没想到,竟然还真的活下来一个。看到大胡子拿出的八仙牌,王换大概能猜出来,大胡子受了伤,跟队伍脱离了,别的人死伤殆尽,只剩下他,侥幸逃过一劫。   但逃过一劫,也不是什么好事,大胡子不仅受伤,而且随身的东西全都丢了,他不敢到处去寻找食物,暂时也无法朝回走,就只能呆在一片不太大的范围之内,昼夜潜伏。   潜伏下去,仍旧是死路,要么伤重而死,要么饥渴而死,所以,大胡子发现了王换之后,才会冒险扑杀,为的就是王换的包袱。   “你不认得这块牌子,也无妨,我跟你说一下。”大胡子可能看得出,王换好像真的无所求,他的戒心减少了一些,忍不住抬手捡起面前的一块干粮,一边吃,一边说道:“我吃了你的干粮,用了你的药,也不会白吃白用,朋友,我是老八股的人,听你的口音,不是我们那边的,没听说过老八股,也不要紧。我拍胸脯跟你打包票,如今我是落难了,你要是能帮一把,帮我逃出这里,我必有重谢。”   “我不图谁谢我,真的。”王换蹲在大胡子跟前,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说道:“你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说起这个,大胡子突然有那么一丝警觉,不过,这丝警觉只是一晃而过,他脸上的表情,又苦涩了起来。   “不干什么。”大胡子吃着干粮,又觉得口渴,找王换要水喝,王换叼着烟,把水囊递给了大胡子,大胡子吃吃喝喝,风卷残云,但是,他还是有节制的,只吃了一半儿,剩下的就不再碰了:“我饿了很久了,不能这样猛吃,真的吃撑,会要命的。”   王换又递给大胡子一支烟,大胡子坐了起来,叼着烟深深的抽了一口,猛的咳嗽了两声,又开始检查自己腿上的伤。   在野外办事,外伤很常见,就算断胳膊断腿也是常事,王换带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一副夹板,他取出夹板,替大胡子看了看伤。   都是走江湖的,经验很丰富,王换帮着大胡子把伤处料理好,然后松了口气,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这样,不能随便乱动了。”   “是。”大胡子点了点头,他轻轻抚摸着手里那块八仙牌,这是身份的象征,如果在外界,特别是在老八股的地头上,这块八仙牌比什么东西都管用,可在这种地方,八仙牌就是一块破铜烂铁。   他心里对王换的印象转变很大,最初是想把王换弄死,后来有充满了戒备,直到王换给他吃的喝的,又帮他小心的处理了伤口,大胡子才相信,王换并不想难为自己,如果真的难为自己,把他朝这里一丢,比什么折磨都要吓人。   大胡子想了想,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抬头对王换说道:“来白狼山的人,无非是为了找东西,我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进来寻找传说中的长毛王爷的宝藏的。”   “长毛王爷的宝藏,不存在。”   “我看得出。”大胡子很认真的说道:“就因为看出来,你不是为了长毛王爷的宝藏,所以我才告诉你一句话,死了这条心吧,你想找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第472章 徒劳无功   在大胡子的面前,王换一直都想保持一个淡然的态度,只有淡然镇定,才可能从心理上占据上风。   然而,等大胡子这番话一说出来,王换拿着烟的手猛然抖了一下,抬头望向了大胡子。   “别这么看着我。”大胡子抽着烟,说道:“若是我猜错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出来。”   大胡子这时候又玩起了深沉,只是眯起眼,不断的注视着王换。都是混江湖的人,而且不是那种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话说到这个份上,彼此的心思,多少都能猜到一些。   王换知道,老八股的人进入白狼山,多半就是为了那些箱子,只是他还不明白,这么隐秘的事情,老八股是如何得知的。   大胡子也知道,王换这个陌生人到白狼山来,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王爷的宝藏,不是为了宝藏,进入白狼山,那目的必然和自己是一样的。   他们俩对视了片刻,还是大胡子先移开了目光,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我十六岁开始走江湖,如今差不多二十年了,兄弟,你这样的人,说实话,我是头一次见,不瞒你说,之前发现你,就是想杀了你,取你的东西,你不仅不怪罪,还给我药,给我吃的。大家都是明白人,我知道你这么做,是想从我嘴里套话。”   王换没有言语,大胡子说的都是实情,看起来,这个大胡子没有表面上瞧着那样粗枝大叶,否则的话,不可能老八股的队伍都死绝了,只有他重伤之下还能存活到现在。   “要是我不受伤,说真的,我什么也不会说,可如今不一样了。”大胡子轻轻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那条腿,说道:“这条腿伤太重,就算祖宗积德,能让我活着离开白狼山,以后伤好了,必然也是个瘸子,我要是变成瘸子,就是个没用的人了。”   大胡子这几句话,说的也是实话。混江湖的,没有几个善人,无论是不是一个家族,一个帮派的,大家多半都是为了利益。大胡子在老八股里,一定也是很得力的一个,可是,他得力,受重用,只因为身手好,能办事。   若真的变成了瘸子,那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很多江湖帮派是不养闲人的,真是死了伤了,最多拿一笔血钱,自生自灭。   但是,大胡子这样的人,连自生自灭都有点困难,因为他以前参与的事情太多,知道的内情也太多,要是因为瘸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活一天,就会让有些人不舒服,没准,在某个清晨,大胡子的尸体就会静悄悄的漂在河里。   大胡子的话,其实已经说的非常直白,他就算走了大运,这一次能活下来,离开白狼山,也绝对不会再回到老八股那边去,他必然会悄悄的找个地方,隐姓埋名,那样,最起码还可以苟且偷生。   已经要脱离老八股了,有些秘密,便没必要守口如瓶,何况,大胡子心里,应该还是念着王换的恩情的。   “既然这样,那就敞开了说吧。”等想到了这一节,王换也豁出去了,他行走江湖以来,并非能把每个人都看得很准,可他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觉得大胡子没有撒谎:“我来白狼山,是想找些东西。”   “箱子?”   “对,箱子。”王换慢慢点点头,说道:“关于箱子,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   大胡子在老八股的手下做了十几年的事,算是个老资格了,这一次,老八股派人进山,大胡子是打头的,他们一共有八个人,在王换和杜青衣的队伍来白狼山之前半个月进的山。   老八股为什么知道白狼山藏着箱子,大胡子说不太清楚,这些很隐秘的事情,只有几个老家伙知道。但大胡子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是有人把消息卖给老八股的。   得到消息,老八股那几个主事的老家伙商量了几天,然后又做了一些准备,才派出了队伍。出发之前,几个老家伙跟大胡子说过,进白狼山要找什么东西。   大胡子原本是不太在意的,觉得这次的事情大概跟以前差不多,不会有特别大的危险,可是进山之后,大胡子才知道自己错的厉害,这座见鬼的山,追魂夺命,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大胡子是靠着丰富的经验还有身手活下来的。   他活下来,就不敢乱走动了,唯恐再遇到什么危险。   “你说?那些箱子,都已经找不到了?”   “我敢打包票,我们进山之前,还有人进了山,那些箱子,是被这帮人带走的。”大胡子说到这里,狠狠的啐了口唾沫,朝着东北方向指了指,说道:“从这里朝那边走,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绕过去之后,有一个山脚下的洞,我觉得,箱子原本是藏在那个洞里的。”   大胡子在抱怨,先他们一步来到这儿的人,不仅带走了箱子,而且还留下一个烂摊子,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那个山脚下的山洞,其实是个狼窝,带走箱子的那帮人或许为了箱子,跟狼群发生了很激烈的冲突,野狼凶猛,但敌不过一帮早有准备的人,那一窝野狼,被屠戮了一大半儿。   等到大胡子的队伍辗转找到那边的时候,像是踩到了马蜂窝,幸存下来的狼群,简直和疯了似的,不要命一般的攻击他们。   “有一头白狼。”大胡子砸了咂嘴,说道:“凶的紧,也猛的紧。”   王换听到这儿,终于明白了,那头之前袭击过他们队伍的白狼,是怀着这样一种仇恨。   白狼的岁数肯定很大了,那群狼,没准都是它的子孙,被带走箱子的人杀了一大半,又被大胡子的队伍杀了一些,狼群遭到了灭顶之灾。   这样的仇恨,如果放到人身上,就是家破人亡,白狼不可能罢休,即便拼了命,也要报仇。   王换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他现在已经顾不上再去回想,狼群如何的悲惨,他满脑子都是那些箱子。   箱子,已经被人带走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意味着这次白狼山之行彻底失败,同时也意味着王换心里仅存的哪一点念想,也要化为乌有。   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问道:“你看到……看到那些箱子……被人带走了?” 第473章 狼崽   王换的心神彻底乱了,在他听到大胡子的讲述之后,整个人如遭雷噬,脑子嗡嗡作响。   “我要是能看见箱子是被谁带走的,就不用在这里跟你打哑谜了。”大胡子看得出王换有点失魂落魄,接口说道:“藏箱子的地方,是没跑的,那地方已经空了,一口箱子都没有,除了让人带走,还有别的解释么?”   “那地方在哪儿……”王换使劲的晃了晃头,脑袋再晕,这时候也得保持冷静:“带我去……带我去看看……”   “我现在这样儿,怎么带你去……”大胡子苦笑了一声,狠狠的抽了口烟,又拍了拍自己的腿:“我一步也走不了……”   “那你跟我说说路,说说路怎么走,我自己去。”   “那个……”大胡子想了想,说道:“我劝你一句,这条路不好走,我呆在这儿已经好几天了,平时动都不敢动。”   大胡子说,藏着箱子的狼窝被抄了,狼群几乎也被杀绝,剩下那头老的皮毛都白了的老狼,满山寻找仇人,到处乱窜。大胡子这状态,只要遇见白狼,绝对死的惨,因此,他不敢乱走动,想看看情形再说。   王换已经顾不上什么白狼不白狼的了,现在即便路上有一头白老虎,他也要亲自去那个狼窝看一看。   “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这儿摆着,你还是死心眼。”大胡子拍着自己的腿,说道:“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可是为了它把命给搭上,就不值当了,我现在后悔的要死……”   “没事,跟我说吧。”王换飞快的拿下包袱,把里面的食物分了一大半出来,说道:“这些留给你,我带一小半上路,我得亲眼看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胡子知道,肯定是劝不动了,他没办法,仔细的跟王换说了一下路线。   路其实很简单,也不复杂,只要从前头顺着一条大致东西走向的山脉走下去,绕到白狼山东路,就能够找到那座狼窝所在的小山。   大胡子说的每一个字,王换都记在了心里。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遇见大胡子,可能是自己的运气,最起码让自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你的腿脚不方便,在这里等着吧。”王换重新背上包袱,把多余的东西全部留了下来,说道:“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就想法子带你出去。”   大胡子点点头,王换跟着就翻身爬出了石坑,前面的路,他已经不在乎有多少波折,他只想亲眼去看看,那些箱子,究竟是不是被人带走了。   他很失落,如果箱子被带走了,那就等于自己的希望完全落空。   但是,隐然之间,王换又觉得,知道了最后的结果,总好过现在这样被吊着,上不去,下不来。   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头,大胡子一个人留在石坑里,看看王换留下的东西,再看看王换远去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   他很明白,这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王换沿着大胡子所说的那条路,径直朝前走去。这条路确实不复杂,几乎一直是贴着山延伸出去的。一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大概有六七十里,王换一刻不停的走着,从天黑走到天亮。   所幸的是,这条山路竟然出奇的平静,快要走到目的地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大胡子所说的那座小山旁边的山沟,应该已经不远了,山沟附近,多半有溪流,草木比别的地方更茂密一些,眼前的路,被遮挡了起来,王换抽出一把开山刀,一下一下,把路上的藤条枝叶都砍断,慢慢向前走着。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却隐隐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大胡子在那样的情况下,多半是不会撒谎的。   他原本不愿去想那么多,可是,却又管不住自己,心中的感觉很糟糕,眼前的路,似乎也显得坎坷难行。   就在王换全力开路,艰难朝前走去的时候,他的耳朵陡然间捕捉到了一阵沙沙的声音。那声音显然是有什么东西在前面不远的草丛中,这么长时间都没遇到意外,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王换顿时警觉了起来。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开山刀,一点一点的朝前挪动,那阵沙沙的声音很轻微,而且只响了一下便消失了,但王换刚才就捕捉到了声音的具体来源。开山刀沉重锋利,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扑过来,王换有信心将其砍成两半。   他走了两步,用刀子轻轻的拨开了前面的一丛野草,野草被拨开的同时,王换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就隐藏在后方的杂草中,那不是人的眼睛,可是,却透射出了一股畏惧,又愤怒的目光。   王换的手顿了顿,他自然能分辨出来,隐藏在草丛中的不是人,他手中的刀子轻轻一动,让面前的草丛刷拉的晃动了一下。   这很轻的草叶晃动的声音,让杂草里的东西受惊了,杂草猛然一晃,紧跟着,从里面一前一后钻出来两只小小的狼崽子。   这两只狼崽子,大概也就是四五个月大,从杂草中钻出来的同时,其中一只比较大的狼崽子,冲着王换猛然呲了呲牙。   两只狼崽子在不断的后退,王换琢磨着,这是不是大胡子所说的狼群里的狼崽子。这一路走来,尚未发现任何线索,看到这两只狼崽子,王换自然不可能错过。但是,他没有猛追过去,现在的情况还不太清楚,不能操之过急。   狼崽子不断的朝后退却,王换就不断的慢慢跟进,一直跟了差不多有十几丈远,那只大一些的狼崽子似乎有些忍耐不住了,喉咙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响,眼神里也敌意浓重。   这样的狼崽子,不会对王换构成什么威胁,但是,就在王换又靠近了两步的时候,他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很浓的杀气。   两只狼崽子猛然竖起耳朵,跟着便颠颠的朝后面跑去,穿过山路上的杂乱野草,王换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前方不远的草丛里,有一团白乎乎的影子,此刻正在白天,王换的眼神一滞,立刻分辨出来,草丛里的白影子,就是那只杀气冲冲的白狼。 第474章 不祥梦   看到白狼的那一刻,王换紧张了一下,上次在山间峡谷遭遇白狼,队伍死伤惨重,那血腥的一幕,王换至今记忆犹新。   但是,紧张之后,王换不得不重新镇定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从这里过去,走到山窝那边的狼窝里去看一看。   他停下脚步,又慢慢收起了手里的刀,他觉得,这头白狼是通灵的,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否则的话,上一次在峡谷,白狼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就退走。   “还记得我吗?”王换指了指自己,又回头指了指峡谷的方向:“以前见过。”   白狼从草丛中走了出来,那两只狼崽立刻躲到了白狼身后,冲着王换龇牙咧嘴。   这时候,王换的眼神又涣散了,他似乎看到了一幕幻境。眼前的白狼,和两只狼崽,就如同三个人,垂垂老矣的白狼,死命的守护着家族里仅存的这一点血脉。   王换相信,如果任何人敢动这两只狼崽,必然会遭到无情的扑杀。   狼只是畜生,可是,王换的心里,却觉得有一股难言的心酸。狼群经历了先后两次杀戮,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两只狼崽可能是在狼群的保护下,才得以幸免,它们是这个族群最后的希望,如果连它们也死去,那这个族群便从此烟消云散。   “我不想跟你为敌。”王换放下手中的开路刀,对白狼说道:“我只是想到那边看一看。”   白狼自然不可能说话,它很显然还记得王换,记得曾经在那条峡谷见过面。当时,白狼就没有攻击王换,这一次依然如此,它微微的抬着头,把两只狼崽护在身后,然后注视着王换。   王换觉得,白狼是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的,他慢慢的蹲在原地,然后抽出一支烟,点燃之后,跟白狼说了一些话。   他说的很认真,也很动情,他说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也说起了那些箱子对自己的重要。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不想告诉任何人。但是,一件事总是积郁在心中,是会伤神的。   他也想倾诉,想好好的倾诉一下,白狼就是最好的倾听者。   他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自己的目的,中间抽了两支烟,白狼默默的听着,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却听的很入神。   “我就是想找到那些箱子,仅此而已。”王换熄灭了烟头,站起来,说道:“让我过去吧。”   白狼又停顿了一下,跟着,它竟然真的带着两只狼崽,让出了那条延绵在草木之中的小路。   王换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经过白狼身边的时候,他看见白狼好像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想,或许,有生命的东西,之间总能产生一些共鸣。   王换走了过去,白狼没有动,也没有阻拦,身后的狼崽呜咽了两声,王换就在这呜咽声中,一口气走出去很远。   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白狼和两只狼崽已经不见了。那个狼窝,染满了同族的鲜血,白狼肯定不会在住到狼窝里。王换就按照大胡子所说的路,一直走到了山窝跟前。   狼窝原本很隐蔽,但前后遇袭两次,后来又被白狼舍弃,洞口已经大开。走到狼窝前的时候,王换有些紧张。   他想亲眼看看,即便最后的结果会让自己失望,可最起码,自己能知道,那些箱子,的确已经无法再找到了。   狼窝里,似乎还隐隐充斥着一股血腥的气息,这里曾经发生过激烈的争斗,人杀了狼,狼咬死了人。洞口附近的石壁上,残留着一片一片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   王换站在洞口,点燃了一支火把,洞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王换站在洞口这边的时候,卫八正在睡觉,这些日子,他过的很写意,每天吃喝玩乐,没有一点正事,悠闲的日子过的久了,总会让人慢慢的慵懒,卫八也不例外,他毕竟是个人。   半下午的时候,他跟猪油饭喝了一场酒,喝的很尽兴,等喝完之后,俩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直接就睡着了。卫八入睡之后,很少会做梦,他的气血旺盛,身体健康,这种人基本不会被梦魇所影响。   可是,这一次却例外了,卫八不知道睡了多久,开始做梦。这是个不太好的梦,他梦见自己死去的父亲,还有几个死去的哥哥。   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曾几何时,卫家九虎的名头,响彻了落马湖,时过境迁,随着卫家的破落,记得他们的人,已经不多了。   可是这些事情,卫八却记得很清楚,他记得父亲是怎么死的,也记得几个哥哥是怎么死的,对于任何人来说,那都是一场噩梦,一场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从父亲去世之后,卫八几乎没有梦见过他,倒是他的弟弟猪油饭,经常会梦见父亲。猪油饭嘀咕过,说老爹太偏心了,活着的时候,什么都替卫八着想,就算死了,也不愿意打扰卫八。   在梦里,卫八看见父亲领着几个哥哥,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不停的在哭,几个大男人,哭的稀里哗啦,那种场景,很难遇到。连绵不断的哭声,让卫八心神不宁,他很想跑过去,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了。   可是他动弹不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样,全身上下都冻住了似的,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父亲和哥哥们站在原处,不停的哭泣。   最开始的时候,卫八的确不知道这些逝去的亲人为什么会哭,他只觉得,这几个人如同站在一片云岚飘绕的云雾中,模模糊糊,看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卫八渐渐的分辨出来,几个亲人似乎站在一片山地的外面。   那片山地,对卫八来说,已经算是很熟悉了,那就是白狼山的山口,只要穿过那道窄窄的山间通道,就算进入了白狼山。   这时候,卫八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了,外面已经到了深夜,卫八的睡意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觉得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那个梦,不停的在脑海中浮现。   他有一种很不安,也很不祥的感觉,他一下子抓起了身边的衣服,同时也叫醒了猪油饭。   卫八不会轻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他的预感很强烈,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去白狼山!”卫八抓起猪油饭,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现在就去。” 第475章 极度不甘   山窝下的山洞里,的确已经空空荡荡了,什么东西都没有,除了那些残留的血迹,王换看不到别的。   他呆呆的举着火把,站在山洞中,慢慢的扫视着,箱子没有了,王换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再从带走箱子的人手里,把那些白石头再夺回来。   这条路,等于彻底被堵死了,一步都走不动。   箱子没有了,王换心头仅存的那一点希望也彻底落空,他不敢再想,这几年的时间,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   他曾经发过誓,这条路无论有多难,他都不会放弃,哪怕拼了自己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就算想拼命,他也不知道该找谁去拼。   很显然,箱子不是卫八带走的,带走箱子的另有其人。   他的脑海里,又回荡起了那片青翠的竹林,回想起秀秀那张清秀的脸庞,原本,他觉得还有希望,但箱子被带走了,所有的希望,便成为泡影。   他不知道想了多久,直到手中的火把渐渐燃尽,火把燃尽,洞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沉。   王换的脑子仍旧在发晕,或许是光线猛然暗淡下来的缘故,他的眼睛也跟着一起昏花。   在模糊的混乱中,王换似乎在冥冥之间看到了一道一道影子。他知道,那是幻境。   他看到了一些人,在山洞中屠戮了狼群,然后把洞里的箱子一口一口的全都带了出去。   王换使劲晃了晃脑袋,眼前的幻境消失了,留下来的,仍然是那片昏沉的黑暗,还有一片空旷。   现在该怎么办?   王换又一次迷茫了,这半辈子,他不知道迷茫过多少次,可这一次,他觉得到了关键的时刻。   这件事,几乎跟他的命一样重要,要是这件事做不成,他的命就没了。   在那一瞬间,王换回想起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觉得累,觉得疲惫,疲惫不堪,如果有任何可能,他都想脱离现在的日子。   他想到了死,没有谁愿意死,可是,当活着成为沉重的负担,而且心里所有的希望全都破灭,再活下去,就等同行尸走肉。   这个念头闪了一下,让王换的心开始动摇。他的刀子,就在身上,只要用刀子从脖颈划过,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一了百了,再也不用那么累了。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心中突然又萌生出了强烈的不甘,几年的时间,就这样浪费了,更要紧的是,自己再也无法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他不死心,还是不死心。   王换猛然抬起头,朝洞外看了看,带走箱子的人,现在已经远离了白狼山,但是,带着那么多沉重的箱子,不可能不留任何痕迹,从白狼山再到落马湖,无论陆路,水路,都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走完的。   现在去追查,或许还可以追查出一些线索。   他很明白,带走箱子的人,必然非同小可,他也没有丝毫的把握,能找到这些人,并且重新把箱子夺回来。   然而,不想放弃,就必须这么做,即便难,即便希望渺茫,却也比没有希望强一些。   王换在山洞里站了许久许久,最后慢慢退了出来,他已经确信,箱子的确是没有了。   等退出山洞之后,王换的心神清亮了一些,现在的首要之务,是赶紧离开白狼山,然后尽力去找杜青衣汇合,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小,要靠杜家还有贺兰鹰的实力,在落马湖附近好好的打听一下,那些带走箱子的人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顺着原路不停的快步奔走,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那只白狼,因为速度很快,所以,只用了不多的时间,便重新回到了和大胡子分开的地方。   大胡子仍旧留在原地,靠着王换留下的那些食物过活,他其实心里已经绝望了,这点食物吃完,自己的伤肯定无法痊愈,更不要说还有那么远的路才可以出山。   王换的归来,让大胡子非常意外,他本来认为,王换一走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在看到王换的那一刻,大胡子的眼睛里,萌生出了一线生机,不管怎么说,王换能够回来,自己也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大胡子的心又跟着沉了下去,白狼山是什么情况,王换不可能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带着一个已经不能动弹的人,绝对是个很沉重的负担和累赘。   王换来到大胡子跟前,放下自己的包袱,他看了看,给大胡子留下的两包香烟,都已经被抽完了。他掏出口袋里的烟,给了大胡子一支。   “你到那个山洞了?”   “嗯。”王换点了点头,自己想了一下,问道:“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是什么人把箱子给带走了?”   “我真的不知道。”大胡子说道:“我要是知道,肯定会告诉你,那些箱子对我来说没用,只是拿回去交差的,现在箱子丢了,我没必要替谁隐瞒着。”   “嗯。”王换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大胡子的心,越来越沉,自己提供不出什么线索,又帮不上王换什么忙,这就失去了让王换带自己离开这儿的筹码。他抽着烟,一口接着一口,就那么半支烟的功夫,大胡子做好了打算。   “兄弟,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落到我这个地步,什么都没有了,只是等死而已,只不过……我放不下自己老婆孩子,我有两个孩子,岁数都还不大,我说这些,不是博你的同情。”大胡子说道:“只是想厚着脸皮,求你帮个忙。”   “你说吧。”   “你若是出山了,劳烦你,到我家里去说一声。”大胡子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眶似乎湿润了,却不想让王换看到,他轻轻的扭过头,说道:“跟我老婆交代一下,我回不去了,这辈子,我欠她的太多,可是没机会偿还她,我也不求有来世,我生生世世,大概都是这样的人,下辈子,情愿跟她不认识。你跟她说一下,叫她带着孩子,找个靠得住的老实人,再嫁了吧……”   大胡子说的很仔细,等到说完之后,他重新转过头,冲着王换咧嘴一笑,那笑容,明显是表示感谢。   王换默不作声的听,等听完大胡子的话之后,他收拾了一下东西,打了两个包袱,全都背着身上,然后伸手扶起了大胡子。   “我不愿意给人带话,尤其是带这种话。”王换扶着大胡子,说道:“走吧,我带你出山,有什么话,你自己对你老婆说去。” 第476章 发财来了   大胡子万万没有想到,王换竟然肯带着自己出去,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怀疑王换在逗他玩。   可是,王换的神色是认真的,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肯……肯把我带出白狼山?”大胡子激动的哆嗦了一下,尽管大胡子不知道王换带自己出去,究竟有几分把握,可至少活下去的希望大了一些。   “一个人,无论是谁,活着都不容易。”王换扶着大胡子,用力把他从石坑里抽了上去,说道:“我不是善人,但我不想看着一个跟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就这么死掉。”   王换把大胡子抽上来之后,给他找了一根木棍子,充当拐杖,大胡子拄着拐,王换再架着他,就会省一些力气,而且走的快一点。两个人从这里出发,顺着来路往回走。   王换的心,平静了一些,尽管,那种绝望的感觉依然还在,却被暂时强压了下去,他还想再尝试一下,否则,自己太不甘心。   这一切,都要等出山之后再说,王换一路走过来,对走过的路记得很清楚,他觉得,回去的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走过的路,自己心里有数,那头白狼,多半不会再找麻烦,林子里的老家伙,也算是“熟人了”。   这也是王换肯带大胡子出去的一个原因,自己有把握的事情,就可以去拼一拼。   王换心里很急躁,他不知道杜青衣的队伍是否真的在山外休整,算一算大概的时间,那帮带走箱子的人,离开的应该不算太久,他不想错过任何线索和机会。   奈何,大胡子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尽管王换已经带着他用了全力,可是,却总是快不起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急躁了那么一天,王换也渐渐淡然了。   大胡子估计是看出来,王换有点心神不宁,他不敢乱说话,只是看的时间长了,趁着休息的时候,才小心的问王换,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王换的心事,自然不可能告诉大胡子,但大胡子能感觉到,王换的心事,多半跟那些箱子有关。   “那些箱子,我的确不知道是谁带走的,我们已经来晚了一步。”大胡子说道:“不过,要是真的能活着离开白狼山,我可以想办法找人打听一下。”   “那就多谢了。”王换没想过要让大胡子报答什么,不过,大胡子这样一说,王换心里动了动,大胡子的岁数不算太大,但出道早,已经是老江湖了,而且以前一直在老八股手下做事,人脉比较广。   “该我谢你才对。”大胡子或许认为总算是找到一个还王换人情的办法,神情也轻松了点儿:“我现在还没有洗手,江湖上,有几个朋友,尽力去打听一下,没准还可以打听出些许情况来。”   两个人在这儿休息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就准备动身了,大胡子这个人倒是很硬气,也很能吃苦,腿上的伤重,却尽力不拖王换的后腿。   情况跟王换想象的大致差不多,回去的路上,果然是风平浪静,走的很顺利,如果不是大胡子走的特别慢,王换这时候应该已经离出山的山口不太远了。   连天没黑没白的赶路,两个人都很疲惫,算了算路程,要是按照现在的速度,到山口那边,估计还得四五天时间,这天入夜的时候,他们找了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打算在这里好好的睡一觉。   白狼山的夜晚,王换已经熟悉了,没有什么多余的声音,只有偶尔吹过的山风。虽然心里装着满满的都是事儿,可架不住太过疲倦,两个人躲在草窝里没多久,先后进入了梦乡。   王换并没有做梦,人疲惫到极点的时候,一般都不会做梦,所以,他睡的很沉,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换的心底突然泛起了一股不安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知道来自何处,让他从沉沉的睡梦中苏醒了那么一点,他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子却死沉死沉的,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片刻,王换心底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靠近自己,可自己却一直都睁不开眼。   又过了一会儿,王换的感觉强烈到了极点,他已经可以清楚的感应到,自己的身边绝对有什么东西,只不过,眼睛睁不开,就看不到那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王换的眼前陡然冒起了一片白光,白光出现之后,立刻就消失了,但就是这一闪而过的白光,让王换一下子看到了身边的那团影子。   身边的影子,好像是一个人,正伸着脑袋,在王换和大胡子之间看来看去。   王换不但看到了这团影子,而且还看到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和白板一样的脸,没有眉毛眼睛,也没有鼻子嘴巴,宛若一个刚刚剥了壳的水煮鸡蛋。   这张脸绝对能把人给吓出什么毛病,尽管王换现在还在半梦半醒之间,可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他仍然出了一身冷汗。   或许是这张脸太渗人了,王换原本怎么都睁不开眼睛,这时候,却像是惊雷划过,一下子把他给震醒了。   在他睁眼的那一刻,身边那团影子,已经无影无踪,王换说不清楚,那是不是自己做的梦。   但是,等苏醒之后,脑子也随之清醒了,他猛然间想起来,自己跟着杜青衣的队伍从老家伙所在的林子那边经过时,老家伙曾经提起过一个叫发财的人。   那个叫发财的,老家伙认为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也告诫过王换,要小心发财。可是,回来的路上走的太顺,王换几乎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老家伙说的很明白,那个叫发财的,脸上没有五官,就如同剥了壳的熟鸡蛋一样,被发财光顾过,是个很不好的事情。   王换的心里没底了,他确信,那个叫发财的一定来过,来去无影,神行无踪。他还不知道,发财来过之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越想越不踏实,伸手拍醒了大胡子。大胡子这时候似乎睡的也不沉,王换一拍,大胡子就醒了过来。 第477章 死结   大胡子醒来的时候,先打了个冷战,他眼睛里还有睡意,但是,那股冷战,似乎是顺着目光飘散出来的。   “我刚做了个梦。”大胡子的胆魄,肯定毋庸置疑,只不过这一刻,大胡子显得心有余悸,咕咚咽了口唾沫,对王换说道:“我梦见身边有个人,正探头看着我,那人的脸上光秃秃的,没有鼻子和眼睛……”   大胡子说的惊心动魄,王换听的也惊心动魄,现在什么都不用再说了,可以百分百的确定,他和大胡子做的不是梦,而是事实。   发财来了,一定来了。   王换转头朝周围看了一眼,因为没有人守夜,所以他们选择的落脚地非常的隐蔽,周围没有半个人影,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比眼前出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还要令人恐慌。   “走!”王换不假思索,立刻站起身,拿起包袱,又把大胡子给扶了起来,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先去找林子里的老家伙再问问,那个发财一旦出现,到底会代表着什么。   大胡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王换的表情上,他已经看出了焦灼和紧张。   两个人搀扶着从藏身地走了出来,大胡子有些不踏实,下意识的在附近乱看。   “咱们这样大大咧咧的走,安全吗?”   “没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了。”王换心里和明镜儿一样,发财既然能在他和大胡子睡梦之中悄悄的来到身边,那么躲避和隐藏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王换拼尽全力,带着大胡子不断的朝前走,天还没有完全亮,那一觉也睡的半半拉拉,但是,两个人已经睡意全无。   按照原来的推算,走到那片林子,大概还得两天,可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再也顾不上睡觉了。大胡子并不傻,虽然最开始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但跟王换交流了几句,听到王换也梦到了那个没脸的人,大胡子就明白,事情不妙。   王换想的没错,现在已经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他们一路走,大胡子还在一路的观察,但是,始终没有发现那个没脸人。   “你说,那个没脸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王换的心里很紧张,说不出的紧张,这种感觉,就好像发财在跟他们玩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   猫捉了耗子,就是不吃,一次一次放耗子走,再把它们抓回来,直到耗子精疲力尽为止。   精疲力尽,也难逃一死,王换觉得,自己和大胡子,现在就是两只可怜的耗子。   原本两天的路程,王换硬拖着大胡子,大概一天半就走到了,他们中间几乎没有做什么停留,更没有睡觉,等来到林子附近时,距离出山的路程,已经不远了。   现在天还没有黑,老家伙应该不会出现,王换和大胡子就在林子边停了下来,连着一天半的披星戴月,俩人的脑袋已经昏沉了,却仍旧没有睡意。在这时候还能睡着的话,那就太没心没肺了。   时间流逝的很快,渐渐的,日落黄昏,当夕阳西沉下去的同时,王换回过头,就在林子里面,依稀看到了老家伙的身影。   老家伙自然记得王换,王换把大胡子留在这儿,自己转身走入了林子,来到老家伙附近时,他蹲了下来,抽出烟点了一支。   “你抽你的,我抽我的。”老家伙叼着自己的烟袋,可能是对王换的到来感觉到了一点点意外。   “你觉得,我应该死在白狼山深处?”   “没那个意思。”老家伙咧嘴一笑,说道:“只是跟你一起进来的人,知难而退了,就你一个人儿留在里头,我搞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勾着你的魂儿?”   “先不说这些,我遇见发财了。”   “发财?”老家伙听到发财的名字,立刻一凛:“在哪儿遇见的?”   王换把遇到发财的经过跟老家伙说了一遍,听完之后,老家伙颇有些讶异。   “连着一天半没睡觉,直接赶到这儿了?真是难为你了。你的命大,真的命大,若你中间敢合眼,谁都救不了你。”   老家伙跟王换讲述了一些故事,那些故事,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故事所讲的,就是那些遇到发财的人。   被发财找到的人,不会马上就死,但是,结局却比马上死去还要悲惨,很少有人能躲过发财,那是个死结,也是白狼山里最难防备和化解的危险。   发财在白狼山到处游荡,今天在这儿,明天在哪儿,谁也说不清楚他的行踪。   老家伙还没有说完,王换心里已经大概清楚了,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猪油饭当初临别的时候,专门跟自己交代,在白狼山遇见了死结,就要马上去找赖家的人。   事情是明摆着的,卫八和猪油饭进过白狼山,而且好端端的出去了,还好端端的活了下来,他们有化解的办法。   这个办法,猪油饭已经告诉了王换。   王换对猪油饭充满了感激,他清楚,处在猪油饭那个位置上,把这样要紧的事情告诉自己,需要多大的勇气。如果卫八知道猪油饭吃里扒外,不定会怎么惩处猪油饭。   “我先走了。”王换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站起身,从现在开始,到找到赖家的人为止,他和大胡子都不能睡觉,只要合眼,就等于挣不脱发财留下的那个死结。   “等等。”老家伙看到王换要走,叫住了他:“咱们都是一类人,若你信我,就听我一句劝,往后,不要再到白狼山来了。”   “嗯,我记住了。”王换再转身,走到林子边缘的时候,心里平生出无限的感慨。   江湖险恶,每天都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走进江湖的时候,心里就要时时刻刻的防备,防备被人算计了。   算计人的,最终还是人,这样比起来,人比鬼还要无情。   王换在想,跟鬼打交道,或许比跟人打交道要轻松一些。   他出了林子,二话不说,拉着大胡子就走,大胡子已经累惨了,他跟王换说,能不能在这儿休息一下,哪怕就睡上半个时辰。   王换也很疲惫,却不能停留,现在就算困死,也得硬睁开眼睛熬下去。 第478章 无法坚持   王换和大胡子拼了命一般的朝山外赶,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所幸的是,林子距离山口已经不远,两个人拿出拼命的势头,最后还是顺利的来到了山口。   在走出山口的那一瞬间,大胡子忍不住有点想要落泪,他原本一直认为,自己这次死定了,必然要死在白狼山。死到白狼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老婆孩子。   他没想到,竟然还可以活着走出来,此时,大胡子对王换的感激,已经无法形容,他认为,自己这条命完全是王换硬给捡回来的。   “我……”大胡子悄悄抹掉了眼角溢出的一点泪水,对王换说道:“我……”   “不用道谢,我说了,我救你,不图你来谢我。”王换揉了揉已经熬的发红的眼睛,说道:“再说,咱们这条命,还不一定能不能保得住。”   “现在该怎么办?”   “接着走,我们还要找一个人。”   猪油饭给王换提供的信息,肯定是可靠的,但是,王换并不知道赖家的人住在什么地方。他只是根据猪油饭说的话,推敲出来,赖家人多半是在白狼山附近隐居。   茫茫的一片大山,找到隐居的人,这很困难,只是为了保命,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王换和大胡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白狼山的附近不断的寻找着。   有的时候,人并不是付出努力就一定可以得到回报,他们已经三四天没有合眼了,几乎达到了极限,再这么熬下去,不等找到赖家人,俩人估计就要蹬腿。   寻找赖家人的同时,王换也在注意杜青衣他们,但是找了一圈,杜青衣的队伍踪影全无。   队伍肯定是离开了白狼山,也许就像杜青衣说的那样,他们要退到落马湖,然后扎扎实实的再做一下准备。   王换的心里,不免又产生了些许悲凉。他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在俗世里长大的普通人,他的心胸不算狭隘,却也不能和圣人那般。独自进入白狼山的决定,是自己做出来的,可是,等他知道杜青衣的队伍真的走的无影无踪的时候,又觉得对方太不讲道义了。   长途跋涉,再加上疲惫不堪,就连大胡子这样硬气的人,也终于要向现实妥协了。他实在坚持不住,跟王换商量,稍稍睡那么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王换的眼皮子,也沉的像是山一样,好像一旦停下脚步,就会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睡过去。但他不敢,现在只要睡过去,那就会和老家伙说的一样,万事皆空了。   “不能睡。”王换摇了摇头,说道:“睡了,就跟自己找死一样。”   “就睡一会儿……”大胡子好像一条死狗,直接朝地上一躺,嘴里喃喃说道:“就一会儿,行吗……”   大胡子这么一躺,似乎感染了王换,王换实在困的受不了了,他很想跟大胡子一样,躺下来,睡那么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立刻就被心底萌生的警觉给震散了。困意难以抗御,王换没有办法,一咬牙,拿出掌中刀,在小臂上狠狠的划了一刀。   这一刀划下去,他还觉得不够,死死的咬紧牙关,直接从小臂上割下来一小块肉。   剧烈的疼痛,还有喷薄的鲜血,让王换猛然打了个哆嗦,从身上割下一块肉,这是什么滋味,王换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尽管疼的钻心,可是如此一来,困意就一下子被驱散了。   “起来!”王换一把揪着大胡子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大胡子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王换抓着他使劲抖落了两下,但大胡子只是喃喃的央求,央求王换让他睡那么一会儿。   王换一点都不手软,低头看看大胡子腿上的伤,一脚就踢了过去。   这一脚顿时就把大胡子给踢醒了,大胡子疼的一皱眉头,腰身佝偻的像是虾米,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伤腿。   “你不想见到你老婆孩子,那就睡,我不管你。”王换看到大胡子已经睁开眼睛,手顿时一松,丢下大胡子,坐到一旁,取出包袱里的伤药,自己给自己裹伤。   剧烈的疼痛果然对困意很有效,大胡子疼的龇牙咧嘴,却暂时没有睡觉的意思了,他拄着拐,来到王换身边,坐下来,拿过伤药,结结实实给王换把伤口裹了起来。   王换取出一支烟,递给大胡子,自己也抽了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是揉出纸烟里的烟丝,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烟丝的滋味,难以形容,但是吃烟丝比抽烟更提神。   “凭你的身手,性子,若是进了老八股,我不是吹捧你,最多三五年,就能拿到一块八仙铜牌。”大胡子看到王换为了咬牙坚持,竟然硬生生从自己身上割下一块肉,也颇为动容,抽着烟说道:“可惜,我不打算继续混江湖了,否则,一定可以把你引到老八股那边去。”   “我只想活着,别的,什么都没有想。”   大胡子笑了,因为他觉得王换说的是大实话。   两个人在这儿呆了一会儿,大胡子连抽了几支烟,精神好了些,重新迈步上路。   这一次他们又找了整整一天,王换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和大胡子到底走了又多远,可是,隐居在白狼山附近的赖家,依然没有半点影子。   他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可是,没有任何线索和根据,方向对不对,谁也说不准。   俩人相互鼓劲儿,不断的聊天,就是为了可以坚持下去。但是,当人的忍耐达到极限时,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能把他压死。   到了这天半下午的时候,王换和大胡子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再坚持,人可以几天不吃东西,却不能几天都不睡觉。   此时的王换,就好像一个悬在深渊下的人,手里抓着一根绳子,只要一松手,那就万劫不复。他已经拼了命的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的绳子,然而,到了极限,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终于,他和大胡子一前一后的倒在了地上,倒地的同时,王换的神智就开始涣散。   他仍旧不甘,仍旧不死心,却扛不住浓浓的睡意。 第479章 刀光   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倒地到入睡,可能一分钟都用不了,王换的眼睛闭上的同时,尚未完全涣散的潜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觉得,他和大胡子都要死了,没有任何生存下来的机会。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萌生出来,猛然间觉得脸上头上一凉,随即,有人用力拍着王换的脸,说道:“醒醒,快醒醒!”   对方拍了两巴掌,看到王换还是没有睁眼,随后就加重了力道,大耳刮子抽的啪啪作响。   但对于现在的王换来说,再重的耳光也不能抽醒他。   “他是抽不醒的。”又有一个人说道:“拿着点燃,把他们熏醒吧。”   随即,王换和大胡子嗅到了一股气味儿,那股气味,应该是他们这辈子闻到的最难闻的气息,简直比尸臭还要恶心,丝丝缕缕的气味,顺着鼻孔钻进来,仿佛一下子把他们昏沉沉的脑袋给熏醒了。   王换猛的一机灵,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的眼皮子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因为那股让人恶心透顶的气味,好像真的把他们给熏的睡意全无。   等王换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尚且稚嫩的脸,这是个半大小伙子,估摸十六七岁的年纪,正蹲在王换身前,好奇的打量着他和大胡子。   小伙子身后,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刚才让小伙子用臭味熏醒王换他们的,就是这个老婆子。   看到老婆子的时候,王换的心就突突的跳动了两下,在这种地方,突然遇见了人,不用多想,也能猜出个大概。   “从白狼山出来的?”老婆子看看王换,问道:“能活着出来,也真难为你了。”   “你是……是赖家的人吗?”   “年轻人,还知道怎么救自己?”老婆子笑了笑,说道:“遇见了没脸人,想要保命,就一直忍着不睡觉,从里头跑出来,看起来,这是有人指点。”   这番话一说出来,王换已经可以确定,这老婆子还有半大小伙子,必然是赖家的人。   他感觉很庆幸,而且,在这一瞬间,死灰一般的心,好像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火花。   茫茫的白狼山,自己和大胡子找了这么久,想找到赖家的人,却一无所获,却偏偏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意外的遇见了赖家人,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运气。   如此说来,老天爷还是照顾自己的。   “临来之前,有人说过,有了麻烦,要找赖家的人。”   “既然遇见了,你们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老婆子背着一个竹筐,说道:“走吧。”   王换和大胡子站起身,那个半大小伙子倒是个热心肠,帮着王换扶着大胡子。为了防止他们再打瞌睡,年轻人一只手还捏着一支短短的香,香是黑色的,燃烧起来,会散发一股很淡很淡的黑烟。   这股黑烟臭不可闻,闻一下,就让人恨不得自己的鼻子失灵。年轻人忍住呼吸,把这根黑香在王换和大胡子面前晃动,晃了几下,大胡子就吐了。   “好意……好意心领了……”大胡子吐的直不起腰,翻着白眼对小伙子说道:“我现在不瞌睡,真的一点都不瞌睡……”   他们来到了赖家隐居的地方,赖婆子救人,没有那么多讲究,遇到了这种不是病的病,她非救不可。   赖婆子对自己的手段很有信心,王换和大胡子果然被她救过来了。   两个人得救,总算保住了命,而且,大胡子的腿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赖家虽然很少给普通病人治病,但是,这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外伤药非常灵验,大胡子的腿只要休养一下,就可以恢复。   王换当天就想离开的,可是,他也需要休息,连着这么久没有睡觉,再熬下去,会熬死人。   他们就在赖家住下了,赖家的村子后面,有一个小院,院子里大概有七八间房,是用来招待客人用的,王换和大胡子就被安排在了这里。那个年轻人带他们过来的时候,顺便还带了些水和吃的。   “你们要是睡醒,就自己喝水吃东西吧。”   王换和大胡子道了谢,二话不说,转身就奔着床榻而去。这种地方,条件都不可能太好,床很硬,但就是这样硬邦邦的木板床,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   从半下午开始,两个人呼呼大睡,按道理说,他们这一睡,至少要睡到明天,只是睡到半夜的时候,王换尿急,被憋醒了,他的眼皮子还是沉的要死,连动都不想动,甚至,他还产生了干脆直接尿在床上的念头。   只不过,这个念头只是想想而已,最后,王换还是勉强睁开眼,摸索着想要下床,到外面去方便。   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在试探着用脚找自己的鞋,鞋没有找到,可是,王换却猛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顿时望向了屋门,因为是在这种地方,不用为了安全考虑,再加上两个人争先恐后的到床上睡觉,所以,小屋的房门没有关严。   房门有一道大概一巴掌宽的缝隙,透过缝隙,只能看到外面的黑暗,但王换却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感应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   那种气息,不是说真的有血腥味儿,而是一种直觉的感应。很多东西,即便不沾血,也会有血腥的气息,比如说,一把常年用来杀猪的杀猪刀,就算放在屋子里闲置一两年,等再拿出来的时候,有人还是可以感觉到上面的血腥气息。   刀子吃透了血,那种气味,不是三两年就可以消散掉的。   王换一下子就吃不准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他一直觉得,那种很肃杀,又充满了血腥的气息,就是顺着巴掌宽的门缝外传进来的。   他以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顿时就不敢动了。   这种感应,到底是不是真的?王换坐在床边,举棋不定,过了片刻,他琢磨着,无论真假,只要出去看看就明白了。   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感应错了,赖家隐居的地方很隐蔽,而且,赖家人不可能对他和大胡子下手,要是想杀了他们,赖婆子当初就不会出手相救,把人救起来,然后再费心费力的杀掉,这只有吃饱了撑着的人才会去做。   王换踮着脚尖,想要从床上下来,然而,他刚刚一动,从拿到很狭窄的门缝外,唰的闪进来一道雪亮的刀光。 第480章 受伤者   刀光如电,犀利至极,王换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顾不上再去找自己的鞋子,翻身躲了一下。   刀光从门缝斩来的同时,屋门被彻底撞开了,持刀的人随着刀光一起杀了进来。王换的预知,又救了他一命,这一刀原本十拿九稳的,就因为王换提前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才堪堪躲了过去。   这一刀砍空,持刀的人微微一顿,估计是没想到会失手,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连人的长相都看不清楚。持刀人收回刀子的时候,正在床里边酣睡的大胡子终于惊醒了,翻身爬了起来。   这时候,持刀人又是一阵迟疑,握着刀退了两步,一缕月光从门外透射进来,王换终于看清楚,这个持刀人穿着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   王换很紧张,持刀人刚才那一刀,已经彰显出很深厚的功底,跟对方斗起来,自己应该不会占什么便宜,更何况,大胡子腿上还有伤。   “你是谁!?”王换的脑袋已经迷糊了,根本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是赖家人,赖家人不可能做出那种救人又杀人的事情来,如果赖家不可靠,猪油饭当初就不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王换。   不是赖家人,那又会是谁?在白狼山附近隐居的家族,不可能再有第二家。   “找错人了。”持刀人听到王换的话,回了一句,随后便退出了小屋。   王换彻底茫然,忍不住迈动脚步,朝外看了看。   持刀人退出这间屋子,却没有罢手,立刻又去了别的屋子,他应该是在找人,这个小院只有几间屋子,持刀人的动作又特别利索,转眼的功夫,已经把所有的屋子都搜索了一遍。   “这人什么来历?”大胡子凑到跟前,问道:“应该不是赖家人。”   “一定不是。”   “你注意到了没有?”大胡子想了想,小声对王换说道:“刚才他回那句话的时候,口音很怪。”   如果不是大胡子提醒,王换可能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点细节,持刀人就说了四个字,如今回想起来,他的口音确实比较怪异,就好像一个从来不说内地话的人,生搬硬套的学了一句内地话。   两个人小声交谈这两句的同时,持刀人已经把小屋全都搜遍了,他站在小院的院墙下,回头有朝王换和大胡子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便翻身跃出了院墙。   对方来的快,去的也很快,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王换和大胡子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是,持刀人肯定是来找人的,只不过,摸错了地方。王换的后背冒出了一片冷汗,如果不是自己提前预知到了危险,对方第一刀劈过来,就会把自己给劈成两半儿。   “这个地方,好像也不太安全啊。”大胡子心有余悸,按照之前的打算,他要在赖家这里滞留一段时间,至少要休养到腿伤恢复,能够自己行走了,才会离开。可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大胡子觉得不踏实,他也害怕在未来的某个深夜,被人一刀砍死。   “肯定有什么问题。”王换轻轻晃了晃头,这件事充满了蹊跷,他琢磨着,是要想办法弄清楚。   “不行的话,明天还是我们一起走吧……”大胡子开始改变主意,从白狼山活着逃出来,已经把祖上八辈子积的德给用尽了,大胡子不相信一个人会一直走运,就因为死里逃生,因此对生命看的更重,他宁可辛苦点,多吃些苦,也不愿意在白狼山外面送命。   王换没有答话,大胡子说话的时候,王换突然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对面的屋顶传来的,好像是两块瓦片碰撞之后发出的轻响。   王换听到这声音,大胡子同样也听到了,而且,大胡子的江湖经验比王换丰富,只听了一声儿,他立刻缩了缩身子,压着嗓门对王换说道:“对面屋顶有人!”   顺着大胡子所指的方向,王换朝对面看了看,但是,没能看到屋顶有人,如果真的有人,肯定潜伏着,站在这个位置,绝对看不清楚。   王换在紧张的思索,他不想招惹麻烦,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但是,不招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放过自己,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他们有关,那就一定得搞清楚。   大胡子不能动,只有王换去查看,他给大胡子使了个眼色,随后悄悄的来到后窗,无声无息的顺着后窗爬了出去。   小院不大,两边都是房屋,又在一片夜色之中,王换就趁着夜色的掩护,从屋后绕了一圈,来到了对面。他上下看了一眼,先轻轻的爬上院墙,等贴近屋顶的时候,纵身跃了上去。   小院的房屋不是龙脊顶,比较平坦,等跳到屋顶的同时,大胡子的猜测就被印证了,屋顶果然有一个人。   那人死死的趴在屋顶上,不敢动弹,还没有靠近,王换就看见这人的左腿缠着厚厚的白布,而且还上了夹板,这就说明,这人的腿肯定也伤到了骨头,是在这边养伤的。   当王换注视到这人的一瞬间,心里的谜团一下子就被解开了,他相信,刚才那个持刀人其实是来寻找这个躲藏在屋顶的受伤者的。   受伤者听到王换跳落下来的声音,顿时一惊,回头便看见了王换,他有些惊恐,可是,腿上的伤太重,严重影响了身形,根本不可能逃得掉。而且,更不可能打的过王换。   王换有信心可以拿捏住对方,他慢慢的靠近,想看的更清楚些。趴在屋顶的受伤者,大约有三十三四岁的年纪,黑瘦黑瘦的,除了腿上的伤,脸上也有擦伤,只不过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几道很清晰的疤痕。   “你是什么人?”王换走到距离对方只有两丈远近的地方,停下脚步,问道:“躲在这里干什么?”   这两句话一说出来,受伤者的神情似乎猛然轻松了一些,他急忙对王换伸出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出声!别出声……” 第481章 阿黑   受伤者的眼神里,隐含着惊惧,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里也满是央求,就在受伤者说话的那一瞬间,王换一下子分辨出来,他说话的口音,跟刚才那个持刀者的口音,非常相像。   这个细节,又让王换紧张了,同时也充满了警惕。   “你把话说清楚。”他生出了警惕,就不再向前走,暗中握住了刀,问道:“刚才那个人,你看到了?”   “我……看到了……”受伤者咕咚咽了口唾沫,看得出来,他不想死,他求生的念头很强烈,一边和王换说话,一边还不断的从屋顶朝小院四周暗中张望。   王换知道,受伤者是害怕刚才的持刀人再杀个回马枪,所以小心翼翼。   王换也在观察,不过,他觉得,持刀人是走远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他推测着,持刀人估计并不能完全确定,他要找的人就在这儿,如果可以确定的话,持刀人刚才就会把整个小院掀个底儿朝天。   “我猜,刚才那人如果能找到你,可能会付出一些代价的,有人给他提供消息,他会给报酬。”王换对受伤者说道:“恰好,我最近手头比较紧。”   “他不会!”受伤者一听这个话,当时就慌了,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他是个十足的恶棍,言而无信,无情无义,他连他亲爹都敢杀,真的,他就是个混账玩意儿……”   说到最后,受伤者一咬牙,跟王换表示,如果王换手头紧,需要钱,他可以给一些。   通过这番交谈,王换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受伤者果然求生念头很强,那种强烈的念头,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如此惜命的人,就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我问一句,你说一句,如果说的是谎话,我不在乎杀你的人是不是恶棍。”王换说道:“他肯定还没走远,我在这边喊一嗓子,他就会回来。”   “不要喊!你要问什么!你说……”   “你是什么人?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你?”王换其实已经隐隐猜出了这个受伤者的身份,但是他并不说明,只是想看看对方会怎么回话。   受伤者咽了口唾沫,又朝四周看了看,他在考虑,可能在考虑要不要跟王换说真话。受伤者必然是不想吐露真言的,只不过,处在他这个状态里,他没有撒谎的勇气,一旦撒谎,就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你想好怎么说,怎么说都行,但不要说假话。”   “我即便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真的,我不骗你……”受伤者暗中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说道:“你知道……知道黑寨子吗……”   听到黑寨子这个字眼,王换的眼皮子就突突的跳动了一下,果然,自己的猜测竟然没错,这个受伤者,真的和黑寨子有关。   王换对黑寨子其实不算很了解,只是当初扫平十三堂的时候,大老板雇佣了一帮黑寨子的人,他才第一次真正接触了黑寨子。黑寨子的人,都是从很远的蛮荒之地过来的,基本上都是走投无路的亡命徒,他们做事,从来不问原因,只是根据雇主的需求去下手。   黑寨子的人虽然心黑,要价很高,但他们也有他们的长处,事情不办好,不会收钱,而且,不管帮谁做事,都不会吐露任何信息出去。所以,找他们做事,可能会多花钱,却比较安心。   黑寨子的人在那边住的时间久了,说话都有一种比较怪异的口音,王换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扫平十三堂的时候,黑寨子的人跟阿龙有过交谈,自己在旁边听着,跟阿龙说话的人,依稀也是这种口音。   王换确定了这一点,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神情,又朝周围看了看,说道:“你是黑寨子的人,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了?刚才杀你的,是谁?”   “那也是黑寨子的人,也是……”   受伤者说,自己在黑寨子里面的绰号,叫阿黑,黑寨子里的人很少会称呼对方真名儿,大家彼此之间也不会去摸对方的家底儿,为的就是保密,万一做事的时候失手,也不会把同伴的信息都泄露出去。   阿黑是迫不得已才去的黑寨子,而且,阿黑犯事儿的过程也比较倒霉,到现在为止,他都觉得自己很冤。他说,自己原来在家乡的时候,只是搞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一次,他趁夜溜到当地一个士绅家里,准备顺走些值钱的东西,但是,一溜进去,却发现士绅一家五六口人,连同几个仆人,全都倒在血泊中。   阿黑吓坏了,急忙退了出来,活该他倒霉,退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打更人。   就因为这件事,阿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了几条人命,因为有打更人作证,所有人都认为,是阿黑杀的人。   阿黑被迫远走他乡,因为事情太大,牵连十多条人命,到处都是缉捕他的通告,最后实在没法子了,才加入了黑寨子。黑寨子要的就是这些有家也不能回的亡命徒。   阿黑加入黑寨子已经有五六年了,他比较机灵,出去办过几次事,渐渐就变成了熟人,有那么一段时间,阿黑还帮寨子的龙头管过账目。   他自己逃出来了,老婆孩子还在家乡,因为被人挤兑,老婆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嫁出去的女人,又带着孩子回娘家,其实跟寄人篱下也差不多,阿黑逃走的第三年,才敢悄悄的托人给老婆捎去一些钱,有了钱,老婆孩子的日子,可能会过的好一些。   “我不想死。”阿黑哭丧着脸,对王换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不瞒你说,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娃,我还跟老婆商量过,等过几年,风声松了,这件事情完全过去,我还要回家,还准备要个儿子,我真的不想死啊……”   “这次你到白狼山,是跟着黑寨子的人一起来做事的?”   “是……”阿黑使劲点了点头,说道:“就因为来了白狼山,他们才要杀我……”   “你们来白狼山,具体做什么事?”   “龙头说过,来白狼山,是找一些箱子……” 第482章 剥茧抽丝   箱子这两个字落入王换耳朵的时候,让他忍不住产生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箱子,果然是箱子,眼前的阿黑,就是一条很明确的线索,带走箱子的,不知道是不是黑寨子的人,可是,黑寨子的确来过白狼山。   “你仔细讲,不要漏下任何一个细节。”王换定了定神,他不想在阿黑面前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道:“从你知道这件事开始讲。”   阿黑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不管王换愿意不愿意知道,反正把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了一大堆。   有的事情,王换可以根据阿黑的讲述推断出些许端倪,通过阿黑的讲述,王换觉得,来到白狼山的黑寨子的人,其实跟前一次扫平十三堂的人,是一伙儿的。   只不过,阿黑当时没有参与扫平十三堂的买卖,所以,他跟王换没有照过面,王换也根本不知道有阿黑这个人。   那次扫平十三堂,大老板给了一大笔钱,老板虽然为人比较阴损,不过在这方面一直很大方,他一直觉得,便宜没好货,既然让人卖命,就要给足甜头。   拿到了这笔钱,黑寨子的龙头给下头的人分了一部分。一般来说,黑寨子做完了活儿,会立刻离开,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背着人命的凶犯,不过,有些人在黑寨子躲的时间长了,原先的案子已经过了风头,所以,这样的人可以在内地逗留一下。   阿黑算是走运,他的事情也过去几年了,所以,龙头在挑选留下的人的时候,阿黑就很殷勤,跑前跑后,最后,龙头就把阿黑也留了下来。   被留下来的人一共有十二个,他们住在一个很偏僻的小镇,那座小镇似乎与世隔绝,镇子里的人自给自足,平时基本没有外人来。住在这样的地方,是很无趣,不过比起黑寨子所在的深山老林,镇子已经算是天堂了。   龙头的意思,是想在内地这边做一些生意,总是呆在那种原始深山里,会把人憋疯。留下来的十二个人,分批跟着龙头外出,剩下的人平时住在镇子里,每个月可以外出两次,他们一般是到六十里外的县城,去吃喝玩乐一番。   就这样,这些人在内地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龙头的生意做的不怎么成功,拿惯了刀子的人,突然改行做生意,必然不在行,赔的掉底儿。   结果,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龙头接了个活儿,雇佣他们的人是谁,阿黑没见过,但是,龙头无意中漏过口风,说是一个老主顾。   讲述到这里,王换大概明白了,老主顾,多半是大老板。   接了活儿之后,龙头要选人,一共选十个人,阿黑本来是要被刷掉的,可是,他又去央求龙头,希望能参与这次行动。因为黑寨子的人只有参与了行动,事后才可以分钱,不参与就没得分。阿黑在这里闲住了这么久,很希望能挣些钱,想办法捎给家里。   龙头最后还是答应了阿黑的请求,阿黑就这样跟着队伍来到了白狼山。   可是,来到白狼山之后,阿黑觉得,这座见鬼的山比自己想象的可怕的多,在遭遇了两次意外之后,阿黑就后悔了,他想挣钱,却更想活下去。   只不过,黑寨子有黑寨子的规矩,一旦参与了行动,就不可能半路退出,半路退出是大忌,会有杀身之祸。   阿黑硬着头皮又跟着队伍走了一天,到了那天夜里,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知道黑寨子的规矩,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要是偷偷溜走,可能还可以活下去,要是跟着队伍再朝深处走,就会必死无疑。   阿黑趁夜逃走了,为了防止被人追上,他专门偏离了原来所走的那条路,这么一来,虽然没被人给追上,但是阿黑自己也迷失了方向。   阿黑其貌不扬,但运气倒很好,迷路了,居然没死,还找到了出山的路,只不过,在快要出山的时候,失足摔落,摔断了一条腿。   他的腿伤,比大胡子的腿伤还要重,阿黑不想死,一步一步爬着,朝山外爬去。   阿黑也遇见了没脸人,他根本不知道没脸人的底细,不过,还是很走运,因为心里害怕,很想活下去,所以等醒来之后,不要命一般的朝外面爬,就这样爬出山口,又朝东边爬了十几里,竟然遇见了两个在野外采药的赖家人。   赖家人的宗旨,就是遇见了怪病,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历,一律救治。就这样,阿黑被带回了赖家,赖婆婆帮他解了没脸人的劫难,腿伤却一时半会养不好,暂时在赖家住下了。   等安顿下来之后,阿黑非常谨慎,他知道赖家人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可是,黑寨子的人却不可能放过自己,迟早要来找。所以,阿黑每天白天吃了饭,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到了入夜的时候,就悄悄上房顶去睡觉。   这样的谨慎,今天又救了他一次,他趴在房顶,把那个持刀人误闯王换小屋的情景,都看在了眼里。   “那是来杀我的!”阿黑说到这儿,哭丧着脸,央求道:“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老婆孩子就没有指望了……”   王换现在差不多可以确定了,黑寨子的人,是大老板派过来的,大老板本身就在追索这件事。只是,王换不太明白,卫八在这儿藏箱子的事情,大老板怎么也知道。   “黑寨子的人,有没有找到那些箱子?”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阿黑哭丧着脸,说道:“我还没走到地方,就自己溜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只是自己瞎琢磨的,我觉得,他们该是找到了箱子。”   阿黑的推测,是因为黑寨子的人做事有规矩,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现在持刀人既然过来寻找阿黑,就说明,持刀人活着从白狼山出来了,如果没有找到箱子,他们是不会出山的。   黑寨子,大老板……   王换心里顿时有了目标,带走箱子的,是黑寨子,但是黑寨子的幕后主使,却是大老板,黑寨子要那些箱子根本没用,箱子最后必然是落在大老板手中了。 第483章 又碰面   王换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又觉得一阵说不出的为难。大老板是什么人?连卫八那样的人都要暂时屈居在老板手下做事,要对付老板,难度可想而知。   仔细算算时间,王换感觉,黑寨子的人在白狼山这边得手,肯定立刻返回了,只留下持刀人,在白狼山附近不断的寻找阿黑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想要夺回箱子,就要直接从老板手里夺,要跟老板正面交锋。   王换就算再不怕死,决心再大,彼此的实力差得太远,他单枪匹马,是不可能有任何成功的机会的,想要成事,就必须跟杜青衣还有贺兰鹰重新汇聚在一起。   “我求求你……”阿黑看见王换在沉思,立刻又慌了,觉得王换是不是在想办法处置自己,他央求道:“这些话,我就对你一个人说了,绝对不会再跟别人说,黑寨子不会放过我,我已经活的很难了,求求你……”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有老婆孩子要照料,我知道。”王换站起身,说道:“但是,我可以放过你,你的同伴能不能放过你,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我明白,我明白,我立刻就走,立刻就走……”   “你最好还在呆在这儿,现在去别的地方,可能会被找到。”   王换跃下屋顶,匆匆回到自己的小屋,跟大胡子交代了一声。他连天亮都等不了,带着行李,准备离开。   大胡子颇为不舍,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却也算得上同生共死了,但是,他知道王换有要命的急事,也没有阻拦。   “明天见到赖家人,你跟他们说一声吧,顺便替我道个谢,人家毕竟救了我们的命。”   “你说个地方,我将来要是还能活着,必然要报你的恩。”   “不必了。”王换背着包袱,走出小屋的时候,回头对大胡子说道:“江湖险恶,能抽身而出,是最好的,希望你能活的久一点。”   他悄然离开了赖家,离开赖家,就是一条漫漫的山路,不过,这只是寻常的山路,和白狼山的山路完全是两个概念,只需要沿着路一直走便是了,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他一路走,一路还在不断的寻找杜青衣他们队伍的行踪,按时间来说,杜青衣他们应该离开了山地,到了落马湖附近。可王换不甘心,他很想早点找到杜青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在他看来,在这里耽搁一些时间,就会少一分夺回箱子的机会。   王换走的很快,用尽了全力,因为形色匆忙,从赖家离开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伤药,手臂上的伤口无法处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连着走了三四天,总算走出这片山地,而且,还很意外的遇到了一辆返回落马湖的大车。坐上大车,王换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没有伤药,伤口每天被汗水浸泡着,已经隐隐化脓了。   他叹了口气,暂时没有动手,伤口既然化脓,就要化透,才好一次性解决。   大车拉着王换,两天之后到了落马湖,下了大车,王换就开始寻找,他觉得,杜青衣的队伍,不会那么快就散去,他们应该会在落马湖这边逗留一段时间。他专门选着人多的地方去,事实证明,王换的猜测没错,转悠了两个时辰,王换遇见了一个杜家人。   对于王换的归来,杜家人很意外,也很吃惊,同时,对王换多了几分敬畏,急急忙忙带着王换去找杜青衣。   落马湖畔的那几座木板屋,还是歪歪斜斜的矗立着,屋子前面的架子上,搭着破旧的渔网,一堆杂乱的小鱼被丢在太阳下面晒,乱哄哄的落满了苍蝇。   “当家的一直都在打听消息,把我们也派出去,到处打听。”杜家人迎着已经西沉的太阳,朝着几座破屋指了指,说道:“别人给介绍了一帮水滑子,是落马湖的地头蛇,消息据说很灵通,当家的就在那边等,他们领头的出去打听消息去了。”   杜家人带着王换朝木板屋走去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脚步匆匆的跟了上来,跟杜家人打了个招呼。杜家人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中年汉子便一溜烟的走到了一间破屋跟前,弯腰钻了进去。   “那个人,就是这帮水滑子的头儿。”杜家人对王换说道:“听说是姓金,原本是他哥哥做领头的,他哥哥死了,他就接了手。”   说着话,王换来到了破屋跟前,透过门缝朝里看看,能看见杜青衣,还有苏日云,外加刚才进来的姓金的汉子。   王换推开门的时候,杜青衣和苏日云一下子就愣住了。   “阿弟……”   “嗯。”王换点了点头,他原本有些埋怨杜青衣,可是这时候,他看见杜青衣的眼神里,有一丝欣喜。   那种眼神,无法伪装,杜青衣对于王换的归来,或许是真的很高兴。   人就是这样,容易被激怒的人,其实也容易被感动。   王换在小桌跟前坐了下来,拿出杜家人刚刚给他的伤药,姓金的汉子看看王换,又看看杜青衣。   “没事,这是我阿弟,自己人,你该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那就好。”汉子放宽了心,说道:“几位,不用起疑心,随意到落马湖打听打听,我小金跟我那哥哥,不是一个做派,我绝对不会信口开河,收了钱,就要替人把消息打听清楚。”   小金满嘴唾沫星子,王换不言语,只是默默的听,一边卷起自己的袖子,把掌中刀在油灯上面来回慢慢的熏烤着。   他已经听出来了,杜青衣托小金打听的,就是前些日子去白狼山的人,听着小金的语气,应该是打听出了结果。   “最早进白狼山的,是一批北方人,里面应该还有两个关中刀客。”小金说道:“他们没有在落马湖停留太久,直接就进了白狼山。”   王换看了小金一眼,就这么一句,他就听出来,小金在满嘴放屁,不管黑寨子的人,还是老八股的人,都不是北方人,更没有什么刀客。   王换把掌中刀熏烤透了,然后放到自己化脓的伤口上,慢慢用刀子把脓血腐肉刮下来。   “那批人啊……”小金正说的起劲儿,猛然看到王换用刀子直接刮脓血的情景,顿时愣住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484章 澡堂   小金能看到在油灯的照射下,王换很仔细的刮着皮肉上的脓血,一层一层,红白相间的脓血顺着刀锋被刮了下来,滴滴答答落在桌面上。   小金一下子呆住了,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全都咽了回去。混江湖的人都知道关二爷,也知道关二爷刮骨疗毒的典故,但小金一直觉得,那都是说书先生的一面之词,拿刀子刮身上的肉,那是什么滋味?谁能忍住?   等真正看见此时的王换,小金感觉,关二爷刮骨疗毒的故事,似乎不是假的。   王换在忍,那种痛苦,和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毫无区别,疼的钻心。他脊背上的汗水已经打透了衣服,却一声都不响,死死的咬牙忍着。   小屋里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小金看着面前陌生的王换,觉得这个人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即便脑子有问题,也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儿,小金在这一瞬间,已经对王换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王换终于刮掉了伤口上的脓血,他把伤药仔细的敷上去,然后又裹住伤口,等做完这些,他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不过,处理好的伤口虽然仍在作痛,却已经没有那么难忍了。他抽出一支烟,凑着油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阿弟……”杜青衣肯定想说什么,但是当着外人,最终还是没说出口,话锋一转,对王换说道:“这位姓金,是落马湖这边满有面子的,我托他去打听了些事情,正好一起听一听。”   “好。”王换叼着烟,慢慢望向小金,说道:“你打听到什么了,说来听听。”   小金暗中咽了口唾沫,如果没有王换在场,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要给杜青衣回复。他觉得,杜青衣是外地人,强龙不压地头蛇,等分辨出来自己提供的消息是假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反正那时候钱已经到手,死不认账就是了。   但王换的出现,让小金产生了犹豫,这个疯子,刮自己身上的肉都面不改色,要是刮别人身上的肉,更加不会手软。   为了这点钱,得罪一个狠人,肯定是不划算的。   “那个……”小金站起身,不假思索的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说道:“那个消息,我还要再找人问一问,你们不要急……”   不等杜青衣再说什么,小金一溜烟的钻出小屋。   “不用去追他,他说的都是假话。”王换丢下烟头,说道:“咱们走吧。”   “我们是想在落马湖这边再打听一下的……”   王换不由分说,带着杜青衣和苏日云出门,杜青衣他们在落马湖这边已经滞留了几天了,人都在附近,离开这里之后,人手都聚拢起来,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行进的途中,王换已经有些心急了,他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诉了杜青衣,杜青衣听完之后,先是惊讶,继而又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可能有点麻烦了。”杜青衣显然有些为难,看看王换和苏日云:“卫八现在的老板,你也知道,那是个人物,人脉很广,而且家底厚,箱子若是真落在他手里,我们再想夺回来……”   “事在人为。”王换听得出来,杜青衣是有些胆怯,还是那句话,杜青衣跟王换不一样,王换可以把命豁出去,可杜青衣却不能,她考虑的事情太多,顾虑也太多。   “让我想想,想一想……”   杜青衣在紧张的思索,很短时间里,她就把自己的实力和老板的实力做了比较,杜青衣心里有数,若是跟老板去斗,胜算很小,除非是有奇迹发生。   可是,杜青衣心里也有点不甘,之前退出白狼山,是因为那个鬼地方几乎寸步难行,现在箱子已经被带出来了,知道了箱子在谁手上,目标基本已经明确。杜青衣相信,老板不好对付,也比穿梭在白狼山里轻松一些。   人这一辈子,都是在无数的抉择中度过的,杜青衣有点紧张,跟老板这样的对手为敌,需要勇气和胆魄。   西头城的夜晚,远没有西头鬼市那么热闹,大半的店铺都打烊了,卫八喝了两天的酒,觉得头晕脑胀,他叫猪油饭去澡堂子泡泡澡,猪油饭不肯。   “你这辈子,就住在酒坛子里吧。”   卫八没有勉强猪油饭,自己出了门儿,先到了老板的大宅子那边,找管家打听了一下,管家说,老板这些日子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还是老板好,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卫八跟管家聊了几句,算是彻底放下心,老板只要不回来,西头城就是卫八的天下。   卫八走在路上,夜风吹来的时候,他的胸口有点烦闷,就好像喝过酒一见风,酒意开始上翻,这个时候,卫八觉得,在热腾腾的池子里泡一泡,再叫人搓背按摩,是很写意享受的。   西头城的澡堂子,没有关门的时候,只不过晚上的客人很少而已,除了洗澡,还可以在包间里打牌,听曲儿,喝酒。卫八每个月至少要来澡堂子一次,只是这些日子情况比较特殊,来这儿的次数就少了。   进了门,卫八看见澡堂子门口的衣筐里空空荡荡的,这就说明,澡堂子里没客人,他脱了衣服,进池子泡了泡,一个伙计端着一壶茶,轻轻放到了池子边儿。   “眼皮子挺活。”卫八斜眼看看对方,说道:“新来的?叫啥名字?等会儿给你个赏钱。”   “先谢爷的赏,我叫小七,澡堂子的老刘岁数太大了,老板把他辞了,我才来这儿的。这里的规矩,老刘临走之前都跟我说了,只求把爷伺候好,爷高兴了,顺手给个赏,我就感激不尽了。”   “会说话,你的赏,少不了。”卫八翻身站起来,说道:“先叫个搓背的。”   “爷,今儿个生意不好,搓背的都下工了,我能行。”   卫八来到一张铺了棉布的小床上,躺下来,抹了抹额头的水珠,小七拿了块毛巾,搭在卫八的脸上,在脑门子和额头轻轻按着。   “小七。”   “爷,有什么吩咐?”   “老刘走的时候,就没跟你说过,澡堂子给客人上茶,是从来不会放在池子边儿的么?” 第485章 杀   卫八微微眯着眼睛,看似无意的问了小七这么一句,小七楞了一下,正要说话,卫八突然动了。   卫八的功夫,极少有人可以比得上,尤其是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小七的一只手立刻被卫八给抓住了。   小七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是被一只铁钳给卡住了似的,根本收不回来,他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手腕却依然被卫八抓的很紧。卫八的手指一动,小七手腕上那根麻筋被掐了一下,整只手顿时像是没力气一般,一下张开了。   卫八翻身坐起来,看看小七的手心,小七的指缝里,很巧妙的夹着一片刀片,很小,很锋利的刀片,却足以割断人脖颈上的血管。   “搓澡的,带着刀片做什么?”卫八咬着牙笑了笑,尽管在笑,但他却已经恨的牙根发痒,如果不是自己心细,可能小七就要得手了。他相信,小七绝对不会给自己任何机会。   小七没有回话,只是抬眼看看卫八,同时还想要反击。已经落在卫八手里,就不可能又反击的机会,卫八从小床上一跃而下,等到落地的时候,拳头便嘭的一下,砸在小七的面门上。   这一拳下去,小七肯定是不能活了。卫八抬手抓起一条浴巾,朝身上一裹,刚想迈步走出澡堂,澡堂那边的门,似乎被关上了。   卫八心里雪亮,想杀自己的人,不止小七一个,澡堂子的门被关了,肯定出不去。   两个水池里的水,不断的氤氲着热气,热气带着水汽,化作一片蒙蒙的白雾,四处缓缓漂荡。卫八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当年,卫家遭了那么大的难,死了很多人,卫八却能活下来,绝不是运气所致。他的脑子比绝大部分人转的都快,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经产生了一个念头。   江湖的规矩,历来如此,如果有人要在西头城办事,那么,必然要跟西头城的头把子交代一声。以前,西头城的头把子,肯定是十三堂的龙头,十三堂被扫平之后,老板隐然已经是新的头把子。   谁都知道,卫八是跟着老板做事的,可现在竟然有人就在西头城里,而且是在闹市里的澡堂子对卫八下手,这说明了什么?   卫八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四个字,图穷匕见。   他一直都想过,自己和老板总要有翻脸的那一天,阿龙的下场,至今还留给卫八很深的印象。   卫八跟猪油饭重新去了白狼山,知道那些箱子,已经找不到了,他没有别的办法,想在西头城这边暂时隐忍一段时间。他一直觉得,箱子的事情,老板应该是不知道的。   可现在,卫八终于明白,自己千防万防,还是把老板给看低了。   哐当!!!   澡堂子里的沉寂,被窗子打破的声音所震碎,卫八一转头,就看见氤氲的水汽顺着打碎的窗子飘了出去。杀自己的人在这种地方都没有任何避讳,有恃无恐,今天这场恶斗,恐怕在所难免。   在卫八左右环视的时候,破碎的窗子外,好像闪进来两道若有若无的影子。两道影子非常快,在水雾的遮挡之下,真的好像两道鬼影,来去无踪。   窗外的风突然涌了进来,卷动着蒙蒙的水汽,两道人影眼前立刻模糊一团,等水汽飘散开来的时候,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澡堂子里已经没有了卫八的踪影。   澡堂子总共就这么大,想要躲藏,肯定很难。他们有点迟疑,也有点犹豫,缓缓的朝着卫八刚才站立的地方走了走。   这两个人的脚步很轻,轻的和猫一样,等走到卫八刚才所站立的地方时,其中一个似乎有所感应,澡堂子里最好的躲避处,可能就是泡澡的池子。   但是,他又不确定,一个人在水里能呆那么久吗?   哗!!!   就在这两个人一步步试探的时候,水池里陡然溅出一片滚热的水,劈头盖脸浇了过来,两个人下意识的抬手阻挡,淅淅沥沥的水珠,击打在脸上,等到水珠滚落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才察觉到,水雾的后面,飞闪过来两只铁一样的拳头。   卫八的拳头,或许真的和铁一样硬,这两个人同时被拳头给砸中了面门,被卫八的拳头砸中面门,除了死,就没有第二个结果。   氤氲的水汽里,飞溅起一串血迹,同时还夹杂着人的惨呼。卫八收回拳头,从泡澡的池子中跨了出来,抹掉脸上的水。他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人,不能被一直困在这个地方,一定得想法子先出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刚才被打碎的窗户跟前。卫八知道,不可能只有这两个人,这种有预谋的伏杀,必然会有人在外面做援兵。卫八想要凭着自己的实力硬杀出去,只要能杀出去,在澡堂子附近复杂的地形中,自己就有了很大的优势。   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他都要逃出去,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有资格去说明天该怎么办。   当卫八冲到窗子跟前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   澡堂子外面,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黑暗中,影影绰绰站着许多人,卫八没有时间去仔细的数,但是,他大概扫了一眼,窗子外面,竟然有五六十个人。   这些人默默的站在窗户外的夜色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卫八心里的感觉更加不妙,西头城的巡警房也不是吃素的,面子上的事儿,总要过得去,所以,西头城几乎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械斗。   可对方还是纠集了这么多人,这就说明,西头城的巡警房暂时“瞎了”,他们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哐当!!!   就在这时候,澡堂子关闭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有人走了进来。进来的不止一个人,透过水汽,卫八能看见,至少三四十个人鱼贯而行,默然跨过了大门。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手里闪着寒光的刀,已经把水汽给驱散了。   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卫八很意外,他压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儿。   烂蛇站在队伍最前头,他手里握着一把厚背薄刃的砍刀,砍刀的刀刃被磨的比纸还薄,锋利无比。 第486章 人生一赌   烂蛇永远是那身打扮,打着补丁的粗布对襟褂子,裤腿卷的高高的,脚上穿着一双沾满了烂泥的布鞋。   卫八站在原处没有动,看了烂蛇两眼,虽然出身世家,但卫八不是那种二世祖,十几岁就在江湖闯荡,对于江湖,对于人,对于人性,他觉得自己已经琢磨透了。   烂蛇这种人,有本事,也有血气,屈身在一个地方久了,必然会不甘,如果有人丢一个机会给他,他肯定会适时的抓住。   烂蛇的人,几乎都到了澡堂子这边,窗户外面几十个,大门这边几十个,卫八吸了口气,一码归一码,从前,他心里还是挺佩服烂蛇这个人的,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见烂蛇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的那点佩服,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以为,你是不会为了钱卖命的。”卫八咧嘴笑了笑,慢慢把腰上的浴巾勒紧,他没有别的武器,手边只有一条浸透了水的毛巾,他把毛巾缠在自己的拳头上,轻轻晃动了一下,摇了摇头:“看起来,你还是被钱买动了。”   “我不为钱,我这些兄弟,都不为钱,若是为了钱,我们早就离开西头城了。”烂蛇把手里的刀举过了胸口,说道:“有人说了,杀了你,不会有什么麻烦,我们才会来。”   “不为钱,就来杀我?”   “我们是为了小五,你还没有忘记吧?”烂蛇的眼睛里,有一股喷薄欲出的恨意。   小五是个有气性的人,虽然他很善良,很厚道,可是,在人一辈子最黄金的年纪里,却要躺在床榻上,度过那半生,那种感觉,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豆腐坊老板的女儿,果然嫁了别人,消息传到小五耳朵里的时候,小五喝了半瓶酒,然后就得了病。   那种病,是心病,什么药都治不好,谁也劝不动,五天前,烂蛇他们,刚刚给小五办了丧事。   这笔账,烂蛇不会忘。   “就是为了报仇?”卫八轻蔑的摇摇头,他根本不相信烂蛇的话,他坚信,如果没有好处,烂蛇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围杀自己。   “我一辈子不说谎,若我收了谁的钱,过来杀你,出门就让老天劈了我。”烂蛇猛然一挥刀:“我兄弟刚刚下葬不久,现在杀了你,他还来得及知道!”   门外的人,窗外的人,在烂蛇挥刀的一瞬间,一起杀了过来,一道一道闪动的人影,一道一道雪亮的刀光,瞬息间便把卫八包围了起来。   千里之外的落马湖,王换和杜青衣他们自然不知道西头城这边的变故,杜青衣的脑子一直乱糟糟的,说实话,她不想明着跟老板对着干,可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不把箱子弄回来,以后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断的在设想,在衡量,衡量跟老板争斗的结果,江湖家族之间的血拼,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杜青衣并不怕花钱,说心里话,她也不怕死人,出来混的人,脑袋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这是命数。   可是,她害怕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之后,却没有结果。   王换一直没有催促杜青衣,只是在旁边默默的抽烟。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杜青衣如果肯干,自己会考虑清楚,如果不肯干,别人劝她也没用。   王换虽然不出声,可是心里却有些紧张,自己的朋友,几乎都死绝了,现在不靠着杜青衣,就没有任何资本去跟老板抗衡。   “你若是怕了,这个事情,我们贺兰鹰就接下了。”苏日云比王换焦躁一些,看着杜青衣一直在考虑,她等的有些不耐烦:“干不干,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我真的有苦衷。”杜青衣理解苏日云的心情,她解释了一番。杜家的局势,其实还是不太稳当,虽然不久之前才铁腕立威,让杜家人知道了自己的手段,可是,自己现在能调动的,主要还是杜家的旁支,杜家嫡系的那几股势力,不可能真心实意替自己卖命。   靠着现在这些家底,跟老板去斗,实在没有胜算。而且,要是真被老板给缠住了,杜家内部再出什么岔子,局势更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跟我们不一样。”苏日云听完杜青衣的话,喘了口气,指着王换,对杜青衣说道:“他孑然一身,我们也是没家的人,都无所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就是这么简单。我不想耽误时间,也不会勉强你。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苏日云走了出去,王换默默把半支烟抽完,也站起身要走。   “阿弟。”杜青衣拦住他,问道:“你觉得,真要斗起来,咱们,能有几分把握。”   “没把握。”王换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跟老板那样的人斗,的确没有把握。   “没把握,那你……”   “我以前,有个朋友,叫做黑魁,他喜欢赌博。”王换低下头,说道:“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赌博。到了今天,我才恍然,其实,我们混江湖的,从踏进江湖第一步开始,就是在赌,把自己的命押上赌,输和赢,谁都控制不了,或许,有时候牌面的确很不好,但是不开牌,便不知道结果的。”   杜青衣听了王换的话,陷入沉思,白石头的事,是一个机会,如果没有白石头的话,那么杜家也不过就和很多家族一样,不咸不淡的维持下去。   人生,若真的和赌博一样,那么自己现在好歹还有赌注。   “阿弟,为了这些箱子,你真的不怕死?”   “我不怕。”   杜青衣很认真的看着王换,她觉得,这个年轻人从自己第一次见,一直到现在,似乎未曾改变过。那么固执,那么执着。   考虑了很久,杜青衣终于抬起头,跟着又站起身,说道:“既然这样,那便押了这一注吧,我们现在就走。”   “去什么地方,去西头城?”王换听到杜青衣终于答应下来,心中不免有那么一点点激动。   “暂时不能回去,虽然时间紧,可是我没有底牌,我要回娘家一趟。”杜青衣说道:“你大概听说过,我是山西人,我娘家是开染坊和布庄的。” 第487章 血染   杜青衣的家世,王换多少听说过那么一些,杜青衣娘家是山西的,当地有名的大户,开染坊和布庄,生意做的很大。   杜青衣当初嫁到杜家,从娘家带来一大笔嫁妆,就是靠着这笔嫁妆当资本,才让半死不活的杜家重新站了起来。   王换知道,杜青衣可能觉得杜家的人大半靠不住,要跟老板斗,就得有相应的实力,杜青衣这是去娘家求援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意味着,杜青衣要赌一把了。   “你去,我和贺兰鹰的人找个地方等你。”   “好,时间不会太久,我一定尽快。”杜青衣交代道:“先悄悄到西头城去,暗中打听一下消息,但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在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   “我明白,你放心。”   杜青衣带着对前路的未知,当夜便匆匆离开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自己的娘家,然后争取到帮助。   第二天清晨,王换和苏日云带人从落马湖朝着西头城而去,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分成了若干队,保持着相应的距离。王换和苏日云坐在一辆马车上,枯燥的旅途,自然少不了交谈。   “你这么坚定的要做这件事,有什么把握?”   “没有。”苏日云摇摇头:“我没有任何把握。”   “没有任何把握,那你还这么起劲儿?”   “人生,不就是如此吗?人生的精彩,只因未知的明天,若是什么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意思?”苏日云笑了,小麦色的皮肤,依然带着野性的魅力。   “可是,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能活着。”   “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   “是。”王换点了点头,当他从车窗外,望着前面的路的时候,远方的一切,都在朦胧之中,丝毫都看不清楚。   他在想,自己离开西头城已经那么久了,西头城可能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如同从前那样。   从表面上看,西头城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变化,清晨,几处早点摊子已经开张,从睡梦中苏醒的人们,强迫自己精神起来,从一碗早点开始,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很多年的生活。   有人在街边喝茶,还有人提着鸟笼子,家长里短的聊天,这些看起来,都和昨天的清晨,前天的清晨,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西头城昨晚出了大事。   澡堂子已经被巡警房的人给封了,巡警房的头儿是上任不久的一个老油子,姓丁,他是半个时辰前被人喊起来的,起床的时候,老丁有些恼火,但是,当他听到澡堂子那边死了人,而且死了不止一个的时候,睡意全无。   前些日子,老丁收了一笔黑钱,对方的目的,老丁知道,他不是很在意,偌大的西头城,偶尔死上一两个人,还可以找借口敷衍过去。   但他没想到,事情会闹的这么大。   老丁站在澡堂通往泡澡池的过道上,他还没有进门,已经嗅到了一股非常浓重的血腥味。泡澡池的水已经凉了,只有一丝一丝带着血腥味的风,从里面飘散过来。老丁对血腥味有些敏感,掏出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   旁边有人在跟他说详细的情况,还没有说完,老丁就看到,一股血一般的水,缓缓从泡澡池的大门旁边,缓缓的流了出来。   那肯定是水,但水里面混入了太多的血,看起来殷红一片。尽管还没有真正看到里面的情景,可老丁的脑袋已经大了一圈。死上一两个人,还可以想办法对付,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自己想捂都捂不住。   “里头有十三个。”手下小声对老丁说道:“全断气了,窗户外面有四个,到处都是血,我叫人把后窗那条路都封了,任何人不许进来……”   一听死了十七个人,老丁的脑袋嗡的一下,似乎要炸裂了一般,这种十几条人命的案子,不是他一个巡警房可以担待的。   他再也顾不上刺鼻的血腥气了,抬腿就朝大门走进去。   当走入大门的那一瞬间,老丁的两只眼睛,一下子被血色给映红了。   地上躺着六个人,泡澡的池子里,飘着七个,整个池子的水都已经染的通红一片。后窗完全被打碎,窗台上,旁边窗户的玻璃上,全都是血滴。   “我都查清楚了。”手下跟在身后,小心的说道:“死在这儿的,是烂蛇的人。”   老丁虽然来到西头城的时间不久,但西头城道上的情况,他早就打听熟了,他知道烂蛇是谁,也知道烂蛇那帮人很少惹事。   可偏偏就是这个不太惹事的烂蛇,却在这时候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烂蛇也死了,在那边……”手下朝着窗户那边指了指。   烂蛇坐在窗台下,耷拉着脑袋,鼻子和嘴角,全都是已经干涸之后的血迹。   “他们……他们是跟谁在斗?”老丁不想再看烂蛇第二眼,烂蛇现在的模样,就好像一个心有不甘的冤死鬼,老丁害怕多看一眼,晚上就要做恶梦:“怎么会跑到澡堂子这里来械斗……”   “事情,我都查清楚了,死掉的,都是烂蛇的人。”手下想了想,对老丁说道:“要是我听到的消息没错的话,是烂蛇他们先动的手,在这里堵仇家,却没能堵住,还被杀了这么多人。”   “仇家有几个人?”   “一个,就一个。”   “就一个?”老丁有些惊愕,他很清楚,一个人被挤在这样狭窄的地方,周围是几十个拿着砍刀的人,如果不是强悍到极点的话,根本不可能杀了这么多人,还能全身而退。   “对,就一个。”手下很肯定的说道:“那个人,叫卫八。”   “卫八!”老丁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些预感,他没来西头城之前,是在距离落马湖一百二十里的方县当差的,尽管离落马湖还远,但当年卫八的名头,却传遍了落马湖四周。   老丁来到西头城,得知卫八也在这儿,他当时就有些犹豫,因为卫八是从死牢里逃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仍旧是要被抓捕的要犯。老丁考虑,要不要把卫八的事情给报上去。   但是后来,老丁还是打消了念头,他知道卫八的本事,一旦有一点点闪失,让卫八察觉,继而报复自己,那会非常可怕。   只不过,他不惹卫八,卫八却惹了他,老丁一下子没主意了。 第488章 大事化小   十几条人命的案子,不管是仇杀,还是械斗,都是件大事,老丁没法子,无论报不报上去,自己的处境都有些堪忧。   “烂蛇的人,现在都被赶回老窝了,他们想来收尸,我没让他们来。”手下对老丁说道:“如今是要想个办法。”   “卫八在什么地方。”老丁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的朝下淌落,他并不心疼死在澡堂子里这十几个人,手下把话都说明了,这十几个烂蛇的人,都是贱命,死了就死了。可这个事情却关乎自己的前途,处置不当,会有很大的麻烦。   “得到这边的消息,我马上派人去抓卫八,但他已经跑了。现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丁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往上……往上报吧……”   这一瞬间,老丁有点头重脚轻,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人是卫八杀的,卫八如今逃走了,就不可能再把他抓住。十几条人命的案子,自己压不住,若是报上去,势必要吃挂落。   现在只是巴望着,能落个解职的下场就不错了。   他心里不太好受,西头城巡警房这个位置,每年还是能捞到一些油水的,一旦被解职,估计就很难再被委派,油水没了,以后的日子,或许没那么好过。   他一步一步朝着巡警房走去,琢磨着该怎么把事情给报上去。   当老丁失魂落魄一般走到巡警房附近的时候,他看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那辆马车外表很普通,跟西头城里面来回穿梭的马车没有太大的区别,老丁并未在意。   等他从马车旁边走过时,车窗的窗帘掀开了,露出了一个人的脸。   老丁下意识的看了看,立刻认出来,这是老板。西头城的巡警,消息比老鼠胡还要灵通些,老丁刚刚上任,已然把西头城的风云人物都打听了一个遍。他自然知道,面前的老板,是如今西头城当仁不让的头把子。   老丁看到老板的时候,一下就猜到了对方的用意,他明白,卫八是跟着老板做事的,如今卫八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老板免不得出来擦屁股。   “上来聊聊。”老板说了一句,然后放下了窗帘。   老丁上了马车,看到老板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抱歉的神色,他是想告诉老板,这件事太大了,谁也压不住,所以,卫八也保不住。   “澡堂子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老丁掏出手帕,又把脸上头上的汗擦了擦。他在考虑,该怎么跟老板交谈,老板这个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死了十几个人,这件事,算是个麻烦事,好在,死掉的那十几个人,都不是什么人物,小鱼小虾一般的角色,西头鬼市那边,这样的人,哪年不要死上几十个?”老板摘下自己的眼镜儿,轻轻擦拭了一遍,说道:“你说是不是。”   “是……”老丁干笑了一声,跟着就说道:“可话又说回来,西头鬼市那边的事,好歹也是暗地里做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卫八这件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您还要多体谅……”   “我体谅。”老板点点头,戴上眼镜,说道:“死了十几个人,我出一笔血钱,你去跟他们谈,叫他们不要声张,事情闹大了,不见得就有什么好处。”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老丁连忙表示赞同,出了人命,苦主的态度至关重要,若是拿了赔偿,自认倒霉,事情就好办些,若是死咬着不放,这里告一告,那里告一告,就会很棘手。   老板既然肯出这笔血钱,老丁觉得压力顿时小了一些。   “苦主自己咽了这口气,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共死了十三个人,压下去十二个,就留下一条人命案,你对上头好交代,也不至于丢官儿。”   老板慢条斯理,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老丁听完之后,真的轻松了不少,老板肯出钱,而且肯出力,十三条人命案子,变成一桩命案,这个担子,老丁还是可以担起来的。   不过,在轻松的同时,老丁手心还是捏了一把汗。他知道,老板出钱出力,不会白出,自己一定也有回报的时候。   “老丁,你来西头城不久,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帮你把这件事压下去,你不要做点什么么?”   “那是一定要做的。”老丁拍着额头想了想,说道:“一条人命的案子,处理起来就方便的多了,我把案子报上去,然后想办法,找个人来顶罪,头脑不清醒的,或是吃烟土把脑壳吃坏了的,抓一个,灌了哑药,卫八便没事了……”   老板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老丁一眼。   随着老板的目光,老丁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这辈子跟恶人打交道打的多了,什么样的恶人,狠人都见过。   可他从来没有察觉出,人的目光,会如此的渗人,老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便蔓延到了全身。   “那……那这件事……” 老丁意识到,自己的法子没让老板满意,老板虽然在笑,笑容却很阴森:“这件事这样处理,是最好的,可以把卫八的干系都洗干净……”   “不要洗干净。”老板摇了摇头,说道:“那桩命案,要让他背着,而且,还要抓到他。”   “这个……”老丁一下就晕了,不知道老板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十三桩命案压下来,弄成一条人命的案子,这个好理解,老板不想让事情蔓延的太广,最后牵扯到自己身上。   但是把案子背在卫八身上,老丁就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老板必然是要保卫八的。   “没有这个那个,只有一个。”老板很肯定的说道:“卫八杀了人,就要认罪伏法,你懂么?”   “我……”老丁忍不住又开始擦汗,他心里其实不懂,不懂老板的意图,但他明白,案子一旦扣到卫八头上,不仅西头城容不下卫八,可能北边几个省都容不下他。   “我喜欢聪明人,说话不费劲。”老板递过来一张银元券,说道:“该办事,就去办事吧。”   老丁下了马车之后,马车便缓缓的行驶起来,他把老板给的钱塞到口袋里,心想着,谁要是跟了这样的老板,那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489章 不言弃   老丁收好了老板给的钱,回到巡警房之后,先喝了一杯茶,原本打算把事情报上去的,现在有变故,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   一杯茶之后,老丁换了便装,把别的事情先丢在一旁,绕着小路,来到了烂蛇的地盘。烂蛇的地盘一向都是穷人聚集的地方,没什么油水可捞,老丁很少到这边来。   一刻时间过去,老丁已经在小胡同里,把几个领头的人召集到了一块儿。死了那么多人,连烂蛇都死在了澡堂,对于这帮人来说,不啻于天塌地陷。   “这事情,你们是不是太唐突了?太大胆了?”老丁能听见隔壁的小院里,时不时就传出老人和女人的哭声,他晃了晃头,说道:“那么多人聚众械斗,事情要是真捅到了上头,你们还要不要活了?”   这一招反客为主,老丁用的很恰当,实话实说,烂蛇手下的人,多半是不怎么有脑子的,长年累月做苦力,把脑子都荒废了。   他的话说完,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昨晚的事,的确是烂蛇带着人去围堵卫八,只不过没人想到,卫八的功夫那么强,几十个人不仅没围住他,反而让他冲杀一阵,逃了出去。   “死了那么多人,你们没占到便宜,现如今事情都要我一个人扛起来,我怎么扛?”老丁听着隔壁不断传来的哭声,微微有些心烦,皱着眉头说道:“这样吧,你们弄三四个人出来,去顶罪,把事情扛住。”   这句话一说出来,几个人都楞了楞,他们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知道顶罪意味着什么。   老丁不说话了,几个人开始只是对视,到后来忍不住交头接耳,在小声的商量。死了人,可活着的不能一起跟着都去死,人人拖家带口,日子要过,终究还是得过下去。   找人顶罪,他们肯定不愿意。   “现在是我们的人死了。”有一个人开口问道:“为什么还要我们出人去顶罪。”   “你们的人死了,为什么死的?你们要是不去杀别人,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会有这些事?十几条人命,捅出去,我们巡警房的人都不要活了。”   烂蛇死了,剩下的人没了主心骨,被老丁一吓唬,都变了脸色。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   “我们的人,都有老有小,谁去顶罪都不合适。”先前开口那人对老丁说道:“还是拜托你,想想办法,我们出一笔钱,但是现在没有,宽限一些日子,想办法去给你凑。”   “什么钱不钱的,做巡警的人,眼睛都盯着钱,那天下就要大乱了。”老丁心里松了口气,这帮泥腿子,果然很好打发。   “该出的,我们会出,只是不能拉我们的人顶罪。”   “那这样……”老丁已经快要笑出声了,却还是装着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说道:“你们的人不想顶罪,就只能老实些,昨天的事情,不管谁再来问,只管朝死人身上推,你们就说不知道,事情捂下来,我还有法子去找两个人顶罪,要是传扬出去,闹的满城风雨,我有心担待,也担待不起。”   “这个你放心,我们打死都不会多说一句。”   “那就好。”老丁站起身,说道:“我现在就要去牢房里看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切记,这段日子,老实一些,千万老实一些。”   从小胡同出来的时候,老丁的心情好了许多,他相信,烂蛇这帮手下,已经被镇住了,不会再招惹麻烦。   老丁从小胡同走出时,西头城北边十五六里的河道上,缓缓漂荡着一条小船,卫八躲在船里,猪油饭正在帮他换药。   昨晚那场厮杀,至今回想起来,依旧惊心动魄,卫八身上落了几处刀伤,不过不太要紧。   “这一次,是真的撕破脸了。”卫八的伤口已经跟衣服粘连到了一处,被猪油饭撕扯下来时,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些箱子藏在白狼山,谁也不知道,等咱们再过去,箱子就没了,你说要回西头城等一等,看一看,现在可好,等到结果了。”   卫八没回话,当时他和猪油饭又赶回白狼山,察觉那些箱子已经不翼而飞之后,他的脑子里,第一个想起的嫌疑者,便是老板。他感觉,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识破藏箱子的地方,那一定是老板。   箱子没有了,卫八并没有声张,声张也不会有用,他依然装着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回到了西头城。他是想再跟老板试探试探,可是,从他回西头城之后,老板始终都没有出现。   卫八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是忐忑的,他不肯离开西头城,就是害怕老板若是真对自己起了杀心,一等自己离开,便要下手。   但他真的没想到,老板想弄死自己,竟然如此迫切,就在西头城里开了杀戒。   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昨晚从澡堂冲杀出来的情景,烂蛇几乎不要命,完全是要跟卫八同归于尽的架势。   如果,烂蛇和他手下人的功夫再好一点,卫八或许不可能那么顺利的逃出来。   “翻脸了,现在咋整?”猪油饭给卫八上好了药,又裹好伤,坐到一旁,说道:“跟老板斗?斗得过吗?”   “斗不过。”   “那咱们就走?走的远远的,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不走。”卫八摇摇头,他为了这件事所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太多了,现在就算把枪架在他的脑门上,他也不会放弃。   “唉!我已经糊涂了。”猪油饭重重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拿主意吧。”   “等着,等到晚上再说。”卫八慢慢的躺了下来,说道:“晚上,我们两个回西头城去。”   “还要回去?”   “必须要回去,现在所有的线索,都等于断了,咱们在西头城呆不住,跟老板也彻底翻脸,想要跟老板掰掰腕子,就要想别的办法。”卫八知道,和老板翻脸是迟早的事,尽管昨晚的围杀来的很突然,但事情过去,卫八也不觉得意外。   他还要冒险再回西头城,去找一个人。 第490章 入城探信   猪油饭觉得,卫八可能是前两天喝的酒还没有醒。西头城的巡警虽然不干什么正事,但昨天刚刚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巡警也要装装样子,这个时候回西头城,风险很大。   “我们的线索,全都断了。”卫八深深的叹了口气,他隐约觉得有些无力,可他一时间也分辨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身躯太疲惫了,导致无力,还是自己的心觉得累了。   卫八很清楚,那些箱子,绝对是被老板给拿走了,他开始的时候,也曾疑惑过,疑惑老板怎么知道箱子藏在白狼山,他以为,是老板一直派人盯着自己。   但后来一个恍惚间,卫八突然想起了自己交给老板的圆筒。那只圆筒,卫八认为没什么用处了,正好拿来跟老板邀功,换取一些时间。然而,现在再回想起老板接过圆筒时的表情,卫八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只不过,此刻再去追索圆筒的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箱子被老板带走,卫八就不可能打听到箱子的下落,这条线索真的是断了。他就两条路,要么认命,立刻逃走,逃到一个遥远又陌生的地方,要么就拼了,拼死找一条线索出来。   以卫八的性格,必然要走第二条路的。   猪油饭很无奈,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在他看来,逃走是最正确的,凭着他们的本事和经验,逃走之后活下来的机会很大。   “你的脑子,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不做这件事,就会死?”猪油饭也跟着卫八叹了口气,说道:“依我看,还是躲一躲风头比较好。”   “不做这件事,不会死,可是跟死了也差不多。”   卫八这种人,或许连他的亲弟弟猪油饭都不会了解的那么透彻。对于普通人而言,做不成就做不成了,逃出去,能活下来就好,可对卫八而言,辛辛苦苦这么久,这件事,已经成为他心中的印记,印记如果没了,即便活着,也是痛苦。   猪油饭没有再劝,什么时候,卫八只要坚持,就没有还转的余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从后晌,再到黄昏,从黄昏,再到入夜。西头城的夜晚,似乎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一百年都不会变。   卫八和猪油饭上了岸,顺着河畔慢慢的走着,十几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隐约看见了前方几盏缥缈的灯火。   “灯火似乎越来越少了。”   “生意不太好做,有些人撑不下去,自然就歇业了。”猪油饭应道:“若是河边的渡口没了,没准再过一阵子,所有的灯火都要消失。”   “西头鬼市的故事,世上只有王换一个人信。”卫八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想到了王换,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和王换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一想到王换,卫八心里就涌动着一股杀机。杜青衣说的话,其实没错,跟卫八这样的人合作,是有很大风险的,若是合作中止,卫八没准会杀人灭口,王换跟着卫八跑了这么久,知道的事情太多,卫八是容不得王换活下去的。   “他是个可怜人。”猪油饭低下头,慢慢的喝了口酒,说道:“我同情他。”   猪油饭的话,让卫八暂时打消了心中的杀机,他在想,要是王换突然死在了某个地方,那就省自己的事儿了。   “那些事,你有没有告诉过他?”   “没有。”猪油饭挠了挠头,说道:“我其实很想说,只不过我也知道,我说了,他不会信。”   “那就让他一直做梦,做下去吧。”   他们到了西头城北墙附近的时候,便离开河道,朝着城墙走过去。城北是一片荒地,很少有人经过,卫八和猪油饭没有走城门,就从城墙翻了过去。   夜深人静,西头城仿佛也睡着了,偶尔能看到夜归的酒鬼,还有无家可归的乞丐。卫八和猪油饭在城里东绕西绕,绕到烂蛇的地盘附近,王换还专门朝着那边看了看。   烂蛇死了,他手下的人也彻底老实下来,整片低矮破旧的胡同,连一盏灯火都没有。   “我们到底要找谁?”   “麻皮。”卫八蹲在一排破旧的房子后头,透过房舍之间的过道,朝那边的大路望了望,说道:“麻皮你应该知道。”   卫八所说的麻皮,是个身份比较特殊的人。老板这辈子只有一个老婆,他老婆过世之后,就没有再娶。老板的老婆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老板离家之后,很意外的遇见了妻子的堂弟。   那个堂弟,虽然跟老板的妻子沾亲,却长的一点不像本家人,一脸的麻子,从小就被人称作麻皮。麻皮是老板最早的跟班之一,老板一般不会轻易信任人,但他对亡妻的感情太深,因此,对妻子的堂弟,自然也跟对别人不同。   麻皮没什么功夫,但脑子很好用,老板每到一个地方,基本都会带着麻皮,让他管账。不过这两年,麻皮不怎么做事了,偶尔会到账房去看看,老板并不挑他的毛病。   卫八觉得,如果要打听一下老板那边的消息,找别的人,肯定打听不来,只有去找麻皮,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麻皮不喝酒,不吃烟土,不看戏,只是有些贪恋女色,来到西头城的时间还不久,麻皮就包下了两个在国华大戏院正当红的小花旦。麻皮很谨慎,估计知道长走夜路,总要湿鞋的道理,所以,他在西头城这边的住处非常非常隐秘,而且住处有四个,外人很难知道麻皮到底住在何处。   但卫八知道,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声张过,底牌攥在自己手里,别人不清楚,这才是底牌。   麻皮果然有些狡猾,卫八带着猪油饭赶到他一所住处的时候,扑了个空,麻皮在这边吃完宵夜,立刻走了,可能是要换个地方睡觉。   西头城的十字胡同,一向都是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顺胡同朝东走,最末尾那一趟院子,便是麻皮的一个隐秘住处。   麻皮有点烦,身边的小花旦在哭,只有一个女人,那倒无所谓,打打闹闹,都是一个锅里的事儿,可有了两个女人便不一样,麻皮之所以在那边吃了宵夜就走,是因为另一个小花旦觉得麻皮偏心,硬要当着麻皮的面上吊。   谁知道赶到这边,这边的小花旦哭着拿了一大坨烟土,作势要吞下去。 第491章 断指   麻皮不仅脑子灵活,而且很会说话,自己烦躁了一会儿,突然又觉得,跟女人生气,没那个必要。   他开始哄小花旦,天花乱坠的,嘴皮子比说书先生都要灵巧,但是哄了半晌,还不见效,小花旦就把烟土放在嘴边,随时要吞下去的样子。   “好了好了。”麻皮拍了拍脑门:“明天去老街口的金店,给你买一副镯子,只求你让我清静片刻,成不成?”   “成!”小花旦一听到镯子,立刻把烟土丢到一旁,抱着麻皮,满脸笑容。   此时,卫八已经到了窗边,透过窗户的缝隙,就能看到屋里的情景。麻皮一向很小心,住处有人守着,只不过,那些打手远不及猪油饭,这时候都已经被收拾掉了。   看到小花旦收了性子,麻皮咧嘴笑了笑,这世上,只要钱到位了,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去,烧泡烟土。”麻皮跟小花旦吩咐了一声,刚想伸个懒腰躺下,冷不防一转头,就看见卫八在外面轻轻的推开了窗户。   看见卫八的那一瞬间,麻皮的脑袋就大了,澡堂子的事,麻皮知道,老板对麻皮很信任,不少事情也没有瞒着麻皮。在老板的计划里,卫八现在应该亡命天涯了,可麻皮没想到,卫八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住处。   麻皮的心慌了,他很聪明,看见卫八,便知道自己的几个手下此刻肯定被人家给制服,麻皮不是卫八的对手,根本不是。   “卫……八……卫八兄弟……”麻皮只楞了一下,随后轻轻皱着眉头,冲着卫八招了招手:“卫八兄弟,进来说话,进来……”   卫八翻身跳了进来,反手把窗户关的严严实实,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麻皮咕咚咽了口唾沫。   “澡堂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听人说的,巡警房的老丁,也到宅子那边问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跟那帮泥腿子干上了?”麻皮翻身从床上跳下来,嘘寒问暖般的问道:“我姐夫这几日还回不来,我本想着,叫人寻寻你,却没寻着,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给那帮穷鬼出一笔血钱,再到老丁那里打点一下,多半便没事了。你放心,需要什么花销,我同账房说一声,想个法子,从别的地方拆兑一些过来,另外……”   麻皮一转身,从衣架上拿了自己的衣服,从里头取了即兑的银元票,塞到卫八手里,说道:“这点钱,你先留着,事情说是能解决,也总要些时间,这段日子,你还是躲一躲的好,人家说,北平这会儿很乱,越是乱,其实越是安全……”   卫八展开银元票看了看,两张五百大洋的新票,算是一笔不大不小的钱。   旁边烧烟土的小花旦显然也看到了两张银元票,轻轻撇了撇嘴。此时的卫八,模样有些狼狈,在小船上躺了一天,又飞檐走壁潜入城里,浑身灰土,脸庞上还有在澡堂子留下的两道浅浅的刀疤,那样子,活脱脱就是个刚挨过打的混混。   “你也太大方了。”小花旦酸溜溜的对麻皮说道:“我把心掏出来,每天伺候着你,多少天了,你才舍得给买一副镯子,这人过来,一句话不说,你倒是出手阔绰,若真的这样,什么阿猫阿狗来了,你都拿钱打发,便是座金山,不出一年也被你败光了吧。”   “你给我闭嘴!”麻皮的眼角跳了跳,小花旦没见识,看到麻皮出钱,就觉得肉疼,自己这条命现在就在卫八手里攥着,小花旦还口无遮拦,麻皮很想堵住她的嘴。   “怎么!说两句实话就不爱听了!?你不爱听,我还不爱伺候你呢!”小花旦将烧好的烟土随手一扔,叉着腰看看卫八:“把你的鞋子脱到门外去,屋子都弄脏了!”   卫八慢慢把银元票收了起来,陡然间一伸手,小花旦几乎没看到卫八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自己的衣领一紧,整个人被卫八一只手慢慢提了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小花旦才觉得害怕,因为她发现,卫八的眼神里,有一种要吃人一般的凶光。   “唱戏的,放到过去,只比要饭的高一等,如今,也将自己当个人,上了台面了。”卫八就这样一只手提着小花旦,对麻皮说道:“你的眼光,粗俗不堪啊。”   “是是是!这女人,俗不可耐!叫她滚吧,莫要扰了咱们说话。”麻皮皱着眉头,对小花旦说道:“给老子滚出去!”   “不,她不能走,她走了,有些话,你便不肯说了。”卫八慢慢把小花旦放了下来,另只手一抽,抽出小花旦身上别着的一条手帕,卷起来塞到小花旦的嘴巴里。   “老八。”麻皮很亲热的跟卫八说道:“女人在这里太碍事了。”   “不碍事。”卫八的脚步一动,拖着小花旦,来到了桌边,他在凳子上坐了,啪的一下,把小花旦的一只手按到桌面上,瞥了麻皮一眼,说道:“你是忙人,我也不来耽误你的时间,只问你几句话,你答了,我立刻就走。”   “什么……什么话……”   “白狼山的事,老板是怎么安排的?”   “白狼山?什么……什么白狼山?”   卫八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一把刀子,刀子只有半尺长,刃口却很锋利,他拿着刀,在小花旦一根手指上比划了一下,骤然发力,锋利的刀子,一下切断了手指,血唰的就流了出来。   小花旦几乎疼昏过去,拼死的挣扎,只是在卫八手里,她根本挣扎不动,嘴巴有被堵了,呜呜的叫个不停。   卫八手里的刀尖一挑,将断指拨到了麻皮的手里,麻皮捧着这根手指,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打了个哆嗦。   “白狼山的事,老板是怎么安排的?”卫八拿着刀,又放在小花旦另一根手指上。   “白……白……白狼山……”麻皮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了,小花旦的手指头被切掉了一根,麻皮也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凉飕飕的,他不想尝试手指被切掉的感觉:“白狼山的事……我没经手……老板也没有说……我不骗人……我真没有经手……” 第492章 唯一的线索   听到麻皮的话,卫八也不质疑,手上一加力,锋利的刀子顿时又切下小花旦一根手指。   桌面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卫八抬手一拨,断指就精准的飞到了麻皮的手里。麻皮的手在剧烈的颤抖,连这根小小的断指都捧不住。   小花旦痛不欲生,使劲的扭着身躯,卫八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心里很明白,麻皮这种人的脑子太好使了,如果正正经经的问他,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害怕。   聪明的人假话多,但同时,也最容易被逼着说出真话来。   “白狼山的事,老板是怎么安排的?”   “我……”   “这女人只有十根手指,我问一句,你若不答,我就切一根。”卫八举着手中的刀子,让刀身上的一滴血顺着刀尖滴落在桌面上:“等她的手指头切完了,就轮到你了,要是你的十根手指头都切下来,你还能硬撑着不说,我扭头就走。”   “别别……”   卫八根本不听麻皮啰嗦,跟着又把刀子放在了小花旦的手指上。   小花旦快要疯了,疼痛难忍,却偏偏挣扎不动,而且连叫都叫不出,她急切的望着麻皮,那眼神里,全都是哀求。   “我说!我说!”麻皮在过去的生涯里,其实也见惯了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只不过,以往看到人挨刀子,都是捅在别人身上的,如今,这一幕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而且,他相信卫八言出必行,小花旦的手指被切完,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一个人要是没了手指,可能生活的会很痛苦。   “你记住。”卫八打断了麻皮的话,说道:“说谎,比不说话更可恶。”   “我明白,明白……”麻皮连连点头,脸上的汗水全都汇聚到下巴上,一滴滴的落在脚面,他连汗都来不及擦,先跟卫八解释道:“有些事,我当时真的没经手,事后,老板说那么一点,再从别人嘴里听那么一点……”   “你说实话就行了。”   “白狼山的事,是张独眼带着黑寨子的人去做的……”麻皮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张独眼,你多半不认得,跟老板合作了很多年,是个独眼老头儿……”   “从白狼山带回来的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卫八听到麻皮说不知道,手里一用力,小花旦第三根手指便被切了下来。这一次,小花旦实在不堪重负,直接昏了过去。   其实,卫八并不知道,麻皮对箱子的下落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这里兜圈子,但他没有犹豫,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必须下狠手。问完了事情,他还要在天亮之前出城。   “她昏过去了。”卫八松开了手,昏厥过去的小花旦,顿时歪倒在地,卫八看看麻皮,说道:“她原本还能替你再掉几根手指,但她昏过去了,就不能替你了,你得自己来。”   卫八一伸手,抓住毫无反抗之力的麻皮,把他的一只手按在了桌上,刚才的一幕,麻皮都看在眼里,他带着哭腔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卫八仍然没有任何犹豫,手起刀落,麻皮左手的小指随着刀光,从手上脱离。一种如同被电击的疼痛,从断指处迅速蔓延到了顶门。麻皮恨不得跟着小花旦一起昏死过去,然而,越是疼痛,他仿佛越是清醒。   卫八并不是不知道老板的性格,尤其是那些白石头,老板看的和命一样重,麻皮或许是真的不清楚箱子的下落。可卫八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有把麻皮逼到绝境,才有可能压榨出一点有用的线索,然后再做推断。   “从白狼山带回来的东西,在哪儿?”   “我不知道……”   卫八跟着又举起了刀,刀子尚未落下,麻皮已经哭了。   “等等!等等……”麻皮的眼泪鼻涕一起淌落下来,吭吭哧哧的说道:“白狼山带回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在哪儿……但是……但是那些黑寨子的人,还没有走……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好像……好像去了一个……一个叫盘龙山的地方……”   “盘龙山?”卫八的眉头轻轻一皱,这个地方,他知道在哪儿,而且,早就知道了。   但是,盘龙山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路修篁留下的那些线索里,盘龙山微不足道,只被提及过一次。所以,卫八早已经抛弃了这儿,他觉得,在盘龙山不会有任何发现。   此时此刻,从麻皮嘴里听到盘龙山这个地名的时候,卫八感觉,麻皮没有说谎,他的骨头没那么硬。   黑寨子的人从白狼山带走了东西,跟着又赶往了盘龙山,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卫八暂时不清楚,但他明白,要是想夺回那些箱子,黑寨子的人,无疑已经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   “老板跟着一起去了吗?”   “我……”麻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别再切我的指头了……老板到底去没去,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嗯,我相信你。”卫八慢慢的松开了麻皮,麻皮一挺身,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卫八一掌就把他给劈昏了过去。   他离开屋子,在院子里走动了一圈,摸到厨房。麻皮买下这个院子,就是为了金屋藏娇,所以,家里没有别的人,在厨房找了一会,才找到半桶不知什么时候遗留下来的菜油。   他拎着油桶,慢慢的把里面的油撒到屋子里,临出门的时候,点了一把火。   火燃烧的不算很快,不过也绝对不算慢,用不了多久,熊熊烈火就会把这座小院,还有尚未苏醒的麻皮和小花旦全都吞噬掉。   卫八走到院外,叫上望风的猪油饭,此刻,天还没有亮,两个人顺着原路返回,翻过城墙,又到了十几里外那条小船上。   “我要去办点事,你也办点事。”卫八对猪油饭交代道:“我大概去两天时间,这两天,你千万小心,另外,去买一些东西,东西买齐了,不要乱跑,回来等我。”   “咱们要去哪儿?”   “去盘龙山。”   猪油饭自然也知道盘龙山这个地方,在听到盘龙山这三个字的时候,猪油饭的眼前,好像猛的冒出来一片缥缈的血光。   血光只是幻觉,一闪而过,但猪油饭却觉得非常不妙,他的预感在此时变的非常强烈,他预感到,这次去盘龙山,或许凶多吉少。 第493章 醉语   猪油饭很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也就因为这样,等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的时候,他就分外的惊慌。   猪油饭虽然是卫八的亲弟弟,但两个人还是有所不同,卫八百无禁忌,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的拳头。可猪油饭却和很多盗墓贼一样,相信那些神神鬼鬼和莫名其妙的事情。   此时,猪油饭坚定的认为,自己的预感,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既然出现了,就证明,要是去那个叫做盘龙山的地方,必然会有血光之灾。   但是,他没得选择,他很清楚卫八的性格,为了这件事,卫家的人付出了那么多,卫八也付出了那么多,想收手,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没有劝阻卫八。   卫八给猪油饭交代完了之后,自己驾着小船,朝着北边去了。猪油饭没敢妄动,他的腰身这么佝偻,就是个很扎眼的目标,大白天,只要出现在人多的地方,立刻就会被察觉。   猪油饭找了个很隐蔽的地方,躺下来睡觉,他有点睡不着,预感不太好,心里的压力很大。   他还很年轻,这人世间的很多东西,他还没有见识过,人世间的喜怒哀乐,他也只是品尝一点点。   猪油饭在这个地方翻来覆去,直到中午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等睡醒之后,他仍旧不敢露面,又耐着性子等,直等到西头鬼市上灯的时候,才悄悄的溜了出来。   他也没敢直接到那边去,只是在一个地方默默的等。   西头鬼市刚刚上灯,生意非常冷清,还没有光顾的客人,猪油饭等了一刻多时间,就看见小云仙优哉游哉的从鬼市的北口晃悠了出来。   小云仙在西头鬼市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做,说是帮着她堂哥,但也全要看自己的心情,心情好了,就随便做点事,心情不好,便什么都不管。   小云仙从北口晃悠出来的时候,猪油饭压着嗓子,喊了她两声。   “你!?”小云仙看到隐藏在角落里的猪油饭,顿时睁大了眼睛,急忙朝四周看了看,蹭的冲了过去:“你不要命了!?西头城的巡警到处在抓你和卫八!你怎么跑到这儿了!”   “我知道在抓我们,你要是怕连累,我现在就走。”   “说什么废话。”小云仙皱了皱眉头,很警惕的朝周围看着,一边对猪油饭说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身上没钱了,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不是。”猪油饭叫住了小云仙,说道:“我只是没事做了,想喝酒,跟你聊聊。”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喝酒,心可真宽啊。”小云仙也知道猪油饭的脾气,想了想,说道:“你等着。”   小云仙走回了鬼市,过了不多久,她拎着一只破麻袋走了回来,麻袋里,是整整一坛子酒。   两个人悄悄的从这里走到了远处的河边,小云仙从麻袋里取出酒,打开封泥,猪油饭抽了抽鼻子,咧着嘴笑了。   “这是好酒,让你破费了。”   “唉……”小云仙叹了口气,她来到西头城之后,一直百无聊赖,直到现在为止,也只有王换和猪油饭这两个朋友,王换无影无踪,不辞而别,猪油饭或许也要亡命天涯,小云仙觉得很苦恼。   “别唉了,喝酒。”猪油饭给自己倒了一碗,一饮而尽,喝过了之后,他还咂了咂嘴巴。   猪油饭贪杯,而且,他脸上在笑,其实心里并不好受,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粗瓷碗能装半斤酒,猪油饭一口气喝了四五碗,这才抹了抹嘴,放慢了速度。   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猪油饭原本是想找小云仙聊聊天,舒缓一下心情,顺便也当做临走之前的告别。可是,这一喝起来,他心里就不断翻滚着一团一团的愁绪。   没有别的办法,猪油饭只能喝酒,用酒吧心中所有的情绪全都给压下去。   猪油饭喜欢喝酒,几乎天天都喝,但其实他很少很少会喝醉,喝到人事不省。可这个时候,猪油饭却又了醉意,他一个人咕咚咕咚的灌下去了足足有四五斤,脑袋已经开始晕乎,嘴巴也像是没有把门的,开始胡言乱语。   “我要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猪油饭的脸蛋红扑扑的,眯着眼睛,对小云仙说道:“若是……若是以后,你见到王换时,跟他说一声,我走了,这一走,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你和他说,他是个好人……但好人在江湖里,是混不下去的,叫他金盆洗手,去过安稳日子……”   “王换,他在哪儿?”小云仙听到王换的名字时,眼睛似乎一下子就亮了,可是,她的眼睛只亮了一下,随即便又暗淡下来。   人,或许都是这样,愈是得不到的东西,就愈觉得珍贵。从头到尾,王换对小云仙都是若即若离的,这让小云仙很难受。   但心里难受,却愈发不肯放弃,她就觉得,王换最好,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王换离开之后,再没有任何消息,小云仙每天都在等,每天都在盼,就是希望在某一天,王换会突然轻轻的出现在她面前。   “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想着,他肯定会回来吧……”猪油饭又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碗酒,说道:“你不是还在这儿吗……他可能不回来?”   “真的……真的吗?”小云仙的脸颊上,立刻飘起了两团红晕,她的眼神也随即变的娇羞起来,低着头,问道:“你觉得,就是因为我在这儿,所以他走的再远,也都会回来的吗?”   “肯定会回来,我给你打……打包票……”   猪油饭这轻描淡写的两句醉话,顿时就把小云仙心中的委屈,心中的苦闷冲刷的干干净净。小云仙笑了,笑的很甜,抱着坛子,又给猪油饭倒了一碗酒。   猪油饭的舌头已经发直了,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他喝着酒,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父亲还有八个哥哥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   人长大了,很多梦,就要醒过来。   猪油饭已经喝的忘了自己是谁,但他却仍然记得卫八的吩咐。他摸摸索索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说道:“帮我……帮我个忙……” 第494章 路千条,我先走   此时的小云仙,就如同幸福的在云里漂荡,对猪油饭充满的感激。看到猪油饭递过来的单子,小云仙拿在手里,说道:“你说吧,帮什么忙?”   “到处……到处有人……有人抓我……”猪油饭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嘿嘿傻笑着,说道:“这些东西……我不方便去……去买……”   “我给你买。”小云仙瞥了瞥单子,她也不是毫无经验的人,最起码能知道,单子上的东西,都是要做活儿的时候用的。   她有点搞不懂,猪油饭肯定是得跑路避风头,可是,准备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你出去避风头,要这些劳什子干什么?还嫌不够累赘?”   “有用……有用……”   “我说,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   “盘……盘龙山……”猪油饭已经快要不省人事了,闭着眼睛摆了摆手:“说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怎么那么肯定我不知道?”   小云仙这句话还没说完,猪油饭一头就歪倒在地,小云仙无奈的摇了摇头,把猪油饭硬朝远处拖了拖,拖到一个几乎不会有人去的地方。   西头鬼市的灯,飘飘渺渺,小云仙没办法,她不能把猪油饭一个人丢下。她就坐在猪油饭旁边,望着眼前的眉尖河,再看看半空摇曳的月亮,心神似乎也随着轻风飘飞了起来。   她歪着头,双手托着下巴,不知不觉间,好像想到了自己以后的生活。   或许是猪油饭的话,给了她信心,她觉得,王换一定会回来的,若是这次王换再回来,小云仙打定主意,不要王换再走。她要留住王换,留住他的人,也留住他的心,在西头城买一所房子,然后按照家乡的规矩,把婚事办了。   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可能是人这一生最大的幸福,小云仙愿意洗衣服做饭,愿意生很多很多孩子,至于江湖生涯,她并不在乎。   这个夜,似乎有些漫长,小云仙就这样呆呆的坐着,呆呆的想着,偶尔,还会自己笑出声来。   西头鬼市下灯了,下灯之后,便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猪油饭喝酒喝的猛,醉的快,醒的也快,还没睡到天亮,他便晃了晃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醒了?”   “醒了,要走了。”等到苏醒时,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但脑子却清醒了许多,天快要亮了,不能在这儿逗留,眉尖河的船家下河很早,被谁看见了,都不是什么好事。   “东西今天我会置办齐,到时候给你送到什么地方?”   “明天晚上,还是这里,我来取,先走了。”猪油饭转身要走,但是,等脑子清醒了一些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是有必要跟小云仙说一声,毕竟,这是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另外……昨天我记得和你说过,这一次我走了,可能就回不来了,若我真的回不来了,以后便没人陪你喝酒,你保重……”   说完这句话,猪油饭转身就走,小云仙楞了一下,在后面叫道:“猪油饭!你别说丧气话!要是知道去了会死,你傻了吗!?还一定要去!?”   “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要紧。”猪油饭笑了笑,再也没有回头,顺着仍然沉浸在黑暗中的眉尖河畔,走向了远方。   小云仙并不傻,猪油饭走了之后,她回到西头鬼市,鬼市已经不剩多少人了,板屋都被拆掉,整个鬼市都被黑暗完全淹没。她默不作声,在黑暗的角落里转悠了一圈,喊过来一个人。   小云仙给了钱,让对方去买单子上的两样东西,都是混在西头鬼市的人,小云仙的面子,一定要给,对方满口答应。   小云仙跟着又转到了鬼市的南边,另外找了一个人,就这样,她把单子上的东西分开让人买回来。   天亮之后,小云仙还是没有睡意,她总在想猪油饭说的那些话,王换肯定会回来,而且,王换回来,是因为自己还在西头鬼市。   整整一个白天,小云仙都是在畅想中度过的,憧憬让她睡不着,一颗心激动的怦怦乱跳。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癔症了,可是,她突然也有了一种预感,她预感,王换似乎真的快要回来了。   入夜之后,小云仙在鬼市里晃了一圈,这是她例行的公事,她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鬼市这里有人在守着,谁想捣乱,就是作死。   等到巡视完了,小云仙带着已经准备好的东西,朝昨天和猪油饭约定的地方走。东西很多,也很沉,她必须用尽全力,才能拖着装在麻袋里的东西,艰难的朝前迈进。   到了地方之后,小云仙发现,猪油饭已经在这儿等待了,她把东西交给猪油饭,又拿出了一个布包,布包沉甸甸的,很压手。   “这个你也拿上,你知道,我不是攒钱的人,总共就这么点身家了。”小云仙把钱递给猪油饭:“别跟我推辞啊,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好,我收下了。”   “你马上就要走?”   “迟早都是要走的,晚走一会儿,真的被抓到了,你只能看我在刑场上吃枪子儿。”猪油饭又恢复了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走,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怨天怨地,也没有把心中的情绪再流露出来。他的岁数不是很大,却比大多数人都活的更明白。   一件事,若是没有办法去改变,那么,自己就坦然接受,别无他法。   “保重,小云仙,保重……”猪油饭提着东西,回头看了看停靠在远处的那条小船,说道:“你要信我的话,王换,一定会回来的。”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可能很快,可能很慢,你要有耐性,慢慢的等。”猪油饭扛起麻袋,说道:“你就到鬼市南边那片河道去等,每天朝那里望一望,看一看,说不定下一眼望去,他就会在你面前。”   “嗯!!!”小云仙使劲点点头,对于猪油饭的话,她已经深信不疑。   “走了!”猪油饭弯着腰,大步向前:“大路千条我先走,十字路口送故友……” 第495章 北去的路   猪油饭甩开大步,不多时,已经消失在了前方的夜色之中,小云仙不免有些伤感,说实话,猪油饭的朋友不多,小云仙的朋友一样不多,猪油饭走了,小云仙或许连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   等到猪油饭走的没影子了,小云仙才带着一丝惆怅,转身朝回走。她还记得猪油饭的话,猪油饭说过,只要在眉尖桥那边等着,就会等来王换。   小云仙不是傻子,她自然清楚,这是猪油饭随口说的一句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小云仙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送走了猪油饭,她身不由己的到了眉尖河边,然后顺着河畔朝着眉尖桥走去。   深夜中的眉尖河,就如同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老人,略微带着一丝沉沉的死气。小云仙一直走到了眉尖桥附近,就在河边坐了下来。她双手托着下巴,默默的注视着缓缓流淌的眉尖河。   整整一夜过去,小云仙都在苦苦的等待,然而,她并没有等来王换,不过,他并不灰心,她的时间很宽裕。   第二天的晚上,第三天的晚上,小云仙还在河边等候。总在一个地方等一个人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到了第五天的晚上,小云仙也有点迟疑了,她终于开始怀疑,猪油饭是不是真的只是跟自己随口一说。   但是,就在小云仙心里开始怀疑的时候,夜色中的眉尖河,竟然真的开过来一条船。小云仙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对眉尖河的事情,也是了解的,她很清楚,几乎没有船家会在夜晚行船,除非是有特别要紧的事。   小云仙立刻睁大了眼睛,盯着那条小船。小船很小,一点都不显眼,在黑暗中似乎会被人给遗漏过去。   看到这条船的时候,小云仙全神贯注,死死的盯着船,看着它从眉尖桥下悄无声息的靠岸。船上的人应该没有发现小云仙,等到小船靠岸,从船上走下来四五个人。   小云仙一直都在注视着这条船,等到船上的人下来的那一刻,她差点就从原地跳起来,心中对猪油饭的些许怀疑,一下子烟消云散。   在月光的映照下,小云仙惊喜的发现,从小船上下来的几个人里,赫然就有王换的身影。   从船上下来的,的确是王换和苏日云,还有两个贺兰鹰的人,杜青衣赶回了老家,王换是到西头城这边打听消息的,他不敢明目张胆,专门趁着深夜,从水路来到了西头城附近。   四个人刚刚下船,还没有站稳脚,不远处的小云仙已经忍不住了,直接从暗色中跳了出来,连蹦带跳的扑向了王换。   小云仙这么一出现,把四个人吓了一跳,贺兰鹰的人反应都很迅速,小云仙还没跑到跟前,他们已经捏紧了拳头,准备迎上去。   好在王换的眼神还算犀利,已是认出了小云仙,他叫住了贺兰鹰的人。   相见虽然很意外,但王换心里,其实也是很高兴的。白狼山一行,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能够活着回到西头城,而且在下船的第一时间就遇见了小云仙,这是意外中的惊喜。   王换本来就是要打听消息,看到小云仙,交谈了一下。在王换面前,小云仙没有任何遮掩,叽叽喳喳的说了很多,恨不得把自己听到的见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王换。   当王换听到卫八和猪油饭出事的消息之后,就暗自吃了一惊,现在,大半个西头城的人都已经知道,澡堂子那边死了不少人,但其中的具体原因,无人得知。卫八和猪油饭离开了西头城,王换就觉得不太妙。   他很清楚卫八的作风,卫八多半不是单纯的因为死人的事情逃亡的,因为小云仙也说了,老板跟卫八翻了脸,这是隐秘,如今知道的人不多。   “他们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卫八没说,只是猪油饭喝多了酒,说是去一个叫……盘龙山的地方。”小云仙说道:“他就是这么说的,盘龙山在哪儿,我不清楚。”   王换心里一下就有数了,盘龙山那个地方,必然有故事。知道了这件事,就不需要再到西头城去打听什么,王换回头看看苏日云,苏日云会意,跟贺兰鹰的人小声交代了一下。两个手下立刻转身,重新回到小船,朝着来路而去,他们要把尾随在后面的队伍集合起来。   “你……”小云仙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架势,迟疑的问道:“你不会刚回来,就又要走吧……”   “我回来,也只是看看,西头城不是我的家。”   “可是……”小云仙一下子就急了:“可是西头城还有我啊……”   看着小云仙那张俏生生的脸,王换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给小云卜算的那一卦,卦象很差,显示着小云仙的阳寿已经不多了。   面对这样一个岁数还不算大的姑娘,王换的心,终于软了,尽管他的心里挤不下别人,但是,他也不忍让小云仙难过。   “我确实有事,在这儿不能久留。”王换抬头看看皎洁的圆月,说道:“只能陪你走一走。”   “走一走,那就在河边走吧。”   小云仙似乎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她听到可以跟王换一起走一走,立刻就高兴了,拉着王换的胳膊,在河岸边漫步。   小云仙和王换在眉尖河漫步的时候,卫八跟猪油饭早已经离开了水路。没有帮手,只有他们两个人。猪油饭的情绪,很罕见的低落了,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一边走,一边还会不自主的回头望着南方,那是西头城的方向。尽管西头城已经遥不可及,可猪油饭回头望去的时候,觉得还能看到小云仙和王换的身影。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猪油饭晃了晃头,说道:“什么也没看。”   “在想西头城?西头城有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了。”猪油饭问道:“哥,你说,王换,他会不会醒过来了?”   “这是没准儿的事情,但是,对他来说,醒不过来,是最好的。”卫八说道:“要是有一天,他真醒过来了,可能会自己把自己的脖子抹断。” 第496章 灭口   王换和小云仙在眉尖河边漫步,同样的土地,同样的月光,可两个人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小云仙兴高采烈,一边走,一边不停的说话,王换在耐心的听,但小云仙的话,却没有钻进他的耳朵。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次去盘龙山,会不会有结果。   几年的时间,在未知和迷茫中游走,王换的耐心,其实已经达到了无法再承受的地步,盘龙山,可能是他最后一丝念想了,如果这一次还是和白狼山一样,没有结果的话,王换感觉,自己会疯掉。   “你这次走了,什么时候会回来?”小云仙说了半天,看到王换一句话都不回,也觉得很没意思,她噘着嘴,看看天上的月亮,说道:“我就在眉尖河边等你,无论等多久。”   这样的话,在王换心里沉甸甸的,他还清楚的记得,当秀秀逝去时,他也这样跟秀秀说过。   我一定要救活你,无论多久。   路,已经走了很远,眉尖河流淌到了远处,看不见尽头。王换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刚想对小云仙说回去,他的眼神猛然一滞,在前头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有一块孤零零的石头,石头上,站着一只猫。   那只猫,有九条尾巴,就站在石头上,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王换。九尾猫的定力一向很好,站在石头上面,宛若跟这块石头融为了一体。   王换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九尾猫了,在他看来,九尾猫一直都是不祥的征兆,只要九尾猫出现,那么灾祸就会随之而来。王换对九尾猫,甚至对所有的猫,都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的就想去身上摸刀。   九尾猫又看了王换一眼,紧跟着,一转身,跳下石头,神奇的消失了。王换嘘了一口气,但是他不能确定九尾猫是不是真的走了。   “你怎么了?”   “你看见那只猫了吗?”王换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块石头,说道:“刚才,就在那块石头上。”   “猫?什么猫?”小云仙一下子就不知道王换是什么意思,她望着那块石头,石头上空荡荡的,并没有猫的影子。   “算了。”王换摇了摇头,对小云仙说道:“咱们回去吧。”   “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现在离天亮还早着,我还想再呆一会儿……”   小云仙正在说话,从不远处的河面上,悄悄的行驶过来两条船。两条船上都是贺兰鹰的人,他们原本是尾随在王换和苏日云后面的,现在都被人喊了回来。   两条船行驶到了这边,船上的人依次下了船,这一次,杜青衣回自己的娘家求援,并不打算用杜家的人,船上都是贺兰鹰的人,等到所有的人都登岸之后,王换还没来得及说话,从身后的那面高坡上,唰的闪过来两道洋铁皮手电的光柱。   “什么人!?”   光柱闪动之间,还有人高声朝着这么吆喝。王换回头看了看,就看见三个巡警,站在河岸西边的高坡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   “那个……那个叫老丁……”小云仙悄悄的对王换说道:“刚到西头城不久,是个笑面虎……澡堂子死了人,就是老丁料理的……”   老丁带着两个巡警,在西头城四周巡视,这原本不是他的活儿,只是刚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他也要做做样子,表示自己没有吃闲饭。   当他看到岸边那一群人,再看见小云仙的时候,眼神立刻就被小云仙身边的王换给吸引住了。   老板跟老丁交代过,卫八的同伙,要一网打尽,有个弯腰驼背的,叫猪油饭,还有一个每天惨兮兮的,叫王换,这两个同伙一定不能留。   老板给老丁看过两张画像,是猪油饭和王换的画像,老丁的脑子很好用,只看了一眼,就记在了心里。此时,他看着小云仙身边的人,一下子就分辨出来,这是老板指明要搞掉的卫八的同伙。   “你!过来!”老丁站在高坡上,用手电照着王换,王换顿时睁不开眼了。   “你照什么照?”小云仙挡在王换身前,眯着眼睛喊道:“不认识我吗?”   “云仙姑娘,我自然认识你,就是不知道,你怎么跟卫八的同伙走到一起去了?”老丁一抬手,身后两个巡警手中的枪,便一起对准了王换,老丁皮笑肉不笑的对小云仙说道:“卫八犯了命案,他的同伙一个都跑不掉,你这时候跟他走的这么近,别人看见了,总归是不好,这幸亏是我当值,知道你跟这人绝对没什么关系,云仙姑娘,你走吧,走吧……”   “我不走……”   小云仙和老丁对话之间,王换的脑子已经转动了千百遍,他心里有数,只要跟着老丁走了,自己肯定不可能再回来。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逃走,身边便是眉尖河,纵身一跳,老丁不可能不要命的跟着跳下来。身边这些贺兰鹰的人,自然也有办法脱身。   但是自己走了,小云仙怎么办?这口黑锅,顶到谁头上,都是无法承受之重。   “快点!说的就是你!”老丁指了指王换,又对王换身后那些人喊道:“你们,都老实点,跟自己没关系,就不要多惹事!”   王换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杀机,他很少会主动生出杀念,然而,到了这个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没有退路可走。   他心里同时也能判断的出来,这一次,卫八和老板必然彻底翻脸了,自己被抓进去,杜青衣就算在外面花再多的钱,也不可能把自己捞出来。   他心里的杀机一萌生,立刻就浓重起来,慢慢回头,看看身后的人。   彼此相处了这么久,王换一个眼神,对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等再回头的时候,王换就迈动脚步,慢慢的朝着高坡那边走去。   “找我,有什么事?”   “装糊涂?装糊涂不是?”老丁看见王换一个人走了过来,心里就松了松,说道:“你是卫八的朋友,卫八现在犯了案子,叫你去问问话,这也是常情,若你真的清白,问过话便放你出来了。”   王换准备爬上高坡的时候,小云仙就不顾一切的过来拦,老丁免不得又要劝说一番,身后两个巡警也在帮腔,几个人乱哄哄的那一刻,老丁和巡警身后,陡然闪出了两道身影。   鲜血一瞬间就蒙住了王换和小云仙的双眼。 第497章 竹林中的身影   贺兰鹰的人下手很重,一出手就不会给老丁他们三个人任何机会,当王换和小云仙的眼前飘动着血光的时候,老丁已经断气了。   三个人,瞬间变成三具死沉沉的尸体,从高坡上面滚落下来,岸边的几个人立刻冲上去,把尸体搬到了小船上。只要趁夜色朝南边行驶一段,然后挑选最荒僻的河岸,把尸体挖坑埋了,这件事,或许再过一百年都不会有人知道。   站在高坡上的两个人,顺手将所有的痕迹全部都清理掉,小云仙轻轻抹掉脸上的一滴血渍,有些惊讶的看着王换。   每个人,包括江湖里的人,江湖外的人,做事都会有底线,有分寸。如果在荒无人迹的沙漠里,小云仙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杀掉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可是,现在是在西头城的附近,而且死掉的是巡警房的人。   她突然就感觉到,王换似乎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也丝毫都不考虑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你……你是不是疯了……”小云仙愣愣的看着王换,说道:“你刚才逃掉就是了……何必……何必把老丁他们杀了,他们是……他们是巡警房的人……”   “我若是逃掉了,你怎么办?”   当王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云仙的心,仿佛一下子被融化了,她终于明白过来,王换这样断绝后路的做法,都是为了自己。   再没有什么情话,能比实际行动更加感人,小云仙的心里全都是满满的幸福,她看着王换,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英俊,更加有担当。   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是有自己的。   “你,真好……”   “你回去,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只要你不说,这件事,迟早会变成一桩无头案的。”王换转头看看运送尸体的船慢慢朝南漂去,继而对小云仙交代道:“包括遇见我的事,对谁都不能说。”   “信不过我吗?”小云仙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低着头,说道:“我跟谁都不会讲,只会在心里记得你。”   先是遇见了九尾猫,然后又出了这件事,王换的心有些不踏实,这个是非之地,他不想久留了,他的精力,都要放在之后的行动上。   盘龙山,盘龙山,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王换走到了搭在岸边的跳板跟前,走到这儿,就意味着他要远去了,小云仙诸多不舍,但是她还是懂道理的,没有一个劲儿的纠缠,只是眼望着王换,目光中全是恋恋不舍的神情。   “回去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王换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了,可是,面对小云仙充满的期盼的眼神,他真的不想让对方失望:“到了该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会等你。”   小云仙朝后面退了退,再也不说话了,王换坐在船头,等小船行驶起来,一直行驶出去很远,他只要回头,仍旧能看到小云仙的身影。   王换躲到船舱里去抽烟,一边抽烟,一边琢磨着那个自己不知道思索了多少次的问题。   人这一辈子,到底为什么而活?   很多人,对于生活,都是迷茫的,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但是,越是这样,可能越会活的轻松一点。一个人若是有一个目标,那么从目标产生在心中的那一刻起,他身上已经套上了无形的枷锁。   小船行驶的很快,走过了西头城,走过了西头城北边的小镇。当他看着河道旁边寂静无声的小镇时,突然想起了早已经死去的一撮毛,还有一撮毛那个瞎眼的女儿。   他记得很清楚,他问过瞎眼姑娘,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心里一直无法忘怀的人,瞎姑娘说,一定可以。   那句话,给了王换莫大的希望,现在回想起来,他又有些不确定了,他不确定瞎姑娘说的是真的,还是单纯的安慰。   小船走到小镇北边十五六里的时候,运送尸体的船只也赶了过来,两条船碰头之后,苏日云和王换商量了一下,他们原本是要在西头城这边逗留几天,想法子把该打听的消息都打听一下,只是现在不用再去打听了,可以直接去找杜青衣汇合。   “你们汉人有句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苏日云似乎隐隐有些担忧,对王换说道:“杜青衣已经离开家好几年了,她这样突然回去求助,她家里,还会帮她吗?”   “应该会。”王换大概知道一些杜青衣娘家的事情,杜青衣的娘家姓唐,杜青衣的父亲会经商,也会做人,在当地的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更关键的是,唐家只有杜青衣这么一个女儿。   “可我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心里发慌。”   “静下心,坐着船,等到了眉尖河的尽头,再换陆路,只当出来游山玩水的,心里不想那么多,也就没事了。”   小船一直都在行驶,非常的平静,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来时辰的时候,两条船一前一后的靠了岸。岸边有一片稀疏的竹林,船上的人随便弄了些吃的,他们打算吃完东西之后,趁着这个时候休息那么一会儿。西头城,还是平静的,等到离开西头城,一路的风尘颠簸,或许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王换不觉得饿,别人在吃东西,他一个人上了岸,在岸边的那片稀疏竹林跟前停下脚步。   对于竹林,他有一种特殊的情愫,似乎看着竹林的时候,尘封在脑海中的记忆,都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   那段记忆,承载着他的过去,也承载着他这二十多年来的喜怒哀乐,每每看到竹林,王换都能想起死去的秀秀。   陡然间,王换的目光一凛,他看见竹林里,似乎有一个人。那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不远处,从竹林中注视着王换。   王换的瞳孔猛然收缩了,竹林上方,一缕月光恰好透射下来,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那人的脸色和死人一样,苍白的无以复加,整个人就像是一道游魂,在竹林中缓缓的漂荡,王换看的很清楚,那人,竟然是疯子。   已经死去了很久的疯子,那个让王换也几次差点发疯的疯子。 第498章 追逐   王换此时的心情,难以形容,他有一种想一头撞死的感觉。   当初为了摆脱这个疯子,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最后被迫把疯子给杀掉,尸体也深深掩埋了起来。可是,王换不知道这个疯子为什么这样死缠着自己,已经到了这时候,却还能在这地方看见疯子的身影。   王换晃了晃脑袋,他认为,这一定是幻觉,他不相信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能大摇大摆的在自己面前出现。   然而,王换的认为,似乎是错的,他看的很清楚,疯子就在前方,而且,自己此刻绝对不是在做梦。   他顿时忘记了此刻的处境,连招呼都没打,一头冲入了竹林。   他下定了决心,不管疯子是人是鬼,他都要彻底的把对方灭杀。疯子如同一个噩梦,消失了这么久,又突然出现,王换的心理压力很大。   王换跑的很快,一口气就冲到了疯子跟前。疯子没有逃走,就站在原地,好像等着王换的到来。   当王换站在疯子的跟前时,他又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很难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疯子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泥污,脸庞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那样子,就好像一个颠沛流离的乞丐。   就在这一刻,王换陡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见鬼了,疯子明明死了,能出现在这儿,只能说明,疯子是鬼。   “你是鬼!”王换咬了咬牙,一时间就拿疯子没有办法了,如果疯子是人,王换可以拼命的把疯子弄死,但疯子是鬼,王换束手无策。   “我不是。”疯子轻轻的摇摇头,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截抽了一半儿的烟,叼在嘴上:“我不是鬼。”   “你已经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既然你知道人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准备去哪里?”   这一句话把王换给问住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谁可以活过来。   这可能是王换这辈子遇见的最奇怪的一件事,他怒气冲冲的冲入了竹林,可真正站在疯子面前的时候,他感觉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消散殆尽了。   手臂说不出的沉重,沉重的捏不住小小的掌中刀。   “收手吧。”疯子叼着半截烟,想擦亮一根洋火,洋火估计是有些潮了,连着擦了几次,才冒出了一小团火光,疯子点燃了烟,深深的抽了一口,那张惨白的脸上,好像浮动着一股难言的悲哀:“再不收手,你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没有机会?没有什么机会?”王换突然想笑,一个落魄的乞丐一般的疯子,现在苦口婆心一脸正义言辞的劝说自己:“我会没有机会?我的同伴有多大的能耐,有多大的势力,你怕是不知道吧?真是可笑,我会没有机会……”   “你去盘龙山,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你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盘龙山!”王换的额头冒汗了,去盘龙山的事情,非常隐秘,除了他和苏日云,剩下那些贺兰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这次要到什么地方去。   王换眯起了眼睛,他又一次产生了很浓重的杀机,去盘龙山的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你想知道?”   “说!”王换加重了语气,他的手在发抖,抖的厉害,他感觉心很虚,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见到疯子的时候,除了愤怒,他始终都有种心虚的感觉。   “跟我来。”疯子丢了手里的烟头,突然调头就走。   王换不假思索的就跟了过去,他的脚步匆匆,很想追上疯子。疯子走的好像不紧不慢,可身形却闪动的那么快,不管王换怎么追赶,一直都和疯子保持着两三丈的距离。   追着追着,王换有些急躁了,这片竹林稀稀疏疏,很快就跑了出去,竹林之外,是一大片荒草。荒草长的有半人深,人要是真的躲进去,就很难再找出来。王换的眼睛一眨不眨,始终盯着前头的疯子。   疯子的速度好像也快了起来,脚不沾地一般的在荒草中穿梭,这片荒野很大,荒野的尽头,是一片连绵的小山。   这时候,王换已经有点癫狂了,他在心里暗自打算,今天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追上疯子,逼他说出实情。   然而,他越是急躁,就越是追赶不上,疯子在前面跑一阵,还会回头朝他看一看,那样子好像在告诉王换,王换这辈子都追不上他。   两个人一前一后,拼命的奔袭,再有片刻功夫,天就要亮了,现在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王换的眼睛有点模糊,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跟着疯子从这片长满荒草的荒野,跑到了进入小山的那条山路。   这条山路显然有人走过,但王换对此处非常陌生,他有点心慌,莫名其妙的心慌。这种心慌毫无来由,就因为毫无来由,所以才更加慌乱。   疯子却不紧不慢的继续在前面跑,又追了片刻,天色开始放亮,疯子好像突然发力了,一口气从前面一条很陡峭的山坡,爬到了半山腰。   王换追到山脚下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条山坡不仅陡峭,而且崎岖,两旁都是山谷,全神贯注的爬上去,还要费很大的力气,可疯子却如履平地。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想要追上疯子,多半是不可能了。   王换站在山脚下,疯子站在半山腰,两个人隔着这么远,相互对视了一眼。疯子的眼神里,好像有一种悲悯,那种悲悯,不知道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王换。   “我只能再救你这最后一次,你已经……已经无可救药了。”疯子站在上方,深深的叹了口气,又从衣兜里掏出半截抽剩的香烟,对王换说道:“我只希望记住,要是一意孤行,你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你救我?你救我?”王换又一次感觉说不出的好笑,这个疯子,可能已经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落魄至此,嘴巴却还是那么硬。   疯子没有答话,转身就走,在东方亮起第一束晨阳的光芒时,疯子彻底消失在了王换的视线中。 第499章 收尸   王换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疯子了,等爬过这道险峻的山坡,疯子早就无影无踪。   他站在山脚下,脑袋越来越晕,回想着从见到疯子,再至现在,他几乎已经分辨不清楚,疯子到底是人还是鬼。   是鬼吗?不太可能,因为王换能感觉到,疯子说话时的语气,那肯定是人才能说出的话。   是人吗?更不可能,疯子已经被王换杀了,而且时间已经很久,疯子的尸体此刻说不定都烂掉了,怎么会跟随自己跑到这片竹林里。   他只觉得,人生里好像有很多很多根本找不出答案的事情。   疯子走了,走的非常彻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回过神来,他下船之后,只是想透透气,没料到遇见了疯子,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跟了过来,一直跑了这么长时间,贺兰鹰那帮人肯定等急了。   现在没有什么比去盘龙山更要紧的事情,王换匆匆的转身,朝着来路走去。跟着疯子,追逐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回去的路上,王换跑的非常快,跑出了小山,再跑过那片荒野,重新回到竹林。   一直到这会儿,王换才停下来喘了口气,穿过稀疏的竹林,当他走到竹林与河道之间的空地上时,一下子呆住了。   两条船,依然停靠在岸边,然而,小船四周的河水,被沾染的微微有些发红,站在这个位置,都能看到小船旁边的水面,所漂浮的几具尸体。   尸体被船给拦着了,微微的随着水波起伏,有些尸体面孔朝天,有些尸体脊背朝天,只看衣着,王换就能分辨出,那都是贺兰鹰的人。   他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一圈,与此同时,还萌生了一种浓重的危机感。   此时,他突然想到了疯子临走时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疯子说,他只能再救王换一次。   当时,王换还觉得可笑,但现在,他却觉得浑身上下乱冒凉气。   贺兰鹰的人有十几个,很显然,全部都死光了,如果自己没有被疯子引走,也留在这里,那么,现在河面上漂浮的那些尸体里,肯定包括自己。   天色已经亮了,沾染着鲜血的河水,在慢慢的扩散,但仅存的一丝淡淡的血红色,在晨阳的映照下却依然那么刺眼。王换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河边,人全都死了,一个都不剩,他的目光一瞥,就看到了躺在一条小船船头的苏日云。   王换的脑袋,又一次昏沉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都是真的,可是一具一具已经毫无生机的尸体,却无声的告诉他,人的确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他不知道是谁杀了贺兰鹰的人,但毫无疑问,杀掉贺兰鹰的,是一股很强的势力,贺兰鹰的人虽然不是特别多,经验却很丰富,而且敢于拼命,只有实力很强劲的人,才有把握可以把贺兰鹰给包圆做掉。   晨阳越升越高,眉尖河,小船,死尸,这一切都落入王换的眼中时,他心里那个念头,又开始动摇。   还要继续吗?现在还没有离开西头城,距离盘龙山万里之遥,贺兰鹰的人就已经死光了,这对王换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   这段河道非常荒僻,很少有人驻足,但是,只要有来往的船家,就肯定能发现这边死了人。王换连收拾尸体的时间都没有,匆忙从船上把一些东西带上来,顺着河岸就朝着北边跑去。   他跑的很快,这件事如果把自己卷进去,那浑身是嘴都不可能说清楚,他没有办法停留,除了跑,再无他法。   一边奔跑,王换一边朝着身后望去,杀掉贺兰鹰的人来去如风,杀人之后,立刻就走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贺兰鹰的死,似乎变成了一桩悬案。   王换跑的有点想要呕吐,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跟杜青衣碰面,不管怎么说,贺兰鹰的事情,要让杜青衣知道。   眉尖河的河水,终于冲刷掉了所有的血污,小船在岸边上下起伏,一具尸体轻轻的被河水从船边冲走,顺着水流,朝南漂去了。   距离此处很远的眉尖桥附近,一条小船在河面上来回的游荡,船上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在西头城附近,这样的人,被称作水滑子。   水滑子,其实就是捞尸人,专门在眉尖河这边打捞从上游漂下来的尸体。这个活儿听起来不怎么体面,吃的却是官家的饭,而且,每每打捞到尸体,尸体随身携带的钱物,都归水滑子所有。   这个活儿清闲,有时候一个月也不见得开工一次,何况还有外快可捞,因此,虽然不怎么体面,却有很多人抢着干。   两个水滑子晃悠了一阵子,陡然发现从上游漂过来一具尸体,顺着眉尖桥的桥墩继续漂来,他们赶忙抖擞精神,把尸体拦住,随后用一截打了活扣的绳子,兜住尸体的一条腿,拖到了船上。   尸体捞上来,头一件事就是搜身,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取出来,中饱私囊的同时,也得尽力去查验一下死者的身份。   这具尸体还没有搜完,从上游那边,又缓缓漂来一具尸体。   “这情形,怕是出了什么事啊。”年纪大些的水滑子拎着一张网,说道:“又没有发大水,上边怎么还有尸体漂过来。”   两个水滑子忙碌的时候,张独眼就蹲在岸边,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举动。黑寨子的人已经把贺兰鹰的事情传了回来,张独眼还不放心,亲自跑过来看看。   岁数大一些的水滑子预料的没错,上游的尸体隔三差五的漂过来,一连好几具,最后连小船都装不下了,急忙靠岸,暂时把尸体都摆在岸上。   张独眼看了看这些尸体,尸体的要害处,都有致命伤,几乎全是一击毙命。   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太轻视卫八,也太相信烂蛇那帮人了,如果当初在澡堂子用了黑寨子的人,可能卫八根本就逃不出去,老板这边,也会少一些麻烦。   张独眼很有耐心,水滑子忙碌了一上午,他就在这儿看了一上午,但是,左看右看,他也没有看到那个叫做王换的人的尸体。 第500章 燕子山   张独眼又盯了一段时间,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王换应该真的没有死。   他有点奇怪,派出去的那帮黑寨子的人,相当凶悍,而且经验老到,一般是不会失手的,贺兰鹰的人都死绝了,偏偏只差一个王换,张独眼琢磨了好一会儿,最终便释然了。   王换,只是一个小角色而已,贺兰鹰的人死了,这已经足够。   两个水滑子忙碌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上游没有尸体漂下来,他们才罢手。尸体都被放在了河滩上,张独眼看了一会儿,引起了两个水滑子的不满。   “你在这儿盯了这么久了,想干什么?”年纪大一些的水滑子斥责道:“想发死人财?”   面对呵斥,张独眼没有辩解,也没有还嘴,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他现在要做的,是杀了卫八。   王换一个人朝着和杜青衣约定的地方赶,贺兰鹰的死,让他如同惊弓之鸟,他很清楚,能把十几个贺兰鹰一起放倒的人,该有多可怕,一旦让对方发现了他,必死无疑。   不过,一个人赶路,目标终究小一些,而且方便隐藏,王换改变了之前的策略,只捡着人多的地方钻,人越多,或许就越安全。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路上走了多久,他的预感很不好,这次离开西头城,除了贺兰鹰的死,在竹林里遇见疯子,也让王换头大如斗。   疯子明明被自己杀了,但是,他怎么还能鬼使神差一般的出现在竹林里?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玄虚?   有那么一瞬间,王换甚至怀疑疯子是不是起死回生了。   但他不相信,他不相信疯子那个落魄如乞丐的人,会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想来想去,脑袋越想越大,仍旧是一团糊涂。   后面的路,走的还是很顺的,再也没有遇见任何意外,三天前,王换已经进了山西地界,这天半上午,他终于到了和杜青衣约定的地点,燕子山。   杜青衣赶回娘家求援之前,跟王换谈过一些相关的事情。她娘家的人脉虽然广,但毕竟不是混江湖的,拉人手没有那么方便。   杜青衣的父亲,跟燕子山的头把子有过交情,而且是几十年的交情,杜青衣觉得,自己回娘家求助的话,多半还是要去燕子山找人,因此,她直接就让王换到燕子山来碰头。   燕子山是方圆三四百里最大的一伙土匪,一般来说,土匪的名声都很臭,但燕子山是个例外。他们和别的土匪一样,靠打家劫舍过活,只不过燕子山这股土匪有自己的准则,不叨扰老百姓,绑票借粮,一般都是到三四百里之外去找目标下手,而且,燕子山的人只要有了收成,多少都会接济一下周围几个村子的百姓。   所以,当地人不仅不怨恨燕子山,若是真有了事情,都还会帮他们打掩护。说白了,这是一伙义匪。   王换到了燕子山,杜青衣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见面之后,杜青衣有点诧异,等到王换把经过一说,杜青衣的脸色就变了。   大部分情况下,杜青衣还是能沉住气的,做一个家族的领头人,没有相应的沉着冷静肯定不行,但是贺兰鹰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连苏日云都交代进去了,这很出乎杜青衣的意料。   同时,杜青衣也产生了一种预感,她感觉这次的盘龙山之行,可能也不会那么顺利。   “我把事情都说了,现下如何抉择,不勉强你,你自己考虑。”   “这都是说好的事儿,不管发生了什么,总要走下去。”杜青衣想了想,对王换说道:“阿弟,燕子山领头的,都打点好了,什么时候动身,就是一句话的事。”   杜青衣的态度,让王换松了口气,如果杜青衣这一次再和白狼山时候一样,半路打退堂鼓,王换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杜青衣之所以这次很坚决,一定要继续走下去,完全是因为跟燕子山的主事者达成了协议,有燕子山入伙,杜青衣会比带着贺兰鹰的人更放心一些。   在这个地界,一伙儿土匪的头子,一般被人称为山杠,燕子山的山杠就姓燕。杜青衣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娘家了,这次回来,才知道燕子山的老山杠两年前就已经过世,现在的山杠,是他的儿子。   老山杠的儿子,是个很传奇的人物,就如同卫八当年在落马湖的名声一样,响亮的很。   燕子山的老山杠,一共有七个儿子,前六个都夭折了。而且夭折的很邪乎,老大生下来,不足周岁便咽了气,后面的老二老三,皆是如此,六个儿子都夭折,这让老山杠心里有些发慌。   到了老山杠四十七岁那一年,有了第七个儿子,这一次,老山杠是真的害怕了,也真的很担心,第七个儿子出生之后,老山杠专门请了个尿性人,来给第七个儿子摸骨。   摸骨和相面,异曲同工,为的是提前预测一个人的命数运势,尿性人给小孩儿摸了骨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老山杠感觉不妙,苦苦的追问,尿性人最后告诉他,小孩不用起那么金贵的名字,名字太金贵,会惹麻烦,起个随便些的名字,大概还好些。   老山杠点头答应,反正做土匪的,本身就不认得几个字,前面六个儿子的名字,还是专门请人来起的,听了尿性人的话之后,老山杠就打算,给孩子起名儿燕七。   接下来,老山杠又问燕七的命数和运势,尿性人好半天不说话,等真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就吐了口血。   老山杠有点不踏实,尿性人突然吐血,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后,尿性人告诉老山杠,燕七没事,不会像他之前那六个哥哥一样。   听到这儿,老山杠算是放了心,只不过尿性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老山杠感觉总是怪怪的。   后面的事情,都是传闻,据说,尿性人从燕子山离开之后,到山脚下的时候就死了,谁也看不出死因。   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杜青衣不太清楚,反正当地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有一点,杜青衣却很明白,燕子山的燕七,绝对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第501章 燕七   杜青衣这次回娘家搬救兵,他父亲首先想到的就是燕子山,燕子山的老山杠虽然不在了,但燕七对杜青衣的父亲,一向都很尊重。   杜青衣的父亲倒是没有看错人,他和杜青衣到了燕子山之后,说明了来意,燕七答应的很爽快,这也出乎杜青衣的意料。在她看来,江湖人做事,都是讲利益的,利益够了,事情就好商量,利益不够,哪怕是亲爹来说,也没那么容易。   所以,燕七答应帮忙,杜青衣就平添了很多希望,燕七的本事,她其实没有真正见识过,但是,家乡这边口口相传的事情,即便不是百分百的真实,却也不会差的太多。   “你说的燕七,可靠吗?”王换听完杜青衣的讲述,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在江湖呆了这几年的时间,遇见的不靠谱的人太多了。王换有预感,白狼山的失败,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盘龙山如果再失手了,就不可能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燕七的父亲,欠我父亲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燕家的人,没有忘记。”   杜青衣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接过了家里传下来的生意,只不过那时候,他们家的生意还没有做的那么大。有一次,杜青衣的父亲外出归来,碰见了燕子山的老山杠,当然,那时的老山杠也只是个年轻人,带着两个兄弟,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老山杠做的次数多了,终于失手,他当时是有逃走的机会,只不过顾念两个兄弟,最后,那两个人走了,老山杠却没能走掉。   那时候,还是前清,世道比现在还黑,老山杠只是偷盗财物,并没有伤人性命,但抓他的差役,收了别人的钱,是想拿老山杠去顶一桩死罪的。   杜青衣的父亲听说了这件事,虽然跟老山杠素不相识,但觉得这人很有义气,心甘情愿把自己这趟买卖挣的钱拿出来,给老山杠打点。最后,老山杠得救,混到了燕子山。   从那时候开始,燕家的人,视杜青衣的父亲为救命恩人,虽然明面上没有来往,但每年的三节,老山杠必然会派人到杜青衣的娘家来送东西,表示谢意,几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断绝过。   王换听了杜青衣的话,心里算是踏实了那么一点。   “走吧。”杜青衣对王换说道:“先去见见燕七,燕七以前也经常走南闯北,他还从盘龙山经过过。”   燕子山的山门并不算大,山头上的兄弟总共四十来个,其中还有一些打杂跑腿的,真正跟着燕七做活的,只有二十人上下。但因为人缘好,口碑也好,附近村子里的老百姓乐意给他们打掩护,前后几十年剿匪,周围的土匪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只有燕子山顺风顺水的挺到了今天。   在燕子山的山门,王换看到了他们的山旗,燕子山的山旗上,绣的是一只黑燕子,在这周围的地界,燕子旗还是管用的。   然而,盘龙山离这里太远,燕子旗到了西北那边,毫无用处,王换忐忑不安,他吃不准这个燕七是否像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杜青衣带着王换来到山门的聚义厅时,燕七一个人坐在那张蒙着虎皮的交椅上。交椅前头,是一张很宽大的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燕七正在写字。   在看到燕七的时候,王换有点意外,在他的印象里,占山为王的土匪,大概都是光着膀子,露着护心毛,留着大胡子,粗声粗气。但是,眼前的燕七,却宛若土匪中的一个异类,让王换颇感惊讶。   燕七约莫能有三十三四岁的样子,中等身材,脸庞白生生的,还有几分俊朗。他的胡子刮的很干净,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一只手握笔,一只手背在身后,在铺开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稍等片刻,这阙词,即刻便写好了。”燕七拿笔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看杜青衣,又用余光看了王换一眼,微笑着点点头。   王换念过几天书,也认得一些字。他看得到,燕七此刻在宣纸上写的,是岳武穆的小重山。   等字写罢了,燕七放下笔,迎了过来。这个人,身上当真没有一点匪气,若在别的地方见到了,王换多半会误认为,对方就是个读书人。   “这一位,便是你要等的人?”燕七用布巾擦了擦手,旁边有人端了茶过来。   王换的确有点口渴,拿茶喝了一口,居然是大红袍,虽然没有花媚姐当初留给他的哪一点茶叶好,却也是上品了。   杜青衣把王换跟燕七引荐了一下,燕七很有礼数,说话也很温和。王换心里也吃不准,这个燕七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但是,人在江湖中,身无草莽气,明明从小就是在土匪窝长大的,却怎么看都不是土匪,这种人,多半应该不简单。   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便到了午饭的时候,燕七邀杜青衣和王换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王换又觉得意外,土匪应该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燕七的午饭,是几个极为精致的小菜。   吃饭的时候,杜青衣和燕七还在交谈,说的也大多是关于盘龙山的事情。燕子山的老山杠还没有过世的时候,燕子山偶尔会做一些古玩的生意,都是到西北那边去接货,然后在太原那边出手,古玩生意利润不低,风险也小,所以,燕七当时在这条路上往返了很多次。   他途经过盘龙山,当地人说,盘龙山只是一座普通的山,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附近的山民也经常进山。   王换跟燕七不熟,而且生性沉默,所以一直在听,没有开口,等杜青衣和燕七交谈了一会儿之后,王换突然觉得,燕七似乎在有意无意的暗中注视自己。   燕七的目光,是很平和的,没有敌意,也没有戾气,可是,王换察觉出燕七在注视自己时,一下子觉得,燕七的目光,似乎有些怪怪的。   燕七的目光为什么会这样,王换说不清楚。 第502章 旧话重提   燕七这个人看着很温文有礼,但是他的目光让王换感觉很不舒服,尤其这种目光来自一个陌生人,更让王换觉得身上乱冒鸡皮疙瘩。   当燕七察觉王换也在注视他的时候,便收回了目光,继续跟杜青衣交谈。从交谈里,王换听得出来,燕七这一次好像是真的要帮杜青衣的忙。   江湖险恶,却也并非完全没有那种守信之人,燕七可能是要替自己的父亲偿还当年的人情债。   只不过,王换低下头喝酒时,一想起燕七的目光,就感觉心里好像扎了一根刺似的。   他说不清楚,那种目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顿饭吃的差不多了,吃过饭,燕七又请他们坐下来喝茶,一杯茶过后,杜青衣起身去方便,留下王换一个人坐在这儿。等杜青衣出门,王换浑身上下不自在。   “兄弟,是南方人?”   “是,南方人。”   “那就有一点奇怪了。”燕七淡淡笑了笑,喝了口茶,说道:“我刚才是在分辨,分辨自己到底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什么?”   “分辨我以前见过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燕七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让王换更加迷惑,他很清楚,江湖人说话,有时候是不会说透的,就和打哑谜一样,说一半儿,然后留一半儿让对方去猜。   “你见过我吗?”   “见过,我分辨出来了,以前见过。”燕七说道:“你有没有去过一个小镇子,在西北那边,镇子不太大,很早以前,镇子里有一个斗狗的狗场,所以,那个小镇,被人叫做狗镇。”   “你在狗镇见过我?”王换听到燕七的话,就觉得燕七好像没有胡说,当时他在狗镇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狗镇人来人往,不知道有多少来这儿赌狗的人,如果燕七在狗镇见过王换,那就真的是巧合,或者说是一种缘分了。   “对,在狗镇见过你。”燕七点点头,喝茶的时候,似乎还抬眼看了看王换。   “你在狗镇什么地方见到我的?狗场?还是?”   “狗镇,哪里还有什么狗场啊。”燕七放下茶杯,从身上取出一个很精致的烟盒,从里头取了一支烟,递给王换,自己也点了一支。燕七抽烟的姿势很优雅,两根手指伸的笔直,轻巧的夹住烟卷:“狗镇的人,十几年前就死绝了。”   王换的脑袋像是被锤子敲了一下,嗡的响了起来。   燕七应该没看出王换此刻的异状,抽着烟,说起了狗镇的往事。这些往事,王换以前也曾听过,只不过他一直都在怀疑,讲故事的人欺骗了他。   可此时此刻,燕七也讲了同样的故事,狗镇十几年前就被乱军给杀成了一片白地,从狗镇的人被杀绝了之后,小镇也就变成了一个死镇,没有人愿意在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安家落户,因此,一直到现在为止,狗镇还是死气沉沉的死地。   王换听着燕七的话,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燕七的故事,就好像天方夜谭,让王换完全无法接受。   狗镇如果十几年前就已经死绝了,变成了一座死镇,那自己当时在那边逗留了那么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狗镇聚散离合,难道,那么多人都是鬼吗?   “你当时在狗镇什么地方见到我的?”   “狗镇的东边。”燕七说道:“一般人是不会贴着狗镇经过的,觉得晦气,上次我只是有急事,不得不抄近路。”   燕七说,王换当时就站在狗镇东边的一片荒野上,愣愣的出神,就好像一截木头桩子。   燕七当时有急事,也无暇过问那么多,急匆匆的走了。   这就是燕七和王换的一面之缘,虽然燕七匆匆离开,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鬼气森森的狗镇出现,因此,他对王换还有印象。   听着听着,王换突然笑了。   他倒是没有觉得燕七在撒谎,燕七也没有欺骗王换的必要。王换只是感觉,人这一辈子,真的太难了,尤其是自己。不仅要拼了命的去寻找一个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还要面对那么多似乎永远找不到答案的谜题。   “我没骗你。”燕七明显看出了王换此时的神情,他慢慢将烟熄灭了,说道:“若你有兴趣,前往盘龙山的时候,我们可以绕一段路,到狗镇去看一看。”   “不用了。”王换想起自己曾经暗中发过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到那个见鬼的地方去。   尽管心里有很深很深的疑问,可王换还能预感到,再到狗镇去,不仅找不到答案,或许还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涡中。   “你很豁达。”燕七也跟着王换笑了笑,他人长的儒雅白净,笑起来居然和女人一样好看:“四十而不惑,人若到了四十岁,以前那些很想知道的事,渐渐的就不想再去追问了,你如今还年轻,心境却好。”   王换不知道燕七是不是在夸赞自己,可是,他的心已经泛滥成了一片汪洋。   燕七和杜青衣已经做好了前往盘龙山的准备,但启程也不是三言两语的事儿,最后他们决定,到后天清晨的时候出发。王换的心沉甸甸的,他觉得,如果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可能还会过的轻松一些。   中午喝的汾酒开始起劲儿,酒劲很大,聊了片刻,杜青衣再回来时,王换就离开聚义厅,想去睡一会儿,这么多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的确是疲惫了。   他离开聚义厅,只走了十几丈远,就想起自己的行李还留在聚义厅,行李虽然不贵重,但里头有换洗衣服,王换想了想,觉得还是穿自己的衣服为好,他调过头,重新朝着聚义厅走去。   距离聚义厅还有四五丈远的时候,他发现,聚义厅的大门已经关上了,王换不知道燕七和杜青衣还在不在里头,心里一犹豫,就停下了脚步。   就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耳朵突然嗡的一声响,就好像耳鸣一样,等耳朵响了一下之后,两个人的交谈声,鬼使神差一般的从关闭了大门的聚义厅里传出来,又奇迹般的落入王换的耳中。   在这样的距离,应该是听不到轻声交谈的,可王换却偏偏听到了,他分辨的出,交谈的人就是燕七和杜青衣。   “那个王换,他有用吗?我现在倒真有些吃不准,他是否有用。”   “你相信我。”杜青衣立刻回答了燕七:“他一定有用的。” 第503章 不知所以的问题   燕七和杜青衣的对话传到王换耳朵里的时候,让王换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了解燕七,但还算了解杜青衣,杜青衣是个女人,却是个另类的女人,她身上有很多江湖人的气息和特质,而且,比许多男人还要讲义气,守信用。   就因为这样,王换才会冒着跟卫八决裂的危险,毅然和杜青衣联手。   可此时的对话,让王换感觉心里不舒服。   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王换很想冲进去问一问,但是转眼的功夫,他就压下了心中的冲动。仔细想想,杜青衣和燕七的对话,其实并没有什么,燕七是帮忙的,贺兰鹰的人等于退出了队伍,如今只剩下杜青衣还有王换,燕七问一问王换有没有用,似乎也很合理。   更关键的是,真去质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此时此刻,王换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比从前脆弱的多了,脆弱的如同初冬河面上那一层薄薄的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他压下了心里的念头,连放在聚义厅的包袱都不拿了。   在燕子山的这两天,王换蒙头大睡,燕七似乎很想跟王换多聊聊。王换跟燕七并不熟,虽然不想去质问他跟杜青衣背后的议论有没有意义,但王换对燕七的印象却突然不好了。   不好的印象,自然让王换提不起跟燕七交谈的心思。燕七倒也很大度,不跟王换计较,王换不想聊,燕七便不聊了。   两天时间过的很快,按照之前的计划,他们在清晨出发了。燕七果然很够朋友,燕子山平时真正做活的人,大约也就二十来个,燕七一下子带出来十七个,只留了几个看门。杜青衣估计和燕七说了,自己要去找一些箱子,很沉重,需要不少人运送。   队伍是骑马赶路的,王换偏偏不善于骑马,他依稀记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就是和卫八闯荡西北的那一次,骑了两次马,还有就是去麻占古城的时候,骑了很久的骆驼。   王换并不笨,只不过这种要靠经验才能掌握的技能,无法用聪明来取代,所有人里,他是动作最笨拙的一个,燕子山的土匪都是粗人,也不会给人留面子,看到王换笨手笨脚的骑着马,模样颇为狼狈,一帮人就不断的笑。   最开始的时候,王换还没有在意,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跟人争竞的人,可是土匪们好像没完了,一个劲儿的笑着,其间还夹杂着些许嘲讽的话,时间一长,王换有点忍不住,他瞥了身后的几个人一眼,等到再回过头时,却掌控不好缰绳,不管怎么驾驭,马匹都停在原地,不朝前走。   如此一来,那些土匪更加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起来,这一次,王换是真的恼火了,然而,越是恼火,却越是驾驭不了马匹,他甩着鞭子,抽了马儿两鞭,可能是心急火燎之下,用的力气太大,马匹吃痛,猛然扬起前蹄,身躯人立而起。   王换没有防备,一下子被甩了下来。   “南方的老爷,果然是走不了山路的……他……”   一个土匪刚要开口嘲笑,一直默不作声的燕七看了对方一眼。文质彬彬的燕七在燕子山有着无上的权威,他这一眼看过去,那名土匪硬生生把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其余的人,也都跟着闭上嘴巴。   王换并没有摔疼,他的反应还是很快,等落地之后,随即便翻身站起,他觉得说不出的恼火,可是,面对这帮燕子山的土匪,他又毫无办法。   “大伙儿歇一歇吧。”燕七从马上潇洒的翻身下来,对众人说道:“喝一点水,润一润嗓子,话说的多了,嗓子会疼。”   这些话一说出来,众人更不敢做声了。   王换丢下马匹,坐到了路旁,此时此刻,他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就好像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所在,被人欺辱嘲笑。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还没等把烟卷取出来,燕七已经坐到了身边,随手将自己那只精致的烟盒递到王换面前。   王换不想接,可是,他又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短暂的一犹豫,王换还是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出来,打火点燃了。   两个人抽着烟,却都不说话,王换不想开口,燕七也知道王换不愿交谈,等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燕七微微的眯着眼睛,说道:“你喜欢猫吗?”   “什么?”   “猫。”燕七轻轻吐出一口烟气,对王换打了个手势:“抓老鼠的猫。”   “不喜欢!”王换立刻就回了一句,从前,他对猫这种东西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可就是遇见了九尾猫之后,他对所有的猫都有一种排斥心理。   这一瞬间,王换突然想起自己当初去挖掘龙骨猫尸体的往事,想一想,都觉得要吐。   燕七听完王换的话,就不开口了,又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点燃之后却不抽,夹在手指之间,看着香烟慢慢升腾起一股白雾。   燕七的问题,让王换猜疑不定,他搞不明白燕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觉得,燕七是不是知道自己对猫很排斥,才故意这样问的。   “能说说吗,你为什么不喜欢猫?”燕七等到手里的烟快要烧完了,终于又一次开口。   “我为什么要喜欢猫?”王换的心情猛然就烦躁了起来,好像燕七的问题触碰到了他的敏感,他站起身就要走。   “那天,我跟你聊天,话还没有说完。”燕七没有阻拦王换,只是在王换起身的时候,接着说道:“当时,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我们的交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初,我从狗镇经过,看见了你,你好像对当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燕七说道:“你还记得,你站在狗镇东边的荒野上,跟一只猫在说话的事情吗?”   “狗镇的东边,我跟一只猫在说话?”   “对,你跟一只猫在说话,我恰好有事,不能逗留,所以只能匆匆走了,现在遇见你,我想着,这大约就是别人说的缘分吧,因此才旧话重提,想找你问问。”燕七的眼睛,一下子又眯成了一条缝,慢慢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身边,一直跟着一只猫。” 第504章 替命   这一瞬间,王换仿佛被燕七的话给刺激到了,他不知道燕七为什么专要挑选自己不喜欢的话题来说。对于猫,王换已经受够了,现在不仅不能见到猫,就算听见猫这个字眼,心就会揪成一团。   “若你不信我的话,就只当是闲聊吧。”燕七说着话,朝四周看了看,这里是一条很少有人经过的路,路的两边,全都是起伏的黄土沟壑,他慢慢的看了一圈,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觉得,那只猫,还在附近,只不过它隐藏着,谁也看不到。”   尽管现在还是白天,但王换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他忍不住顺着燕七的目光在周围扫视,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猫。   就那么一转眼的功夫,王换又回过神了,他感觉燕七的话里,似乎有一种故意挑衅的意思。燕七从王换的表情里不可能看不出来,王换对这个话题非常排斥,可燕七还是要说下去,这让王换有一种恨不得跟燕七打一架的冲动。   “你没有看见那只猫,你凭什么说,这附近有一只猫?”王换一直都在告诉自己,不要相信燕七的话,可是,他仿佛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一边质问燕七,心里就一边在怀疑,这附近,真的有一只猫?   “我说了,你若不信,就只当闲聊。”燕七伸了伸手,说道:“要是不愿意闲聊,那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不得不说,燕七的话虽然让王换厌恶,可他又很想知道,燕七为什么要这样说,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燕七好像是一个比较温和,而且比较稳重的人。有时候,燕子山的人因为平时没什么忌讳,跟王换乱开玩笑,都被燕七给阻止了。   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挑衅自己吗?   王换吸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掏出自己的烟点了一支,说道:“你想闲聊什么?”   “你听说过替命的故事没有?”   “替命?什么替命?”   “估计你没听说过吧,这种事情很少见,而且要有见识的人才会施展,那些普通的江湖骗子,是不懂得这些的。”燕七说道:“有一种人,他们的命不好,可能因为种种原因,就躲不过一个坎儿,如果有高人指点的话,可以把这个人的命数,暂时挪到别的东西上,来避过命里的劫数。”   王换默不作声的听着,他当年跟着常青老人的时候,常青老人除了教他功夫,教他卜算,还说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虽然常青老人并没有说什么替命之类的事情,但有的故事,跟燕七讲述的大同小异。   “要替命的话,最好的选择,就是猫。”燕七接着说道:“猫有灵性,也有一种邪气。”   一个人的命数,暂时转嫁到猫身上,等到躲过了命里的劫难之后,命数重新回到自己身上,这是个躲避灾祸的好办法。   但是,这种事情有一些忌讳,最要紧的,就是那只猫不能死,如果猫死了,就等于前功尽弃。   谁都说不清楚,命中的劫数是在什么时候,猫的寿命,总没有人那么长,如果是十年之后的劫数,猫熬不到那个时候,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燕七说的很清楚,他可能也顾忌到了王换的感受,所以讲述的时候,没有再指着王换的名字说,只是单纯的当做一个故事来讲。   但王换肯定听得出来,燕七每个字都是在说自己。   按照燕七的意思,王换就是个命里有劫数的人,于是就有一只猫,来替王换承受这个劫数。这只猫始终都在王换附近,但王换看不到。   “故事讲完了。”燕七说道:“我不会凭空瞎说,信与不信,都在你。”   “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跟你说,那只猫,对你来说很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它死掉。”燕七说道:“猫比人要机敏,你就算练了几十年功夫,说不定都抓不到一只猫,但凡事没有绝对,如果那只猫真的死了,对你不是好事。”   王换又一次站起身,仰着头想了想,说道:“你讲的故事很好听,但是,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完这句话,王换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觉得,应该把燕七的话反过来听。   那只猫活着,对自己才不是好事。   王换的心里,仿佛扎了一根刺,让他非常难受,他有草木皆兵,不断的在周围张望着,燕七的故事,王换不愿意相信,可他却总是觉得,这附近似乎真的有一只猫。   王换的脸色变的很难看,等走到自己的马匹跟前时,杜青衣迎面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怎么,不舒服?”   王换忍了忍,没有把和燕七的交谈告诉杜青衣,从上次听到杜青衣和燕七的交谈之后,王换已经有了一种感觉,他觉得杜青衣虽然平时一口一个阿弟,叫的很亲热,但是归根结底,杜青衣仍然和燕七走的近一些,自己在杜青衣面前褒贬燕七,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不多久,队伍重新出发了,王换不想再跟燕七说什么,他只想尽快去盘龙山,把事情做完。   等做完这些事情,他想要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再也不参与江湖上的任何纷争。   从中午走到下午,又从下午走到傍晚,队伍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驻扎下来,吃饭休息。王换开始故意跟燕七保持距离,燕七的手下可能也被暗中告诫过了,没有人再随便开玩笑,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这样的气氛让人觉得压抑,吃完饭之后,王换自己选了个地方,合衣躺下,守夜的事情都由燕子山的人来做,王换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躺下来之后,他却睡不着了,燕七讲述的故事,不断的在脑海中回荡,王换忍不住的回忆,仔细的回忆,可是,把自己这辈子的经历都回忆一遍,也没有找到什么关于替命之类的细节。   他告诉自己,很确定的告诉自己,燕七在胡说。 第505章 黑婆婆   夜幕已经降临,队伍里的人,除了守夜的,都合衣躺下,王换依旧睡不着,他侧着身,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等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杜青衣站在身后。   “跟燕七聊了些什么?”杜青衣蹲下来,问道:“他跟你讲了一个关于猫的故事?”   “是,就是个故事。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是真的,假的,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燕七比我们岁数少大一些,但经历却比我们多的多,有时候,他的话,也保不齐能派上用场。”杜青衣塞给王换一包老刀牌香烟,说道:“故事里的猫,会保人的命,但也会给人惹来麻烦,真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杜青衣说完这番话,也不看王换的脸色,站起身走了。王换拿着杜青衣留下的香烟,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他一直想要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关于猫的故事,可杜青衣却仿佛专门过来提醒他,千万不要忘了那只猫。   王换重新躺下来,睁着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   此时此刻,他所想的,并不是那些箱子,他所想的,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他厌倦了,真的厌倦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王换专门选了个离人堆儿比较远的地方,睁着眼睛时间太久,眼皮子就开始发沉,终于萌生了一点睡意。他很想睡觉,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不定,睡着之后还可以做个美梦。   美梦虽然会醒,却也能让人享受片刻的愉悦。对苦短的人生来说,片刻的愉悦,也是奢侈难求的。   王换准备闭上眼,好好的睡一觉,就在他的眼皮子将要合上的一瞬间,正前方一片稀稀拉拉的杂草间,唰的闪出了一道影子。   那道影子就好像暗夜中的闪电,快的惊人,前一眼还在五六丈之外,后一眼就已经到了面前。   在看到这团影子的时候,王换差点就从地上跳起来。   猫!九尾猫!   王换说不清楚,这只见鬼的九尾猫怎么会跟到这里,可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一转,就想起了燕七说的话。   自己身边,一直都跟着一只猫。   九尾猫静静的站在距离王换不远的地方,它似乎踮着四只爪子,油光发亮的皮毛折射着月光,有一股妖异的色泽。王换一看见九尾猫,就会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的就摸出了掌中刀,这只猫,王换真的受够了,就如同当初受够了疯子一样。   当一个人的忍耐和承受达到极限,愤怒和急躁就会冲淡理智,王换并没有抓到九尾猫的把握,可是,他心中杀念顿生,他想杀了这只猫。   九尾猫似乎能感应到王换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它的腰身一弓,一条后腿也跟着朝后撤了撤。   王换依然保持着现在的姿势,把刀子握的很紧,他虽然杀念浓重,却不敢先动手。这只九尾猫,就像是暗夜中的精灵,不知道比人要灵敏多少倍,如果一击不中,杀不掉它,那或许就会换来无休无止的报复。   不知不觉间,王换的额头淌出了汗水,九尾猫的眼睛,似乎一眨不眨,王换的眼睛,也一眨不眨,他很害怕就在自己眨眼的瞬间,九尾猫会猛扑过来,用爪子抓断自己的脖子。   一人一猫相互对峙僵持着,夜依然那么寂静,足足对视了能有一支烟的功夫,九尾猫调头跑了。   猫跑动起来,没有任何声音,轻盈到了极点,王换本来想要追赶,但看见九尾猫的速度,他便死心了,自己就算再长两条腿,也不可能追得上九尾猫。   猫跑的很快,一瞬间,就到了五六丈之外,那边没有路,是一片长着稀疏荒草的荒野,五六丈之后,九尾猫朝西边转了一下,身躯突然凌空飞起,落到了旁边的一丛杂草里。   九尾猫落在杂草中,杂草呼呼啦啦的颤动了起来,有一种鸡飞狗跳的感觉。紧跟着,从杂草之间,响起了一道很尖利的惨呼声。   惨呼声肯定是人的声音,这声音立刻引起了守夜人的警觉,一个守夜人打了个呼哨,营地里的人先后都醒了过来。   这帮人醒来的时候,一无所知,只有王换知道,那片杂草里,藏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的躲入了杂草中,对方隐蔽的很严实,如果不是九尾猫扑进去,可能守夜人一直都不会发现端倪。   王换也翻身站起,他站起来的时候,能看到那片杂草里,有人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距离有些远,王换看的不太清楚,只能看见那是个一身黑衣的人,身材很瘦小,腰身也佝偻的如同虾米一般。   黑衣人仿佛被踩了尾巴,蹿的很快,但那只九尾猫,已经不见了踪影。   “点子趟河,竖旗杆子。”燕七也醒了,看了看那道奔跑到远处的黑影,立刻吩咐了一句。   这是土匪的切口,每个地方的切口都不太一样,燕七说的意思,就是有敌来袭,准备迎战。   王换的头皮有点发麻,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来了,此时此刻,他的眼前还晃动着贺兰鹰那帮人死去时的情景,静静的河面上,漂浮着一具一具的尸体,只有自己,歪打误撞的冲入了竹林,才躲过一劫。   是黑寨子的人来了!   王换第一个感觉,这帮人应该是冲着自己过来的。   王换的念头刚刚转完,燕七已经动了。燕七跑动的时候,姿势非常奇特,手脚并用,身躯几乎平贴在地面上,却又出奇的快。   燕七刚刚跃出去能有两三丈远,从不远处,陡然亮起了一盏灯笼。   那应该就是一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随着风在轻轻的晃动。灯笼被人用一根很长的木杆子给挑了起来,宛若一颗随时都会掉落下来的星星。   咚!!!   这时候,一声类似鼓点般的声音,传到了耳边,王换暂时分辨不出来,这究竟是不是鼓声。   听到鼓声的一瞬间,燕七唰的又退了回来,他把衣服的下摆掖到腰带里,轻轻一皱眉头,回身说道:“黑婆婆来了!” 第506章 出刀   黑婆婆这三个字,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震慑力,燕子山的土匪,一向很剽悍,但是听见燕七说黑婆婆来了之后,这些土匪的脸上,都露出了谨慎凝重之色。   王换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黑婆婆是什么来历,只是从那些土匪的脸色上,就能判断出来,黑婆婆,应该不是什么善茬。   杜青衣很快就猫着腰来到王换身边,真遇到意外,燕子山的土匪损伤一两个,那倒没什么,反正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王换却不能出问题。   远处的那盏灯笼,仍然不停的轻轻晃动,而且,伴随着灯笼的晃动,咚咚的鼓声也密集了起来。所有的土匪这时候好像很有默契,一起低下了头。   “不要看那盏灯笼。”燕七贴着地面爬到杜青衣和王换身边,歪着头说道:“千万不要看。”   杜青衣和王换都知道,必然遇上大麻烦了。   燕七说的黑婆婆,其实是一个家族的代称,那户人家就姓黑,一个古老而且不常见的姓氏。   在燕子山周围三四百里内,黑家的名头很臭,而且不止臭了一年两年了。据说,在很早以前,黑家是手艺人,专门糊灯笼,因为从业念头久了,手艺非常精湛。   黑家有个风俗,他们家族的女人,只招上门女婿,男人则只做别人家的赘婿,所以,黑家一直是女人在当家做主,就因为这样,一提起黑家,人们都习惯用黑婆婆来代称。   不知道是那一年那一月,黑家招揽的一个上门女婿,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方外术法传到了黑家。从那时候开始,黑家的生意,就渐渐的变味了。一提到黑家,这附近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人皮灯笼,人皮鼓。   关于黑家,有各种各样的传说,传说太多了,让人分不清楚真假,很多人都说,黑家经常去挖坟,而且要挖那种刚刚下葬的尸体,拿来做灯笼和鼓。还有人说,黑家善于拐骗小孩儿,拐骗的小孩儿,都被他们炼丹了。   这类传说林林总总,数不胜数,反正说起来就让人感觉牙根子发痒,传说尽管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却毋庸置疑,黑家做事,不分善恶,只要钱给够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跟这种家族打交道,其实是很让人头疼的,跟他们讲理,讲道义,讲脸面,不可能有用,因为原本就是不要脸的人,若跟他们来硬的,黑家歪七歪八的手段很多,让人防不胜防,因此,一般人对黑家,一向是敬而远之。   时间一久,黑家做事便更加肆无忌惮,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横行霸道惯了。   但是,燕子山的人不给黑家面子,有一次,两边都盯上了一个目标,燕子山的人先踩盘,而且立了旗,意思就是,这单买卖是燕子山的,谁来抢,就是跟燕子山过不去。   黑家却压根不理会这一套,生意还没做,就跟燕子山起了冲突,当时燕子山人多,黑家人少,黑家的人总以为燕子山也跟别的人一样,看见他们要避而远之,谁知道,燕子山的人丝毫不让,双方最后就斗了起来。   那一次,黑家的人是吃亏了,有人被打成了残废。事情过去之后,黑家去燕子山讨说法,燕七这个人虽然看着很文气,但遇到这种事,是一步都不肯退让的。   黑家没讨回说法,当时也没说什么,燕子山易守难攻,真要是硬来攻山,讨不到什么便宜。只是,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上了。   王换明白了,黑家有仇必报,当时没说什么,不代表就把这个梁子给忘记了,等燕七带着人离开燕子山,黑婆婆家的人,果然就尾随了过来。   燕七之前也没有跟黑婆婆家的人真正动过手,但他听他父亲说过,黑婆婆家的人皮灯笼还有人皮鼓一起上阵,鼓声配合着晃动的灯笼,会让人丧失神智。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看,或者不听,视觉与听觉,总要放弃一样。   如此一来,就等于还没见到对方的面儿,就已经吃了亏了。   王换心里松了松,不管怎么说,这帮人是冲着燕子山来的,并非是黑寨子的人一路尾随到了这里。但心里刚一松,又有种说不出的紧张,黑家既然暗中盯上了燕子山,肯定就是有备而来。   隐隐的鼓声,连绵不断,一会儿在东边,一会儿又在西边,让人根本分辨不清楚具体的来源。此时此刻,燕子山的人的确落在下风,人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那盏灯笼,黑家的人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的潜伏到近处。   燕七也低着头,只不过双脚一直死死蹬着地面,随时都能像一条蛇一样弹跳出去,他的耳朵在微微的动着,应该是全力分辨鼓声的来源。   鼓声依然非常缥缈,王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发虚的原因,他总觉得鼓声好像渐渐跟自己的心跳响到了一起,鼓声只要一传来,就仿佛压着自己的心,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沉闷,说不出的压抑。   王换觉得,要是鼓声一直都在响,对方就算不露面,也能把自己给整疯了。   就在王换头疼欲裂的时候,静静侧耳倾听的燕七突然双腿一蹬,用力蹿了出去。他的两条腿非常有力,身子又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横飞了出去。   燕七的人还没有落地,手中突然多了一把薄的像纸一样的刀,这把刀很像缅刀,只有一指宽,刀身柔韧的可以卷成一卷。   这把看似轻轻柔柔的刀,在燕七手里却散发出了强劲的杀机,刀光闪动的时候,王换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这一眼看过去,他看见了那盏正在不断晃动的灯笼,也看到燕七的刀光带起了一丛鲜血。   这一刀,快到了极点,也犀利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王换根本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出手和卫八一样快。   这个燕七,果然不是绣花枕头,他是有真本事的。   燕七的刀太快了,快到让人连惨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一刀之后,燕七继续趴在地上,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眼去看那盏灯笼。 第507章 乱逃   燕七的刀法让王换从骨子里感觉到了一股森森寒意,他在西头鬼市的时候,并不是没有见过刀客,那些关中刀客,每人的刀就好像长在手上一样,出刀如同弹指。   可那些刀客的刀法和燕七比起来,明显就差了一截。尽管王换对燕七的印象不太好,不过,看见燕七出刀,王换心里萌生出了希望,他相信,如果在盘龙山遇到卫八的话,那么,燕七有和卫八一争高下的资本。   只是现在他来不及再去想那么多,虽然燕七一刀就杀掉了一个黑婆婆的人,但危机显然没有解除,根据江湖上的惯例,燕七杀了对方的人,不仅不会吓走人家,还会遭到更猛烈的反扑。   这时候,王换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花,看着眼前的情景,似乎忽远忽近。紧跟着,他的脑袋也仿佛大了一圈,耳朵边始终有嗡嗡的声响。   他忍不住晃了晃头,此时的感觉,有点像喝多了酒似的,眼前一个劲儿的发花,看东西模模糊糊。   这是个不好的征兆,王换的心里,已经开始发毛,他现在至少还能记得,自己刚才看了那盏摇晃的灯笼一眼。   燕七说过,不能同时看灯笼,听鼓声,否则的话,会有很要命的后果。   王换还没有再接着想下去,陡然间,远处又多了几盏灯笼。灯笼仿佛是一盏一盏接连亮起的,随着灯笼的出现,咚咚的鼓声好像也清晰了一些。   “这是我们燕子山的事,跟你们两个没有关系。”燕七对杜青衣说道:“你们先退到后头去,否则,兄弟们施展不开。”   杜青衣知道,这是燕七的说辞,燕七的确很够朋友,遇到危险的时候,还知道让杜青衣和王换先走。   杜青衣没有过多犹豫,燕子山的土匪,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对付黑婆婆,可能更有心得。   “小心一点,小心一点。”杜青衣跟燕七嘱咐了两句,拉着王换就朝后走。   此时的王换,有点失魂落魄的感觉,脑子和心都很乱,眼前那种模糊感,始终都没有消失。杜青衣拽着王换,一直退到了后面,燕子山的那些人,都已经在原地散开了。   燕七和他的手下,现在要么做瞎子,要么做聋子,燕七依然很彪悍,他看似文弱的身躯里,有一种和卫八一样的爆炸般的力量,这股力量仿佛可以摧毁眼前的一切敌人。   但剩下的人,不可能都和燕七一样神勇,杜青衣在小心翼翼的观望着,观望着局势的变化,她发现,燕子山的人,已经处在了下风。   杜青衣的念头刚刚转完,那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一个燕子山的土匪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个土匪嘴里哇啦哇啦的叫着,径直朝着远处跑去,身边的人想拦他,却根本拦不住。   这个时候,突然冲到外头,跟找死一样,但谁也拦不住同伴,更没有人敢冒着风险跑去找他。   这个土匪跌跌撞撞的跑着,一直跑了很远,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谁都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谁都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但毫无疑问,他的下场,估计会很惨,黑婆婆家没有善茬,而且燕七刚刚还杀了他们家的人,落到对方手里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杜青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想起来,传闻中黑婆婆的家里,是做人皮灯笼的。   她略微有些紧张,毕竟是女人,一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就会不由自主的打哆嗦。她把头压的特别低,这样,可以大概看到燕子山那帮人的举动,还不会望见远处一盏盏要命的灯笼。   就在杜青衣全神贯注的时候,她身边的王换,猛然站起身,扭头就跑。杜青衣措手不及,没想到王换会这个时候跳起来,她回身一抓,却抓空了。   王换跑的很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脑子已经完全糊涂了,他只是觉得,在远处那片漆黑的深夜里,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杜青衣忍不住喊了一声,但这喊叫声已经无法惊动王换,他心无旁骛,心已经完全空了,只顾着拼命的跑。   王换的奔逃,让燕七也吃了一惊,可他也没有去救援的余地,现在的摊子都靠他在守,若是为了王换一个人,就等于把别的人都交代在这儿了。   燕七咬了咬牙,看着王换远去的背影,浑身使劲儿,却一丝都使不出来。   王换跌跌撞撞的跑着,他连自己现在朝什么方向跑都不知道,整个人完全迷糊了,他的脚步虚浮不定,在荒芜的黄土地上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   跑的太远了,那些晃动的灯笼,已经脱离了视线,王换没有停下脚步,但他的潜意识,似乎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觉得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却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双腿。   跑了最少有两刻时间,王换顺着一条歪歪斜斜的路,一直跑到了尽头,尽头是一片已经开始枯黄的野草,野草稀稀疏疏,当王换跑到这儿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又有一盏亮着的灯火光。   灯火光,宛若成千上万根尖利的钢针,扎的王换的眼睛生疼,但是,很短时间内,他突然发现,那盏灯火光,似乎就是很普通的风灯。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在这片稀疏的荒草跟前,呆呆的出神。   油灯光是从一盏小桌子上传来的,桌子就在荒草后面的一个土窝里。小小的桌子跟前,坐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太婆。   老太婆看见王换的时候,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那双三角眼睛似乎轻轻动了动。   小桌上面,放着一堆辨认不出的黑色的虫子,虫子像是蟑螂,又像是北方人说的牯牛虫,反正黑漆马虎的一片。   虫子似乎像是瓜子一样,被炒熟了,散发着一股让人形容不出来的焦香的气息,老太婆拿着一只虫子,慢慢放进嘴里,咯嘣咯嘣的嚼了起来。   王换还是晕晕乎乎的,但是,他的潜意识里又多了一丝清醒,他看着面前的黑衣老太婆,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心顺着脊骨蔓延了上来。   黑衣老太婆没有说话,把嘴里的虫子咽了下去,然后,从桌上抓起一把虫子,递给王换。 第508章 药   王换的脑袋,依旧是晕的,只不过,没有那些晃动的人皮灯笼,总算是比之前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他肯定能看出来,眼前这个黑衣老太婆是黑婆婆家的人,而且应该是个头面人物。   老太婆鬼气森森的,看着王换,眯着眼睛在笑,手里还抓着一把黑乎乎的虫子,递给王换,说道:“年轻人,给你些好吃的……”   王换想要走,这个老太婆多看一眼,就会让人做恶梦。   “既然来了,还想走吗?”老太婆站起身,哗啦一下,把手里的虫子丢到桌子上,抬手又举起了那盏小油灯。   油灯燃烧着,火苗并不旺盛,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小油灯燃烧的时候,散发着一股氤氲的烟气。   王换的脑袋很昏沉,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诡异的甜香。   这股诡异的甜香,似乎在无形中勾动着王换的记忆。   他的脑海里,陡然浮现出了很早之前的一幕情景。那还是西头鬼市的道人没死的时候,因为要联手对付十三堂,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王换和道人走的很近,经常在一起聊天喝酒。   道人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见识过很多东西,有一次,王换去找道人的时候,道人正点着一盏灯,慢慢的嗅着灯油燃烧时散发的烟气。那股气味,微微有些发臭,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很奇怪的甜香味。   那种味道,实在很难形容,如同一缸香甜的花蜜里,有一只腐烂的死老鼠,猛然嗅着,是很香,但嗅的多了,就会感觉恶心。   当时道人看见王换进来,就把油灯给吹灭了。俩人喝酒的时候,道人说,这盏油灯里的灯油,叫三尸油。   尸油都是臭的,但这个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那么奇怪,如果按照古老的配方,寻找到三种不同的尸油,混合在一起,燃烧的时候就会发出一种奇特的香味。这种又臭又香的味道,就好像臭豆腐,喜欢的人趋之若鹜,不喜欢的人嗅之则吐。   三尸油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很早以前,都是人贩子用的,配好的三尸油,只要燃烧起来,普通人嗅到灯油燃烧的气息,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不过,若是嗅习惯了,反倒有些会上瘾,每天不嗅一嗅,就觉得少点什么。   这股怪异的甜香,让王换刚刚清醒了一些的神智,又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他仿佛管不住自己的脚,明明想要跑,可一步都迈不动。   老太婆举着小油灯,慢慢的走到王换跟前,仍旧笑眯眯的说道:“怎么,不跑了?能从我这三尸灯跟前跑掉,那边算是你的本事了。”   王换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现在就好像一具行尸走肉,只能听见声音,看见景象,却没有一点点自主能力。哪怕就算说句话,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老太婆端着油灯,来到王换跟前,她的身材矮小,需要抬起头,才能看到王换的脸。   老太婆开始围着王换转圈,似乎要把王换从里到外看个透彻,她一边转圈,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这个时候,从远处的黑暗中唰的跑过来一道人影,那道人影也穿着黑衣,等跑到跟前的时候,人影掀开头上的斗篷,规规矩矩的对老太婆说道:“那个燕七,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现下恐怕……恐怕拿他没有办法……”   “你来看看这个人。”老太婆举着油灯,举到王换的脸前,对那道人影说道:“好好看看。”   这道人影,是个看着大约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她对老太婆毕恭毕敬,老太婆一说,这女人就急忙到王换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眼。   “姨妈,我真瞧不出什么……”中年女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人,也是燕子山的?”   “不管他是谁,总之,有用。”老太婆把油灯拿过来,交给了中年女人,望着王换,那目光里似乎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贪婪和喜悦:“你的眼光,还是差了些,这个年轻人,能治小凤的病。”   “他是大夫?”   “不是。”老太婆扭过头,对中年女人说道:“他不是大夫,他是药。”   “药?”   “对,他是药,能治小凤的病,别的事情都先朝后放放,你带人,先将这个人带回家去,不要出半点差错,绝对不要。”老太婆说到这里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小凤就全指望他了。”   此时此刻的王换,一直都被三尸油的烟气缭绕着,已经快没有知觉了,可是,老太婆和中年女人的对话,他却听了个大概。   他说不出的心慌,老太婆的话,让他糊里糊涂,却又感觉到了难言的恐惧。   中年女人听到老太婆的话之后,点了点头,上来直接把王换扛到了肩膀上。这中年女人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胳膊比王换的小腿还要结实,扛着王换,好像丝毫都不费力,径直朝着远处跑去。   中年女人一边跑动,嘴里一边不断的发出类似鸟叫的怪声,随着这阵声音飘动出去,时不时就有人从黑暗中奔跑出来,跟在她身后,前后不到半刻时间,中年女人召集了大概有六七个人。   这帮人架着王换,继续朝北边跑去。黄土地千沟万壑,一眼望不到头,王换只剩下最后一丝意识,他不知道黑婆婆和燕子山的争斗结束了没有,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清楚,无论燕七和杜青衣,现在都已经救不了他了。   王换不想昏厥过去,他使劲的睁着眼睛,想再坚持,但随着跑动,他最后实在是坚持不住了,隐约之间,他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人把他塞到了一辆看着非常奇怪的木头车子里。   王换的神智,终于彻底涣散了,他失去了所有知觉,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瞬间,那个鬼气森森的老太婆的话,好像还在耳边萦绕着。   昏厥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被三尸油熏倒的人,要过很久才可以苏醒过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换恢复了一点意识,等他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仍旧在那辆看着很奇怪的木头车子里,身上结结实实的绑了一圈绳索。   那个胳膊比王换小腿都粗的中年女人,就坐在旁边,王换苏醒过来的时候,这女人就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 第509章 灌   这个中年女人的目光,如同一把冰刀,让刚刚苏醒过来的王换,从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气。   他的感觉差到了极点,黑衣老太婆的话,到了现在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这次被带到黑婆婆的家族,结果必然很惨。   王换曾经想过,自己将来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想过一百种死法,但此时此刻,他仿佛连想象的权力都没有了。落到黑婆婆手里,会怎么死,他自己也不知道。   木头车子在一片片黄土地之间穿梭,天色依然很黑,王换被平放在车子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他终于忍不住了,并不是他怕死,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混迹江湖,没有谁能保证一直平安无事,走江湖的人,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半条命就不属于自己了。   可是,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而且,他心里一直盼望,盘龙山会给他最后一丝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即便死了,他也不会瞑目。   这个冷冰冰的中年女人在黑衣老太婆面前,乖巧的如同一只小花猫,可在王换面前,她就仿佛一根结了冰的木头。听到王换的话,中年女人还是没有开口,又冷冷的看了王换一眼。   王换不再追问了,问了也不可能有结果,这个中年女人,在黑婆婆家里,多半也只是个跑腿的角色,当不了家也做不了主。   三尸油的作用,还没有消退,而且,中年女人好像一直看着王换不怎么顺眼,随手又点燃了一盏小油灯。小油灯一燃烧,那种诡异又让人有些作呕的甜香,便在车中弥漫开来。   王换使劲扭了扭身子,他实在不愿意再像之前那样,闻了三尸油之后昏厥不醒,可是,身子被绑的那么结实,不可能挣扎的开,片刻之间,三尸油的气味充斥在车子里,王换嗅了一会儿,又昏厥了过去。   这一次昏厥的时间特别长,在车厢里直接吸入那么多三尸油的烟气,直接昏睡两三天都有可能。   不知道昏厥了多久,王换就觉得好像在云里雾里飘荡着,周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云彩,一眼望不到头。   紧跟着,他觉得嘴巴里很甜,就仿佛喝着香甜的花蜜一样,这股甜腻的味道让他突然苏醒了过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能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板床上,手脚依然被捆绑着,床边坐着一个老妈子。老妈子手里拿着一只碗,正和填鸭子一样,使劲朝王换的嘴里灌着什么东西。   王换那股昏沉劲儿,仍旧没有完全过去,不过,最起码是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绑着。他的嘴巴里,果然有一股甜腻。   他尝的出来,这是蜂蜜的味道,没拿水化开的蜂蜜,甜的让人恶心。   而且,在花蜜的甜香之外,似乎还有一股微微的苦味儿,反正是尝不出来,花蜜里到底加了什么东西。   王换很难受,昏沉的脑袋再加上这股很奇怪的味道,让他忍不住想吐。但是,那个老妈子却很不客气,不由分说,捏着王换的鼻子,把碗里最后一点蜂蜜全都倒了进去。   王换的鼻子被捏住了,不张开嘴巴就呼吸不了,他被迫把嘴巴里的蜂蜜全都咽下去,老妈子才松开手。这老妈子的手劲儿特别大,平时可能一直在干粗活,手上全是老茧,几乎把王换的鼻子给捏掉了。   “叫主事的来!”王换看看黑漆漆的屋子,屋子里只有这么一张硬板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他的身子在轻轻发抖,这一辈子好像从来没有现在这样恐惧过。   老妈子也不搭理他,喂完了蜂蜜,拿着空碗起身就走,任凭王换怎么喊,老妈子都不予理会。   这间小黑屋只有一扇窗子,而且还被封死了,屋子的门很结实,老妈子出去之后,明显从外头锁上了门。王换模模糊糊的看见,小门上有一个大概碗口那么大的洞。外面的人可以从小洞里观察到屋里的情形,王换在屋子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看守的眼睛。   情况很糟糕,王换没有一点点逃脱的机会,他没有再去叫嚷,事情到了这一步,傻子都能看出来,喊破了嗓子都不会有用。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彻底恢复过来再说,王换的脑袋渐渐的开始清晰,只是身子还是很疲惫,他闭上眼睛,静静的休整,过去了至少有三四个时辰,状况才好了一些。   身上的东西全都被搜走了,尽管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但这不足以挣断绳子。黑婆婆家的人很有经验,绳子是特制的,绑在手上就挣脱不开。   他只能继续等着,他觉得,黑婆婆的人最起码现在不会杀了自己,否则也不用费力气,把他从那么远的地方给弄回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静心等待,然后试探着摸一摸情况,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说。   他停止了挣扎,默默的等着,从那个老妈子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王换暗中算计着时间,估摸着又过去四五个时辰之后,小门外面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老妈子端着一只碗,从外面走了进来,人刚刚进屋,王换就嗅到了一股似曾熟悉的气味。那是蜂蜜夹杂着什么东西的气息,甜的发腻。   王换之前已经被灌了一碗,现在嘴巴里还在反酸,等看到老妈子走进来的时候,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透射进来,王换能看见,门外的确有看守,而且不止一个。   紧跟着,王换发现,这个老妈子,不是昨天的那个老妈子,虽然岁数差不多,但眼前的老妈子好像神情和蔼一些,身上也没有那么重的戾气。   “喝吧。”老妈子坐在床边,看看王换,说道:“三姐今天有事,换了我来喂你,你莫要挣扎,老老实实喝下去,便没事了。”   “我不喝这个。”   “莫要为难我。”老妈子说道:“你若是不喝,你要倒霉,我也会跟着倒霉,喝吧,是甜的。”   “我不喝这些,你给我拿些正经饭菜来。”   “不行。”老妈子摇着头说道:“你以后只能喝这个,不能再吃饭了。” 第510章 以人为药   这个老妈子,还算是和颜悦色的,只不过说出来的话让王换大吃一惊。他并不知道到了这儿会有多惨的结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喂他甜腻的蜂蜜,可听到以后不能吃饭,只能吃这些花蜜,王换的心就抽了抽。   “喝吧,有的喝,总比没得喝好。”老妈子举着勺子,对王换说道:“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为什么给我喝这些蜂蜜?”王换面对这样一个态度和蔼的老妈子,也生不出抵触的心了,虽然只在这儿被关了一天一夜,可有的情况,王换用脚后跟都能猜得出来。   他知道,被关到小屋里,现在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人,就是来给他送蜂蜜的老妈子,至于小屋外的看守,根本就不会现身,想要打听些情况,就只能询问老妈子。   为了这个,王换比较配合的张开嘴巴,喝下了一勺蜂蜜。   “这就对了,好好的喝了,我也不受牵连,你也少受点罪,你别以为你咬着牙不张嘴不喝就没事了,让你开口的办法多得是。”老妈子说道:“这蜂蜜啊,其实是药,你没尝出来,里头有药味儿么?”   “尝出来了,我没病,为什么吃药?”   “让你吃药,不是为了治你的病,是为了治别人的病。”老妈子又挖了勺蜂蜜,说道:“这蜂蜜本身是药,可病人直接吃了没有用,得你先吃了,等你吃多了蜂蜜,你就变成药了。”   听到这儿,王换的头皮一阵发麻,他还依稀记得,黑衣老太婆困住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王换是一副好药。   “再喝一口。”老太婆一边喂着王换,一边说道:“你每天喝上这么一碗蜂蜜,再过上一些日子,你的肠胃都清洗干净了,慢慢的啊,你的皮肉会变的和蜂蜜的颜色一样,到了那时候,你就是救人治病的药了。”   王换听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以前混迹鬼市的时候,接触过三教九流的人,也听过很多故事。他听人说,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一味非常特殊的药,那味药,就是给行将就木的老人喂食蜂蜜,除了蜂蜜,什么都不准吃。   服食一段时间蜂蜜之后,老人死去,尸体却不会腐败,将自己慢慢的萎缩成一具干尸。取一点干尸,可以治疗哮喘。   这种传说中的药方,王换也只是当个故事来听听的,历史上到底有没有这回事,王换并不确定,可是,听着老妈子此刻的话,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故事。   “你啊,算是命好了。”老妈子看着王换愣愣的出神,赶紧又挖了一勺蜂蜜,塞到王换嘴里,一边说道:“我们三姨,是个善心人,她也发过话了,你是拿来当药的,不过啊,也给你选择的机会。”   “什么机会?”   “你吃了蜂蜜,变成了药,原本呢,就要让你死,然后慢慢风干,三姨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要是能治好小凤的病,你也算是有些功劳,因此,你可以不死。”   王换猜得出来,老妈子说的那个三姨,多半就是黑衣老太婆,黑衣老太婆是不是黑婆婆家的家主,现在还不好说,但必然是个地位极为尊崇的人。   听老妈子的意思,黑家果然是要按照那种古老的药方,把王换炮制成一味药材。只不过,黑衣老太婆专门开恩,让王换不死。   但这就意味着,每次病人要服药,就要从王换身上割下一块肉来。要是病人的病一直不好,就要一直割他的肉。   这也算是黑衣老太婆的恩惠,王换心里恨不得把老太婆给撕成两半。   “三姨说,你不是一般人,拿来做药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小凤的病若是好的早一些,你也少吃些苦。”老妈子的嘴皮子很絮叨,啰啰嗦嗦的说道:“等小凤的病好了,三姨到时候再给你些钱,你拿了钱,一辈子躺着也花不完,比起那些一辈子土里刨食的泥腿子,这已经是自己的造化了。”   老妈子说着话,就把碗里的蜂蜜给王换灌下去一大半。王换心里很抵触,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淡定,如果非要死,那死的痛快一点,也算是幸运,怕就怕这样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   然而,就算再抵触,又能有什么用处?就和老妈子说的一样,落在对方手里,人家有一百种办法能让自己张开嘴。   “小凤是什么人?”   “小凤啊,是三姨的亲外孙女。”老太婆说道:“三姨就这么一个外孙女,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可小凤天生身子就不好。”   老妈子说,三姨的女儿命苦,去世的早,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掉了。黑家一般都是招揽上门女婿,因此,家里基本都是外孙一辈的人。可能就是怜悯女儿早亡,黑衣老太婆对这个外孙女非常在乎,十几年时间里,找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但身体一直调理不好。   小凤几乎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熬了十几年,非常辛苦,十几年时间过去,可能也撑不了多长时间了,黑衣老太婆很焦躁,却没有合适的办法。   王换听着老妈子的讲述,心里一阵苦笑。自己的运势太差劲了,种种机缘巧合碰到一起,才会落到黑婆婆的手里,原本,这些机缘巧合几乎是不可能凑到一处的,却偏偏让自己给赶上了。   他突然有点怀疑,龙骨猫能改变家族运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自己已经千辛万苦的把龙骨猫的遗骨埋进了祖坟,但是这么长时间过去,运势似乎仍旧没有一点变化,反而越来越糟糕了。   “好了,今天的喝完了。”老妈子看看已经被喝空的碗,非常满意,对王换说道:“以后天天都这样,你也少一些麻烦。”   “要喝多少天?”   “四十九天,喝足了四十九天,你自己瞧瞧,你的皮肉,真的会变成蜂蜜那种颜色,水汪汪的。”老妈子带着空碗,站起身朝小门那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歇着吧,不要想着逃走,逃不掉的。”   老妈子走出屋门,屋门立刻从外面被锁上了,那哗啦啦的锁声,就像是一把锤子,在敲打着王换的心。   落到黑婆婆的手里,是绝对不可能逃掉的,而且,王换感觉杜青衣和燕七也没有到这儿救人的把握。   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剩这一条痛苦的路。 第511章 小凤   这是一条痛苦的路,可最痛苦的,是王换没有选择和改变的余地,尽管知道接下来的后果可能会很要命,却没得挑选。   他想过很多办法,最后又被自己给否定了,黑婆婆家的人不傻,自己不管用什么法子欺骗,都不可能奏效。   他想到过死,以前听人说起,人就算被绑的结结实实,一根指头都不能动弹,只要咬断了舌头,还是可以死掉的。   以往过去,王换不知道多少次想起过死亡,他并不怕死,有那么一段时间,过的身心疲惫,甚至还产生过一了百了的念头。然而,等到真正站在死亡面前的时候,他才陡然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死去,是很容易,但死去,就意味着和这个世间的一切诀别,再没有蓝天白云,也再没有小桥流水。   他在这样痛苦的环境中度过了大概七八天的时间,七八天过去,他的嘴巴时时刻刻都泛着一股发酸的甜腻,那种感觉很不好,难受的紧。尽管只有七八天时间,来给他喂蜂蜜的老妈子,已经换了两个,第一个老妈子有别的事,第二个老妈子可能嘴皮子太碎,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第三个老妈子像一截木头,不管王换问什么,老妈子总是用那种木讷的眼光看着他,一言不发。   最开始的时候,王换还暗中计算着自己被关在这儿的具体时间,可时候一长,他记得有些模糊,而且觉得计算时间没有任何意义,反正都是出不去,关在这里一个月和关在这里一年,又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第九天还是第十天,黑衣老太婆终于出现了。   黑衣老太婆仍旧是那身装扮,一身黑衣,佝偻着腰身,布满皱纹的脸上,似乎没有一点点表情。   她来看了看王换,看的很仔细,还像一条狗一样,抽鼻子在王换身上闻来闻去。   “你不是一般人啊。”黑衣老太婆看了一遍之后,眼睛就眯了起来,似乎很满意:“你身上,已经有蜂蜜的味道了。”   “把我放了。”王换明知道黑衣老太婆不可能放掉他,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只盼望着有奇迹发生,盼望黑衣老太婆突然发善心,把他给放掉。只不过,这世上总是悲剧多,奇迹少。   “你吃过白雪斋的蜜饯么?”黑衣老太婆果然不搭王换的话茬,坐在床边,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洗的干干净净的果子,放在蜜糖里面腌渍,腌渍的时间一久,果子就有一股甜香的味儿,你现在就是这样。”   王换不想再听了,他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一副臆想中的画面,他感觉自己好像真是一颗果子,被浸泡在装满了蜜糖的大缸里。   “现在还不到时候,所以要试一试,试一试……”   黑衣老太婆很不客气,叫人给王换放了一点血,血放的不多,一个很精致的小茶碗,大概放了半碗,有一两左右的样子。黑衣老太婆仔细的叮嘱,让人把他放血的伤口好好的敷起来,不能有一点差错。   “你在这里,总还算老实,我也不打算为难你,若是小凤的病真的好起来,你还可以留一条命。”黑衣老太婆临走的时候,对王换说道:“可你别生出逃跑的心思,这个地方,你逃不掉的,不怕告诉你,你的朋友,这些日子没少在附近转悠,只是啊,他们转悠不了几天了。”   黑衣老太婆说话的时候,咧嘴笑了笑,尽管笑的无声无息,可王换还是能从对方已经快要掉光牙齿的嘴巴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   他心里有些激动,更多的却是失望。看起来,杜青衣和燕七并没有忘记自己,还想着要营救他,可是,就连燕七,也没有把握能把王换给抢出来。黑婆婆的家族立足这么多年了,固若金汤,不是一个燕子山可以搞定的。   黑衣老太婆走了,王换躺在硬板床上,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心里很矛盾,他知道黑衣老太婆取走了他的血,是要给那个什么小凤治病去,如果小凤的病有了好转,那黑衣老太婆就铁了心会让王换喝足七七四十九天的蜂蜜,如果小凤的病没有好转,或许喝四十九天都不够。   对此时的王换来说,死了,活着,都是一样的痛苦。   他已经忘却了流逝的时间,记不得是自己被取血之后的第几天,小屋外面突然响起了哗啦啦的开锁声,王换有点疑惑,这个时候,不该是喂自己喝蜂蜜的时候。   小屋的门开了,光线透射进来的时候,王换看见门外站着一道瘦弱的身影,那道身影在门边站了片刻,随后,便提着一只篮子轻轻走了进来。   小屋里空无一物,这么多天,王换除了那些蜂蜜的味道,就再也没有闻到过其它的气味,可是此时此刻,他的鼻子一抽,就嗅到一股很浓很浓的肉香。那应该是炖的烂烂的牛肉,加了很多香料,滋味很醇厚。   紧跟着,王换觉得很意外,走进小屋的那个人,不是老妈子,是一个看着只有二十岁不到的姑娘。   那个姑娘很瘦,脸色惨白惨白的,即便如此,王换也能看得出,这姑娘其实是个好坯子,只是身子太差了,若是能调养过来,身体一恢复,便是个模样很俊俏的美人儿。   瘦姑娘提着篮子,来到王换的床边,在小凳子上坐下来,她看了王换一眼,随后便移开了目光,模样有些羞涩。   “我……”瘦姑娘慢慢的开了口,可是开了口,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神情有些局促,吭哧了半天,弯腰把篮子打开,那股肉香便更浓郁了:“我要谢谢你……”   瘦姑娘把篮子里的一只大碗取了出来,果然,这是一碗炖的很浓的牛肉,已经十几天了,王换忘记了咸盐的滋味,当他看到浸泡在肉汤里的牛肉时,嘴巴立刻涌出了一股口水。   “你谢我什么?”   “我……我……我的身子好些了……”瘦姑娘犹豫了一下,取了一双筷子,夹起一块牛肉,递到王换嘴边:“我叫小凤……” 第512章 心底的怜悯   这个瘦姑娘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很让王换感觉意外。小凤这个名字,他这十几天已经听了很多次了,可他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还能见到对方。   小凤很年轻,可能就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从小到大,一直都在家里养病,没有练过功夫,也没有接触过外人,更没有涉足到纷乱复杂的江湖中。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心性,还如同一张白纸,跟黑婆婆家所有的人都不一样。   “你吃吧……”小凤夹着牛肉,对王换说道:“我……我听人说,你已经十多天没有吃饭了……我叫厨房给我做的这些,拿给你吃……”   面对这样的请求,王换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黑婆婆是黑婆婆,小凤是小凤,更何况,天天泡在蜜糖里,对别的酸甜苦辣之类的味道,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渴望。   他张开嘴,接下了这块牛肉,牛肉炖的特别香,特别烂,一口下去,那股香气几乎要把自己给融化了。   王换脸上的满足,让小凤感觉很开心,她急忙又夹了一块,递到王换嘴边。王换来者不拒,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看到王换吃饱了,小凤放下碗,低着头坐在床边,两只手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是你外婆叫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小凤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们说,是……是取了你的血配的药……我吃了药,这几天就觉得好多了,是要来谢谢你……”   王换听到小凤的话之后,不知道是该紧张还是该高兴,那种古老的药方,竟然真的有用,自己这条命,多半可以保住了。   然而,这同时也意味着,自己要变成小凤的一味药,虽然可以保住命,但是,在小凤痊愈之前,自己根本没有从这里离开的可能。   小凤和王换一问一答,可能从小到大,身边总是那么几个人,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而且,别人忌惮黑衣老太婆,在小凤面前总是规规矩矩,毕恭毕敬,从来不敢乱说话。如今终于有一个外人,小凤忍不住说了很多很多。   一个没有心机的人,说的话多了,就显得杂乱无章,东一句西一句,从这些话里,王换听到了关于小凤的一些事情。   就和之前那个老妈子所说的一样,小凤的母亲去世的很早,自己是外婆带大的,但是,外婆是黑婆婆家族这一代的家主,她有很多事情要做,不可能每天都陪着小凤。   从小凤懂事开始,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专人给准备的,极尽精致奢华,黑衣老太婆很疼这个外孙女,每年花在小凤身上的钱,足够养活半个家族的人。   然而,这些在外人看来可望不可及的享受,在小凤这里,渐渐变的多余了。古香古色的家具,精美的饮食,华贵的衣服,各种各样的首饰,在她看来,都是一件一件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东西。她更渴望外婆能够多在自己身边,多和自己说几句话。   “我没有见过我爹……”小凤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也没有见过我娘,别的人有的,我都没有……”   王换虽然不是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可这种感觉,他能体会。   人的一生,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十全十美的人生,并不存在。   小凤跟王换说了很多,可能就是因为王换可以体会到她从小到大的感觉,所以,小凤觉得,遇见了知音。   交谈了很久,小屋外面轻轻的闪过来一道身影,那应该是这儿的看守,看守或许觉得小凤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只不过,小凤的身份在这儿摆着,看守不敢说重话,只是很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我只是在这里说说话。”小凤皱了皱眉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又没有做别的,难不成还不让我说话了吗?”   小凤并没有发脾气,但已经足以让看守感觉心惊肉跳。黑婆婆家族的规矩很严苛,不仅对外人狠,对自己人也狠,看守不敢得罪小凤,包括整个家族里,都没有谁敢违逆小凤的意思。   当王换看到平时冷冰冰的看守此刻对小凤流露出的谄媚的笑容时,他的心里突然动了动,如果能博取小凤的信任,或许,就有从这里逃走的机会。   可是,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仅仅一下而已。因为王换再看到小凤那张已经没有血色的脸庞时,又犹豫了。   即便自己可以逃走,小凤却没救了。   她还很年轻,只是在人生之路上走出了第一步而已。   王换的心软了,就如同当初在雾蒙山看到那个很丑很丑的姑娘阿丑时,心中产生的怜悯一般。   想到这儿,王换有些担心,已经过去很久了,孤身一人的阿丑,在那片偏僻穷苦的山区,过的还好吗?   他还记得,自己答应过阿丑,以后有机会的时候,会去看她。这算是一个承诺,可王换觉得,自己要食言了。   如果真的逃不走的话,那就救小凤的一条命,这是王换心底的想法,他没有说出来,却已经决定这样做了。   “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王换想好了之后,对小凤说道:“我不走,就在这儿,等你病好。”   “那不好……”小凤迟疑了一下,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说道:“别人说,治我的病,要一直取你的血……”   一说起这些,王换就不想再深谈了,不管自己心里是否做好打算,可被人天天放血的滋味,的确不太好受。   “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王换轻轻晃了晃头,转移了话题:“你外婆第一次见我,怎么知道我能治你的病?”   “嗯……”小凤仰着头想了想,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王换解释,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等我跟外婆说一声,不要把你关在这儿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   “和你一样的人。”   当小凤说到这里的的时候,王换的头皮猛然一麻。和他一样的人,那会是什么样子?   王换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疯子的身影,他相信,这世上除了疯子之外,就再也没有和自己一样的人了。   难道……   王换不太敢相信,可是又满腹疑惑,难道疯子,也被关到了黑婆婆家? 第513章 空院   对于疯子,王换已经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了,他恨不得疯子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一点痕迹也不要留下。   可是,一旦得知可能有疯子的下落,他又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疯子,是个谜,难以解开的谜。王换还是很清楚的记得,他当时杀掉疯子时的情景。但疯子就好像一个幽灵,始终都没有远离过。   他甚至开始怀疑,疯子是不是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术。   “小凤,你说的那个和我一样的人,他长的和我一样吗?”   “也不是。”小凤又仰头想了一会儿,她或许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下一次,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王换不死心,还想要再继续追问,这时候,小屋外有人匆匆的走过来,对着半开半掩的房门,小声的说道:“家主回来了。”   家主自然就是黑衣老太婆,小凤不给看守面子,却不能不听黑衣老太婆的话,她应了一声,转头对王换说道:“你不要急,我一有机会,总是会跟我姥姥说的……你不要急……”   小凤走了,王换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自己的脊背似乎已经跟床板长到了一起。连着十几天都用一个姿势躺在床上,其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天色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小屋的门又被打开了,一个看守走进来,把王换双手的绳索给解开。对方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王换知道,一定是小凤在黑衣老太婆那里求了情。   尽管只解开了双手的绳索,双腿还是被锁着,但已经让王换感觉一阵说不出的舒畅。   黑婆婆的家族,一直都住在百罗山里,进山出山,只有那么一条山路,其中一条险道,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七天前,杜青衣和燕七已经带着人悄悄来到了百罗山,他们连着观察了好几天,却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想要进入黑家,就必须要强攻那条险峻的山路,燕子山总共就那么些人,全都调过来,也不够打的。   这一次,就连燕七也没有办法了。   杜青衣的心,仿佛一直都在火上烤着,她想救出王换,而且,时间不等人,在这边耽搁的时间久了,盘龙山那边的事情,就会少一分胜算。   然而,她连着想了一天一夜,都不知道该怎么攻入黑家。   “这个人,真的很重要吗?”燕七望着层层叠叠的百罗山,还有极远处那条仿佛蜿蜒在云端的山路,问道:“可能在这儿等上半年,也没有法子,黑婆婆家在这里立足百年了,经营的固若金汤。”   “我在这里地头不熟。”杜青衣说道:“我来出钱,你帮忙找人来帮忙,花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这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事情,是真的攻不上去。花了钱请来人,最后出了事,有死有伤,也是麻烦事。”   “他是个可怜人。”杜青衣也望着那条绵延险峻的山路,轻轻咬了咬牙,她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老家被人称为活菩萨,但她并不是个烂好人,即便原先是个好人,在染缸一样的江湖里,也会慢慢变色。   可是,杜青衣这一次却铁了心要救王换出来,她想了很长时间,最终闭上眼睛,心猛的一横。   “燕七,花钱请人的事情,就先算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我来想法子,你只要带人在这里守着,看看黑家有没有把人再带出来。”   “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太原。”   杜青衣的心,似乎又一下子飘飞了起来,现在,她只能去找那个人了,只有那个人,才可能把王换给救出来。   王换的日子,在小凤到来之后好过了一些,双手被解开了,每天白天的时候,小屋的门窗也可以打开两个时辰,用来透透气。这看似非常普通平常的事情,对王换来说,却是莫大的惊喜,只有长时间被拘禁在黑暗中的人,才知道光明和空气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每天的蜂蜜,都在不断的喂,蜂蜜里添加的药材可能越来越多,浓浓的甜香里,已经可以尝到一丝苦味。   喂蜂蜜的老妈子又换了,竟然是平时照料小凤的人,老妈子悄悄告诉王换,黑衣老太婆平时事情很多,这次回来,大约只呆个四五天就会走,等她走了之后,小凤就能帮王换活动活动。   不过,王换已经知道,想逃出黑家肯定不可能了,从黑家到山外,只有那么一条路,即便能从这儿溜出去,也绝对逃不过路上的关卡。   这么多天过去,王换好像平静了一些,老妈子喂完了蜂蜜,对王换说道:“你还年轻,要想开一些,活到我这个岁数,才知道,很多事情啊,顺其自然吧。”   王换笑了笑,对于这四个字,他早已经有了体会。   顺其自然,听起来似乎很淡然,将世间的人和事都看透了。可只有真正活明白的人,才会知道,这四个字,只不过是人们在绝对无法达到自己愿望时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   老妈子没有说谎,又过了三天,黑衣老太婆果然离开了。黑衣老太婆刚刚走,小凤就急匆匆的来到了这边。   小凤真的在黑衣老太婆那边求了情,黑衣老太婆也的确对小凤溺爱有加,经不住小凤的哀求,最后答应,让王换带着脚镣,在四处活动活动。   在黑婆婆的家族里,这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小凤到这儿之后,看守把王换放了出来,这么多天没有走路,双脚刚刚踩到地面上的时候,王换有一种在腾云驾雾的感觉。   “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人。”小凤对王换说道:“你只要看看他,就明白了。”   小凤带着王换要走,四个看守又为难了,黑衣老太婆只是让王换在小屋附近走动走动,但面对小凤,四个看守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相互对视了一眼,远远的跟在了小凤和王换的身后。   黑家的院落,连绵一片,走到最后的一片院落时,已经到了一道悬崖峭壁的边缘。   院子外头四面围墙,但是,偌大的院子里头,却只在正中间修了一间小屋。   空荡荡的院子,孤零零的小房子,再加上不断飘落的枯黄的树叶,让这个院落显得有些阴森,又有些肃杀。 第514章 窑洞   这个孤零零,又空荡荡的院子,让王换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尤其是院子正中间的那座小屋,看起来是那么阴森,那么格格不入。   一个这么大的院子,只盖了这么一间小屋,怎么看都觉得不对。   小凤取出一串钥匙,拿出一把,将铁栅栏的院门给打开了,走进这个院子的时候,王换的心跳的很厉害。   他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觉得特别心慌。   院子正中的小屋很低矮,不过,却是用大块的石头盖起来的,非常结实。小屋的上方,有一个很小很小的窗户,小凤带着王换来到屋门外,王换看见这么小的小屋,却挂着一把很大的锁。   小凤又取了一把钥匙,回过头,小声对王换说道:“这钥匙,只有我姥姥有,这道屋门,也只有我姥姥可以打开。”   “这里面,是什么?”   小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了屋门。屋门被推开之后,一缕阳光斜斜的照射进去,王换的眼睛还适应不了屋子里的黑暗,但是没多久,他隐隐约约看见,小屋的角落里,好像坐着一个人。   小屋上方的窗户,恰好透射进来一缕光线,光线就在那个人的正前方,光线所照射的地方,有一只小小的鱼缸,鱼缸里似乎养着金鱼,那人就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望着这只鱼缸。   王换还没看清楚之前,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就是小凤所说的那个人,不过一秒钟过去,王换就发现,这人是个老婆子,岁数好像比小凤的外婆还要大,整个人就好像一块古朴的石头。   老婆子穿着一身黑衣,腰身佝偻如弓,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鱼缸。   鱼缸里,有一条金鱼,正在慢慢的游动,老婆子看着这只鱼缸,看着这只金鱼,就仿佛看见了整个世界。   王换的脑袋有点麻了,他判断的出,这个老婆子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平时除了吃饭睡觉,什么也不做,就盯着这只鱼缸在看。这是她唯一的娱乐,也是唯一的消遣。   “姨姥姥,我要下去看看。”小凤小声对老婆子说道:“我跟我姥姥说过了。”   老婆子不理会小凤,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但这种沉默,应该代表着默许,小凤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小屋另一个角落,随手扯开一块黑布,顿时,地面上的一块木板就露了出来。   王换这时候才明白,这个老婆子不是小凤要带自己看的人,老婆子应该只是小屋的看守。木板下头,是个地道的入口,老婆子就负责在这里看守地道的入口。   木板很沉重,还镶着一层铁皮,小凤抬不动,最后是王换出手,才把木板打开。   木板掀开之后,下面露出了一个洞,洞里,因为有光线透射出来。这种地洞一般都有气孔,用来流通空气,免得人在里头闷死。但是,气孔终究只是气孔,透气不好,王换闻到了一股很难闻的气味。   那种气味,就好像西头城边缘的垃圾堆,又好像烂蛇地盘上那些小胡同的臭水沟散发的臭味,虽然不算特别臭,但闻起来,却总会让人感觉心里很压抑。   小凤可能是不想打扰老婆子,轻轻对王换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地洞下头,是一架木梯子,木梯子大概有两丈高,顺着梯子下去之后,王换看到了一片朦胧的灯火光。   这的确是个地洞,而且面积还不算小。地洞里一片空荡,在墙角,有一张很大的木桌子。木桌子恨不得有一尺厚,上面黑漆漆的一片,猛然看上去,似乎是涂着黑色的漆,但只要再仔细分辨一下,就会发现,那全是干涸之后的血迹。   血迹已经发黑了,这张木桌子不知道被多少鲜血侵染过,才会变成现在这种颜色。   “上面那个老婆子,是……是你的姨姥姥?”   “嗯,是我姨姥姥。”小凤点点头,又想了想,贴着王换的耳朵说道:“她在这里很多年了。”   很多事情,小凤不知道,也说不清楚,但王换心里大概猜得出来,在黑婆婆这种家族里,族长的位置是很多人争抢的,老婆子是黑衣老太婆的姐姐,两个人很可能因为争抢族长,而发生过激烈的冲突。   最后,老婆子失败了,侥幸留住了一条命。一般来说,家族内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一旦分出胜负,落败者的结局,会很凄惨。这个老婆子还能活下来,算是运气。   只不过,王换自己想想,都会觉得心惊,一个人,一直在这样的小屋里,只守着一只鱼缸过日子,那是什么滋味?   小凤带着王换朝前面走,地洞的深处,贴着墙壁挖出了几个窑洞,窑洞的外面,挡着铁栅栏,每根铁条比大拇指还粗。   别的几个窑洞,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个窑洞里,散发着灯火光。那股让人感觉压抑的气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那个人,就在这里了。”小凤指了指窑洞,说道:“我同姥姥讲,放了这个人,她却不肯。”   王换走到窑洞跟前,透过铁栅栏,他看见里面有一张床,一张铺着棉褥子的硬板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破旧肮脏到分辨不出颜色的薄夹袄,这个人的头发又脏又乱,赤着一双脚,蜷缩在床上。   床边的地上,有几只碗,碗里是没有吃完的剩饭,窑洞的一角,有一个专门用来解手的马桶,但是,地面上到处都是粪便。   发臭的饭菜,还有粪便,再加上这个人身上的气味,混合成了那种让人压抑的气息。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王换已经认出来,他不是疯子,而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这人的岁数,应该不算很大,尽管鬓发蓬松,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但他的脸庞,还没有多少皱纹。这个人被黑婆婆关在这儿已经很久了,每天都蜷缩在那张硬板床上,孤苦无奈的度过生命里的一天又一天。   “他是?”王换认不得这个人,只不过,这人不是疯子,就已经让他暗中松了口气,他转过头,小声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和你一样的人。”   这时候,王换的余光瞥到了窑洞的一角,一瞬间,他的瞳孔就猛然收缩起来。 第515章 栅栏后   窑洞的一角,沉浸在黑暗中,窑洞里的灯火光本就不亮,窑洞的角落无法被照及。   借着那昏沉沉的光线,王换陡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幽绿幽绿的,一动不动。王换对这样的眼睛并不陌生,他一下子就辨认出来,那是一双猫的眼睛。   猫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一对闪着光的宝石,看起来那么神秘,却又带着一丝诡异。   紧跟着,王换就看见窑洞的角落里,有一只铁笼子,铁笼子里面,蹲着一只猫。   那只铁笼子,恰好够那只猫蹲着,猫就好像一个被关在囚笼里很久很久的人,对一切都无所谓了,却对一切都充满着怨恨和敌意。   “这是?”王换楞了一下,他有点不敢直视那只猫的眼睛。   “这个人,和你一样,都是有一只猫在替命。”小凤说道:“这是我姥姥说的。”   王换终于明白了小凤说的意思,那个和他一样的人,并非相貌一样,而是他们都有一只猫在给自己替命。   如果说燕七之前告诉王换这些的时候,王换还会嗤之以鼻,那么小凤现在说出同样的话,王换一下子就无力反驳了。   他的脑子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他在想,在回忆,回忆自己从前的日子里,到底有没有发生过猫替命的事情。   回忆是漫长的,承载了王换这半生二十多年的经历,他回想到很久以前,甚至回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可是,他却回忆不起一点点和猫有关的往事。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家境原本是很不错的,因为父亲每年总有一半时间在外地经商,所以,在当时的小村里,他们家是首屈一指的富户。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突然穷了,穷的片瓦皆无。   他不愿意回忆从前,对很多人来说,回忆都是痛苦的,但那么长时间都不去回忆,过去的事情,仿佛沉没在了一片汪洋之中,再也找不回了。   小凤跟王换讲了讲,她外婆和她闲聊的时候,告诉过她,有猫替命的人,等于都有两条命,这种人无论从前的运势好不好,但只要替命的猫不死,他们的命数就是好的,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更要紧的是,被关在这个窑洞里的人,是个阴阳人。   阴阳人,又有一只猫在替命,这种情况,或许几百年都遇不到一次,黑衣老太婆当时发现这个人之后,欣喜若狂,这种人可以治小凤的病。她迫不及待的把人给抓了,带了回来,但是等带回来之后,黑衣老太婆又颇为失望。   这个人疯了,疯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黑衣老太婆顿时犹豫起来,她不敢冒险尝试,生怕会害死了小凤。   但是,她也没有放掉这个人,总觉得把这个人留下来,如果有一天,小凤真的到了熬不住的时候,那就要咬着牙试一试。   听到这里的时候,王换眼前的情景,好像一下子变了。这个近在咫尺的窑洞,宛若一个牢笼,那个已经疯了的人,就是牢笼中的猎物。   他一定很想逃走,但是,却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所有的信念都被磨灭殆尽,他便像是一只被人圈养在猪圈里的猪,只要吃饱了,就什么都不会去想。   “他很可怜,我同姥姥说过,能不能放了他,姥姥不肯……”   王换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他心里的感受,也复杂的像是一个线团。他说不清楚对于窑洞里的这个人,自己到底是怜悯,还是悲伤。   这时,躺在硬板床上的那个人突然动了动,他抬起头,用一种迷茫的眼神望着铁栅栏外的王换和小凤。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抬起头的时候,铁笼子里那只静静不动的猫,却好像瞬间烦躁了起来,宛若一个暴怒失常的人,在笼子里焦躁的窜来窜去。   那个人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呢,慢慢的从硬板床上下来,可能是许久许久都没有走路的原因,他的两条腿几乎已经软化了,连身躯都支撑不起。这人的双膝着地,用两只手,一点点的爬到了铁栅栏的跟前。   小凤明显有些害怕,忍不住朝后退了退,王换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低头看着这个人,等对方抬起头的时候,王换从他额前的几缕乱发后,看到了他的眼睛。   疯子的眼睛,都是混乱而且迷茫的,这个人也不例外,可是,看了几眼之后,王换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和猫眼很像。   一个人,如果长了一双猫的眼睛,那会是什么样子?   王换仿佛受惊了,猛然后退了几步,他的心在砰砰的跳动,很害怕铁栅栏后面的人会突然冲出来。   “咱们……咱们走吧……”小凤扯了扯王换的衣袖,怯怯的说道:“他……他挺吓人……”   王换也待不住了,只想离开这个让人无法呼吸的地方,他带着小凤,快步走到了地洞的入口处,等到回过头的时候,那个人,依旧还在铁栅栏的后面张望着。   顺着木梯子爬上来,小凤才算是安稳了一点,那个老婆子仍旧坐在原处,看着眼前的鱼缸。时辰一过,太阳转到了别的地方,窗口外的光线照射不进来,鱼缸还有老太婆,都陷入了昏暗中。   王换有些纳闷,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盯着鱼缸一坐就是一天的?   他忍不住停住脚步,也跟着蹲了下来。   鱼缸里的金鱼,还在慢慢的游动,王换蹲下来的时候,老婆子抬起头看看他,竟然开口说话了。   “我会卜算,你要不要算一卦?”   “你会算什么?”   “你想算什么?”老婆子的表情有一点诡异,尽管在笑,可是,那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若真的会卜算的话,难道不知道我想算什么?”   老婆子眯起了眼睛,似乎觉得王换很有趣,她直勾勾的盯着王换的眼睛,看了一会,说道:“你想算一个人,你想算算那个人,是不是还能活过来。”   王换的脑袋嗡的响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看着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婆子,竟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心事。   “我不要你的卦钱,只跟你说说结果。”老婆子仿佛有一种幸灾乐祸般的表情:“那个人,已经死了,活不过来。” 第516章 方子玉   王换听到老婆子的话之后,眼前一黑,他原本觉得这个老婆子似乎真有一点本事,但这句话让他心里充满了厌恶。   他唰的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小屋,小凤不知道王换为什么突然受了刺激,急急忙忙锁上屋门,跟了过来。   “我姨姥姥,说了什么?”   “没什么。”王换的脚上拖着镣铐,却一步都不想停,他只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俩开那个见鬼的老婆子。   然而,在离开院子的时候,他的心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在想,老婆子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映照在状元楼的大门外,作为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每天的这个时候,食客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可今天的状元楼,却像是被静了街似的,十多个大兵守在门外,有客人想要光顾,都被兵爷给赶走了。   状元楼的老板在柜台后面,无奈的喝着茶,一天不开张,损失就大了,作为一个精明的山西人,他在全力的盘算着,这一天没有进项,却要给里里外外的厨子外加伙计管食宿,发工钱。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个年头,兵荒马乱,得罪谁都不要紧,却绝对不能得罪这些兵爷。   状元楼的二楼,最大的一间包房是江山厅,推开房门,入眼便是一幅两丈八尺长的江山图。这是状元楼最好的包房,进了这个门,即便一口酒水不喝,也要十块大洋的房费。   江山厅的饭桌,是十二人的大桌,此时此刻,偌大的包房里,只坐着两个人。   杜青衣的面前,摆着一杯刚刚倒上了汾酒,这是正宗的陈年佳酿,在状元楼后院的酒窖里至少藏了三四十年。酒香醇厚,一丝一丝的飘入鼻间,酒还未喝,杜青衣似乎已经隐隐有了些醉意。   她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仔细想一想,得有七八年没有见过他了。这七八年时间里,男人混的很不错,如今手底下已经有一个团的兵力。   她记得很清楚,这个男人叫方子玉,自己遇见他那一年,是十八岁,方子玉是二十四岁。   几年时间过去,杜青衣已为人妇,方子玉也蓄起了两撇浓密的小胡子。   有人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冲淡了,不代表没有了。远在江南水乡的时候,杜青衣想起方子玉,只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可真正坐在方子玉面前时,她又觉得,造化有些弄人了。   遇见曹子玉的那一年,杜青衣刚刚和偶遇的卫八分开,她不甘,不舍,可又无奈。作为一个年轻女人,她有着比同龄人更清晰的认识,她已经知道,什么是自己该要的,什么是自己不该要的。   卫八不是那个自己该要的人,卫八太野,心太大,跟了卫八,自己一辈子就是煮饭生孩子的命。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很意外的遇见了方子玉。   “喝酒。”方子玉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他轻轻端起酒杯,对杜青衣说道:“先喝了这杯。”   酒很香,味道很正,可是喝下去的时候,杜青衣总觉得,这酒,好没滋味。   “从前的事,你忘了没有?”   “没有,不会,不能,不敢。”方子玉放下杯子,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唇边的胡子,这一瞬间,他的眼圈似乎有点发红了:“去年,我才辗转回来,我去找过你,你爹说……”   “莫提这些,我只是问你,从前的事,你到底忘了没有。”   “真的没有,那些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方子玉站起身,给杜青衣倒了酒,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提着酒壶,说道:“那一年,我受了伤,不得已,掉队了,又怕被人给抓到,躲在你家一座布庄里打杂。”   “没错,你躲在布庄里,装的和一个老实人一样。”   杜青衣举起酒杯的时候,思绪真的飞到了七八年前。那时候,她只是觉得方子玉很有趣,和别的所有的伙计都不一样,她故意到布庄去,跟方子玉聊天。聊着聊着,她感觉,这个男人身上,似乎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当时的她,心里仍旧会想起卫八,想起那个抓住了她的心,却不得不分开的男人,她是痛苦的,只是不肯将这些痛苦讲述出来。   她意识到,跟方子玉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对卫八的思念,似乎能被压制一些。   聊着聊着,聊的近了,她想拿方子玉去忘掉卫八,近着近着,却又仿佛分不开了。   有那么一段日子,杜青衣真的想要嫁给这个男人,她并不在乎这个男人当过逃兵,也不在乎他一无所有,她只是想着,若真嫁了方子玉,方子玉一辈子一定把自己当宝一样。   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有一笔私房钱,数目很不小,她想让方子玉拿着这些钱,去做些别的买卖,只要在本地站住了脚,能撑起几分场面,也就足够了。   钱交给方子玉那天夜里,杜青衣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方子玉很能干,买卖越做越大,自己的父亲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很满意。   然而,梦终究是梦,等杜青衣醒来的时候,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方子玉不见了。   方子玉的确不见了,消失的很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在知道方子玉消失了之后,杜青衣简直要发疯了,她并不是心疼那些钱,她只是感觉,方子玉为什么不满足。是自己长的不够漂亮,家境不够好?   从那一刻开始,杜青衣对男人,似乎真的死心了,若不是前后认识了卫八,又认识了方子玉,让她心口添了两道伤疤,或许,她就不可能嫁给杜年那种人。   方子玉是一年前回到这里的,刚刚回来,他的确到杜青衣的娘家去过,只是,杜青衣已经嫁到了南方。   杜青衣从父亲那里知道方子玉回来的事情,但她没有打算去见方子玉,如今的方子玉已经发达了,杜青衣多少得到了些许安慰,她认为,自己当年的那个梦,也没有算完全做错,至少方子玉是发达了。   “我欠你一笔债,一笔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债。”方子玉或许真的动情了,眼圈红红的,一口喝了杯子里的酒。   只可惜,杜青衣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杜青衣,如果十八岁的杜青衣看到一个男人为自己流了泪,她可能会不顾一切,要跟对方走。   “你不用欠我什么,你只要帮我个忙就是了。”杜青衣放下手里的杯子,说道:“你敢帮我这个忙吗?” 第517章 未负心   “有什么不敢的?”方子玉也跟着放下酒杯,郑重其事对杜青衣说道:“上天入地,就是一句话的事,你说吧。”   “不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不怕。”方子玉又摸了摸自己两撇浓密的小胡子:“实话实说,我也累了。”   “为什么累?”   “有的话,现在重新提起来,没有什么意思,你不想听,我也不愿说。当年……我是对不住你,只因为那时候我的心太大,我总以为,凭着自己的脑子,凭着自己肯吃苦,就能混的出人头地,缺的,只是一个机会而已。你给的那笔钱……我恰好能派上用场。”   杜青衣默不作声的听,那笔钱,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那些往事,却是无法忘记的。   其实,她说不在乎,也并非完全不在乎,过去的事情无可弥补,可她也愿意听方子玉亲口告诉自己,当年有所苦衷,而不是单单为了骗自己的那笔钱。   “那笔钱,我拿了去,说句难听的,是去钻营取巧了。原来的队伍,不能回去,我去了唐督军那里,从一个连长做起来。”方子玉说起这些的时候,颇多唏嘘感慨:“以前当兵,不知道那么多,只觉得上战场杀敌立功,官儿做的大了,就能光宗耀祖,谁曾想,当了兵,跟混在官场没有一点区别。上峰派下来个营副,就要跟供祖宗一样供着,自己到下头去,遇见比自己低的,哪怕是个连副,也敢抽他的嘴巴。孙子当过,爷爷当过,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人活着,是不容易,个人有个人的难处,我明白。”   “不说这些了。”方子玉笑了笑,一把扯开自己的上衣,说道:“姓方的这颗心,还在这儿,你挖开看看,是不是红的。只要是你一句话,做什么都行。”   “百罗山那边,有一伙土匪,我有朋友,失手被他们抓了,现在不肯放人,我也救不出人,想来想去,没有办法,才来找你。”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朋友?”   “是,也不是。”杜青衣看了方子玉一眼,说道:“除了救人,还想看看你,看看你这些年,到底变样了没。”   人的心,是最最奇怪的东西,哪怕是艳阳高照,别人一句话,就能让心坠入冰窖一般,反过来,即便数九隆冬,别人一句话,也能让心暖烘烘的。   对于杜青衣的回答,方子玉有些激动,他略想了想,说道:“三天时间,三天之后,队伍准保会在百罗山下。”   得到方子玉的答复,杜青衣也很满意,不仅仅因为有机会救王换,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明白,自己当年贴了自己的私房钱,并非帮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白眼狼。   很多事,她不求回报,只求一个安慰。   这顿酒喝的很畅快,早些年没有说过的话,在酒桌上也都说了,酒喝过,出了状元楼,方子玉要送杜青衣,杜青衣婉拒了,她现在的心,突然有点乱,要自己捋一捋,静一静。   她在思索,在衡量,在考虑,从方子玉的眼神里,她能看出来,这个男人,比从前成熟了,也比从前晓事了,他还很年轻,便坐到了这个位置,假以时日,没准还有更远大的前途。   而且,杜青衣也能看出来,尽管七八年没有相见,可方子玉对自己的热切,却比几年前更甚。人,总要失去过一次,才知道谁是最好的。   杜青衣在想,若是自己洗手退隐,做个团长太太,每日里什么心都不用操,打打牌,逛逛街,跟其他的阔太太一起做姐妹,是不是比现在的江湖日子更舒心一些?   “唐婉。”方子玉似乎还是不死心,跟在后面,说道:“我送送你吧。”   杜青衣回过头,看看方子玉。状元楼外的方子玉,即便穿着便装,依然威风凛凛,身后十几个大兵,连同副官,都站的笔直。   做了这样的团长太太,怕是许多女人做梦都想要的。   可是,在看见这阵势的那一瞬间,杜青衣的心,突然就死了。   她很清楚,那些阔太太,大小姐,一个个表面光鲜,其实,只是被人养着的一只鸟,仅此而已。   她不想当一只鸟,她想为自己活着。   “不用了,都喝了酒,你早点回去休息。”杜青衣冲方子玉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看着杜青衣的背影,方子玉久久不能释怀,很多事,很多人,可能一旦错过,就真的不能再来。   “传我的令。”方子玉尽管喝了酒,却仍然记得自己的承诺,他微微一侧脸,对身后的副官说道:“三营的两个连,加山炮营一个连,立刻出发,到百罗山去。”   副官急匆匆的回去传令,方子玉却没有坐车,他觉得胸口有一点闷,想要走一走。   走在古城的小街上,方子玉还是平息不了自己的心绪,他在想,为什么老天爷总会这样,那人在身边时,自己不想要,等自己想要,那人却又不在了。   此时此刻,杜青衣也已走出了很远,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说不出的孤独,她想起了自己此时的身份,她只是个寡妇。   当方子玉的队伍,连夜朝百罗山赶去的时候,被困在黑家的王换,又有了新的待遇,小凤叫人给王换换了一个住处,说不上多精致,最起码有软绵绵的床铺,有桌椅板凳。   黑衣老太婆不在百罗山,有小凤护着,没有人来为难王换。王换一个人在屋子里想了很长时间,起身拍了拍小屋的门。   门外的看守透过门缝朝里看了看,王换很平静的伸出自己的胳膊,说道:“拿把刀来。”   “作甚?”   “放点血,给小凤送去。”   王换的要求,让看守有点发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贱的人,被关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了,现在竟然主动要放自己的血。   “你愣着干什么?”   看守应了一声,随手从身上取了刀子,打开屋门。血被直接放到了茶壶里,王换一直盯着自己的伤口,也盯着从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血是殷红的,并没有什么蜂蜜的色泽。   等到血放过了,王换自己包好伤口,不知道是不是失血的原因,他重新坐下来的时候,眼前突然黑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模模糊糊的看到,自己的头顶,好像有一个闪着光的账本。   蓑衣老人和自己说过的话,不由自主的又浮现在脑海里。   每个人,都有一本账,虽然看不到,但自己在世间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已经记在了账本上。 第518章 轰山   或许是因为环境的改变,让王换本已经偃旗息鼓的心,重新活泛了起来,他开始考虑离开此处。   不管对于小凤有多少同情,有多少怜悯,但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儿,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在这种地方耽搁三五个月,还不算困难,可盘龙山的事情,王换已经觉得迟了。   他很清楚卫八的为人,卫八只要决定做什么,就不会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盘龙山是老板和卫八的决战之地,如果去的晚了,无论谁获胜,自己就会连一口汤都喝不上。   无论老板,还是卫八,都是那种卧榻岂容他人酣睡的人。   但是,要如何逃走,还需要下功夫琢磨琢磨,这几天时间里,王换有了些许自由,小凤也带着他在四处走动了一下。黑家庄后面的悬崖绝壁,绝对不可能通行,想要离开,就要设法度过下山的关卡。   这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想来想去,除了利用小凤,王换就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带着小凤一起走,等盘龙山的事情了结,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腾出一段时间,把小凤的病治好。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又犹豫了,盘龙山一战,自己是否还能活下来?如果自己都死了,小凤又怎么可能继续活着?   这一夜,王换都没有睡着。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方子玉的队伍,便到了百罗山。尽管不是真正的上阵打仗,但大队前头,有负责侦查的人。等队伍在百罗山外暂时驻扎下来的时候,有人跟方子玉通报了侦查到的信息。   百罗山上山的必经之路,还有山上的关卡,都在信息之中。方子玉有一点疲惫,他这两天总是在做梦,梦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拿着杜青衣给的钱,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该悄悄的不辞而别。   这样的梦境连续出现两天,让他每每都从睡梦中惊醒。睡不好,就微微有些头疼,听完下头的人回报上来的信息,方子玉没有理会那么多,叫人直接先把山炮准备好。   “这样不太妥当。”炮连的连长摇了摇头,他同方子玉是老乡,岁数比方子玉还大了七八岁,会打仗,不会做官,至今还只是个连长而已。   “怎么不妥?你的炮,掀不掉他们山腰上的关卡?”   “掀了关卡,跟放个屁一样容易。”连长刺溜了一下鼻子,从方子玉的口袋里摸走半盒烟,叼上一根,说道:“下头的兄弟都搞清楚了,这不是个土匪窝,而且,这也不是咱们的地盘,现在局势不太好,一直听人说,可能要跟南边的人打仗了,节骨眼上,惹了是非,不好收拾的。”   方子玉没有回话,轻轻的一侧脸,身后的副官赶紧说道:“百罗山里面,的确不是土匪,是牙道子(黑道)的人,姓黑。”   “混江湖的人,手上能没有人命吗?”   “想必是有的。”副官赶紧又跟着说道:“据说,姓黑的这家,很善于做人皮灯笼,名声不太好。”   “人皮灯笼……”方子玉觉得牙根子有些发痒,皱了皱眉头:“人皮哪儿来的?”   “这个就……就不清楚了。”   方子玉从连长手里把烟抢了回来,点燃了一支,抽着烟的时候,他朝身后不远处的一辆车子里看了看。杜青衣就在那辆车里。   灭了黑家,对这支真枪实弹上过战场的队伍来说,不会费什么力气,只是灭了黑家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方子玉也不敢完全保证。的确,这两年不太平,南方的人已经把吴玉帅打的大败亏输,或许,战火很快就要蔓延到北方。   在这种关头,所有人都会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   方子玉狠狠的抽了一支烟,忍不住又朝身后看了看,他看不清楚杜青衣的表情,但是,从前的情景,一点一滴,都在脑海里浮现了。   “打。”方子玉丢下了烟头,说道:“先把他们的卡子打掉,死了人,算我的。”   连长和副官都没有再说什么,平时的交情归交情,但是在战场上,什么交情都没有军令大。   不多时,四门小山炮就位,这位连长,果然没有吹牛,用山炮打掉黑家守山的关卡,易如反掌,几炮过去,山腰上的关卡直接被掀飞了。   方子玉站在山下,眯着眼睛,依稀能看见,好像有一条大腿跟着碎石一起飞上了半空。关卡被端掉了,里头的人粉身碎骨,只有关卡外面的两三个人侥幸逃脱,他们看到山下的阵势,顿时慌了,扭头就跑。   “真的打死人了。”连长回到方子玉身前,说道:“我看见有条大腿被炸上了天。”   “我说了算我的,就算我的,天塌下来,有个子大的顶着,你怕什么?”方子玉其实心里也有数,杜青衣的意思,只是救人而已,大可不必把黑家的人一网打尽,只要黑家服软,把人送出来,也就是了。黑家死几个人,也绝对闹腾不起来。   “我怕个甚?”连长觉得方子玉有些小瞧他,挺了挺腰杆:“你说打,那就打,炮弹还有的是。”   “回去待命去。”方子玉对连长挥了挥手,又转头对副官说道:“派两个人,上山给他们带个话,叫当家的出来。”   副官很快就做好了安排,两个手脚嘴巴都很伶俐的小兵被派了过去。   黑家的人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一听有人拉着山炮过来,把关卡给轰了,他们就意识到,惹了大麻烦。黑衣老太婆不在,黑家几个岁数最大的人出来见了方子玉。   杜青衣一直到黑家的人下山,才亲自露面,她的话很简单,第一个,把人放了,第二个,黑家和燕子山的事情,不管谁吃亏谁沾光,就这样了结。   这些要求,其实一点都不过分,黑家的人本以为这次不死也要掉层皮,谁知道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黑衣老太婆虽然不在,但几个老辈人都知道,就算黑衣老太婆在,也会比他们几个人答应的更快。   这几个人急忙替黑衣老太婆应了下来,仓促叫人回去,把王换给带过来。 第519章 绕行   王换昏沉了一夜,天亮刚想入睡,就被人喊起来,抬着离开了黑家,一直来到了山下。   看见杜青衣的那一刻,王换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终于还是出来了,不管在黑家的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等获得自由的时候,之前的那一切,就变的不重要了。   黑家的人送出王换,又几次保证,以后黑家绝对不会再跟燕子山为敌。   “行了,你们走吧。”方子玉摆了摆手,几个黑家人如蒙大赦,调头就走。   百罗山下,恢复了平静,三百来人,仍在就地待命,杜青衣招呼王换帮忙,从车上搬下来一口箱子。   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全是一封一封裹的整整齐齐的大洋,王换大眼一看,得有二十封左右。   “你们团长,是个清官,不吃空饷,也没有别的油水可捞,这一次,兄弟们跑了这么远的路,我心里过意不去,我若给你们团长送钱,他必然不要,这些钱,兄弟们喝杯酒去。”杜青衣打开一封大洋,抬手就朝人群撒了过去。   这些兵爷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然颇有豪气,上千大洋就这样撒到了人群中,每人都能得个三五块。   “你这是干什么?”方子玉走到杜青衣身后,小声说道:“我的兵,我自己会犒劳。”   “这是帮我的忙,没有让你破费的道理。”杜青衣将二十封大洋都分完了,转头对方子玉笑了笑,说道:“这一次,谢谢你。”   方子玉笑不出来了,其实,他并没有完全死心,他总是回忆着以前和杜青衣相处的日子。有些事,从前想不明白,现在却心里雪亮。杜青衣是豪门大户,什么都不缺,自己当年却只是个无名小卒,杜青衣图的什么?只是图他这个人。   这年头,这样的女人,实在是太少了,很应该好好去珍惜。   他原本想着,黑家的事结束之后,想办法再邀请杜青衣回城去,毕竟俩人有旧情,时间长了,杜青衣没准会心软。   然而,杜青衣那一句谢谢你,让方子玉陡然醒悟过来。   错过的人,是不会再回来了,即便对方又站在自己面前,人仍旧是那个人,心却已经不是原先的心。   他很失望,失望的同时,心底又很难受,他很想问问杜青衣,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吗?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会难过吗?   可一转眼的功夫,方子玉把这些话全都咽回了肚子,他想起来,自己当年悄悄带着杜青衣的钱不辞而别之后,杜青衣想必也很难过。   这一瞬间,方子玉只觉得老祖宗们说的话,当真是太对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   “是要走了吗?”   “是要走了,还有些事情要办。”杜青衣对方子玉笑了笑,到了此刻,很多话,已不必再说。   “好,路上……路上保重……”   “嗯。”杜青衣转身,和王换一起朝着西边走去,她走了很远,突然又回过头:“子玉,回去吧。”   说完这一句,杜青衣再也没有停步,渐渐走远了。   燕七的人一直都在百罗山西边,没有露面,杜青衣带着王换跟燕子山的人碰头之后,都想赶紧离开这个倒霉地方。王换看着远处的百罗山,想起了小凤,他怜悯小凤,可是,即便再多的怜悯,也不可能现在回去,留在黑家给小凤治病。   他只是心里暗暗的发誓,如果自己还能活着从盘龙山离开的话,那么,他会回来救小凤的。   这方圆百十里内,黑婆婆家是势力最大的一个江湖家族,解决了黑婆婆家里的事,路途就顺利多了。燕七带着他们一口气走了两三百里,王换对这儿的地势道路一点都不熟,当他们走到一个两岔口的时候,燕七顿了顿。   左手边的那条路,狭窄崎岖,右手边的路,则宽敞的多,也平缓的多,但燕七只是犹豫了一下,就选了左手边的那条路。   “怎么,这条路是近路?”杜青衣看看面前的两条路,问道:“能省多少时间?”   “不是近路,这条路比右边那条路还要多绕百十里。”   “那?那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   “右手边那条路,会经过九王坟。”燕七说道:“你不会没听说过九王坟吧。”   九王坟,杜青衣自然听说过,不要说她,就算随便在路边找个捡羊粪的老汉,肯定也知道九王坟。   有人说,九王坟是个很精彩的地方,也有人说,九王坟是个很要命的地方。   九王坟的外头,是九王镇,附近还有几个村子,镇子后头,便是闻名遐迩的九王山。北方的金矿很少很少,但九王山却有金子,从唐宋时期开始,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到这边来碰运气淘金。   多少年过去了,九王山埋葬了多少淘金人,来到这儿,或许真的会一夜暴富,但更多的人,却是把骨头也丢在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有金子,争端就非常多,普通的淘金客是站不住脚的,都要去选山头,投靠山杠,有了收成,给山杠孝敬四成,自己留下六成。   九王山一共九个山头,统称九王坟,淘金的山杠有四个,剩下的,则是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因为淘金客来自天南海北,有一些还拖家带口,人很复杂,在各地犯了事儿的人,多半会跑到九王坟来,避一避风头,顺便看看能不能发财。   过去三四百年的时间里,从来没有谁能彻底的剿灭九王坟,九王坟里的亡命徒多的是,官府的人都不敢轻易进去。   燕七知道九王坟的来头,他不想招惹是非。九王镇是周围唯一的镇子,九王坟的人时常回到镇子里来玩。在山里憋的久的人,脑子都被憋坏了,九王镇每天要是不因为打架斗殴死一两个人,那就是稀奇事。   听燕七讲完,杜青衣也比较认同燕七的打算,绕路虽然远了些,但是,总比惹上别的麻烦强,在百罗山已经耽误了太久,杜青衣也隐隐的心急,她和王换一样,只怕去的迟了,老板和卫八的争斗一结束,那些白石头,就会永远石沉大海。 第520章 太爷   燕七说的没错,左手边的这条路,坎坷崎岖,平时走的人也少,很多地段几乎不能通行,这又让他们耽误了不少时间。   杜青衣骑在马上的时候,心里暗暗算着时间,王换在黑家被困了二十来天,再加上请方子玉的队伍,前后已经一个月了,这还没算上从西头城动身到这儿的时间。   一个多月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杜青衣想着想着,心里的预感就不太好,她预感到,这一次或许晚了一步。   杜青衣把自己的想法跟王换说了,她的情绪不好,为了这次盘龙山之行,杜青衣做了很多准备,也浪费了很多时间和金钱,如果最后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觉得自己的信心会被击溃。   更要紧的是,贺兰鹰的人在西头城那边死了那么多,连苏日云都死了,跟贺兰鹰这帮人的联络,算是彻底中断,即便能找到贺兰鹰幸存下来的人,人家也肯定不会再跟着杜青衣办事,没准还得找杜青衣逼问苏日云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到这里,杜青衣就觉得头疼。   “阿弟,你怎么想?”   “我没怎么想,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管怎么样,都要走到最后。”王换心里的预感并不比杜青衣好多少,可是,现在的局势,就是骑虎难下,无从选择的。   路走的很慢,不过,最终还是走出来了,他们现在等于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到了盘龙山附近。   燕七说,盘龙山外头,有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最早的时候据说是扎纸人的手艺人,一直到现在,村子里都保持着扎纸人的传统,附近一两百里的村镇,只要办白事,多半会到这里来买纸人。   但是,这也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燕七知道,这个村子,其实是个黑村,村里的人杀人越货,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做。   一般来说,遇见这个村子,一般都要绕过去,不跟村里的人打交道,只不过,村子的位置真的是太好了,从很远的地方来到盘龙山的人,走到这儿,食物基本都吃光了。没有吃的可以忍着,水喝光了就必须到村子里找。   “没有办法。”燕七指了指周围,对杜青衣和王换说道:“几十里之内,没有一条河,一眼井。”   “那就到村子里去看看吧,顺便,也可以找他们问一些事情。”   “那帮人心比脸黑,找他们打听事情,要放血的。”   杜青衣并不在乎钱,到了这种地步,钱已经是多余的东西了,只要能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队伍在村子外头停下了,村子的确很小,但是,村子四周一天到晚都有明里暗里巡视的人,燕七故意让队伍停在村子外头,故意让巡视的人看见他们。这样,最起码可以保证村里的人不会对他们黑吃黑。   等安顿下来,燕七和杜青衣还有王换三个人进了村,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都是一个家族的,燕七以前没有来过这儿,只是听人说的,现在村子里当家的,是他们的族长,真名儿叫什么,没人知道,牙道子上混的人,很少会有人露真名,对于这个族长,村里村外的人,都以太爷称呼。   “等一下,你们俩先不要说话。”燕七走在前头的时候,小声交代王换和杜青衣:“这个村子进去就要对切口,你们对本地的切口不熟,不方便。”   杜青衣点了点头,王换也没表示反对,他之前对燕七的印象是不太好,但归根结底,燕七也没做什么事,只是说出来的话让王换不爱听。王换觉得,不管怎么说,自己在百罗山被困的这么多天,燕七一直没有离开,这已经很仗义了。   走到村口的时候,三四个人坐在长条木凳上,斜眼打量着他们三个。   “买纸人,还是划拉水的?”   “划拉水,请拿山的甩一脸。”(打听消息的,请当家的来见一见。)   “亮个号。”   “叫三月,云里头飞来的。”(燕子山来的)   燕七混了这么多年,切口滚瓜烂熟,跟对方对答如流。王换站在燕七身后听着,只觉得这些混江湖的人有点可笑,放着好好的话不说,非要自己搞一套谁也听不懂的黑话出来。   燕子山在这方圆几百里之内,也不能说没有名气,而且,都知道燕子山是一帮土匪,混江湖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得罪土匪,所以,对了切口,村口有人就回去报信。   没过多久,人回来了,应该是得到了太爷的允许,带着燕七他们进了村。   村子里大约有十几户人家,只有两排院子,家家户户都挨着住。到了正中间的一个院子时,带路人把他们让进了院里。   尽管是在这片干旱贫瘠的黄土地上,但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正中间摆着一把躺椅,一个白胡子老头躺在躺椅上,旁边有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正伺候他抽水烟。   燕七跨过院门,离太爷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白胡子太爷似乎正在过瘾,连眼皮子都没抬,直到一袋烟抽完了,这才舒展了下身子,扶着扶手坐了起来。   太爷的岁数很大了,胡子头发雪白,而且没剩几根,旁边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低着头,搬了三个凳子过来,给燕七他们坐。   “客来了,到这里,干粮该是吃光了。”太爷眯着眼睛看看燕七,又看看后面的杜青衣和王换,微微一侧脸,对小丫头说道:“厨房端几个馍馍来。”   “来划拉水,不为一口吃的。”燕七推让了一句,问道:“太爷,身子好?”   “好,好的不得了,这是我去年刚娶进门的媳妇儿。”太爷指了指那个小丫头,对燕七说道:“身子不好,哪儿还能顾得上这些?”   “是。”   “燕子山的老山杠,过去跟我见过面的,多义气的一个人,可惜了。”   太爷的嘴皮子似乎有点碎,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大通,但王换已经看出来了,这个老头儿,老成这样子了,可脑子却一点都不糊涂,精明的很。 第521章 字字千金   听到燕七要打听消息,太爷就高兴了,昏花的老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来打听消息的人,自然是得付钱的,自己动动嘴皮子就能赚到钱,太爷很开心。   “我老了,耳朵不灵光,别亮黑话,就这么说吧。”太爷干脆坐直了腰身,握着手里的烟杆儿,说道:“虽然我跟燕子山的老山杠有交情,可惜来村子了,就要按村子的规矩办,问一句话,一块大洋,只要现钱,不要钱庄的即兑票,我们是乡下人,不识字的。”   “行,一句话,一块大洋,孝敬您了。”燕七回头看看杜青衣,示意她过来问。   “先等等。”太爷扭了扭身子,冲着伙房说道:“去把屋里那两只木盒拿来。”   那个小丫头急忙低着头,迈步而出,跑到屋里,端了两只小木盒。一只小木盒是空的,另一只装满了圆圆的小石子。   “童叟无欺,你问一句,我丢一块石头,问完了,按石头算账。”太爷捏起一颗石子,看着杜青衣,说道:“姑娘,你的模样真俊。”   “你刚娶的媳妇也俊,多大岁数了?”   “十八了。”太爷将手里的石子丢到空木盒里:“过了年儿就十九。”   杜青衣笑了笑,跟着就开始问,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就是先确定一下,从这里经过的人,是不是都会在村子里停留一下。   杜青衣得到了确切的回答,燕七说的没错,这附近没有水源,走到这儿的人,一般都赶了很远的路,继续向前的话,要绕过整个盘龙山,再走五六十里,才能遇到下一个村子。所以,途径此处的人虽然不多,却不能不到村子里来打尖。   “这一两个月里头,有没有一些南方人到这儿来?”杜青衣比划了一下,说道:“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满口外地话。”   “你说的,是黑寨子的人。”太爷数着手里的石子儿,一边朝木盒里丢,一边回道:“来过,买了水,还不想给钱,那能行么?黑寨子的人是出名的狠,可也不能欺负人不是?”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少人?最后朝哪儿走了?”   “到村子里来的,六个,村子外头,六个,还有别的,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上个月初二来的。”太爷说道:“最后出了村,朝西北边走了,一群蛮人,不惜的跟他们打交道,我就没叫人跟过去。”   王换没有说话,但心里已经掀起了一片波澜,果然,黑寨子的人到了盘龙山,而且,从时间来看,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吗?”   “那就不知道了。”太爷摇摇头,说道:“他们若是途径这儿,过了盘龙山,就有村子可以找水,若是去盘龙山,山里头也有水,带足了水,即便离开,也不会再到我这儿来。”   “除了这帮黑寨子的人,还有没有南方人来?”杜青衣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其中一个浓眉大眼,长的很魁梧,另一个岁数小一点,是个驼背……”   这几句话还没有问完,太爷突然就捏紧了手里的石子,慢慢抬头看了杜青衣一眼。   太爷的目光,有一些吓人,杜青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没有躲避,同样注视着太爷,两个人对视了那么片刻,太爷收回目光,说道:“我变主意了。”   “什么意思?”   “从现在起,问一个字一块大洋,不还价。”   太爷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够直白了,杜青衣问卫八和猪油饭,太爷必然知道这两个人,杜青衣急于得知情况,说道:“按价给你,绝不拖欠。”   “那个驼背,就不提了,你说的那个浓眉大眼的货,这会儿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他来过村子?”   “来过。”太爷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他比黑寨子的人晚了些。”   卫八的确到过村子,但是,他并不是经过这里朝前走的时候进的村子,而是从盘龙山那边出来之后,才到的村子。   卫八受伤了,伤的很重,猪油饭搀扶着他,进了村子,找村子里的人买药,另外寻个空房子暂住几天。   但是,猪油饭拿不出那么多现大洋,村里的人却又不想收银元券,最后,猪油饭没跟他们争竞那么多,用金条付了钱。   “那个浓眉大眼的汉子,可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太爷一边数着木盒里的石子儿,一边说道:“伤了我们的人,有一个一辈子都残废了。”   按照太爷的话说,卫八和猪油饭只在这里住了一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发了神经,卫八伤成那样,还出手打伤了村子里的四五个人,然后被猪油饭拖着,从村子里逃了出去。   当时村子里的一大半人恰好出去办事了,留在村里的人去追赶他们,猪油饭也不是吃素的,一边逃,一边抽空把人给打退了回来。   但是,这也只是太爷的说辞而已,这个村子里的人,见钱眼开,没有他们不敢赚的钱,很可能是看卫八和猪油饭只有俩人,势单力薄,身上又带着黄金,所以想要打闷棍吃黑钱。   杜青衣想到了这些,自然不会直接问出来。   至于卫八和猪油饭逃到了什么地方,太爷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太爷又抬起头,很认真的望着杜青衣,说道:“那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是个什么香包包?你们来问他,那些黑寨子的人,也来问他。”   卫八和猪油饭走了一天半之后,先前来过村子的黑寨子的人,也到村子里来询问,太爷心里正恼火卫八,趁机敲诈了黑寨子一笔钱,然后说了卫八的事情。黑寨子的人听了之后二话没说,匆匆就走了。   他们必然是去追击卫八了,卫八伤势很重,拼死从盘龙山逃出来,老板绝不可能放过他。   “姑娘,你想知道那汉子的下落?”太爷看着杜青衣的表情,挤着眼睛问道:“他打残了我们村里的人,这笔血钱,是没办法找他要了,不是我故意敲你竹杠,只是这笔血钱,总要有人出吧?你一看就是做大事的,豪门大户,自然不缺这几个小钱。”   “你知道他的下落?说出来,你要多少钱?”   “按理说,我该要一百块大洋的,但是,我只收你五十块。” 第522章 瓦窑   “为什么只收五十块大洋?”杜青衣知道,这肯定不是太爷发了善心,给她打了折扣,其中必然有原因。   “因为他的下落,我不敢打包票。”太爷笑了,笑的跟一条得道千年的老狐狸一样。   “不敢打包票,还要收五十块?”   “虽然不敢打包票,可我有九成把握,就差那么一成不敢肯定,要五十大洋,还是便宜你了呢。”   杜青衣没有心情跟这个老狐狸讨价还价,现在只要能知道卫八的下落,她已经不在乎别的了。   她的心情,有那么一点纷乱,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急于知道卫八的下落,到底是想找卫八询问白箱子的事儿,还是想看看卫八是否还活着?   “你说吧,五十大洋,我付。”   “你说的那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还有那个驼背后生,现在多半是在九王坟。”   太爷这五十大洋倒是没有白收,不仅说了卫八现在可能藏身的地方,还说出了自己的根据。   黑寨子的人当时在村里没有找到卫八和猪油饭,不过,他们也没有放弃,因为黑寨子还有卫八都是外地人,所以,太爷当时专门派人暗中尾随了一阵子。   他们发现,黑寨子的人在全力的搜捕卫八,卫八受了伤,必然走不快,从盘龙山到各处去的道路,就那么几条,每条道儿都被堵死了,尤其是南下的路,黑寨子也有人守在那边。   卫八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他要找地方藏身,这个藏身的地方,就只能是九王坟了。   杜青衣听完太爷的讲述,不由自主的看了王换一眼。这一趟盘龙山之行,比上次去白狼山还要扯淡。去白狼山的时候,无论成败,最起码进去试了试,可这一次,看样子连盘龙山都不用进了,直接可以打道回府。   王换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杜青衣的脑子乱了,王换的脑子更乱。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太爷看了看丢在木箱子里的石子儿,说道:“要是没什么问的,把账结一结吧?”   杜青衣按照约定付了钱,等从村子出来的时候,她站在村口的那条小路上,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盘龙山之争,其实已经结尾了,卫八和猪油饭必然失手,没有抢走那些白箱子。时间过去这么久,白箱子肯定也不在盘龙山了。   但是,杜青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找到卫八的必要。   “阿弟,卫八,咱们还是要找一找的,不找到他,后面的路,就没办法走了。”   王换点了点头,很多事情,他自然也能想明白。卫八到了盘龙山,尽管没得手,老板肯定有防备了,盘龙山的具体情况,只有卫八知道。   “去九王坟吧。”   杜青衣又跟燕七说了一下,到了这种地步,话就要说透了,九王坟那个地方,不是什么善地,燕七只是来帮忙,没来由让人家也跟着赴汤蹈火。杜青衣对燕七表示了谢意,同时也告诉燕七,燕子山的人如果要走,随时都可以走。   “再跟你们走一段吧。”燕七考虑了一下,说道:“九王坟那地方,外地人更不好混。”   队伍急匆匆的赶到了盘龙山附近,又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这一次,他们走到了北边的那条大路上。这条路直通九王坟附近的镇子,现在已经顾不上麻烦不麻烦了,所有人都知道,更大的麻烦,或许还在后头。   就这样心急火燎的一通猛赶,队伍来到了镇子的附近。这个地方,是九王坟周近唯一有人聚集的地方,平时衣食住行柴米油盐,都要到镇子里来买。镇子里不仅有来往的商人,还有从九王山来的人,鱼龙混杂。   这一路上,王换一直都在仔细的观察,想看看有没有黑寨子的人,但是,黑寨子的人全都是四处流亡的逃犯,只要他们想躲起来,就很难被发现。   进了镇子之后,王换和杜青衣就两眼一抹黑了,燕七对这儿多少还算是了解一些,等到了镇子,先带着他们到了镇子里的瓦窑。   瓦窑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整个九王镇的中心,很早之前,这儿是一家大车店,经营了二三十年,后来,大车店的老板出了事儿,不知道怎么搞的,上吊死了,这个大车店就被人嫌弃,觉得很忌讳,过后的两三年,大车店一直空着,无人问津。   后来,有人盘下了大车店,又改造了一番,大车店变成了瓦窑,里头能喝茶,能喝酒,能听书,能看戏,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只要愿意,可以呆在瓦窑不出门。   同时,这里也是消息最集中的地方,九王镇附近的消息,九王坟那些山杠子的消息,都在这里到处流散。懂行的人到了镇子,必然先到瓦窑,吃一吃白家老号的手把羊肉,喝一杯熬的发苦的砖茶,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满足的气息之后,再去办自己该办的事儿。   燕七一边跟他们讲,一边就来到了瓦窑,王换站在瓦窑的门外,抬头看了看。瓦窑的大门,几乎有两丈多宽,四层木楼,地方宽敞的紧,从瓦窑的大门已跨进去,就能闻到一股乌烟瘴气的气味。   瓦窑的一楼,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二楼靠上,都是吃饭喝酒找乐子的所在。偌大的大厅里,摆着一张一张一丈方圆的大桌,西北人的豪爽,从这些桌子上便可见一斑。   “听说,你以前也是混古行的人。”燕七对王换说道:“这儿有好货,半个西北的货,都是从这儿出去的,你若有兴趣,可以到处看看,做一两桩买卖,贴补一下盘缠。”   “算了吧。”王换摇了摇头,他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情去考虑除了卫八之外的任何事情。   燕七笑了笑,选了张桌子坐了,瓦窑的一楼是没有伙计的,自己口渴,可以到后头的茶房去打茶水喝,都是很苦的砖茶,熬了几个来回,除了苦味,就再没有别的味道。   一壶茶水还没有喝完,有个穿着夹袄的中年人,两只手缩在袖口里,慢慢走到王换他们的桌边。桌子很大,几个人坐不满,这汉子不拿自己当外人,自己取了碗,从壶里倒了一碗茶水。   中年人多半是想等着燕七他们开口的,可是,一碗茶喝完,燕七还有王换,似乎看不到这个人一样,如此一来,中年人就有些坐不住了,挪着凳子,朝王换这边凑了凑。   “朋友,瞧得出你们的来意,但是,没有血状子,是办不成事的。”中年人微微打了个哈欠,压着嗓子说道:“血状子,我有,出个价吧。” 第523章 血状子   王换看着这个中年人,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个老烟枪,吃烟土已经不止一年两年了。当时在西头鬼市的时候,这种人多得是,每天都和睡不醒似的。   只不过,他第一次来到九王镇,不明白中年人说的血状子是什么东西。   燕七不动声色,王换不明白这些东西,也不好答话,一下子冷了场。这中年人倒像是见过几分世面的,也没有死缠烂打,把茶碗里的茶都喝了,又打了个哈欠,说道:“这次的血状子,已经没有了,你们要是去别的地方找,肯定找不到,做生意嘛,也不会强买强卖,我就在瓦窑,若是想买,随时找我。”   中年人一摇三晃的离开了桌子,又到别的地方转悠了,等到他一走,王换就看了看燕七。   “什么是血状子?”   “血状子,算是个凭证吧。”   燕七说,在西北的黑道上,有个地方叫血河庄,这个庄子非常神秘,多少年过去了,没人知道血河庄的底细。不过,神秘归神秘,血河庄的名头早就打出来了,他们是非常特殊的中间人。   比如说,一个人有了仇家,这人想要仇家的命,但是势单力薄,就得花钱请人帮忙出手。但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在各地都有相熟的朋友。   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去找血河庄。   只要把仇人的姓名,长相提供出来,再说好酬金,剩下的事情,便全都由血河庄去办。血河庄的名气大,每个月初一十五两天,都会朝外发血状子。   血状子,上面有被追杀者的姓名,绰号,还有很详细的画像,除了这些,血状子写明了杀人之后的酬金,最后还落着血河庄的印。   因为所有的字都是用朱砂写出来的,殷红如血,而且,跟人的性命相关,所以,这种东西就被称为血状子。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有很多人在血河庄那边等血状子,只有拿到血状子,去杀了该杀的人,再带着尸体回来,凭血状子交割给血河庄,才能从血河庄拿到赏钱。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血状子,即便杀了该杀的人,也没地方领赏钱,血河庄的人只认自己发出去的凭证。   血河庄就是个很好的招牌,不用到处宣传,消息就可以传遍四方。多少年过去了,有一些人专门到血河庄那边,领了血状子之后,带出来倒卖,净赚一笔钱。   血河庄这么做,肯定也有利可图,一般来讲,雇主给的酬金,血河庄要扣掉两成,剩下的,才会给杀人者。   如果放到平时,王换对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在意,自己的事儿已经焦头烂额了,不可能再去赚这种拿命换来的钱。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尤其是卫八从盘龙山逃离之后,情况就变的扑朔迷离。   太爷说过,卫八多半要躲在九王坟,否则的话,就会被黑寨子的人给找到。   “咱们看看他的血状子。”王换想了之后,对燕七说道:“若是血状子上的人不对,不给他钱就是了。”   “没那么简单。”燕七摇摇头,说道:“血状子不见光,见光就必须买,这是瓦窑的规矩,谁也不能坏了瓦窑的规矩。”   王换也能想得到,敢开瓦窑这种场所的人,必须要压得住场,在外头闹的鸡飞狗跳也没事,但在瓦窑里,一切都要按瓦窑的规矩来办。   燕七知道,王换肯定想看看血状子上的人是谁,他站起身,找到了那个中年人,把对方给带了回来。   “二位,想通了?”中年人一笑,露出一嘴焦黑的牙齿,小声说道:“不瞒你们,这次的血状子,是红头,赏钱很吓人。不是我故意吹牛,引着你们买血状子,我说的都是实话,这次的赏钱,一万大洋啊!一万啊!”   “你的血状子,要卖多少钱?”   “五十块,少一分也不行。”中年人对燕七说道:“我只是挣个跑腿的钱,赏钱这么多,现在好多人都跑到九王镇来了,血状子只会供不应求。”   “三十块,多一分也不出。”燕七淡淡的说道:“你要不卖,就卖给别人去。”   中年人露出为难的神情,肯定也在紧张的思索,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次的血状子,血河庄发了一千多张,赏钱越多,就意味着危险越大,一千多张血状子,最多只有一半儿人会去图谋这笔赏钱,剩下的一半儿血状子,等于没用,等这次悬赏一过,血状子就变成了废纸。   “好吧,你是本地人,我也不讹你,三十就三十。”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卷卷的整整齐齐的纸,说道:“血状子在这儿。”   燕七取了三十块大洋,交给中年人,中年人很仔细的数了数,然后小心的把钱收好,冲着燕七和王换咧嘴一笑:“二位,你们都是少年英俊,功夫一定是好的,万一这次真拔了头筹,莫忘记给个赏钱。”   “走你的吧。”燕七冲中年人摆了摆手,中年人急着去过瘾,一溜烟的跑了。   王换坐到了燕七的身边,燕七慢慢把那卷纸给打开了,这张纸一尺方圆,打开之后,一半儿写着殷红的字,一半儿画着人的头像,最下头,是血河庄的印。   “这东西,会不会是伪造的?”   “一般不会。”燕七朝四周看了看,说道:“血河庄的血状子,用朱砂掺杂黑狗血写的,比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想伪造,写字的朱砂都调不出来的。”   说着话,整张纸被展开了,当王换看见这份血状子上的人像时,眉头顿时一皱。   他所担心的,如今就摆在眼前。   这次的血状子只所以值钱,是因为悬赏了两个人,王换看的很清楚,一副头像是卫八的,另一幅则是猪油饭的。   他不想露出失神的表情,急忙暗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两幅头像下头,是一排字,上头写着卫八的名字,还有赏金的数额。   看到这儿,王换忍不住也朝四周张望了一眼。瓦窑里到处都是人,其中不少人,手里都有血状子。   这无疑说明,卫八和猪油饭,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在那帮混江湖的黑道人眼里,卫八和猪油饭项上人头,已经不是人头,而是一万块白花花的现大洋。 第524章 向导   王换拿着这份血状子,只觉得沉甸甸的,现在可以确定,不仅他和杜青衣要找卫八,还有别的人,也要找卫八。一万现大洋的悬赏,足以让很多人提着脑袋去拼命。   “这下,可能更麻烦了。”燕七把碗里剩下的一点残茶给倒了,重新倒了一碗,说道:“那么多人都要找他,咱们没把握能抢在别人前头。”   “卫八现在,是在九王坟吗?”   “应该在,他没办法从九王镇逃出去,血状子不是刚刚才发出来的。”   燕七的意思,很明白了,和太爷说的一样,卫八暂时离不开这儿,除了九王坟,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躲了。   九王坟有好几个山头,有的山头,被人占了,有些淘不出金的山头,无人光顾,里头的地势很复杂,山也特别深,一个两个人隐藏进去,就像是点滴之水汇入汪洋,很难被找到。   所以,在九王坟杀人讨赏金,需要的不仅仅是实力,还需要运气。   王换和燕七分析了一阵子,他觉得,这一次肯定要进九王坟了。   他们离开瓦窑,随后跟杜青衣汇合,把前后经过讲了一遍,杜青衣也没有别的主意,现在只有到九王坟去,才有可能找到卫八。   燕七倒是很讲义气,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他依然没有走的意思,有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豪爽。   他们都没有进过九王坟,对里头的情况一无所知,而且,去这种地方,绝对不是人多就占优势,有时候,人多反而会成为累赘。九王坟里面产黄金,任何进入九王坟的人,都会成为那几个山杠子潜在的威胁。   几个山头的人会时常在山下的必经之路设关卡,盘查进山的人,即便进山的人不是朝他们山头去的,这帮人也照查不误。这是多少年来九王坟的规矩,如果呼啦啦进去二三十号人,必然要引起人家的警觉。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熟悉九王坟情况的人做向导,然后最多进去四五个人。   燕七不敢在九王镇这里找向导,九王镇的人,都是江湖的老油子,没准就会坑了他们。   但不从九王镇找向导,别的地方更找不到,王换想了一会儿,就想起了卖给他们血状子的中年人。   中年人是个烟鬼,烟土那东西,只要沾上,一辈子就算完了,吃烟土上瘾的人,为了弄钱,会不择一切手段。   但是,这也是烟鬼的软肋,如果要他们做什么事,他们就会拼命去做,因为只有办完事才可以拿到钱。   所以说,烟鬼是最可靠的,也是最不可靠的,全要看怎么去驾驭他们。   王换不想等了,卫八应该已经逃进九王坟一段时间,现在图谋悬赏的人络绎不绝,肯定有不少人进了山,时间非常紧迫。他跟燕七和杜青衣商量了之后,随后便重新返回了瓦窑。   瓦窑的烟馆,是在顶楼,王换知道,中年人拿到钱,不全都丢到烟馆里是不会罢休的。果然,在烟馆找了一阵子,就找到了中年人。   对于王换和燕七的重新到来,中年人有些意外,王换也没有啰嗦,直接跟中年人摊了牌。   当听到是要让自己带路去九王坟,中年人就迟疑了,很明显不想接这个差事。   “你以前去过九王坟吗?”   “九王坟……别说去过,我还在九王坟里呆过三年……”   中年人说,自己以前也在九王坟的山头里淘金,最开始的两年多时间里,一门心思的找金子,除去孝敬山杠的敬例,自己也攒了些家底儿。   但后来,跟人去九王镇快活了几次,就渐渐收不住手了,三天两头找借口朝那边跑,前后最多三个月时间,就把积攒了三年的钱花销一空。更要命的是,他染了烟瘾。   九王坟的山头,从来都不留吃烟土的人。一旦上瘾,体力会慢慢的下降,而且更容易坏事。所以,在九王坟呆了差不多三年,他被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之后,断了收入进项,就在九王镇附近做一些小打小闹的勾当,勉强过活。   “你在九王坟呆过三年,给我们做个向导,应该不难。”   “不不不。”中年人急忙摇着头,赔笑道:“你们二位是大英雄,有大能耐,我不成,九王坟那种地方,能不去最好还是别去……”   “带了路,二百大洋,现大洋。”王换不想跟对方啰嗦那么多,直接就开了价码。   二百大洋,对中年人这样的烟鬼来说,已经是一笔巨款,足够他花销好一阵子。   但是,中年人还是有一些犹豫,或许,就因为他当时在九王坟呆过,才知道九王坟的可怕。   “这世上,除了我们,谁还能给你二百大洋,即便你爹娘有心给你,他们有吗?”王换看着中年人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伸手就身上拿了钱袋,钱袋里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块大洋,王换把钱都掏出来,一块一块摆在小桌上。   白花花的现大洋,闪烁着一种让人沉醉的光芒,中年人看到这些钱的时候,最后一丝坚持,也都化为乌有。   “先付你这些,剩下的,等把我们带到九王坟之后给你。”   “那不成……”中年人立刻摇头:“二位,不是说我信不过你们,真的是……”   “知道燕子山吗?”燕七朝中年人身前凑了凑,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小小的牌子,这种牌子,跟山旗是一个性质,代表的都是自己背后的家族或者山头:“我就是燕子山的,我叫燕七。燕子山,燕七,值不值二百块大洋?”   “值……”中年人显然听过燕子山的名头,也听过燕七的名头,他不敢再讨价还价了,顺顺当当的把桌上的二十块大洋先收了起来。   “你好好带路,余下的钱,不会少了你的。”   “好。”中年人收好了钱,对王换说道:“爷们,进山之前,我要和你们说一声,随身除了武器和干粮,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要带,要是碰到九王坟的山头派人守路,搜出来有别的东西,他们会怀疑是溜进山淘金的,一定不肯让咱们过去。”   “好。”王换站起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老鬼。” 第525章 死人草   老鬼笑的很真诚,也很投入,他想用笑容告诉王换,自己对九王坟很有经验,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从瓦窑离开的时候,王换和燕七带上了老鬼,老鬼果然没有乱吹大气,告诉王换和燕七,要准备一些什么必须的东西。按照老鬼的提示,燕七手下的人很快就在小镇把东西给备齐了。   就是在准备干粮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干粮这东西,随处都有,价钱也不高,但是,九王镇的一些商铺,好像知道这段日子不断有人进山,所以,干粮的价格有点离谱。   店铺的老板拿出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燕七的手下气不过,差点就把对方的摊子给掀了。   最后还是燕七拦住了手下,九王镇没有几个好人,都知道进山的人需要干粮,而且周围那么远都没有村镇,奸商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   “罢了。”王换也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取了钱,买下了干粮。   “这位兄弟,你才是成大事的。”老板掂了掂手里的钱,看看王换,又看看燕七的手下,不冷不热的说道:“都是进山干大事的人,动辄成千上万块大洋,跟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争竞那三瓜俩枣的,能成什么气候?”   等准备妥当,燕七和王换,叫来了杜青衣,按照老鬼所说,进九王坟绝对不是人多就占优势,人多相反还会引来一些原本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燕七的意思,就他们三个人跟着老鬼进山。   谁知道,老鬼看了看杜青衣,跟着就摇了摇头,说道:“女人进山,不合适。”   “怎么?”   “嗨,这还用说吗?”老鬼苦笑着说道:“九王坟里面,要么就是淘金的,要么就是亡命徒,山高路远,碰到女人了,原本没事,也要惹出点事的,真的,听我的,没错。”   老鬼说的振振有词,九王坟里的人,都是成月成月见不到女人的。在九王坟,两个东西是禁忌,谁沾手都是忌讳,一个是女人,一个是黄金。   燕七和王换对视了一眼,又跟着看看杜青衣,老鬼说的,似乎有点道理,王换也觉得,如果九王坟是一片荒山,杜青衣跟着进去,倒也没什么,但九王坟有人,还都是些黑道上的亡命徒,带着杜青衣,或许真的有些不合适。   他们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燕七和王换都同意了老鬼的说法,把杜青衣留下来。   “七哥,阿弟,我就在九王镇等着你们。”杜青衣很感激燕七和王换的仗义,她下了决心,王换和燕七一天不出来,她就会在这儿等一天。   队伍从九王镇出发的时候,正在清晨,老鬼说,必须要这个时候出发,从九王镇到九王山,恰好一白天的路程,若是迟一些,就要摸黑进山了。   当他们三个人走出小镇时,王换回头看了看,他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儿,是否还可以回来。   但他没有后悔,甚至再也没有回头。   九王镇没有足够的车马,仅有的几辆,也都被人提前给雇走了。老鬼很小心,专门挑选了一条外人不知道的路,这是为了和别的进山的人错开,以免路上就发生什么矛盾。大伙儿都是奔着那一万赏金而来的,每一个路上遇见的人,可能都是竞争对手。   路上,王换和老鬼聊了聊,他发现,老鬼这个人就是染了烟瘾,其实为人倒还算是不错。他问老鬼,这个地方为什么叫九王坟。   老鬼说,很早以前,西北这边有个王爷,家族里世袭罔替,每一代王爷死去之后,都葬到了这儿。   这只是个传说,没有任何根据,王换觉得,如果这个地方真葬着九个王,肯定已经被盗墓贼给来回翻了几遍了。   从清晨走到正午,又从正午走到黄昏,老鬼指着前方,说道:“前面就是山口,进了山口,就等于进了九王坟。两位,你们放心,我选的路,是最稳妥的。”   老鬼说,从前面的山口进山以后,遇见的第一个山头是没人的,所以,比较安全。如果像别人不熟悉这里的人,走正常的大路的话,进山不多久,就会遇见山娃子的山头。   山娃子是个山杠,尽管名字里带着娃子两个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糟老头子。山娃子在九王坟的山头里,是最最贪财的一个,从大路进山的路口,时时都有山娃子的人在守路,从那边经过的人,无论是谁,无论进去干什么,多少都要留下点买路钱。   “老鬼,九王坟的人,比黑寨子的人还要狠吗?”   “黑寨子的人,我不知道,我也没去过黑寨子,他们狠不狠,不好说。”老鬼一边走,一边说道:“至于九王坟,进去之后,最重要的是守规矩,若是守规矩,可能麻烦还不大,若是不守规矩,那就是几个山头的公敌,他们……”   老鬼正在说话,冷不防闭上了嘴巴,眼睛直勾勾的朝前面望去。   顺着他的目光,王换看见在前面不远处,有两颗向日葵。   两棵向日葵,长的蔫不拉几,花盘也很小,和别的向日葵不同的是,这两棵向日葵的花盘,是背着夕阳的。   王换有点吃惊,因为在这个季节,而且在这种干旱荒僻的山地里,怎么可能还长的出向日葵?   “九王坟里头,可能出什么事了。”老鬼看见那两棵向日葵的时候,咕咚咽了口唾沫,扭头对王换和燕七说道:“那两棵向日葵,也叫死人草。”   “死人草?什么意思?有毒?”   “没有毒,只不过……”老鬼朝周围扫视了一眼,黄昏下的九王坟,静悄悄的,尤其他们走的还是一条外人不知道的小路,附近没有一个人,老鬼看了一圈之后,说道:“走吧,到那边去,你就知道了。”   老鬼带着他们两个,一直走到了向日葵跟前,这两棵向日葵,就在山口的前头,距离很近。   “你们看这里。”老鬼弯下腰,指了指向日葵的根部,说道:“要是从这儿挖下去,就能挖出一个人。”   “下面埋着人?”   “嗯,这种死人草的种子,是从尸体嘴里长出来的,一年四季,只要种下去,就能长出来。”老鬼说到这儿的时候,机灵灵打了个哆嗦,说道:“有人在路口种了死人草,意思就是这些日子山里不太平,要进山的人都老实一些。” 第526章 野店   老鬼说话的时候,手就在轻轻的发抖。死人草的事情,对每个曾经混迹九王坟的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据说,九王坟里真的有王爷的墓,还有人从那里找到了一些银瓜子。后来,人们发现,这些银瓜子竟然可以生根发芽。   再后来,人们无意中察知,这种银瓜子种到人身上,可以一年四季不枯不谢,至少生长一年之后,花盘才渐渐萎缩,然后变成一张模糊的人脸。   这是不是传说,已经无从得知了,但是,九王坟种死人草的规矩,已经由来已久。   一般来说,往往都是九王坟里出现了动荡,影响到几个山杠对九王坟的控制,才会联手在山里山外种死人草,意思就是让人老实一些,若是不老实,不守规矩的话,那么下一个被种的,就是那些不守规矩的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九王坟绝对不是一个封闭的地方,就包括那些山杠在内,也希望适当的有人员的流动,淘金是个苦差事,不仅辛苦,而且危险,所以,就要不断的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保证金沙的产量。   所以,九王坟不是个完全静止的地方,从外面进山的人,总要有些不守规矩的另类。   这一次,血河庄发出了一万的悬赏,吸引了很多人,在燕七他们进山之前,肯定已经有人到这儿了,而且还引发出了一些动荡。   王换一边听老鬼的话,一边注视着那两棵向日葵。   他似乎还能看见,土壤下的向日葵的根,从一具尸体的嘴巴里蔓延了出来,钻出土壤,变成了竹竿和枝叶。   “这东西很邪气的。”老鬼指着向日葵的花盘,说道:“等这花盘最后枯萎,上面会露出一张模糊的人脸,眉眼五官,跟土里头的尸体一模一样,这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死人草的花盘,也就不可能完全一样。”   老鬼说着说着,手又开始发抖了,过去他在九王坟的时候,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姓郑,老鬼先到九王坟,老郑后到,两人相处的很好。老郑这个人,没有别的坏心眼,只是有些贪钱,淘金淘的久了,就想方设法的私藏一些金子。   私藏金子,是所有山杠最最深恶痛绝的事情,一旦发现,绝对会严惩不贷。   那一次,老郑被抓到了,直接被种了死人草,就埋在山下。所有人每天外出淘金,或者从外头回来,经过山下那片土地时,就能看到从老郑尸体上长出的耷拉着花盘的向日葵。   等到向日葵枯萎,老鬼看见,干枯的花盘上,有一张人脸,他认得出,那是老郑的脸。   那时候,老鬼就猛然出现了幻觉,他觉得,那棵已经干枯的向日葵,似乎就是老郑耷拉着脑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老鬼,如果这是一种警告的话,你能判断出来,山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吗?”   “很难说,九王坟里头太大,九山十七洞,还有一条窝窝河,除了淘金的山杠,还有好些躲在山里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要进山之后,慢慢打听了才知道的。”   “那咱们先进山吧。”燕七很体贴,他看得出来,老鬼的脸庞上,似乎又出现了一点犹豫,于是从身上取了十多块大洋,交给老鬼,说道:“这是额外贴补你吃烟土的,不算在报酬里。”   老鬼笑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只要还活着,能收钱,总算是件好事。   这条小路,的确很少有人走,三个人顺利的进了山。进山之后,情况有点复杂,而且还有点矛盾。他们不想跟人碰面,以免有不必要的纷争,但不跟人碰面,就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思来想去,老鬼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九王坟里,有一些野店,一般都开在距离有人的山头比较远的地方,做那些野客的生意,在这种地方做生意,风险很大,所以什么东西都贵的要死。   老鬼以前在九王坟的时候,会偶尔到一个野店去买些糖来吃,那家野店的麦芽糖非常贵,但味道却很正宗,能让老鬼想起小时候在家吃麦芽糖的感觉。   他打算到那家野店去问一问,打听下情况。   老鬼带着他们,专门挑一些没人走的小路走,尽管很难走,不过还算安稳,一连过去了四五天,中间看到过有六七批人朝山的深处走了,那些人一看就不是淘金的,肯定是从山外到九王坟来追捕卫八和猪油饭的。   五天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家野店。野店是在窝窝河的一片河湾旁边,卖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还有很正宗的烤鱼,店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家伙,带着续弦娶的媳妇,虽然东西贵,但好在老板不卖假货,最起码钱花的值得。   三个人到了野店的时候,店老板正在河湾边儿钓鱼,他显然还记得老鬼,握着鱼竿,对老鬼说道:“麦芽糖没有了,熬起来太费力气,我岁数大了,熬不动。”   “不要麦芽糖了,我的牙齿生了虫,不能吃糖。”老鬼坐在店老板旁边,说道:“今天吃烤鱼吧。”   “你不是被山杠子赶出九王坟了?”店老板笑眯眯的看着老鬼,露出一口被烟熏的发黄的牙齿,说道:“怎么还有胆子进来?”   “我又不淘金,进来怕什么。”老鬼掏了烟,给店老板递了一支,又看看旁边的水桶,说道:“再钓两条,给我们整几条鱼来吃。”   “吃鱼,没问题,只是现在日子不好混,鱼也涨价了。”店老板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一条一块大洋。”   “你不如直接当土匪好了,把人杀了,钱都是你的,还不用搭进去几条鱼。”   “我就是个生意人,杀人越货的事情,我不做,鱼这么贵,自然有贵的道理。”店老板叼着烟卷,依然笑眯眯的说道:“吃鱼的时候,你若是想打听什么事,我又恰好知道,会告诉你的。”   “没毛病。”老鬼一听这个话,立刻站起身,说道:“桶里有几条,给我们烤几条。” 第527章 高深莫测   店老板很痛快,提着手边的水桶,回头对正在灶台那边忙碌的女人喊道:“家里的,把鱼收拾干净,给三位客人烤上。”   老板娘放下手里的抹布,径直走过来,提着水桶转身回去了。这女人最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不声不响的,却很能干。   “酒要喝么?”店老板问道:“五年的杏花村,不掺假,也不掺水,都是老客了,不宰你们,一坛十斤,你们也喝不完,匀五斤出来,算十块大洋。”   王换想要拒绝,现在没有喝酒的心情,人心情不好时,很容易喝醉。在这种地方,不要说喝醉,喝的稍稍有些头晕,或许就会出事。   但是,老鬼暗中冲王换轻轻挤了挤眼,在九王坟这种地方,这个店老板,心还不算太黑,要的价钱也不是特别离谱,若是直接推了,不给人家挣钱的机会,等会儿店老板肯定不太乐意提供消息。   王换忍了下来,心里在冒苦水,原以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也花不出去,谁知道,就吃条鱼,喝口酒,十几块大洋便没了。   店老板在门外支了张小桌子,搬了酒坛过来,又拿了一盘子腌萝卜。燕七把钱付了,店老板接过钱,脸上的笑容就更亲切了些,给几个人倒上了酒。   “有什么稀罕事儿,先说说吧。”老鬼急着让店老板把消息说出来,酒都顾不上喝,抢着问道:“都是老关系,别藏着掖着,照实说。”   “你又进了九王坟,我倒是真琢磨不透,你进来是作甚的。”店老板却不客气,自己先喝了半杯,又捏了块咸萝卜啃了一口,说道:“九王坟这些日子,就一件大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个混汤子,胆子比老虎都大,在牙子山那边,抢了几个淘金人的金子,人家还手,还打死了一个。”   老鬼一听这个话,眉头就紧皱了起来,九王坟的几个山头,各有各的地盘,彼此之间肯定不对付,但是也只限于相互骂骂街,过过嘴瘾,谁都不可能真正动手,一打起来,就要死人,而且相互报复,太耽误时间。   所以,山头之间没有人会火并,而且,从山外来的人,也不会去打那些淘金人的主意,这是山杠子的财路,搅合山杠子的财路,是会引起公愤的,只要有人敢抢淘金人,几个山头的人都会一起动手,把行凶者给找到。   在老鬼的经历中,记忆里,从来没有人敢于动手抢劫淘金人。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些。”老鬼不动声色,跟店老板碰了一下杯子,问道:“那人啥来路,让抓到没有?”   “没有,几个山头都出了人,听说一直追到窝窝河的上游了,还是没找到人。”店老板说道:“最近,时常有人进山,听人说,这次的血状子,值老了钱了,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也不知道跟强抢金子的人有没有关系。”   老鬼正问的起劲儿,突然间,在那边收拾鱼的老板娘猛的尖叫了一声,唰的一下子,甩掉了手里的菜刀,朝后面退了几步。   店老板赶紧放下酒杯跑过去看,老板娘捂着嘴,朝着案板上指了指。   案板上放着一条不太到一尺长的鱼,窝窝河里的鱼很多,但没有很大的大鱼。这条鱼已经被开膛破肚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脏腑中,露出了一截人的手指。   那是一根中指,肯定被这条鱼吞下去了好几天时间,已经烂的斑斑驳驳。   “没出息,就是一根手指头,你怕啥。”店老板回头对老板娘说道:“赶紧去洗洗手。”   老板娘提着水桶去了一旁,店老板在案板上扒拉了一下,还有两条鱼,也被宰杀过了,鱼肚子里烂哄哄的一片,也看不出有没有吃人肉。   “窝窝河上头,怕是出事了。”店老板朝北边看了一眼,又回头望着老鬼他们,说道:“三位,这鱼是你们买的,还吃不吃了?”   没有人会吃这种鱼,店老板就把所有的鱼都裹起来,在河边挖坑埋了。等收拾完之后,店老板还算是厚道,叫老板娘弄了些刀削面。   面条削的又薄又细,卤子很香,把面条和汤水搅匀了,酱色的汤汁散发着一种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王换不想喝酒,但是对面条却很有兴趣,抽鼻子闻了闻。   吃面的时候,王换突然发现,店老板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种目光,让王换觉得心里微微有些发毛。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略微恶心的感觉,碗里的卤子中,有一些裹着酱汁的肉丁,已经完全变成了酱红色,分不清楚是什么肉。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之前在西头城的时候,偶尔会到茶馆里去喝喝茶,听说书先生说几段书,来打发时间。   他听过水浒传,听到了十字坡那一节,孙二娘开的黑店里,有人肉包子。   王换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就觉得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一个劲儿的想吐。   但是,他转头看看老鬼和燕七,这俩人都在吃饭,吃的很起劲,丝毫没有起疑。   王换心里越来越不踏实,他望着店老板的时候,总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脑袋上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长剑。   他慢慢放下了碗,推说去解手,其实,他是想把吃下去的东西都扣嗓子给硬吐出来。如果这个店,真是个黑店的话,燕七和老鬼的面条,几乎快吃完了,跟他们示警,也绝对来不及。   王换放下碗的时候,店老板抽着烟,望着他,问道:“饭不香么?”   “我想去解手。”   “用不着。”店老板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饭干净着呢,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王换的心一紧,他觉得这店老板的眼睛很毒,只是从自己的举动神色上,就大概猜出来,自己想要干什么。   王换咕咚咽了口唾沫,没有再说什么,现在,他也有点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不是错的。   店老板又看了王换一眼,把手里的烟头嘬了两口,说道:“王换?”   这一声喊出来的时候,王换的脑袋就大了一圈,自己的名字,连老鬼都不知道,这个店老板,又怎么可能知道!? 第528章 店老板的故事   这一瞬间,王换还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是稍一回想,就知道这绝对不是错觉,这个店老板,刚才分明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店老板这一喊,不仅王换惊呆了,燕七和老鬼也跟着楞了一下。老鬼不知道王换的名字,燕七却是知道的,他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望向了店老板。   “不能不说,你的命好。”店老板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说道:“加上我看你还顺眼,你这条命,多半是捡回来了。”   店老板说话的时候,王换一直在注视他,而且还在回忆。他在记忆里回想着,这个店老板是不是以前见过面。   但是,记忆里没有留下店老板的任何痕迹,也就是说,这是他们的首次见面。   “老哥。”老鬼抹了抹嘴,说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两个兄弟都不是外人。”   “我知道你的为人,人是不错的,就是吃了烟土。”店老板站起身,对王换说道:“你来,我给你看个东西,你什么都明白了。”   店老板邀请王换一个人,燕七和老鬼都留在了原地,王换倒是不担心店老板耍什么花招,要是真耍花招,不是这么个耍法。   店老板带着王换,朝着野店的后面走去,路过灶台的时候,对老板娘说道:“家里的,那边的两个人能吃,等会你再给他们削两碗面,叫人吃饭,总要管饱的。”   老板娘点了点头,店老板就不再说什么了,一直走到了后头。   野店的后头,是一片荒地,九王坟这边因为有一条窝窝河,所以,草木比外头要繁茂的多,只不过天气已经渐渐凉了,野店后面一片萧瑟凄凉。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枯草,在秋风中轻轻的晃动。   店老板蹲了下来,从口袋里掏了烟,给了王换一支,抽烟的时候,店老板的情绪突然变的有点低沉。   “王换,我知道你叫王换。”店老板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卷,望着面前的一捧黄土,说道:“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故事,也不算是故事。”   “你讲。”   “我从小在这边长大,十几岁的时候,外出闯荡,当时,听人家说,黄河里头有宝贝,都是每年发大水的时候,把原本在岸上的地给冲了,那地里,保不齐有古墓什么的,连棺材带陪葬,全都会冲到水里去。”店老板抽了一口烟,说道:“从小穷怕了,总想发财,我就跟着人家,到了黄河滩。”   店老板到黄河滩以后,才知道,现实跟自己的想象,区别太大了。他听说的事情,倒是没错,黄河里的确有不少决堤时,从上游冲下来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被打捞上来,筛选一番,送到开封或者洛阳,都能卖上一笔好价钱。   然而,这种打捞是被人控制的,不是谁想捞就捞,黄河虽然无主,但黄河滩却是拳头大的说话算数。像店老板这种外地人,又没有什么倚仗,很难被那些当地的团伙接纳。   他很失望,可是,已经从家里出来了,不混出个人样儿,他就不想回去,怕人笑话。   于是,他咬紧牙关,决定先把肚子填饱,店老板在河边的一个渡口,做了苦力,每天搬运货物,累的半死,赚到的钱,也剩余不了几个。   就这样干了半年,他没有放弃,依然留在渡口,并不是他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只是,有一个人,拴住了他的心。   那是一个很淳朴的乡下姑娘,在渡口那边摆了一个卖茶水的小摊子,姑娘很腼腆,很羞涩,也很善良,渡口的人来喝茶喝水,喝完之后,随意给钱,若是手上真不凑巧,没带钱,姑娘也绝对不会要。   她做生意做的很随心,可越是这样,生意却越是好,茶摊跟前永远都坐满了人,即便不口渴的人,也总想来这里喝一碗茶。   在店老板的眼里,那姑娘就是这世上最最漂亮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描眉画眼,也从来都不穿细布衣服,每天出摊,总是扎着一条乌黑的长辫子,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服。   有那么一段日子,店老板的眼里,全都是这个姑娘,但是,他那时候嘴巴很笨,脸皮子很薄,想要亲近,总是没胆子。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买一碗茶,坐在茶摊旁边不碍事的地方,默默的,静静的看着茶摊里的姑娘。   那像是一幅画,一幅最美的画。   他做过无数次的梦,在梦里,他娶了那姑娘,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他不分昼夜的干活儿,只是想让姑娘过的好一些。   他还梦到过,那姑娘给他生了个儿子,眉清目秀,俊俏的紧。   好多次,他都是从梦里笑醒的,可是,等醒来之后,心中的喜悦,就慢慢变成了愁绪。   他找不出来人家会看上他的理由,看上他的人?看上他的钱?还是看上他的品性?   “要是那一年,没有下那场雨的话,以后的路,我就不会那么走了。”店老板一支接一支的点烟,却不抽,任由烟卷在自己的指间化作一缕一缕青烟。   那一年,汛期之后的秋雨特别大,下雨的时候,河道的客船商船基本都歇业了。渡口没了活儿,那些苦力也基本都在家休息,店老板却照旧来到渡口,他知道,姑娘很勤快,无论刮风下雨,都没有休息的时候。   果然,冷清的渡口,只有姑娘一个人,守着寂寥的小茶摊,店老板没有过去打扰,他还是磨不开自己的脸,他冒着雨,坐在茶摊斜对面的河岸上,看着姑娘,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衫。   就这样看了很久,姑娘可能估摸着,今天不会有生意了。她开始慢慢的收摊,收摊时,一只空木桶倒了,骨碌碌的顺着地势滚到了河边,姑娘急忙去追,一直追到河边的时候,木桶没有捡到,姑娘的脚下一滑,翻身落入了河中。   住在河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会水的,然而,这个姑娘却是个例外,她落水之后,显然非常紧张,胡乱扑腾着,一下子就被河水冲出去了好几丈远。   店老板急了,再也顾不上自己的薄脸皮,沿着河边一通狂奔,追上河里的姑娘,一头就扎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淹没了他的时候,店老板滚热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点,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西北长大的,不要说游泳,就连河都没见过。 第529章 改头换面   当店老板跳到河里,才回想到了这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冰冷的河水没有温度,也不会因为会不会游泳而眷顾谁。   店老板能做的,就是一把抓住那姑娘,让她不至于被河水冲走的太快。   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每次喝完茶付钱,店老板总是把钱放下,低着头匆匆的离开。他不敢多看那双眼睛,只怕看得多了,会沉沦的无法自拔。   现在,什么都不用掩饰了,什么都不用伪装了,没有羞涩,没有恐惧。店老板一边不断的被河水呛灌着,一边断断续续的对着姑娘说道,想娶她做老婆,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以为,那次一定会死的,心想着,若是自己要说的话,到死都没有说出来,那是不是太亏了。”店老板笑了笑,说道:“我一定要说出来。”   那姑娘也呆住了,她没想到,会有人在这种生死时刻,还说出这样没心没肺的话。   可是,就是这种时刻,人说出的话,才会是真话。   不过,老天爷还是帮了个忙,在两个人几乎要被淹死的时候,一条偶尔冒雨从这里经过的小渔船救了他们。   半年之后,两个人成了亲,后来,那姑娘,果然给店老板生了个儿子,眉清目秀,乖巧的紧。   说到这里,店老板停止了讲述,王换不知不觉中,听的入神了。他追问道:“然后呢?”   “他们死了……”店老板把手里的烟丢在土里,低着头,说道:“死了……”   店老板原本想着,一辈子就要在大河滩度过了,这片土地不是自己的故土,但是有老婆,有儿子,他很爱那姑娘,也很爱姑娘生的儿子,他觉得,只要有这俩人在,自己的一辈子,就是幸福的。   那一年的大水,比任何一年来的都猛,很多细节,店老板不想再提起了,他眼睁睁看着老婆,还有刚刚十六岁的儿子被大水冲走,继而淹没。   “我那儿子,长的与你有些像,你们的眼睛,都是那样的……”店老板说到这儿的时候,王换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店老板为什么望向自己的目光,总有些异样。   只不过,他还是不清楚,这个故事,跟店老板知道自己的名字,究竟有什么关系。   “我的名字,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因为你长的像我的儿子,我不想让你死,不管怎么说,这世上有个跟我儿子一样的人,总是好的。”店老板站起身,拿起身边的铁锹,就在土里挖了起来。   他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挖了至少有五尺多深的时候,土里露出了一段凉席。   凉席里,是一具尸体,显然死了还没有多长时间,店老板让王换看了尸体一眼,就重新把土回填了进去。   “这人,是昨天后半夜爬到我这里来的,到这儿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我从他身上,摸到了两张血状子。”   店老板从怀里取出两张揉的皱皱巴巴的血状子,第一张血状子,画的是卫八和猪油饭,当店老板展开第二张血状子的时候,王换的脑袋就大了。   这张血状子上,画的,竟然是自己。   血状子的画工非常精妙,一幅画像,却如同照片一样,只要看到画像,再看到王换,就会知道,这是同一个人。   在画像的下面,有王换的名字,还有悬赏的金额,王换这条命,竟然也值两千大洋。   王换的心,在砰砰的乱跳,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血河庄肯定受了老板的委托,否则的话,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要追杀王换。   老板的心很毒,跟这件事有染的人,或者说,跟卫八接触过的人,他都不想放过,王换是卫八过去最亲密的合作伙伴,老板要做了卫八,自然不会放过王换。   更要命的是,王换觉得自己的行踪,其实已经泄露出去了,否则的话,进山的人也不会带着悬赏自己的血状子。   他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时候泄露了行踪,这一路上,他们从来没有发现过黑寨子的人。   但是,他们没发现,不代表黑寨子的人没发现他们。黑寨子的人,毕竟是从外地来的,人数不可能太多,盘龙山一战,卫八虽然受了重伤,相信黑寨子的人也不会太好过。   黑寨子应该没有实力一鼓作气的灭杀王换还有燕子山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花钱要王换的命,是最合适的。两千大洋虽然很多,对老板而言,也不算什么大钱。   这一瞬间,王换对店老板充满的感激,如果不是店老板提醒,后面的路,或许会更加危险。   “不用谢我,我不是什么善人。”店老板站起身,拍了拍手,将回填过的土坑掩饰了一下,说道:“若你跟我儿子长得不像,你这条命,我保不准就要收了,毕竟,两千大洋呢!”   “这种事情,没有如果,总是你给我提了个醒。”   “回去吧,出山吧,离开这里吧。”店老板说道:“不要想着发死人财,能被悬赏一万大洋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我不是为了悬赏,才进九王坟的,我有别的事情。”   店老板想了想,回到屋里,给王换拿来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是一些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熬的胶,还有一些假胡子。   胶水是透明的,贴在皮肉上,干了之后一点都看不出来,店老板很细心的帮王换贴了一副大胡子。脸上多了副胡子,王换一下子就老了十岁,果然就面目全非了。   “一码归一码,这胡子是保命的,价钱自然贵一些,五块大洋,不还价。”   王换没有言语,摸了摸脸上的胡子。   “九王坟的深处,是什么状况?”王换想着既然跟店老板搭上了话,索性就再问一问,能多了解到一些情况,总是好事。   “九王坟的深处,是个没有王法的地方。”店老板指着自己的小店,说道:“你看我这个店,在这里几年了,都没事,那是因为淘金的山头在附近,每个月,我都要给山杠子上敬例,山杠子会保着我。”   店老板说,山杠子能控制的范围内,虽然没有王法,却还有规矩,但是等离开了这些山头,到了九王坟的深处之后,一切规矩,就变成了扯淡的玩意儿。   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凶蛮之地,就像是万年之前未开化的蛮荒时代,谁想杀人,都可以杀人。 第530章 叶子   店老板对于王换,果然还是照顾的,虽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都要收钱,但是也告诉了王换不少事情。九王坟的某些变化,都发生在这两三年里,老鬼已经很久没来了,不可能知道最新的形式。   九王坟的深处,是几个没人占据的山头,那边淘不到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也无人问津。但是,就是这几年开始,到九王坟这边避难躲风头的人多了,有人便有纷争,流寇亡命徒,也渐渐划分了一些势力范围。   在本地的黑话里,叶子这个词,原本指的是刀的意思,同时也能理解成孤身一人的独行侠。再后来,但凡是那些亡命天涯的人,都被称为叶子。   叶子多了,会根据形势拉帮结派聚在一起,九王坟深处的叶子,会跟山外围的山杠子谈判,要求山杠子提供柴米油盐,或者烟土武器之类的东西,如果谈不拢,叶子就会潜伏出来,阻杀山头的淘金人。   能不能谈拢,就全要看山头的势力,山头有本事,能架得住那些叶子的暗杀,就不会付钱给东西,若是势单力薄,不足以跟对方斗,那就会妥协。九王坟的山杠子,多半是为了财,他们跟那些叶子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几乎所有的山头都会定期给九王坟深处的叶子送粮食。   叶子也有自己的分寸,不会漫天要价,适当的敲诈,山杠子会妥协,真要的多了,让人肉疼,山杠子逼不得已也会拼命。九王坟深处的叶子,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人,真闹的大了,对谁都不好。   这两年,九王坟深处最大的一股叶子的首领,是个叫双红的人。店老板没有见过双红,只是听人说过,那是个女人,岁数还不算太大。   店老板还说,如果不是为了悬赏的话,只是想到九王坟深处去找人,如果能跟双红搭上关系,还是有好处的。双红的人多,消息也灵通,从外面刚到九王坟的叶子,必须得找棵大树,才好乘凉,所以,九王坟的叶子进出,双红那边的消息,最为全面。   店老板的话,王换一句一句都记在了心里。九王坟还有很深,一天两天走不到头,前面的路,还是未知的,尽管自己贴了一副胡子,变了模样,暂时不用太担心被人认出来,可是,回想到小店后面掩埋的那具尸体,王换还是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九王坟的人,是潜在的威胁,同样,那些进山争抢悬赏的人,也是威胁,王换相信,如果在九王坟深处某个地方落单了,遇见同行,多半要被灭口。   “惜命,惜命吧。”店老板重新叼上了烟卷,眯着一只眼睛,说道:“九王坟里死个人,还不如死一只蚂蚁,蚂蚁死了,还有同伴把它们的尸首带回去,人死了,就只能烂成骨头。”   王换有些吃不下饭了,这时候,燕七和老鬼都已经酒足饭饱,他们稍稍坐了一会儿,跟店老板道了别,继续朝九王坟的深处走去。   老鬼熟悉道路,绕过了一些山头设的关卡,那些关卡都在山路上,一旦绕行,就很不好走。他们至少多浪费了两三天的时间,才到了九王坟里面一座叫包子山的小山附近。   包子山很低矮,但是,包子山却是九王坟里外的分水岭,再朝深处走,就完全脱离了山杠子的控制范围。   王换很明白,前方,就是店老板所说的谁想杀人就杀人的蛮荒地域。山杠子杀人,多半是有原因,有必要,但九王坟深处的叶子杀人,完全就看心情,有时候或许很小的一件小事,都能带出几条人命。   “我们要小心了。”老鬼提醒道:“那些叶子,原本在外界就是要死的人,逃到这里躲风头,多活一天就赚一天,若不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不要跟他们翻脸。”   “九王坟里,有个叫双红的,要找到她,看看能不能搭上线。”   “这个……”老鬼露出了为难的苦笑,他在山里淘过金,肯定也跟叶子打过交道,自然知道那帮人和野兽也没什么过多的区别。   燕七又拿出了对付老鬼的老办法,加钱,这一招屡试不爽,在白花花的大洋面前,老鬼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虽然为难,但最后还是很愉快的接受了这个任务。   双红的崛起,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老鬼也不太清楚,他只能想办法去打听。   九王坟的深处,虽然如同虎穴狼窝,但依然有一些做生意的人,这些肯定不是普通的生意人,敢在这样的地方做买卖,要么就是有靠山,要么就是自己本事大。老鬼不敢直接去找那些叶子打听消息,就只能跟这些买卖人先扫听扫听。   打听来,打听去,老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打听到双红如今在什么地方。这些叶子从来不在某个地方呆的时间过久,他们也不会永远占据一个山头,总是来回的变换聚集地。今天还在这儿,明天说不定就全都搬走了。   想要找到双红,就必须得有真正知根知底的人引路。   或许是因为以前就认识花媚姐和杜青衣这样混江湖的女人,王换不由自主的对双红产生了很多联想和猜测。女人在江湖里上位,比男人难的多,如果很年轻的女人,没有雄厚的实力,是很难服众的。   王换想着,那个双红,应该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女人。   老鬼又忙碌了两天,还是没有打听清楚双红现在的落脚地,不过,却听到了一些关于双红的故事。   那个双红,据说原本是个走江湖卖艺的,跟着自己的父亲,四海漂泊。后来,父亲得了病,不得已,他们只能在太原附近一个镇子上暂时安顿下来,每天搞一些江湖把戏,挣点小钱户口,顺便给父亲治病。   后来,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已经无法下地行走了,为了治病,双红借了当地一个地头蛇的高利贷,前后一个来月时间,钱花了,病没治好。等到父亲过世,债主来收债,当时那两块大洋,利滚利翻起来,已经不是双红能还得起的。   对方让双红还钱,要么就给自己做二房,双红不肯。地头蛇要账,是能把活人逼死的,中间肯定发生了一些让人无法忍耐的事情,双红杀了地头蛇,还有两个跑腿的狗腿子,随后便逃出了镇子。   三条人命,那也是大案子了,双红亡命天涯,东躲西藏了两年,这件事情竟然还没过去,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进了九王坟。   至于双红这样一个女人,为什么能在九王坟站住脚,而且变成最大的一股势力,说法众多。有人说,双红能站稳脚跟,就两个字,一个是公,一个是狠。   双红很公平,很仗义,虽然是个女人,却不比男人小气。最开始的时候,她手下就那么三五个叶子,不管得到了多少钱,多少东西,全部平均分开,每人一份,双红跟大伙儿拿的都是一样的。   只要是自己的人出了事儿,不管对手是多大的台面,双红也不会罢休,一定要讨回公道,所以,下头的人渐渐都服了她,投靠的人也越来越多。   双红估计是很小就开始跑江湖,懂得恩威并用,对手下公平,但真要惩治人的时候,那也确实是狠。   总之,这两三年里,双红是九王坟名头最旺的人,就算外头那几个山杠子,也很给双红脸面。 第531章 摸黑郎   老鬼虽然没有打听到双红现在的下落,不过能带回来这些消息,也并非完全没用,如果真的找到双红的话,至少知道该怎么跟对方沟通。   王换还是觉得这样太麻烦,已经到了九王坟,还得拐弯抹角的去打听双红,再找双方询问卫八的下落。   但是,他和燕七都知道,卫八现在是众矢之的,这几天进山的人,都是奔着卫八来的,不可能打听到关于卫八的任何消息。   王换也询问过老鬼,九王坟的深处,有没有通往外面的路。老鬼说,可能有,因为九王坟一直有人说,在山的最深处,有非常隐秘的小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事情,小道大概能作为逃生的秘密通道。   不过,这条小道在什么地方,就没人知道了。至少老鬼在九王坟的那几年,从来没听谁说过,有人从小道离开九王坟。   听到老鬼的解释,王换安心了一些,九王坟深处没有出去的路,那卫八一旦逃进来,就应该还在这儿。   “有件事,我们现在得商量一下。”燕七小声对王换说道:“若真找到了那个卫八,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要问他什么事情?还是要抓活的,想办法把他带出九王坟?”   燕七的问题问出来的时候,连王换也迷茫了,之前一直都在商量找卫八,可是,他似乎真的没有想过,如果找到卫八的话,该怎么做?   王换想不出来,到底该怎么办,杀了卫八?那肯定不现实,若只为了要卫八的命,那就没必要亲自到九王坟里来。   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活捉卫八,但是,王换心里没底,他对卫八的身手非常了解。卫八是一头猛虎,就算猛虎受了伤,一样可以咬死人。   想来想去,王换想不出头绪,他只能告诉燕七,到时候见机行事,现在把什么都想好了,万一情况有变,计划就要全部推翻。   九王坟果然比平时热闹了许多,从外面进山的人络绎不绝,王换他们尽量避免跟人碰面,但到处都是人,期间还是碰见了两伙儿,索性,对方人数不多,一伙三个人,另外一伙儿四个,彼此人数差不多,他们也不可能找王换和燕七的麻烦。   就这样又耽搁了两天时间,王换的感觉不太好,他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里的预感如此不妙,又让王换产生了紧迫感。   在这里滞留的时间长了,三个人随身的干粮已经吃光,店老板说,九王坟深处也有买卖东西的,只是价钱更贵,王换就没怎么在意,到了这种时刻,已经不能怜惜钱财了。   但是,他们也不想轻易找那些卖东西的人,这些人多半都跟叶子有联系,来历不明,而且,其中不乏黑心商人,要是看见客人有油水,保不齐就会杀人越货。   又过了一晚,所有的干粮吃的干干净净,连渣都不剩,他们不敢饿肚子,一旦饿着肚子,精力体力必然打折扣,真遇上什么麻烦,就会措手不及。   三个人在一片叫不上名的树林子跟前停下,这是一片特别小,也特别稀疏的林子,天气一冷,树叶都掉光了,看样子,这片小林子常年都无人涉足。为了节省时间,王换和老鬼一路,燕七一路,分头去找靠得住的商人,从人家手里买些吃的。   老鬼和王换朝林子的西边走,沿着一条已经分辨不出来的小路,很远很远之外,隐约有一座比较高的山,老鬼之前就打听过了,那座山头,如今被一帮叶子给占着,大约有二三十人,从山外来的那些人,大多都拐弯抹角的托关系,跟山头的叶子碰上头,打听山里的情况。   他们绝对不能靠的太近,王换尽管贴了胡子,可是,血状子上自己的那幅画像,现在想起来还触目惊心。如今的模样是变化很大,然而,若是真遇见了那种眼光特别毒的人,没准还能识破他。   王换必须得小心,他这颗脑袋,如今也值两千大洋。   其实,王换心里有点不服,他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这么轻视自己,自己就算比不上卫八,却也不至于差的那么多。   卫八和猪油饭的脑袋,值一万,自己的脑袋,就值两千,死也比别人死的贱一些。   王换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咚咚的轻响,从前面传了过来。王换听得出来,那咚咚的声音,像是拨浪鼓,而且,鼓声只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   “那是摸黑郎的鼓声。”老鬼急忙招呼了王换一声,说道:“这次可以买一些东西了。”   摸黑郎,是九王坟独有的一种人,这种人也是商人,不过,摸黑郎大半都是孤身一人,也不依附在某个山头。他们平时非常小心,因为在九王坟,不仅客人怕商人,商人同样也怕客人,万一碰到个买东西不肯给钱的,说不定就把商人的脑袋一并取走了。   所以,摸黑郎一般都在半下午出现,黄昏和前半夜,到处游走,观察情况,如果情况合适,就会轻轻摇动拨浪鼓。   果然,老鬼刚刚跟王换说完,前面就慢慢的走出来一个老头儿,老头儿仿佛就是乡下那种到处走动的杂货郎,肩膀上挑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有一个柳条筐。   这个老头儿非常谨慎,走几步,就朝周围看那么一眼,当他出现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王换和老鬼。   这必然是个老鬼所说的摸黑郎,他看见王换和老鬼时,先是一惊,立刻停下脚步,随后就仔细的左右观察,可能是想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对方的同伙。   “我们只是买东西的。”老鬼急忙冲着对方招了招手。   摸黑郎岁数大了,老眼昏花,而且小心的有点过了头儿,老鬼说完之后,摸黑郎还是不放心,仍旧在原处张望。老鬼又耐心的解释了一会儿,摸黑郎瞧着周围的确没有别的人了,这才挑着担子,慢慢的走了过来。   做摸黑郎的人,很多都是急着用钱,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到九王坟来拿命拼一拼,九王坟里面东西贵,外面不值钱的玩意儿在这儿也能卖个好价钱。   “你们,要买什么?”摸黑郎的腰身有些佝偻,抬头看看王换和老鬼:“我的货,不全,我只卖些吃的……”   “我们也只买吃的,框里是什么?”   老鬼掀开了摸黑郎的两个柳条筐,一只框里,装的是包谷面高粱面和白面做的杂粮饽饽,等掀开另一只柳条筐的时候,一阵肉香就扑鼻而来。   前头的框里,装着几只已经卤制好的兔子,这个季节,野兔正肥,兔肉加重料卤熟了,也是美味。从进了九王坟,他们只在店老板那里吃了一点带荤腥的面条,从那之后,就再没开过荤。   “兔子怎么卖?”老鬼抽鼻子闻了闻,问道:“还有杂粮饽饽。”   “兔子,五块大洋一只。”摸黑郎岁数大了,开价却一点都不含糊,伸出一只巴掌,说道:“买一只兔子,送五个饽饽。”   “一只兔子就五块大洋?那你把我卤了好吗?卖了钱给我分一半儿。”老鬼说道:“便宜点,不要仗着这里没东西吃就漫天要价。”   “我挣个卖命的钱,少一个子儿都不能卖……”   不管老鬼怎么说,摸黑郎就是不肯降价,咬死了五块大洋一只。王换一直在旁边看,同时还在观察,若是摸黑郎痛痛快快的降价,那反倒是不正常了。   最后,王换取了十五块大洋,买了三只兔子,老鬼不依不饶,硬让摸黑郎把三十来个杂粮饽饽都搭了进来。 第532章 大意   摸黑郎很不情愿,其实几个杂粮饽饽不知什么钱,只不过这老头儿多半是仔细惯了,这么点蝇头小利也要放在心上。   “老哥,就这么着吧,几个饽饽的事儿,何必太计较了?”老鬼拍了拍摸黑郎,说道:“心宽点儿,活的久点,你想想,我们要是存了歹心,拿了你的东西,再把你给杀了,你不是连命都没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摸黑郎立刻变的非常警惕,重新打量起王换和老鬼。王换淡淡笑了笑,拿着东西,便朝回走去。   大半天没吃东西,俩人也确实饿了,回去的路上,每人分了半只兔子。这种野味,在城里不常能吃到,兔子卤的很香,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无上美味。   “这一趟,恐怕你们……你们花费不少吧……”   “嗯。”王换点了点头,不由的苦笑了一下,这次来到九王坟,花钱如流水,若是常年在这儿逗留,没一座金山,简直就不够花销。   “现在挣钱也不容易,人都说,钱难挣,屎难吃,可我觉得,挣钱比吃屎难多了,茅厕里有的是,想吃也没人管,可钱,却不是那么容易就挣得到……”老鬼顿了顿,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看,这儿已经到九王坟深处了,我的差事,大概也算是快完了吧?”   王换这才明白,老鬼絮叨了半天,其实只是害怕王换和燕七的钱花光了,没办法给自己结算剩下的报酬。   “你放心,该给你的,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王换慢慢嚼着兔肉,说道:“已经走到这儿了,再等等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双红,你就可以回去了。”   “好。”老鬼从王换这儿得到了一句痛快话,心里算是踏实了些。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走,又回到了之前和燕七分开的小树林。这附近果然是个荒僻之处,前后左右看不到半个人影儿,估计是一点点油水都没有,就连那些叶子也懒得跑到这儿来。   半只兔子下肚,又吃了两个饽饽,算是混了个肚儿圆。王换和老鬼在林子里靠着树,等着燕七回来。九王坟深处的摸黑郎不多,燕七去了这么久,应该是没遇到买东西的地方。   王换想要跟老鬼再商量商量,怎么跟九王坟的叶子搭上关系,但是,没等话出口,他觉得有点恶心,同时又有点头晕。   那种头晕恶心的感觉一上来,似乎就一发不可收拾,王换感觉气短,有点喘不上气,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随着一片一片的虚汗,全都飘散了出去。前后也就是一支烟的功夫,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不对……”旁边的老鬼一头就栽倒了,嘴里断断续续的说道:“吃的……吃的东西不对……”   老鬼的话一出口,王换也坚持不住了,那种心慌气短又乏力的感觉,一股一股的朝上冒,一丝丝力气都使不出。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摸黑郎那张皱皱巴巴如同枯树皮一样的老脸,但是,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就是这样一个看着毫不起眼的老家伙,竟然掩饰的这么好。   老鬼倒在地上,想要翻身挣扎,但他和王换一样,没有力气,甚至连翻身都不可能。王换稍微好一点,只不过,也只是能靠着树,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随即,林子外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来了。那人踩着干枯的落叶,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王换的眼珠子动了动,紧跟着,他就看到了那个摸黑郎。   摸黑郎身上的扁担和柳条筐都不见了,正歪着头,从林子边缘望向王换和老鬼。   虽然浑身酸软无力,但眼睛还管用,看到摸黑郎的时候,王换确定,自己和老鬼真的中了这个老家伙的奸计。   摸黑郎似乎对自己在兔子肉里下的药很有信心,一看见王换和老鬼,便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我……我身上……有钱……”老鬼看见摸黑郎走到了跟前,脸贴着地面,焦灼的喊道:“你拿去……拿去……”   “钱,我自然要拿的。”摸黑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说道:“值钱的东西,我都要。”   “你拿去……拿去……别……别杀我们……”   摸黑郎歪着头,看了看老鬼,说道:“瞧着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总说这些胡话?不杀你们,等你们醒了,找我来报仇?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住折腾。”   摸黑郎很干脆,显然是此道老手,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一边说话,一边摸出了一把剔骨刀。这种刀很窄,但非常锋利。   “一刀就能要你的命,不疼不痒的,没事……”   喵!!!   就在这个时候,摸黑郎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那声猫叫,让摸黑郎猛然吃了一惊,同时也让王换的头皮一麻。他能听出来,那是九尾猫的声音,绝对是。   在这一刻,王换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他突然又想起了燕七之前跟自己讲述的那些事情,还有小凤告诉自己的故事。   自己的身边,一直有一只猫,可能看不到它,但它一直都在。   此时已是黄昏,当摸黑郎顺着猫的叫声朝后面望去的时候,王换也看见,在夕阳的映照下,那只神奇的九尾猫,就站在林子的边缘。   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来的,而且,在王换看到这只猫时,感觉到了一阵震惊。   九尾猫,原本是有九条尾巴的,因为有九条尾巴,所以,人们都相信,九尾猫有九条命。   然而,面前的九尾猫,虽然还是那只九尾猫,但它身后那九条尾巴,却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一条尾巴,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   这一刻,以前所听过的很多传闻,不由自主的浮现在脑海中,王换听人说,九尾猫是有道行的,道行深了,就多一条尾巴,道行再深些,就又多一条,到最后登峰造极的时候,便会有九条尾巴。   但是,等到九条尾巴的九尾猫再达到一定的境界时,尾巴又会一条一条的消失,直到最后又剩一条尾巴的时候,这条九尾猫,距离圆满,就已经不远了。   站在林子边缘的九尾猫,直勾勾的望着摸黑郎,那双眼睛里,全都是满满的敌意。摸黑郎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他以前去过很远的地方,曾经见过一种叫猞猁的东西。那种东西,看着不是特别大,但灵活的紧,也凶猛的紧,不要说人,就算三五条狼,也斗不过猞猁的。   摸黑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猫,他不记得九王坟这边有猞猁出没,看到九尾猫的时候,摸黑郎猛然一转身,他的脑子其实很灵活,想要回身先弄死王换和老鬼,然后静心的慢慢对付九尾猫。   锋利的剔骨刀,就在面前,王换的喉结艰难的蠕动了一下,他不怀疑,这把剔骨刀只要捅到自己的心窝,那自己就必死无疑。   摸黑郎的岁数虽然大了,但动作却相当灵活,抢上来一步,对着王换,便举起了手中的剔骨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子边缘的九尾猫,几乎化作了一道闪闪的光,唰的便冲了进来。九尾猫太快了,令人目不暇接,摸黑郎手中的刀还没有捅下去,九尾猫凌空一跃,一只前爪,从摸黑郎的后脑勺划了过去。   摸黑郎只觉得脑壳一阵剧痛,能感觉头皮像是崩裂了一样,血唰唰的朝下流淌。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就是这眨眼的间隙,落地的九尾猫又一次凌空扑来。   摸黑郎再也顾不上捅死王换和老鬼了,他能看见,九尾猫那仿佛铁爪一般的爪子,是冲着自己的眼睛而来的。 第533章 分金   摸黑郎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九尾猫,他想要躲闪,九尾猫的身影,已经闪到了面前。   那仿佛是一道光闪到了自己的眼前,反应再快,也不可能比光还快。摸黑郎的眼前一黑,随即便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剧痛。   他倒在地上,翻滚嚎叫,剔骨刀也丢到了一旁,九尾猫落地之后,冷冷的注视着摸黑郎,看着他一点一点的从林子里翻滚到了树林边缘。   摸黑郎痛到了极点,更要命的是,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他的翻滚嚎叫,让王换从骨子里冒起了一股寒气,他忍不住看了看九尾猫,九尾猫站在原地,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雕像。   摸黑郎嘶吼如野兽,来回滚动了半天,力气越来越小,一直到这时候,九尾猫才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快走到摸黑郎跟前的时候,九尾猫猛然一蹿,直接跳到了摸黑郎的胸口,它的牙齿,像是刀子一样锋利,一口就咬住了摸黑郎的脖子。   摸黑郎渐渐不动了,九尾猫回过头,王换能看见它嘴边的毛上,还沾着一抹鲜血。   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九尾猫是来救王换的,然而,当王换看着九尾猫时,他的感觉很不好。   他只觉得,望着自己的,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魔鬼,一个冷酷无情的魔鬼。   在摸黑郎停止挣扎之后,九尾猫转身跑了,它来去如风,跑的很快,瞬间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那是……那是一只……一只猫?”老鬼直到这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青,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可能是……”   摸黑郎死了,在他死后大概一刻时间,燕七回来了。看到被咬断半边脖子的摸黑郎,燕七一惊,急忙丢了手里的东西,一把抽出了自己那把颤巍巍的缅刀。   “我们……我们没事……”   燕七回来,情况总算是安稳了下来,燕七的心很细,把王换和老鬼朝林子深处拖了拖,随后又把摸黑郎的尸体弄进林子,找了一个低洼处,丢进去,然后盖上厚厚的一层落叶。   “这是怎么回事?”   老鬼抢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摸黑郎害人,这一点都不稀奇,反正在九王坟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便如同猛兽和猎物,但那只九尾猫,却让燕七皱了皱眉头。   但是,燕七也没有多说什么。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过了至少有两个时辰,王换和老鬼身上的药劲儿才缓过来。   “这老小子!”老鬼站起身之后,狠狠的啐了口唾沫,这条命虽然捡回来了,但是回想之前的情景,还是让老鬼又怕又恨。   “那老头儿身上,应该装的有钱,不能浪费了。”燕七对老鬼说道:“得拿回来。”   “对对对!”老鬼连连点头:“我去拿,我去……”   老鬼跑到几丈外,把落叶扒拉开,开始在摸黑郎身上仔细的搜索。燕七看着老鬼跑远了,转过头,对王换说道:“你的情况,有点不妙。”   “怎么?”   “那只猫越厉害,对你就越不利。”燕七说道:“替命的猫,在替命中间,绝对不能死掉,但是,它会越来越衰老,等到最后替命结束了,它会自己死去。这样的话,你就没事。但它越来越强,就意味着你越来越不好。”   王换其实非常讨厌这个话题,一个疯子,一个九尾猫,都是他现在的禁忌,然而,他回想到九尾猫望着自己的目光时,也觉得很不舒服。   就是这时候,王换的心里,顿时又萌生出了浓浓的杀机。   他并不是一个滥杀的人,即便是阿猫阿狗,他也不会随便就杀。除非是像疯子一样,把他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实在无可忍受,他才会萌动杀机。   “燕七,我问你一句话。”王换自己想了想,说道:“若是把那只猫杀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若那只猫替命的时候,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你杀了它,肯定对你不好,但现在情况难以捉摸,你杀了它,结局难料。”燕七说道:“这种事,说不上来的,杀了它,或许有好处,却也或许会比现在更糟。”   王换的脑袋,在隐隐作痛,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只九尾猫。   现在想想燕七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就从自己知道有这只九尾猫开始,情况好像就变的越来越不好,西头鬼市的生意完全砸锅了,小茶碗死了,黑魁死了,就连老瞎子那样翻脸之后的故交,也死了。   白石头的事情,遥遥无期,到白狼山扑了个空,跟卫八也反目成仇。   王换越想,越是心慌,原本烂蛇的死,跟他并没有直接关系,可是,想着想着,不把烂蛇的死,也归咎到了九尾猫身上。   王换暗暗咬了咬牙,他的杀机,一点点的浓重,最后几乎把胸膛都给填满了。   “我说句没有根据的话,只是在推测。”燕七看着王换低下头,不言语,便接着说道:“给人替命的猫,一般都是由人护着它,避免在替命的过程中死掉,可这只猫,怎么却像在护着你,它是怕你死掉?”   说到这儿,王换猛然打了个哆嗦,唰的抬起头,望着燕七。   他大概知道,燕七想要表达什么。   “你不要多想,我只是觉得,咱们是朋友,有些事,我想到了,就必须知会你一声。”燕七说道:“我怎么觉得,是你在给那只猫替命?”   “不是!”王换立刻摇头否认:“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我不给谁替命!”   说完这句话,王换站起身,走到一旁,自己蹲下来点了一支烟。   烟在燃烧,在面前缓缓的浮动起了一片缭绕的烟雾,王换抽着烟的时候,心中的杀机,已经无法压制了。   不知道为什么,燕七的话让他惊恐莫名,他现在对那只猫的恐惧,已经超过了之前对疯子的恐惧。   等一支烟抽完,王换又回到燕七身边,这时候,老鬼从摸黑郎身上搜出了一些东西。九王坟的摸黑郎,都没有固定的住处,走哪儿算哪儿,所以,摸黑郎一般积攒起一笔钱之后,就会拿着钱,找人换成黄金。黄金可以随身携带,不用像大洋那样,带多了是个累赘。   这个摸黑郎攒了不少黄金,身上的袋子里有小金条,还有金沙。老鬼可能知道瞒不过燕七,所以很老实,把东西拿了回来。   “金子,分三份,咱们三个,一人一份,你没有意见吧?”王换看了看老鬼,把摸黑郎身上的黄金大概分成了三份。   “没有,没有。”老鬼很激动,这一份黄金,就远远比自己带路的报酬高,他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收获。   王换把老鬼的黄金给他,然后转头对燕七说道:“这一份黄金,大概值多少大洋?”   “约莫四五百块吧。”   “你这一份,我借来用用。等出了九王坟,我找杜青衣拿钱还你。”   “你用吧。”   王换收好了两份黄金,在手里掂了掂,他决定,再相信老鬼一次。 第534章 买命   从摸黑郎那里买来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吃了,幸亏燕七也买到了一些,只是干粮,没有肉,价钱仍旧贵的吓人。   燕七吃着干粮,王换把老鬼叫到了林子的边缘,天已经快黑了,在光线昏暗的林边,王换很认真的看着老鬼,那眼神,让老鬼心里有些发毛。   “这是你该得的酬劳。”王换给了老鬼一个钱袋,里面是最后剩下的一些钱。   老鬼本来是有点紧张的,但是看到王换只不过要给他结算酬劳,顿时就轻松了,接过钱袋,数都没数,就塞到了怀里。   “另外,帮我一个忙。”   “你说,你说。”   “你今天晚上就走。”王换看了看已经淹没在黑暗中的山路,说道:“你知道吗?我对吃烟土上瘾的人,原本没有什么好感,一旦染上这个,就会变的没有良心,烟瘾上来,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卖掉。”   “唉……”老鬼自己也很下气:“我知道,每次都发誓,不再抽了,不再抽了,可是……”   “我知道,你虽然吃烟土,良心却还没有完全坏掉,这一路走过来,我也当你是个朋友。”王换取出了自己和燕七那份黄金,递到了老鬼面前,说道:“这些黄金,你帮我带上。”   “这……这黄金,要带到哪儿?”   “等出了九王坟,你带黄金,去血河庄,要是不知道路,找人打听一下。”   “去……去血河庄?”   “对,去血河庄。”王换接着说道:“你去血河庄,叫他们发个血状子,我给你的黄金,就是酬劳。”   “你要……要杀谁?”   “刚才救了咱们的那只猫,你也看见了,记得它的模样吗?你跟血河庄的人说清楚,叫他们按你说的,把那只猫给画下来。”王换很肯定的对老鬼说道:“我要杀了那只猫!”   “杀那只猫?”老鬼一下子就晕了,看看手里的黄金,又看看王换,他一直觉得,王换沉默寡言,虽然不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却也不是个疯子。   可是,若不是疯子,谁可能拿这么多钱,去叫血河庄发血状子,来买一只猫的命?   他很疑心,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件事,拜托你了,快去吧。”王换对老鬼摆了摆手,说道:“等去了血河庄,你的差事,就办完了。你的酬劳,还有分到的那份黄金,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离开九王镇,到内地去,寻个地方,想法子把烟瘾给戒了。”   “嗯……”   “别不当回事,吃烟土的人,寿命都不会长的,你还没成家,没儿子,不会就这么甘心早死吧?走吧,路上小心。”   说完这句话,王换又对老鬼挥了挥手,老鬼心里很迷茫,他根本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王换已经把话说了,自己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他把黄金小心的藏好,跟王换说了两句,又跑去跟燕七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林子。   老鬼走的很快,在九王坟这种地方,谁都不会那么心安理得,能早一点走,还是早一点走的好。   一直到老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王换才回到林子。燕七已经吃饱了,正在抽烟,王换坐到他的对面,等一支烟抽完,燕七问道:“听杜青衣说,那个大老板,是个很强的人?”   “是,他势力很大。”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等离开九王坟以后。”燕七知道关于王换那张血状子的事儿,只不过之前老鬼一直在,燕七就没有问过。   “我现在也不知道。”王换心里没底,什么时候能找到卫八,还是个未知数,眼下的事都想不明白,更不要说以后的事了。   “若是太棘手,对付不了大老板,到燕子山去住上几年。”燕七说道:“愿意下山干活,就跟着兄弟们下山,不愿意干活,就在山上住着,少不了你的吃喝。无论怎么说,把风头避过去。”   “我也很想好好歇歇,只是,可能是没机会了。”王换从心里感激燕七,只不过,他知道这件事若是没有结束,自己或许就不可能停留下来。   王换和燕七聊了一刻时间,他想着,老鬼已经走了有半个时辰了,这时候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他只盼望着,老鬼别出事。   然而,心里越怕什么,似乎就越是来什么,就在王换琢磨着老鬼走出去多远的时候,林子外面,传来了一声呼哨。   呼哨声来的很突然,王换和燕七唰的一下子就从地面上坐了起来。王换看不到林子外面的人,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摸黑郎的同伴找到了这儿。   但是,九王坟的摸黑郎一般都是特立独行的,很少会跟人结伴,王换心里正在七上八下的想,燕七已经猫着腰,从旁边轻轻的朝前迈步走去。   尽管燕七的脚步已经放到了最轻,然而,林子里到处都是飘落的干枯的落叶,只要脚踩上去,就会发出声音,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王换和燕七一前一后,直接冲到了林子边缘。   这时候,王换的眼睛猛然睁大了,他看见半个时辰之前走掉的老鬼,又站到了林子外面。   老鬼的表情很复杂,嘴唇哆哆嗦嗦的,在他身后,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一左一右的架着老鬼的胳膊。   “听说,这些日子,你们一直都在打听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这声音有那么一点奇怪,听着像是北方人,可又仿佛掺杂着一丝江南口音的软糯。   这道声音落到王换耳朵里的时候,声音的主人,也慢慢出现了。   王换看到了一个个头儿很高的女人,大约比自己只低了那么一点。这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衣,留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整个人在暗夜里,宛若一朵怒放的黑牡丹。   女人很瘦,瓜子脸,皮肤有些发黑。她的眼睛很大,额头上那一抹整整齐齐的刘海,让那双眼睛,显得很水灵,很有神。   她身上有一种野性,就像是一头在山间长大的母豹子,俊俏,又充满活力的母豹子。   这个女人走到老鬼身边,说道:“你们一直在找我,想干什么?”   王换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双红,他们一直在寻找的双红。可能是老鬼这些日子到处打听双红的消息,因此引来了对方的注意。   双红手下,是九王坟最大的一伙叶子,几乎没有人敢招惹他们,王换看见双红的时候,不仅没有紧张,反而有种轻松的喜悦。   不管怎么说,要找的人找到了。   “他是个带路的,要找你的人是我。”王换迈开脚步,从林子里走出来,一直走到离双红还有几步远的地方。   双红身后立刻闪出了几个人,想要拦住王换,双红微微歪着头,看着王换,觉得这个从外面刚来九王坟的人,颇为有趣。她轻轻抬了抬手,身后的人就全都缩了回去。   “你很有种啊。”双红把自己那条乌黑的辫子甩到身后,说道:“难道不知道,我是九王坟的阎王爷吗?”   “阎王爷不收那些不该死的人,你既然是九王坟的阎王爷,就知道谁该死,谁不该死。”   “说的好,说的好。”双红笑了,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   “把他放了吧,这单买卖,我跟你来谈。”   “人在我手上,放不放,要看我心情如何。”   “我瞧得出来,你现在心情不错。”王换伸手掏出了烟盒,取了一支点燃,说道:“我就是看着你心情好,才让你放人的。”   双红又笑了,再次轻轻一摆手,身后的人立刻把老鬼给推到了王换跟前。 第535章 直言   老鬼被推到王换跟前的时候,神情很紧张,那种紧张里,还有一种焦急。   他可能是害怕王换不相信他,害怕王换认为,是自己把双红的人给带到了这儿。   “我没有说,我什么都没有说……”老鬼的嘴唇有些发青,他哆哆嗦嗦的说道:“他们的人里头,有老手,从脚印儿就能看出我是从哪儿过来的,他们就是一路顺着脚印找到这里的……”   “嗯,你不用紧张,我信你。”王换拍了拍老鬼的肩膀,让他先站到一旁去。   “你不怕我放了他,再把他抓回来?”   “不怕。”王换转过脸,望着双红,说道:“我知道,你就九王坟最守信用的叶子。”   “好,南方人,果然会说话。”双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想谈买卖,就跟我来。”   王换和燕七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一直在找双红,现在找到双红,还得保证自己平安无事,才能跟双红去谈事情。要是跟着双红,到了对方的老窝,自己就等于完全没有任何保障了,人家想怎么拿捏自己,就怎么拿捏自己。   不过,王换对双红的印象不错,这个九王坟里唯一的女叶子,果然巾帼不让须眉,毫不拖泥带水。   他决定了,跟着双红走。   “老鬼,你走吧,这次,一定要小心一些。”王换推了老鬼一把,示意他离开这儿。   “那你……你们,小心……”老鬼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压着嗓子,对王换说道:“你交代的事情,我不会忘……”   双红果然讲信用,老鬼这次离开,她就没在让人去追。王换和燕七跟着双红的人,慢慢的朝前走去。一边走,王换一边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   双红带了大约十二三个人,这十二三个人,身上的匪气很重,但是,他们看上去很讲规矩,行走之间没有人相互交头接耳。   王换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双红身后,双红的步子不紧不慢,等远离了这片林子的时候,双红又斜眼看看王换,问道:“哪儿的人?”   “南方人。”   “我还不知道你是南方人?来做生意,还怕摸你的家底儿?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只是先跟你说好,我的脾气,九王坟都知道,不管什么买卖,做与不做,全看我的心情。”   “我明白。”   “还有一条。”双红又转头对王换说道:“要是为了血状子,跑我这儿来谈买卖,那就别开口,我要想得血状子的赏金,没有必要跟你分。”   “我明白。”   “明白人,还是讨人喜欢的。”   一帮人走了半夜,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到了一个两山之间的山坳,山坳的外围有暗哨,看见是双红回来了,暗哨轻轻打了个呼哨,不多久,山坳里有人迎了出来。   这个山坳,是双红这帮人眼下的落脚地,九王坟很大,双红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太久。   山坳贴着北边的地方,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山洞,双红自己有一个单独的山洞,进洞之后,有人端了火盆进来,还有几大块生肉,和两只洗剥干净的鸡。肉放在火上烤着,香味片刻间就传了出来,双红一边翻动着烤肉,一边说道:“说说吧,看看你的买卖,到底是什么。”   “我想找个人,但我不是为了赏金来的。”   “出多少钱。”   王换看了看身旁的燕七,他们进山的时候,带了一些钱,路上全都花销光了,黄金也交给了老鬼,现在,王换身上只有一张五百大洋的即兑票。   “五百大洋。”   “我瞧瞧。”双红上下打量了王换一眼,说道:“你身上哪个地方能装得下五百现大洋?”   “不是现大洋,即兑票,是真货。”   “南方人,九王坟的规矩,只讲现钱的,黄金也可以,就是纸票子不行。而且,现在要是想找人,五百大洋不够,这些日子,进山的人太多了,全都涌到了这边,乱糟糟的那么多人,找也不好找。对了,你要找的人,是什么人?”   “朋友。”王换不想撒谎,却也不能说实话,这一刻,他想起的是猪油饭。同卫八是不是朋友,王换说不上来,但猪油饭,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你很讲义气啊,为了朋友,竟然能跑到九王坟的深处来,不说别的,我是服你。”   “挤兑票,五百大洋,人找到,你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出山,我到九王镇把现钱交给你们。”   “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这一刻,王换有点迟疑了,卫八和猪油饭的血状子,如今估计九王坟人尽皆知,若是撒谎,双红识破之后,必然有麻烦,若是直说了,双红免不得要认为王换是为了赏金过来的。   他只紧张的思索了一下,就觉得不能撒谎。   “一个叫卫八,另外一个,叫……猪油饭……”王换跟双红描述了一下两个人的长相,接着说道:“这两个人,是血状子上的人,但我真的不是为了赏金而来。”   “我以为,你要骗我,没想到,你还真敢说实话。”双红把一块烤好的肉递给王换,说道:“我这儿的规矩,生意成不成,管一顿饭,算是结个善缘,吃吧。”   肉烤的很香,外皮焦黄香脆,但王换吃在嘴里,却觉得没有一点滋味,他有些心慌,双红听了自己的话,压根就没有表态,如果双红不接这个生意,在九王坟寻找卫八,就会麻烦很多。   他根本没有把握,能抢得过那些为了赏金而来的人。   一点酒,一块肉,晚饭就算吃完了。山坳的夜,很宁静,九王坟的深处也没有什么野兽,早就被人打光了。入夜之后,这片凶残之地,仿佛被披上一层静谧的外衣,显得安详了许多。   双红走到了山洞外头,王换也跟了出来,他想跟双红再聊聊,把自己的来意再解释的清楚一些。   “我不为赏金而来,一万大洋,虽然很多,寻常人几辈子都挣不来,但我不在乎。我只为了找到他们。”王换跟在双红身后,一直走了很远,双红才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对于王换的解释,双红仍旧没有表态。王换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女人,似乎比那些山杠子更会隐藏自己的想法。王换算是有一点见识的,可是,他真的猜不出,双红到底在想什么。   “你讲个故事吧。”双红突然说道:“外头的故事,不管什么故事,不管真的假的,只要是外面的事就行。”   “讲故事?”王换楞了一下,然而,这一次他仿佛猜中了双红的心。   他觉得,双红在九王坟深处呆的时间很久了,就仿佛一只鸟儿,原本很自由,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可突然被关进了笼子。   若是关的久了,这只鸟对外界的一切,应该都很有兴趣,即便是听到了一些刮风的声音,下雨的声音,也会让它觉得满足。 第536章 逗闷子   面对双红的要求,王换不知道怎么拒绝,而且,双红的要求并不过分,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故事,自然有真的,也可以有假的。   “什么故事都行吗?”   “什么故事都行。”双红点了点头,说道:“你讲吧。”   说完这句话,双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这是一包王换没见过的烟,上面印着洋字码,烟又细又长,双红打开后,给了王换一支,说道:“这是下头一个兄弟当时从外面来九王坟带的东西。那兄弟,胆子很大,听说是在西安那边偷了一个洋人,最后呆不住了,才躲到九王坟,人家说,这是洋女人抽的烟。”   王换拿着这根又细又长,带着一股淡淡薄荷味的烟,点燃后抽了一口,一股凉劲儿顿时就把他给淹没了起来,人似乎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突然很想倾诉,他的故事,很少讲给人听,以前,他还能忍得住,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换觉得自己心里,似乎不像从前那样能藏得住事儿了。   他想了一会儿,开始给双红讲故事,他讲的,就是自己的故事。   他讲的很详细,从秀秀死去,再到自己闯荡江湖,从满怀希望,到一次次失望,他都讲述了出来。   双红听的很入神,王换一口气讲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把所有一切都讲了出来。   “故事讲完了。”王换讲完自己的故事,似乎觉得心里好像就是舒服了一些。   “这故事,是你的故事吗?”   “不是,也是听来的。”   “那这个男人,倒真是个痴情种子啊。”双红笑了笑,把手里那盒刚打开的香烟,塞给王换,说道:“帮你找人的事儿,我要跟兄弟们议一下。”   “你自己不能当家做主吗?人家说,这票叶子,都是你的手下。”   “没有什么手下不手下的,都是兄弟,只不过我是个女人,功夫没有别人好,兄弟们体谅,每次办事,都是我拿主意,他们动手。”双红站起身,说道:“你要找的这个人,有点特殊,我的兄弟都不傻,帮你找到这个人,干嘛不直接把对方做了,去找血河庄领拿一万赏金不好么?”   王换这才明白,双红是要说服手下的人,自己只能出五百大洋,可血河庄的赏钱是一万,这中间差的太多了。   他很感激双红,只不过,感激的念头刚刚冒出来,王换又有点警惕,他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那个摸黑郎的意外,现在还在眼前浮动着,若不是运气好,他和老鬼,已经被摸黑郎给埋到那片林子里去了。   “五百大洋,一万大洋,这中间差的很多。”王换跟着双红站起身,问道:“你不觉得亏么?”   “你这人,好有意思,我没答应之前,你说好话,如今答应了,你又不踏实,你其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给你耍花招了?”双红说道:“若你这样想,那真的是小看我了。我肯帮你这个忙,只是觉得你不远万里跑到九王坟这种地方,只是为了自己朋友,我敬重你是条汉子,就这么简单。九王坟的人都知道,我一向直来直去,不跟人玩心眼。”   说完这番话,双红径直朝着来路走了,王换看着她的背影,脑子也有点糊涂。   他不会轻易相信谁,可他感觉,双红的确不是玩心眼的人,自己已经把家底儿都透给双红了,只有那五百大洋,双红不值当为了这五百大洋跟自己耍花腔。   这样想起来,王换觉得自己的运气,居然很好。   他搞不懂,从自己把那只龙骨猫埋在祖坟之后,运势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王换暂时在山坳安顿了下来,他跟燕七住一个山洞,双红估计是吩咐过手下,没有人看管他们,这让王换和燕七都有些意外。   王换也跟燕七私底下商量过,推测着双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但他们都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说,就因为我到九王坟来,是为了找朋友,觉得我是条汉子。”王换问燕七:“这个说法,你信吗?”   “如果是我,我大概……会信,我到九王坟来,不也是给杜青衣一个面子?”   燕七这么说,倒让王换的心又轻松了一些。   夜已经很深了,王换透过山洞的洞口,还能看到好几个人在双红的山洞里商议,估计是在商量这件事能不能办。   直到后半夜,那帮人才散了,王换一直没有睡,眼巴巴的等一个结果,但双红没有来,也没有派人来。   到了第二天清晨,山坳里的人用大铁锅熬了一锅小米粥,外加杂粮馒头,还有红烧肉。九王坟里面没地方种菜,吃肉比吃菜的时候还多。   有人给王换送了饭,早饭刚刚吃完,双红来了。她又取出了一包昨天那样的香烟,自己先点了一支。   王换在等双红说话,双红似乎也在等王换说话,足足半支烟的功夫,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最后,还是王换忍不住了,毕竟是求着人家办事的。   “你们商量的怎么样?”   “我的兄弟们,都不傻,放着一万大洋的买卖不做,来做五百大洋的买卖吗?”   王换的心顿时凉了,尽管这是意料中的事,可王换多少都还怀着一点点希望,希望双红能带来好消息。   双红这帮人若是不肯帮忙,那就只能自己和燕七两个人去找卫八,两个人,在这样广阔的山地里去找卫八,那种难度,比登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但王换没有再接着央求双红,人家已经把话说了,再去央求,没有用的。   “很失望,是不是?”双红慢慢的抽了一口烟,说道:“那我教你个巧儿,一件事,不要看中间怎么样,还是得看到最后,才知道真正的结果。我那帮兄弟虽然不情愿,但是,却还是给我面子。”   王换猛然抬起头,他没想到,双红说话只说了一半儿。这个皮肤微微发黑,又透着一股野性的女人,竟然也会跟人逗闷子。   “那我……我谢谢你……”   “谢?拿什么谢?一里一外,九千五百大洋,一块大洋说一句谢谢,你也要在这儿不停的说三天。”双红眯着眼睛笑了笑,说道:“这世上的钱啊,数都数不清,东边不亮,西边亮,过一会儿,兄弟们吃过了早饭,就会动身去找你说的人。我跟他们交代了,路上遇见进山找赏金的人,不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的血状子。”   王换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双红的意思。双红还是不想吃亏的,只不过,这笔钱,要从别人那里补回来。进山寻找卫八的人很多,都带着血状子,把他们的血状子抢了,抢个两三百张,一张血状子只要五块大洋来赎,下来就是万把块大洋的进项。   王换明白了,双红这女人,还是有心计的,没有半点心计的人,也拢不住那么多叶子。   果然,山坳里的叶子们吃过早饭之后,纷纷带着家伙和行装离开了山坳,有几个叶子还是骑着马出去的。王换大概数了数,山坳里的叶子约莫有六十到七十个,这一趟出去了一大半,如今只剩下十来个人,留在山坳。   “在九王坟里找人,好找吗?”   “那要看谁去找,你去找,肯定不好找,但我去找,就好找。”双红很有自信的说道:“只要那人还在九王坟里,就能找得到,只不过,可能会费些力气。” 第537章 拖家带口   双红的话,宛若一颗定心丸,让王换一下放了心。双红这一股叶子,是九王坟势力最大的,山坳里的六七十个人是一部分,平时还有一些散在各地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加在一起,人数不少。别的叶子遇见双红的人,一般都会退避三舍,即便是到手的生意,也不敢跟双红抢。   “这是钱,你收下。”王换急忙从身上取出已经准备好的即兑票,交给双红。   “人没找到,钱先不收,事情办成了再说。”   跟双红聊天的间隙,山坳里的叶子走的差不多了,王换提心吊胆了半夜,现在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心落到了肚子里,困意就跟着涌了上来。   他回到山洞,把消息告诉了燕七,然后舒舒服服躺下来,片刻之间,便熟睡了过去。   王换做了一个梦,梦见双红的人找到了卫八和猪油饭。卫八很狼狈,受的伤太重,又害怕半途被黑寨子的人给堵截,被迫跑进了九王坟,缺医少药,几乎奄奄一息。   猪油饭的情况好一些,没有太要紧的伤,但猪油饭够义气,不肯丢下卫八一个人走,被卫八拖累的很惨。   在梦里,王换生出了一种怜悯,并不是怜悯卫八,而是怜悯猪油饭。   他梦见卫八在跟自己哀求,哀求王换放他一条生路。王换略有一分得意,他觉得,原来卫八也是怕死的。   这个梦做了很长时间,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清晰,一会儿又很模糊,可能是因为心里放松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直到半下午的时候,王换才苏醒了过来。   王换醒来,习惯性的先点了一支烟,叼着烟走出山洞的时候,他看见山坳里的十多个叶子,分散开来,围成一个大圈,用长木棍子在驱赶什么。   双红站在圈子的中间,手中有一个小小的绳套,又看了几眼,王换看清楚了,这帮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赶过来一头狼,把狼给围到了山坳里。   双红凝立不动,等到那只狼慌不择路,从身边不远处冲过去的时候,猛然甩出了手里的绳套。   王换就觉得,双红真不愧是过去走江湖耍把戏的,功夫好不好,丢到一旁不说,最起码这一手套狼的绝活,让人叹为观止。看似软绵绵,又不太大的绳套,从双红手中飞出之后,宛若太上老君的金刚伏魔圈,准准的套在了那只狼的脖子上。   狼被套住,双红一扯绳子,狼顿时摔倒了,周围的人打着呼哨冲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狼给绑的结结实实。   这季节的太阳,落山的早,当双红回过头时,她的脸庞,似乎沉浸在了一片淡淡金芒般的阳光中。   双红拍了拍手,从那边走了过来,说道:“我打赌,你没吃过狼肉。”   “你赢了。”王换看了看那只被人抬猪一般抬走的狼,问道:“狼肉好吃吗?”   “不好吃,肉粗,而且腥气很大。”   “不好吃,还要吃?”   “我们这些叶子,是没有资格挑嘴的,逃亡之中,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若是做了叶子,还要挑三拣四,那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双红笑着说道:“虽然不好吃,但今天还是要请你尝一尝,各种滋味,都要尝一遍,这辈子,才没有白活。”   “真的?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主动去吃苦。”   “假的,我也不信。”双红说道:“只是落到了这步田地,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编一些这样的话,自己来骗自己。若有好日子过,谁会跑到这儿来做叶子?”   王换跟着双红笑了笑,并非做作,他突然觉得,这个土匪一般的女人,直率的有些可爱。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那只狼,已经被架在了篝火上,九王坟的叶子,没有那么多可消遣的东西,最多也就是一起围着火,烤烤肉,喝喝酒,等舌头喝的发麻发硬时,再各自吼两句自己家乡的民歌小调。   狼肉的确很腥气,已经洗的很干净,而且撒了花椒粉还有辣椒,那么重的料,似乎都压不住狼肉的气息。   “这个给你,人家说,戴在身上辟邪。”双红抬手丢给王换一颗狼牙。   狼牙会不会辟邪,王换并不知道,但是,这颗狼牙握在手里的时候,王换似乎能感受到狼不灭的魂魄。   “狼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有东西,自己吃,受了伤,自己忍,从不求人什么,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不会胆怯。我喜欢狼,可惜,人家说狼和狗不一样,是养不熟的。”   “所以才有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句话。”   “我觉得,你倒不是白眼狼,喝酒。”双红直接给王换搬过来个小坛子,说道:“我们没有拿碗喝酒的习惯,就这样对着坛子喝,我们做叶子的,今天能过瘾,就不会等到明天,因为,明天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   狼肉烤好了,果然不好吃,王换硬着头皮吃了两口,又灌下去好几口酒,双红的酒量很大,三四斤喝下去,脸庞连颜色都没变,依然谈笑风生。   这个女人,真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息,那种气息,很诱人,会让人觉得心里痒痒。   叶子们喝酒,通常都要喝到后半夜,甚至喝到天亮,双红微微有了一点醉意,站起身,冲着王换招了招手。   王换跟着双红走了过去,双红顺着山坳,一直走到了路口,然后抬头望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说道:“我时常一个人,爬到那座山顶上,去看月亮,那座山,跟别的山不一样,你别不信,在那座山的山顶看月亮,会让你忘记所有的烦恼。”   “我不信。”   “我带你去试一试。”双红挤了挤眼睛,带着王换朝那座小山走去。   小山看着是不远,但是,真要走起来,起码也要走半个多时辰,双红又让王换给她讲个故事。王换想了想,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小茶碗。   小茶碗,已经死去很久了,那个一直留着齐刘海,笑起来甜甜的,怯怯的姑娘,是王换心头美好却又痛苦的回忆。   他给双红讲了小茶碗的故事,讲的很认真,尽管他想用一个旁观者的口吻讲述这个故事,然而,讲着讲着,王换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发涩,似乎要有泪水溢出来。   “这个姑娘,你认识吗?”   “我……认识……”   “那你会想她吗?”   “会……”   王换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下去,在前面不远处一条小路的路边,有人慢慢的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王换一下子拉着双红,躲到一旁,他们躲的够及时,路边的那人探出脑袋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有人,这才轻轻的爬了上来。   他爬上来之后,转身弯腰,从下面拉上来一个小孩儿,跟着,又拉上来一个女人。女人身上背着两个很大的包袱,被拉上来之后,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扶着腰,喘了几口气。   这三个人,显然刚从山外进来不久,外头的人犯了案子,躲到九王坟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拖家带口的逃到这里,还是头一次,不仅王换奇怪,连双红也觉得奇怪。   “歇一歇吧。”那女人对男人说道:“我能熬得住,孩子……孩子怕是熬不住……”   “我就说了,带着这小崽子进山,一定是个累赘,你偏不听。”男人有些气恼,低声呵斥道:“什么时候把我拖累死了,你也就甘心了!”   “你莫要这样说……”   他们小声拌嘴的时候,王换的眼睛突然一睁,差一点就从藏身处跳出来。 第538章 活之难   九王坟的秋夜,天高气爽,星月闪光,在那一男一女小声交谈的时候,王换的眼睛就顿住了,他最先认出来的,是那个小男孩。   对于这个小男孩,王换有深刻的印象,这是六指的儿子,当时在六指隐居的山区里,王换见过这个小孩儿。   这个孩子,看着很普通,然而,王换却知道,这应该是正宗的六指家族最后一个嫡系后裔。   一个家族,历经千年兴衰,最后能延存至今,已经是个奇迹。六指家族的历史,实则就是一部血泪史,不管在什么时候,有人想要寻找六指家族的人,便是要利用他们。   王换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清楚的记得,六指的妻子带着儿子,已经离开了那片山区,就是因为王换的指点,让他们逃过了被卫八抓住的危险。   王换一直觉得,六指的妻子带着儿子已经隐居到了别的地方,正平平淡淡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能见到六指的儿子。   认出六指的儿子之后,王换又去看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背对着王换,看不清楚正脸,但是,听着女人的声音,王换有一种熟悉感,他判断出,那女人一定是六指的妻子。   “可孩子还小……若是丢下他,他怎么活……”   “不丢下他,你先想想你自己怎么活吧!”那男人语气很不耐烦,越说声音越高,最后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叫声,冲着女人喊道:“若是我死了,你们俩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这是九王坟!你知道九王坟吗!”   女人不言语了,不知道是被男人说服,还是畏惧这个男人。她慢慢的转过身,拉起了小男孩的手。在女人转身的一刻,王换终于可以完全肯定,这就是六指的妻子。   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王换不知道其中的过程,但看着这三个人的模样,多半应该是到九王坟里来避祸的。   九王坟这种地方,人进来就和一只蚂蚁一样,被外界彻底的抛弃,在这里死一百次,也不会有人过问。若不是惹了天大的麻烦,谁也不会跑到这里来。   六指的妻子不跟男人还嘴了,但是,她紧紧拉着小男孩的手,那意思很明显,无论如何,即便把命丢了,也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孩子。   “你这女人!总是这样倔!”男人的脾气愈发暴躁,指着小男孩,对六指的妻子说道:“这是别人的种!不是我儿子!我凭什么要豁出命来保着他?”   六指的妻子,哆嗦了一下,嘴唇微微的开合,可能是想说什么话。只是,她似乎没有勇气,心里的话,一直都说不出来。   “你要是护着他!那老子什么都不管了!你们走!现在就走!”   女人又哆嗦了一下,她愣愣的看着男人,过了片刻,女人默默把肩膀上的包袱放下一个,自己背着另一个包袱,拉着小男孩,转身就走。   或许,这男人没想到六指的妻子真的会转身离开,他顿了顿,似乎又有点不甘心,一咬牙,紧追了几步,一把按住对方的肩膀。   “你说走就走!你以为自己能走得出去!我们进来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力气!你都忘记了!”   “我现在,明白了,这都是我的命……”六指的妻子不去看男人那张因为愤怒而变了颜色的脸,侧着头,说道:“我带孩子走,不拖累你,我想明白了,命就是命,躲也躲不过的……”   “你给老子站住!”   小男孩一直紧紧咬着嘴唇不出声,等到这男人又一次死死抓住六指妻子的胳膊时,小男孩像是忍不住了,扑了过去,挡在俩人中间。   一个孩子,威胁不到一个大人,小男孩抬起头,瞪着那男人,虽然他的岁数不大,可眼睛里透射的目光,却让男人感觉脊背一阵发凉。   “小崽子!你找死!”   男人抽手就是一巴掌,小男孩被打了个趔趄,半边脸顿时肿了,六指的妻子想把小男孩挡在身后。但这个孩子脾气似乎很倔强,比他的父亲要倔强的多,挺着脖子,不顾母亲的阻拦,又站到了那男人的面前。   他依旧仰着头,用那种带着愤恨,还带着鄙视的目光,望向对方。   “你真的是找死……”   男人心里有火没地方撒,小男孩似乎就是最好的宣泄对象,他又一次举起了手,但是,这一次,他的手刚刚举起来,就觉得有人从背后一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男人吓了一大跳,敢到九王坟里来的人,多少都是有些功夫的,但对方无声无息的到了自己身后,自己都没有察觉,这足以说明,彼此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男人一回头,就看见了王换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不等他多说一句话,王换的手一收一放,男人的一条胳膊立刻就脱臼了。   六指的妻子,还有小男孩,显然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了,还能在这个地方遇见王换。六指的妻子微微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小男孩,还记得当时在山区的时候,王换曾和自己玩耍过。   孩子很单纯,无论过去多久,若遇见了从前对自己好的人,他依然会记得。   “带着孩子到这里来,就是害了他。”王换对六指的妻子说了一句,然后转头望向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的男人,说道:“这个人怎么处置,你说吧。”   “他……”六指的妻子咬了咬嘴唇,可以看得出,她对这个男人或许有惧怕,但也有依赖,可是,世间的情,莫过于父母与儿女之情,再多的依赖,一旦要用自己的孩子去交换的话,那便不能再要了:“你……让他走吧……”   王换没有说话,只看了那男人一眼,这么一眼,男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王换默不作声的蹲下来,替男人把脱臼的胳膊给送了回去,跟着就站起身,带着六指的妻儿,从小路走了。   双红就在不远处看着,等到王换带人过来,登山望月的事情,便泡汤了。他们一起重新回到山坳,六指的妻儿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现在遇见了王换,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双红叫人拿了点小米,放在锅里熬粥,王换问六指的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到九王坟来。   这句话一问出来,六指的妻子眼圈就红了,低着头,抽泣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说道:“家里没了男人……活的……真的是难……”   六指的妻子带着孩子离开隐居的山地,身上是有一些钱,但孤儿寡母,什么营生都不做,钱总有花光的一天。在一个陌生的小镇安身之后,时间一长,镇子里的人就知道,这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孩子。   有人盯上了他们,三天两头过来寻事,六指的妻子不堪忍受,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要再嫁人,不为别的,只为有个依靠,能活下来。   六指活着的时候,虽然没有太多主见,但毕竟是个男人,有事的时候还可以出去顶一顶,等六指不在了,六指的妻子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是有多难。她不求对方家产,只求着能照料他们娘俩。   最后,一个老光棍娶了六指的妻子,但成家之后,老光棍完全指望不上,自己怂的一塌糊涂,跟六指的妻子过了半年,最后竟然偷偷拿了六指妻子一笔钱,溜之大吉。   这场变故,对六指的妻子来说是致命的,积蓄被人卷走了一半儿,更要紧的是,她似乎更加孤独,更加脆弱了。 第539章 出山   六指的妻子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坐在山洞的一角,她跟王换讲述自己的经历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也充满了悲哀。   她并不想要这样的日子,但是,身处在那个环境里,别无选择。   “那怎么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王换问道:“这里太危险。”   六指的妻子苦笑了一下,她说,那个老光棍跑了之后,自己在小镇也待不下去了,左思右想,她决定朝北边走,这里还有远房亲戚,只是很多年没走动过了,她想,寄人篱下,也总比颠沛流离的好,为了孩子,什么都要忍下来。   等她带着小孩辗转来到北方,又寻找了一圈之后,才知道远房亲戚早已经搬走了,流落到此处,举目无亲,她又一次不知所措。   再后来,她认识了刚才那个呵斥她的男人。男人脾气很暴躁,动不动就要跟人翻脸,动刀子。不过,女人也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对外人恶一点,自己才不会受欺负。   这男人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不过,他没有和老光棍一样,自己偷了六指妻子的钱悄悄溜走。在这边安顿下来之后,男人无所事事,每天在外头厮混,六指妻子除了缝缝补补,也不会别的手艺,时间一长,日子就不太好过。   六指妻子就跟男人商量,做一点小买卖,男人经人介绍,认识了两个商人,双方商议之后,男人就入了伙,六指妻子把自己仅剩的家底儿都交给了男人。   结果,男人还是被对方给算计了,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要也要不回来,男人脾气一上来,当街就将两个人全都杀了。   捅了这样一个大篓子,他们不得不离开,他们的运气也很差劲,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闹大了,到处都是抓捕他们的告示,好像天下再没有立足之地,男人后来也是道听途说,说进了九王坟,就安全了,没人会到九王坟里抓人,而且九王坟还可以淘金。   就这样,男人带着六指妻子和孩子,踏上了逃亡之路,六指妻子并不愿意逃亡,然而,她已经失去了自我,她的积蓄无存,若离开这个男人,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六指妻子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憋不住了,外面的人送来了小米粥,六指妻子急忙擦了眼泪,拿粥让孩子喝。   王换心里很难过,直到现在,对于六指的死,他仍然是自责的,他觉得,若是六指没死,他的妻儿也断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种自责,再加上眼前凄苦的六指的妻儿,让王换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他想了好一会儿,想先让六指的妻子和孩子离开九王坟,到九王镇去暂时住着,等自己出山了之后再说。   可是,看见六指的儿子,王换又产生了一点别的念头。六指的儿子是家族的嫡系,他的左手,很容易就会被人辨认出来。   王换不敢把六指的妻儿托付给杜青衣,杜青衣也是在这条路上走动的人,若是知道六指妻儿的身份,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   这一刻,王换觉得很无助,也很无力,他没有能用的人,身在此处,好像一点劲儿也使不出来。   想来想去,王换能想到的人,只有双红了。   “我和你说。”王换压低了嗓子,对六指的妻子说道:“这个孩子,你要看好,想办法,把孩子的双手给裹起来,不能让人看见他的左手。”   “嗯……”   “还有,不要再相信任何人,你不知道你遇见的人,究竟安着什么心。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去,出去之后再说吧,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跟六指的妻子交代完了之后,王换出了山洞,找到双红。双红一个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仰着头,看着半空的一轮明月。   “你帮我找人,我已经欠你一个人情了,横竖都是欠,再欠一个吧,若有机会,一并报答。”王换坐在双红身边,说道:“劳烦你派个人,把刚才那女人和孩子送到九王坟外头,送到镇子里就行了。”   “你是个好心人。”   “我不算什么好心人……”王换也不知道双红这句话到底是夸赞,还是嘲讽:“只是,他们很可怜。”   “我不怕你欠人情,你欠着我的人情,总还是好的,至少,你还能记住,自己欠着我的人情。”双红微微嘘了口气,说道:“债主随时都能去讨债的。”   “既然欠了两个人情,那就顺手再帮一个小忙吧。”王换取出那张仅剩的即兑票,递给双红,说道:“谈好的价钱是五百,我要留一点给那对母子当盘缠,你帮我办事,钱迟早要给的,你收了,先找给我五十块现大洋,这五十块现大洋,我回头补给你。”   “你真是个仔细人,帮人逃命,还要帮人想办法过日子。”双红接过那张即兑的银元票,说道:“恰好,要是让人送那对母子去九王镇,正好把这张票兑成大洋,另外,我再劝你一句,做善人,办好事,也要量力而行,这天底下快要死的人太多了,你帮不过来的,弄不好,最后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我明白,我不是个烂好人,我只是……”   “不用说了。”双红站起身,到山坳那边,喊了三个人,跟他们交代了一下。   双红的人在九王坟还是可以通行无阻的,只不过,他们也不是没有仇家,若是落单,也有可能被人偷袭,所以双红派了三个人,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六指的妻子喝完了粥,王换就叫他们收拾了行李,连夜动身。六指妻子感激的不能自己,眼泪无声的朝下流淌。   “我就在……就在镇子里等着你……”六指的妻子走投无路,如今把王换当成了主心骨。   王换想了想,他不敢完全确定,自己找到卫八之后,能不能活下去。他到现在,依然坚信自己的想法,卫八即便受伤了,也能要人的命。   “你听我说。”王换打定了主意,对六指的妻子说道:“你在镇子里,最多等一个月,若我还没有出去,你立刻走。”   “这……”六指的妻子自然能明白王换的意思,她楞了一下,喃喃的说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西头城,你知道吗?西头城南边二百多里的地方,有一个小镇子。那个小镇子很小,镇子里的人很淳朴,你到镇子去安顿,找一个叫粉苏的人。”王换交代道:“他是个男人,但娘里娘气,应该很好找,找到他之后,你告诉他,是我叫你去的,他会安顿你。”   六指的妻子牢牢记住了王换的话,她相信,听王换的,一定没错。   六指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孩子,连夜动身了,双红派出去的三个人保护她,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叔……”六指的儿子一直都没机会跟王换说话,一直到临走的时候,他走到跟前,抬起头,望着王换,同时,还拉住了王换的手。   这可能是一个孩子表达友情的唯一的方式,看着六指儿子的眼神,王换仿佛看到了六指。   他不知道,六指的儿子,是否能够逃脱祖辈的命运,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这一刻,王换恍然明白,人的命运,很多时候,似乎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   “去吧,孩子。”王换摸了摸六指儿子的头,说道:“我跟你爹,是很好的朋友,我活着,你们就能活着,不要淘气,不要惹你娘生气。” 第540章 峰顶观月   六指的儿子能听懂王换的话,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会养成什么样的性格和习惯,六指的儿子颠沛流离了这么久,他也能明白,谁真正对自己好。   这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他郑重其事的对王换点点头,意思就是自己已经记住了王换的话。   “走吧。”王换又拍了拍六指儿子的小脑袋。   六指的妻儿,在暗色中被人带走了,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王换心里,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该走的人,总是要走的,王换想走,却一直走不了。双红手下的叶子,过了几天之后,不断的传回消息,他们没有找到卫八。   很多人都在寻找卫八,卫八如果在九王坟的话,日子应该很不好过。王换心里非常矛盾,他害怕卫八在九王坟养好伤,一旦卫八的伤势痊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抓住他。   但他又害怕别的人先他一步找到卫八,如果那样的话,卫八一定会变成一具尸体,盘龙山的事情,就再也打探不出了。   双红的人没有找到卫八,在寻找的途中,不断的抢夺其他人手中的血状子。九王坟的叶子,下手出名的狠,只要一出手,就是奔着人家的命去的。不过这一次,叶子们故意手下留情,如果把人都杀了,就不会有人花钱来赎买被抢走的血状子了。   双红想的没错,只凭着抢夺血状子,他们就弄到了一笔钱,传信的人回来之后,双红告诉他们,要接着找,仔细的找。   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七八天,不仅王换着急,就连一直比较稳重的燕七也有点急躁,这种事情,拖的越久,就越不利,可是,双红的人打听不到卫八的下落,王换和燕七就没有别的办法。   他们在一起商量的时候,甚至怀疑卫八到底是不是来了九王坟,商量来,商量去,王换心里没有底了,他忍不住跑去找双红又问了问。   “你说,我要找的人,到底在不在九王坟?”   “不用想,一定在。”双红很肯定的点点头,说道:“那些求赏金的人,可不是吃干饭的,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他们会一窝蜂的跑到九王坟来?”   双红这样一解释,王换就稍稍的踏实了一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自己就算不踏实,也得继续熬下去。   “走吧,前次说带你去那座小山的山顶看看月亮,结果被耽误了,今天是个大晴天,带你去瞧瞧。”   “瞧瞧去。”王换也想知道,那座小山的山顶,真的有双红说的那么神奇吗,月亮就挂在天上,难道在小山山顶看到的月亮,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晚饭的时候,山坳里的人逮了几只兔子,秋末的兔子都很肥,架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咬一口,再用口酒送下去,肉香酒香混在一起,滋味很美。   山坳里的人不多,就剩下五六个,又围着火堆开始喝酒,叶子们都比较贪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句话,放在他们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九王坟的叶子喝酒,和别的地方也不一样,他们从来不用酒杯酒碗之类的东西,一坛子酒打开,双红先喝,然后把坛子传给下一个,下一个再喝,继续传下去,一坛子酒十多斤,传几圈就见底了。   子夜时分,月亮正圆,双红拍了拍王换,两个人从山坳走出,又朝着那座小山走去。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任何意外和麻烦,半个来时辰,便到了小山脚下。   小山不高,只是山路很狭窄,也很陡峭,攀爬上去需要小心。到了山顶,双红坐在山崖边的一块石头上,抬头望着半空的月亮。王换也坐到她身边,等看着半空的月亮时,王换并没有感觉在这儿看月亮,比在别的地方能多看出些什么。   “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月亮是在天上,其实也是在心里,它在你心里是什么样子,在你眼里就是什么样子。”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只不过,可能是我笨,我看不出来。”   “我也笨。”   “别开玩笑了。”王换淡淡笑了笑,说道:“你若真的笨,能镇的住这么多叶子吗?”   “若是聪明的女人,会在九王坟这里当土匪吗?”双红也笑了笑,可是,那笑容里,似乎隐藏着说不出的苦涩。   一个人,在九王坟不管有多高的地位,有多大的名头,却始终都是个见不得光的土匪。   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她的一辈子,就要在九王坟度过了。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犯的事儿会被淡忘,没有人再去追究,但是,在这里当惯了土匪,出去之后,又能做些什么?   有时候,人不想过这种生活,只是迫于压力,不得不凑合,但这样凑合来凑合去,凑合的时候长了,习惯了,就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天下很大,并不是说离开了九王坟,就没有别的出路了。”王换能体会双红的心情,双红的岁数还不大,若是放到外头,她这个年纪,估计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可是在九王坟里,双红只能一个人这样过下去。   “我不在乎还有没有出路,这辈子,已经是这样了。我唯一的念想,就是下辈子投胎的时候,不会像这辈子一样,苦的像黄连似的……”   王换正想说话,陡然间觉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一回头,立刻看到从那条山路上,嗖嗖的窜上来几道身影。   这些人,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就是九王坟的叶子,都蒙着脸,手里拿着刀,几道人影冲上来,后面还有人继续跟进,前前后后,一共上来了十几个。   “这是冲着我来的。”双红唰的站起身,看着这十几个刚刚冲上来的人,她一抬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圆筒,圆筒的盖子一被打开,里面就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东西,多半是用来给山坳那边的同伙发信号的,那十几个叶子显然也知道,这是双红在求援,但他们并不阻拦,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你的老窝现在还有几个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咱们要是不打听清楚,会来截杀你?”   王换已经暗中摸出了刀,他在九王坟也呆了一段日子了,对这儿的情况,有所了解。九王坟很乱,双红手下的叶子最多,平时没人敢惹,但同时,他们的得罪的人也太多。只不过,双红手下的人基本不会倾巢而出,所以,那些仇家只能干瞪眼。   可这一次,双红的人都出去寻找卫八了,山坳里就剩下几个人,仇家很机敏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双红手里的圆筒嘭的喷出一团火光,火光直冲到半空十多丈高,随后便化成了一团耀眼的火树银花,在暗夜之中绽放。   “别急,不要慌。”王换也知道山坳那边没有几个人,但是,燕七还在,燕七的功夫,王换是见识过的:“燕七功夫好,他赶过来,咱们就能得救。”   说这些话的时候,王换也很心虚,小山里那边的山坳看着不远,但曲曲折折的路途,要走差不多半个时辰,就算一路狂奔,也得两刻时间,被堵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山顶,而且就他们两个人,能顶得住两刻时间吗? 第541章 独木难支   不管两刻时间之内,他们能不能顶住敌人的袭击,危机已经摆在面前了。   站在小路路口的十多个人,手里拿着一种奇形怪状的镰刀一样的东西,王换练过功夫,他自然知道,走江湖的人,若是拿着这种奇奇怪怪的武器,多半就很难缠。   “九王坟,孔彪。”双红小声的说了一句:“王换,你走吧,若我死在这儿,你还能回去给我手下那些兄弟报个信,告诉他们,杀我的人,是孔彪。”   “我不走。”王换摇了摇头,其实,他并不知道双红是在试探他,还是真的想让他逃离,只不过被堵在三面悬空的山顶,已经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说话之间,最前面的几个人已经杀了过来,一把把雪亮的,带着杀机的镰刀,发出了尖利的破空声。双红的功夫说好不好,但说差也绝对不差,等对方扑过来时,她的脑袋一甩,背后那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宛若一条长鞭,啪的抽在了对方了脸上。   被抽中的人一声惨呼,脸上顿时多出一个深的吓人的口子。双红收回辫子的时候,王换看见她的辫子里,似乎藏着极为锋利的刀片。   “做叶子的人,就算睡觉,手里也要捏着一把刀。”双红似乎一点都不惊慌,收回辫子的同时,还有心跟王换解释。   王换知道,双红并不是不怕,只不过,她只是不想让惊慌的情绪把王换也给感染了。   生死悬于一线,王换也无法留手了,他抬手招架住两个冲来的叶子,跟对方过了几招。九王坟的叶子,功夫路数跟南方那些走江湖的人全然不同,就是一个猛,一个狠,好像每一镰刀劈下来,都要把人给劈成两半。   王换只跟对方斗了几招,大概摸到了他们的路数,等到其中一个挥着镰刀砍过来的时候,王换猛然一侧身,锋利的镰刀几乎是贴着王换的鼻尖划过去的。   尽管惊险到了极点,但是王换却趁着对方收手不及的机会,用掌中刀轻轻在对方的脖颈上一划。   “兄弟们!并肩子上!那大胡子是个硬点子!”   有人大喊了一声,他们并不知道王换的真实身份,只是觉得王换很面生。从那个小野店离开之后,王换就一直贴着一副假胡子,孔彪的人看不出来,以为这是个长着胡须的中年人。   看得出来,这次孔彪截杀双红,准备非常周全,确保要万无一失,山顶已经有十多个人了,等到有人高喊了之后,从上山的小路上,又呼啦啦的冲上来七八个人。   差不多二十个人,将双红和王换死死的围到了一块儿。王换左右抵挡,渐渐的,便感觉到有点吃力。   但他还能坚持的住,出手依然很快,迅猛如电。不断有人倒下,不多时,王换的身上就溅满了鲜血。   “大胡子!”一个始终在后面冷眼旁观的汉子忍不住吼了一声,朝前走了几步,唰的摘掉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这人是个麻子,四方脸,浓眉大眼,瞧着颇有几分威势。他就是孔彪,在九王坟的叶子里,算得上是名声响亮的角色。   九王坟的叶子,排的上号的,就那么几股,双红是最大的一股叶子,如果有人到九王坟的深处办事,肯定要先孝敬双红,九王坟外围那些山头的山杠子,也只认双红这块招牌。这无形中就等于抢了别人的饭碗,断了别人的生意,小股的叶子不敢说什么,但孔彪却不想就这样认命。   做了这么多年的叶子,孔彪心里很清楚,双红手下的叶子虽然多,但都是靠着双红这面旗,若是双红死了,下头的人必然树倒猢狲散。   因此,他瞅准这个机会,就不想节外生枝,要一鼓作气的杀了双红。双红的老窝就在附近,孔彪也害怕在这儿拖延的太久了,会发生什么变故。   “大胡子!你不是双红的人!”孔彪抬手就从怀里取了个小袋子,喝道:“不是她的人,犯不上陪她一起死!咱们今天就是来收拾双红的!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走!这袋金子给你!”   孔彪手里的袋子不大,但装着小半袋金沙,至少也有二十两,王换捏着掌中刀,没有回话,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周围的敌人,伺机反扑。   “人家给你金子呢。”双红被两个人逼的连连倒退,退到王换身边,还没忘提醒王换:“看样子得有二三十两。”   王换不知道双红怎么这么喜欢说笑,脖子都被人用刀架上了,竟然还有心在这儿说说闹闹。   他依然不留一点情面,掌中刀只要一出手,立刻就会让敌人飞溅出一串血迹。前前后后斗了不到半刻时间,五六个人便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大胡子!不给老子这个面子,那你就死吧!”孔彪一声大吼,亲自冲了过来。   孔彪加入战团,王换和双红立刻吃力了许多,双红此刻已经无暇还手了,拼命的自保,想给王换减轻点压力。王换紧咬牙关,一丝都不敢松懈,他知道,只要一受伤,就完全落在下风。   孔彪看的出,王换的功夫好,他亲自缠着王换,让别的人围杀双红,这一招果然有效,王换被缠住,双红顿时险象环生。   几个呼吸的功夫,双红被人又逼退了几步,距离身后的悬崖,只有两丈远近了,四五个人抓住这个机会,不要命一般的冲杀过来。就算双红不被镰刀砍死,也要摔落悬崖之下。小山虽然不高,山崖却也有十几丈,掉下去,必死无疑。   看到双红几乎已经没有活路,王换硬着头皮,把孔彪逼退一步,自己抽身就奔向双红,人还未到,便已凌空跃起,一脚把离的最近的一个人踹倒在地。   这人一摔倒,手中的镰刀脱手滑落,双红的功夫不如王换,但反应却快的惊人,一弯腰,捡起镰刀,唰的朝前一挥。一个大汉已经冲到了跟前,这一镰刀,对方没躲过。   大汉的半颗脑袋,几乎被镰刀给削掉了,鲜血喷了双红一脸。王换趁势把剩下两个人给逼开。这时候,孔彪又跟了过来。   王换这一次没有再一味的躲闪,直接挡在了双红前头,如果不这样,别的人再围住双红,自己又要豁出命来去救。他挡着双红,额头上被镰刀划破了一层皮的地方,淌落下来几滴鲜血。   到了这时候,时间过去了一刻多,王换明显撑不住了,若是再这样斗下去,至少保不住双红。   就在此刻,从远处通往小山的小路上,奔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使劲挥动鞭子,想要马儿跑的再快一些。山顶上的人借着月光,看见了那匹马,都有些迟疑。   “是我们的马。”双红抽空看了一眼,在王换身后说道:“我能认出来。”   双红这股叶子,一共有六七匹马,前些日子被骑走了几匹,就剩下一匹平时用来驼粮食和盐巴的马。这匹马两个月前摔伤了腿,一直都在养伤,双红手下的人也舍不得骑。   一人一马,来势飞快,孔彪看到只有一个人,心里不算慌,但也觉得不踏实,顿时又加了力,想赶紧把王换和双红做掉。   身后便是山崖,几乎无路可退了,但前方已经被人堵死,十几个人步步逼近,根本没有还击的余地。   王换的心底,冒起了一股寒意,他觉得,眼前的困境,除了卫八之外,或许没有人可以躲得过。 第542章 恰到好处   虽然躲不过,但王换也绝不会坐着等死,他仍在咬着牙关抵挡。只是,对方的人太多了,十几个人堵在面前,到处都是飞闪的镰刀的寒光,王换被迫一点点的后退。   只是退了一步,王换猛然觉得,身后的双红似乎脚打滑了,他连头都来不及回,顺手朝后抓了一下。   双红果然脚下打滑了,身后便是山崖,她的半截身子开始滑落时,王换抓住了她的一条胳膊。然而,王换出手太仓促了,双红百十斤的身躯朝着下面坠落时,一下子把王换也带了下去。   王换整个身子都悬空了,双手下意识的来回扒拉着。在这一刻,他脑子里,竟然又想到了六指。   六指是从山崖坠落之后摔死的,等尸体找到的时候,已经摔的血肉模糊。   十几丈的山崖,掉落下去,绝对没有活路,王换的脑子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他的一只手,碰到了石壁,可是,石壁上没有借力的地方,手抓不牢。   他完全颠倒了,像是腾云驾雾一样,下滑了约莫有三四丈,王换头下脚上,突然就顿住了。   他能感觉出来,是双红的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全身上下的血,仿佛全都涌到了顶门,让王换的两眼微微有些发黑,他吸了口气,朝上看了看。   果然,双红的一只手,攀住了石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另一只手,抓住了王换的脚踝。双红很吃力,两个人的重量,几乎全都落到了她的一只手上。   所幸的是,山崖的断面,是朝里凹进去的,站在山顶的山崖边缘,看不到王换和双红。孔彪若是还想接着追杀他们,就要费些力气。   可是,王换心里一点都不乐观,他能感觉到,双红抓着自己脚踝的手,在发抖,双红再怎么硬气,终究是个女人,体力有限。两个人二百多斤的重量,落在一只手上,就算是个男人,也坚持不了多久。   王换的脑袋,有种眩晕感,那种感觉,真的就像是在天空的云层中飘浮。他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看到双红那张已经涨的通红的脸。   这一刻,王换想起了黑魁,想起了老断,想起了老瞎子,也想起了道人,想起了很多很多已经死去的人。   人,是脆弱的,脆弱的不堪一击,或许一个小小的变故,就能要了人的命。   王换知道,自己面前,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了,要么,等到双红支撑不住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坠落山崖摔死,要么,就是自己做出牺牲,让双红放手,双红一个人,还可以坚持的久一些。   王换能感觉出来,那个骑着马朝这边飞奔的人,一定是燕七,燕七如果来了,双红还能有一线活下去的机会。   然而,死亡,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王换不止一次的想过死,也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但是,当死亡真正降临的时候,他心里,依旧还是想要活下去。   只不过,王换懂得,自己现在垂死挣扎,就是拿着双红在赌,赌双红可以坚持多久。   拿着别人的命,来赌自己可不可以活下去,王换有些做不到。   他还有心愿,他的心愿一直未能达成,不过,当他再次感受到双红那抖的厉害的手时,他的脑子,似乎又空了。   “放手吧!”王换对双红说道:“放手!你还能活下去!”   双红的脸,已经彻底涨红了,她死命的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不放手!两个人都要死!你放手,还可以活下去!”   “不!”   双红很倔强,她明明坚持不住了,可是,却把王换的脚踝抓的更紧。   山顶上,传来了孔彪的吼叫声,只不过一时间真的拿双红和王换没办法。时间流逝的很慢,王换有些震惊了,他真的不知道,双红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他突然想起之前听人说的一句话,女人看着比男人柔弱,但是,女人的韧劲儿上来,却比男人更能坚持。   就这样,两个人一上一下的挂在石壁上,双红开始还是咬着牙,最后,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那只手一松,就会有人死。   她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却感觉不到疼,她紧紧的闭上眼睛,脑子里想着当年自己被逼入九王坟的情景,她觉得,回想这些,或许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眼前的困境。   小路上奔驰的马儿,已经到了山脚下,山下的路口,有三四个人在把守,燕七没有看见双红和王换,可是,他似乎能嗅到从山顶上随着风飘来的血腥气息。   守在路口的几个叶子,同时眼前一花,燕七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缅刀。缅刀如蛇,颤巍巍的,却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没有人能挡住燕七的缅刀,王换之前看过燕七出手,他觉得,燕七如果拿着刀,真的能跟卫八一战。   路口的三四个人,转眼就被放倒了,燕七握着刀,从小路上猛冲了上去。   山顶上的人,被王换放倒了五六个,还有十几个,都握着镰刀,严阵以待。燕七一口气冲上去,几个叶子堵着路口,想居高临下把燕七给逼回去。   缅刀和镰刀碰撞在一起,叶子们就感觉到,缅刀柔软的像是一条蛇,顺着镰刀便蜿蜒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两个叶子惊呼了一声,丢下镰刀,捂着手掌哀嚎不止,血流的很猛,他们的半只手掌都被削掉了,伤口像是泉眼,鲜血喷薄。   燕七猛的冲了上来,这十多个人能困住王换,却绝对困不住燕七。燕七,再加上一把缅刀,能跟卫八一争长短,孔彪绝非对手。   王换能听到山顶上的呼喝声,打斗声,从缅刀发出的那种独特的破空声,王换就能分辨出,一定是燕七来了。   但王换没有开口,现在开口,必然会让燕七分心。   “在这儿!”   王换忍得住,可双红却真的承受不住了,就好像生孩子一样,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燕七听得出来,叫声是从山崖下传来的,而且距离不算太远。他一手挥舞着刀,闯开一条路,冲到山崖边,另只手从腰里取下了虎爪。   铁铸的虎爪,带着一根四丈长的链子,链子很细,却能拉扯三百斤的重物,靠着这只虎爪,燕七能够平地窜上三层楼。   他抖开虎爪,把虎爪上的链子丢了下去,随后脚掌用力一踩,踩住了虎爪。燕七的脚掌,很有力气,虎爪像是和他的脚长在了一起。   孔彪终于慌了,一个王换,已经让他觉得棘手,如今又杀出来一个更凶猛的敌人,要是王换顺着链子爬上来,山顶这十多个人,都会死绝。   这是最后的机会,孔彪知道,现在只要放倒了燕七,山崖下的王换和双红都要死。   他挥舞着镰刀,发力狂奔,一跃而起,凌空劈向燕七。燕七一只脚踩着虎爪,不能动弹,只有举着缅刀招架。   孔彪知道燕七的缅刀如蛇,很难应付,但是,他硬着头皮打定主意,哪怕自己丢一只手,也要把这三个人一体格杀。   孔彪人在半空,所有的力气全都灌注到了手中的镰刀上,就在镰刀和缅刀碰撞在一起的那一瞬间,王换唰的一下,从山崖的边缘翻身跃了上来。等到落地,王换的指掌之间,有一点寒芒,在孔彪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第543章 舍小保大   孔彪全神贯注的应付着燕七手中的缅刀,等到王换一跃而出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招架的余地。孔彪匆忙的缩了缩脖子,王换的掌中刀直接在他脸颊上划破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剧痛工薪,孔彪的心一下子凉了,在王换爬上来之前击倒燕七,是他唯一的机会,这个机会一旦丧失,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孔彪心里在骂娘,这次截杀双红,本来十拿九稳,可是,偏偏又冒出来燕七这样一个扎手的硬点子。   他踉跄着倒退了几步,捂住脸上的伤口,伤口的血从指缝里哗哗的朝外流,孔彪已经顾不上疼痛了,他能清楚的感应到,一股死亡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王换一把抓住了燕七脚下的虎爪,用力的把双红给拉了上来,燕七默不作声,直追了过来,孔彪已经没有什么斗志了,再次被燕七的缅刀给缠住,完全无法脱身,只是三五个回合,毒蛇一般的缅刀,就架在了孔彪的脖子上。   “你有种,就把我们全杀了!”孔彪毕竟是混迹九王坟多年的叶子,凶悍的紧,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但他还是不服软,他暗中算计过,尚未死伤的手下,还有好几个,若是大家一拥而上,都拼死相争,杀不掉双红,最起码也能争取一个逃走的机会。   燕七并不理会孔彪,只是把刀锋又递进了半寸,缅刀的刀刃和纸一样薄,孔彪咕咚咽了口唾沫:“我的兄弟不是吃素的!”   这句话不说还好,等孔彪吼出来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身后那些尚未受伤的叶子,一个劲儿的后退,一直退到了山路的路口。   叶子们都不傻,而且,并非所有的叶子都不怕死,眼前的情景,他们心里有数,燕七这种身手,即便不敢说打遍九王坟,至少也是数一数二的拔尖人物。   有人第一个转身冲下了山路,落荒而逃,凡事都是这样,只要有人开个头儿,剩下的人就有样学样,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几个幸存下来的叶子,已经跑的干干净净。   燕七没有追赶,依然用刀逼着孔彪,这是个领头的,只要抓住他,别的虾兵蟹将,就不足为惧了。   王换很快就把双红拉了上来,当双红的脚踩到地面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软了,一下子倒在了王换的怀里。   “幸好,活下来了……”双红已经耗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但是,等她倒在王换的怀里时,却露出了一丝笑容。   燕七把孔彪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山坳。其实,九王坟的叶子看着和土匪差不多,却没有某些土匪那么仗义,大家躲进九王坟,本就是保命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孔彪,再把自己搭进去。   对很多人来说,在哪口锅里吃饭,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从小山回到山坳的路上,非常平静,孔彪的那些手下,或许都作了鸟兽散。孔彪还不死心,他觉得,他的兄弟们只是在联络人手,但是,一直走到山坳跟前的时候,他的那些兄弟,一个都没有出现。   “都是些没义气的东西!”孔彪噗的吐了一口唾沫,唾沫里带着血,嘴皮子一动,便牵扯到了脸上的伤口,他疼的倒抽了口凉气,脸颊上的伤口,立刻咕嘟嘟的冒出一串带着血的沫子。   燕七骑马赶往小山的时候,山坳里剩下的几个叶子,也都飞快的赶到附近,把撒出去的人给招揽回来。燕七他们回到山坳不久,十几个人便匆匆的赶回山坳。   “一把沙子,撒到窝窝河里,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我的命,还是我的命,谁也拿不走。”双红这时候恢复了一些,面对那些略带惊慌的手下,她依然保持着淡然和镇定,随手把自己乌黑的辫子甩到背后,说道:“都不用担心,我身边跟着保驾的金刚。”   “当家的,这种事情,几年都没出过了,既然冲着咱们来了,那就按老规矩办吧。”一个叶子瞪了瞪孔彪,说道:“油划子洗一水,生死有命。”   “你们有种!直接杀了我!”孔彪听到对方的话,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脸色立刻变了,甚至连脸颊上那道深深的伤口都顾不上,开口大吼道:“你们有胆没有!有胆就杀了老子!”   王换听不懂九王坟的黑话,也不知道油划子洗一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能让孔彪连死都不怕。   孔彪在大喊大叫,脸颊上的伤口似乎又被撕裂了一点,血花飞溅。所有的人都冷冷的注视着他,只不过,双红还没有发话,众人也都没有动手。   “油划子洗一水,是什么意思?”王换小声的问道:“让他那么害怕。”   “这是九王坟的黑话,意思就是把人丢到锅里,炸一遍。”双红取了一支烟,晃火点燃,说道:“铁打的人,丢在锅里,也会化掉。”   这是九王坟的叶子用来立威的东西,外面的山头,山杠子惩罚人,会把对方种了死人草,九王坟的深处,则是把人放进油锅里炸。   九王坟的深处有一些桐树,产的桐子可以榨油,但这种油不能吃,一般是用来刷木头家具的。一口大锅,倒上半锅桐油,烧热了之后,把人的下半身先放进去,炸糊了之后,再把整个人丢进去。   死在油锅里的人,尸体会被送回原来的老窝,这是一种极大的震慑,能让死者的同伙老实下来。   只不过,这种酷刑很少会用,费事,而且等于是把彼此的路彻底走绝了,两帮人以后没有任何还转的余地。   双红没有发话,但是下头的人都觉得这是孔彪在挑衅自己这帮人的权威,有人拖出了大铁锅,搬出来两桶桐子油,铁锅架在火上,片刻之间,油便热了。   孔彪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还有锅里微微冒烟的油,先是痛骂,随后又央求,最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可是,没人理会他,等到锅里的油烧热之后,几个人推着孔彪,把他推到了锅边。   现在,所有人就等着双红一句话了。   燕七没有开口,因为他自己就是土匪,知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自己是个外人,不方便开口。   双红眯着眼睛,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连抽了几支之后,她转头问王换:“要不要留他一条命,全看你的意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听你的。”   “我说不上来。”   双红笑了笑,那抹笑容,仿佛是从骨子里冒出来的,她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一扭头,冲着孔彪说道:“今天,我心情好,顺便也积点德,但是你一心要我的命,不交代点什么,恐怕我的兄弟,不会答应。”   “拿刀……拿刀……”孔彪听到双红的话之后,如蒙大赦,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找身边的人要刀。   沉重锋利的开山刀,握在孔彪的手里,他没有什么犹豫,一咬牙,手起刀落,自己的左臂硬生生被剁了下来。   孔彪的眼睛,仿佛花了一下,他好像看见自己落在地上的那截断臂,好像伸出了大拇指。   孔彪丢了刀,捡起那截断臂,抬手丢到了油锅里。   “求点金不换,这笔账我自己咽了。”孔彪在向双红的人讨伤药,同时还表示,这件事情自此两清,自己绝对不会再打双红的主意。   “给他。”   有人丢了伤药给孔彪,孔彪自己扎了伤口,脸色惨白,一句话不说,调头走了。 第544章 水潭边   孔彪走了,这件事,似乎也划上了句号,回到山坳的十几个叶子,暂时没有离开,这个落脚地看起来不是那么安稳,他们明天就要重新换个地方。   山洞里,双红小心的给王换的伤口敷了药。王换的脸颊上被刮破了两道小口子,双红似乎有一点心疼,上好了药,又轻轻摸了摸那两道伤口。   “伤口虽然小,可是好了之后,还是要留疤,会破相的。”双红伸出手,把王换下巴上的假胡子给遮挡起来,说道:“你若是没有胡子,还会更俊一些。”   “我是个男人,不在乎什么破相不破相,有胡子不好吗?”   “有胡子好,可是,你的却是假胡子。”双红挤着眼睛,对王换笑着说道:“别以为我就是个傻子。”   “在小山上,差点就死了,你还笑得出来,你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好?”   “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双红收敛了笑容,很认真的说道:“有个男人,宁可自己摔死,也不拖累我,让我自己活下去,我就因为这个开心,因为这个高兴,不行吗?”   王换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是这么坦诚,又是这么率真。不要说在这个人吃人的九王坟,哪怕在外头,这种女人,也着实是不多了。   王换又有点汗颜,当时在悬崖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完全乱糟糟的一团。现在再去回想一下,他并不确定,自己究竟会不会舍弃自己的命,去救别人。   有时候,英雄只是那么一会儿,等过了那一会儿,就又变成了一个懦夫。   双红在山洞里陪王换聊了很久,直到天色微微发亮时,才出去张罗着起身上路。山坳里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双红手下的叶子也回来了一大半,王换跟着他们,辗转走了大半天,回到了一个叶子们之前住过的山头,在这儿安顿了下来。   从外头赶回来的叶子顺便也说了说情况,卫八和猪油饭,都没有任何消息,他们找了很多地方,也打听了许多人,这两个人却好像是一缕轻烟,没有消息,也没有留下痕迹。   王换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就暗暗叹了口气,他很了解卫八,卫八尽管受伤,也会很完美的把自己给隐藏起来,想找到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接着找吧,反正兄弟们在外面跑,也不吃亏。”双红丢了几只袋子过去,说道:“这都是进山的人赎回血状子的钱,去给兄弟们分了。”   双红手下的人,没有停止寻找,王换在这里住的很不踏实,他时常会做梦,而且,时常还会想起六指的妻儿。当初负责送六指妻儿出山的叶子,已经回来了,他们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平平安安的把那对母子送到了外头的九王镇。   算算日子,王换和燕七已经到九王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寻找,不仅王换,就连双红,也开始起疑。   双红说,她手下的人想要找人,并不是难事,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卫八和猪油饭,或许根本就不在九王坟。   王换的心很慌,他害怕失败,如果这次在九王坟找不到卫八,那他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去走。西头城肯定是回不去了,老板不会让自己活下去。   “他会不会躲在什么地方?”   “九王坟能藏人的地方,瞒不过我的兄弟,除非,他们是钻到地洞里去了。”双红说道:“他们要真的在九王坟,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吃不喝,九王坟里能找到粮食的地方,我们都清楚,卫八没有去过,他难道是喝西北风活下来的?”   王换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了,双红的话,说的可能都是实情,然而,却像是一把一把刀子,在剜着王换的心。   “没关系,让兄弟们再接着找吧,只要有一线希望,保管不会叫你落空的。”双红似乎并不在乎自己的人跑前跑后,她知道,只要一天找不到卫八,王换就要留在九王坟一天。   天渐渐冷了,每年冬天,也是九王坟很难熬的季节,除了双红这样势力比较大的叶子,能从外围的山头弄到一些粮食之外,其余的人,都得自己想办法。   不少人离开了九王坟,但是,还有些人不死心,继续在山里寻找。那些寻求赏金的人,一般是不会跟人合作的,一旦合作,就意味着赏金会变少。然而,迫于环境和形势,赏金猎人也得破例进行接触与合作,否则,他们熬不过这个冬天,也敌不过九王坟的叶子。   九王坟靠近北山的地方,是窝窝河的上游,窝窝河只是一条不太大的小河,从北边顺着地势流下来,滋润两岸,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条河,九王坟才没有变成不毛之地,人还可以在这里生存。   窝窝河的上游,有一个小小的水潭,天气一冷,水潭的水就少了。天要黑的时候,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水潭附近,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其它什么原因,这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从装束上看,这应该是个落单的摸黑郎,肩膀上的扁担脱落,两个柳条筐里的东西也洒落了出来,柳条筐里,有一些干硬的和石头一般的馍馍,但是,在这个季节的九王坟,这些硬如石头的干粮,也是极其珍贵的。   摸黑郎倒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天渐渐黑了,明月升空,月光洒落在摸黑郎的身上,也映照着那些洒落出来的干粮。   这个水潭位置很偏,平时极少有人涉足,但是,就在水潭的另一边,猪油饭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无声无息的注视着摸黑郎。   猪油饭很饿,他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是深秋,现在进入初冬,山里能吃的东西,全部绝迹。在这个鬼地方,没有地方去买粮食,更要紧的是,猪油饭知道自己的脑袋,也值五千大洋。   水潭里没有鱼,偶尔见到一条两条,也是从上游的河水中过来的,会顺着水潭的另一边重新游到河中,根本就抓不到。   饿成这个熊样,摸黑郎身边的那些干粮,就宛若奇珍异宝,紧紧的吸引着猪油饭。   但是,他还是保持着警惕,没有乱动,躲在大石头后面,默不作声的观望着。   他看的很认真,很仔细,尽管已经饿的头晕眼花了,可猪油饭的眼神,依然那么清亮。摸黑郎倒在地上足足有一个时辰,猪油饭也暗中看了一个时辰。   只不过,一个时辰过去,猪油饭还是没动,他不敢冒险,不敢冒一点点风险,如果在九王坟里再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伤,就是致命的。   他默默的等着,就好像一只盯着猎物的豹子,饥饿却仍在忍耐。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猪油饭在对面等了三个半时辰,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左右。这三个多时辰,摸黑郎像是死透了,连指头都没有动一动。   猪油饭终于放下了心,他不相信一个人装死能装这么久。   他从石头后面小心的露出头,身子压的很低,手脚并用,顺着水潭的边缘飞快的爬到了这边。   等爬到距离摸黑郎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猪油饭停了下来,他捡起一块小石头,卡在指尖,对准摸黑郎的脑袋,弹了过去。   这颗小石子或许不能把头骨打碎,但是,劲道也是十足,如果摸黑郎是撞死,这颗打在脑门上的小石子,足以让他现出原形。   石子砸到了摸黑郎的脑门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摸黑郎一动都不动,猪油饭终于可以确定,对方真的死了。 第545章 硬骨头   在确定这个摸黑郎已经死掉的时候,猪油饭终于觉得,这几个时辰的苦等没有白费。   不过,他仍然有那么一丝丝警觉,摸黑郎是怎么死的?受了伤?还是中了毒?跌跌撞撞的走到这儿,倒下去就没有再起来,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这么死掉。   散落在地上的干粮,硬邦邦的像是一块一块石头,但对猪油饭来说,这是最最珍贵的东西,对干粮的渴望,淹没了猪油饭心里最后一丝警觉,他想赶紧拿着干粮离开。   猪油饭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摸黑郎的跟前,他拖过来一个柳条筐,把地上的干粮一块一块的捡起来,全都放到了框里。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要捡走所有的干粮,他就会马上走。   猪油饭捡走了干粮,但是,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一下,他想要干粮,更想要一些伤药,九王坟的摸黑郎都是独自行动的,一般会随身携带一些伤药。   猪油饭很清楚,没有伤药,受伤的伤口就不能痊愈,会一点点的烂掉。   他把柳条筐放到一旁,弯腰来到摸黑郎的身边,摸黑郎的两条胳膊,看起来都已经僵硬了,他伸出手,想在摸黑郎的身上搜一搜,有没有伤药。   就在猪油饭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几个时辰都没有动弹一下的摸黑郎,突然就闪电般的扣住了猪油饭的手腕,尽管变故来的非常仓促,但猪油饭反应的也无比迅速,手掌一翻,就要从摸黑郎的手中挣脱出来。   摸黑郎整个人仿佛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另只手跟着又抓住了猪油饭的手腕,在手腕被抓住的时候,猪油饭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一个铁圈给箍住了。   猪油饭还年轻,功夫比不上卫八,却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嘭的一拳,直接砸在了摸黑郎的脸上,摸黑郎已经用尽全力,但没有完全躲开这一拳,他的嘴巴立刻被打的冒血,踉跄着倒退了几步。   “你跑不了。”摸黑郎退到两丈之外,一张嘴,噗的吐出了两颗被打落的牙齿。   猪油饭的手腕上,果然被套了一个小小的铁圈,铁圈非常结实,还连着一根细细的铁索,铁索的另一端,握在摸黑郎的手中,猪油饭转身想跑,摸黑郎死命的拖着那根铁索,这无形中阻挡了猪油饭逃走的步伐。   猪油饭感觉到了不妙,他知道,摸黑郎不可能一个人在这儿装死,他必然还有同伙。   果然,猪油饭心里的念头一冒出来,从不远处的黑暗中,风驰电掣般的冲过来几个人。猪油饭一惊,急速的转身冲向了摸黑郎,现在只有把摸黑郎打倒,挣脱禁锢,自己才能飞快的逃走。   摸黑郎很机敏,不跟猪油饭争斗,拖着那根差不多两丈长的细细的铁索,来回的游走,就这么一耽误,那几道身影一起到了跟前。   此时此刻,猪油饭落在了下风,他的一只手等于被死死的困着,挣脱不开,也使不出力气,铁索虽然细,却结实的一塌糊涂。那几道身影志在必得,围住猪油饭之后,也没有马上动手,就是左右困住他。   前后都是敌人,猪油饭不断的转来转去,他有些急躁,但是,对方不跟他真正动手过招,自己的功夫一点施展不出来。就这样绕了好几个圈子,猪油饭有些顾不住了,他刚刚一转身,身后唰的飞过来一个绳套,绳套套住猪油饭的脖子,随即便收紧,死死的勒住了猪油饭的脖子。   猪油饭心里一凉,下意识的伸手去扒拉脖子上的绳索,周围的人抓住机会,一拥而上,将猪油饭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按住猪油饭,左右端详了一阵子,又从身上掏出了一张血状子,展开来仔细的看了看。   “是他。”络腮胡子指着血状子上面的画像,对周围的人说道:“就是他。”   “还有一个,是他的同伙,两个一起拿了,这一万大洋,就算是十拿九稳了。”   “你藏的倒是严实,一个月了,愣是没让人找到。”络腮胡子揪着猪油饭的衣领,说道:“你的同伙在哪儿,说出来,咱们少叫你吃点苦头。”   猪油饭笑了,好像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尽管全身上下被绑的和粽子一样,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很好笑?老子在问你,你的同伙在什么地方!”   “看你那个熊样儿。”猪油饭脸上,似乎又出现了那副招牌似的,玩世不恭满不在乎的笑容:“你给爷跪下,磕三个头再说。”   络腮胡子一点都不手软,抬手抽了猪油饭一巴掌。这一巴掌抽的很重,猪油饭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半边脸随即便肿了起来。   猪油饭挨了一巴掌,却仍旧在笑,一边笑,一边冲着络腮胡子吐了口带血的唾沫。   络腮胡子有些恼火,抬手正正反反又抽了猪油饭好几巴掌,他下手特别重,猪油饭的脸立刻肿的老高,猪头似的。   但是,猪油饭连眼睛都没眨,嘴巴里的血,不受控制一般的顺着嘴角流出来。   “这似乎是个硬骨头。”旁边的人小声对络腮胡子说道:“天快亮了,这些日子,九王坟的叶子到处乱找,万一真被他们看见,恐怕不妙,找个地方,慢慢收拾这小子。”   “走!”络腮胡子一挥手,几个人抬起猪油饭,顺着水潭边儿,朝着北边走去。   距离水潭大概一里地,就是屋瓦山,山脚下有些石洞,这帮人找了一个石洞,把猪油饭抬进去,外头留着两个人把风。   到了石洞里头,络腮胡子捏了捏自己的拳头,他的拳头很硬,一使劲,骨节便噼噼啪啪的一阵爆响。猪油饭背靠着石壁,满不在乎的看了络腮胡子一眼。   “老子不信,你的骨头再硬,能硬的过老子的拳头!”络腮胡子慢慢把拳头在猪油饭眼前晃了晃,咬着牙说道:“同伙在哪儿!?”   “就你爷爷一个。”猪油饭的脸已经完全肿了,却学着络腮胡子的模样,咬着牙说道:“爷叫你磕头,你听不见?聋了?”   “死牙臭嘴!老子就专治你这种人!”络腮胡子一脚踹翻了猪油饭,把猪油饭的左手从绳索里硬拉出来,捏着他的食指,猛一用力。   几个人同时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猪油饭的身躯一颤,身子像是一只被人抽住了麻筋的虾,先是一缩,随后又拼命的想要舒展开来。   剧痛攻心,这种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猪油饭几乎昏厥了过去,但剧烈的疼痛,让他连昏厥的权力也没有。他的半边脸贴着地面,死死的咬着牙,哼都没哼一声。   络腮胡子恼羞成怒了,他没有遇见过骨头这么硬的人,一伸手,从同伙儿手中拿过一根棍子,对准猪油饭的小腿,一棍子砸了下去。   猪油饭的身躯又一次缩成了一团,他听到了小腿迎面骨被砸断的声音,一股足以让人死过去的痛感,顺着腿,急速蔓延到了头颅中。猪油饭的下嘴唇,一下子被咬穿了。   络腮胡子仍不罢休,举着棍子,瞅准猪油饭身上骨节凸起的地方,一口气连砸了十多棍子。   猪油饭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身子被捆绑着,不能动弹,嘴巴里的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嘴角,流淌到地面上。   他的眼神,似乎微微有些涣散了,嘴唇慢慢的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吃点苦头!就不肯开口!?”络腮胡子趴下来,望着猪油饭的嘴巴,想听听猪油饭在说什么。   “爷叫你……叫你跪下……你聋了吗……” 第546章 同生共死   络腮胡子听到的,还是猪油饭嘲讽的话语,看到的,还是猪油饭带着轻蔑的眼神,他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捏着手里的棍子,血状子上的人,不用留活口,他根本不在乎猪油饭的死活,只要给对方留半口气,能让他说出同伙在什么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络腮胡子举起了手里的棍子,白蜡杆的棍子,硬的和铁一样,他打算把猪油饭的骨头一块一块都打的粉碎。   陡然间,山洞外突然响起了两声短促的惨叫,这两声惨叫让所有人都未曾料到,络腮胡子心里一惊,转头朝着洞口望去。   他身边都是老江湖,惨叫一传来,就知道肯定是留在外面把风的两个人出了事。   络腮胡子一摆头,站在洞口附近的两个人转身就冲了出去,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嘭!!!   这两个人刚刚跑出去,其中一个一下子倒飞了回来,身子像是一条麻袋,嘭的落在络腮胡子脚下。   络腮胡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人也倒飞了回来,落地的时候,这人满嘴都是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嘴巴不断的闭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洞口外面,慢慢的走进来一个人,那人很魁梧,走的也很慢,络腮胡子看到对方的第一眼,立刻就辨认出来,这是血状子上的另一个人。   “他受伤了!”络腮胡子的眼光的确很老道,卫八慢慢走进山洞的时候,络腮胡子就已经察觉出,对方的左手,还有后腰,肯定有很重的伤。   卫八的脸,像是布满了乌云,阴沉沉的,络腮胡子猜的没错,卫八的左臂和后腰上,有两处很重的伤,就是这两处重伤,让他不得不暂时躲在九王坟,逃脱黑寨子的追杀。   但是,他毕竟是卫八,三百里落马湖响当当的第一条好汉。即便只剩下一只拳头,卫八也能杀人。   山洞的洞口,被卫八堵死,仅剩的三个人想要一拥而上,把卫八拿下。   猪油饭的目光,已经恍惚了,只是,他还是能看到卫八的拳头,把对方的头骨打的粉碎。   只剩下络腮胡子一个人,被卫八慢慢的逼到了山洞一角,络腮胡子的功夫是不错,否则也不会跑到九王坟这里来找赏金,然而,在愤怒的卫八面前,这一切,都不值一提。   只是三五个回合,络腮胡子的两条手臂,都被卫八打断了,卫八一脚踩在络腮胡子的胸口,看了他一眼。   “我没读过书,却听人说过,古人讲,有深仇大恨,要生啖其肉。”卫八抓着络腮胡子的一只手,问道:“你见过人吃人吗?”   “你……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卫八不再答话,抓着络腮胡子的手,放到了嘴边,他觉得,自己的牙根很痒,很慢很慢的,咬断了络腮胡子的一节手指。   卫八用力的咀嚼,连皮带肉还有骨头,把这截手指嚼的稀碎,又慢慢咽了下去。   络腮胡子的惨叫,持续了很久,等到他完全断气,猪油饭终于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等到猪油饭再次苏醒,已经回到了他们的藏身处,卫八坐在旁边,猪油饭睁开双眼,看见卫八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这世上,没有人会想到,卫八竟然能哭,竟然会哭。他的眼泪,比金子都要值钱,就连猪油饭也一直觉得,世上的人都死绝了,卫八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猪油饭骨头折断的地方,依然很疼,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腿断了,没有三五个月,是恢复不过来的。在九王坟这种地方,再熬三五个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哥……”猪油饭强撑着坐起来,使劲喘了口气。   “他们身上,还有一点酒,不多了。”卫八拿着一只小小的酒壶,递到猪油饭嘴边。   闻到酒味,猪油饭的眼睛似乎一下亮了,三两口就把酒喝了下去。等到喝完,他又咂了咂嘴。   “可惜,太少了……”   “好好养伤,等到伤养好,咱们离开九王坟以后,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的伤……”猪油饭的脸已经肿的不像样子,他低下头,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八哥,现在有干粮,也有伤药了,我的伤不是三五天就能养好的,带着我,始终是个累赘,八哥,你……你自己走吧……”   “说的都是屁话。”   “我说的不是屁话……”猪油饭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溢出了些许泪花:“八哥,卫家……卫家就剩下我们了,若是都死在这儿,以后谁给卫家传香火……八哥,真的,别管我,你走吧。”   “老天爷若是开眼,就叫咱们一起逃出九王坟,老天爷若是不开眼,那咱们就一块死在九王坟,横竖都是个死,早一点,迟一点而已,我不在乎。”卫八拍了拍猪油饭,说道:“我只要还有一口气,还没死透,就不会丢下你,老九,你安心养伤。”   几个赏金猎人,死在了水潭北边的山洞里,卫八这种老手,料理尸体的时候不会留下一点痕迹。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知道,卫八和猪油饭,真的躲在九王坟。   王换的头越来越疼,已经到九王坟这么久了,但是没有一丁点卫八的消息。双红的山头在几天之前,刚从山外的山杠子那边弄到了一批粮食,够山头的人过这个冬天,虽然不缺吃喝,可王换愈发的待不住了。   双红的人,仍旧在四处寻找卫八,只不过,时间过去的太久,绝大部分的赏金猎人都自认倒霉,放弃了这笔诱人的赏金,离开了九王坟。   王换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双红是没说什么,只不过一直让双红的人跑来跑去,也不是个事,王换决定,自己和燕七分头去寻找,各自带几个熟悉地形的人。   双红很仗义,派给王换四个人,都是在九王坟混了很多年的老油子。离开山头的时候,双红送出去很远,她跟王换说,若是转悠一圈,还是找不到的话,那就回来,眼瞅要过冬了,第一场雪下过之后,离过年就不算太远。   王换心里苦笑了一声,双红的意思,还想留王换在这里过年。   离开山头,王换也不知道具体该到什么地方去找,他问了问身边的人,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叶子对王换说道:“九王坟深处,让我们兄弟找了这么久,几乎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人。”   “你们当家的说,卫八肯定在九王坟里。”   “在是在,可九王坟太大了,咱们先前总是盯着九王坟深处找,可九王坟外围,还有那么大一片地方呢。”   这些话,似乎提醒了王换,如果按常理来想,一般人逃亡,肯定有多远逃多远,但是,卫八这个人,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敲的。   想到这儿,王换下定了决心,从九王坟的深处朝外走一走,找一找,就算找不到,也不会损失什么,反正已经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不差这几天了。   一帮人立刻朝着九王坟的外围赶去,双红是有些偏向王换,把自己手下最能干的四个人派给了王换,这四个人不仅经验都很丰富,身手也很说得过去。有他们在身边,王换觉得,如果真的遇见受伤的卫八,也有斗一斗的资本。 第547章 怪尸   王换带着四个人,顺着窝窝河开始朝下走,天气一冷,窝窝河的水量明显减少了,不过,整片九王坟,只有这么一处水源,要是想走出去,就必须在河道的附近。   王换也怀疑,卫八和猪油饭如果隐藏在九王坟,那么离河道就不会太远,否则的话,喝不到水。   他只希望,这一次寻找,能够有所收获,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   六指的妻儿已经被送出去很长时间,王换不知道这娘俩是否离开了九王镇,他心里一直有些惦记,害怕在九王镇那种地方,会发生什么意外。   赏金猎人都离开了九王坟,山里面似乎平静了下来。王换带来的这四个叶子里头,那个四十来岁的老叶子叫麻五,是领头的。麻五不怎么说话,但身手很不错,王换听双红说,麻五来九王坟已经十来年了,当初,在麻五的家乡,他也算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只不过被当地的豪绅欺压的太厉害,麻五不堪忍受,带着一帮人造反,别的人都被捕杀,只有麻五逃走,躲进了九王坟。   时过境迁,麻五当年造反的事儿,其实已经过去,可麻五却不愿离开,在九王坟住惯了,如果离开了这儿,回到外界,麻五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九王坟的每一个叶子,无论是不是穷凶恶极,他们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凄凉的故事。   “你这把胡子,快要真的长在脸上了。”麻五在河边休息的时候,对王换说道:“取了吧,天天粘着一副大胡子,不难受吗?”   王换笑了笑,略微有点点尴尬,他一直没用真面目示人,虽然脸上的大胡子栩栩如生,但双红手下的叶子,也不是吃素的,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人家早就看出这是一副假胡子。   胡子贴在脸上,的确难受,只不过,这一个多月下来,王换似乎是习惯了一些,有时候清晨起床洗脸,看着水面中自己的倒影,他甚至真的以为自己长了一副大胡子。   这副胡子在脸上贴的时间太久,已经不太好取下来,王换用掌中刀,把胡子刮了刮,然后又取出店老板当初给自己的一小瓶药水,把药水涂在下巴上,这些药水会融化脸上已经干涸的胶水。   在胡子被刮掉的那一刻,王换仍旧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的轻松,一个人,身上多了一些东西,那就不是自己了,即便只是贴着一副假胡子,却仍会难受,只有做回真正的自己,才舒服一些。   他们沿着窝窝河,找了有四五天,这时候,距离淘金的山头已经不远了,王换始终有一种感觉,他觉得,卫八和猪油饭,可能不在这附近。   寻找到了第六天,入夜之前,五个人在河边不远处的一个稀疏的小林子里休息,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太大的危险了,淘金的山头绝对不会主动招惹九王坟深处的叶子,即便遇见人,也是淘金人,碰到叶子比谁跑的都快。   麻五知道双红很看重王换,也颇给王换面子,晚上没安排王换守夜。初冬的小树林里,寒风呼啸,王换紧紧裹着身上的衣服,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勉强进入梦乡。   睡过去没有多久,王换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是一双猫眼,幽绿幽绿的,在暗夜之中闪烁着一种鬼魅般的光。   这双眼睛让王换心惊肉跳,紧跟着,他又看到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那是九尾猫,神秘莫测的九尾猫。   然而,梦里的九尾猫,似乎再也没有平日里的那种淡然和冷漠,它浑身上下都是血,干涸后的血液凝固在皮毛上,让它看起来凄惨又狼狈。   那双猫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王换,梦到这儿,王换一下子惊醒了。   尽管天气很冷,王换还是冒出了一头冷汗。   这个梦,意味着什么,王换并不知道,他在回想,自己托付老鬼,带着黄金去了血河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那只九尾猫,不知道被人杀掉了没有。   王换又有些不敢确定,当时他的确有点脑子发热,相信了老鬼。可是,一个抽大烟上瘾的人,其实是不能完全信任的。   “怎么?做噩梦了?”麻五正在守夜,看到王换神情凄惶的坐了起来,就叼着自己的烟袋,说道:“我带着一点酒,你喝点吧,静静神。”   包谷酒像是一团烈火,喝两口下去,从嗓子到肚子,仿佛都燃烧起来,王换果然精神了一些,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兄弟,明儿个就是第七天了。”麻五看着王换也没了睡意,就在旁边说道:“咱们还要找几天,不是兄弟们怕辛苦,照我看,你说的那人万一已经从九王坟走了,咱们就白费力气了。”   “他走的出去吗?”   “你都知道贴着一副大胡子,把真面目给隐去了,人家就不知道给自己乔装一下么?”   麻五的话,看着像是闲聊,却也带给王换很大的心理压力。现在的一切,都是未知,如果真的和麻五说的那样,就很麻烦了。   “再找三天吧。”王换也觉得一直麻烦双红,很过意不去。   王换和麻五坐到黎明时分,这才生了一堆火,把干硬的干粮放在火上烤了烤,叫起同伴,几个人分着吃了。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中间遇到了几个淘金人,仔细询问了,淘金人也说,这些日子没有看到过生人出没。   这个夜晚,显得很寂寥,明月虽然挂在半空,可王换的心,却好像黑压压的,沉闷的喘不过气,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入夜休息的时候,他对麻五说,明天就返回。   至于返回之后,该怎么办,王换不清楚,只能回去和燕七商量一下再说。   窝窝河静静的流淌,王换的心有点烦,麻五他们在不远处聊天,王换就坐在河边,图个清静。   聊了很久,麻五留下一个守夜的,其余的人都睡了,王换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他盯着河面,月光映照着水面,倒影出他的脸庞。   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王换突然觉得,水中的他,好像有点陌生。   这几年时间,他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淳朴的乡下人了,江湖是个大染缸,什么样的布丢进去,都会染的面目全非。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的余光似乎瞥到水中的一团影子。窝窝河的河水现在已经很浅了,那团影子就仿佛一条巨大的鱼,从上面悄无声息的顺着水流淌过来。   王换有点警觉,他唰的一转头,立刻看清楚了,水里无声无息漂流过来的,是一个人。   那肯定是个死人,身躯完全浸泡在水中,彻底被冰凉的河水给淹没了。   窝窝河的上游,就是九王坟最乱的地方,死一个人,和死一只蚂蚁一样,王换又看了看,他看见水中的尸体是个男人,还很年轻,非常瘦弱,脸庞僵硬,白的像是一块扑了粉的石头。   尸体顺着水流,漂到了跟前,这时候,王换感觉到了一点奇怪,尸体丢到水里,一般都是会漂浮在水面上的,即便在水里浸泡的时间长了,也会起起伏伏。可这具尸体,真的像是一条鱼,完全淹没在河水里。   王换的心头,闪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到底来自何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随即,水中的尸体陡然间翻了翻眼皮子,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王换看见尸体的眼球是浑浊的,眼眶里几乎全是眼白,没有眼珠。   这是个瞎子,年轻的瞎子。 第548章 趁势反击   这个年轻瞎子的眼皮子翻开的同时,王换骤然间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死,他想象不出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像鱼一样,在水中顺水流淌。   只是,王换再没有别的念头了,他一下子明白自己那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来自何处。他连迈步的机会都没有,猛的一仰头,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倒在河边。   在王换刚刚仰头的时候,水中的瞎子无声无息的蹿了出来,破水而出。他的动作很灵敏,甚至比游鱼还要快。   瞎子的手里,藏着一把不到一尺长的刀,这把刀打造的和纸一样薄,锋利无比。瞎子原本觉得有十足的把握,能把王换的脖子给抹断,然而,王换突然仰面一倒,堪堪的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刀。   王换翻倒在地,瞎子一刀落空,并未罢手,他又翻了翻眼皮子,微微一侧脸,似乎就察觉到了王换的具体位置,刀子闪着寒光,又朝王换斩来。   瞎子的刀法很独特,也很刁钻,王换虽然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刀,却失去了先机,顿时被动起来。瞎子存心是要王换的命的,一刀快过一刀。   王换知道,瞎子只要会功夫,那多半就很可怕,他过去跟十不全的人很熟,自然清楚这一点。   当王换被瞎子缠住的时候,那边的露营地,也陡然间炸了锅。王换没有功夫去细看,面对这个年轻瘦弱的瞎子,他必须得竭尽全力,但他能听出来,麻五他们肯定也被人偷袭了。   “王换,功夫不错……”年轻瞎子手中的短刀不停,同时还幽幽的说道:“可惜啊,这么年轻,却要死了……”   王换没有还口,这个年轻瞎子很陌生,他以前没有见过,但对方一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王换就有些后悔。   他后悔前几天取掉了用来乔装的大胡子,大胡子取掉,自己的原本相貌就展露出来,这个年轻瞎子才能找到自己。   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王换全神贯注的对付年轻瞎子,最开始的时候,的确非常吃力,不过,他知道该怎么应付对方。   瞎子看不到东西,听觉特别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王换趁着躲闪之际,双手在地上抓了两把黄土和石子儿,等到又退了一截,他猛然停下脚步,抬手把石子儿和土扬了出去。   石子儿和黄土哗啦啦的掉落下来,声响虽然不高,但凌乱不堪,年轻瞎子果然就迟疑了,侧着脸,一会儿朝这边转转头,一会儿又朝那边儿转转头。   这一招,果然还是有用的,这个年轻瞎子,毕竟比不上十不全的老瞎子,经验还欠缺了些,尽管出刀很犀利,斗的久了,破绽就会露出来。   王换稳住了心,麻五他们那边的争斗还没结束,王换暂时也顾不上,不把这个年轻瞎子解决掉,始终是个祸患。   他便打边退,时不时都想法子扰乱年轻瞎子的听力,就这样斗了一刻时间,年轻瞎子果然有些急躁。   他可能想着三招两式就能把王换给做掉的,但是,他没想到王换不好对付,麻五那帮人也不好对付。   两个人又斗了一会儿,王换把年轻瞎子的路数都摸熟了,等到又一把石子撒出去的时候,年轻瞎子的脑袋似乎有些昏沉,左右的摆着头。   这是个好机会,王换等了这么久,绝对不会错过,他终于拿出了掌中刀,在年轻瞎子左右摇摆之际,猛冲过去。   两人一贴近,年轻瞎子就没有之前那么灵活了,距离太近,听觉即便再灵敏,用处也不会很大。揪斗了几下,王换一下就划中了年轻瞎子的手腕。手腕皮开肉绽,年轻瞎子手中那把短刀都握不住了,应声落地。   这一瞬间,年轻瞎子就变了脸色,再也顾不上跟王换纠缠,转身就走。王换能感觉出来,年轻瞎子似乎有点色厉内荏,占据上风的时候,不可一世,一落败,就急于逃命。   他毫不手软,已经伤到了对方,就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他。年轻瞎子在前面跑,王换在后面追击。   片刻之后,年轻瞎子的另一只手腕,也被王换给划中了,两只手都受了伤,年轻瞎子没跑多远,就被按倒在地。   王换抽出年轻瞎子的腰带,把他的双手反绑了起来,绳索勒着伤口,年轻瞎子忍不住叫出了声。王换不理他那么多,等再转过头的时候,麻五那边的争斗似乎也恰好结束,麻五风驰电掣一般的奔来,想给王换帮忙。   “九王坟什么时候有这么硬的点子!”麻五跑到王换身边,喘了口气,他们四个人显然也吃了亏,好在还算是控制了局面。   “这不是九王坟的人,是从外头来的。”王换把年轻瞎子提了起来,仔细的打量了对方一番,他现在吃不准,这个年轻瞎子,是不是赏金猎人。   “还有同伙吗?”麻五揪着年轻瞎子的衣领,低声问道:“说!”   年轻瞎子耷拉着头,不肯开口。   麻五比王换干脆的多,年轻瞎子不开口,麻五捡起地上的刀,揪着瞎子的一只耳朵,手起刀落。   年轻瞎子惨叫了一声,但双手被绑着,动弹不得,他使劲的扭着身躯,鼻涕眼泪一块滚落了出来。   “还有同伙没有!”麻五把瞎子的耳朵丢到一旁:“老子再问一次,你骨头若是够硬,千万挺着别说。”   “有!有!”年轻瞎子被麻五吓住了:“有……”   王换没有看错,这个年轻瞎子真的很怕死,被麻五整治的心惊胆战,等第二次问出来的时候,年轻瞎子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瞎子说,离这儿大概不到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小山窝,那边是个没人占据的山头,平时人迹罕至。   他们的人就在那边的山窝里,一共有八个人,到这边来了六个,现在山窝那边还有两个人。   “谁是领头的?”   “是……是张独眼……”年轻瞎子哆哆嗦嗦的说道:“是张独眼,我的耳朵……我的耳朵……给我上点伤药,求求你们……给我上点伤药……”   听着年轻瞎子的话,王换陷入了沉思,他并不认识张独眼,连见都没有见过,但是年轻瞎子也说了,他们并不是赏金猎人,到九王坟里,就是为了杀人。   “那个山窝,离这里不到十里是吗?”   年轻瞎子对麻五怕的要死,麻五一问,瞎子就忙不迭的点头。   麻五看了看王换,在征询王换的意见,领头的在十里不到的山窝里,而且人已经不多了,现在包抄过去,多半能把对方给按住。   看着麻五,王换点了点头,这根钉子不拔掉,对自己是个很严重的威胁。   看到王换点头,麻五二话不说,突然就捏住了年轻瞎子的下巴,瞎子不由自主的张开嘴,麻五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两粒银光闪闪的种子,丢到了瞎子的嘴巴里。   瞎子的喉咙蠕动了一下,那两粒种子,咕咚一下咽到了肚子里。年轻瞎子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说过死人草吗?”麻五松开手,对瞎子说道:“这两粒种子,就是死人草的种子,到了你的肚子里,它会吸你的血,慢慢的生根发芽,最后,从你的嘴巴里冒出头,越长越高,长出一棵向日葵,这棵向日葵,老有趣了,等它长到一人高,你还没死透……”   “别!别……”年轻瞎子的脸,变的绿油油的,不停的哀求。 第549章 山窝   年轻瞎子果然没有那些老江湖经得住吓唬,当麻五给他讲述死人草是如何生根发芽的时候,瞎子已经要吓哭了。   一个人有很多种死法,但是死人草种在人身上,绝对是最惊悚也最痛苦的死法。瞎子还年轻,他不想死,更不想这样痛苦的死。   “现在,死人草的种子,已经贴到了你的脏腑里,除非把你的肚子剖开,否则,就取不出来。”麻五从身上取了一个小瓶子,放在年轻瞎子的耳边,用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说道:“没有解药,你就死定了。”   “给我……给我解药……”   “你回去,把你们领头的给制住,不用杀了他,留一口气,我们还有话要问他。”麻五收起了瓶子,说道:“你做成了,我把瓶子给你。”   年轻瞎子咕咚咽了口唾沫,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儿。他从几岁开始,就被张独眼养着,现在要背叛张独眼,瞎子心里肯定很复杂。   可是,不这么做,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了。   “怎么样?还没有想好?”   “我……我去……我去……”   麻五对王换使了个眼色,又喊过一个帮手,让年轻瞎子带路。王换虽然吃不准,年轻瞎子是不是会老老实实的听话,但这件事把握还是比较大,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是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的。   王换和麻五他们两个人押着年轻瞎子走了,剩下的两个在这边处理一下残局。十多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麻五对这边的地势很熟,走了一两里地,就知道年轻瞎子说的山窝在什么地方。   路上,王换又问了年轻瞎子一些事,年轻瞎子说,来九王坟,还有杀人的事情,都是独眼老头一手经办的,年轻瞎子不知道那么多内情,只是按照吩咐办事而已。   “你要说谎,下场会很惨。”麻五在旁边说道:“死人草在你身上长的久了,最后结出一个花盘,上面还会有你的影子,这个花盘摘下来,留给你家里人,以后给你烧纸的时候,对着花盘烧纸就行了。”   “我没有……没有撒谎……”年轻瞎子已经被麻五给收拾的服服帖帖,伸手捂着耳朵的伤处,哭丧着脸,说道:“我真没有撒谎……”   王换已经完全看出来了,这个年轻瞎子,肯定有过人之处,而且功夫也不错,只是很少在外面走动,经验太欠缺。   在麻五的带领下,他们很顺利的来到了小山窝的附近,麻五之前就来过这里,他知道山窝的两边都是山,其中一座小山头离山窝很近,如果登上山顶,能把山窝里的动静看的清清楚楚。   “瞎子,你瞒不过我,我一直会盯着你,你若是没把那个独眼老头儿给制服,那你就慢慢的陪着死人草一起长大吧。”   “我……我……知道……”   “你的刀,还给你,这把刀很好用。”麻五把刀子还给了年轻瞎子,说道:“回到山窝,你该知道怎么说,怎么做。”   “我知道……”   年轻瞎子朝着山窝那边走去,麻五带着王换,抄近路,来到了小山的山背,从这里沿山路登上了山顶。小山不高,片刻间就到了山顶,从这里俯瞰下去,山窝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个季节,所有的草木都枯黄了,在山窝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土洞,张独眼从土洞里钻出来,坐在土洞洞口,从身上摸出一个很精致的西洋小酒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这是大老板送他的酒壶,里头装的还是洋酒,可张独眼喝在嘴里,觉得这酒味儿就和马尿一样,很不是滋味。   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收了老板的东西,帮忙找白石头,外带杀掉卫八。当时,张独眼还觉得杀人简单,就是找白石头可能会费些力气,可没想到,事情恰恰相反,白石头早就找到了,那个卫八,到现在还活蹦乱跳。   老板的钱不能白收,张独眼很清楚这一点,若是收了老板的钱,又办不成事,后果非常严重,自己的身家性命,其实都在老板手里捏着,老板要是翻脸,张独眼就没有活下来的机会。   “黑寨子的人,也不顶用啊。”张独眼叹了口气,对着土洞里的一个人说道:“他们没拦住人,在外头守了那么长时间,屁用都没有。”   “老哥,稍安勿躁,咱们做的,就是耐心细致的活儿。”土洞里又钻出来一个人,脸盘圆圆的,看着一脸和气。   “来,喝一口。”张独眼把手里的酒壶递给圆脸,说道:“天少有些冷了,喝一口暖暖身子。”   “老哥,我不喝酒,先前喝,后来嫌耽误事,便戒了。”圆脸坐在张独眼身旁,朝着通往山窝外面的那条路看了看,说道:“老哥,你的手下都是个顶个的能干,那个叫王换的小子,他们该是能收拾的住的。”   “盯了姓王的小子两天了,事情错不了,你放宽心。”   张独眼跟圆脸交谈的很亲热,也很和谐,但是,张独眼此时此刻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看着人畜无害的圆脸,是老板派过来的,任务就是监工,张独眼所说的话,圆脸将来必然要复述给老板。   所以,在圆脸面前,张独眼要保持谨慎。   “那个姓王的小子,只是小菜,老板的心思,还是在卫八身上的。”圆脸对张独眼说道:“老哥,你辛苦一些,你的人回来之后,我们就在这里先守一守,约莫三五天时间,黑寨子的人集中齐了,就会赶到这儿,到时候,咱们再进山,卫八躲在山里头,只有这么一条出来的路,他逃不掉的。”   张独眼点了点头,他心里其实很埋怨,老板把他给支过来,叫他亲自带着黑寨子的人去搜捕卫八,可是,黑寨子的人不仅来的迟,而且只来了十多个。搜索这么大一片山地,就靠着十几个人,难度很大。   但张独眼心里埋怨,也不敢说出口,他知道,老板调走了黑寨子一大半的人,去做另外一件很要紧的事。   “回来了!”   张独眼正在沉思,圆脸突然就站起身,望着山窝那条小路,对张独眼说道:“就回来了一个?瞧着样子是受了伤,老哥,不妙啊。”   张独眼跟着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从山路那边走来的年轻瞎子。年轻瞎子看不到路,摸摸索索的,走的很慢。   张独眼也觉得不太对,在他看来,王换身边就是几个山里的土匪,根本不值一提,让年轻瞎子带着几个人,肯定能把对方给一网打尽,可现在看起来,年轻瞎子明显是吃了亏。 第550章 枪声   张独眼心里有点不舒服,年轻瞎子是自己养了十多年的手下,这次刚到九王坟,就出师不利,这让张独眼在圆脸面前颇丢面子。   “事情,多半是办砸了。”圆脸站在张独眼身后,说道:“出去的时候仰着头,回来的时候低着头。”   张独眼没答话,迎着年轻瞎子走了过去,圆脸想了想,也迈着碎步跟上前去。   此时,麻五和王换就在山窝旁边的小山山顶,山窝里的情形,大概可以看清楚,只不过离的太远,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老弟,你放心。”麻五估计看出王换有那么点心神不宁的意思,小声说道:“瞎子就算临时反水了,咱们在这儿,随时可以退走,不用担心的。”   麻五和王换说话的功夫,张独眼已经走到了年轻瞎子的跟前,张独眼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瞎子一眼,当他看见瞎子浑身上下沾染的血迹,就猜出来,至少瞎子肯定跟对方血战了一场。   “事情办的怎么样?”   “人都死了……”年轻瞎子咧了咧嘴,小声说道:“我们的人死了,姓王的那小子也死了……”   听到这两句话,张独眼算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结局,还不算太丢人,只要达到了目的,死几个人,张独眼是不在乎的。这世上两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人却多了去了。   “你还有脸回来?”张独眼心里是松了口气,但仍旧板着脸,问道:“几个人出去,就你一个回来,事情扮成这样,还受了一身伤,要你有什么用?”   年轻瞎子低着头不回话,他心里原本有些矛盾,只是,听到张独眼的话的时候,瞎子忍不住来了气。   自己一身伤,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见了面却还是没有一句好话。   瞎子突然又想起来,自己这十多年跟着张独眼的经过。说起来,张独眼似乎并没有亏待他,瞎子平时每个月都有一笔钱,而且,若是替张独眼做了事,张独眼也不小气。   十多年下来,瞎子的确攒了不少钱,这笔钱,足够他舒舒服服的找个地方过后半辈子。   然而,钱对瞎子来说,好像没有一点用处,他平时不能离开张独眼的庄子,甚至都不能离开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每天就在那里吃吃睡睡。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瞎子早已经忘记了,那些钱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堆没有用的废铜烂铁而已。   想到这儿,瞎子猛然又产生了一个挺吓人的念头,张独眼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方,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没用了,这十多年攒下来的钱,自己还能带走吗?   这一瞬间,瞎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亦或是自己给自己找一个背叛张独眼的理由。   瞎子的心思还是很机敏的,他有把握从背后捅张独眼一刀,但是,那个圆脸就不太方便解决了。这一路走过来,瞎子对圆脸的来历不甚清楚,圆脸看着像是个生意人,平时也没动过手,不知道功夫如何。   不过,张独眼之前倒是悄悄对瞎子说过,圆脸的脑子很好用,只要走过一次的路,就绝对不会忘记。所以,带着圆脸,无论去什么地势复杂的地方,不用担心迷路。   “回去,把伤处拾掇拾掇。”张独眼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朝着土洞那边走去:“赶紧把伤养好,再过上几天,仍有要紧的事情做……”   在张独眼转身的一瞬间,瞎子不再犹豫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他就记住了一点,张独眼不死,他就要死。   瞎子无声无息的抽出了那把比纸还要薄的刀,一下捅到了张独眼的后腰上。   捅完这一刀,年轻瞎子飞一般的抽回刀,朝后退去。张独眼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瞎子会在背后暗算自己。   瞎子这一刀捅的恰到好处,没有要张独眼的命,但是让他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张独眼捂着后腰上的伤口,忍不住想要骂娘。   “这个瞎子还真争气!咱们下去!”麻五和王换立刻从小山顶跑了下来,山窝只有一条出去的路,等他们跑到这条路的路口时,恰好遇见那个圆脸,慌慌张张的出现在小路的路口。   圆脸的功夫果然不怎么样,三下五除二就被打倒了,年轻瞎子跟在圆脸后面,但他没有跑,他还等着麻五给他解药。   麻五留下同伴儿,在这儿看着圆脸,他和王换直接冲进了山窝。张独眼没能跑远,后腰上的伤口血流不止,鲜血流淌出来的时候,似乎把他的精气神也慢慢带走了,等王换和麻五逼到跟前,张独眼的那只独眼,露出一丝凶戾的光。   然而,在这片凶戾的目光中之后,还有深深的恐惧,九王坟是什么情况,张独眼知道,眼瞅着王换没有死,张独眼就大概能想到,自己若落到对方手里,会有怎样的结局。   他还想顽抗,只是瞎子那一刀真的很要命,面对麻五和王换,张独眼没有什么胜算。   麻五毫不留情,混在九王坟的人,手一般都比较狠,跟张独眼斗了片刻,等稳稳占据上风的时候,麻五一下就把张独眼的两条膀子全都卸了。   两条胳膊脱臼,再加上后腰的伤口,张独眼独立难支,就在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张独眼给按住的时候,山窝那边,陡然响起了几声枪响。   王换的眼皮子突突的跳动了几下,在九王坟里,枪是不常见的东西,所有的叶子们,几乎都有一种共识,大伙儿是凭着拳头,在这里拿命混日子的,如果谁先用了枪,就是所有人的死敌。   “你看着这个老东西!”麻五蹭的一下,就直接蹿了出去,直奔那条小路。王换拖着张独眼,快步跟在后头。   麻五跑的很快,冲到小路的路口时,他一眼就看见,年轻瞎子的额头上,被枪打了一个圆溜溜的小洞。瞎子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额头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弹孔,但后脑壳几乎都被掀掉了。   圆脸正在苦苦的挣扎,麻五的同伴宛若化成了一把人形的锁,手脚并用,死死的缠着圆脸。   麻五冲过来的时候,圆脸很想抽回自己的胳膊,他的手里有一支枪,可是,这条胳膊,被麻五的同伴给缠着,抬都抬不起来。他有些急躁,嘭的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在麻五同伴的肚子上,就这么飞闪而过的一瞬间,麻五已经冲到跟前,一圈把圆脸打了个满脸花。   麻五咬了咬牙,圆脸倒下的时候,他能看见自己的同伴的目光已经涣散到了极点,但对方仍旧咧着嘴,勉强笑了笑。   他的牙齿被血染红了,嘴唇轻轻动了动,麻五急忙趴在他的耳边。   “五哥……带我……带我回家……”   这句话说完,人已经咽了气,麻五没做声,等他直起腰的时候,圆脸跌跌撞撞的想要跑。   麻五一步跟上去,揪着圆脸的衣领,拳头只管朝脸上招呼,砰砰的连打了十多拳。圆脸的脸,已经被打烂了,不断有脱落的牙齿从嘴里跳脱出来。   这时候,王换拖着张独眼,来到了小路的路口,圆脸血肉模糊,麻五却还不肯罢休,憋着一口气,重新举起了拳头。   “留他条命!!!”   王换的话,还是管用的,麻五不甘心,最后,这一拳却没有落下来,他一把丢下圆脸,把自己的同伴抱了起来。 第551章 石头的下落   王换有些内疚,麻五的同伴,是死在圆脸手里,但归根结底,还是跟自己有点关系。   当他们离开山窝的时候,几个淘金人赶着一头骡子,从不远处朝着外围的山头走去,看到麻五和王换的时候,淘金人都吓呆了,麻五经常到外边的山头来,敲他们的竹杠。   “骡子拿来用一用。”麻五的脸阴沉沉的,说话却像吃了火药一样。几个淘金人连屁都不敢放,急忙把骡子牵了过来。   麻五把同伴的尸体轻轻放在骡子上,接着又用绳子把张独眼和圆脸的双手都绑了,让骡子拖着他们走。张独眼还好一点,圆脸的脸已经肿的没有人样,嘴角的血沫咕嘟咕嘟的朝外冒。   “朋友……给我……给我上点药……”张独眼被骡子拖着,不敢放慢脚步,只是他后腰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流血,张独眼的脸已经白了:“这样流血,会……会死人的……”   麻五回头看了看张独眼,张独眼的心肝脾肺肾似乎一起颤动了一下,他看得出来,因为同伴的死,让麻五非常恼火。   “人……人是他杀的……”张独眼转头看看圆脸,对麻五说道:“你也看到了……”   麻五依然就不答话,若不是碍于王换在场,他可能会直接把张独眼的脖子给拧断。   “这位老弟……”张独眼看见麻五不回答,接着又跟王换套近乎:“我一直瞧你有一些眼熟,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王换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不过,他暂时不想让张独眼死,张独眼知道的事情很多,必须要逼问一番,人若死了,那便一个字都问不出了。   王换从身上取出了伤药,但是张独眼后腰的伤口很深,这点伤药倒上去,随后就被血给冲散了。   “药不够,不够……”   麻五有点看不下去,抬手从地上抓了一大把黄土,不由分说,直接就堵到了张独眼的伤口上。   张独眼觉得有些不妙,遇见麻五这样的狠心肠,自己说的再多,估计都没用了。   他们走了十余里,回到之前遇见年轻瞎子的地方,麻五的兄弟还在原地守着,看见麻五他们回来,等到又看见骡子背上驮着的尸体,俩人都急眼了。   “捡柴去。”麻五不等对方说话,直接挥了挥手。   王换在九王坟呆了这么久,也知道九王坟的规矩。九王坟的叶子若是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不会土葬,尸体会化成灰,然后装进小坛子里。因为九王坟不是他们的家,每个人都巴望着,自己即便死了,也能被送回故乡去。   两个人看见麻五的脸色不好,没敢多嘴,手忙脚乱的去捡柴火。在他们捡柴火的时候,麻五把同伴的尸体抱下来,平放在地上,撕下一块衣襟,用水沾湿,把尸体脸上的污渍血迹慢慢的擦掉。   “我当时把他从家里带出来的时候,就说了,迟早有一天,我们能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麻五一边擦,一边低着头说道:“恐怕,我要食言了。”   王换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劝,他理解麻五的心情,那种心情,当初道人死去的时候,王换也曾有过。   那边的两个人忙活了很长时间,才捡到了足够用的柴火。王换比麻五镇静一些,他不断的朝着周围张望,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动静。不过,年轻瞎子说过,他们就来了这么多人,如今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柴火架起了一个大柴堆,尸体被放了上去,又晃火点燃了。麻五找王换要了烟,在地上插了三支。   香烟袅袅的冒起一缕一缕轻烟的时候,麻五把张独眼和圆脸,都拖到了火堆跟前。   “你有什么话要问,现在就问他们。”麻五对王换说道:“他们只要不说,就去给我兄弟陪葬。”   张独眼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不开口,圆脸现在似乎比刚才清醒了一点,但一清醒,疼痛袭来,他不断的轻轻咳嗽,还不时的紧皱眉头。   “我不想吓唬谁,但这是九王坟,在这儿死个人,就是白死,谁也不知道,谁也救不了你们。”王换蹲在张独眼和圆脸跟前,说道:“我问一些事情,不想听到假话。”   张独眼不开口,圆脸也不开口,麻五在旁边急了,对两个同伴说道:“挖坑!”   两个人立刻动手,就在火堆旁边开始挖坑,挖坑的时候,张独眼终于抬起头,看了看王换。   “咱们总算是……总算是有一面之缘的……现在闹成这样……也不是我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到坑挖好,还有点时间,你们俩谁说了,谁就能活。”王换望着张独眼和圆脸:“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人。”   两个叶子听到王换的话,手中的动作又快了些,唰唰的挖着坑。   “要是你们头皮硬,又是忠肝义胆的人,我也不逼你们,等坑挖好,两个人一起埋了。”王换点起一支烟,说道:“自己斟酌。”   “你……你想问什么……”张独眼终于胆怯了,他知道背叛老板的下场,若是背叛老板,等出了九王坟,就会被追杀。可是,此时此刻张独眼已经顾不上想的那么远了,背叛老板或许会死,但现在不说的话,马上就会死。   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白石头,还有九王坟的事,谁先说了,谁就能活。”   “白石头!白石头现在不在盘龙山,也不在西北这边了!”张独眼急忙说道:“白石头已经被老板运走了!”   “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   “运到关东去了……”圆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刚才王换说的话,他肯定听见了,圆脸和张独眼抱的是同样的心思,不管怎么说,现在先活下来,才是要紧事。   “关东?”王换猛的一愣,他是一个南方人,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对于关东那片白山黑水,王换几乎一无所知,他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到处都是黑油油的黑土地,到处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   “是……到关东去了,不仅……不仅那些石头被运走了……老板……老板也跟着一起去了……”   “去关东,和去盘龙山的目的,是一样的!”张独眼生怕被圆脸抢了先,等到圆脸断断续续的说出这些之后,他急忙补充道:“老板是带着黑寨子的人去的……”   张独眼和圆脸抢着说,王换还是听明白了一些。按照张独眼和圆脸所说的意思,那些白石头,似乎只有在一些特定的地方,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盘龙山就是老板选定的一个地方,不过,盘龙山肯定是失败了,白石头被重新运走。老板接着就选定了第二个地方,那地方很遥远,已经到了关外。   这俩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王换不敢百分百的确定,不过,他心里清楚,老板在这条路上也走了很长时间,他所搜集到的信息,估计比卫八还要多。既然老板都不远万里,亲自赶到了关外,就说明这件事,多半是靠谱的。   “他去了关外什么地方?具体在哪儿?”   “据说是……是狐狸……”   “狐狸山!”张独眼唯恐圆脸先把这些话说出来,抢在前头说道:“是狐狸山!”   听着张独眼这句话,王换的心神,似乎一下子飘飞了,飘飞到了千里之外,飘飞到了那片白山黑水之中。   王换觉得,这次伏击张独眼,还是有效果的,现在知道了白石头的具体下落,就不用再接着去寻找卫八。 第552章 深入   对于白石头的事件,王换又陷入了一种揣度不出的迷茫。   究竟什么才是这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一环?到底是六指?还是特定的地点?   老板肯定没有六指家族的人,但是,他还是带着人千里迢迢的奔赴了关东,这至少能说明,老板是有一定把握的。   狐狸山,这个以前从未听说过的地名,现在深深烙印在王换的脑海里。他既感觉到轻松,又感觉到了沉重。轻松的是,不用找到卫八也知道白石头的下落,沉重的是,刚在九王坟这里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转眼又要跑到关外去。   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交代完了这些,王换又问了一些别的事情,张独眼有问必答,圆脸也想抢着说,可是,刚才麻五痛殴他十几拳,拳拳见骨到肉,这十几拳带给圆脸很大的影响,圆脸的神智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过了片刻,他耷拉着脑袋,渐渐就不说话了。   张独眼没了竞争对手,口若悬河,人就是这样,如果被逼无奈,第一件事说了出来,其余的事情,也会像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的一清二楚。   张独眼这么一说,王换就知道了一些他原本想要知道,还有不想知道的事情。张独眼讲述之间,肯定是先把自己摘干净,所有的计划,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追杀,全都是老板指使的。   “我这把年纪了,只是个跑腿的……”张独眼说完了之后,对王换央求道:“现在又受了伤……我那个儿子不争气……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是靠我养着的……”   王换想了一会儿,张独眼现在还有什么用吗?他也说不清楚,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该如何料理张独眼。   这时候,王换的脑海中闪出了卫八的身影,卫八在不在九王坟,到底在什么地方,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有一点,王换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和卫八已经走到了对立面,若是再相见,就是敌人。   张独眼刚才也说了,黑寨子的十几个人,再过三四天就要进山,去搜捕卫八,这是个好机会,有黑寨子的人阻挠,卫八即便不死,也会在这儿耽搁下来。   王换不想再有什么波折,不想卫八再参与进来,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卫八对于王换来说,都是最可怕的敌人。   他觉得,留着张独眼,或许是有好处的。   他找麻五商量了一下,麻五自己抽着旱烟,默不作声,九王坟的叶子,有仇必报,虽然自己的同伴不是直接死在张独眼手里的,但麻五对这个独眼老头儿,恨的牙痒。   只是,他还要顾及王换的面子,王换再怎么说,也是双红很看重的人,麻五思来想去,最后咬了咬牙,说道:“看你的意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火堆快要熄灭了,尸体烧的只剩下一些焦黑的骨头,麻五把这些骨头都收敛起来,圆脸不知道还有气没气,但是麻五的两个同伴毫不手软,直接把圆脸丢到了挖好的坑里,填土埋了。   看着这一切,张独眼的脸都绿了,不过,王换最终也没有难为他,让他走了。   王换和麻五他们三个人,重新顺着窝窝河,朝着自己的山头走去。这一次终于有了意外的收获,也该到离开九王坟的日子了。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沉闷,这一次,王换似乎对九王坟,对九王坟的叶子,又有了新的认识。   没来九王坟之前,他总以为,这是一个毫无感情的世界,人和人之间只有杀戮与利用,可是,事实证明,九王坟,应该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情味的。尽管这丝人情味很淡,却像是黑暗中的一缕光,未曾熄灭,未曾被彻底吞噬。   回去的路走的很顺,天已经开始冷了,赏金猎人几乎都离开了这儿,别的叶子也都找地方准备猫冬。等回到山头之后,燕七他们那帮人还没有回来,王换蒙头大睡了一天,连着一个多月的沉闷和疲惫,好像终于消散了一些。   按照王换的想法,燕七带着人,也不会走的特别远,如果寻找没有结果的话,应该快要回来了。可是,他回到这儿两天之后,燕七还是没有消息,山头的叶子在周围二三十里的范围内找了找,却没能找到。   王换对燕七的身手是有信心的,燕七的功夫,比麻五还要好一些,他想象不出来,燕七会遇见什么麻烦。   他只能认为,燕七为了寻找,朝九王坟深处走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燕七果然到了九王坟的深处,他始终觉得,卫八应该是在九王坟,这种预感一直都在。燕七对双红手下的叶子,不太信任,他认为,双红手下的叶子看着是在外头找来找去的,找了这么长时间,应该都是在磨洋工。   燕七带着几个人走了很远,叶子们劝燕七,九王坟的深处已经来回找了很多次了,再找下去,希望也不大。但燕七没有听,他在这儿耽搁的时间也很久了,实在不想继续呆下去。他只想赶紧把事情办妥,回自己的燕子山。   他们已经两天没有看到任何人了,这天中午,几个人在窝窝河的旁边休息,叶子们跟着燕七,也跟的有点不耐烦,就在他们小声嘀咕的时候,一道人影,在远处出现,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可能是想来河边取水。   当这道人影看见在岸边休息的燕七他们时,调头就跑,几个叶子连同燕七,蹭的从地上站起身,拔腿追赶。   那道人影跑的很快,只不过,跟这些长年累月都在山间穿行的叶子们肯定比不了,跑出去大概两三里地,这人就被追上了。几个叶子一拥而上,把对方按在地上。   等燕七也赶到的时候,他看出来,这不是卫八,也不是猪油饭。   “亮个号。”几个叶子把那人给提了起来,这人很脸生,应该是从外面躲到九王坟的新人。   “胡……胡广……在外头沾了血……躲事儿来的……不抢各位的路……”   一般情况下,遇见这种刚躲进九王坟的人,叶子们即便不杀他,也要把对方洗劫一空。   胡广看着面前这些叶子的目光,心里懊悔不已,从他跟六指的妻儿分开之后,独自一个人在九王坟漂荡了这么长时间,才知道九王坟根本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有饭吃,还可以淘金。   胡广确实后悔了,不仅后悔进了九王坟,还后悔跟六指的妻儿分开,那女人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有个人在身边,起码可以做个伴儿。独自一人亡命九王坟,很容易让人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现在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几,又碰到了荒冬。   “放了他吧。”燕七看见胡广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也没有心去难为他。   几个叶子有点不甘心,不过瞧着胡广的样子,也不像是个有油水的主儿,几个人悻悻的松开手,胡广忙不迭的道谢,连滚带爬的跑了。   胡广根本不敢停步,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直到身后那几个叶子完全没了踪影的时候,他才放缓了脚步,拍了拍额头。   但是,胡广刚刚停下脚步,就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注视自己。其中一个身材魁梧,另一个弯腰驼背,腿可能受了伤,拄着一根木棍,跟在汉子的身后。 第553章 狭路相逢   胡广看见这两个人,一时间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历,不过,他在这里转悠了这么多天,略微有些眼力,他大概瞧得出,这俩人不是九王坟的叶子,倒像是跟他一样,到这边躲事的。   胡广暗自松了口气,对方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还瘸了腿。他打起了小算盘,这个季节,九王坟里的粮食不好找,对方身上肯定有干粮,自己的余粮不多了,得想办法弄一点。   想到这儿,胡广定了定神,慢慢走到对方身前,又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卫八也在看着胡广,对于胡广这个人,卫八是不在意的,卫八盯着的,是胡广身上的包袱。   “有干粮吗?”胡广斜眼看看卫八,又看看卫八身后的猪油饭:“匀一点出来。”   “我也想问一句,有干粮吗?”卫八只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样的毛贼,眼瞎了似的,竟然打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这可是九王坟!”胡广加重了语气,恶狠狠的说道:“在这里,死一个人,一百年都不会有人知道!”   “你说的没错,在这儿死一个人,一百年都不会有人知道。”   卫八就用了一招,就把胡广给放倒了。胡广被打翻在地的时候,卫八比较满意,他的伤用了那几个赏金猎人的伤药之后,好的很快,现在基本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躲进九王坟,是伤重之下迫不得已之举,如今身体基本恢复,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出九王坟了。   卫八和猪油饭也缺粮,等胡广被打倒之后,猪油饭瘸着腿,来到身边,打开了胡广的包袱。   “你是刚从外面来到九王坟的?”卫八蹲了下来,问道:“来了多久了?”   “没……没多久……”胡广现在终于知道,眼前这个胡子拉茬的汉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万倍,他彻底被打服了,对方若想要自己的命,只是一指头的事儿:“在外头……在外头惹了事……没法子,躲到这儿来的……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兄弟就高抬……高抬贵手吧……”   卫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想要问问胡广,现在九王坟里面,还有外头的九王镇,具体是什么情形,自己被困在这儿这么久,外头的情况,的确知道的不多。   胡广有什么说什么,一句谎话也不敢有,他本身就是个不入流的江湖混子,没什么名气,也犯不上撒谎。   更要紧的是,胡广这时候终于隐隐察觉出来,这个胡子拉茬的汉子,不是好糊弄的,万一说了谎话丢了命,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包袱里,怎么还有女人的衣服?”猪油饭在胡广的包袱里头翻找了一会儿,就翻出来一件碎花布的小衣,他捏着这件花布衣服,问道:“你带着老婆进九王坟的?”   “也说不上是老婆……就是半道儿上凑合着过日子的……”胡广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次逃进九王坟,短时间内就没打算出去,他和六指的妻子都收拾了一堆东西,这件花布衣裳,估计是女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塞错了,夹在了胡广的衣服里头,若不是猪油饭翻出来,胡广自己都没察觉。   “你老婆人呢?”卫八的心其实很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人往往都是在细节上露出破绽的。   “走了……”胡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卫八解释,他看着卫八这半天都没有动怒,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说道:“露水夫妻,没什么情分,她还带个孩子,她那儿子,是个扫把星,天生就长着六根手指头,进了九王坟,她还要一心护着扫把星,没奈何……”   当卫八听见胡广说,那女人有个六根手指的儿子,心顿时突突的跳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这世上是否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当初得知六指妻儿的下落之后,他还不怎么相信王换,专门派人去查了查,结果,六指的妻儿已经消失了,远走他乡。   那时候,卫八就觉得,要找到六指家族的后裔,可能就是一件只存在于梦想中的事情,然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得到了六指家族的下落。   卫八心中波澜起伏,但表情依然是淡淡的,问道:“她儿子的六根手指,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这只手,小拇指这个地方……”胡广举着自己的左手,比划了一下,说道:“有一根怪里怪气的六指……”   经过胡广的比划,卫八确认了,那多半就是六指的儿子。这世上长着六指的人,绝非一个两个,然而,那种奇形怪状的六指,就是六指家族最扎眼的标志。   这一刻,卫八突然相信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话,这世上的事,冥冥之中都有定数,有失便有得,自己在盘龙山一无所获,还受了重伤,却没想到逃进九王坟,会有这么重要的发现。   卫八压住情绪,仔细的又询问了一番,胡广害怕卫八察觉出自己言语中的破绽,就把那天的经过,详细的描述了一遍。   卫八是多精明的人,根据胡广的描述,他立刻能猜到,六指的妻儿,现在肯定不在九王坟了,一定被送了出去。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现在去找,不一定找得到。   九王坟附近,只有九王镇那一个人烟聚集的地方,从九王坟离开,必须到九王镇去采买一些东西。看样子,是要赶紧离开这儿,到九王镇去打听一下。   卫八站起身,猪油饭抬头看了看他,不知道该怎么料理胡广,卫八知道现在的处境,他不可能留下胡广,把自己露面的消息泄露出去。   然而,卫八还没有开口,从远处,出现了几道身影,那是燕七和双红手下的叶子。燕七并不死心,他看着比较文弱,但骨子里的韧劲儿很强,几个叶子已经三番五次的要求回去,燕七却不肯。   当燕七他们几个人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卫八眯起了眼睛,在九王坟藏了这么久,各色人等,他也见过一些,他大概辨认的出,这些人应该是九王坟的叶子。   卫八看见了燕七他们,燕七也看见了他,让燕七有点意料不到的是,不久之前刚刚放走的胡广竟然也在。这一瞬间,燕七有些意外,他想着,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个胡广还有什么猫腻?   他迈动脚步,朝前面又走了走,猪油饭的腿脚不灵便,现在躲已经躲不及了,胡广也认出了燕七,小声对卫八说道:“这几个是九王坟的叶子,刚才差点把我给弄死……”   卫八没有答话,他也知道,自己是躲不开的,好在对方的人不多,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卫八,是不会畏惧这几个人的。   当燕七又走近了几步的时候,他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尽管卫八长出了茂密的胡须,可是,燕七还是认出来这个人,赫然就是血状子上悬赏一万大洋的人。   等他再看看卫八身后的猪油饭时,就更加确定了,这两个人,就是那些赏金猎人苦苦寻找的卫八和猪油饭。   “让你们坚持找一找,还是有用的……”燕七回头看看身后的几个叶子:“正主就在前头……”   燕七暗中握住了自己的缅刀,杜青衣和王换都跟他说过,卫八是个很难缠的主儿,而且,血状子上的一万赏钱,也足以说明一切,没有天大的本事,就配不上这样的赏金。 第554章 山谷   看到卫八的时候,燕七有些激动,其余的几个叶子也有些激动,不管怎么说,这人都是值钱的,在这儿遇见,算是一种运气。   猪油饭朝后面退了退,他的腿脚不方便,只会拖卫八的后腿,只有离的远一点,才对卫八有利。胡广看到眼前的情景,预感到了不妙,也跟着猪油饭一起朝后退。   此时此刻,卫八和燕七,都没在意胡广,胡广退着退着,就想要溜掉。   这一场争斗,是无可避免的,双方没有废话,等猪油饭退到后面的时候,卫八捏着拳头,身躯一闪,猛虎下山般的冲了过去。   燕七没想到,卫八在这种情况下还敢主动攻击,来到九王坟之前,王换就说的很清楚了,卫八肯定是受了重伤,否则,不会被困在这里,可是,照眼前这个形式看,卫八的伤,应该是愈合了。   在九王坟这些日子,卫八是有些憋屈,猪油饭上次被几个赏金猎人抓到的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尽管这些事情跟燕七没有关系,可卫八不管这么多,只要是挡在他身前的人,都要死。   卫八的势头是那么快,又是那么猛,一个叶子没来得及反应,被卫八一拳砸中了额头。卫八的功夫犹在,威势犹在,这一拳宛若金刚灌顶,被打中的人直接倒飞出去,等落地的时候,几乎已经断气了。   此时的卫八,就像是一头舔好了伤口,磨利了爪子的猛虎,几个叶子根本挡不住他,瞬间便七零八落。   唰!!!   燕七动了,手中的缅刀像是一道雪亮的光芒,直逼卫八而来。卫八只有拳头,但是,他已经活动开了身子,绝不畏惧任何对手。   猪油饭在后面不远处,收拾好了包袱,拄着拐,静静望着卫八和燕七之间的龙争虎斗。他有那么一点担心,他看得出来,燕七是很罕见的高手,一个人,一把刀,斗着斗着,似乎融为了一体。   胡广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很害怕猪油饭会为难自己。不过,猪油饭慢慢转过身,看了胡广一眼,对他说道:“你走吧。”   胡广没有想到,猪油饭会这么轻易的放过自己,他还有点不相信,只是,猪油饭说完这句话,就重新转过身,再不去看他。胡广一步一步倒退,越退越快。   九王坟的初冬,似乎比别的地方都要冷,连静静流淌的窝窝河,好像也快要结冰了。   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黄叶,缓缓的在半空起伏,飘着飘着,便慢慢的落地。黄叶飘落在燕七的眼前,只不过,他已经看不到了。   直到临死之前,燕七都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靠着一双拳头,在自己的缅刀下占据上风。   卫八站在燕七的尸体跟前,摸了摸手臂和肩头,这个用缅刀的汉子,看着弱不禁风,但实力如此强劲,一番争斗下来,卫八身上添了七八道伤口。   好在这些伤口都不深,只是皮肉伤,对卫八来说,无关紧要。   卫八的眼睛,望向了前方,他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兴奋和自信。只要脱困,他就还是卫八,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卫八。   猪油饭把燕七和几个叶子随身携带的东西又收拢了一下,这一次,他们的干粮足以支撑着回到外界。   当猪油饭整好了行装,准备朝前走的时候,卫八问道:“胡广说的那个放走六指妻儿的人,是王换吗?”   “不是。”猪油饭马上摇摇头:“王换没有那样的大胡子。”   卫八没再说话,接过猪油饭身上的包袱,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继续朝着前方走去。不管那个大胡子是否是王换,卫八已经顾不上了,现在他只想赶紧到九王镇,去打听一下六指妻儿的下落。   入冬的九王坟,看起来是那么的寂静,除了一片肃杀和萧瑟,暂时察觉不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卫八和猪油饭一直走了能有一天时间,猪油饭的腿脚不便,走起来很吃力,卫八虽然心急,想要早点离开,但是,他对猪油饭很照顾,过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休息一番。   “不行的话,你先出去吧。”猪油饭坐下来,轻轻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那条腿,说道:“我在后面慢慢的走,现在九王坟没那么多人了,多半也不会有意外的。”   “别说废话,我就算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可是……”   猪油饭的话还没有说完,卫八突然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旁边的一块山石下,卫八敏锐的看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标记。   这个标记非常隐秘,如果不是见过这种标记的人,肯定会遗漏过去,当卫八看见这个标记的时候,身上的血,似乎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他认得出,这是黑寨子的标记,黑寨子的人平时联络,不会用什么非常明显的手段,他们完全是学着南疆一些当地土著的手法,用各种各样的标记来传递信息。   卫八跟黑寨子的人打过一些交道,他虽然不能完全看懂这种标记,但他知道,这样的标记意味着有黑寨子的人在前面探路,然后一路给后头的同伴留下安全或者危险的指示。   卫八的牙根有些发痒,在盘龙山的时候,他就是被黑寨子的人设计围攻,最后受的重伤。卫八和猪油饭被迫躲进九王坟,跟黑寨子的人有直接关系。   这些黑寨子的人阴魂不散,这么长时间过去,又到了九王坟。黑寨子的人进九王坟能做什么?无疑是想要自己的命。   “黑寨子的人就在附近。”卫八左右扫视的一眼,扶着猪油饭站起身,把两个人在路面上留下的痕迹小心的抹除掉。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马上去寻找黑寨子的人,而是扶着猪油饭,先找到了一个很隐蔽的土窝子。土窝子仅能容一个人藏身,卫八让猪油饭钻进去,然后找了些枯枝,把洞口封了,小心的掩饰了一番。   安顿好了猪油饭,卫八的心就落到了肚子里,他悄悄的在周围继续寻找,黑寨子的人只要留下标记,肯定都是连贯的。   果然,顺着一条路,卫八不断的发现黑寨子的人留下的标记,最后,他一直跟到了两山之间的一条小小的山谷里。   山谷的底部,有三个黑寨子的人,正在这里休息。天色已经隐隐发黑,他们停止了探路,就在这里等着后续的同伴。   卫八默不作声,在山谷旁边潜伏下来,他很有耐心,一个人想要报仇,心急是肯定不行的。   夜色渐渐降临,圆月当空,西北的月夜,是如此晴朗。当月光愈发明亮的时候,十多个人顺着同伴留下的标记,来到了小山谷这边。   卫八眯起了眼睛,这些黑寨子的人,有一些在盘龙山就见过,同时,卫八还在人群里,发现了张独眼。   在盘龙山时,卫八见过张独眼,这个独眼老家伙平时不抛头露面,只是躲在后头发号施令,卫八知道,他是老板雇佣的人,和老板有很多年的关系,比较受信任。   张独眼腰上的伤,肯定没好,只是遇见黑寨子的人之后,伤口被处理过了,那么深的伤口,让他行动不便。这几天时间里,张独眼一直在心中暗暗的诅咒年轻瞎子八辈子不得超生。   黑寨子的人在山谷聚集之后,四个人到了山谷上头,负责守夜,卫八琢磨了一下,黑寨子的人,同样也是悍不畏死的凶徒,这十几个黑寨子的人聚集在一起,想把他们一网打尽,还是有些难度的。 第555章 逃出险地   卫八在山谷的上面想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的站起身,选了个合适的位置,他很小心,避免惊动在附近守夜的人。等选好位置,他开始轻轻的搬石头,一块一块脸盘大小的石头,被卫八在上方整整齐齐堆了两排。   等这些石头准备好,卫八吸了口气,抓着垫在石头下的绳子,用力一拉。一块石头松动,堆好的石头顿时崩塌,轰隆隆的从山谷上方滚落下去。   正在熟睡的人压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石头从天而降,二三十块石头一起滚落下来,几个黑寨子的人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直接被砸成了肉泥。   场面顿时乱了,几个守夜的人倒是机敏,随后便察觉到了石头滚落的源头,一前一后的飞奔过来。卫八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几个黑寨子的人奔到跟前,发现是他们全力搜捕的卫八,立刻呜呜啦啦的喊叫了一通。   卫八隐隐间已经占据了主动,几个守夜的人围攻过来,卫八根本就不畏惧。躲在九王坟里这么长时间,所受的憋屈,在此刻像是完全宣泄而出。   片刻间,四个守夜的人全都被卫八打落到山谷下,山谷虽然不深,但是人摔下去,必死无疑。   卫八站在山谷上方,望着山谷底部的情景,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   山谷下头的人,被砸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也一阵惊慌,但是,黑寨子的人身上都背着人命,凶悍的紧。慌乱之后,幸存下来的七八个人集结到一处,卫八没有犹豫,直接从山谷上冲了下来。   他冲入人群时,眼睛还死死的盯着张独眼,张独眼觉得自己很倒霉,捂着后腰上的伤口,就朝着山谷的另一边踉跄着跑。   他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使出来了,但腰上受伤,身躯一大半力道就使不出来了,最开始的时候,张独眼还能听到身后的呼喝打斗声,等跑了一阵子之后,那些声音,好像全都消失了。   张独眼一刻都不敢停,继续跌跌撞撞的跑,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跑的远了,听不见身后的打斗,还是打斗已经结束,总之,后头的响动彻底绝迹,张独眼越跑,心里就越慌。   他记不得自己跑了有多远,小山谷已经快要到头了,前头有一条倾斜而上的小路,可以爬到山谷的上方,张独眼什么都顾不上想了,老板会不会惩罚自己,卫八能不能被黑寨子的人做掉,他已经无心再去回想,此时此刻,张独眼只想逃命,只想活下去。   他忍着后腰上的疼痛,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小路,所幸的是,张独眼一直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追击过来,他觉得,卫八的本事再大,那几个黑寨子的人,也够他喝一壶的。   当张独眼爬到了小路的尽头,突然间,看见一个人,正静静的站在小路上端,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自己。   张独眼只有一只眼睛,但那只眼睛还很好使,他顿时辨认出来,那个静静站在前头的人,就是卫八。   天已经很冷了,卫八穿的却仍很单薄,他的衣衫上沾满了血迹,血还没有干涸,殷红殷红的,这让卫八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杀神。   这一瞬间,张独眼连逃走的念头都没有了,他很清楚,卫八既然能站在这儿,就说明那些黑寨子的人已经死伤殆尽,自己腰上的伤这么重,跑是肯定跑不掉的。   他后悔的要死,后悔自己竟然鬼迷心窍的接了这单生意,如果有后悔药可吃,老板就是搬一座金山过来,张独眼都不会收。   “你想要什么,都好说……要钱,我有……还存着不少古玩字画……只要你开口,我自己没有的,想办法去给你弄……”张独眼趴在地上,抬着头,用自己仅存的那只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卫八:“我那个儿子不争气,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要靠我养活……”   “人都要靠自己活着,若是靠别人活,即便长大了,也是个废物。”卫八蹲在张独眼面前,拍了拍张独眼的肩膀,说道:“我想知道,那些白石头,在什么地方。”   “运到关东去了!”张独眼已经在麻五手里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他压根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思,卫八一问,他忙不迭的说道:“老板带着人,把白石头运到关东去了!”   “关东?”   “是!是关东!关东的狐狸山!”   张独眼之前已经对王换说过一次,现在面对卫八,他又复述了一次,等到这些事情都讲完了,卫八皱起了眉头。   他和王换一样,都有些迟疑,那些白石头,到底是要六指家族的人驱使,还是要运到合适的地方才能产生作用?   卫八现在搞不明白,张独眼对于更深一些的问题,就不知道了,老板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他。   “我都说了……我都说了……”张独眼哀求道:“另外……另外……那个王换,他也在九王坟……”   卫八不置可否,王换现在在不在九王坟,对卫八来说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先想法子找到六指的妻儿,然后赶到关东去。   “你来杀我,是收了老板的钱?”   “收了一些……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要杀的人是你……我……”   “你收了老板的钱,办不成事,这是不忠,我一问,你就把老板的事情说出来,这是不义,我最恨不忠不义的人。”   “你……”张独眼从卫八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妙。   “你没想错,我也是个不忠不义的人,就因为我不忠不义,知道这样的人有多坏,所以才痛恨他们。”卫八的手猛然卡着张独眼的脑袋,轻快又熟练的一扭。   咔嚓……   几声骨头折断的声音传了出来,张独眼的脖子被彻底拧断了,临死之前,他看见的,是自己的脊背。   卫八站起身,加快脚步,朝着猪油饭藏身的地方走去,这十几个黑寨子的人全都死掉了,这一路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波折。他找到猪油饭,两个人又一前一后的朝着九王坟的外围走去。   走了约莫有十几里远,几个淘金人牵着一匹驮了盐巴的骡子,朝着自己的山头走去。这是入冬之前他们最后一次出山,在九王镇那边换了盐巴,就可以歇上两个月。山头的那些山杠子,也知道不能把人朝死里使唤,淘金人还是要适当的休息休息,放松放松,等开春之后才能更卖力气干活。   几个淘金人有说有笑,但是没笑一会儿,他们的骡子就被卫八给劫走了。   看着卫八牵着骡子远去的背影,几个淘金人觉得很丧气,他们前几天就被劫走了一头骡子,今天又被劫走一头。   “回山去!咱们赶紧回山,跟山杠子说,有人劫了咱们的骡子!”一个淘金人说道:“那人不像是九王坟里头的叶子。”   “算了吧。”另一个上了岁数的淘金人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还年轻,见识终究是少了,那人身上的杀气太重,山杠子派人去追,万一真被人家弄死两个,这笔账,最终仍要算到咱们头上,眼瞅就十一月了,离年关也没多久,破财免灾吧。”   卫八牵着骡子,接上猪油饭,如此一来,他们的速度就快了些。   算算日子,六指的妻儿已经离开九王坟很长一段时间了,卫八不知道现在再去打听,还能否打听的到。   但是,他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六指家族只剩那么一个嫡系,哪怕有一丝希望,也绝不能放过。 第556章 镇子里的偶遇   卫八抢到骡子的时候,离九王坟的外围已经不远了,那些淘金人自认倒霉,没有再去追赶卫八,所以,后面的路走的很顺,很快就到了出山的山口。   “我和你说。”猪油饭骑在骡子上,坐的不是很稳,毕竟一条腿使不上劲儿,他一摇三晃的对卫八说道:“出山了,外头的人就多了,三教九流,人多眼杂,还是当心一点吧,血状子上还有咱俩的画像。”   卫八从来不屑于做什么藏头藏尾的事情,可是,今非昔比,现在只有他和猪油饭两个人,猪油饭还受了伤,卫八不得不把自己的骄傲和倔强暂时压制下来。   在出山之前,他搞了些烂泥巴,从头到脚的涂了一遍,猪油饭的驼背太显眼,不能在九王镇露面,两个人约定好了,猪油饭在镇子附近找地方藏着,由卫八去九王镇打听。   把猪油饭安顿好,卫八留下了所有的干粮和水,他嘱咐猪油饭一定要小心。   “哥。”猪油饭在卫八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顿了顿,接着又问道:“咱们还是要找下去吗?”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卫八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从卫家破落之后,就只有猪油饭一直陪着他,几年风风雨雨,猪油饭没有享过什么福,吃的是粗茶淡饭,喝的是最便宜的白酒。可是,却吃了不少的苦头,每每想到这里,卫八的心,总是会一阵酸楚。   “老九。”卫八自己想了一下,说道:“若是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谁愿意颠沛流离?可是没法子,咱们兄弟的路,都是老天爷铺好的,注定安稳不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   “莫担心。”卫八重新转过身,蹲在猪油饭面前,望着不远处的镇子,说道:“总有一天,你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保证。”   猪油饭点了点头,对于卫八,他很信任,一直很信任。   卫八独自一人,溜进了九王镇,九王镇的繁华,和周围百十里的荒芜贫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镇子里的人很多,卫八活脱脱就像个乞丐,钻到镇子里,手里拿着一只破碗,贴着墙根,慢慢的走。   在九王镇,乞丐并不算稀罕,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本就很多,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输的只剩下一条命的,在九王坟落得一身残废的,还有那些半辈子都靠乞讨为生的,全都聚集在九王镇。   九王镇的乞丐,日子过的很不错,在这里出入的虽然大半是刀头舔血的江湖人,但是,其中也不乏豪爽之辈,有时候,遇见喝酒喝多的人,或是刚在赌场赢了大钱的豪客,没准一出手就会朝乞丐的讨饭碗里丢几块大洋。   卫八低着头,慢慢的在九王镇那条最长的街道前行,就这么走了一会儿,竟然真有人给他的碗里丢了几个铜子儿。   走着走着,卫八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儿,这香味是饭菜的香,从不远处飘了过来。前头不远,就是九王镇最大也最有名的馆子,叫做老榆树。九王坟的东西本身就贵,老榆树这样的馆子,更是抽筋喝血,不过,老榆树的生意一向不错,混在九王镇的人,不在乎那几个小钱。   这阵香味飘到鼻尖的时候,卫八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饥一顿饱一顿,能饱餐一顿干粮,已经算是造化了。饭菜的香味勾动着卫八,但是,他不能不忍下来,一个乞丐坐到老榆树来吃饭,必然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卫八只能忍着口水,打算闭着眼从老榆树门口过去,就在他迈动脚步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凛,透过额前几缕脏兮兮的头发,他看见杜青衣带着两个人,走进了老榆树的大门。   杜青衣出现在这个地方,卫八并不感觉特别意外,他已经猜出来,在九王坟逼问张独眼的就是王换,王换既然在,杜青衣就有可能在。   卫八的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或许就是从九王坟的深处死里逃生,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所以,在九王镇又遇见杜青衣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年和杜青衣的那些过往。   卫八是有些矛盾的,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想再跟杜青衣有冲突,可是,杜青衣和王换走到了一路,隐然对自己是个威胁。   杜青衣走进老榆树的大门时,门口一个招揽生意的伙计,很殷勤的把杜青衣给引了进去。从伙计的言谈举止看得出,杜青衣不是第一次到这儿来。   卫八想了想,慢慢的走到了老榆树的对面,对面有几个乞丐,凑堆儿在一起聊天,西北缺水,乞丐们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一边聊天,一边悠闲的在身上抓虱子。   卫八突然觉得,这些乞丐都比自己过的舒坦。   到了对面,卫八坐到一个乞丐身边,故意变了变口音,问道:“收成如何?”   “刚来的吧?”那乞丐微微的睁开眼,说道:“午饭都没过,能有什么收成,在九王镇讨饭,就等午饭后,对面的馆子不留剩饭,客人吃过了,聚堆儿都抬出来施舍,在九王镇讨钱,要到后半夜,赌场散了,有赢钱的大爷心情好,丢给你两块大洋也说不一定。”   “听说,这馆子是生意最好的?”   “可不嘛,价钱也贵的要死,在这里吃喝的,都是拿钱不当钱的主儿。”   “还有女人,刚才进去那个,模样是很俊的。”   “死了这条心吧。”乞丐斜眼看看卫八,轻蔑一笑:“我天天在这儿坐着,看着那女人连着来了一个月,都没敢动心思,你一个刚来的,还想怎么样?老实些,还能多活几年,九王镇这里,可没有王法。”   卫八也跟着笑了笑,心里算是有数了,杜青衣肯定在这里滞留了一些日子,既然这样,一时半会,她肯定不会走,自己要跟杜青衣见面,还有时间,眼下最要紧的,是打听六指妻儿的下落。   卫八站起身,端着破碗继续朝前走,他判断着,六指的妻儿到了九王镇,不管走没走,当时肯定要落脚休息,但六指的妻儿,多半不会到那些花里胡哨的客店去,必然找的是最便宜的地方。   卫八想好了之后,顺着长街,开始寻找那些不起眼的小客店。   双红的山头每到冬天,就会很热闹,叶子们没事做,在一起打牌喝酒,这边的煤多,每年入冬,外头的山杠子就会送煤过来,叶子们选着大块的煤,堆一个一人多高的塔,入夜之后把煤塔引燃,可以围着通红的煤塔喝酒吹牛唱山歌。   王换没有心情参与这些,他和麻五回到山头已经六天了,可燕七还是没有回来,这让王换心里非常不安。   他一个人住在山头一间小屋里,煤火暖融融的,还有人给他烧坑,晚饭的时候,双红来过一趟,这事情不太对,双红也不放心,已经派了人到九王坟的深处去找。   王换躺在炕上,烧的热烘烘的火炕,让他很困顿,不知道迷糊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   等睡着之后,王换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不知道是什么场景,王换只看见了一片深渊。   在深渊的边缘,站着一个小孩儿,那小孩儿在哭,哭的很伤心。 第557章 寒酸客店   尽管是在梦里,可王换却仍能认得出,那个站在深渊边缘的小孩,就是六指的儿子。   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深渊旁,似乎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该怎么走。身后就是深渊,只要稍稍一动,就会万劫不复。   王换能看到,那小孩儿挂在脸上的泪水,和无助凄苦的神情。他想要伸手,伸手拉住对方。   就在伸手的一刻,王换惊醒了,他直接从炕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个梦,并不能意味什么,但王换却感觉,这个梦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蹊跷。他还记得,当时让六指的妻儿离开九王坟,到镇子里去等,等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算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过了,这母子两个,应该离开了九王镇。   世道险恶,江湖路远,他们母子手无缚鸡之力,能否平安离开,现在还是个未知数。王换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去主动招惹什么麻烦,可是,这个梦,让王换心中一直都很不安宁。   窗外依然是一片浓浓的夜色,王换重新躺下来,又酝酿了很久,这才再次睡去。   然而,睡了没多久,刚才的梦境,又一次出现了,仍旧是那片漆黑的深渊,仍旧是站在深渊边缘的小孩。   王换又从梦中惊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对六指的死,感到耿耿于怀,感到自责。这种自责所带来的负担,又从六指转移到了六指的妻儿身上,王换无法释怀,他始终觉得,自己要保护这一对孤儿寡母。   他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夜色,直到天亮。   天亮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早饭,吃着早饭,王换决定,一旦找到燕七,他立刻就要离开九王坟。   等待是孤独的,所幸的是,王换已经习惯了这种孤独,他可以坐在山头后面的山崖旁,看着半空的流云,一坐就是半天。   孤寂的一天,又是这样度过的,到了晚上,王换躺到了烧的滚热的火炕上,等到入睡之后,昨天夜里所做的那个梦,鬼使神差一般的,又出现了。   深渊,小孩儿,眼泪……这些原本很简单的画面,在王换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幅黑白的,又复杂恐怖的图画。   当他再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一下子迟疑了,他有一种预感,预感六指的妻儿,情况应该不妙。   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王换回过神,问了一声,随后,门外就传来了双红的声音。   “你还没有睡吧?你的那个朋友,回来了。”   燕七的尸体已经僵硬的如同一截木头,双红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他和其余几个叶子的尸体,一个叶子骑着马,先把燕七的尸体给带了回来。   看着燕七那张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的,木讷的脸,王换心里的感受,瞬间便沸腾起来。可是,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惊恐,是哀伤,是愤怒,还是其它。   连着盼了几天,终于盼来了消息,可这个消息,让王换有些难以接受。   他望着燕七的尸体,楞了一会儿,随后就匆匆返回自己的小屋。现在燕七有消息了,无论好坏,已经是定局,谁都不能改变。他要立刻离开九王坟,到九王镇去。   那个梦,让王换心神不宁,他只怕自己去迟一步,就彻底的晚了。   他的行装不多,简单的收拾了包袱。包袱刚刚收拾好,双红就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外。   “要走?”   “有点事情,要离开这里。”王换回过头,说道:“麻烦你这么久,现在还是想再麻烦一次,燕七的……燕七的尸首放在这儿,会有人来取。”   双红没有说话,但是在这一刻,王换看见她的眼神里,好像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失望。   王换突然回想起来,自己遇见双红之后的这么多天里,他们一起喝了很多次酒,一起在僻静的地方抬头看着月亮,一起说了很多自己的故事。   现在猛然要离开,而且,离开之后,不知道是否还会再见面。   “你……”双红很罕见的腼腆了起来,她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说道:“你难道不能留下来?”   “我有事……”   “那我若是一定不放你走呢?”   “你不会。”   说完这两句话,他们都沉默了,双红望着王换,看了很长时间,她眼神里的失落,失望,仿佛也渐渐的消失。   “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她大大方方的让出了一条路:“你好歹,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犯了命案的女人,在九王坟这种地方,又呆了这么久,天天和那些男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女人,你走吧。”   王换的脚步变的很沉重,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是多余的。   “快走吧。”双红站在门外,笑了笑,说道:“记得把你的胡子再贴上,离了九王坟,我就护不住你了。你有急事,等下骑着马走,马不用还了,你骑着走就是。”   王换点了点头,提着自己的包袱,一步一步迈过了门槛。   他不敢再回头,唯恐自己会难受,就这样走出去十多步远,双红突然喊道:“王换!”   王换停下脚步,等到他侧过脸的时候,看见双红冲着他挥了挥手。   “保重。”   “你也一样,保重。”   离开了山头,王换的心始终沉甸甸的,可他顾不上再想那么多了。就像双红说的一样,离开九王坟,双红就再也帮不上他,很多事情,或许都要靠自己。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枪,那是圆脸留下的,只是当时没顾得上,圆脸被埋了之后,忘记取走他身上的子弹。枪里还剩下两颗子弹,王换之前从来没有用过枪,但他知道,这东西有时候比刀子和拳头都好用,没准,危急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卫八在九王镇慢慢的走了一圈,镇子里的客店有十一家,如果换了别人,或许要一家一家的去找,去打听,但卫八没有,他最后盯上了一家最小,也最寒酸的客栈。   他见过胡广,从胡广的装束举动来看,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六指的妻儿寄人篱下,必然也不宽裕,大点的客栈死贵死贵的,六指的妻儿住不起。   卫八在客栈外头转了一会儿,客栈很小,又寒酸,九王镇的人爱面子,除非是真的周转不开了,才会到这里来,所以,客栈的生意冷清,等了好半天,卫八才看见一个伙计,拖了一大筐炉灰出来,可能是要找地方倒掉。   伙计拖着大筐,走到客店后面的一条小胡同,卫八跟过去,挡住了对方。   “要饭的,滚……”   卫八没有说话,伸手从墙壁上硬生生抠下了半块砖,这半块砖头又在卫八的手里被慢慢的捏碎,又捏成了粉。   碎渣粉尘从卫八指缝中扑簌扑簌掉落下来的时候,伙计的脸就绿了,他想不出来,这个叫花子的手劲儿为什么这么大。   “你……你……”   “只问你一件事。”卫八轻轻拍了拍手,说道:“你们店里,住没住过一对母子,那女人大概三十岁上下,外地口音,带着一个儿子。”   “似乎是……似乎是有……”伙计连想都没想,他们客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个人,这些日子住过店的,就那么几个。   卫八用指头夹起两块大洋,丢到伙计的口袋里,说道:“仔细说说。” 第558章 不念旧情   店伙计搞不懂卫八到底是什么意思,先捏碎了一块砖头,又塞给自己两块大洋,但是,店伙计心里大概明白,这个叫花子,不是普通的叫花子。   “那娘俩住了好一阵子……”   “你好好想,千万别说错了。”卫八低头看了看脚下飘落的砖头的碎渣,说道:“万一说错了,我怕管不住自己的手。”   “不会!”店伙计急忙说道:“我们店里客人很少,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店伙计说,六指的妻儿在他们店里住了很长时间,母子两个每天都呆在房里,足不出户,可能是为了省钱,也不在外面吃饭,那女人会买一些小米和杂面,借店里的灶火,自己做饭。   这母子俩是干什么的,到九王镇有何目的,谁也不知道,在九王镇开店的人都秉承一点,赚自己的钱,少管闲事。   不过,除了这些,也看不出别的异常,母子两个在这儿住了很久,闭门不出,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们。   “这对母子,现在去哪儿了?”   “他们像是……像是在等人,却没等到。昨天,那女人还托我去问问,想雇辆马车……”   九王镇的车马,贵的吓人,而且车马店也犯不上为了一点小钱跑那么远的路,所以,伙计问了两家,人家不肯。   六指的妻儿没法子,最后是步行离开的。   听着店伙计的话,卫八心里就在暗暗的盘算,六指妻儿如果徒步离开九王镇,那她们肯定走不快,九王镇附近一百多里都没有人烟,这时候,她们应该还没有走的太远。   卫八盘算完了,觉得时间还够。   “我问你的话,别再说出去,你说了,我就知道。仍是那句话,有时候,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不会……不会说出去……”   卫八转身离开了小胡同,接着又到了别的客店,在九王镇里,杜青衣绝对是很扎眼的人物,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打听出来。   入夜的时候,卫八朝着九王镇最大的那间客店看了看,说是最大,其实不过上下两层,有一间上房,亮着灯火,站在楼下,似乎还能依稀看到房里的人。   杜青衣等的很烦躁,已经这么长时间了,王换和燕七没有任何消息,卫八和猪油饭也没有任何消息,她每天都要叫人去镇子里打听,那些从九王坟里出来的赏金猎人,全部都是空手出来的。   她不知道,还得在这里等多久。   杜青衣自己坐了半天,拿起了桌上的酒壶,这是从老榆树带回来的,虽然有些辛辣,却也是九王镇最好的酒了。   倒满一杯,杜青衣刚刚把酒杯放到嘴边,后窗突然被轻轻推开了,杜青衣吃了一惊,一转身,刚想起身,身子却一下顿住了。   从后窗跳进来的,看着是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可是,杜青衣对卫八太熟了,就算卫八成了这样子,看着他的眼睛,杜青衣依然能认出他。   一时间,杜青衣有些迟疑,心也跟着砰砰的跳动着。他们这次来到九王镇,就是为了寻找卫八,这么长时间过去,杜青衣等的心焦,然而,当要找的人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她的脑子,仿佛一下子空了。   她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和卫八初见时的情景,那些往事,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还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吗?”   “记得。”卫八坐到了桌子跟前,拿起杜青衣的酒杯,一饮而尽,酒已经喝了,他的手,却依然捏着杯子,自己低头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那时候,你在你们老家支起粥棚,给人舍粥,我跟你要粥喝,你拿着勺子,直接把粥倒进我的手里。”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杜青衣也坐了下来,说道:“那时候的我,好年轻,眼睛都是明亮的,每天都觉得自己很有精神。”   卫八又笑了笑,可是,他的心里却泛起了一片波澜。杜青衣参与到这件事里,对卫八很不利,想要解决这个麻烦,最好的法子就是杀了杜青衣。   可是,卫八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这个女人就在眼前,只要自己伸手,一定可以杀掉她。只不过,当杜青衣说起从前的时候,卫八很罕见的心软了。   “是啊,那时候你很年轻,很漂亮,名声又好,人家都喊你活菩萨。”卫八终于放下了酒杯,望着杜青衣,说道:“若你当时真的跟我回了卫家,做了我的媳妇,或许,你我的命数,都和现在不一样了。”   “我不。”杜青衣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从我懂事开始,我就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男人,你是一匹野马,我驾驭不住,驾驭不住,还偏偏要去骑,最后摔的鼻青脸肿,不是自找苦吃吗?”   “放手吧。”   “放什么手?”   “白石头这件事,放手吧。”卫八刚刚喝了酒,却觉得嘴巴里有一丝苦涩:“若是再这样下去,彼此成了仇人,你觉得好吗?”   “那为什么你不放手?”   “我们卫家的人,大多死在这件事上了,你叫我怎么放手?我放了手,找个地方,舒舒服服活下半辈子,可是我死了之后,怎么去见我爹?”   “卫八,你知道我,我想得到的东西,就会全力去得到,你吓不住我。”杜青衣说道:“有件事,过去很久了,我原本不想说。”   “你想说,就说,不用藏着,我一直在听。”   “你刚到西头鬼市的时候,犯了事,有人要弄死你,我去了西头城的巡警房,给他们的头儿送了三千大洋。人家没收,可我的确是去了。”   卫八并不怀疑杜青衣的话,杜青衣是个念旧的人,虽然当时在西头鬼市,杜青衣要花钱找人取卫八的性命,可真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杜青衣也不想让卫八死。   杜青衣能看到卫八脸上的表情,她还是想劝劝卫八,彼此之间就算不能和睦相处,也不至于变成仇人。   “我知道,你对我好。”卫八抬起头,在杜青衣还没有回话的时候,突然一掌劈了过去。   卫八的手掌,有多大的力道,可想而知,杜青衣一下子就被劈昏了过去。在她的意识消散前的一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三个字:王巴蛋。   卫八又喝了一杯酒,轻轻抱起已经昏厥的杜青衣,从后窗离开了。   寂静的九王镇,没有因为杜青衣的消失而出现什么变化,人流依然在涌动,人们依然为自己的目的而奔波着。   王换骑着马,直接冲出了九王坟,从九王坟到镇子之间的路程中,王换心里不断的祈祷着,祈祷六指的妻儿能够平安无事。   他已最快速度赶到了九王镇,可是,他没有找到杜青衣,杜青衣居住的客店,已经乱套了,燕子山的人一觉醒来,才发现杜青衣无影无踪,他们乱哄哄的找到老板,要老板给个说法,彼此越说越僵,几乎要动手打起来。   王换的脑袋乱成了一团,燕七死了,杜青衣不见了,情况的复杂超乎了他的意料,此时此刻,王换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只是迟疑了一会儿,王换就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找到六指的妻儿。   他跟燕子山的人碰了头儿,讲述了燕七的事情,燕子山的土匪都呆住了,慌慌张张的就赶往九王坟,去把燕七的尸首给弄回来。   燕子山的人一走,王换也开始在镇子里寻找,寻找六指的妻儿,是否还滞留于此。 第559章 兑现   卫八能想到的事情,王换肯定也想得到,六指的老婆孩子身无余财,还是王换临时给了他们五十大洋,当做平时的花销,在九王镇这种地方,五十大洋花不了太久。   王换到了九王镇,也开始寻找那些不起眼的小客栈。找来找去,王换就盯上了那家生意最冷清的客店。   客店还是门可罗雀,小店的伙计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望着天发呆。王换找到这儿,蹲在伙计面前,朝店里看了看,问道:“店里有人住吗?”   “没人,客房多得是,你要住?”伙计虽然屈身在这个小店里,但他也知道,到这儿住店的人,不是什么富贵人,因此懒洋洋的回道:“一天五十个铜子儿,不管饭,斜对面有个小馆子,饭菜便宜些。”   “不住店,问个人。一对母子,外地来的,是不是在这儿住?”   “怎么又来问那对母子?”伙计楞了一下,一瞬间,卫八硬生生捏碎砖头的情景,就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怎么?还有人问过?”王换直接取了几块大洋,递了过去,说道:“劳烦你说说。”   “嗨。”伙计一看王换出手这么阔绰,顿时笑了,挤眉弄眼的把大洋收了,伸脖子瞧了瞧,说道:“就昨天,还有人问了。”   “什么人问的?”   伙计把经过讲了一遍,包括六指妻儿的去向。听着伙计的讲述,王换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脚底板,他并不能确定,询问六指妻儿的人是谁,但是,既然有人来问六指妻儿的事情,就说明,这一对母子的处境,不太好。   王换仔细的听完,站起身就走,王换不知道自己要追赶多久,他急匆匆的在镇子里买了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当王换准备妥当,骑着马,跑到九王镇最东头的时候,他的耳朵一动,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声猫叫。   这声猫叫,让王换勒住马缰,一下子顿住了。回头望望,身后是一座一座土房,连绵成一片,根本就看不清楚。   他的心砰砰的乱跳,因为刚才那一声若有若无的猫叫,似乎是一声惨叫,就好像一个人被人割断脖子之前所发出的惨呼。   王换默不作声的听着,强压住心中的悸动,他想再分辨分辨。   也就是这一刻,王换才想起来,自己托付老鬼办的那件事,他不知道老鬼是否信守了承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有时间再去追查了,只能以后有了机会再说。   但是,王换等了片刻,再也没有猫叫传来,到了现在,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刚才听到的猫叫,到底是不是真的。   王换不想再逗留了,又等了片刻,没有听到猫叫,他觉得,刚才一定是自己的耳朵有了问题。他一甩马缰,马儿如离弦的箭,朝着远处奔去。   九王镇的东边,是镇子里唯一的赌场,出了赌场,对面就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胡同,一直通到镇子里的大路上。这条胡同,非常晦气,因为离赌场很近,有些在赌场里一掷千金,输掉了身家的赌客,承受不住打击,出了门,就在胡同里栓绳子上吊了。   胡同紧贴着大路的一端,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三个看样子输的血本无归的赏金猎人,蹲在地上,其中一个用木棍朝地面上一条猫的尸体戳了戳。   发现这只猫,非常偶然,三个赏金猎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用绳套套住了这只猫的一条腿,猫被套住,依然很凶狠,一个赏金猎人的脸被抓了个稀巴烂,情急之下,这人一刀就抹断了猫的脖子。   猫已经死透了,这是一只很大的猫,非常罕见,一个赏金猎人捧着手里的血状子,对着猫左右看了好几遍。   “这只猫,不是应该在九王坟吗?”同伴凑过来,也盯着血状子看了好一会儿,说道:“瞧着是很像,但是地方不对啊。”   “输的裤子都没了,现在还管地方对不对,总之,带到血河庄去,叫掌眼的瞧瞧,真蒙对了,咱们兄弟能捞笔赏钱,就算不是,也不损失什么。”   “我就是不明白,怎么还有人花钱雇人杀一只猫?”   “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赶紧,带着猫,去血河庄,时间久了,猫尸一烂,可不是什么好事。”   三个在赌场输的一穷二白的赏金猎人,到镇子上卖了两把刀,凑钱租了两匹马,血河庄距离九王镇整整一百里,要是靠两条腿跑去,累也累死了。   三个人,两匹马,怎么跑也跑的不是那么快,三个赏金猎人不断的快马加鞭,马儿路上几乎没怎么停,仍旧用了三个多时辰,才到了血河庄。   血河庄专门有人料理这些事情,三个人把装着猫尸的袋子还有血状子一起交了过去,对方辨认了半天,终于确定,这只猫,和血状子上的猫,是同一只。   “正主在我们庄子里,稍等。”   血河庄管事的到了庄子后头的一个大院,这院子,是金主们暂住的地方。   老鬼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换交给他的那些黄金,仍在身上带着,黄金的诱惑很大,老鬼是想过,偷偷把这些金子私吞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对于王换,老鬼心里是抱着感激的。并非王换让他保住了命,老鬼对于王换的感激,是因为王换的信任。   一个人染了烟瘾,会被人瞧不起,尤其是那种穷的只剩下一条烂命的烟客,就连街上的乞丐都看不起他们。老鬼在九王镇那么久,饱受冷眼,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做朋友,也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心里话。   有那么一段时间,老鬼吃了烟土,昏昏沉沉的时候,甚至会对着镜子问自己,自己现在还算是个人么?   可是,王换却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信任,交给他那么多黄金,委托他办这么要紧的事情。老鬼很感动,他觉得,人家信任自己这个吃烟土的,自己就不能辜负了对方,毕竟,自己的良心,还没有完全烂掉。   老鬼正缩在炕上,准备自己烧一泡烟土过过瘾,血河庄管事的白胡子二爷就来了。二爷带来了赏金猎人交上来的猫尸,还有血状子,给老鬼过目。   说实话,老鬼分不清楚王换要杀的猫,是不是这一只,但是,血河庄几十年的铁招牌,很讲信用,绝对不会随便糊弄人。   老鬼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猫尸,然后站起身,从贴身处取了黄金,交给白胡子二爷。二爷把黄金交给身后的人,九成拿去给赏金猎人,剩下的一成,是血河庄抽去的。   老鬼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他现在不是穷光蛋,在九王坟分到的黄金还有不少,若是计划着花销,能支撑好一段时间。老鬼伸了个懒腰,准备动身到九王镇去。   “有句话,不知道我说了,你肯不肯信。”   老鬼提着猫尸,准备走的时候,白胡子二爷拦住了他。   “二爷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我准保信的。”   “你若是信,我便同你说一说。”二爷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这只猫,你最好不要带着,这不是个什么善物,你是寻常人,即便它死了,你也克不住它,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会……会给我带来麻烦?啥麻烦……”   “血光之灾。” 第560章 岔路   白胡子二爷说的对不对,老鬼不敢肯定,在听到二爷的话的时候,老鬼是有两分相信的。毕竟血河庄的人见多识广,白胡子二爷也没理由信口开河。   不过,老鬼还是犹豫,他觉得,迟早还要跟王换见面的,自己如果真把猫的尸体给处理掉了,等再见面时,空口白牙的跟王换去说,王换会相信吗?   既然做好人,那就做到底。   老鬼做好了打算,对白胡子二爷道了谢,仍旧提着装有猫尸的袋子,离开了后院。   老鬼没有马,徒步离开了血河庄,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百十里的路,累不死人,何况在这儿休息了一个多月,精神足足的。   当老鬼走出血河庄的大门时,那三个刚刚拿到赏钱的赏金猎人,看见了老鬼手中提着的袋子。   “那是我们送来的猫。”一个赏金猎人抹了抹嘴,说道:“那就是金主?”   三个人在暗处望着老鬼,在没拿到赏钱之前,这三个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花那么多钱,雇人去杀一只猫。   可是,等他们看到老鬼的时候,突然就不好奇这些了,他们只好奇,老鬼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钱?   从血河庄到九王镇,中间百十里的荒路,除了途经的人,没有任何村镇。三个赏金猎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无声之中便达成了共识。   尽管刚刚拿到一笔赏金,但谁都不会嫌钱扎手。   老鬼带着那只猫的尸体,沿着小路走出去了十几里远,他在考虑,现在到底是连夜赶路,赶在后半夜到达九王镇,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后半夜再接着赶路。   想着想着,老鬼突然想起来,自己烧好的那泡烟土还没有吃,只不过荒郊野岭,烟枪也没有,他干脆坐在路旁,点了一支烟,一边抽着,一边琢磨心事。   纸烟和烟土是没办法比的,老鬼一抽就是四五支,仍旧觉得一点不解瘾,他正打算就地躺一躺,身后就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   三个赏金猎人骑着马,奔驰在小路上,来势飞快,老鬼不由自主的又朝旁边缩了缩,好给对方腾出一条路。   跑在前头的那匹马,从老鬼身边经过时,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在老鬼眼前闪开了。老鬼没有防备,而且他的功夫也是稀松平常,刀光闪起之后,老鬼突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一凉。   雪亮的刀,带起了一串飘飞的血花,老鬼倒在地上的时候,嘴巴里叼着的那半支烟,还在燃烧。   杜青衣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上绑的人非常熟练,绳索是无法挣脱的。   她左右看了看,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很深的土洞里,土洞的洞口肯定被挡严实了,只留下一个透气孔。   “你醒了。”猪油饭坐在一旁,望着杜青衣,说道:“要是饿了,渴了,你就说话,我给你拿东西吃。”   “卫八呢!?”杜青衣心里对自己和卫八那些往事的留恋,已经荡然无存,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卫八绑起来倒吊着点天灯。   “他有点事,办事去了,在这里挺好。”猪油饭笑嘻嘻的说道:“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干粮和水都备的足足的。”   “别耍花样!叫卫八来!”   “他真的去办事了,我不撒谎。”   “那你先给我松绑!”   “我不敢。”猪油饭摇了摇头:“我现在就是个残废,给你松了绑,我就没活路了,我劝你一句,不要白费力气,在这里好好呆着,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杜青衣不说话了,她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知道,卫八既然这样安排,那就算自己说破了天,猪油饭也绝不会放了自己。   “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   “我不掺和你们的事儿,你和他的梁子,是你和他的事儿,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可惜现在腿也断了。”猪油饭不理会杜青衣的威胁,慢慢的躺了下来,后脑勺枕着胳膊,说道:“你和他的梁子不是早就结下了吗?”   杜青衣和猪油饭斗嘴的时候,卫八已经跑出去了很远,原本只有一条路的,可是,跑着跑着,前面出现了三岔口。   卫八对这边的地形不熟悉,他根本不知道三岔口的三条路,各自通往何处。周围到处都是黄土,还有一阵一阵连绵不断的凛冽的西北风,地面上所有的痕迹都被风卷着土给吹散了,看不出来三条路是否有人走过。   卫八的功夫很强,心思也很缜密,然而,站在三岔口的跟前,卫八也迷茫了。他不知道六指妻儿顺着哪一条路走的。   想了一会儿,卫八从怀里取了一块大洋。走江湖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信命的,卫八从来只信自己,不信鬼神,可是,除了让老天爷给指条路,卫八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   他决定,大洋丢出来,落地之后,正面走左边,反面走右边,若大洋立起来,那就走中间。   卫八抛出大洋,反手按在手背上行,是正面,他想了想,收起大洋,打马就朝着左边的路走去。   路漫漫,沙满天,一路上看不到半个人影,也看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痕迹,卫八又跑了一会儿,座下的马好像就有些吃不消了。   他有点恼火,九王镇车马店的老板,精的和鬼一样,好马都要留着自己用,不肯卖,只有两匹老马,才愿意卖掉,而且还是高价,卫八没得选,花钱他倒是不心疼,可老马的体力不行,跑的不仅慢,过个二三十里就跑不动了。   没有任何办法,卫八只能暂时下马,牵着马匹步行,顺便让马休息一下。   就这样拖拖拉拉走了一天,卫八没有看到六指的妻儿。算算路程,已经走了有百十里了。到了这时候,卫八不得不仔细考虑,六指妻儿到底走远了?还是自己选错路了?   他有些慌张,如果再走一段路,就能遇到村镇,在村镇能买到骡马之类的牲口。如果六指的妻儿不顾一切的逃命,自己又选错了追击的路,没准,会真的追不上他们。   卫八越想越是觉得头疼,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让六指的妻儿逃掉了,以后再想寻找他们,机会便非常的渺茫。   王换骑着马,一路拼命的赶,最后,他也跑到了九王镇东南边的三岔口。   三条路,各自延绵到了远方,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到多远,周围没有一个人,无处打听。   他同样很心急,他不能确定,在九王镇打听六指妻儿的人是谁,但既然有人打听了,必然就已经盯上了六指的妻儿。   三条路,到底要走哪一条?王换在路口,和卫八一样,陷入了迷茫之后。   这时候,王换突然想起来,自己用来卜算的那两枚铜钱,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他取出了铜钱,就地卜算了一卦。卜算没有那么神奇,并不能推算出六指的妻儿,还有追击者到底是从哪一条路走的,但是,卜算却能算出吉凶,算出哪一条路,是比较有利的。   他丢下了两枚铜钱,刚想仔细的去看,陡然间,王换的眼前猛然间暴起了一片朦胧的血光。   血光如同一场海市蜃楼般的幻境,一闪而过。等到血光从眼前消失的时候,王换的身躯晃了晃,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就是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自己好像从那片幻境似的血光里,看到了什么。 第561章 王换的秘密   在那片一闪而过的血光中,王换似乎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老鬼的脸,很苍白,似乎还沾着一点血迹。   王换的眼前一黑,仿佛全身上下的精气神一下子被抽干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等到脑袋磕到地上的时候,剧痛让王换顿时又清醒了,他一翻身爬了起来,摸了摸额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头浮现。   他仿佛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孤独的囚徒,被放逐到了一片永远没有光明的地方,虽然不是地狱,却比地狱更加可怕。   王换觉得害怕,那种害怕,是任何可怕的人,可怕的东西都无法比拟的。   他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那片突如其来的血光,还有血光中老鬼惨白的脸庞,让王换有了一种预感。   他预感,老鬼死了,同时,他也能预感到,那只猫也死了。   王换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烦透了那只猫,也恨透了那只猫,如果那只猫死掉,彻底从自己的生活中脱离,原本应该是件很轻松,很让人兴奋的事。   可是,王换并未感觉到轻松,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揪紧了。   王换坐在地上,等到昏沉的脑袋重新冷静下来的时候,才翻身上马,不管事情是怎么样的,总要一件一件的来,现在是要全力的去挽救六指妻儿。   他低下头,认真看了看铜钱所显现的卦象。根据卦象来看,走左边的那条路,是最有利的。   王换没有再迟疑,立刻选择了左边那条路。   双红给王换的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体力非常充沛,脚力强劲,他翻身上马之后,一路狂奔。   王换暗中算着自己大概走过的路程,差不多离开九王镇一百一二十里的时候,远远的,王换看到了前面有一个人,一匹马。   马儿走的很慢,骑在马上的人,显然有点心急,不断的扬鞭猛抽。只不过,马匹终究是衰老无力了,任凭怎么抽打,始终还是跑不快。   王换一边注视前方,一边快马加鞭,等到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时,王换陡然察觉到了,马匹上的人虽然蓬头垢面,可是,背影却很像卫八。   他的心一沉,卫八的功夫,王换比谁都要清楚,自己如果单枪匹马跟卫八去斗,绝对是死路一条。   但是,王换并没有退缩,他骑着马,从卫八身边一冲而过,随后便勒住马缰,横档在这条狭窄的小路中间。   卫八变成了一个乞丐,王换乔装成了一个大胡子,只不过,他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就算是乔装过了,却仍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对于王换的突然到来,卫八有一点意外,却又觉得,这似乎在情理之中。   这时候,卫八的身躯中,飘散出了一股凛冽的杀机。对于王换,卫八之前的确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可是,随着事态的变化,他对王换的猜忌与不满,也越来越多。   这不是卫八第一次对王换流露杀机,只不过在西头城的时候,还有猪油饭出来阻拦卫八,可现在,这条荒僻的小路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你打不过我。”卫八坐在那匹老马身上,摇了摇头,说道:“你的功夫,再练二十年,也打不过我,不是我自大,你该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打不过你,不代表我就会逃。”王换暗自吸了一口气,他能感应到卫八身上散发的杀机,那股浓重的杀机,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卫八杀人,只需要一瞬间,尤其是在这种距离之内,卫八的身躯飞闪过来,拳头就能砸碎王换的头颅。   “我没想到,你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原本,你是可以活下去的。”卫八的杀机越来越浓,越来越浓,他的拳头已经捏紧了,全身上下的力道都凝聚在两条腿上,只要腰身一拧,卫八就能像猛虎扑羊一般,从马背上跃起。   卫八并不是个很啰嗦的人,他一旦决心杀谁,就不会拖泥带水。等到这几句话说完,卫八的双脚,已经紧紧蹬住了马镫。   就在卫八还没有飞身跃起的那一刻,王换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卫八。   枪是什么东西,卫八心里很清楚,他知道这东西的威力,尽管卫八本人很不屑于而且不习惯用这种武器,但他不能否认枪的强大。握着枪的人,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可能就会要了对方的命。   “你长进了。”卫八不得已,重新坐到了马鞍上:“学会用这东西了,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手里有枪,不一定就最强,我的拳头,没准比你的枪更快。”   “我不想让你来试试,但你要是真想试试,我也不会阻拦。”王换的手紧紧的扣着扳机,枪里只有两颗子弹,他的手心在冒汗,脊梁上也在冒汗。   卫八的话,不是在吹牛,王换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用手里的枪杀了卫八。   卫八,曾经是个很得力的同伴,如今,却变成了最要命的敌人,王换的心里,也在萌动着杀机,他很清楚,如果卫八活下来,会对自己造成怎么样的威胁。   “你动了杀心。”   “你一样动了杀心。”王换握着枪的手,纹丝不动。   “那这样,就是两个人扯平了,恩怨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卫八慢慢松开手中的缰绳,说道:“生死有命吧。”   嘭!!!   王换手里的枪响了,他分明能察觉出,卫八下一刻就会暴起,若是不抓住先机,王换觉得自己可能要死得很惨。   卫八果然是卫八,王换握枪的手,原本纹丝不动,只是在扣动扳机前的一瞬间,肩膀才微微耸动了一下,就是这么一个非常细微的耸动,让卫八及时的侧了侧身。   子弹几乎是贴着卫八的鼻尖儿飞过去的,卫八的胆子再大,也被惊出了一头冷汗,在子弹的面前,功夫练的再好都没有用,哪怕一辈子苦练铁头功,呼啸的子弹一样能把头颅给打出一个窟窿。   卫八朝后缩了缩身子,猛然一扯马缰,调头顺着来路狂奔而去。王换下意识的想要追赶。但是,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枪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若这颗子弹杀不掉卫八,等到卫八反扑,自己就死定了。   他的本意,就是要来救六指的妻儿,到了现在,王换已经确定,但是在客店打听六指妻儿下落的,肯定是卫八。只要把卫八吓退,六指的妻儿,便会安全一些。   心念飞转,王换慢慢放下了握枪的手,看着卫八骑着那匹体力衰竭的老马,在道路上拼命的跑。   然而,卫八只跑出去了一段路,察觉王换没有追击,他竟然又调转马头,重新跑了过来。   王换又一次举起了枪,他不敢大意,他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能打出这最后一枪。   卫八跑到离王换还有四五丈远的地方,勒住了马缰,他尽管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头上的冷汗,已经顺着脏兮兮的头发,滴落了下来。   王换有些搞不懂卫八的意图,难道卫八知道,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   “你不要逼我。”王换仍旧没有把握,能一击杀掉卫八,他宁可卫八现在调头就走,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还有六指妻儿的命,全都押在这最后一颗子弹上。   “我想跟你讲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大概有兴趣听。”   “不要跟我耍什么花样。”   “我没有耍花样,我说的是真的,我要讲一个秘密。”卫八很认真的说道:“关于你的秘密。” 第562章 忘记   王换仍然搞不懂,卫八现在要干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卫八不是那种靠耍花招杀人的人。   “我们的恩怨两清,下一次见面,要打要杀,那也是下一次的事,这一次,我只说一说,说完了就走。”卫八就停在原地,跟王换保持着一定距离:“你要听不要?”   王换想了想,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枪。卫八的话里,似乎是有一种魔力的,吸引着王换想要听下去。   卫八开始讲述,他说的很慢,也说的很清楚,说了几句之后,王换虽然坐在马背上没动,可是,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他的脑子变的很乱,无比的混乱,眼前好像一直闪动着一片血光,还有那只猫的身影。   过了片刻,卫八停止了讲述,他果然信守承诺,说完之后立刻调头就走。   卫八心里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自己追不上六指的妻儿了,他没有停留,六指的妻儿如果追击不上,那就不能再耽误白石头的事情,这两头必须得顾着一头。   至于王换,卫八已经不放在心上,听到他讲述出来的秘密,王换应该和死了也差不多。   夕阳下,王换仍旧挡在那条小路上,他的脑子乱的无以复加,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又身在何处。卫八的讲述,一个劲儿的在脑海上下盘旋,不过,他的心底,还有一丝清醒。   他至少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干什么,他要挡住追击六指妻儿的人,让那一对可怜的母子能够顺利的逃脱出去。只要逃远了,天高任鸟飞,卫八就很难再找到他们。   王换在这里站了很长很长时间,从日落黄昏,到月上柳梢,再到黎明拂晓,他如同一尊风干了的雕像,一动不动。   等到第一缕曙光乍现的时候,王换终于晃了晃身子,一头栽倒在地。   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昏厥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   他依稀梦到了很多人,自己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那些人在他的面前匆匆而过,没有人跟王换说话,也没有人露出任何表情。   每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无人交谈,没有一点点声息。终于,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不断的跟人说话。   那是个看着很憨厚的农夫,不断的询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儿子。   尽管是在梦里,王换依稀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农夫。农夫曾经找自己卜算过,当时,农夫说自己的儿子丢了,想让王换帮忙卜算,儿子到底在什么对方。   人流绵绵不断,过了很久,这些人才全部从面前走了过去,在人群的最后面,慢慢现出了蓑衣老人的身影。   蓑衣老人真的苍老了,即便戴着斗笠,也能看见他双鬓的白发。蓑衣老人走的很慢,落在队伍的最后面,王换看到蓑衣老人的时候,想要冲过去。   蓑衣老人曾经给他不知道多少帮助,救过他,提点过他。尽管,王换并没有完全按蓑衣老人给他的提点去做,可是,蓑衣老人只要一出现,就会让王换觉得很安心,很安全。   当王换在梦中看见蓑衣老人,想要跑到对方面前的时候,所有的情景,都如一片泡沫,一瞬间消散无形。王换陡然醒来,初升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竟然记不得,卫八到底跟自己讲述了些什么。   那都是刚刚发生不久的事情,然而,王换的印象却变的那么模糊,他只是记得,卫八似乎告诉了自己一些事情,可是抱着头想了很久很久,他都回想不起来,卫八究竟说了什么。   他的脑袋依然很乱,而且昏昏沉沉,自己昏睡了这么久,所幸的是,那匹马竟然还在原处,没有跑掉。王换重新拿起缰绳,翻身上马,他觉得,六指的妻儿,现在肯定已经走远了,自己找不到他们,卫八必然也找不到。   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些白石头,张独眼说的关东的狐狸山,王换牢牢的记了下来,可是,狐狸山对他而言,也仅仅是一个地名而已,他根本不知道狐狸山在何处,不知道狐狸山是什么样子。   燕七死了,燕子山那帮人肯定用不上,现在能靠的上的就是杜青衣了,王换到现在也不清楚,杜青衣的突然消失,是否跟卫八有关。   他还是想试一试,到九王镇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杜青衣。如果离开了杜青衣,王换就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要独自一人去面对后面所有的事情。   他飞快的又赶回了九王镇,燕子山的人,已经离开了镇子,杜青衣之前所住的那座客店,也恢复了平静。王换想办法去打听了一下,杜青衣消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在这一刻,王换产生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无力感,如果现在去狐狸山,就算运气很好,找到了老板的队伍,发现了那些装在箱子里的白石头,他又能如何?   他绝对不可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些沉重的箱子给弄走。   可是,王换想不出别的办法,就仿佛自己的眼前是一个虎穴狼窝,不去的话,没有一点希望,去了,似乎还是没有一点希望。   只不过,王换始终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他奔波了几年,经历了无数的生死磨难,所期待的,所盼望的一切希望,全都在距此万里之外的那座无名小山上。   当王换一个人又一次离开九王镇的时候,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他觉得,一个人若是为了一件事,拼斗了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半辈子的时候,或许,那件事本身已经不重要了,之所以坚持,只是想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卫八回到了猪油饭和杜青衣藏身的土洞,杜青衣看见卫八的那一刻,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卫八给杀掉一百次一千次。   卫八也没有理会杜青衣那充满了怨恨的目光,他坐下来,拿起一块干粮啃着,同时还在心里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那个留下白石头的神秘道士,还有一本手札,也流传了下来。上千年时间过去,沧海桑田,那本手札已经四分五裂,流落各处。卫八有几页残缺的手札,全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这几页手札里,并没有记载狐狸山这个地方。   不过,卫八也知道,大半手札,都被老板给收集了起来,张独眼说的狐狸山,可能是真的。   若是沿着这条路继续走,那就意味着,要跑到关东去。卫八是个南方人,他从来没有去过关东。   吃完干粮,猪油饭悄悄告诉卫八,杜青衣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喝水。   卫八又拿了一块干粮,蹲到了杜青衣的面前,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你恨我归恨我,饭还是要吃的。”   “我这个样子,怎么吃?”杜青衣扭了扭身子:“还没把我绑够?”   “我害怕你会动手,我来喂你吃。”   卫八把干粮拿到杜青衣的嘴边,杜青衣猛然一张嘴,直接咬住了卫八的手。   她咬的很紧,身上所有的恨意仿佛全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恨不得活生生从卫八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卫八的手被咬破了,血顺着杜青衣的齿间缓缓流淌下来。卫八轻轻皱了皱眉头,可是,不挣扎,也不出声。   卫八一声不响,杜青衣却觉得没劲儿了,慢慢的松开了嘴巴。 第563章 闯关东   杜青衣没想到,自己咬的那么狠,卫八却连动都没动,任由鲜血在手背流淌,一滴一滴的落到了地上。   卫八收回手,擦掉上面的血,取了伤药,把伤口裹了起来。猪油饭很识趣,自己到土洞的外头去透透气,这里只剩下卫八和杜青衣。   卫八有些遗憾,杜青衣可能是唯一能让他觉得心动的女人,只不过时过境迁,过去的情愫,已然变成了镜花水月。他并不想变成杜青衣的仇人,但是,杜青衣太了解他了,在白石头这件事上,应该是没得商量的。   “你放弃吧。”卫八裹好了伤,说道:“这件事很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死了,你现在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人,还管着杜家的事,犯不上为了这个要死要活的。”   “我要是不放弃呢?”   卫八没有立刻回答,在杜青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杀机。想要阻挠一个人,杀了对方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然而,卫八心里的杀机,只是一瞬而过,对于杜青衣,他似乎有些下不去手。   足智多谋的卫八,也有为难的时候,他又看了看杜青衣,仿佛想起了当时两人朝夕相处的那段日子。   “我不想杀你,但是放了你,你会乱了我的事。”   “就算我不插手,你能斗得过老板?”杜青衣冷哼了一声:“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   “起码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卫八打定了主意,他不杀杜青衣,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人生唯一值得回味的往事染上鲜血。   但是,他也不会放了杜青衣,至少在自己从狐狸山回来之前,不会放了她。   他想的很清楚,猪油饭这些日子也要养伤,自己没有可用的人,只能单枪匹马的奔赴万里之外的关东。   卫八叫来了猪油饭,把土洞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到了天黑,他带着猪油饭和杜青衣,离开了这里。   卫八很小心,不敢有任何的大意,他不确定这附近还有没有黑寨子的人。杜青衣倒也很配合,估计是知道自己就算闹翻了天,卫八也不会放了她。   连着五六天,卫八和猪油饭就这样押着杜青衣,离开了此处。很幸运,卫八找到了一个小村子,非常偏僻,村子里没有几户人家,因为穷,年轻人早就去了别的地方,只剩下一些上了岁数的人,每天麻木的耕种贫瘠的土地。   村子里空闲的房子很多,有的人离开这里,就一直没有回来,卫八花钱盘下了一个合适的小院,院子不大也不小,后门直通一条小路,在院子的一角,还有一个菜窖。   卫八把菜窖稍稍修整了一下,杜青衣知道卫八要干什么,她有点心慌,她不敢想象,在这种暗无天日的菜窖里度日,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   “你敢这样对我!!!”杜青衣在被放进菜窖的时候,歇斯底里的冲着卫八吼道:“卫八!你直接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但也不会放了你。你就在这里等我,猪油饭会照看你,只要你老实一些,他不会为难你。”   杜青衣几乎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她挣扎,反抗,嘶吼,咆哮,却都没有用处。   喊着喊着,杜青衣莫名其妙的就流了眼泪,她的语气一下子软了,几乎带着哀求,说道:“卫八,你难道忘了……忘了我也曾经对你好过……”   卫八没有再答话,他害怕听的久了,自己真的会心软,他毅然决然的盖上了菜窖的入口。   卫八在院子的屋檐下坐了下来,猪油饭在一户村民家里,买到了一点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包谷酒,正一口一口的喝。等卫八坐下来之后,猪油饭突然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我只是有些糊涂了。”猪油饭端着手里的碗,朝着远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这半辈子,自己到底活的什么劲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刻,卫八仿佛真的迷茫了,他以前从来没有认真的去想过,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拼命的奔波。现在去回想一下,仿佛自己的生命,都跟那些白石头捆绑到了一起。   “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能行吗?”   “行不行,都要去,要是老天爷肯关照,找到那些白石头,我就回来。”卫八拿过猪油饭的碗,喝了一口,说道:“要是我回不来了,把杜青衣放了,你去找个小地方,踏踏实实的,把后半辈子过去,也就是了。”   猪油饭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卫八,此时此刻,说的再多,其实也是多余的。   夕阳洒落最后一缕余晖的时候,卫八上路了,在落日的映照之下,这个荒僻的小村,仿佛一个被世间所遗弃的地方,带着一抹灰色,带着一丝凄惶。   天气越来越冷了,王换早已经离开了九王镇,一路向东。他听人说过,关东很冷,内地若是天气凉了,关东的第一场雪,肯定已经飘落了下来。   一路走,一路打听,王换听人说,到关外去,有一条海路和一条陆路,走陆路的话,先要到河北,越北平,过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再向东北,若走海路,就要从山东那边坐船。   王换选择了陆路,一路北行,到了山海关的时候,王换结识了一个山东人,那是个年轻人,比王换还小了一两岁。   小山东是到关外谋生的,他们家乡当地有很多人都去了关东,关东人少地广,一小半人在关东种地,还有很多人,选择做了放山人,靠淘金采参为生。   小山东对王换很好奇,因为很少有南方人会闯关东。王换没有多说什么,他跟小山东结伴,是因为小山东十几岁的时候去过关外,在红绳会混了两年,对关外的一些事情比较熟悉。   小山东告诉王换,现在到关外去,要是做别的还可以,要是想去放山,时间就跟不上。关东的深山老林,这季节已经封山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要一直等到来年开春,才能朝山里去。   王换听完小山东的话,心就凉了半截,作为一个连雪都几乎没见过的人,很难想象严寒会封堵所有进山的路,让人寸步难行。   他心神恍惚,判断不出来,老板的队伍是不是也被堵在了山外。但不管是什么情况,短时间内,必然是无法进山的。   小山东真的以为王换就是到关外讨生活的,他很热情,有着山东人的憨直豪爽,他告诉王换,现在最远,就只能走到娘娘山那边,自己有个远房亲戚,在那边的红绳会,如果王换愿意,可以跟着他一起到娘娘山的红绳会去,熟悉一下情况,等猫完了冬,就能进山发财了。   小山东所说的红绳会,其实就是一些采参人聚拢起来构成的帮派,采参人挖参的时候要用红头绳,所以,就被称为红绳会。   王换没有拒绝小山东,他初来乍到,必须有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人给他提供帮助,如果跟红绳会的人拉上关系,最起码可以打听到很多消息。   王换暗自叹了口气,这碗江湖饭,他已经吃累了,可是,到了关东,依然逃脱不开江湖的影子。山里的参一共就那么多,别人采了,自己便采不到,所以,红绳会之间的争斗非常激烈,时常都会因为一株老山参而死人。   这碗江湖饭,看起来,暂时还要继续吃下去。 第564章 娘娘山   王换和小山东结伴而行,等他们赶到半路,今冬的第三场雪就飘落了下来。小山东告诉王换,娘娘山已经不太远了。   关外的雪,让王换叹为观止,他一辈子都想象不到,原来雪可以下的这么大。鹅毛般的雪,连着飘洒了三个昼夜,等到天气重新放晴的时候,天地都已经银装素裹。   距离娘娘山还有大概十几里地的时候,小山东明显兴奋了起来。关东是个苦寒的地方,但是,关东也是个到处闪着金光的地方,只要运气好,又有几分胆子,或许就可以在这儿捞到第一桶金。   “你不是以前就来过这儿?”王换看着小山东欢欣鼓舞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当时为什么不留在这里?”   “闯关东的人,老实些的,去种地,捞不到什么大的好处,就是把这儿当成了新家,打算一辈子都住下的。”小山东说道:“有点胆子的人,都去淘金,或者放山,油水比较足。我十多岁那会儿,我娘还在,我得照看她。”   小山东的娘,去年年底就过世了,老娘一过世,小山东孑然一身,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他想到这里拼一拼。   王换正要说话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了一个雪人。雪人有一人来高,不知道是什么人堆的。   王换看见了那个雪人,小山东也看到了,他迟疑了一下,自己仰着头想了想,说道:“最近,肯定有人来投奔红绳会了。”   “什么意思?”   “那不是个雪人。”小山东说道:“那就是个真人。”   “真人?那还能活?”   “那还活什么。”小山东笑了一下,但是笑的有些不自然。   说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雪人的跟前,茫茫的一片积雪之中,这个雪人显得颇为突兀,小山东围着雪人转了一圈,轻轻摇了摇头,自己又琢磨了好一会儿,对王换说道:“兄弟,我也不想让你朝火坑里跳,原本这一路上跟你聊的投缘,想着咱们一起进了红绳会,将来结个伴,闯出点名堂,就是看见这个雪人,我想起点事。”   小山东当时来这里的时候,岁数还小,很多事情,都已经淡忘了,只不过看见了这个雪人,就让他回想到了一些往事。   娘娘山的红绳会,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刚刚从关内迁徙到这儿的人,若是想要加入红绳会,就得露一手,表明自己有一定的实力,称为亮刀。   每个地方的红绳会规矩都不一样,在娘娘山的红绳会亮刀,是要到山里的娘娘庙去住一晚。只要住过一晚,平安无事,天亮之后返回,就算是被红绳会所接纳。   “什么意思?到娘娘庙去住一晚?”   “对,娘娘庙。”   娘娘山之所以被称为娘娘山,是因为山里有一座娘娘庙。那座庙是谁修的,无人得知,反正红绳会的人到这边落脚的时候,娘娘庙就已经破败不堪了。为什么要到娘娘庙住一晚,才能被红绳会接纳,这个规矩也无据可考。   听起来,这好像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无非就是到那边睡一觉而已。但是,进了娘娘庙的人,有很多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等过上三五天,或许会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当小山东讲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消失的人,被发现时都已经死去,而且死的千奇百怪。   这些人原本住在娘娘庙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别的地方,为什么会突然死掉,而且死的那么奇怪,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小山东说着话,就慢慢的把雪人外面的雪给扒拉下来,厚厚的雪扒掉之后,里头果然是一个人。   这个人头上脚下,埋在雪地里,连着三天三夜的大雪,把他完全给覆盖住了,尸体冻的硬邦邦的,小山东把尸体给倒过来,王换看了看,这是个大概三十岁上下的人,很脸生,王换不认识。   这个人肯定是在大雪之前去投奔红绳会的,被安排到娘娘庙那边亮刀,结果鬼使神差的死在这儿,大雪飘飞,红绳会的人没有外出,尸体一直滞留到了这时候。   小山东讲述完了这些,有些为难般的看着王换,说道:“兄弟,我去红绳会,有我老舅帮衬着,大概能免了这一关,可你……”   “没关系。”王换在这一瞬间,已经想了很多,入了红绳会,在这边站住脚,打听下消息,顺便熬过这个苦寒的冬天,等开春之后,红绳会的人会进山,到了那时候,准备的应该也差不多了。   要是离开了娘娘山的红绳会,再去别的地方,同样会有这样那样的波折,王换不想折腾,这几年的江湖生涯,已经让王换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也没有白吃的饭,若想得到什么,势必要先付出些什么。   “有胆子。”小山东冲着王换伸了伸大拇指。   “那些在红绳会亮刀的,总不可能全都死了吧?”   “那怎么会。”小山东摇了摇头,说道:“人都死绝了,红绳会不是人就越来越少?去娘娘庙亮刀,还是有人能活下来的。”   王换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他身上还有些钱,是临走之前双红给的,在娘娘庙亮刀的人,既然有活下来的,就能去找他们问一问,哪怕花一些钱,也要从对方嘴里问出些话。   王换这边在想,小山东就在那边想要挖个坑,把尸体给埋了。但是积雪下面都是冻土,又没有趁手的工具,根本挖不动。小山东试了一会儿,觉得无处下手,只能悻悻作罢。   “老兄。”小山东把尸体放在雪堆里,又找王换要了三支烟,点燃了插在尸体旁边,做了个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也瞧见了,不是不想帮你,实在是有力气使不出来,别怪俺,千万别跟着俺,你就在这儿呆着,这么大的雪,身子也不会烂掉,等到俺们去落稳了脚,再想办法把你给埋了,千万别跟着俺,拜托,拜托……”   小山东带着王换,又走了十几里,终于到了娘娘山。   娘娘山其实只是一个泛称,这一片的山,都叫娘娘山,红绳会在山外围的一座山头。这些红绳会的人,说是采参的,那不假,但如果有了机会,他们也会倾巢而出,打家劫舍或者绑票,跟绺子差不多。   到了红绳会,小山东找到了他老舅,有自己人的接引,小山东果然逃过了亮刀这一关。   但王换没有那种运气,小山东尽管苦苦哀求他老舅,可是,老舅不是山头里真正当家主事的人,带进来一个外甥,已经算是造化了。   小山东直接住到了寨子里面,王换则被打发到寨子外头一个大窝棚里。这个大窝棚,是安置新人的地方,还没有亮刀之前,没资格进寨子去住。   窝棚四面透风,王换进了窝棚,就感觉到处都嗖嗖的朝里头钻凉气。小山东很够义气,自己安顿下来之后,溜出来,给王换送了个火盆子,还有半袋子木炭。   “兄弟,还是要劝你一句。”小山东放下火盆之后,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刚才找我舅打听了,几天前,确实有人到娘娘庙亮刀,但没有回来,肯定就是山外那个埋在雪堆里的人。”   “不要紧,就跟你说的一样,闯关东的人,要么土里刨食,吃一口辛苦饭,要么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个富贵,我可不想种地。”王换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小山东说道:“你帮我个忙就行。” 第565章 老呆   “说吧,要帮什么忙。”小山东很干脆,丝毫没有犹豫:“只要俺能办到,一定帮。”   “你现在已经能进寨子了,你想法子帮我打听一下,当初谁到娘娘庙亮刀,最后又活下来的。”   小山东不傻,听到王换的要求,随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答应了下来。   一盆炭火,让冰冷的窝棚里添了一丝暖意,王换缓过这股劲儿,打开窝棚的门,到外面看了看。   红绳会的山头是在山地的最边缘,这个季节,谁都不可能到深山里去。站在这里,能够望到一片无穷无尽的山,浩瀚如海的老林,所有的一切,全都被皑皑冰雪覆盖着。   狐狸山在什么地方,王换现在还说不清楚,那片已经被冰雪所封堵的大山里有什么,王换同样说不清楚。只有被红绳会接纳了,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王换觉得,老板的地盘虽然不在关外,但是,他有的是钱,到了这边,可以花钱做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打听一下老板的行踪。   住在窝棚里,诸多不便,在这儿安顿了两天,王换已经快要屈服这片土地的寒冷。小山东每天都过来送饭,王换没吃过这种饭菜,乱七八糟的东西稀里糊涂的炖成一锅,看着乱糟糟的,不过味道还不错。   在这里住了四五天,王换已经有点心急了,到了这天晚上,小山东来送饭的时候,他的老舅也跟着来了。   老舅还带了一个汉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敦敦厚厚,看着像是个很老实的乡下人。   这个汉子似乎在寨子里的地位不太高,老舅到了窝棚的门口,就让汉子在外面等。   小山东直接端了一个铁锅,放在火盆上面,里头的乱炖咕嘟嘟的冒起了气泡,小山东又拿出一大块切好的白肉,丢到锅里。   “一起整两盅。”小山东又搬了个小坛子过来,把酒倒了三碗。   王换的确很久都没有喝酒了,围着暖融融的火盆,再闻着铁锅里传出的阵阵热香,王换似乎真的觉得,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的地方,好像没有什么比喝两杯更惬意的事情了。   因为有小山东在中间帮着说话,老舅还是比较向着王换的,跟王换聊了点山头的事情。   老舅到红绳会已经三十年了,当初他过来的时候,也是有人引荐,免去了亮刀这一关,娘娘庙那边是什么情况,老舅也说不清楚。   “不是有人活着从娘娘庙出来吗?”王换跟老舅碰了一下酒碗,说道:“怎么能不知道娘娘庙那边是什么情形?”   “是有人活下来,外面那个就是。”老舅指了指窝棚的门,说道:“可他什么都说不清楚。”   外面那个人,是去年到红绳会这儿来的,也是山东人。因为很憨厚,也没什么心眼,所以,寨子里的人叫他老呆。   老呆跑过来投奔红绳会,开始的时候,红绳会的人不愿意收他。因为老呆以前在老家只是种过地,没练过一天功夫。收个没练过功夫的人,用处不太大。   不过,老呆倒是一把子好力气,四五百斤重的石头磨盘,能搬起来就走,这也算是个长处,所以,寨子里的人最后还是答应收留他,让他到娘娘庙去亮刀。   老呆是活下来了,所以留到了寨子里,只不过,他说不清楚自己在娘娘庙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光是老呆,以前所有在娘娘庙亮刀活下来的人,回来之后,都说不清楚自己遇见了什么。   王换一听,心里就凉了半截,很显然,自己想要从活着的亮刀人嘴巴里打听消息的希望,已经落空了。   只是,他还是很奇怪,为什么这些活着的人,都说不清楚在娘娘庙的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我外甥带来的朋友,别的忙,我也实在帮不上,只能把老呆带过来,你问一问。”老舅说道:“这三年里头,就这么一个亮刀的活下来了。”   “这就帮了我的大忙了。”王换寒暄了一句,话题一转,提到了狐狸山。   “狐狸山?”老舅猛然听到狐狸山,好像回想不起来,不过,又似乎有点印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倒真的是想起来了。   他说,狐狸山离娘娘山特别远,已经远远超出了红绳会的活动范围,所以,寨子里的人平时是不会到那边去的。   老舅当年刚刚到关外的时候,曾经跟着几个采药人混过一段时间。采药人和采参人不太一样,他们不打人参的主意,只采挖一些药材,所以,采参人一般也不为难采药人。   只不过,采药人不碰人参,收成就不可能太高,只是奔波着图个辛苦钱。采药人也没有固定的地盘,走哪儿算哪儿,当年,老舅跟着那几个采药人,去过狐狸山附近。   但是,经过狐狸山的时候,几个采药人主动绕了路,他们说,狐狸山这个地方有点邪气儿,最好还是躲着走。   关于狐狸山的传说,乱七八糟的,有人说,那里有一条得了道的红狐狸,还有人说,狐狸山的老狐狸被一条黄皮子给弄死了。反正,狐狸山到底有什么东西,谁都说不清楚,只是以前出过几次事儿,越传越是邪乎。   “兄弟,听哥哥一句劝,既然到了咱们娘娘山,就别想别的了。”老舅伸手指了指,说道:“关外的老林子,不知道有多大,什么事都出过,你若真有心有胆,就留在娘娘山,总不会亏了你的。”   王换道了谢,又跟老舅和小山东一起喝了两碗酒,因为心里装着事儿,所以喝酒也喝的不顺畅。老舅是过来人,知道王换的心思,一坛子酒喝了一大半,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之前,老舅善意的提醒王换,去娘娘庙亮刀的人,其实还是活下来的少,死掉的多。   小山东跟着老舅走了,他们一走,王换就把老呆请了进来,老呆在寨子里的地位不高,而且人也确实很老实,被王换请进来,有点受宠若惊。   铁锅里的菜还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王换给老呆倒了酒,老呆的脸红扑扑的,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几年江湖生涯里,王换算是见过不少人了,不能说眼光特别老道,却也能看出点端倪。他分辨的出来,这个老呆真的是个老实人。   两个人喝了半碗酒,老呆依然很拘谨,王换又给他让了烟,聊了一会儿,老呆就把王换引为知己。   说着说着,王换就提到了娘娘庙,他一边说话,一边在观察老呆的神色,提到娘娘庙的时候,老呆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有一丝迷茫和不解。   “我也说不上来。”老呆微微抬起头,想了想,说道:“真的什么都记不住了。”   “不要紧,就当闲聊天了,跟我讲讲。”   老呆喝着酒,回忆那段往事,其实也就是去年的事情,老呆还没忘。   那时候是夏末,山里的天已经很凉快了。老呆从寨子离开,顺着寨子后面的山路朝深处走。山路一共两条,一条通往娘娘庙,另一条则是红绳会进山采参的路。   老呆走了大约能有半天时间,来到了半山腰上的娘娘庙,那座娘娘庙,果然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所建,破败不堪。   老呆到这里的时候,大概就是黄昏时分,他心眼实在,当时也不知道娘娘庙的玄虚,就觉得寨子里的人只是考验一下自己的胆量。   老呆带着一卷薄薄的铺盖,进了娘娘庙,这地方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地上的灰尘足有二指厚,但是,老呆进门之后,隐隐约约的,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 第566章 亮刀   老呆闻到的香味,是股很淡很淡的香味,仿佛是一阵幽幽的花香,不浓烈,却很好闻,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只不过,这股香味若有若无,等老呆想再闻闻的时候,香味似乎又消失了。   老呆当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有这股香味,还是自己闻错了。他也没有想那么多,就在娘娘庙里头清扫出一块地方,铺了自己铺盖。   老呆没那么多想法,躺下来不久,就进入了梦乡,不知道睡了多久,老呆朦胧中觉得有人在喊他。   紧跟着,老呆看到了一丛花,碧绿的叶子,洁白的花瓣,仿佛是一丛水仙花。   再后来的事,老呆就不知道了,似乎还在迷迷糊糊的睡着,一觉睡到天亮,等天亮之后,老呆就从娘娘庙离开,回到了红绳会。   王换听完之后,觉得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老呆到娘娘庙亮刀的过程,会是这么简单,好像没有什么波折,也没有什么危险。   真的没有危险吗?王换并不知道,但他相信,既然有人能活着走出娘娘庙,就说明,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必死之地。   二呆跟王换啰啰嗦嗦的说了半天,把娘娘庙的详细情况全都细碎的讲了一遍。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等到剩下的小半坛子酒喝完了之后,王换已经隐隐有了醉意。   二呆离开了窝棚,回寨子去了,王换躺了下来,尽管火盆里的炭火仍然烧得很旺,可他躺下之后,却又觉得冷。   他并不害怕孤独,可是,却害怕没有结果的孤独,这条路越是走下去,似乎越有些迷茫,前方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穷尽目力,也无法看清楚。   他甚至有些怀疑了,自己走的这条路,究竟能不能走通。   当王换闭上眼睛时,秀秀的脸庞,不知道第几次浮现在了脑海中。秀秀永远是那么清秀,即便只剩下一抹影子,可是,却仍然让王换魂牵梦绕。   秀秀,还能活过来吗?王换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又比以前脆弱了很多,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失败了,自己会如何。   会痛苦到死去?会痛苦到疯狂?还是万念俱灰,行尸走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王换的脑壳还在隐隐作痛,小山东过来送饭的时候,问王换有没有考虑好。   “考虑好了,我到娘娘庙亮刀去。”王换不假思索的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小山东点点头,回到寨子之后,他跟自己的老舅说了说,老舅又跟红绳会上头的人知会一声,让王换当天中午动身,然后到了黄昏时分,便能走到娘娘庙。   小山东给王换拿来了一卷铺盖,还有些刚刚煮熟的肉,横竖就是一晚上时间,也不需要那么多东西。   小山东把王换送到了寨子后面的小路跟前,左手边的那条小路,是通往娘娘庙的,中间不用拐弯,顺着山路一直走就行。临走前,小山东拍拍王换的肩膀,说道:“俺在这儿等着你。”   小路完全被雪覆盖了,好在道路两旁的地势低,积雪高低不平,还是能够大概分辨出这条路。   道路难行,要一边试探,一边慢慢的走。这条路本身并没有什么玄虚之处,只是比平时浪费时间,王换从正午之前就动身上路,一直走到了天黑,才到了娘娘庙附近。   盘山而上的山路,已经到了山腰,当王换从小路露出头,朝着山腰上望去的时候,月光下的娘娘庙,赫然映入眼帘。   北方的娘娘庙,传说都是用来让老百姓祈福求子的。娘娘庙必然要建在附近有人烟的地方,否则的话,庙里没有香火。   这座娘娘庙,已经不知是何人所建,建于何时,反正从娘娘山的红绳会到这儿立足时,娘娘庙就在,而且已然破败。这么多年过去,破败的娘娘庙,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王换背着身上的铺盖,慢慢走到了娘娘庙的跟前,尽管是修在半山腰上,但这座娘娘庙却不算小,除了前殿,后头还有后殿。   前殿的大门,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就腐朽不堪了,站在门外,能看到前殿里歪歪斜斜的神像,还有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供桌。   天已经黑的透透的,屋外有月光,但娘娘庙里却黑咕隆咚的一片。王换站在门边,抽了抽鼻子,他并没有嗅到什么气味,更没有老呆所说的那股淡淡的花香。   王换点燃了一支火把,红绳会制作的火把很粗犷,不耐烧,不过火光很明亮,王换举着火把,迈过门槛,入眼望到的,全都是厚厚的灰尘。   他慢慢的看了一圈,感觉老呆并没有说谎,娘娘庙的陈设,和老呆说的大差不差。从去年到现在,娘娘庙肯定无人涉足,一切都保持着老呆当时来这儿的样子。   王换从靠着门的墙边,找到了一把扫把,这还是老呆告诉他的。王换用扫把把地面的灰尘清扫了一下,将带来的铺盖卷铺了铺。   就在他刚刚铺好铺盖的时候,陡然间抽了抽鼻子,随即,他好像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花的香味。   那香味的确很淡,不过很好闻,淡淡的一缕香气,仿佛顺着鼻子,流淌在身躯中每一滴血液里,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这股香味来的很突然,不过,因为听了老呆的讲述,王换心中还是有防备的,等这股香味飘散过来的那一刻,王换立刻在周围寻找,寻找香味的来源。   这股淡淡的香味似乎很快就消失了,不过,在香味弥漫的那一瞬间,王换突然觉得,这股香味,应该是从娘娘庙的后面飘散过来的。   前殿到后殿之间的通道,是在神像后的一道屏风里头。娘娘庙的后殿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老呆当初到这儿的时候,就在前殿靠着门口的地方睡了一晚,根本没往后头去。   猛然间,王换又嗅到了那股香味,淡淡的香味,竟然真的和水仙花的气息差不多。   这一次的香味又是出现了之后,迅速的消失,香味仿佛是一条无形的线,紧紧的绑住了王换的心,让他忍不住慢慢的朝着前后之间的通道靠近了一些。 第567章 小老头   倒塌的神像之后,有一条看起来很狭窄幽深的通道,通道连通到了后殿,站在这条通道的一端,王换又闻了闻。   他闻到了一股时间流逝的陈腐气息,刚才的香味儿,已经彻底荡然无存了。通道里面没有一点点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王换看了看,他一共带来三支火把,火把燃烧的时间不会特别长,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能把后殿的情形仔细的看一看。   红绳会亮刀的规矩很严,如果在这里投机取巧,跑到别的地方呆一夜,再溜到红绳会去撒谎,一旦被察觉,换来的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就因为这样,王换要在这儿呆足一夜,有了什么异常情况,是要想办法搞清楚的,否则的话,可能就是后患。   通道里没有一点声音,静谧的可怕,王换感应了一会儿,缓缓的迈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一旦迈出,后面的步子就渐渐的快了,因为光线的原因,通道看起来很幽深,其实也就是不足三丈远,从这条狭窄的通道走过去,空间豁然开朗,通道后,果然是娘娘庙的后殿。   当王换走到这边的时候,那股已经消失了一阵子的幽香,又传到了鼻尖,他不会闻错,这就是水仙花淡淡的香味。   后殿很空旷,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摆设,走到这边的时候,王换心里突然抖了抖。借着火把的光,他能看见,脚下的地面,似乎一尘不染。   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这样破败的庙宇,多少年都没人供奉,前殿的灰尘恨不得有三寸厚,可是,后殿的地面却这么干净,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王换忍不住朝着四周又打量了一眼,火把的光芒无法笼罩后殿的每一个角落,后殿四角似乎一直都被黑暗所淹没。   当王换的目光落在左手边的黑暗角落中时,他的眼前,仿佛一下子闪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   白光只是一闪而过,就在光芒消散于眼前的那一刹那,王换猛然间看到,在左上角的角落里,好像有一团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   这时候,王换的感觉非常强烈,他能清晰的感应出来,角落中那团小小的身影,应该是个活着的东西。   他握着火把,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现在想要躲闪隐藏,肯定已经迟了,自己拿着燃烧的火把走进来,已经是最显眼的目标,如果角落中的东西是活的,必然发现了王换。   王换没有退回通道,就在原地站立着,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黑暗的角落。黑暗中的那团影子,好像慢慢的动了动,紧跟着,从那边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王换的头皮有点发麻,他已经能看见,那团小小的影子手里好像拿着一支扫把,从那个角落开始,慢慢的在扫地。   看到这儿,王换明白了,这边的地面那么干净,是因为有人在打扫。   破败了这么多年的娘娘庙,已经是一片死地了,里面还有人在打扫地面?王换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团影子,渐渐的,影子拿着扫把,朝这边缓缓走动,当影子完全进入火把的火光映照范围内,王换的脑袋就大了一圈。   他不知道,这团影子算不算是一个“人”。   那团人影非常低矮,看着大约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影子穿着一身靛青色的长袍,长袍的衣摆拖在地上。   这团影子有手有脚,看着像是个人,可是,等他低着头,侧过脸打扫脚下的地面时,王换又看见这个人的脸庞上,长满了棕黄色的毛。   这东西,像是个人,又像是只猴子。   王换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逃,还是先发制人,把这个像人又像是猴子的东西给打倒。   这个干干瘦瘦的猴子般的小老头,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打扫着地面,地面已经非常干净了,但小老头仍然扫的一丝不苟,他似乎看不到王换这个人,连眼神都没有转动过,一直盯着地面。   小老头慢慢扫着地,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王换的身前,王换不由自主的又退了两步,小老头还是一无所知的样子,扫了几下,然后调过头,朝着别的地方去了。   手中的火把快要燃尽了,火光微微的跳跃着,随时都会熄灭,王换又换上了一支火把。   新换的火把已经开始燃烧,小老头扫完了地,把扫把放在原处,随后,他慢慢的取出了一只小袋子,里头装着火石和火绒。小老头用火石打火,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很小,燃烧出来的火苗如豆,可是,油灯的光芒似乎在什么东西上折射了一下,折射而出的光芒,又映照在对面的角落,再次被折射,转瞬之间,整个后殿,都充斥着一种如同月光般朦胧的光。   王换站在原地,彻底的不知所措了,小老头已经出现了这么久,却一直好像看不见王换这个人似的。越是这样,越是让王换心里没底。   小老头从扫把旁边的黑暗处,又取出了一只破旧不堪的水壶,紧接着,他到了后殿的正墙跟前,顺着一架梯子,慢慢的爬上去。等爬上去之后,小老头举着水壶,开始浇水。   光线很柔弱,如果不是小老头举着水壶爬那么高去浇水,王换或许根本发现不了,在后殿的墙根,好像有一个很高的架子,上面摆着一排水仙花。   绿油油的水仙花,都种在一个一个的小罐子里,绿叶子,白花瓣,不时的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小老头儿浇完前面两盆,干脆就爬到了架子上,依次把水仙花都浇了一遍。   深夜,破败的庙宇,一个人不人猴不猴的小老头,一排白花绿叶的水仙花……这一切看起来好像平静无常,可是,落入王换的眼帘时,这一幕情景,却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彻底的迷茫了,在红绳会的山头住了好几天,根本没人和他说过,这座破败的娘娘庙的后殿,会有这种情景。   小老头在架子上浇完了水,重新顺着梯子慢慢的爬下来,他好像是个很守规矩,也很有规律的人,将水壶重新放回原位。   小老头依然像是看不见王换,贴着墙根,走了几步,他随手一掀,黑黝黝的墙壁,仿佛被掀出来一条缝隙,小老头的身子一缩,直接就钻了进去,眨眼间踪影全无。   王换一下子惊呆了,他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眼前的景象,就仿佛小时候在家乡的小镇里看到的皮影戏。   他的两条腿站的有些发麻,一直都盯着前方,小老头钻到墙壁里,就再也没有出现。   高处的那一排水仙花,这时候又散发出了花香,花的香味不断的弥漫着,可是,此时此刻的王换,已经体会不到花香所带来的惬意,他满心都是疑问,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立刻退出娘娘庙,如果继续滞留下去,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花香在弥漫,仿佛把王换完整的包裹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隐隐约约的唱戏的声音,飘到了耳边。   那仿佛是一个花旦的吟唱,戏音绵绵不断,似哭似诉,幽怨戚戚,听着这突如其来的唱戏声,王换内心深处仿佛一下子被拨动了。   他想起了很多逝去的人,想起了自己生命中所遭遇的难以承受之重,也想起了这几年里所过的并非自己所愿过的生活,他的眼睛开始发涩,鼻子也跟着发酸,好像一个忍不住,眼泪就会流淌下来。 第568章 神像   幽幽的声音,不断的传来,最开始的时候,王换真的是被这阵唱戏的声音给带动了,好像回想起了这辈子所有的伤心事。   但是片刻之后,王换陡然惊觉,在这个破败了许多年的娘娘庙里,竟然还有人在唱戏?   等到脑子一清醒,他很快就分辨出来,这阵声音,仿佛是从刚才小老头消失的那堵墙壁传出来的。   这可能吗?王换有些心惊肉跳,就从自己进入了这座娘娘庙开始,所有的情况都是那么离谱。   他不太相信,一个人怎么能活生生的钻到墙壁里,他更不相信,还有人能在墙壁里头唱戏,唱的有模有样。   那盏小小的油灯,仍然折射着一点一点淡淡的光芒,光芒不亮,不过已经足够用了。王换抬起脚步,朝着那堵墙壁走了过去,他走的很小心,一手握着火把,另只手暗暗的捏住了掌中刀。   但是,王换捏住刀子的时候,又觉得多余,如果在娘娘庙这种地方真的出现了什么异常,那就绝对不是靠刀子就能摆平的。   黑黝黝的墙壁,离王换并不远,只是十多步之后,王换已经走到了墙壁的跟前。唱戏的声音,仍在不断的传来,虽然缥缈,却像是一根一根头发,在耳边不断的撩动。   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眼前这堵黑黝黝的墙壁,其实并非一面真正的墙壁,那只是一块很大很大的黑布,就如同唱戏的戏台上的帷幕。巨大的黑布垂落下来,把一面墙壁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   王换又迟疑了,虽然刚才那个小老头穿墙之谜,总算是水落石出,可他的心里,却极度的不安,他不知道这块巨大的黑布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那阵朦胧的唱戏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要掀开这块黑布的一角,伸头朝里面看看,但是,他又害怕这么做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在这一瞬间,王换甚至产生了退缩的念头,他觉得留在这个地方,可能没有老呆说的那么顺风顺水。   王换开始朝后面轻轻的退却,不管怎么说,都要保住命,才能做后面的事。   唰!!!   就在王换后退的那一瞬间,巨大的黑布,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给拉开了一条缝隙,缝隙只有一巴掌宽,却足以让王换看到里面的情景。   黑布的后面,也有一片朦胧的灯火,刚才钻进来的那个小老头,背对着王换,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握着一根脏兮兮的旱烟袋,翘着二郎腿,一边抽烟,一边听戏,仿佛听的很入神。   黑布后面,并没有戏台,在小老头儿的面前,只有一块很大的镜子,那面镜子被擦拭的一尘不染,镜子里头,隐约有一个小花旦,正在唱戏。   那一阵阵唱戏的声音,竟然真的是从这块镜子里面传出的。   唰!!!   这时候,两块黑布不知道是不是被夜风给吹动了,左右一阵飘动,黑布这么一漂动,视角就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些。   王换看见,那一排水仙花,是直接放在后殿的一根房梁上面的,一只一只的小罐,滋养着一丛一丛水仙花。在每个小罐的下头,都吊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牌子。   距离有些远,而且光线不甚明亮,王换看的不是特别清楚,但他感觉,那一块块的小牌子上头,都用白色的笔,写着人名儿。   每个小牌子的上方,都有一个小罐子,这一幕看起来是没什么,但是王换就觉得头疼,他的眼前好像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一块一块小牌子,就仿佛一个一个被吊在房梁上的人,正随着夜风,轻轻的左右摆动,如同一个个的吊死鬼,在房梁上面不甘的挣扎。   这时候,小老头回过头,看了看王换,问道:“看戏么?”   “看什么戏?”   “看她唱戏。”小老头用旱烟袋指了指那块一尘不染的镜子,说道:“她叫水仙,几岁就开始学戏,唱的好,身段也好,你就算坐在这里看一辈子,也看不烦的……”   王换的头皮麻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小老头心甘情愿的在这里扫地,浇花,难道就是为了干完了活儿,可以坐在这里看戏?   一瞬间,这个娘娘庙,还有这座后殿,连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冒着一股一股的邪气,王换再也顾不上这些了,他噔噔的后退,一口气退到了通道的入口。   此刻,后殿里的灯火,陡然间熄灭了,就连王换手中的火把也跟着熄灭,一股狂风从门窗吹动进来,冰凉的风,力道很大,风里还夹着一团一团的积雪,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王换迫不得已,伸出手遮挡着风雪,风雪挡住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甚至连身后的通道入口,好像也被淹没在了狂风之中,王换全力的朝前摸索,踉跄着找到了通道的入口,一头就扎了进去。   通道只有三丈长,几步就冲过去了。当王换冲到前殿的时候,狂风依然在呼啸,把娘娘庙原本已经破旧不堪的窗户直接吹掉了。左右两边的窗户,呼呼的朝里面灌着风,地面上,供桌上的灰尘到处弥漫。   王换已经没时间去想那么多,他只想从这里夺门而出。可是,就在他拼命挡着风,想要从大门冲出的时候,那个小老头,竟然在风雪中静静站立在门槛边。   王换不知道小老头是怎么绕到自己前头的,他毫不迟疑,一转身,想从那边的窗户跳出去,然而,就在目光急转的同时,王换猛然间觉得不对。   庙宇的神像,早已经歪歪斜斜,常年没人清扫打理,蒙满了灰尘,这阵狂风来的很突然,风呼啸着在庙宇间肆虐,无形中把神像上面那一层厚厚的灰尘给吹掉了。   从王换还没到娘娘山的时候,就听说了这是一座娘娘庙,是让老百姓来祈福求子的,北方的一些娘娘庙据说非常灵验。可是,当那座破败的神像被吹散灰尘,露出原本的模样时,王换辨认出来,这不是送子娘娘的神像。   这座神像,应该是泥塑的,矮矮胖胖,像是一个小孩儿,小孩儿的脖子上,有一根红绳子,正在咧着嘴笑。   然而,可能是神像被损坏了,嘴角缺损了一块,让这尊神像看起来阴森森的。   这肯定不是送子娘娘,王换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神。如果这根本就不是送子娘娘,那么这座破庙,也就不可能是娘娘庙。   王换的脚底板一下子冒起了一股寒气,这座小庙里,供的究竟是什么邪神?   王换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只是出关之后,跟着路人闲聊,听到了一些关外深山老林里的故事。关外的采参人,身上是不能离开红绳的,因为一旦走了运,遇见那种七八两的老山神,就要用红线给绑上。   有人说,红绳绑参,是害怕有灵性的老参跑掉,同时,这也是一种示威的标记,被绑了红绳的参,意思就是有主儿了,后来的采参人如果发现,就不能染指,否则会引来冲突。   在关外的传说里,成了精的老山参能化成人形,而且,多半是化作一个白白胖胖的胖娃娃。此刻,王换看着这尊破旧的神像,怎么看,都像是一支变成人的老山参。   也就是说,这座不知道修建于何年何月的小庙,供的是一支老山参。 第569章 来历不明的庙   王换的心里没底了,红绳会的人真的不知道,这并非一座娘娘庙?还是他们故意撒了谎?不管怎么想,现在的情况都有些让人发憷,他想先走了再说。   小庙外的狂风似乎减弱了一些,大门虽然被小老头给堵了,但两边的窗子都可以翻出去,王换将目光从那尊怪里怪气的神像身上收回来,一转身,便朝着左手边的窗子冲了过去。   惊恐之下,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可是,他这边一动,站在门槛处的小老头儿也跟着动了。而且,小老头的身形矮小,速度也说不出的快,王换还没跑到窗边,小老头已经追到了身后。   “我劝你不要出去。”小老头一把抓住了王换的衣襟:“你出去的话,会死的更惨。”   王换不假思索,根本不理会小老头,反手就是一刀。小老头看着慢吞吞的,可是灵活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的身段比王换的刀光都要快。   王换一刀扑了空,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小老头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   如果放到一般人身上,手腕被扣住,起码这只手是不能用了。但王换的掌中刀是老断教的,不会那么轻易就被人制服。   王换的五根手指灵活的一扭,掌中刀在几根手指之间飞快的转移,变幻,锋利的刀锋不断的划向小老头的手腕。小老头虽然灵活,但架不住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一直被一把锋利的小刀纠缠,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松开手。   只不过,小老头的功夫非常好,这只手虽然松开了,但另只手已经重新抓向王换握刀的手。   王换实在没有办法,只觉得这个小老头很难缠,他朝后退了一步,就那么一步,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脱机会,小老头挡住王换的路。   窗户不止一扇,这边的路走不通,王换就朝着另一边的窗户奔去。他想着,小老头这样跟自己纠缠,总不可能把一道门两扇窗户全部封死,只要小心应对,迟早有逃走的机会。   这时候,已经消失了片刻的唱戏的声音,仿佛一下子又传到了耳边,而且,这声音似乎距离这边不远,袅袅的凄惨之音,像是重新勾动了王换的心弦。   “这位客人的脾气,像是不好,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当真是救不得了……”   唱戏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便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肯定就是唱戏的女人。   这句话刚刚说完,从通道那边,似乎猛然传来了一道极为刺眼的光。光芒像是一轮太阳,让王换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不敢直视。   从闭眼再到睁眼,前后不过短短的瞬息间,然而,王换却感觉到,四周像是突然被蒙上了一层黑布,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惊慌失措,因为他不敢确定,到底是自己的眼睛被刚才的强光刺的失明,还是周围的确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此时此刻,小老头还在附近,可睁眼一片黑,被动到了极点。   正在王换小心翼翼的想要摸索着,走向右手边的窗户的时候,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很淡很淡的影子。那道影子,就像是镜花水月,缥缈,却又能让人大概看得清楚。   王换终于知道,不是自己的眼睛失明,他看见了那道影子。那是个女人,很年轻,穿着一身花旦的戏装,柳眉杏眼,扑着重重的腮红,面若桃花。   这道影子,显然就是之前在镜子中唱戏的那个女人,王换彻底明白了,自己遇见了不是人的东西。   “你怕死吗?”那女人的声音一直很柔,其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媚意,尽管只是一道影子,但是,王换却看见,那女人的手里,捏着一根绳子。   这一瞬间,王换的心里产生了无数个念头,也想起了从前听人说过的传闻。据说,有些吊死鬼死后阴魂不散,会想方设法的勾动路人,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自己上吊。   王换有些心惊,他回想到了刚才在里头看见的房梁上的那些小牌子,那些小牌子上写着姓名,他觉得,那似乎,都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人。尸体虽然不在了,可是,那一块块小牌子,就如同他们的尸体,长年累月的被吊在那里。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王换的心很慌,他不熟悉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如果遇到敌人,即便对手再强,他也有拼一拼的资格,然而,面前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王换真的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下意识的朝后腰摸了摸,那把枪还在,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是王换留着保命用的。可是,他的手动了动,就又收了回来,对于这道影子,枪肯定是无用的。   不过,他还保持着些许镇定,在这种关头,越是乱,越是不可收拾。   呼!!!   就在这时候,身旁的黑暗中,好像有一团很大的东西飞了过来,王换一侧身,腰身一拧,还没来得及挪动脚步,一个人就重重的落在了脚下。   当王换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很是不可思议,这人被摔的很惨,几乎不能动弹了,一张脸也因为痛苦而扭曲起来,可王换还是能辨认出,这竟然是那个看着憨憨厚厚的老呆。   老呆怎么会在这里?王换一下子转不过这个弯儿,可是,他能感觉到,老呆出现在此处,绝对不会是为了救自己。   这一刻,王换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因为在红绳会的寨子里头时,小山东的老舅曾经说过,娘娘庙就是亮刀的地方,寨子里的人平时是不会到娘娘庙这边来的。   “既然你怕死,又为何到这个地方来?”那女人的影子说道:“人家可没有求着你来送死,是你自己要来的。你若不是贪财,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我不觉得自己贪财。”王换看看那道影子,又看看脚下的老呆,影子是虚无的,可老呆却是真的。   他有些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影子,肯定不是人,这座破庙的前殿,都被女人给笼罩住了,老呆或许之前一直都在庙外偷偷的观察,等到破庙被笼罩的严严实实,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人心,都是贪的,没有例外。”那女人的影子似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你不贪,我是不信。”   “我贪或不贪,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啊,你在外面,哪怕贪的天翻地覆,也与我毫无瓜葛,可是,这座小庙,是人家的地盘。”女人的影子说道:“人家连这个小庙都出不去,只要你走到庙门外面,我便无计可施了,可你偏偏要走进来,那又能怪得了谁呢?”   王换没有说话,他在全力的思谋着脱身之策。   “看样子,你是不信喽,不信的话,你问问他。”那女人的影子指了指老呆,对王换说道:“临死了,叫你做个明白鬼。”   随着这女人的话,王换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老呆的身上。老呆被摔的很惨,而且,被摔进来之前,多半是受了伤,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等王换冷冷的望着他的时候,老呆害怕了。   “别……别……兄弟……”老呆伸出一只手,连连对王换比划着:“兄弟,不是我要害你……真不是……”   老呆还是那副很憨厚的样子,只是王换再也不会信他。   “说,怎么回事?”王换蹲下来,慢慢的捏住了刀,小刀的光芒,在暗夜中闪烁,老呆咕咚咽了口唾沫,还想再接着解释,但王换没给他任何机会,直接将刀架在了老呆的脖子上:“你说一句谎话,我就割断你的脖子!” 第570章 吊梁印   锋利的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很不好,没有几个人能撑得住,老呆原本就受了伤,等被王换逼住的时候,老呆显然很害怕。   他明白,王换落到现在的地步,很可能会拉自己垫背。   这一瞬间,老呆的肠子都悔青了,这座破庙是不能进来的,自己却偏偏忍不住,想探进脑袋瞧一瞧,谁知道,一探进脑袋,立刻就被抓了过来。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老呆只巴望着,王换可以手下留情。   “兄弟,别急,你听我说……”老呆咕咚咽了口唾沫,他能看得出,王换双眼中流露出的浓重的杀机:“你听我说……”   王换没有再回话,他现在是在逼问老呆,同时也在拖延时间,那道女人的影子,依然站在通道那边,似乎没有马上逼近的意思。只有拖延时间,才能想到脱身之策。   老呆吭吭哧哧的开始讲述,果不其然,红绳会的人坑了王换,而且,他们不止坑了王换一个人,还坑了很多人。   这座半山腰上的破庙,并非什么娘娘庙,而是一座参王庙。据说,供奉的是一株已经得道成仙的老山参。娘娘山附近的红绳会,基本就靠采参为生,所以,他们就跟木匠拜鲁班,船家拜龙王爷一样,每次进山采参之前,都会到破庙这里拜一拜。   以前,这座参王庙能不能让红绳会发财,还不得而知,不过最起码彼此相安无事。就是二十年之前,破庙出现了一些变故。   据说,那一晚雷鸣电闪,大雨倾盆,等到雨过天晴的时候,参王庙一下子就破败了,正殿里供奉的神像也歪歪斜斜,遭到了损坏。红绳会的人专门跑到这里看过,他们不知道,参王庙的破败,会不会给自己来带什么厄运。   事后证明,这座小庙,是被那个女人的影子给强占了,女人的影子占据此处,而且,她不稀罕红绳会的那些香火。   再后来,红绳会的人摸索出了一些窍门,女人的影子,带着这个人不像人,猴不像猴的小老头,好像被禁锢在了破庙里,不能离开。不过,女人的影子神通广大,这座破庙,就是她的天地。   她喜欢水仙花,喜欢用人来种水仙花,红绳会的人只要能诱拐过来一个人,而且得到女人的认可,她就会给红绳会提供一株老山参的具体位置。一株七两靠上的老山参,只要拿到关内,就能卖大价钱,红绳会很热衷这种一本万利的生意。   但是,女人的影子不要被强行逼迫过来的人,红绳会的人想了很久,才想出了这个所谓的亮刀的把戏。从关内到关外来的人,每年都有,而且都知道采参有可能发大财,所以,前来投奔红绳会的人还不少。   每次有人过来,红绳会的人都叫他们到破庙来亮刀。只要进了这座破庙的人,都不可能活下去。   来这儿的人,那个女人的影子,都要精挑细选一番,只有入她眼的人,才会被“留”下来。其余那些不入眼的,也不能让他们活着,以免把破庙的事情传扬出去。   小山东的确不知情,他当年来红绳会的时候,岁数还小,只听说过亮刀的规矩,不知道亮刀的底细。   “你瞧瞧。”女人的影子很有耐心,等到老呆把事情讲完了,她微微翘着兰花指,说道:“人家可从来没逼迫谁来这儿,都是那些贪心的,想靠着红绳会发财,才心甘情愿的进了这座小庙。”   “我不贪图什么,我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采参。”   “哟哟哟,说的真是义正言辞啊,听你的口音,还是南方人,若不是为了采参,会不远万里的跑到关外来?”女人的影子似乎压根就不相信王换说的话:“ 我的岁数,比你可大了许多,想要骗我,你的道行还浅了些。”   王换眯了眯眼睛,他知道,现在再说什么话,其实都没有用了。   “你也不用怕,我瞧你年轻,又顺眼,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苦,给你个痛快。”女人的影子仿佛和男人一样,带着一种惜香怜玉的口吻,说道:“等你死了,皮肉脏腑,都化成水,养着水仙花,骨头化了渣,拿到后面去抹墙,物尽其用,你放心,你的尸首,绝对一点都不糟践,都能派上用场的……”   说到这里,王换隐隐约约的有所察觉,他觉得,这个女人挑选合适的人,永远留在破庙里,留下的人越多,种出来的水仙花就越多,种出来的水仙花越多,女人的影子就会越厉害。   王换的牙根有点发痒,他很难从眼前的困境中逃出去,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红绳会那帮人耍诈。想来想去,王换的手攥紧了些,想要一刀结果老呆。留着这种人,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会遭殃。   “别杀他。”   王换的手刚刚一动,女人的影子就开口阻拦,紧跟着,小老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猛的钻了出来,王换迫不得已,收手后退。老呆捂着自己的脖子,连滚带爬的躲远了。   “这次的事,办的不妥帖,我不满意。”女人的影子对老呆说道:“你回去,告诉你们当家的,这次的买卖不算数。”   “是是是……”老呆压根就没有讨价还价的心,连连点头。   小老头揪着老呆的衣领,随手一甩,老呆一百七八十斤的身躯,像一条麻袋般,被直接甩了出去。   老呆被甩出去了,破庙仍旧像是沉浸在一片挣不脱的黑暗中。王换还在慢慢的后退,周围到处黑漆漆的,他已经有些迷失了方向,记不得破庙的门窗究竟在什么地方。   “你不要怕,千万不要怕,你留在这里,种水仙花,每日还能听我唱戏。”女人的影子猛然间消失了,可是她的声音却仍在四周回荡。   “害了那么多人,这些人,都跟你有冤仇?”王换不断的摸索着,同时还在跟对方说话,只是为了尽量再拖延一点时间。他知道,只要想办法冲出这座小庙,对方就没办法了。   “这些人,跟我没冤仇啊。”   “既然没冤仇,害了他们,又是什么道理?”   “我原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说道理,有什么用?”   王换一边全力的答话,一边在寻找门窗,可是,这女人的障眼法很厉害,仿佛没有丝毫的破绽,王换一直退到了角落中,仍旧找不到门窗的位置。   “你抬头看看,看看你头顶的那根房梁。”   王换正在寻找出口,女人的声音再次飘入耳中,他下意识的一抬头,真的就看见了头顶的一根房梁。   关外的房屋,用的都是整根的大料来做房梁,王换抬起头的时候,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来。   但是,等他的目光又慢慢的转动了一下,随后便看见这根房梁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凹痕。   凹痕大约有一寸来深,像是房梁的一道疤痕,清晰入目。看到这道疤痕的时候,王换的心猛然一紧。   他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可是,很多事情却也听说过。当初在西头鬼市的时候,王换见过天南海北的人,也听过天南海北的故事。   他听人说过,这种房梁上凹痕,叫做吊梁印,是有人在房梁上结环上吊所留下的。寻常的人,体重不过一百来斤,不可能把房梁磨出这样一道痕迹,吊梁印都是那些怨念很重,心有不甘的人留下的。 第571章 戏子的故事   看到这道吊梁印,王换不知作何感想,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感觉,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到关外之前,尽管已经听人说过很多传说和故事,可他还是固执的认为,关外老林里的玄玄虚虚,跟自己以前经历过的那些生死波折相比,不会可怕到哪儿去。   也就是抱着这个念头,他才义无反顾的到破庙来亮刀。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功夫,在这个地方似乎完全用不上。   王换收回目光,接着就继续拼命的在这团混沌的黑暗中寻找可以离开的路。只是,王换的目光闪烁之间,突然看见刚才的那道房梁上,似乎隐隐约约吊着一个人。   吊在房梁上的,是个女人,唱戏的女人,很年轻,齿白唇红,面如桃花。可是,就在这花儿一般的年纪里,她却吊死在了房梁上。   王换呆住了,他肯定能分辨出来,此时此刻吊在房梁上的,只不过是一道虚影,只不过是一片幻境,王换却仿佛亲眼看见了当年发生在这里的凄惨的一幕。   那么年轻的女人,如果还有机会活下去,她怎么可能选择去死?   “我从小就学唱戏,靠唱戏为生,从关内到了关外,只为了活命,求一口饭吃……我不巴望什么……可是,却连一条活路都不给我……”   王换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吊在房梁上的影子,耳边还萦绕着女人的声音。   女人跟着一个小戏班,从关内到了关外,只是,关外的人不热衷听他们的戏,原本十几个人的戏班,实在混不下去,人接二连三的离开,最后,只剩下这个女人,还有戏班的班主。   这个女人虽然年轻,却很固执,她不肯离开,她坚信,只要自己拼命的唱,总能混一口饭吃。   人脑子里想的,和自己所要面对的,永远都是两回事。最后,女人和戏班的班主着实坚持不下去了,他们打算,先在这里给人做一些杂活,然后凑够盘缠,再回关内去。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请他们去唱戏,是当地一个豪门大户,女人很高兴,有了第一单生意,日子没准会慢慢好起来。   她和戏班的班主如约而至,只不过,事情却出乎意料,没有人要听他们唱戏,是哪家豪门的少爷,看上了唱戏的女人。   这个唱戏的女人,脾气其实并不好,很容易发怒,被人这样戏弄,心里窝火,奈何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她和戏班班主,都被扣下了。   中间的很多事儿,毋庸细言,女人情急之下,用剪刀捅了豪门的少爷。当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女人仓皇出逃,找到了戏班的班主,连夜逃离此处。   他们在逃,豪门家的人在追,辗转跑了两百里,仍旧没有甩脱对方。后来,他们慌不择路,不知道怎么绕来绕去的,就跑到了这座参王庙。   女人跑不动了,长途跋涉之下,她的脚崴了,肿的很厉害,戏班班主的身体也不好,两个人到了这儿,已经是穷途末路。   女人心里很清楚,自己若是被对方抓到,再带回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受那样的折磨。   那一天,也是个冬夜,女人静静的,在这个破庙的房梁上吊了,戏班的班主默默流着泪,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也不愿意看到这些,可是,一个人在面对自己逆改不了的事实面前,除了哭,还能做些什么?   豪门家的打手,最后还是追到了这里,看见已经上吊的戏子,他们很丧气,也觉得回去交不了差。   于是,那个已经瘫软的不能动弹的班主,就被人抓了回去。   “你恐怕想不出来,他们,是怎么对他的。”女人的声音陡然间变的怨恨异常,那话音里,仿佛有一种要灭杀一切的怨毒。   戏子死了,只剩下班主,那家豪门的气,就只能都撒到班主身上。班主身体不好,弱不禁风,要弄死他,易如反掌,但是,这些人却想了一个谁也想不出来的主意。   他们把班主身上的皮肉,用刀划的稀烂,趁着伤口的血迹还没有干涸之前,蒙上一张刚刚剥下来的狗皮,狗皮蒙到伤口上,等血一干涸,便粘连到一起,撕都撕不下来,过上十来天,这张狗皮,就如同长到了身上一样。   这不仅仅是一种侮辱,更是一种痛苦,等到狗皮长在班主身上,他又被放了。举目无亲,身上还蒙着一层狗皮,他受尽耻笑凌辱。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到了破庙,把戏子的尸体收敛了。   收敛了尸体,班主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一头栽倒,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这些事,不是发生在王换身上的,可是,王换听了之后,却又觉得说不出的凄苦。   这个女人,应该没有撒谎,这样的惨剧,在那昏暗的世道里,比比皆是。   “冤有头,债有主。”王换呆呆的站了许久,脱口说道:“你要报仇,就去找害你的人,这些死在庙里的人,跟你有仇吗?”   “那我跟那些害我的人有仇吗?没有,既然他们能害没仇的人,我为何不能?”   房梁上的影子,唰的一下子消失了,紧接着,那个女人的影子,慢慢从通道里飘了出来。   那只是一道影子,可是,却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王换的呼吸猛然一滞,他看见,影子手里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很细,看着黑漆马虎的,但只要仔细分辨一下,就会发现,那是一根红色的细绳。   影子牵着这根绳子,缓缓的飘出了通道,等到影子完全飘出来的时候,绳子另一端绑着的东西,也跟着露出了头。   王换的脑袋猛然大了一圈,他看见这根细细的红绳绑着的,也是一道影子,那道影子白白胖胖,就如同破庙里供奉的那尊神像。   王换似乎明白了,这破庙里原本供奉的是参王,参王一直都在接受采参人的香火,但这个浑身怨念的戏子死在了这儿,占了参王的道场。   怨念,似乎可以泯灭一切,淹没一切,参王很显然是被戏子给掌控住了。   “他太顽皮,我一刻都不能松手。”戏子的影子飘来飘去,手中的红绳也时紧时松:“我若是一松手,他就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王换这才知道,这女人占了这座小庙之后,为什么能用采参的具体地点,来跟红绳会做交易。   可是,这一切现在已经变的不重要了,即便知道了来龙去脉,自己也只不过要做一个明白鬼而已。   混沌的小庙里,完全找不到任何出口,王换一时间有种几近绝望的感觉,可是,他仍旧不甘束手就擒,即便斗不过,也要斗一斗。   “你年轻,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心术不正的人……”   “我说过了,我不贪财,我到这里来,有别的事情。”   “可惜,可惜了……这是我的规矩,进了小庙,便出不去了……”   陡然间,黑暗中仅存的那一点点光亮,也彻底消失,周围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这种局面,他像是一只完全迷失了方向的鹿,惊恐的在这团黑暗中左右的冲撞着。 第572章 头上的东西   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王换到处乱撞,完全乱了章法。他并不怕死,可是,这样死去,只是觉得很不值得,让人不甘。   周围的声响,全部消失了,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王换左右寻找了一会儿,毫无收获,他心头的感觉很不妙,如果这样下去,迟早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   这时候,静谧的空间似乎突然被唱戏的声音打破了,紧跟着,左手边有光芒闪过,一面镜子,出现在了视线中。   那面镜子里,是戏子的身影,戏子一手抓着红绳,一手舒卷衣袖,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西厢记。   只是,目光闪烁,光芒消失了,镜子也消失了。   转瞬之间,光芒又在右手边亮起,那面镜子,随即便出现在光芒之后,戏子的身形在镜中晃动,唱戏的声音仍然连绵不断。   这片黑暗,不断闪烁着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镜子忽左忽右,戏子的身影也飘忽不定,就这样闪了一会儿,王换只觉得头晕眼花,仿佛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双脚。   他的精气神都在无形中流逝着,更要命的是,明明知道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却没有任何化解的办法。戏子的身影,如同一个梦魇,在眼前,在脑海中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换好像连转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候,黑暗的空间里,如同闪过了一道雷霆的银光,那面镜子,竟然飘飞到了头顶的房梁上。   房梁上面,挂着一个结好的绳套,绳套下,是一只沉重的木凳子。戏子的身影在镜中对着王换挥了挥手。   “世间愁苦,只要你把头伸进来,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戏子的身影指了指挂在房梁上的绳套,说道:“你年轻英俊,我一定将你好好的种一盆花,到了那时,你陪着我,我也陪着你,岂不是美事?”   此时的王换,心里还是有一些清醒的,戏子悠悠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的时候,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可是,他仍旧管不住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那个沉重的木凳子跟前,慢慢的伸出一条腿,踩了上去。   站在木凳子上,只要踮着脚尖,恰好可以够得着那个绳套,他的手抓着绳套,好像在使劲的拉扯着,方便把自己的脑袋伸到绳套里去。   然而,人都不想死,即便到了完全没有生路的时候,也不想死。王换的心底,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不断的阻挠着他。   王换站在凳子上,脑袋已经在绳套的跟前,只要再朝前一伸,就会套入绳套中。   可是,他还是在犹豫,心底的不甘拼死的警醒自己。他像是一个在悬崖边慢慢徘徊的人,退一步,或许能暂时或者,但进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戏子的身影,渐渐飘到了绳套的另一边,透过绳套,能看见戏子的脸庞和身段。从小就开始学戏的人,而且唱的是花旦,身姿自然曼妙。戏子的脸盘长的也很清秀,在浓妆艳抹之下,似乎另有一番难言的风韵。   “你既犹豫,我也爱见你,你只要上吊,我不拿你来种花,就在这里,你守着我,我守着你,不好吗?”戏子轻轻的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脸庞滑过:“我长得,美吗?”   绳套那边的戏子,果然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让人不忍拒绝,在那一瞬间,王换似乎将要放弃心中的所有念头,只想留在这儿,无论生死,只要能天天见到戏子,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脑袋,朝前伸了伸,戏子甜甜一笑,仿佛是在鼓励王换。此时此刻,王换好像也有了别的心思,他觉得,这世间万般皆苦,现在只要眼睛一闭,脑袋一伸,就算彻底解脱了。   王换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双手使劲扒着绳套,踮起了脚尖,就在他要把脑袋完全伸到绳套里的那一刻,头猛然一震,随即,王换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的头颅好像要崩散了,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在全身上下。   陡然间,戏子的身影嘭的一声,消散于无形,化作了丝丝缕缕的轻烟,急速的朝后退却。   “你头上是什么!是什么!”戏子的影子虽然消失了,但声音仍在四周漂荡,此时,戏子的声音变的恼怒,而且仓皇:“你头上是什么!!!”   王换噗通一下,从木凳子上摔了下来,直挺挺的落到地面,身躯的骨头似乎都散架了,剧痛难忍,但就是这阵剧痛,让他突然彻底清醒了。   他听到了一阵隐隐的呼啸声,那阵呼啸声不知来自何处,但是却如同山崩地裂一般,一直躲在角落中的小老头,也跟着嘭的一下子,化作了一缕缕的烟气,嗖嗖的朝后退却。   戏子的身影消散了,小老头的身影也消散了,周围的黑暗若隐若现,王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得出来,戏子和小老头就这么一瞬间,就对自己产生了无尽的恐惧。   两股烟气嗖的一下子,从通道退到了后殿,王换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想的,迈步就追了过去,等他从通道冲到后殿的那一刻,隐隐约约的呼啸,完全占据了整个后殿。   戏子和小老头的影子,已经蜷缩到了那一排水仙花的后面,放在房梁上的罐子,在剧烈的颤动,仿佛被隐约的呼啸给震动了,罐子颤动的很厉害,紧接着,嘭嘭的粉碎了。   罐子一个挨着一个崩裂成了碎渣,罐子里的尸水,连同一丛一丛绿油油的水仙花,从房梁跌落下来。   这些水仙花落地的一瞬间,急速的枯萎,变成了一团枯草。王换始终站在通道的一端,没有乱动,他也彻底的混乱了,昏天黑地,完全说不上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你走!”   就在这个时候,戏子凄厉的声音在后殿响起,她仿佛受到了极度的惊吓,极度的恐慌,歇斯底里的让王换离开。王换站在原地,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搅扰的呆若木鸡。   唰……   戏子先前还一个劲儿的诱导王换,让他留在这里,可这一刻,戏子发了疯一般,想要把王换赶走。王换站着没有动,戏子的身影所化作的轻烟,随即就随着后殿中呼啸的风,冲着王换而来。   直到此刻,王换才惊醒过来,开始后退,他退的很快,从通道退出来的时候,戏子也紧追了过来。   戏子的身影,卷动在王换四周,王换只觉得身躯外像是飞舞着无数把锋利的刀子,身上的外衣,还有棉袄,刺啦刺啦的撕裂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衣衫褴褛。   然而,在王换难以招架的时候,身边的风轰的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震散了,消散的风中,还有戏子凄厉的惨叫。惨叫声唰的缩回到通道里,紧跟着,整座破庙好像一下子趋于平静。   黑暗消失了,还能看到从门外透射进来的月光,狂风也消失了,破庙中的灰尘被吹的荡然无存。歪歪斜斜的神像,仍在原处,一面镜子,留在了神像脚下的底座前。   破庙又恢复了寂静,门窗都在,王换只要抬抬腿,就能迈步走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戏子和小老头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站在这里,回想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个梦。   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都被划破了,王换或许真的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他一边朝着破庙的大门退去,一边把凌乱的衣服脱了下来,衣服千疮百孔,整理一下,大概还能凑合着穿一穿。 第573章 苦行僧   王换一步跨出门槛,站在了破庙的门外,拿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脑袋里糊涂一团。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原本已经没有活路了,就在将死之际,戏子似乎惊恐的在自己脸上看见了什么。   就从那一刻开始,情况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切,都是王换所预料不到的。   站在门外,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同时又觉得很蹊跷,戏子曾经惊恐的问过王换,问他的头上有什么东西。   门外的风,刮的正紧,王换赤着上身,似乎感觉不到寒冷,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头上,慢慢的摸索了一遍。   他摸不出来什么,一切都很正常。   又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让王换打了个冷战,他拿着衣服,想要重新穿在身上,衣服虽然破了,起码可以挡挡风寒。   这时候,王换又下意识的回过头,朝着破庙看了一眼。他就站在门边,那面被遗弃在神像底座的镜子,恰好映照着王换的背影。   在王换回过头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有些迷离,还有一些讶异。   他看见自己落在镜子中的脊背上面,好像有一片朦朦胧胧的痕迹。   那片痕迹,是红色的,红的像血,就如同一片纹身,却不知什么原因淡化了,模模糊糊的一片。   王换的脑子,立刻转动了起来,他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纹身,以前在西头鬼市的时候,跟黑魁朝夕相处,两个大老爷们在一起,假如背后有什么印记,黑魁肯定早就发现了。   背后是什么?   王换还想看的再清楚一些,他也不敢确定,到底是自己的背后有什么东西,还是那面镜子不正常。但是,王换不想再跨入这座破庙,戏子和小老头虽然没有再出现,先前的经历,已经让王换心有余悸。   他忍下心头的疑惑,把衣服重新慢慢穿好,在他将要迈开脚步,从半山腰下山的时候,破庙里,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面似乎灰扑扑的镜子,陡然间散发出了一种淡淡的光。戏子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了镜子里面。戏子的突然出现,让王换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又镇定下来,戏子和小老头都离不开这座破庙,只要走出破庙,自己就是安全的。   而且,戏子明显对王换有一些忌惮,她像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幽怨女人,在镜子里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王换。可能,从戏子占据了破庙以来,还没有猎物可以活着从这里走出。   “你的命运多舛,这不是谁的错。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王换站在破庙外面,心中百感交集,他虽然痛恨戏子草菅人命,但又不得不同情她以前的遭遇。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圣人?”戏子在镜子里咯咯一笑:“想要点化我这个孤魂野鬼?你自己的心魔都在,还想要教化别人?”   “我从不想去教化谁。”   “不想教化我,那你立刻就走!不要耽误我修成果!”   王换听到戏子的话,哑口无言,只觉得对方可怜,又可笑。在这里草菅人命,视人命如草芥,若这世上真有因果报应,那多杀一个人,就是一份罪孽,杀人杀的多了,要下十八层地狱,何来正果一说?   “这样,是修不成什么正果的。”   “你懂什么!凡夫俗子而已。”戏子对王换的话颇为不屑,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以为,只有救人是功德吗?杀人,也是功德。救人救的多了,能成佛,杀人杀的多了,能成魔!佛是正果,魔一样是正果!”   “她说的对……”   就在这个时候,从身后的小路上,响起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却很温和,即便是在呼啸的山风里,这柔和的声音,也没有被风所撕碎。   王换忍不住回过头,很快,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从山路走到了半山腰上。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王换忍不住楞了一下。   这是个岁数不太大的人,和王换应该差不了多少,对方留着光头,尽管是在如此寒冷的冰天雪地中,这个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僧袍,脚上是一双粗糙的草鞋。   他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脸庞和耳朵已经冻的通红,却浑然不觉,换做一般人,穿的这么少,在这样的天气里早就瑟瑟发抖,可这个人就好像如沐春风,泰然自若。   他的模样很俊秀,神情也很温和,等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冲着王换微微合十,轻轻的弓了弓腰。   王换看得出来,这个人,仿佛是一个行走四方的苦行僧。   苦行僧虽然没有露出笑意,但是,他那平静的神情,让人感觉不出一点敌意,而且,他的表情里,有一种谦卑。   “我没东西施舍你。”   “我不为化缘而来。”苦行僧依然双手合十,看了看王换,又看了看王换身后那座破败的小庙:“只是听人说,这里的庙宇,会伤人性命,我只是来看一看。”   “你是出家人?”   “是。”   王换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想象不出来,在这样一个苦寒的冬夜,又是这样一个荒僻的地方,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苦行僧?王换刚刚被红绳会的人给晃点了,他不敢轻易相信谁,尽管苦行僧的样子,让人察觉不出一点虚诈和危险,可王换还是跟对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苦行僧又微微弓了弓腰,从王换身边走过去,走到了破庙的门外。他朝里面看了看,那面镜子还在,镜中戏子的身影也在。   “佛普度众生,是一种功德,魔屠戮四方,也是一种功德,既有功德,都可圆满。”苦行僧站在门外,冲着那面镜子说道:“你能悟到这一点,实属不易。”   “你想做什么?”   “这座小庙,伤人无数,不能再留了。”苦行僧慢慢说道:“我要毁掉这座小庙。”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也说了,佛救人,魔杀人,皆为功德!皆成正果!?”   “我的师父曾告诫过我,世间的人,活的艰辛,若有人落难,我辈中人,能挽救,便要挽救。”苦行僧突然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以魔道成正果,是你的事,我要毁庙救人,是我的事。”   “你有多大的本事!?”   苦行僧没有再还嘴,慢慢的把自己身上的包袱拿下来,轻轻的放到地上。他单薄的衣衫,随着寒风舞动,脚上的草鞋每走出一步,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苦行僧没有回头,放下包袱之后,义无反顾的迈步跨入了小庙。他走入小庙的一瞬间,破庙中的所有光亮,一下子就暗淡了。   破败的小庙,仿佛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外面的月光,丝毫都透射不进去,王换站在外头,凝神注目,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只不过,破庙里太黑了,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一团一团闪来闪去的影子。   就这样过去了片刻时间,从破庙里,陡然传出了一道凄厉缥缈的嘶吼声,王换听得出来,那是戏子的声音。   紧接着,小庙的前殿,咯咯吱吱的晃动起来,仿佛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量搅动着。   王换意识到,这座破旧的小庙,似乎要坍塌了。   果然,这个念头刚刚转完,破庙一下子塌了一半儿,在砖瓦灰尘弥漫横飞的时候,苦行僧的影子,唰的从将要崩塌的废墟中飞闪了出来。   苦行僧钻出来的同时,破庙轰然倒塌,戏子的声音,随着破庙的坍塌,而彻底销声匿迹。 第574章 无念   王换并没有看到刚才破庙中的争斗场景,但是苦行僧钻出来之后,破庙轰然倒塌,他就能想得到,戏子和小老头或许已经万劫不复了。   苦行僧转过身,看看倒塌的破庙,脸上似乎还是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慢慢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是在超度这两条孤魂野鬼。   随后,苦行僧捡起了自己的包袱,重新背在身上,王换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苦行僧,好像很有意思。   “走吧。”苦行僧走到王换跟前,说道:“这座小庙,以后不会再起尘埃,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元。”   “你是哪里人?听你的口音,不是关外的。”   “我生在南京,如今,住在长江边上的夹山。”苦行僧迈动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师父圆寂了,生前,他没有给我剃度,只是代发修行,师父圆寂之后,我才出来云游,我叫无念。”   “无念?”   “对,无念,心中无念,一片空明,无念,才能抑制欲望,我是这样想的。”   无念倒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他云游四方,行事随心,几个月之前,只是听人说起关外的风光,便立刻收拾行装,到了关外。   他已经滞留了三四个月,无意中听人说到了娘娘山的娘娘庙,才朝这边赶来。   “所幸,来的还不算太迟。”   王换跟无念交谈之间,心中还是此起彼伏,他一直在回想着戏子说的那句话。   “你帮我看看。”王换突然停下脚步,他相信,这个无念虽然岁数不大,但肯定异于常人,他想让无念看看,自己的头上究竟有什么东西。   无念很仔细的盯着王换看了一会儿,说道:“是谁告诉你,你头上有东西的?”   “是刚才破庙里的那个戏子。”   无念低头想了想,说道:“她说的没错,我虽然没有剃度,但也从来不打诳语,你的头上,有一块骨头。”   “骨头?”   “是,骨头。”无念说道:“人身二百零六骨,最最要紧的一块骨头,是额头的慧骨。”   “我知道。”   王换跟无念交谈之间,又想起了自己刚到西头鬼市的那些日子。当时,王换听了常青老人的话,觉得只要搜集齐完整的黄金骨头,就能让秀秀起死回生。   那些日子,他见过各种各样的骨头,有真正的黄金骨头,也有伪造的赝品。就是那时候,王换对人身上的骨头有了一些了解。   人体最要紧的一块骨头,是额头上的那块慧骨,在佛门与道家以及旁门之中,对慧骨各自有各自的阐述。但是,不管哪一家哪一派,都认为慧骨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一块骨头,掌管着人体魂魄进出的通道。   “人的祖窍在此。”无念指了指自己额头,说道:“是魂魄唯一可以出入的地方,慧骨完整无缺,可保魂魄无恙。”   “那你的意思?”   “你额头的慧骨,与他人不同。”无念的眼睛,温润有光,宛若一块莹润的宝玉,他望着王换,说道:“但这块骨头从何而来,我却看不出了。”   王换一头雾水,看着无念认真的样子,他并不觉得,无念在信口开河。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异样之处,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在自己的额头摸了摸。   “你若现在不知,那这块骨头的来历,不知也罢,很多事情,随缘最好。”无念似乎看出王换心中的困惑,在旁边劝道:“子曰,三十而不惑,自古以来,人们对这句话,诸多解释,在我看来,孔圣人应该是在说,三十岁以前那些一心渴望想要得知的事情,等过了三十岁之后,便不想再知道了。”   王换笑了笑,却是苦笑,这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放下。   “你再帮我看看。”王换已经跟无念聊到了这儿,索性脱下自己的上衣,转过身,把脊背露给无念:“我背上,是不是有什么印记?”   “是。”无念只看了一眼,就说道:“很模糊,看不清楚。”   “以前一直都没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这是得了什么病?”   “不。”无念伸出手,在王换的后背上轻轻扒拉了两下,说道:“这不是病,后背的印记虽然很模糊,以我来看,这仿佛是……是一张脸……”   “背后是……一张脸?”王换的心猛然一沉,与此同时,心里萌生出一种很强烈的恐惧和惊悚,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脊背上有一张脸?一张模糊的脸?   “我不敢那么肯定,只是自己觉得,是一张脸。这张脸太模糊,只有一个不易察觉的轮廓。”无念说道:“若是时间长了,这张脸,或许会更清晰一些。”   王换的眼前仿佛乱冒金星,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的脊背上究竟什么时候出现这张模糊的脸的。   陡然间,王换一下子想到了九尾猫。   从九王镇离开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他没有时间去寻找老鬼,也不知道托付老鬼的事情究竟有没有办好。但是,就从他眼前闪过一片血光的时候,他就有一种预感,老鬼死了,那只九尾猫肯定也死了。   那只猫,是用来给自己替命的,猫死了,自己的脊背上,就露出了这样一张非常非常模糊的脸,这是巧合吗?亦或偶然?   王换说不清楚,但是心里乱糟糟的,这是不是一个不祥之兆,他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时间似乎很紧迫了。   燕七曾经说过,替命的猫一旦死掉,就很难预料是好事或者坏事。   无念应该能看出王换此刻愁肠百转,他没有出言打扰,只是并肩和王换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此时,天还没有完全放亮,王换看看身边的无念,他对这个陌生的苦行僧,有一种形容不出的信任。   尽管他以前吃了很多很多的亏,就在娘娘山的红绳会那边,还被人算计了一次,但是,他的脾性就是这样,如果认定了一个自己感觉信任的人,那么不管这个人是否熟悉,他都愿意去信任。   “你云游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事情,我想请教一件事。”   “我们坐下,慢慢说吧。”无念将小路旁边的积雪用手清理干净,腾出一小片地方,和王换一起坐了下来。   王换取出了烟,这还是从关内带进来的,如今剩的不多了,他点了一支,等抽了一半儿的时候,他才把九尾猫的事情,跟无念讲述了一遍。   无念一直在认真的听,尽管九尾猫这件事里面,有很多让人难以相信的情节,但无念并没有表现出怀疑。   王换讲的非常仔细,从自己遇见那只九尾猫开始,一直到自己离开九王镇,中间关于九尾猫的细节,一点都没有拉下。   “那只猫的事情,就是这样的。”王换对无念说道:“我没有隐瞒。”   无念听完之后,暂时没有说话,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死过一次?”   “是……我不知道怎么说,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后来有人告诉我,我死过一次,就因为死过一次,所以……”王换对无念更加信服了,这个年轻的苦行僧,眼力竟然如此老道,只相处了这么短短片刻,竟然就能看出来,自己曾经死过一次。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去面对自己是个阴阳人的结果,但是,不愿意面对,并不代表心里不认同。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就是个阴阳人,一个死过一次,曾经穿行过阴阳的人。   “这个,和那只猫,有什么关系吗?”   “那只猫,一直在压着你身上的东西。” 第575章 慈悲为怀   听到无念的话之后,王换的心颤抖了一下,他没想到,在自己的身上,竟然还隐藏着一些秘密。   这是很难让人理解的事情,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二三十年的时间,对自己应该是无比的熟悉了,可是,王换觉得,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不曾解开的谜题。   “那只猫,要压着我身上的什么东西?”   “或许,就是你背后的这片印记。”无念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片印记,出现的时间太短了,现在完全无从分辨,或许,还要等一段时间再说。”   “那究竟要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无念看着王换,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你心中的执念太深,若执念太深,就会化为心障。”   王换沉默了,他对无念,又佩服了几分。自己的执念,已经深入到了骨髓,他没有对无念提及只言片语,可无念就能看出来他心中的执念。   “凡事莫要强求,才是最好的。”无念站起身,说道:“天马上就要亮了,我们走吧。”   “先等一等。”王换急忙跟上了无念,他在考虑,在犹豫,其实,他心里的事情,从不愿意对谁吐露,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他也不愿。可是,他现在真的没底了,秀秀已经死去了好几年,这几年时间里,他为此而奔波,拼杀,不惜自己的性命。   他不怕吃苦,甚至不怕死,他只是害怕自己忙来忙去,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情不到最后一刻,王换真的说不清楚会是什么结果。   “我有件事,还想再问问。”   “心有疑惑,随时可问,只是我见识有限,若能答的上,一定答你。”   “我曾经……我曾经住在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   王换面对无念,心中的闸门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他把自己同秀秀相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他说到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到他们竹林相会互诉衷肠,说到他们将要结婚生死共度一生,也说到秀秀不幸亡故天人永隔。   在这一刻,王换可能把积压在心中好几年的愁苦,一古脑的倾吐了出来。   等到王换说完,他们已经来到了小山的山脚下,天色亮了,王换能清楚的看到无念的神色。   “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我想问……”王换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只想知道,我还能再见到她吗?只要能见到,无论多久,无论多苦,我都肯等。”   无念没有马上说话,他的神情似乎有点复杂,但是,他的脸上有一种悲悯,他看着王换,就仿佛看着一个在苦海中沉沦,挣扎的可怜人。无念很年轻,不过,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   “我想问一下,那个姑娘,她是怎么死的?”   无念这句话一问出来,王换的脑袋,突然就昏沉了,他在记忆里不断的搜寻着,不断的回想着。   这几年时间里,他始终在为了让秀秀复活而奔波,然而,等现在无念问起的时候,王换突然又迷茫了。   他有些记不得,秀秀究竟是怎么死的。在他的印象里,秀秀是得急病死去的,当时,他家里已经给秀秀家下了聘礼,可是,秀秀却亡故了。   然而,等现在再去回想,王换一下子又不敢确定,秀秀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只觉得自己是否记错了。   这是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一个深深烙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人,有多么重要,不言而喻,这个女人的生,这个女人的死,原本对王换而言,是最最要紧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王换此刻不断的在怀疑着。   他什么都回想不起来,却始终有种感觉,秀秀,不是病死的。   “我……我……”王换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无念的这个问题,让他心神慌乱,他吭哧了半天,才开口说道:“我记得,她是病死的……可是现在想一想……我又觉得自己想不起来……别人都和我说,秀秀是病死的……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不是……”   无念没有回答王换的话,只是在静静的注视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你还会再见到她的。”无念沉默了一会儿,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一定会。”   “可她……可她已经死了……”   “世间,原本没有生死的,何为生?何为死?”无念伸出一只手,在王换面前比划道:“世人都以为,生为希望,死为终结,但人都会死的,人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走在一条必死的不归路上,可人若死了,才会开始新生。生未必是起点,死也未必是终点。”   “我……”王换有些听不懂无念的话,他也不想去懂,此时此刻,他只关心一个问题,自己还能见到秀秀吗?还能见到那个让自己心心相印的女人吗?   “一定能见到。”无念合十微笑道:“我不打诳语。”   “我信!”王换的心,刚才还像是笼罩着一层阴云,沉闷的让自己喘不过气,可是听到无念的话之后,他仿佛豁然开朗。   眼前的一切,顿时变的那么美好,即便是在皑皑白雪之下,他似乎也看见了无穷无尽隐藏着的希望,生机。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一件事,不要刻意去想,凡事皆有因果,只要种下了因,果一定会有,耐心一些。”   王换对无念充满了感激,他觉得,无念虽然年轻,只是个苦行僧,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   无念绝对不会欺骗自己,他既然说了,自己能见到秀秀,那就一定能。   此时此刻,王换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一撮毛的那个瞎眼的女儿同自己说的话,一撮毛的女儿当时也信誓旦旦的说,自己一定还能再见到秀秀。   王换相信,一撮毛的女儿没有欺骗自己,无念更没有欺骗自己。   “那边,就是红绳会的寨子了。”无念朝着前方指了指,天色已亮,红绳会的山寨,依稀可以看到。   “是,那边就是红绳会的寨子。”   “我要到红绳会的山寨去一趟,你可留在山下,也可随我一同前往。”无念轻轻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包袱,他的包袱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有一些干硬如石头的干粮,和两件单薄的换洗衣服。   无念把包袱系紧了些,绑在身上,迈步朝前走去。   “你要去红绳会做什么?”王换跟在无念的身后,他隐隐约约能猜出来,无念专门跑到后山的小破庙,就是因为听说了相关的消息,无念多半知道,红绳会有意撺掇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到小破庙来送死:“你要去他们的寨子,跟他们讲道理?”   “不不不。”无念摇了摇头,合十说道:“我只是听过师傅讲法,讲经,我没有剃度,也没有那么深的修为,我不能感化世人,更不能让他们洗心革面。”   王换一下子就晕了,他真的有点搞不懂这个年轻的俗家弟子,到底要去做什么。   无念似乎看出了王换心中的困惑,他微微一笑,合十说道:“我虽不能感化他们,叫他们一心向善,可我能灭杀他们,叫他们再入轮回。”   王换的脚步忍不住一顿,他压根不懂什么佛法,可他却知道,佛门弟子,都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   “我心中有慈悲,从未敢忘记师傅的教导,就因为心中有慈悲,才要灭杀红绳会。”无念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他们不死,便有更多的人要死,我不忍,因此,还是让他们去死吧。” 第576章 杀戒   听到无念的话,王换吃了一惊,他根本想不到,这个看着文文弱弱,说话又轻风细雨的人,竟然是要去灭了红绳会。   他觉得无念说的话,似乎有点矛盾,可偏偏又反驳不了。   “出家人,不都是戒杀的吗?”王换一边走,一边问道。   “戒律中确有戒杀一条,我知道自己的秉性,就是害怕自己犯戒,所以,才没有剃度。”无念似乎丝毫不以为意,穿着草鞋,行走在冰雪之中。   到了山脚下,距离红绳会就已经不远了,只要顺着山路,再爬到山顶,就能找到红绳会的寨子。   无念身上没有任何武器,除了单薄的衣衫和小包袱,再无它物,红绳会虽然名义上是采参的,但只要能挣钱的活儿,哪怕再脏,他们也会去干。那帮人不啻于土匪,可无念好像一点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到了山背,迈步就跨上了盘山而上的路。   王换没有退缩,他愈发觉得这个无念很有意思,一步不离的跟在后面。无念走的不紧不慢,每一步迈出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分毫不差。   天色已经大亮,红绳会的人这时候应该在吃早饭,王换没有进过寨子,只是听小山东聊天的时候说过,红绳会的人吃饭都是在寨子的一间大屋里。   无念走到了山顶,寨子的寨门,已经近在咫尺,这个月份,百业凋敝,走江湖的,落草为寇的,全都在猫冬,红绳会没有派人巡山,只在寨门处放了几个人。   无念依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一直走到了寨门跟前,几个人懒洋洋的看了无念一眼,他们都以为,无念是到这边来化缘的。   “和尚,走吧,我们自己都填不饱肚子,没有东西施舍给你。”   “我不为化缘。”无念微微的一弓腰,等到腰身再挺直的时候,他一下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的眼神变的如刀锋般锋利,牙齿紧咬,像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一样。   王换紧跟着无念,从后面快步走来,当寨子门口的几个人看见王换的时候,都颇为惊讶。老呆昨晚连夜逃了回来,已经说了王换死在破庙,而且这单生意因为出了变故,破庙的戏子不肯兑现承诺。现在又看见王换好端端的站在面前,几个人自然会讶异。   王换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无念已经动了,他瘦弱的身躯,仿佛一瞬间勃发出一种磅礴的力量,宛若金刚伏魔,明王一怒。   无念所用的武器,也是自己的拳头,他提拳冲上前去,最前面的两个人还想出手阻拦,却被无念一拳一个,直接打的倒飞了出去。   王换震惊了,难怪无念单枪匹马就敢到红绳会来剿平对方,原来,无念的功夫是如此之猛,如此之强。   无念伸手将最前面的两个人打倒,后头的三个人急忙操起了家伙,奔着无念冲来。无念毫不退缩,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径直迎了上去。   在这一刻,无念的拳头,仿佛和他整个人融为了一体,拳头就是他,他就是拳头,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手臂粗的木棍,直接砸到了无念的胳膊上,木棍应声而断,无念却像是毫发无损,一拳正中对方的面门。这一拳的力道十足,对方被打了个满脸花,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显然是不能活了。   王换原本是想给无念帮忙的,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上手的机会。他能看得出来,无念的功夫,是可以同卫八匹敌的,绝对还在燕七之上。   寨子外面的五个人,转眼的功夫就被无念全部打倒,两个当场毙命,剩下三个也只剩了半口气。无念轻轻甩了甩衣袖,从寨门走了进去。   王换紧跟着无念,到了寨子里头,已经吃过早饭的人正在晒太阳,抽旱烟闲聊天,等无念进了寨子,这帮人才回过味,慢慢的站起身,从四面八方围拢了过来。   无念根本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他看着柔弱,行事却分外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上来就拳脚相见。娘娘山的红绳会,上上下下约莫有四十来个人,无念被人群包围了,依然毫无惧色,拳打脚踢,猛如龙虎。   鲜血在飘飞,人群在嘶吼,围攻的人多了,王换也忍不住加入了战团,只斗了几个回合,他看见了小山东。   对于王换在破庙的事情,小山东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诧异,觉得震惊,他搞不懂,跑到娘娘庙去亮刀的王换,怎么会带过来一个杀气腾腾的和尚。   “兄弟!你这是咋了!”   面对小山东,王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咬紧牙关,先应对眼前的局面。   这场争斗,惊心动魄,红绳会的人已经看出来,无念是来要他们的命的,一帮人做困兽斗,跟无念死拼。拳脚无眼,刀枪无情,片刻的时间,寨子里那片空地,沾染了朵朵血花,那么多人,已经被无念和王换放倒了一大半。   剩下的十多个人,显然是畏惧了,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和尚到底是什么来历,凶狠的紧。寨子里那些悍不畏死的凶徒这次真的死了,剩下的人胆魄明显不足,面对着无念,已经没有了斗志。   无念的脸庞上,衣衫上,全都是血迹,他看着面前十多个正在慢慢退缩的人,伸手轻轻擦去了脸上的血。   “你们尚有一丝畏惧,说明,还有可恕之处。”无念收回手,双手合十,说道:“去把受伤之后还未死的人,都抬到这里。”   十多个人彻底蒙圈了,压根搞不懂无念是什么意思,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浑身浴血的金刚罗汉,谁都不敢有半句废话,这些人丢下手里的刀枪,在卧倒在地的人群中搜索着。   搜来搜去,还有十来个没有咽气的,有的人伤势不是很重,被人扶到了这里,有些人缺胳膊断腿,是被硬抬过来的。二十来个人聚集在无念面前,看着这个苦行僧一般的年轻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被杀的滋味,多半不太好受。”无念慢慢的盘腿坐下,对面前的众人说道:“家中有父母吗?有妻儿吗?”   没有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念一问,这些人不敢不答,都连连点头。   “我本想灭杀了红绳会,只是杀孽太重,虽然是以杀止杀,却仍旧是罪过,将来见到师傅,他会怪罪。”无念双手合十,微微闭上眼睛,说道:“当初,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他便同我讲法,他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师傅的话,我复述给你们。”   这一瞬间,无念似乎又变成了悲天悯人的大德高僧,坐在众人身前,敦敦教诲。下面的人不管能不能听懂,都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无念讲了一刻多时间,等到讲完了,他睁开眼睛,说道:“该讲的话,我都讲了,你们走吧,我要给死者超度。”   一帮人都觉得牙根子隐隐发痒,无念杀了人,最后还要亲自给死者超度,这种事情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但谁也不愿意在这里久留,这个眉清目秀的苦行僧,在众人眼里,不啻于毁天灭地的魔王在世,等到无念发话了之后,一个个灰溜溜的转身就走。   “等等!”   众人转过身的时候,无念突然又拦住了他们,人群里有胆子小的,直接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此去,望你们改过自新。”无念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天,说道:“莫忘记,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577章 魔佛一体   一帮人听完无念的话,屁都不敢放一个,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朝后面退却,等退出几步,好像害怕无念反悔似的,调头就跑。   转瞬之间,红绳会的老窝跑的一个都不剩,只有那些咽了气的,横七竖八的在地上挺尸。   无念也真不嫌麻烦,等活人都跑光了,他自己找了把铁锹,在寨子外头挖坑,这天寒地冻的,土都冻硬实了,洋镐砸下去,也就是砸出个白印儿。   王换看出来,无念是非要挖一个大坑,他就跑回寨子,在当院架了口大锅,开始烧水。水烧开了,一桶一桶提到外头浇地。   这样做真的很麻烦,而且坑也挖不深,无念却没有一点反悔的意思,执意要挖坑。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俩人就在寨子的旁边全力挖坑,等到坑挖好,所有的尸体并排被放进坑里。   王换不懂是怎么给人超度的,就在旁边默默的看,等无念把法事做完了,挖出来的土又回填进去,这件事才算彻底了结。   连着两天的忙碌,王换有些疲惫,为了帮着挖坑,这两天时间里,俩人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等忙完之后,王换到寨子里的伙房看了看。采参人有钱,吃的喝的在入冬之前就储备好了。   伙房的屋檐下,吊着半条剥了皮的狗,已经冻的和铁一样。山里的猎人很少吃狗肉,因为平时要靠狗打猎,但采参人就没这个讲究,都觉得秋冬吃狗肉是大补。   吊在屋檐下的半条狗,肌肉冻的发黑,肥膘却雪白雪白的,王换没有吃过狗肉,只觉得现在看着这半条狗,心里就不怎么舒坦。   无念站在屋檐下,默默的抬着头,看着那半条狗,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转头对王换说道:“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狗肉就这样被炖到了锅里,在这样的天气里,两个人围着一口铁锅,吃着肉,喝着酒,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当热腾腾的狗肉吃到嘴里的时候,王换心里的不适,似乎一下子消失了。   他很佩服发明那句谚语的人,神仙能不能站稳,这不好说,但肉的确很香。   狗肉吃到一半儿的时候,无念拿起了酒碗,贴着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铁锅,倒进去小半碗白酒,热气逼着酒香和肉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气味,只闻闻这股气味,就能慰藉肚子里的馋虫。   “铁锅倒酒混肉香的法子,你记住了。”无念放下酒碗,捞起一块肉,一边吃,一边对王换说道:“这法子,烹炭炉羊肉最好,狗肉次之,牛肉又次之,肉吃到一半儿,烹进去半碗白酒,滋味最妙。”   王换看着无念,无念似乎没有什么禁忌,吃肉喝酒,不亦乐乎。   “修行的人,不是不能吃荤吗?”   “谁说的?”   “以前遇到过居士,是居士说的。”   “他们的佛,在嘴上,我的佛,在心里。”无念将嘴里的肉咽下去,说道:“佛食肉,行善事,依然为佛,魔食素,行恶事,依然为魔。”   王换想了想,似乎有些明白无念的意思,却又似乎不那么明白,他也不愿意再去琢磨这些,端起酒碗,对无念说道:“敬你心里的佛。”   无念一笑,端着碗跟王换碰了一下。   “今年的冬天,不知道会不会比去年短一些。”无念说道:“我来到关外,一直没有进山,只想等着开春之后,到山里去看一看,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要进山。”王换原本心里还比较轻松,等无念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顿时又被揪紧了。   狐狸山在什么地方,现在又不确定了,因为被红绳会坑过,王换也不敢再相信小山东他老舅的话。   就算开春可以进山了,自己找到狐狸山,接下来该怎么办?王换不知道,他甚至都不能去想,只要一想,就觉得脑袋疼。   “总之都要进山,那就一起走一程吧。”无念已经喝下去最少三四斤白酒,但是脸色却丝毫未变,他重新给王换倒了酒,说道:“寒冬漫长,有个人作伴,也是好的。”   这些话,真说到了王换的心坎上,王换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更不愿意去央求被人,但无念主动要一起进山,让王换感觉到了一种安全。无念的本事,他已经亲眼目睹过了,王换相信,不要说那些黑寨子的人,就算卫八也来了,面对无念,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这一场酒,直喝到了天亮,无念能吃,能喝,也能睡,一睡就是十个时辰。两个人在寨子里休息了两天,临行前,又找到了一些现钱,带了不少干粮。   现在是绝对不能进山的,只能在山外到处游逛,寒冬之中,百业凋敝,两个人行走了十几天,到了一个小镇子。   镇子原本就不大,在这片冰雪覆盖的苦寒冬日,几乎见不到几个人。无念的意思,是要在进山之前,把能走的地方都走一遍,这才算没有白来关外。所以,两个人就打算在镇子里找个能住的地方,落落脚,然后再动身启程。   走进镇子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王换的余光一瞥,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看到了一个搭起来的小小的棚子。棚子下面有一层稻草,稻草上是铺盖,一个老人躺在铺盖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老人身前,有个看着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的很厚,乱七八糟的衣裳在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她的小脸冻的通红,双膝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破了口的小碗。   镇子里没有行人,小女孩却依然这样跪着,她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跪拜自己的神明,祈求神明能赐予她福音。对她来说,一碗热腾腾的饭,一堆红彤彤的火,就是最大的恩赐。   但是,没有人给她,在这个人情几乎已经和寒冬一样的天地间,没有人来救她,更没有神明来救她。   王换还没有说话,无念已经朝着小女孩走了过去。无念的脚步,一直都是不紧不慢的,每一步的距离,都和用尺子量过的一样。只是在走到小女孩面前的时候,无念的脚步明显慢了。   他的眼神,平时都不会有什么波动,无论喜怒哀乐,可是现在,无念的目光,灵魂,仿佛都被眼前的情景触动了。他伸出一只手,小女孩看了看他,尽管素不相识,但小女孩仿佛能感觉到,无念的善,还有无念由心中透射到眼里的悲悯。   小女孩颤颤巍巍的伸出自己那只被冻的崩裂了口子的小手,无念握住她的手,尽量用自己的体温,给这个前路一片灰暗的小女孩,带去一丝温暖。   或许,小女孩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暖,她的眼圈红了,眼泪跟着夺眶而出。   无念站起身,把小棚子给拆掉了,小女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拆了自己容身的小棚子。无念拆掉棚子,将木板干草堆起来,晃火点燃。   “很快,你就不用再住到这里了。”无念从身上取出了干粮,在火上烤着,微笑着对小女孩说:“有一间大屋子,暖融融的,还有一张软绵绵的床,你可以住到那里去。”   王换默不作声的在旁边看着,他很奇怪,奇怪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会呈现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   无念有时候,像是一尊魔,可有时候,却又像是一尊佛。 第578章 幻听   此时的无念,正像一尊佛,他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小女孩不怎么说话,把无念给的干粮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捧到了旁边的老头儿嘴边。   “爷爷,你吃……”   地上的老头儿睡的昏昏沉沉,不知道多久没有吃饭了,尽管眼睛还没睁开,但闻到干粮的气味,嘴巴便微微张开。小女孩把干粮喂给老头儿,等一块干粮吃完,小女孩又给他喂了两口水。   老头儿醒了过来,想翻身爬起,但老迈不堪,身子又弱,无念扶着他,让他重新躺下。   一直到老头儿吃饱了,小女孩才拿起一块干粮,小心翼翼的凑到了火堆旁边,她虽然小,却懂得节俭,可能是被饿怕了,即便一些掉落在地上的干粮碎屑,也要仔细的捡起来,塞到嘴里。   无念问了问,这爷孙两个,原本是住在女儿沟的,关外的胡子多,靠近山地的村子,经常被骚扰袭击劫掠,一年前,女儿沟附近的一伙胡子又来抢粮,村子里的人实在忍无可忍,奋起反抗,却遭到了胡子疯狂的反扑。   那是一个血腥又凄惨的夜晚,村里很多人都死了,小女孩的父母也葬身其中,胡子抢走了能抢的东西,一把火烧掉了村子。那场火,整整烧了一夜,等火灭时,天也亮了,他们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   从那时候开始,爷孙两个就四处漂泊,他们在这个小镇滞留了一个多月,身无分文,天寒地冻,外出的人少,就算想求人施舍,也无人可求。   “你在这里照看一下。”无念扭头对王换说道:“我到镇子里去一趟,很快就回。”   无念站起身走了,在无念离去的时候,小女孩似乎有些担心,她好像担心无念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王换朝火堆里添了一些柴火,或许是暖和了一点,也或许是吃饱了,小女孩儿那张皴的布满了血丝的脸庞,似乎多了一点孩子的灵光,眼神也明亮了些。   “吃饱了吗?这里还有。”王换又从包袱里拿出了干粮,还有冻的硬邦邦的熟牛肉。   “吃饱了……”小女孩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这一顿是吃饱了,但下一顿在何处,她还不知道。   尽管如此,小女孩也没有伸手去拿。   王换在心底叹息了一声,自己从西头城走到大西北,再从大西北来到关外,这一路上所看到的凄凉情景,一言难尽。   过了不多久,无念回来了,他帮着小女孩收拾了一下行李,然后带着他们,朝镇子的西边走去。   “我在镇子的西边,给他们盘下了一个小院子,不大,足够他们住了。”无念一边走,一边对王换说道:“从红绳会带出来的钱,还有一些,留给他们安身度日用。”   “这天底下的不平事,太多了,你管不过来的。”   “我是管不过来,却也要管。”无念正色对王换说道:“若是人人都抱着管不过来这个念头,你也不管,我也不管,那这世道,便黑透了。”   王换接不上无念的话,无念的话,总是那么让人难以反驳。   无念把爷孙两个接到了刚刚盘下的小院,他很干脆,直接把院子连同里头乱七八糟的所有东西都给买下了。小院主人兴高采烈的带着家人离开,把院子给留了下来。   小院的确不大,但是摆置的井井有条,对于流浪漂泊了许久许久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天堂般的地方。   等到一切都安顿妥当,无念亲自下厨,弄了几个菜。小女孩的爷爷伤了腰,勉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才能撑住身子。   老头儿感激的无以复加,当他喝了一口无念递给他的酒之后,老泪纵横,一定要小女孩给无念和王换磕头表示感谢。   无念把小女孩扶起来,他的神情很平静,只有这样,才能让老人和孩子不会那么拘谨。   老人的家是回不去了,村子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村民们不舍得离开祖地,却也不能不背井离乡,若是在原处重新安家,势必还要被那伙胡子劫掠。   “女儿沟的那一伙胡子,平时都躲在什么地方?”无念慢慢喝了一口酒,像是拉家常一般,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三十来个人,平时一直都在女儿沟东边的虎跳山。”老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说道:“我老了,就剩这么一个孙女,这笔账,这辈子是算不清了,下辈子,等下辈子吧……”   吃过饭,无念果然给老人留下了一笔钱,盘下小院,再留下这笔钱,从红绳会带出来的现钱,就花的一干二净。   夜深之时,天又下起了雪,无念和王换从这里告辞,老人阻拦也阻拦不住。当两个人走出小院的院门时,那个小女孩追了出来。   天在飘雪,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向四方,小女孩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郑重其事的给无念和王换磕了三个头。   这一次,无念没有再拒绝,他知道,若是一直坚持不受,这对爷孙,心中必然会不安。   无念走上前,把小女孩扶起来,拍掉她膝盖上的雪,柔声说道:“等天好了,叫你爷爷请个靠得住的管家,小妹妹,不管多大的雪,天总会晴的。”   小女孩不知是否能听懂无念的话,却使劲的点了点头。   离开镇子的时候,天黑沉沉的,王换看看无念,觉得无念刚才刻意找老人打听女儿沟附近那伙胡子,一定是想过去找对方的麻烦。   “你想去女儿沟那边?”   “仍是那句话。”无念点了点头,说道:“我的脾气,或许一生难改,遇见不平事,我便要管。”   “杀孽深重,你不怕将来无颜面对你师傅?”   无念笑了,笑的很真诚,他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杀孽,我愿意承担,死后下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   两个人按照老人指的路,朝女儿沟赶去,从这里到女儿沟,一百四五十里的路,而且都是荒僻无人的小路,很难行走。无念并不心急,走一走,歇一歇,只不过身处荒郊野外,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地,两人都是在雪地里掏个雪窝,借以容身。   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王换的精神有些萎靡,缩在雪窝里,眼皮子很困,但总是难以入睡。   他紧了紧衣领,用了很长时间,才渐渐的酝酿出了一点睡意。   迷迷糊糊之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嗡的响了一下,紧接着,从头到脊背,似乎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王换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子却像是压着一座山,他死命的挣扎了一下,却如同被鬼压床了一般。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了一幕一幕的情景,那是一片山,郁郁葱葱的山,连绵起伏,似乎从大地的一端,直接延绵到了天地的尽头。   这片山地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王换的脑子一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中。他睁不开眼,头颅四周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   但是,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他甚至能分辨出这片出现在脑海中的山地。这片山地,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这时候,王换的眼皮子突突的跳动了几下,猛的睁开了双眼。在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脑海中的情景,跟着就荡然无存。   王换喘了口气,他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尽管在幻境之中,没有出现一个人,可仍旧让王换心惊肉跳。   他能分辨的出来,出现在脑海中的那片连绵的山,赫然就是白狼山。 第579章 虎跳山   王换呆住了,回想刚才自己昏沉时虽浮生的幻境,他心里很是诧异。白狼山,那是王换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他当时从白狼山逃出来的时候,就没有再想过,自己和这个地方还会产生什么交集。   过去这么长时间,自己突然又想到了白狼山,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一想起白狼山,王换浑身上下就不自在,总有种头顶悬着一把利剑的感觉。   “你做噩梦了?”无念在雪窝里坐的很端正,他说自己并非受戒的僧人,但每晚睡觉的时候,总是保持这种盘坐的姿势。   “也不算是噩梦。”王换很想跟无念说说这件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不妨说来听听,你的事,我很少会问,只是觉得你心事很重。”   王换想了想,然后跟无念讲述白狼山的往事,说到白狼山,自然又要牵扯一些过去的事情,这一来二去,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大略把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   无念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这半个多时间里,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安静的听,等到王换讲述完了,无念才睁开眼睛,说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梦到一个自己去过的地方。”   “这里面有什么原因?”王换使劲去想,也想不出来,白狼山和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我并不了解,我只能说一些可以想到的。”无念说道:“你心里的执念太重,只是,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一句话,只怕你听了会不舒服,因此始终未说。”   “你要说什么,尽管说。”   “从盘古开天地,直至现在,二十四史,外加林林总总的野史杂记,你可曾听说过,有任何一个人能起死回生吗?又有任何一个人,能长生不老吗?”   “没……没有听说过……”   “既然没有听说,为什么你这么坚信,那个死去的姑娘,还能再活过来?”   王换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无念说的一点都没错,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王公贵族,都一心想要寻找不死之术,不死之方,可是,谁也没有成功过。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是耗尽阳寿而死,凭他们的权势地位,尚且找不到不死的办法,更何况别人?   但是,王换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所寻找的东西是海市蜃楼,从最早在杜青衣那里看到的洋电影,再到后来结识卫八,他深信,那些白石头,一定有不凡的功效。   “凡事,总有第一次的。”王换对无念说道:“也许以前那么多人没有做到的事情,不久之后,就可以做到。”   无念没有跟王换争辩,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说道:“一个人,有始有终,总是好事,路既然已经在脚下,那便接着走下去吧。”   王换听不出无念的意思,他不知道无念到底是在鼓励自己,还是觉得跟自己无法交流。   夜依然很深,距离天亮还有很久,可王换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他们照旧上路,连番的长途跋涉,距离女儿沟也越来越近。等到了女儿沟,无念和王换先找到了那个被烧毁的村子。   老人没有说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白地,但是,依稀可见那些隐藏在雪中的,焦黑的残垣断壁。整个村子彻底的毁掉了,流散的村民再也没有回来。   无念站在这片残垣断壁之间,低下头,双手合十,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替那些死于大火中的无辜生灵,牵引往生。   他们离开村子,接着朝东边走去。老人说,那伙胡子盘踞在虎跳山,距离女儿沟大约有四五十里的样子。   这四五十里路,非常难走,道路本就崎岖坎坷,又被大雪覆盖,走几步,就要小心的去探一探路,就这么四五十里,浪费了两天时间。   到了第三天的半下午,两个人终于看到了视线尽头的虎跳山,这个季节,巡山的人基本都撤回了山头,虎跳山的外围,应该比较安全。   谁知道,就是这段目力可及的路程,却费了老半天的劲,这伙人之所以盘踞在虎跳山,就是因为虎跳山周围的地势非常险要,易守难攻,那是标准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复杂的地形被白雪覆盖,必须非常小心的走,尤其是到了虎跳山最险要的连天峡这里,两旁都是深不见底的山崖,只有一条小路,若是一个不慎,摔落下去,那就万劫不复了。   所幸的是,路虽然难走,但是情况却比较安静,一直都没有人出现,无念和王换走到黄昏时分,还有大概百十丈的路程没有走完。   他们必须在天黑前把这段路给走过去,否则,等到光线暗淡,难度就会更大,而且,虎跳山的人白天不巡山,晚上不可能不在外头搁几个守夜的。   靠近虎跳山山头的这百十丈路,尤为难走,比之前走过的那些险路都要陡峭很多,王换不敢想象,这时候要是有人发现了他们,居高临下的丢几块石头下来,他跟无念多半就要蹬腿。   不过,好运似乎一直伴随着他们,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了,他们终于无惊无险的到了虎跳山的山门外。   虎跳山的人不多,山门也不大,无念和王换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朝四周张望了一眼。他们没有看见守夜人,而且,山寨的大门,似乎也没有关严。   透过尚未关严的大门,看不见里头的人,寨子里好像黑灯瞎火,两个稍稍转了转方向,才在里面看见了一盏小小的灯。   那盏灯是悬挂在一根长木杆上的,这样的灯,叫顶天灯,一般都是入夜点燃,清晨熄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会间断。   今夜无雪,只是北风刮的正紧,顶天灯在左右的晃动。王换和无念看着寨子里没有什么动静,胆子便大了一些,悄悄的趴在地上,手脚并用朝前爬去。   一直爬到距离寨子大门只剩下不足十丈远的时候,王换看见了雪地上的脚印。   脚印有一大片,非常杂乱,显然不是一个人留下的。这两天虎跳山这边没有下雪,就说明,脚印肯定是前后两天里留下的。   王换觉得,虎跳山这帮胡子,好像有什么急事,匆匆的离开了这儿。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除非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胡子们才会丢下老窝。   猜到这一点,王换心里,倒是不由自主的轻松了一些。他没有无念那样极度的嫉恶如仇,虽然也很痛恨这些胡子的残暴,可是,他来关外的目的,还是要到狐狸山去,在此之前,能少惹事,尽量还是少惹事。   虎跳山的胡子离开了,这场生死搏杀,最起码可以避免。   按照王换的意思,是要走的,但无念不走,他觉得既然到了这儿,无论如何,也要亲眼去看看。   王换拗不过无念,只能小心翼翼的跟着无念,走进了寨子。   寨子里面,果然空荡荡的,寨子虽然小,也有前后四五排房子,都是用原木盖起来的小屋。无念在前头探路,王换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跟在后头,等走了几步之后,那盏顶天灯,仿佛摇晃的更剧烈了。   挂着顶天灯的木杆子,是在第一排和第二排木屋之间,无念绕过第一排木屋,脚步立刻就顿住了,王换看着他的举止,像是发现了什么,赶紧加快脚步,也跟了上去。   等王换从墙角探头朝那边张望过去的时候,立刻吃了一惊,刷的一下子,握住了掌中刀。 第580章 光头   在第二排房子的那盏顶天灯下面,明显有十来个人,全都盘腿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上方的顶天灯。   冬夜冷风如刀,手伸在外头,一会儿就冻的没有知觉了,但这十多个人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坐的端端正正,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灯。   哐当!!!   就在这个时候,从顶天灯后面的第三排房子那边,似乎传来了一声隐隐的锣声。敲锣的人仿佛是喝醉了酒,哐当哐当的乱敲了几下。   锣声一响,登下盘坐的十多个人里,有一个站起身,慢慢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后面走去。王换和无念躲在这边的墙角,等那人走到第三排木屋后面,就看不到了。   那人走过去之后,一切又都平静了下来,剩下的人,仍旧抬头看着顶天灯,之前走过去的人,绕到第三排屋子,脱离了王换的视线,就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暂时也没有乱动,无念默不作声的看着,过了片刻,他轻轻拍了拍王换。   “他们的头上,是什么东西?”   王换一直没有注意,等到无念说了,他凝神望去,朦胧之间,好像看见灯下的人的头上,真的有什么东西。   每个人头上,都仿佛鼓起了一个大包,最北边有一个光头汉子,头上的狗皮帽子掉了,大包更加显眼。   哐当……   王换这边耐心的看了很长时间,冷不防,又是一阵杂乱的锣声传来,锣声似乎是个讯号,锣声传来之后,那个光头汉子站起身,也和之前那人一样,拖着脚步,到了第三排房子后面。   王换心里有些好奇,这些人多半就是虎跳山的胡子,他们竟然没有离开虎跳山,只是聚集到了这儿。看着眼前的情景,胡子们似乎在排队,只要锣声一响,就有人绕到第三排木屋后。   那些人到木屋后面去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无念原本是想来找虎跳山这伙胡子的麻烦,但一进山寨,就遇见了这种事,他有些吃不准,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   这一次,锣声响的比较频繁,光头汉子走到后面最多有一刻时间,杂乱的锣声哐当哐当的又响了一阵。锣声一响,之前紧挨着光头汉子的那人,跟着站起身,也朝着木屋后头走去。   王换想要从这排木屋的另一端绕过去,但无念摇了摇头,他还想再观察一下。   这一等,足足有差不多一个时辰,第三排木屋后面的锣声,响的很没有规律,有时候相隔一刻时间,就会响一次,可有时候,过去半个时辰也不一定会响,如此一来,无念和王换就更搞不清楚其中的端倪了。   天气太冷,就连无念,一直静卧不动,似乎也吃不消了。   这时候,陡然起了风,风很大,呼啸而来,卷起了地上的一片一片积雪,宛若风沙弥漫,朝这边席卷。   哐当哐当!!!   狂风一来,第三排木屋后面的锣声,似乎也跟着急躁了起来,哐当哐当响个不停。杂乱的锣声让灯下的人全都站起身,一个一个的贴着木屋,朝后面走去。   顶天灯下变的一片空旷,狂风未止,锣声也乱七八糟,到了这时候,无念也坐不住了,他拍了拍王换,两个人贴着木屋,到了这排屋子的另一边,绕过了顶天灯,径直朝着第三排木屋匍匐前行。   除了风声,再没有任何声响,两个人从第三排木屋的一端露出头的时候,顿时又吃了一惊。   屋后吊着二三十个人,其中一具吊在风口的尸体跟前,有一面铜锣,若是有风吹来,吹动尸体,尸体耷拉下来的脚会碰到铜锣上。   王换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刚才所听到的锣声,就是这样传出来的。   屋后的一溜尸体,看起来触目惊心,不久之前刚刚绕到屋后的那几个人,此刻已经自己把自己吊了上去。无念和王换从那边到这里的时间不算很长,但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足够让人吊死。   哐当……   狂风还没有停息,风吹着一具一具尸体,就仿佛是吹动着屋檐下一块一块冻干的腊肉。铜锣的声音不断的响起,随着锣声,王换看见,那个光头汉子,似乎气息比别人长,这时候竟然还没死透。   他和无念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的靠近,把光头汉子给弄了下来。光头汉子约莫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很结实粗壮,倒在雪地里,没有完全清醒,身子像是一条从河里跳上岸的鱼,在无意识的来回抽搐。   “还能救得活。”无念看了看,把光头汉子拖到了一旁。   王换回头再看一眼,屋檐下那一排尸体,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不时的轻轻摆动。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这种情景,不仅让人觉得惶恐,也让人觉得凄凉。   无念拖着光头汉子,转身进了一个木屋,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虎跳山这伙胡子,应该无一幸免,唯独这个光头汉子命硬,侥幸未死。   木屋里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嗖嗖的冷,王换去找了木柴,在屋里燃火。无念把光头汉子放下施救,光头汉子的命果然很硬,过了一会儿,竟然缓过了这口气。   但是,光头汉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迷离,神情也有些呆滞,无念想了想,从身上取出一颗用蜡包裹的药丸,掰了一半儿,用水化开了,给光头汉子灌了下去。   药水估计苦涩难忍,光头汉子喝了之后,脸上的肌肉就一抽一抽的抽搐着。   “不知他能否清醒过来。”无念把光头汉子重新放下,仔细的看了看他头上那个包。   距离如此之近,王换也能看到,他的头上并不是一个因为肿胀而鼓起的包,倒像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瓷碗,倒扣在脑壳上。   无念轻轻捡起一根小木棍,敲了敲光头汉子的脑袋,每敲一下,光头汉子的身躯就轻轻颤动一下,等连敲了五六下之后,那个黑瓷碗一般的包,陡然间膨胀起来。   王换的眼皮子跳动了一下,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包,宛若一条奇形怪状的虫子,虫子蜷曲成一团,就好像一只倒扣的小碗。   虫子像是长了一层厚厚甲壳的黑蚰蜒,嗖的一下子,就想咬无念的手,无念手如闪电,轻巧的一翻动,两根手指夹住了虫子。   虫子是被夹住了,但一下子没能抽出来,此时,王换又觉得脑壳一阵发麻,他看见,这条虫子几乎有一小半都钻到了光头汉子脑袋的皮肉里,像是长上去了一样。   无念一抽,没能把虫子拽下来,他的反应很迅速,另一只手跟着就在光头汉子的后脑壳上一推。虫子的身躯又蠕动了一下,紧跟着,被无念两根手指夹了下来。   这种虫子,王换从来没有见过,得有五寸长,身子扁平的。这条虫子被拽下来,光头汉子立刻有了反应,在地上来回的打滚,脑袋不断的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无念的手指夹着虫子,左右看了一眼,随手就把它丢到了一旁的火堆里。前后不到一刻时间,光头汉子开始呕吐,乌漆墨黑的吐了一滩,等到吐完,他明显好转了许多,体力虽然很虚弱,至少目光是明亮了些。   在光头汉子醒来的那一刻,对王换和无念的敌意很重,拖着身子还要挣扎反抗。无念不还手,也不说话,只是推开了小屋的窗户,顺着窗户望出去,还能看见吊在屋后的那一排尸体。 第581章 覆灭   “我们不救你,此刻你已经吊死在屋后了。”无念并不多说废话,关好窗子,重新坐到了火堆旁。   光头汉子脸庞上的肌肉,仍然在不断的抽搐,他不是傻子,之前可能神智完全丧失了,但是看见屋后那些同伴的尸体,他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光头汉子重重的坐到火堆旁边,无念和王换对他来说,是十足的陌生人,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彼此遭遇,光头汉子的神色之间,始终有一种戒备。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的确是无念和王换救了他的命,光头汉子时不时都会摸一摸自己的脖子,他的脖子上还有一道淤痕,所以,虽然有戒备,但光头汉子已经不做反抗。   他的眼睛,时不时还是朝着已经关严的窗子那边瞥去,虎跳山三十来个人,全都挂到了屋后,不可能再有人幸存。   王换一直没有说话,不过,他的心倒是松了松,虎跳山的人都死了,至少他和无念不用再跟对方大动干戈,省却了不少麻烦。   “说一说吧,这是怎么回事。”无念的面色平静,丝毫不起波澜,看不出他内心的波动,他坐在火堆旁边,对光头汉子说道:“虎跳山这里的活路断了,却总要再给自己找条活路的。”   光头汉子偷偷看了看无念,做胡子的人,眼光不可能太差,他已经察觉出来,面前这个看着和苦行僧一样的年轻人,虽然文文弱弱,却是个很可怕的对手,比一旁的王换,要可怕的多。   面对这样的对手,光头汉子的心里先就萎了一截。   “怎么,你不肯说吗?”   “有什么肯说不肯说的,走夜路遇见鬼,倒霉而已。”光头汉子似乎有点不甘心,说道:“谁还能没个倒霉的时候?”   光头汉子的话匣子一拉开,就有点絮絮叨叨的,他说,几天前,来了几个人,要找虎跳山这伙胡子的头领商量事情。   这几个人,肯定是从关内的来的,而且,还不是北方人,为首的那个一开口,就是很浓的南方口音。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的心动了动,他到关外这么长时间,已经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闯关东的,多半是山东河北这两地的人,长江以南的省份,到关外来讨生活的非常非常少。   所以,一说到南方人,王换自然就上了心。   “那几个人,是什么样子?”   “领头的,戴着眼镜儿,到了虎跳山就摆谱。”光头汉子大概描述了一番,王换越听越是激动。   他没有跟老板面对面的交流过,但他知道老板的样子,如果光头汉子没有撒谎的话,那么他描述出来的那个人,跟老板有八分相像。   老板果然在这附近?他果然也被大雪给挡到了山外,无法在冰天雪地里远赴狐狸山?   王换激动,而且兴奋,心忍不住在砰砰的乱跳,但是他不想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低下头,把自己身上仅剩的几支皱皱巴巴的香烟拿出来一支,低着头用炭火点燃。   老板到了虎跳山,跟虎跳山当家的见了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大雪封山,现在进不去,但是又不值当再返回关内,所以,他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呆上两个月,等到天气稍稍转暖,再行离开。   虎跳山的寨子,在很早之前是另一伙儿胡子的,那伙儿胡子的人多,所以寨子也比较大。老板想要找个地方安身,只要也是因为马匹和骡子没有地方安置,这附近只有两个很小的镇子,存的草料远不够用,老板他们带过来的牲口熬不过冬天。   所以,老板的意思,就是借虎跳山的寨子住一住,人和牲口都安顿到这边。   老板做事,一向都是很干脆的,所以,他一见面,叫人亮了十几条小黄鱼,还有不少烟土,这在关外都是硬通货。   这一露富,虎跳山的人就生出了别的心思,其实,虎跳山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这附近还有两三个村子,可以劫掠一番。但他们做事太狠,不给村民活路,村子里的人不堪重负,都背井离乡逃走了。   附近没有人烟,胡子的日子就很难过,在入冬之前,虎跳山的胡子还曾经商量过,等到来年,是要换个地方落脚安身了。   虎跳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草料,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自己过冬都过不去,要接纳老板这帮人,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虎跳山的胡子认为,老板必然是个有钱人,而且来自外地,在这边无根无底,死了也是白死。所以,虎跳山的大当家虚情假意跟老板讨价还价了一番,说好了这件事。   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虎跳山的人没有当场为难老板,让他走了,到了当天傍晚,老板的人都来了虎跳山。虎跳山摆了酒,酒里下了药,不过害怕老板这帮人喝出别的味儿,所以药下的不重,要到后半夜才会完全发作。   一场酒喝下来,已经快到后半夜,老板那帮人到了提前安排好的住处,那住处,是原本山上用来储存粮食的大屋,等这帮人睡下之后一个来时辰,虎跳山的人才悄悄的围拢到了大屋附近。   酒里的药劲儿肯定已经发作,现在只要进屋,把老板那帮人挨个宰了,那么多的黄金大洋,外带骡马牲口,就全是虎跳山的了。   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人人都没当回事,可是,等他们悄悄的溜进大屋的时候,大屋里突然亮起了一盏灯。   虎跳山的人顿时大吃一惊,他们看见老板手下那二十来个人,就和没事儿似的,都坐在那边,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其中有一个人,好像嘀嘀咕咕的说了一句,说的是很绕口的南方话,光头汉子听的不是太清楚,大概意思似乎是在嘲笑虎跳山的人,说他们竟然还敢下毒。   没把这帮人给放倒,虎跳山的众匪也就不客气了,舞刀弄枪的想要来硬的。但是,他们这边刚想动手,从周围的雪地里,顿时传出了一阵令人牙根子发痒的沙沙声。   那声音连绵不绝,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反正听着四面八方都是,沙沙声响了一会儿,紧跟着,从雪地里唰唰的跳出来一条一条奇形怪状的东西,虎跳山的人不明就里,随后才发现,这些从雪地里出来的东西,都是活的,似乎是一些虫子。   后面的事情,就不用多想了,没有一个人能够侥幸逃脱。虎跳山的大当家尤其的惨,三四条虫子爬到脸上,甩都甩不下来。片刻功夫,大当家就像是迷失了心智。   有人拿了一面锣,哐当敲了一下,虎跳山的人就跟着锣声,身不由己的走,当时,光头汉子还有其他一些人的神智,还没有彻底的消散,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当家自己在屋子后头结了一道绳子,把自己给吊了上去。   随后,虎跳山的人都被引到了顶天灯的下头,到了这时候,他们那仅存不多的神智也消失的差不多了。光头汉子一直到无念和王换把他给救下来,都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虎跳山已经覆灭了。   听到这儿,王换大概有数了,老板带着黑寨子的人,到过虎跳山,但虎跳山的物资不足,而且,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老板不想招惹太多的麻烦,这儿毕竟不是他的地头儿。   王换感觉,老板应该从虎跳山收拢了一些东西,然后撤走了,但老板去了什么地方,王换现在说不上来。 第582章 两不相欠   王换的心一直是激动的,老板他们现在也被堵到了山外,在破冬之前,绝对不可能进山去。他们不进山,就意味着始终要带着那些箱子,东奔西走。   箱子很沉重,转移起来需要骡马之类的牲口,这样就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和线索。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找到老板的队伍。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忍不住看了无念一眼,其实他很想告诉无念,从古至今,虽然还没有人起死回生过,也没有人长生不老过,但这一次,或许会有意外。老板是什么样的人,王换知道,能让老板从南方千里迢迢的跑到关外,亲自带队,就说明白石头或许在狐狸山,真的会有让人意外的效用。   光头汉子讲述完了,喘了口气,老板的队伍,大概是两天多三天前走的,他们走的时候,飘飞了三四天的大雪刚刚停下,如果顺着这些痕迹寻找过去,多半可以跟得上。   “杀人杀的多了,天会记下你的杀孽。”无念眼中,已经没有杀气了,虎跳山三十多个胡子,如今只剩下光头汉子这么一个,自己已经没必要再出手,他盘坐在地,微微低着头,说道:“人不惩罚你,天也会惩罚你,洗心革面,还有半生可度。”   光头汉子没有还嘴,无念说的都是实话。虎跳山这伙胡子,是最没溜儿的,什么缺德事都干,光头汉子之前就想过,会不会到什么时候,突然就遭了老天的报应。   “你应该是积过一些善的,否则的话,这一难,你逃脱不过去。”   “这个……”光头汉子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感觉面前这个年轻的苦行僧,似乎是个妖僧,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我说错了吗?”   “没有……”光头汉子咂了咂嘴,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曾经救过两个人,虽然当时救人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随心随手,就把人救了,可现在,居然得到了回报。   “我不说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话,但你却总要为自己活着的。”无念站起身,对王换说道:“我们走吧。”   “你有烟吗?”王换起身的时候,摸了摸口袋,从关内带来的香烟,已经抽的差不多了,他的烟瘾很大,没有烟抽,就会觉得没精神。   光头汉子起身出门,不多久,拿过来一大袋子揉碎的烟叶,和一支烟袋,递给王换。   无念和王换离开虎跳山的时候,天气又阴沉了,像是要下雪。老板的队伍,是从另一条山路离开的,那条山路也非常陡峭,不过路面稍稍宽一些,否则,那些骡马之类的大牲口走不过去。   这条山路很隐蔽,积雪也没有被完全扫去,两三天前留下的足迹,现在还看的很清楚。顺着山路一直走到山下,痕迹仍在。王换抬头看了看天,希望老天爷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下雪。   “只有找到那些人,才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救活你想救的那个姑娘?”   “是。”王换很肯定的点点头:“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无念静静的注视着王换,没有劝说,也没有讲什么道理,看了一会儿,他就迈步朝前走去:“既然如此,我尽力随了你的心愿。”   “你也开始相信,这世上会有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东西了?”   “我依然不信。”   “那你?”   “无论你现在是走一条该走的路,或是在做一个梦,路有尽头,梦也会醒。”   王换正要说话,身后呼啸的风中,传来了人的呼喊声。他回过头,就看见刚才的那个光头汉子,一路朝这边奔跑着。   光头汉子跑到跟前,气喘吁吁,估计是吸了不少凉气,他捂着肚子,有些直不起腰。等喘匀了这口气,光头汉子问道:“你们,是要顺这条路接着走?”   “怎么?”   “这条路不好走,若走的近点,那倒没啥,要是一直走下去,就不太妙。”光头汉子指了指前方,说道:“七八十里之外,是卧尸沟。”   “什么卧尸沟?”   “地名儿,老邪气了,我们平时都不从那边经过的,宁可绕路。”光头汉子的脾气,应该有些急躁,看见王换好像有些不太在意,就皱着眉头说道:“我就好心提个醒儿,你救我,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卧尸沟不是啥好地方。”   王换看得出来,这个光头汉子,良心未泯,专门追过来,想给他们提醒。光头汉子说,卧尸沟那边,传说很早以前打过仗,死过人。因为人死的太多,所以阴气非常重。   不过,打仗死人这回事,应该是瞎扯淡,都是以讹传讹的传闻而已。   但卧尸沟的确不是个什么好地方,那片山沟很大,因为处在山地的外缘,所以天气好的月份,时常有人途径。据说,卧尸沟有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儿,身上背着一条瘸腿狗,如果走霉运,遇见这个背狗老头儿,就会有麻烦。   具体有什么麻烦,谁也不知道,因为遇见背狗老头儿的人,都没有再走出卧尸沟,所以,卧尸沟的很多危险,都是人想出来的。只不过,光头汉子曾经亲眼在卧尸沟见过那个背狗老头儿。只是离的很远,又没有跑到山沟里头去,这才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光头汉子讲完之后,扭头就走了,他说,总归是兄弟一场,他要把寨子里那些人都收殓一下。   “咱们算扯平了不?”光头汉子走出去几步,扭头看着无念。   “算,互不相欠。”   光头汉子听了无念的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脚步轻快的顺着原路走了。   光头汉子一走,王换一刻都停不下来,他生怕会突然下雪,把老板那支队伍的痕迹给掩盖掉。一边走,王换一边跟无念说了说,老板这次带来的人,都是黑寨子的人。黑寨子的人悍不畏死,而且在南边呆的时间久了,跟当地人学了不少蛊毒之术,如果真的遭遇了,恐怕会是一场恶战。   两个人走的很快,路上的痕迹果然一直都在。他们从后半夜,一口气走到天亮,走了二三十里的路程。老天爷似乎很给面子,天虽然阴沉着,却一直没有下雪。   天太冷了,随身携带的干粮,还有煮熟的肉,都冻的石头一样,无奈之下,王换找了个地方,捡了一点柴火,把干粮烤了烤。   “咱们接着走吧。”   “你做这些事,心中无怨无悔吗?”   “无怨无悔。”王换不假思索的答道:“最多,就是一死而已。我不怕死。”   “死,并非最痛苦的事情,比死更痛苦的事情,还有很多。”   无念只说了这句话,就不肯再说了,径直朝前走去,王换被他的话搞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他也没去追问,同行了这么多天,无念的秉性,他大概了解一些,如果是无念不想说的话,那就肯定不会再说。   走着走着,王换的心里有些发毛,因为雪地里留下的痕迹,一直是朝着东北方向的,光头汉子说过,那个卧尸沟,就是在东北方七八十里之外。   可是,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顺着这些痕迹一路追下去。又走了十多里,王换的心很不安,雪中的痕迹,依然是朝着东北方向的。   如果再朝前走十五六里左右,就到了光头汉子所说的卧尸沟了。 第583章 吓死   当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一直都阴沉沉的天,终于下起了鹅毛大雪,雪下的非常大,不多时,就在地上厚厚的落了一层。   两个人冒着这片大雪,又艰难跋涉了十多里,雪地上原本留下的痕迹,已经被此时的鹅毛大雪完全覆盖。   “再朝前走几里,大概就是那个卧尸沟了。”   “是。”王换点了点头,说道:“算着路程,应该是快到了。”   “这是老天爷,非要让我们到这个地方来啊。”   王换觉得无念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天一直不下雪,让他们顺着痕迹找到了这儿。但刚刚到这儿,鹅毛大雪一下子覆盖了所有的线索,老板的队伍究竟是从卧尸沟绕过去了,还是进了卧尸沟,现在一无所知。   风雪呼啸,稍远一些的情景就看的不太清楚了,两个人顶着大风,蹒跚而行,在这样的天气里,行走一会儿,就会被冻的身上发麻,王换使劲把衣服又裹紧了些。   他在紧张的思索着,老板的队伍有二十来个人,都是黑寨子的亡命徒,如果在这附近真的遭遇的话,该怎么办?是直接去硬抢,还是想方设法的慢慢跟对方耗?   他现在也说不清楚,先前一门心思的寻找老板的行迹,现在终于有了线索,却又不知该如何。   “现在想那么多,其实是没用的。”无念顶着风雪,一边走,一边对王换说道:“只能见机行事。”   艰难的行走了几里地,王换的身子几乎已经僵硬了,这时候,他们在前方弥漫的风雪里,隐隐约约看到了两块如同门柱一般的大石头。   两块石头,相隔能有三四丈远,都有四五丈高,这是卧尸沟入口处的标记。只要从两块石头走进去,就算是进入了卧尸沟。   站在这两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跟前,王换依然有点迷茫,老板的队伍,到底是继续朝前走了,还是进入了卧尸沟,现在谁也说不清楚,漫天大雪已经遮盖了行走的脚印。   无念蹲到了地上,用手轻轻扒开地面上的积雪,大雪下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无念大概估计着这次积雪的厚度,等到上面的一层雪被轻轻扒开的时候,雪层里,就露出了一些大概还能分辨出来的痕迹。   这些痕迹有人的脚印,也有骡马的脚印,有些模糊不清。无念一边扒开积雪,一边顺着积雪下若隐若现的痕迹,朝前寻找。   就这样搜索了一会儿,王换已经能分辨出来,老板的队伍,多半应该是进入卧尸沟了。   老板是故意进去的?还是不明情况,到这片山沟里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对于王换来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不亲眼看看,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   “走吧,他们是朝卧尸沟而去了。”无念站起身,回头对王换说道:“若想找到他们,就一定要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王换的脑海里,顿时又浮现出了光头汉子所讲述出来的那一幕情景:一个怪里怪气的老头儿,弯腰驼背的,身上还背着一条瘸腿狗,每天都在卧尸沟的某个地方出没。   遇见这个老头儿,会发生什么?光头汉子没说明,只是说,那肯定不是好事。   但走到了这一步,前面哪怕就是龙潭虎穴,也非进不可,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两块石头之间走了进去,这一步迈入,就等于走进了卧尸沟。   卧尸沟是个很大的地方,不仅仅是一片山沟,光头汉子说,这个地方之所以叫卧尸沟,是因为从高处俯瞰的话,整片地域的地形,就仿佛是一个横卧在大地上的人,又因为传说中的卧尸沟阴气很重,所以,就得了这样一个地名儿。   卧尸沟的阴气重不重,王换感觉不出来,现在到处都是风雪,冷的一塌糊涂,即便有阴气,也感应不到。   这里的地形有点复杂,刚刚走进去的时候,是一片小山沟,不深,也不大,从山沟翻上来,能看到一片树叶掉的精光的林子,林子后头,是一片连绵的小山包,如果从小山包再朝前,就又是一片沟地。   这种复杂的山地里,一定有大大小小天然形成的山洞,老板的队伍进入此处,很可能也是为了寻找能够安身的地方,那些黑寨子的人虽然彪悍,但常年生活在湿热的南方,对关外这种酷寒,是很不适应的。   他们从小山沟翻上去之后,风雪似乎小了一点,紧跟着,风停了,只剩下稀疏的雪花,还在不断的飘落。风雪一停,视线就宽阔了一点。   山沟旁边,就是一片林子,王换还记得以前在家乡那边听说书先生讲书,人家说,走江湖的人有个逢林莫入的习惯,意思就是遇见树林子要绕着走,不能进去。   不过,现在的树林子,已经藏不住什么东西了,他和无念在树林这边看了一眼,王换正想说话,陡然间,他的眼前唰的闪起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光。   这片五颜六色的光,是之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王换有经验,他知道眼前只要突然闪过一片光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会看到,或者听到什么。这些东西是别的人暂时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然而,这片五颜六色的光却让王换感觉很不好,以前在眼前闪烁的都是淡淡的白光,可这片五彩的光,轰然混杂在一起,变的和血一样红。   王换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耳边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都在嗡嗡作响,眼前的血色,随后便消失了,他的目光,顿时迷离起来。   朦胧的目光透过了飘飘洒洒的雪,当王换无意识的望到林边一片积雪的时候,他模糊的看见,积雪下面有一个人。   那是个面孔黢黑的人,身上裹着一件皮大氅,这个人应该已经死掉了,但是两只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嘴巴以一个很夸张的角度大张着。   王换激灵灵打了个哆嗦,他仿佛管不住自己的双脚,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去。   在王换想要伸手去把积雪扒拉开的时候,无念一把就抓住了他,王换的意识清醒了一些,他回头看看无念,暂时没有动手。   无念捡了一根树枝,在王换要下手的地方扒了一下,积雪不是很厚,这么一扒拉,立刻就露出了被掩埋在雪下的一片衣角。   此时的王换,大致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仿佛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周围不断的浮动。   雪下果然有一个人,和王换之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这个人的身材比较瘦小,因为嘴巴张的很夸张,导致整张脸都有些变形,已经不太容易分辨出原本的相貌了。   不过,王换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卧尸沟是个不祥之地,本地人肯定不会跑到这儿来,在这里发现了尸体,那多半就是老板队伍里的人。   尸体静静的躺在积雪下,即便同伴想要寻找他,也非常困难。王换忍不住朝四周看了一眼,雪越下越小,但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无念仔细的看了看雪地中的尸体,这个人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完好的,看不出有什么外伤,嘴巴和鼻子也没有渗血,应该也不是内伤或者中毒。   尸体瞪圆了眼,大张着嘴巴,一直到咽气为止,都保持着这种表情,王换感觉,他好像是看见了什么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   换句话说,王换觉得,这个人,似乎是被活活吓死的。 第584章 山中窝棚   当王换心中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很清楚,这些黑寨子的人,都是身上背着人命的凶徒,啸聚山林,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没见过?能把他们活活吓死的,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王换身上那根麻筋仿佛都被触动了,身上的寒气一股一股的朝外冒着,他低下头,又看了尸体一眼,愈发确定,这尸体一定是被吓死的。   卧尸沟,真的和光头汉子所说的那样,邪气儿很重?   “这个人,多半是被吓死的。”王换的心越来越不踏实,忍不住还在朝四周观望着,雪未停,这片小山沟银装素裹,却仍旧看不到人。   “不是。”无念默默无语,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道:“他不是被吓死的。”   “你看出些什么了?”   “我不敢确定,只是觉得,他必然不是被吓死的。”无念说道:“他的魂魄都消散了。”   “什么意思?”王换搞不懂无念的话,他本身对这些神叨叨的东西就不甚了解,尤其遇见这种死状的尸体,更是毫无所知。   “他的三魂七魄,都消散了,人没了魂魄,如同行尸走肉,在这片雪地里寸步难行,直至死去。”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无念没有再解释,伸手掏出了一块扁平的石头。猛然看上去,这似乎是一块石头,黝黑黝黑的,巴掌大小,一面被磨的非常平整,光可鉴人,跟一面小镜子差不多。   无念后退了一步,用这块黑色的扁平石头,照着雪地里的那具尸体。   这块如同镜子一般的石头,映照出了尸体的轮廓,尸体在镜子里,就好像一个人形的皮囊。   “这能看出什么吗?”   无念没有说话,只是把镜子交给王换,让他用镜子照着自己。   在镜子里,无念的身躯,也如同一个人形的皮囊,但是,在这个皮囊里,有几团闪着微微淡光的光点。   王换似乎有些明白了,这几团光点,就是无念的魂魄。   “人死之后,魂魄不会立刻消散,有时候还能附着在身躯很长时间,这个人死去的时间并不久,但三魂七魄荡然无存。”无念从王换手里接回了镜子,说道:“他在死之前,魂魄便都没有了。”   王换终于相信了无念的话,但是,他更加迷茫,而且更加胆颤,如果这个人真是被吓死的,起码还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因为魂魄消散而死,连原因都说不清楚。   在此时此地,未知的危险,更加致命。   “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如今起码知道,你要找的人,的确就在卧尸沟。”   王换点了点头,不过,心里却不轻松,老板不是一般人,如果他的队伍里突然少了个人,怎么找都找不到,势必会提高警惕,就算真的跟上了老板的队伍,也很难找到机会,夺走那些白石头。   现在只能和无念说的一样,边走边看,见机行事了。   他们在树林的边缘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用积雪把尸体给掩盖起来,现在距离开春至少还有两个多月,尸体被雪覆盖着,很长时间都不会被人发现。   休息过后,无念带着王换上路了,他们走的很慢,在广袤的卧尸沟里,想要找到一支队伍,也不是容易的事。   他们离开了这片小山沟,过了不久,毛毛雪也彻底的停了,雪后的天气,又干又冷,王换在全力的寻找雪地上的痕迹。   就在这时候,无念和王换同时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那团影子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两个,慢慢的朝这边跑过来。   王换停下了脚步,他眯着眼睛,望着那团影子,茫茫的雪地里,很难藏身,被对方看到了,几乎就没有逃走的可能。   那团影子跑的不太快,但一直都在跑动,不多久,距离便拉近了。王换渐渐看到,那团黑乎乎的影子,似乎是一条狗。   一条瘸腿狗。   卫八到关外已经大半个月了,他的心并不安稳,猪油饭和杜青衣还留在西北那边,他很想早点把这边的事情办妥,然后回去找猪油饭。猪油饭的腿脚受了伤,至少要两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在这期间,真的出现意外,猪油饭估计应付不过来。   但是,这种事儿不是自己心急就能马上结束的,他到了关外之后,也在找人打听狐狸山。从一个老猎人的嘴里,卫八知道了狐狸山的大概位置。老猎人还告诉他,现在这个季节,是绝对无法进山的。   卫八不信邪,他以前听人说过关外的冬天有多么的恐怖,但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实力,应该能闯出一条路。   可是,真正到了山的外围,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冰雪覆盖下的深山老林,根本不是人能走过去的。   不过,卫八也没有灰心,他在不断的寻找老板那支队伍的踪迹,大雪封山,自己进不去,老板他们估计也进不去。   卫八白忙活了半个多月,他在山地的外围来回的游逛着,没有遇到人,只是意外的碰到了一个狐狸窝,打死了一条狐狸。   山地的外围,没有住户,卫八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孤魂野鬼,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漫无边际的游荡着。   他心里有一种预感,这一次到关外,或许是最有希望夺走白石头的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的话,以后或许就更困难。   与此同时,他还有一种难言的恨意,自己在盘龙山吃了大亏,被老板逼到九王坟,一直躲了那么长时间,这笔账,卫八不会忘记。   雪停了之后,卫八打算朝山里走一走,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再返回,反正现在闲着没什么正事,到山里去,没准会找到什么线索。   从山外到山里,大概能纵深进入二十里左右,如果再朝前走,就寸步难行了。卫八在山地外围找了两天。他没有发现什么,身上的干粮却不多了。   卫八这种体格,都觉得自己在酷寒之中有些熬不住了,这天傍晚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窝棚,因为一直在下雪,窝棚几乎被大雪覆盖了一半儿。   这种窝棚,在关外的老林里也不算特别罕见,窝棚无主,不知道是谁盖的,任何人从这里路过,都可以到窝棚里去休息休息,睡上一觉,养足了精神之后再动身上路。   这样的窝棚里头有木柴,还有一些粮食,路过这里的人,可以借用木柴和粮食,缓解一时之急,不过,等到将来有机会,需要把粮食和木柴重新补回去,方便后来的人使用。   当然,有些人厚道,会遵从这些不成文的规矩,但也有不讲究的人,把粮食吃光了,也不归还。   天色快要黑了,卫八觉得在这个窝棚里呆一晚上,是挺美的事儿,最起码可以燃一堆火,守着火堆打盹。他把窝棚门口的雪给扫平,然后拉开了窝棚的门。   这个窝棚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里头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柴,墙上还挂着几个袋子。   卫八在窝棚里看了看,没有其它多余的东西,他身上的干粮不多了,就想看看这里有没有前头人留下的粮食。   他把墙上那些袋子取下来,一一看了看,袋子大半是空的,但是有一个袋子里头,装的是大米。   大米约莫有两三斤的样子,但是,可能是放的太久了的缘故,大米有一股怪怪的气味。   这股怪怪的气味,让卫八的眉毛跳了跳。 第585章 雪夜三人   卫八并不知道大米是什么气味,只是感觉这股气味让人隐隐有些不安。粮食放的久了,自然会有陈腐的气味,然而,这半袋子大米的味道,却是那么的怪异。   卫八把袋子重新挂了回去,这样的大米,他绝对不会吃。   这时候,他忍不住回头朝窝棚外面看了看,天已经黑了,风刮的正紧,如果离开窝棚的话,到外面去,必然要受一晚上风寒之苦。   犹豫之间,卫八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落马湖卫家的八少爷,那是十几岁就名动一方的人物,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婆婆妈妈,前怕狼后怕虎的?在这里睡一晚,难道就会死在这儿?   想到这里,卫八的心就静了一些,对于自己的拳头,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他转身把窝棚的门给关上,害怕风太大,把门给吹开,卫八又从门里顶上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子。   窝棚里有不少柴火,卫八聚拢了一堆,点火引燃。木柴都是松木,烧起来滋滋冒油,而且有一股淡淡的松香的味道。卫八坐在火堆旁边,拿出干粮,稍稍浇上点水,在火上烤的外皮金黄,然后抱着啃了起来。   这样的生活苦吗?卫八并不觉得,他吃过见过,即便日子过的再寒酸,也不会让他感觉无法忍受。   可是,每当他独自一人闲暇下来的时候,脑海里总能回想到自己的父亲。   卫八的父亲,是个很老派的江湖人,很多事情一定要按规矩来,但有时候却也有种草莽霸气。卫八跟父亲的感情很深,感情也很好,父亲当时过世的时候,卫八曾经哭过一场。   他一直觉得,那可能是自己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落泪,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落泪。   在很多人心里,卫八是冷酷无情的,可是,却没人知道,这个冷酷无情的汉子的胸膛里,曾经也有一颗火热的心。   卫八没有别的念头,他只想把这件事做完,这件事做完的话,他才觉得,能对得起自己的父亲。   干粮很快就吃完了,卫八又喝了点水,然后把火堆旁边的杂物收拾了一下,侧躺了下来。脸冲着火堆,热烘烘的,浑身上下似乎也都燥热了起来。   这样蒙着头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可以精神百倍。   但是,卫八躺下之后,总是觉得不舒服,翻过来覆过去,怎么躺怎么别扭,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挺身坐起来。   他觉得,自己躺着不安生,并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   卫八本身是个挺多疑的人,尽管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把这个窝棚检视了一遍,可现在,他又开始慢慢的扫视着周围。   他总是有种感觉,觉得这个窝棚里,好像有一些自己看不见的东西。   窝棚就这么大,除了乱七八糟的木柴,似乎就没有多余的东西了,卫八站起身,朝着墙边走了走,墙角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柴,都是手臂粗细的原木,因为是在屋子的一角,火堆的光亮照射不到这边。   卫八盯住了这堆木柴,他伸出手,拿掉了其中一根柴火,乱糟糟的柴火能堆放起来,靠的是微妙的平衡,等到卫八抽去一根木柴的时候,柴火堆顿时塌了下来。   当木柴倒塌,四处滚落的那一瞬间,一颗白森森的颅骨,从木柴里露了出来。   卫八并不是没见过死人,只不过,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看到一颗从木柴堆里露出的颅骨,他还是觉得牙根子有些发痒。   木柴停止了滚动,白森森的颅骨紧贴着墙角,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毫无神采,仿佛死气沉沉的注视着卫八。   卫八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感觉不舒服,墙角尽管是个死人,已经化成了白骨,但自己背对着这具骨架,还是会下意识的觉得难受。   他把木柴全都拿到了一旁,颅骨的主人,展露于眼前。   这是一具骸骨,身上所有的皮肉内脏全都烂掉了,只剩下骨架。骨架白森森的,白的让人眼晕。骸骨被丢在屋角,又让木柴给遮挡起来,已经不知道多久了。   卫八一动不动的望着骸骨,骸骨是不会说话的,但卫八已经观察到了一些细节。   这人是怎么死的?如果病累而死,又怎么可能蜷缩在墙角,还用木柴挡住自己的身躯?   卫八心里有些奇怪,一具尸体从死亡到腐烂成白骨,这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可是,从窝棚里的这些杂物,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木柴来看,时间似乎又不像是太久。   他搞不明白,尸体怎么会腐败的这么快。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找到了让自己心里发毛的根源。卫八在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把骸骨给丢出去,然后睡个安稳觉。   卫八一向百无禁忌,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但是,他还是不想为难死人,这个人死的多半比较冤枉。   卫八最后还是把散落在四周的木柴都捡起来,重新堆到墙角,把骸骨给掩盖了起来。   砰砰砰!!!   就在卫八掩盖好骸骨的那一刻,窝棚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卫八猛一回头,心里吃了一惊。   窝棚外面的积雪很厚,如果人走在上面,脚步就算再轻,也不可能毫无声响。卫八的感官非常敏锐,可是,他压根就没有听到脚步声,倒是直接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在这样月黑风高的寒冬之夜,山里竟然还有路过的人?   卫八一下子警觉了,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了窝棚的门边。窝棚门是用木头钉起来的,原木之间留着缝隙,卫八悄悄的朝着一条缝隙望出去。   窝棚的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三个人,左边是个个头稍高的汉子,右边的个头矮一些,一高一矮两个汉子架着一个人,那人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得病了,耷拉着脑袋,昏迷不醒。   卫八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这个天气,外面有多冷,他心里有数。但是,一高一矮两个汉子,身上似乎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袍。   卫八一下子就吃不准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路数了。   砰砰砰!!!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不急不躁,他们肯定知道窝棚里有人,火堆的光会顺着窝棚之间的缝隙透射出去。   卫八不知道该不该开门,他犹豫之间,外面的人锲而不舍的继续敲着门,好像卫八不开门,他们就要在这里敲上一夜。   敲门声让卫八感觉心烦,他盘算好了,这样一直躲着不开门,也不是事儿,对方敲的久了,如果得不到回应,肯定会把门给硬撞开。所以,可以打开门看看,要是能把对方打发走,那是最好的。   卫八吸了口气,把顶在门后的木棍子拿掉,他握着这根棍子,只要情形不对,随时都可以先下手。   门打开的时候,一阵寒风就涌了进来,火堆的火原本就不旺盛了,被风这么一吹,忽忽悠悠的就要熄灭。   “朋友在山里出了事儿,我们救他出来,眼瞅着今晚是出不了山了,恰好看见这窝棚。”那个高个子冲着卫八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在这儿安置一晚。”   卫八又打量了对方一眼,这个高个子看着像是个吃烟土的烟客,脸盘儿白惨惨的,眼圈发青,右边的矮个子稍稍浑实一些,目光微微有些呆滞。   他们俩人架着的那汉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卫八刚想找个借口推脱,但是,他的余光一瞥,头皮顿时就麻了。 第586章 太极斑   门外的风,依然在刮,卫八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突然看见,这一左一右两个汉子的长袍下摆,在随着风轻轻飘动。   他们的长袍下面,好像没有脚。   卫八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而且,他天生的阳火就非常旺盛,尽管之前和王换一起出生入死的时候,身上的两团阳火暗淡了,但他不怕一些邪祟之物。   只不过,身处在这个环境里,卫八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如果门外是三个龙精虎猛的汉子,卫八不会有半点畏惧,最多就是用拳头砸碎他们的脑袋。   可是,真遇见了不是人的东西,卫八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目光飘忽了一下,风太大了,吹动着对方身上的长袍,也卷起了片片积雪,卫八突然有点不明白,这两个人的长袍底下,究竟有没有脚?   这可能是卫八罕有的感应不清,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和鹰眼一样,极少会看错什么,可这一刻,卫八真的很迷糊,他觉得,刚才似乎是看清楚了,又似乎没有看清楚。   “都是出门在外,行个方便。”高个子看见卫八始终挡在门口,不让他们进去,也不动怒,笑着说道:“人多了,也热闹一些,聊聊天。”   “我们身上带的有酒。”矮个子拍了拍腰里一个很大的皮囊,说道:“请你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卫八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他想了想,然后后撤了一步,给三个人让出一条路。   高个子嘴里道着谢,然后侧身和同伴一起,把正中间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给扶了进来。   他们三个人从身前经过时,卫八在刻意的观察,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穿的长袍很单薄,但领口的扣子却扣的紧。   他们的袖子也耷拉的很长,几乎盖住了大半只手,卫八很适时的悄悄伸出一条腿,想在脚底下给对方使个绊子。只要使个绊子,就能知道,对方有没有脚。   然而,那个矮个子比卫八想象的要灵活的多,卫八的脚一伸出来,矮个子立刻停下了手上脚上的所有动作,低头看看卫八的脚,又抬头看看卫八的脸。   当卫八注视到对方的目光时,心里顿时一紧。   这么多年,卫八很少会遇见一个只靠目光就能让他感觉胆寒的角色。可这一刻,卫八的心确实揪紧了。   矮个子的目光,不是那么明亮,就仿佛一面镜子,蒙满了灰尘,看着灰扑扑的,可其中却有一股让人从骨子里往外乱冒寒气的气息。卫八形容不出这种目光,只觉得看一眼,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不过,矮个子并没有多说什么,绕过卫八伸出的那条腿,和高个子一起,把同伴放在火堆旁边,然后两人也盘腿坐了下来。   俩人坐下来之后,宽大的长袍衣摆,将他们的双腿双脚全都严严实实的盖住了。凭着卫八的眼光,竟然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卫八慢慢的关上了窝棚的门,也跟着坐到了火堆旁边。他现在有点搞不明白,这三个人,到底是真的从此经过,还是为了自己而来。   那个受了伤的汉子,看样子情形不太好,一直都昏迷不醒,脸色也非常差,在这种地方,缺医少药,想走到有人烟的村镇,还要很长时间。不过,高个子和矮个子似乎心境很沉稳,没有露出什么忧虑之色。   “天儿冷,喝两口,暖暖身子。”矮个子把身上的皮囊给拿下来,这种皮囊一般是用来装水的,不过关外人爱酒,拿皮囊装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皮囊挺大,估计能装下五六斤酒,矮个子把皮囊的塞子拔下来,晃荡了一下,顿时,一股幽幽的酒香就飘散开来。   那是一股非常浓郁的酒香,里头有五谷的香气,还有淡淡的蜜香。矮个子咕咚喝了一口,然后很友好的把皮囊递给卫八。   “伙计,尝尝。”   “这酒的香味,倒是初次得闻。”   “瞅你也是好酒之人。”矮个子笑了笑,说道:“糯高粱酿的,酒劲儿是挺冲,得了个秘方儿,酒还没出缸的时候,加一点花蜜,这一加花蜜,香味倍增,喝着柔和,不是我吹,别的地儿,你真喝不到这样的酒。”   卫八也笑了笑,他伸出手,去接皮囊的时候,手腕子轻轻颤了颤,其实,是想搭上对方的手。卫八做过盗墓的土龙,这双手看着皮粗肉厚,但触觉很灵敏。   这矮个子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搭上对方的手,试探一下,至少心里有个数儿。   矮个子仍旧那么灵活,他似乎能看出卫八的用意,手猛然一沉,托着皮囊,直接送到了卫八手里。不等卫八再有多余的动作,矮个子闪电一般的把手给收了回来。   矮个子的动作虽然快,但这么一托一送,动静还是大了些,他的整只手掌,连同一小节手腕,从长袍里露出来。卫八一直都紧盯着他,等到矮个子的手掌手腕露出的一瞬间,卫八的瞳孔便猛的一收缩。   他还是有些吃不准,因为矮个子的动作太快了,闪电似的。不过,在恍惚之中,卫八似乎看见,矮个子的手腕上,有两块淡淡的印记。   那种印记,和一枚铜钱大小差不多,印记一半儿的殷红的,一半儿则像是淤血一般,泛着紫黑色。   卫八的确震惊了,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跟着父亲外出下坑时,父亲和自己讲的一些故事。   盗墓贼这一辈子,一定会遇上各种各样的怪事,因为一直都跟死人打交道,怪事也多半出在死人身上。   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但大致说,无非也就是死人和活人。但卫八的父亲说,还有一种人,介于这两者之间,既不死,也不算活。   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在刚刚咽气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给沾上了。这些东西想要的是庐舍,死人的身躯无法久存,没多长时间就会腐坏,因此,附着在尸身上的东西,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庐舍可以保存下来。   尸体身上的血是不会流动的,就因为这样,有的人死了之后,血液停滞,才会产生尸斑。附着在尸体身上的东西,会让刚刚死去的尸体的血,继续流淌。但这终究是外力在影响,所以,时间一久,这具庐舍身上,有一半死血,一半儿活血。   在他们的身上,就会慢慢出现一种斑,那种斑,其实也算是一种尸斑,呈现的是红黑或者红紫两种颜色。所以,在老盗墓贼的口中,这样的斑,叫阴阳斑,或者太极斑。   这种东西,半死不活,很难缠,因为他们的血要不断的被催动流淌,所以时间久了之后,身上沉淀的死血就不能用了,需要时时的更换。早年间,民间流传的吸血鬼,其实就是这种玩意儿。   卫八只是听父亲讲过这些传闻,但他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东西,只是看到矮个子手腕上的太极斑,才想到了这些。   父亲跟卫八说过,这种东西,算是脏东西,也算是妖仙,还算是个不死不活的人,如果遇见的话,最好是躲,因为你打不死他,他却能要了你的命。   “伙计,咋滴,嫌酒不好?”矮个子看见卫八拿着皮囊,却迟迟不喝,在旁边打趣般的说道:“酒是好酒,不喝就可惜了。”   卫八没有回话,皮囊在自己的手里,里头的酒味,不时的飘散上来,渐渐的,卫八感觉到,这股酒香里,不仅仅有五谷的香味,花蜜的甜香,似乎还有一种隐隐的,让人很难察觉出的臭味。   那种臭味,就像是一只泡在水塘里的死老鼠的气息。 第587章 退避三舍   酒中夹杂的那股臭味,让卫八心里产生了很强的排斥,还有厌恶,他把皮囊的塞子重新塞上,然后还给了矮个子。   “伙计,这是咋了?”矮个子看看卫八:“是嫌酒不好?”   “酒好酒坏,这都无所谓,反正是粗人,进嘴过喉咙就到了肚子里头,好酒坏酒,喝了都是暖身子。”卫八不动声色的也望着矮个子,说道:“可关键是,它必须的是酒。”   “这不是酒?”矮个子似乎有一点急躁,一下子又拿掉了皮囊的塞子,自己咕咚咕咚的连着喝了两口。   “这酒,是药酒?拿什么东西泡的?”卫八的心,已经非常警觉了,但他仍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想用言语去套套对方,看看这两个汉子,会怎么说:“泡酒有拿药材泡,有拿蛇泡,我还见过用五毒泡酒的,你这酒里,泡的是什么?老鼠?”   矮个子不说话了,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   “这老弟,一瞅就是见过世面的排场人。”高个子好像对卫八很佩服,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酒,是我家里头传下来的一个老方儿。用刚出窝的小老鼠,朝肚子里头灌蜂蜜,养那么两三天,小老鼠的肠肚都让蜂蜜给洗干净了,再入酒去泡。这样的酒,有先天气,温补的上品。”   卫八看着对方,心中产生了一点离开这里的念头,他不想跟这两个汉子再打交道。不管对方是什么玩意儿,他都不想。   “老弟,听你的口音,不是关外的本地人,关内来的?江南的吧?”高个子接着对卫八说道:“咱们老祖宗,不管天南海北,从古到今,都是想着法儿的琢磨着怎么吃,怎么喝,吃老鼠也不新鲜啊,吃老鼠的地儿多了。”   “没错,吃老鼠的地儿多了,人要饿极了,什么都吃。”卫八站起身,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说道:“方便方便。”   卫八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径直推开门。窝棚的门一开,外头的风顿时又呼啸着灌了进来。   风吹着火堆的火苗,火苗很顽强的想要挣扎,屋子里头,顿时一明一暗,卫八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在明灭的火光之下,高个子还有矮个子的脸庞,似乎阴沉了一些。   卫八带上门,顶着风雪走了,他从来不是个怕麻烦的人,只不过,自己的精气神,现在要用在正地方。这个窝棚,宁可不呆了,哪怕在寒风里随便找个能藏身的地方,把这个风雪之夜熬过去,只要不出事,那便是万幸。   卫八走的很快,全力在雪地中前行,他一边走,一边回头,那两个汉子,倒是没有追过来。   估计,高个子和矮个子也能看得出来,卫八是个硬茬子,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招惹这样的角色,不是太明智。   卫八一口气走出去了一里多地,在一条几乎被大雪彻底掩盖住的盘山小路上停下来,雪厚的很,他挖了个雪窝,躲在里头。   这里居高临下,隐约还能看到刚才离开的窝棚。卫八喘了口气,远处的窝棚,模模糊糊,最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窝棚里透出的一点火光,过了好久,火堆或许是熄灭了,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之中。   整整一夜,卫八都没有睡着,因为离开窝棚是临时决定,没有任何准备,他的包袱丢到了那边。包袱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干粮却在包袱里。   这个季节的山林里,除了雪,找不到任何可吃的东西,如果再出山找粮食,卫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撑那么长时间。   他静静的躲在雪窝里,一眨不眨的望着那边的小屋,他希望高个子还有矮个子天亮启程的时候,不要把他的干粮给带走。   想了想,卫八又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那两个家伙,身上估计都有太极斑,他们并不需要粮食。   风在耳边呼啸,卫八的心头,也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重压之感。来到关外之后,他曾经跟一个老猎人同行了几天,从老猎人嘴里听到了许多事情。   老猎人说,关外的深山老林,虽然人迹罕至,但绝对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林子里的怪事多了去了。   当时听到这些,卫八还不以为意,他觉得关外的老林最大的危险就是极度的寒冷,即便有什么危险,也绝对不会比白狼山更危险。   可现在看起来,老猎人没有撒谎,现在大雪封山,还没有真正深入老林,只在山林的外围,就遇到了这种怪事。若是真走的深了,难保不会遇见更邪门的事情。   可是,卫八没有别的选择,这是一条到处都是荆棘的路,只要还有一口气,哪怕遍体鳞伤,也要走下去。   他不断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告诉自己拳头是无敌的,能把一切挡在面前的东西砸的粉碎。   这一夜,似乎特别的漫长,卫八的半截身子都被冻的麻木了,到了快天亮的时候,风雪终于停了,他悄悄从雪窝里爬出来,朝着窝棚那边看了看。   高个子还有矮个子现在还没出现,卫八不知道他们在窝棚里干什么,在他的印象里,这俩货应该不会蒙头大睡。   卫八感觉心里不舒服,很不舒服,同时,他又后怕,而且庆幸,现在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那个穿着皮大氅昏迷不醒的人,根本不可能是高个子和矮个子的朋友。   那人会有什么下场?卫八说不清楚,他只觉得,自己如果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让对方感觉忌惮的话,那么自己的结局,恐怕不会比那个穿着皮大氅的倒霉蛋好多少。   卫八想要拿回自己的包袱,包袱里的干粮太重要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重新躲到了雪窝里,一动不动的继续注视着窝棚。他打算等高个子和矮个子走了之后,就到窝棚取回包袱。   天渐渐亮了,天气依然又干又冷,卫八的身子不多久又冻的发麻,可是,高个子还有矮个子,仿佛在窝棚里睡死了,始终不见踪影。   卫八沉住气,接着等待,可是这一等,竟然等了一上午,直到正午时分,窝棚里依然没人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卫八这么聪明的脑袋,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他有些等不住了,自己终究不是钢筋铁骨,在这儿躲了这么长时间,冷的一塌糊涂,如果再等下去,严寒会把自己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也消耗掉。   终于,卫八等不住了,他感觉有点窝囊,在他看来,自己这辈子除了畏惧老板,还没有这样怕过谁。   他从雪窝里钻出来,顺着来时的路,小心翼翼的走回去。彼此的间隔并不远,卫八稳住脚步,走了没多久,就回到了窝棚旁边。   窝棚没有一丝动静,门依然是紧闭着的,站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窝棚里头的情形。   卫八攥紧的拳头,他相信,邪祟之物在大白天是不敢作祟的,这是卫八的优势,他慢慢的靠近,再靠近,来到了窝棚的门外。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先凑在窝棚的缝隙处朝里面看了看,窝棚里没有一丝光,火堆早就熄灭了,黑咕隆咚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卫八轻轻咬了咬牙,他做好了打算,如果高个子还有矮个子仍旧在窝棚里没有离开,那么自己还可以转身逃离。   卫八暗暗吸了一口气,猛然拉开了窝棚的门。 第588章 山判官   窝棚的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卫八也做好了转身逃走的准备。外面的风暂时停了,窝棚里面,已经没有了高个子和矮个子的身影。   卫八有点疑心,他一直都盯着这个窝棚,并没有发现高个子和矮个子离开。可现在窝棚里的确没了人,空空荡荡,除了那堆已经燃烧殆尽的炭火,和乱七八糟的木柴,别无它物。   门外的光,透射到了窝棚里,只是光照有限,只能照亮窝棚的一半儿,卫八的目光一扫视,就看见了自己的包袱。   包袱仍旧放在原处,看上去,也没有人翻动过。   高个子和矮个子就这样走了?卫八有点想不明白,他很小心,站在门外没有乱动,又把窝棚扫视了一遍。   他想看看,高个子和矮个子是不是躲在了某个地方,在守株待兔。   窝棚里是藏不住两个人的,卫八又在窝棚的周围看了看。看着看着,他的头皮麻了,窝棚的四周,只有自己的脚印。   高个子和矮个子,难道真的没有脚?   卫八想不透这些,不过,他已经能看出,高个子和矮个子的确不在窝棚四周。   卫八一步走进窝棚,弯腰抓起了自己的包袱。凭着手感,卫八也能感觉出来,包袱没人翻动过,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少。   他原本就是想找回自己的包袱,然后就马上离开的。但是,卫八在将要转身的一刻,看见了墙角的那堆木柴。   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昨天自己翻动过墙角的木柴,还发现了木柴下面掩盖的一具骸骨。自己翻动过的木柴堆是什么样子,卫八记得很清楚。   此时,他看得出来,木柴堆又被翻动过了,而且,昨天那个穿着皮大氅的人,身上的皮大氅,现在已经丢到了木柴上头。   卫八走到木柴跟前,一眼望过去,他的头皮就又麻了一下。   木柴有数,如果掩盖一具骸骨,可能还差不多,但透过木柴之间的缝隙,卫八看见,柴堆下面现在藏着的,是两具骸骨。   骸骨如同放置了很多年,皮肉都烂的干干净净,然而,卫八的心却一阵一阵的发毛,他比谁都清楚,穿皮大氅的人昨天晚上到这儿的时候,虽然昏迷不醒,至少还是活着的。   可就这么一夜之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白森森的骨架。   卫八不愿意再朝深处想了,这种事情,越想就越让人骨子里发冷。他抓着自己的包袱,转身冲出了窝棚。   卫八再也没有别的念头了,这片深山老林,确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他得想方设法的熬过这个寒冬,然后留着命,准备跟老板一决生死。   他顺着原路朝回走,走的小心翼翼,尽管是在白天,但卫八还是心有余悸,他不想再遇见高个子还有矮个子,那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肯定很难对付。   二十里的路,卫八走了差不多一半儿,再走十多里,就能走出林子,到山地的外围。山地的外围自然也是一片荒凉,不过比这片冰封的老林让人踏实。   就在卫八全力想要走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了雪地里的脚印。看见脚印的时候,卫八心里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就分辨出,这脚印只有一个人。   顺着脚印,卫八悄悄朝前摸索着,不多久,他就发现了脚印的主人。   看样子,那是个猎人,岁数不算很大,三十七八的样子。这个猎人身材比较矮小,正在一棵树下全神贯注的布置着精巧的陷阱。   卫八知道,这种很精巧的陷阱,是用来捕捉狐狸的,狐狸不冬眠,到了冬天也会出来活动。但狐狸太鸡贼,想要抓住它们,需要耗费心力,布置出一个几乎没有破绽的陷阱来。   有些老猎人说过,一个陷阱,如果人能看出其中的破绽,那么狐狸也能看得出来。   这个季节的狐狸,是皮毛最厚实,也最值钱的,大雪封山,猎人不能深入深山老林中捕猎,就要想法子捞些外快。   卫八的脚步很轻,站在不远处,默默注视着这个猎人。猎人的心神,全都在那个陷阱上,一直等布置好陷阱,薄薄的铺上一层积雪,猎人这才直起腰,满意的拍了拍手。   “手艺不错。”卫八等到猎人直起腰的时候,在不远处说道:“准备能抓到狐狸的。”   猎人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在这个季节的老林里,还会有人。猎人回过头,看看卫八,感觉他并不像自己的同行,心里就更诧异了。   卫八朝猎人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不是胡子,从关内来的,碰碰运气,等开春之后,想进山看看能不能采到参,人生地不熟的,先来摸一摸路。”   “这月份,摸啥路啊。”猎人听到卫八的解释,顿时松了口气,说道:“摸路也没用,这片山林几百里都不止,你摸个十多里地儿,有啥用?”   “等进山了,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不,又回来了。”卫八走到猎人身前,他看得出来,这个猎人身上带着皮囊,皮囊里肯定是酒。   卫八有点想喝酒,平时喝酒,倒不觉得什么,但在这样的大冷天里,一口酒下肚,肚子火辣辣的,暖意会迅速蔓延到全身,非常舒服。   “我刚下的套儿,走道轻点,万一运气好,这边下了套儿,后脚就有狐狸上钩。”猎人轻轻的朝后退却,一边退,一边弯腰把自己的脚印给掩盖起来。山里的狐狸的精明,超乎人的想象,陷阱周围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狐狸都不会上钩。   卫八笑了笑,学着猎人的样子,一边倒退着,一边就把自己的脚印给抹去。两个人相隔着几丈远的距离,一直倒退了能有二三十丈,这才站起身。   “你身上带的有酒?拿来喝一点。”卫八一抬手,丢过去一块大洋。   猎人的身手倒是很敏捷,抬手抓住大洋,放在嘴边一吹,银元特有的余音,一下子回荡在耳边。猎人有点惊喜,一块大洋不算多,可是全拿去买酒,能买半缸烧刀子。   “这边来。”猎人走到自己之前扒开的雪窝,又捡了些柴,小心的用火引燃,两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来,猎人摘了自己的皮囊,递给卫八,又取了两块煮熟的肉。   卫八打开皮囊闻了闻,酒是地道的老烧缸,喝在嘴里和喝下去一团火一样,他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身上立刻热乎了起来。   吃着肉,喝着酒,拉着家常,没多久,两个人似乎就熟稔了。山里的猎人,就像一本书,深山老林中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脑海里记着。卫八和对方聊了一会儿,就聊到了高个子还有矮个子。   “你?”猎人听到卫八的话,随即吃了一惊:“你遇到过这俩人?”   “当时我在雪窝子里头,就看了看,没跟对方搭腔。”   “那你回去烧高香吧。”猎人咂了咂嘴,说道:“算你命大。”   “你知道这俩人?”   “放山的人,谁不知道这俩人?”猎人说道:“那可不是人,那是山判官的手下。”   “山判官?什么是山判官?”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本地的事儿。”   猎人告诉卫八,这片深山里,虽然没有人常住,只有一些放山人出没其中,但是,这片广袤的山林,也有自己的法则。   据说,山林里有山神爷和山判官。山神爷管白天,山判官则管夜晚。 第589章 碗中乾坤   山神爷的故事,卫八是知道,但什么山判官,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林里的放山人,大概分为两种。因为放山也被称为“走关”,所以,放山人就分走阳关和走阴关两类。   走阳关的很好理解,进山打猎,采药,采参,外加淘金,大概都能称为走阳关,但走阴关的人就复杂一些,没有人知道走阴关的人具体在老林里做什么勾当,但走阴关的人,都是昼伏夜出。   所以,这里的老百姓都知道,走阳关的进山之前要拜山神爷,求山神爷的庇佑,走阴关的人则要拜山判官,因为深山老林中的夜晚,是山判官的天下。   猎人把手里的肉吃完了,又嗦嗦手指头,说道:“我家老头子说的,山判官从来没人见过,他老人家一直都住在深山里头,平时只有他的两个手下在山里游荡,要是遇见落单的人,这两个人就会翻出一本账。”   “什么样的账?”   “每个人这一辈子所做的好事坏事,都在这个账本上记着,不管做的事儿再隐秘,都瞒不过山判官的。”猎人说道:“这两位,就按着账本上的账,一一算来,若是个一辈子积德行善的好人,不仅不杀,还有奖赏,若是做了亏心事儿的,那便不能活了,还会死的很惨。”   “有一辈子都积德行善,一件亏心事儿都没做过的人?”   “嗨,谁这辈子还没做过点亏良心的事儿的?”猎人噗嗤笑了,说道:“所以啊,遇见一高一矮那哥儿俩的人,就没有能活着的。你啊,是运气好,远远的瞅见了,没跟他们照面,否则,这会儿你也没机会跟我坐这儿喝酒唠嗑了。”   “挺玄乎的。”卫八面子上不置可否,但是心里似乎隐隐已经相信了,有山判官这回事,别的不说,至少他亲眼看见了高个子和矮个子。   “悠着点吧,这种事儿,别说不信,真要是倒霉遇见了,哭都来不及。”猎人瞧着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说道:“你该忙就忙着去,我还要在这儿守着,这年头,钱难挣啊,一家老小,就指着入冬了能捕几条狐子,等开春了卖个好价钱。”   卫八应了一声儿,站起身,回头再朝来路望一望,那个窝棚早就消失在了视线中,可他还是觉得心里仿佛扎着一根刺,很不舒服。   王换和无念在铺满了积雪的山沟里,看见了一条瘸腿狗,那条瘸腿狗身上的毛很厚,体型也大,只不过就是瘸了条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   看到这条瘸腿狗,王换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光头汉子讲述的事情,又浮现在了脑海中。他下意识的又朝周围看了看,冰天雪地之间,只有那条瘸腿狗,暂时看不到别的人。   “不要慌。”无念凝身站立,朝后撤了一步,说道:“咱们退一退,看它究竟要做什么。”   王换跟着无念后退了几步,他们退的很慢,全力观察着那只神出鬼没的瘸腿狗。   瘸腿狗已经盯住了他们,王换和无念一后退,瘸腿狗就颠颠的尾随过来,因为后退的速度很慢,片刻之间,瘸腿狗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   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看清楚,瘸腿狗的脑袋上,顶着一个很小的小碗,小碗里面,似乎装着一半儿的水,虽然瘸腿狗跑起来颠颠簸簸,但那只小碗却稳稳的顶在它头上,没有跌落,就连碗里的水也没洒出来。   瘸腿狗身上的毛的确很厚,看着和一只小牛犊子似的,它跑到距离王换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站在一尺多深的积雪中。   瘸腿狗头上的狗毛耷拉下来,挡住了它的一双眼睛,但是,王换能观察到,瘸腿狗的眼睛就从乱糟糟的狗毛之间的缝隙张望着,那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王换手里捏着刀子,他觉得事情越来越离谱了,如果真遇到了身手出众的高手,那必然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可是,现在就算出来一条狗,也让他如临大敌。   瘸腿狗看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就咧开了,仿佛一个人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王换看着对方嘴里那一口白森森的狗牙,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瘸腿狗身上很臭,那乱糟糟的狗毛估计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洗过,每天在山野里到处打滚,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可现在王换也顾不上臭不臭了,因为他感应到了一股很浓重的危机。   王换觉得,这种危机,应该不是来自瘸腿狗的,而是来自瘸腿狗的主人,也就是光头汉子嘴里所讲述的那个奇怪的老头儿。周围是看不到人影,但这么厚的积雪,人随便找个雪窝子一趴,就很难找得到。   王换紧张了,那种浓重的危机还在不断的加剧,就仿佛一座从头顶慢慢压落下来的山,让王换快要喘不过气了。   瘸腿狗晃了晃脑袋,陡然间,王换就感觉到了头疼,好像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急速的膨胀起来,那种晕晕乎乎又疼痛的感觉非常不好,他的眼神也被晕乎乎的脑袋给影响了,眼前瘸腿狗的身影,仿佛重重叠叠,忽远忽近。   他觉得自己的脑门一凉,如同有一根针在额头狠狠的扎了一下,紧跟着,王换整个人猛的一哆嗦,身躯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抽了出来。   他能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人似乎都被一层浓雾给包裹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变的模糊了,甚至连身边的无念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换如同在空中漂荡,在一片无穷无尽的汪洋中奋力挣扎,那种感觉,就像是传说中的神魂出窍,瞬游千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减轻了那么一点点,王换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只是很模糊的有那么一点感应。   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就在一片起伏的汪洋之间,随波逐流,这种感应很清晰。他的面前,有一片五颜六色的光闪动了一下,紧跟着,王换朦胧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看到了一片水,无边无际的水,绿油油的水,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他就浸泡在这汪水中。   水在不断的起伏,忽高忽低,当王换随着水波被掀到最高处的时候,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地平线。   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像跟直挺挺的木头,一动不动。   这时候,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他看见的那个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对方站在雪地里,腰身都挺的笔直,藏在背后的手中,握着一把掌中刀。他的表情很夸张,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圆睁着双眼,大张着嘴巴。   这一切,让王换想到了从雪地里寻找到的那具尸体,那具尸体的表情,也是如此。   王换迷茫了,他相信,自己肯定是中了什么障眼法,否则的话,他不可能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   然而,仅仅是一瞬之间,王换猛然又察觉出来,那个站在雪地里,瞠目结舌的人,好像……好像真的就是自己。   伴随着这个念头,他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条头上顶着一只破碗的瘸腿狗,当真有些邪门,那只小小的破碗,仿佛带着一种强大的魔力,王换的魂魄已经出窍了,被困在这只小小的碗中。   现在只剩下王换的身躯,行尸走肉般,在雪地中长着嘴巴,呆呆的矗立。 第590章 怪老头   王换的身躯,直挺挺的站立在雪地中,这一刻,连无念也惊讶了,他万万没有料到,那条瘸腿狗,竟然能用头顶的小碗,把王换的魂魄直接就给抽走。   瘸腿狗没有罢手,它仿佛知道王换已经变成了毫无知觉的一具行尸走肉,四条腿一起颤了颤,颠颠的朝无念转动了一下头。   瘸腿狗这么一颠,头顶小碗里头那一汪绿油油的水,又微微起伏了一下。   无念猛然感觉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潮水般的涌来,随后,这股力量陡然间变成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他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立刻要从额头钻出来,被这股吸力给直接吸走。无念立刻用双手结出了一个繁复的法印,将两只手的拇指,死死的按在了眉心上方两寸处。   传说中,这是人的祖窍,是魂魄唯一能够出入身躯的地方。无念死死按住祖窍,顶住了这股强大的吸力。   无念算是暂时安全了,然而,他的身躯却一动都不能动,双手只要稍稍松懈,法印崩溃,就会落得和王换一样的下场。   他必须坚持下去,等坚持到这股力量稍稍有所衰减的时候,才能想办法,解救王换。   瘸腿狗似乎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能遇见这么扎手的硬点子。它虽然是条狗,却比人都要精明,一看到拿不下无念,就想到无念可能会反扑。   瘸腿狗毫不犹豫,汪汪的叫了两声,调头就跑。   站立在雪地中的王换,好像被这两声狗叫给惊动了,他仍然没有任何的知觉,半死不活似的,却迈开脚步,一路跟着瘸腿狗跑了。   无念站在原地,他感觉的到,瘸腿狗虽然跑了,可是,那股莫名的力量却没有消失,自己仍然不能有半分的松懈。   这一刻,无念心里,也出现了一丝惊惧,他是个谦虚的人,但是,他心中也有自信,来到关外之前,无念就有把握,能够应对各种各样的局面。   可是,卧尸沟的怪老头还没有出现,仅仅就这一条瘸腿狗,已经让无念措手不及。   瘸腿狗在前面跑,不时的汪汪叫喊,王换的身躯就在后面一路尾随。瘸腿狗翻出山沟,钻到了稀疏的树林里,王换也跟着它的脚步,跌跌撞撞的跑着。   瘸腿狗一直跑了很远,在一片小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小水潭,水潭的水在缓缓流动,不过,天气太冷了,水面还是结了一层冰。   瘸腿狗纵身跃入水中,三两下就游到了水潭的边缘,如果不仔细看,就不可能发现,在水潭的边缘,大概与潭水持平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洞口。瘸腿狗钻到了洞里,扭头汪的叫了一声。   刚刚跑到水潭边的王换,不假思索的跳入了水潭,也跟着钻入了小洞。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疼,从仅容一人的小洞钻进去之后,爬了两丈远,空间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条曲曲折折,但并不狭窄的通道,顺着通道朝前走很远,就能看到一个很大的洞。   洞里燃着灯,灯里不知道加的什么灯油,散发着一股松香的气息。   一个秃顶老头儿,无声无息的躺在洞的一角,因为紧邻着水潭,这个洞阴冷潮湿,尽管有一个火盆,却仍然抵挡不住湿冷的侵袭。   瘸腿狗跑到老头儿身边,轻轻的呜呜了两声,秃顶老头儿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很浑浊,没有神采,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很快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瘸腿狗在老头儿面前非常乖巧,俯卧到了地上,老头儿轻轻摸了摸瘸腿狗,从它脑袋上,拿下了那只小碗。   小碗中仍旧是半碗绿油油的水,水中似乎有几点光芒,若隐若现,老头儿强撑着坐起来,看了看小碗,目光陡然一荡,跟着,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王换。   “这个人……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瘸腿狗似乎能听懂老头儿的话,汪汪的喊了两声,老头儿看样子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却还是硬着头皮,从地铺上起身,端着小碗,一步一步走到了王换的面前。   他的个头儿不高,需要抬眼才能打量王换,老头儿上下看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盯住了王换的额头。   老头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久久不语,过了好半天,他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在小碗里抓了一下,然后啪的一声,把掌心贴到了王换的额头。   王换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又突然从梦中惊醒,在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他的双腿好像支撑不住身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王换的目光又混乱了一会儿,等他完全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秃顶老头儿已经走到了旁边的一个石墩子跟前。石墩子旁边有一个小火炉,还有一把不知何年何月的老藤椅。   秃顶老头儿坐下来,拨旺了炉子里的炭火,然后拿了一个小水壶放到了火上。   王换的眼神清晰了,意识也清醒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亮出了手里的掌中刀。   但是,很短的时间内,王换又回过神,秃顶老头儿和那条瘸腿狗,现在似乎都没有攻击他的意思,他主动攻击,不是个明智之举。   “收起……收起你的刀,我不要你的命。”秃顶老头儿在石墩子上摆了一只茶壶,三只茶碗,慢慢的抬眼看了看王换,说道:“你若愿意,喝杯热茶再走,若是不愿,现在就走吧。”   王换不解,到了这时候,他就算再傻,也能分辨出来,这个秃顶老头儿,必然就是卧尸沟的怪老头。   在光头汉子的讲述里,只要被怪老头发现,那就肯定活不成了,可现在怪老头却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他觉得奇怪。   小火炉上的水,很快就开了,怪老头用水泡了一壶茶,空气潮湿,茶的气味很快就弥漫了过来。王换不可能坐下来喝茶,他在不断的后退,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秃顶老头儿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那条瘸腿狗,似乎也深刻领会到了主人的意思,懒洋洋的窝在秃顶老头的脚下,看都没看王换一眼。   看这个样子,怪老头似乎是真的要放自己走。   王换巴不得有逃走的机会,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先离开,然后再说。可是,走了两步之后,他又停下了脚步。   他不明白,秃顶老头儿为什么会放过自己?所有被秃顶老头找到的人,都要死,为什么独独会放过自己?   他心里不安,又很好奇。   “心中既然犹豫了,不妨喝杯茶,暖暖身子。”   秃顶老头儿眼皮子都没抬,就说了那么两句,然后把三只茶杯倒满,端起其中一杯,放在地上。   瘸腿狗真的快要成精了,微微的抬起头,嘴里哈着气,把茶杯里氤氲的热气给吹散,还抽鼻子闻了闻。   王换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重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石墩子跟前,坐了下来。   秃顶老头儿把其中一杯茶推到王换面前,便不再说话了。茶很香,带着一股松烟熏的香味儿。   王换原本是不打算喝茶的,可是转念再想想,自己刚才已经魂魄出窍了,秃顶老头儿要拿捏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对方既然把自己放掉,就不可能再用别的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想到这儿,王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有话要问?”   “你是什么人?”王换端着茶杯,像是跟一个普通人拉家常似的,问道:“叫什么名字?” 第591章 额骨   “我叫什么名字,我自己都忘了。”怪老头喝着茶,指了指脚下那条瘸腿狗,说道:“它是条狗,却是我儿子,我是个人,却是狗的爹,你叫我狗爹就成了。”   “狗爹……”王换只觉得这个称呼太奇怪了,但是看看怪老头,似乎又觉得怪人就的配上怪名字。   王换和狗爹聊了起来,狗爹的身体似乎很虚弱,话也不多,不怎么搭王换的话。王换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绕来绕去,他只是很想知道,狗爹为什么会独独放过自己。   如果放到以前,王换或许还没有这么多疑问,能逃走肯定要尽快逃走。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一直都不断的出现自己当初在娘娘山那座小破庙里的情景。   自己的头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壶茶喝完了,王换没有走的意思,狗爹也没有驱赶他的意思。狗爹拿起茶壶,装了一壶水,重新放到了小火炉上。   趁着这个机会,王换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来之前,我就听说过卧尸沟的故事。”   “听说了什么?”   “听说卧尸沟有时候能遇见一个老头儿,背着一条瘸腿狗,到处的游逛,如果遇见他,人就活不成了。”   “是啊……那就是我啊……”狗爹一点都不回避,直言不讳的说道:“狗儿腿脚不好,有一条腿瘸了好些年了,我背着它走路,让它省点力气,可这两年,我自己身体也不行了,背不动了……”   “你遇见的人,都要死?”   “是啊,死了是苦,活着也是苦,总之都是个苦。”   “那你……你为什么放我走?”   狗爹听到王换这句话,抬起头,用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看了看他,王换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   “小子,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为啥放你,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狗爹又不说话了,重新打量起王换来,好像觉得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狗爹的目光并不犀利,和很多年老体衰的老人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王换总是觉得如坐针毡,被对方一看,就浑身发麻。   “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我快死啦,不想招惹麻烦。”狗爹收回目光,把火炉上的热水端下来,冲入茶壶,一边说道:“我要死了,就只剩狗儿一个,我不想坑了它。你记住,我放你走,可不是怕了你背后的人,我只是不想给狗儿惹麻烦,你懂么?”   “背后的人?”王换突然就觉得脊背一阵发寒,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你是个傻子,是个糊涂蛋。”狗爹毫不客气,说道:“自己身上什么事儿,自己都不知道。”   “能跟我讲讲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讲?”   王换一时语塞,他的确找不出让狗爹讲述的理由。   “我保它的命。”王换看了看卧在狗爹脚下的瘸腿狗,说道:“你快要死了,你死了,它遇到高手,就只有死路,我保证,留它一条命。”   狗爹笑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这条瘸腿狗,却有着独特的感情。猛然听到王换的话,狗爹觉得可笑,不过,紧跟着,狗爹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起来。   “这并不可笑。”王换朝着上方指了指:“跟我一起同行的那个苦行僧,你杀不了他,他却能杀了你的狗儿子。”   “你想听我跟你讲什么?”   “你说的,我身上有什么事儿,我想听你讲这个。”   “你头上,有一块骨头。”狗爹指着王换的额头,说道:“你原本的慧骨,被换掉了。”   王换下意识的伸出手,在自己的额头摸了一下,原来,那个小破庙里的戏子,并没有说谎。   可是,王换根本就不清楚,自己额头的骨头,为什么被换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他更说不清楚,根本就没有任何印象。   狗爹很显然是个目光老道而且经验丰富的人,他说,王换之所以被换了一块骨头,是因为王换是个天生体质不比寻常的人。   但是,这个不比寻常,并非什么好事,相反,却是很糟糕的事。王换的体质,天生极阴,他的魂魄,很容易脱体而出。   民间老百姓相信,如果人遇见了什么邪祟,魂魄可能就会被对方勾走。三魂七魄,各有用途,丢了哪怕一魂一魄,都是很要命的事情。可王换根本就不用邪祟勾魂,只要遇到一点阴邪之物,体内的魂魄就会自己溜出去。   如果是一般人家,生出这样一个体质的孩子,终究是活不长的,总不能一直找一个叫魂儿的人跟在身边。   可王换却活下来了。   “你额头那块骨头,有点说头,我也分辨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骨头。”狗爹说道:“但你能活这么久,全靠这块骨头。”   王换额头的慧骨,已经被换掉了,或许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换掉的,就因为换上了这块骨头,保证他的魂魄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流出体外,他才能和别的人一样,平安长大。   狗爹说不清楚王换额头究竟是一块什么样的骨头,他只知道,那肯定不是人的骨头。   而且,狗爹也能猜出来,王换背后有大能耐的人,帮着王换找到了这块不凡的骨头,而且给他换上了。就是介于这个原因,狗爹不害王换,他怕害了王换,王换背后的人,就会来找麻烦。   听完狗爹的话,王换迟疑了,迟疑中还带着深深的迷茫。换骨头的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印象,至于背后有人这件事,王换更没有印象,他根本想不出来,自己的背后会有什么很厉害的人。   “记住你说的话。”狗爹在这里坐了很久,好像疲惫不堪,他把最后一口茶喝下去,然后慢慢的回到地铺跟前,躺了下去。   那条瘸腿狗像是最忠诚的奴仆,跟着狗爹,卧到了地铺旁边。   王换的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汗,他得知狗爹的真意之后,心中还是有些后怕,狗爹放过自己,不是因为发善心,而是怕引来不必要的报复。   王换再也没有停留,他拿起在火盆旁边烘烤的外衣,匆匆忙忙顺着来时的通道,回到了水潭。   冰冷的潭水浸透了全身,他差点昏死在水潭中,用尽全力爬上水潭之后,冷风一吹,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已经结成了一个冰块。   王换顺着原路,拼命的朝前跑,一来是怕自己冻僵,二来是想要寻找无念。   奔跑之中,他的脑海里一直闪动着一块骨头,可能就是因为狗爹的讲述,让王换觉得怪怪的。狗爹说的很清楚,王换额头上的那块骨头,不是人骨。   他突然有一种很恶心的感觉,他甚至还在幻想着自己的头骨被换掉时的情景。换一块骨头,肯定要割开皮肉,王换顺手又在额头仔细的摸索着。他说不清楚是自己的指头的触觉产生了什么问题,还是确有其事,他摸着额头的时候,竟然真的感觉,额头上有一道非常非常浅显,已经浅显到辨认不出的疤痕。   就这样跑了很久,他的衣服已经结满了冰碴子,当他跑出去能有六七里地的时候,在远处的雪地中,看见了无念的身影。   无念显然没有什么大碍,正在雪地中快速的前行,可能是在全力的寻找瘸腿狗和王换留下的痕迹。无念找对了方向,他正朝这边赶来。 第592章 屯子   王换迎上无念,对于王换的归来,无念略略有些惊讶,他当时看的很清楚,王换的魂魄都被那只古怪的小碗给吸走了,可是过了没多久,王换竟安然无恙的归来。   “你没事吧?”   “没事,好好的。”王换自然能看得出无念神色中那一丝疑惑,跟他解释了一番。   王换尚未说完,无念听他是从狗爹和瘸腿狗藏身的洞穴中逃出来,立刻说道:“知道他们的藏身地,正好,带我去。”   无念的话里,带着些许的杀气,王换知道无念的为人,他急忙挡在无念身前,摇了摇头:“我答应过那个怪老头,不杀他的瘸腿狗。”   王换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完,狗爹已经行将就木,没几天活头了,剩下那条瘸腿狗,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卧尸沟这地方,在周围凶名远播,没人会来。   无念望着王换,似乎有一点不甘,他天性就是如此嫉恶如仇,刚才又因为不熟悉情况,在瘸腿狗那里吃了一点小亏,咽不下这口气。   四大皆空,其实是没人能完全做到的。   “我答应过的事情,若是食言,我良心过不去,我怕下拔舌地狱。”   面对王换的请求,无念最后还是让步了。   前方,依然是一片茫茫的雪域,无念也感觉到了一丝未知的惶恐。这片深邃的山,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他没有来到这里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儿会隐藏着这么多令人不可揣度的危机。   后面的路,会那么平安吗?无念不知道。   他们接着朝前寻找,按道理说,老板的队伍一定是从这里经过了,那么多人,再加上骡马,不可能不留下痕迹,但是,两个人又走了四五里,雪地上似乎没有一点点线索可以查找。   他们在这片雪域中寻找了整整两天,已经走出了卧尸沟,只是,老板的队伍,仿佛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任何线索。王换总是觉得不可能,他还不死心,想要到卧尸沟的外围再绕一个大圈。卧尸沟不止一个出口,老板的队伍如果从别的出口离开这里,多半是会有点痕迹的。   “不用找了,再找,也不会有结果的。”无念劝道:“即便现在找到了,他们肯定也走远了。”   “那怎么办?”   “再找机会。”   老板的队伍要在这里熬过这个冬天,他们的人多,人吃马嚼,消耗很大,他们必须的寻找有人烟的地方,去补充粮食和草料。王换不愿意就这样走,却又无奈。   光头汉子说过,出了卧尸沟,至少还要五六十里,才能遇到人烟,关外的人本来就不是很多,尤其是在靠近山地的地方,人烟更是稀少。两个人一路走了很久,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小屯子。   这个屯子,其实只能算是一个临时的聚集地,有猎人,有落单的采参人,基本都是从关内来的,在这里没有固定的家,只为了挣钱,到了冬天,就守着山边,等到天气开始转暖,山里能进人的时候,就会第一个进山。   这种屯子人不很多,却比较安全,混迹在此的人三教九流,藏龙卧虎,猫冬的胡子不会侵扰这些地方。无念和王换赶到这边的时候,是一个晴天,太阳懒洋洋的挂在半空,洒落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   当无念走到这个屯子外头的时候,陡然间停住了脚步,王换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有什么情况?”   “不是。”无念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一股气息,很强,却又很缥缈。”   王换什么也感应不到,只不过听无念说起来之后,他对这个小小的屯子,产生了一些好奇。   在寒冷的冬天,即便是一丝温暖的阳光,也会让人感觉很舒适,屯子里的人都没有什么事儿,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抽着旱烟,扯着闲话。无念和王换到了之后,有人打量了他们一番,随即,一个人出声跟他们搭话。   屯子里的人倒还很好打交道,三言两语之后,就让王换和无念坐下了。王换抽出自己的烟袋,装了一袋烟,一边抽着,一边跟对方交谈。   “我们想买点粮食,有卖的吗?”   “粮食……”一个大胡子笑了笑,说道:“粮食是有,可还要看你出什么价钱,今年的天儿贼冷,粮食也金贵。”   “价钱好说。”王换取了一些钱,都是从虎跳山那边带出来的,不是自己的钱,花着不心疼。   他的豪爽和大方立刻引起了大胡子的好感,在王换的感染下,大胡子也没有啰嗦,卖给了王换一些粮食。   粮食不能直接吃,还要上磨,然后做成干粮,这需要一点时间,借着这个机会,王换和大胡子攀谈的不亦乐乎。大胡子很健谈,和王换嘚吧了好半天。   王换套问了不少话,从套问之中,他得知,这个屯子从入冬以来,就没来过外人。   也就是说,老板的队伍并未到这儿。   王换有些失望,原本已经尾随上了老板,但就在卧尸沟那边稍稍耽误了一下,所有的线索全都中断了。   他不由自主的朝屯子外面望了望,天地好像连成了一体,银装素裹,广袤到没有边际,在这片茫茫的林海雪原之中,要找一支队伍,谈何容易。   这时候,无念来到了王换身边,大胡子也正好叫人把王换买下的粮食上磨磨成面。   “那边的一个棚子里,有人一直在注视你。”   “哪儿?”王换听到无念的话,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看。但是他什么也没看见,这个屯子里头没有正正经经的房舍,全都是用原木和干草树枝搭起来的窝棚。所有的窝棚看着都是一个模样,也分不清楚有多大的区别。   他看了整整一圈,却没有发现谁在窝棚里悄悄的注视自己。   王换转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无念。   “他就在那边,你看不到他。”无念静静的说道:“那个人很强。”   顺着无念的目光,王换才发现,不远处一个并不显眼的小窝棚。窝棚的门似乎开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缝隙。   “走,我们去会会他。”   无念迈步朝着窝棚走去,王换跟在身后,当走到窝棚门外的时候,窝棚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窝棚里,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头儿,头上戴着一顶很可笑的帽子,正盘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串黑不溜秋的念珠。   无念站在窝棚的门口,终于确定了下来,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头,果然就是自己在屯子外面感应到的那股强大又缥缈的气息的来源。   瘦老头儿的目光,仿佛一直都落在王换身上,等到窝棚的门打开之后,瘦老头儿越过无念,直接冲着王换招了招手,那动作,分明是示意王换进去。   王换站在外头,有点不知所措,不过,无念倒是没有惊慌,他微微的一侧身,给王换让出一条路。   王换走到窝棚门外,又看了看这个瘦老头儿。瘦老头儿的岁数应该很大了,不仅瘦,而且脸上身上的皮都松塌塌的,松弛的眼皮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是一条缝。   因为有无念在身边,王换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他走进了窝棚,瘦老头打了个手势,让王换坐下。无念没有收到邀请,不过,还是不客气的跟着进来,坐到了王换身边。   “说吧。”瘦老头捻着手中那串黑黝黝的念珠,对王换说道:“你想要什么?” 第593章 做交易   瘦老头儿的话让王换摸不着头脑,从到这儿开始,王换就没有说过什么要紧话,只是找大胡子买了一些粮食,用来做干粮。瘦老头儿一开口就这么问,王换搞不懂他的意思。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什么?”瘦老头儿说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要的东西?”   “我现在还真的说不上来,自己想要什么。”   瘦老头儿咧开嘴,笑了笑,他可能尽力想要笑的和善一些,温暖一些,但他的长相,再加上窝棚里的气氛,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总是有点别扭。   “钱,老山参,黄金,老药,狐狸皮,貂皮,虎骨,熊掌……”瘦老头儿说道:“这些东西,你要多少,我就能给你多少。”   王换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无念,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似乎有了点数儿,一般情况下,有人主动要给东西,而且是价值不菲的东西,那么,对方付出的同时,势必也要索取。   这可能是一种交易,不管等价不等价,总之是交易。   “我要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那你到关外来,不为了这些东西?我没有多少现钱,但这些东西带回关内,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瘦老头儿微微的佝偻着腰,不断的捻着手中的念珠,说道:“不是我吹,老山参,我能给你找来七八支,拿它卖了钱,回关内能买房子买地买女人。”   王换忍不住又拿出烟袋,装了一袋烟,打火点燃,旱烟抽起来呛喉咙,劲头儿太大了,抽了一口进去,就好像嗓子里猛然被塞了一大团脏兮兮的抹布。   王换强忍着,喷了口烟,说道:“那你想要什么东西?”   “聪明人儿,聪明人儿。”瘦老头儿指了指王换,一张老脸笑的更加灿烂了,说道:“我就要一点东西。”   “你说,要啥?”   瘦老头儿转过身,从窝棚一角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布包,重新坐回原位,随手一抖。   布包一下子被抖开了,王换吃了一惊,他看见这个布包里装着各种各样的小刀。小刀奇形怪状,非常锋利,林林总总,得有十来把之多。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手很熟,包管你没事儿。”瘦老头儿把布包卷了起来,说道:“我就想要你一块儿骨头。”   “骨头?”王换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一凉,就是因为从狗爹那里得到了比较确切的说法,因此,瘦老头儿一开口,王换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自己额头的那块骨头。   “你脑门上的那块骨头,我就要那个。”瘦老头儿说道:“那块骨头,也不是你的,我把骨头给你取下来,再给你装上一块,不耽误你的事儿,咋样?”   果然,这个瘦老头儿索要的,竟然真的是王换额头的那块头骨。   “不换。”王换马上摇了摇头,难怪这个瘦老头儿一直盯着自己,原来图谋的是这块头骨。王换很干脆的就拒绝了对方的要求,站起身想走。   “等等,等等。”瘦老头一看王换要走,急眼了,赶紧扯着他的袖子:“再唠一会儿,唠一会儿。”   王换自己心里拿不定主意,一个劲儿的暗中注视着无念,但无念好像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似乎这件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   “唠唠,再唠唠。”瘦老头儿让王换坐下来,从窝棚里头搬出个小坛子,打开之后,里头飘散出来一股带着药香的酒气:“喝着,先喝着再说,生意不成人情在,这是老参须子加虎骨泡的酒,喝一口下去,身子就跟小火炉似的,不觉着冷。”   瘦老头儿张罗着倒酒,但王换和无念都没有喝,瘦老头儿也不勉强,自己咂了一口,随着酒液入嘴下肚,瘦老头儿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顿时绽放出很丰富的表情,宛若一朵菊花。   “我不是那种黑心人,虽然想要你的骨头,也不来虚头巴脑的那一套,我跟你说明白,你这块骨头,对我老要紧了。”   瘦老头儿似乎也是个很健谈的主儿,话匣子一拉开,就把王换当成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   王换不知道对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就是不出声,只管听。   瘦老头儿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关外人,他的家族虽然人丁不兴旺,但在以前却颇有名气。   他的家族,历代都做萨满,前后算起来,已经十几代了。   家族的规矩,一向都是传女不传男,家中的年轻一辈儿成年之后,只留下一个姑娘,其余的要么嫁出去,要么就入赘出去。留下的这个姑娘,就是家族衣钵的传人。   十几代下来,传承从来没有断绝过,但是到了瘦老头儿的母亲那一辈,却有了麻烦。   那时候,瘦老头的母亲刚生下他,结果,有个相隔一百七八十里的村子的人,专程过来请他母亲,说村子里闹了邪,约莫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村子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做同样一个梦。   在梦里,有一只血淋淋的小狐狸,被挂在荆棘上头,来回乱蹬腿,拼死的挣扎。但荆棘的利刺深深扎在脖颈的皮肉里,怎么挣都挣不脱,小狐狸被挂的快没气儿了。   梦就是这么简单,从入睡到惊醒,梦境全是这只血淋淋的小狐狸。   一个村子所有人,连着半个月,每天都做这个梦,人心惶惶,有的身体弱的,岁数大的,承受不住这种精神重压,已经病倒了。而且,还有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直接在睡梦间咽了气。   村子里的人很害怕,他们知道瘦老头儿的家族专门料理这种事情,所以,专程赶了差不多二百里的路,跑来求助。   瘦老头儿的母亲听完之后,立刻感觉这件事应该很棘手。 不过,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家族传承十几代,有非常多的规矩,像这种别人求上门来的事情,不能够回绝。   而且,家里当时很窘迫,瘦老头儿刚出生,用钱的地方多,需要人的供奉。   听到这里,王换就有点怀疑,瘦老头儿刚才还在那边说,黄金老山参虎骨这些东西管够。家底子这么厚实,难道还会缺那几个小钱?   “咋滴?不信?”瘦老头儿也是精明人儿,一看见王换微微皱起眉头,就知道自己的讲述引起了王换的怀疑。   “没有不信。”   “不信就不信,明说呗。”瘦老头儿说道:“你当做这一行的,都是大富大贵?”   瘦老头儿说,他们家多少代下来,都是这个规矩,帮人做事所得到的供奉,分成十份儿,三分敬天三分敬地三分敬祖师,剩下的一分才属于自己。有时候给有钱人家过事儿,看着是收到了百十两银子,其实落到自己手里的,只有十分之一。   这么点钱,养活一家子人,肯定窘迫。而且,瘦老头儿的家族,除了给人过事,看病之外,不允许做任何营生,哪怕开荒种地都不行。   “话都跟你说的敞亮的,你不信?”   “我……我信……”王换倒是知道,有些行当,譬如说卜算的,看香的,他们的收入,也都要分一部分出来,自己只能留一部分。   “信就得了。”   瘦老头儿点点头,接着朝下讲,他一边讲,脸上的眉毛胡子仿佛一起都在动,讲的绘声绘色,王换也说不清楚,瘦老头儿讲的,究竟是真事儿,还是个故事。 第594章 断子绝孙   瘦老头儿的母亲,当时接受了村民的恳求,到那边的村子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是个很普通的小村子,跟关外无数的村落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过,瘦老头儿的母亲心里大概有数,她询问了一下村民,最开始的时候,村民还不肯说,就是在询问之间,瘦老头儿的母亲,注意到了村里的两口子。   那两口子是对中年夫妇,岁数大约都是将近四十岁,在瘦老头的母亲询问期间,这一对中年夫妇有意的回避,躲闪,神色也有点慌张。瘦老头儿的母亲是何许人也,对方的异样,自己瞒不过她。   不过,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的人,不方便逼问的太紧,所以,她就让村里的村长还有老者过去问,她认定了,这对中年夫妇身上肯定有事,务必要问出来。   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快被那场无休无止的噩梦给逼疯了,所以,得到瘦老头儿母亲的提示之后,立刻就逼问那对中年夫妇。中年夫妇心里有鬼,被连番逼问,很快就撑不住了,把事情交代了出来。   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娇惯的很,夫妻俩不想让儿子和自己一样,在乡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一辈子田,所以,拐弯抹角的找到一个远房亲戚。这亲戚当时在奉天的一家当铺当朝奉,答应叫双胞胎到奉天去做学徒。   事情都谈妥了,第二天就要启程上路,俩小子却还是不安分,跑到外头去玩。他们发现了一只小狐狸,兄弟俩玩心大,拿弹弓打瞎了小狐狸的一只眼睛,抓到小狐狸之后,又百般折磨,最后,还把小狐狸挂到一丛荆棘上头。   看到小狐狸左右挣扎,垂死哀嚎,兄弟俩很开心。但是,小狐狸在临死的时候,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如同人一样的凄厉的惨叫。这声惨叫,仿佛能直击灵魂,兄弟俩一下子被吓住了,什么都不顾,仓皇逃回了家。   到家之后,俩人心神不宁,睁眼闭眼,都是那只血淋淋的小狐狸在晃动。爹娘瞧出不对劲,抓着他们问,俩人一五一十的就把事情说了说。   中年夫妇一听就傻脸了,在他们乡下,一直流传着妖仙的传说,黄皮子和狐狸之类的野物,是万万不能杀戮的。   可是,事情已经出了,夫妇两个没有办法,恰好第二天就要动身上路,他们彻夜不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把双胞胎送到了距离这里最近的镇子,然后找到事先靠好的关系,托人把双胞胎带走了。   这事儿看着是了结了,只不过,过了两三天,村里的人就开始做噩梦,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瘦老头儿的母亲听完之后,觉得这事果然很棘手。那条被杀掉的小狐狸,肯定有长辈出来替它出头,只是两个正主跑了,村里的人,就成了替罪羊。   遇到这种情况,破事的人一般要看对方道行如何,而且,像瘦老头儿的母亲,还可以跟对方进行“沟通”,协商解决这个事情。虽然有点棘手,不过,根据瘦老头儿母亲的经验,最后应该可以办下来。   然而,等真正着手去料理的时候,她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来寻仇的老狐狸虽然始终没有露面,但道行深不可测,瘦老头的母亲给村里的人都发了黄符,睡觉的时候贴在额头上,规避邪祟。   一般来讲,只要有了这道加持,外力是很难入侵的。可是,村民们贴了黄符,晚上还做着相同的梦,跟之前毫无区别。   瘦老头儿的母亲经过试探,知道对方不好对付,又进行沟通,她沟通的方式,就是燃香,点三支香,通过燃烧出的轻烟缭绕的轨迹,就可以看出寻仇者的目的。   结果,这么一沟通,瘦老头儿的母亲才知道,寻仇者只要凶手抵命,如果正主一直不出现,那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跟着遭殃,谁也逃脱不了。   如果是别的破事的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会折中妥协,毕竟牺牲一两个人,保住整个村子,还是划算的。而且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村里的人不占理,是那对双胞胎杀戮在先。   但瘦老头儿的母亲没有退缩,她是犹豫过,可那对中年夫妇在她面前跪着苦苦哀求,情愿自己去死,换两个儿子的命。   寻仇者并不认同这种一命抵一命的结果,坚持要正主出来,双方沟通无果。瘦老头的母亲也犹豫过,她知道得罪这样一个道行深厚的寻仇者,可能会带来自己意想不到的后果。   可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是刚刚做了母亲的人,知道父母对孩子深切的关爱。   所以,最后她还是把这件事给扛了下来。怎么谈都谈不妥,那就只能动手。   瘦老头的母亲和寻仇者肯定经过了不止一次的斗法,寻仇者的实力相当强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瘦老头的母亲都是处于劣势的。   到了最后,实在没有任何办法,瘦老头的母亲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   那是一串念珠,非常特殊的念珠,内地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材质的念珠。念珠是用他们家族历代家主的慧骨,进行打磨,然后串成一串珠子。   这种用死人的骨头做念珠,基本都是藏地那边的风俗,叫做嘎巴拉。瘦老头的家族和藏地那边没有任何关系,他们用祖辈的慧骨做念珠,只是因为慧骨中祖先的灵念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十几代先人,十几颗念珠,所有的力量凝聚在一起,是谁也阻挡不了的。道行深厚的寻仇者也不例外,它阻挡不了这串人骨念珠的威力。   但是,寻仇者被灭杀之前,以命为引,化作了诅咒。   “什么诅咒?”王换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被瘦老头的讲述深深吸引了,瘦老头儿一停顿,他就赶紧追问。   “断子绝孙的诅咒。”瘦老头儿很无奈的咧着嘴苦笑了一声。   对于这种传承了很多代的家族来说,家族的道统要高于一切,断子绝孙,就等于道统断绝,这是家族所无法承受的。   家族的传统,一向都是传女不传男,从那件事之后,瘦老头的母亲一直到死,都没有再生下一男半女,家族嫡系这一脉,就只剩下瘦老头儿一个人。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个诅咒,随着瘦老头儿母亲的死亡,又转移到了瘦老头儿身上。   瘦老头儿从年轻,再至今日,没有儿女,几十年时间里,他经过了无数次的尝试,老婆娶了好几房,却始终生不出任何一个后代。   这就意味着,家族的道统,就要在他手里断绝了。   “唉……你别不信……”瘦老头儿说着话,掀开了自己的上衣,然后让王换看了看。   窝棚里的光线比较暗淡,但是王换还是一下子看清楚了,瘦老头的小腹上,似乎有一片纹身。   那片纹身,是一只狐狸,白毛狐狸,狐狸的眼睛微微眯着,嘴角上翘,如同在笑,却又像是在哭,模样很诡异。   这只狐狸,像是纹身,却不是纹身,原本是在瘦老头儿母亲身上,等瘦老头的母亲死掉之后,狐狸的影子,就到了瘦老头身上。   这是个几乎破除不掉的诅咒,瘦老头几十年都在努力,可是,他可能知道,再怎么努力,这种事情也不是自己就可以解决的。   王换总算把瘦老头的故事给听完了,可是,他还是不太明白。   “这件事,跟我的骨头,有什么关系吗?” 第595章 自主抉择   “嗨!等老半天了,就等你问这句话。”瘦老头儿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挤眉弄眼的冲王换说道:“现如今,就缺你这一块骨头了。”   说着话,瘦老头儿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那串念珠。   念珠上扁圆的珠子,像是一颗一颗小棋子儿,一共有十七颗。王换已经知道,这串珠子,都是瘦老头儿家族里的先人头骨所磨制,心里就有些发憷。   瘦老头儿身上的诅咒,不是完全没办法化解掉,只是那条老狐狸的怨念太重,瘦老头儿再加上这串祖传的人骨念珠,也无能为力。   念珠原本是十六颗,瘦老头儿的母亲过世之后,按照家族的传统,头上的慧骨也被磨成了珠子,加入其中,念珠就变成了十七颗。   现在,只要再有一颗念珠,就能凑成一串完整的十八子念珠,完整的念珠,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化解掉这个延绵了好几十年的诅咒。   但瘦老头儿没地儿去找第十八颗念珠,这么多年下来,他尝试了很多办法,甚至,还想过把自己的慧骨取下来,加到念珠里头。只不过,他的修行尚未圆满,还没有真正在临死之前通悟生死的奥秘,取下自己的慧骨,也无济于事。   当王换和无念刚刚来到屯子,跟大胡子进行交谈的时候,瘦老头儿就注意到了他。瘦老头儿能清晰的感应到,王换额头上的那块慧骨,是经过调换的,而且,那块慧骨原来的主人,具有大道行,如果研磨之后加入念珠,这串珠子,就算完整了。   消除诅咒,对于瘦老头来说,是一等一的大事,那不仅关乎到家族的血脉,还有道统的传承。   “我姓古,博古通今的古。”这个姓古的瘦老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王换之后,满怀热切的对王换说道:“你说,你要啥东西,才肯换你那块骨头?我是啥都没有,但你要啥,我都能给你临时整来。”   “我有些不明白。”王换又拿着旱烟袋,装了一袋烟,说道:“你这个岁数了,就算……真的没了那个诅咒,还能生出孩子?”   “瞧不起我?”老古一下急了,啪啪拍着自己瘦巴干筋的小胸脯:“跟你说,没毛病。”   “我不换。”王换摇了摇头,说道:“不换。”   “我不是吓唬你。”老古咂了咂嘴,说道:“你这块骨头,留在你身上,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说?”   “你是天生体质极阴的人,很容易丢魂儿。”老古一边捻着手中的念珠,一边说道:“你这样的人,原本是活不长的,一般都要夭折,你家里人,倒有点本事,给你换了块有来历的头骨,堵住了祖窍。但这块骨头,你压不住,所以,你还养着一只阴物,在替你压着这块骨头。”   王换面上没怎么表露,可心里却咯噔一声,这个干干瘦瘦的老古,果然有些门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老古却把王换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我不记得我养着什么阴物。”王换故意问道:“你说,那个阴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跟我逗闷子是不?”老古撇了撇嘴,但随后又皱起眉头,说道:“黄皮子,狐狸,獾,刺猬,这些都能当成阴物,来压你头上的骨头,不过,这些东西,不好驾驭,野性太大。要照我看,你身边的阴物,是一只猫。”   王换心里又是咯噔一声,老古果然非比寻常,竟然能看出有一只猫在给自己替命。   “那只猫,多半是死了,这块骨头,你真的压不住。”老古说道:“留在你身上,是个祸端,我帮你把骨头换了,其实是个好事儿。”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看看,看看,又来了不是,我长的端端正正,瞅着也不像是坏人儿,你咋就老是不信我呢?”老古微微仰着头,想了想,说道:“这骨头在你身上这么多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儿的,是因为有那只猫替着你,现如今猫死了,你自己压不住这骨头,骨头的原主,很快就要现形了。”   当老古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心中猛然闪过了一道光。他一下子想起自己脊背上那一团模模糊糊的印记,那片印记,出现的很突然,毫无征兆。但是,联想前后,印记出现的大概时间,也就是王换感应到那只九尾猫死掉之后不久。   他心里七上八下,难道老古说的都是真的?难道,自己额头那块骨头真正的主人,就是脊背上那片模糊的图案?   王换的心顿时又乱了,这么大的事情,关系到自己的性命,他不敢大意。   王换不由自主的看了看无念,就从无念进入这个窝棚之后,一直都在听,一个字都没有说。王换对于这种事,确实拿不定主意,他想看看无念,让对方给谋划谋划。   “瞧你这人儿,没一点主心骨。”老古站起身,说道:“你跟你伙计商量商量呗?我又没说瞎话,又没害你。我出去整点小酒,等会一块喝两口。”   老古拿着自己的念珠,离开了窝棚,等老古一出去,王换立刻转头望着无念,小声问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吃不准,但是,这块骨头以前对你有很大的用处,是帮你保命的,就因为那只猫死了,骨头压不住,你也承受不起,留在你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好处。”无念说道:“只不过,骨头在你身上,大主意,还是要你自己去拿。”   “现在要是没了这块骨头,我还能活吗?”   “你刚出生那时候,身体还弱,没那块骨头,是绝对熬不住的,现在都已经这个岁数了,骨头没有了,平时规避阴邪,就无大碍。”   王换听着无念的话,不断的在心中回想。当初燕七就和他说过,那只替命的猫如果死掉,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谁也说不准的。王换就抱着赌一赌的念头,出钱让人把猫给杀掉了,猫是死了,再也没有纠缠过王换,但猫死掉之后,却留下了这么严重的隐患。   他左思右想,始终还是拿不定主意。   不过,无念告诉王换,那个老古,的确是有大本领的,绝对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江湖骗子。孰是孰非,还的王换自己去决定。   王换已经听出来了,无念的意思,其实表达的很清楚,这块骨头如果去掉,对现在的王换而言,没有什么大的影响。而且,这块骨头,也不是什么善物,留在身上,若是时间久了,或许还要带来大麻烦。   无念不再说话了,让王换自己来决定。   王换以前没有想过这么多,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出身很平凡,只是很普通的乡下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眼界的开阔,他才知道,自己身上,原来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过了好一会儿,老古带着酒菜回来了,窝棚里伸开一张小桌,酒菜摆上去,第一杯酒喝下去之后,王换抹了抹嘴。   “这块骨头给你。”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对老古说道:“我有条件。”   “有啥条件,你说啊。”老古的眉毛一跳,忍不住抓着王换的手腕,急匆匆的说道:“你要啥东西,有啥条件,只管说,要东西,我给你整,要办事,我给你办。” 第596章 等待破山   “我想知道一个地方。”王换正色说道:“狐狸山。”   “狐狸山?”老古微微一怔:“那地方,远得很呐,平时很少有人去。”   “我要到狐狸山去,有关狐狸山的事儿,我想知道。”   老古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想了想,说道:“实话实说,狐狸山是有东西的,放山的都知道,要是真的经过狐狸山,都会绕路走。”   “狐狸山有什么东西?”   “外人都说,狐狸山有只狐狸,还有人说,其实是只黄皮子,成精了。”老古摇摇头,说道:“那都是以讹传讹,狐狸山有个人。”   “什么样的人?”   “半截子。”老古朝着自己的大腿根比划了一下,说道:“从这儿就没了,就剩上半身儿。”   老古所说的,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他的母亲过世之后,为了想方设法的弥补缺失的一颗念珠,老古走了很多地方。他知道,如果用人的慧骨去补全念珠,可能性不大,所以,老古就想找一只得道的妖仙,取对方的慧骨。   前后差不多有十五六年时间,老古一直都穿梭在崇山峻岭之中,他也听说过狐狸山的名头儿,所以专门去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老古发现,狐狸山并没有什么得道的老狐狸和黄皮子,只有一个人。   说到这儿,老古的眼皮子跳了跳,通过观察,王换感觉老古当时应该是吃了亏。   果然,老古没有否认,他差点就死在了狐狸山。   “这些年忙,什么时候得了空,我非要再去会会他。”   “我可以成全你。”王换接口说道:“我的条件就是,带我到狐狸山去。”   “啥?你这,你这选啥不好啊,非要去狐狸山?”   “对,一定要去狐狸山。”   王换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老古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看样子,他不太想到狐狸山去。   不过,跟传承家族道统相比,别的都是小事,老古尽管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   “等去过狐狸山,我就兑现承诺。”王换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道:“把这块骨头换给你。”   “还得等去过狐狸山啊……”   “你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三两个月,对不对?另外,取了这块骨头,你确定我不会有危险?”   “嗨!信不过我的手艺?”老古伸出自己瘦巴干筋的胳膊,说道:“别说换一块骨头了,就算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换一遍,准保你活蹦乱跳的。我们家十几代都帮人治病,这都是小事儿。”   老古答应的很痛快,再三表示,把王换的头骨换下来,绝对不会有任何意外。   王换点了点头,抽着旱烟,他转头望向了窝棚外。   皑皑白雪,无边无际,这一次,王换觉得自己完全豁出去了。   事情一谈妥,老古很高兴,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他说他要去给祖坟上香,告诉列祖列宗,这次总算是有机会给古家延续香火了。   王换想要争取时间,尽早的赶到狐狸山,老古也表示没有任何问题,这个屯子的人,都是等着开春之后头一批进山的。那个时候进山,仍然会有一定的危险,不过只要经验丰富,还可以应付的过去。这在当地叫做“破山”。   破山很有意义,不管是采药的想搞一些虎骨或者老药材,还是猎人想弄到熊掌之类的山珍,都要抢在开春之后的第一时间进山。   算算时间,从现在到破山,约莫还有两个多月。这就意味着,王换还要在山外围逗留一些日子。   卫八感觉自己好像是冲撞了什么,反正一直在走霉运。在一个很狭窄的山沟里,他遇到了雪崩,差一点就死在铺天盖地从山顶滚落下来的雪层中。拼死逃脱之后,身上那个专门用来装干粮的包袱丢了,丢到了厚厚的雪层里,根本取不回来,要想找回包袱,只能等明年春暖花开。   即便如此,卫八还是没有放弃,他是一个意志很坚定的人,如果做好了打算,就不会轻易罢手。   卫八仍旧在山地的外围不断的寻找着,他在碰运气,想找到老板那支队伍的迹象。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尽管自己在九王镇那边得到消息已经迟了,但根据他对老板的了解,他觉得,老板即便先动身赶到关外,却还是会耽搁一些时间。   因为老板比较惜命,平时跟生人见个面,还要派人三番五次的进行各种打探,更不要说深入这片茫茫无际的深山之中。   所以,卫八判断老板到这儿之后,必然要进行初步的打探,顺便还要熟悉情况,这么一耽搁,就被严冬给堵到山外了。   他预感,老板的队伍,现在和他一样,都在山外围。   卫八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这次老天爷开眼,真让他得手,他就从山外找一路棒槌兵。   采参人会把老山参称为棒槌,最早的时候,一些采参人在山里奔波一年,弄到了硬货,在入冬之前,他们就收手了,把参送到奉天之类的大城去,或者直接带着参入关到关内,只有这样,参才能卖个好价钱。   关外的胡子多,采参人走那么远的路,必然有人会惦记他们,半路抢劫。为了安全,一些采参人会联手凑钱,请人来保镖。   这种保镖,起初都是驻扎在当地的一些军队,采参人跟当官的说好,给了钱,当官的就派人护送他们。所以,民间管这些保镖的人,叫棒槌兵。因为那是货真价实的兵,丝毫都不掺假。   有这些棒槌兵的保护,采参人可以顺利的到达目的地,尽管雇佣棒槌兵的代价不菲,但相比起来,还是划算的。   棒槌兵渐渐就变成了一个行业,除了那些赚私财的官老爷之外,还有一些身手好,有胆识的,都加入其中,一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部分棒槌兵,守在山外等生意。   卫八想的很好,真的找到白石头,就用棒槌兵,把东西送到关内。   现在最让卫八头疼的,就是粮食,没有吃的,在山地的外围呆不了多久,要是专门买粮食,可能又要走很远。   就在卫八为食物头疼的时候,老天爷总算是照顾了一回,他遇见了一头狍子。   关外的狍子,傻不拉几的,卫八遇见的,是一头不大不小的狍子,约莫有个四五十斤的样子。   当地人把这玩意叫傻狍子,确实也傻的可以。卫八发现了这头狍子,全力追赶,不得不说,在冰天雪地的山林之中,卫八跑的没有狍子那么快。原本已经没机会追上了,但是,快要逃走的狍子似乎很想看看,追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停了下来,转身凝视着卫八。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卫八不再发力直追,从身上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短刀。   短刀激射而出,劲道准头都拿捏的很好,虽然没把狍子直接扎死,但狍子受了伤,体力消耗的很快,最后被卫八给拿住了。   抓到狍子,卫八很高兴,这东西拾掇拾掇,估计能弄下来差不多二十斤肉,足够自己消耗十天半个月的了。   他就着地上的积雪,把狍子洗剥了一下,割下一块三斤来重的肉,打算烤熟了吃,剩下的全都兜起来,准备走的时候带走。 第597章 不翼而飞   卫八拾掇好了这只狍子,朝旁边挪了挪,弄了些柴,点火烤肉。天渐渐黑了,今天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严寒的冬夜中,他没办法安稳入睡。   干巴巴的烤肉,没什么佐料,谈不上好吃,只是填饱肚子而已。卫八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孤独的吃着肉,望着天空的残月。   他的思绪飞了,看着手里烤熟的肉,突然感觉有点恶心。   他回想到了当年的一点往事。   曾几何时,卫八也是个一腔热血的豪爽江湖人,他很容易相信别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人。   为此,卫八的父亲,有些担忧,他很喜欢卫八,甚至想过,自己百年之后,打破家族的老规矩,绕过卫八前面几个哥哥,把家主的位置传给卫八。   那一年,卫八跟着自己的幺叔,外出做活。   想到这里的时候,卫八突然又想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笑。就是跟着幺叔一起外出的那一次,他遇见了杜青衣。   种种机缘巧合凑巧全都碰到一起,卫八无奈之下把杜青衣给挟持了,一口气带着杜青衣奔出去一百多里。   之后的十多天时间,他们朝夕相处,杜青衣对于卫八,最初是排斥的。可是接触了几天,她突然又被卫八给吸引了。   或许,是卫八身上那种不羁,那种洒脱,那种野性,让杜青衣着迷。   卫八也想过,如果可以,他想把杜青衣娶回家。   可惜,他们的故事,不像戏文里演的那么美满。在一个清晨,杜青衣悄悄的走了,走的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   杜青衣着迷卫八,可她心里却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不该要什么,她驾驭不了卫八,既然驾驭不了,那么,直接放弃,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杜青衣走了之后,卫八没有追赶,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只不过,卫八心里仍有遗憾,这份遗憾,也只能深深的埋在心底。   跟杜青衣在一起十几天,已经耽搁了正常的行程,等杜青衣一走,幺叔就催着卫八赶路。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两个人联手下坑,原本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那个坑却是非常非常罕见的邪坑。说邪坑,并非坑里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因为坑里头的一些机括,都是反其向而行的。   以往的很多经验,全都无用了,就连幺叔那样的老土龙,也不免吃亏,一番生死,两个人被困在了坑里。   被困住之后,并非完全没有机会逃生,只不过要打出一条逃离的路,需要时间,可他们缺少的,恰恰就是时间,两个人身上的干粮不多,没多久便消耗光了。   没有吃的,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干不动活儿,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当时的卫八,觉得自己和幺叔,肯定要活活饿死在这儿。   长期的饥饿和疲惫,让卫八终于昏厥了过去,这一昏厥,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卫八偏偏苏醒了过来。   他是被一阵剧痛惊醒的,等他醒过来的那一刻,竟然发现,幺叔正从自己的身上割肉。就是割肉的疼痛,让卫八苏醒。   什么都不用说,卫八一下子明白了,幺叔是想吃自己的肉活下去。   在那一瞬间,卫八心里那些从小就形成的观念,似乎彻底的崩塌。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幺叔是如何下手的,要知道,幺叔是自己父亲的亲弟弟,是自己的亲叔叔。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卫八像是活了好几十岁,一下就把所有的真谛领悟到了。   所有一切,皆为虚妄,只有自己活着,才是最真实的。义气,朋友,亲情,在真正的死亡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   绝境中的卫八,奋起反击,用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在坑里杀了幺叔。   最后,卫八还是活着离开了,至于他为什么能在彻底断粮的情况下逃出生天,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从那以后,卫八似乎隐隐变了一个人,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那么傻,那么天真。   回想到这儿的时候,手里剩下的那些烤肉,是再也吃不下去了。不过,卫八没有浪费,他把烤肉放了起来。心里恶心是一回事,活下去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卫八拍了拍手,他心中还是感觉压力很大,老板的队伍,至今音讯全无,至于那个位于深山中的狐狸山,对卫八来说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接下来的路,应该很难走。   卫八转过身,想要把包袱收拾起来,另外再转移个地方。在他拿起包袱的时候,眼神顿了顿,不由自主的朝身后望去。   这一望,卫八觉得不太对劲,刚才他洗剥那只狍子,皮毛骨头,都留在了那边,可是现在一回头,他却发现,狍子的皮毛骨头,不见了。   卫八的头皮麻了一下,他的记性很好,不可能记错,狍子的皮和骨头,刚才就在那堆雪上,此刻不翼而飞,皮和骨头不值钱,却也不会自己长腿跑掉。   在卫八看来,这是个不太好的征兆,狍子的皮和骨头,肯定是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但是,刚才自己架火烤肉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如果真有东西拖走皮毛骨头,卫八不可能听不见。   他立刻警觉了起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天色已暗,幽幽的月光,从林间透射下来,映照在洁白的积雪上,卫八看了一圈,陡然间,他听到了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那响声不算很大,可是,在这片寂静的雪林之中,却显得那么刺耳。最开始额时候,卫八还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但一转眼的功夫,他的头皮又麻了。   他分辨出来,这好像是什么东西啃噬骨头时所发出的声响。   他慢慢的把包袱背在身上,同时还攥住了那把一尺长的短刀,短刀尚未擦洗,上头沾染着狍子的血迹。   很短时间里,那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一起传了过来。   卫八在原地没有动,现在如果落荒而逃,也不可能逃得掉,反而会让对方像猫抓耗子一样戏耍。既然这根刺儿已经露头了,那就必须尽快拔出来。   卫八保持着相当的镇定,这半辈子经历的风浪多了,他对自己的身手,仍然很有信心。   卫八的镇定果然是有用的,那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似乎有所收敛。   紧跟着,咔嚓声被一阵笑声所取代,一阵阵的笑声,非常尖利,就好像一个人被捏着嗓子,咯咯的干笑着。笑声从东到西,从左到右,连绵不绝,让卫八顿时失去了判断,他无法确定,发出笑声的,到底是不是人。   前后大概有半刻的时间,卫八就这样静静站在原地,在他的紧密观察之下,终于发现了些许端倪。   他看见一堆积雪的后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小脑袋,那似乎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手里正拿着一截狍子骨头,放在嘴里嚼。一边嚼,一边望着卫八。   这个小孩儿的脸,黑红黑红的,身上裹着一件兽皮做的衣服,骨头上带着的那点肉,已经被啃光了,小孩儿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丢下骨头,舔了舔嘴唇,死死的盯着卫八。   卫八发现这个小孩儿,就死死的锁定了他,小孩儿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对头,悄悄的缩回了脑袋。 第598章 童子军   雪堆后的小孩儿非常机敏,只不过,被卫八盯上,他就不可能再逃掉。   卫八像是一头在雪中捕猎的豹子,嗖的蹿了过去。现在的情况不明,不知道周围有什么东西,但他不能坐以待毙,越是处于劣势,就越要主动出击。   这短短一段距离,卫八转眼的功夫就冲到了,在他冲到雪堆的时候,就看见刚才那个小孩儿已经逃到五六丈之外,卫八没有停步,毫不迟疑的又追了过去。   积雪很厚,十来岁的孩子,大半截身躯都落在积雪中,不可能跑的太快,就在卫八将要追上对方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呼哨。   呼哨声像是一个信号,顿时,雪林的四周又传出一阵嘈杂声,紧跟着,周围有人露了头。   尽管是在夜晚,但卫八的眼睛依然像鹰一样,周围的人一露面,立刻被卫八给发现了。   十多颗小脑袋,先后露了出来,这些都是十多岁的孩子,隐隐把卫八给围在了正中。   卫八感觉想笑,这些屁大点的孩子,就算来上一百个,二百个,也不可能挡住卫八。   只不过,卫八心里还是冒出了一丝不安,他觉得,不可能只有这群孩子在雪林之中穿梭。   当卫八心中冒出这丝不安的时候,雪林外的那条小路上,嗖嗖的蹿过来两条毛色纯白的狐狸。   那是非常非常罕见的狐狸,不仅毛色雪白,而且体型特别的大,至少比普通的狐狸大了一倍有余。   卫八看见这两条纯白的狐狸,就觉得今天或许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   他当初跟那个老猎人聊天的时候,曾经听对方说过很多山林里的奇闻异事。老猎人提到过一种狐狸,那是大山里的灵魄,被当地人叫做三变狐。   所谓的三变狐,就是这种狐狸一年之内,身上的皮毛会变三次颜色,到冬天时,变的纯白,跟漫天遍野的积雪融为一体。   三变白狐很罕见,而且颇有灵性,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想要从关外的深山老林中捕获三变白狐,只是,这种白狐一直生活在山脉的最深处,灵敏异常,极难捕捉。   卫八之所以感觉这次遇上了对手,是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这两条体型硕大的三变白狐,身上套着如果马缰一般的缰绳。在白狐的身后,拖着一辆小小的木车。   这辆木车,其实是架在雪橇上的一个很大的木箱子,白狐拖拽着木车,车子在雪地上风驰电掣,很快就来到了跟前。   这辆木车一来,周围那十多个半大孩子,仿佛都有了主心骨。这时候,卫八看见这些孩子,纷纷亮出了手里的家伙。   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有的是刀,有的是猎叉,还有拿着那种非常古老的燧发猎枪,活脱脱就是一群没长大的猎人。   然而,这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面露凶光,他们身上的野性很重,反倒像是奔波在山林之中捕猎的野兽。   木车停了下来,木车里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这个小孩看着白白净净,身上穿着一件白狐皮的袍子,头上也戴着一顶白狐帽子。   卫八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小孩儿,一定是这帮人的头领。可是,他还是有点想不通,这个季节,敢在大山里来回游逛的,都是那种经验极其丰富,而且胆魄过人的猎人,趁着冬天捕杀狐狸和貂。   眼前这帮小孩儿,背后还有人吗?   卫八不敢确定,他捏紧了手里的刀子。   木车上面的小孩儿站了起来,看着卫八,他的眼睛非常明亮,而且五官端正,颇为俊俏,如果换一个地方,就凭着这长相,这衣着,会让人觉得,这必然是个豪门的世家公子哥儿。   “把你身上的包袱留下来。”穿着白狐袍的小孩儿淡淡的对着卫八说道:“留下包袱,饶你不死。”   卫八没有答话,只觉得这又是个笑话,这辈子,卫八还是头一次听人这样跟自己说话。   “包袱是我的,凭什么要留下来?”卫八想了想,一边紧密关注周围的动静,一边跟白狐袍答话,他想要套问一下对方。   “包袱本来是你的,我看上了,那就是我的。”白狐袍的表情,竟然像是一个成年人一样,语气淡淡的,而且还夹着一丝不屑和轻蔑,似乎很看不起卫八:“要是我高兴,看上了你的命,那你的命也是我的。”   卫八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看得出,这个白狐袍肯定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只不过,被一个孩子这样威胁,卫八仍然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卫八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另一个孩子的呵斥声。   嗖!!!   一柄猎叉,从身后激射而来,准头和力道竟然还很说的过去。只不过,这点手段在卫八面前,还是如同儿戏,卫八只是微微一侧脸,身子一动不动,抬手就抓住了这柄猎叉。   抓住猎叉,卫八毫不迟疑,反手又把猎叉顺着来路丢了回去。猎叉从卫八手中飞出,劲道比之前猛了十倍。   身后传出一声惨叫,那个丢出猎叉的孩子,几乎被穿了个透心凉。   鲜血飞溅在雪地上,周围的十多个孩子显然有些惧怕,但更多的还是愤怒。一个个握紧了手里的家伙,蠢蠢欲动。   卫八觉得,调教这帮孩子的人,一定不简单,能把十多岁的孩子都调教的悍不畏死,再过了个十来年,这帮孩子,就是一帮可怕的死士。   “本来只想要你的包袱,现在看起来,只能要你的命了。”白狐袍从木车上翻了下来,身形轻快,颇有几分架势。   当白狐袍从木车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周围十多个孩子一起冲向了卫八。这帮孩子根本不管卫八比自己高多少,壮多少,他们似乎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把卫八剁成肉酱。   卫八并不惧怕这些孩子,只是动手之间,他还是留了点后手,主要是想看看,这帮孩子的来历,看看这附近是否还有他们的人。   卫八握着短刀,只招架,并不还击,他这个岁数,对付这些孩子,原本是很轻松的事情,但一帮不要命的小孩儿,还拿着要命的家伙,招架了那么几下,竟然让卫八微微感觉到了压力。   不过,他还能稳稳的掌控局面,如果想要杀了对方,也只是费点力气的事情。   斗了那么一会儿,周围始终不见别的动静,现在看起来,附近应该没有这些小孩儿的后台。卫八很不解,从这些小孩儿的身手来看,一定出身在江湖世家,江湖世家,会让一帮小孩儿跑出来闯荡天下?   然而,卫八只是迷惑了片刻,随后,他就大概猜了出来。   这帮孩子,应该是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没跟大人打招呼。卫八十三四岁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儿,觉得自己本事已经很大了,也能像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那样,在外面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想到这儿,卫八就不打算把事情做绝,毕竟彼此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是关外,真要是惹上了那种势力很大的家族门阀,也不是好事。   然而,卫八想留手,白狐袍却越来越急躁,这十多个孩子始终收拾不下卫八,让白狐袍非常恼火,他在木车上看了一会儿,愈发的不耐,一甩手,从木车上唰的拿出来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奔着卫八就冲上前来。 第599章 美玉   白狐袍冲来的架势,竟然挺猛。卫八稍稍退了一步,并不是害怕了对方,白狐袍的岁数在这儿放着,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夫,也不可能是卫八的对手。   卫八之所以退却,是因为他看见白狐袍手里的那把武器,非常奇怪。   那好像是一根二尺长的铁棍子,在铁棍子的一端,还有一根一根细如毛发的钢丝,这把奇形怪状的武器舞动起来的时候,发出非常犀利的破空声,可以想象,如果被抽中了,千丝万缕的钢丝,会把皮肉彻底抽烂。   卫八总觉得奇怪,这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使用这种乱七八糟的武器来对敌。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出来,白狐袍的功夫,肯定来自家传,这说明,他家里的大人,也是用这种武器的。   在卫八思索之间,白狐袍已经冲到了跟前,那把奇形怪状的武器,如同千丝万缕,朝卫八甩了过来。   这肯定伤不到卫八,白狐袍一击不中,跟着又接二连三的攻杀向前。   就这样过了两招,卫八突然感觉到,这把怪里怪气的武器,很像是拂尘,只不过是把马尾换成了能够杀人的钢丝。   这个白狐袍,似乎真的是世家子弟,自小到大都活在长辈的羽翼之下,没有闯荡过江湖,也没有见过世面,若是换个人,跟卫八过了这几招,肯定能知道,不是卫八的对手。然而,白狐袍却仿佛是不服气,不仅没有退却,反而杀的更有劲儿了。   周围那十来个半大孩子看见白狐袍杀的这么起劲儿,也都围了上来。卫八不在意别的小孩,只是紧盯着白狐袍,他知道,白狐袍是这帮孩子的头儿。   斗了这么久,卫八已经确定,这帮小孩没有后援,这附近也没有别的人,他放下心,下手逐渐重了起来。眨眼的功夫,三四个小孩直接被卫八给打了出去,卫八的拳头那么重,被打出去的小孩儿多半也是不能活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白狐袍才萌生了一点退意,只不过,卫八已经盯死了他,没有帮手,绝对不可能从卫八的手里逃出去。   陡然间,白狐袍猛然一转身,奔着自己的那辆小木车跑了过去,卫八想要追赶,剩下的几个小孩儿不顾一切的阻拦卫八。就这么稍稍一慢,白狐袍已经奔到了木车跟前,伸手把那两只白狐身上的缰绳给解开了。   两只比狼都要大的白狐,挣脱束缚之后,一左一右的奔着卫八来了。白狐是山中的灵物,远比这些孩子还要灵动,两只白狐,如同两道白色的电光,刹那间就凌空扑到了卫八的头顶。   卫八一拧腰,等一只白狐开始从半空飞落的时候,抓着对方无法借力的机会,脑袋微微一偏,躲过了白狐锋利的爪子,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把一尺来长的短刀朝上一挥。   白狐果然灵敏异常,如果换做是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过这致命的一刀。但白狐在半空猛然一缩身子,卫八这一刀,就斩到了白狐的尾巴根。   白狐整条尾巴被锋利的短刀斩了下来,点点血迹扑簌簌的洒落,说巧不巧,其中有一滴血,正好落在了卫八的眼皮子上。   白狐袍紧走了两步,一甩手中那把拂尘一般的武器,用力一拍,顿时,拂尘上成百上千根细密的钢丝,宛若炸窝了一般,激飞了出来。   这么多钢丝,激飞出来之后,把卫八给完全笼罩了起来,双方距离很近,钢丝来的又快,卫八匆忙中呼的拔地而起,可是,他无法把所有的钢丝都躲避过去。卫八只觉得自己的小腿疼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一样。   等到落地的时候,卫八毫不犹豫,不顾腿上的钢丝,一杀而至,直接就冲到了白狐袍的身前,抬手抓向对方。   卫八不想要白狐袍的命,至少现在不想,他觉得,活捉白狐袍肯定比杀了对方更有利。   白狐袍显然没有想到卫八的身手竟然这么强,他微微一怔,衣领顿时被卫八给抓住了。不过,白狐袍的反应确实够快,用手里的那根铁棍抵御卫八,双方这么撕扯之间,两只白狐,连同身后那几个侥幸未死的小孩,全都涌上前来。   卫八迫不得已,刺啦一声,把白狐袍的衣领直接抓下来了一块。在衣领被抓掉的时候,卫八的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莹润的光,他隐约看见,这块衣领里面,夹着一块玉佩。   玉佩上绑着红绳,原本可能是戴在白狐袍脖子上的,被硬扯了下来。等到卫八扯下这块玉佩,白狐袍顺势就朝后退去。   “挡住他!”白狐袍后退的同时,一声尖叫,顿时,那几个小孩像是疯了一般,死死的缠着卫八。   其中一个小孩儿咬了咬牙,脸庞一瞬间就变的殷红似血,卫八觉得不妙,还不等他生出什么反应,这小孩儿一头就朝卫八给撞了过来。   小孩儿不可能撞到卫八,卫八的拳头在半途就截住了对方,然而,这个小孩儿显然是不要命了,迎着卫八的拳头,不仅不退,反而两手一使劲,死死的攥住了卫八的手腕。   嘭!!!   小孩儿刚刚抓住卫八的手腕,令人难以想象的一幕发生了,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皮囊,嘭的一下炸裂了。   卫八只觉得面前闪起了一片血蒙蒙的雾,视线完全被这片血雾所阻挡。他感觉自己的牙根子一阵发痒,这个十来岁的孩子,真的像是赴死之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外秘术,身躯直接就爆成了一团血雾。   血雾之中,夹杂着饺子馅儿一般的碎肉,还有骨头茬子,卫八不得不朝后躲闪,可是,血雾一浮现,似乎被严寒给冻结了,卫八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红色。   他没有迟疑,又朝后飞快的躲闪。就这样东摇西晃,卫八后退了六七丈远,终于绕过了这片血雾。   一直到这时候,卫八才看见,那两只白狐,被重新套上了缰绳,已经调头拉着木车,在雪地中风驰电掣一般的跑了。白狐袍就坐在木车里,剩下的那几个小孩儿,前后间隔着一定距离,尾随在木车之后。   卫八有些吃不准,该不该继续追击下去,他并不害怕这几个孩子,但是,白狐袍的来历,必然不凡,如果一路追击,真的大意,遭了对方的道,那就太憋屈了。   卫八喘了口气,低头看看刚才从白狐袍脖子上抓下来的那块玉佩。   卫八以前做过土龙,是古行里的行家,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是一块古玉。因为常年都被人佩戴,因此,玉俨然是被养活了,成色出奇的好。   这是一块罕见的美玉,不仅玉质极佳,而且上面的雕工也说不出的精美。玉佩的背面,是一片阴雕,图案是很复杂,但是非常漂亮的花纹,卫八的手指一动,将玉佩翻了个面。   当玉佩被反过来之后,卫八只看了一眼,顿时,浑身上下就好像触电了一般,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看清楚这块玉佩的那一瞬间,原本举棋不定的心,立刻变的铁石一般的坚定,他不顾一切的迈动脚步,朝着木车追了过去。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那辆木车,追到上面的白狐袍。 第600章 家族象征   卫八清楚的看见,在这块质地极佳的玉佩上,端端正正的刻着一个字。这个字非常复杂,看着像是汉字,却根本辨认不出来。   卫八追索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除了平时到处东奔西走,还有一些文字性的东西。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路修篁所遗留的那些手札。   路修篁所遗留的手札里,其中有一部分,是用西夏文书写的。卫八当时得到这些手札的时候,看的一头雾水。西夏文是根据汉字的结构创造而出,每个字看着都和汉字差不多,但却无法识别。   西夏当年灭亡的时候,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党项人自此绝迹,西夏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成了一种死文字,没有人能认得。   卫八当时还跟老板保持合作关系,老板给他了一本掌上珠。这是一本用来翻译西夏文字的书,从黑水城出土的,就是这本书出土之后,才可以解读繁复的西夏文。   卫八自然知道这东西的东西,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苦心的钻研这本书,辨认出了很多西夏文字。   但是到了后来,卫八觉得,自己辨认那么多西夏文字,似乎也没有用处,因为他得到的手札本就很少,用西夏文书写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等把这一部分解读了之后,费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学习到的西夏文字,好像就派不上用场了。   然而,这块玉佩上所雕刻的,就是一个西夏文。而且,这个西夏文对照汉字,就是一个“路”字。   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卫八不敢完全确定,可是,路姓在汉人里就不算多,而当时的西夏,根本没有人姓路。   卫八的脑子飞闪,现在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白狐袍坐在木车里,跑的很快,无论如何,也要先抓住他再说。   卫八抬脚就追,雪橇小木车在雪地中跑的比人跑的快,眼瞅着越追越远,不过,小木车终究没有人灵活,在这种地势复杂的积雪山林中穿行,时常都会随着地势颠簸,如果遇到坑坑洼洼或者坡地,必然会受阻。   卫八就是抓住了这一点,穷追不舍,他相信,只要这样追下去,木车一旦遇阻,白狐袍就跑不掉了。   木车飞驰,在月光下穿梭于冰雪之间,至少追出去了能有四五里地,果然,前方的那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崎岖难行,木车下的雪橇多半是撞到了什么,一下被卡住了。   卫八一直都在猛追,等到木车被卡住的时候,他随即又加快脚步。那几个小孩儿都跟在木车后头,木车卡住之后,小孩儿都转过身,在原处阻拦卫八。   此时此刻,卫八再不留手了,他知道,要是再留手,让白狐袍跑掉,想再抓他,便千难万难。   他手里握着短刀,身躯冲过,刀光闪起。一串串鲜血凌空喷薄,卫八就在血迹之中继续朝前,那辆木车还没来得及重新跑起,卫八已经到了跟前。   白狐袍在木车里,显得略有惊慌,如今只剩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拼命的推着木车。卫八冲到跟前的时候,一拳就把那个孩子打倒,身子一翻,跳到了木车里。   这么狭窄的小木车,卫八一跳进来,白狐袍肯定没有还手的机会,直接被卫八扣住了手腕。   白狐袍性子倒是倔强,被卫八抓住之后,全力的挣扎反抗,卫八不动声色,由着对方折腾。那两只拉车的白狐,现在都被缰绳束缚着,也挣脱不开。   白狐袍挣扎了片刻,知道自己肯定无法从卫八手中逃脱,便停了手,恨恨的瞪着卫八。   “我问你,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卫八腾出一只手,亮了亮那块玉佩。   “还给我!”   “现下已经死了十多个人,不多你这一个。”卫八指了指旁边的积雪,说道:“你死了,朝雪地里一埋,明年开春,才会被人发现。”   “我不怕!”   卫八笑了笑,白狐袍嘴里说着不怕,但手却在轻轻发抖。卫八知道,有的孩子可能因为环境的原因,比同龄人更成熟,更稳重,只不过毕竟岁数在那里摆着,总不可能十来岁就成了精。   “你想试试?”卫八收敛了笑容,双眼中爆射出了一团凛冽的杀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要不要试试?”   白狐袍显然被卫八所散发的杀气给震住了,这时候,木车旁边被卫八打倒的那个小孩儿,只剩下一口气,挣扎着还想爬起来。卫八连头都没回,甩出手中的短刀。   锋利的短刀像是长了眼睛,直接扎入了小孩儿的胸口,鲜血激射出来,白狐袍被溅了一脸血。   这一瞬间,白狐袍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无论大人,还是孩子。白狐袍以前或许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或许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对手,直到这一刻,他似乎隐隐相信,眼前这个一脸胡子的汉子,可能真的会把自己杀了,埋在雪里。   “我爹……我爹会杀了你!”   “你爹要杀我,得先找到你的尸体,然后才能找到我,你埋在这儿,他能找得到吗?”卫八猛然一抽手:“我不想跟你啰嗦,只数三声,一。”   白狐袍毕竟是个孩子,他没有江湖阅历,斗心眼的话,跟卫八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卫八数到二的时候,白狐袍的眼睛眨了一下,明显是妥协了。   “我爹给我的!”   “你爹叫什么名字?”   白狐袍又闭上了嘴,但是,他一旦妥协,就不可能在卫八面前撒谎,或者闭口不答。   “我爹叫路残生!”白狐袍还想再试探一下,吓唬吓唬卫八:“我爹很厉害!你现在把我放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你想过去,我还不想过去。”卫八心里立刻翻江倒海一般,从这个白狐袍说出的名字里,想出了很多事情。   这个路残生,是什么来头?他为什么会有一块刻着西夏文的玉佩?玉佩上的路子,意味着什么?难道,意味着家族的姓氏?   卫八很清楚,有些世家门阀,都有一种代表家族的信物,可能是一把兵器,也可能是一件配饰。卫八身上,就有一块银牌,纯银打造的,银牌上面,有一只下山虎。   他的银牌,叫做虎威牌,曾几何时,虎威牌在落马湖李陵山周围,如同一块令牌。人们都知道带着虎威牌的人,是卫家的人,谁敢不给卫家面子?   那么,这块刻着路字的玉佩,代表的,就是一个姓路的家族?   “你爹,在什么地方?”   “在山里!”   “在山里?”   在卫八的逼迫下,白狐袍没有撒谎的机会。和卫八之前猜测的差不多,白狐袍果然是自己偷偷溜出来的,带着十多个小孩,从大山深处跑到了外头。白狐袍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觉得靠着自己的功夫,已经能在外界闯出一片天地。   谁知道,在严寒的冬季,山林几乎死寂了,白狐袍带着十多个小孩儿,不仅没有闯出什么名头儿,最后粮食耗尽,饿了两天肚子。他们在山林外围转悠,就是想找一点吃的。   “你是从山里跑出来的?”   “是!”   “跑出来多久了?”   “一个月。”   卫八笑了,笑容里,却仍然隐含着杀气,他盯着白狐袍,说道:“你欺负我是外地人?我虽然是外地人,也知道,入冬之前就已经封山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自然也出不来,你是怎么从大山深处出来的?飞出来的?” 第601章 残生   卫八第一个感觉,就是白狐袍撒了谎。他虽然不是关外人,但到了这边之后,听很多人说起过寒冬封山的事情。   在严寒的冬天,是绝对不可能进山的。   至于深山老林里是否住的有人,卫八也不敢肯定,但他相信,人既然进不去,肯定就出不来。   “我说了你又不信!何必问我!”白狐袍很显然对卫八的怀疑感到愤怒:“我才不屑跟谁说假话!”   “哦?不屑跟谁说假话?那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深山里出来的?”   “山里有条路!别的人都不知道!”白狐袍恨恨的盯着卫八,说道:“只要粮食带够!就能走出来!比别的路快的对!”   卫八一下子迟疑了,按照他的感应,此刻的白狐袍应该没有说谎,但是,那条所谓的小路,卫八从来没见过,他无法确定。   卫八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在一旁,接着问了些别的事情,白狐袍虽然对卫八非常排斥,不过,他的确害怕卫八,害怕他把自己杀了之后,埋在雪地里头。   白狐袍从小就住在深山里,他只有父亲,没有母亲,父亲找了一些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陪着他一起长大。   到白狐袍五岁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离开了自己居住的深山,到了山外。对于一个一直都在深山中长大的孩子来说,山外的世界让他稀罕,也让他向往。然而,他没有在山外呆多久,就又被带了回去。   从那之后,白狐袍就渴望到外界去,只不过没有被允许。一直到一个来月以前,白狐袍终于找到机会,自己溜了出来。   他的记性很好,五岁的事情,竟然记得一清二楚。那条很隐秘的出山的小路,就是五岁出山时记住的。   卫八听着白狐袍的讲述,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有那么一点错误。白狐袍不是什么大家世族,他的父亲,肯定有本事,但基本不跟外界接触。   什么样的人会一直住在深山里?卫八觉得,要么对方看破了红尘,看破了世间的一切,要么就是躲进深山里避祸。   白狐袍,还有其余那些小孩儿的功夫,都是白狐袍的父亲,那个叫做路残生的人教的,白狐袍学的很认真,小小的年纪,功夫已经很不错了。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住在深山里,他没问过,父亲也没有说过。   卫八翻来覆去问了很多问题,但是,因为白狐袍所知有限,所以,他也推断不出来,那个路残生的意图。   “你住的地方,离这里有多远?”   “狐狸山。”白狐袍翻了翻白眼,说道:“从我说的那条小路走,要走十天。”   当白狐袍说出狐狸山这三个字的时候,卫八猛然呆住了,他真的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   而且,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条一条细密的线索,这些线索汇聚在一起,就更加坚定了卫八的判断和决心。   路修篁大半辈子都在西北,为了白石头的事情到处奔波,但是,他的余生则是一个谜。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晚年时,发生过一次宫廷政变,那次政变背后,似乎就有路修篁的影子。   李元昊一死,路修篁就遭到了缉拿,不过,他提前肯定有准备,一下子消失了,消失的很彻底,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他的生死。   也就是说,路修篁的晚年,已经不在西北了,他可能去了更远的地方,也可能到了内地。   老板为什么一定要千里迢迢的带着人,带着白石头来到狐狸山?卫八之前就感觉,老板是从路修篁手札中得到的线索。现在看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是很靠谱的。   路修篁的晚年,来过狐狸山?他在手札里必然留下了关于狐狸山的记载。时过境迁,一千年过去了,狐狸山竟然还住着一个姓路的人,这个人,是路修篁的后裔?   卫八隐隐之间有些兴奋,与此同时,他随即就想出了一个很大胆的计划。   他一直在寻找老板的队伍,原本的打算,是找到老板的队伍之后,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对方一网打尽,夺走白石头。   可是现在抓到白狐袍,卫八立刻改变了主意。等到开春之后,老板肯定要去狐狸山,自己不用那么辛苦的寻找,只需要在狐狸山等着,就能等到老板。到了那个时候,卫八不仅可以利用地形伏击老板的队伍,而且还能找机会看一看,狐狸山和白石头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个主意一打定,卫八就必须要留下白狐袍的命,只有掌控白狐袍,才能要挟那个路残生。   这应该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儿,白狐袍说,狐狸山只有他父亲一个人,除了他父亲,再无其他的家人和同伴。   “你父亲每天都在深山里做些什么?”卫八心里做好打算之后,就找白狐袍询问路残生的一些事。挟持白狐袍,最后肯定要跟路残生照面,提前了解一下对方,是很有必要的。   白狐袍的年纪虽然不大,却非常骄傲,骄傲的人不撒谎,他不情不愿的跟卫八说了一下。   路残生是个残疾,不知道什么原因,总之,在白狐袍记事的时候开始,路残生就没有双腿。   他平时坐在一辆自己做的木头车里,用手可以转动车轮,到处移动。路残生除了睡觉,其余的时间都在木车里面,他最要紧的事情,似乎就是监督白狐袍练功。   路残生跟白狐袍说过,说白狐袍将来迟早都要离开狐狸山,到外界去,外界不比深山,有很多很多的危险。   白狐袍不懂这些,他觉得住在山里,就已经够危险了,各种各样的猛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潜伏到住处四周,伺机捕杀自己,有时候运气不好,还要遇见歪打误撞跑到这边的黑瞎子。   可是,路残生告诉白狐袍,山里的这些猛兽虽然凶狠,但跟外界的人比起来,就都是菩萨了。因为,猛兽只有饿了的时候,才会杀人。   路残生逼迫白狐袍练功,非常的严苛,可能就是想让白狐袍有一身好功夫,等到将来长大成人出山的时候,能活下去。   白狐袍说了半天,卫八也分析不出,这个路残生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路残生那样的残疾,两条腿都没了,却能在深山中安然住了那么多年,必然有大手段。   卫八在判断,自己真的抓着白狐袍到狐狸山之后,能不能驾驭路残生,他没有把握。   然而,即使没有把握,卫八也要试一试,前方的路,就算铺满了荆棘,他也会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回狐狸山。”卫八对白狐袍说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你跟我回去干什么!?”白狐袍冷笑了一声,说道:“我爹如果知道我手下这些人都被你杀了,你会死的很惨!”   “是的,我会死的很惨。因为我活够了,想死,可以么?”   卫八不跟白狐袍废话,逼着他驾驭着两条白狐,拖动这辆小木车,沿着眼前的路,一路前行。   白狐袍没有办法,他倒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卫八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小木车里还有一点点粮食,卫八带来了自己剩下的干粮,还有那只狍子的肉,他算了算,十天时间,这些东西应该够自己和白狐袍消耗,白狐袍不用吃太多,只要能保住命就足够了。 第602章 前往狐狸山   小木车载着卫八和白狐袍,朝着那条隐秘的进山之路赶去。白狐袍虽然岁数小,却很聪明,他暂时隐忍不发,等待机会。   在他看来,卫八就算再厉害,也总有疲惫打盹的时候,只要抓住机会,逃到这片山林里头,卫八就很难再找到他。   抱着这个念头,白狐袍老实了下来,他不能轻举妄动,如果一直偷偷摸摸的有什么小动作,只会让卫八对他不放心。所以,白狐袍驾驭着两条拉车的白狐,平静的走在路上。   卫八靠在木车里,虽然车子很狭窄,俩人钻进来,只能蜷曲着腿,不过,车子里有兽皮,搭在身上,暖暖和和,又不用费力走路,跟之前奔波的日子相比起来,也算是不错了。   “你那十来个同伴都死了,你可惜吗?”卫八坐在木车上,反正闲着没事,就跟白狐袍说话,通过交谈,他大概也能分析出一些白狐袍的性格,分析出白狐袍的性格,便能顺藤摸瓜,去了解了解路残生。   “不可惜。”   “不可惜?那可是十多条人命,你不是说,他们和你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我爹说了,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也不要紧,只要自己活着就行了。”白狐袍说道:“两条腿的蛤蟆不多,两条腿的人多得是,山外头多少人都吃不上饭,给点吃的,就能叫他们卖命。”   卫八没有答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他心里有种感觉,总是觉得那个路残生,和自己似乎是同一类人。   只要自己活着,这世上的人哪怕都死绝了,又能如何?   “咋,我说的不对?”   “对,你说的对。”卫八微微闭上了眼睛,说道:“所以,你老实一点,我现在还活着,你若是不老实,我就杀了你,你死了,对我来说,也不损失什么。”   这个季节的山林边缘,是很难见到人的,整整一夜,小木车都在雪地里穿行。到了天亮的时候,卫八搓了搓脸,从包袱里拿出一点干粮,丢给白狐袍一块。那些狍子肉已经冻的和石头一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这些肉。   “噗!这是啥玩意儿!?”白狐袍啃了一口干粮,随后就吐了出来,把干粮丢给卫八:“这是给牲口吃的吧!我不吃!”   卫八看着白狐袍,没有怪他,只是自己慢慢吃着干粮。   “那不是狍子肉么?烤熟了,总比这些干粮好吃吧?”   “狍子肉是留着最后没干粮的时候保命用的,等干粮吃完了再说。”卫八把白狐袍丢下的干粮捡起来,重新放好,说道:“怎么,瞧你的意思,你从小到大,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   “你别埋汰我。”白狐袍撇了撇嘴,说道:“不敢说锦衣玉食,那也吃的好着呢。”   白狐袍像是炫耀一般,跟卫八说,在狐狸山的时候,路残生每天亲手给他做饭,不带重样的。尽管是在深山之中,罕有人际,但路残生却一点都不马虎,捕获的猎物,挖来的野菜,采到的蘑菇,摘到的果子,都要精心烹饪一番。   “吃过鸡油蕨菜么?”白狐袍无形中咽了口唾沫,说道:“采蕨菜的嫩芽,先晒干,再用开水泡开,煮熟,再晒干,再泡开,反复三次。林子里的松鸡,只取鸡油,放上榛蘑,慢慢炒,慢慢熬,至少熬一个时辰,等榛蘑都熬透了,取出来,跟蕨菜放一起,再浇一勺热鸡油,啧啧……”   白狐袍的肚子很饿,越是肚子饿,就越能回想到以前自己吃过的好东西,他仔仔细细的跟卫八讲着在狐狸山的时候,路残生怎么烹制佳肴。   卫八只是听着,并不答话,他似乎真的能知道路残生的心迹。路残生必然是有本事的,只不过因为什么原因,躲到了人迹罕至的山里。他的一身功夫都没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没用了。   山中岁月长,一个人的一生,说短也短,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说长却也长,几十个冬去春来。路残生除了教白狐袍练功夫,可能就没有其它的事情可做,他只能把时间和精力,消耗在那些自己原本丝毫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来打发无聊的岁月。   “狐狸山除了你爹和你,还有别的人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还有十来个,都被你杀了。”白狐袍又撇了撇嘴,说道:“还有俩大丫头,平时干杂活的。”   路残生除了这个儿子,就没有别的家人,也没有亲戚朋友。   到了中午时分,两只拉车的白狐有点疲惫,拖拽这种雪橇木车,比较省力,但也架不住这样没命的跑。在白狐袍的要求下,卫八同意停下来休息休息。   白狐袍从木车旁边吊着的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些骨头,丢给白狐。他仍旧是不肯吃干粮,觉得粗粝难咽。卫八不勉强他,小孩子不懂事,很多事情,跟他讲了,也不会有用处,除非让他真的疼了,亏了,他才会长记性。   人都是这么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卫八也不例外。   两只白狐休息了一个时辰左右,在卫八的催促下,木车重新开始前行。白狐袍显然饿的有点心慌,他在狐狸山是少主人,练功虽然辛苦,在衣食住行上却没受过亏待。他手下那帮小孩儿就不一样了,路残生总是故意让他们缺衣少食。   白狐袍还记得,路残生跟他说过,这些手下人,不能对他们太好,也不能让他们总吃饱,要是天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偶尔让他们吃一次肉,他们会感恩戴德,可是,天天好吃好喝的,他们就觉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狐袍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但他不说出来,心里暗暗的谋划着,如果能逃掉的话,就赶回狐狸山,叫自己的父亲出山,把卫八给碎尸万段。   木车从半下午又跑到了晚上,卫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一天下来,几乎没怎么活动手脚,所以也不是太饿。到了入夜之后,白狐袍可能真的被饿的受不了了。   “我啃过一口的干粮,拿来呗。”   卫八连眼都没睁,摸出那块干粮,丢给了白狐袍。   白狐袍是皱着眉头把干粮硬吃下去的,他悄悄看了看卫八,卫八裹着一张兽皮,缩着身子,眼睛也闭上了,似乎是在打盹。   但白狐袍知道现在时机未到,他没有要求停下来休息,他很清楚,卫八现在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睡觉,自己只有这样一直的驱使白狐,拉着车子奔跑,才能让卫八始终处在无法休眠的状态。   白狐袍相信,自己豁出命来,硬跟卫八熬上两三天,等卫八疲惫不堪,必须要睡觉时,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所以,他还是很老实的驾驭着木车,同时还在不断的跟卫八说话,哪怕卫八不回话,白狐袍也要说。   白狐袍问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他问卫八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来干什么等等。卫八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白狐袍问的口干舌燥,却不停嘴,就想拖着卫八一起熬。   足足有大半夜时间,白狐袍的嘴皮子就没闲过,嘀嘀咕咕说了那么多,没有得到卫八一个字的回应。一直到黎明时分,卫八才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我跟你说这一宿话,你一句都不答?”   “你说了一宿话吗?”卫八木愣愣的摇了摇头:“前半夜我就睡着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 第603章 石上人   卫八的神情显得很诚挚,白狐袍看在眼里,却觉得牙根都恨的痒痒。卫八分明在装腔作势,可是,白狐袍还不能说破。   “你昨晚,跟我说了啥?”卫八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就好像是大梦初醒的样子。   “没说啥,闲话。”白狐袍的小脸都绿了,但是,遇见卫八这样的人,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有啥要紧事儿呢。”卫八吸了口气,一弯腰,从木车下的积雪上抄起了一把,先用雪搓了搓脸,又抓起一把,塞到嘴里。紧跟着,他从包袱里取了干粮,自顾自的吃着。   白狐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昨天吃的那一小块儿干粮,早就没了,现在肚子饿的难受,他突然觉得,这些冻的硬邦邦的干粮,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吃。   “给我一块。”白狐袍拉下脸,冲着卫八要干粮。   “你不是说不好吃么?”卫八艰难的嚼着粗涩的干粮,说道:“你不是光想着什么松鸡,榛蘑?”   “现在有松鸡榛蘑,孙子才吃你的干粮。”   卫八笑了笑,丢给白狐袍一块干粮。   吃着干粮,小木车又滑行出去很远,白狐袍一直都在忍,强压下心里的火气,遇见卫八,他只能自认倒霉。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一夜,卫八是没什么事儿,白狐袍却快被熬死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小看了卫八。卫八瞧着好像没有一直死盯着他,可是,白狐袍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到了最后,白狐袍干脆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在半路把卫八给甩脱了。卫八想要去狐狸山,白狐袍就决定把他带到狐狸山,等到了狐狸山,最起码收拾卫八的机会就大一些。   想到此处,白狐袍就继续隐忍,他这个岁数,有如此的耐性,确实少见。   木车不断的前行,遇见实在过不去的沟坎,两个人就下来,把小木车推过去。白狐袍所说的那条小路,果然非常的隐蔽,瞧着是和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但在白狐袍的引领下,木车随着小路顺利的朝着山的深处而去。   卫八押着白狐袍,从那条隐蔽之极的小路前往狐狸山的时候,王换仍旧在山地的外围,现在距离破山还有些日子,谁也进不去,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暂时压住心中的急躁。   老古在这个屯子里有很高的威望,人们都知道他是十几代的萨满,而且还能治病,平时对他恭顺有加。偶尔在山林的边缘抓到什么猎物,总是把最好的送给老古。在这个地方,吃喝不愁,可是住了那么几天,王换就呆不住了。他想着,现在不能进山,闲着也是闲着,在山林的外围走一走,倒不是什么坏事,万一又走了运,找到老板那支队伍的踪迹也说不一定。   王换跟老古打了个招呼,让老古在屯子里等着,老古很不放心,王换已经说了,可以把那块骨头换给他,要是王换真出个意外,被埋在山林之中,可就很难再找到了。   不过,老古对无念还是有信心的,他看得出,无念是个好手,所以,老古犹豫了很久,答应了王换的要求。   临走之前,老古给王换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肉,还有一大皮囊的酒,够王换和无念消耗一段时间了。   离开了屯子之后,王换还打算继续在山林外围慢慢的找。但无念感觉,这样找下去,不太容易找到对方。尽管老板的队伍有二十多个人,还带着骡马,可在这片山林之中,二十多个人撒进去,就像是沙子撒入大海。   无念的意思,是到附近有人烟的地方走一走,老板他们原本就缺粮,那么多人,要熬过冬天,粮食少了根本不行,他们必然会找地方补充粮食。所以,到村镇里头,没准还会有意外的发现。   王换觉得有道理,他们马上改变了路线,朝着附近的村镇而去。村镇基本都在距离山外围很远的地方,两个人一路步行,一口气走了八十多里,经过打听,离这儿十几里外,就有个村子,而且还是不小的村子。   王换和无念加快了脚步,想在入夜之前赶到村子那边去。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俩人兴冲冲的走到半路,就遇见了一个很大的沟,沟底铺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地势也很险峻,根本横穿不过去,必须得绕行。   俩人无可奈何,只能从这个大沟绕过去,谁知道没等绕完,天已经黑了。   寒冬的黑夜,来的那么快,不多时,天已经黑透了。猫冬的人睡的都早,等他们赶到村子,人肯定都进入了梦乡,再去挨家挨户的敲门,肯定不合适。所以,王换只能叹口气,打算绕过去之后,到村子附近找个地方,凑合一夜,天亮之后再进村。   连着两三天都是晴天,没有风雪,月光亮晃晃的,他们好容易快要走到这条狭长的大沟一端,只要绕过去,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念拉住了王换,朝着前面微微的一仰头,顺着无念所指的方向,王换放眼望去,他看见在远处的月光下,有一个雪堆。   那个雪堆是在临近沟边的地方,而且还在一块石头上,所以显得比较扎眼。王换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那是什么?”   “那是个人。”无念小声对王换说道:“是个人。”   “是个人?”   王换这句话刚刚说完,那个石头上的雪堆,似乎突然动了动,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发现,那不是雪堆,果然是个人。   石头上那个人不知道男女老幼,身上穿着一件白毛的皮袍子,缩着手脚,盘坐的端端正正,看着就好像一团雪。   这么冷的天,而且还在深夜,那人就这样坐在沟边的一块石头上面,举止是有些异常,所以王换和无念暂时停下了脚步,躲在原地,朝那边注视。   “看归看,最好不要管闲事。”王换小声对无念说道:“咱们就俩人,真遇见了麻烦,不一定扛得住。你也知道,关外可是藏龙卧虎的。”   “我知道。”   无念回答的很干脆,但王换心里还是没底,这么多天同行下来,无念的脾气,王换大概已经了解。无念这个人,或许平时没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喜欢多管闲事,可是,等到事情发生在眼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两个人躲在暗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那边。石头上的人动了一下,就消停了下来,又过了大概半刻时间,那人好像伸了伸胳膊。   此时此刻,王换终于看明白了,这个人手里,有一根黑黝黝的绳子,绳子从他的手中,一直垂落到了这条深沟的底部。   这个人一抬胳膊,那条长长的绳子,就像是拥有了灵魂和生命,嗖的一下子,从沟地跳脱上来,落到了那人的手中。   绳子垂入深沟的那一端,好像绑着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圆球只有鸡蛋大小,看上去沉甸甸的。   这人把绳子收回来之后,从石头上蹑手蹑脚的爬下来,朝旁边走了大约两三丈远,又选了一块小点的石头,盘腿坐上去。他的手很灵活,将那一段长长的绳子玩儿的出神入化,绳子上的圆球滴溜溜的转了几圈,那人一抬手,圆球带着绳子,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无声无息的落入到了沟底的积雪中。   这条深沟平时没人下去,入冬之后下了那么多雪,全都积在沟底,积雪能有一人多深。圆球落到雪中,便无影无踪了。 第604章 血猴   这个人的举动,看上去有些怪异。王换琢磨了一下,碰了碰身边的无念,说道:“他在干什么?看他的样子,好像用绳子,钓什么东西?”   “再看一看就知道了。”   王换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不过觉得这人的举动很有趣,便耐着性子,继续躲在原处。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刻时间过去,那人端坐在石头上,仿佛化身成了一尊石像,纹丝不动。   等待是枯燥的,尤其是趴在雪地里,王换感觉浑身上下凉飕飕,再这样等下去,没准会被冻僵。   就在这个时候,石头上端坐的人似乎猛然转了转头,他的手一直都牵着那根黑黝黝的绳子,绳子明显颤动了几下。   那人唰的站起身,轻轻一甩手中的绳子,紧跟着,绳子没在雪地中的那一端,好像有了反应。   沟底深深的积雪下面,似乎真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那人站在沟边,看了几眼,猛然的一下,把绳索给扯了起来,不断的收紧。   一团影子,从积雪中被带了上来。那似乎是一只猴子,只不过身上的毛血红血红的。猴子的一只爪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了,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绳子的一端,随着绳索的收紧,红猴子也渐渐从沟地被拉了上来。   红猴子在激烈的挣扎,尖叫,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明白,绳索一端那个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应该是非常精巧的机括,只要触碰了圆球,机括触发,圆球就会把红猴子的爪子给扣住。   红猴子无法挣脱,凄厉的尖叫一声接着一声,站在沟边的人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抓到这只红猴子,所以根本就不松手,不断的把绳子拉扯上来。   很快,这只红猴子就被拉了上来,沟边的人没有急着抓捕对方,因为红猴子虽然体型不太大,但看起来非常的凶猛,一只爪子被束缚着,还冲着沟边的人龇牙咧嘴,显然毫不屈服。   沟边的人不急不躁,牵着绳子,在跟红猴子绕圈子,他是想把红猴子的体力耗尽,然后再一举将其捕捉。   到了这个地步,红猴子已经没有挣脱的可能了,迟早都会被抓住。   红猴子转了一会儿圈儿,像是彻底的发怒了,它在原地嗖嗖的转了几圈,随后,竟然对着自己的爪子啃了下去。红猴子的獠牙非常尖利,爪子立刻被啃的皮开肉绽。   沟边的人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这只红猴子会这么刚烈,他想要靠近一些,但红猴子猛然一抽自己的爪子。   爪子已经被啃断了一些,这么用力一抽,整只爪子竟然脱落了,红猴子趁着这个机会,嗖的转过身,顺着深沟的边缘,一路狂奔。   红猴子跑的非常快,转瞬之间,就是十多丈,隐然已经靠近了王换和无念藏身之处。   红猴子不仅快,而且敏锐异常,还没跑到跟前,就已经发现了藏在此处的王换和无念。它的一只爪子脱落了,痛彻心扉,剧痛估计让它狂怒不止,身子猛然一蹿,凌空就朝王换扑了过来。   王换没有躲闪的余地,红猴子的速度太快了,一旦躲闪,势必要被抓伤,唯一的办法就是抵抗。可是,一时之间,王换也分不清楚那个捕捉红猴子的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他也不能直接下死手把红猴子给杀掉。   就这么一犹豫,红猴子已经扑到了眼前,它的动作真的太快了,比人不知道要快多少。王换迫不得已出手招架,一下没站稳,被扑倒在地。   红猴子只剩一只爪子,爪子非常尖利,朝着王换的面孔就抓了下来。无念就在身边,可是,他也暂时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无念也没有杀机,一伸手,抓住了红猴子的那只爪子。   尖利的爪子,距离王换的眼睛,只有不到三寸远近。这一爪子要是真抓下来,没准会把人的眼珠子给抓掉。王换吁了口气,心在怦怦乱跳。   嗖!!!   这时候,沟边的人已经追到了不足三丈远的地方,见到红猴子趴在王换身上,对方猛然甩出了绳索。   绳索上还有一只小圆球,这个人使用这根绳子,灵活的像是使用自己的手指,圆球带着绳索,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一下子缠住了红猴子的脖子。   紧跟着,这人全力一拽,红猴子的身子凌空被拖拽了回去,这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当红猴子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嘭的一拳,直接砸在了红猴子的后背上。   这一拳非常重,红猴子的内脏肯定是被震伤了,噗通摔落在积雪中。不过,这人没有轻举妄动,随即后撤了几步,估计是害怕红猴子再暴起伤人。   四周一下子寂静了下来,王换也翻身爬起,刚才那一拳,非常致命,红猴子应该是活不长了。   红猴子在积雪中痛苦的翻滚,那人站在两丈开外,非常的警惕。红猴子就这样打了几个滚儿,突然又从积雪中跳起。它在翻滚之间,无形中挣开了缠在脖子上的绳索,从积雪中跃起之后,跌跌撞撞的转身就跑。   只不过,红猴子已是强弩之末,就跑了几丈远,在王换的脚下再次跌倒,这一次跌倒,红猴子便爬不起来了,身躯倒在雪中,眼皮子使劲的翻着,似乎在死死的盯着王换。   “这家伙,鬼精鬼精的。”沟边的人看见红猴子不能活了,从那边走了过来,走到离王换他们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没伤着你吧?”   “没有。”王换的心已经恢复了平静,这只猴子,显然是异种,比普通的猴子更加机敏凶残,这不由的让王换想起了猴老爷。   “兄弟,劳烦你把它丢过来。”沟边的人呵呵一笑,说道:“为了抓它,费了老劲了。”   王换想弯腰把已经断气的红猴子给丢过去,但无念给他使了个眼色。王换看到无念的眼色,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东西是无主的,谁捡到就是谁的。”无念站在原地,对那人说道:“我这个同伴,差点就被它给抓瞎了,不能你要了就给你。”   “兄弟,没这个理儿啊。”那人的脾气似乎还不错,笑容虽然收敛了一些,却还是和颜悦色的说道:“我为了抓它,守了老半天了。”   “这是什么东西?”无念低头看看已经断气的红猴子,红猴子的皮毛非常茂密,颜色就像血一样,在积雪中非常的显眼,可能就是因为这样,这种猴子才会在积雪之下行动,直接抓肯定抓不到,必须用陷阱引它上钩。   “就是只猴子。”   “是血猴子吧?”   那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部收敛了起来,他看了看无念和王换,略一沉吟,说道:“既然这么说了,我不叫你们白出力气,可我也是个穷人,去年入秋的时候,跟旁人一块儿打了一头虎,虎皮归人家了,我留了些虎骨。你们跟我走,我把虎骨送你们,就当是答谢你们帮忙。”   “血猴子变的这么不值钱了。”无念不动声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说道:“这世上,有两种东西的油,可以燃烧一千年都不灭,一种是东海人鲛,一种是林中血猴。人鲛的油,只能点灯,血猴的油,除了点灯,还能配成香料,配出的香料,比黄金还贵十倍。”   那人还是在笑,只不过笑的有一点点尴尬,可能他没想到,遇见了无念这样的识货人。 第605章 村中惨呼   那人或许不想招惹什么麻烦,也可能天生就是个好脾气,站在那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无念,说道:“兄弟是个识货的人,跟你讲价钱,我开的价,总不能叫你满意,你有什么章程,说来听听。”   “血猴子浑身都是宝,我也不贪心,趁着它身上的血还没有凝固,把这只小瓶灌满,剩下的,全是你的。”无念取出了一只平时用来存放外伤药的小瓷瓶,打开瓶盖,将里头的药粉全都倒了出来。   王换的头皮麻了麻,这瓶伤药,是他们身上唯一的伤药,在这种山林中到处乱窜,难保不会受伤,一旦受伤,就必须得有伤药外敷。   “你不用愁眉苦脸的,你这个兄弟,是个识货的人,怎么可能做亏本买卖。”那人看着王换皱皱眉头,笑着说道:“血猴子的血,是治伤的灵药,还可以解毒,驱赶各种蚊虫,有了血猴子的血,这些寻常的刀伤药,就毫无用处了。”   “怎么样,我只取一瓶子血,剩下的都归你。”   “好说,你取吧。”   无念弯下腰,把血猴子那只断腕抬起来,然后就着伤口接血。瓷瓶不大,在伤口凝固之前,便差不多接满了。   他说话算数,等到瓷瓶接满,便把血猴子的尸体丢给了对方。   那人把血猴子的尸体裹在一块布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包袱,背起来就走。   等那人走了,无念也小心的把瓷瓶放了起来。   “咱们进山的时候,已经开春了,万物复苏,山林里不免有毒虫毒物,还有受伤的可能,讨他一瓶子血,这一路上,就会省不少心。”   王换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候距离天亮,还有很长时间,两个人在这儿待不住,就顺着沟边绕了过去,然后一路到了那个村子的附近。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老实人,善心人。”王换走在路上,一边对无念说道:“没想到,你也会耍诈。”   “我不是老实人,我只是同情老实人而已,这世道,注定了老实人要吃亏,所以,遇见老实人落难,我必然要伸手管一管。不过,就因为老实人会吃亏,所以,我也不愿意去做老实人。”   王换笑了笑,觉得无念说的很有道理。   黑暗中的小村,一片宁静,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们要在这儿等到天亮,然后想办法找村子里的人打听打听,看看最近有没有过来购买粮食的外地人。   俩人一直在村子外面等着,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村子里还不见灯火。冬天没什么活儿,哪儿都比不上热被窝,王换觉得,还的再等上个把时辰,才能进村去。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一户人家亮起了油灯光,油灯光亮起了没多久,陡然间一声惨叫,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王换和无念就在村子外头,距离并不远,这声惨叫来的非常突然,让王换吃了一惊。   惨叫传来,周围几户人家肯定都听见了,接连亮起了灯,不多久,邻居们都披着衣服出了门儿,到传出惨叫的那户人家门外敲门。   过了一会儿,院门打开了,里面传出了哭喊声,一堆左邻右舍都涌了进去。但是,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王换和无念都看不到。   只是用脚后跟想想就能明白,必然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儿,王换左思右想,现在要是跑过去看,肯定不合适,所以,还是要等一等,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院子里的哭喊声连绵不断,最后,整个村子的人似乎都被惊动了,男女老少都跑到这边来看。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大亮,哭声还是没有停止。   王换和无念看着天色大亮了,这才小心的进了村子。王换原本是不想这个时候进去的,怎奈无念非要进去看看,王换没办法,只能顺着对方。   村子里的一大半人,男女老少,几乎都围拢在那户人家的四周,有些岁数大的老汉,躲的远远的,蹲在地上抽旱烟。无念走到一个老头儿身边,小声的询问,看看是出了什么事。   “你是……你是和尚?”老汉看到无念的光头,还有他身上穿的衣服,感觉有点讶异,这个月份,能不出门的人都在家里呆着,没想到竟然还有和尚跑到这儿来:“你要是和尚,这次算是遇到了,会做超度不?”   “超度,我会。”   “村里那家,死了人,死的老惨了……像这死法,非得给超度超度不可,要不然,一村子人都要被缠上。”老头儿拿着旱烟袋,指了指那户人家,说道:“你等等,村长他们,都在院儿里头,你来的倒巧,省的村里人跑去请和尚了。给他们做做法师,吃喝不愁,还有香油钱,等着吧。”   “那户人家死了人?怎么死的?”   “不知道啊,我这岁数,身上阳气弱了,也不敢乱凑热闹,刚在门边瞄了一眼,没看见啥,就看见地上血乎刺啦的。”   无念和王换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其实,他们已经猜出来,村里肯定没出好事儿,之前听到的那声惨叫,到现在似乎还在耳边盘旋。   趁着在外头等待的机会,无念和老头儿攀谈了一会儿,其实还是拐弯抹角的去询问,最近有没有外人到村里来买粮食。   听到无念的问题,老汉摇了摇头,村子就这么大,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邻居,要是有外人到这儿,立刻就会被认出来。   王换在旁边没有开口,不过心里有点失望,这附近的村镇太少了,在这个村子打听不出什么消息,就要再跑很远,才能找到下一个村子。   他们攀谈了能有一刻时间,从那户人家的院里,走出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多半就是村里主事的,跟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   “村长出来了,走吧,我带着你去。”老汉站起身,对无念说道:“该做法事,你可好好做,别叫人纠缠我们村子。”   无念和王换就这样被带了过去,果然,村里的确是想请人来做超度法事,都这个节骨眼了,人家也不挑,只要会做法事就成。村长跟无念说,法事做完,五十斤粮食,外带一块大洋的香火钱。   “现在做不了超度,死者亡魂仍在身躯四周,需要等一等。”无念合十,跟村长解释了一番。   说起来,无念倒是个很让人相信的人,村长听完,点头答应。就这样,无念和王换就有了留在村里的正当理由。   院子外面,还聚拢着不少人,不过,人们已经知道无念是来做法事的,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这是一个很标准的农家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子的一角,是个关牲口的棚子,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扫干净了,死者仍在地上,被一块白布从头到尾给盖着。   一个中年女人正坐在一旁,哭天抹泪,身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这应该是死者的家属,无念没有去搅扰中年女人,暗地里找旁人询问了一下。   人家告诉无念,死者是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天蒙蒙亮的时候,披着衣服起床,想给牲口加点草料。但是,一出门,紧跟着就发出了惨叫,等到家里人听到声响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无念走到尸体旁边,轻轻掀开了盖着的白布。   王换跟在无念身后,没有出声,等到白布被掀开的那一瞬间,王换的头皮就麻了一下。 第606章 惨案   王换见过的阵势,也不算少了,惊恐的,恐怖的,恶心的,可是,看见白布下面的尸体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尸体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算不上很结实,不过比较精干,中等身材,圆脸盘。   可是现在,尸体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就好像用刀子来回割了几十刀一样。   王换忍不住在回想,自己和无念之前隐藏在小村外面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有人悄悄的潜伏到小村里头。可是瞧着眼前这具尸体,就仿佛跟人有什么血海深仇似的,死的这么惨。   无念蹲下来,轻轻的搬动了一下尸体的头,尸体头上的鲜血凝固,把头发都粘连成了一片。无念看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把冻结起来的头发扒拉了一下。   顿时,尸体额头上,出现了一个原本被头发遮挡住的小洞。小洞大约就是筷子粗细,里面涌出来的血没有流尽,全都淤堵到了其中。   看到尸体额头上的小洞,王换又觉得似乎有点不对头。按照他的判断,这个小洞,恰好就在额头祖窍的位置。   据说,祖窍唯一的作用,就是供身躯中的魂魄离开或者回归,在祖窍上钻个小洞,这又有什么含义?   无念又看了一会儿,重新把白布给盖上了。他已经有了一些看法,这个男人,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什么东西给划破了脸,因为动作太快,所以来回划了几十下,随后,男人的额头,又被钻出了一个小洞。   这前后看着很复杂,其实只不过是一瞬间,等男人的惨叫传到屋里,家里人匆忙穿衣跑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只剩下了男人的尸体。   祖窍被洞穿了,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家里备有棺木吗?”无念小声问了问身边的一个村民。   “老栓还年轻着,家里头没有棺木,不过村长已经叫村里的老人先把自己的寿棺给让出来给老栓用。”   “先把人收殓了吧,现在不是做法事的时候,要等一等。”   无念交代了一句,带着王换离开院子。围观的村民,还没有散去,宁静的小村,以前应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人心惶惶,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念带着王换,顺着出村的小路走到了村口,等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这事情,有点棘手了。”无念轻轻比划了一下,说道:“你注意尸体脸上的伤了吗?”   “没怎么注意,血淋淋的,皮肉模糊,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那是被抓烂的伤,若是我没看错,是很尖利的爪子抓烂的。”   王换的脑袋一蒙,村子距离山地的外围已经不算近了,差不多百十里的路程,尽管天气好的时候,山里偶尔会有什么野物饿的极了,跑到村子里来祸害牲口,可这也完全说不过去,祸害牲口,不可能祸害到人身上,即便祸害到人身上,也不会光捡着脸一个劲儿的抓。   而且,更不可能在死者的额头钻出那么一个小洞来。   “这闲事,你也要管?”王换感觉头疼:“村里人叫你给做个法事,你帮忙做了就行了。”   “有的事,既然遇见了,就不能不管,走吧,到附近看看。”   王换无可奈何,无念这人看着文文弱弱的,但心里很有主意,只要决定好了,就很难更改。两个人刚刚离开村子,天空就开始飘落雪花,转眼的功夫,雪便越下越大。   他们冒着雪,在村子周围慢慢的寻找着,王换也不知道无念到底在找什么,反正就觉得无念的事儿多。   雪下的大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这个村子的周围,一共有三条路,一条大路,两条小路。无念顺着大路走了一遍,然后就跑到了大路和小路之间的一片荒地。   这片荒地坑坑洼洼的,也种不了粮食,他们走了大概二里地远,无念就放慢了脚步。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的眼前,唰的闪过了一道蒙蒙的红光。红光非常淡,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血色。   红光只是闪了一下,随即便消失了,就在红光将要消失的那一刻,王换模模糊糊看见,左前方大概四丈远的雪下,蜷缩着一个人。   红光消失的快,带给王换的影响就小,他的视线随后便恢复了正常。这时候,王换顾不上去回味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个蜷缩的人,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以前,他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每次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王换都会受到比较严重的影响,脑子很长时间都是昏沉沉的,恢复不过来。   不过,受的影响严重,看的就比较清晰。可是现在,他眼前闪过的光,越来越短暂,短暂的如同流星,而且,所能看到的东西,也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王换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能看到东西的功能,似乎在不断的退化。   如果按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太久,王换估计就和普通人一样,再也无法看出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   “那边……”王换朝左前方指了指,对无念说道:“那边的雪底下,有个人。”   无念估计也有了感应,他快步走向前方,到了王换所指的地方,无念蹲下来,用一根木棍,在雪地里扒拉了一会儿。   积雪扒拉下去能有一尺深,立刻露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当王换看到这片衣角的时候,随即便想起了那个捕捉血猴子的人。对方穿着一身白毛兽皮缝制的大皮袄,在雪地中很难被发现,此时此刻,积雪下面露出的这一片白色的皮袄,几乎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那个抓血猴子的人,多半是死了。   果然,当无念又把积雪扒开了一些之后,积雪下的人,露出了一大半,真的就是那个抓捕血猴子的人。   对方早就断气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很有点死不瞑目的感觉。   “他怎么死了?”王换感觉非常诧异,他和无念之前跟对方没有动手,这个人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很干脆的答应了无念的条件。   可是,就在这个人走到小村附近的时候,便死在了这儿。   王换真的想不出来,这个地方还能有什么高手,抓血猴子的人说不上多厉害,但毕竟是有些本事的,想把他给弄死,需要费点功夫。   尸体被完全挖了出来,这人身上的皮袍子完好无损,脸上身上也瞧不出什么伤。无念把对方头上的皮帽子完全拉开,顿时,王换就看见,这人的额头上,有一颗不太显眼的红点。   那红点,猛然看上去像是个浅浅的胎记,又像是用脂粉点出的一点胭脂记。王换又一次感觉头大如斗,这段时间遇见的人,怎么都跟额头上的祖窍干起来了?   这些事情,王换懂的很少,看见额头上的红点,也判断不出什么。他不敢出声打扰无念,就在旁边默默的等。   无念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又抬头,朝着茫茫的大雪之中注视了一眼。雪下的很急,也很大,到处都是稀里糊涂的一片,看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次,是真的有点麻烦了。”无念把尸体从雪坑里拖了出来,尸体随身的包袱还在,可是,这包袱里装的是干粮之类的杂物,而那只包着血猴子尸体的大包袱,却不见了。 第607章 归来兮   看到眼前的情景,王换心里立刻冒出了一个想法,血猴子不仅生性凶猛灵敏,而且全身都是宝,抓血猴子的人在这儿,血猴子的尸体却不见了,随便一想,也能猜得到,是有人图谋那只血猴子,才杀人夺宝的。   “是谁想要那只血猴子吧。”王换对无念说道:“血猴子的尸体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王换觉得,自己的想法一定能得到无念的认同,只不过无念没有答话,望着雪地里的尸体,久久不语。   王换了解无念的秉性,无念这样不言不语,是在自己思索,他显然不太同意王换的看法。   “应该不会。”无念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继续朝着周围望去:“抓血猴子的那个人,其实是个心胸比较豁达的人,否则的话,之前咱们找他要血猴子的血,他就会拒绝。这么一小瓶子血,比黄金还值钱,他若贪财,势必要跟咱们争一争的。”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换说道:“他是看咱们两个人,他只是一个人,斗不过咱们,这才妥协。”   “我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真有人想要血猴子,而且威胁到他的性命,他也会妥协。能跟咱们妥协,就可以跟别人妥协,血猴子虽然值钱,总不可能比自己的命还值钱。”   王换想了想,无念说的是有道理的,如果真的有人图谋这只血猴子,抓猴子的人情急之下,丢下血猴子的尸体,自己逃走,对方也没有穷追不舍的道理。   只不过,这中间的是非曲直,是很难一一推断出来的,王换想了一会儿,便索性不想了。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不是判案的官老爷。你答应了人家做法事,把法事做了就行了。”   “我只怕不安稳。”无念似乎把这件事给挂到了心上,又思索了很长时间,这才动手,把尸体重新掩埋到了别的地方。   大雪纷飞,飘飘洒洒的雪一落下来,似乎就没完了,无念和王换重新回到村子,村子里的人对做法事的大和尚还是很尊重的,把院子一角的一个小屋收拾了一下,拿来了火盆和被褥,让无念还有王换暂时住在这里。   棺木也被抬来了,死者的尸体放在了棺木中,就等着做法事之后,择日下葬。死者的妻儿一直都在哭,不仅是在哭自己的亲人,也是在哭自己的前途,家里的男人死了,等于顶梁柱塌了,孤儿寡母,日子会过的很难。   无念和王换在小屋里呆着,看着外面的人在忙碌,灵棚已经搭好了,按照当地的风俗,死者的妻子和儿女,要在灵棚里守灵。入夜的时候,雪依然没有停。   吃过晚饭,无念跟王换说了一声,就去了灵棚。   灵棚外的风雪呼啸,冷的彻骨。死者的两个孩子冻的瑟瑟发抖,无念对死者的妻子说道:“你带着孩子,回屋里休息吧,外面太冷,我一人在这里守着就是。”   死者的妻子不肯,但架不住孩子难熬风寒,无念又劝了几句,死者的妻子才千恩万谢,带着孩子回屋去了。   等他们一走,无念盘坐在地上,渐渐的,像是入定了一般。   夜,寂静的可怕,那呼呼的风声,就宛若冤魂索命一般,让人骨子里发寒。王换在小屋里睡不着,他也不知道无念为什么要跑到灵棚那边去,透过窗子,王换能看见无念坐的端端正正,真的像是一位大德高僧,外界即便天塌地陷,也泰然自若。   王换搞不懂无念为什么要找这么多闲事,不过,反过来想想,如果无念不是这样的人,那么,他可能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帮着王换,答应跟王换一起到狐狸山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子夜时分,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都睡熟了,王换趴在窗口看了那么长时间,也感觉到了困意来袭,转身走到炕边儿,掀开被窝钻了进去。   无念稳如泰山,端坐灵棚中。灵棚搭建的很仓促,四面漏风,寒风一吹,灵棚的帘子起起落落。   呼……   又是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夹着一片飞舞的雪花,吹开了灵棚的帘子,呼呼的朝里灌。无念微微睁开眼睛,但是风雪很大,眯的人睁不开眼。   就在无念重新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呼啸的风雪中,陡然飘着一团影子,冲入灵棚。影子就混杂在风雪里面,让人猝不及防。   这团影子一直飘到了无念的脸前,猛然一颤,呼的伸出一只爪子,朝着无念的脸上就抓了过来。   无念虽然闭着双眼,然而,这团影子伸出爪子的时候,无念却一抬胳膊,架住这只爪子,同时手掌穿花一般的飞舞着,扣住了对方。   风雪终于退出了灵棚,灵棚的帘子垂落下来的时候,无念睁开了双眼,面前的影子,身躯如血,红的刺眼,赫然是那只血猴子。   血猴子分明已经死掉了,死的很透,而且无念还从它身上取走了一小瓷瓶的血,可这一刻,血猴子似乎仍然是那么的犀利凶猛。   无念知道,这小院死去的男主人脸上的伤,多半就是血猴子给抓出来的。   血猴子被无念死死的扣住,无法挣脱,无念能感觉到,血猴子的身躯是僵冷的,就仿佛一具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尸体。它的眼神虽然看着是那么的生猛,但眼神却非常浑浊,里面还夹杂着死灰色。   “既然死了,还回来干什么?”无念死死的抓着血猴子的一条手臂,血猴子无法挣脱,无念慢慢的盯着血猴子的眼睛,说道:“放不下你的家人吗?”   就在无念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血猴子那双看着灰扑扑的眼睛,似乎流露出了一片迷茫的光。   王换躺在屋子里,本来已经要睡着了,但是灵棚里那些许杂乱的响动惊醒了他,他翻身就爬了起来,顺着窗户望出去。灵棚里一直都点着灯,透过窗子,王换隐约看见,那只已经死掉的血猴子,此刻又被无念给抓在了手中。   王换吃了一惊,立刻冲出了小屋,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灵棚。当他赶到灵棚的时候,无念仍然把血猴子死死的抓着,一点都松懈。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这家的主人,就是被这只血猴子给弄死的。”   “血猴子,不是已经死了……”   “是死了。”无念不管血猴子怎么挣扎,始终都不松手:“这家主人额头上之所以有个小洞,就是魂魄被吸出去了。”   “这家主人的魂魄……能做什么?”   “能做什么,我不清楚,但这家主人的魂魄,现在就附着在血猴子身上。”   “这……”王换一听无念的解释,只觉得更糊涂了,血猴子杀了男主人,男主人的魂魄却附着在了血猴子身上。血猴子原本就是死的,它是怎么先把男主人给杀掉的?   “小心一点。”无念说道:“我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血猴子趁着半夜跑回来,恐怕不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家人。”   “我看一下。”王换明白无念的意思,死去的血猴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回来,在血猴子的背后,或许还有什么外力在影响它。   风雪时大时小,王换慢慢的朝后退着,一边紧密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风雪似乎可以掩盖一切,他退了几步之后,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   就在王换打算到院子的大门那边去看看的时候,一阵风猛然吹来,他觉得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冷。 第608章 来者不善   王换能够清晰的感应到,自己的后背感觉发冷,不仅仅是因为那阵彻骨的寒风,更因为有一股非常非常凛冽的杀机。   他几乎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匆忙中想要拔脚前奔,然而,即便动作如此之快,却还是迟了一步,在王换脚步刚刚一动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后颈上,有什么东西顶了上来。   他顿时就不敢动了,后颈上的东西,冰凉冰凉的,仿佛是一根筷子,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现在一动,这根筷子一样的东西,就会穿透他的脖子。   “别动,千万别动,慢慢的,朝前走一走。”   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轻,很柔,可是,这声音传到耳朵里的时候,就好像有一根针,在耳朵上扎来扎去。   王换迫不得已朝前走去,这么一走,恰好又走回了灵棚的门口,无念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一手抓着血猴子,站起身,走到了门边。   “你是来找这只猴子的,是么?”   “看起来,你倒是个聪明人。”站在王换身后的那个女人说道:“你放了猴子,我就放了这个人。”   “这不公平。”无念摇了摇头:“我虽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不愿意吃这个亏。”   “那照你说,又该如何?”   “喊一二三,大家一起放。”   “这个主意好,谁也不吃亏,那就来吧。”女人把王换朝前推了推,说道:“一,二,三……”   这女人竟然真的很讲信用,喊完三的时候,顺势又把王换一推。无念抬手将血猴子给丢到了女人的旁边。   然而,这女人推王换的那一把,用力非常巧妙,王换一个踉跄,身子跟着又自然而然的一转。   当王换面对着这个女人的时候,女人手中那根像是筷子一样的东西,如同一条细细的毒蛇,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对着王换的额头,就捅了过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就连无念也来不及救援。   王换终于看清楚了那根筷子一般的东西,那东西似乎是一根经过打磨的骨头。骨头如象牙一般洁白,在骨头上面,雕刻着非常繁复的花纹,这些花纹像是一圈被裹起来的符箓,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   这根骨刺直接就戳到了王换的额头,皮肉立刻被刺破了,一滴血珠从破开的皮肉中涌了出来。   然而,这个女人刺中王换的一瞬间,面色就变了变,她的动作很快,跟着又是一用力。   可是,王换额头上的那块骨头,比钢铁都要坚硬,女人手中的骨刺根本无法穿透。   这个女人的脸上,随即又露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只不过,就耽误了这么一下,已经足够无念反击了。   无念的身形,在风雪中穿梭,人还未到,拳风已经将面前的雪花全部消融。那女人估计也没有想到,无念会来的这么猛,她迫不得已放过王换,抽回骨刺,想要倒退出去,躲过无念的拳头。   尽管躲的很快,但这女人的肩膀仍然被无念给砸中了。这一拳似乎有千斤的重力,女人被打了个趔趄,还没等站稳脚跟,无念又跟了上来。   无念绝对不是烂好人,该救人时,他会不顾一切的救,但该杀人时,他也丝毫不会手软。他跟上对方,砰砰的又是几拳,女人再没能躲过,连着四五拳都落在身上,就算是个铁人,也要留下几道拳印儿。   当女人被无念打倒在地时,王换也过来帮忙,他在女人手下吃了点亏,尽管不致命,却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这女人倒在地上,刚想挣扎着爬起来,面前已经闪起了王换手中的刀光。   “先不要杀她。”无念唯恐王换一气之下,会把这个女人杀掉,立刻出声阻拦。   王换的刀子,停在了女人的脸前,这个女人不能动弹了,旁边的血猴子似乎也无精打采的,蜷缩在雪中,一动不动。直到这时,王换才明白,血猴子的身躯上,附着着死去的男主人的魂魄,但归根结底,还是这个不知名的女人在暗中驱使。   “你的本事不小。”无念走到女人跟前,他们之间的打斗虽然凶险,却没有多大的声音,全部被风雪声给淹没了,屋子里的人正在熟睡,丝毫没有听见。说着话,无念抓起女人的胳膊,把她推到了自己和王换栖身的小屋里。   小屋里好歹有个火盆,比外面暖和的多,当无念把这个女人拖进小屋的时候,女人还想挣扎。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野性,就像是一只在山林中自由自在的野兽,突然被束缚,就会分外的排斥,拼了命的想要挣脱。   只不过落在无念手里,一切都是徒劳的,他顺手从怀里取出一根很细的绳子,将女人的双手的大拇指绑到一起。这一根小小的绳子,一下子让女人的双手无法动弹,再加上刚才被几记重拳打伤,折腾了片刻,女人似乎是没劲儿了,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用愤恨的目光望着无念和王换。   “你是什么人!?”这个女人虽然是被无念打伤的,却好像对王换更有印象,她的目光落在王换身上,问道:“你的额头,为什么用攒骨针都扎不穿!?”   王换的额头只受了一点皮肉伤,此时此刻,他感觉一阵后怕,后脊梁冒出一片汗水。   如果自己的额头没有那块骨头的话,必然会像这个院子的男主人一样,直接被那根尖利的骨刺给洞穿。额头被洞穿了,魂魄也会被吸附在骨刺上被带出去。   “抓血猴子的人,是你杀的?”无念问道:“杀了人,拿了血猴子的尸体,又到村子来杀人,你想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这女人好像头皮很硬,已经在无念的手里吃了亏,却似乎不害怕无念,硬邦邦的给顶了回来。   无念并不动怒,只是在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女人,王换暂时不知道这女人到村子里来干什么,不过,随便想想就能明白,对方肯定不是过来做善事的。   无念不说话,那女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无念突然伸手拨了拨那女人的头发。   “你干什么!”女人的双手被绑在一起不能动,就蜷曲着身子,朝后躲闪。 第609章 悲喜咒   这个女人一直都在躲闪,似乎很怕人碰她的头发。   王换不知道女人的头发里有什么东西,他观察了很久,这女人看着大约三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相说的过去,就是身材臃肿些。   她的手很粗糙,就像手里长着一张砂纸一样,这么冷的天,不戴手套似乎也不觉得冷。   “别碰我!”女人的野性很重,对无念的敌意也很重,在地上用双脚蹬着地,一直退到了小屋的一角。   无念跟了上去,脸色有一点阴沉,他再次伸出手,想要拨开女人的头发,女人在躲避,无念却毫不手软,按住了她的脑袋。   王换凑过去看了看,在这个女人细密的头发被拨开的那一刻,王换隐隐约约看见,女人的头皮上,好像有一片纹身。   黑色的纹身,不知道是什么图案,如果仔细的观察,就会发现,这片黑色的纹身,仿佛是一张脸。   一张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脸。   “你也受制于人。”无念看到这张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的脸庞,随后便松开了手,看着那女人说道:“这是悲喜咒。”   这个女人听到无念的话,似乎大吃了一惊,嘴唇微微的开合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你如实的说,这悲喜咒,并非没有办法化解。”   女人的眼神里,明显闪过了一道希冀的光,但这道光随即便湮灭了,她扭过头,不去理会无念。   这个女人应该不相信,无念能把自己头上这片纹身给化解掉。   “这是什么?什么是悲喜咒?”王换看的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世上乱七八糟的门道太多了。   “这是一种古老的巫咒,传说是很早很早以前,西北那边的羌族人的手段。”无念慢慢说道:“她头上,不是纹身,只是一片印记。被人下了悲喜咒,就会出现这样一张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脸。”   无念之前的那个师傅,见多识广,游历过很多地方,活了一百零一岁,他没有教无念参禅打坐,只是跟他讲故事。   很多道理,无念都是从故事中参悟出来的。   除此之外,他的师傅还会讲述一些见闻,那些见闻,很多都已经隐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   无念的师傅曾经跟他说过这种悲喜咒,这是失传很久的巫咒,据说,被下了悲喜咒的人,身心命运,会跟施咒者连为一体。   施咒的人哭,他也会哭,施咒人笑,他也会笑,施咒人死去,他也会死去。   无念在跟王换讲述,那个女人就缩在小屋的角落里听,听的多了,她应该相信,无念并不是信口开河。   “今天的事,我不同你计较,我只是告诉你,悲喜咒并非无解的死咒,你若信我,就把你的来历说出来,你若是不信,现在就走,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无念说完之后,来到那女人的身边,伸手轻轻一拽,女人两根大拇指上绑着的细绳,顿时就脱落了。   这个女人还有点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无念会这样放她走。   但无念解开了绳子之后,真的就不再理会这女人了,淡淡的说道:“血猴子还在门口,你可以带它走。”   这女人依旧一言不发,试探着站起身,朝门口走了走。无念没有动,慢慢的端起一碗水,喝了一口,甚至连正眼都不瞧那女人一眼。   女人走到门口,推开屋门,一阵寒风涌了进来,那只血猴子死气沉沉的蹲在门外,身上落满了积雪,却一动不动。   这女人咬了咬牙,一步迈出去,身形飞转,随即就来到了院墙根,翻身爬了上去,血猴子也像是一具木偶,跟着女人一起翻过了围墙。   一人一猴翻过围墙之后,便没了踪影,王换在窗边注视着这一切,回头对无念说道:“就这样放她走了?”   “她有来历,如果把她禁锢在这儿,或者杀了她,可能会引来麻烦,咱们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村子里,等你我离开,寻仇的人到了这儿,这些村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无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没有办法,只能这样。”   无念虽然没有明说,但王换能听得出来,这个女人背后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可怕一些,能让无念都产生忌惮。   “现在情形还不算太糟糕,抓血猴子的人死了,村里死了一个人,只要后面不再出什么事,也就罢了。”   无念和王换说了几句,将碗里的水喝光,然后就要出门,到灵棚里去。就在他想要推门的时候,又停了手。   “她回来了。”   “又回来了?”王换透过窗户,朝外面望去。   果然,在风雪之中,王换看见了那个女人,她刚刚翻过围墙,站在墙根下,似乎在考虑什么。   无念和王换都没有出声,那女人在墙根下站立了一会儿,仿佛鼓足了勇气,朝着小屋又走过来。   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无念轻轻拉开了房门,说道:“进来吧。”   这女人原本对无念是有很重的敌意的,但就从无念说出了那个什么悲喜咒之后,女人的态度,就跟着发生了变化。   她低着头,走进了小屋,看得出,这女人已经鼓足了勇气,却还是有些忧虑。   “你,真的能化掉悲喜咒?”   “能。”无念点了点头,很肯定的说道:“或许有时我说话不好听,却绝不会撒谎。”   “那……那我该如何化去悲喜咒,我不想……不想被这劳什子给拖累……”   “你想要化去悲喜咒,就要让我知道,这悲喜咒是怎么来的。你不用急,慢慢的说,说的仔细些。”   这女人心里始终有点犹豫,可能是害怕背后的那个人,不过,现在是在雪夜中的小村,他们说的话,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这女人开始讲述,她说,自己叫秋花,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今年三十四岁。   秋花十五岁的时候,就跟同村的一个小伙子订了亲,定完亲,打算第二年就办婚事。村子不富裕,村民们都靠种地,采山货为生,不过,这片黑土地油润肥沃,再加上村子地处偏僻,平时基本没有外界的影响,所以日子还过得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秋花这辈子的命运,大概就已经注定了,安安分分做一个贤妻良母,度过一生。   可是,就在她要成亲之前的一天,却发生了让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那是初秋的一个晴天,秋花跟同村的一个姑娘到一条小河边洗衣服,衣服很多,从下午一直洗到傍晚,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她们不得不加快速度,想尽快洗完了回家。   但剩下的衣服还有很多,真要是全部洗完,可能天就会黑透,同行的姑娘说,不如先回村去。秋花却不想到了明天再往这儿跑一趟,所以坚持洗完再走,同伴没办法,只能和秋花耽搁了下来。   就在那一天,秋花和这个姑娘,被一个人给抓走了,那人坐着一辆木车,有两条很大的狐狸拉着车。   秋花当时根本说不清楚怎么回事,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脑子好像就迷糊了,跌跌撞撞的跟着对方,离开了这条小河。   最后,她和同村的姑娘,被带到了山里,最开始,秋花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只不过,她也没有余力去反抗。   没有人愿意平白无故的去死,秋花反抗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屈服了。   就是那时候,那人在秋花和她的同伴头上,留下了悲喜咒的印记。 第610章 深山往事   当时的秋花,岁数还很小,她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去。   只不过,她的念头,在一次次未果的失败逃亡中破碎了,在这里呆的时间越久,她对那个抓她的人就越畏惧。   抓她的人教她了不少东西,学到的东西多了,她就知道了悲喜咒的可怕。尽管抓她的人平时好像没有什么防备,但秋花从来不敢生出谋害对方的念头,悲喜咒,悲喜同体,对方死了,秋花也活不下去。   一转眼的功夫,秋花就在深山里度过了十几年的时光,这十几年来,她几乎麻木了,从来没有想过明天会如何,只想着过完一天算一天。   “知道抓你的人是什么来历吗?”   “我只知道,他叫……路残生……”秋花讲述之间,仿佛是回味自己这十几年的经历,心中百感交集,眼睛里也有泪花渗出。   十几年过去了,深山外的世界,物是人非,秋花曾经借着出山办事的机会,到原来的村子里去看了看。父母还在,身体算是不错,而当年跟自己订婚的小伙子,早已经成了家。   她没有打扰任何人,她知道,自己即便出现在父母面前,也不能久留,她必须要走。既然见了又要走,那还不如不见。   秋花不知道路残生的来历,十几年的时间里,那个叫路残生的人只说一些该说的话,对于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说。   王换听到这儿,觉得有些讶异。十几年的时间,那意味着什么?就算养一条狗养了十几年,也该对对方有相当程度的信任。   可是,路残生从来都不破例,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算是秋花和她的同伴,也不知道。   路残生抓了秋花,似乎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秋花帮着做一些事情。   “路残生的双腿,都被截断了,就剩半截子。”   “半截子?”王换和无念急忙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个路残生,是个半截子?这不由得让王换想起了老古对他所说的,关于狐狸山的事情。   老古亲自去过狐狸山,他说,狐狸山并没有什么狐仙和黄皮子精之类的东西,只是有一个人,那个人,双腿齐根而断,只剩下了上半身。   但就是这样一个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人,却让老古都吃了亏,当时的老古或许岁数还不算太大,本事也不算太高,可毕竟出身在十几代的萨满世家,可想而知,那个路残生,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   “你住的地方,是……狐狸山?”   “你……你怎么知道?”秋花有点迟疑的望着王换。   “只是听人说起过,狐狸山住着一个半截子的人。”王换随口敷衍了过去,他不想让秋花看见自己的神色之间有任何的变化。   秋花不知道是否相信了王换的随口敷衍,又低下了头。   “这次,你从狐狸山到这儿,是要做什么事?”   “两件事。”秋花咬了咬嘴唇,说道:“第一个,找路残生的儿子。”   “路残生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孩子,十一岁。”   秋花说,她和那个同伴被抓到狐狸山的第八年,路残生交给她们一件事,让她们出山,到外头带一个女人回来。   路残生要的女人,并没有指名道姓要谁,他只要求对方身体健康,五官端正,没有成家。   秋花不知道路残生要做什么,但对于路残生的命令,她不敢违抗。   秋花和她的同伴在山外逗留了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人。那女人只有十八岁,也是快要出嫁了,模样长的端正。对于现在的秋花来说,她有一百种方法把一个陌生的姑娘带走。   这个姑娘被带到了狐狸山,后来,她就怀了路残生的孩子。但是,并非每一个人都像秋花那么坚强。这个女人很想家,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中途逃跑过好多次,只不过秋花和同伴每天十二个时辰轮流盯着她,她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在怀着孩子的时候,这个女人可能因为伤了神,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到了临近分娩时,身体已经非常糟糕。   说起来,可能也是这个孩子命大,顺利的出生,不过,孩子出生没多久,这女人就过世了。   路残生对什么人似乎都不放在心上,就连这女人死去时,他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波动。不过,路残生却非常偏爱这个孩子,从小孩儿很小的时候,路残生就想方设法的让他有舒适的生活。   为了不让这个孩子孤单的长大,路残生让秋花出山,带了不少同龄的小孩儿回来。秋花很不愿意这么做,那些孩子被带走时,也就是两三岁,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秋花知道,这一辈子,自己都不可能反抗的,除非是有一天,自己真的不想活了,活够了,活腻了,她才会有这个勇气。   从这些小孩儿被带上山之后,路残生的儿子,就跟他们一起长大,不过,路残生的儿子,身份是主人,其余的孩子,只是仆从,路残生教他们练功夫,要求的非常严苛,包括自己的儿子在内。   那或许是路残生唯一对儿子很残酷的时候,有时练功,他的儿子练不好,路残生就用木板子打手打屁股,打的很厉害,一板子下去,就会皮开肉绽。可是,等练完功,路残生看着儿子,眼神里又都是怜悯和后悔。   听到这里的时候,王换觉得很奇怪,那个路残生虽然没有了双腿,但从秋花的讲述里就能听得出,路残生的本事很大,不仅功夫相当好,而且对那些方外之术也非常精通。   凭着这样的本事,到外界来,肯定也不会混的很差。可路残生仿佛离不开狐狸山,宁可自己和儿子一起住在那种跟外界完全隔绝的地方,也不离开。   这有些反常。   王换在不断的思索,他是一个旁观者,就因为是旁观者,所以看这个问题看的比较周全。思来想去,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他认为,路残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么做,他那么怜惜自己的儿子,把儿子带到外界,再怎么说,也比住在深山里好。   可路残生偏偏这么做了,那就说明,路残生有住在狐狸山的必要。   秋花说,路残生的儿子平时很受溺爱,虽然有些怕路残生,不过,这娃子相当聪明,他已经能够懂得,路残生再怎么打骂自己,那也仅仅就是打骂而已,所以,长到十来岁,路残生的儿子就无法无天,时常带着自己那帮仆役到处瞎胡闹。   最开始的时候,他的儿子也就是在狐狸山周围瞎跑一阵子,山里虽然有猛兽,但这帮孩子都是练了好几年功夫的人,胆子又大,所以跑来跑去的,从没遇到过什么危险。   可这一次,路残生的儿子玩的有点大了,私自带着那帮人,离开了狐狸山。路残生让秋花和她的同伴在狐狸山四周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踪,路残生就知道,自己的儿子多半是出山了。   因此,路残生让秋花出山,到山外来找那帮孩子。   “封山已经很久了,那帮孩子,能从狐狸山跑到这里?”   “有一条小道,就算封山了,也可以通行,我就是从那条小道出来的。”   王换和无念没有理由怀疑秋花,如果没有出山的捷径,秋花也不可能在冬天从深山跑出来。   “你说找路残生的儿子,是第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第二件事,给……”秋花咬了咬嘴唇,说道:“给路残生续命。” 第611章 埋下内应   “给路残生续命?”王换听到秋花的话,楞了一下,不过,一些往事很快就浮现心头。   他还记得,当初在西头鬼市的时候,遇到过金九旬的人,那时候,金九旬的人就在西头鬼市开摊子,买人的命。   事后,种种迹象都表明,金九旬多半是用收来的命,给自己续命的。所幸的是,王换当时还不是西头鬼市的龙头,老板霸占了西头鬼市,首当其冲的要和金九旬发生冲突,最后,还是老板费了很大的精力和时间,才摆平了金九旬。   现在看起来,路残生和金九旬的目的,相差不多,只不过,金九旬是买人的命,而路残生,则是要人的魂魄。   “人的魂魄,可以续命?”王换有点理解不了,开口询问秋花。   秋花毕竟在狐狸山呆了那么多年,有的事情,她还知道一些。路残生的岁数大了,肺和肝都有毛病,他需要的,其实只是人体的除秽和臭肺这两魄。但是,为了不留下隐患,秋花会把人的魂魄全都抽走。   秋花刚到狐狸山的时候,路残生还不太需要人的魂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这两年,路残生的年岁渐大,或许是不想那么早死掉,因为他的儿子还没有真正长大。   所以,这两年里,路残生频繁的让秋花和她的同伴轮流下山。秋花不以真面目示人,通常都会用路残生教她的手段,找个傀儡出面,即便真有了麻烦,也抓不到秋花。   “那个抓血猴子的人,就是你杀的?他的魂魄,为什么你不用?”   “那人的肝有问题,用不上。”   王换暗自叹了口气,抓血猴子的那个人,看起来是白死了。   “你驱使血猴子杀的人,是有家有口的。”无念对秋花说道:“家里的男人一死,孤儿寡母,该怎么活?”   秋花低下了头,过了好久,她才慢慢的说道:“换了我是你,你会怎么做?”   无念没有说话,秋花身上有悲喜咒,路残生若是死了,秋花也要死。这就是秋花不遗余力的帮着路残生做事,让路残生可以活下去,只有路残生活着,自己才能活着。   “是啊,若是换了是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无念好像一点没有生气,只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我虽不愿看人落难,却也不想替别人去死……”   秋花有些意外,她本以为这个年轻的苦行僧会规劝自己,讲一通众生平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道理,可无念却没有说这些。   这让秋花对无念的信任,又多了几分,因为她知道无念说的,都是实话。   “你出山以后,有没有找到路残生的儿子?”   “没有。”秋花苦涩的摇了摇头,说道:“外界这么大,我已经找了十来天,一无所获,根本不知道他们跑到了什么地方。”   秋花就是因为没有找到路残生的儿子,所以才会到这个村子来,想暗中收取一些魂魄,回去将功赎罪。只不过,她驾驭血猴子的手段,不太熟练,那个死者的魂魄附着在血猴子身上,只想回家来看看,看看自己的妻儿。   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把狐狸山的情形说了一遍。王换心里有点迟疑,狐狸山有个路残生,这已经可以确定,老板如果等到开春进山,找到狐狸山,势必要跟路残生发生冲突,事情原本就够乱了,狐狸山再乱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王换又能感觉到,这是个机会,老板不好对付,路残生同样不好对付,他们若是能斗个两败俱伤,那是最好的。   “我的……我的悲喜咒,该怎么化解?”秋花讲述完这些,急切的询问无念,该如何化解悲喜咒,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这么多年以来,秋花其实已经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若是能有转折的机会,她绝对不会放弃。   “我能替你化解。”无念合十说道:“当年我的师傅,曾经讲过悲喜咒,也说过悲喜咒的缘由,我可以帮你化解,却不是现在。”   “那……”   无念直言不讳,跟秋花说,自己要到狐狸山去,所以,现在秋花还不能离开狐狸山,如果秋花回去的话,会是一个很好的内应。   因此,现在化解了悲喜咒,路残生一定会察觉,秋花再回去,就遮掩不住了。   秋花看起来有点不情愿,她现在离开狐狸山,如果能化解悲喜咒,就等于永远解脱了,路残生不可能再找到她。   但秋花并没有反驳无念,因为她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事,虽然出于胁迫和无奈,然而,终究是害了那么多人。   无念让秋花把那条进山的小路说了出来,然后,又告诉秋花,让她先回狐狸山。   秋花没有违背无念的话,她答应,只要能彻彻底底的逃出狐狸山,自己就心满意足。   王换也觉得,现在不是到狐狸山去的时候,老板的队伍不知道这条进山的密道,他们肯定要等开春之后,才会到山里去。现在所要做的,仍旧是忍耐,等待。等到老板的队伍和路残生拼个你死我活,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秋花走了,带着血猴子走了,这一次她出山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办成,这只血猴子得带回去,给路残生一个交代。   无念和王换站在小屋的窗子跟前,看着秋花在茫茫的大雪中翻过院墙,消失不见。王换心里没有太多的感受,他的心神,仿佛已经飞到了春暖花开之时。   他在想,这一次来到关外,虽然波折重重,却也算是有收获,狐狸山之行,能否顺利?那些白石头,能否到手?   王换有一种感觉,这次如果在狐狸山再没有结果的话,那么以后想要继续谋求白石头,或许就会难如登天。   这是一个机会,他必须要把握。   无念望着窗子,久久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王换神游天外,好一会儿才收敛心神,转头看看无念。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佛祖当年为何要菩提证道,以大无边佛法普度众生。”无念微微闭上眼睛,说道:“人,活着真难,也真累啊……”   这两句话,好像触动了王换的内心,自从跟无念结伴之后,虽然遇到过危险,不过还是逢凶化吉。现在无念说起人的难,人的累,王换就在想,若是没有遇见无念,自己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在这片冰天雪地中流浪,那会是什么滋味。   无念重新回到了灵棚里,端坐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飘飞的大雪停了,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死者的妻子起了个大早,在伙房做早饭。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等到天色大亮之后,村里有人过来帮忙,秋花已经走了,现下也没有继续滞留的必要,无念跟女主人说,可以帮死者超度了。   村子里的人在这件事上,还是很虔诚的,他们都坚信,人有来世,死者得到了超度,就可以重入轮回,转世投胎。   无念很认真的做着法事,死者的妻子或许是太伤心了,躲在角落中,一个人偷偷的哭泣。她的两个孩子,可能还不会真正懂得,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们觉得,超度好像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无念不知道是被什么触动了,他平静的心,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在想,自己总在为人超度,可是,又有谁,能够超度自己? 第612章 错路   法事顺利的做完了,村里人如约拿来了粮食和钱,无念只取了点粮食,和王换一起离开了小村。   他们已经做好了打算,尽管知道了狐狸山的位置,还有那条不为人知的小路,不过,他们现在不准备进山,还是要等到破山之后,老板的队伍找到狐狸山再说。   这一趟外出,算是收获不小,王换感觉,现在没有再去寻找老板那支队伍的必要,就算找到了,也不如让他们先去狐狸山和路残生拼命。所以,两个人顺着原路返回,重新回到了老古所在的屯子。   有了屯子,就有了安身之地,有老古在这儿,一切都很安全,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到破山之时。   山中一条几乎看不出行迹的小路上,那辆由两条白狐牵引的木车,还在缓缓的前行。这条山路之所以没有被大雪封堵,是因为整条路就如同屋脊,积雪无法积存在路上。   不过,这条路充满了危险,只要一个不慎,翻落下去,麻烦就大了。   卫八看似还是漫不经心,而实则,他已经把感官全部铺开了,严密的观察着周围的所有动静,包括白狐袍的举动。他知道,白狐袍并不老实,只不过是没办法了,才暂时隐忍着。   因为白狐袍不打算在路上逃脱了,所以,也就没必要一直跟卫八搭讪,从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只不过暗地里不断的瞪着卫八。   “你爹对你很好,是不是?”卫八觉得一路上很无趣,就主动找白狐袍说话,他其实不想把事情弄的太糟糕,现在进山,完全要靠白狐袍当做筹码,去跟路残生谈。   “你爹难道对你不好?”白狐袍瞥了卫八一眼:“我爹是对我好,怎么,你眼气?”   “他如果对你好,就不会一直带着你住在深山里,深山里有什么?除了虎豹豺狼,还有什么?”卫八淡淡笑了笑,说道:“山外的天地,你怕是从来没有见过。”   卫八就当着讲故事一样,把自己走过的,见过的那些地方,跟白狐袍讲了一遍。他讲的都是些家长里短,市井闲话,讲了小城里的茶馆,澡堂子,酒楼,戏院。   这些,果然都是白狐袍没有见过的,尽管白狐袍心里有抵触,但听着听着,他也渐渐入神了。   卫八的嘴皮子其实也很利索,嘀嘀咕咕的讲了有差不多两刻时间,白狐袍听的如痴如醉,确实,路残生没有跟他讲过这些,如果不是卫八讲述,白狐袍根本想不到,山外人的日子,是如此的丰富多彩。   但是,白狐袍心里再羡慕,嘴上是不会服软的,他哼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我不稀罕。我爹说了,我迟早有一天也要出山的,到外面去闯荡,到了那时候,我想见识什么,都能见识到。”   卫八微微的笑了笑,没有再跟白狐袍斗嘴。不过,他这两刻时间,没有白费。通过白狐袍的话,卫八已经隐隐判断出来,路残生这种人,隐居在深山老林之中,而且还带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一起隐居,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个原因是什么,卫八暂时不清楚,不过,他敢肯定,作为路残生,一定不想让白狐袍和自己一样,一辈子都窝在那片鸟不拉屎的山里。   随着路程的深入,粮食已经吃光了,卫八开始吃自己带进来的袍子肉。白狐袍每天可以分到一点,肯定吃不饱,但也不会饿死。   就这样走了七八天,按照白狐袍先前说的,距离狐狸山已经不算太远了。   这天,那条一直在绵延的小路,出现了岔路口。一条路,分出来两条小路,一条朝着西北方,一条朝着东北方。   “这儿怎么还有岔路?”卫八看了看白狐袍,说道:“之前没听你说起过。”   “这么长一条路,有个岔路算啥稀奇的。”白狐袍翻了翻眼皮子,说道:“我是没说,你也没问啊。”   “朝那边走?”   在卫八问出这句话的那一瞬间,白狐袍的脑瓜子,仿佛转动了成百上千次。靠着西北方的那条小路,看着还是非常险峻,路的两边,全是深不见底的山崖,倒是朝着东北方的小路,稍稍宽一些,也平稳一些。   但是,白狐袍比谁都清楚,西北方那条小路,才是正路,只有顺着那条小路,才可以无惊无险的回到狐狸山。   白狐袍毕竟岁数还小,心里没个定性儿,原本是盘算好了,要到狐狸山再跟卫八算账。不过,白狐袍小归小,却一点也不笨,他很明白,就算到了狐狸山,卫八也不会放了自己,反而会拿自己当做挡箭牌。   白狐袍的心思,立刻变了,他知道东北方的那条小路通到什么地方。   “这边。”白狐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东北边的那条小路,说道:“顺着这边,再走上两三天,大概就到了。”   卫八点了点头,他在分辨白狐袍的神情,白狐袍反正一直吊着一张脸,这一刻,卫八这种眼光,竟然无法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什么。   卫八就觉得,这个白狐袍若是能活下去,等长大了之后,必然也是一方人物。   “那就赶紧走吧。”卫八拍了拍自己的包袱,说道:“剩下的这些吃的,已经不多了,要是再迟几天,都要饿肚子。”   白狐袍驾驭着小木车,调转车头,朝着东北方那条路走去。这条路果然很平坦,小车在上面跑的顺风顺水,腾云驾雾一般的快。   木车如此迅捷,转眼之间就跑出去了差不多有十里路,路面虽然平坦了,但是积雪却越来越厚,遥遥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山林。   “我不想为难你,我到狐狸山,有点事情。”卫八对白狐袍说道:“这些事情,都有得商量,你爹他应该不会不通情理吧?”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小木车微微的左右晃动起来,卫八是多仔细的一个人,木车平坦的行驶了这么远,突然出现了颤动,尽管很轻微,也被他感应到了。他伸出头看了看,路面大致还是很平整的,而且木车下的雪橇从那么厚的积雪上划过去,原本不应该这样颠簸。   紧跟着,木车颠簸的又剧烈了一些,卫八立刻察觉出,木车之所以颠簸,并非道路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来自那两条拉车的白狐。   这两条白狐,肯定是被驯化的服服帖帖,一路上都没有闹过什么幺蛾子,可是此刻,两条白狐却好像在发抖,跑动之间,脚步踉跄,仿佛是喝多了一样。   白狐肯定不会喝多,卫八的心猛然一颤,他感应到,这两条白狐的异常,或许是因为它们察觉到了什么,也或许是因为它们害怕了。   在深山之中,这些野物的感应,要比人灵敏的多,尤其是对那种未知的危险。白狐袍驾驭着白狐,不可能看不出两条白狐的异常,但是他仿佛一无所知,还是全力驱赶白狐,让它们放足飞奔。   木车跑的还是那么快,这时候,白狐袍微微的让木车调转了一下方向,朝着左手边冲去。卫八能明显感觉到,左手边的路,是朝下倾斜的。   就在木车调转方向的同时,白狐袍猛然双腿一蹬,唰的从木车翻了下去。这两条白狐驯化不易,但是,只要能把卫八给弄死,白狐袍就在所不惜。 第613章 判官庙   白狐袍纵身一跃,在他跃起的那一瞬间,卫八已经觉得不对,小木车好像失去了控制,在朝一条倾斜的路上下滑。路面全是积雪,看不清楚这条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前方也是白茫茫的一片。   因为卫八之前就有了警觉,白狐袍这么一跳,虽然动作够快,却被卫八一把给抓住了。   白狐袍的身子在木车的外面,一个劲儿的挣扎,他心里有些发虚,原以为就差那么一点点时间,自己提前跳车,就能把卫八给坑进去。然而,卫八的反应之快,让白狐袍预料不到,他知道,这次落在卫八手里,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卫八根本就不给白狐袍任何机会,刚想把白狐袍给提上来,可是,那辆木车,已经完全失控。卫八的心抖了一下,他感觉,现在的小木车,似乎是朝着一片坡度很大的山坡底下冲过去的。   卫八没有再强行把白狐袍给提上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若是还呆在小车上不走,就要跟着小车一起滑落下去。   果然,积雪下的路,坡度已经很大,两条拉车的白狐四爪翻飞,身躯开始滚落,卫八翻身就跳了下来,直到此刻,他还是紧紧的抓着白狐袍。   卫八很清楚,面对别人的坑害,如果自己不熟悉情况,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死死抓着对方不放。   在卫八跳下小车的一瞬间,两条白狐外加小木车,几乎是垂直的掉落下去的。卫八感觉庆幸,自己只要再慢那么一点,此刻已经跟着木车一起坠落了。   可是,卫八一落地,又觉得不妙,脚下的积雪很深,白狐袍几乎被完全淹没了进去,自己也只剩下小半截身子在外头,更不妙的是,脚下的地完全倾斜,根本就站不住脚。   两个人在雪中翻翻滚滚的步入了小木车的后尘,白狐袍的脸色彻底的变了,之前被卫八押着走了这么远,他都没有如此的惊惧过。   无意中瞥到白狐袍的脸色,卫八就知道坏了事儿,然而,现在根本止不住下滑的势头。   “我问你!”卫八把白狐袍揪的更紧了:“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白狐袍吓的脸色惨白,也不跟卫八使倔了,哆哆嗦嗦的喊道:“这是……判官庙……”   “判官庙!?”   卫八的心里,立刻想起了之前听一个猎人说起的故事。那个猎人告诉卫八,在这片茫无边际的大山里面,山神爷管白天,判官管夜晚,无论山神爷还是判官,都是这片深山中最高的统治者。   这山里究竟有没有山神爷和山判官,卫八不确定,他并不相信什么妖魔神仙,可是,他却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普通人想不到也见不到的。   只是从白狐袍此刻的神情里,卫八觉得,情况或许非常糟糕。   两个人不断的朝下滑落,根本止不住势头,白狐袍果然慌乱到了极点,可卫八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这样滑落了一阵,卫八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腿猛然一空,他意识到,这段坡路肯定是到头了。卫八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手抓着白狐袍,一手在周围不断的乱抓。   积雪都被卷动了起来,蒙蒙的一片。卫八一通乱抓,在边缘抓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他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因为,卫八能感应出来,在这片坡地的下面,好像有一种极度的危机。   卫八一抓住这块石头,就不敢松手,两条白狐拖着小木车,已经落了下去,卫八听见了小木车落到底部的声音。   紧跟着,那两条白狐似乎发出了惊恐的叫声,叫声令人不寒而栗,白狐仿佛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卫八的脑子罕见的出现了混乱,此时的处境,再加上下面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现在就是在刀锋上行走,只要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别……别把我丢下去……”白狐袍被卫八的一只手拽着,身子完全悬空了,他胡乱的蹬着腿,抬头向卫八央求道:“别把我丢下去……”   卫八心里其实很恼火,到了现在,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白狐袍把自己引上了一条错路。若不是白狐袍,他也不可能落到此刻的境地。   若是按照卫八的秉性,多半就要把白狐袍给丢下去,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白狐袍若是死掉,自己就失去了跟路残生谈判的筹码。   卫八紧紧的抓着白狐袍,他的体力很充沛,两条手臂也很有利,只不过如今只凭着一只手,支撑着两个人的重量,相当吃力。更要命的是,另一只手需要抓着白狐袍,腾不出来,被挂在这儿,进退维谷。   “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是判官庙……我爹说的……”白狐袍现在生怕卫八不相信他,急忙解释道:“真的,我不骗你……”   这片深邃的沟地,就是传说中山判官所在的地方,据说,山判官时常会派出人,在大山里茫无边际的到处行走,扬善抑恶。可是,卫八压根就不相信这种说法,他亲眼看见过那一高一矮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压根没有什么善意可言。   这个地方,距离狐狸山已经不是很远了,在许久之前,狐狸山真的有一只老狐狸,是那里的王,老狐狸可能和判官庙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判官庙不找老狐狸的麻烦,老狐狸也不到这边来惹是生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后来,路残生到了狐狸山,那只老狐狸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了,总之,从那时候开始,狐狸山就变成了路残生的地盘。路残生曾经亲自到这里来过,或许,也是跟判官庙达成了协议,大家继续这样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路残生曾经郑重其事的告诫过白狐袍,平时跑着玩可以,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但唯独这里,坚决不能涉足,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儿,路残生也没办法。白狐袍记住了路残生的告诫,在山里到处乱窜,却从来不敢离这儿太近。   白狐袍曾经在夏天的时候靠近过这里,他知道这里的地形,在陡坡的下面,就是一条非常非常深的裂谷。就算太阳最强的正午,阳光似乎也无法照透到下面。白狐袍当时只在边缘看了一眼,就冒出一头冷汗。   卫八不敢想象,自己若是现在坚持不住,掉落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咬了咬牙,对白狐袍说道:“你想活不想!”   “想……”   “想活,就不要再耍任何花招!”卫八咬着牙说道:“现在你腾出手,抱着我的一条腿!”   白狐袍再也不敢动心眼了,至少现在不敢,他屏住呼吸,慢慢的平静下来,伸出自己的双手,抱住了卫八的一条腿。   这时候,从深邃的裂谷下面,似乎又隐隐约约传上来一片非常奇怪的声音,那种声音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啃噬着小木车。两条白狐已经没了声息,多半是死掉了。   裂谷下的声音不断传来,密密麻麻,听的人牙根子痒痒。卫八不管这么多,白狐袍抱着他的腿之后,他腾出了手,双手都扒住了那块石头。   卫八缓了口气,现在想要带着白狐袍上去,难度有点大。他屏气凝神,双手扒住石头,腰身就开始慢慢的前后晃动。   “你!你干什么……”白狐袍顿时慌了,脚下就是深邃的裂谷,只要有一点闪失,别说路残生,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第614章 九死一生   白狐袍快要吓死了,但卫八还是不断的晃动着什么。随着身躯的晃动,抱着他双腿的白狐袍,就好像荡秋千一样。   只不过,脚下就是深邃的裂谷,传说中的判官庙便在裂谷下,这样荡秋千,只要一失手,就不可能再活下去。   “闭嘴!”卫八现在完全没心情再跟白狐袍啰嗦那么多,压着嗓子喝道:“你要想活,就别那么多废话!”   白狐袍不敢出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完全是乱的,毕竟岁数在这里摆着,心智是成熟些,可毕竟没有阅历。   卫八的身躯晃荡的不快,幅度也很小,因为他吃不准双手扒着的这块石头能不能吃得上力。不过,石头是很坚硬,就是一直覆盖在积雪下,冻的滑不留手,必须全力扒着,才不会脱手。   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卫八的十根手指好像就快要失去知觉了,他不再耽误,腰身猛然一加力,身子立刻呼的一下荡了起来。   “等我再荡过来,你就翻上去!”卫八看着自己荡起的角度,觉得白狐袍应该能够借着这个机会翻上去。   白狐袍的脸都吓白了,确实,卫八尽全力把身子荡起来之后,自己借着那股力道,是有很大的把握可以翻到上方。然而,这种事情没有如果,即便有九成的把握,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白狐袍犹豫了,他不敢去赌,平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在此刻似乎荡然无存。   卫八现在顾不上去揣度白狐袍的小心思,他的身子朝后一荡,顿时集中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猛然间又朝前荡了过去。   当卫八竭尽全力朝前荡过去的时候,他就巴望着白狐袍可以赶紧上去,自己减轻负担,随后也可以跟着上去。   他的两只手,真的快要冻的麻木了,身上虽然还有力气,可是麻木的手,却不能坚持太久。   然而,卫八越是巴望什么,就越不如意。白狐袍肯定吓坏了,不敢尝试,在卫八的身躯摆动到最佳位置的时候,他还是死死的抱着卫八的腿。   这个机会,一瞬即逝,等卫八的身子又荡回来的时候,白狐袍已经不可能再翻上去。   这一瞬间,卫八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住了。他一用力,抽出一条腿,朝着白狐袍的脑袋就踹了下去。   白狐袍直接被踹蒙了,他紧紧的抱着卫八的另一条腿,死活都不松手。他的脸色不仅惨白,而且眼角还渗出了泪。   这一脚踹下去,卫八的火气消了一些,他觉得,白狐袍还是不能死,否则这十多天的艰苦跋涉,就完全白费了。   “你再不上去!我立刻把你给踹到下面!你只有最后一次机会!”   卫八咬了咬牙,又拧着腰身,身子朝前一晃,白狐袍尽管还是怕的要死,可是,他心里也明白,拼着命翻上去,活下来的机会至少是一半一半,但要是被卫八给踹下去,那就必死无疑。   当卫八的身子又荡到了最佳位置的时候,白狐袍咬紧牙关,脚掌一蹬石壁,双手跟着就放开了卫八的腿,朝上面一蹿。   白狐袍很顺利的翻了上去,卫八的身子又荡了回来,白狐袍一上去,他的压力小了很多,就打算自己也想法子赶紧脱离险境。   卫八一个人想要从这里爬上去,并不算困难,然而,就在他想要脱身的那一瞬间,从脚下的裂谷中,陡然又传出了一阵声音。   裂谷下面的声音,已经传出了好几次,可是,这一次的声音,却和前几次不一样。   那种声音,宛若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的黑暗中顺着石壁朝上面爬。石壁上有冰雪,卫八甚至还能听见,下面的东西爬动的时候,石壁上的冰雪扑簌簌的不停的掉落。   下面是什么?卫八根本说不清楚,可是,那种极度的危机感,一下子就把他给淹没了。   卫八再也顾不上去观摩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爬上来,他的脚一蹬,用尽全力,身子朝上一蹿,扒着陡坡的边缘,一翻身就落到了白狐袍的旁边。   两个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就连卫八这种胆魄,也吓的够呛。   “走!”卫八只喘了两口气,拖着白狐袍就走,裂谷下面的东西已经爬上来了,留在这个是非之地,绝对没什么好处。   白狐袍应该也听到了下面传来的让人心悸的声音,两个人立刻从这里朝着上面爬动,这个斜坡非常陡峭,必须要很小心的朝上面爬,才不会摔下来。   他们一边清理着积雪,一边慢慢的爬,爬动之间,卫八还在不断的回头注视。他不知道下面爬上来的,会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当卫八和白狐袍朝上面爬动的时候,裂谷下的声音,似乎消失了。卫八晃了晃头,觉得那东西似乎颇有灵智,知道现在已经无法再威胁到自己和白狐袍,所以又悄悄的缩了回去。   卫八感觉头皮有点发麻,如果遇到的对手只是牙尖嘴利,那么卫八完全有能力跟对方周旋,毕竟,两个有实力的人在一起斗,还要靠头脑。   可是,对方如果也是个有头脑的,那么就会很难对付。   在这一刻,卫八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都不再去管,避免这个麻烦,才能更稳妥一些。   现在的精力,还要留着去对付路残生。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卫八和白狐袍慢慢的从陡坡爬到上面那条小路的时候,郑重其事的对白狐袍说道:“我不是不会杀人。”   “我……我知道……”白狐袍怯怯的看了卫八一眼,这一次,他是真的老实了,刚才的经历,让白狐袍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小木车没有了,剩下的路,只能徒步前行,所幸的是,余下的路程不算太远。   他们顺着远离走回去,一直走了十多里,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岔路口。   卫八明白,朝着西北方向延伸的那条小路,才是正确的路。他停下来,转头看看白狐袍,说道:“这条密道,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只有……只有狐狸山的人知道……”   卫八看着这条岔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有一种预感,他预感这条隐秘的小路,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隐秘。 第615章 五鬼旗   卫八想要掐断这条小路,尽管白狐袍说了,这条小路只有狐狸山的人知道,可是,自己能得到这条密道的信息,就意味着,别的人也可能得到。   他不想有任何闪失,尤其是老板的队伍,卫八不能让老板在破山之前就赶往狐狸山。他必须留出一些时间,先对付路残生。   卫八在岔路的附近看了看,朝西北的那条小路比较狭窄,两旁全都是积雪,从斜坡延伸下去。   这样的路,是很难截断的,但卫八没有离开,在岔口这里想了很久。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到了贴身处,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布囊。   这个布囊,他已经存放了很久很久,摸到布囊时,他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家,想起了已经死去好几年的父亲。   他还记得,自己只有十多岁的时候,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出了趟远门。卫家当时一直都在做土龙,卫八知道,父亲带着两个哥哥出门,必然也是干这样的活儿。   谁知道,那一次父亲很长时间之后才回来,等回到卫家的时候,父亲连同两个哥哥,身上都带着伤,可是,父亲却非常高兴。   卫八觉得,父亲这次出去,收获肯定很大。当时的卫八虽然岁数小,却也知道,父亲带回来的土货值钱,对卫家的好处就多。   不过,让卫八失望的是,父亲并没有带回来什么秦砖汉瓦,只是带回来两面很小很小的旗子。   这两面旗子,只有半个巴掌那么大,装在一只很古旧的小盒子里。旗子是黑色的,上面用红线绣着五个奇形怪状的鬼脸。   卫八当时还不知道这面旗子的用处,不过,他也不在意。   时过境迁,这件事情,卫八很快就忘记了,后来,他的岁数大了,也开始行走江湖,这个对于他来说很小的小事,就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直到卫家发生了巨变,父亲将要过世的时候,那两面小旗,才重新出现在了卫八的视线中。   那两面小旗,是从一座汉墓里带出来的,相传,两面小旗是出自五斗米教的五鬼旗,上千年过去了,这两面五鬼旗仍然没有失去作用。   五鬼惑心,一面小小的五鬼旗,能够蒙蔽千军万马。   卫八的父亲拿出这两面五鬼旗,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但他说的没错,五鬼旗的确帮了卫家的大忙。   卫八的父亲死了之后,卫家就成了众矢之的,有一次,兄弟几个被人堵在了一座小山上,围的密不透风,就是靠着一面五鬼旗,才捡了一条命。从那时候开始,卫八就知道,五鬼旗是能派上用场的。   一转眼就是好几年过去了,那面五鬼旗,卫八一直珍藏着,到了这一刻,他在考虑,要不要用上这面五鬼旗。   卫八很清楚,只要用上这面五鬼旗,这条隐秘的密道,就会被彻底的遮蔽起来,本事再大的人到了这儿,也不可能看出破绽。他们找不到别的路,自然而然的就会朝着东北方向的路走。   五鬼旗只剩下这面一面,用了就没了,卫八考虑再三,最后狠了狠心。他的预感一直都在,他预感这一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错过,以后就不可能再有如此良机。   和那些白石头比起来,别的东西都是次要的。   “过去。”卫八对白狐袍说道:“刚才的事,你应该还没忘,你如果再耍一点烂心眼,我绝对要你的命!”   白狐袍的确是被吓坏了,面对卫八的呵斥,他连嘴都没还,老老实实的朝前走了走。   卫八跟在白狐袍身后,等走过岔路的路口之后,他从身上拿出了那面小小的五鬼旗。   对于卫八来说,这面五鬼旗,不仅是一个工具,而且,还是自己的一段记忆。拿起这面旗子,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在李陵山无忧无虑的日子。   他不明白,人为什么要长大。   卫八把这面五鬼旗埋在了岔路口的积雪中,等埋好了之后,他咬破自己的指尖,滴了一滴鲜血上去。   血迹顺着积雪慢慢的朝下渗,紧跟着,这一滴血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吸了下去。   积雪之下,似乎传出了一阵咯咯哒嗒的笑声,那笑声让人浑身上下直冒鸡皮疙瘩,卫八朝后又退了退。   嘭!!!   积雪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炸散了,雪花飞舞,迷迷蒙蒙的,宛若一团雾,卫八和白狐袍的视线,顿时被遮挡了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团朦胧的雪雾,很快就平息了,然而,在雪雾消失之后,眼前变成了一片被积雪覆盖的断谷。   断谷之后,是一片茫茫的雪地,卫八心里激动了一下,自己在这边看不清楚,若有人从密道走到岔路这边,所能看到的,也只有东北方向那条错路。   他一下子放了心,这面五鬼旗,终于派上了自己的用场。   “走吧。”   卫八推了白狐袍一把,白狐袍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眼神迷茫的看着面前的这条断谷。   “路怎么没有了?”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走。”   在卫八的催促下,白狐袍迫不得已迈开了脚步。他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在回到狐狸山之前,自己绝对不能再轻举妄动。因为刚才他和卫八深陷险地的时候,他已经清晰的察觉到卫八散发的浓重的杀机。   路一直绵延到了视线难以触及的地方,白狐袍走着,好像有点忐忑不安,他不想多说废话,最后却还是没忍住,问道:“刚才那条路,被遮挡住了,要是有人执意寻找,会怎么样?”   “会死。”卫八淡淡的回道:“一定会死。”   白狐袍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条密道,本来就是狐狸山独掌的,不管是冬天出山,还是遇到紧急情况暂时避险,都能用得上。现在被卫八给搞断了,白狐袍总是觉得不踏实。   卫八不理会白狐袍了,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五鬼旗不可能一直有用,旗子沾了血,上面的鬼气就会慢慢散发,等散发光了,旗子的效用便会消失。   不过,卫八觉得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自己把事情做完。   他押着白狐袍,继续朝狐狸山走,卫八时不时的就会开口问一句,问的问题,其实都是之前问过的,他只是想看看,白狐袍先前回答自己的那些,到底靠谱不靠谱。   经过询问,卫八可以确定,现在狐狸山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路残生外加两个平时干杂活的女佣在那边。   卫八抖擞了一下精神,路残生不好对付,即便有白狐袍在手里当筹码,也要打起一百分的精神。   剩下的路,大约还有两天,白狐袍不闹幺蛾子,路就好走。卫八带着他,一直顺着这条小路走了两天,这天的黄昏时分,仅存最后一丝光线的时候,白狐袍指着远处,说道:“到了。”   卫八抬头看了看,狐狸山不算是一座险峻的山,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之中,一点都不起眼。   “我累了,就在这儿歇一晚吧。”白狐袍对卫八说道:“明天早上再动身,这点路看着是不多远,真要走起来,也的两三个时辰。”   “不歇,直接去。”卫八硬把白狐袍给拽起来,他不想在靠近目的地的时候再出什么麻烦。   白狐袍无可奈何的站起身,带着卫八继续朝前走,按照现在这个速度,真正赶到狐狸山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了。 第616章 失去筹码   这两三个时辰的路,走的还是比较顺的,贴近狐狸山的地方,地势比较平坦,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卫八一边走,一边不住眼的看,这么厚的积雪,只要有人走过,必然留下痕迹。   积雪没有什么明显的印记,这就说明,这条路至少十天半个月都没人走了。   要登上狐狸山,有好几条路可以走,白狐袍从小在这儿生活,对此处的地形烂熟于胸,他带着卫八,走到一条山路跟前。这条山路弯弯曲曲,绵延到了山腰,山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了。   “这是我们平时常走的路。”白狐袍指了指前方,说道:“从这儿上山就是了。”   “那就上山吧。”卫八知道,路残生就在狐狸山,他不能预料,等见到路残生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白狐袍在手里,路残生总要投鼠忌器的,卫八觉得,自己的处境不算很被动。   清扫过积雪的小路,看起来坑坑洼洼,卫八走的很小心。不过,他没听到什么异样的响动。   白狐袍之前就说过,狐狸山的人,都住在半山腰上。在半山腰背阳的那一面,有一些木屋。   卫八押着白狐袍,小心翼翼的走着,狐狸山果然没什么人了,一路朝上,半个人影都看不到。没有意外,就走的很顺,不多久,两个人就快要走到小路的尽头了。   就在这一瞬间,卫八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并没有看见什么,然而,那种对危险的预知让卫八猛然一惊。   他感应到,在前面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气息就好像天空的流云,轻飘飘的,无迹可寻。然而,这气息却又显得非常强大。   “有客远来,我这两条腿不方便,不能远迎。”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小路尽头那里传了过来。这声音非常苍老,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   “爹!”   卫八听到这声音,还没说什么,倒是白狐袍憋不住了,扯开嗓子喊了一声。白狐袍这么一喊,卫八就能确定,那个守在小路路口的人,就是路残生。   卫八没有退缩,已经走到这儿了,肯定不会回头。他一手抓着白狐袍,把他朝前推了推,就剩那么几步路,很快就走了过去,小路的尽头,就是山腰,当卫八站在山腰上的时候,看见三丈之外,有一个坐在木车里的老人。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推着这辆木车,木车里的老人,须发皆白,他的相貌颇为清癯,猛然看上去,就好像一个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   卫八有那么点诧异,白狐袍如今也就是十多岁的样子,可他的父亲路残生,看着却已经七老八十。岁数那么大,还能生出儿子,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爹!爹!”白狐袍看见路残生的时候,顿时就激动了,这一路被卫八拿捏的死死的,白狐袍心里既害怕,又愤慨,现在终于见到父亲,他挣扎着想要跑过去。   只不过,卫八紧紧的掌控着白狐袍,这孩子,是自己手中的一张牌,必须得拿好。   路残生的神情,看上去还是波澜不惊,可是,卫八是何等的眼力,他能察觉出,路残生望向白狐袍的时候,眼睛里的那片淡然背后,是深深的焦虑。一个岁数这么大的人,就这么一个独子,不可能不担忧。   “朋友,想要什么?”路残生自己用双手转动着木车的车轮儿,朝前移动了一下:“狐狸山没有别的东西,黄金却多得是。”   “黄金,我不稀罕。”卫八咧开嘴笑了笑,路残生所表现出的淡定,是想要在气势上压倒自己,卫八不可能落在下风,他也全力的让自己镇定,只有这样,才能有个比较公平的氛围,去跟路残生交涉。   “那你想要什么,划出个道道来。”坐在木车上的路残生还是原来的那副表情,对卫八说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   卫八感觉的出来,这个路残生看起来似乎是个有道的隐士,可是,他的言谈之间,江湖气却很浓。这足以说明,路残生以前必然行走过江湖,而且时间还不短。   那么多年的江湖生涯,想要把身上的江湖气洗脱干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不要什么东西,这次在山外偶遇了这孩子,让他带我进山,只是想来商量一件事情。”   “你知道狐狸山?知道我?”路残生很敏锐的盯了卫八一眼:“你想商量什么事?”   “这事情对你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卫八刚想开口,突然间,他觉得不太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卫八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下去,他立刻发现,在自己脚下那一片薄薄的积雪下,似乎有一个正在慢慢转动的光圈。   轰!!!   卫八还没有回过神,这个隐匿在积雪下的光圈,猛然暴涨,光圈宛若一轮初生的太阳,光芒四射,卫八有些睁不开眼,但是,他仍旧下意识的抓着白狐袍的一条手臂。   这是自己的保命符,绝对不能丢掉。   其实,卫八在来之前已经想过,这个路残生可能不好对付,可是,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化,一时间弄了个手足无措。   光圈暴涨的同时,卫八的双眼已经不能视物,他开始朝后面退却。   这时,一直安坐在木车里的路残生,一抛老态龙钟,半截身子像是飞云闪电,腾空而起。他飞扑了过来,在卫八还没有退到那条小路的时候,一把抓住了白狐袍。   不得不说,此时此刻的卫八,完全被搞晕了,自己被笼罩在一片耀眼的光亮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只能听见轻微的破空声,卫八没想反击,现在必须要守着白狐袍。   可是,路残生抓着白狐袍的另一条胳膊,二话不说,抬手就朝白狐袍的身上拍了一道纸符。   这一道小小的纸符,瞬间便化作了一道灿烂的光芒,光芒把白狐袍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卫八虽然看不见具体的情景,却已经感觉相当不妙,他紧抓着白狐袍的一条胳膊,手里猛的一空,白狐袍的手臂,就像是被那片光芒融化了一般。   路残生伸出一只手,宛若穿花一般,牵引着白狐袍所化出的那片光芒。这片光芒被路残生给引出了光圈,紧跟着,白狐袍从光芒之中踉跄着摔倒在地。   卫八手里,捏着的,仅仅是一件皮袍子,白狐袍像是金蝉脱壳,已经逃出了这个光圈。   他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儿,原本是想用白狐袍做个筹码,来跟路残生谈谈,但俩人刚一照面,白狐袍就被路残生给救了回去。而且,路残生的手段那么巧妙,让卫八这样的人都毫无防备。   白狐袍踉跄着摔倒,路残生身后的那个女人急忙上去扶住他。卫八这时候也终于脱离了脚下的光圈,无奈之下,他想要暂时退避。   可路残生却不给卫八机会,白狐袍被救回去,他再无顾虑。   路残生的左手,握着一根大概三尺来长的铁棍,铁棍着地,立刻弯曲如弓,就借着棍子屈伸之间的反弹之力,路残生那半截身躯飞闪不断。他已经把这根铁棍控制的出神入化,尽管没有双腿,却比正常人还要灵活十倍。 第617章 大礼   路残生不仅救走了白狐袍,看样子还想要卫八的命。卫八第一次跟路残生照面,而且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一根铁棍撑着身子辗转腾挪,他摸不清这样的路数,不断的朝小路退走,打算先看看虚实。   要是论起真正的拳脚功夫,卫八觉得自己不会落败,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机会。   路残生靠着一根铁棍,始终在卫八的头顶不断的凌空起落,动作快的异乎寻常,他的另一只手上,似乎戴着一个黑黝黝的爪套,爪套上面几根微微弯曲的尖刺,就好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   卫八就这样退了能有十来丈远,路残生始终穷追不舍,他也不想留下后患,一定要把卫八斩草除根。   退到此处,卫八大概摸到了路残生的路数,路残生的功夫,剑走偏锋,不是那种正正经经的拳脚,如果没有别的花招,卫八相信,自己能招架的住。   而且,路残生毕竟上了岁数,以前的身体再健壮,却总是岁月不饶人,就这样争斗了一会儿,路残生束起的白发,微微有些凌乱。   卫八开始试探着反击,两个人你来我往,在这条险峻的小路上生死相搏。   路残生出手很重,招招都是要命的招数,卫八冷静下来,见招拆招。   路残生或许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陌生的汉子,功夫竟然如此之强,他有一点忐忑,如果不能尽快收拾掉卫八,时间一长,自己的体力肯定跟不上。   就这样又斗了一会儿,路残生终于露出了破绽,卫八拧身而上,一拳就砸了过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了路残生的腰上,路残生在被打飞之前,一只手以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唰的在卫八的左臂上抹了一下。   他的手上有爪套,尖刺锋利无比,卫八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痛楚。左臂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   血在飞溅,就连皮肉之下黄金般的臂骨也毕露无疑。卫八抽身而退,飞快的撕下一块衣角,把伤口给缠了起来。   路残生被这一拳打的很惨,直接摔落在了小路上,这一瞬间,他的衰老,似乎再也压制不住,疲惫尽显。   卫八裹好了伤口,揉身重新冲了上来,他要借着路残生被打倒的机会,死死的按住对方。   “等等!”路残生咬紧牙关,手中的铁棍一点地面,半截身子朝后飞闪了两丈远,他盯着卫八,眼神里有一丝疑惑:“你的骨头,是黄金骨!?你服过常青丹?”   卫八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不过一点都没有松懈。他听到常青丹这个字眼,心里立刻又多了几分确定。   这个路残生,很可能跟那个神秘的道士路修篁,是一脉相承。   神秘道士路修篁当年在前往西夏的前期,并没有染指那些白石头,因为那个时候,连路修篁也不知道白石头的存在。他一直都在追寻长生之道,只不过寻求的是古往今来很多人都走过的一条路,那就是炼制长生丹药。   路修篁寻找到了很多古老的丹方,他知道,这些丹方全都没用,因为从来没有人能靠丹药长生不老的。路修篁想做的,就是集合众家之长,从林林总总的丹方之中,配制出真正有用的丹方。   路修篁费了很大的力气,炼制出了一种丹药。这种丹药,依然不能让人真正的长生,只不过可以延缓寿命。   路修篁很高兴,能延年益寿,最起码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求更多的线索。   只不过,路修篁后来发现,这种常青丹虽然可以延年益寿,但是,却有一个很要命的副作用,那就是服食常青丹之后,无论男女,就都不能生育了。   这让路修篁有些担心,因为丹药一旦有这样的副作用,那就保不齐还会有别的副作用,因此,路修篁炼制出来的丹药,自己一颗也没有服用。   后来,路修篁接触到了关于白石头的事情,彻底将常青丹放弃了。不过,这些丹药,他没有销毁,等路修篁死去,常青丹就散落到了各处。   当卫八想起这些的时候,心头一阵懊恼。当初,他的家族得知了路修篁这个人,全力搜集了一些线索,根据这些线索,找到了一个古墓。   那座古墓里,有一些常青丹,为了争夺常青丹,卫家跟杜家还发生过很激烈的冲突,最终还是卫家获胜,夺走了常青丹。   那时候的卫八,也不懂得丹药的副作用,丹药一共只有几颗,不可能每人都分到。卫八的父亲一直偏爱他,暗地里给了卫八一颗。卫八又很眷顾猪油饭,苦苦央求,帮猪油饭也要了一颗。   在那时的卫八看来,他这是在照顾兄弟,可是等服食了丹药之后,卫八渐渐知道了丹药的副作用。   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自己虽然比别人活的长久一些,却永远失去了做父亲的可能。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卫家本来就七零八落,卫八和猪油饭又因为吃了常青丹,无法生育。这是卫八很后悔的一件事,不知道懊恼了多少次。   然而,这是无可弥补的缺憾,卫八再后悔,也没有用处。   “没错,我是有黄金骨。”卫八看着路残生突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了,自己也停下脚步,说道:“以前吃过常青丹。”   “路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路家,一直在寻求长生。”   路残生听到卫八的话之后,似乎陷入了沉思,自己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有起死回生吗?”   “你就是路家的人,你不知道?”   路残生此时此刻好像一直在思索什么,也不回答卫八的话,静静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路残生说道:“你来到狐狸山,想跟我商量什么?”   “我想在狐狸山呆一些日子。”   “就这么简单?”   “可能还有点别的事情。”卫八现在感觉到了无力,没有白狐袍当筹码,自己就非常被动。   “聊一聊。”路残生一点手中的铁棍,身子又飞荡了出去。   他好像真的没有再跟卫八动手的打算了,卫八有些迟疑,可是,他原本就是来找路残生的,现在就算再迟疑,也的跟着过去。   卫八跟在路残生身后,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已经把白狐袍给带走了,路残生在前面引路,绕了一圈,绕到了狐狸山的山背。   这里果然有不少木屋,路残生却反向而行,在距离木屋十多丈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这里有个小山洞,路残生回头看看卫八,说道:“想商量什么,进来说。”   卫八又迟疑了一下,站在山洞的外面,能看到里头的一些清晰。这是个不大的山洞,里头的陈设很简单,可能是路残生平时所居的地方。   几经思索,卫八还是进来了,他现在已经看得出来,路残生突然化敌为友,还邀请自己进来细谈,这足以说明,路残生好像也有自己的图谋。   孰是孰非,还的把话说透了才知道。   路残生在火炉上烧水,雪水烹茶,本身就是一种享受。沸水烹入茶叶中,顿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夹杂着松香,便弥漫开来。   路残生给卫八端了一杯茶,卫八肯定不会随便就喝。路残生也不勉强,自己慢慢的喝了半杯茶,然后抬眼看看卫八,说道:“我这里有份大礼,或许对你有用,你要不要?” 第618章 交换条件   卫八觉得,路残生这个人似乎真的很有意思,刚才还不死不休,现在却又坐下来以茶代酒,把酒言欢。   卫八从来不相信这天底下有无缘无故的好事,不过,他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问道:“什么大礼,说来听听。”   “你这个人,我瞧得出,对钱财之类的身外之物,想必是不在乎的。”路残生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上,有个很精巧的爪套,爪套的尖刺非常锋利,路残生举起右手之后,把爪套取下来,突然一发力,爪套上的尖刺从自己的手臂上一划而过。   这一下划的很重,路残生本来又瘦弱,尖刺划破了皮肉,伤口竟然露出了臂骨。   就在鲜血喷溅出来的那一瞬间,卫八陡然看到,路残生的臂骨,是金黄色的。   这种骨头,绝对无法伪造,就是服食过常青丹的人所留下的特殊的标记。只要有黄金骨头的人,就一定用过常青丹。   路残生没有废话,随手取了点伤药,给自己的伤口敷上,然后又把药瓶子丢给卫八。   “你的伤口也没有包扎,这药还算灵验,自己将就着裹一裹吧。”   卫八接过药瓶子,心里却翻江倒海。路残生这个举动,无疑刺激到了卫八。   路残生肯定也是吃过常青丹的,然而,吃过常青丹的人,就会绝后。既然这样,路残生为什么有黄金骨头,还能生下白狐袍这么小的儿子?   卫八似乎隐约猜出来,路残生所送给自己的大礼是什么了。   “那儿子,是你亲生的?”   “是亲生的。”路残生很确定的点点头,说道:“若非是我亲生的,换了外人,即便死一百次,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吃过常青丹?”   “不吃常青丹,那里来的黄金骨?”   路残生好像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身份,他竟然直言不讳的承认了,自己就是路修篁的嫡系后裔。   卫八知道,很多年前,路修篁跟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曾经反目成仇。路修篁的伙伴,叫做师盘。   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但种种线索都表明,这个师盘,就是六指家族的祖先。   路修篁跟师盘联手,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什么猫腻,卫八说不清楚。不过,他敢肯定,路修篁不做无缘无故的事情,既然选中师盘做伙伴,那么,这其中必然有师盘家族六指的原因。   驱动那些白石头,就需要六指家族的嫡系。   到了路修篁晚年,师盘或许是察觉到这么多年来,对方一直都在暗中利用自己,就因为这样,路修篁和师盘翻脸了。   这种原本是亲密的合作伙伴,继而翻脸成仇的人,好像比别人之间的冤仇更深,两个人都巴不得把对方整死。只不过,路修篁不是凡人,师盘同样是人中龙凤,他们之间,分不出个你我高下。   在争斗之中,双方的家族,也渐渐结下了很深的仇恨,这样的仇恨,会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仇恨一代接着一代,到了完全无法化解的地步。   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两个家族斗的非常厉害,死了很多人,可能就是斗的太剧烈,导致彼此的家族里人丁始终不兴旺。   在有些知情人的眼里,六指家族的命运非常悲惨,千百年来流离失所,到处被人围捕。   只是没有人知道,路修篁的后裔,同样也过的无比艰难,他们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害怕引来觊觎白石头的人,也害怕引来仇家。   就这样斗了很多年,两个家族斗不动了。他们即便彼此不争斗,想要存活下来都很困难。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两个家族渐渐失去了对方的消息,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儿,在干什么,各自过活。   路残生就是路家仅存的嫡系后裔,他年轻的时候,学了一身好功夫,到处行走,因为是路家的传人,因此,路残生掌握了不少相关的信息,家族遗留下来的一些书札,都是很宝贵的资料。   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而且中间还有不断发生的杀戮,所以,家族掌握的资料,还是遗失了一部分,并不完整。   路残生长大之后,钻研了所有的资料,他无意中得知了常青丹。因为这个东西吃了之后会断子绝孙,所以路修篁没有给自己家族的人留下常青丹,对这东西也避而不谈。路残生知道常青丹,却不知道常青丹的副作用。   他那时候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找到常青丹,服用之后,可以获得比较漫长的寿命,只要时间充沛,他相信,自己能够找到祖先所留下的白石头,同时也挖掘出白石头的最终秘密。   路残生的身手好,年轻时也信心满满,为了寻找常青丹,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路残生叹了口气,说道:“不容易啊。”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里,似乎包含着很多心酸和无奈。路残生的功夫虽然好,却一直单枪匹马,而且经验欠缺,就是在寻找那颗常青丹的时候,自己失去了双腿。   如果换做一般人,或许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毕竟,他还年轻。可是路残生毕竟是路残生,他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振作了起来。没有因为失去双腿而彻底沉沦下去,他觉得,自己服用了常青丹,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一直到五六年之后,路残生才渐渐察觉到了常青丹的副作用。他是路家唯一的子嗣,传宗接代,是最紧要的事情,可是,路残生娶过两个老婆,却一直没有生育。   最开始,路残生还觉得是女人的毛病,但通过一些途径,他终于得知,这毛病来自常青丹。   路残生后悔都来不及,常青丹已经服用了好几年,现在木已成舟,想要挽回,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那时候,路残生简直想要一头撞死,自己就是唯一的后裔,要是生不出儿子,就等于家族的香火完全断绝。   他奋斗的目标,立刻发生了改变,在他看来,即便自己这一辈子都找不到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途径,但还可以留给儿子孙子去找,如果没儿子,那这一切都将变成泡影。   他开始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想要化解常青丹的副作用。   为此,路残生苦苦的奋斗了好几十年。   卫八听到这里的时候,完全可以料定,路残生找到了化解的办法,否则的话,他也生不出白狐袍这个儿子。   难怪,路残生都这把年纪了,看着活不了几天,儿子却还那么小,就因为他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来破解常青丹的副作用。   “你还年轻,三十多岁,龙精虎猛。”路残生讲述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也能看出,卫八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端起茶杯,说道:“家族的香火断了,这才是大不幸。”   “你想让我拿什么来换你这份大礼?”卫八心动了,他不能不心动,没有后代,这始终是卫八一块最大的心病,的确,自己这一辈子如果真的找不到白石头的秘密,只要有儿子,香火延续下去,就还有希望。   他自己没有儿子,猪油饭也不可能有儿子,卫家的根,已经风雨飘摇,随时都会折断。   卫八明白,路残生一定也是抓住了自己这个软肋。   他做好了准备,路残生的交换条件,一定很苛刻,但卫八决定,只要能有儿孙,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第619章 买卖成了   “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痛快人,我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累。”路残生似乎流露出了一丝赞赏,对卫八说道:“简单的很,你想要化解常青丹的办法,只需要带着我儿子下山,保他三年。”   “带他下山,保他三年?”卫八楞了一下,因为的确没想到路残生说出的条件是如此的简单。   卫八有个毛病,一直都会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这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这世间本就是复杂的,不存在简单的东西。   “对,带他下山,保他三年,这三年里头,他不能掉一根汗毛。”路残生说道:“你只要做到了,化解常青丹的办法,就是你的,这是我花了大半辈子才想出的办法。”   “我怎么保他三年?”   “你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你住哪里,他就住哪里,不求山珍海味,能让他活着就好。听说,现在外头的世道挺乱,乱世之中,活命就已经足够了。”   卫八不由自主的又开始沉思,从表面上听,路残生的条件,并没有为难他,只不过是让卫八带着白狐袍三年,保他三年的命。   这桩交易,卫八并不吃亏,三年时间,就能解决常青丹所带来的副作用,这是卫八求之不得的。   可卫八的秉性,就注定了他要把这个事情再朝深处去想。   “能告诉我吗,为什么这么做?”   “说的够清楚了。”路残生似乎有些疲惫,斜斜的靠着一个石墩子,说道:“我这个岁数,行将就木,我儿子还小,我不为他着想吗?”   “这道理说的过去。”卫八点了点头,可是,他心里一直都感觉到,路残生这么做,好像还有别的目的。   只不过路残生不说透,卫八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对方的意图。   “怎么样?成交不?”   “我保你儿子三年,然后呢?”   “刚才你见到的那个女人,叫青枝,你保我儿子三年,到时候,她去找你,告诉你化解常青丹的办法,你把我儿子交给她,这买卖,就算是成了。”   卫八没有立刻回答路残生,保着白狐袍,这不是件难事,最多就是找个无人问津的小地方,隐居三年而已。但卫八这次来到狐狸山,还有别的目的。   “你是路家的人,你自然知道那些白石头,对不对?”卫八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不想再找那些白石头了?”   “不想了,没有意思,我这样的人,这辈子都快活完了,还找什么白石头。”路残生淡淡的一笑,说道:“什么起死回生,什么长生不老,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现在就算我知道那些白石头在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去拿,你信么?”   卫八暂时也分辨不出,路残生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不过,他跟路残生对话这么久,隐隐约约的察觉出来,路残生或许真的快要走到人生的尽头了。   也就是说,路残生命不长久,活到这个岁数,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根,很多以前在意的事情,或许就看淡了。   “我到狐狸山,还有别的事儿,这事儿,你能帮上忙。”卫八考虑清楚之后,对路残生说道:“你帮我个忙,咱们这桩买卖,就算谈成了。”   “说吧,什么事。”   “我在狐狸山住一些日子,等到开春破山之后,可能有外人要到狐狸山来,他们的人比较多,是从南疆那边的黑寨子来的,你我联手,把他们都杀了。人杀了,他们的东西归我。”   “明年开春破山……”路残生微微眯着眼睛,算了算,说道:“还有一个来月,胆子大的人,就敢进山了。不就是杀几个人吗?这是小事儿。”   “好!果然痛快!”卫八拍了拍大腿,说道:“那就说定了!”   “说定了。”   这个时候,白狐袍探头探脑的在山洞外头冒出了头,朝里头悄悄的窥视着。   “兔崽子,进来!”路残生朝着白狐袍招了招手,说道:“进来。”   白狐袍对卫八,依然是又怕又恨,专门从卫八旁边绕过去,到了路残生的身前。白狐袍看样子,是想跟路残生说些什么。估计是要说卫八这一路是怎么折磨他的,想让路残生给自己出气。   “有什么屁,等会再放。”路残生指着卫八,对白狐袍说道:“跪下,喊声叔。”   白狐袍明显不忿,他搞不明白,怎么卫八上山之后,没多久就跟自己的爹称兄道弟了。   “跪下。”路残生微微加重了语气,白狐袍不敢再怠慢了,满心不情愿的跪下来,拧着脖子,对卫八喊了一声叔。   “好侄子。”卫八哈哈笑了笑,对路残生说道:“不是我奉承你,你这个儿子,将来长大了,可了不得。”   “他以后能有点出息,我在九泉下,也算是能放下心了。”   “爹。”白狐袍翻了翻眼皮子,凑到路残生耳边,小声说道:“我带下山的那些人,都让他……都让他给杀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路残生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白狐袍毫无防备,直接被打蒙了。   “这是你叔!若是再说话没大没小的!我揍死你!”路残生真舍得下手,这一巴掌在白狐袍脸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白狐袍的半张脸,立刻肿了起来。   白狐袍很委屈,不过,他不敢违逆路残生。捂着脸,低着头退到了山洞外。   “老弟,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咋称呼。”   “我姓卫,叫卫长空,家里头排行老八,人家喊我卫八。”   “卫八……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和你素昧平生,为什么就敢把儿子托付给你?”   “不知道。”   “你恐怕是假装不知道吧。”路残生斜靠在石墩子上,笑了笑,说道:“我别的本事都是稀松平常,但看人的本事,却不会错的。你身上杀气很重,以前杀过很多人,你想要做什么人,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都要杀掉,绝不会手软。”   “我杀气这么重,杀人如麻,你还敢把儿子交给我?”   “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过,为了达到目的,你什么都能忍,什么苦都能吃。要传宗接代,就要忍下眼前不能忍的事。”   卫八对路残生的点评不置可否,可是,他心里却对这个半截子人颇为佩服,双方只是第一面,路残生仿佛看透了卫八这个人。   他吃准了卫八在没得到那个化解常青丹的办法之前,不会把自己儿子怎么样,而且,还得保着儿子的命。   卫八心里想着,自己在狐狸山没遇见真的狐狸,却遇见了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路残生。   “你就在山上住下吧,我这个地方,比不得外界,不过有吃有喝,你只管住,到了该办事的时候,我会出手帮你。”   “好。”卫八点点头,站起身,想到那边的木屋去挑选一间自己能看上的。等走到山洞的洞口时,他又站住脚,像是无意一般的问道:“问句闲话行不?”   “什么闲话?”   “凭你的本事,在山外头,多半能混的风生水起,可为啥就偏偏要窝到深山里头?”   路残生没有回答,抬头看看卫八,他的眼神,似乎隐藏着一丝不善。 第620章 秘密是什么   在路残生眼中闪过这一丝不善的时候,卫八已经明白,跟路残生说别的事情,可能没问题,但这个问题,是路残生的禁忌。   “随口一问而已,别当真。”卫八不想跟路残生这个时候翻脸,刚才两个人交手,卫八就知道,路残生这个人,真的很难对付。   “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走了半辈子的江湖路,累了。”路残生眼神中的不善立刻消失殆尽,淡淡一笑,说道:“躲在这深山老林里,日子过的清苦些,却没有勾心斗角,挺好,住了这么久,已然习惯,不想再出去了。”   “是啊,将来有一天,希望我也能这样归隐林泉。”   卫八走出了山洞,来到了那一片木屋跟前,他嘴上虽然那么说,但心里仍旧充满了疑惑。   路残生这么多年赖在这个地方,当真是为了图个清静?   卫八不相信,而且,他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放下不管,毕竟,路残生是路修篁的后人,狐狸山又是一个很要紧的地方。   不过,卫八没有急躁,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可以慢慢的探寻一下路残生的秘密。   卫八选了个木屋,山里的日子,果然清苦,除了硬板床,和一床薄薄的被褥,就没有别的东西了。这十多天的艰难跋涉,让他非常的疲惫,躺下来之后,困意浓浓。   他想睡觉,却又有点不放心,翻身爬起来,在木屋的门窗上做了点手脚,只要有人轻轻一碰门窗,自己就会惊醒。   卫八睡了三四个时辰,等醒来之后,精神恢复了许多。这时候,那个叫做青枝的女人,来给卫八送饭。   山里的粮食不多,主食基本都是去年秋天采摘的野菜蘑菇,还有捕猎到的猎物。   青枝看起来,是有点紧张的,并不是她的胆子小,只不过常年都在这个地方居住,平时很少见到外人。卫八这个岁数的人,正在壮年,青枝看得出来,卫八虽然头发乱糟糟的,又胡子拉碴,但只要拾掇拾掇,五官相貌也端端正正。   卫八吃着东西,就跟青枝慢慢的拉话,路残生肯定交代过青枝,不要跟卫八说那么多。所以,卫八说话的时候,青枝很少会回他,只是不断的暗中用眼神瞟着卫八。   等饭吃完,青枝拿着碗筷走了,看着她的背影,卫八笑了笑,这个女人比较警惕,可是,心性又不太复杂,只要下功夫,一定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   饭一吃完,就没有什么事情做了,卫八离开木屋,绕着山腰走了一圈,等他走到向阳那一面的时候,就看见路残生正敦促着白狐袍练功夫。   白狐袍在扎马步,身上腿上,都绑着很沉重的沙袋,头顶还有一个装着水的缸。路残生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坐在旁边的木车里,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白狐袍。   卫八明白,路残生的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剩下这点时间,白狐袍的功夫也不能有特别大的长进,只能让他再巩固一下根基。根基只要扎实了,以后再去练功夫,就会事半功倍。   沙袋水缸都很沉重,白狐袍不知道在这儿扎了多久,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身子微微一晃,头顶的水缸便跟着一起晃动起来,缸里的水还没有完全结冰,晃晃悠悠的,冲破了水面的一层薄冰,看样子快要洒出来了。   路残生举起了鞭子,白狐袍噤若寒蝉,赶紧稳住了身形。   只不过,白狐袍可能是真的坚持不住了,稳住没多久,双腿又开始打晃,路残生毫不留情,等到白狐袍头顶水缸里的水洒出来一些的时候,手中的鞭子唰的就抽了过去。   这一鞭子抽的很重,白狐袍吃痛不过,身子一歪,头顶的水缸顿时落地。他踉跄着在地上爬起来,想要再把水缸放在头上。可路残生却不依不饶,鞭子又一次举了过头顶。   “孩子而已,还没长大,训的这么厉害。”卫八见状,上前阻拦。   路残生听到卫八的话,放下手中的鞭子,又暗暗的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是苦涩的,老来得子的人,必然会把孩子当成掌上明珠。可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现在敦促白狐袍下一分苦功,将来就能让他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他前半生闯荡江湖,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凶险。   “这孩子不争气,不打不行。”路残生心里所想的一切,都不会流露在面容上,他放下鞭子,对卫八说道:“喝酒吗?”   “能喝点。”   “你自己在这里站着。”路残生临走之前,还没有忘记叮嘱白狐袍:“什么时候头顶水缸里的水都结了冰,什么时候你再走,听到没有?”   “听到了……”   路残生和卫八重新回到了那个小山洞,路残生拿了一些酒,都是自己酿的,喝酒的时候,俩人谈天说地。卫八发现,路残生果然只是对自己为什么常年留在狐狸山这个问题比较敏感,除了这个,别的所有话题,似乎都百无禁忌。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路残生稍稍放松了对白狐袍的管束,跟卫八连喝了几天酒。他们聊了很多,卫八肯定想多知道一些路家的事情,拐弯抹角的询问,路残生有问必答,好像只要自己知道的,就能告诉卫八。   通过交谈,卫八得知,路修篁当年算计师盘,但等他临死之前,也被师盘算计了一次。   师盘的算计,给路修篁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就因为这次变故,路修篁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手札,都遗失了,甚至路家的子孙都不知道路修篁的坟墓究竟在什么地方。   中间虽然也进行过勘查和寻找,可找到的,都是假墓。因此,路修篁的子孙,并没有因为祖先得到什么好处,相反,一直都陷在无休止的争斗之中。   “你家祖上,以前来过狐狸山?”卫八喝了口酒,装着无意一般的问道:“要不然,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隐居?”   “没有。”路残生摇了摇头,说道:“这地方,也是之前偶然得知的,距离山外远,而且,还有那么一条可以随时出山的密道,挺方便。”   “要是偶然得知的,那就没啥了。”卫八一听这个话,就知道路残生在撒谎。老板的队伍不可能没来由的跑到关外,打算赶往狐狸山。卫八自从得知了老板的行踪之后,心里就感觉,路修篁昔年一定涉足过狐狸山。   不过,路残生不肯说,卫八也没有办法,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连着喝了几天酒,卫八倒不感觉难受,狐狸山这地方,说实话是很不错,尤其对于那种在乱世之中颠簸流离的人来说,这是一方净土。没有争斗,没有杀戮,没有喧闹,住了几天,卫八都觉得自己快要成佛了。   路残生的存酒被喝光了,卫八就开始在狐狸山四周慢慢的转悠,他是想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然而,大雪封山,狐狸山四周的群山老林,都覆盖着积雪,所有的生机仿佛全部灭绝。   一连转了几天,卫八都没有收获,而且,他刚到这儿不久,不敢跑的太远,也不敢跑的太勤,唯恐会引起路残生的警觉和猜忌。   可是,卫八心里的念头,是那么的强烈,他感觉,狐狸山一定有自己还没有探知的秘密。 第621章 山顶洞   卫八就是那种发现了什么就要追查到底的人,尤其是狐狸山这个地方,太要紧了,他不想放过任何机会和线索。   从路残生嘴里,肯定是得不到什么的,卫八也死了这条心。整个狐狸山上,除了路残生父子,就只剩下那个青枝。   青枝每天会来送饭,卫八也能察觉出来,自己和青枝说话,对方有那么一点扭扭捏捏,尽管青枝三十来岁了,是个老姑娘,却不减羞涩。   卫八开始有意和青枝说话,说的话天南海北,漫无边际,时不时的会夹杂两句关于狐狸山的问题。青枝没有防备,根本察觉不出卫八是在套话。   渐渐的,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青枝说起了自己来到狐狸山的经历,她和同伴秋花一起,被抓到狐狸山已经十几年,这十几年里,青枝没有回过家,也不知道父母家人的情况。   她冤屈,不满,但平时不敢吐露半句,直到卫八出现,青枝仿佛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通过和青枝的交谈,卫八知道了一些狐狸山的事情,但都不是很关键,分析一下,里面没有卫八想要的线索。   卫八还是不死心,他觉得,青枝在狐狸山呆了十几年,知道的应该不止这么多。   他换了个询问的方式,开始问平时路残生的行踪。这么一问,果然就问出了一些隐秘。   路残生的生活,算是很简单的,因为身体残疾,平时也不经常活动,除了敦促白狐袍练功,平时总是呆在那个小山洞里,自己一坐就是半天。   但是,每个月十五的时候,路残生都要登顶狐狸山,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而且,路残生上山的时候,不准任何人跟着,自己坐着木车,无法在那么陡峭的山路上攀爬,就舍弃木车,靠着两只手一点一点的爬上山。   青枝刚开始的时候,也觉得很纳闷,很好奇,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打消了好奇的念头。因为在她和秋花来到狐狸山之前,这里也有做杂活的女人,那女人是被路残生杀掉的,原因就是,对方和青枝一样好奇,悄悄的跟着路残生,想到狐狸山的山顶去偷偷的看看。   所以,青枝和秋花都吸取了教训,把好奇心完全收了起来,这十几年的时间里,青枝从来没有上过狐狸山的山顶。   人越是想遮掩什么,就越是说明,他遮掩的东西有问题。卫八深知这个道理,在青枝讲述这些的同时,卫八已经下定决心,他要找机会到狐狸山的山顶去看看。   不过,卫八的面子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还是和平时闲聊一样。他跟青枝讲了不少山外的事情,青枝听的很入神,她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关的久了,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卫八适可而止,谈到这里,就停止了交谈。他知道,跟路残生打交道,不能有丝毫的大意,毕竟自己还的靠着对方来彻底剿平老板的队伍。   卫八开始小心的观察路残生的行迹,青枝说的没错,路残生的生活很简单,过冬之前就储存了足够的食物,每天就是看着白狐袍练功,然后自己在小洞里面呆呆的坐着。   卫八算了算日子,还有两天,就是十五了,他心里虽然急,但还是劝说自己,忍耐一下。   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十五这天的清晨,卫八从木屋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青枝过来送饭,无意中跟卫八说了一句,路残生带着白狐袍上山了。但是,他没有让白狐袍一路跟着,就叫白狐袍守在山路上,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朝山上爬。   卫八不动声色,装着没事儿一样,吃完了早饭。随后,他在山腰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附近慢慢的转悠了一圈。   果然,白狐袍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小路上,路残生的木车就留在这里。   他抬头朝着山顶看了看,站在这个位置,是不可能看到山顶上那些情景的。卫八心里不由自主的犯嘀咕,路残生每个月要上山一次,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附近又转了转,什么也看不见,为了不引起怀疑,卫八及时的退了回来。回到木屋这边,他想了想,跟青枝说了一声,到狐狸山山下去走一下。过不了太久,就得在这里伏击老板的队伍,地形还是要先搞清楚的。   卫八在狐狸山下走了大半天,积雪覆盖了地势,得一点一点的勘察,卫八一直滞留到夜幕降临,这才返回。   他其实主要是想让路残生知道,自己对山顶的事情一无所知。   但是,卫八回去的时候,路残生还没有回来,按照青枝的说法,路残生一般至少要到后半夜才下山。   卫八没有继续到山腰那条小路去查看,回木屋睡觉,想要真正知道山顶的事情,必须得亲眼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青枝又来送早饭,告诉卫八,路残生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回来的,回来之后,白狐袍也累的够呛,父子两个现在已经睡了。   “好,叫他们睡吧,我就在山下走走。”   卫八很平静的吃完了早饭,然后离开了山腰,他故意绕了一大圈,躲开青枝。他没有上过山,只是根据目测,自己要爬到山顶,半个时辰都用不了,完全能赶在路残生睡醒之前回来。   卫八绕到上山的小路跟前,立刻发力狂奔,路果然蜿蜒崎岖,卫八虽然走的急,心却还是很细,他害怕路残生在路上会留有什么机括陷阱。   不过,路走的比较顺利,什么麻烦都没有遇到。卫八估算的也没错,他的确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了小山的山顶。   狐狸山本来就不是座很大的山,山顶也不算大,当卫八登上山顶,放眼望去的时候,暂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卫八放缓了脚步,很仔细的边走边看,没过多久,他有了发现。   在山顶靠近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块很平的平地,这片平地很显然是被人修整过。   平地约莫能有三丈方圆,在这块平地的中间,有个被石板压着的洞。   说是一个洞,却更像一口井,卫八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虽然像井,又绝对不是井,在山顶这种地方,要打多深的井,才能打到水?   洞口上面的石板很沉重,不过,卫八走近一些,便看到了平地上面的浅浅凹槽。石板可以顺着凹槽推开,也不用费太大的力气。   卫八有点做贼心虚,转头看了看,路残生和白狐袍现在肯定在睡觉,不可能到这边来。   洞口估计四尺左右,里面黑咕隆咚的,不知道有多深,卫八捡了块小石头丢下去,听着石头落地的声响,卫八估算,这个洞,应该有四丈深。   这么深的洞,是用来做什么的?   卫八琢磨了一下,这个洞肯定不能轻易下去,要先查探。他从身上取出一截很细的绳子,然后又拿了一支铁皮的小火把,将火把点燃了,顺着绳子放了下去。   燃烧着的火把慢慢的下垂,微弱的火光将洞里的情景映照出来。随着火把的垂入,卫八眯着眼睛,渐渐看到了洞底的东西。   洞的底部,可能有两丈长,一丈多宽,卫八的眼睛很好用,尽管是在四丈深的洞里,但借着火把的映照,卫八看见,洞里是一口棺材。   黑色的棺材,外面涂着非常厚的一层漆,折射着幽幽的乌光。 第622章 解密   当卫八在洞底看到那口黑黝黝的棺材的时候,眼皮子突突的跳动了一下。路残生在这个山顶挖出个洞,难道就是为了存放这口棺材?   很多事情虽然没有浮出水面,可卫八大概也能推测一二。路残生是路修篁的后人,在这个地方摆着一口棺材,难道,这棺材是路修篁的?   卫八有那么一点紧张,路修篁死去那么多年了,他的埋骨地,始终是一个谜。在此之前,路修篁的墓传闻被人挖开了,而且还不止一次,但只有卫八知道,那些都是假墓。   如果这口棺材,真的是路修篁的棺材,那么,里面会有什么东西?   卫八的心动了,如果这是路修篁的棺材,无论如何都要打开看看。   他抬头看看天色,思索着现在要是下去,时间是否来得及。说实话,卫八并不想冒险,可是,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如果不把握住,可能会后悔。   卫八决定拼了,他随身那根绳子还够长,一端绑在洞口的大石板上,卫八戴着手套,抓着绳子慢慢的下滑。   洞壁坑坑洼洼,开挖的时候太费劲了,不可能那么平整,这倒是有了借力的地方,卫八手脚并用,顺着洞就到了底儿。   他非常小心,以前做土龙的时候,经常要跟那些精巧机括打交道,卫八比谁都清楚,有些精巧的机关,差之毫厘,就会要他的命。   不过,这个洞非常安全,只有这么一口棺材。   当卫八小心翼翼的站稳之后,他发现这口棺材的棺盖,并没有钉上。   棺盖和棺材之间,有一条半巴掌宽的缝隙,把火把凑近一些,卫八顿时有点不知所以。   这口棺材,是空的,里面没有任何东西,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卫八的脑子似乎一下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个弯儿,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绝对不是路修篁的棺材。   如果细看,就能看出来,这口棺材是新的,虽然放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任何磨损和掩埋的印记。   卫八低下头,略一思索,把自己可能留下的足迹什么的都清理掉,然后拉着绳子回到地面。   他在想,路残生究竟搞的什么把戏?为什么要弄一口空棺材在山顶?   一时间,卫八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他朝前走了走,朝四周看了一眼。   周围到处都是积雪的群山,山间是死寂的老林。卫八的眼神瞥过,突然怔了怔,他急忙迈动脚步,沿着山顶走了一圈。   四周的近景远景尽收眼底,卫八越看,越是凝神瞩目,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出了端倪。   卫八的家族,以前是李陵山赫赫有名的江湖家族,除了江湖人那些常见的生意之外,他们家以做土龙为主。卫家的子弟,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这一行,不仅要练手练眼,还要练心。   同时,他们必须掌握很多普通人掌握不到的学识,譬如古物的鉴别,以及地脉风水。古人下葬,讲究风水,这是一个标准的土龙不可或缺的重要技能。   卫八就是在这样的熏陶下长大的,他不敢说是个很称职的风水先生,但眼光依然非常独到。   当卫八站立在狐狸山的山巅,眺望四周的时候,他渐渐看出来,这一大片山地的走势,如果用风水的术语来讲,就是抬头虎,外加南北两边的霸王盖顶。   等看清楚了这些,卫八终于明白,路残生为什么在狐狸山的山顶挖了这样一个洞。   抬头虎这种地势,其实是个凶地,但天造地设,机缘巧合之下,南北各有霸王盖顶在扶持。这座狐狸山,其实就是抬头虎的虎头。   在虎头上开个眼,不仅把抬头虎的凶气给散了,而且融合了南北的霸王盖顶,生生把这块宝地给盘活。   这是很罕见的风水宝地,比不上九龙环和太极晕这样的无上宝地,但也是个中翘楚。如果家族的先人埋葬在这儿,第二代就能光大门楣,出人头地。   想到这里,卫八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阴差阳错之下,他一下子就摸透了路残生的心思,也知道了狐狸山的秘密。   路残生死活不肯离开狐狸山,而且用传宗接代这个筹码跟卫八交易,让他保着白狐袍三年时间,都是精心谋划的局。   路残生肯定打算死在狐狸山了,他死之后,必然要埋在抬头虎的虎眼上,白狐袍如今岁数还小,再过上三年,气运聚拢起来,功夫也练的差不多了,就能立身保命。   白狐袍一旦站稳了脚,靠着亲爹葬在这块风水宝地,势必混的风生水起。   卫八不动声色,又把自己留下的脚印之类的痕迹慢慢的清理掉,一路退到了那条小路跟前。   他心里有点打算,这个事情,原本跟他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可是,他大概清楚白狐袍这孩子的秉性。白狐袍心高气傲,最重要的是,心胸不太宽广,卫八在进山的路上,两三次差点把白狐袍给弄死,这笔账,白狐袍嘴上不提,但一直没忘。   这样一个孩子,留着他长大,可能会是个后患。毕竟,他比卫八年轻了二十多岁,等他壮年时,卫八已经垂垂老矣。   卫八琢磨着,要不要在虎抬头上动一动手脚,不过,现在动手脚肯定不行,必须要等路残生死掉,埋进虎眼之后,才可以破了这个风水大局。   卫八一路想着,从山路下来,回到了半山腰,他专门又绕了路,避开青枝,前后算算,自己上山带下山,一共用了不到两个时辰,路残生和白狐袍,应该还没有睡醒。   卫八从山背绕到了前头,这边刚一露头,立刻看见路残生和白狐袍都在平时练功的地方。白狐袍照旧头上顶着装满水的水缸,身上腿上绑着沙袋,路残生则拿着鞭子,在一旁督促。   卫八有那么一点心虚,不过,他没有躲闪,大大方方的走了过去。   “老路,这样逼着你儿子练功,有用吗?”   “这样练,最吃苦,最简单,但也最扎实,练的功夫都在自己身上,谁也抢不走。”路残生转过头,看了卫八一眼,说道:“你下山遛弯去了?”   “到处看看吧,山下都是雪,原先是啥地形,现在都让雪给盖住了,得提前观摩观摩。”卫八坐在路残生旁边的石头上,说道:“算起来,离破山越来越近了。老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事儿,你没忘吧。”   “忘不了。”   卫八笑了笑,他跟路残生聊了一会儿,暗中观察对方的语气神情,他感觉,路残生应该不知道自己偷偷上了山。否则的话,多少都要有些情绪上的波动。   “我想问问你。”路残生放下手里的鞭子,问道:“来狐狸山的那帮人,你全都要杀了,只要他们的东西,他们有什么东西?”   “他们有……白石头。”卫八没有隐瞒路残生,等老板的队伍过来,路残生迟早会知道那些箱子里的白石头。   卫八心里有些忐忑,不过,通过这些天的观察,他发现,路残生似乎真的对白石头失去了兴趣。   “教你一句吧。”路残生讳莫如深的一笑,说道:“那些白石头,都有名字。”   “什么名字?”卫八楞了楞,从头到尾,他都用白石头来称呼那些箱子里的东西,如果路残生不说,他真不清楚白石头还有名字。   “那些石头,叫做轮转古石。” 第623章 未能识别   “轮转古石?好名字。”卫八笑着说道:“这种好东西,就要有个好名字。”   “生老病死,轮回交替,这石头,能让人跳脱轮回。”路残生转过头,说道:“年轻的时候,我还总想着,要找到这些古石,后来时间长了,自己也慢慢的淡了。”   路残生这些话,说的看似平淡无奇,但卫八却猛然产生了一种感觉。传说中的轮转古石,可以起死回生,长生不死,这世上有谁不想长生不死?   路残生肯定也想长生不死,可他却放弃了对古石的寻找,这是为什么?   这其中必定有原因,只是卫八还不敢确定。或许,路残生知道,必须要有六指家族的嫡系后裔,古石才能发挥出真正的效用。寻找古石很难,寻找六指家族的嫡系后裔更难。   但不管怎么说,路残生已经明确表态,自己对那些古石没有兴趣。这可能是让卫八安心。   两个人说话之间,白狐袍似乎想偷偷的偷懒,却被路残生看到了。路残生依然毫不留情,一鞭子抽过去,吓的白狐袍赶紧重新扎好马步,稳住头顶的水缸。   “这孩子,将来会不会有出息?”路残生收回鞭子,微微喘了口气,问道:“能不能成大器?”   “必成大器。”卫八很认真的回了一句,他已经能很清晰的察觉到,路残生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活不了多久了。   关外的雪终于停了,虽然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看着依然寒冷刺骨,不过,那些有经验的人,已经可以察觉寒冷之间一丝新来的暖意。   最苦寒的严冬,已然过去,破山的人,也准备动身出发,赶在别人前头,去寻求来自深山的第一次慷慨馈赠。   王换和无念养精蓄锐,休息了很久。老古说,现在已经可以破山了。王换早就有所判断,老板在山外等了那么久,肯定迫不及待,只要能进山,就会第一时间进山,所以,现在也到了他们该动身的时候。   无念还记得秋花临走之前留下的路线,三个人带着行装,从屯子出发,朝着那条隐秘的山中密道走去。   有老古和无念在身边,王换很安心,按照秋花所说的路线,他们在靠近山地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隐秘的密道。顺着密道朝前走,路也走的很顺,秋花说过,中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走的快一些,十来天就到狐狸山了。   王换只巴望着,现在不要出什么岔子,同时也盼望秋花可以平安无事的回到狐狸山,秋花回去,是一个很好的内应。   他们走的很快,为的就是能抢在老板那支队伍前头,先赶到狐狸山。有无念和老古在,王换是觉得安心,可是,当他看到茫茫没有边际的群山时,却又感觉到了一丝不宁。   这种不宁的预感,到底出在何处,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天来,他察觉到,自己可能出现了一点变化。那种能够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的能力,仿佛渐渐消失了。   这种变化,其实并没有让王换感觉不适应,相反,他像是解脱了一般。做一个普通人,比做一个阴阳人要好的多。   与此同时,王换也能清晰的感应到,这一切,或许都和那只被杀掉的替命猫有关。   无形之中,王换回想到了燕七当初和自己说的话,燕七说,替命猫死掉,谁也说不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这条密道上走了大概三天的时候,王换突然觉得脊背发痒,那种痒,很难形容,似乎是从皮肉里面朝外痒的,用手抓挠,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麻痒的感觉一阵一阵的,有时候轻,有时候重,这让王换非常不舒服,持续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这种之前从未有过的麻痒,才算是消失。   可能是心理作用,王换仍旧觉得不舒服,他几乎忍耐不住了,叫住了无念和老古,把自己的包袱丢下来,又脱去了几层上衣。   当王换赤着上身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不过,这样反倒舒服一些。   “看看,我后背是怎么了?”   王换转过身,把脊梁给老古和无念看。   王换的脊背上,有一团模糊的血红色,这是之前就有的,只不过很不清楚。中间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脊背上的图案,似乎比先前又深了一些。   只不过,这片模糊的血红色是深了些,却仍旧非常模糊,像一幅谁也看不懂的图画。   无念和老古都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不过,按照现在的趋势来看,图案将会越来越深,迟早有一天,要完整的显现出来。   “这东西是福是祸,不能料定,不过啊。”老古看看王换,说道:“你必然不是普通人啊。”   “我宁愿自己是个普通人。”王换感觉现在好多了,随手穿上了衣服。   后面的路,依然走的比较顺利,这条密道无人知晓,没有遇到任何人。连着七八天,他们三个人全力跋涉,到了这时候,无念觉得,可能该遇见秋花所说的那条岔路了。   这条密道很简单,秋花说,大约走七八天时间,会遇到一个岔路口,顺着西北方向那条路走下去就是了,中间不用拐弯。   不过,岔路并没有出现,无念想着,可能还没到时候。   第八天的傍晚,他们走到了卫八埋下五鬼旗的地方,岔路被蒙蔽了,五鬼旗的效用,还没有散掉。   老古和无念,都隐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可是,只察觉到了这丝气息,却无法分辨气息究竟来自何处。他们在被五鬼旗遮挡的岔路口站了一会儿,随后,无念就带头朝着东北方向那条路走去。   他相信秋花没有撒谎,只要顺着路一直走就可以了。现在没看见岔路,可能是岔路还没找到。   三个人顺着东北方向那条路走了几里,深山天寒,积雪还没有融化,崎岖的道路都被掩盖在积雪下。   “我的眼皮子怎么一直在跳。”老古刚才就觉得有股异样的气息,走到这儿,那股气息是消失了,但是,却有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   “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右眼。”老古揉了揉眼睛,又挺了挺瘦巴干筋的小身板,说道:“不过没事,接着走吧。”   无念一直走在前头,当他们顺着这儿走了差不多十来里的时候,积雪上,有一串残存下来的脚印。   三个人发现脚印,仔细的看了看,老古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经验非常丰富,看着脚印,他就大概能判断出来,这人是什么时候从这儿走过的,还能看出是男人女人。   “是个女人。”老古分辨了片刻,很确定的说道:“肯定是个女人。”   无念和王换听到老古的话,就觉得路是对的,如果这条路上留着女人的脚印,那肯定是之前赶回狐狸山的秋花。   无念顺着脚印一直朝前走,最多也就十几丈之后,脚印朝着左手边倾斜,继而消失了。   积雪下是一道很陡峭的坡,从坡边遗留的痕迹来看,秋花应该是不慎失足顺着陡坡滑下去了。   无念立刻凑到了痕迹的旁边,朝下望了一眼。   陡坡下,是那条裂谷,日落黄昏,光线昏暗,根本无法照到下方。无念看了一会儿,目光一滞,他看到在那条裂谷的边缘,似乎若隐若现的露着一片衣角。 第624章 入地狱   那片衣角很小,只露出了一小片,可是,无念对这衣服有印象。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秋花的衣服,一定是。   看到这片衣角,无念心里就明白,那个顺着斜坡滑落下去的人,肯定是秋花。或许是滑落到裂谷边缘的时候,被石头给卡住了。   然而,秋花离开已经那么长时间,卡在这儿一动不动,这说明,她多半是死掉了。   无念搞不明白,滑落到裂谷边缘,又没有落到谷底,怎么就好端端的死了?秋花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仅力气大,而且路残生也教了她一些本事。   “我下去看一看。”无念决定去打探个清楚,不管秋花是死是活,都要搞明白。   王换看了看陡峭的斜坡,然后取下来一截绳子,递给无念。无念抓着绳子,顺着斜坡慢慢的朝下走,一直走到裂谷的边缘,目光越过几块高低起伏的石头,他看到了那片衣角的全貌。   那的确是秋花的衣服,但是,只是一件衣服而已,秋花本人却不在这儿。无念又靠近了一些,他大概能看出来,秋花肯定滚落到了这儿,衣服是被石块给卡住了,结果,人却掉了下去。   无念不由自主的朝裂谷下望了望,深深的裂谷,看不见底,上面的光线无法映照进去,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无念把衣服从石块之间取了出来,因为腰里绑着绳子,所以他可以放开手脚到裂谷的最边缘去查探。他还是想看看,秋花落到谷底之后,究竟死了没有。   他小心的走到了边缘,裂谷的边缘是从斜坡上面延伸下来的,又抖又滑,如果没有绳子拉扯着,就连无念也无法在这儿立足。   他探出头,朝着裂谷下方望了望,突然间,无念觉得裂谷下面,好像有一股阴森的邪气,非常危险。   那种浓重的危机感,让无念有点喘不过气,他从身上取出来一支火把,点燃之后丢了下去。燃烧的火把急速的坠落,光亮一闪而过,无念没能看清楚什么,仍旧是稀里糊涂的一团,但是,火光闪起的时候,他明显听见一阵石壁被摩擦的声响。   唰!!!   陡然间,无念的左腿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感觉好像是一条触手。   冰冷的触手,有手腕那么粗,死死的缠住了无念的左腿,而且,触手缠住无念之后,从裂谷下方就传来了一道大的难以形容的力量。   强如无念,在这种危机之下,也难以自拔,身子一歪,一头朝着裂谷栽了下去。   绳子的另一端,绑在王换的腰上,无念这么一下坠,王换猝不及防,脚下一滑,从斜坡上也滚落下来。老古算是眼明手快,可是伸手一抓,只抓到了王换的一片衣角。   衣角刺啦一声被撕裂,老古的手上猛然一空,王换已经滚滚而落,随着无念一起落入了裂谷。   四周是完全的黑暗,王换落到裂谷里,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下坠了大约有三四丈,他的身子猛的一顿,腰里的绳子,可能是挂到了石壁凸起的石块上。   王换在上面,无念在下面,两个人相隔着两丈距离。无念腿上的那条触手般的东西,还在纠缠。   就在这一刻,无念的额头上,似乎闪起了一点晶莹的亮光。   那团亮光,隐隐约约是一个禁字,这团亮光闪起的一瞬间,无念腿上的触手,似乎是畏惧了,却还是不肯松开。无念猛然一抬腿,把这条触手给甩了下去。   然而,他这么一用力,挂着绳索的石块,显然承受不住重量,王换也能感觉到这一点,他什么都看不见,双手双脚尝试着蹬住石壁,朝上面爬了爬。   他抓住了那块凸起的石块,石块显然有些松动,他只害怕再过一瞬,石块就会从石壁上脱落。   裂谷的下面有什么,王换依然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现在落下去,必死无疑。   此时此地,就算神仙,都想不出办法。   “你还要救那个姑娘。”无念突然对王换说道:“我却无牵无挂。”   “你……你想干什么……老古来救我们了,你……”   老古就在上面,已经顺着斜坡朝下滑,想来救援。但已然来不及了,王换手中的石块,咔嚓又脱落了些。   无念伸手一斩,斩断了腰里的绳子,他的身躯立刻开始坠落。   他额头上的那个闪着亮光的禁字,仿佛愈发的明亮,亮光映照出了无念的脸庞,王换低头望去的时候,就能看到无念的脸。   无念没有惊恐,没有彷徨,他的神色,居然那么的安详,就好像纵身一跃,便能到达命运的彼岸。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王换却看得出来,无念甘愿自入地狱。   王换的心,像是被人捅了一刀,这一瞬间,疼的几乎昏了过去。自从黑魁死了之后,在他看来,这世上的黑暗,好像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淹没了进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无念这个傻傻的苦行僧,在这生死关头,会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自己。   或许,就像无念所说的那样,王换还要救那么姑娘,他必须要活下去。   裂谷的深处,传来了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响动,无念落的深了,额头上那一点光亮,已经荡然无存,裂谷里又恢复了深沉的黑暗。   这时候,老古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斜坡一角,身子全力后仰着,又甩下来一根绳索。绳索垂落的破空声被王换察觉,他一伸手,就抓住了这根绳子。   当他缓过这股劲儿,靠着老古丢下的绳子稳住身形时,手中的石头咔嚓一下,从石壁上脱落了。   王换的眼角,溢出了眼泪,他很明白,刚才无念只要心中有一丝畏惧,一丝犹豫,那么他们两个人此时已经全都跌落下去。   “上来……上来,快上来……”老古拼尽全力,死命的拉着绳子:“这个地方,邪气……邪气很重……”   王换不想上去,在这一刻,他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无念一个人落入谷底。   可是,他跳下去,又能如何?最多只是再搭上自己的一条命,如果真的是那样,无念就等于白死了。   王换含着泪,抓着绳子,飞快的爬了上来,老古说裂谷下面的邪气太重,这是个不祥之地,必须马上离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朝着斜坡上面爬,一口气爬到了地面。王换不甘心的转过头,朝着下方望去。   但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那条裂谷,成为了禁忌之地,不能靠近,更不能下去。就连老古这样的人,也无法涉足其中。   “无念他……他会死吗……”   “吉人自有天相。”老古对王换说道:“现在办你的事要紧。”   “可无念……”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老古嘴上说着,心里却叹息不止,他们交往了多日,老古是很喜欢无念这个人的,无念肯定是不能活了,但老古又不想亲口说出那个死字,只能搪塞过去。   最终,王换迫不得已的站起身,他一点都不傻,老古知道无念多半死了,他自然也知道。只不过,他还是想询问询问,希望得到老古不确定的回答。   王换不断的劝说自己,只要没有亲眼看到无念的尸体,那么,无念就有可能活着。 第625章 正确的路线   老古带着王换,一直过了很久,王换还在和老古念叨,他说他亲眼看见了无念额头上面那个发着光的禁字,那个禁字,一定会保无念平安无事。   老古一边和王换说话,一边就在这条路上来回的踱步,他朝着前方望去,这条路,一直通往一片茫茫的林海中。   到了这时候,老古恍惚中觉得有点不对头,那片林海雪原,似乎不像是有密道穿行过。   “这条路,好像不大对劲啊。”老古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对王换说道:“要是这么一直朝前走,不定会走到哪儿去。”   “秋花……秋花难道撒谎了?”王换的脑子有些乱,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老古话里的意思:“秋花不是……不是也死在这儿……”   “反正就是觉得不太对。”老古自己想了想,他又想起了十多里之前,所感应到的那股一瞬即逝的异样气息:“咱们朝回走。”   老古转身就走,王换不明就里,急忙追了过去,十多里的路,都是走过的,返回的时候很容易,当他们重新走回那个岔路口的时候,老古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隙。   眼前似乎是一片无穷的雪地,但是,在这片茫茫的白雪之中,似乎有一缕一缕肉眼难见的黑烟。   老古就在原地蹲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望着那边,王换不敢轻举妄动,也蹲在老古的身边。可是,凭着王换的眼力,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看到啥了?”   “难怪这儿总有一丝怪里怪气的气息,捉摸不定,原来有人在这儿做了手脚。”老古一摆手,说道:“蹲着别动,慢慢瞧着。”   老古的经验很多,虽然不能确定雪地下面究竟埋着什么,但是,他已经看出来,雪地下的东西,在缓缓的消散气息。等到气息消散的多了,老古能够压制对方的时候,就会水落石出。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两个人在原地蹲了一个多时辰,到了这时候,王换也能看到,那一缕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的烟气。   明月当空,他们一直蹲守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老古最先看到,那片茫茫的雪域,已经变的有些缥缈。   “这就行了。”老古站起身,抖了抖已经发麻的腿,伸手从怀里拿出来一小块泥巴一样的东西。   他就用这团泥巴,混着雪,捏出来一个小人,等小人捏好,老古不知道又从哪儿拽出三根黑毛,贴在泥人的头顶。   顿时,这个小小的泥人就好像是被吹了口气,一下子钻到了雪地里。王换看的有点发呆,老古这手法,就跟江湖那些变戏法的人一样。   “这是戏法?”   “你懂啥?”老古示意王换不要说话,以免分他的心。   泥人钻到雪里,再也没有出现,不过,很短时间内,那片朦胧着丝丝缕缕黑烟的雪地,轰隆一声炸裂开来。   雪花飞的到处都是,糊里糊涂的一团,在雪片横飞的时候,王换一下子看到了那个泥人。   泥人钻到雪地里之前,四肢俱全,可再出现的时候,就只剩下一条胳膊。泥人扛着一面黑色的小旗,嗖嗖的在雪地里穿行。   “五鬼旗!”老古的眼睛睁圆了,他不相信,现下的世间还会有这种东西。   黑色的小旗上面,只剩下四颗已经斑驳不全的鬼头。老古这时候才恍惚猜出来,秋花来到这里的时候,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因为她不止一次穿行过这条密道,知道路程。   秋花可能凭借经验察觉到不对,只不过,她对付不了五鬼旗,五鬼旗上的一颗鬼头,附着到了秋花身上,若非如此,秋花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摔落在那边的裂谷里。   也正是因为秋花的死,让五鬼旗消散了一颗鬼头,才会提前露出端倪,被老古发现。   泥人扛着五鬼旗,跑的飞快,在雪地里嗖嗖的前行,不多久,便跳到了不远处的山崖下。老古追了过去,只可惜迟了一步,等他赶到,泥人和五鬼旗都湮灭不见。   “嗨,可惜了。”老古颇为懊恼,那种五鬼旗,已经世间罕见,真要是能拿到手,肯定还有用处。   埋在雪下的五鬼旗消失,那条被蒙蔽了许久的小路,终于出现在眼前。这一次,不用谁来解释,王换也能确认,这条朝着西北方向的小路,就是秋花之前说过的那条岔路。   他忍不住回了回头,十多里之外的情景,早已经看不清楚。直至此刻,王换还在幻想,无念的额头,有一个闪光的禁字,无念不会死,将来,肯定还能见到无念。   带着这样缥缈的念想,两个人顺着西北方向那条小路走了。后面的路,就没有意外,两天之后,王换和老古来到了狐狸山的外围。   “那就是狐狸山。”老古以前来过一次,虽然时间很久了,可就因为在这儿吃过亏,所以记忆犹新,他指了指前方,说道:“现在那个半截子现在岁数大了,应该没有以前那么难对付。”   “那个人,很厉害?”   “老厉害了,说实话啊,我这辈子都没有真正服过谁,可就是那个半截子,让我服了。我好胳膊好腿的,又年轻力壮,跟人家斗,最后还输了,这能不服吗?”老古咂了咂嘴,略带着一丝尴尬,说道:“不过啊,也不用太担心,半截子现在就算不死,岁数也老大了,年老体衰的,总有办法应付他。”   “我们先不动,静观其变。”王换心里的打算很清楚,路残生不管是不是风烛残年,但老板的队伍可能很快就会到这儿来,等他们斗了之后,再坐收渔利。   王换和老古在狐狸山隐伏了下来,每天都严密注视着狐狸山的动态。王换询问过老古,如果按照时间来算,他们会比那些从别的路破山而来的人,快上十天到半个月左右。   接下来,就是这十天半个月的等待。   从寒冬里苏醒的狐狸山,似乎还是没有什么生机,卫八在狐狸山吃的好,睡的香,精神百倍,这些日子下来,他和青枝交往的很不错,虽然没有明说,但青枝已经暗中表态,只要卫八能把她身上的悲喜咒解掉,让她离开狐狸山,她肯定会帮卫八的忙。   王换在算着日子,卫八也在算着日子,十二三天过去,他觉得,老板的队伍,应该不太远了。   这天晚上,卫八睡的不是很踏实,他的气血旺盛,很少会做梦。可这一夜,梦几乎就没有断过。   他梦到了很多人,死去的,活着的,他梦见了当初自己想要娶回家的青楼小姐,梦见了中途不辞而别的杜青衣,梦见了自己杀掉的,还有想杀掉自己的人。   他还梦见了自己的父亲,父亲年老体衰,头发胡子都白了,坐在一堆黄土上,默默的看着卫八。   在梦境里,他仿佛看见父亲流泪了,老泪纵横,却一声不响,就那样眼巴巴的望着卫八。   当卫八想要奔跑过去寻找父亲的时候,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他一下子翻身坐起,这才意识到,那只是个梦而已。   他有些悲哀,人,只有在梦里的时候,才能见到自己想要见到的,已经死去的人,等到梦醒了,想要见到的人,便会如泡影一般。   窗外的天,已经发亮,这时候,青枝在外面敲了敲门,卫八觉得有点奇怪,青枝每天送早饭,都是在天色大亮之后。   卫八起身打开房门,青枝端着托盘,左右看了一眼,跟卫八说,路残生和白狐袍,都不见了。 第626章 终于来了   “他们都不见了?”卫八大吃一惊,因为自从来到狐狸山之后,他对路残生和白狐袍的行踪就进行了摸查,这一对父子平时不会下山,尤其是在这种严寒的天气,山下到处都是雪,下山能去干什么?   卫八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路残生父子悄悄的跑了?可这个念头立刻又被他自己推翻,路残生在狐狸山守着,就是为了抬头虎的风水宝地,他守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突然就走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卫八立刻警觉了,连早饭都无心再吃。   但他很快又平静下来,事情已经发生,现在再急也没用,还是得细细的询问一下,看看来龙去脉。   卫八问了青枝,青枝平时要照顾白狐袍,但就从卫八上山之后,路残生就让白狐袍到自己的小山洞去住,青枝住在木屋最边缘的一间,挨着灶房。每天凌晨,青枝就会起床,先给路残生送一壶干净的雪水,让他泡茶,然后再回来做早饭。   青枝去送雪水的时候,发现小山洞里没人,她又来回找了一圈,半山腰上都没有路残生和白狐袍的身影。   青枝说不清楚路残生去了什么地方,这在她来到狐狸山十几年时间里,都是从未有过的事。   卫八觉得,青枝没有撒谎,他听完讲述,让青枝留在山腰,自己绕路跑到了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   不过,卫八到了这儿,感觉很强烈,他觉得路残生和白狐袍不在山顶,父子两个多半是真的下山去了。   卫八绕回了下山的那条小路,这条路平时要走,所以积雪都清理掉了,没有什么明显的脚印留下。   卫八不想在山上等,路残生父子搞这么一出,让他心里没底。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老板的队伍估计不多久就会接近狐狸山,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   他迈步开始下山,一口气走到了山脚下,周围空空荡荡,看不到半个人影。   卫八开始顺着山路寻找,走离狐狸山远一些,地面的积雪又厚了,但卫八没有发现什么痕迹。对于狐狸山周围的地形,路残生肯定比卫八熟悉的多。   虽然暂时没有找到路残生父子,不过卫八觉得,再在狐狸山外围走一走,也不是坏事。   他很清楚,老板带来的那帮黑寨子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人数很多,就算路残生肯帮忙,卫八也要应付十多个人。   他沿着狐狸山的外围,慢慢的走着,一边走,一边看,路残生父子始终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等走的久了,更不可能在茫茫的雪林之中找到他们。   渐渐的,卫八走的有些远了,他的精力充沛,脚程又快,加上狐狸山四周非常平静,所以不知不觉,卫八走出去能有二十多里远。   他不打算再继续朝前走了,走的太远也不合适,所以,卫八调转方向,打算从北边绕一下,然后赶回狐狸山。   朝北边走了不多远,是一片稀稀拉拉的树林子,卫八还没真正走到跟前,立刻停下脚步,腰身跟着一缩,趴到了地面上。   在树林子的边缘,有一串很显眼的脚印,脚印留下的时间肯定不长,这就说明,有人从这里走过。卫八趴在地上,观察了半天,暂时没有看到人。   他慢慢的朝前爬动了一截,然后悄悄站直身子,在那一串脚印附近又仔细的观摩了一下。脚印顺着林子,接着朝北边延伸,卫八能分辨出来,这是个成年人的脚印,不是白狐袍的。   而且,根据脚印,卫八还看出一些端倪,脚印的主人走的比较慢,而且每一步之间的间隔,似乎都不太一样,这说明,脚印的主人一边走,一边不断的驻足停步,可能是在观察什么。   卫八立刻留心了,现在已经过了破山的时候,如果有胆子大的人,肯定深入到了深山里。这脚印肯定不是狐狸山的人留下的,这就说明,一定来了外人。   卫八开始尾随这串脚印,他走的很轻,因为脚印的主人,现在还没有走的太远。   脚印就是最好的标记,尾随着脚印,最多在三四里之外,卫八发现了脚印的主人。   那是一个穿着白皮毛大氅的汉子,五短身材,正蹑手蹑脚的行走在一堆一堆的积雪之间,不住的朝着四面眺望。   卫八不用多看,就知道这是个打前锋探路的。   他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了黑寨子这三个字。那个矮小的汉子暂时没露脸,卫八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可是,他能预感到,这个人多半就是黑寨子的人。   黑寨子的人既然来了,那就说明老板来了。   卫八猛然激动了一下,这次千里迢迢赶到关外,卧薪尝胆了这么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虽然激动,但卫八还保持着清醒,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个汉子是出来探路的,已经快到狐狸山了,他们必然也很警惕,只要跟着这汉子,不被察觉,就可以找到老板那支队伍的下落。   卫八屏住呼吸,严密的隐藏起来,不远处的那个汉子在积雪之间观望了一会儿,又调转了方向。   这时候,这汉子置身之处,已经可以隐隐望到二十来里之外的狐狸山。汉子抬头看了一阵子,又想了想,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再朝前走。   最终,汉子估计是放弃了,他也不敢离狐狸山太近,所以,缩了缩身子,调头开始朝东边走,大概是要绕个圈子,然后回到队伍里。   卫八轻轻吁了口气,幸亏这汉子没有一根筋,非要顺着来路回去,否则的话,必然会发现卫八的脚印。   汉子朝东边走着,脚步越来越快,那速度,竟然连卫八都跟的有些吃力。卫八肯定不会就这样放弃,咬了咬牙,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穿行了好几里地,前方又是一大片皑皑积雪,那汉子在高低起伏的积雪之间闪了两下,陡然间失去了踪影。   卫八心里微微吃了一惊,他的眼力非常好,一直死盯着对方,可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汉子居然不见了。   黑寨子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卫八还是不想放弃,对方可能是发现了有人尾随,卫八的计划被打乱了,现在,他得想办法把对方给做掉。 第627章 无踪   那个黑瘦汉子消失的非常彻底,好像落入了积雪里,遁地而走了,周围没有踪迹,也没有声音,连卫八的眼力,都看不出对方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不过,卫八并没有急躁,他也不再刻意的躲藏了,他知道,对方肯定察觉到了他,现在再躲,也没有什么意义。   卫八走到了那片雪地的跟前,他慢慢转头看了看,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踪影,但卫八的感觉很清晰,黑瘦汉子就躲在这里的积雪之下,只要对方一动,自己肯定可以察觉到。   “出来吧。”卫八呵呵一笑,说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躲着,在积雪下躲的久了,当心闷死。”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前走,积雪很深,有的地方已经没过了膝盖,卫八走了四五丈远,又接着说道:“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卫八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从左手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雪花猛然一飘,一道闪亮的寒光,从积雪下唰的闪现出来。   距离如此之近,刀光又来的无比之猛,换做别的人,必然躲不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可卫八毕竟是卫八,这原本绝无可能躲过的一刀,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刀光闪起的同时,卫八的身子猛然在积雪中医滑,硬生生的朝后缩回去了两尺远。   仅仅两尺的距离,却好像生死界限,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贴着卫八的小腹刺空了。   一击不中,对方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卫八闪电般的卡着对方的手腕,一收一送,卸掉了对方的一条膀子。   胳膊脱臼,剧痛钻心,藏在积雪中的汉子翻滚了出来,卫八毫不手软,抽身上前,直接把对方另一条膀子也卸掉了。   “不好意思,不能不小心点,你们的花招太多,我是个老实人,防不住你们。”卫八笑着说道:“你还是委屈一点吧。”   卫八脸上虽然在笑,却恨的切齿。上次在盘龙山的时候,他和猪油饭就是吃了黑寨子的亏,被堵到九王坟那么长时间,不敢露面,差一点丢了命,这笔账,卫八是不会忘记的。   黑瘦汉子嘴里骂骂咧咧,已经成这样了,好像一点都不服软,卫八也不跟他斗嘴,拖着他来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   “咱俩商量个事儿。”卫八来到隐蔽处,好像就宽心了,悠闲的坐在地上,说道:“你……”   “没商量!”黑瘦汉子骨头似乎很硬,根本不理会卫八的话:“要杀就杀!”   “不怕死?是条汉子。”卫八朝四周望了一眼,说道:“在这地方,死了就死了,谁也找不到你,你不怕死,你家里头的老婆孩子,恐怕以后给你上坟都不知道去哪儿上,对了,你孩子多大岁数了?”   卫八知道黑寨子的一些事情,黑寨子的那些亡命徒帮人卖命,赚到了钱,总有一部分要捎回家去,养活妻儿老小。这个黑瘦汉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孩子应该不大。   人,都有软肋,有的人可能确实将生死看淡了,可是,却还是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卫八的话一出口,黑瘦汉子果然迟疑了一下。自己真的死了,以后家里头连个赚钱养家的人都没有,老婆要是改嫁,自己的孩子势必会受寄人篱下之苦。   “你先听我说完。”卫八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犹豫,接着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的队伍现在在什么地方,究竟是怎么个状况,你如实说了,我不难为你。别一时冲动,动不动就死啊活啊的,人可只有这么一条命,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老婆孩子想想,不是吗?”   黑瘦汉子不吭声了,显然在紧张的思索着,卫八也没有威胁他,但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敲打着他的心脏。   黑瘦汉子看起来也是个果断人,没有在这儿啰嗦,他闷着头,想了一会儿,又瞪了卫八一眼,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队伍有多少人,现在藏在哪儿?”卫八的喉结蠕动了一下,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些箱子,也在队伍里?”   黑瘦汉子回答了卫八的问题,他们的队伍原本有二十二个人,加上老板是二十三个。之前大雪封山,在山林的外围,这么多人,是足够用了,但是等破山之后,真正朝山里赶,这些人再加上随身携带的东西,还有牲口,就有些不足。   所以,进山之前,他们又雇了一队棒槌兵,十五个人,这些棒槌兵都是常年行走江湖的,和土匪差不多,对山里的情况很熟悉。   听到这里,卫八有点犯难,原本以为二十来个人,他和路残生一人对付一部分,问题不大。可现在突然又多了十几个棒槌兵,事情就有些棘手。   队伍现在就在十五六里之外的一个山坳中,他们进山的前期,骡马之类的牲口还能勉强行走,走的深了,有的地方道路太狭窄,而且陡峭,最后只能舍弃了牲口。   那些箱子,都被队伍给带了进来,也在山坳那边。   黑瘦汉子讲完之后,卫八心里已经有了打算,现在要找到藏在山坳里的队伍,摸清他们的行踪。如果准备妥当的话,他相信,凭着自己和路残生的本事,也并非没有剿灭对手的可能。   打定了主意之后,卫八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个老实人,可是以前吃亏吃的太多,就不敢再相信别人了,没法子,只能委屈你了。”   黑瘦汉子的脸色立刻变了,但卫八没有给他机会,不等对方多说半句话,一抬手,就拧断了他的脖子。   尸体被丢在了一个积雪中的坑里,随手把周围的雪扒拉进去,掩盖住尸体。随后,卫八就朝着黑瘦汉子所说的方向走去。   十几里的路程,卫八走了好一会儿,他是从密道过来的,对这边的地势一点都不熟悉,他必须得保持高度的警惕,绝不能让山坳里的队伍发现自己。   这段路程,卫八走的很慢,过了两个多时辰,他才找到了黑瘦汉子所说的山坳。   这个山坳果然很隐蔽,卫八在山坳附近严密的隐藏起来,可是,经过他的一番观察,却没有发现这里的队伍。   卫八的脑袋顿时大了一圈,他现在也搞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是黑瘦汉子撒了谎?还是队伍临时转移了?   卫八看了好半天,确定这个山坳已经没有人之后,才在四周走了走。经过他的判断,山坳肯定是有队伍驻扎过,但是,队伍离开时的痕迹,包括脚印之类的,都被清除掉了。   卫八回想到进山之前,在山外所听到的那些传闻。棒槌兵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因为他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帮人押送一些值钱的东西,所以,隐藏行踪是最最要紧的。   每一伙棒槌兵的人数不等,但他们都很懂得如何避免留下痕迹,或者清理痕迹,老板的队伍如今有一队棒槌兵跟着,或许就很难再顺着痕迹找到他们。   卫八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不能在这儿滞留太久,首先还是得想办法跟路残生汇合。   路残生父子,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这一路,卫八都没发现他们,现在无计可施,只能先赶回狐狸山再说。老板的队伍距离狐狸山已经不远了,必须做好一切应敌的准备。 第628章 设埋伏   卫八匆忙的顺着来路朝回走,现在已经浪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必须得尽早的赶回去。   他不敢有任何大意,如果老板队伍里的人歪打误撞的遇见他,之前的准备,就等于前功尽弃。他了解老板,老板也了解他,要是老板知道卫八竟然提前赶到狐狸山,或许,他会把别的事情暂时放下,全力灭杀卫八。   天气虽然有了一丝转暖,但天黑的还是很早,卫八还没赶回去,懒洋洋的太阳就快要落山了。   他一路狂奔,天彻底黑下来之前,总算是爬上了狐狸山的半山腰。   当卫八爬上半山腰的时候,就看见白狐袍头上顶着水缸,站在平时练功的地方,路残生则和过去一样,拿着一条鞭子,在一旁督促。   “下山去了?”路残生看着刚刚回来的卫八,面色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不过,询问的语气,却有一丝耐人寻味的意思。   卫八察觉出,路残生好像有了一点怀疑,毕竟,自己是暂居到狐狸山的,这样整整跑了一天,路残生的确有怀疑的理由。   “下山去走走。”卫八说道:“早上起来,看见你没在,呆在这儿也没啥意思,就去走了走。”   “孩子昨晚梦见他娘了,想去坟边看看。”路残生说道:“这是个念想,一大早,我就带着孩子去了。”   卫八点点头,他也确实听青枝偷偷的说过,白狐袍的母亲生下他之后不久便死掉了,埋在狐狸山的山下。   “这边说两句。”卫八朝着旁边走了走,又冲着路残生招了下手。   路残生转着自己的木车,来到卫八身边,卫八小声的说道:“我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你见到了?”   卫八把自己下山之后的经过说了一遍,路残生默默的听,等到卫八说完,他扭头看了看,说道:“照你说的意思,这帮人离狐狸山,只有三四十里了?”   “算算路程,大概差不多。”   “先摸一摸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儿。”   路残生回到自己的小山洞,在山洞一角,提出了一个笼子。   笼子里,是一条纯白色的貂一样的东西,正蜷曲着身子在熟睡,这东西只有一尺多长,毛茸茸的。   路残生燃了一根香,香的烟气飘绕着开始扩散,过了不多久,白貂可能是被烟气给熏醒了,睁开眼睛,抖拢抖拢了身子。   这东西一醒过来,就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动作快的和一道白光一样。路残生打开笼子,捏着几块肉干一样的东西,给白貂喂了。   白貂被路残生训的非常熟,在路残生的手里滴溜溜的打转,路残生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反正说的话卫八一句也听不懂。等这几句话说完,白貂直接蹿下地,一抖身子,从山洞口冲了出去。   “这小东西,能查出什么?”   “别小看它。”路残生悠然说道:“它跑的比你快。”   路残生对于狐狸山的地形,比谁都要熟悉,等到这条白貂冲出去之后,路残生带着卫八,来到了山腰另一条小路跟前。   “就在这里等着吧,狐狸山一共三条路,两条明路,一条暗道,你我只有两个人,要守在山上,肯定不可能。”路残生淡淡的说道:“你是想要杀人夺货,所以,就不能死守在山上等。”   “说的没错。”   “先查查他们如今具体在哪儿,等查清了之后,再做决定。”   两个人就在这里坐着等待,卫八已经想好了,老板的任务人数多,如果到时候真的一股脑来了狐狸山,就得想办法,把他们引开。   “这些人带着轮转古石,跑到狐狸山,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也不太清楚。”卫八摇了摇头,他心里在盘算,其实,老板为什么带着石头来到狐狸山,卫八大概了解一些。   卫八以前接触过石头的资料,杜青衣当初拿给王换看的那些洋电影,卫八也看过。白石头需要发挥作用,有固定的条件限制,除了六指家族的嫡系后裔,还要在一个特定的地点。   这种地点,一般是在山洞里。但天下的山洞千千万万,并不是哪儿的山洞都可以。老板既然选择了遥远的狐狸山,就说明,这里有山洞适合白石头发挥作用。   这是必要的条件,无法省略,因此,老板那种养尊处优的人,也只能亲自跋山涉水。   卫八到了狐狸山之后,趁着下山的机会,已经在山脚下面找到了那个山洞。那是个荒废的山洞,路残生在这儿这么多年,也没有用过。   卫八可以确定,老板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这个山脚下的山洞。   不过,卫八没有明着说出来,他对路残生始终抱有戒备,这毕竟是路修篁的嫡系子孙,就算说了对白石头没有兴趣,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卫八没有说,路残生也没有追问,两个人就在这里继续等待。   夜一深,只剩下一缕寂寥的月光,路残生微微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卫八等的有点心焦。这是个很关键的机会,他得把握住。   前前后后等了差不多一夜,还有半个多时辰天就亮了,那只白貂刺溜的从小路蹿了上来,飞快的爬到了路残生的木车上。   路残生伸出手掌,白貂就在他手里来回的转动,猛然看上去,白貂似乎是杂乱无章的乱转,但再看看,卫八就发现,这只小东西一边转动,毛茸茸的尾巴就一边很有节奏的在摆动。   路残生很认真的看着白貂的动作,这明显是在接收白貂传回来的讯息。白貂抖了一会儿,停止了下来,路残生把它放回笼子里,又丢进去几块肉干。   “他们有三十多个人,现在离这儿只剩三十来里了。”路残生朝着狐狸山的北边指了指,说道:“就在那边。”   “还有三十来里?”   “对,这三十多个人,现下已经分成了两股。他们大概知道狐狸山有两条明路,是想两边包抄过来。”   “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条路,我来守着。”路残生指了指面前那条小路,说道:“我的腿脚不方便,在这条路的下头设伏,比较方便,另一条路,你去,我提前做一点手脚,助你一臂之力。”   “你能拖住一部分人,就足够了。”   老板的队伍,离这儿只有三十来里了,指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赶到,时间显然紧迫。路残生和卫八一起,到了另外一条小路,下山之后,路残生在小路附近两个必经的地点,埋下了两个小坛子。   这两个小坛子里,都是一种赤红色的烟气,坛子的封口,各有一道符箓,路残生取了一只黑色的小球,交给卫八。如果有人到了这片积雪的附近,捏碎小球,坛口的符箓就会炸裂,里面的烟气泄露出来,和长了眼睛一样,会缠住周围的人。   只要这些人被烟气缠住,半刻时间,就会变成废人,别说只有一二十个,就算一二百个,只不过束手待毙而已。   “比起你来,我是有些笨了,杀人再快,也没你的手段高。”   “过奖。”路残生摇动木车,调过头,说道:“这一拨人你要是搞不掉,那就没得说了。”   路残生离开了,剩卫八一个人守在这里,他手里捏着那只小球,双眼一眨不眨的望着来路。 第629章 适时昏死   对卫八来说,老板队伍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可能是他最紧张的时刻,对方的人太多了,如果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无法将对方一举灭掉,那就会变成一场苦战。   卫八准备了很久,现在已经图穷匕见,没有退路,无论前方是不是龙潭虎穴,他都要闭着眼冲下去。   三十多里的路,其实不远,但卫八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时候会到,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就这样苦苦的等着。   一夜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了,卫八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几乎连动都没动。天色渐渐发亮的时候,青枝悄悄的下山了,给卫八带来了一点吃的。   卫八没有心情吃东西,他现在关心的,是路残生会不会信守承诺。   还好,青枝说,路残生昨天夜里就从另外一条山路下了山,把白狐袍交给她照看,嘱咐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躲在山上别下来。   卫八终于放了心,看起来,路残生为了自己的儿子,什么都肯付出,有路残生牵扯另一半人,这边的机会就大一些。   青枝不敢久留,匆匆的走了,卫八一个人又在这里从早上等到中午,再从中午等到晚上,这整整一天的时间,狐狸山就和平时一样,死气沉沉的。   天色黑了,卫八的身子已经发麻,他忍不住想要站起来,稍稍活动一下腿脚,但是,就在他将要起身的那一瞬间,远处的月光下,出现了两道人影。   这两道人影很小心的朝前摸索着,他们肯定也知道,前方就是狐狸山,两道人影探头探脑的看了半天,冲着后面挥挥手,紧跟着,十多个人依次出现。   终于来了!   卫八身上的寒冷和疲惫,一扫而空,他目光炯炯的望着突然出现的这些人。现在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这必然就是老板的队伍。队伍果然分成了两部分,卫八暗中数了数,这边有十三四个人。   对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当他们走到了路残生之前埋下坛子的地方时,卫八的两根手指,已经捏住了那只小球。   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捏破小球的时候,卫八的手指,也微微的加了些力。然而,当他这么一加力的时候,陡然觉得不对。   卫八做过土龙,手指的敏感程度超乎想象,就这么轻轻一捏,他的心里,猛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于危险的敏感,让卫八一抬手,将小球丢了出去。黑色的小球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几丈外。   沉甸甸的小球,穿透了积雪,陡然间,小球炸裂了,小小的一只球,炸裂时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声。   卫八的心猛然沉到了底儿,如果是自己亲手捏破这只小球,可能一整条胳膊都要被炸掉。   小球炸裂,只是一个不祥的开端,卫八很快就明白过来,路残生,仍旧是靠不住,他给自己下了一个套儿。   卫八抬手扔出小球的时候,已经被距离很近的那些人察觉了,十几个人立刻散开,把卫八围在了正中。卫八看着对方的举动,心里的预感得到印证,这十几个人刚才只是装模作样,他们其实知道卫八就藏在这里。   当卫八纵身而起,想要占据个有利位置,进行反击的时候,从山脚的另一端,又出现了一帮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老板。   老板也裹着一件白狐皮的大氅,尽管是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老板仍旧保持着平时的雍容。他看着卫八,就好像看着一只被自己精心谋划之后捕捉到的猎物一样。   好猎人从来不畏惧争斗,捕获的猎物越强,他们就越兴奋。   卫八被围住了,围的很死,前后两帮人堵住了唯一的出路,右手边不远,就是一道山崖,山崖很深,掉下去会被摔死。   路残生没有露面,卫八只是有点想不明白,路残生是怎么跟老板搭上线的?   他突然就想到了路残生父子一起下山的那段时间,自己并没有找到他们,因为时间紧,路残生说去亡妻的坟前,卫八也没有验证。   “卫八,你是个好手。”老板站在原地,双手抄在袖口里,说道:“我走到这儿,你竟然还可以跟过来。”   说着话,老板微微转头,看看身后的一个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是黑寨子的头儿,他有些羞愧,当时在九王坟的时候,把路堵的那么死,卫八还是逃了出来。这是黑寨子的耻辱。   “闲话少说。”卫八吸了口气,知道这一场恶战,是必不可免了。老板需要用自己的时候,可以什么都不管,但不用自己的话,也会毫不留情,卫八知道的事情太多,无论如何,老板也不可能让他活下去:“不过,我也很佩服你,人生地不熟的,还能跟那个半截子搭到一起。”   “只能说,他有眼光,仅此而已。”老板淡淡的笑了笑:“他把儿子托付给你,他儿子,能活下去吗?”   “你比我心肠好?难道他把儿子托付给你,他的儿子,就能活了?”卫八相信,路残生肯定就在附近隐藏着,他想要挑拨离间,尽力给自己争取一点机会:“你做的事情,别的人不知道,我却比谁都清楚。”   “无毒不丈夫,混江湖的人,有几个心不狠的?心若不狠,死的就快。”老板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卫八揭自己的短,还是用淡淡的口吻说道:“人家看得出来,你心狠,靠不住,我心狠,却靠得住。”   “那只能说,他的腿没了,眼睛也瞎了。”   “我不想夜长梦多,卫八,你的遗言也不用说了,即便说了,没人会帮你兑现。”老板慢慢的抽出手,手中已经捏了一把枪。   卫八的瞳孔一阵收缩,连想都没想,整个人猛的朝后一撤,唰的后退了一截,直接冲到了身后的人群里。他很清楚子弹的威力,尽管自己不屑于用这玩意儿,可对这东西却有些忌讳。   现在只有冒险冲到人堆里,才能让老板失去准头。   卫八冲入人群,一边招架着周围的人,一边在寻找脱身之策。这些人或许知道卫八的身手非常好,所以都不跟他死斗,只是堵着他,缠着他。这样缠下去,卫八迟早有精疲力尽的时候。   狐狸山下此时发生的一切,都被老古和王换看在了眼里。他们在这儿隐藏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个期盼中的结果。   王换看着远处的争斗,心里不太踏实。路残生临时反水,让卫八陷入了绝境,卫八要是熬不住,没做掉对方几个人,自己先死了,那王换也就没机会去捡便宜。   他就一直巴望着,巴望着卫八可以多坚持一会。   这时候,王换的眼前,仿佛闪过了一大片非常浓重的血色,按照他的经验,眼前闪过白光或者血色,就是要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似乎颇为特殊,他并没有看到什么,眼前的血光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紧跟着,王换的脑门子像是被一柄锤头,狠狠的敲击了一下,顿时头晕脑胀,他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形打击,眼前一黑,立刻昏死了过去。 第630章 悲壮   王换一昏死,就彻底没了知觉,老古在旁边急的不行,他是萨满世家,给人看病,尤其是那种稀奇古怪的病,本来是拿手的本事,但王换此时的情形,让老古也琢磨不透。   王换一昏过去,气息就变的很弱,好像随时都要断气的样子。老古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他觉得,要是这样拖着,过不了多久,王换就得死。   远处的争斗,还在持续,老古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卫八暂时没有败落的迹象,只不过抵挡的比较吃力,随时还要防备有人从背后打冷枪。   老古叹了口气,按这形势,卫八肯定得死,只不过就是个时间的问题。   他悄悄的背起王换,从藏身之处溜了出来,然后飞快的绕到了那条出山的密道上。   来时候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半,老古也不想让王换死,他背着王换,一个劲儿的发力狂奔,想把王换及时的带出山。   但是,老古也不敢保证,王换能不能活下来,因为王换的气息太弱了,这分明就是一个人将要死去之前的征兆。   老古带着王换离开,卫八和老板都一无所知,此时此刻的卫八,真的被逼到了绝路上,他根本不敢停,只要一停下来,自己就会暴露在枪口下。   人这一生,可能会犯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错误,有些错误,可以犯,因为有补过的机会,有些错误却不能犯,一犯便是永别。   卫八显然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可卫八永远都是个不会低头的人,就算死在这儿,他也绝不会服软。斗着斗着,卫八突然改变了主意,他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了,迟早都是个死,如果临死之前,能拉上老板垫背,那么卫八还会心安一些。   他立刻开始有意的朝老板那边冲,周围的人层层叠叠,把他围的很死。卫八知道,老板没学过功夫,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靠近他,即便自己挨了枪子儿,也肯定能要老板的命。   这一刻,卫八很惦记猪油饭,猪油饭毕竟年轻,阅历不足,而且心比较善,如果自己真的死在了这儿,猪油饭或许也活不了太久。   可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卫八一直笃信一点,事情既然来了,那就去面对,逃避,始终不是良策。   卫八开始有计划的故意露出颓势,来迷惑对手,他一动,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动,前后一支烟的功夫,卫八已经挪动到了距离老板只有不足五丈远近的距离。   他暗自吸了一口气,如果再能靠近一丈远,然后憋足了气,硬从包围圈冲出去,那么就有可能抢到老板跟前。   卫八猛然呼呼两拳,把面前一个汉子打的口吐鲜血,周围的人有些胆寒,但同时也下定了弄死卫八的决心。被这么多人围着,还这么生猛,要是真被他侥幸逃走,这帮人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卫八打倒一个人,立刻补过来两三个,把包围圈又堵死了,卫八辗转腾挪,在人群中闪了两下,陡然间又冲到了左手边,他的拳头,依然那么刚猛有力,等靠近前方两个人的那一瞬间,卫八的拳头突然收了回去,右手唰的亮出了一把锋利的短刀。   卫八本就是猛虎,如今拿出一把刀,更是如虎添翼,刀光闪起,伴随着一连串的血珠。   哀嚎声响起,卫八根本不手软,握着刀,直接从人群杀了过去,没有人能挡住卫八的一刀之威,看似紧密的包围圈,竟然真的被卫八硬冲出了一个口子。   一切都在卫八的算计中,当他冲出去的那一刻,立即奔着老板而去。   在他看来,老板没有功夫,遇到突变,势必会慌乱,老板身边就那么两个人,把这两个人解决掉,老板必死。   然而,让卫八料想不到的是,就这么短短三丈的距离,就仿佛天涯海角一般,他只冲到一半儿,老板娴熟的举起了手里的枪,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机。   卫八在离老板还有一丈多远的时候,戛然止步了,刚才那一枪,击穿了卫八持刀的手掌,手中的刀子应声落地,伤口血如泉涌。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老板举枪又扣动了扳机,这一枪,卫八居然连滚带爬的躲了过去。   此时的卫八,全然绝望了,他看着周围快步逼近的人,又扭头朝旁边看了看。   身边不远处,就是那道深不见底的山崖,掉下去,不可能有任何活路。但卫八没有别的选择,若是被对方制服了,自己会死的很惨,也会很难堪。   若是一定要死,那就要死的悲壮一些。   他翻身继续滚动,一口气滚到了山崖的边缘,身后的人还在追击,老板手里的枪,仍在寻找机会。   一张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孔,在卫八的眼前闪来闪去,卫八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纵身从崖边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因为没想到卫八会选择这样的死法,众人追到山崖边缘,楞了楞,又转头望向了老板。   “卫八,果然是卫八。”老板慢慢收起了手里的枪,他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可惜的,卫八这样的人才,不多见,如果能收为己用,那是最好不过。   但是,卫八就是一只翱翔在长空的鹰,不肯受到任何拘束,也绝不会屈居人下。   “不用去找,他肯定死了。”   路残生坐着木车,出现在了人群后方,这道山崖有多深,他很清楚,谁掉下去都活不成。   “杀他不容易。”老板收回枪,换了个脸色,三十来个人的队伍,被卫八一阵冲杀,又死伤了十多个。   “不容易归不容易,但还是把他给杀了。”路残生露出了一丝微笑,老板说的没错,路残生看人的眼光,很准,卫八在狐狸山住了几天,路残生就能感觉出来,将来卫八一定会不择手段的违背承诺。   但路残生暂时没有下手,卫八不好对付,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掉卫八。   路残生是主动找到老板的,他对老板提了一样的要求,就是把白狐袍带走,保护三年。   老板并不打算食言,卫八活着,对老板始终是个威胁,但路残生父子就不一样了。   何况,白狐袍也算是个好苗子,如果能用上,培养几年,又是个好帮手。   队伍里的人,开始收拾残局,老板和路残生来到了半山腰。山底下的情形,青枝都已经看到了,她亲眼看见卫八跳下了山崖。   青枝一直都想借助卫八的力量,逃出狐狸山,可现在,所有的梦想全部落空,她只能接受命运。   青枝端了一壶雪水进来,路残生把雪水放到火炉上,沏茶招待老板。   “你的时间,似乎不多了。”   “是,还有几天。”路残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我不会食言,你尽可放心。”   “那样最好。”   “山下的山洞,我还要用一用。”老板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似乎有一丝炽热的光芒。   狐狸山,轮转古石,这些在时间长河中不断流淌的碎片,在今天,终于聚集到了一起。   “你有把握吗?”   “凡事没有绝对。”老板似乎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了,站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我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就会动手,六成把握,已经不少了。”   老板嘴上说六成把握,但他心里,至少有八分甚至九分的把握。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个千百年来从来没人实现过的梦,或许,马上就要实现了。   老板走出了山洞,路残生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和平时一样,斜斜的靠在石墩子上。   不过,望着老板的背影时,路残生露出了一丝似乎带着讥讽的笑容。 第631章 无因的失败   老板走出山洞,可能没有看到路残生嘴角那一丝怪怪的笑容,他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脚步,回头冲着山洞的洞口,说道:“你身边那个做杂活的女人,现下没有什么用了,能交给我吗?”   “那个女人,生了贰心,你不用,我也要杀她,拿去吧。”路残生在老板回过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变戏法一般的消失了,毫不在意的说道:“拿去。”   老板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路残生脸上那股笑容,似乎又浮现了出来。他的笑容,只是在嘲讽这个世间,嘲讽愚蠢的人。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那可能吗?路残生用大半生的时间去验证这一点,结果,他失败了。   他相信,无论白石头,还是狐狸山山下的那个山洞,都不可能发生奇迹。老板注定要失败,不管老板有多大的信心和把握,都要失败。   老板重新下山,之前争斗的痕迹,基本上被清理干净了。   “卫八刚才杀了我们六个,伤了四个。”黑寨子的头领嘴角不由的抽搐了一下,上次在盘龙山的时候,虽然重创了卫八,但黑寨子的人也死伤惨重,这一次情况稍好一些,却也死伤了十多人。   “钱出山以后就给你算,不用担心。”   头领没再说话,黑寨子出生入死,无非就是为了财,老板花钱从不吝啬,这一点,他还是放心的。   青枝已经被人给按住了,浑身上下绑的结结实实,老板看了看她,这个女人岁数还不算很大,模样也说的过去。虽然生活在这样的深山里,没有胭脂水粉可用,但非常的健康。   青枝明显害怕了,其实,在卫八被算计的时候,青枝已经产生了深深的畏惧。她跟卫八秘密商议了那么多,可是,卫八都被算计,更何况是自己?   她有些惊恐,浑身上下一动都不能动,只能不安的注视着身边的人。   “进山洞吧。”   老板吩咐了一声,身后的人立刻就搬着那些箱子,走进了狐狸山山下的洞中。十多口箱子被搬了进去,随后,老板的两个心腹走入山洞,不知道在里头忙活什么。   老板自己也走入了山洞,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涉足进入这个山洞。山洞不大不小,当他置身在仿佛千百年都无人走入的山洞时,恍惚之间,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见过路修篁,但是,这十多年的时间,他全力搜索关于路修篁的一切信息,一切资料,一切物品。或许是接触这些东西接触的多了,他和那个已经死去的神秘道士之间,宛如有种莫名的感应。   在朦胧之中,他甚至能恍惚的看到,很多很多年前,路修篁曾经来过这个山洞,并且在此居住过一段时间。   这正是老板想要的结果。   所有的箱子,都被打开了,老板的两个心腹正在把里面的白石头朝外搬。洞里有一个很大的石台,应该是路修篁当年在此居住时,用来休憩的地方。   箱子里的白石头,形状各异,每一块的形状都不一样。两个心腹把这些石头拿出来之后,似乎按照一种顺序,将白石头一块一块的放在石台上,进行拼凑。   所有的白石头,全部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中间微微凹下去的环形的石堆。他们做完这一切,就抽手退到一旁,默不作声的等着老板发话。   老板的心里,非常的紧张,为了这次行动,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亲自冒险赶来,他不想失败,他自己的确有很大的把握,觉得这一次,肯定可以成功。   他慢慢的从贴身处,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管子。管子密封的非常好,这里面装着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血。据说,是六指家族嫡系后裔的血,已经存放了很久。   “开始吧。”老板把管子交给手下,两个人收好管子,马上出洞,把五花大绑的青枝给抬了进来。   青枝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她拼命的挣扎,大声喊叫,但是,挣扎和喊叫没有半点用处,她被抬进山洞,然后放在了白石头堆成的石堆中间。   “求你……求求你……”青枝的恐惧,达到了顶点,她现在还不知道,对方要如何对待自己,可是她已经有了预感,自己恐怕会生不如死。   老板微微摆摆手,做了个动手的姿势,然后退到了山洞外。   他很激动,眼神里也很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渴望的目光。在很多人看来,老板似乎永远都是那么淡然,把世上的所有一切都看的很淡。就因为把什么都看淡了,所以才会冷酷无情。   从古到今,几千年的时间里,追求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帝王将相,不知道有多少,却从未有人达到过目的。   老板觉得,那些人没有做成的事,即将实现。   青枝的挣扎毫无用处,一个人取出了小管子,打开之后,从里面倾倒出了一点殷红的血。血是用秘法保存的,就和刚刚从身体中流出来一样。这些鲜血,落到了石堆边缘一圈浅浅的凹槽里。   血在慢慢流动,当鲜血在这圈凹槽里完全流淌了一遍之后,那些半透明的白石头,突然一起勃发出一片淡淡的光芒。   整个山洞仿佛一下子被时光的气息给淹没了,光芒蓬勃,站在洞口的老板,不由自主的朝里面望去。但是山洞中的情景,都被那片光芒所遮挡着,什么都看不清楚。   过了大约半袋烟的功夫,光芒无声无息的散去,山洞似乎恢复了平静。老板的脑袋,微微有点眩晕。   一个人半辈子都在努力的做一件事,在这件事将要揭开谜底,达到目的的时候,他仿佛力不能支,连站都站不稳了。   身后的人赶紧扶住老板,把他扶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老板的脸色苍白,他的心跳的很厉害,而且心慌。可是,他却急于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把人……把人弄出来……”   听到老板的话,有人冲着山洞喊了一声,很快,那两个老板的心腹抬着青枝,走出了山洞。   青枝被放在老板的面前,在这一瞬间,老板的瞳孔收缩了,好像承受不住这种剧烈的打击。   青枝没有再挣扎,此时此刻的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她的脸庞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皱纹,进洞之前乌黑的头发,如今变的一片雪白。如果没有人解释,谁都会认为,青枝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她眼神里已经没有多少生气,灰蒙蒙的,整个人就好像一条被盐给腌起来的鱼,尽管还没死透,却是不能活下去了。   老板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缓过了这股劲儿。他的信心,他的把握,顿时消散于无形。   失败了,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最终还是失败了。   老板重重喘了口气,如果仅仅是失败,他可以接受,因为每一次失败,都可以从其中吸取一些经验和教训。   然而,这一次的失败,让老板无法揣度,到底是那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是白石头本身?是这个山洞?是青枝?还是管子里的血?   这些问题,是无法验证的。   然而,老板很快就从失败的痛苦中挣脱了出来,他的岁数还不算太大,还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进行新的尝试。   老板有种直觉,这次失败,让他意识到,狐狸山,并非自己真正能够达成目的的地方。 第632章 垂死之刻   老板的确失望,但他不会让失望的情绪来左右自己。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顺风路走的久了,也得时刻准备承受逆风路带来的困扰。   要是仅仅因为一次失败就一蹶不振,老板就不可能从一个卖凉茶的小贩,熬到今天。   他嘘了一口气,从石头上站起身,交代手下的人,准备撤。   黑寨子的人没有多问什么,倒是那些棒槌兵,感觉很诧异,他们也搞不明白,这个出手阔绰的大老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队伍开始收拾,趁着这个机会,老板重新来到了半山腰,找到了路残生。   “如何?”路残生静静坐在山洞里,白狐袍就坐在他身边。   “可能是哪儿出了些问题。”老板轻轻摇摇头,说道:“不成。”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   “你说的没错,我准备下山了。”老板冲着白狐袍招了招手,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食言,你的儿子,我带着。”   “拜托。”路残生叫白狐袍站到了老板的身边,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以后,你就拿他当你的亲爹。”   白狐袍的眼神里,有一丝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突然要让自己离开狐狸山。   路残生也没有解释,这个世上,解释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的儿子其实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板着脸,让白狐袍不要多问。   白狐袍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路残生让白狐袍带着东西,跟老板走。   老板对路残生的态度表示满意,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想把消息泄露出去。路残生肯定不会离开狐狸山了,而白狐袍则什么都不知道,这很符合老板的要求。   “后会有期。”老板带着白狐袍,走出山洞的时候,跟路残生告别。   路残生点了点头,只是,当老板走出山洞时,他心里默默的念叨着,后会,便是无期。   白狐袍走了,一步三回头,不管路残生平时对他管教多严,但白狐袍不傻,他同时也知道,这个父亲,对自己的爱很深很深。人非草木,即便一个孩子,也明白很多。   他知道,这一次离开,可能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他想再看看路残生,他也巴望着,路残生能在洞口看看自己。可是,一直走到下山的小路跟前,路残生始终都没有在洞口露面。   白狐袍失望了,可是,却没有掉眼泪。   山洞里,路残生的神情有些黯然,他不可能不伤心,自己的孩子,是路家唯一的后裔,养了十多年,如今离别,而且是永别,他的心,几乎在这一刻崩碎无形。   但这是命运,没有更改的余地。   他的时间不多了,为了这一天,路残生也准备了很久很久。   路残生悄悄的离开山洞,在一个隐蔽处,朝山下眺望。老板的队伍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那些白石头,被重新装到了箱子里。   队伍缓缓前行,从这里离开,路残生看见了白狐袍,一直到这个时候,白狐袍还在不住的回头张望。   路残生呆呆的坐在原处,队伍越走越远,渐渐的脱离了他的视线。这一辈子,路残生好像都没有现在这样难过。他并不害怕死亡,对他来说,自己已经活的够久了。   他所害怕的,是一个家族的传承,是否可以延续下去。   老板和白狐袍,最终远离了狐狸山,路残生在这儿坐了很长时间,当一轮明月升起的时候,他独自下了山。   从狐狸山山脚下的小路朝着北边走一点,大约一里地左右,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这是白狐袍母亲的坟,路残生有时候,会自己到这边来坐一坐。   他还记得,白狐袍的母亲,是个很腼腆,很善良的乡下姑娘,只不过,命数不好,生下白狐袍没多久,便死去了。路残生孤苦了半生,到了晚年,才有了这样一个妻子,还给他生了儿子。   从心底深处,路残生是感怀她的,可是,这些感怀,到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儿子走了,有人带着他,你不用担心。”路残生嘴皮子微微的蠕动着,用一种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在坟头前说道:“儿子能活下去,我已经很知足,用不了几天,我也要下去了,生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等我下去之后再说……”   路残生又在坟边坐了很久,之后,他摇动自己的木车,在狐狸山周围转了一圈。   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眺望这片山,这片雪,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路残生用了四五天的时间,把身后事都料理了一下,那只白色的小貂,他放了出去,又把伙房里剩下的清油都取出来,洒到了木屋上。   一把火丢下去,一片木屋开始熊熊燃烧,坐在火堆的附近,路残生眼睁睁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许久的地方,渐渐的化为灰烬。   等到这片大火最后熄灭的时候,只留下了碳灰,等山风吹起,用不了多久,所有的痕迹,便会随着风而飘散。   做完这些,路残生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不支了,他顺着上山的那条路,艰难的攀爬。   等路残生爬到狐狸山山顶正中间那个洞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他顺着绳子,落到了洞里,然后爬进了那口空棺材。   当路残生把棺盖合闭之后,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此时的他,就躺在这里等死,用不了多久,洞口的机括触发,土会填满这个洞,最后石板挪位,结结实实的把洞给堵上。   抬头虎,霸王盖顶,这块风水宝地一定会给自己的儿孙带来大运势。   路残生的意识开始恍惚了,死亡正在一刻一刻的逼近,他的嘴角,似乎又泛起了一丝笑意。这笑容有些得意,路残生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时间,并没有白费。   路残生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他希望在自己临死之前,能看到埋骨地被隐埋起来。   然而,路残生的意识已经涣散到了一半儿的时候,洞口那边的机括,还是没有触发,他有些慌乱,如果埋骨地不被隐埋起来,风吹日晒雨淋,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路残生已经没有力气再爬上去了,他亲手设计的机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效。   这一瞬间,路残生残存的意识里,预感到了不妙。   就在这时候,洞口上方,慢慢的探出来一颗脑袋,这颗脑袋的主人,观望了一下,然后顺着路残生留下的绳索,爬了下来。   路残生听到了声音,可是却一动都不能动,不多久,来人就到达了洞底,很有礼貌的敲了敲棺材板。   “老路,你在吗?”   路残生的心,仿佛被刀子猛捅了一下,尽管已在弥留之际,他却还是能听得出,这居然是卫八的声音。   卫八,怎么可能是卫八!   路残生亲眼看见卫八跳下了山崖,那片山崖,路残生这几十年里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不仅深,而且下面乱石嶙峋,人掉下去,怎么可能活下来?   但是,路残生感觉不会发生的奇迹,却真的在卫八身上发生了。   “老路,你躲在里头不出声,难道这事儿就算了?”   卫八手里拿着一根小铁棍,把棺材盖子撬开一半儿,笑意盈盈的望着棺材里的路残生。 第633章 三道口沙围子   路残生的脑袋差点炸了,他还想拼尽全力,挣扎着对抗卫八。可是,此时此刻的他,虚弱到了极点,不要说跟卫八对抗,就算动动指头,也不可能。   “你肯定以为,我死了,是不是?”卫八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变的凶戾起来:“你想让我死,我其实自己也想死,就是阎王爷不肯收我,我也没有办法。”   “你……你……”路残生哆哆嗦嗦,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无论多强大的人,在临死之前,都是那么卑微,那么无力,那么渺小。   死亡对他来说,早已经不算什么了,可他害怕,怕的要死,他怕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会因为卫八而毁于一旦。   路残生知道,卫八不会放过自己,现在不管反抗,还是哀求,都不会有用。   直到咽气的时候,路残生所看到的,还是卫八那张似乎带着笑容,却又冷酷如冰的脸。   卫八看着路残生已经翻了白眼,顺着原路爬了上来,他找到了路残生留下来的最后半坛子酒,自己喝了两口,剩下的,全都倒入了洞中。   一把火丢下去,棺材连同路残生的尸体,全都被火焰所吞没。卫八头也不回的下山而去,他已经看过了山下的山洞,白石头全部都被带走了。   但是,卫八知道老板又一次失败了,因为他发现了青枝的尸体。青枝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这足以说明,那些白石头在狐狸山也没有发挥正常的作用。   卫八的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老板若是不成功,以后必然还得继续带着白石头到四处寻找合适的山洞,那样的话,卫八多少还算是有点机会。   只不过,以后的机会有多渺茫,连卫八也猜的出来。   一件事,已经烙印在了心里,变的像一个死死的执念,终身都不会褪去。哪怕希望渺茫到只有一丝一毫,卫八也不想放弃。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王换,曾几何时,他一直觉得王换是在犯傻,做着一件几乎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可现在,卫八觉得,自己并不比王换聪明多少。   他大概知道,老板的队伍离开狐狸山,肯定要走那条密道,有白狐袍带路,路线肯定不会有错,他还想再跟上去,看看能否追上对方。   卫八从狐狸山离开,踏上那条密道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他身上有伤,肋骨断了一根,而且老板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几天,虽然他们人多,带着沉重的箱子,肯定走不快,可卫八这样,就算追上了,又能如何?   但他没有放弃,沿着这条路,执着的朝前走去。   老古背着王换,一连走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停步。实在是走不动了,老古就在脚掌下面贴了两道符,顿时,老古的脚下,好像冒出来两团很稀薄的影子,影子毛茸茸的,托着老古,在山路上前行。   王换的状况非常不好,这一天一夜时间里,他都没有苏醒,而且始终吊着一口气,看着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老古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仔细的回想着,王换没有受伤,好端端的突然就变成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模样,归根结底,问题还出在他自己身上。   老古马不停蹄,只想早点带王换出山,如果回到原来居住的屯子,就有一些法器可用。   老古背着王换狂奔的时候,王换正承受着无声的煎熬,半天前,他已经恢复了意识,可是,恢复的仅仅是意识而已,全身上下,一动都不能动。   他好像在做梦,乱七八糟的梦,他仿佛被放逐到了一片混沌的世界里,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王换觉得很恐慌,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流落到了一片从来没有去过的蛮荒之地,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到处都是黑色的云,在不断的流动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换的脑海中,渐渐形成了一些固定的景象。   一片茫茫无际的山,在脑海里盘旋着,时隐时现,王换的意识并不清晰,但这些山,在他的心里有着很深的印象。   他隐约分辨出来,那是白狼山。   白狼山,又是白狼山,自从王换离开白狼山之后,就觉得自己跟那个见鬼的地方不可能再有任何的瓜葛,可是,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混乱的脑海里见到白狼山了。   缥缈的白狼山,在脑海中变幻了一阵,突然就消失了,一大片群山,宛若一堆泡沫,纷纷扬扬的四处飘散。   随后,王换的脑子又糊涂了,一大片流转的光芒在闪烁,光芒里,似乎隐藏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人,还有山水,房屋。   这种杂乱的场景,让人分辨不出任何端倪,但是,乱糟糟的东西,都在光芒中逐渐的隐去,最后,只剩下一团人影。   那肯定是一团人影,但比较模糊。这个人蹲在地上,不停的用手画着圈。   王换认不出这个人是谁,可是,在如此混乱的脑海思绪中,这个人还是出现了,这只能说明,此人在王换心里,也留着很深的印象。   这个人,到底是谁?   王换拼命想要辨认出来这个人,但越是急躁,就越是不得其果。   他还是一动都不能动,只能感觉到脑子很乱,而且脑壳疼的厉害。脊背上也像是火烧火燎似的,仿佛被烈火在不停的灼烧。   这种纷乱,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但是,脑海中的景象如同定格了,那个蹲在地上画圈的人,始终都在。   这个人存在的时间越长,就越让王换觉得他似乎很重要,一个人脑海中记忆深刻的人有多少,肯定屈指可数。可王换怎么想,都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到了最后,王换的意识,又一次混乱了,他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长时间。不过,那个本来模模糊糊的人影,一点点的清晰了。   看上去,那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身上穿的破破烂烂,污浊不堪。   王换的心在剧烈的跳动,这难道是蓑衣老人?   很多事情,他不会忘记,他还清楚的记得,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蓑衣老人了,可是,他曾经遇见过很怪的怪事,在西北那个偏远的小山村,看见蓑衣老人被拉上刑场,枪毙了。   这是蓑衣老人吗?   王换又在全力的辨认,那团人影,愈发的清晰,他一边不停的在地上画圈,嘴里还一边不断的嘀嘀咕咕念叨着。   这个又脏又臭的老头儿,嘴里的念叨声似乎越来越大了。那声音,仿佛从混乱的幻境之中直冲了出来,钻入了王换的耳朵里。   “沙围子……三道口……三道口……沙围子……”   王换终于听到了这个人念叨的话,三道口,沙围子,翻来覆去,就这么两句。   这两句话,仿佛勾动了王换已经忘却的一段记忆。三道口和沙围子,都是地名,三道口在他曾经居住的小山村的东边,大概三四十里的样子,那边有一条河,因为河有分岔,所以,那条河的流域,被当地人称为三道口。   曾经,有不少当地人在那边采沙,前前后后,好几十年,后来,河里的沙被采光了,采沙的人平时住在距离三道口四五里的地方,那里,就是沙围子。 第634章 要皮   三道口和沙围子,对王换来说,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年幼的时候,他偶尔会跟着村里的孩子跑很远,到沙围子那边玩,捡贝壳,捞小鱼。   后来年龄大一些,就觉得那种事情很没意思。时间再一久,这两个地方,就渐渐沉淀到了记忆的最深处。   王换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想起这两个地方了,如果不是脑海中这个又脏又臭的老头儿念叨着,他或许还是想不起来。   这个脏老头儿能说出三道口和沙围子,这说明,他以前一定去过,这时候,老头儿的相貌,又清晰了一些。   这不是蓑衣老人,绝对不是。这老头儿长着一张圆墩墩的脸,眼睛很小,而且无神。   他在地上画圈,嘴里还是喋喋不休,等他的样子完全清晰了之后,老头儿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转头,朝这边看来。   圆墩墩的脸,无神的眼睛,厚厚的嘴唇……   这张脸,仿佛一道电芒,在王换脑海最深处唰的一下闪动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这个老头儿究竟是谁。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老头儿叫阿浑,阿浑姓什么,王换是真想不起来了,可能从前也不知道。   阿浑住在王换家乡那个小山村的最边缘,从小就傻里傻气的,所以,一辈子都没有成家,没人愿意嫁给他。父母还在世的时候,可以养着阿浑,等父母过世,阿浑孑然一身,几乎是靠四乡八邻接济着才活下来的。   王换记事的时候,阿浑的岁数就不小了,那时候,孩子们总是逗阿浑玩儿。   但王换也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阿浑突然消失了,从那以后,王换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按道理说,这原本就是一个很无足轻重的人,就仿佛生命里一个匆匆的,毫不相干的过客。   可这个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在王换的记忆里。   这世上,不会有那些无缘无故的事情,既然事情发生,就一定有发生的理由。   王换在这边混乱一团的时候,老古一无所知,只是背着王换使劲的跑,他脚下那两团似有似无的影子,似乎力道很足,托着老古,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山路虽然崎岖,但这是一条密道,没有人知道,原本可以畅通无阻的,但老古跑着跑着,陡然间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睛在前方一扫,低声喝道:“出来吧!”   这条小路两边都是陡坡,路也窄,原本是藏不住人的,但老古这么低声一喝,从陡坡旁边,有什么东西嗖的一下子钻了上来。   从旁边蹿出来的东西,停在了老古前面一丈远近的地方,挡住了去路。   这东西怪模怪样的,不到两尺长,身上的毛几乎都掉光了,长着点点浓疮。   老古仔细看了看,才看出来,这是只黄皮子,岁数很大了。   老古这一辈子,跟这样的东西打过太多的交道,虽然也会遇到麻烦,但对他而言,这些玩意儿,是朋友,也是伙伴。所以,看到这只老黄皮子,老古的语气就缓和了下来。   “咋滴了,挡住我的路干啥?”   这只老黄皮子看着蔫蔫的,没什么精神,等到老古一问,它就摆摆头,又摆摆尾巴。   老古迷糊了,看不懂这只黄皮子到底要干啥。现在的时间有点紧迫,老古也说不准狐狸山那帮人会不会也从密道出山,所以他不敢耽搁。   “伙计,瞧不懂你是啥意思啊。”   这只黄皮子肯定是通人性了,能听明白老古的话,它伸出爪子,在面前的雪地上划拉着,过了一会儿,雪地上就留下了一片看着杂乱,其实很有规律的线条。   老古抬眼一看,顿时就明白了老黄皮子的意思。   老黄皮子告诉老古,它岁数太大了,道行又不是很深,身上的皮毛掉光,还害了疮。这种疮和天罚一样,什么药都治不好,如果再拖下去,黄皮子就只剩一条死路。   因此,它想跟老古商量,借一点人皮用一用。   而且,这条黄皮子想用王换身上的一块皮。   “这我当不了家……”   老古这句话说完,就感觉后背上的王换好像动了动,他微微一侧脸,就看见王换微微睁开了眼睛。   “老天爷,你总算是醒了!”老古惊喜交集,原本以为王换很难再醒过来,没想到,跑到半路,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苏醒了。   王换的身体很虚弱,不过,一醒来,意识就清楚了。他顾不上答老古的话,觉得后背难受的很,疼痛之中,夹杂着麻痒。   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几乎忍受不住,他使劲的伸着胳膊,在后背抓挠。老古看他不对劲,把他放了下来,这边刚刚一转身,老古就吃了一惊。   王换穿的很厚,但是,老古看见他的脊背上蔓延出了一片像是朱砂一般的颜色,这片殷红之色从脊背延伸到了脖颈。   “你这后背是……是怎么了?”   “疼,还痒……”   老古赶紧帮着王换把上身的衣服给脱了,衣服脱掉的那一瞬间,老古看到王换脊背上那片模糊的印记,掉下了一层皮。   这层皮脱落了,印记仿佛又清晰了起来。此时此刻,已经可以辨认出,那仿佛是一只什么东西的头像。   那层皮彻底脱落了,老古这边还没下手,那条黄皮子就钻到了眼前,身子直立而起,抱着两只前爪,眼泪汪汪的。   老古叹了口气,这条黄皮子的寿命快到头了,谁也帮不了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它不那么痛苦,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少受点折磨。   “这个老伙计,得用一块皮,原先还想着没法子呢。”老古对王换说道:“这不,你背上正好脱落了一块。”   “那就给它吧……”王换的情绪有点低落,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伤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老古把这一块脱落下来的皮给了黄皮子,黄皮子抱着前爪,拜了几拜,拖着那块皮,顺着陡坡便走了。   这时候,王换觉得脊背没有那么难受了,他重新穿好衣服,老古看着他,自己摇头晃脑了半天,开口说道:“伙计,我说句实话啊,你背上这块印记,似乎是……似乎是什么有道行的东西留下的。”   “有道行的东西?什么东西?”   “说不准,不过,你是瞅不见自己的后背。”老古比划了一下,说道:“现在能瞧出来是个头,但还有点模糊,像是狐狸头?狗头?反正毛不刺啦的。”   王换的心更乱了,可是,他的心神现在全都漂荡的昏厥时出现的那些场景。   白狼山,阿浑,这本来毫无瓜葛的地方和人,怎么会混杂在一起,浮现在脑海之中?   王换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既然在冥想之中,得知了三道口和沙围子,那么,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王换想要亲自到沙围子去看一看。   不过,这个念头,暂时只能隐忍下来,因为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儿。   他大概知道,自己突然昏厥,老古实在没法子,才背着自己朝山外赶,想救自己。他问了问情况,老古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王换自己也想了想,狐狸山现在不管是什么情况,但肯定不是自己和老古能够控制的。 第635章 寻找无念   事情走到这一步,远超王换的预料,甚至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此时此刻,他的身体虚弱之极,昏厥这么长时间,好像耗费了所有的体力。   除了先离开,别无他法。   王换想要自己下地行走,老古拦住了他,说道:“我背着你吧,我脚上贴了长毛符,不使唤就浪费了。”   老古重新背起虚弱的王换,健步如飞,王换的心始终都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他到现在也摸不透,自己为什么一直能在冥冥中看到白狼山,而且今天还看到了不知道多久都没见过的阿浑。   还有脊背上的那个图案,老古虽然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可以感应出,那个图案的来历,可能非同一般。   王换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关于那个图案的事情。这一切,现在几乎成了谜,谁也解释不清楚,除非,是等背后的图案完全清晰的时候,才有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次的事儿,真够扯犊子的。”老古背着王换,感觉这一趟算是彻底白跑了:“你现在先别想那么多,得赶出山,回屯子去,我给你好好整治整治。”   “不能先等等吗?”王换和卫八一样,都知道狐狸山是个好机会,一旦错过,让老板回到关内,那就更难办了。   “这还等啥啊,你没瞅见,这条路就这么窄,藏人都藏不住。”   王换知道老古说的都是实话,这条密道上无法隐藏,在这里拖着不走,迟早都会被老板那边的人给追上。   王换不出声了,他心头那阵莫名的悲凉,似乎更浓了。可是,这就是现实,他无力反抗,无力挣扎。   一条路,漫漫无尽头,王换只觉得自己再拼命去走,好像也走不到尽头。   他在思索,如果这条路,真的没有结果,自己这几年的辛苦,等于白费了。更重要的是,救不了秀秀,后半生,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之前就曾经想过,如果没有结果,救不了秀秀,自己就去另一个世界,在那边和秀秀相聚。   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王换并不知道,而且,谁都不敢保证,是否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假如这世间真的有天堂,那么人们就不可能死赖在世间不走。   “老古,我和你商量一下,那条岔路快到了,到了岔路,我要去看看。”王换想到了无念,无念是个好人,是非分明的好人,就因为帮助自己,落入了那条裂谷,当时是无可奈何,非走不可,但现在已经成了这样,王换没有太多的顾虑。   他的心情很平静,思绪也很清晰,他知道,无念落入裂谷,活下来的希望不大。即便如此,即便无念死了,那也是因为自己而死。   王换不想丢下不管,他要再去看看,生见人,死见尸。   老古知道王换是啥意思,想要劝阻,但王换的心意已经决定。   “老古,你跟着到狐狸山,是为了我额头这块骨头。到了岔路,我下去看看,身上绑绳子,如果我死了,你拉我上来,额头的骨头,你取走吧。”   “嗨,不是这么回事。”老古背着王换,重重叹了口气:“原先是一心想要跟你换你额头的骨头,现在处了这么久,你这人也厚道,那块骨头,有没有都两可,真没有,我也不会死。我就是不忍心……不忍心看你去送命啊……”   “人都要死的。”   这句话说出来,老古就知道劝不动王换了,背着他,继续朝前走。   王换记得没错,不多久,他们就赶到了岔路口。没有了五鬼旗,岔路口清晰可见,老古在路口又犹豫了一下,最终按照王换所说,从岔路朝着东北方向走去。   十多里之后,他们来到了那片裂谷所在的小路上。王换从老古背上下来,双脚一沾地,就有点轻飘飘的感觉,之前的一场昏厥,让他耗尽了所有的体力,现在全身虚浮,似乎使不出多大的力气。   王换坐了下来,老古给了他水和食物,吃饱喝足,力气也不可能一下子恢复。   王换从身上摸出了半包皱皱巴巴的香烟,老古也坐在旁边,取出自己的旱烟袋,这条岔路不会有人经过,非常安全。   他们开始抽烟,似乎都有很多话要说,最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换觉得,还有一些谜团,目前没有答案,但他做了打算,如果自己死在了这片冰天雪地里,那些谜团也就没必要再去探知了。   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边抽烟,一边回想着自己这并不算漫长的一生。他遇到过恶人,也遇到过善人,他哭过,也笑过。   时间在氤氲的烟气中不断的流逝着,王换一口气把剩下的半包烟都给抽完,感觉精力奇迹般的恢复了不少。   “老古。”王换站起身,说道:“我若是死在下面,你把我的尸体拉上来,额头的骨头归你,另外,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   “唉……进山的时候好端端的,现在咋整成这样了。”老古耷拉着脑袋,有点伤怀。   “这件事,可能要让你费点时间。”   “你说吧,啥事。”   “我的尸体,不要带走了,就在这儿烧了吧,骨灰你带上,到常青山去,那边有个小村。”   王换跟老古说了自己和秀秀以前相会的那片竹林,让老古把骨灰撒过去。   等交代完了这些,王换把老古随身带着的绳索都取了下来,他们进山之前,就知道肯定要用绳子,所以带了不少。两盘绳子接在一起,很长。王换把一端紧紧的栓在腰里,对老古说道:“不管下面发生什么,你都别管,我只是去看看。”   “我……”老古转过脸,说道:“我明白了。”   王换没有畏惧,也没有犹豫,此时此刻,他似乎真的把自己的生死完全放下了。   过去,他是想过死,但那时候,他心里还有很大的希望,可现在呢,这希望已经渺茫到不能再渺茫了。   一个人如果真的抱了必死之心,那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顺着斜坡滑了下去,然后靠近了裂谷。裂谷下,仍然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也没有任何声音。   靠着腰里的绳子,王换一点点的朝裂谷下滑落,他点亮了一支火把,火把是老古给的,火光是白的,非常亮。   从上面看,裂谷很黑,不知道有多深,但真正滑落下来,就大概知道,这道裂谷的深度,应该有十二三丈左右。裂谷的口小,肚子大,等快要滑落到底部时,下头的空间已经非常宽阔。   明亮的火把竟然照不透下方的黑暗,大约距离底部还有三丈高的时候,一阵杂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接连响起。   这声音让人感觉毛骨悚然,但偏偏又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传出的声响。王换屏气凝神,他隐隐约约能分辨出,这好像是有东西在石头上来回的摩擦所发出的。   王换很清楚的记得,当时无念在裂谷边缘,是被一根触手一般的东西拖下去的,现在虽然看不见触手,但听着下面传出的声响,王换大概猜得到,下头有东西,一定有。   说来很怪,王换居然没有任何的畏缩,他好像真的把一切都置之脑后,只想下去,寻找无念。 第636章 石屋   窸窸窣窣的怪声一直都在持续,那种感觉,就仿佛黑暗里隐藏着一群狼,在蠢蠢欲动,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扑过来。   王换顺着绳索,最终来到了裂谷的最深处,火把的光芒能照亮三丈方圆的范围。   他落地之后,在那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里,似乎又听到了一阵流水的声音,仿佛这道裂谷下面,有一条河。   他举起火把,开始慢慢的朝前走,反正就抱着一去不回头的打算,所以一往无前。他还记得,当时无念就是从这个地方掉落的。   脚下的地面,没有任何痕迹,他只走了几步远,那阵杂乱的声响好像嗖的一下子,都缩到了远处。   再朝前走,地势低洼了一点,水流声也更响了,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座房子。   那是一座用石头堆起来的房子,很大,在这片黑暗中,这房子像是一尊静静蛰伏的怪兽,散发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气息。   这很出乎王换的意料,他觉得这道裂谷下面肯定有东西,却绝对想不到,会有一座这么大的房子。   既然是房子,那就肯定是有人盖起来的,在这种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盖一座房子,能有什么用?   王换始终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前面的黑暗里不停的慢慢晃动。上一次来到裂谷,王换还觉得,裂谷里的气息让人惊惧,让人感觉再走一步,或许就会万劫不复。但此时此刻,王换的心,竟然还是那么平静。   他真的累了,疲惫了,这几年时间里,他仿佛把一生的心血都耗在其中。等到没有希望时,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径直朝着那座房子走去,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丝期盼般的幻想,他幻想着无念掉下来,恰好房子的主人又是个好心人,把无念收留了,无念此刻正在疗伤。   距离在拉近,王换走到距离这座大房子还有不足三丈远的时候,他看见,这仿佛是一座庙。   大山里一直流传着山神庙和判官庙的传说,日山神,夜判官,就是这座大山的主宰。山神有山神庙,判官有判官庙,有人如果真的遇见了庙,就要小心了,平时为非作歹的人,绝对逃脱不掉惩罚。   王换不相信这个传闻,如果世上真有这种扬善抑恶的神明,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平事。   他眯起眼睛,又高举起手中的火把,腰里的绳子,似乎是不太够长了,再朝前走,可能绳索就会被抻直。   这时候,王换看到了这座石头房子上的匾额,这果然是传说中的判官庙。   如果放到过去,王换必然要警惕,最起码也要观察一番,但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   唰!!!   就在王换驻足到了判官庙跟前的时候,从庙门和左右两扇窗户,猛然间钻出来一条一条软踏踏的树根一样的东西。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那气味难闻的要死,臭不可闻。王换手中的火把毕竟不能照亮太大的范围,这一片细密的枝条如同成百上千的触手,潮水般涌来,很难抵挡。   王换终于明白了,前次把无念从裂谷上面拉扯下来的触手,就是这些枝条般的东西。这些枝条急速的在地面蔓延,很快就逼近了王换。   王换没有躲闪,因为不知道怎么躲闪,到处都是黏糊糊的枝条,他站在原地,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拿出了短刀,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能坐以待毙。   然而,刚刚涌到面前的枝条,仿佛一瞬间又退缩了回去,好像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   枝条来的快,去的也快,全都缩回了那座判官庙。王换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突然又退回去了,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空无一物。   他是准备来找无念的,并且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不管什么原因,那些枝条涌到跟前又退了回去,就说明它们似乎有所戒备。王换举着刀,猛然朝前冲去,冲到判官庙门口的时候,大门哐当一声关严了。   他二话不说,提脚就踹,三两下就把已经糟朽的门板给踹开了。   门板踹开的一瞬间,王换就迷惑了。火把的光依然很亮,他能看见这座判官庙里没有神像,没有供桌,只有一大坨奇形怪状的东西趴在地上。   最开始的时候,王换没看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就是觉得黑漆马虎的一片,但再看了几眼,他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一棵树。   很粗壮的树,平趴着在地面生长,树的叶子是黑色的,巨大的树根有一半儿都露在外面。   那些乱七八糟的枝条,就是从树根下的泥土中蔓延出来的,有些枝条竟然二三十丈长。   树根仿佛从一个烂泥潭长出来,腥臭难闻,王换的鼻子抽了抽,就能闻到一股血腥气,还有臭骨烂肉的气息,这些气味混杂到一起,能把人给顶个跟头。   树根里蔓延出的无数的枝条,此刻仿佛是受惊了,又仿佛对王换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王换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那些盘根错节的枝条就朝后蜷缩一步。   王换仍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抓住对方的弱点,有恃无恐,举着刀就冲过去,手起刀落。   短刀非常锋利,一刀下去,一根拇指粗的枝条就被砍断,这根枝条被砍断的时候,就如同人的指头被砍了,噗的涌出一股黑中带红的血水。   所有的枝条都在颤抖,王换跟着又举刀砍断了一根,枝条开始到处乱爬,避之不及。   这棵怪里怪气的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枝条多的数不胜数,骚乱了一阵子,从烂泥潭里,又冒出来手臂那么粗的枝条,这些枝条宛若受惊的羊群,在到处乱窜。   枝条的力道非常大,来回这么一折腾,窗子连同墙壁上的石头,都被枝条给撞开了,脸盆大小的石头滚落下来,让整个判官庙都在微微的颤抖。   尽管局面乱成这样,但王换却始终很安全,他身上就好像带着辟邪符,这些乱七八糟的枝条不敢近身,全都躲着他。   这一刻,王换觉得很可悲,又很可笑,当时无念摔落下来的时候,自己怕的要死,被裂谷深处那种莫名的危机搞的失魂落魄。可是现在将生死置之脑后了,反而屁事没有。   他有点不敢想象,这座判官庙里的怪树这么多纸条,人一旦陷进来,还能跑得掉吗?   纸条在抖动,泥潭里的烂泥也在翻滚,泥水翻动之间,能看见一些乱糟糟的骨头,骨头上的皮肉全都烂光了,现在已经分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骨头。看到这些,王换能想到,这棵怪树,需要血肉供养,烂泥潭里肯定都是腐烂之后的尸体。   无念,难道就在烂泥潭里?   王换心里很恼火,无念如果真的摔死了,他看到尸体,或许还不会这样愤怒,但人死了,还要丢在泥潭中烂掉,来供养这棵怪树,这就让王换很难接受。   他只有一把短刀,却想把这棵树的枝枝叉叉全都砍断,再把树根给断了。   王换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刀光不断飞闪,枝条也不断的斩落。这些枝条好像有灵性,全都在拼命的躲。   枝条来回乱撞,墙壁上的石块,渐渐被撞的松散,这间判官庙,快要被活活拆散了。   “等等!住手住手!!!”   王换猛然停下了手中的刀,他听到判官庙的外面,传来了一道急促的声音。 第637章 何畏   这声音非常的急促,而且很陌生,王换没有听过这人的声音。他站在原地回过头,火把的光芒照出去的时候,就看见有两个人,提着一盏蓝幽幽的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穿着单薄的长袍,站在判官庙的门外,焦躁的朝里面观望。   判官庙快要被撞塌了,王换也觉得站在里头不安全,他一步跨出了门槛,看着眼前这两个不速之客。   “有事好商量,好商量。”高个子看见王换走了出来,顿时松了口气:“在闹下去,这房就塌了。”   王换不认识这两个人,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听得出,这个高个子是本地口音。   高个子的话说的没毛病,只不过,他的语气里,好像总是有股阴森森的气息,让人听着感觉很不舒服。   高个子使劲挤出一张笑脸,那笑容里,还有一丝谄媚。   “有啥事,你说。”他赔着笑,对王换说道:“要是有得罪的地方,我先赔个不是。”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王换举着刀,朝对方走了过去。   “别别别!”高个子和矮个子似乎有点忌惮王换,不想跟他靠的太近,王换走了两步,他们赶紧就退了两步,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就站在说,我们能听的见。”   “你们能听见?”王换又一次试探了一番,继续朝前走着,他这么一走,对方急忙又抽脚后退。   “兄弟,大家都是出来混的,都不容易,有啥话你就说啊。”高个子央求道:“真有得罪你的事儿,我们想法子给你补偿,这还不行?”   “前段时间,这里掉下来一个人,是个苦行僧,别说你们不知道。”王换停下脚步,他只是想找无念,别的事情,他也管不了。   “苦行僧……年纪轻轻的,额头上带着法印,是不?”   “对!就是他!”王换很清楚的记得,无念当时的额头上,有一个闪着光的禁字,就那样无助的,孤独的坠落到了裂谷之下。   “他啊……”   “他怎么了!”王换很矛盾,他不想听到无念的死讯,可是,又急迫知道这一切的结果。   “他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啊……”   王换捏紧了刀,死死盯着高个子,高个子被他盯的有些发毛,浑身上下不自在。   “不是不是,兄弟,那个年轻和尚怎么样了,我确实不知道,要是知道,你问了,我肯定直说。”   “他从上头掉下来,你说不知道?”   “他掉下来,我是知道的……”   高个子唯恐王换发火,赶紧解释,无念当时掉下来之后,判官庙里面那些枝条,已经把他缠住了。但是,无念的额头,有那个禁字,这让枝条稍有忌讳,如果换成普通人,落到这步田地,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机会。可无念就靠着这个闪光的禁字,全力的挣扎。   枝条很多,可能是发现无法一下子把无念给弄死,就开始缠着他,想把他活活缠死。   “他跑了。”高个子朝着王换的身后指了指,说道:“那边有条暗河,他掉河里了……”   “他死了吗?”   “这个谁知道啊,掉到暗河里,就被河水给冲走了。”高个子信誓旦旦的说道:“要是撒一句谎,天大雾雷劈。”   判官庙不远,就有一条暗河,暗河虽然不宽,但是水比较深,而且,水流特别湍急,人落进去,不可能爬上岸。   暗河很长,一直流淌在地下,高个子也不知道暗河最后通到何处。   “我说的都是真的!”高个子明显察觉到王换有所怀疑,哭丧着脸,说道:“要是我说谎,兄弟,你下次来直接把这破庙拆了,我也没二话。实打实的,事情就是这样啊……”   “是,他没撒谎。”矮个子也在旁边帮腔:“我能证明。”   两个人东一嘴西一嘴,反正就在辩解,王换没有回嘴,只是举着刀,又开始朝两个人逼近。   “兄弟!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高个子慌了,他显然不是无能之辈,可是看到王换,就好像老鼠见了猫,没有反抗的意思,火急火燎的朝后退缩:“我说的真是实话,你怎么就不信啊兄弟!兄弟,你听我说……”   王换进一步,高个子和矮个子就退两步,不知不觉间,俩人退到了裂谷的一面石壁跟前,再往后就没有路了。   王换觉得,这俩人快被逼疯了,挤在一起,哆哆嗦嗦的。   “我再问你一遍,那个苦行僧,到底怎么了?”   “他就是……就是逃跑的时候掉河里了……被水冲走了……真的……”   在王换的逼问下,这俩人还是没有改口,到了这一步,王换觉得,是诈不出别的话来了。   他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又萌生了一丝希望,没有看到无念的尸体,无念只是掉进河里了,既然这样,那么无念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他并不是非要找到无念,他只要知道,无念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了。   不管无念在何处,在那里,只要他没死,王换就觉得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可以放下来。   “真的,兄弟,就是这样,咱们前无怨后无仇的,也值不当的骗你。”高个子看着王换在思索,心里又毛了。   “那棵树,是你们种的?”   “不是,那棵树比我爷爷岁数都大,怎么可能是我们种的,我们就是……就是靠它混着……”   王换搞不懂这些神叨叨的东西,他也不想搞明白这些。   火光跳跃之间,王换的余光一瞥,他突然发现,高个子和矮个子,这俩人都没有影子。   他没有看错,这两个人的确没有影子,这么明亮的灯火照过去,都没能在地面留下影子。   这时候,王换隐约的察觉出来,活人不怕他,但是,这些阴邪之物,仿佛对他有一种畏惧。   自然而然的,王换就想到了自己后背上的那团图案,如果这些东西一直怕他,那么当初他就不会跟无念一起掉落裂谷。从那时候到现在,王换身上唯一的变化,就是脊背上脱落了一层皮,而那团模糊的图案,又清晰了一些。   “我再问你一件事。”王换心里明白,老古和无念这样的活人,看不到自己后背到底是什么,但是高个子和矮个子,包括判官庙里的那棵树,都对自己产生了很深的畏惧,他们必然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高个子好像不太愿意回答王换的问题,他害怕自己回答的不利索,又要被王换怀疑,真那样的话,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但他又不敢拒绝,赔着笑脸,说道:“兄弟,我知道的也不多啊,你别问事儿,我们奉上点供奉,怎么样?我们这里别的没有,金沙和老山参是有的,你要多少……”   “我只问事情,不要东西。”   “那……那好吧……”   “你怕我吗?”   “这个……这个还用说……”高个子尴尬一笑:“能不怕吗,要是不怕,我们俩会和孙子一样被挤兑到这儿……”   “那我问问你,你为什么怕我?”   “这……”高个子赶紧又媚笑着说道:“这事儿,你自己不知道,还得问我们,这不是逗我们玩吗……”   “我怎么问,你怎么答!明白了?”   “明白!”高个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身子也跟着哆嗦了一下。 第638章 退而求其次   “既然明白了,那就说吧。”   “你身上,你身上有……”高个子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身上有一只狼……”   “我身上有一只狼!?”王换吃了一惊,可是,不管再怎么吃惊,他都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高个子和矮个子都说,王换身上,有一只狼的影子,那只狼很大,而且是非常罕见的白狼。   这只白狼,只是道影子而已,但它的道行很深,活人或许不怕它,但那些阴邪之物,却避之不及。就因为这样,王换一来到裂谷,就让那些枝条不住的退缩。   “这话也是真的,我没有撒谎。”   “对,他没撒谎。”矮个子急忙帮腔道:“我能证明。”   “我身上,怎么会有一只狼的影子?”王换彻底的迷茫了,不过,他倒是不怀疑高个子的话。   老古帮他看过,他的脊背上,是一只什么东西的头像,但现下还看的不很清楚。   如果这样说起来,他的脊背上的图案,就是一只狼头?   “兄弟,不是我说,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高个子试探着说道:“一般像这样的,都是身边带着一只东西。”   高个子说,跟在人身边的东西,一般都是保家仙,跟家里有什么渊源。但是,保家仙基本是民间传说中的八大妖仙,很少有像王换这样,带着一只狼的。   王换在沉思,一只狼,而且是体型硕大的白狼,难道,这就是自己不断回想起白狼山的原因?   “兄弟,说的差不多了,我也瞧出来了,你是来找那个大和尚兄弟的,但他真不在,顺水走了。”高个子点头哈腰的说道:“就放过这座破庙吧,给我们留个吃饭的家伙事。”   “他顺水被冲走了,为什么被冲走了?不是因为这座庙?”   高个子和矮个子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儿的干笑。   “替我办件事。”王换不容置疑的说道:“办件事,这座庙,就给你们留着。”   “啥事?只要能商量,啥事都好说。”   “过段时间,有人要从那边的小路经过,截住这帮人。”   王换突然想起了老板那支队伍,他们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密道,走的时候肯定会顺着密道走,方便一些,只要守在岔路口那边,肯定可以截住他们。   王换已经看出来了,高个子矮个子,都不是人,拿他们去对付老板的队伍,应该是没问题的。   尽管不能保证这样一定可以,但只要扰乱了老板的队伍,那么就还有机会。   “那边岔路上过来的人?”高个子犹豫道:“从那边岔路经过的,都是从狐狸山下来的,我们跟那个半截子好些年前就说好的,大伙儿谁也不招惹谁。”   “那个半截子,快要入土了,没看出来,你还很守诚信。”   “都这时候了,你还管那个半截子干啥。”矮个子急忙对高个子说道:“不得保住这庙?你脑瓜子装屎了?到底想啥呢?”   “行!”高个子急忙改口道:“兄弟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儿,你划下道儿,我们绝对尽力。”   王换重新上来的时候,就带上了高个子和矮个子,老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多个帮手,肯定是好事。   他们就潜伏在岔路口不远的地方,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岔路上的所有动静。高个子和矮个子白天的时候就缩在一个雪洞里,一到晚上就精神了,夜游神似的。   老古比老板的队伍早出发了大半天,因为老板的队伍带着箱子,所以走的比较慢,他们在这里等了一天外加半夜,等到子时过后,月光之下的山路上,就出现了那支队伍的影子。   队伍原本有三十多个人,被卫八杀了几个,伤了几个,现在勉强还有二十多个能动的,两个人抬一口箱子,前头两个人开路,后面是断后的还有伤者。老板就落在队尾。   王换看的很清楚,也想明白了,队伍的人多,高个子和矮个子不一定都能收拾掉,但只要把老板给拿了,剩下的事情就方便的多。这帮人基本都是老板雇来的,若老板真出了事儿,他们也不可能豁出命来拼。   “就是走在最后的人,穿白狐皮大氅的。”王换跟高个子交代道:“别的人不管,把他控住就行。”   “说定了。”   高个子和矮个子在暗夜中像是两道忽隐忽现的幽灵,身躯恍惚不定,仿佛两脚不沾地一样,飘飘忽忽的靠近了岔路,等到队伍从岔路经过,高个子他们就尾随了上去。   王换和老古一直盯着那边,只要老板被拿住了,他们就可以挟持着,让其余的人投鼠忌器。   王换之前就听卫八说过,老板没练过功夫,小商贩出身,所以只要能靠近他,这便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然而,高个子和矮个子尾随了一会儿,速度就明显慢了,好像不敢靠的太近,队伍虽然走的慢,可他们两个更慢,这样耗了一会儿,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王换这边正迟疑,高个子和矮个子干脆一溜烟的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   “我咋觉得,我们俩像是掉茅坑里了,咋洗都不可能洗干净,你肯定觉得我俩在扯犊子呢。”高个子解释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说的穿大氅的那人,脖子上戴着一只三眼神的护身符,那是正经货,从高棉请回来的。”   “三眼神是什么玩意儿?”   “那是至阴至邪的神牌,说真的,我们不能近身。”高个子很为难的对王换说道:“兄弟,你体谅体谅……”   王换的心彻底的凉了,想借着高个子的手,把老板给拿住,但老板提前就有防备。   “这也没啥奇怪的。”老古对王换说道:“那家伙瞧起来挺有气势,专门跑到关外的山林里头,人家肯定得有准备啊。”   老板的队伍,越走越远了,几个受伤的人拖了队伍的速度,老板可能是想急着离开这里,所以,当队伍走出去大约二里地的时候,有人到后头,给两个腿上受伤的人留了干粮,可能是让他们在后头慢慢的走。   “兄弟,那两个人,把他们办了没毛病,你看,要不要我们给你出点力?”   高个子和矮个子急于表功,想把跟王换的恩怨给了结了,因此分外卖力,一路都尾随在小路后。   队伍渐渐的走远了,两个腿脚受伤的始终走不快,等队伍走远之后,他们就在路上骂骂咧咧。   对付这两个人,高个子和矮个子还是手到擒来的,人被按住之后,王换看了看,这应该是两个黑寨子的人。 第639章 熟悉而陌生   这两个人被抓到了之后,非常不安,他们已经远离了大队,在这儿出事,叫天天不应。   其实,王换并不打算拿他们怎么样,这只是两个喽啰而已,即便杀掉了,也于事无补。   王换只是想询问一下,老板那支队伍出山之后的动向。白石头就在老板手里头,老板去哪儿,白石头就会在哪儿。   这两个人没敢隐瞒,知道什么就说了什么。在队伍刚刚动身出发的时候,黑寨子的首领就跟下头的人交代过了,为了避免出事,队伍在出山之后,会有另外一队棒槌兵接应。   这么多人护送老板还有箱子,要回西头城。   一听到西头城这个字眼,王换的心就是一紧。他当初离开西头城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终身无缘了,可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必须也回到西头城去。   谋求白石头的希望,只有那么一丝一毫了,王换觉得,自己在裂谷里面大难不死,这就说明,老天爷似乎还不想彻底的抛弃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换这样安慰自己。   而且,两个黑寨子的人还提供了另一个让王换百感交集的消息,卫八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跳下了深邃的山崖,已经摔死了。   按道理说,卫八和王换,现在已经是敌对关系,知道卫八的死讯,他原本应该庆幸,庆幸自己少了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   可是,王换心里并没有喜悦,他只是觉得悲伤。从某种角度来讲,他和卫八,是同一类人。   他们都是那种心中一旦形成了信念,就不言放弃,无论有多难,多苦,甚至拿自己的生命去做代价,也会在所不惜的人。   两个黑寨子的人身上带着一点酒,是用来掺和到伤药里用的。王换把酒拿了,自己先喝了一口,剩下的,都倒在了地上。   这酒,他想敬卫八。   王换和老古走了,沿着这条出山的小路,不紧不慢的前行,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阻截住老板。王换的身体,也没有彻底恢复,脊背上那个逐渐清晰起来的图案,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抽取王换身上的体力和精神。   他觉得很困,很疲惫,时不时就想停下来,躺在地上,就这样睡过去。老古背着王换,俩人艰难行进,拖拖拉拉,最终还是顺利的出了山。   回到屯子之后,屯子里大部分人都破山去了,老古想给王换整治整治身体,但王换现在的状况,不好也不坏,而且不知道根源究竟出在哪儿。   “老古,你想要这块骨头,就拿去吧。”王换打算离开此处了,他要重新回到关内,回到西头城。   单枪匹马,回到西头城,到底能做些什么?王换也不清楚,可是,只要他活着一天,知道白石头的下落,就不会坐视不理。   “算了吧。”老古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是想要你那块骨头,给我这念珠凑成一整串,咱都处成伙计了,算了算了。”   “答应下来的事,不用这样,该怎么就怎么。”王换坚持要兑现自己的承诺,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和老古分别之后,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老古拗不过王换,只能动手取下王换额头的那块骨头。   “你的骨头取下来,得找另外一块换上,额头上的慧骨,不能随便换。”老古取出了两块珍藏了许久的骨头,额头的慧骨,据说承载着人的一丝意念,一丝记忆,可能还会有死者的怨气,随便乱用,会带来祸端。   老古有两块很干净的慧骨,都是几岁的孩子,病死之后被取下的骨头,不会留下什么祸患。老古把这两块骨头仔细的打磨好,然后着手给王换取下骨头。   从头上取一块骨头,这不是小事,可是对王换来说,却好像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一切都很顺利,等到再苏醒过来,王换额头上那块来历不明的骨头,已经被换掉了。额头的皮肉留着缝好的伤口,老古专门上了很灵验的药,不多久便会收口。   王换在这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清晨,他收拾好自己那为数不多的行李,准备动身了。   老古颇有不舍,拿了个小袋子,里头是沉甸甸的金沙,不由分说,硬塞给了王换。   “我要这东西没用,你留下,一路吃喝拉撒,都得花销不是。”老古叹口气,说道:“我的念珠凑齐了,这辈子就没啥念想了,你不一样,你还有念想。”   “嗯。”王换点了点头,可是,等他真正走出屯子,走向回去的路的时候,他几乎有点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念想,到底是什么。   归途总比来时快,入关之后,走到中原地段,那边正在打仗,打的很激烈,人都绕道走了,王换也绕了路,一切还算顺利,他回到了江南水乡,回到了已经离开很久的西头城。   不过,他没有马上在西头城露面,按照时间判断,老板比他先到,如果自己露面,会非常危险。他隐匿行踪,先在西头鬼市附近蛰伏了一段时间。   入夜之后,西头鬼市的灯火,又缥缈浮现,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王换发现,西头鬼市的生意,好像冷清了很多。   以前一些熟悉的店铺,都关张了,这边没有房屋,都是木板临时搭起来的小屋子,板屋被拆掉,就不留一丝痕迹。   他在脸上涂了泥巴,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行李都藏了起来,低着头,慢慢的靠近了西头鬼市。   西头鬼市,似乎变了,变的有点陌生,唯一不变的,就是从食坊中传出的各种各样的饭菜香味。这股气息,让王换感觉熟悉,他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心在发酸。   曾几何时,他虽然孤独,却还是有朋友的,可时过境迁,那些朋友,如今已天人永隔。   王换躲在食坊附近,心里正在感慨,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食坊走出,立刻落入了眼帘。   王换一下子认出来,那是小云仙。   小云仙,好像还是之前的小云仙,王换心里有数,这个姑娘是靠得住的。他故意跟小云仙走了个对脸,双方擦肩而过时,王换轻轻撞了她一下。   小云仙皱皱眉头,觉得很晦气,刚要说话,王换慢慢抬起头,小云仙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很快,她眼神中的惊讶就变成了欣喜。   “是你!”   “我回来了。”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先走!”小云仙很机警,立刻跟王换保持着一段距离,在鬼市的长街上来回走走逛逛,不知不觉间,走出了西头鬼市。   一直走到偏僻无人的地方,小云仙才停下脚步,一把抓住了王换的手。   “你现在不能回来!”   “怎么?”   “有人要你的命!”小云仙显然很紧张,她告诉王换,老板前几天回来了,回来之后,就把她表哥喊了过去。   老板的地盘原来不在西头城这边,但因为十三堂被打垮了,而且又斗垮了金九旬,这块地盘现在等于是无主的,北边在打仗,古行里的很多货源暂时都转到了南方,生意很好。老板就决定,把西头城经营起来。   老板觉得,卫八是死在了狐狸山,但是,他身边的人还没有死绝,一个猪油饭,一个王换,老板已经下了死令,只要发现他们两个,格杀勿论。 第640章 屋外人   王换知道,小云仙肯定没说谎,老板的作风,他略知一二,斩草就必须除根,而且事情关系到白石头,这是老板的禁区,谁都不能触碰。   王换很仔细的询问了小云仙,老板回来时,小云仙没有目睹,只是后来听说的,从小云仙的话里,王换分辨的出来,那些箱子,老板带回来了。   他抬头朝远处望了望,灯火阑珊的西头城,就在那边,距离并不远。自己一心渴望得到的东西,也在西头城,但是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对王换来说,就是天涯海角,他一个人,拼了命也不可能把白石头给拿到。   但他也不会走,他要等,不停的等,直到出现机会。   “你先躲一躲,避避这个风头。”小云仙看着王换不说话,使劲晃着他的胳膊,说道:“老板不可能一直都呆在西头城,等他走了,风头就会松下来,到时候,我再跟我哥说说,叫他睁只眼闭只眼。”   “我不走。”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小云仙急了,却拿王换没有任何办法:“天底下这么大!干嘛非要赖到西头城!”   面对小云仙的质问,王换望着他,依旧是摇了摇头。   王换什么都没有说,小云仙的心,却突然抖动了一下,她的急躁,一瞬间化为乌有。因为她猛的想起来,现下风声这么紧,王换却冒着生命危险回到西头城,而且第一个就找到了自己。   这说明什么?在小云仙看来,这只能说明,眼前这男人,心里装着自己,装的满满的。   她很开心,几乎就要笑出来了,脸颊上不由自主的又漂浮起了两片淡淡的红晕。   她的思绪顿时飘飞开来,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后。她想到避过了这个风头,她和王换一起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日子,王换每天都在种田,但回家之后,会轻轻的抱一抱她。   想着想着,小云仙的心,几乎要化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心疼。   “你若真的不想走,那……那也要先躲起来。”小云仙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想了想,说道:“我给你找个地方,你暂时住着。”   王换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小云仙说的没错,现在到处乱跑,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他得忍着,隐匿起来,时刻打探一下消息。   小云仙带着王换,来到了西头鬼市附近,这儿原本住着几个在眉尖河走船的船家,都是外地人,入冬之后,生意冷清,人家都回老家了,破茅屋空了下来,虽然简陋,但是安全。   小云仙把王换安顿好,接下来的两天,她抽空带来了一些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王换不在意这些,他只想知道老板那边的情况。但小云仙不能直接跟老板碰面,有事情都是她表哥鹰眼去应付。   不过,小云仙说,老板回来这几天,可能是累坏了,一直都在西头城休息,大宅子的管家叫过两次戏班子,唱粤剧的,老板喜欢听。   至于别的情况,暂时打听不出,还需要再等等。   “你在西头城这里呆了这么久,有没有自己的人?”   “这还用问?”小云仙一撇嘴:“就冲我这为人,朋友遍天下。”   “别吹牛,是那种完全靠得住的人。”   “有一两个……”   “你确定靠得住,就安排人,守在大宅子附近,只需要盯着一件事,就是有没有运走过一些箱子。”   “这个好说,不用干别的事儿,就混在宅子附近呗。”   “不要露出马脚。”王换吁了口气,说道:“老板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一定要小心。”   “把心放到肚子里。”   小云仙在这儿跟王换聊了好一会儿,她不想走,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有些消沉,有些落寞,他肯定需要陪伴,需要安慰。   但小云仙也清楚现在的处境,她在这儿呆的久了不好,西头城有不少人都已经认识了她。   “我走了,有空再来看你。”小云仙恋恋不舍的站起身,说道:“记得吃饭,少抽点烟。”   “知道了,你走吧。”   小云仙离开这里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见到王换,就好像满脑子都是他。   小云仙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她明白,这人已经住到了自己心里。   第二天,小云仙来到西头鬼市的时候,先到食坊那边去吃饭,每天刚一开张,食坊的师父精气神足,做出来的东西用心,也好吃。她要了一碗面,一盘子切好的卤牛肉,还有一瓶白酒。   她把面吃了,牛肉和酒带了回去,出了食坊,朝东边一点,靠着木栅栏的地方,有个乞丐,四十多岁的样子,瘸了一条腿。   这个乞丐很奇怪,平时就坐在这儿乞讨,但他不出声,也不会主动找人要,所以讨不到什么东西。小云仙觉得他有趣,时常会给他些钱。   小云仙觉得,这个乞丐虽然落魄,但和别的乞丐不一样,小云仙给他东西,他也从不说谢。不过,乞丐对小云仙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还跟小云仙说一些自己的事情,尽管只是偶尔。   小云仙把酒和牛肉放在乞丐面前,说道:“都是我没动过的,瞧你这样子,两天又没开张了。”   乞丐不言语,拿着牛肉就吃,他的饭量看起来很大,酒量也大,两块牛肉下肚,接着一仰脖子,半瓶子白酒就没了。   小云仙看着乞丐吃吃喝喝,也不说话,等一瓶酒全喝完,乞丐才慢慢的吃着牛肉品味儿。   “我有点事,你能帮点忙吗?”   “说。”乞丐一点不含糊,却也不啰嗦。   “城里的那个官宅,你知道吧?你吃的喝的用的,别担心,我给你准备好,你帮我在宅子附近守着。”   “只守着吗?”   “只守着,什么都不用干,就看看宅子里有没有朝外运一些箱子。”   乞丐把最后几块牛肉塞到嘴里,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这就走了?”小云仙急忙追上去,看看乞丐,问道:“你难道什么都不问?”   “我不傻,我只办事,别的我一概不管。”乞丐的嘴角,少有的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活的久一些。”   “你很聪明啊。”   乞丐没再答话,扭头走了。   王换在小茅屋里住的很憋屈,很气闷,那种烦闷,搅扰的他心神不宁,入夜之后,他实在有些忍不住了,从茅屋走出来,沿着眉尖河,缓步而行。   他不敢走的太远,现在的风头正紧,自己又在这个龙潭虎穴之中,必须小心行事。他在空旷无人的河边呆了一个时辰,透足了气,就重新回到茅屋里。   吃吃睡睡,又是一天,这种枯燥的生活,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他很想有所动作,想主动出击,但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   而且,他也不愿意再拖累认识的朋友,为了这件事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王换刚刚躺下,突然又翻身爬了起来,他隐约感觉到,茅屋外面,似乎有人。这人肯定不是小云仙,小云仙不会这样出现在茅屋外。   王换伸手便拿起了刀,悄悄的靠近了屋门,透过屋门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   他的感觉,准确无误,茅屋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王换。”   当这个人在屋外喊了他一声的时候,王换的瞳孔猛然收缩,觉得很不可思议。   甚或,还有些惊悚。   他没想到,站在茅屋外的,竟然会是这个人。 第641章 未亡   茅屋外面的人,一动不动的站着,穿着一件黑衣服,像一座用枯木雕出来的木雕。   王换在门缝前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他真的无法想象,这个人是怎么又出现在这儿的。   “王换。”这人头上也戴着一顶毡帽,微微低着头,朝门边走了一步:“以前的恩恩怨怨,现在还是放不下?”   王换没有吱声,脑子还在糊涂着,他有点分辨不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   “我一个人来的,你不用担心,若真想对付你,方才在河畔,我就下手了,开门吧。”   王换伸手打开了门,有的事是明摆着的,对方要真的想杀掉自己,这间小茅屋,绝对抵挡不住。   门外的人,一步就垮了进来,王换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尽管对方说的好,但王换不可能失去所有防备。   “别来无恙。”这人在床边一条破板凳上坐了下来,又取下头顶的毡帽。   如此一来,这人的相貌,便清晰的呈现在了眼前。   这个突然跑来寻找王换的人,竟然是十三堂的龙头。   王换记得,当时老板雇了黑寨子的人,再加上自己的人手,对十三堂展开了毁灭性的打击。   那一战,十三堂死了很多人,剩下的也都逃的七零八落。龙头当场就死了,王换看的清清楚楚。   可是,他实在想不到,时隔许久,所有人几乎都忘记了十三堂龙头的时候,这个已经死去的人,就又站在了面前。   王换对龙头怀着戒心,毕竟,这是当时的死敌,而且,龙头死了那么久,如今就和借尸还魂一样,王换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玄虚。   “你觉得我死了,是吗?”龙头咧着嘴一笑,脸上那道深的吓人的刀疤,似乎要裂开了一般:“我也以为我死了,可是没有。”   王换不知道龙头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龙头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这要谢谢卫八。”   “卫八?”王换听到这话,就更加迷惑,卫八当时是很想铲除掉十三堂的。   然而,就那么一瞬息的时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龙头说的应该没错,就是卫八故意放水,或者暗地里帮忙,让龙头侥幸未死。卫八做事,不是脑子一热,不考虑后果的人。卫八早就和王换说过,他和老板是面和心不合,迟早都有翻脸的那一天。   十三堂的龙头如果活下来,最恨的人,不会是卫八,而是老板,留下龙头一条命,其实就是暗地里给老板埋下了一颗钉子。   对于这些,龙头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他很懂得隐忍,虽然活了下来,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动作。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机会,如果一旦冲动了,找老板报仇,不成功便要成仁。   “我也弄不懂,你和老板之间是怎么回事,不过,你心里应该明白,你现在是老板指明要杀的人。”龙头坐在破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王换,说道:“咱们都是劫后余生的人,以前的纠葛,没必要再放在心上,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没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谈的。”   王换没有接龙头递来的烟,这是西头鬼市的暗规,只要接了对方的烟,那就说明,自己愿意谈一谈。   他迟疑了,现在的局面,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势单力薄,想要跟老板斗,就得有资本。   龙头一直举着手里的烟,王换思索了一会儿,慢慢的伸出手,把烟接了过来。   混江湖的人都知道,意气用事,始终难成大事,做人,尤其是做男人,就该这样,能屈能伸。   看见王换接过了烟,龙头又咧嘴笑了,自己也点上一支。   “你来找我,其实也没有用。”王换坐在龙头对面,说道:“我只剩一个人,就这么大的力。”   “哪怕只有一个人,只要拉过来,就是一分力,蚂蚁多了,也能搬得动大象。”龙头说道:“同你讲老实话,现下我手里有些人,都是这么长时间里一个一个拉拢起来的。”   龙头隐忍,但一直没有闲着,始终都在琢磨着报仇的事情,十三堂被打散了之后,他收拢起来一部分人,另外又找了一些,势力肯定恢复不到十三堂鼎盛时期,却也并非真正的势单力薄。   老板的行踪,龙头也一直暗中关注着,这一次老板外出,龙头不知道老板具体是做什么去了,不过,等老板回来之后,那些棒槌兵离开,黑寨子的人也离开了一部分,西头城又不是老板真正的老窝,所以,他的力量应该没有那么强。   “你也不要太小看了他。”王换抽着烟,听着龙头的话,龙头说的似乎很轻松,但老板和卫八,有些地方很像,不到真正的最后关头,就不可能完全摸透他们的底。   以前王换听卫八说过,老板手下不是没有人,他也养着人卖命。只不过,老板比较珍惜人力,自己手下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拉出来叫他们送命,老板宁可花钱去雇黑寨子的人。   但是,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老板也不会坐以待毙。   “这些你不说,我也知道,否则,早就杀他了。”龙头丢了手里的烟,说道:“十不全的人,你还能拉起来吗?”   “不能。”王换瞥了龙头一眼,他和十不全的人最后翻脸,归根结底,也有龙头的原因。   “不要紧。”龙头似乎看出王换神色中的异样:“你就在这里,我会再来找你。”   龙头重新戴上毡帽,站起身,离开了小茅屋。夜还深着,龙头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了夜色里。王换站在门口,心里想着,命运这东西,真的会把人折腾死。原本已经彻底的心灰意冷,甚至连身后事都想好了,但偏偏不能消停。   更要命的是,王换似乎管不住自己的心,毕竟在其中耗费了那么长时间,但凡有那么一点希望,他也要试试。   他在想,横竖都是死,仅此而已。   卫八也离开了关外,这一次又是九死一生,差点就死在了狐狸山,他是个不信命的人,不过,他又想起小时候,那个算命先生给自己算命,说自己是个天生命大的人。   他回到关内,又千里迢迢的赶到了安置猪油饭的小村子,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在关外浪费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回到关内之后,他便担心起猪油饭。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个小村,寒冬已过,这里依然春寒料峭,小村看起来仍旧那么平静,丝毫都没有被外界干扰过。   卫八来到了那个小院,院门关的严严实实,卫八凑着门缝看了一眼,就看见猪油饭正坐在院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躺椅上,闭眼晒太阳。   对于卫八的到来,猪油饭很高兴,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整整一个冬天,猪油饭每天都在忐忑,他害怕自己会在这里等一辈子。   杜青衣也被囚禁了整整一个冬天,一个冬天下来,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卫八也说不清楚,只是他见到杜青衣的时候,看着对方那张憔悴的不成样子的脸,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第642章 回归   杜青衣的头发乱糟糟的,连着几个月的幽禁生活,让她和一朵枯萎的花一样,失去了活力。   但是,她的眼睛还是有神的,看着卫八的时候,杜青衣没有说话,可那眼神,却好像要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我和你说几句话,说完,你要是能接受,我就放了你。”卫八坐在杜青衣面前,说道:“我做事,你是知道的,不是逼的没法子,不会这样对你,至少,没让你吃太多的苦头。”   杜青衣不说话,只是用那种幽怨的眼神望着卫八。   如果说,从前的她,对卫八还有一丝不舍,一丝眷恋,那么现在,所有的这一切都被冲的烟消云散。   “看你这眼神,像是要吃了我。”卫八笑了笑,说道:“弄的我都不敢放你了。”   “我说话算数,你放了我,咱们以前的一切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永不再见。”   “永不再见……”卫八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他也是个人,即便心再狠,再硬,也是个人。他也害怕失去,那种失去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知道杜青衣说话是作数的,杜青衣既然这样说了,那就等于真的恩断义绝。   他宁可杜青衣恨他,因为恨了,心里还有,可真正把一切都放下的时候,这个人在心中,便连一道模糊的影子都不存在了。   但是,他也不去勉强杜青衣,勉强是无用的。   卫八又自失的一笑,或许这辈子,都要做个孤家寡人。   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杜青衣,杜青衣没有食言,被放掉之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她走出了小院,顺着小村里那条路,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几个月的时间,对杜青衣这种人来说,是一种折磨和煎熬,不知道为什么,也正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突然像是醒悟了一般。   一个人活着,那就好好的活着,每天都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去奔波,去操劳,最后还不一定有结果。大把的时间浪费在里头,说起来是很不划算的。   她理了理头发,心里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卫八,还是老板,甚或那些白石头,在她心里一下子就淡了。   没有了白石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只有今生,没有来世,今生都过不好,何谈身后事?   她越想,似乎就越通透,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她还年轻,想把自己后面的时间都安排好。   小院里,猪油饭靠着门框,看着杜青衣走远,转头问道:“你怎么不去追她?”   “追她回来干什么?人走了,能追回来,心走了,便追不回了。”   卫八和猪油饭坐在一起,把自己在关外的经历说了一遍,猪油饭对于那些白石头,远没有卫八那么热衷,他只是在关心,下一步又要折腾什么。   “这件事,是不是还没有完?”   “没完,绝对没完。”卫八一边收拾着杂乱的东西,一边说道:“不只为了那些石头,还为了这口气。”   “这口气,能当饭吃吗?”猪油饭暗自叹息,卫八果然不肯死心,前后两次奔波,都差点死了,却仍旧锲而不舍。   “不能当饭吃,却比吃饭还重要。”卫八拍了拍猪油饭,说道:“老九,我这辈子,就打算做这么一件事,只要做好了,以后就闲了。我知道你心里头有疙瘩,不情愿,可你也要知道,能帮我的,只有你一个。”   猪油饭低下头,的确,他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但卫八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等于无形中堵住了他的嘴。   猪油饭的话,只能重新咽回去。   他们在这里收拾了一下,随即就离开了小村。   “咱们现在要去哪里?你说老板回了西头城?是要去西头城吗?”   “我们一路南下,到西头城之后,你留着,我要去范城一趟。”   “去范城干什么?”   “办点事。”卫八伸了伸自己的腰,从狐狸山下的悬崖跌落,他断了肋骨,现在还没有痊愈,不过,卫八可以忍,只是身手多少都要打点折扣:“你的身子养好了吧?”   “早好了。”猪油饭也踢腿伸胳膊的:“憋着一股劲儿,好几个月了。”   “那就好。”卫八笑了笑,一拍猪油饭的脑勺:“走。”   南下的路上,卫八虽然嘴上不说,可却在不断的四处张望。他想看看,杜青衣是否也在这条路上行走。   然而,卫八失望了,杜青衣不知道走到了哪儿,踪影全无。   不过,卫八的失望,只是一瞬,他是一只搏击长空的鹰,从来都是,眼界胸怀都在高天之上,不会因为一朵云霞,就停滞脚步。   路走的不太顺,北边到处都在打仗,他们只能绕道而行。但为了节省时间,卫八不想绕的太远,几乎是贴着战场的边儿溜过去的。   他和猪油饭来到了一个叫黄坡村的地方,村里本来有人,一打仗就全跑了。黄坡村的边儿上,有一道土沟,土沟和土坡之间,小路非常狭窄,不过却是一条近路,两个人匆忙前行,想早点走出去。   远处的土坡上,出现了几个人,一个军官,身后跟着几个侍从,杜青衣赫然就站在这军官身旁。   杜青衣没有想到,自己在南归的路上,还能遇见方子玉。方子玉的部队就驻守在黄坡附近,没有真正上战场。   “现在不太平,我的驻地还算好一些,再往西边一点,仗打的很凶。”方子玉站在高坡上,对杜青衣说道:“你要往南,原本可能是没事的,只是害怕遇见被打散的乱兵,那些乱兵和土匪一样。你现在我这里住一住,等到战况好些,我派人送你。”   方子玉说话的时候,已经瞧见了在下面小路上穿行的卫八和猪油饭,他并没有在意,只觉得这是两个逃荒的老百姓。   然而,杜青衣那双眼睛,却一下子辨认出了卫八。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这几个月来被幽禁的日子。   方子玉的部队就在附近,要是现在说出来,去抓捕卫八,卫八绝对逃不掉。   “我不用你派人送,就说一件事,你能答应吗?”杜青衣转头看了看方子玉,说道:“一件事。”   “别说一件,十件都行。”   “你敢帮我杀个人不敢?”   “杀人?”方子玉楞了一下,不过随即便笑了,他朝周围指了指,说道:“黄坡这个地方,现在就是我最大,战场那边每天要死多少人,我自己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说,你要杀谁?”   杜青衣轻轻抿着嘴,她恨卫八,非常恨,在她离开小村的时候,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卫八给活剐了。   老天有眼,她也没想到,机会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第643章 押命   这一刻,杜青衣心里似乎已经充斥着报复的快感,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声,卫八就死定了。   “怎么不说话?”   方子玉看着杜青衣好像发呆,就在旁边询问。这一声,像是把杜青衣给叫醒了。   杜青衣又想到了以前,想到了自己天真烂漫的年纪里,和卫八初遇时的情景。   不得不说,杜青衣在江湖上,是个果断的女人,该施恩的时候施恩,该出手的时候出手,从不拖泥带水。   但越是这样果断的女人,越是对过去的哪一点温情,念念难忘。因为现在的她,缺少的就是那样的温情。   何必呢?   杜青衣突然这样暗自问了自己一句,当时离开小村,已经和卫八说的很明白,恩怨一笔勾销。   既然恩怨一笔勾销,现在又去报复什么?   想起卫八那张长满胡须的脸,还有一身的风尘,杜青衣的心,无形中又软了下来。   “没什么,我只是试试你,看我现在说话还管用不管用。”杜青衣淡淡一笑,对方子玉说道:“我一个女人家,会去杀谁?”   “我不怕你试。”方子玉也笑了:“不管你怎么试,我这颗心总是真的。”   走在路上的卫八,丝毫都不知道,死神就这样和自己擦肩而过。   从黄坡走出来之后,形势变渐渐缓和,战场没有波及到这边,路上全都是逃荒的难民。混在难民里,就没有什么大的麻烦,舟车劳顿,最终平安的回到了西头城。   卫八当时在西头城呆过好一段时间,暗中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一到西头城,他就打听了出来,老板现在仍然在城里。   但是,老板手底下还有多少人,就是个未知数,这几年时间里,连卫八也始终摸不出老板的真正实力。   卫八把猪油饭留在了西头城,让他在这儿小心潜伏,如果能打探一些消息,那是最好的,如果真打探不到,那就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安顿好了之后,卫八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西头城,   西头城的西南方,至少四五天路程,就是范城。卫八以前来过这里,还住过两个月,对范城算是比较熟悉的。   他到了范城之后,径直来到了城里最大的一个赌档,这地方叫如意坊,在周边很有几分名气。   卫八连衣服都没换,径直进了赌档,他知道,这是老八股名下的一处产业。   喧闹的如意坊内,人流涌动,男女老少,围在一张一张台面跟前,兴奋异常,欢呼声,叹息声,此起彼伏,好像外界的风,永远吹不进这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卫八没有读过太多书,不过,此时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不知道何年何月何人所做的一首诗。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卫八不想费那么多脑筋,所以直接选了一张牌九的台子,这东西一翻两瞪眼,干脆痛快。   玩牌九的人不多,庄家很闲,卫八坐下来之后,拿了几百块大洋的银元券,开始下注。   带着几百块大洋的赌客,在如意坊的散客里头,算是不大不小,庄家抖起精神,等着卫八下注。   卫八玩的很随意,庄家心里窃喜,觉得遇见了冤大头。   果不其然,没过几把,卫八就把身上的钱输光了。   “老兄,还要下注吗?”   “身上的现钱输光了。”卫八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说道:“先欠着。”   “您想欠多少?”庄家的眼睛像是带钩子,暗地里已经盯住了卫八怀里的一块怀表,他心里琢磨着,眼前这汉子看着破衣烂衫的,竟然还挂着一块金灿灿的怀表,若这表真是金表,怎么也值五十块大洋。   “欠这么多。”卫八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百大洋?这个……”庄家苦笑了一声,说道:“老兄,若是三五十大洋,我还能做主,只当是交个朋友,可一百大洋,这就真难为我了。”   “我没说是一百大洋啊。”卫八也跟着笑了笑,说道:“我说的是一万大洋。”   “老兄,开什么玩笑。”庄家这次是真的笑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大大咧咧的在如意坊这里赊欠上万大洋的。   “就是一万大洋,少一个字儿都不行。”卫八很认真的说道:“否则,我就拆了如意坊。”   “老兄,若是这样说,你可是自找不快了。”庄家一看卫八说话不客气,随即也收敛了笑容,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说道:“听你口音,不是范城人,恐怕还不知道我们如意坊的来头吧?”   “不就是老八股的赌场么?还能有什么来头?”卫八似乎很没拿老八股当回事,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要用老八股来吓唬人。”   说着话,卫八轻轻捏起了一张骨牌,攥在手中,把拳头举到了庄家面前。   卫八的拳头在慢慢的用力,手中的骨牌咔嚓咔嚓的碎裂,跟着又被捏成了粉渣。粉渣扑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庄家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很清楚,要有多大的手劲儿,才能把一张骨牌这样捏成渣。   “你……你这是……”   “还是那句话。”卫八松开手,把手里的渣滓拍下来,说道:“欠一万大洋,下一注。”   “这……”   “欠给他。”   就在这时候,牌九桌的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老头儿,这老头大概七十岁上下的年纪,很瘦,穿着一件貂皮的短袄,身后跟着两个人。   “三爷!是您来了!”庄家一看这老头儿,忙不迭的就弯腰行礼。   卫八目不斜视,但是,他知道这是老八股里头排行第三的和老三。   “你别啰嗦,赶紧。”卫八对庄家说道:“你们老板不是发话了,下注,摆牌。”   “先等一等。”和老三慢条斯理的走到卫八身边,说道:“开口一万大洋,我欣赏你的气魄,不过,赌场不是做善事的地方,什么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你欠一万大洋,那什么当抵押?”   “你瞧我这条命,能押一万大洋么?”   和老三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的焦黄的牙齿,盯着卫八,似乎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过了片刻,和老三朝后退了退,头也不回的说道:“接他的注,一万大洋,一条命。”   庄家的手哆嗦了一下,赶紧跑回原位,换了一副新骨牌,麻利的洗牌摆牌。   和老三看着牌桌,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他也在看着卫八。卫八这一注等于押上了自己的命,可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第644章 最后一注   一副新牌,整整齐齐的摆好了,庄家拿起骰子之前,看看和老三,又看看卫八,这一把的赌注实在太大,气氛似乎也有些不对,让庄家心里很是忐忑。   但是,和老三没有表情,卫八也毫不在乎。   “发牌,别愣着。”   庄家收回眼神,手腕一抖,骰子便被掷了出去,按着点数发了牌。   庄家看牌很快,随手便把牌亮了出来,那是一副天牌,牌九里除去至尊之外最大的牌面。   庄家的心稳了下来,洗牌的时候,他把一张杂六洗到了牌尾,凑不出猴王至尊,卫八已然输定了。   他突然很佩服卫八这种冤大头,好像丝毫都不知道赌档里的门道,就敢押上自己的命。   和老三饶有兴致的看着卫八,说道:“开牌了。”   “不用开了,我输了,庄家洗牌的时候,把杂六洗到了牌尾,丁三洗到了第五墩,没有猴王至尊,拿什么赢他这副天牌?”卫八哈哈一笑,把手里的牌随手丢到一旁。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庄家的脊背上,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层冷汗,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这个破衣烂衫的汉子,不仅不是冤大头,而且目光犀利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己洗牌是悄悄做的手脚,人家竟然一分一毫都看在了眼里。   “有没有道理,你自己难道心里没数么?”卫八翘着二郎腿,说道:“你的手太慢,在牌上做手脚,我蒙着眼睛都知道。”   “咱们开赌档的,不说过程,只讲结果。”和老三在旁边说道:“这一把,终究是你输了。”   “没错,是我输了。”卫八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这条命在这儿,你拿去。”   和老三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独特的赌客,他摆了摆手,说道:“这边谈。”   如意坊平时一直是和老三在打理,闲来无事,他就会到这里走走看看,然后到后堂去喝一杯茶。后堂布置的非常静雅,墙壁中间夹着两层布满了空洞的桐木板,只要门窗关严,赌档里的喧闹声几乎传不到这边。   和老三把卫八请到了后堂,亲自泡了壶茶,卫八目不斜视,依然漫不经心的坐着,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条命已经输给了别人。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了,亮个号,让我见识见识,究竟何方豪杰。”   “我叫卫八。”   “卫八?”和老三的眉头轻轻一皱,这个名字,让他感觉耳熟。   范城距离卫八的家乡李陵山,大概有三百里的水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两地发生的事情,出的人物,彼此都是知晓的。和老三已经七十岁,但精神和心智都还好的很,他就是那么略略一想,立刻想到了李陵山的卫家。   卫家如今是破败了,但破败之前,名号很响亮,李陵山落马湖周围的人,哪个不知道卫家九重门,老八人上人?   “我从前,听一个李陵山的人,讲过当地的一句俚语。”和老三说道:“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据说,当地人说的这句俚语,说的是卫家的卫八?”   “没错,说的是卫八,卫八就是我。”卫八仍旧保持着那股什么都不放在心中的笑容,可他的内心深处,却泛起了一股淡淡的酸楚。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曾几何时,这是一句让卫家,让卫八本人都引以为傲的话。可是,时过境迁,如同一个昔日的贵族,沦落成了街边乞丐,再回想昔日的辉煌,心头不会有骄傲,有的,只能是无尽的失落。   “卫八……”和老三是何等的精明,知道了卫八的身份,他就猜得出来,卫八绝对不是为了到赌档里来押命赌钱的:“你若这么说,我倒真想起来了,你还打过我们的人。”   “三爷的心胸,应该不会挂念这种小事,要不然,也不会做的这么大。”   “你说的没错。”和老三喝了一口茶,说道:“这一把牌,没有什么本钱,输赢,我这里也不说了,你的命还是你的命,自己拿回去,只当是我给的见面礼。”   “不不不,愿赌服输。”卫八摇了摇头,说道:“该怎么算,就要怎么算。”   “那你想怎么算?”   “我刚从北边回来,北边在打仗,很多人都跑到南边来了,平津,开封洛阳,这些地方的古行,在当地做不成生意,多半迁到了南方。西头城那里,如今是古行的要地。”卫八知道和老三精明,所以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废话是根本没用的。   “然后呢?”   “这块肥肉,不想吃?”   “肥肉谁不想吃,你不想?”   “我想,但是吃不下。”卫八很诚恳的说道:“今天来这儿,就说两个事,第一个,我借兵,事情成了,你分好处。第二个,你入股,事情成了,你拿大头。”   西头城这个地方,在北边还没打仗的时候,老八股就想染指了,但是被老板给堵了回来。当时,西头城的油水还不是特别厚,而且老板的势力也大,要是真斗起来,或许有点不值当。   就因为这样,老八股才小小的吃了个亏之后,忍气吞声了。   如今的形式,完全不同,西头城那边的古行,越来越红火,尤其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古董一路掉价,趁机囤起来,之后的利润无法想象。   “三爷,这事情,不是你我在这里三言两语就能说的定的,老八股还有其他人,若是有意思,你们商量,我在这里等。若是没意思,那我这条命就给你放在这里,你看如何?”   “卫八,果然是个痛快人。”和老三看到对方把话说的这么直接,自己再绕圈子,其实也没意思,这个卫八,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粗枝大叶。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打交道,那些花花肠子都没用,对方不说,并非看不破,只是不想说破而已。   “三爷觉得我是个痛快人,那就给我个痛快的说法。”卫八摆正身躯,说道:“我就在这里等。”   “行。”和老三心里是有些激动的,要是真的能占了西头城,老八股的地盘一下子就会扩展很多。   和老三走出后堂,叫过一个如意坊的管事,说道:“我要去办事,这个人,先留在这儿。”   “是等他凑赎金吗?那可得看好了。”   “凑个屁!”和老三头也不回的说道:“好吃好喝伺候着。”   卫八在后堂里慢慢的喝茶,老八股都很精明,但是卫八有把握,因为江湖上的人,多半都和苍蝇一样,平时看着是很小心,从不在某个地方长久的落脚。然而,一旦有血腥气,这些人就会一拥而上,绝不手软。   卫八闭上眼睛,开始默默的盘算,如果一切和他预想的一样,老八股肯联手,卫八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老板在西头城做掉。   卫八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在关外没有得手,等回到内地,就更不容易得手,那些白石头对老板一样重要。关外是最好的一次机会,错失了,机会不再有,那就只能拿自己的命去硬拼了。   他并不害怕去拼,每个行走江湖的人,实则都是在赌,只不过,这场赌博只能赢,绝对输不起。 第645章 认出   卫八在如意坊耐心的等待着,如意坊的人倒是不敢违背和老三的话,不多久,就给卫八拿来了一个火锅。卫八毫不客气,举筷子就吃,一口气吃了四斤羊肉,还有三斤白酒。   管事的惊呆了,一顿喝上一两斤白酒的人,他见过。但吃四斤肉,再带三斤酒,这种酒量饭量,却是罕见。   “酒没了,再拿些过来。”卫八一口气喝了三斤,似乎还没有尽兴。   管事的干脆把酒坛子搬了进去,范城本地的风俗,一坛子酒,都是九斤九两,剩下约莫能有七斤上下,直接摆上了桌子。   “你一顿最多能喝多少?”   “就这样的坛子,喝过一坛子。”   “十斤!?”   “不信?”卫八站起身,轻巧的拿起了桌上的坛子,一仰脖子,酒坛里的酒像是流水一般,倒入口中。   管事的从来没有讲过这般鲸吞牛饮的人,拿酒当水喝。初开始,他觉得卫八似乎有点逞能,然而,一坛子酒喝的涓滴不剩,卫八的脸色似乎都没有变。   “这么多酒,不会醉?”   “不会,越喝越清醒。”卫八放下酒坛,拍了怕肚子,说道:“现在总算是饱了,我睡一觉,你们三爷若是回来,就喊我一声。”   卫八的确没有醉,这么多酒下肚,放到别人身上,恐怕已经喝死了。但这终究是酒,卫八的脑袋,也开始眩晕。   他想了很多,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他心头的想法,却不会比任何人少。   生命中过去的事,生命中过去的人,在卫八的脑海中盘旋,他的确有了醉意,却还清醒。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问题。   卫八也在问自己,这一辈子,到底活的是什么?   渐渐的,卫八睡着了,一下子就睡到了后半夜。赌档的生意比白天时冷清了些,却还是有些赌徒,通宵达旦的不肯离去。   第二天,管事的仍旧给卫八拿来了一个火锅,这一次,卫八只喝了两斤酒,他知道,老八股的地盘就在范城附近,如果和老三跟同伴商量事情,应该是快有结果了。   果然,当天中午,和老三回来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老八股的另外两个人。   老八股不做吃亏的事情,卫八借兵,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现在说的就是联手的事。   “联手的话,事情只要成了,西头城的地盘归你们,古行的生意也归你们,我吃了半辈子土饭,也真吃够了。”卫八开门见山的说道:“你们看,成不成?”   “卫八老弟,我们现下只是有点纳闷,地盘归了我们,古行的生意也归了我们,那你这样费心费力的,到底图个什么?”   “图一口气,行不行。”   三个人面面相觑,彼此对视了一眼,和老三马上就笑了:“行,人争一口气嘛。”   “既然行,那就好好说道说道。”   “钱,我们出,要多少有多少,只是人手,现在不够,派不出去太多,十五个,硬挤出来的。”和老三说道:“不过都是好手。”   “人什么时候能到。”   “大概三天,最快。”   卫八一听这个话,心里算是明白了,老八股很想吃下西头城这块肥肉,但是,他们又不愿意把这个锅背下来。所以,人都是从外地调来的,就算卫八失手,也不能证明这个事情跟老八股有关系。   这些老狐狸。   卫八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没有多说什么,现在能有十五个人,已经不错了,假若真的跟和老三说的一样,都是好手的话,还是可以成事的。   双方就这样谈妥了,卫八拿自己的命,换了一笔钱,还有十五个帮手。   不过,卫八相信,老八股不可能就派出去十五个人,自己动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暗中关注,如果老板落在下风,老八股必然要给予致命一击。   老八股的人走了之后,卫八就暂时留在了如意坊。当初在关外,他就预感,那是他最有利的机会,而这一次,卫八仍然能预感,如今的希望已经渺茫,要是再失败,这一辈子,恐怕都无缘去争抢那些白石头。   这一次,是真正的是非成败,卫八在如意坊等人的时候,养精蓄锐。   如果真的把命送掉,他就认了,他觉得,这是天数。   王换依然住在小茅屋里,小云仙又来过两次,跟他说了说情况。老板的大宅子里,暂时风平浪静,虽然每天有人进出,但是没有看见运出大批的箱子。   小云仙还说,老板叫她表哥鹰眼去过两次,一起吃了一顿饭。老板没有说太多闲话,就是感觉到现在西头城是个比较重要的地方,聚集了各地的古行商人,所以,老板想把古行规整一下。   从这些谈话里,可以推敲的出,老板暂时没有离开西头城的打算。   现在看起来,时间还有一些,但王换只能按兵不动,龙头那边尚未准备好,如今的龙头,跟之前不一样了,收拢人手收拢的很慢,而且,龙头也很谨慎,没有把握,他不敢擅动。   在这座狭小破旧的茅屋里住着,让王换时常烦躁,他的脑子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情。   三道口,沙围子,那个一直在地上画圈圈的阿浑。   趁着现在还不到跟老板兵戎相见的机会,王换想去一趟三道口。说起来,这是件挺可笑的事情,脑海中的幻境,就和梦一样,做不得真。但王换却认真了,不去一趟三道口,他心里会不安,会一直这样浑浑噩噩的猜测下去。   天还没有亮,王换就动身了,现在风头很紧,老板在西头城有多少人,王换不知道,人家已经下了死令,一定要他的命。他很小心的把脸涂了,又换了一身破衣服,顺着眉尖河畔,慢慢的朝下游走。   西头城的天气,已经开始暖和了,但是天色尚早,还没有渡人的船。王换一路走过了西头鬼市,抬头望去,鬼市的灯火已经熄灭。   又朝南边走了不远,王换看到了一条船,那条船就停靠在岸边。这一瞬间,王换迟疑了,因为他认出了那条船。   以往过去,王换离开西头城回常青山的时候,总是坐这条船,那个老船家虽然有点贪财,不过船开的稳,也守信用。   就因为这样,彼此算是熟识,此时此刻,王换的处境不好,他很怕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   他就犹豫了一下,打算放弃这条船,再走到南边去,找一条不认识的船。   王换走到船附近时,船家已经醒了,正蹲在岸边抽烟。   “老弟,要坐船吗?”船家抽着烟,看见王换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主动搭话:“我的船在这里出名的快,也出名的稳。”   王换低着头,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他不能搭话,害怕老船家听出自己的声音。   王换是不准备搭理对方,加快了脚步。可是,船家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   “你不出声,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   听到船家的话,王换的脚步猛然一顿,心也跟着一紧。这个老船家,难道真的认出了自己?   若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就会有麻烦,自己滞留西头城的消息一旦传出去,落在老板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第646章 常太山   该怎么办?   王换不敢这样一走了之,他要是真的走了,船家跑去西头城告密,自己想拦都拦不住。   他就思索了一下,跟着调头走向了船家。   在这一瞬间,王换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杀机。想让一个人永远闭嘴,守住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对方。   然而,这丝杀机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王换觉得没办法平白无故就杀了这个船家。   他走到了小船跟前,船家磕了磕自己的旱烟袋,站起身,笑着说道:“你脸上涂了泥,又穿着破衣服,可你走路的架子,我是不会忘的。”   “你的眼力好。”   “在河边载了一辈子的船客,见的人多了。”船家笑眯眯的看着王换,说道:“要坐船么?”   “上船。”   “还是老地方?”   “老地方。”   船家跳上小船,等王换也上了船,立刻启程。小船顺流而下,在还没有彻底放亮的天空下行驶起来。   船家和往常一样,一边掌船,一边跟王换拉扯一些家长里短的话。这些话,王换都已经听烦了,无非就是船家的老婆怎么怎么不贤惠,自己的儿子怎么怎么不孝顺。   过去,王换很厌烦听这些,总觉得船家跟个老太婆一样,可现在,听着这些家长里短,他躁动的心,竟然隐隐之间安宁了一些。   一时间,王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船家絮絮叨叨的闲话里,小船从清晨开到了中午。船家和过去一样,随手捞了两尾鱼,炖了一锅汤,又弄了些糙米饭。   “现在这条河也没有从前那样干净了。”船家给王换递过去一碗饭,说道:“我小的时候,河里那些一尺多两尺长的大鱼到处都是,现在一尺的都不多见了,凑合着吃吧。”   “船钱给你。”王换随手丢给船家一块大洋,端着饭就吃。   “不够。”船家摇了摇头,说道:“这次得两块大洋。”   王换放下碗,又取了一块大洋,交给船家:“为什么这次是两块大洋?”   “船钱的确还是一块大洋。”船家接过第二块大洋,说道:“第二块大洋,是你请我喝酒的,我只要有酒喝,什么废话都不会跟别人说。”   王换没有说话,但他隐约间已经明白了船家的意思,船家就是在告诉他,今天遇见王换的事情,他对谁都不会讲。   “怎么,不信?”船家收起大洋,说道:“我这个人,毛病是有的,从成亲那时候起,老婆就管得严,又要养家糊口,因此,能多挣钱的时候,我就会多挣钱。不过,该我挣的,我挣,不该的,我不会要。今天收了你这一块大洋,就算别人给一百大洋,我也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我信你。”王换点了点头,重新端起了饭碗。   这顿饭虽然简陋粗糙,但王换吃的很安心,因为他的确相信,船家能够说到做到。   午饭之后,小船继续行驶,一直到了半下午,才到了常青山附近。王换下船的时候,告诉船家,这次不用在这儿等了,自己要在常青山这里逗留一段时间。   太阳懒洋洋的,斜斜挂在半空,王换顺着常青山的山路朝前行走时,心里就在想着常青老人。   这里是通往三道口的必经之路,一靠近常青山,王换的脑子就会不由自主的迷糊,他搞不明白,常青老人身上发生的怪事。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跟常青老人算是师徒,也算是忘年交,自从闯荡西头鬼市之后,心情低落,或者生意不顺,王换总会到常青山来走走,跟常青老人一起喝杯茶,然后聊一聊。   可是,最后一次来到常青山的人,那个邻村的山民却告诉王换,常青老人早就死了。   王换不相信对方所说的话,却看到了常青老人的坟墓,而且他还亲手挖开了那座土坟,看见一具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的尸骨。   那件事情,到现在为止也没有答案,王换冥思苦想了很长时间,都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始终觉得,那座坟是真的,坟里的尸首也是真的,只不过,尸首是不是常青老人,这就很难说了,烂成那样子,神仙都分辨不清楚。   带着这样的疑问,王换一步一步的来到了常青山的半山腰,这儿是常青老人的居所。   天色已经发暗,常青老人曾经居住的小院,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杂乱的木板砖块儿,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坟。   当王换站在小院的遗址附近时,他看见那座孤坟跟前,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引起了王换的注意,还有警觉,现在这个非常时期,万事都要多加小心。他止步不前,仔细的辨认了一下。   那好像是个道士,可是看着又不太像,只是身上的衣装宛若一件灰扑扑的道袍。这个人站在坟头跟前,好像石化了一般,久久不语。   辨认了半天,王换终于认出了这个人。这人叫常太山,是常青老人的独子。   王换见过常太山,还是在十几年前,他听人说过,也听常青老人亲口提及过。常青老人一直希望常太山能够做一名医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在常青山附近立足就好,那样,可以离自己近一些,还能给附近的乡民们诊治病症,救死扶伤。   但常太山的胸怀远在常青山之外,常青老人教他医术,教了十几年,常太山学的是不错,却始终不肯留在常青山。父子两个因为这些,发生过很多矛盾。   常太山二十来岁的时候,常青老人给他说了一门亲,是附近一个山民家的姑娘,很贤惠,很质朴。但常太山死活不肯,偷偷的下山了。   这一走,就是十年,等常太山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在南方拜了一个师傅,他不算是真正的道门中人,不过,却醉心于修行。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很多东西,却改变不了人的想法,对于当年的那件事,父子两个彼此之间其实都在埋怨对方。所以,常太山虽然回来了,但并没有跟常青老人改善关系,匆匆小住了两天,就离开了。   从那以后,常太山过好几年才回来一次,每次都只是短暂停留,随即离开。他回到常青山,似乎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自己的根在此处。   看到常太山的时候,王换心中的警惕消失了。而且,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个可以解开谜题的人,无论怎么说,常太山都是常青老人的儿子,常青老人的事情,他应该是知道的。   王换立刻迈步,朝着那座孤坟走去。   常太山有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但感官好像非常敏锐,王换还离的远,他已经察觉有人靠近,慢慢的转过了头。   “是我……”王换看见常太山回头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些忐忑,上次见到常太山时,还是十多年前,他不确定常太山是否还记得自己。   “我知道,你叫王换。”常太山的记性出奇的好,只见过王换一面,不仅记得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如此一来,就方便了许多,既然对方认得王换,就不用拐弯抹角的再说那么多废话。   “你是来祭奠我父亲的吗?”常太山很瘦,不过,好像真有一点得道高人的仙风道骨,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两只眼睛里闪烁的,是一种温润内敛的淡光。   “我……我是来看常青老人的。你呢,你也是?” 第647章 淡淡无奇   “不错,我是来看望父亲的,以前的事情,我父亲或许告诉过你一些。”常太山的淡定神情之中,好像萌生出了一丝遗憾:“他终究还是我父亲。”   “是,他是你父亲……”   “坐吧,天快黑了,未想到你会来,我本打算要在这里坐一晚的。”常太山随手搬了一块石头,坐下来,说道:“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父亲他知道我的秉性,可能也不会怪我。”   王换也搬了快石头,坐在了常太山的对面,对于常青老人的这件事,他是想问的。可对面坐着的,是常青老人唯一的儿子,王换不知道现在一交谈直接就去询问,会不会太唐突了。   “你身上那块压命骨,已经没有了。”常太山看了王换一眼,说道:“刚去掉不久。”   “那是什么?压命骨?”王换吃了一惊,常太山所说的压命骨,王换还是头一次听说,但是,这足以证明,常太山似乎知道额头那块骨头的事情。   “你十几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不知你是否忘却,当时我回乡,曾经见过你一次。”   “我记得。”   “只不过,当时我才疏学浅,只能看出来,你额头那块骨头不是你自己身上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因此便没有开口。这些年多了些阅历,前思后想,也算是知道了这骨头的来历。”   “那块骨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换本来没有打算去探索那块骨头的事情,但恰好跟常太山说到了这里,若是能得知真相,他肯定还是想知道的。   “那块骨头,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被换上了,就因为骨头当时大小不是太合适,你年幼时时常会头疼。”常太山继续望着王换,说道:“那是一块狼骨。”   狼骨这两个字落入王换的耳朵里时,他沉淀在脑海中的画面,似乎又一次激荡了起来。   脊背上的狼头,冥想中的白狼山……   “你生来命数不好,注定是要夭折的。算你家里人有办法,给你找了东西替命,给你替命的,是一只猫,等于你的命格,挪到了那只猫身上,那只猫的命格,挪到了你的身上。”常太山一动不动的坐着,好像一个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先贤大圣:“不过,那只猫的命格很硬,也很大,以你的身躯,是克制不住的,因此,才要给你加一块骨头,这块骨头,是压那只猫,也压你的命数。”   王换听的一言不发,虽然常太山说的事情,王换都不曾记得经历过,可他总是觉得,常太山说的是真的。   这些事,当年都发生过。   “那只猫,原本是可以得道的,就因为给你替了命,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常太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说句实在话,你的命数很差,但似乎命又特别大。那只猫已经死了,死的恰到好处,若是早一天死,你就活不到现在。”   王换暗暗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当时要杀掉那只猫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可是现在再听听常太山的话,仿佛一切真的是注定的。   如果自己早让老鬼离开一天,如果老鬼的腿脚快点,早一天赶到血河庄,如果杀那只猫的赏金猎人早一天动手……如今就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一个结局。   “所幸还好。”常太山看见王换在月光下的脸色不断的变幻着,出言安慰道:“大事已经过去了,你还能活下来,就说明,那条命,替的值得。”   “之后呢?我之后会怎么样?”   “之后,就渐渐回到你自己的命数上去了。不用担心,也不用有什么想法,这本就是你的命,这本就是你的路,都是你该去经历,该去走的。”   “那……我想问问,以后是会好,还是会坏?”   “我不是算命先生。”常太山微微一笑,说道:“我父亲是学过卜算,他要教我,我没有学。卜算没有什么用,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算出来毫无意义,以后的事情,谁也算不准,依然毫无意义。你的命格已经发生了变化,是好是坏,这只有天知道。”   王换失落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过神。当初在狐狸山附近,他已经把自己的命都抛到了一旁,现在去为了这些以后的事情伤神,确实没那个必要。   “我脊背上,有一片印记,之前很模糊,后来清晰了些,应该是一颗狼头。我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那就是那块骨头的主人,那片印记没有什么,很快就会散去。等那块印记散去的时候,就是你全然回归自己的时候。”常太山很确定的说道:“只有那时候,才是真正的自己。”   王换有点怅然,若是按照常太山所说的那样,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生涯岁月,原来都不是替自己活着的。   不过,他现在的确比过去看得开了,即便有些怅然,却没有放在心上。就如常太山所说,不久之后,还是可以得到真正的自己。   两个人聊了很长时间,月亮就挂在头顶,一座坟,两个人,聊着聊着,王换有些憋不住了。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道:“我想问一句……常青老人是……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有七年了。”   常太山说,那时候,他与常青老人之间相隔千里,父子却好像心有感应。常太山从来没有梦到过自己的父亲,但是,那几天他接连不断的梦见常青老人。   那是一种不祥的感受,常太山当即就从外地赶回了常青山。   他回来之后,常青老人已经过世。常太山没有多说什么,这么多年的修行生涯,让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笃定,学会了把所有一切都留在自己的心里。   当王换听到常太山亲口说出的话的时候,脑袋又一次大了。常青老人好几年前就去世了,那自己到了西头鬼市之后,每次回到常青山,看望常青老人,一起喝茶聊天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王换只觉得,这一切真的见鬼了。   他的情绪又开始波动,波动的很剧烈,如果常青老人这个事情不搞清楚的话,就会牵连到秀秀。常青老人都死了好几年,那这几年里,又是谁在保管秀秀的遗体,秀秀的遗体,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   王换越是想,心里的感受就越是复杂,中间还夹杂着浓浓的伤感和悲怀。   “你怎么了?”   “有些事,是很奇怪,我不知道怎么说……”王换定了定神,说道:“常青老人,他过世好几年了?”   “是。”   “我是五年前去西头鬼市的,为了做一点事,不得已,混迹其中。中间,我曾经回过常青山,跟常青老人喝过茶,聊过天,他……”王换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件事,他努力的回忆着,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了常太山。   他本以为,常太山听完之后会吃惊,最起码会小小的吃一惊。然而,常太山听完,却没有任何变化,面色如故。   常太山的这种镇定,让王换心里很没底,他不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常太山为什么都不觉得诧异。   “这件事……”   “我给你这个东西。”常太山从身上取出一个黄色的锦囊,打开来后,里面是一面小镜子:“有一天,你看见这镜子里的东西,就都会明白的。” 第648章 幻境之地   这是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镜子,不是玻璃镜子,而是铜镜。   常太山把这面镜子,递给王换,王换伸手去接的时候,镜子恰好就在两人中间。   一面镜子,在两人的眼中,却是完全不同的。   在常太山眼里,这面小小的铜镜很清晰,透过镜子,能清楚的看见镜面所折射出的情景。   可是在王换眼里,镜子却模糊不清,宛若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王换接过这面镜子,用衣袖擦了擦,然而,镜子上那层灰尘,好像长在了上面,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面镜子,看不清楚。”王换试了几次,镜子不清,他什么都看不到。   “这镜子,跟所持者的心相连,镜子在你手里,就和你的心连在了一起,所以,镜子叫做心镜。”常太山解释道:“等什么时候,你的心清楚了,这面镜子也就清楚了,你想看到的,想知道的,都可以看到。”   “那它什么时候可以变清楚?”   “或许明天,也或许一辈子。”   王换刚想再问,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其实,常太山已经说的非常明白了,这面心镜,只有等自己的心变的清晰无二,才可以看到。   这是急不来的。   王换收起了这面镜子,小心的放好,他感觉,自己等不了一辈子,这面镜子,一定会清晰的。   “人的命数,是最难琢磨的,所以,不用去琢磨它。”常太山重新坐了下来,他或许真的到了一定的境界,无论说起什么,都是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王换和常太山又开始聊,王换知道常太山是个有本事的人,聊着聊着,他就想到了无念。   到现在为止,无念的生死,都是一个谜,虽然判官庙的高个子没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但是,他的言外之意,就是那条汹涌的暗河非常湍急,人掉进去,多半是不能活的。   王换跟常太山讲了自己和无念相识的经过,然后又讲了无念的结局,他现在很想知道,无念到底能不能活下来。   “我依然是那句话,我不是给人算命测吉凶的,不过,你说的那个人,我总觉得,是一个大德者,大德者,总会逢凶化吉的。”   常太山的这几句话,让王换心里感觉说不出的踏实。他并不是非要见到无念,只要能知道无念还活着,无论在什么地方,王换心里这根刺,就等于被拔掉了。   漫漫长夜,两人无话不谈,从天色发暗,再到黎明前夕,整整一夜时间将要过去了,常太山打算要离开了。   他就是这样,到什么地方,来去随心,心里想要来父亲坟头前坐坐,立刻就来了,现在坐了一夜,又要走了。   王换和常太山道了别,等常太山走远之后,王换觉得这一次多少都有些收获。他对常太山留下的那面心镜,深信不疑,他坚定的相信,常太山是个道行深厚的人,自己迟早可以从那面镜子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也离开了常青老人的故居,顺着山路前行,从这儿到三道口,还有好一段路,因为都是山路,崎岖难行,估计这一白天时间,都要赶路。   春寒料峭,常青山似乎还没有从冬天完全复苏,一路行走,很难见到路人。王换没有停留,他也害怕在这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会耽误西头城那边的事情。   就这样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临近黄昏时分,终于走过了最难的一段路,从山脚下眺望,已经可以看到三道口了。   这个地方,仿佛承载了王换童年时的一段记忆。漫步在河边的时候,他能够回想起来,自己幼年时,会跟着同村的孩子一起,跑到三道口这边来玩。   到了三道口,距离沙围子就不算太远了,太阳懒洋洋的朝西落下时,王换眺望到了一片低矮的小屋。那种小屋都是用木头或者黄泥混着稻草做成的砖头搭建的,不怎么结实,如果遇见大一些的雨,房子可能就会塌。   这就是以前三道口那些采沙人所住的地方,俗称沙围子,三道口这边的河沙被采尽了之后,采沙人都走了,剩下这些破房子,承受了岁月和风雨的侵袭,已经坍塌的不成样子。   这仿佛是一片死地,至少王换知道,在他十几岁的时候,这儿就无人居住,因为闲置的太久,周围又是荒芜的河道,所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传闻接踵而来。   三道口,沙围子……这个地方,到底因为什么,出现在王换的幻境中?又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王换的心里,有一点紧张,也有一点激动。他走到了那片坍塌的土房跟前,房子多半都塌了,剩下几间相对完整的,也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破房子一排挨着一排,约莫能有三四十间的样子,王换慢慢的走着,等他走到中间那排破房跟前时,他突然看到了一间土屋,四周被木头固定着,所以还保持着原样。   土屋的门口,有一些杂乱的东西,王换看见了两个豁口的破碗,看见一堆烧过的炭火,一个烂水壶。   地上有些被烧的乌黑的地瓜,还有一些鱼骨头,看见这些东西的一瞬间,王换就意识到,这里,有人居住。   就在这时候,王换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嘀嘀咕咕的声音。那声音应该是从这排土屋的另一端传来的,他急忙迈动脚步,朝前方走去。   一口气走到破屋的尽头,那边是一片混着沙子的土地,初春时节,有些潮湿,王换一眼就看见这片沙土地跟前,蹲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王换,正在沙地上面用手指画着圈。一圈一圈,他的手臂仿佛长年累月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沙地上的圈一个挨着一个,一边画圈,这个人一边不断的嘀咕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尽管只是一道背影,可王换看见对方的同时,嗡的一下,曾经浮现在脑海中的幻境似乎在急速的膨胀着。   三道口,沙围子,还有那个在地上画圈的阿浑,如今已经完整的出现在了眼前。   幻境中的一切,变成了现实,王换并不怀疑,他知道自己现在并未做梦。   阿浑好像没有察觉王换站在身后,他还是在画圈,在嘀咕,距离如此之近,王换都听不懂,阿浑究竟在说什么。   他默默注视着阿浑,可以想象的到,阿浑应该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对于阿浑来说,活下去很简单,似乎并不困难,周围的山民如果丢失了一些地瓜之类的东西,不会大张旗鼓的去抓贼,河里虽然没有太多的河沙可采,却有鱼虾可以捕捞。   阿浑只要吃饱了,就是活着的所有意义。   他最少看了能有一刻时间,这时候,阿浑终于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东西,慢慢的转过头。   阿浑老了。   这是王换看见阿浑的正脸时,心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王换小的时候,阿浑的岁数还没有这么大,那时,阿浑的头发是黑的,脸上的皱纹很少。   可是现在,阿浑好像在一条时光的长河中游荡了一番,他真的老了,皱纹密布,牙齿似乎也掉了几颗。   王换知道,阿浑从出生开始,神智就不怎么清晰,他很害怕阿浑突然看见自己,会逃掉。   然而,阿浑没有逃,他盯着王换,看了一会儿,突然咧开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   “你来了。” 第649章 浑人   王换有些惊讶,因为此时此刻的阿浑,对他的到来,没有一点惊慌的意思,也并没有逃走,相反,就如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亲热的打着招呼。   惊讶之余,王换也感觉很轻松,不管三道口沙围子,外加阿浑,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只要阿浑不是彻底失去了神智,就总能问出点蛛丝马迹。   “是,我来了。”王换慢慢的靠近阿浑,然后蹲了下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阿浑那张圆圆的脸,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那种疯疯癫癫的样子,现在一本正经的,就显得有些可笑:“我记得清爽着呢,记得你……”   “那我是谁?”   “你是村里的三狗,孙家的三娃子三狗,对不对?”阿浑咧着嘴,露出一种好像小孩卖弄本事的神情:“我记得清爽着呢……”   王换的头大了,本以为阿浑好像没有糊涂到极点,可是这么一问,所问非所答,看起来,阿浑的神智是不可能恢复,也一直都没有恢复过。   阿浑如果不记得自己,糊里糊涂的,那么现在问他的任何话,他都有可能胡言乱语。   用一番胡言乱语去当线索,推测出来的,也只能是一堆没用的杂乱信息。   然而,就在王换失望的时候,他突然又明白过来,阿浑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因为他说的孙家的三娃子,确有其人。那是个比王换岁数稍稍大几岁的同村人,在家里排行老三,村里人有的叫他三娃子,有的叫他三狗。   如果这样去推想的话,阿浑并非一无是处,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三狗。既然记得三狗,就可能记得一些别的话。   王换静下心,他知道,跟阿浑这样的人交谈,不能心急,所以,他耐着性子,问阿浑:“你有水吗?我很渴。”   “有,有……”   阿浑竟然还是个热心肠,一听王换渴了,马上带着王换回到那个被加固过的小破屋跟前,用那只破水壶,到屋里接了些水。王换不知道那是什么水,储存在一只缸里。   阿浑去接水的时候,王换悄悄看了看,那只缸黑黝黝的,里头有半缸水,除了水,竟然还养着几条鱼。   阿浑就用养鱼水招待王换,并且郑重其事的把门口的破碗捡起来,用手擦了擦,给王换倒水。   王换端着破碗,跟阿浑开始了交谈,因为以前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所以,王换可能有一定的启发优势。他说了些两个人都知道的人和事,有些事情,阿浑不记得了,有些事情,阿浑还记得。   这样聊了一会儿,阿浑对王换完全放开了心怀,跟王换说了很多事情。   但是,阿浑说的虽然多,却毫无意义,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从阿浑的话里,王换分辨出来,阿浑是几年前来到沙围子这儿的,因为这里毕竟还有个容身之所,只不过房子倒塌的太厉害,所幸的是,他遇到过一个钓鱼的人,对方好心,帮着阿浑把房子加固了一下。   从那时候开始,阿浑就住在了这儿,能找到什么吃什么,反正对他来说,只要吃饱了,饿不死,那就万事大吉。   阿浑的讲述里面,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王换琢磨着,该怎么去把阿浑的话给引出来。   “你知道白狼山吗?”王换试探着问了一句。   “白狼山,不知道……”   “你见过一只黑猫吗?”   “黑猫,没见过……”   王换从口袋里取出烟,自己点了一支,阿浑也要,王换给他一支,但阿浑不会抽,一口下去,咳嗽了好半天。   “以前村子里的人,你都记得不?”   “记得……”阿浑咳嗽的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用袖口蹭了蹭鼻涕,说道:“村子里的人,我记得……”   “那有一个叫王换的人,记得吗?”   “王换……”   阿浑突然迟疑了,好像在冥思苦想着什么,很显然,王换这个名字,是留在阿浑的记忆中的,只不过可能隐藏的比较深,所以他一时间无法清晰的回想起来。   王换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的等着,但他心里有些异样,因为他已经看出来,提到村里别的人的时候,和提到王换这个名字的时候,阿浑的神情,有很明显的不同。   想了好一会儿,阿浑似乎没有想起来,他也很苦恼,使劲拍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开始胡蒙。   “你说的王换,是刘家的?”   “不是。”   “那就是老马家的?”   “他姓王。”   阿浑又拍了拍脑门,似乎真的回想不起来。王换没有急躁,阿浑这种人,一定要给他时间。   看起来,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王换取下身上的包袱,拿出了里头的干粮。这些东西都是小云仙平时偷偷送去的,除了干粮,还有一些酱肉。王换分给阿浑,酱肉的滋味,对阿浑来说,可能就跟龙肝凤胆一样,阿浑吃的很满意。   王换的干粮,一顿就被阿浑吃下去一小半儿。阿浑显然是吃饱了,躺在地上,脑袋枕着门槛,好像还在回想,村子里那个叫王换的人到底是谁。   “你慢慢想,不用着急。”王换就坐在旁边,又点了一支烟。   抽着烟的时候,王换的脑子,猛然间动了动,他想起了常太山留给他的那面镜子。   那是一面心境,和人的心相连,心里有什么,在镜子里都可以看到。他不知道,这面镜子是否对阿浑有用。   王换立刻丢下手里的烟,从贴身处取出了那只锦囊,从里头拿出了小镜子。   王换专门看了一眼,镜子的镜面,依然灰蒙蒙的一片,连一道影子都看不见。   “阿浑。”王换把镜子在阿浑面前晃了晃,说道:“你看,这是什么。”   阿浑坐了起来,盯着王换手里的镜子,却辨认不出。王换想了想,又把镜子举到了阿浑的面前。   王换不知道阿浑看着这面镜子的时候,眼前会出现什么,但是,镜子举过去,阿浑望着镜面,突然就呆住了。   这一瞬间,阿浑像是受到了什么很强烈的刺激,甚至吓的不敢动弹,他的脸色发白,身子在瑟瑟发抖,和得了疟疾似的。   他可能是想说什么,然而,却组织不好语言,他的嘴唇不断的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的音节,断断续续,晦涩难懂。   王换有点害怕了,他害怕这面镜子带给阿浑什么不好的结果,如果阿浑真出了什么事,王换会感觉不安。   这个痴痴傻傻的阿浑,在这个地方原本生活的很好,至少对他自己来说,生活的很好,这种生活如果被打破,甚至让阿浑出现不良的结局,王换会有一种负罪感。   他急忙把手里的镜子收了起来,镜子收走了,可是阿浑的目光,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镜子刚才所在的方向,似乎根本不知道,那面镜子已经收走。   王换真的有点焦虑了,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浑,阿浑没有反应。不过,阿浑开始说话,嘀嘀咕咕的,说出来的话稀里糊涂的一大串,王换使劲的分辨着,却分辨不出,阿浑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抽烟,阿浑,抽烟。”王换又拿出烟,点了一支,递给阿浑。阿浑像是一个木头人,接过烟,叼在嘴里,抽了一口,便猛烈的咳嗽起来。   等到阿浑咳嗽了好一会儿,又一次鼻涕眼泪横流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望着王换。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谁……”   “我是谁?”   “你是……你是鬼……你在……你在找秀秀……” 第650章 疯语   阿浑的这句话,让王换的头顶像是响起一道炸雷,不知所以。   “我是鬼?”   “你是鬼……死了很久了,你自己不知道……”阿浑絮絮叨叨的说道:“你在找秀秀,你找不到……”   王换分辨不清楚,阿浑到底真的想起了什么,还是在这里胡言乱语。可是,很多事实是不可更改的,常青老人的故居,已经变成了平地,除了一座坟墓,几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王换已经去查找过,他记得秀秀的尸体,原来一直都存放在常青老人居所下的那个密室里,用一种药气很浓重的药水浸泡着,以防腐败。可是,常青老人的居所变成平地之后,秀秀的尸体,也不翼而飞了。   王换的确一直都在寻找,不管阿浑现在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话,他都要问个水落石出。   为了防止验证阿浑说的到底是不是胡言乱语,王换强行压制住自己心头复杂纷乱的感觉,平静的问道:“那你说说,秀秀是谁?”   阿浑说了一番,说的可能有一点出入,但大体都是对的,他甚至还能记得,秀秀喜欢梳一条马尾辫,喜欢穿红色和粉色的衣服,喜欢到村外那片翠绿的竹林。   这一切都让王换感觉,阿浑记得秀秀。   “秀秀在什么地方?”   王换又问了一句,阿浑突然就不说话了,手里拿着烟,一个劲儿的在发抖。那种情形,就好像秀秀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让他一回想起来,就浑身上下乱冒鸡皮疙瘩。   “秀秀……”   “秀秀在什么地方?”   “她……她死了……”   “我知道她死了,死了之后呢?她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阿浑慢慢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旁边走了几步,王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跟在了后头。   阿浑径直朝前走去,王换问他,他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走出了沙围子,月光下,阿浑的脚步阑珊,耷拉着脑袋,好像被风霜打的抬不起头。   等到彻底走出沙围子,来到三道口,阿浑回过头,对王换说道:“你是王家的。”   “是,我是王家的。”   阿浑又开始了那种漫无边际的絮叨,然而,这一次他说的话,王换居然能听懂一些。   更让王换惊讶的是,阿浑此刻所说的,竟然是王换出生前后的一些事情。   细细想想,王换当时出生的时候,阿浑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只不过成天痴痴傻傻的,没人把他当回事。严格说起来,当时的事情,阿浑应该知道一部分。   王换开始怀疑,常太山给的那面镜子,真的非常神奇,真的和自己的内心相连,就是通过这面镜子,阿浑回想到了已经忘却很久的事情。   阿浑说,王换当时出生的时候,村里还热闹过一番,因为王换的家境比别的人好很多,王换的父亲又特别疼爱自己的儿子,所以,王换还没有出生,王家就已经破例给村里的人发了喜糕,而且,还请村子里的人吃过一次饭。   王换的父亲,从来不会轻视别人,即便阿浑这样的人,同样不去怠慢,摆酒宴的当天,阿浑在外面看热闹,也被王换的父亲请了进去。那一次,可能是阿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请到台面上吃酒席。   因为这件事,阿浑对王换的父亲很感激,傻子不会表达自己,只会用自己认为很合适的行动去报答。   那时候,乡下很多人家里会养一条狗,用来看家护院。不过,王换家里没有,阿浑有一段时间经常大半夜的往王换家里那边跑,总是在院子外头来回的转悠,害怕有人偷王换家的东西。   当然,这种事情,除了阿浑,没有人知道。   在王换出生前后的一天夜晚,阿浑又和平时一样,在村子里到处的晃悠,那一天看似是平静的一天,可是,却又有很多不平静。   村子里的人,那天晚上睡的仿佛都很死,不仅人睡的死,就连鸡鸭牛羊这些家禽家畜也都销声匿迹。即便最机敏的看家狗,好像都睡死了过去。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静的让人心悸,阿浑就径直朝王换家里跑,跑到了院门外面。   阿浑到这里不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慢慢的出现了一团影子。那团影子模模糊糊,好像融化在了夜色里一样。阿浑非常好奇,想要靠近之后看个究竟。   然而,阿浑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清楚,那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他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带给阿浑很强烈的冲击,阿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到他再苏醒,前半夜所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忘怀了。   一直到刚才王换拿出那面小镜子,阿浑仿佛鬼使神差一般,重新回想到了那件发生在很多年前的往事。   听到这儿,王换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了,因为常太山已经把该说的全部都告诉了他。   那团影子,应该是一匹狼,专门跑到王换的家里,给王换压命。如果没有那匹狼的话,王换或许活不到今天。   等讲完这件事,阿浑就不再说话了。王换跟着他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阿浑究竟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阿浑,我们现在要去那里。”   阿浑不回答,只是闷着头走,这个痴痴傻傻的人,现在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主意,不管王换怎么问,阿浑就是不说。   如此一来,王换心里不但急躁,而且很忐忑,因为,他一直能感觉,阿浑现在的状态不好,仿佛一直都沉浸在一种深深的恐惧当中。   王换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疑虑,秀秀身上,难道有什么可怕之处?让阿浑这么多年都心有余悸?   “阿浑,还抽烟不抽?”王换没有办法,只能先岔开话题,跟阿浑搭搭话。   阿浑不会抽烟,可是,可能是觉得抽烟的样子很有意思,所以王换递给他烟的时候,阿浑很爽快的就接了过去。   香烟点燃,阿浑长记性了,不再张嘴去抽,只是把烟拿在手里,看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升腾起来,然后缓缓的消散在眼前。   他就这样一手举着烟,一边朝前走。当一根烟快要燃完的时候,王换又递给他一支。   “阿浑,你还知道关于秀秀的事情吗?”   阿浑楞了一下,重新低下头,接过王换给的烟。他低着头走路,嘀咕了几句,所说的,还跟刚才说的一样,无非就是秀秀长的很漂亮,有一条大辫子之类的闲话。   “秀秀……也是鬼……”   陡然间,阿浑就冒出了这一句话。这句话落在王换的耳中,让他一下子打了个冷战。   秀秀,也是鬼……   在深更半夜突然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是会让人感觉毛骨悚然。可是,身上的寒意消散时,王换却觉得,阿浑没有说错。   秀秀的确是死了,死了很久,要是按民间的说法,人死之后,会变成鬼。那么阿浑说的很对,秀秀是鬼。   “你是鬼,秀秀是鬼……”阿浑盯着王换,说道:“你这个鬼,和秀秀那个鬼,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秀秀……”阿浑思来想去,可能心里很急,使劲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原本就不多,这么一抓,抓下来几十根,阿浑握着这几十根头发,对王换说道:“我知道……秀秀在哪里……” 第651章 泥土下   “秀秀在哪里!?”王换最关心的问题,终于被阿浑说了出来,此时此刻,王换已经来不及在去思考,为什么阿浑这样一个痴傻的人,怎么会知道秀秀在什么地方。   阿浑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扭头就走,王换一步不离的跟在了他身后。   路很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王换能分辨出来,阿浑现在所行走的方向,是通往家乡小村的。   秀秀是在小村里?   王换没有在询问阿浑,已经问了几次,阿浑却始终不答,只是不停步的走,可能,阿浑说不出来,却会把王换带到目的地。   两个人好像都感觉不到疲惫,在夜色中越走越快,到了最后,阿浑几乎是迈开脚步一路奔跑,王换始终跟在阿浑的身后。从三道口到小村,大约三十多里的路。在这样一路疾奔之下,后半夜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小村附近。   王换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在他的心目中,小村应该还是原来的样子,一成不变。不过,阿浑没有带王换进村,在小村外,阿浑停下了脚步。   面前一片狼藉,这里原本是村子外的一片竹林,从王换记事开始,就郁郁葱葱。这片竹林,承载了王换太多的记忆。   只是眼前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的荒土。竹林被烧掉了,烧的很彻底。只是在焦土之间,冒出了一些没有被彻底烧死的竹根所萌发的笋芽。   看到这片焦土,王换心里很不舒服,他记忆中的竹林是美好的,尽管每次想起自己和秀秀在竹林相见时的情景,都会心酸,会难过,但这片竹林依然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色。   而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   阿浑继续朝前走,走到了竹林的深处,这里原来有几块大石头,是挖笋人休息的地方,石头周围的竹子全都死了,只剩下那几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还留在原处。   阿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朝石头旁边指了指。   “秀秀,在这里?”   阿浑的脑袋,几乎耷拉到了胸口,仿佛不敢再去看眼前的情景,他轻轻的一点头,对王换表示,秀秀就在这儿。   秀秀怎么会在这儿,她怎么会在这儿……王换的脑袋晕乎乎的,可是,阿浑的话,像是一条珍贵的线索,无论如何,也要寻找一下。   竹林这边,应该刚下过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泥土有些潮湿。王换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在阿浑所指的地方朝下挖。他一边挖,心里一边浮动着很不好的感觉,尸体被埋在泥土中,很短时间里就会开始腐败,如果尸体腐败了,那么那些可以起死回生的白石头,还有用吗?   王换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挖的很用力,泥土不断的翻飞,石头旁边渐渐的挖出了一个两尺多深的坑。周围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王换不管那么多,直接下手去挖掘。如此,坑挖的就很慢。不知道为什么,挖掘之中,王换感觉鼻子发酸,眼睛发涩,陡然间,他发现,自己滴落了眼泪。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泥土上,王换搞不明白,自己的眼泪,究竟为何而流。   他的手磨破了,却丝毫都察觉不到疼痛,只是像一台机器,无休无止的重复着朝下挖掘的动作。从后半夜一直到黎明时分,王换的手,突然在土中触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天色还没有亮,但是,在残余的那一缕月光的照耀下,王换看见,土中露出的,是一截焦炭。   他没有在意,接着朝下挖,但这块焦炭好像很大,等焦炭周围的浮土被一点点清理掉的时候,王换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已经辨认出来,这不是一截被烧焦的木头,这是一个人,被烧的和炭一样的人。   他的心,在剧烈的跳动,一种极度的心慌,唰的蔓延开来。阿浑说过,秀秀就在这里,可是挖了这么长时间,他所挖到的,是一具已经烧焦的尸体。   这就是秀秀?   他不敢相信,也不敢肯定,他觉得,阿浑肯定说错了,或许,又可能是自己还没有挖到真正的秀秀。   但是,当王换看到这一截焦炭般的尸体的时候,悲伤已经无法抑制。   尸体被烧的面目全非,已经无法辨认是谁,甚至连男女都辨认不出来。王换蹲在这座坑里,直直的望着这具尸体,他的脑子,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是秀秀吗?如果不是,阿浑为什么要把王换带到这里来?如果是,尸体已经变成了焦炭,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吗?   看了好一会儿,王换乱糟糟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这肯定不是秀秀,秀秀原本是在常青老人那里的,就算常青老人死去,就算他的小屋被人给拆了,但没有人会去为难一具尸体,更不可能把尸体烧掉,又专门运送三四十里,运到竹林这里给埋掉。   王换的脑海中,时不时的就会浮现出阿浑之前的举动。阿浑提到秀秀的时候,显然出现过惊恐和畏惧,仿佛很不愿意回想起这段往事,但是,那面镜子让阿浑回忆了起来,他是个傻子,就因为是傻子,才不会骗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换。   阿浑对秀秀,为什么会有惧怕?秀秀到底有什么可怕之处?   王换不想强逼着追问阿浑,可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打消了之前的念头。阿浑既然想起了什么,就算不肯说,不想说,也得想法子让他说出来。   “阿浑。”王换的脑子一直很乱,极力的强迫自己,这才稍稍平静了些,他从坑里翻身爬上来,拍了拍手,但是回头张望,阿浑已经没了踪影。   阿浑不会掩饰行踪,王换发现阿浑不见了,随后就在地面上发现了阿浑离开时的脚印。   脚印很新,阿浑肯定是趁着刚才王换心神慌乱不宁的时候,悄悄离开的。   王换匆匆忙忙把挖出来的坑掩埋了一下,顺着阿浑的脚印就寻找出去。微微湿润的地面上,脚印很清晰,顺着脚印延伸的方向,王换觉得,阿浑是重新朝着三道口那边走了。   越是这样,王换就越不肯放弃,阿浑或许还知道更深的内幕。   他顺着脚印在寻找,过了一会儿,脚印显得凌乱,阿浑好像是跌跌撞撞走出去的。   从竹林离开,重新回到那条山路的时候,脚印就消失了。这片山地,统称为常青山,周近的山虽然不高,但是地形略为复杂,所幸的是,王换从小在这里长大,对这些地势,心中还有印象。   阿浑的脚印在山路消失,王换就分辨不出,阿浑是不是真的又回了三道口。他一路走,一路寻找,天色渐渐亮了,看的更清楚一些。   走出去了大约有七八里的样子,王换在一条山路旁边的土沟附近,又发现了阿浑的脚印。这样看起来,阿浑不是正直的沿着山路一直前行的,他中间还拐了弯。   看着茫茫的常青山,王换心里有些发憷,如果阿浑随意的乱走,消失在了山地里,那么想要再找到他,或许就非常困难。   只不过,王换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再难,这一次也要找到阿浑。只要找到阿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阿浑尚未说出的事情全都逼问出来。 第652章 抽身不得   阿浑留下的脚印,就持续了一段,随后又消失了,王换跟到这里,周围茫茫一片,看不见阿浑的身影。   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找,王换有种感觉,他觉得,阿浑好像是故意躲起来了,如果他要躲起来,就不可能在回三道口。   这个时节的山里,尽管天气还没有彻底转暖,但大地初春,点点新绿,那些野菜都发了芽,阿浑不挑吃喝,只要饿不死就行,他能在山里躲藏很长时间。   整整一个上午,就在这种无边无际的寻找中结束了,没有任何收获。阿浑仿佛彻底蒸发在了这片山海之中。   王换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在山地里穿行,很浪费体力,他吃了些东西,最多半个时辰之后,重新开始了寻找。   和王换想象的一样,阿浑果然很难寻找,下午过去一半儿,他还是一无所获。   在王换毫无线索的时候,他来到了常青山东麓的一座小山脚下,这座小山很小,不过,在当地的传说中,这是一座仙山,据说曾经有一个仙人,在这儿修炼过。   王换走到这儿时,他发现了一个山洞,山洞的洞口很小,但是,山洞的洞口处,有几个杂乱的脚印。脚印是因为鞋底带着烂泥才留下的,看见脚印的时候,王换心里猛然一阵激动。   现在的常青山深处,应该是没有山民涉足的,如果发现了脚印,那多半就是阿浑留下的。   王换立刻在山洞的洞口朝里面张望了一眼,洞里很黑,看不到任何东西,而且,里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声音。   王换无法确定,阿浑是藏在了这儿,还是从此处经过。他从身上取出了一支火把,这还是从关外归来之前,老古送给他的,火把很亮,而且可以燃烧很长一段时间。   他一步一步摸索着走入了洞口,狭窄的洞口之后,空间扩大了一点,他顺手点燃火把,顿时,一团明亮的火光便乍现眼前。   这个山洞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有人来过了,在火光闪亮的时候,王换看到山洞的中间,有一个约莫一尺多高的石台子。   这个石台子,是用两块经过打磨之后的很大的石块拼凑起来的,一丈多宽,几乎两丈长。   毫无疑问,这是人为拼凑出来的石台,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产物了。   因为发现了人为的痕迹,所以,王换开始猜测,阿浑到这个山洞,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这时候,山洞外的天气阴沉了,一场细密的春雨,随即而至。雨下的虽然不大,但很密集,如果冒雨行走,不多久就会把身子淋透。   夜幕快要降临,这场雨来的不是时候,要是衣服被淋透了,行走在夜晚的山间,身子会被渐渐冻僵。   王换决定先留下来,然后在洞里看看,有没有阿浑留下的什么痕迹。   洞不算大,也不算小,洞壁上有很多天然形成的裂纹,有的裂纹很宽,甚至能钻进去一个人。   王换就在这些裂纹之间寻找着,裂纹特别深,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裂纹,去往别的通道。   王换找了一会儿,同时还轻轻的喊着阿浑的名字。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洞中回荡着。   阿浑应该不在这儿,他可能是在这个山洞短暂的停留,然后又离开了。王换左思右想,觉得不管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他必须得继续寻找下去。   王换慢慢的朝回走,熄灭了手中的火把,这样的火把很好用,能省一点是一点,将来肯定还有用得着的地方。   他熄灭了火把,重新钻出了这个小洞,外面的雨下的果然非常密集,等到一露出头,王换的眼神一凛,急忙又缩回了身子。   从不远处通往这个小山洞的路上,有一盏不太明亮的灯,王换认得这样的灯,这是那种洋铁皮的手电筒,西头城有不少人都在用。这种手电筒不怕刮风下雨,再大的雨天也可以拿来照明。   有人从那边的小路走了过来,如果王换要离开,势必得跟对方走个对脸。王换能看得出,小路走过来的人数不少,在路上绵延了很长,只有走在最前面的人手里拿着手电筒照明,后面的人都跟着他的脚步。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王换迟疑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以前听人说起过的那些传闻,常青山的深处,其实也不怎么太平,魑魅魍魉,时常出没。   不过,这些传闻终究只是传闻,只从那只手电筒上,王换就能断定,小路上来的是人。   雨天光线昏暗,当那些人走到距离这里还有约莫十多丈远的时候,最前面手持手电筒的人停下了脚步。雨水打湿了地面,后头的人可能站立不稳,滑了一下。   这人拿着手电朝后面照去,这么一照,王换的瞳孔顿时收缩了。   他看见了一些木车,木车有很多,十几辆。每辆木车上,都装着一口箱子。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装着木车的箱子。那些箱子给王换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那就是装着白石头的箱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白石头距离自己已经如此之近。   看到这些箱子,再看看那些押送箱子的人,什么都不用说,王换也知道,这一定是老板的人。   从盘龙山,再到狐狸山,这些箱子始终都在山地里出没,王换暂时说不清楚,常青山跟这些箱子有什么关系。   押送箱子的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领头的人重新转身,朝着这边的山洞走过来。观察了这么久,彼此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王换想要离开,已经没有任何可能。   激动之余,王换又有些心慌,老板在西头城下了死令,一个猪油饭,一个自己,都是必杀之人,如果让这些人在这儿发现了自己,他们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追杀。   王换实在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只能急匆匆的缩回身子,想要找个地方先躲藏起来。   就在此刻,从那支队伍中间,好像传来了阿浑的喊叫声。王换昨天刚跟阿浑交谈过,对阿浑的声音非常熟悉。   阿浑的叫喊,不断的传来,惊恐,而且慌乱。不过,阿浑只喊了几声,叫声就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人堵住了嘴巴。   听到阿浑的叫声,王换心里一颤,自己找了差不多整整一天,都没能找到阿浑,可老板的人进山之后,竟然就找到了他。   阿浑在对方手里,这让王换更加紧张,可是,现在丝毫都没有办法,只能躲藏起来,见机行事。   山洞就这么大,王换只能退到了洞壁的裂痕跟前,选了一条,硬挤了进去。裂痕不是那么宽,必须侧着身,才能一点点的朝里面挤,约莫能有差不多两丈远之后,裂痕朝着北边拐了一下,王换跟着挤进去,如此一来,总算是有了个躲避的地方。   王换躲好之后,心还是在砰砰的跳动,他知道,老板手下的那些人里,不乏好手,身手好,而且心也很细。如果他们是奔着这个山洞而来的,那么进入山洞之后,肯定要仔仔细细的先把山洞给搜索一遍。   山洞的裂痕都很明显,对方如果搜到了这里,发现王换的行踪,王换就等于被堵进了死胡同。 第653章 难忍   王换死死的靠在缝隙里,缝隙已经到头了,再也退不出去半步。他没有选择的余地,这边藏好不久,小路上的人就到了洞口这边。   幸亏这场淅淅沥沥的雨水冲掉了洞口外面的脚印,来这儿的人并未察觉到什么,有人进了洞,左右看了一遍,又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箱子,都被运到了洞里。   “这个地方,路修篁当年来过吗?”   就在这时候,老板的声音陡然传入了王换的耳中。王换跟老板打交道并不多,但对老板的声音,记忆犹新。   “手札上没有很明确的信息,常青山的这个地方,也是根据字里行间推断出来的。”有人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句,跟着又说道:“看着这个石台,就像一张云床。不管当时是谁来这儿,这里肯定是来过人的。”   老板没有言语,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机会不多了。”   “我知道,那一点点血,快要用尽了。”   王换大概能猜得出来,白石头和六指家族,几乎是捆绑在一起的,要驱使白石头,就必须要六指家族的后裔。   六指的妻儿在九王坟就被王换给打发走了,现在他们母子应该又去了别处。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就算老板,也不可能想找谁就找到谁。   “六指家族的人,还要接着找,必须找到。”   “老板,我明白。”   “把这里好好清理清理,不要出任何岔子。”   老板说完这两句话,可能就退了出去,留下老板的心腹,先行在洞里进行查找。老板的人很谨慎,非常的仔细,在老板手下做事,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收到很严酷的惩罚。   石洞的洞壁上到处都是裂痕,有大有小,老板的心腹就一道一道裂纹的看,有些裂纹只有一巴掌宽,明显藏不住人,他却还是要认真的看一看。   渐渐的,老板的心腹看到了王换藏身的裂痕,这道裂痕比较宽,因此,他也查看的相当严谨。   王换能看见洋铁皮手电筒的光线从裂痕外面直射进来,这道裂痕幸亏有个拐角,否则的话,就这么一下,王换已经被发觉了。   裂痕太宽,老板的心腹小心的钻了进来,王换一下子紧张了,他连动都不敢动,屏住呼吸,如果真的被发现了,除了去拼,就没有别的法子。   沙沙……   陡然间,从裂痕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道沙沙声。裂痕延展到两丈左右,就已经到了尽头,只不过细小的裂纹仍然布满了石壁,这些裂纹无法容人通行,沙沙的声响,就是从这些裂纹中传出的。   老板的心腹也警觉了,猛然朝后一退。   沙沙……   一只很小的竹鼠嗖的一下子,从裂纹中蹿了出来,穿过这道裂痕,想从老板心腹的脚边溜走。老板的心腹不是吃素的,手比眼快,一抬手,就把这只小小的竹鼠给抓在了手里。   竹鼠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被活活的捏死了。竹鼠的尖叫,像是一根根钢针,刺着王换的耳膜。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对方觉得这道裂痕里应该没有什么异常,跟着就去检查别的裂痕。   用了很长时间,裂痕终于全都搜索了一遍,老板的心腹相信,这个洞,千百年都无人涉足过。   紧跟着,那些箱子都被打开了,王换躲了这么长时间,终于鼓起勇气,稍稍的露了露头。   从他这个位置望过去,恰好可以看到石台的一半儿,箱子里的白石头被搬出来之后,就在石台上拼凑。这些白石头是一整套,一块不多,一块不少,形状大小各异的白石头,最后拼成了一个椭圆的石堆。   “老板,已经准备好了。”   “把人带进来吧。”   两个很精壮的汉子押着阿浑,从洞外走了进来。阿浑的嘴巴被堵住了,他就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被惊吓的几乎昏厥。他的眼睛在洞里来回的闪动,两条腿站都站不稳。   看到阿浑的时候,王换的心如刀绞,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就算是直接冲出去,不仅救不了阿浑,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个人,岁数是不是太大了?”老板似乎对阿浑不太满意,阿浑这个岁数,经不住折腾。   “没有办法,原以为进山以后,能遇见山民,没想到,一路就遇见了这个傻老头儿。应该是不会耽搁正事的。”   “最好是不要耽误事。”老板显然也不想拖延时间,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只能拿阿浑先试一试。   王换能看得到,老板取出了一支小管子,交给了手下人。   老板随后就退到了洞口那边,留在山洞里的三个人不由分说,直接把阿浑给绑的结结实实,然后放在了白石头中间的一个浅浅的凹槽中。   阿浑在挣扎,只不过,他的力气似乎是耗尽了,而且,惊吓过度,这让他的挣扎毫无意义。   他就好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无力的在岸边拍打着尾巴,等待着命运的宰割。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分两边站开,老板的心腹打开了那个小管子,从里面倾倒出几滴殷红的血液。   血液都顺着白石头周围一圈凹槽流淌,白石头拼凑起来之后,形成了一个很奇妙的角度,能保证每一滴鲜血流遍凹槽的每个角落。   王换躲在裂痕中,肝胆俱裂。他不忍心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可是,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能用什么办法来解救阿浑。   他不是卫八,没有卫八那样的身手,可以跟对方硬拼,他甚至都没有老板可以利用的价值,只要现在强出头,就会是死路一条。   他是放弃了生死,忘记了生死,但是,他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   王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的人生里,又一次面对着无法做出决定的抉择。   几滴鲜血,缓缓的顺着白石头周围的凹槽流淌了一遍,当血迹布满整个凹槽的一瞬间,白石头陡然间升腾起了一片淡淡的光芒。   那片光芒非常神奇,周围的三个人或许是习惯了,可王换看在眼里,却能感觉到,这片淡淡的光芒里,好像蕴含着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   那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强大到任何人都无法与其匹敌。王换觉得自己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的如同一片树叶,一粒尘沙。   阿浑完全被这片淡淡的光芒给包裹住了,王换站立的角度,看不到阿浑的上半身,他只能看到阿浑的两条腿。   阿浑不知道在承受怎么样的折磨,王换能看见他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双腿极力的想要弯曲,阿浑的鞋丢了一只,五根脚趾头使劲的蜷曲着。   这种情景不用细看,就知道阿浑现在似乎生不如死。   王换忍不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好像涌进了一汪滚热的鲜血,这股热血燃烧了他的理智,即便知道现在出去就是一条死路,可他还是忍不住。   他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着,冲出去。至于冲出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想,也不愿去想。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知难而上,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王换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摸出了身上的刀,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老板的心腹明显是身手最好的一个,如果真的要拼命,就得先把他给拿下。 第654章 极乐世界   王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他不忍心阿浑在这里受折磨,更重要的是,他害怕阿浑真的被折磨死了,那么对方所知道的事情,就一件也说不出来了。   他握紧了刀,就在将要从裂痕中冲出来的那一瞬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看见,阿浑那一双正在全力挣扎的腿,突然就不见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紧跟着,石台周围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低低的惊呼,王换意识到,并非阿浑的双腿不见了,而是阿浑这个人不见了。   这是很难形容的情景,王换走南闯北,见过的怪事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的一切,都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障眼法所造成的。阿浑是彻底的消失在了石台上,消失在了那片淡淡的白光之中。   白石头上散发的淡光,渐渐的减弱,石台周围的三个人,显然也没有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们先是惊愕,紧跟着,老板的心腹就急匆匆的跑出去,把这里的情景跟老板讲述了一遍。   老板也来到了山洞,冲着另外两个人摆了摆手,这两个人低着头退了出去,山洞里只剩下老板,还有他的那个心腹。   “老板,再找一找?那么大一个活人,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老板没有言语,像是在思索什么,他沉吟了良久,才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再找了,找不到的。”   “这……老板,您知道这个人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那……”   老板在这个时候,似乎显得有些疲惫,而且,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表情,那种表情,就仿佛一个掌管着天下万物生死兴衰的帝王,可是,面对着这个世间的阴阳轮回,就连他,也感觉深深的无力。   老板慢慢的蹲了下来,心腹赶紧跟着蹲下来,替老板轻轻捶背。   “路修篁的手札,你都看过。”老板看了心腹一眼,他手下专门有一批人,用来解读路修篁的手札,这个心腹肯定是老板信赖的人,不仅解读手札,而且还跟着他做具体的事务。   “是,老板,我都看过。”   “很多年前,我得到过一些别的资料,当时看起来,就好像是天方夜谭,我不想让那些野史来扰乱你们,因此,这些资料只是我自己看了看,没有交给你们。”老板叹了口气,说道:“今天遇见这个事,又让我想起了那些资料。”   “老板。”心腹略一沉吟,作为一个手下人,他深深的知道,自己其实了解的越少越好,知道的少,活下去的机会就大。可是,现在事情出现了谁都预料不到的变化,必须得有一些线索来进行推断:“那些资料上,写的是什么?”   “乱七八糟,很多。”老板看了看已经空荡荡的石台,目光闪烁,似乎在回忆着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些不知传自何处的野史:“你知道羌人吗?”   老板所说的羌人,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一个民族,听到这些,王换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已经销声匿迹的贺兰鹰。   贺兰鹰的成员,当时跟王换联手的时候,就讲过他们的根源。这些贺兰鹰的人,自称是党项羌的后裔,党项羌,其实就是古羌人的一个分支,同宗同源。   老板跟自己的心腹说,这些白石头,最早的时候,就是被古羌人发现的,古羌人把这东西称作圣物。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古羌人的这些圣物,又辗转流落到了遥远的青藏高原,归属了一个叫做象雄的古国。   对于这个象雄古国,王换略微知道一点。混迹古行的人不仅要对各种各样的古玩古董熟知,还要了解同古董相对应的时间历史。古行里的很多人,都是这方面的行家。   王换在西头鬼市的时候,听人说过,象雄古国曾经雄踞于高原之上,是当时最为强大的高原王朝。   在吐蕃崛起之后,逐渐的取代了象雄古国的霸主地位。象雄古国日暮西山,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它就会像历史上所有衰败的王朝一样。   然而,意外却偏偏发生了,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象雄古国彻底的消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如果不是历史古籍中留下了确凿的证据,可能后世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庞大强盛的古国存在过。   “老板……”心腹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老板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起了这些,这似乎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象雄古国为什么消失了?”老板说道:“因为那些圣物。”   当时古羌人的圣物,是在象雄古国的掌控下,在古羌人的传说里,这些圣物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就会直通一个极乐世界。   在象雄古国强盛的时候,谁都没有危机感,但他们衰败,被吐蕃所威胁之后,生存的危机便彻底爆发。   象雄人开始关注那些圣物,想通过圣物,逃离这个已经不容他们生存的世界。   这中间的过程,肯定都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相关的记载,也都荡然无存。但可以肯定的是,象雄人成功了。   整整一个象雄古国,直接就青藏高原上被抹除,所有的痕迹都消失殆尽,所有的象雄人,也都跟着自己的国家一起消失。   只有零星一些流散在外地的象雄人回到故土时,才发现自己的家园已经荡然无存了。   象雄人的兴衰之谜,一直都没有被解开,就是那些没有跟随族人消失的象雄人,留下了相关的证据。他们说,是圣物让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家园,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时光荏苒,这些圣物,遗失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则四处辗转。等到党项羌建立西夏之后,通过一些古籍,察知了圣物的存在。他们是古羌人的后裔,自然也把这种白石头当成自己的圣物。   老板自言自语一般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换已经猜出了后面的发展。路修篁在西夏得到重用,或许,他就是从古羌人遗留的线索中,知道了白石头的特殊用处。   这些白石头是路修篁找到的,但是,他并没有把白石头交给西夏,而是私藏了起来。   王换终于明白,老板怎么这时候突然提起了一个消失许久的高原古国,整整一个象雄古国都能够通过圣物消失,更何况是一个人?   “老板,那个傻老头,他到底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能,他真的去了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那咱们……”老板的心腹有点迟疑,以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旦遇见,就觉得很要命,不管白石头是不是能把人送到极乐世界,可谁也不想离开现在的世界,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可以说,用白石头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无论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本身就带着非常严重的危险。   “不用多想,我决定的事情,不可能半途而废。”老板很坚决的说道:“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很低。”   “发生的几率低,那也是有几率的……”   “如果有一天,我亲自躺在了白石头上,又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那就是我的命。”老板不假思索的说道:“我的命就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我不后悔,更不会退缩。” 第655章 废墟   老板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心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常青山这个地方,还是不对。”老板站起身,说道:“你要再派人来仙人峰的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山洞。”   “明白。”   “这一次,先走吧。”   老板转身离开了山洞,心腹从洞外喊来了刚才帮忙的两个人,此时,白石头的光芒已经完全湮灭,他们把白石头重新拆下来,一块一块的装入箱子。   王换已经打消了出来跟对方拼命的念头,阿浑不见了,现在拼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重新朝后面缩了缩,在岩缝中藏好,屏气凝神,倾听着洞内的声响。   所有的白石头都被拆掉装好,然后运出了山洞,这帮人来去如风,事情一办完,立刻就走,毫不停留。   王换听着洞内洞外的声音都消失了,又过了很久,他才小心的钻了出来。山洞里空空荡荡,除了原本就在洞中的那个石台,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阿浑的确是不见了,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王换站在原地想了半天,老板说,白石头可以把人送到什么极乐世界。对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王换本没有什么相信不相信的,只是当个故事听听。   可他现在愿意相信,阿浑去了一个极乐世界,没有痛苦和杀戮的极乐世界。   等到王换也走出山洞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夜雨已经停了,老板的队伍无影无踪。这时,王换的思绪已经恢复了正常,通过刚才老板和心腹的一番对话,王换能推测出,最起码这段日子里,老板是不会离开西头城的。   这仍旧算是一个机会,尽管风险很大,尽管王换已经知道白石头还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可他还是想搏一搏。   阿浑找不到了,等于他所知道的一切,都随之破灭。等到王换重新走上那条狭窄的山路时,他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那片已经变成焦土的竹林。   说实话,一想起那片被烧掉的竹林,王换的脑子就好像翻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混乱不清。   他不知道,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烧掉的,他更不知道,秀秀的尸体,怎么会在竹林下埋着。   王换仍旧怀疑,怀疑阿浑说的秀秀的事情,是不是真实的。可他的心里就好像生出了一根刺,来回的扎着,扎的很不舒服。   他仿佛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重新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寂静的常青山,保持着死寂,尤其是在雨后,天色尚未放亮,路上没有一个人,王换一边走一边想,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那种悲凉,好像潮水,完全把他淹没了起来。   真相,到底在哪里?   王换走的很快,重新回到了那片竹林。此时,天已经亮了,站在竹林跟前,他已经辨认不出这片留给他美好记忆的地方。   那个被挖出的坑,王换还找得到,坑里只填了些虚土,王换把土重新挖出来,在光线的映照下,土坑里那具焦黑的尸体,重新映入眼帘。   这种尸体,会带给人很强烈的不适,仅仅从尸体上,根本就看不到一点点秀秀的影子。   王换突然感觉很恶心,恶心的有些想呕吐。他弯着腰,转过脸,尽量不去看坑里的尸体。   就这么一瞬间,王换自己已经下了判断,不管阿浑想起了什么,但至少在秀秀这件事上,阿浑肯定说的不对。   王换匆匆忙忙把土又重新填了进去,他不想再看这具尸体。   填完土,他逃一般的跑出了这片焦土。站在竹林的边缘,王换停下脚步,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几年以来,他似乎第一次想到了一件事,自己多久没有回家了?   自从秀秀死后,王换到了常青老人那里,他就没有再回过自己的家。他的母亲不在了,父亲也得了重病,期间,父亲到常青山找过王换。可王换当时一门心思的想要救活秀秀,他不肯下山,不肯回家。   再后来,传来了父亲的死讯,当时的王换,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竟然隐瞒了下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常青老人。   这件事情,成了王换的一个心结,时间越久,这个心结越死,结成了死扣。从常青山离开,前往西头鬼市之后,王换想过回家,但是,他不敢,他愧疚,他觉得自己没脸回家。   愧疚在人心里扎了根,就会越来越甚,到了最后,王换的心结,成了心病,他不仅不敢回家,甚至,都不愿意提起家这个字眼。   几年时间过去了,家是什么样子,王换已经没有多少印象。此时此刻,他站在这片焦土的外围,朝着家的方向眺望着。   竹林距离小村不远,上一次王换来过这儿,但也是因为有事,匆匆的自小村外围绕了过去。   现在再朝着家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迈步朝着村子走去,这段路不远不近,大约能有一刻时间,王换走到了小村的外头。   这一刻,他又一次惊呆了。   小村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很多房屋倒塌,村里村外,都看不到一个人。   王换的诧异,达到了顶点,他生活的小村虽然说不上是什么非常富庶的鱼米之乡,但村民家家户户都种着田,而且时常在常青山采摘山货,日子还过得去。   可是,这曾经安宁的小村,完全变成了一堆废墟。   王换的脚步沉甸甸的,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几年时间,好像家乡的世界,已然沧海桑田。   王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使劲的掐了掐自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这不是梦,绝对不是梦。   站立了良久,他朝着小村走了过去,尽管已经变成了废墟,可这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不可能忘记。他还记得村里的小路,记得自己的家。   他慢慢走到了自己家里的位置,他家在村里算得上是最富裕的家户,院子盖的很大。   可是这一切都变了,王换看到的,只是一片瓦砾。   他完全糊涂了,不明白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陡然间,王换感觉自己的脊背好像被火灼烧了一般,痛的钻心。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脊背上的皮,连同身上那根筋,都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的揪着,让他站不起身。   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土地是黑色的,仿佛被鲜血浸染透,然后又彻底干涸。   脊背上的疼痛,让王换几乎失去了正常的神智,他的眼神恍惚,就在大白天,他的眼前,似乎闪动着一片一片连绵的火光。   王换感觉整片后背的皮都要被撕裂了,他的双手死死的抓着面前的泥土,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   就在这时候,王换觉得自己的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跳动,那种感觉就好像心脏将要跳脱出来。   尽管神智已经不太清晰,可王换还是察觉出,那是小镜子在跳动。他艰难的一翻身,从怀里把常太山留给自己的小镜子给取了出来。   镜子的镜面,似乎还是灰扑扑的,王换全力伸出手,把镜子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这一瞬间,他看见镜面里,有一道人影,模糊的人影。 第656章 将死   镜子本来就很小,加上模糊不清,因此,里面映射出的人影也很模糊。王换盯着镜子,看了好半天,突然间,镜子里的人影,似乎清晰了一些。   王换抓住了这个机会,他看到了镜子中的人影。   只不过,这道人影,让王换差点昏厥过去。   镜子里的人,满脸都是斑斑驳驳的鲜血,正在笑。   让王换震惊的,是镜中这个人,似乎正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镜子里这个满脸鲜血,又展露笑容的人,真的就是自己。   王换一抬手,就把手里的镜子给丢了出去,他不敢相信镜子里的情景,他认为,这一定是镜子折射出的虚无而又不切实际的画面。   可是,一转眼的功夫,王换的想法又出现了动摇。常太山是什么人?他不可能拿一面沾染着邪法的镜子给自己。   这面镜子,是一面心镜,心中想到了什么,镜子里就会出现什么。镜子与心相连,一个人嘴巴可以撒谎,但心怎么去撒谎?   王换趴在地上,重新捡起了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在笑,一脸鲜血,却笑的那么疯狂。   突然间,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还是听见了什么,笑容戛然而止,他转过身,急匆匆的走了。   这个人一走,镜面随后又模糊了起来,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王换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闭上眼睛。这一次回到常青山,自己的经历仿佛是一场让人惊悚的梦,摸不着头,又看不到尾。   但是,他已经隐约的感觉到,这其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家乡的村子,到底是怎么了?那片竹林,为什么会烧成焦土,焦土下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秀秀?   王换形容不出自己心头的感受,可是,他想把这一切的根源都给挖出来。   这很难,小村荒芜了这么久,应该早已无人居住了。到了这时候,王换才明白过来,阿浑为什么会流浪到三道口。阿浑是村子里的人,虽然有人笑话他,有人看不起他,但小村的人总还是有一颗怜悯之心,无论好坏,总会让阿浑吃饱。   就是村子荒废了,变成了一片废土,阿浑再也没有人照料,迫不得已,才跑到了三道口那边,三道口有山有水,总还可以混个温饱。   一个人都没有,该找谁去打听?   阿换站起身,又在村子里走了一遍,村中的小路,他走过很多次,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可是现在走在路上,就仿佛走在一条充满了死气的地狱之路。   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条小猫小狗都没有,所有的生机似乎都从这个小村消失了,整整走了一圈,王换所看到的,只有破败,只有萧瑟。   他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知不觉间,王换已经从村子的北边走了出来,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但是,在纷乱之中,脑海里似乎又闪过了一道亮光。   他记得,在村子北边的山里,有一座很小很小的道观,那里只有一个挂单的老道士。这个老道士平时就是靠村子里的人供养的,作为回报,村里有需要做法事的时候,老道士就跑来帮忙。   这应该是距离村子最近的人,王换不知道那座道观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那个老道士还在不在。   他随即便加快了脚步,匆忙朝着村子的北边走去。   这里的山都不高,道观也就在山地的边缘,相隔十三四里的样子。在王换一通疾奔之下,小道观,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道观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只不过,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围墙塌了些,无人修补,房舍的瓦掉了,也无人打理,道观的门外,长着一片嫩绿的野草,王换走到道观跟前的时候,发现道观的大门没有关严。   他轻轻的推开了道观的大门,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不过,王换闻到了一股香火气息,这是燃香时发出的气味,久久不散,有这股香火的气息,就说明这个道观还有人。   他开始慢慢的寻找,道观很小,房舍总共就那么三四间,王换以前来过这里,他记得,观里的老道士,一直都住在右手边的一座云房里。   云房的门也没有关严,王换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有一炷粗的吓人的香,这炷香比自己的胳膊都粗,大约能有一人高。   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点燃的,已经快要燃尽了,香灰落了一地。缭绕的烟气充斥着整个房间,王换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云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推开门,跨过门槛,云床上的人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这时候,王换已经分辨了出来,那个人,赫然就是老道士。   王换心里一阵兴奋,不管怎么说,总算找到了这个老道士。老道士的道观距离小村只有十多里地,如果村子之前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变故,老道士肯定知道。   只不过,这阵兴奋之后,王换又有些担忧,他的直觉告诉他,老道士还没有死,却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   王换猛然间意识到,这里点的一炷香,似乎就是老道士最后所剩的时间,香若是燃尽了,老道士的寿元也尽。   他想趁着老道士还没有咽气,把自己想问的事情问出来。   王换走到了云床边,他记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个老道士了,他只是隐约的记得,自己还在幼年时,这个老道士已经是鹤发童颜。   此时的老道士,瘦的皮包骨头,简直就像是一具骷髅,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王换一直走到床边,老道士好像都没有察觉。   王换轻轻喊了他一声,老道士的耳朵,似乎动了一下。只不过,老道士已经到了几乎油尽灯枯的地步,能够听见声音,却没有力气睁眼。   “是我,是我……”   王换连着喊了好几声,老道士终于有了反应,他用尽全力,睁开了自己的眼睛。老道士的眼睛像是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王换能看见他那颗已经变成死灰色的眼球。   “是我,我叫王换……我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王换看到老道士终于睁眼了,他急忙进行解释,解释自己来自小村,而且还讲了自己年幼时候,目睹老道士在小村里做法事的那些往事。   老道士的眼睛,还是眯成了一条缝隙,半死不活的听着王换的讲述。不过,王换的讲述,可能都映入了老道士的心里,老道士的身子动了动,应该是回想到了王换所说的那一切。   “你还记得我吗?”王换又朝老道士凑了凑:“那时候,我还很小,现在我长大了……”   当王换靠近老道士的那一瞬间,老道士的眼睛,唰的一下子睁开,他望着王换,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   老道士就好像看见了一只从地狱里逃脱出来的恶魔,他的眼睛睁的很大,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掉落出来。   王换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老道士为什么突然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别急……”   “你!”老道士好像拼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抬手朝王换打了过来:“你为什么不死!”   “这是什么意思?”王换架住了老道士的手,他真的不清楚,老道士是不是临死之前迷糊了,看见自己就要抬手打人。   “你……你……”老道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寿命将近,没有人可以救他,他好像用了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盯着王换,说道:“你死……你死一万次……也补不过……补不过你的罪……” 第657章 无形的眼睛   “我有什么罪?”王换惊呆了,他现在已经说不清楚老道士是不是真的糊涂了:“你能认得我吗?”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你叫王换……你爹叫王……王世乾……”老道士看着王换的眼神,恨不得要活吞了他:“你的名字……还是……还是我起的……”   王换说不清楚老道士当年是不是给自己起了名字,但是,老道士所说的话,王换根本就没有印象。   如果说王换害死了谁,他并不否认,他还记得西头鬼市的道人,还有十不全的哑巴。这都是他的好朋友,只是因为自己跟十三堂的人争斗,最后导致他们身陷不测。   为了这些事情,王换懊悔了很久,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再来一遍。   可是,老道士所说的那些话,有些太夸张了,他把王换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就在这时候,老道士开始不停的翻白眼,倒气,显然是不行了。王换有些急躁,他一下抓住了老道士的衣领。   “有什么话!你说完!”   “神龛……神龛下面……”老道士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说那么多的话,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神龛下面……挖三尺……”   当老道士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猛然定格了,和王换所想的一样,老道士的命不长久,自己恰好赶到这儿,老道士也恰好到了弥留之际。   王换突然有些后悔,他后悔自己来的太迟了,又后悔自己来的太早了,如果早点来,或者晚点来,可能都不会听到这半半拉拉的话。   老道士的话,让王换的心就和猫抓的一样,难受的要死。   但是,老道士还是留下了留一句话,神龛下面,挖三尺。   这是个重要的信息,王换不可能错过,他回头看了看,老道士咽气的时候,那炷香,也恰好燃尽了。   王换离开了小屋,来到了道观的正殿,道观只有这么大,正殿也小的可怜,他看见了供在正中的神龛。   那是一尊道祖神像,在这个破败的小道观里,没有香火享用。道祖蒙尘,昏暗不清,王换走进来的时候,嗅到了一股陈腐的气息。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找到了一把平时用来除草用的锄头,把神龛搬开,又取掉了上面铺着的一层砖头,然后朝下挖。   他挖的很快,仿佛发疯了一般,他急切的想要知道,老道士留下来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神龛下面的土壤是松软的,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能挖下去两三尺。王换已经忘记自己挖了有多深,只是一股脑的一气儿朝下挖。   大概三尺左右的时候,锄头触碰到了什么东西,听着那一声闷响,王换觉得,好像是锄在了一块木头上面。   土壤里露出了一只不大的小箱子,箱子非常厚实,是用厚木板做出来的,还涂了很多层漆,被埋在土里之后,一直没有腐朽。   箱子是黑色的,在箱子盖上,有一个看着非常罕见的符箓。   看到这个符箓,王换有些诧异。这种符箓,平常人很少见,道观里做法事的道士也很少用,他还是很早以前,在道人那里见过这样的符箓。   道人有一口箱子,很神秘的,有时候自己会拿出来看一看。那口箱子上面,就有这样一个符箓。王换当时和道人走的近,他喜欢跟道人喝酒聊天,就是聊天时,王换问起过这口箱子。   道人跟王换讲了自己以前的故事,道人年轻的时候,迫于生计,跟着一个卖狗肉的学了两年徒,那两年里,他什么都没做,就是每天杀狗,各种各样的狗,被杀掉之后,剥皮卖肉。   那两年生涯,让道人感觉后悔,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道人靠着自己养的狗,混出了一点人样,从那时候起,他就热衷于养狗。他很爱惜自己养的狗,拿狗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回想起自己曾经杀狗的经历,道人时常懊恼,他将那把杀狗用过的刀,放在了箱子里,然后压上符箓。那个符箓,是专门用来赎罪的,意思就是箱子里是一把杀器,沾染了太多的血腥,需要长时间的供养,来消除杀气。   消除杀气,实则是在赎罪。   王换看到眼前的箱子,上面就有这样赎罪的符箓,他搞不明白,老道士临终之前,为什么要让自己挖出这口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只需要用用力,就可以打开,王换抱着箱子坐在地上,他准备打开箱子的时候,心突然砰砰的跳动了两下。   这两下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心跳,让他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突然想起了以前卫八和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那番话是怎么说的,王换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大概的意思。卫八告诉他,一个人一辈子都在追寻一个真相的时候,自己心里要有数。因为不是所有的真相都可以让人坦然接受,除非自己有把握,能面对任何真相都能保持淡然镇定才行。   否则的话,得到了真相,或许比没有找到真相之前更加痛苦。   箱子里是什么东西,王换不清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回荡着卫八所说的那些话。   王换犹豫了,他不敢去想,这口箱子里是什么,也不敢去想,箱子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甚至,他还闪过了一个念头,把这口箱子在原封不动的埋回去。   但是,王换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苦于没有线索,为了寻找线索,他甘愿冒着必死的危险,打算去解救阿浑,如今终于有了点端倪,他怎么可能放过?   王换把卫八曾经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全都丢在了脑后,只要能找到真相,即便下地狱,他也心甘情愿。   他抱着箱子,走出了门外,就坐在门槛上,把箱子周围的土屑全部擦掉,然后慢慢的打开了箱盖。   一股被时间所浸透的气息,从箱子里四溢了出来。   打开箱子之后,王换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他不由自主的楞了一下。   箱子里,装着一把手枪。   王换对枪支并不熟悉,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枪,枪是空的,里面没有子弹。   王换又感觉到了头痛,有些谜团,都是一环套这一环,自己觉得好像要解开一个环节了,但是,这个环节跟下个环节,是紧密相连的。不仅没能找到答案,反而陷的更深。   陡然间,王换的头皮麻了一下,他似乎感应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在背后萌生出来。   王换猛的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身后空荡荡的。   他重新回过头的时候,那股阴冷的气息,好像又从左边冒了出来。王换又转过头,转的无比的快,可等他转过头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什么。   阴冷的气息一瞬间仿佛从四面八方涌动了过来,让他浑身上下不自在。王换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自己注视不到的角落里,冷冷的瞪着自己。   这种感觉非常的强烈,尽管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王换已经能确定,周围一定有一双眼睛。   他产生了逃走的念头,这个见鬼的地方,让他难受到了极点。可是,他又有些不甘,他想知道,那双冷冷的眼睛,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他开始寻找,不断的寻找,把这个小小的道观寻找了一遍。   当王换一无所获的停下脚步的时候,那股气息,好像又涌动了出来,王换打了个冷战,他仿佛一瞬间就明白了,那双眼睛,藏在什么地方。 第658章 真相很远   王换的直觉很强烈,那双自己一直没有看到的眼睛,就在那面小小的镜子里。   他从怀里重新取出了镜子,当镜子的镜面出现的那一刻,王换真的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就在镜子里,猛然看上去,仿佛是镜子长出了一双眼睛,但是王换的脑袋还没有彻底晕掉,他能分辨出,这双眼睛,只是映射在镜子中的。   那双眼睛让王换感觉到恐惧,在他看来,这世上好像没有任何一双眼睛,能和镜子里的眼睛那样,带给他如此不安的感受。   镜子里的眼睛眨动了两下,突然,眼睛猛的一闪,紧跟着,眼睛的主人也呈现在了镜中。   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王换终于明白,自己的恐惧到底来自何处。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像是自己,如果换了别的人看见这面镜子,一定会觉得,里头的人必然是王换,可只有王换才能分辨的出,镜子里的这个人虽然很像自己,像到了极点,可他不是自己。   镜中人是疯子,那个被自己很早之前就杀掉的疯子。   王换极少极少会对人产生杀念,可是,他一直对杀掉疯子这件事毫无悔意。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王换把疯子看成了洪水猛兽,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摆脱疯子的纠缠。   疯子已经死了这么久,却仍然阴魂不散,王换透过镜子,看见疯子的那张脸的时候,自己几乎也要发疯了。   “你看见了这支枪……”   镜子里的疯子说话了,镜子映射的,只是一道影子而已,可是疯子的声音,却好像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在了王换耳中。   “这支枪怎么了!?”   “这支枪,害死了很多人……”   “这一支枪,能害死多少人?”王换现在似乎顾不上去厌恶和恐惧疯子,他觉得,疯子出现的好像很是时候。挖出了这只盒子,看见里面这支枪,疯子跟着就出现了。   “你想知道?”   “你到底说不说!”王换一下子就焦躁了起来,他歇斯底里的对着镜子怒吼,他几乎忘记了疯子是个死人,此时出现在镜子里,只不过是一道虚无的影子,他甚至想把疯子揪出来重新杀一次。   “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疯子在镜子里毫无表情,木木的说道:“让你知道,它是怎么害死那么多人的……”   “你说!”   “这支枪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疯子的声音突然小了,虽然看着嘴皮子在动,可是,声音却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彻底听不到。王换拿着镜子,贴在了耳朵上,想要听个明白。   但是,王换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最终还是没能听清楚一个字。   他感觉说不出的急躁,急躁的不可忍耐,抓着镜子,使劲的在地面上砸。可是,不管他怎么样,疯子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   他能看见疯子的嘴巴在动,却总是听不见声音。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了这么扯淡的情况,王换的急躁达到巅峰时,眼前猛然一黑,直接就昏了过去。   他昏厥的不是很彻底,就像是困顿到了极点之后睡着了,依稀还在做着梦。   他梦见疯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露出一个很复杂的表情,说道:“我都说了,你却听不见,听不见……”   那种急躁,在昏厥中依然存在,王换昏迷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苏醒了,等他苏醒过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抓起了镜子。   可是镜子却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又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王换又一次将要发疯,但他不敢再放任自己的情绪,情绪一旦爆发,不知道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镇定了一些。   镜子在手中,箱子在面前,然而,王换还是摸不着头绪。疯子原本就是个死人,不能当成一条线索,老道士现在也咽气了,更不可能问出什么话来。   线索等于全部中断了,除了这只箱子,让人难以猜测,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这只箱子让王换惶恐不安,尽管这个事情还没有搞清楚,可王换已经相信,箱子里的那支枪,是一支凶器,如果带在身边,不会有任何好处。   这一次,王换决定的很快,也很彻底,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直接拿着箱子,重新把它放进了挖出的坑里,然后将土填平,又把神龛挪了回来。   他没有留下任何挖掘的痕迹,即便以后有人无意到了这里,也不会发现,神龛下埋着东西。   做完这些,王换想要走,但是,好歹来了一次,那个老道士虽然对王换的语气不善,可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己的名字都是老道士给起的,死者为大,生前无论怎么样,人毕竟是死了。   王换来到老道士的房里,老道士像是一截完全失去了水分和活力的糟朽木头,死沉沉的躺在床上。王换替他收拾了一下衣服,然后在道观的院子一角,挖了个坑,当做老道士的埋骨地。   老道士被埋葬进去,对于他来说,已经跟这个世间斩断了所有的牵绊。王换在坟前燃了香,他有些羡慕老道士,死去,虽然对一个人而言非常残酷,但死去也就意味着,所有不好的,都离自己远去了。   王换在想,人活一世,无论什么身份,其实都是在一条路上奔波前行,没有谁比谁更轻松些,除非是将来被埋到了土下,那才算是真正的解脱。   王换在这个破旧的小道观里,浪费了不少时间,等离开道观,他不想再回已经变成废墟的小村了。这一次常青山之行,让王换的心沉甸甸的,说是有些发现,的确是有,可那些发现,仍旧像是井中月水中花,遥远的不可触摸。   他觉得,真相距离自己,似乎还有很远很远。这段距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和精力,才能跨越。   他专门绕过了小村,在这儿继续逗留,已经没有意义了,王换绕到常青山一侧,从这儿一直走到了眉尖河。   天气比前段日子要暖和,眉尖河的艄公也渐渐多了,王换又在脸上涂了泥,找到了一条陌生的船。船家也是个老人,六十多岁的年纪,心地很善良,并没有因为王换的穿着而轻视他。   王换就坐着这条船,逆流北上,一直到了西头城的北边十几里的地方,才靠岸下船。   后面的路,王换慢慢的步行,天已经黑了,西头鬼市又亮起了缥缈的灯火,这些日子,从北方过来的古行商人聚集到了此处,不过,他们还不摸西头鬼市的底细,暂时住在西头城。   正因为如此,西头城现在的情形比较复杂。   复杂的情形下,可能到处都会隐藏着自己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王换走的非常小心,宁可浪费多一点时间,也要力求安然无恙。最后,他平安的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小茅屋里。   推开屋门的那一瞬间,王换看见了龙头,龙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坐在破板凳上,静静的等待。   王换有点厌烦,他也说不清楚,是厌烦龙头这个人,还是厌烦龙头不请自来。他没有说话,从水壶里倒了水,一口气喝了一碗。   龙头也不在意王换的冷落,等王换喝了水,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来的时候,龙头才问道:“要不要看一场戏?” 第659章 明天   “看戏?看什么戏?”   “一场好戏。”龙头又取出烟,给了王换一支,说道:“我的人一直在盯着老板,恐怕你还不知道,老板前两天出了趟门。”   王换低着头抽烟,老板出门是去了常青山,他亲眼看见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一说起这个,就要扯很远,王换不想让龙头知道太多的内情。   “我只怕现在不动手,老板就会离开。”龙头接着说道:“机不可失,若他离开了西头城,咱们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你想现在动手?”   “先试一试。”龙头阴森森的一笑,说道:“不用咱们露面。”   龙头盯着老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老板平时没有别的嗜好,很少外出,唯独喜欢看戏,看的是粤剧。   西头城这边的人很少听粤剧,所以戏班子很少,老板常叫的戏班子,最近回老家去了。   王换大概知道龙头的意思,龙头肯定是想在新招的戏班子里混进自己的人,伺机做掉老板。   “实话实说,不太容易。”王换摇了摇头:“老板很谨慎,疑心也很重,你在戏班子里安插人,不要说戏班子的人不会透露出去,安插进去的人,只要露出一点马脚,就会被发现。”   “不会露出马脚。”龙头又是一笑,说道:“我的人,本身就是唱戏的。”   龙头招揽的,是一个叫做青衣会的人。青衣会所有的人手,全部都是唱戏的。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唱戏的戏子地位低下,受人欺凌,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抱成团,互相扶持帮助。青衣会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   时过境迁,到了后来,青衣会的人虽然仍然混在梨园,但是,已经演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门派。唱戏只是表面的身份,暗地里,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挣钱。   青衣会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讲信用,只要收了钱,必然会竭尽全力去办事,而且,事情万一真的败露,宁死也不会吐出雇主的身份。   “这一次,我可是舍了血本了。”龙头搓了搓自己的两根手指,说道:“雇这帮青衣会的人,价钱可不便宜。”   “你在十三堂那么多年,捞也捞够了,花那么一点,不至于心疼。”   “说的没错,我现在还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龙头好像很信任王换,把自己的计划完整的说了一遍。青衣会的戏班如今已经在西头城,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没有主动去找活儿。而是在西头城内等待,不过前两天,老板的管家就找到了他们,让他们准备准备,明天晚饭后,到大宅子去唱戏。   龙头是让青衣会的人试水的,事情成了,皆大欢喜,事情不成,也只不过花一些钱而已。   “无论结果怎么样,咱们是不会受损失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试一下,万一不成,老板有了防备,以后就更难下手了。”王换不觉得龙头的计策是万无一失,青衣会的人即便不吐露幕后主使是龙头,但老板本身就谨慎,搞这么一出,会让老板更加戒备。   “那你来想个法子。”   王换哑口无言,他就是暂时想不出什么办法,这才隐忍等待。   “就这样定了吧,总之就是个拼,现在不拼,将来也要拼。”龙头拍了拍王换,说道:“明天晚饭时候,我在西头城的澡堂子外头等你。”   龙头走了,王换一个人坐在破屋里,思索着明天要是动手,会有几成胜算。   小屋里还剩下一些干粮,王换在常青山奔波了那么久,觉得疲惫,他刚刚吃了一块干粮,小云仙就悄悄的溜了过来。   “你干嘛去了!?”小云仙见到王换的时候,似乎有些气恼。   “有点事,出去办事了。”   “你叫我找人盯着城里的大宅子,结果有了动静,你又不在了。”小云仙噘着嘴,一脸的埋怨。   王换看着小云仙,心里仍旧是感动的,当时自己就那么说了一句,小云仙就当成了事。   “我是临时有点事,外出了一下,这不是没出什么乱子吗?”   “你说的轻巧,现在外头是什么情形,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老板要你和猪油饭的命!”小云仙气鼓鼓的在凳子上坐下来,比自己出了事还要急躁。   王换给小云仙倒了水,又轻声劝了几句,王换的话在小云仙这里是很管用的,只是几句话,小云仙的气仿佛就消了大半。   “你这个人啊。”小云仙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望着屋子外面的夜色,说道:“你总要这样,迟早会吃亏的,就和猪油饭一样。他如今是不在,若他在了,多半也会跟你这般不老实。”   小云仙叨唠了几句,然后又说了些西头城里面的事情。老板肯定是要把西头城这块地盘给吃下去了,又叫鹰眼去长聊了一次。   但是,老板跟鹰眼所聊的,全都是西头城的事情,关于那些白石头,老板只字未提,这本身就不是鹰眼的任务。   王换听小云仙讲完,心里就更确定了,老板短时间内肯定没有离开西头城的打算。现在王换所担心的,是老板会在西头城遥控指挥,把那些白石头给悄悄的运走。   白石头一旦运走,再找起来可就难了。   “王换,你能听我一句吗?”   “你说。”   “别跟老板斗了。”小云仙轻轻皱起眉头,说道:“老板的实力,谁都摸不清楚,不是我故意灭你的威风,你跟老板斗,真的斗不过他,何必为了这些丢掉自己的命?”   “你怎么知道我斗不过他?”   “你就听我的吧!”小云仙不由分说,抓着王换的胳膊,说道:“过几天,我先把你送出去,离西头城远一些,找个地方好好安顿下来。”   “我现在还不能走,等到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   小云仙拿王换没有办法,苦劝了半天,王换依然没有答应,他非要坚持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出现,才肯离开。   小云仙还要再劝,王换跟她周旋了一会儿,最后好容易把她给熬走了。   等到小云仙走了之后,王换才算彻底的放松了,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天龙头跟自己讲述的计划。   对于这个计划,王换觉得冒险,但是,王换也知道,青衣会的人不是吃素的,如果真的走运,能趁乱把老板暗杀,白石头就有可能到手。   但是,当王换想到这里的时候,脑子突然一阵模糊,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自己要白石头,做什么?   在秀秀的尸体还没有遗失的时候,那是王换的一个执念,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他都觉得值得,因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可以让秀秀起死回生。   但秀秀的尸体,现在已经找不到了,王换从始至终都不相信,烧毁的竹林里,那片焦土下的尸体是秀秀。   这样翻来覆去想了很长时间,王换还是打算,只要有可能,就把白石头先拿到手再说。秀秀的尸体,可以慢慢去找。   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找到了白石头,他可以用后半生的时间,去寻找秀秀。   窗外的天,依然黑着,大概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会放亮。   明天,注定是不可预料的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第660章 好戏上演   直到后半夜,王换才睡去,这一觉睡的很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半下午。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很足,起来之后洗了把脸,就开始做晚上的准备。   王换原本有一支枪,只剩下一颗子弹,只不过丢在了关外的狐狸山,他感觉可惜,如果有一支枪在,哪怕只有一颗子弹,关键时刻还能派的上用场。   他只能把自己的掌中刀藏好,又带了一把锋利的短刀,浑身上下收拾利索,套上一件破破烂烂的外衣,把脸上涂了泥巴,搞的面目全非之后,才算是妥当。   剩下的时间,王换就在小茅屋里默默的抽烟,默默的等待,从半下午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他起身走了出去。   沿着那条荒僻的小路,王换走到了西头城。夜晚的西头城,灯火通明,弥漫着一股香甜又带着腥臭的气息。北边在打仗,很多老百姓拖家带口逃到了南方,西头城拥堵进来一大群难民,王换混在这些难民里头,丝毫都不显眼。   沿街到处有人在乞讨,可这并不妨碍那些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正是吃晚饭的时间,饥民们想着晚上该吃些什么,衣着光鲜的富人们同样想着晚上该吃些什么。   王换顺着街边,走到了澡堂子附近,澡堂子距离老板的大宅子不远,饥民们总是会守在那些豪门大户家旁边,大宅子这里也不例外,至少蹲着好几十个人。   王换在寻找龙头,他们约好了是在这儿见面,可是看了半天,王换都没有找到他。   就在这个时候,墙角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咳嗽了一声,等王换回过头,老头儿就冲他轻轻眨了眨眼。   王换没想到,龙头乔装改扮的手段也这么高,扮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你装的挺像。”王换走到龙头身边,跟着他一起蹲了下来。   “西头城认识我的人太多,若是装的不像,就要死了。”龙头的眼神朝大宅子那边瞥了瞥,说道:“青衣会的人已经进去了。”   龙头虽然现在是在冷眼旁观,但是也做好了相应的计划。如果青衣会的人一击不中,老板要从大宅子逃走的话,龙头和王换就要到后门那边去阻截。   龙头确实下了一番功夫,把老板平时的行踪和习惯都掌握的差不多了,正常情况有事,老板会走大门,一旦有比较隐秘的事情,就肯定会走后门。   他们在这儿呆了一会儿,趁着一帮饥民起身离开的机会,跟着一起溜到了大宅子的西边,顺着这儿朝后走,就可以靠近大宅子的后门。   不过,他们也不能走的太近,大宅子的后门很隐秘,平时一直有人守着,一旦有闲杂人等靠近,就会引起注意。   “我们就在这里等,只要能看到后门的动静就行。”龙头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来,把手里的破碗放到地上,轻轻朝周围指了指,说道:“附近还有咱们的人,一旦动手,都会过来帮忙。”   “我有点搞不明白。”王换说道:“你有钱,又有人,何必要拉着我一起入伙?”   这是王换一直留存心中的疑虑,他实在不懂,龙头为什么一定要拉着他一起搞掉老板。   听到王换的话,龙头笑了,笑的好像一直在山中修行隐忍了多年的老狐狸。   “你一直跟老板作对,为的是什么?你之前和卫八走到一处,为的又是什么?”龙头笑眯眯的问道:“你和老板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龙头的话让王换突然警觉了起来,龙头分明是话里有话。   他意识到,龙头应该知道了一些关于白石头的事情。   “你最早来西头鬼市,就在收拢那些黄金骨头,黄金骨头是什么东西,我知道。”龙头慢悠悠的说道:“后来,你放弃了黄金骨头,跟卫八做到一处,你们俩到底图的什么,你自己不会不知道。”   龙头像是随口说着一些闲话,却把王换这几年,尤其是这一两年里的变化说的一清二楚。   龙头不是傻子,他的字里行间,已经透出一个信息,那就是,那些白石头的用处,龙头也知道。   王换一下子明白了,龙头拉自己入伙,不是没有目的。而且,龙头的目的并非让王换真正出什么力,他只是想知道更多关于白石头的事情。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这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龙头应该很明白,操控白石头,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毕竟是半路出家,得知了一点关于白石头的情况,想要了解的更多,还是得找真正懂行的人。   龙头认为,真正懂行的,是王换。   “那些东西,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王换没有否认自己知道白石头,面对龙头这么精明的老江湖,任何谎言都可能被拆穿。   “不管你知道的多不多,总之这件事情,我们诚心联手。”龙头打断了王换的话,眼睛瞥向了大宅子的后门。   大宅子里面,看不到什么多余的人,老板平时不太喜欢喧闹。以往用来会客的花厅,现在都被腾空了,有个小小的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   戏班子已经准备就绪,一共十三个人,老板偏爱粤剧,因为很早以前,他漂泊在广东的时候,穷的叮当乱响,遇到了那个让他一辈子都忘怀不了的女人之后,他安分了很长时间。他穷,给不了妻子什么,只有自己悄悄的攒一点钱,买两张戏票,带着妻子去听戏。   对这对患难夫妻来说,这或许就是最奢侈的消遣。每每这个时候,老板的妻子都会很开心。   老板坐在戏台的下面,一动不动的望着戏台。过去的很多事情,他记得非常清楚。   他记得,每当自己要带着妻子去看戏时,妻子会轻轻的埋怨他乱花钱,又会很开心的换上自己最干净最得体的衣服,依偎在丈夫身边,跟着他,说说笑笑的走向戏园子。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虽然贫穷,却很快乐。   可是,这一切到现在,却都没有了。他总是一个人沉默着,如果他想要,就可以拥有很多人,很多东西,只是他不想。   因为在他心里,仍然住着那个患难时的妻子,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老板微微的闭上眼睛,靠在躺椅上,戏班子的人基本准备的差不多了。管家在旁边伺候着,这个戏班子,他已经派人摸了底,是从外地来的正经的戏班。   青衣会的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老板看戏的时候,不喜欢有那么多人,身边除了管家,就只有两个心腹手下陪同。等到这出戏唱到一半儿,他们就会动手。   进入这个大宅子之前,戏班子所有的家伙事,连同每个成员,都被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连一根针都带不进去。   不过,这难不倒青衣会的人,他们吹拉弹唱的那一套东西,都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   老板睁开的眼睛,看看怀表,轻轻的一摆手,旁边的管家立刻示意班主,可以开始了。   这出戏,终于上演,青衣会的人都是梨园出身,不管功夫怎么样,戏唱的绝对是一流,就算经常听戏的人,也听的很对味。 第661章 烧花厅   老板并不知道,面前这些唱戏的人,是来要他的命的。因为身边的管家办事比较牢靠,又很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不敢乱说。   老板虽然常听戏,可是,他并不是戏迷,他听戏,只是为了寻找当年的那种感觉,有时候甚至戏唱完了,老板都不知道唱的究竟是哪一出。   今天唱的戏,老板依然不知道是哪一出,不过,老板看出来,戏台上有一对夫妻,正在为了没钱给自己的女儿治病而发愁。   或许就是这戏台上的情节,又勾起了老板的思绪。他不是一个喜欢流露自己情感的人,他只愿意把所有一切,藏在自己的心里。   他想起了小茶碗,这是他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人,仅次于自己已经过世的妻子。   想到小茶碗的时候,老板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和失散那么多年的女儿相遇之后,女儿并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当时,小茶碗已经得了病。   小茶碗临死之前,老板的心几乎要碎了,他能给小茶碗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却偏偏救不了她的命。   老板的眼角,开始酸涩,他又闭上了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泪光。   当眼睛闭上的时候,老板的精神有些恍惚,迷茫之中,他仿佛看见了已经逝去的小茶碗。   小茶碗还是清清秀秀,额头前的刘海乌黑发亮,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站在一片云山雾海之间,仿佛在说着什么。   这一瞬间,镇定如老板,也开始恍惚,他几乎忘记了小茶碗已经死去,他想要伸出手,抱抱这个视如珍宝的女儿。   “乖囡……”   小茶碗在说话,可是,老板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很急躁,想要知道小茶碗在说什么。   因为从小茶碗搬到大宅子,一直到她过世,从来没有跟老板提过任何要求。这让老板非常懊恼,觉得自己在女儿在世时,没有给她应有的关怀。   老板想要弥补,即便小茶碗在梦里跟他说了什么,他也会做到。   此时此刻,小茶碗就在老板的脑海中不停的闪烁着,她的嘴巴一直在动,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小茶碗肯定想说些什么,因为她的神情也很焦急。   越是焦急,越是听不到,老板的手在轻轻的发抖。管家站在一旁,看见老板闭着眼睛,手在发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轻轻的弯下腰,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老板,与此同时,老板仿佛听见了小茶碗的声音。   “阿爸,快走……”   断断续续的话音,在老板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猛然睁开眼睛。小茶碗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但小茶碗的声音,却一直缭绕着。   老板并不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他从来都相信,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然而,突然在冥想中看到小茶碗,又听到小茶碗焦急的让他走,老板还是动摇了。   他站起身,又瞥了瞥台上的那些戏子,跟着迈步走出了花厅的大门。   “关上门,那些唱戏的,若是没有异动,放他们走,若是有异动,一个都不留。”   管家晕了,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就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没有人敢违背老板的指令。   一个轻轻的呼哨过后,花厅周围出现了很多人,花厅的大门偏门,连同几扇窗户,同时被关严,这些人守在出口处,严阵以待。   老板走下台阶的时候,脚步微微有些虚浮,他的心,还是刀割一般的疼。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这么早把小茶碗带走。   老板的突然离去,还有花厅外的响动,让青衣会的人警觉了,他们说不清楚,事情原本好端端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却陡然生变。   戏班子的人顿时停手,面面相觑,事情虽然来的突然,但他们都是老江湖,看见不妙,随即便挺身聚在了一处。   有人从那些伴奏的乐器里,抽出长长短短的刀,青衣会的刀,全部是那种一指宽,薄的和纸一样的刀,锋利到了极点。   他们都看得出来,门窗外面有人守着,领头的人一声令下,一帮人齐齐的朝外冲去。   第一个人冲的最快,一口气冲到窗边,还没等他冲破窗子,窗外立刻探过来两支黑洞洞的枪管。   嘭!!!   枪响了,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大宅子的寂静,这一枪打在脑门上,神仙也救不活。   后面的人开始退缩,他们没想到,守在门窗外的人还有枪。   老板已经被人扶到了很远的地方,管家急匆匆的跑过来,神色很是不安,这些戏子是他找来的,尽管已经提前摸底,可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管家的声音已经发颤,他哆哆嗦嗦的跟老板说,那些戏子,果然是有问题的。   管家很害怕,老板的规矩严,犯下这样的错误,等于差点把老板给交代在这儿。   他很忐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老板吁了口气,心里的感受,无法形容,但是他确信,这是女儿的在天之灵在保护他,让他及时避险,逃过了这一劫。   “老板……”   “你不用多说了。”老板慢慢的看了管家一眼,说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的时候,自己私下捞一点油水,我不怪你,毕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用在这儿呆了,广东那边,如今也乱,没有个看家护院的人不行,你到广东去吧。”   “是是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管家没想到,老板竟然发了善心,弄出这种事情,只是把自己打发到广东那边,他忙不迭的应下来,等到转过身时,里外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   花厅那边的枪声,连绵不断,青衣会的人虽然凶悍,但是被堵在了屋子里,外头都是带枪的人,他们冲不出去,等于只能在屋里等死。   这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争斗,一旦老板回过味,知道这帮唱戏的是来要自己的命的,他就会猛烈的反扑,不留任何情面。   有人来跟老板说,花厅那边的动静闹的太大,毕竟这里是西头城,枪声传出去,会把巡警房的人给引来。   “不用去管巡警房的人。”老板丝毫都不在意什么巡警房:“花厅里那些唱戏的,不要全杀掉,留两个活口。”   “还剩下几个,都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那就把花厅烧了,他们若能忍着不出来,那就在里头呆着。”   偌大的一座花厅,不多久便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烧的很猛,花厅里面的人有些憋不住了。   果然,大宅子这边的响动,引起了巡警房的注意,这里是西头城内,就算闹的再出格,也不能动刀动枪。一队巡警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带队的是巡警房刚上任不久的头儿。 第662章 呼唤   巡警房现在的头儿姓袁,人如其名,大圆头,还有张圆脸盘,二百斤靠上的体重,稍稍一跑起来,脸上的肥肉就跟着一起颤动。   老袁带着人来到了大宅子,他知道大宅子的主人是谁,所以过来之后也很客气,叫门房的人进来先通报一声。   老板听到通报,把人留在后面,继续围堵花厅,自己亲自到前头去见老袁。不管怎么说,老袁毕竟是西头城管事的人,无论是谁,多少都要给点面子,但老板这一次就把老袁连同他的人给堵到了门外。   “您这宅子里,似乎有些响动?”老袁也不计较,对着站在门槛边的老板说道:“下头的兄弟这么说了,我就得来看看,西头城这一方平安,都落在我头上,不敢大意啊。”   “后头的花厅着火了,家里的下人手脚太笨,弄的响动大了些。”老板气定神闲的说道:“火也快扑灭了。”   “着火了,这么大的事儿,您该知会一声。”老袁迈步登上台阶,伸着头朝里面望了望,但寨子太大,花厅是在后面,站在大门这里,不可能看得到:“我帮您瞅瞅去?”   “老袁。”老板还是不动声色,也没出手阻拦老袁,只是淡淡的说道:“听人说,你是从怀远那边调过来的,在怀远干了二十多年,现在调到了西头城,要是再爬不上去,这辈子,似乎也就是这样了。”   老袁没想到,老板会突然跟他说这些话,但是,老袁知道,老板说的都是实话,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确混的不尽人意,如果没有什么机遇的话,这辈子只能老死在西头城这个位置上。   “您?”老袁微微欠了欠身,小声说道:“您是想指教什么?”   “这世道,不是说你尽心尽力去干自己该干的事儿,就能够站得稳,混得好。你做这个位置,要紧守中庸之道。只要做事,就会犯错,犯错就会影响自己,错犯的多了,谁会保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少做事,不做事,那样便不会犯错了。”   老板说到这里,朝背后伸了伸手,身后的人立刻递上来一只布包,布包很沉,有点压手,老板把布包递给老袁,说道:“彼此都不容易,这点红货,收了,给下头的人打点一些,剩下的,你留着,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在高升。”   布包已经递到了自己面前,老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布包里肯定是小黄鱼,分量压手,老袁顿时惊讶了,他从来没有见过出手如此阔绰的人。这布包里的小黄鱼,若是按老袁的薪水,这一辈子都挣不到。   黑眼珠盯着白银子,没有不动心的,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老袁肯定想要,却又觉得扎手,因为钱实在太多了。   “收起来吧,只当是交个朋友。”老板看着时机差不多了,轻轻拍了拍老袁的肩膀,说道:“你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我多少认识那么几个,真要是因为你的前程,到我该说话的时候,我会帮忙说话。”   当老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老袁心里的犹豫就一扫而空了,这些钱虽然诱人,但前程却更加诱人,老袁很明白,位置做高的人,一年明里暗里的进项能有多少。   “有您这句话,就知足了。”老袁赶紧把手中的布包递回去,说道:“这么重的礼,我却不敢收。”   “收了吧。”老板摆了摆手,说道:“这点只是个见面礼,以后,还多有仰仗的地方。西头城最近的情形,你大概也知道一些,北边在打仗,很多古行的人,暂时躲到南方来了,西头城也来了一部分。恰好,我也是个做古行生意的。”   老板说话,点到即止,不会说的太深,正巧,老袁也是个聪明人,随后便不再推辞,把钱给收了。   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老袁心领神会,带着人走了。老板也松了口气,今天出的这笔钱,着实不少,但为以后的生意铺开了路,还是很划算的。   老板回到院子里,大门哐当一下关严了,就他和老袁说话的这功夫,后院花厅的火,已经烧的不可收拾,花厅里的人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在里头待不住,只能冒险突围。   结果可想而知,仅存下来的几个青衣会的人,全都被打倒了,老板的手下遵照嘱咐,专门留了两个活口。   老板只说了一句话,一定得从他们嘴里掏出来,谁是幕后的主使。   然而,这两个青衣会的人,嘴巴硬的非同一般,老板的手下什么招都使出来了,却没从他们嘴里得到一个字。   逼供到了一半儿,两个人几乎同时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都是剧毒,吞下去,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老板的手下很无奈,却又不敢隐瞒,跟老板回报了过去。   老板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心情很低落,并非因为今天险遭不测。他只是很想念自己的女儿,想念那个善良了一辈子的小茶碗。   “老板,现下明显是有人暗中盯上了咱们。”   “无妨。”老板站起身,走到门边,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   他这半生,都是在拼杀和风险中度过的,无论再大的波折,他都经历过,就算有人盯上了自己,他也不在乎。   被人盯了半辈子了,已然习惯。   当大宅子里传出枪声的时候,王换和龙头已经觉得不对了,龙头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王换跟在龙头身后,一口气走出了西头城,所幸,城里的流民很多,老板不可能把每个人都盯死,所以,他们还是顺利的离开了。   两个人没敢在城外晃悠,直接回到了王换容身的小茅屋。   到了茅屋之后,龙头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在这件事上,确实下了功夫,可是,他真的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功夫,自己居然只听了几声枪响。   “老板,的确有一套。”龙头咬着牙笑了笑,说道:“在西头城里头也敢动枪。”   王换没有出声,其实这个结果,是在自己预料之中的,老板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算计,否则的话,他不会混到今天。   “下一次再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王换点了支烟,一边抽着,一边对龙头说道:“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要再妄动了。”   “你说的对。”龙头的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发火,这件事,王换昨天就是提醒过的,但龙头觉得有把握,非要试一试。   “你先走吧,这些日子,没事不要往这儿来,人多眼杂,真的被人察觉了,咱们会死的很难堪。”王换瞥了龙头一眼,说道:“老板的人敢在西头城动枪,在这儿,他们就敢拖出一门大炮来,你扛得住炮弹吗?”   “我扛不住。”龙头站起身,脾气似乎比以前柔和了许多:“所以,我听你的。”   龙头走了,带着一脸的不甘,消失在夜色之中。   龙头走了,王换的心却总是不那么稳当,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今天的事情搅扰了自己的情绪,可是静下心来想一想,又觉得不是。   青衣会的人跟自己毫无瓜葛,而且是龙头花了大价钱请过来的,即便失手了,王换也没有损失什么。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脑袋明显是昏沉的,可闭上眼睛之后,一点点睡意都没有。   就这样躺了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嗡的作响,嗡嗡声之中,仿佛还夹杂着人的声音。   王换猛然间睁开了双眼,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召唤,那阵召唤声,来自冥冥之中,却好像有人站在不远处,轻声的呼喊他。 第663章 生无欢   王换坐不住了,他甚至能分辨出来,那种无形的召唤,是从西头鬼市而来的。   王换心里萌生出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种感觉潮水一般,铺天盖地,他明知道现在外出,会有一定的危险,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重新换了一套脏兮兮的破衣服,然后戴上破帽子,悄悄的离开了茅屋。   从茅屋到西头鬼市那边,是一条几乎无人行走的荒僻小路,王换走的很小心,等走出这条小路,西头鬼市的灯火,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靠近西头鬼市的时候,王换发现人流比平时密集了。这也是那些逃荒的流民,来西头鬼市这边看热闹,顺便看看能不能乞讨到些钱和食物。   有这些流民在,王换就更安全些。他很快就进入了西头鬼市,混在流民的队伍中,缓缓前行。   流民太多,哪儿热闹就朝哪儿挤,搞的生意都没法做。王换跟着流民走了一阵子,不断的扫视着。   但是,他暂时没有感应到什么。   王换并不死心,有时候,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感觉。他认为,既然自己感应到了某些东西,那么,这东西就一定是存在的。   抱着这个念头,王换继续寻找下去。流民一波跟着一波,尤其是食坊的门外,聚集了至少四五十个外地人。食坊里面飘散的香气,勾的他们走不动路。   食坊几乎也做不成生意了,一帮摊主都在那里骂,王换在人群后又观察了片刻,跟着朝前走去。   一过食坊,距离鬼市的南端就不算太远了,鬼市还是鬼市,然而,却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王换曾经摆摊的地方,已经映入了眼帘,这不是一块好地段,王换离开鬼市很长时间,也没有人来占这块地盘。   可是,当王换望过去的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摆摊的地方,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而且,那人明显是个女人,静静的坐在那边,无论谁从面前经过,她都不抬头,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坐着。   王换的眼皮子跳了跳,尽管距离还有些远,那女人在王换的视线中,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但是,王换感觉,对方似曾相识。   他加快了脚步,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自己曾经摆摊的地方,坐的稳如泰山。   王换距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近,顿时,对方的轮廓,一下子清晰了起来,王换也一眼认出了对方。   这个女人,王换只见过一次,却记忆犹新。   那是一撮毛的养女,是个瞎子,一撮毛过世之后,瞎姑娘给他办白事,王换恰好去了一撮毛家里。   他跟瞎姑娘聊了一阵子,瞎姑娘很温和,当时跟王换说了些宽慰的话。王换曾经问过她,自己是否还能见到心里相见的那个人,瞎姑娘很确定的告诉他,一定可以。   王换从一撮毛家里走了之后,就没有再见过瞎姑娘,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到底是谁在召唤自己。   王换认出了瞎姑娘,可是,却不敢靠近,西头鬼市的人太多了,老板那边刚刚出了事,他手下的人必然要在西头城四周活动,瞎姑娘坐在这儿,确实也挺扎眼,只要王换靠近了,跟瞎姑娘搭话,可能就会暴露。   他一下子没了办法,已经走到了瞎姑娘跟前,却不能停留,只能慢慢的接着朝前走。   当王换走过自己曾经摆摊的地方时,他的耳朵,好像又嗡的一下响了起来。   和之前一样,这阵嗡嗡声里,还夹杂着人的声音,尽管声音很模糊,但王换能听出来,那是眉尖桥这三个字。   王换立刻明白了,他没有再回头,跟着几个流民,走到了鬼市的最南端。   走到这个地方,等于出了鬼市,多半不会有人死盯着几个流民,王换一个人继续向前,沿着河岸,缓缓的靠近了眉尖桥。   王换在这儿等了大概有一刻时间,他不时的回头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瞎姑娘的身影。   就在王换左顾右盼的时候,眉尖桥下的水面,轻轻的泛起了一团水花,紧接着,瞎姑娘从水中露出了头。   王换等的有些心急,看见瞎姑娘在桥下露头,立刻就跑了过去。   “你怎么跑到西头鬼市来了?”   “有些话,想对你讲,一时间又找不到你。”瞎姑娘在水中露出了一丝笑容,她仍是那样温和,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满含着宽容与悲悯。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换朝四周看了看,眉尖河的西岸靠着西头城,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咱们到对岸去说。”   王换从岸边轻轻下水,引着瞎姑娘,一路游动到了东岸。东岸无人居住,非常荒僻,王换找了个很隐蔽的地方,带着瞎姑娘躲了进来。   天气还不算暖和,深更半夜浸透了凉飕飕的河水,等上岸之后小风一吹,忍不住就想发抖。王换也不敢生火,只能这样靠着体温把衣服慢慢暖干。   “很久不见了,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王换自失的摇摇头,又苦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风餐露宿劳苦奔波,这些都不算什么,但事情没有丝毫的进展,还平添了不少谜团,这让王换很难接受。   “人的一生,就是在熬,从出生,到死去,始终如此,什么时候熬到头了,便算是解脱了。”瞎姑娘又轻轻一笑,说道:“原本不想打扰你,只是,我快要熬到头了。”   “你?”王换听到对方的话,猛然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这都是命数,无妨,我早就准备好了。”   瞎姑娘的寿命不久了,就像当初她和王换聊天时说的那样,替人破事,替人推演天机,其实都是触碰禁忌的。   一撮毛的岁数还不大,就死于非命,这是最好的证明。瞎姑娘天生双目失明,跟着一撮毛做了这一行,因为是天缺,结局或许比一撮毛好那么一点,但也绝不会太好。   她活不长了,最后能得个善终,却是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得到善终,说起来,也是一桩惨事。   所幸的是,瞎姑娘的心态很好,或许很早之前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面对生死,她很坦然。   “人们不知道轮回的真正含义,都觉得,生是希望,死是悲哀。你有没有想过,人一生下来,注定要死,那么生,实则就是死的开始。死,又是生的开始,如此循环,生生不息。所以,生无欢,死无惧,才是我们该做的。”   “你说的有道理。”王换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他知道,瞎姑娘是个好人,无论她是不是替人推演天机,她都是个好人。   好人却不长命,这在王换看来,是最不公平的事情。   “长话短说吧,我这次想要找你,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你恰好就在西头城。”   “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说的是你的一点事。”   瞎姑娘上次和王换聊天的时候,留了他的生辰八字,有些事情,她活着的时候顾虑重重,不能朝深处推演,等到寿命将尽了,就再也没有什么负担。   正因如此,瞎姑娘才千方百计的寻找王换,想跟他说几句话。 第664章 另一个王换   瞎姑娘专门在自己寿命不多的时候,找到王换,她留下的话,该是很要紧的。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在听。”   “上次你去我养父家里的时候,我便替你推演过,你身上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但当时很模糊,我也不敢朝深处推演。”   王换在默默的听,瞎姑娘这次抛开顾虑之后,重新用王换的生辰八字推演了一番,推演出了一些东西。   瞎姑娘推演的的确很准,做他们这一行的,如果有真本事,而且敢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弃之不顾,那么推演出的结果,至少能有七八分是正确的。   王换从小拿猫替命,又用一条狼来压命的事情,瞎姑娘都推算出来了。虽然这些事情王换都已经知道,但还是很佩服瞎姑娘。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瞎姑娘说道:“你在西头鬼市的事情,我也向人打听过。”   “什么都可以说,不打紧。”   瞎姑娘笑了笑,她说,王换之前有替命猫,因为生来就与寻常人不同,所以,他往往能看到,听到一些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归根结底,卫八,杜青衣,他们之所以肯与王换合作,多半就是这个原因。若王换没有这样的特异之处,只凭他的身手和人脉,是不足以引起卫八和杜青衣那种人的注意的。   “你推演的都对,只是……”王换低下头,怅然若失的说道:“还有些事,我找不到答案。”   “我们推演,并非万能的,有的事情虽然不是天机,但碍于种种原因,推演不出。”瞎姑娘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其实,我今天想和你说的,也并非这些,这些都是能推算出,而且你自己迟早也能明白的,我最想说的,是一件你完全一无所知的事。”   “我完全一无所知的事?什么事?”   “你或许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你。”   “这世上还有一个我?”王换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复了,他的脑子里随后便闪起了疯子的身影。   那个疯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疯子,生前纠缠着王换,直到死后,似乎也没有放过他,像一只无处不在的幽灵,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   王换有些心虚,疯子是他亲手杀死的,不管疯子是什么人,总归是个大活人,就这样被王换杀掉。这始终是王换的一块心病,尽管他从来都不后悔杀掉疯子。   王换想隐瞒,然而,在瞎姑娘面前,他又觉得,毫无隐瞒的必要。无论如何,他都相信,瞎姑娘不会害他。   “我见过那个人。”王换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瞎姑娘。   他如实讲述了疯子这个人,从疯子第一次出现,直到最后自己把疯子给杀掉,中间的所有经过,王换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等到说完之后,王换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轻松了很多,疯子这个人,就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无形之中一直都压在王换的心口。他不敢找人倾诉,不敢找人吐露心声,始终在心里憋着。   可真的找到人诉说,原原本本说一遍之后,竟然会如此的轻松。   王换讲完,本以为瞎姑娘会怪他滥杀无辜,可是,瞎姑娘没有丝毫的责备,她很认真的听,听完以后,只不过轻轻一摇头。   “你错了。”瞎姑娘说道:“我推演出的那个你,不是这个疯子。”   “不是这个疯子?”王换又一次诧异了,他真的不敢想象,这世上除了疯子之外,还有一个自己?   “有的事情,原本是可以推演出来的,但另一个你,被高人蒙蔽了命格,只能推出,有这么个人,其余的,就推不出了。”瞎姑娘说道:“不过,你一定知道白狼山这个地方。”   “我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真正的达到了通悟的地步,你就去白狼山。白狼山的最深处,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棵树,松树。那棵松树长的像人,很好辨认,被雷劈死了一半儿,只要见到,你必然可以认得出。”   王换仔细的想了想,上次去白狼山的时候,虽然也走了很深,但是,行程太紧张匆忙了,他没敢再朝别的地方走,瞎姑娘说的被雷劈过的松树,王换没有一点印象。   但是,他又一次深信了瞎姑娘的话,因为他一直相信,自己冥冥中看到白狼山,已经不止一次了,那不可能没有原因。   “你一定记得我的话,真正到了自己能抛开一切的时候,再到白狼山去,那里,有你想要知道的答案。”瞎姑娘又笑了,只不过淡淡的笑容里,有那么一丝苦涩:“我本想帮你,可是,现在却心有余力不足了。”   “你能帮我推演出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王换说话的时候,心里很不是滋味,瞎姑娘的寿命将尽,可能很快便要永远离开这个世间。   “王换。”瞎姑娘站起身,说道:“我走了,不用送我,我一个人就很好,我只是,还想再和你说一句话。”   “你说。”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也不会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长生不老,只在人的梦里。梦是镜花水月,你想的到,却摸不到,你明白吗?”   王换说不出话,这样的话,不止瞎姑娘一个人说过。从古至今,多少人在追求起死回生,追求长生不老,可不管是谁,都没有成功过。   在这之前,王换即便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会在意,甚至会产生很强烈的排斥和反感。因为他坚信,只要自己努力了,便会有结果。   但这么长时间的生死波折下来,就连他自己的内心,也无形中发生了变化。   “谢谢你。”王换自己憋了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三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心里慢慢明白,就好了。你和我不同,我天生短命,可你的路,还有很长很长,等慢慢明白,会活的很好。”   瞎姑娘来的突然,走的也快,就是为了跟王换说这些话,等说完之后,她就要离开了。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回家去,无论好坏,那都是我的家。就当是在家里睡着了,做了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   “那你……”王换站在原地,没有相送:“路上小心……”   “你也是。”瞎姑娘挥了挥手,然后慢慢的朝着眉尖河的北边走去。   王换看着瞎姑娘的背影越来越远,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拔脚猛追,一通快跑,追上了瞎姑娘。   “我还能再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   “这件事,我以前问过,现在还想再问一次。”王换说道:“我什么都不会瞒你,我活的很累,之所以还这样咬牙坚持着,就因为心里的执念,我想问问,我还能见到我心里想见的那个人吗?”   王换此时的话,都是心底最深处的话,这么久了,他活的疲惫不堪,甚至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   他只想要一个结果,即便这个结果,是最坏的结果,王换也不愿意自己的念想无疾而终。   “相信我。”瞎姑娘听到王换的话,嘴角又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能见到。”   “可是……她已经死了,连……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若你相信她还活着,她就活着,若你相信能见到她,就能见到。”瞎姑娘很确定的说道:“我从来都不骗人,更不会骗你。” 第665章 乞丐   瞎姑娘的话,让王换心里升腾起了新的希望。他心中的火,其实已经快要熄灭,此时又像是熊熊燃烧起来一般。   他信任瞎姑娘,瞎姑娘既然说了,王换以后还能见到秀秀,王换就愿意相信。只要能见到秀秀,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瞎姑娘回答了王换的话,转身走了,这一次,王换没有再追赶,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瞎姑娘慢慢的走远。   瞎姑娘虽然看着走的有些慢,但不多久,便走的无影无踪,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直到瞎姑娘彻底消失了,王换才从心中的兴奋里挣脱出来。他的脑子冷静了那么一些,想起刚才瞎姑娘说的话,王换突然感觉不对。   瞎姑娘刚才还亲口告诉王换,这世上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也不可能有长生不老,如果真的没有起死回生,那自己该怎么见到秀秀?   王换记得很清楚,秀秀死了,几年前就死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如果不是起死回生,还能再见到她吗?   瞎姑娘的话,好像前后矛盾,这让王换又产生了疑虑。   只不过,他只疑虑了片刻,就把这些都放下了。既然相信了瞎姑娘,那么就彻底的相信她,不带一丝怀疑。   王换来到眉尖河边,踏上了眉尖桥,西头鬼市还没有散去,里头那么多流民,自己的行踪应该是安全的。他想要看看,看看西头鬼市有没有什么异常,老板的大宅子出了事,这段日子想必不会很太平。   顺着眉尖桥,王换从东岸回到西岸,朦胧的灯火,仍然在西头鬼市上方飘动。鬼市里的人流果然没有减少,陌生的面孔很多。   王换低着头,重新走进了西头鬼市。   鬼市里因为进来了流民,生面孔特别多,走在人流中,王换也暂时分辨不出来,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混杂进去一些伪装成流民的人。   不过,他还是能看出来,人群里,有些人身上的江湖气很重,尽管穿着破衣烂衫掩饰了,却还是掩饰不掉那股气息。   一个人在江湖里混的久了,这些就不可避免。真正像老板那样人在江湖中,身无草莽气的人,非常罕见。   他慢慢的朝前走,自己曾经摆摊的地方,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些被风吹日晒雨淋变了颜色的木板。   这些,都是记忆,记录着他这几年里在西头鬼市的点点滴滴。王换不愿再去回想这些,对他这种人来说,记忆总是痛苦的。   走到食坊附近的时候,之前的流民散去了一些,还有几个,一直不肯离开,等着找人乞讨。   王换原本是没有留意的,当他低着头,要从食坊走过的时候,眼神突然一凛。   他看见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头上戴着毡帽,站在食坊门外的角落中,低着头,一言不发。   孩子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也很脏,看起来和那些流民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可就在王换走过时,那孩子的帽子掉了,弯腰捡帽子时,孩子轻轻的抬抬头,看了看周围。   就是这么一抬头,立刻引起了王换的注意。孩子的脸上黑漆马虎的,可是王换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六指的儿子。   王换依稀记得,六指的儿子叫小虎,他不会认错,这个孩子,就是小虎。   在西头鬼市看见小虎,王换肯定很吃惊,他正在观察,小虎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紧跟着,一个女人低着头,从食坊里出来,手中拿着两个烧饼。   这个女人脸上裹着头巾,同样穿的很破烂,这是六指的妻子。   王换是很吃惊,不过,他也知道,当时从九王坟离开,王换嘱咐过六指的妻子,让他先到西头城南边的小镇,去找粉苏。   那么远的路,中间还有地方在打仗,六指的妻儿肯定走的特别难。   六指的妻子拿着烧饼,塞给了小虎。小虎多半是饿了,狼吞虎咽。经过沿途的奔波,六指的妻子也很谨慎,不等小虎把烧饼吃完,六指的妻子就拽着他,朝西头鬼市的北边走去。   母子俩混入了流民的队伍中,走的很快,脚步匆匆。王换不敢上去相认,他只能在后面尾随,打算到合适的时间,再喊住他们母子。   六指的妻儿走的特别快,挤过前面的人群,越走越远,王换有些跟不上了,但他又不能有特别焦急的动作,唯恐引起别人的注意。   或许是走的太急了,小虎在前头摔了一跤,手里的烧饼连同手套,一起脱手而出。六指的妻子急忙把小虎扶了起来,拍打掉身上的灰土,又帮她戴上手套。   母子继续匆匆忙忙的走,王换挤在流民中,想要加快脚步。   此时,烟栏的人走出来,拿了一些烟客们吃剩的残羹剩饭。这些流民都饿了很久,看见食物,立刻像是狼群一样,一下子把狭窄的道路给堵住了,王换挤在中间,用尽全力,都挤不过这些为了食物争抢的人。   等到他挤出人群的时候,六指的妻儿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没看清楚对方钻到了什么地方,仔细的找了一圈,依然没找到母子俩。   王换走出西头鬼市的时候,身后便跟了人,他绕了一段路,身后的人速度快起来,还没跑到跟前,便压着嗓子低喝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听出是小云仙的声音,王换的心里松了松,他回过头,就看见小云仙带着一股冲冲的怒气,快步跑了过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一天都老实不下来!还要到处乱跑!”小云仙拽着王换,朝旁边的黑暗处走了走:“西头城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逛。”   “西头城出了事,我只是在鬼市来透透气,没什么要紧的。”   “想透气,为什么不去别的没人的地方,哪里人多你就朝哪里钻。”小云仙好像拿王换一点脾气都没有,气到极点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狠狠的拧了王换一下。   “我知道西头城出了些事,才想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情况。”王换说道:“每天都呆在小屋里,两眼一抹黑。”   “你想要知道外头的情况,我会告诉你啊,就算我真的脱不开身,也有别的办法,你跟我来。”   小云仙不由分说,拽着王换就走,他们走到西头城的北边,这儿一直都无人居住,在一个用树枝干草临时搭建的很小的小窝棚跟前,小云仙停下了。   “要饭的,在的吧?”   有人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以示回应,小云仙却不理会别人什么态度,直接钻进窝棚,硬把里面的乞丐给拖了出来。   “我再拜托你一件事,成么?”   “说。”乞丐好像喝了酒,半睡半醒间就被小云仙给拖了出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一点都不含糊,干脆利索的让小云仙说。   “这个人,是我……是我朋友……”小云仙指了指身边的王换,说道:“这些日子,我若是忙的话,你能不能帮他在西头城那边打探一些消息。先说好了,我可不是白使唤你,该你吃的喝的,我都管。”   “打听什么事。”乞丐还是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惊慌的样子。   看着面前的乞丐,王换心里动了动,他总觉得,这个乞丐虽然跟别的叫花子一样,又脏又臭,但看起来,又似乎有些地方不太相同。   “有一对母子,刚才在西头鬼市那边,走丢了,能帮忙找找吗?” 第666章 三方齐动   王换没想到,这个乞丐出奇的干脆痛快,他只说了一句,乞丐就眯着眼睛问道:“那对母子,多大岁数,什么穿着。”   王换如实告诉了乞丐,乞丐一翻身爬起来,对小云仙说道:“现在是我还你人情。”   “你不欠我人情,现在只是帮我的忙,怎么,你不情愿帮?”   乞丐不答话,起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头也不回的对王换说道:“西头鬼市南口,那片荒滩,去那儿等我,有了消息,便会告诉你。”   乞丐拖着自己的打狗棒,慢慢的走了,等他走远,王换才问小云仙,这个乞丐是什么来历。   “能有什么来历,就是在西头城认识的叫花子呗,我瞧他跟别的叫花子不同,从来不主动找人乞讨,觉得有趣,时常给他些酒肉什么的,就这样一来二去熟了,这些日子,我就是托他在大宅子那边守着的。”   王换点了点头,心里也觉得这个乞丐很有意思。   “我到鬼市南口的河滩去等他,你自己去忙你自己的。”   “哎哎哎,等等我,一起去啊,我陪着你。”   “不必,人多反而招人注意,你不要跟着。”   “难道我会碍事?”小云仙很不满,噘着嘴,跟在王换身后。   但小云仙还是懂事的,王换不让她跟着,她就没跟。王换一个人来到了鬼市南口那边的河滩,他一路上不停的四下张望,却早已经看不到六指妻儿的踪影了。   王换在寻找六指的妻儿,卫八同样也在找。他带着老八股给的那十几个人,前两天便到了西头城,卫八没有露面,只让老八股的人混在流民里,在城内和鬼市不断的打探消息。   卫八这个人办事,只要愿意,就会非常细心。他让老八股的人把每天所见的所有值得注意的事情都说出来,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细微之处,也绝对不会放过。   老八股的人分成几班,不断的在鬼市里晃悠,直到天亮下灯。这班人被替换下来,立刻去找卫八汇报。   鬼市里事无巨细,全都跟卫八讲述了一遍。   今天刺探消息的,偏偏是两个特别细致的人,鬼市里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卫八,就连一个摔倒的六指小孩儿,也没有落下。   “六指小孩?”   “在流民堆儿里的,那女人先前在食坊里买东西,听口音不是北方人。”老八股的人回道:“我寻思着,这批流民都是从北边来的,所以,稍稍留意了一下,也瞧不出什么来。”   卫八的心猛然被触动了,因为根据对方的讲述,他已经听出来,那个六指小孩的第六根手指,形状有些怪异,像一个圆环。   天底下长有六指的人,不算特别特别罕见,但是那种环形的六指,就只有师盘家族的后裔才会有,卫八一下子站起身,叫老八股的人全部停下手里的活儿,去寻找那一对母子。   “找那对母子做什么?”老八股的人有点诧异,他们知道,到西头城这边来,主要是对付老板的,可老板的面没见到,先要去找一对母子。   “你们临来的时候,和老三没说过吗?这里究竟谁说话算数?”卫八对这人的态度不是很满意,微微一皱眉头:“我要做什么事,都得跟你讲解清楚?”   “不是那个意思,不是……”   这人再也不敢啰嗦了,立刻去召集人手。   老八股的人都撒了出去,卫八叫上猪油饭,两个人也乔装了一番,悄悄的离开了藏身处。   这个夜晚,看似宁静,却充满了暗流。   大宅子里,老板还没有休息,他的作息原本很规律,早睡早起,但是因为出了前两天的事情,老板的心神有些不宁。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小茶碗。这仿佛是他心中不可触碰的痛处,不用谁来触摸,只要自己想一想,便会痛的喘不过气。   老板的卧房里,有一股幽幽的兰花香,花香很淡,据说可以让人安然入睡。老板嗅着花香,强行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么多,就这样耗了能有半个来时辰,才勉强有了那么一点点睡意。   他刚刚闭上眼睛,陡然间,身边的小柜子里,发出了一阵乒乓的轻响。这阵轻响惊动了老板,他猛的翻身坐起,取钥匙打开了柜子。   柜子里是一些古玩字画,在最上面一层,有一个几乎透明的圆筒,圆筒里,有一只眼睛。   这只圆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歪倒了,在老板打开柜子的时候,圆筒仿佛还轻轻颤动了两下。   老板浑身上下的睡意,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这只圆筒,当初交给张独眼的时候,张独眼在圆筒上做了加持,只有老板明白,圆筒突然有了反应,是什么原因。   这是路修篁的眼睛,他生前跟师盘斗的很凶,两个家族几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路修篁的眼睛,只要遇见了六指家族的嫡系后裔,就会颤动。   这仿佛是冥冥中的安排,老板的手激动的有点发抖,他原本以为,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六指家族的后裔,然而,事情就是如此之巧。   只有找到六指家族的嫡系后裔,才会有用不完的血。   老板知道,六指家族现在的嫡系后裔,是个不大的孩子。这件事情,卫八瞒了他,老板却没有点破,彼此都知道的事情,再去故意点破,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推开房门,暗处马上有人轻轻的闪身站了出来。   “带人,城里城外去找,马上找。找一个长着六根手指的小孩。”老板伸手在自己左手小拇指的地方比划了一下,说道:“就是这样的六指。”   对方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退了下去。随即,大宅子里到处都是人匆忙奔跑的脚步声。   王换,卫八,老板,三方人马,在西头城里里外外,连同西头鬼市在内,撒下了一张谁也逃脱不掉的网。   王换并不知道卫八和老板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耐心的在鬼市南口附近的河滩等待,河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再加上凉意十足的夜风,王换没有半点睡意,他不断的朝着南口通往河滩的小路望去。   他很期望乞丐能尽快带来消息,可是,左等右等,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乞丐都没有出现。王换不免有些心焦,但他还是不断的安慰自己,六指妻儿在西头城没有熟人,应该没人会认出他们。毕竟,只有真正了解白石头的人,才会知道六指嫡系的重要。   时间一久,王换的烟瘾犯了,他不敢在河边抽烟,一点点火光,都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他只能躲在河边一个浅浅的小坑里,把脑袋埋低,用手捂着,点燃了一支烟。   这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那条小路上,出现了乞丐的身影。乞丐再也没有原先慢吞吞的样子,拖着那条破棍子,健步如飞。   王换急忙从坑里跳了上来,迎了过去。   “有消息吗?找到那对母子了吗?”   “找到了。”乞丐回头指了指,说道:“这对母子,可能花了大价钱,在城里的高升车马店雇了一辆马车,顺着南门走了。”   “他们走了多久?”   “时间还不长。”乞丐说道:“还有个消息,我不敢说死。”   “什么消息?”   “那对母子,你在找,还有别的人也在找。” 第667章 决战小镇外   “还有别的人在找?”王换最怕的就是这个,他也搞不明白,六指妻儿的行踪怎么在西头鬼市一晃,便暴露了。   乞丐说,他当时是在高升车马行打听到那对母子雇了大车的消息的,西头城只有高升那么一家通宵营业的车马行,乞丐打听完消息的时候,高升车马店的伙计,顺嘴说了一句,那对母子穿的破破烂烂的,却和香包包似的,刚才已经有人来打听过了。   王换的心虚了,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乞丐前头打听六指母子,但消息一旦泄露,六指母子的安全就成了问题。   六指的妻子很谨慎,并没有跟车马店的人说自己具体到什么地方去,只是把车子给包了下来。王换觉得,六指的妻子带着孩子,应该是按当时自己所说的,去了西头城南边的那个小镇子。   王换再也坐不住了,一直以来,六指这个早已经死去的人,就像是他心里的一个芥蒂,什么时候想起来,总会觉得不舒服,觉得愧疚。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比保住六指的家人更要紧的事。   “我要出去一趟。”王换急匆匆的跟乞丐说道:“你若见到小云仙,就和她说一声,让她莫急。”   “看样子,你与小云仙的关系,很不一般。”乞丐没有离开,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打狗棒,说道:“我吃了小云仙很多东西,这个人情,迟早得还的,走吧,随你走一趟,只当又还了她一些人情。”   王换来不及说那么多了,有乞丐跟着,或许会更稳妥一些,他也看得出,这个乞丐,绝对不是寻常的乞丐。   六指母子已经走了一阵子了,徒步肯定是赶不上,王换给了乞丐一些钱,让他去城里找马。现在只有高升车马店能找到马匹,乞丐跑了一圈,就找到了一匹马。   两个人只能骑着一匹马,追赶六指母子。从西头城到那座小镇的路,王换知道,而且还知道一条小路,小路不是很好走,却能近很多。现在为了争抢时间,也顾不上去想别的。   马匹驰骋在小路上,这么狭窄的小路,乞丐驾驭着马儿,竟然得心应手,跑的又快又稳。   “你的骑术不错。”   “没有什么错不错,只是以前骑过马。”乞丐说道:“早年落难,逃到了北边的草原,在那地方,不会骑马就活不下去,只能慢慢的学,学的久了,倒是落了门手艺。”   乞丐知道王换心急,说了几句,便不再说话,全力的驱马前行。   这条小路通往小镇的东北部,路的尽头,是一片浅浅的洼地,非常泥泞。王换和乞丐走了一路,并没有人尾随,或许是对方不知道这条小路。   站在这片泥泞地的边缘,乞丐突然握着马鞭,朝左前方指了指。顺着乞丐手指的方向,王换看到了一辆速度不快的马车。   这一通奔驰,胯下的马匹已经快要累死,而那辆马车,显然也是长途跋涉,已经跑不动了。   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来时辰,星月之下,乞丐的眼睛一眯,就隐约看到了马车上面的“高升”字样。   “多半就是那辆马车。”   王换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地了,这一通狂奔,并未白费。   “追上他们。”   王换这句话刚刚说完,陡然间从马车后面的路上,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   最少有十多匹马,从后方飞驰而来,那么大的一辆马车,早就被人发现了,十多匹马,载着十多个人,急速的冲向那辆马车。   “快点!”   王换忍不住催促了一声,乞丐抬手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匹实在是疲惫不堪,难以跑动,乞丐干脆就翻身下马,踩着这片浅浅的泥泞地,疾奔向前。   乞丐和王换跑的很快,那辆马车的马儿受惊了,左右晃动身子,四蹄乱奔,拖着车厢,在包围之中四处乱撞。   乞丐是个明白人,知道王换心里想解救这辆马车,冲到跟前的时候,猛然发力,手里的棍子呼啸而出,一棍子就把马匹上的一个汉子给打了下来。   乞丐这么一出手,王换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乞丐出手之快,之妙,之猛,令人咋舌。很难能有江湖高手把这些技巧融为一体。马匹上的汉子虽然也不是易于之辈,但在乞丐的攻杀之下,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王换跟在乞丐身后,似乎一点忙都帮不上,乞丐又是一棍子,把马匹上的人给打下来。接连打倒两个人,随后便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这帮人立刻散开,两个汉子堵住了马车,其余的则把王换和乞丐给围了起来。   马匹上的汉子,都是生面孔,王换辨认了一下,以前在西头城这边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他倒是不心虚,乞丐绝对是个高手,有他帮忙,这十多个汉子,应该可以收拾的下。   王换和乞丐对视了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乞丐在这里牵扯住大部分人,王换到马车那边,对付那两个汉子,不管怎么说,都要先把马车夺过来再说。   乞丐手中的一条棍子,化作了一团光影,给王换打开一个缺口,王换健步如飞,直接奔到了马车跟前,左手握着掌中刀,右手还握着一柄短刀,杀了过去。   王换的功夫,对付这两个汉子,不至于落败,但想要胜出,也得费力气。不过,他并不急于放倒对手,只要将他们死死的缠住了,给马车逃出的机会,已经足够。   王换一边缠住这两个汉子,一边跟马车的车夫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走。车夫显然是吓坏了,加上受惊的马匹还没有复苏,车子仍是在原处乱转悠。   “快走!”王换看着车夫在发呆,急忙又催了一句。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猛然间感觉到一股迫人的气机,从车厢的另一边传来。这股气机让王换的呼吸一滞,瞳孔也跟着一阵收缩。   一个人从马车的另一边闪了出来,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王换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   卫八,竟然是卫八!   王换之前听了老古的话,一直都认为,卫八死在了狐狸山,因为老古不可能会撒谎。   那时候,听到卫八的死讯,王换还惆怅了一阵子。   他觉得,这世上再没有卫八这个人了,不管卫八是好是坏,已然尘归尘土归土。   可是,他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又遇见了卫八。   卫八的出现,让王换意外,而且感觉到了危机。只有熟悉卫八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可怕,卫八仿佛总能在绝对的逆境里找到出路,敌手越强,卫八就越强。   即便有这个无名乞丐在场,王换的心里,也没底了。   “我觉得,你好像是不会死的。”卫八看着王换,眼神里有一种厌恶,此时此刻,他认为王换只要活着,对自己仿佛就是威胁。   卫八不打算再留情了,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王换给杀掉,只有杀了王换,才能顺利带走六指的妻儿。   卫八一旦动了杀机,手下就不会留情,他一步冲来,王换手中的刀子,好像顿时变成了摆设,就那么三五个回合,王换就被逼退了好几步。   “你们两个!赶着马车走!这个人,交给我!”   卫八的话音刚落,从来时的那条路上,突然闪起了两道非常非常亮的光,那两道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第668章 枪口下   这两道亮光照射过来之后,卫八暂时停了手,抓住这个机会,王换朝后退了很远。   一抬眼,他就能看见刺眼的亮光,这样的亮光很好辨认,是汽车车头前的车灯。   汽车比马匹快了不知道多少,无惧道路的坎坷,转眼的功夫,车子已经近了。第一辆车子后面,还跟着第二辆车子,开到近前,两辆车子突然左右分开,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人群便撞了过来。   对人来说,这样的汽车无疑就是钢铁巨兽,功夫再高,也架不住这样的冲撞,开车的人显然就是为了撞击人群,车子横冲过来,三个人没能及时躲开,直接被撞飞了。   卫八的眼神一凛,他没想到王换会来到这儿,更没想到汽车上的人会来到这儿。   在这一瞬间,卫八已经察觉出,这是老板派来的人。   撞飞了三个人之后,车上的人呼啦啦的都冲了下来。他们人数不多,两辆车子上面一共有七个人,可是,其中六个都拿着枪。   卫八有一点心虚,他已经听说了老板的大宅子里发生的事情,在西头城内,老板的人就敢开枪杀人,更不要说在这种荒僻的小镇子外面。   如果一个枪法很好的人,手里拿着一支上膛的枪,会有多可怕,卫八是很清楚的。他闪身就躲到了马车的一边,同时还在紧张的思索。   这个时候,不管是把马车带走,还是把车上的六指妻儿带走,都非常危险,自己会变成活靶子。   卫八之所以能在家族覆灭之后还活下来,是因为他懂得取舍。一杯毒酒放在面前,即便再美味,即便再渴,卫八也不会喝。   他立刻抽身后退,无论如何,都得先保住自己的命,然后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折的机会。   卫八是这么想的,剩下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老八股的人和乞丐都纷纷散去,散的特别快。   老板的人并不在意这帮人是否逃走,他们的目标,全在那辆马车上,一起围了过来。   王换原本也可以逃掉,但是,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时候走了,留下这辆马车,就等于把六指的妻儿白白丢给了老板。他们落在老板手中,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老板不会杀掉六指的儿子,可是,处在那种境地里,六指的儿子,会被人像一头猪一样的养起来,不会让他受伤,但也不会让他离开,就把他养在一个牢笼中,随时取他的血。   王换不想让六指的后代落得这样的结局,他犹豫了,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几支枪的威逼之下救出六指妻儿,可他还是不忍离开。   尽管乞丐已经招呼了王换,示意他赶紧走,可王换又一次优柔寡断,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   当他又抬起头的时候,老板的人已经逼到了跟前,五个人围住了马车,剩下的一个,枪口便对准了王换。   王换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他不敢动,只要一动,对方的子弹就会把自己打个透心凉。   尽管还没挨上枪子儿,可王换的心却已经凉透了。这分明就是老板的人,老板本来就下了死令,要自己的命,如果被老板的人给认出来,自己不可能再有活路。   “下来!”有人指着驾车的车夫,低喝道:“快点!”   车夫早就被吓的魂不守舍了,跟傻了一样,呆呆的不知所措,旁边的人不耐烦,直接把他给拉了下来。   车夫被拉下来之后,马车的门也被拉开了,然而,马车里面竟然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不见。   “人呢!”拉开车门的人顿时急躁了,他们费了这么长时间,总算把局势控制起来,可马车里竟然没有人。   “没……没人啊……”车夫胆子小,身子筛糠一般的哆嗦着:“没人……”   “我知道没人!我是问你!马车里的人哪儿去了!”   车夫吓的脸色苍白,颤巍巍的说,那对母子确实在高升雇了马车,但是离开西头城没多久,那女人就带着孩子悄悄下车了,她叮嘱车夫,自己给了车钱,马车还是要照旧朝前走,一直走到这个小镇,在镇子里晃悠一圈,就算完事。   车夫按照对方的话,自己驾着马车,从西头城跑到了这儿,原本想着很快就能到镇子里晃一圈,然后回去,可是没进镇子,就被堵到了这里。   王换听到车夫的话,心里立刻一松,他没想到,六指的妻子竟然还有这样的谋划。或许是之前的波折太多了,让这个女人学会了躲避。   六指的妻儿如今在哪儿,无人可知,但至少他们是安全的。   王换不再担心六指的妻儿,现在他担心的是自己。被老板的人拿枪逼着,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人肯定是找不回来了,老板的人颇为恼火,看着车夫,又看着王换,眼神很不善。   “这个人,带走!”对方指了指王换,随后一抬手,举枪就对准了车夫,看样子,他不打算留活口。   枪还没有响,陡然间,一道影子从旁边的黑暗中闪身飞起。   乞丐竟然没有逃远,又趁着天亮之前最后一片黑暗潜伏了回来,他显然是来救王换的。   在乞丐的身影一跃而起的时候,王换的余光已经瞥到了他。这一瞬间,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以前别人说的那句话。   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个乞丐,颇像一名市井奇侠。   乞丐凌空扑来,一棍子就打倒了王换面前的那个人,等他落地,想要拉着王换就走。   但老板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乞丐一得手,剩下的几个反应很快,随后便举枪对准了乞丐和王换。   乞丐脸上没有一点畏惧,仿佛把生死看的很淡。只不过,在枪口面前,乞丐的威力大打折扣,他想要平安把王换救走,或许很难。   “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领头的人举着枪,挥了挥手:“把人先带走!”   乞丐和王换慢慢挪动脚步,眼前的局势很不利,乞丐如果想逃,大概还有机会,但王换想逃,就难上加难。   “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点!”就在这时候,从马车的正前方,突然冒出来几个人,这几个人一出现,两道雪亮的洋铁皮手电筒的光就照射过来:“把人先带走!”   领头人的眼睛被光线刺的睁不开,顿时很恼火,然而,再一转眼,他隐约发现,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都是巡警房的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个胖子,膘肥体壮,歪戴着帽子,腰里的皮带松松垮垮,斜眼看着老板的人,还有乞丐和王换。   领头人看到出现的是巡警,倒也不怎么惊慌,这里距离西头城不算特别远,西头城那边的警察署已经被老板买通了。   “我们从西头城来的。”领头人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用手挡着脸,说道:“先把手电拿一边去。”   “不管是从哪儿来的,舞刀弄枪的,就是不行。”胖子打了个哈欠,皱着眉头说道:“整夜整夜的折腾,不累?把枪都给我放下。”   “西头城警署的老袁,跟我很熟。”   “西头城的老袁?”胖子摸了摸下巴,说道:“我知道这个人,跟我一样,是个胖子,不过,我先告诉你,西头城是西头城,我这儿是松江镇,不归西头城管。” 第669章 胖子   胖子说的气定神闲,好像没有把老袁给放在眼里。松江镇是个小镇子,只有一个巡警分驻所,五六个人,不过真说起来,松江镇不归西头城管辖,胖子和老袁之间,也没有什么从属关系。   领头的咬了咬牙,老板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巡警都搞定。自古民不与官斗,领头的胆子不小,却不敢把巡警怎么样,真出了这样的事,就是大事。   他又朝前走了几步,来到胖子跟前,伸手取了一张银元劵,递给胖子,小声说道:“这点钱,兄弟们喝点酒,小意思。”   “小意思?在我看来,这可是大意思。”胖子接过银元劵,展开看了看。   王换在旁边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老板的手下还没有真正认出他是谁,只是觉得他半路拦截这辆马车,所以要带走问问。   可是,看见领头的给胖子塞过去银元劵,王换就觉得不妙,他在西头城呆了这么久,那些巡警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   “带走!全都带走!”胖子抓着银元劵,说道:“叫你的人把枪放下。”   领头的变了变脸,他没想到胖子收了钱,却还是不肯罢休。   在胖子的呵斥下,领头的只好让人放下枪,几个巡警押着这些人,连同乞丐王换外加车夫,进入了小镇。   小镇的分驻所很小,几个人关进去,就关满了。这年头,手里有把枪,也不算特别大的事儿,只要活动活动,基本就没有什么大碍。   领头的也是这么想的,要跟胖子再说一说。这时候,有巡警进来,跟胖子说,刚才被汽车撞倒的三个人,有两个轻伤,一个重伤。   “你们撞伤了人了。”胖子对领头的说道:“还有个重伤。”   “该赔多少,我们会赔。你们这里有电话吗?我打个电话。”   “小小的分驻所,哪儿来的电话?”胖子咧嘴一笑:“就算是有,那也是警署内部所用,你想打就能打?”   领头的鼻子都气歪了,也搞不明白这个胖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聚众持枪滋事,滥伤人命,且试图贿赂巡警。”胖子指了指领头的,说道:“你的事,慢慢查。”   “你!”领头的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咬着牙说道:“凡事不要做的太绝了。”   “你们都听见了。”胖子对周围几个巡警说道:“他威胁我,吓唬我。”   “他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几个巡警对胖子很恭敬,胖子这么一说,立刻有人拿着木棍子上来,隔着铁栅栏,冲领头的一阵乱捅。   领头的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只不过现在已经处于这种环境,他无计可施。   “我就算犯了天大的罪,我也能跟家里人说一声吧?”领头的忍气吞声,对胖子说道:“能不能?”   “能啊,怎么不能?这是你的权力。”胖子很大度的说道:“你不是说,你住西头城的么?有啥话,说,我派人去你家里通报一声儿。只不过,这可不是啥光彩事儿。”   领头的跟胖子说了西头城的大宅子,别的就没有废话,只是通报一下,说自己在松江镇出了事儿,叫家里人来料理料理。   胖子竟然很爽快,直接就叫人去西头城了。   在这边墨迹了半天,下头的巡警给胖子泡了茶,一个特别大的茶壶,满满一壶,胖子抱着茶壶,来到了隔壁,乞丐和王换就关在这儿。   “他们为什么抓你?”   “我不知道。”王换摇了摇头,说道:“我到这边来,是找朋友的。”   “找朋友?找谁?”胖子喝了一口茶,说道:“松江镇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镇子里的人,我都认得,说说,你来找哪个朋友?”   王换的脑袋顿时大了,胖子在这儿当巡警的头儿,肯定对镇子的人很熟悉,自己如果瞎编乱造,被胖子识破,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想牵连任何人,可是到了这一步,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本来是找朋友的,出了这种事,也不想再惊动他了。”王换对胖子说道:“他叫阿苏,搬到这边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什么阿苏,是粉苏吧?”胖子一听王换的话,噗的就喷出一口茶水:“你是粉苏的朋友?”   “是,总有许久没见了,想来看看,现在却不想了。”   “有意思,有意思……”胖子咧着嘴,在铁栅栏外头走了走,说道:“你都这样了,还不想麻烦粉苏,看起来,倒真是粉苏的朋友。”   胖子说着话,叫过一个巡警,让他去把粉苏给喊过来。   王换叹了口气,他并不想给粉苏惹麻烦,粉苏已经在小镇住了这么久,可能早就习惯了平静平淡的生活。   不到一刻时间,巡警竟然真的带着粉苏来了。粉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瞧得出来,他跟胖子之间有交情,一进门就皱着眉头,在胖子身上拍了两下。   “你这有什么急事?大清早的,急匆匆的叫人去喊我,我同你讲,我可是一直奉公守法的。今儿个你要说不出个丁丁卯卯,人家不依你。”   粉苏正说话的功夫,余光便瞥到了栅栏后面的王换,他略微迟疑了下,觉得王换眼熟,可一时间又辨认不出。   “粉苏。”   “是!是!”粉苏一听到王换的声音,整个人就激动了起来,在栅栏面前来回倒腾着小碎步:“是……阿换?”   “是我。”   粉苏直接就跳了起来,欣喜不已。看到此情此景,胖子二话不说,直接叫人打开了牢门,把王换和乞丐放了出来。   “走,老地方。”胖子指了指门外,对粉苏说道:“我做东。”   “今天这个东,非你做不可。”   几个人走出房门,路过隔壁的牢房,领头的看见王换和乞丐都被放了出来,立刻恼火了。   “他们跟我们一起进来的!现下为什么把他们给放了!”   “为什么把他们放了?他们拿枪要杀人了?还是他们开车把人给撞了?”胖子皱着眉头,对领头的说道:“你想想自己的事儿好不好?老盯着别人做什么?”   “胖子!我告诉你!”领头的心里压抑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抓着栅栏,咬着牙对胖子说道:“做人,要识时务!”   “没错啊,你说的对,做人要识时务。”胖子好像脾气还不错,也不跟领头的嚷嚷,抱着茶壶,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得识时务。”   胖子带着他们出了门,走到门口的时候,胖子好像浑然不觉,压根就不知道领头的背后站的是谁。   他不知道,王换却知道,王换心里还是很忧虑的,老板的实力太强,西头城巡警署的人,三言两语就被老板给收服了,若是老板愿意,或许只是一句话的事儿,就能让胖子丢了这份差事。   “先等一等。”王换喊住了胖子,跟他说了几句,他没有把话说的很透,却隐约告诉对方,牢房里关着的那几个人,是有很深的背景的。   “怕什么?我告诉你啊,整个松江镇,我最大,都归我管着,不管谁来这儿,都是到我的地盘上来了。”胖子仿佛听不出王换话里的意思,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笑嘻嘻的搭着粉苏的肩膀,说道:“我跟粉苏,是老交情了,你是粉苏的朋友,自然就是我的朋友,我们松江是个小地方,有两家馆子却是不错的,什么都别说,我来做东,走着。” 第670章 阿林   胖子也是个性情中人,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这大早上,就拉着几个人跑到馆子里。   胖子是这里的常客,小馆子里从上到下跟他都很熟,忙不迭的张罗。   等到坐下之后,乞丐也不管那么多,拿起酒就喝,粉苏嘴里嘀嘀咕咕的,和王换说个不停。   粉苏那张嘴皮子,又快又利,他一说起来,胖子在旁边就插不上话了。粉苏一口气嘀咕了一刻时间,这才稍稍喘了口气,胖子趁着这个机会,笑着问道:“粉苏,我问你,那个那个……花媚姐,是不是还没起呢?”   “花媚姐?你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不就得了。你啊,每天嘴巴嘚吧嘚吧的,说的云天雾地,要到了真正该露面的时候,又不知道钻哪儿去了。”粉苏说着说着,就拍了拍王换,说道:“花媚姐也住在这儿,她要知道你来了,指不定得多开心呢。”   “跟花媚姐也认识?那再好不过了。”胖子乐呵呵的对粉苏说道:“粉苏,你们的老朋友到了,你这个,是不是该把花媚姐也喊来,大家一起喝一杯。”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胖子嬉皮笑脸,四十来岁的人了,老顽童似的,缠着粉苏说好话。粉苏纠缠不过,最后只能起身,到住处去喊花媚姐来。   粉苏一走,胖子赶紧到后厨去洗脸,又把身上的衣服拾掇的整整齐齐。   王换觉得,胖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但是,他心里还是担忧。如果这边的消息传到了西头城,老板真的过来,凭胖子这个小小的分驻所的头儿,真是不够看的。   王换小声的提醒了胖子,但胖子此时已经完全沉浸在将要见到花媚姐的喜悦中,丝毫都没把王换的话放在心上。   “别管他天塌地陷,谁爱来谁来。”胖子摸了摸油光发亮的脑袋,说道:“咱们就在这儿喝酒。”   胖子颇有几分刚正不阿的样子,可是,仔细想想,却又不是。王换觉得,自己一提粉苏的名字,就因为胖子跟粉苏认识,当时就把自己给放了。   不多久,花媚姐来了,看到王换的一瞬间,花媚姐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百感交集的表情。   从前的很多事,王换都没有忘记,他还记得,花媚姐从西头城离开之前,和自己的最后一面。   尽管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且花媚姐现在的样子看起来还很不错,但想起从前,王换仍旧有些心酸。   “阿弟。”花媚姐脸上的表情很快就收敛了,她笑着说道:“你来了。”   王换还没来得及答话,胖子就殷勤的不得了,忙前忙后,给花媚姐倒水倒酒。等坐下来之后,花媚姐一口气喝了三杯,王换也赔了三杯。   “你也喝一杯吧,路上粉苏把今天的事情同我讲过了,这是我的阿弟,谢谢你关照他。”花媚姐又倒了杯酒,递到了胖子面前,胖子受宠若惊,两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接过酒杯。   这场酒越喝越是开心,从清晨喝到了中午,依然没有结束,胖子把自己的公事丢的干干净净,在这里乐不思蜀。   又喝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众人都有了浓浓的醉意,实在是喝不下去了,胖子这才叫店老板来结账。   结过账,几个人前后走到小馆子门口,还没等迈出门槛,他们就被人给堵了回去。   小馆子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头发很短,脸上有两道刀疤,左耳朵似乎是受过伤,掉了半个,安上了假耳朵。他站在馆子门外,像一棵笔直的树,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望着胖子。   这是个王换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但是,看见对方的假耳朵,王换一下子想起了这人是谁。   卫八跟老板合作了几年,知道老板的一些事情,当初跟着老板一起打天下的那几个老兄弟,是老板比较信任的人。大宅子原来的管家是,眼前这个假耳朵也是。   假耳朵姓林,人们叫他阿林,这是个狠角色,非常能干,早先也帮过老板很多忙。   但阿林有个毛病,就是比较张扬,所以,老板才没有选他当自己的管家。只是因为老管家办事出了岔子,被打发到外地去了,阿林才暂时接替了老管家的位置。   看到阿林来了,王换知道今天这个事情可能不好收尾,阿林是那种没理还要强三分的人。   阿林带了不少人,胖子已经喝的有醉意了,却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好像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不要挡路,让开。”   “人家说,松江镇的巡警,徇私枉法,我来看一看,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阿林背着手,在原地微微仰起头,说道:“若是我记得不错,今年年初的时候,江苏卢督军还下过令,巡警,水警,关税这些地方的人,要清廉自守。这是卢督军的令,还有人敢违抗?”   “不要拿卢督军来吓我,卢督军是下了这样的令。”胖子打了个嗝,接着说道:“可本人一向奉公守法,你在这里聚众滋事,安的什么……什么心?”   “一个案子抓起来的人,有的放了,有的扣着,这不是徇私枉法?收了多少好处?”   “拿证据出来。”胖子一伸手,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徇私枉法了?”   “一个小小的分驻所的头儿,芝麻绿豆一样的官儿,官威倒是不小。”阿林轻轻的弹了弹自己的衣袖,说道:“你说松江镇不归西头城管,总是要归临州管吧?你不用急,临州巡警署的张大河不多久就会到,等他到了,好好说说你的事。”   “他来归他来,你现在先让路,有什么事,他到了再说。”   “我真的搞不懂,谁给你的胆子?张大河不是你的顶头上司么?”   阿林的表情,还有言语,一直都是咄咄逼人,胖子的确职务低微,但是,终究还是巡警,再加上花媚姐他们都在,一来二去,胖子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脾气再好的人,也总有几分血性,加上喝了酒,胖子一把就拔出了腰里的枪,在阿林面前晃了晃。   “拿枪来吓唬人么?”阿林呵呵一笑,抓着胖子的手,把枪对准自己的胸口:“你有胆,现在就开枪,来,开枪。”   “拿开你的手,我告诉你,我身上穿着这身衣裳,手里拿着枪,你还想夺我的枪?”   “夺了你的枪又如何?你拿枪出来做什么,不是要打我?你来。”阿林松开手,朝后退了退,说道:“现在就开枪。” 第671章 来历不凡   阿林似乎是吃定了胖子,不断的挤兑嘲讽,拍着胸膛,让胖子开枪。   “你们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啊。”胖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对周围的人说道:“是他一个劲儿的求我开枪,可不是我非要开枪打他。”   “是我求你开枪,你开,现在开……”   嘭!!!   阿林的话音还没落,胖子手里的枪顿时响了,接连两枪,干脆利索。   这两枪直接打在阿林的膝盖上,膝盖的骨头都被打碎了,站不住脚,一下摔倒在地。   阿林的功夫再好,此时也没有任何用处。胖子开过枪,噗的吹了吹枪口,说道:“你求我,我现在应你的要求,开枪了,你满意了么?还要不要再开两枪。”   阿林周围的人一拥而上,扶起了阿林,还想把胖子围起来,这时候,巡警房那几个人也都赶到此处。   “你……你……”阿林的脸都白了,捂着自己的腿,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心里愤恨的要死,暗地里已经盘算好了,等巡警署长张大河一到,立刻让他开销了这个胖子。等胖子脱下身上这张皮,想怎么摆置他,就怎么摆置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可笑?”胖子直到此刻,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开涮一般的对阿林说道:“你自己要我开枪打你,我不开枪吧,你不肯,我开枪吧,你又在这儿恨的和死了亲娘老子一样。”   “你……说的好,说的好……”阿林死憋着一口气,咬牙笑道:“愿你的嘴巴一直都这么硬……”   “闪开,别挡路,我现在要走,谁拦我,可别怪我手里的家伙不认人。”   胖子想要走,他手下的几个人也过来帮着驱赶人群,阿林的人暂时不敢动手,却挡着路不肯让开,双方在这儿你推我搡,场面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从镇子外面那条路疾驰而来,眼前这条小路上堵着这么多人,而且乱哄哄的一片,小汽车开过来,便走不动了。   车上下来了三四个人,领头的是个四十七八岁上下的中年男人,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这就是张大河,多年前还是一个小巡警的时候,便认识了老板。老板发迹,还帮张大河活动过,占了临州那块肥的流油的地盘。   “老……老张……”阿林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张大河,叫人把自己勉强扶起来:“先……先把这个胖子开了……开了他……再……再说他打伤我的事……”   张大河使劲搓了搓脸,挤到跟前,问道:“你是跟他在这里闹?”   “是……就是这胖子……一个小小的分驻所的芝麻官儿……”   张大河撇开阿林,又来到胖子跟前,苦笑了一声,说道:“这又闹什么啊。”   “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可不是我在闹,是他非要拦着我,说我徇私枉法,还要我拿枪打他,我再三推脱,他还不依不饶,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我是那种徇私枉法的人么?”   “你肯定不是徇私枉法的人。”张大河对胖子有种极度的信任,立刻说道:“你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   “你清楚就好了,这个四方脸,你认识?”   “不……不是很熟……”张大河清了清嗓子,走到阿林面前,说道:“人家是巡警,维护治安,扬善惩恶,这是份内的事,你带着人,在这里聚众闹事,是你错在先,人家出手惩治,有理有法,你还不赶紧走?真想吃牢饭?”   “老张?”阿林楞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张大河会这么说。   “还不走?”张大河转过身,皱着眉头说道:“走走走,快走。”   “老张。”阿林一把抓住张大河的衣襟,语气里已经带着一丝威胁:“你现在这个位置,我若记得没错,还是老板出力帮你争来的,我都记得,难道你忘记了?”   “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张大河蹲下身,压着嗓门对阿林说道:“你要是再这样纠缠不休,你就去死吧!”   “这种话,你敢说?老板……”   “你别在这里老板老板的了!你现在叫老板过来!看他能不能活!”张大河实在是被阿林缠的没办法,当着这么多人,他又害怕阿林继续在这里胡说八道:“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胖子是什么人!”   “一个……”   “他叫卢永波!”张大河不耐烦的打断了阿林的话:“卢督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卢督军当初刚到江苏,就给他安排了江苏巡检的差事!人家不乐意上任,就喜欢在这种小地方瞎胡混!你跟他找麻烦,把你这帮人再加上老板一起算上,有卢督军一根指头粗吗!”   阿林的脸又白了,他真没想到,这一次会踢到这么硬的一块铁板上。   所幸的是,胖子似乎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阿林的手下带着他狼狈离开时,胖子也没有阻拦。   张大河跟胖子赔笑寒暄了几句,也跟着走了。胖子和没事儿似的,带着人大摇大摆重新回到分驻所。   一场风波就这样化解了,粉苏和花媚姐在小镇里活的不错,喝酒的时候,他们也问过王换如今的现况,王换没有明说,但谁都看出来,他并不如意。   花媚姐和粉苏都劝王换,人在江湖里,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自己当不了家。想要活的自由自在,只有金盆洗手。   王换知道他们的好意,但是,路走到今天,不是想退回去,就能退回去的。他想要走到底,无论最终的结局是什么,都要走到底。   真正走到底的时候,最起码自己尽力,问心无愧。   王换没有继续在这里久留,花媚姐和粉苏都已经回归平静,他不想自己再把别的气息带进来。   从小镇离开之后,王换在镇子周围转了很大一圈,乞丐无声无息的跟在身后,等转过一大圈,王换并没有发现六指妻儿的下落。   不过,这样倒也让王换放心了,自己找不到他们,别的人也找不到,不管怎么说,无论在何处,这对母子只要平安,那就已经足够。   在赶回西头城的路上,王换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太好了,老板遇刺,再加上松江小镇的事情,一向谨慎的老板,或许会从中嗅到什么气味,如果他暗中再把那些白石头隐藏起来,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麻烦就大了。   “你是不是还要盯着那所大宅子?”乞丐跟着王换,好像也能察觉到他的忧虑。这个乞丐,果然是个老江湖,小云仙叫他去盯着大宅子,他照做了,现在乞丐也能瞧得出,小云仙其实也是在帮王换办事。   “是得盯着……”   “我反正每天闲着没事,我去盯着就好了。小云仙的酒肉,我吃了那么多,这个人情不好还,还一点是一点。”   两个人回到西头城附近,暂时就停下了。王换心里有点忐忑,这一次到松江镇,虽然有惊无险,可是,卫八却知道了自己也在西头城。   在王换看来,别的敌人再可怕,总还有法子去应付一下,可面对卫八,王换真的束手无策。   一想到卫八那犀利又冰冷的眼神,王换就浑身不自在。   甚至,在那么一瞬间的时间里,王换隐约还有种感觉,自己如果真死了,不可能是死在别人手里,一定会死在卫八手里。 第672章 下米   卫八很苦恼,而且还很烦躁,他不明白,六指母子那么隐秘的消息,怎么搞的人尽皆知,王换和老板都试图染指一下。   现在那对母子根本无迹可寻,不仅人没找到,从老八股那里借来的人,还伤了好几个。   卫八恨的牙痒,却又无计可施。他看看身边这些人,觉得真不顶用。手底下找了这样的帮手,原本能成事,也得让他们给败干净。   他感觉这样不行,老八股要合伙,却没有多少诚意,派来的这些人都不是那种拔尖的好手。   经过今天的事,卫八长了记性,单枪匹马肯定没有多少胜算,他必须再去要人,而且要顶用的人。   卫八带着剩下的人,重新去找老八股,正好也趁着这个机会,避一避风头。   猪油饭没有参与今天的事,这也是卫八的打算,他不想让自己兄弟两个同时都陷进去。   路上,卫八想了想,还是告诉猪油饭,王换也来到了西头城。   “你们今天碰面了?”   “碰面了。”   “他没事吧?”   “老九。”卫八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你亲哥哥,一提起这事,你不先问问我有没有事?”   “我是看着你活蹦乱跳的,就知道你没事。”   卫八又叹了口气,自己这个亲弟弟,总是这样,拿王换当成贴心的好朋友。   “你也别叹气了,我仍是那句话。”猪油饭拽了拽卫八的袖子,说道:“不管怎么说,王换救过我的命,这个恩情,我是记着的。你得留着他的命。”   “别扯这些没用的,走吧。”   卫八带着人,重新来到了如意坊,这个赌档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老八股每年从这里就能分到不少钱。   卫八找到和老三的时候,和老三对他的到来似乎有那么一点惊讶,卫八也没有废话,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和老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实上,老八股对当初和卫八联手的事情,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老板有多大的能量,老八股是知道的,卫八如果带着这十多个人,就能把老板给打垮,那才会出乎老八股的意料。   他们只是拿卫八当枪使,成与不成,这盆脏水泼不到自己身上。   “这样,老弟,你先不要急,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老板是一块大石头,要把他搬开,还是不能急躁的。”   “没事,你们慢慢去商量,我在这里住两天。”   “住这里没问题,好吃好喝招待着,要想找点乐子,叫这儿的人带你去。”   和老三走了,卫八自己留在如意坊,让猪油饭住到了外头,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   和老三这一走,又是整整三天,卫八也好好的休息了三天。三天之后,和老三回来了,给卫八带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几乎是一般的身材,一个满脸麻子,姓陈,另一个虎头虎脑的,胳膊似乎比别人的腿都粗。   卫八看见这两个人,眼前顿时一亮,他就是顶尖的高手,自然能看得出,这两个人的功夫是很强的。   “这个是陈麻子,这个是虎头。”和老三指着这两个人,对卫八说道:“老弟,这一次你可看清楚了,我没有糊弄你,这两个,是我们手底下最冒尖的。”   卫八是明眼人,他知道,这两个人,比之前塞给他的那十多个人都要顶用的多。做这种事,绝对不是人多就能得手的。   “这两个人派给你,功夫好不好另说,关键是听招呼。”和老三对卫八说道:“都是从小养大的,很听话。”   卫八很高兴,有了这两个人,心里总算是有底了。   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老八股的一点诚意,如果没有诚意,他们不可能把这样的伙计给派过来。   “老弟,你放心去办事,我们这边,该给你支援,肯定给你支援。”   和老三跟卫八做了保证,这次一定会给卫八强力的支持。和老三的话,卫八未必会全信,不过,有这句话,起码会让卫八心里舒服那么一点。   卫八来时糟糕的心情,此时终于得到了缓解,他又跟和老三说了一会儿,话题无非就是怎么斗垮老板合适,等斗垮了老板之后,又该怎么分赃。   “老弟,有些话,你心里或许比我还明白,只是吧,我这边可不是我一个人,所以,仍旧要啰嗦两句。老板那个人,咱们都知道,我们不希望留下个祸患,西头城说到底,不是老板真正的老窝,若是能彻底解决他,你还是不要留手的好。”   “这些话,不用交代,我也不想给自己留个祸根,放心。”   卫八带着人,重新赶往西头城,陈麻子和虎头两个,就和哑巴一样,平时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但是,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两个人沉稳可靠。   从城里出来,走上十多里,就进了一条小路,卫八对陈麻子和虎头说道:“咱们十几个人,出门了总要当心些,陈麻子,你到前头探探路,虎头到后面断后去。”   光天白日,根本用不着探什么路,卫八只是想故意试试,看他这个脱裤子放屁的举动,会引起陈麻子和虎头的什么反应。   这两个人果然很听话,卫八一开口,陈麻子和虎头二话不说,直接就奔着卫八所说的方向去了。   对于这种反应,卫八表示很满意,这两个人,果然是老八股精心调教出来的,非常识大体。   队伍缓缓的前行,这都是老八股手下的人走熟的路,所以畅通无阻。   一连走了整整一天,路开始荒芜了,从这里到西头城,如果走大路,距离远些,如果走小路,距离近些,不过要翻过两座小山。卫八现在就图个行踪隐蔽,所以陈麻子来问卫八的时候,卫八就让走小路。   天气已经开始暖和,小山之间到处都是点点新绿,山都不高,山路也算是通畅,走的算是顺利。   不过,路途走到一半,也就是两座小山之间的山地时,就不是那么好走,天色也渐渐晚了,陈麻子告诉卫八,前面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临沟的小道,那是必经之路。   “要是真不好走,那就在这儿歇歇,到明天早上赶早上路,急也不急在这一时。”   卫八下了令,队伍又朝前走了一截,果然就看到了那条很险的小路。小路旁边是一片很深的沟,队伍在临近小路的地方停下来,又找了个比较稳妥的地方,安营扎寨。   别的人都在吃东西,卫八就把陈麻子和虎头喊了过来,跟他们聊天,主要还是摸一摸他们的情况,到时候方便调动这两个人,让他们都派上该有的用场。   这俩人不多说话,但卫八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三个人聊了有一刻多时间,天突然就阴沉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下雨。   这个季节的雨水肯定多,不过雨下的都不会太大,周近没有什么避雨的地方,眼瞅着天阴了,卫八没发话,陈麻子和虎头就不动。   天阴的很快,头顶的云彩不大,云里面还闪着雷,前后半刻时间,雨云已经黑的和锅底一样。   卫八抬头一看,雨点已经刷刷的滴落了下来,然而,雨滴落在身上的那一瞬间,卫八顿时觉得不对劲。   天上滴落的不是雨滴,而是一粒一粒的大米。 第673章 云散   天上落下来的米粒,越来越多,扑扑簌簌的,到处都是。卫八伸手在头上摸了一把,这都是白花花的大米。   活了这么多年,卫八第一次看见天上下大米。他抬起头,望着半空那片压的很低的雨云,感觉事有反常。   “下的都是大米!”有人惊呼了一声,脱口喊道:“是不是!是不是米婆婆来了!”   卫八不是本地人,不知道什么米婆婆。这个米婆婆,是当地一个由来已久的传说。   传闻,有个姓米的老太婆,平时身上会背着一个装着大米的口袋,每每到了灾年,民不聊生的时候,米婆婆就会带着米,出来拿粮食换人。   人快要饿死的时候,卖儿鬻女,什么都顾不上,只求能吃饱肚子。被米婆婆用粮食换走的人,谁都不知道去了何方,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下场。   这就是最早关于米婆婆的传闻,到了后来,传闻一变再变,人们说,米婆婆神通广大,有时候,会选个地方行云布雨,但从雨云里落下的都是大米。只要被大米覆盖的人,最后都要跟着米婆婆走。   这种事情,越传越玄乎,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在场的人也只是听过米婆婆的传闻,并未真的见识过,他们的卫八一样,全部是头一次遇见这种怪事。   米粒扑扑簌簌的不断掉落,别的人多少都有那么点惊慌,陈麻子和虎头却保持着镇定,不断的抬头张望。   卫八已经看出来了,头顶的那片黑压压的雨云,的确有点问题,因为雨云不大,恰好就把他们这些人给笼罩进去。   “雨云只有那么大,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陈麻子肯定也看出了这些,小声对卫八说道:“换个地方,看看怎么样。”   “换吧。”   卫八一说话,陈麻子和虎头立刻招呼其他人朝旁边退,这些都是龙精虎猛的汉子,脚力很强,一群人呼啦啦的朝后退了至少有十几丈远。   然而,人群退却的时候,卫八察觉到,头顶的雨云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人群退却,雨云就跟着人群一起移动,一帮人退了十几丈,脚跟还没站稳,半空的雨云已经飘飘忽忽的跟了过来。   雨云跟过来,大米还是一个劲儿的朝下落,不多久,地面变的白花花一片。看到这儿,卫八就知道了,不管怎么跑,他们都跑不掉,这片雨云会一直跟着。   卫八从来都是这样,既然跑不了,那就留下来,跟对方斗一斗。   “不要慌,只当是下雨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卫八回头对着人群说了一句。   “这个……怎么能不慌……”有人在人群中嘀咕道:“你不知道米婆婆的事情,你肯定不慌……”   卫八看见了说话的人,却没有吱声,倒是旁边的陈麻子,一步抢了过去,把说话的人揪了出来,问道:“临出门前,三爷的话,你都记得?”   “三爷的话……我怎么敢忘……”   “三爷说了,这次出门,不管谁,都听卫八爷的话,你记性不好,是要涨涨记性。”陈麻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突然一抖手腕,把对方的身子扳过来,另只手手起刀落,对方的一只耳朵伴着血迹,横飞了出来:“既然耳朵不好使,留着还有什么用。”   陈麻子出手很果断,丝毫不留余地,那人被割掉一只耳朵,满头满脸都是血,却咬着牙一声都不敢吭。   卫八对陈麻子的态度表示很满意,不管陈麻子是真的,还是逢场作戏,最起码,这出戏码是演好了。   卫八微微的眯起眼睛,抬头望着雨云,到现在为止,雨云里只扑簌簌的朝下掉落大米,暂时没有别的动静。   但是,卫八眯起眼睛的时候,似乎隐约能在黑压压的雨云里,看见一道若有若无的影子。   他有些吃不准,他不相信有人能像是腾云驾雾一样,在云里飞来飞去,就算那个米婆婆被传的再神,卫八都不信对方有这种本事。   他屏气凝神,看似一动不动,其实做好了防守和进攻的准备。   卫八眯起眼睛的时候,视线似乎就会更加集中,他望着雨云,就觉得雨云里那道若有若无的影子,好像更清晰了一些。   到了这一刻,卫八几乎可以确定,雨云里真的有一道人影。   哗啦……   不断掉落的大米,仿佛突然停止了,随即,雨云里面缓缓的落下来一个肉眼几乎察觉不出的气泡,气泡晃晃悠悠,没人发现。   当这个气泡飘到一个人的头顶时,嘭的一下炸裂了,无形无色的气泡,就好像一团突然爆裂的火光。   气泡爆出来的是一团青黑色的火光,火光在半空一闪,凝化出一道虚无的影子,伸手在这人的头顶上抓了一下。   就这么一抓,这人浑身上下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抓走了,直挺挺的躺倒在地。而那团青黑色的火光,唰的一下子,瞬息间便重新没入了那团雨云中。   人群顿时慌乱了起来,倒地的人并没有死,但是却好像魔怔了一样,使劲瞪着眼睛,双手双脚还在轻轻的颤动。   “这是怎么了?”   即便这些江湖经验很丰富的老手,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状况。   卫八没有说话,但是他已经看出来,这种手段,跟当初在西头鬼市拿钱换命的老黑老白一般无二。   世间的事,都有个因果,有个平衡,像传说中那些修炼成精的妖魔鬼怪,一味的杀戮,这就是一味的索取,只索取,不付出,不符合天道,因此,民间老百姓们才会相信,雨天打雷,其实就是上天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降下的天劫。   而老黑老白那样的人,就很聪明,他们花钱买别人的命,虽然也是有违天道的事,但至少是拿东西来交换。   眼前这片雨云,一定有人操控,操控雨云的人,深谙此道,卫八回想着刚才听那些人所说的米婆婆的故事,就大概知道,米婆婆给人粮食,也是一种交换。   “人都散了。”卫八略一琢磨,就觉得所有人聚集在一起,肯定不是办法,立刻叫陈麻子和虎头把人散开。   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全都散开了,东南西北跑的到处都是。   然而,让卫八预料不到的是,人群散开之后,头顶的那一片雨云,唰的也散开了。偌大的雨云,分成了十几块,每一团雨云仍然像是长了眼睛似的,跟着那些逃散的人,四处飘动。   卫八的头顶,也有一小团雨云,而且,雨云飘到卫八上空的时候,从里面落下一个几乎无形的气泡。气泡缓缓飘浮,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轻轻的朝着卫八的头顶移动着。   卫八察觉到了气泡,尽管气泡轻飘飘的,可还是没有瞒过卫八的眼睛,他站在原地,没有乱动,只是微微的仰着头。   不多久,几近透明的气泡距离卫八只有一丈多高了。卫八仍然凝立如山,等气泡又落下了一尺来高的时候,卫八的眼神一凛,他看见透明的气泡里,闪起了一道青黑色的火苗。   “破!!!”   就在这一瞬间,卫八如同天神下凡,他憋足了气,一声大吼。声音宛若晴天霹雳,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卫八的头顶,随着大吼声,冒出了一片升腾的淡淡的红光。 第674章 追赶   卫八头冒红光,喝声如雷,气泡中那团青黑色的火焰刚刚闪起,被卫八这么一震,又重新震回了雨云中。   火焰已经燃起,钻入雨云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引燃了,卫八吸了口气,再抬头望去时,就看到黑压压的雨云中,那团青黑色的火焰在不断的跳跃。   如此一来,卫八算是摸到对方的一点路数了,他转身把已经散去的人重新聚拢起来。人群聚拢,散开的雨云也跟着聚集到了一处。   雨云聚合起来,已经不再落米,卫八站在雨云的下方,暗中憋着一股气。这种魑魅魍魉,看着很吓人,好像又很诡异,一般的江湖人对付不了,不过,对卫八这样的奇人来说,并非那么可怕。   雨云里的气泡,又重新出现了,在云层的下方飘动着,云也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一直压落到距离地面不足三丈高。周围的人都有些胆怯,卫八却没有一丝惊慌,当云层又压下来几寸时,卫八猛然一抖身躯。   他头顶的那片红光,仿佛要燃烧起来似的,整个人完全都氤氲在了这片红光中。   陈麻子和虎头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感觉很震惊,他们知道,这是人身上的阳火。普通人的阳火,是不可能看到的,只有那种天赋异禀,阳火旺盛到极点的人,才会出现这种夺目的红芒。   这种红芒,是克制阴邪的法宝,身带这种阳气的人,寻常的邪祟是不敢近身的。   卫八头顶的红光旺盛起来,同时,他又一次爆喝如雷,红芒随着剧烈的声响,仿佛变的千丝万缕,全部透入到了头顶的云层中。   一瞬间,这片黑压压的雨云像是炸锅了似的,传出一阵叽叽喳喳的声响。雨云里到处都是那种青黑色的火焰,不受控制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雨云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火海,云层里有东西被引燃了,而且,雨云开始溃散,化作了丝丝缕缕的黑烟。   这时候,雨云里的东西再也藏匿不住了,开始不断的掉落。直到此刻,卫八才看清楚,雨云里是一只一只用很薄的皮子扎出来的皮影人。   这些皮影人多半都被火给引燃了,落地之后转眼的功夫就烧成了一团渣。   皮影人和雨云,都已经荡然无存,但卫八并不打算罢手,他知道,这些东西只是工具,操控工具的人,至今还未找到。   卫八觉得,对方一定隐藏在附近。   他开始在四处扫视,头顶的雨云没有了,压力顿减,视线仿佛也更清晰了些。   别的人也在四处观望,但暂时没看到什么。   “米婆婆不能放过。”陈麻子小声对卫八说道:“米婆婆很记仇,不得手的话,会一直缠着对方。”   “她记仇,我比她更记仇。”   卫八咧嘴笑了笑,笑容还没有收敛,整个人已经像一支穿云箭一般,激射了出去。   卫八的速度,快的惊人,一帮人还没有真正看清楚,他已经冲到了那条小路一端。   小路路口的旁边,似乎是一片很深沉的黑暗,只不过之前无人注意。卫八冲到这里,拳头跟着呼啸而出。   拳头还没有真正砸过去,那片深沉的黑暗,似乎被打破了。一道矮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脱颖而出。   那应该是个老太婆,岁数很大的老太婆,老的牙齿都掉光了,背后背着一个小小的口袋。她的速度同样也很惊人,从黑暗中钻出来之后,迫于卫八的压力,老太婆只能转身朝着那条小路奔过去。   “那是米婆婆!”有人脱口喊了一声,本地人从小到大,都在听人说米婆婆的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这帮人虽然从来没有见过米婆婆,可是此时此刻目睹眼前的情景,才发现米婆婆竟然真的是传说中的样子。   矮小身材,佝偻腰身,凌乱的白发,掉光牙齿的嘴巴,背后背着一只小布袋……   “米婆婆,真的是这样……”   有的人想象不到,几十年前,传说中的米婆婆就是如此的老态龙钟,几十年后,真正亲眼目睹她,她仍然是这副模样。   只不过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时间去细看了,米婆婆飞身如电,窜上了那条陡峭的小路,卫八发现了米婆婆,就不会轻易的放过她,跟着也冲了上去。   米婆婆估计没想到,今天遇见的人,会这么扎手,追在后头不肯罢休。她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没有卫八那么生猛,跑出去几丈远,米婆婆就意识到,迟早要被卫八追上。   唰!!!   就在此刻,米婆婆咧嘴一笑,猛然从背上的口袋里抓出一把大米,甩手朝卫八丢了过来。   上百粒大米,从米婆婆手中脱手而出的同时,仿佛都生出了一只一只翅膀,变的苍蝇似的,嗡嗡作响。   一片大米迎向正在奋力追赶的卫八,卫八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随手脱下外衣,迎头一甩,衣服顶风飘舞,把飞舞来的米粒全部兜了进去。   米婆婆越是不好对付,卫八就越下定了决心要杀了对方,否则,留下这样一个鬼里鬼气的老太婆,一定会不停的给他们使绊子,打埋伏。真到了那个时候,才是不可收拾。   卫八丢下衣服,继续追赶,就这么一耽误,米婆婆已经朝前又跑了几丈。但她还是跑不过卫八,转瞬间又被卫八给追近了。   更要命的是,米婆婆心里明白,论功夫,自己肯定斗不过卫八,若是使出那些方外的歪门邪道,卫八本身的阳火非常旺盛,这些邪术也多半不能奏效。   一时间,米婆婆陷入了困境,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   她能感觉到卫八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机,知道一旦落在这个汉子手里,自己的老命肯定就保不住了。   米婆婆疯了一样朝前跑,卫八追着追着,似乎也追出了真火。他的头顶始终有一片氤氲而朦胧的红芒。   卫八的确天赋异禀,尤其出生在土龙世家,他的阳火之前已经受到了折损,但此刻完全爆发出来,依旧是阴邪的克星。   “别追了!”米婆婆已经跑到了这条小路的中间,左手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沟,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对卫八喊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若是从头硬到尾,我对你倒还有几分佩服,刚才一心想要我们的命,现在跑不掉了,又来求饶?”   卫八根本不给米婆婆任何机会,继续猛追,若是预料的不错,再过两三丈远,他就能追上米婆婆了。   米婆婆似乎真的逃不掉了,卫八的拳头,蓄势待发,这个老太婆是有点邪气,但一力破十方,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什么歪门邪道都是虚无。他有把握一拳就把这个米婆婆给打的骨碎筋折。   果然,一转眼的功夫,卫八将要追到米婆婆身后,米婆婆故技重施,一回头,唰的丢出来一把大米。   这把大米,像是一串爆竹,劈啪作响。米粒炸开之后,生出了一片一片的浓烟,浓烟遮蔽了视线,卫八被迫暂时停下脚步。   模模糊糊之间,他好像看见浓烟后的米婆婆,一转身,从小路跳入了旁边的深沟。   米粒散发的是一阵阵的白烟,卫八的气息很长,立刻闭着气,直冲了过去。   穿过这片浓烟,小路上已经没有米婆婆的身影了,卫八开始怀疑,难道米婆婆真的跳入了旁边的深沟? 第675章 悄悄出城   卫八屏住呼吸,从浓雾穿了过去,米婆婆的身影已经消失,卫八刚才模糊的看见,米婆婆是从小路跳进了深沟。   卫八不敢确定,米婆婆是否真的跳进去了,但小路就这么窄,一边还临山,想躲藏起来,不太可能。   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当初在狐狸山的时候,也是这样脱险的,只不过,那是完全无路可走,又不肯落在对方手里,只能拼死搏一搏。   米婆婆却没有落到这种地步,不管怎么想,她都不会跳到沟里。   沟很深,深的看不见底,真的跳下去,几乎没有幸存的可能。卫八站在小路的边缘,伸头朝下面看了看。   他不可能看见什么,沟那么深,下头没有一点点光线,黑咕隆咚的一片。   就在卫八伸头朝着下方望去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很轻很轻的沙沙声,那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卫八连头都没回,却露出了一丝胸有成竹的淡笑。   身后的石壁,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米婆婆紧贴在石壁上,整个人如同一只蝙蝠,跟石壁化成一体。她望着眼前的卫八,只要自己现在朝前一扑,就能把卫八给扑到山沟里。   米婆婆知道卫八是高手,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不会再有。她屏气凝神,紧贴着石壁的身子猛然朝前一蹿,扑向了卫八。   米婆婆像是飞舞的幽灵,卫八就站在小路边缘,她飞快的扑到了卫八身后。   看似一动不动的卫八突然拧了拧腰身,唰的回过头,他的身子灵活的在小路边缘轻轻一转,顺手搭住了米婆婆的一条胳膊,侧身朝前一送。   米婆婆一下子被卫八给送到了沟里,她的身影在黑暗中急速的下坠,一声惨叫。   但是随即,这声长长的惨叫戛然而止,肯定是米婆婆已经摔到了深沟的底部。   “拿米换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你想换我的命。”卫八望着深邃的沟底,慢慢的退到小路上:“我还没有活够。”   米婆婆就这样摔死了,那群人对卫八似乎又有了新的认识,要知道,多少年以来,米婆婆一直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可就是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被卫八直接丢到沟里摔死了。   “接着歇脚睡觉。”卫八走到小路的路口,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就地一躺,说道:“养足精神,明天起身上路。”   没人多说一句废话,都按照卫八的指令,找地方休息。周围还是一片白花花的大米,尽管米婆婆已经落到了深沟里摔死了,但是有的人仍旧不踏实,唯恐还会有什么意外。   不过,后半夜显得非常平静,没有一丝异常。   天亮之后,队伍出发了,越过这片山地,路就好走许多,中间再未遇见什么波折。   到了西头城附近的时候,卫八让队伍停了下来,西头城现在是什么情形,还需要仔细的打探一下。   陈麻子和虎头在西头城这边都是生面孔,卫八叫陈麻子拾掇一下,跟着流民混到西头城里。   陈麻子走了之后,卫八在想,这一次有了两个好帮手,到底该怎么办,跟老板硬拼一拼?   老板的大宅子,卫八去过,很熟悉那里面的地形。但是,卫八也知道,老板的手下如今都开始用枪,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对方是绝对不会节省子弹的。   想了很久,卫八都没有想到一个很稳妥的办法,他打算等。很多事,是需要耐心的,不管自己有多急,该静下来的时候,必须要静下来。   他朝西头城的南边看了看,猪油饭一直都和队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尾随在后头。   陈麻子混进了西头城,按照卫八跟他说的路线,慢慢找到了大宅子。流民多了,乞丐也多了,大宅子的正门对面,至少蹲着十几个乞丐,都坐在墙根晒太阳。   陈麻子慢慢的从大宅子的正门走了过去,他的确是个很有眼力的人,经过大宅子的时候,陈麻子有点迟疑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气息,一股若有若无,但是很强大的气息,陈麻子心中一凛,他很清楚,这种强大的气息,并不是因为这个人带着多厉害的家伙,或者身边有多少帮手。   气息就来自那人本身,这足以说明,这是个很难缠的高手。   陈麻子不动声色,慢慢的走了过去,当他完全从正门外的长街走过的时候,很敏锐的注意到了一个缩在墙角的乞丐。   那乞丐仿佛是困倦了,也仿佛是喝酒喝醉了,耷拉着脑袋,头上扣着一顶已经破了几个洞的烂帽子。   乞丐似乎是在沉睡,一动不动,但是,陈麻子却能察觉出,那股气息,就是从乞丐身上散发出来的。   不得不说,乞丐的气息隐藏的很好,只不过,这是遇见了陈麻子。单论眼力,陈麻子甚至比卫八都强,他觉得自己不会判断错,这个乞丐,一定很扎手。   陈麻子没有再去关注乞丐,他到西头城不是来找麻烦的。因此,他一刻都没有停留,继续顺着前路走去。   他绕过这条长街,来到了北边的一条小巷,这里可以通往大宅子的后门。正门那边人多眼杂,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不管从正门里出来了人,还是出来了东西,都隐瞒不住。   陈麻子也找了个地方,悄悄的蜷缩起来。   时间在慢慢的流逝,从下午到黄昏,再从黄昏到夜幕降临。大宅子的后门时不时都有人出入,宅子里的仆人进进出出,垃圾,马桶,还有宅子平时吃喝用度,都是从这里运出去,运进来的。   陈麻子不动声色的看了很长时间,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站起身,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然后顺着原路走了。   他一路走出西头城,随后便加快脚步,来到队伍暂时隐藏的地方。   “那个宅子的后门,出去了不少东西,都是被人藏在别的东西里夹带走的。”陈麻子见到卫八,立刻跟他说了自己打探的消息。   “你这双眼睛,着实厉害。”卫八笑了笑,似乎有点羡慕陈麻子:“光说眼力,我都比不上你。”   陈麻子打探到的消息,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宅子里有东西运了出来,而且可能是浪费了很长时间,一点一点运出来的,如果不是遇见陈麻子这样的高手,估计还是不会被发现。   “走,换个地方。”   卫八听到陈麻子的讲述,就大概能猜到,如果真有东西出城的话,多半也是从西头城的北门出去的。北门那边人少,而且荒僻,平时一般之后清晨进出一趟拉马桶的马车。   卫八专门绕了路,带人来到了西头城的北门附近,接下来,队伍重新隐藏,只有卫八,默默的盯着北门。   或许到西头城这边的流民都知道,北门是走粪车的地方,晦气污浊,所以一个人都看不见。卫八带着队伍在这里静静的等待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一辆很结实的马车,悄悄的从夜幕中出现,停在了北门外。   紧跟着,一些箱子从城里被人搬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大车上,箱子很沉重,等全部装上大车之后,又被盖上了一块很大的黑布。   “车上是什么东西?”陈麻子悄悄的问道:“那些箱子,看起来很沉。”   “车上装的都是好东西。”卫八笑了,眼睛里放射着光芒。 第676章 识破   大车装好,顺着原路开始行驶,车上的箱子很重,城北的路一向不太好走,所以走的比较慢。   卫八没有妄动,又看了一会儿,他能发现,大车走了之后,城里有人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尾随。   “后头有人跟着。”陈麻子眯了眯眼睛,说道:“车上是硬货?”   “咱们也跟着。”卫八看了陈麻子一眼,说道:“你招呼好底下的人。”   和卫八所预料的一样,大车只能走城北那唯一一条坑坑洼洼的路,速度始终快不起来,卫八当初在西头城也住了很长时间,对这里的每一条路都很熟。他带着人,从大路旁边的野地里一路跟随。   一边走,卫八一边在看,大车后面零散跟了十多个人,行踪很隐秘。   “钉子都在,始终要拔啊。”卫八对陈麻子和虎头说道:“你们三爷不是交代过?我说话好使吗?”   “三爷说的,您说话好使,和三爷一样。”   “虎头,你带着人,等会听我的令,把大车后面那些尾巴给截住,能杀就杀,杀不掉也得缠死他们。”   “明白。”   “走吧,还要再跟一段。”   队伍继续悄悄的潜行在夜色里,卫八知道,这条路再朝前走一段,有一个上坡,土坡旁边,是很早很早以前眉尖河的一条故道,水早就干了。   果然,大车到了那个上坡的时候,顿时就很吃力,两匹拉车的马被车夫使劲的驱赶,一时间也很难顺利的上去。   “虎头,去吧!”   卫八轻轻说了一声,虎头无声无息带着人,从这边离开,到后头的路上去阻截那些尾随保护大车的人。   这只剩下陈麻子和卫八,陈麻子可能不知道马车上装的什么东西,在等待卫八的指令。   “走,后头的人让缠住了,那边的车夫应该好对付。”   卫八带着陈麻子,快步前冲,很快就跑到了还在奋力爬坡的马车后头。   “这事,是有点奇怪。”   “怎么?”   “大宅子里,可是有汽车,他们平时办事,还坐汽车,偏偏遇见这么要紧的事,反倒弄辆马车过来。”卫八摸了摸下巴,说道:“你先等等,我要找车夫问问。”   卫八起身就追上了马车,车夫多半没想到有人会来,吓了一跳。卫八没有废话,上去一把抓住了车夫的手腕。   车夫在反抗,手上的功夫居然不弱。但是,论起双手上的功夫,很少有人比得上卫八,他的手掌灵动的穿梭着,三两下就夺去了车夫手里的鞭子。   一条细长的鞭子,被卫八当成了绳索,在车夫身上飞快的缠了一圈,然后打了个死结,他出手如电,车夫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紧跟着,卫八一拉车辕,让马车调了个头,抬手抓出一把匕首,在马身上猛然一扎。   一匹马受惊吃痛,悲鸣一声,唰的朝前一冲,连马匹带车夫外加马车,一头就栽到了旁边的故道里。   马车翻滚了四五下,才落到了故道的底部。卫八站在上面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身走了回来。   陈麻子显然没料到卫八会这么搞,顿时也有点诧异。卫八哈哈一笑,说道:“我不是你们那边的人,不过,我十来岁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米婆婆的。”   陈麻子的瞳孔猛然一阵收缩,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真正的米婆婆,早就死了,不要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卫八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和三爷,跟老板碰过面了?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陈麻子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他不是个庸手,但是,在此时的卫八面前,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说不出来的恐惧。   老八股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们不可能完全为了一个卫八,就跟老板彻底的翻脸,如果真斗起来,损失会太大。   “老板给了和老三什么好处?把西头城的地盘分一半儿给老八股?”卫八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望着陈麻子,说道:“你亲自去的西头城,难道不知道那辆马车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陈麻子一咬牙,刚想转身,但是,身后的黑暗中,显出了猪油饭的身影。   卫八和猪油饭一前一后的堵住了陈麻子,不得不说,陈麻子的确是老八股手下最能干的伙计,可是,在卫八和猪油饭的夹击之下,再能干的人,也只有死路。   当陈麻子倒地气绝的时候,猪油饭抖了抖身子,对卫八说道:“那边的人,交给你,我先到故道里看看,等忙活完了,再去给你帮忙。”   猪油饭小心的从旁边下到了故道的底部,翻倒的马车几乎已经散架了,车上的箱子也七零八落。有几口箱子的箱盖是敞开的,箱子里隐藏的人都七荤八素。   猪油饭也是个有些复杂的人,对于朋友,他很上心,很用情,即便从来不跟卫八顶嘴,却为了王换,几次三番和卫八闹别扭。   但是对于敌人,猪油饭像是魔鬼,从不留情。   他笑嘻嘻的看着箱子里那些已经被摔的晕头转向的人,依次上去补刀。猪油饭的功夫,同样很强,在这种情况下,谁都招架不住猪油饭。   转眼的功夫,隐藏在马车里的人都屠戮殆尽。猪油饭重新站起身的时候,噗的吐出一口唾沫。他不会留手,因为他知道,如果卫八出现了一丝纰漏,那么这些隐藏在马车上的人,就会要了卫八的命。   猪油饭重新爬出故道,卫八已经朝着那边走远了,他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边还有二十来个人呢。”猪油饭对卫八说道:“咱们俩能收拾的下不?”   “只要你想,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卫八的情绪,终于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仿佛也感觉到了说不出的疲惫,混迹江湖,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在过日子,只要有一点不慎,可能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且,永远没有尽头,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要承受一天。   卫八不知道,如果这样去活一辈子,究竟图个什么。   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没有谁能靠得住,有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都靠不住。   这是一场激烈的杀戮,卫八和猪油饭杀气升腾,不留活口。   天色还未放亮,这里已经安静了下来,猪油饭和卫八浑身都是鲜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那么多人,他们肯定没办法一网打尽,最终还是有两条漏网之鱼。这两个人逃命似的逃回了西头城。   老板在休息的时候,没有人敢去打扰,报信的人只能默默的在门外等。现在天还没亮,一般的人睡意正浓。但报信人在门外站了不到一刻钟,老板卧室的房门,就从里面轻轻打开了。   老板显然刚从睡梦中苏醒,他听完了报信人的讲述,心里突然感觉说不出的厌烦。   不管是试图刺杀自己的戏班子也好,还是想要争抢白石头的卫八也好,老板知道,他们威胁不到自己,但却总是和苍蝇一样,在眼前飞来飞去,让人很厌恶。   老板暗中咬了咬牙,这是他发狠的前兆。身边的人立刻都缩起了脖子,老板是个狠人,真要发火时,会把手下人吓个半死。   然而,老板的语气,竟然出奇的平静,淡淡的说道:“发一封电报吧。” 第677章 以命一搏   卫八和猪油饭找了个地方,清洗了身上的血迹,又换了身衣裳。等到这一切做完,卫八的心还是不能平静。   他很罕有的萌生了一种无力感,以往过去的卫八,不管去什么凶险的地方,对付什么强大的敌人,他总有种自信,觉得自己是最强的,一定可以打垮对手。   今天对付陈麻子这帮人,可以说干净利落,非常顺利。可卫八却没有一丝的轻松和喜悦。   原本是想跟老八股联手的,但这帮粘了毛比猴都精的老油子,反倒背地里垫了卫八一砖。   从此之后,卫八不仅要对付老板,还要应付老八股。他觉得压力很大,而且时间尤为紧迫。如果老八股的人跟老板达成了协议,等他们缓过劲,再调来人手,事情就更加难办。   “咱们现在准备去哪儿?”   猪油饭的询问打断了卫八的思路,卫八转头看了看,猪油饭才二十多岁,还很年轻,除去脸上那副与生俱来的萎缩相,他其实还算得上眉清目秀,就是眉毛浓重了些,是一道连心眉,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卫八看着猪油饭,突然笑了笑,因为他想起很久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帮兄弟们总是会拿猪油饭的连心眉开玩笑。   “我长的这么可笑?”猪油饭抹了抹脸,说道:“你就不能憋着点?”   “不是。”卫八摇摇头,说道:“老九,咱们去西头城一趟,分开走,我在前头,你仔细着点,跟在后头。”   “去西头城干什么?”   “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是想把这件大事给办了。老九,我问你,你怕死吗?”   “死?”猪油饭叹了口气,说道:“死是什么?多长时间了,我过的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是人,还是鬼?”   卫八觉得愧疚,他当初带着猪油饭出来,直到现在,猪油饭都没有过上几天安稳的日子,就因为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年纪轻轻的,腰身就驼了,从背后看着,好像七老八十的小老头。   同时,卫八心里还有很浓的苦涩,他和猪油饭都是服食过常青丹的人,都没有了生育能力。原本在狐狸山跟路残生有了约定,可路残生临时反水,卫八的希望便落空了。   路残生的儿子白狐袍,是老板带走了,但回到西头城之后,老板没有露面,白狐袍也没有露面,卫八不仅想要白石头,也想找到白狐袍,逼问一下路残生留下的秘方。   卫八不想冒险,若是失手了,就跟死了也没区别,然而,现在不冒险,或许以后连冒险的机会都没了。   他心里有个很大胆的想法,现在跟老板硬拼,没有多少胜算,他想潜入西头城,凭借自己的身手,还有对大宅子的熟悉,深入其中,把老板给抓了。   只要抓住老板,别的事情,都水到渠成。   这同样是个很冒险的主意,老板虽然没有练过功夫,却始终让卫八感觉到一丝恐惧。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抓住老板,更不确定,这一去,自己还能否活着回来。   但卫八没有退缩,他这半辈子,都是在拼,在赌。   “老九,我们卫家是做土龙的,原本是不该怕死的,每个卫家的人,从出生开始,要走的路都给铺好了。”卫八对猪油饭说道:“我原来跟着爹,跟着咱那些哥哥们,出去下坑,最开始还有人教着你,护着你,等自己翅膀硬了,出去单干,那就再没有人能帮衬你。”   对卫八来说,他现在讲的,都是实话,挖坟盗墓的人,面对每一座将要盗取的坟墓,都有很大的风险。古墓可能是墓主的葬身之处,同样也可能是他们的葬身之处。   卫八早就有这样的感觉,每次下坑之前,自己就是在赌,用命,去赌一个明天。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害怕,可是次数多了,这种畏惧,在他心里慢慢的消失。他不再害怕,他相信自己就是最强的。   “我不怕死,真的。”猪油饭说道:“生死无大事,若真的死了,哪儿还有机会去害怕,去后悔?”   卫八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猪油饭,他先进西头城,把大宅子外面的情况全都摸透,然后找机会进去。大宅子确实很大,老板的防备虽然严密,但只要耐心,卫八觉得肯定还是有空子可钻的。   若卫八能在里面得手,猪油饭就跟进去帮忙,如果得不了手,卫八就不打算出来了。   “你何必说这种话,呸呸呸。”猪油饭急忙吐了几口唾沫,说道:“不吉利。”   卫八一笑,但笑容很快又凝固在了脸上,他很认真的对猪油饭说道:“若是我出不来了,你别的不要管,自己走。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另外,你记住,老板身边收养的那个小孩,是路残生的儿子,他应该知道……应该知道怎么化解常青丹带来的副作用,如果将来有机会,你抓住他。”   猪油饭没有说话,他了解卫八的脾气,卫八已经这样说了,就说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劝是没用的。   卫八把一些细节都跟猪油饭交代了,两个人商量完,东边便乍现了一丝曙光。   他们两个专门在城外混到一群流民乞丐里头,天一亮,城里的早点摊便都出来了,流民乞丐也到了该乞讨的时候。   人流涌入了西头城,这些日子,西头城里乱糟糟的,那些流民驱赶不走,一些人混在里头小偷小摸,巡警房的人管也管不过来,很多流民都是成心让抓了去,然后去混几顿牢饭。因此,巡警们也都懒得管。   卫八低着头,贴着墙根,慢慢的靠近了大宅子,大宅子从外面看去,安安静静,仿佛静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卫八知道,这里头不啻于龙潭虎穴。   他的确有点担心,脚步似乎也微微有一点紊乱了,这一把,他将自己的命都押了上去。   卫八从大宅子跟前走了过去,宅门紧闭着,平时清晨打扫台阶的佣人们也没有出现。   接连出了两次事,老板必然有戒心了,只从表面看,大宅子和平时就有些不同。卫八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在砰砰的跳动,他不敢在正门这边过久的逗留,趁着两个流民经过的空挡,卫八也尾随其后,离开了大宅子的正门。   卫八走远了,只剩下一道背影,别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只不过,墙角蜷缩着的一个乞丐,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望着卫八的背影,乞丐的嘴角咧了咧,尽管卫八乔装了,裹的很严实,但乞丐还是能认出他。 第678章 雷鞭   卫八绕到了别的路上,一直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乞丐才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城外走去。   王换重新回到了原来所住的小破屋,小云仙提前从食坊买了些东西,瞅了个机会跑了出来,来找王换。   王换的确想喝酒了,他现在隐约又有了一种麻木感,这世上的事情,对他来说,忽而沉重,忽而又轻如鸿毛。他的心是飘忽的,仿佛连自己都琢磨不透。   小云仙刚刚坐下来没多久,乞丐就来了。在这个风头浪尖的节骨眼上,卫八还敢乔装进城,这就说明,卫八肯定有什么动作。   “他的胆子还真够大的,这时候了竟然敢进西头城?”小云仙一下站了起来,但一站起来,她又犹豫了,问道:“那个……猪油饭去没去西头城?”   小云仙当初跟猪油饭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站在她的立场上,她必然会维护王换,打击卫八。   但是,小云仙还惦念着和猪油饭的情谊,她并不想把猪油饭也牵连进来。   “猪油饭是谁?”   “是个……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他若是乔装,你认不出他的脸,但他是个驼背。”小云仙有模有样的学了一下,说道:“腰挺不直的。”   乞丐想了想,他并没有看见这样的人。   小云仙顿时放下心,她匆匆忙忙把杯子里剩下的一点酒喝了,说道:“我去办点事,你们就呆在这儿,别随便乱跑。”   小云仙走了,王换和乞丐对视了一眼,他也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但是,王换心里有种感觉。   这一次,应该是真正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卫八在大宅子附近潜伏了很长时间,这个宅子太大了,尽管防备森严,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卫八呆了很久,从大宅子院墙的一角,轻轻攀爬上去,从墙头露出眼睛,朝里面望去。   大宅子和之前一样,如果这样看,是看不到人的,只有零星的佣人,在院子里做一些杂活。   卫八看了两眼,从围墙下来,然后又换了个地方,这一次,他非常的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又重新攀爬上了围墙。   目光越过宅院中错落的建筑,卫八看到了一扇透着灯火的窗户,窗户离这里很远,但卫八知道,那是老板的卧房。老板很少会随意改变休息的地方,他一直都在这间卧房中起居。   从院墙到窗户,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如果凭卫八的速度,很快就可以冲过去。但是静谧的宅院,总是让人感觉一股心悸,卫八自己都不敢确定,在这片黑暗中,到底隐藏着多少人。   他重新溜了下来,现在最起码可以知道,老板还在这儿,并未离开。   整整一夜时间,卫八都没有离开西头城,始终在大宅子附近隐匿。非常时期,大宅子这边的动静和平时不一样,甚至连正门外面那两盏灯笼都没人去点燃。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早点摊又一次出摊时,卫八才顺着一条狭窄的小巷,悄悄的回到了城门处。猪油饭仍旧混在一堆流民乞丐中,卫八从身边经过,猪油饭揉了揉眼睛,又伸个懒腰,跟了过去。   两个人走出去很远,到了眉尖河畔,卫八回想了一下自己潜伏了一夜的见闻,他觉得,如果自己能把控好时间,还是有机会将老板制服的。   “今晚动手,这事情,越早越好。”卫八琢磨完了,同时也下定了决心,趁着现在西头城里面情形复杂,动手还算方便,只要能把老板给抓到手中,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你决定好了?”   “就按我昨天跟你说的,我进宅子,你在外面,若是我出不来了,你自己走。”卫八拍了拍猪油饭,然后起身钻到旁边的一个小洞里,他要睡觉,要养足精神。   猪油饭坐在河边,看着眼前的眉尖河水静静流淌,他和卫八说的话,其实没有撒谎,他虽然年轻,却已经看淡了生死。   这一天时间,又悄悄的流逝了,黄昏时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一个小老头,裹着一身黑衣,戴着宽大的黑帽子,走到了大宅子的偏门。   片刻之后,小老头已经出现在了老板的卧房。老板的卧房平时是不会让人进来的,小老头能进来,就说明他和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   “阿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原以为紧打紧的,也要明天才能到。”老板在小老头面前,似乎颇为恭谨,语气也相当亲热客气。   “接到你的信儿,心里头觉得不妙,立刻就上路了,坐车坐了十多个时辰。”小老头看看老板,说道:“有灾。”   “确实,什么都瞒不过阿伯的眼睛。”老板轻轻叹了口气,又自己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我刚刚到广东的时候,阿伯你就帮了我,说我将来会出息的,托阿伯的吉言,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只是到了现在,有些麻烦。”   “无妨。”小老头又干又瘦,但言谈之间却有种过人的自信,他漫不经心的摇摇头,说道:“我没来时,或许是麻烦,我来了,便不是麻烦了。”   “阿伯,你没有老。”   “其实是老了。”小老头摘下帽子,他的头发全都掉光了,正头顶上,似乎镶着一块铁皮,小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自己的命数,自己知道。不过,你尽可放心,若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帮忙,势必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老板站起身,郑重其事的给小老头鞠了个躬。其实,在老板心里,的确对这个小老头充满了感激。当年他刚刚闯荡时,若不是小老头,老板或许早已经死了。   “不必客气。”小老头叹息了一声,重新戴上帽子,说道:“说起来,我也感激你,当初我那个儿子,已经成那个样子了,连我都不想管,是你散了一半家产,把他救了。事后,我自己也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心狠,他若是死了,我们家的香火就断了,这件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   小老头的话说的很满,保证让老板这次的事情办的妥妥当当。老板从来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过,他相信小老头。   他暗中看了小老头一眼,小老头确实上了些岁数,然而,三月春雷动,虎躯一条鞭,雷鞭的名头,在当年的南江湖,是赫赫有名的。   老板亲自带路,把雷鞭引到了隔壁的卧室。这一排屋子,全是空的,每日里有人打扫,幽静雅致。   “老伯,你一向不喜欢太静的地方,这里是有点僻静了,你若住的不惯,先换个住处,到前院去。”   “就在这里吧,不到别的地方去了。”小老头坐了下来,说道:“这两年闲着没事,跟人学了点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我预感着,这里很快就不太平了,就在这里呆着。”   老板从雷鞭的房里退出来的时候,心里已经踏实多了,他极少会请雷鞭出手,但这一次,老板不想再拖拖拉拉。不管躲在暗处跟自己作对的是谁,已经无形中陷入了这张大网中,难以逃脱。 第679章 生死无门   老板退出房门,思绪还未转完,雷鞭坐在房里,又叫住了他。   “跟你作对的正主,还没有露面,你这宅子周围,到处都是杂鱼烂虾。”雷鞭很有把握的说道:“那全是眼线,每天不断盯着你这儿。”   “阿伯,你认出来了?”老板说起这些,也有点头疼,现在的西头城里乱七八糟的人太多,流民乞丐地痞无赖都混到了一起,到处乱哄哄的。老板也曾经怀疑,宅子附近一定有别人的眼线,可是,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谁能逃得过我这双眼睛?”雷鞭一笑,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道:“派人,先盯着他们吧,暂时不要动他们。”   “明白。”老板点了点头。   这一天,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大宅子依旧安静如常,西头城依旧一团喧闹。从早到晚,宅子周围的人流没有断绝过,直到了傍晚时分,西头城的几个士绅做场面,各自出了些钱,在城北的一大片空地上搭了三个很大的粥棚,城里的流民乞丐,呼啦啦全都涌到了城北。   城里顿时安静了不少,此时此刻,卫八已经到了城中,也混到了粥棚外的人群里。   他做好了决定,就不会退缩,人流转移了地方,可能会有点不方便,不过卫八并不在乎,宅子外面不管有多少人,只要能抓住老板,一切就都能应付的过来。   城北设了粥棚,闹腾了至少有一个半时辰,所有的人才都吃到了粥。粥棚的伙夫离开之后,流民都挤过去,争抢着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米粒。已经有消息说,这次几个士绅要连着施舍半个月,为了每天能抢在前头,很多流民乞丐干脆就不走了,守到了粥棚附近。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卫八慢慢的离开粥棚,重新回到了大宅子附近,他又到围墙外面,悄悄的攀爬上去,窥视了几眼。   老板的卧房,依然亮着灯,很柔和的灯光。尽管大宅子里已经有了电灯,但老板很不习惯,他还是用那种燃烧灯油的油灯。   淡淡的油灯光,从窗户中透射出来,因为距离有点远,卫八也看不到很清晰的景象。只是感觉,还能从窗户看见老板稀薄的人影。   此时此刻,猪油饭就在宅子的北边,等待着卫八的消息。   卫八吸了口气,做好了一切准备,从围墙轻轻翻了过去。他的动作很轻,轻的像是一只行走暗夜的猫,无声无息的落地,随后便伏在了地上。   宅子里静悄悄的,卫八借助花坛和鱼缸的掩护,一点点的靠近了卧房。他的身手敏捷,很善于借助夜色,宅子里的保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已经有人潜入其中。   距离在不断的拉近,卫八的心有些紧张,是非成败,皆在此一举。   他一直潜伏到距离卧房只有三丈远的地方,到了这里,已经无法隐藏了,卫八又吸了口气,唰的挺身而起。   他知道老板的手下有枪,他必须得趁着那些人没打中自己之前,冲到卧房里。只要进了卧房,对方投鼠忌器,枪就派不上用场了。   卫八预料的没错,自己冲到台阶的时候,有人从暗处出现,但卫八把时机拿捏的很好,在台阶底下一晃身躯,绕到旁边的门柱后。   几个人都来不及瞄准,卫八又趁着这个机会,从门柱一步撞开卧房的门。   当卧房的门被撞开的那一瞬间,卫八的瞳孔猛的一阵收缩。他没有看见老板,却看见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小老头。   雷鞭已经等了卫八很长时间,当卫八破门而入的刹那间,身躯瘦小的雷鞭,浑身上下突然爆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气息。   卫八感觉到了恐惧,如果只说拳脚功夫,他这辈子都没有佩服过谁,然而,面对这个陌生的小老头,卫八却说不出的惊慌。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狭路相逢,他并不会怕的这么厉害,最多跟小老头一对一的硬拼一场。可是,身在此处,就宛若身在虎穴狼窝,再遇见小老头这样的强手,卫八的处境,顿时不妙。   眼前的小老头比外面那些人手里的枪都要可怕,卫八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小老头已经像一道呼啸的闪电,猛扑而来。   雷鞭是有数的高手,瘦小身躯中蕴藏的力量,难以想象,不仅猛的出奇,也快的出奇。卫八无法立刻抽身退出,他只要跨出门槛,随后便会被人当成活靶子。   他站在门槛处,迫不得已,抬手招架雷鞭。雷鞭的拳头上下穿梭,卫八只挡住了一拳,第二拳嘭的一下,击打在了他的左腋下。   这一拳几乎让卫八昏厥了过去,他甚至能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卫八没有再恋战,顺势退出了卧房的门。   卫八再也不敢恋战了,径直退走。他只跟雷鞭过了一招,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雷鞭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没有别的敌人,自己也要全力应付。   卧房外面的人,全都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此时,老板的身影,出现在了雷鞭身后,他看着卫八,有一种将要报仇般的畅快,又有那么一点可惜。   卫八是个人才,不能为自己所用,的确可惜了。   卫八再也来不及跟老板多说半句废话,他的肋骨至少断了两根,动作跟往常比,肯定打了折扣。   他一下子冲入了身后的人群里,只有这样,跟对方近身搏斗,才有可能避开子弹,同时也让雷鞭受到些许影响。   卫八的拳头,和平时一样有力,可他不敢把人都打倒,一边斗,一边退。   退出去一段之后,卫八的伤处剧痛难忍,他死咬着牙,尽管还在拼死相搏,可心中却有一种难言的悲哀。   看起来,自己是要死在这儿了。   一直退到了大宅子第三进院子的院门口,雷鞭显然是不耐烦了,一声断喝,周围的人立刻散到一旁。卫八拼命抓住一个人,挡在身前。   前后无路,即便抓住这个人,又能如何?他很清楚,自己是老板的眼中钉,即便抓着人质,老板也绝对不会罢手。   此时此刻的卫八,宛若一只已经掉进陷阱的猛虎,爪牙还在,可是却难以施展,除了等死,别无他法。甚至,他连自我了断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死死的围着。   “岁数不算大,功夫练的这么好,很不容易。”雷鞭站到了卫八面前,他的身躯虽然瘦小,可是身上的骨节却不断的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如同一串一串轻轻炸响的鞭炮。   “你的岁数不算小,身手还保持的这么好,也不容易。”卫八咬着牙笑了笑,死死的抓着身前的人质,扫视了一眼,说道:“想要我的命,自己来拿!”   老板轻轻的来到雷鞭身后,小声的说道:“阿伯,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只要给他一丝机会,他可能就会卷土重来。”   雷鞭一摆手,跟着捏起了拳头,身躯前冲,显然是不把卫八面前的人质当回事。   卫八没有别的任何办法,用力把面前的人质朝前一推,挡一挡雷鞭,自己则顺势缩到了门洞里。 第680章 虎穴余生   卫八已经竭尽全力,可是,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雷鞭,雷鞭一个人就把卫八逼的节节倒退。   此时,卫八全然没有了逃脱的机会,他死撑着,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知道,猪油饭就在大宅子外面隐藏着,如果自己这边有事,猪油饭一定会抢着冲进来。   猪油饭可能是卫八在这个世上唯一关怀的人,生死有命,自己若真的注定死在这儿,卫八认命了,但他想让猪油饭活着。   卫八被逼到了墙根,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雷鞭老而弥坚,好像不知疲惫,拳头仍然一拳猛过一拳。   就因为卫八一上来就被打个措手不及,断掉了两根肋骨,他现在已经无法跟雷鞭争锋。   卫八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等死。   雷鞭一心想要卫八的命,他察觉出卫八到了强弩之末,身上断了两根骨头,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雷鞭越逼越近,直接逼到卫八跟前,拳头又一次高高举起。   他相信,卫八的头颅肯定够硬,但他更相信,自己这一拳砸下来,再硬的头颅也会裂开。   嗖!!!   就在这个时候,从旁边的院墙上,陡然传来一道犀利的破空声,距离非常近,雷鞭猛然大吃一惊,他的动作够快,只不过,跟那道破空声相比,雷鞭的速度,居然还是慢了些。   雷鞭的左眼轰的一下,被什么东西给打中了。那好像是一颗小小的,圆圆的石头子。石头子多半是被人用弹弓之类的东西打出来的,一下子就把雷鞭左眼的眼球给挤了出来。   没有人能承受这种痛苦,雷鞭也不能,他狂吼了一声,身躯轰然朝后仰倒。   卫八万万没有料到,在自己必死之刻,还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他猛一抬头,就看见围墙上甩下来一根绳子。   卫八不假思索,这根绳子即便通往阴曹地府,他也要死死的抓住。   这根细细的绳子,直接把卫八拖到了围墙外,围墙外面,猪油饭丢下手里的绳子,立刻扶着卫八,翻身爬到了旁边的一匹马上。   “你……”卫八捂着自己的腰,他不知道猪油饭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么妥当,居然连马匹都悄悄的牵了过来。   “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猪油饭骑着马,驮着卫八,在已经空旷的夜色中直直的顺着长街狂奔:“我知道你肯定不能成事,提前预备了一手。”   “你知道?”   “我知道,可我劝不住你,你不去试试,是不会死心的。”猪油饭弯着腰,一边骑马,一边回过头,对卫八说道:“你的脾气改改吧,若打定了主意就去试,那是跟自己过不去。我不怕死,却不想死的太憋屈。”   骏马驮着两个人,直接冲出了西头城,猪油饭的意思,是想顺着眉尖河跑,无论朝北朝南,都无所谓,只要能跑掉就行了。   雷鞭被打瞎了一只眼,大宅子那边肯定也乱了套,只要能冲出西头城,老板的人就很难再抓到他们。   就在猪油饭骑马绕过西头鬼市,贴近眉尖河河畔的时候,看似平平无奇的沙地下,呼的弹出了一根很粗的绳索。突然弹起的绳索让奔驰的骏马受惊,马也被绊倒了,猪油饭和卫八,一起摔了下来。   鹰眼的身影,出现在了卫八和猪油饭的面前。   “卫八。”鹰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们总算是共过事,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非我愿。”   “人活着,都不容易的。”卫八从地上爬起来,腋下的伤处,痛不可当,但卫八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和猪油饭的命,都被绑在一起,生死面前,什么伤痛都是小事。   猪油饭也跟着爬了起来,站在卫八身边。很小的时候,猪油饭就一直认为,他上面八个哥哥,只有卫八最让他心服,跟卫八在一起,猪油饭会感觉安全,会感觉安心。   尽管这几年,卫八带着他,过的始终都是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可猪油饭的初衷不改。   他不打算逃走,死,他也愿意跟自己的八哥死在一起。   卫八的拳头,攥紧了,他不相信,这世上能有几个雷鞭,能有几个用拳脚就可以压制住自己的人。   大宅子里,的确有点乱,老板很罕见的心神慌乱,连卫八都顾不上去追击,赶紧叫人去喊大夫。   “没事……”雷鞭的一只眼眶,已经变成了血窟窿,看着就让人牙根发痒,可是他却浑然无事,伸手抹掉脸上的血迹,咧嘴笑了笑:“一辈子打鸟,最后被鸟啄了眼睛,其实也没有什么丢人的……”   “阿伯,这里的事,你先不要管了……”   “那不行。”雷鞭很倔强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的事情,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这样放手。”   看着雷鞭此时的样子,老板感觉到心里猛的一阵发凉。   这就是江湖,这就是人间,无论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保证一辈子天下无敌,如果有老去的一天,有颓败的一天,自己的下场,是否会比雷鞭还要惨?   甚至在这一瞬间,老板还生出了退隐的念头。他什么都不缺了,赚来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然而,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老板想起了那些白石头的传说。白石头据说不仅可以让人长生不死,还可以让死去的人重新复活。   他满脑子都是小茶碗的身影,如果一件事情,只有那么一丝希望可以达成目标,老板都不会放弃。   他想让小茶碗活过来,尽管自己都知道,这个奢求有些荒唐,可是,他愿意相信,那个关于白石头的传说,是真的。   这时候,一只黑色的鸟,在黑暗上空盘旋了一阵子,缓缓落了下来。这只鸟不大,但似乎被驯养的通了人性,它停在雷鞭的肩膀上,嘀咕嘀咕的叫了几声。   “你宅子外面那些眼线,去跟自己的主子通风报信了,跟着这只鸟,能找到他们的主子。”雷鞭轻轻一耸肩膀,鸟儿又一次腾空飞起:“那帮人,不算太难对付,你派人跟着鸟儿去。”   老板选了十多个人,跟随着那只盘旋在半空的鸟儿,趁夜出了西头城。   大夫到了,雷鞭再怎么硬挺,毕竟岁数不饶人,他不得不让大夫诊治。大夫看见满脸血肉模糊的雷鞭,好像有点下不去手,浑身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到底是你被伤到了,还是我被伤到了?”雷鞭躺在床上,对大夫说道:“如今是我被伤到了,我还没抖,你抖什么?”   “是是是……”大夫擦掉额头上的汗,开始小心的诊治。   雷鞭的左眼,肯定是保不住了,大夫现在要把伤口里面所有的杂物都清理出来,即便是一粒灰尘都不能留。这是个仔细活儿,需要很长时间。   老板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房门外,他觉得疲惫,觉得这世上的事情,并非每一件都能如自己所愿的。   对于西头城这个地方,老板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他决定,运走那些白石头,远离西头城。 第681章 活路缥缈   老板躺在屋外的椅子上,屋子里的雷鞭很硬气,楞是一声都不吭。周围的人也都紧紧的闭上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老板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疲倦,他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似乎糊涂了,又似乎很清晰。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不断的浮现着。   王换在小破屋里又呆了整整一天,小云仙可能是怕他再到处乱跑,所以从天色一擦黑,就悄悄的溜了过来,在小破屋里陪着他。   “乞丐又到城里去了,他办事,还是让人挺放心的。”小云仙给王换倒了一杯酒,说道:“这两天,多半是要出事,你呆在这儿老实些,不要让我……让我担心……”   王换端起了酒杯,乞丐在西头城发现卫八的消息,告诉了小云仙,小云仙又告诉了鹰眼,或许真的会有事要发生。   这一切,都不是王换所能改变的,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他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等着,等待最终的消息。   小云仙陪着王换,说着这样那样的闲话,王换却总有些心不在焉。他的预感不是太好,这种不好的预感,来自何处,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脑子乱的很,害怕在西头城附近呆的久了,会不安全,也害怕老板起戒心,暗地里派人把白石头悄悄的运走。真到了那个时候,白石头就等于彻底消失了。   那是王换不能接受的事实,他浪费了几年的时间,不想功亏一篑。   小云仙絮絮叨叨的,还是在说一些让王换心灰意冷的话。王换想冒火,但是,他知道小云仙虽然啰嗦,说的却是实话。   如今的形式,卫八都没有什么办法,更不要说王换。小云仙只是怕王换再一冲动,铤而走险,就会有性命之忧。   两个人说着话的时候,王换听到破屋外面,有很轻微的脚步声,他透过门缝看了看,是龙头来了。   当龙头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屋子里的王换,也看见了小云仙,虽然在西头鬼市销声匿迹了这么久,但龙头一直暗中派人刺探消息,他知道小云仙的来历。   那一瞬间,龙头的脸色微微一变,一步跨入小屋,反手关上了屋门。   “你是什么人?”小云仙没有见过龙头,看见龙头这样直闯进来,眉头立刻一皱,下意识的站起身,挡在王换面前。   “美酒红烛,花前月下,惬意。”龙头眯起了眼睛,看看小云仙,又望着王换:“这事情,你叫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对不对?”龙头的眼神里,迸射出了一缕杀机,他隐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报仇,他不允许有任何人来破坏他的计划,也绝不愿意提前泄露出一丝消息。   王换能感应到龙头身上的杀气,他知道,这股杀气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小云仙来的。   “她只是来喝酒聊天。”王换把小云仙拉到了自己身后,小云仙虽然啰嗦了些,但王换知道,这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龙头对小云仙不利。   “喝酒聊天,也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把事情说出去,那便不好了。”龙头似乎不肯退让:“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你真想试试?”   王换和龙头对峙着,从头到尾,他对龙头都没有完全信任过,之前都在西头鬼市混生活,龙头是什么样的人,王换多少有数。   龙头的眼皮子跳了跳,西头城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他不可能想杀谁就杀谁,一瞬间,龙头心里就有了主意,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跟王换翻脸,但小云仙也不能永远呆在这里,只要她走出去,就有机会暗中伏杀她。   “只是说笑两句,怎么就当真了?”龙头咧嘴一笑,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说道:“开不起玩笑?”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王换看见龙头坐了下来,身躯中的杀气似乎也收敛了,这才跟着坐下来。   “既然不好笑,我就不开玩笑了,说一点正事。”龙头也不避讳小云仙了,说道:“卫八现在在哪里,你知道吗?”   “不知道。”   “他这个人,还是可用的,如今,都被老板逼的没办法,为了活命,大家抱团跟老板斗一斗,也不是不行。”龙头讪笑了一声,说道:“以往那些过节,暂且不提,都为了眼前。”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王换回了一句,然后回头看看小云仙,说道:“你先回去吧。”   小云仙不想走,但是此刻的气氛有些尴尬,她轻轻一咬嘴唇,站起身,犹豫了一下。   “姑娘,走吧,男人说话,说的都是男人的事儿,你听了也不好。”   小云仙瞪了龙头一眼,推开屋门就走,等她走出屋子,龙头笑了笑,对王换说道:“兄弟,女人啊,是红颜祸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正事,我是感觉,时间不太多了,西头城如今的形势比较紧,如果再不动手,怕是会失去机会。前次试了试,青衣会那帮人办不成事。”龙头有些懊恼,摘下帽子,说道:“白花了那么多钱……”   龙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刚刚走出破屋的小云仙,猛然间又退了回来。   “外面有人!”   王换和龙头一下子吃惊了,几乎同时立身而起。透过破屋的窗子,果然能看见茫茫的黑暗中,有人在缓缓靠近。   龙头和王换一瞬间都彼此起了疑心,这个小破屋是很隐蔽的,过去多少年都没人来过。但就是龙头今天到了,随后便有人跟随而来,他们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巧不巧,我刚一来,就有人来了。”龙头感觉头皮有点发紧,外面黑暗中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来寻找王换,为了隐秘,孤身而来,一个随从都没带。   “你说的对,很巧,你刚一来,就有人来了。”王换自然也能看出夜色中缓缓逼近的人群。   “都到这一步了,还在这里疑神疑鬼,别想那么多,冲出去再说。”   龙头打开了屋门,想要趁着夜色的掩护,先逃离出去。然而,他这边刚一冒头,外面就响起了枪声。   这一枪没有打中龙头,却把他重新逼了回来。   “还带着家伙。”龙头的头皮又紧了一圈,要是靠硬打硬拼,他和王换都能放手一搏,可对方有备而来,手里有枪,情形顿时就不妙了。   “堵在这里,横竖都是死!”王换也明白眼前的处境,对方有枪,如果围住了小屋,他们三个谁也逃不出去。   “那就拼吧!”龙头抽出了一把一尺多长的刀,透过破屋的门缝,又朝外看了一眼。   就在王换和龙头被围困在破屋的时候,老板在大宅子里,好像又从混乱的思绪中陷入了睡梦里。   他睡的并不踏实,就好像打了个盹,或许是脑子一直没有松散下来,直到进入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还是没有停止。   他的脑海里又开始闪烁着一道一道的人影,过了不多久,这些人影,全都消失了,最后,只有一张模糊的脸,变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尽管是在半梦半醒中,老板却仍旧激动起来,他看到了,那是小茶碗的脸庞。   可爱的,又可怜的小茶碗。 第682章 变为现实的卦象   小茶碗似乎永远都不会变,永远都是那幅让人感觉可怜可惜的神情。她的大眼睛里,仿佛蕴含着一滴晶莹的眼泪。   “乖囡……”老板的心似乎要碎了,他可以承受这世间所有的苦,却唯独承受不住失去女儿的痛。   “爸……”小茶碗仿佛在说话,那话音仿佛在老板的耳边不断的盘旋:“从您认下我,我没有跟您要过什么东西,提过什么要求,阿爸,是不是……”   “是……”老板的心更痛了,小茶碗的确没有要过什么,即便知道老板家赀万贯,可小茶碗依然只是默默的吃饭,默默的生活,不会索要别的姑娘想要的东西。   “阿爸,我只求您一件事……放过王换,不要伤害他……阿爸,我求您……”   老板迟疑了,如果是别的人跟他说出这句话,老板绝对不会松口。然而,小茶碗的每一句话,都让老板的心在滴血。   这或许是小茶碗生前死后,唯一提过的一个要求,老板只是犹豫了一下,小茶碗的眼泪,便唰的掉落了下来。   这一刻,老板的心,彻底粉碎了。小茶碗长的,像她的母亲,老板记得很清楚,当年小茶碗的母亲若是伤心时,也会这样默默的落泪。   “乖囡!”老板猛然喊了一声,这一声喊出来,他瞬间惊醒了。   周围的人不知道老板是怎么了,急忙围了过来。老板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他使劲搓了搓脸,在梦境里的情景,仍然晃动着。   这是小茶碗唯一的请求,虽然小茶碗死去了那么久,可老板相信,她还活着。   至少,活在自己的心里。   “去……”老板无力的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人说道:“骑马去,有多快跑多快,留下王换的命,带他……带他回来。”   小破屋这边,已经险峻万分,王换和龙头还想靠着小破屋坚持片刻,但屋子小,而且千疮百孔,四周都是敌人,时不时就会有冷枪顺着木板穿透进来。   就那么片刻时间,三个人已经坚持不住了。   “让我出去。”小云仙抢到了门边:“这多半是老板的人,老板的人,应该认得我。”   王换拉住了小云仙,老板的人或许认得小云仙,可子弹却不认得她。   “你别再逞强了!”小云仙甩开王换的手:“试一试,也总比死在这里强!你有办法,你去想啊!没有办法,还拖着我做什么!?”   王换一时间答不上话,小云仙已经甩开他的手,推开了屋门。   “是我!小云仙!是我!”小云仙站在门外,冲着不远处的黑暗使劲摆了摆手:“我哥哥是鬼市的鹰眼!”   不知道小云仙的话是不是有了效果,也不知道老板的人是否真的认得她,当小云仙喊了之后,屋子外面好像真的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说。”小云仙慢慢的一步一步朝前走去,龙头和王换躲在屋子里,暂时没有露面。   小云仙朝前面走了四五步远,龙头的眼睛呼的一闪,如果现在抢出去,拿小云仙挡在身前,就可以顺势滚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水沟里。   这估计是唯一可以逃命的机会,龙头没有小云仙那么天真,自己的行踪这么隐秘,还被老板的人给找到了,今天是不可能有活路的。   当小云仙的脚步又一次迈出的时候,门边的龙头猛然冲了出去,小云仙恰好挡住了门,等龙头一出现,隐藏在夜色中的敌人毫不手软,几支枪同时响了起来。   小云仙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开枪,虽然她不是击杀的目标,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子弹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朵呼啸而过的。   小云仙吓呆了,与此同时,屋里的王换脑子一空,跟着也冲了出来。   他不是要逃跑,他只是不想让小云仙死在这里。   就在王换冲出屋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很早以前,自己给小云仙卜算的那一卦。   那一卦,是凶兆,根据卦象来看,小云仙必然短命,而且死于血光之灾。   “闪开!”王换一冲出来,不顾一切的把小云仙给推到了一旁,如此一来,王换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老板的人,都认得王换这张脸,他是除了卫八和猪油饭之外,老板指名要杀掉的人。当王换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有人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王换。   “你不要命了!”小云仙已经被推到了一旁,然而,她随即便翻身爬起,一下子抢到了王换面前。   嘭!!!   小云仙面对着王换,当枪声再次响起,小云仙猛然一震,她的眼神,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停滞了。   王换一把扶住她,他眼睁睁的看着小云仙的生命随着中枪的伤口而流逝,却丝毫都没有任何办法。   “你要……活着……”小云仙仿佛感觉不到苦楚,她的脸庞,甚至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总想替你做些什么……今天……算是做到了……”   “小云仙……”王换的话音在颤抖,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一个人,甘愿拿命,来换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最最宝贵的,如果一个人愿意舍弃生命,为另一个人做些什么,那便是这世上最真最真的情感。   嘭!!!   这时候,不远处的小水沟附近,也响起了几声枪响,龙头想要顺着小水沟逃脱,可是,他似乎忘却了,西头鬼市,已经不是他的天下,这个江湖,也已经不是属于他的江湖。   大浪淘沙,总有一些曾经耀眼的人和物,被时光无情的冲刷,继而黯然下去。龙头没有反抗的余力,身上连中了几枪,他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好像一条落水的丧家之犬,除了苟延残喘,再也做不了别的。   他的眼神,也开始暗淡,这一刻,他才相信命运。   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无数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契机,然后拼凑在一起,铺就了一条每个人都必走的路。   龙头死了,虽然死的不甘,却终究是死了。   此时此刻,小云仙的眼睛,也已闭上,一直到死,她的嘴角都有一丝微笑,对她来说,死亡似乎也不是特别痛苦的事情。   她脑海中的记忆,不断的闪现,又不断的崩散。她还记得,自己当初刚刚见到王换时的情景。   那时的王换,并没有什么神采,看着也并不出众。但是,当小云仙望到他那双微微无神却又沧桑的眼睛,望到他嘴唇上那一抹浅浅的短须时,她觉得,这个年轻的男人,有故事。   而且,一定是可以吸引自己的故事。   小云仙闭上眼睛的时候,王换的脑壳猛然痛了起来,就宛若传说中的孙大圣,头顶的金箍被收紧了,痛的难忍,痛的撕心裂肺。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甚至连已经慢慢走出来的敌人都视而不见。   他忘记了自己看到了些什么,所有所有的情景,仿佛勾勒出了一幅灰色的,冰冷的画。   敌人没有手软,王换是必杀之人,老板说过,只要见到,不用留活口,必须杀掉。   有人举起了枪,手指扣住扳机,只要这一枪过去,王换必死。 第683章 侥幸不死   王换并没有躲闪的,尽管枪口已经对准了自己,可是看着死在怀中的小云仙,他突然万念俱灰。   他的心,他的意念,原本就只剩下一根线在吊着,尽管执念深重,却也挡不住现实的无情冲刷。   在小云仙眼神定格的那一刻,王换突然放弃了,他不想在寻找什么白石头,不想再因为这些,让别的人无辜的死去。   起死回生,长生不老,那些,应该都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永远不可能实现。   这么长时间的付出,完全落空了,更重要的是,心中的执念,在这一瞬间彻底的崩碎瓦解。   王换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动机和理由。   他不怕死了,完全不怕,他抱着小云仙的尸体,面对不远处的枪口,丝毫都没有躲避的意思。   只是,在感觉自己将死之前,他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   瞎姑娘专门来找过他,为的就是告诉王换,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一趟白狼山。   白狼山去不成了,而且,瞎姑娘还说,王换一定可以见到自己心中日夜思念的人。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变成泡影。   不过,王换并不埋怨瞎姑娘,他觉得,瞎姑娘不管怎么说,也都是为了自己好。   这辈子,就这样了。   王换刚刚闭上眼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呼喊。周围的敌人回过头,朝后方望去。   一匹马急速狂奔,马蹄声飞快的由远至近,一直跑到不太远的地方,马背上的人还在呼喊。   “别杀王换!别杀他!”   周围举着枪的人,都停了手,把枪慢慢放下,他们都搞不懂老板的心思,之前还全力要捕杀王换,如今好容易堵住王换,只需要一颗子弹,就能要王换的命,老板却又派人过来阻拦。   人人心里都有疑惑,但谁都不会说,他们只是混饭吃的,老板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破屋周围的人聚拢到一起,只留下两个,去处理龙头的尸体,剩下的,带着王换,重新赶回西头城。   王换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脑子完全空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宅子里,雷鞭的眼睛,终于处理完了。岁月不饶人,雷鞭再硬气,也架不住年岁太大,一场折腾,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大夫小心翼翼的给了他一些药,雷鞭吃了之后,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些,不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老板轻轻站起身,想到后面的花厅去。花厅之前被烧了一半儿,已经抢修好了,老板已经习惯在那个地方处理各种事务。   他走向花厅的时候,有人匆匆跟了过来,小声说了几句。   老板的人在眉尖河的河畔,找到了鹰眼的尸体,鹰眼和他的几个手下,全都死在了眉尖河,但是,没有发现卫八和猪油饭。   老板咬了咬牙,这个卫八,就好像一只打不死抓不住的蟑螂,让人心烦,让人无奈。   “从西头城通往别处的水路,陆路,都封掉。”老板愤恨不已,雷鞭瞎了只眼睛,自己又欠下一笔很难偿还的人情债,这笔账,最后只能算在卫八头上。   下面的人匆匆忙忙走了,西头城通往各处的道路,不止一条,如果都想封死的话,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要全力以赴。   老板坐进了花厅,慢慢的喝着茶,慢慢的等着。   王换被送进了大宅子,又送进了花厅,他的脑子已经糊涂了,就觉得自己额头上面那块被替换掉的骨头,不断的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   他就仿佛被戴上了紧箍咒,全身上下的神通,全部封闭了,甚至连一个凡人也不如。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老板看着王换,脑海中重新出现了小茶碗的身影,一想起这个,老板的心就一颤一颤的疼,他移开目光,说道:“今天放了你,但你要记住几句话。”   王换默不作声的看着老板,他现在好像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卫八还没有死,不要在跟他混在一起,你不会有什么好处的。还有白石头,那不是你应该拥有的东西,死了这条心,你或许还可以活的更久一些。”老板问道:“你能做到吗?”   王换茫然的点了点头,并不是他畏惧老板,只是因为,他的确不想再跟卫八有什么交集,也不想再去谋求白石头。   老板也没有力气,靠在椅背上,轻轻一摆手,花厅门外的人又把王换给带了出去。   王换就这样被放了,原本是绝对没有活路的,却鬼使神差一般的又活了下来。   他依然像是行尸走肉,走过了长街,走出了西头城。天已经亮了,西头城丝毫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如故。   王换走出了西头城,走出城门的时候,他刚刚一抬头,便被乞丐给拉到了一旁。   昨晚的事情,乞丐没有预料到,也来不及救援,但最起码,他看见王换,就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太糟糕,毕竟王换还活着。   “小云仙呢?”   “她……”王换的目光很呆滞,就好像一个已经失去了正常神智的人,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她死了……”   乞丐低下了头,目光一阵黯然。   “她死了,都走吧,都该走了……”王换默默的抬起脚,朝前走去。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王换停下脚步,又转头看看乞丐:“我什么事情都没有了,我想死,也想回家……你走吧……”   王换丢下乞丐,一个人走了。他心里的念想,全都粉碎成灰,他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到什么地方去,该怎么活着。   他茫然的走,一直走到了眉尖河,心神成灰的时候,身躯的力量,全都流逝光了。   他觉得很累,累的一步都走不动,他躺在了一片荒滩上,抬头望着天空。   天空很蓝,这让王换想起了童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所有的期盼,也都无法实现。   人生的最大悲哀,不是死去,如果所有的心愿达成,死去也就死去了,最可怕的是,死去之前,还有难解的夙愿,将永远难解下去。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了那面很小的小镜子。这是常太山留给他的,常太山也说过,或许将来有一天,王换能从这面镜子里,看到些什么。   镜子映射出了王换的倒影,凌乱蓬松的头发,稀稀拉拉的胡茬子,满脸的污浊,看着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可是除了这些,他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了。镜子里只有自己的倒影,那么落魄,那么不堪。   这一刻,王换感觉自己被愚弄了,这或许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小镜子,根本就无法看到那些自己想要看到的情景。   同时,他也隐隐觉得,那个常太山,可能也是个骗子,和江湖里那些坑蒙拐骗的骗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一抬手,就想把小镜子给丢掉,但是,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模糊,他说不清楚,常太山如果真是个骗子,又能骗走自己什么?   想来想去,王换最后还是咬了咬牙,重新把这面小镜子放回了怀里。 第684章 一群人   王换收起了镜子,眼神顿时又暗淡了,他就好像一具尸体,死气沉沉的躺在这片荒滩上。   他的梦,完全破碎,从此之后,他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去救活秀秀。   王换躺了很久,把什么都给忘记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真变成了一具尸体。   从清晨躺到中午,王换还是一动都不想动,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王换没有去看,此时此刻,无论是谁来了,他都不会动。   “这原本是我的午饭,你要是不嫌弃,就吃了垫垫肚子。”   一个人走到了王换身前,蹲下来,递过去两只尚且温热的饼子。   王换的眼睛动了动,他看见蹲在身边的,是以前经常载自己去常青山的船家。   老船家蹲在王换身边,表情很温和。他就好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看着王换,把饼子又朝前递了递。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到了什么地步,我仍旧看你是我的船客。你过去照顾我的生意,我现在管你一顿饭,这也没什么,吃吧。”   王换听到老船家的话的时候,死灰一般的心,似乎生出了一股暖意。   这世上,原来并非一片冰雪,无论多冷的天,总还是能见到太阳的。   王换坐了起来,却没有接老船家递来的饼子,他不饿,也吃不下去。   “人啊,无论遇到什么事,该活着,总还是要活着的,你这样不吃不喝,是跟谁耗着?还是跟谁怄气,饿到最后,苦的还是你自己啊。”老船家坐下来,拿出自己的烟袋,说道:“比如像我吧,这辈子活的,着实有些憋屈。可我不跟自己过不去,该吃吃,该喝喝。”   老船家还是絮絮叨叨的,一说起来就没完了。王换默不作声的听,听了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听说过,这世上有谁可以起死回生吗?”   “起死回生?”老船家噗嗤笑了,说道:“要是能起死回生,那还要阎王爷有啥用?这世上,只有活人可以死,死人却不能活了。”   “从来没有?”   “从来都没有。”   王换点了点头,他的脑壳又是一阵疼痛,但是,这阵疼痛,似乎让他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一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几年时间,好像都错了。   这世上如果没有起死回生,那从开始的时候,自己想救秀秀,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然而,事情到了这一步,王换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几年的时间,浪费了,多少人,枉死了。无形之间,王换的心里翻涌着一股一股的浪潮,眼眶也湿润了。   两个人说话之间,有几个汉子沿着眉尖河的河畔快步朝下游走,只要遇见过往的船只,他们都会仰头眺望。   “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有人总是在河道那边找来找去的。”老船家苦笑了一声,说道:“如今这年头,想吃完安稳饭,可是越来越难了。”   王换没有动,只是坐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在河畔行走的那几个汉子。他大概猜得出,这些人是寻找卫八的。   老板一直拿卫八当眼中钉,不除掉卫八,他是不会心安的。   “你好好休息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年轻,路长着呢。”老船家要去照看自己的生意,最后还是把两块饼子留给了王换。   老船家走了,王换又重重的躺了下来,他的心情,还是无比的沉重。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王换始终一动不动,死了一般的躺着。直到天色黑透了,他才默默的起身,拿起老船家留下的饼子,啃了起来。   现在该去哪里?该做些什么?王换不知道,但是,他还惦念着白狼山,惦念着瞎姑娘和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己现在怎么说,都还活着,既然活着,有些事情,就要去看看,去找找。   他慢慢的走到了前面,这是一片带着晦气的荒滩,当地人平时很少有人经过。因为很早的时候,这是处决犯人的刑场,直到前几年,这里还枪毙过犯人。所以,当地人怕沾上血腥气,极少从这里路过。   王换却没有任何的忌讳,都已经这样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去忌讳什么。   他啃着饼子,一步一步的朝前面走着,走了大概有十多丈远,王换突然停下了脚步。   今晚的月色不亮,月亮仿佛一直都被云层所笼罩着,光线很朦胧,稍远些的情景就看不清楚了。   但王换看见前方的黑暗中,似乎蹲着一些人。那些人都是一团一团的影子,蹲在那边,仿佛是矗立在此处的雕像。   王换没有感觉畏惧,他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怕,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王换觉得,民间传说里的故事,似乎不是假的。西头城的人说,这片荒滩到了晚上,就能看见一团一团的影子,那些都是在这儿被处决的犯人。这些游魂很难缠,如果半夜遇见了途径的路人,就会想方设法的缠住对方。   对于这些传说,王换已经不害怕了,只不过,他还是不想被缠住。王换吃下最后一块饼子,打算绕一绕路。   “王换……”   就在王换打算绕路的时候,不远处那一团一团的影子中间,传来了一道呼喊声。王换不会听错,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停下了脚步,扭头望去。一团一团的影子,原本一动不动,现在就好像在暗夜里蠢蠢欲动的狼群,朝着王换这边涌来。   这些影子,都是人,等到距离近一些,王换就能分辨的出来,这果然都是人影。   他不敢确定,这些人影会否像传说中所传闻的,都是在这儿被处决的犯人,但王换还是觉得头皮发紧,不管什么时候,真的遇见这种事,总还会让人惊悚。   他没有转身逃开,因为他觉得奇怪,这些人影,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王换想要看看,看看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玄虚。   “王换……”   这时候,又有人叫了王换一声,他心中充满了警惕,脚步后撤,随时准备飞跑出去。   然而,当那些人影又近了一些的时候,王换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他看见了那个喊他的人,赫然就是死去很久的黑魁。   不仅黑魁出现了,黑魁的身后,是道人,小哑巴,阿苦……是一些早就死掉的人。   这么多死去的人,如今像是被谁召集起来一样,全都出现在了王换面前。   王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王换,我们来了。”黑魁走到王换身前不远处,定定的看着王换,他的嘴唇在蠕动,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黑魁……你……”王换说了半句,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他其实很想问问黑魁,想问问黑魁到底死了,还是活着。   “王换,这些人里面,你不觉得,少了一个吗?”黑魁伸手朝后面指了指。   一张一张面孔,在王换的眼前闪烁着,他的记忆在翻滚,每一张面孔闪过之后,就仿佛有一段记忆浮现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王换不明白黑魁的意思,可是看着看着,他真的感觉,这群人,就是少了一个。 第685章 终见端倪   王换知道,这一群人里少的是谁了。   蓑衣老人,是蓑衣老人。   那个曾经数次帮助过王换,又教王换很多道理的蓑衣老人。   对于蓑衣老人,王换是敬畏的,他总是觉得这个人身上,好像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让自己折服的气息。   但是,王换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如果说,现在王换还有一个很想见的人,那就是蓑衣老人。可王换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他。   “你想起来,少的人是谁了吗?”   “我想起来了,黑魁。”王换不假思索的回道:“他在哪里?”   当王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前的一群人,好像无声无息的散开了,然后露出了一片滩地。   “就在这儿。”黑魁回身指了指地面,说道:“他就在这儿。”   “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黑魁苦涩的摇了摇头,说道:“王换,换哥,很多事情,你真的完全忘记了?”   “我……”王换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觉得自己的脑壳像是要裂开了一般,疼的撕心裂肺。   然而,就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脑海在不断的翻滚,王换忍不住蹲下来,双手抱着头,痛苦的想要死去。   “他死在这里了,死在这里了。”黑魁指着地面,说道:“很久之前,在这里,被枪毙了。”   王换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黑魁,他理解不了黑魁所说的话。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质疑。   王换记得很清楚,他曾经在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看到过那一幕。尽管王换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自己所见的那一幕,到底是真的,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的幻境,可他终究还是看到了。   他看见蓑衣老人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刑场,然后被枪毙了。   地点不是一个地点,事情却是同样的事情,王换的脑袋几乎要崩裂开来,他使劲的望着黑魁,希望黑魁可以说的更清楚一些。   “这件事,别的人怎么能说清楚,就算说清楚了,你会信吗?”黑魁接着又摇了摇头:“你不会信,你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我信,我信……”王换急于得知真相,他央求道:“告诉我,我什么都相信……”   “如果你什么都相信,怎么会有今天!”黑魁的眼睛里,闪烁出了泪光,他忍着泪,说道:“还记得水鬼吗?”   “记得……”   随着黑魁的话语,王换立刻想起了西头鬼市十三堂的水鬼。那个留着光头,一年四季都生赖疮的人。   水鬼跟王换不对付,两个人之间彼此谁都看谁不顺眼,水鬼还算计过王换。只不过,水鬼后来死了,对于一个死人,王换也没有再去关注的必要。   “你记得水鬼,那你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他死了……我知道他死了……”   “你知道他死了,可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黑魁好像对王换失去了所有的信心,甚至连话都不想再说了:“他是被你杀的。”   “我……”   “你知道,你杀了他,为什么自己没事吗?”   王换再也坚持不住了,头疼欲裂,他翻滚在地上,恨不得把脑袋埋在沙土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减轻自己的痛苦,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在恍惚,有那么两分钟时间,王换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那里。   但是,他的脑海中有水鬼的身影,水鬼一个人站在眉尖河的河边,好像正在捞鱼。   可他只能看见这些,后面的事情,就完全看不清楚。   这种混乱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王换的脑袋,终于没有那么疼了。他满脸都是泥沙,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等他再回过身时,那群人,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王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现在也分辨不清楚,黑魁他们怎么会出现,可他相信,黑魁这帮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   水鬼的身影,一直都在王换心头盘旋,王换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从怀里取出了那面小镜子。   月光映照着小镜子,这一次,奇迹出现了,王换以前没有在小镜子里看到过什么,但此时此刻,镜子里竟然真的折射出了一些画面。   王换在镜子里看见了水鬼,水鬼曾经在西头鬼市横行无忌,非常霸道,鬼市里的人敢怒不敢言,水鬼就愈发的嚣张。   水鬼欺压过王换,王换虽然争斗过,却没有水鬼的势力大,每次他都会吃亏,而且吃的都是大亏。   王换的脑子又一次混乱了,因为现在在小镜子里看到的情景,与自己记忆中的情景,似乎有些不同。   王换记得,水鬼是跟自己过不去,但每次争斗,王换总还是隐隐占据一些上风,让水鬼很没面子。   可在小镜子里,这一幕完全颠倒了,每次都是水鬼把王换压的抬不起头。   镜子里的画面不断的飞闪着,闪着闪着,就出现了王换脑海中看到的那一幕。   水鬼站在眉尖河边,用网在网鱼。紧跟着,王换又看到了自己。自己拿着一根很结实的棍子,轻轻的,一步一步走到了水鬼身后。   他毫不留情的一棍子砸了下来,棍子重重落在水鬼的后脑壳,水鬼连哼都没哼一声,噗通倒在了地上。   这一棍子,已经要了水鬼的命。等放倒了水鬼,王换看见自己丢下棍子,转身走了。   水鬼死了,死在了河边,尸体是第二天被人送到西头城巡警房的,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鬼的几个同伙,可能给巡警房的人送了钱,而且,江苏的督军当时下了严令,严禁徇私枉法,严禁玩忽渎职。巡警房就开始查这个案子。   眉尖河贴着西头鬼市,就算再深夜里,也不能保证周围没有人。巡警房的悬赏一贴出来,就有人去告密,说当天看见王换拎着一根棍子,顺着眉尖河河岸朝下游走了。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巡警房立刻抓到了王换,把他带了回来。   王换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自己的脑子都糊涂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死了水鬼。   自己都不清楚的事情,肯定说不出来,巡警房的人讯问了大半天,一无所获。不过,这难不倒他们,他们想要给谁定罪,那就一定可以定的上。   当时的王换,半条腿已经迈进了鬼门关,不出意外的话,巡警房会把这案子定成个铁案,王换自己翻不了案,会被当成杀人凶犯论处。   看着镜子里的情景,王换迷茫了,他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些事,也不知道自己曾经距离死亡那么近。   就在王换绝对没有什么活路的情况下,镜子里,又出现了蓑衣老人的身影。   蓑衣老人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还沾染着血迹,他就带着棍子,走进了巡警房。   他告诉所有人,是自己用这根棍子,从背后打死了水鬼,因为水鬼欺负过他,他怀恨在心,已经蓄谋已久,打算报复。为了报复,他不惜一切代价,现在得手了,他也不想再躲藏下去,所以来投案自首。   对于上门投案的蓑衣老人,巡警房的人表示很震惊,但是,蓑衣老人带着凶器来投案,而且供述的没有一丝破绽。   最后,巡警房认定,蓑衣老人是凶手,反正这案子只要有人认了就行,不管是谁。 第686章 真相揭露的开始   蓑衣老人被定成了凶手,程序很快,省城的审判不久便有了结果。   蓑衣老人是在眉尖河荒滩刑场被处决的,处决那天,很多人都远远的看。   这些事情,王换没有一点印象了,他都是从镜子里看到的。起初,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可是,他又想起了常太山跟他说过的话。   自己心里清楚的时候,就能从镜子里看到想要知道的事情。   常太山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了如指掌,他常年在南方,西头城这里的事,他必然不知。可镜子里依然折射出了这些,那只能说明,这都是王换应该看到的。   当镜子中的画面闪现到刑场时,蓑衣老人似乎回了回头。   王换看到了蓑衣老人的脸庞,蓑衣老人即将死去,可是神情里,却丝毫都没有对死亡的畏惧,他很坦然,甚至,还有一丝丝将要解脱般的轻松之感。   当这张脸落入王换的视线中的时候,他刚刚平息下来的头痛,又一次发作了。   这种痛苦,真的像是有人用刀子在搅动他的头颅,无法承受。王换痛到忍不住的时候,恍惚间,他很后悔当初让老古换掉了自己额头的那块骨头。   如果那块骨头不被换掉的话,说不定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痛楚。   但是,王换又想到,如果这块骨头不被换掉,或许,自己永远都不能从镜子里看到这些画面。   这世间的事,有得必有失,这是天道,谁也逆改不了。   这时候,镜子里的画面消失了,什么也看不到。王换独自在黑暗中的荒滩翻滚了许久,头痛才减轻了一些。   黑魁那帮人,再也没有出现,王换在荒滩上爬动,一点一点爬到了刚才黑魁所指的地方。   蓑衣老人就死在这里,尽管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当时的痕迹被时间冲刷的干干净净,可王换爬到跟前时,仿佛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   殷红的血迹,仿佛永远不会逝去,这片血迹就如同一根一根看不见的针,在不断的刺着王换。   王换在这里趴了很久,他只看到了这些,却没有看到更多的真相。   一时间,王换的心神,似乎飞到了遥远的白狼山。他觉得,自己还要去白狼山一趟,即便是为了完成心中最后一点夙愿,也必须要去。   王换站起身,缓缓的朝着河边走去,现在还没有天亮,暗夜之中,看不到一个人影。   然而,就在王换刚要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背后有人轻轻的叫了一声。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很轻,等王换下意识的回过头的时候,他先看到了一张孩子的脸庞。   王换猛然一震,因为他辨认出来,那竟然是六指的儿子。   他绝对没有想到,六指的儿子会在这儿。   那就是六指的儿子小虎,还有六指的妻子。从松江镇的事情开始,王换一直认为,六指的妻儿已经暗中逃离了。   “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一直都在西头城。”六指的妻子冲着王换招了招手。   王换走过去,三个人立刻蹲了下来,王换可以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却不能不替六指妻儿的安危着想。   六指的妻儿当时离开马车,并没有离开西头城,他们觉得,自己的行踪如果暴露,一露面,或者一逃离,多半会有人发现。最危险的地方,其实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西头城现在的流民成群结队,只要掩饰的好,混在里面,其实是很安全的。   母子两个潜伏了很长时间,只是在河滩无意中发现了王换。   “你们好好的,就好了。”王换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想再做任何隐瞒。六指死去的时候,王换对六指的妻子撒了谎。   此时此刻,王换没有保留,把自己和卫八还有猪油饭相识的过程,还有六指真正的死因,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王换低下了头,他觉得,六指的妻子肯定会有一种被蒙蔽的感觉,她或许会伤心,或许会愤恨,或许会迁怒于王换。   然而,六指的妻子似乎很平静,她告诉王换,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丈夫的死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只不过,她还是相信,王换是个好人。丈夫即便死去,也不会是王换刻意谋害的。   “我不怪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怪过你。”六指的妻子哭了,她抱着自己的孩子,小声说道:“我丈夫死了,只是他的命不好,也是我跟孩子的命不好,跟你没有关系的……”   王换不知道六指的妻子这么说,是心里真的释怀了,还是不想让他增添压力。   王换心里仍然是愧疚的,可是,六指死了那么久,现在即便再多的愧疚,又能有什么用?   “过几天,若是风声松一些,我就带着孩子走了。”六指的妻子说道:“你不用问,我们要去哪里,你知道我们的下落,只是给你自己添麻烦。总之,我能把孩子养大,能让他以后堂堂正正做人。”   “好,无论在何处,只要你们平安,那就好了。”   王换取出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六指的妻子。六指的妻子不肯收,推让之间,王换叹了口气。   他的脑门依然很疼,他觉得自己再留下这些东西,可能已经没什么用了。   推让了很久,六指的妻子最后收下一半儿,给王换留下了一半儿。   王换抬头望了望,前方的路,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出是否坎坷,是否平坦。   这就是人的宿命,今天不可能知道明天的事情,就因为人的一生,充满了变数,生命才会因此光彩,因此黯然,因此充满了希望和绝望。   “你们走吧,离开这儿。”王换催促六指妻儿,未来的一段日子,老板的人会不断的寻找卫八,西头城附近,肯定不会那么太平。   六指的妻儿道了谢,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这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从此之后,江湖路远,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等到六指的妻儿走的无影无踪了,王换才重新迈动脚步,朝着河边走去。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一定要去白狼山。   现在的天还没有亮,即便再拼命的船家,此刻也歇业了,王换坐在河边,孤零零的坐了有半个时辰,他要在这里等到天亮,等到有船的时候,立刻离开。   王换的脑袋,始终都沉浸在一种昏沉的状态中,无论怎么调整,都调整不过来,乱糟糟的脑子,影响了他的思绪,也影响了他的感官。他面朝着眉尖河,背对着身后的河滩,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换丝毫都没有察觉,一股凛冽的杀机,已经在背后不远处悄然散发出来。   距离王换最多六七丈远的地方,是一个低洼的凹坑,在凹坑里,趴着两个人。赫然就是脱险不久的卫八和猪油饭。   卫八虽然脱险了,逃过了一名,但是,他的伤比较重,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永远失去了争抢白石头的资格和权利。   当卫八无意中发现了呆呆坐在河边的王换时,他不可抑制的产生了浓重的杀机。   他不确定,自己的失败是否和王换有关系,但他固执的认为,这一切,一定跟王换有关。   他要杀了王换。 第687章 再逃一劫   卫八的杀机很浓,他虽然是个很出众的人,却毕竟是个人而已。他身上不可避免的存在很多人都有的毛病,此时,他显然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迁怒王换,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老板的宅子里失手,跟王换有很大的关系。   卫八看见了王换,猪油饭也看见了,他就在卫八身边,能感受到卫八身上汹涌的杀气。   猪油饭一下子按住了卫八的胳膊,他们和王换相隔的距离不远不近,猪油饭想着,自己即便拦不住卫八,至少也要挡一挡。   “你想干什么?”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卫八自然不肯告诉猪油饭,自己是因为失败之后的恼羞成怒而迁怒王换,他很认真的说道:“老九,你心里清楚,王换跟着我们做了那么久,他知道的事情太多。”   “他知道什么?他除了知道一点白石头的事情,他还知道什么?”   “这还不够吗?知道白石头的事情,这就是最要紧的,我不想让任何人把这事泄露出去。”   猪油饭不说话了,只是继续抓着卫八的胳膊,凝望着他。   “老九,你松手。”   “八哥,你醒醒吧。”猪油饭很罕见的凝重起来,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可能是此刻心里的感受层层叠叠,连自己也形容不清楚:“白石头是你的吗?原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却害怕别人泄露出去?王换泄露出去了,又能如何?跟你有任何关系?”   “老九!”卫八被猪油饭拽的很死,他压着嗓门,低声呵斥道:“现在,连你也敢跟我对着干了!你放不放手!”   “我不放!”猪油饭寸步不让:“八哥!从我记事开始,你带着我,我跟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都不还嘴!我这辈子,就跟你提这一个要求,放了王换,你都不能答应!?你究竟把我当你的亲弟弟!还是把我当成给你跑腿办事的一条狗!”   猪油饭的话说的很重,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卫八不仅没有恼火,突然又愧疚了。   猪油饭没有说错,他从小就很服气卫八,像一条小尾巴,只要有机会,就在卫八身边乱转。俩人的感情其实很深,卫八谁都不在乎,却在乎猪油饭。只不过,猪油饭在卫八面前,永远都是那么听话,卫八让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这一瞬间,卫八想起了自己在大宅子九死一生时的情景,如果按他交代猪油饭的计划,自己出不来,猪油饭就该立刻悄悄离开的。   可猪油饭没有走,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这样一个人,一辈子就跟自己提了一个要求,还要去拒绝他,卫八也觉得,自己过分了。   “八哥,王换是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可怜人,很可怜。”猪油饭放缓了语气,低着头说道:“从他认识你,你都一直在骗他。你肯带着他去找白石头,只不过因为他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仅此而已。可是,要是你真的找到了白石头,你会跟他分享吗?你不会。现在没有得到白石头,你还要杀他?”   卫八算是看出来了,这次自己即便再下决心,要杀掉王换,猪油饭还是会死死的阻拦。   卫八不想失去猪油饭这个兄弟,他权衡了一会儿,身上的杀气,渐渐的收敛了起来。   “算他命大。”   “他原本已经很命苦了,就这样吧,以后各走各的路,谁也见不到谁,彼此没有什么冲突。”猪油饭看着卫八收敛了杀气,也跟着放开了手。   他们两个知道,这两天老板派了不少人,在西头城附近的水陆要道隐藏着,想要捉拿他们。陆路很难走,而且不好藏身,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水路离开。   他们从小在落马湖附近长大,水性自然没的说,两个人交谈了这么久,河边的王换好像魔怔了,呆呆的坐着,没有一点反应。   猪油饭在心底里叹息一声,他拿王换当朋友,无论王换是个怎么样的人,猪油饭都不会轻视他。现在的王换,状态如此糟糕,猪油饭却没有任何办法,他和卫八本来就在逃亡途中,有心无力。   猪油饭只能暗暗的祈祷老天爷,能保佑王换,保佑这个可怜人。   两个人从凹坑里爬了出来,猫着身子,一路潜行到了眉尖桥。这个时候,河面上没有一条船,老板的人不可能把这么长一条河完全巡视过来,他们只能盯着河面上的船只。   来到河边之后,卫八轻轻的下水,猪油饭也跟着入水,两个人身子一动不动,就随着水流,缓缓的朝下游漂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随波逐流大半夜,多半就能躲过老板派出来的人。只要逃离了西头城,便算是安全了。老板的势力再大,也不可能天涯海角的到处搜捕他们。   浸泡在冰凉的河水里,两个人就好像两根在水中微微起伏的木头,一动不动。卫八的身子没动,脑子却一刻都未消停。   腋下的断骨处,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断的传来阵阵疼痛,卫八皱了皱眉头,虽然这次失败了,虽然在西头城这里,不可能再有任何机会抢到白石头,但卫八既然活了下来,这颗心就不会死。   “老九,我和你说,你不要不相信,现在虽然没有机会了,但以后不一定没有。我打算好了,老板的地盘和势力那么大,他收不了手,以后我找他容易,他找我难,我还是不会放过他。”卫八对猪油饭小声说道:“只要我们有耐心,迟早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   猪油饭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有一点点黯然。他已经过够了这样的生活,可现在,卫八的一个决定,就会让他继续深陷在这个圈子里,无法自拔。   说一句话容易,可这一句话,没准就会改变一个人,甚至更多人的命运。   但猪油饭不去辩驳,也不去和卫八争论,他虽然年轻,却深深懂得了命运的真谛。   命运是什么?命运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实掌握在老天爷的手里,没有几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猪油饭朝着眉尖河的远处望去,他似乎能透过这条长长的河,从无尽的黑暗处,看到自己明天的归宿。   卫八和猪油饭趁着夜色,渐渐的逃远了。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王换都毫无察觉,他满脑子都是白狼山。   他还很清楚的记得,瞎姑娘跟自己说的地点。白狼山的深处,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棵快被雷劈死的松树。只要找到这座小山,或许,就能揭开很多谜题。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糊涂糊涂的王换,又下意识的转过头,朝身后望去。身后很远的地方,就是那片被当做刑场的荒滩。   虽然,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可王换的心神,仿佛跟那面小镜子连到了一起。他不断的想起蓑衣老人在刑场赴死时的情景,他很疑惑,很诧异,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仍然那么淡定。   不知不觉间,王换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 第688章 笼中狼   卫八和猪油饭逃远了,茫茫的夜色里,奔涌的河水中,岸边巡视的人很难观察到。   在王换落泪的时候,几个人从下游沿着河岸朝北走过来,这都是老板的人,已经在这儿转了半夜了。   几个人看见了王换,王换也看见了对方,但他没有躲藏。   老板放了话,没人再会对王换怎么样。这几个人走过的时候,看着王换就好像看着一个死人。   他们的眼神中,有无视,也有蔑视,有人小声嘀咕了两句。王换的脑袋虽然又疼又晕,可对方丝毫都没有避讳对他的轻视。   “这小子,真和一条死狗一样,老板可能连杀他都嫌脏手。”   “你别背后随便胡咧咧,老板的事,你猜得准?”   几个人没有正眼再看王换,渐渐走远。王换坐在原地,看着那些人离去的背影,他突然就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了,甚至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最深沉的夜色,终于渐渐褪去,天开始放亮。   当天色泛白时,眉尖河上已经出现了早起的船家和渔民,王换站在岸边,不多久,他看见了老船家的船。   小船停在了王换身处的河岸边,王换问他,这次要走远路,看老船家能不能接这个生意。   “不怕路远,只要有个头儿,那就行了,上船吧。”   老船家的船,一直载着王换,走到了眉尖河的最南端,王换上岸之前,把身上的钱取出来,给老船家分了一大半。   老船家可能没有见过任何船客一次拿出这么多钱来,他虽然以前一直喜欢贪些小便宜。可是,见到王换给了这么多钱时,他又迟疑了,不肯去接。   “你拿着吧,你和我说了很多次,你这一辈子,就是因为穷,所以过的不如意,过的很憋屈。”王换把钱袋塞到了老船家手里,说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船钱。”   说完这句话,王换转身就走,老船家拿着钱袋,楞了半天,站在小船上,对王换喊道:“这些钱,只当是你存在我这里的,以后你若要用,可以找我来取。”   王换辗转来到了落马湖。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一次,三百里落马湖,水匪多如牛毛,落马湖周近几个镇子里,到处都是混江湖的人,王换不想在这个地方惹麻烦。   他在镇子里买了些干粮,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白狼山凶险,王换知道,他并没有抱着可以活着走出来的打算。   人,有的时候拼死拼活,不一定真的为了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对有些人而言,真相远比别的更加重要。   王换买好了干粮,天色已经发黑,他打算随便找个最不起眼的小客栈,休息一晚,明天大早就动身上路。走水路肯定方便一些,但落马湖里的水匪太多,被水匪盯上,一时半会脱不开身,王换还是决定走陆路,尽管慢,却稳妥些。   小镇非常热闹,外地贩运来的货物,还有落马湖本地的土产,堆满了一条一条的小街。   王换低着头朝前走,路过一家卖土产的铺子时,他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铺子外面,堆着一袋一袋的笋干鱼干,在这些杂物的旁边,有一只铁笼子。铁笼子很大,里面装着一只白绒绒的东西。   王换没看错,他看见,笼子里是一只白狼。   他觉得,这只白狼似乎有那么一点眼熟,可是,又不敢确定。当初在白狼山的时候,王换遇见过一只白狼,双方对峙了一下,白狼随后离开了。   因为当时太匆忙,又紧张,王换记得不是很清楚。   可是,这只笼子里的白狼,却勾起了王换的同情。   狼的家,在广袤的山间,这只白狼或许从来没有被禁锢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它耷拉着脑袋,蜷曲身子趴在笼子中,无精打采。   或许,再这样被关下去,这只白狼会死掉。   王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同情,他来到了土货店的门口,朝里面看了看。   店里坐着三个人,只看打扮和长相,就不太像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王换上一次到落马湖的时候,就听说过,落马湖附近有些做生意的,其实都跟当地的水匪土匪有勾结,本身也是混迹江湖的人。遇见一些外地客人,要么强买强卖,要么就等人家买了货之后,暗中杀人越货。   这种人是很难缠的,没有必要,尽量不打交道。但王换看到被关在笼子里的白狼时,就想找对方问一问。   铺子里的人,都是人精,看见王换的神情,就知道他瞄上了这只白狼。   “知道白狼山吗?”一个圆脸汉子,矮墩墩的,从铺子里走出来,对王换说道:“这东西,从白狼山抓的,浑身纯白,罕见的很,不是我吹,一百年不知道能不能出这样一条白狼。有灵性的东西,价钱也不贵。”   “多少钱?”   圆脸上下打量了王换一眼,伸出一只巴掌:“五百大洋。”   王换愣住了,他身上的钱,原本还有些,但是给六指妻儿和老船家分了,自己只剩下三四十块大洋,留作盘缠。   五百块大洋,那是个天文数字,王换绝对承担不起。   “没那么多。”王换说道:“二十块大洋,卖的话,就给我。”   “你还是到别家去吧。”圆脸噗嗤笑了,冲王换摆了摆手:“抓这条白狼,你知道费了多大的劲吗?你这二十块大洋,够不够来回的盘缠?”   王换没有作答,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这么低价就卖出去。而且,王换心里还蹦出了疑问,落马湖这边的人,都知道白狼山是个死地,这个圆脸汉子,怎么好端端的就去白狼山抓这只白狼?   这是个不符常理的事情,王换觉得,圆脸不会只为了抓一只白狼,就跑到白狼山去。   他不死心,可现在就是拿不出钱来,在落马湖这地方,人们只认钱,没有钱的话,说什么都不好用。   王换的神情,又落在了圆脸的眼中,他已经看出来,王换很想买这只白狼。其实,圆脸汉子并不是非要五百大洋的高价,他只是想让王换去想办法筹钱,尽可能的把王换给榨干。   “你身上没现钱,也不要紧,那边有当铺,什么都收。”圆脸走回铺子之前,朝那边指了指,说道:“那当铺还算是公道,不会坑你太多,兄弟,这样的白狼,着实不多见,你自己考虑。”   圆脸汉子根本不给王换讨价还价的机会,又走进铺子,跟人喝茶聊天。王换看了看那只白狼,钱,他现在肯定拿不出,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把这只白狼给弄出来。   王换没有再接着啰嗦,转身走了,不过,他没有去当铺,走过小街之后,到了相邻的另一条小巷。   他在观察那个土货铺子的地形,王换相信,那只白狼不会有人买,谁都不可能花那么多钱,买一条白狼回去。所以,等天色黑透,店铺关门时,这条白狼,肯定要被带回铺子里去。 第689章 搭救   小镇的历史悠久,道路坎坷又狭窄,王换不敢有任何大意,他仔仔细细的走遍了附近的几条小巷,把路都记熟了。王换觉得,从小镇朝外逃走,还是比较容易的,只要能在那间土货铺里得手,后面的事应该问题不大。   查看了地形之后,王换就找了隐蔽的地方,耐心等待。从藏身处望过去,还可以远远的看见那间小小的土货店。   笼子里的白狼,依然无精打采的趴在里面,看着看着,王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总觉得那只白狼虽然一声不响,却一直凝望着自己。   这种无法判断出来的像是错觉一般的感觉,让王换心里很不舒服,他默默的吃着干粮,养精蓄锐,准备入夜之后动手。   夜幕降临,越来越浓,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镇里的人渐渐少了,沿街的铺子一家一家的关门。到了前半夜,土货店也终于关张了。   王换躲在暗处,能看见那只铁笼子被人抬了进去。笼子里的白狼始终都不出声,只是默默的朝这边望着。   王换没有妄动,他必须再等一等,等到土货铺的人歇了之后,动手才会更方便些。   寂静的夜晚,偶尔传来几声看家狗的叫声,王换的半边身子都坐麻了,估摸着人都已经进入梦乡,这才悄悄的绕到后面的那条巷子。   他认准了土货铺,从后面的围墙爬了上去。围墙后面是个小院,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货物。等到王换露头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了那只铁笼子。   铁笼子就放在小屋的后门口,笼子里的白狼还是蔫蔫的,然而,在王换从围墙露出头的那一瞬间,白狼机敏的察觉到了,它轻轻抬起头,再望向王换时,双眼之中,好像有一种期待着被解救的热切。   王换放心了,这只白狼精的很,这时候绝对不会发出半点响动。   王换观察了片刻,然后蹑手蹑脚的翻过围墙,落到了院子里。土货铺有三个人,这会应该都在小屋里睡觉,王换来到铁笼子跟前,仔细看了看。铁笼子的笼门没有上锁,但是缠着好几圈很粗的铁丝。   王换蹲了下来,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白狼的一条后腿可能受了点伤。   王换试了试,铁丝缠的很紧,也很结实,不太好解开。他轻手轻脚的摆弄着,把铁丝一圈一圈的弄开。   不知不觉间,王换的额头冒汗了,他现在冒着很大的风险,如果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密密麻麻的铁丝,渐渐被解开了,只剩下最后一圈的时候,王换有点头晕,身子在铁笼子上靠了一下。笼门和笼身顿时发出吱呀一声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夜里,这响声显得有些刺耳。   王换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更要命的是,这吱呀一声闷响传出来之后,小屋里似乎隐约有了反应。   王换不想就这样放弃,笼门的铁丝就剩下一根了,只要再用用劲儿,就能打开。   他没有离开,然而,小屋里显然有人翻身下床,跟着又推开屋门。   推开门的就是那个圆脸汉子,他睡得迷迷糊糊,但一开门就看见铁笼子旁边蹲着一个人。圆脸汉子显然也是混过江湖的,反应倒是很快,一发现笼子旁边有人,立刻清醒了。   他轻轻呼哨一声,屋子里其余两个人也都跟着钻了出来,三个人对小院的地形非常熟悉,随后便散开,围住了王换。   “买不起,就来偷?”圆脸汉子呵呵一声冷笑:“这一次,你算是偷对了,把你拿了,看怎么收拾你!”   王换没有别的选择,他绝对不能再这儿被人给抓住,圆脸汉子的话音一落,就跟上前要动手。王换的刀已经藏在了手掌中,圆脸汉子逼近的时候,王换一刀就划了出去。   刀光闪过,鲜血飞溅,圆脸汉子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另外两个人吃了一惊,但毕竟是在自己的地头上,毫不犹豫的就扑了过来。   王换顿时被三个人给缠住了,这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情况。如果在这儿被缠死了,即便能够拼死逃出去,但不可能再把白狼救出来。   迫于形势,王换跟对方游斗,他的状态不好,这么长时间以来,脑子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感官和速度。小院本来就不大,渐渐的,王换被逼到了院子的一角。   王换有点吃力,他的状态让他现在非常勉强,被逼到院子的一角,就完全没有退路,若是一个不慎,或许就会失手被对方按住。   圆脸汉子很愤怒,他手臂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咬紧牙关,想把王换给制服。王换抵挡的越来越吃力,等到被彻底逼入死角中的时候,王换的胳膊挨了一棍子,这一棍子很重,手里的刀应声落地。   “我倒真想看看,你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棍子硬!”圆脸汉子额头上青筋乱颤,刚想逼近,身后陡然传来了嘭的一声巨响。   铁笼子的笼门,只剩下最后一根铁丝在缠绕着,那只白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那么大的力气,竟然硬生生把笼门给撞开了。   此时的白狼,就好像一只从牢笼中挣脱出来的猛虎,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重的杀气,一双狼眼也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白狼丝毫都不顾忌后腿的伤,从笼子里挣脱出来之后,猛然就扑到了跟前。   一时间,小院里传出了接连的惨叫,白狼在笼子里蔫蔫的,但一挣脱出来,就变的像一道闪电般迅捷。它的爪子很尖利,牙齿如刀,在墙根一通撕咬。   其中两个人的脖子,几乎被白狼直接咬断了,圆脸汉子不敢恋战,转身想跑,但他跑的再快,也快不过白狼。白狼一下子把圆脸汉子扑倒在地,三寸长的獠牙,几乎要啃噬在对方的脖颈下。   “别杀他!”王换想要阻拦,他不知道白狼能否听懂自己的话,更不知道白狼会否按自己说的做,他只是想留个活口询问一下。   这只白狼真的好像通了人性一般,王换开口阻拦的一瞬间,白狼的獠牙,就在圆脸汉子眼前生生的顿住了。它低低的嘶鸣了一声,回头看看王换。   圆脸汉子已经吓尿了,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就是很难忍受的感觉,更不要说被一只凶猛的白狼差点咬断脖子。他的脸色变的惨白,手脚都在不断的打着哆嗦。   “我只问你几句话,你答了,留你一条命,不答,反正那边已经死了两个,也不差你一个。”王换来到圆脸汉子跟前,他感觉时间很紧迫,院子里刚才发出的声响,不知道会不会惊动周围的人。   “问什么……我说……说……”圆脸汉子显然不是什么铮铮硬汉,王换还没有开口问,他已经想把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一股脑说出来。   “这只白狼,到底是怎么来的?到底是从哪儿抓到的?”   “白狼……白狼山,真的是从白狼山抓到的……”   “你抓到的?”   “不……不是……”   王换心里还是觉得疑惑,白狼山这样的禁地,怎么又会有人进去? 第690章 再入白狼山   “你快点说!”王换为了节省时间,逼问圆脸汉子:“有一句谎话,你自己知道后果。”   “白狼不是我抓的,不是……”   圆脸汉子急忙解释,之前王换来问价的时候,自己只不过是胡吹大气,这只白狼是在白狼山所抓,却不是他抓到的。   王换正在仔细的听圆脸汉子的解释,身后的那只白狼,一点点的退到了围墙边,陡然间,白狼纵身跃上围墙,翻了出去。   王换没料到白狼会这样悄悄的离开,他一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一转眼的功夫,王换能想到,白狼如果真的要跑,自己就算追出去,也肯定是追不上。   他一反手,直接揪着圆脸汉子,抽出对方的裤腰带,将其反绑起来。   圆脸汉子看得出来王换急躁了,他急忙加快了讲述的速度。   圆脸汉子开的这个土货铺子,是落马湖一伙水匪的产业,那伙水匪在落马湖算是一股比较大的水匪,因为成员在落马湖到处游荡的时候,总是乘坐被涂黑的小船,所以也叫黑船帮。   对于落马湖的人来说,白狼山的确是个禁地,即便流传着什么长毛王爷宝藏的事,但这几年来,没人涉足过那里。   就是一个多月之前,黑船帮在落马湖的西侧,抓住了一个人。后来问了问,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从白狼山里逃出来的。   那人是外地人,七八年前进入白狼山的,当时也是因为相信了传说中的宝藏,所以去碰碰运气。   结果,他的同伴全部死在了白狼山,只有他活了下来,呆在白狼山,一呆就是七八年。   他逃出来之后,给黑船帮的人透露了一个消息。传说中长毛王爷的宝藏,真的有,只不过是在白狼山的最深处,而且还有人看守。这人就是被宝藏的看守给扣住了。   这次之所以能逃出来,是因为宝藏看守奄奄一息,已经快死了,所以他才找到了机会。   黑船帮的人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动心了,因为他们不管怎么分辨,都觉得这人没有说谎。   黑船帮马上就组织了一批人,挑选的全是好手,然后根据这个人所说的路线,进入了白狼山。   这次的白狼山,好像比传说中平静了很多,竟然没有什么波折。可是,黑船帮的人似乎迷失了方向,在山里转了好几天,都没有找到那人所说的路线。   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黑船帮的人和那只白狼遭遇了。白狼其实年龄已经很大,体力不支,在众人的围攻下,被活捉了起来。   抓到这只白狼,黑船帮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悻悻离开。这只白狼,算是他们这次唯一的收获,为了弥补一点损失,就让圆脸汉子把白狼带回小镇,看看能不能走运卖掉。   事情的前后经过就是这样,圆脸汉子在黑船帮不是什么很头面的人物,他就在小镇这边帮忙嚣张,具体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太多。   听完圆脸汉子的讲述,王换感觉,对方应该没有说谎,他还惦记着那只已经逃走的白狼,无心在这里逗留,等圆脸汉子说完,王换一下打晕了他,随后也翻出了围墙。   小镇里依然静悄悄的,王换冲出巷子,左右环视一眼,已经看不到那只白狼的踪影。   他不确定,白狼去了何处。如果按常理去想,白狼从小生活在白狼山,一旦脱困,多半也是回白狼山了。   王换不敢在这里久留,找不到白狼,他也急匆匆的上路了,从小镇离开之后,王换没有靠近落马湖,那边不太安稳,他专门选了之前走过的一条陆路。   王换一走起来,就没有再停,从后半夜一直走到第二天的正午,才到了落马湖东岸附近的另外一个镇子。王换在这儿买了一匹马,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他又离开这小镇时,专门找人打听过,但那只白狼没在附近出没过。   那只白狼,可能已经走远了,王换没有在意,白狼只要脱困,别人再想抓它就难了。   王换一边赶路,心里一边不断的琢磨着,白狼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这种事情,不亲眼目睹,可能是想不明白的,越是朝深处想,脑袋就越是疼痛难忍。他勉强骑着马,一时间什么都不敢乱想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老古给他换上的骨头,现在似乎已经长好了,严丝合缝,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只有王换知道,就从那块骨头被换走了之后,自己就不断的出现这种很反常的感应。   他觉得,瞎姑娘不会欺骗自己,孰是孰非,到了白狼山,就一定会有个结果的。   距离落马湖一远,情况算是安全了,从这儿再到白狼山的路上,人迹罕至,走的很顺。王换渐渐的就不急了,事情按部就班,该看见的真相,迟早都可以看见,现在赶的再急,其实也没有用。   当王换一身风尘,赶到白狼山外围的时候,曾经出现在脑海中不止一次的幻境,似乎和眼前的情景完全吻合了。   他的视线一阵恍惚,连同脑子,都陷入了一片看不见的漩涡之中。但与此同时,王换心里更加肯定,这次来到白狼山,一定会有所收获。   进山的时候,王换很小心,他上次在这儿吃过亏,至今不能忘怀。   然而,当他进山之后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圆脸汉子的话,真的不假。   此刻的白狼山,宁静祥和,上次来到这里时所感应到的气息完全不同。那种阴森又让人不安的氛围,仿佛被风吹的一干二净,丝毫都感觉不到了。   这种变化,很出乎人的预料,但只有如此,黑船帮的那些人才能好端端的进去,再好端端的出来。   王换进山之后,就慢慢的试探,顺着自己原来走过的那条路走下去。不多久,他经过了那片树林,他还记得,自己上次来白狼山,在树林这边遇到了一些波折。   现在的树林,也是一片宁静,还能听到鸟儿在林梢上的欢快的叫声。那些影影绰绰的影子,一个都看不见了。   站在林子的边缘,王换心中的诧异,不断的膨胀着,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朝前走。   这一次,他一定要走到白狼山的最深处,找到瞎姑娘所说的那座小山。   在王换转过身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的林子里,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很低,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堆满落叶的地上一闪而过。   王换回过头,但并没有看见什么,一棵一棵的树,遮挡住了视线。但王换的感觉很强烈,他觉得,林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第691章 山之主   寂静的小树林,却突然带给王换一种不太安宁的感觉,他转身朝小树林走了走,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就从前面不远处传来。   这样的声响来的很突然,也让王换觉得意外,不过,他并未感觉到什么危险,所以他的胆子大了些,慢慢的靠近树林,朝里面略微走了走。   只不过走出去了三四丈远,当视线变的清晰了一点的时候,王换一下子看见林子里堆积的落叶里,露出了一颗脑袋。   那是个岁数不算太大的人,估计四十出头的样子。那人的半截身子埋在落叶里头,只露出了上半身。   这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只手好像有些失控了一样,在落叶之间划拉着,发出一阵一阵窸窣的声响。   王换停下了脚步,他盯着那个中年人,总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一点诡异。   中年人躺在落叶里,仿佛很久都没有动弹过了,他应该也看见了王换,停下手里的动作,歪着头,望向王换。   中年人似乎是在笑,也似乎在哭,脸上的表情一会儿一变,让人感觉有些发毛。   就这样站了片刻,王换突然产生了一种感应。他觉得这个陌生的中年人身上,是一股沉沉的死气,而且,他甚至还觉得,对方有种让自己感觉略微熟悉的气息。   王换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这肯定是第一次见面,他也不知道,那种略微熟悉的气息,到底是怎么来的。   王换又朝前走了两步,那个中年人依然望着他。这中年人身上真的有一股死气,会让人感觉,仿佛是一具没有生命,没有灵魂的躯壳。   “我……我认识你……”中年人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咧嘴笑了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闪烁着一点诡异的光:“我认识你……”   “认识我?”王换楞了一下,自己的感应应该是对的,他觉得这中年人有种似曾熟悉的气息,这中年人也说了认识自己。   他静下心,朝周围慢慢瞥了一眼,这片小树林这么安静,附近不可能有别的人,就剩下这个半死不活的中年人,躺在落叶之中,奄奄一息。   王换察觉没有别的动静,又朝前走了几步,中年人藏身的落叶四周,散落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因为林子里一直没有来过人,所以这些东西,还留在原处。   王换看见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干粮袋,还有火把,洋火。   几片落叶下,还当着一小块黑漆漆的木板,那块木板,显然被人打磨过,边角非常的光滑。   看到这块木板,王换突然想起来,当初在落马湖小镇逼问圆脸汉子时,对方身上就有这样的一块木板。   半个巴掌大小的黑木板,其实相当于一种身份的标志。这种木板是截开的船的甲板,打磨之后涂上漆,就是黑船帮的标志,黑船帮的人平时挂着这种腰牌,在落马湖很大一片范围内,可以畅行无阻。   看见这块腰牌,王换又迷茫了,如果按照这些杂乱的物品来看,这中年人应该是黑船帮的人。黑船帮前些日子来了白狼山,中间有没有死伤,王换还不太清楚,圆脸汉子只说了损失不大。   如果这中年人是黑船帮的人,那就更不可思议了,王换以前从来没跟黑船帮打过交道。   王换想好好的看看,如果有机会,再好好的问问,他抬腿又想朝着中年人靠近一些。   就在他迈动脚步的那一瞬间,中年人身上的气息仿佛浓烈了起来,也正因为这样,王换才突然察觉到了,那股气息的源头。   他一下子想起了白狼山的发财,那是个没有脸的怪东西,横行山中,树林子里的老兵之前也很忌讳发财。   王换见过发财,发财虽然没有脸,但身上的气息是不会变的。就在这一刻,王换反应过来,这个中年人之所以让他觉得有一点熟,就因为这股气息,是发财的气息。   只不过,气息相比上一次王换来白狼山时,已经弱了很多。王换的脑子似乎转动的很快,他顿时就完全明白了过来,这个中年人,应该就是黑船帮的人,是在上次黑船帮进山之后走失的。   但中年人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发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舍弃了真身,现在附着到了中年人身上。王换觉得,即便如此,发财也坚持不了多久。   “你是发财?”   “还……还认得我……”中年人又咧开嘴笑了,但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比哭都难看:“能认得我,就不错……”   “你这是怎么了?”王换还记得上次在白狼山,发财险些要了自己的命,但他现在不去回想这些,因为他知道,现在的中年人,已经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想把这边的事情问清楚。   “倒霉了……”中年人说到这里,仿佛猛的抽了两口气,眼睛突然瞪得很大:“白狼山之主……白狼山之主……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中年人的脑袋,软踏踏的垂了下来。王换知道,这人已经是油尽灯枯,可没想到,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完全不支了。   中年人的脑袋垂下来之后,他的身躯里,好像冒出了一阵袅袅的淡黑色的烟,烟一升空,立刻就随风飘散了。其间还夹杂着一阵若无若无的嘶吼声。   那阵嘶吼,就仿佛一只老去的猛兽,横行了一生,却在生命将要逝去的时候,变得脆弱无力。   王换看着那股淡淡的黑烟飘散,他知道,发财彻底的消失了,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发财是消失了,但这并非无缘无故的事情,中年人最后那两句话,让王换很不安。   白狼山之主,出来了。   王换猜测着,就是因为白狼山之主出来了,发财,还有白狼山那些魑魅魍魉,才就此安宁了下来。   之前对白狼山查探的那么细致,却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白狼山之主。毫无疑问,那是个很厉害的存在。   可是,中年人就说了那么两句,现在王换根本搞不清楚,白狼山之主是什么东西,是人,是鬼,是猛兽,还是幽灵。   有一点可以确认,白狼山之主,是让发财都逃无可逃的东西。如果真的遇见了,王换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难怪,白狼山是如此的宁静。王换慢慢的退出了林子,他虽然担忧,虽然也有畏惧,但路就在眼前,他还是决定走下去。 第692章 带路   王换现在走的,是之前走过的那条路,那条路是否能通往白狼山的最深处,王换也不清楚。   经过那片小树林之后,一切又趋于平静,此时的白狼山,似乎显得生机勃勃,竟然还有鸟语花香。   王换就在这条路上走着,走到疲惫,就随意留下来休息,然后接着上路。他的那种眩晕,始终都在,走着走着,王换已经记不得,自己究竟走了有多远,走了有多少天。   这个季节,雨水渐渐多了,下了一天大雨之后,又是两天连绵不断的细雨,王换没有停步,冒雨前行。或许是因为天气阴沉,也或许是因为雨幕遮挡了感知和视线,等到这场持续了三四天的雨停了之后,他迷失在了山中。   白狼山很大,如果到了未曾涉足过的地方,很容易会迷失在其中。黑船帮的人就是在山里迷路了,只不过他们人多,带的东西也多,最终还是勉强走了出去。   可王换却不同,他一共只带了那么些干粮,如果耽搁的时间长了,干粮耗尽,就要靠吃野菜树皮过活。   王换心里有了一种危机感,因为他越是想找到正确的路,却越好像深陷其中。他甚至感觉,自己很可能被困死在这儿。   又过了大概有六七天时间,王换所走过的,依然是一片从未来过的陌生山地,他彻底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身上的干粮越来越少,尽管他有意的控制自己,减少消耗,但每天要走那么远的山路,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   最终,所有的干粮都耗尽了,王换饿了两天肚子,感觉浑身乏力。这个时节,草木初生,王换没有经历过那种长时间流浪山野的生活,他甚至分辨不出那些野草野菜能吃,那些野草野菜不能吃。   天气一直都是潮湿的,背阴的地方,长着一些蘑菇,五颜六色。王换歪歪斜斜的躺倒在地,身上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吃些东西,最后一点体力,也会在一夜之间消耗殆尽。   有好几次,王换忍不住了,想要伸手去摘几个蘑菇。他听人说过,越是颜色鲜艳的蘑菇,越是不能吃,会有剧毒。王换就选了几个灰不溜秋的蘑菇,摘下来,擦掉泥土。   他还是不敢尝试,自己已经到了白狼山,说不定距离山的最深处只有很短距离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中毒身亡,那就太憋屈了。   在死亡和饥饿之间,王换艰难的抉择着,有好几次,他都抱着侥幸心理,想把蘑菇送到自己的嘴边。   就在这个时候,王换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似乎有点变化。他猛然一抬头,就在不远处看见几只绿幽幽的眼睛。   王换猛然打了个哆嗦,这时候如果遇见了什么意外,自己可能没有余力去招架,他翻身坐了起来,等起身的一瞬间,那几只幽绿的眼睛,也在慢慢的移动。   王换认出来了,那是两只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狼,两只狼在不远处徘徊了一会儿,跟着就慢慢的逼近。   王换拿出了刀子,他的脑壳像是要炸了一样,如果人一定要死去,王换宁可死的干脆一些,也不愿意让山里的野兽给吃掉。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真的到了那一步的话,只能死的痛快点。   王换勉强站起身,不远处的两只狼,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这不是白狼,只是普通的狼,只不过长的很壮实。   两只狼逼近了之后,死死的盯着王换。这种被狼所盯住的感觉,非常不好,王换退到了一道土坡的跟前,再往后退,就要上坡了。   就在王换无路可退的时候,两只狼停下了脚步,它们的眼睛虽然依然是幽绿的,可是,从里面却好像看不出什么杀气和敌意。   一只狼又走近了些,冲着王换低低的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和同伴朝着来路走。一边走,还一边不断的回头,那意思,仿佛是让王换跟着它们走。   就在这一刻,王换的眼神好像清亮了些,上次来到白狼山的点点滴滴,顿时又浮现了出来。   他想起来,上次在白狼山,他就遇见过两只小狼,那两只小狼是从围剿中侥幸逃脱的。被王换发现之后,一只白狼又及时出现,最后双方并未发生冲突,各自离开了。   王换意识到,这两只狼,可能就是之前自己遇见的两只小狼。他已经印象模糊了,两只狼对他却还有印象。   王换觉得,这两只狼不会害他。他打消了心中的疑虑,试探着跟了过去。   两只狼不紧不慢的走着,和王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了一会,王换能确定,两只狼的确没有敌意。自己正好陷在这个被困死于山中的状态里,如果两只狼能带他走出去,那就太幸运了。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一个来时辰,王换对周围的地势一无所知,陌生到了极点。前面不远处,是几座相邻的小山,走到一处山脚下的时候,有一只狼弯腰钻入了一个不起眼的山洞里。   过了不多久,这只狼又钻了出来,紧跟着,山洞中冒出了一颗白绒绒的脑袋。   那是一只白狼,后腿受伤的白狼,白狼出现的一瞬间,王换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在落马湖小镇救出的那只。   白狼果然回到了白狼山,它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不仅仅是后腿受伤,而且,它的精力体力都衰退的厉害,仿佛是个进入垂暮的老人,即便无病无灾,所剩的时间也不太多了。   白狼出现之后,应该也认出了王换,人和狼,彼此之间虽然没有交谈,可是,这只白狼似乎知道王换要做什么。   它默默的注视了王换一会儿,然后调转身子,朝着山脚下的一条小路走去。两只小狼跟在后面,又冲着王换摆了摆头。   王换跟了上去,白狼虽然无法言语,可王换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   白狼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现在,白狼是在带路。   三之狼在前面,王换在后面,从小路走了出去。小路到了尽头,前后都是山,山虽然不高,但周围的地形非常复杂,在群山之间,白狼如履平地,它对这里的地势熟悉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有的时候,看着是没有路了,但白狼还是能从夹缝中钻出去。   从夜晚走到清晨,再从清晨到正午,三只狼好像不知疲倦,王换累的不行,肚子又饿,这时候,两只小狼钻到了旁边的山沟里,没过多长时间,就叼了两只兔子回来。   火堆燃起,兔肉也被架到了火上,虽然没有任何调料,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吃过东西,王换的精神好了一些。他发现,那只白狼不吃不喝,趴在地上,眼睛一直望着北方。   之后的路,延绵向北,王换默默的计算着路程,在这片复杂崎岖的山地里走了大概有两天时间,白狼在一座小山的山顶,停下了脚步。   登高望远,视线辽阔,王换站到白狼身边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小山顶上,有一棵松树。 第693章 宝藏   尽管距离还比较远,但王换已经能看到,那座小山上的松树,是一棵快要死掉的松树。枝叶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寥寥不多的松针,顽强的挂在尚未脱落的枝头。   这就是王换所要找的地方,瞎姑娘当时和他说的很清楚,王换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一座小山,山顶有一棵快要死去的松树。   王换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这么多天来,他的心一直都死沉沉的,也就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期盼。   他一直在期盼一个答案,一个真相。过去的很长时间中,苦寻无果,到了现在,他能很清晰的察觉出来,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王换有点急不可耐,想要赶紧冲下小山,赶到目的地。可那只白狼还是不紧不慢,走在下山的山路上,王换没有办法,只能跟着。   从这座小山来到山脚下的时候,白狼的速度慢了下来,王换跟在它身后,能看得出来,白狼并非有意的放慢速度,而是体力着实跟不上了。   白狼就好像一个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老人,在这条还没有走完的路上,彻底坚持不住了。可是,它无比的倔强,明明走不动了,却仍旧在硬撑。   两只小狼跟上去,呜呜咽咽的叫了两声,但是,白狼回头看看它们,两只小狼就畏缩着重新退回去。白狼不让任何人帮助,自己缓缓的朝前一步一步的走。   这一段路,走了很长很长时间,距离那座小山还有大约四五十丈的时候,白狼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王换知道,白狼是倔强的,如果不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它绝对不会让自己摔倒的如此狼狈。   两只小狼急忙拥了上去,围着白狼呜呜的叫。白狼似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它慢慢的调整了一下姿势,趴在地上,眼睛却还是望着那座小山。   王换蹲到了白狼面前,白狼的眼神,默默了动了动,好像是在示意王换,让他朝前走,不用管自己。   王换心里明白,这只白狼是寿命耗尽,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救不活的。   这一刻,王换心里想起了白石头,也想起了秀秀。他突然感觉,很多人跟自己说的话,都是对的。   天地间,有法则和至理,无论是谁,都逃不开法则的桎梏。   没有起死回生,也没有长生不老,那只是无数人心里的幻想而已。   王换站起身,朝着那座小山走去,走出去很远,再回头张望,那只白狼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向小山。   对于这个地方,白狼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动都不能动了,还是不愿离开。   四五十丈的距离,其实并不算远,可对王换来说,这仿佛是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条路。   当王换走到小山跟前的时候,他的脑袋猛然一阵说不出的眩晕,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壳里不断的搅动,让他痛苦的无以复加。   可是,王换忍住了,因为在这阵说不出的眩晕里,他看见小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洞口。   洞口很小,这种天然的山洞,本来应该黑乎乎的一片,可王换看见从山洞里,透射出了一缕很淡很淡的光。   那是灯火的光,王换不会看错。虽然脑子已经晕到了极点,但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涣散,既然有灯火的光,那么就证明这个小小的山洞里,一定有人。   会是什么人?   王换混乱的脑子里还是冒出了不少念头,但他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力了,跌跌撞撞的,朝着洞口走去,他只想早一点走进去,看看山洞里的人究竟是谁。   他脚步踉跄着,走到了山洞的洞口,这时候,王换的脑袋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沉重如山,他的脚步不稳,一头将要栽倒在地。   此刻,突然有一只手,轻轻的扶住了王换,这只手的力量不大,却用的非常巧妙。王换被这只手扶了一下,没有摔倒,但他刚想抬头看看,眼前一黑,陡然就昏了过去。   王换像是做了一场梦,乱七八糟的梦,梦境虚幻,又断断续续。过了很长时间,他苏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首先就看到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这盏油灯散发着昏沉的光,却让这个小小的山洞充盈着些许光明。王换的头还是在发晕,他使劲的一撑,慢慢坐了起来。   “孩子,你醒了。”   这时候,身边不远处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说话的人其实很近,只不过对方蜷曲着身子,坐在一片灯火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你是……你是谁……”王换被那道声音吓了一跳,随即,他就分辨出来,那是个老太婆的声音。   “我就是我。”   坐在黑暗中的老太婆,探了探身子,陡然间,那盏小小的灯火,蹭的就窜了起来。   猛然跃起的火光,把这个山洞映照的清清楚楚。光线明亮起来的时候,王换顿时吃了一惊。   他首先看到了山洞的角落里,堆放着一只一只很陈旧的木箱,木箱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东西了,陈腐不堪。   破损的箱子里,装着一坨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猛然看上去,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但只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箱子里都是银锭,很大的银锭。因为时间太久,银锭黑不溜秋的,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一只箱子就这么多,山洞里的箱子至少有十五六只,这样算下来,银锭的数量,非常惊人。   王换终于明白了,传说中长毛王爷的宝藏,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只不过,宝藏在这个位于白狼山最深处的小山洞里,之前寻找宝藏的人,走不到这儿就已经死了。   长毛王爷的宝藏是在这儿,那边的老太婆,会是什么身份?王换慢慢的转头,看了老太婆一眼。   这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老太婆,说不清楚有多大年纪了,穿着一身黑衣,人也蜷缩成了一团,坐在那边,目不转睛的望着王换。   就在这一瞬间,王换突然想到,这个老太婆,就是发财所说的,白狼山之主吗?   如果不是白狼山之主,老太婆凭什么能守得住这么多金银财宝?   王换越想,越是确定,这个老太婆,多半就是白狼山之主。 第694章 亲眼去看   当王换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有一些畏惧,那种畏惧是来自内心的。连发财那种横行白狼山的存在都被山主给收拾掉了,更何况自己。   不过,那个老太婆的神情,似乎一直都很安详,看着王换的眼神,也很正常。王换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什么敌意。   “我听人说,白狼山有一个山主。”王换想了想,故意试探着问道:“我不熟悉白狼山,人家说的,对不对?这里真有一个山主吗?”   “万物生长,都在白狼山,哪里有什么山主。”   “别人是这么说的。”王换想要轻轻挪动一下身体,无论怎么说,呆在这个地方,总是让他心里发毛。他想要挪动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位置,如果真的出现什么意外,也不至于连个后退的退路都没有。   王换挪动身躯之后,视线也跟着转动了一下,这一瞬间,他的眼神定住了。   在山洞的一个角落中,灯火光映照出了一片如同白毫般的淡淡光泽。   王换吃了一惊,因为他看见那片淡淡的光泽,是一丛白毛,就好像白狼身上的皮毛。   王换看见了一只白狼的影子,白狼就趴在那边的一块石头上,一动不动。   不过,很短时间里,王换又分辨了出来,那只白狼,其实只是一具骨架,外面蒙着狼皮。白狼不知道死去多久了,只剩下皮毛骨头。   很多事情,其实用不着别人一直解释,在王换无意中发现这具白狼的骸骨时,他的视线,好像从混沌之中猛然清晰了起来。他能看到,这只死去很久的白狼的颅骨,缺少了一块。   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已经猜的出来,自己额头上原来镶嵌的那块骨头,是一块狼骨,正出自这只白狼。   骨头虽然被老古给换走了,可是,一块跟随自己二十多年,却从未被自己发现的骨头,留下的气息和印记,却不会立刻消失。   王换和这只白狼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共鸣,尽管人狼有别,而且生死相隔,但很多东西,并不会因为这些而彻底断绝。   吃惊之余,他又很诧异,不过,这些诧异随后便消失了。这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只有来到这个以前从未探知过的山洞,才能得到一些真相。   “那只白狼……”王换指了指白狼的骸骨,问道:“那只白狼,死去很久了吗?”   老太婆没有马上回答王换的问题,她自己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很长时间,老太婆才轻轻抬起头,说道:“你的母亲,是个命苦的人,我很怜惜她,却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王换呆呆的看着老太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提到了自己的母亲。   “你从出生起,就命运多舛,同你的母亲一样,这都是天意。”老太婆接着说道:“只不过,你比你的母亲,还算好一些。”   王换越听,越是觉得迷茫,母亲的事情,他知道那么一点,完全还是因为追寻替命猫时,意外获知的。   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王换并不是那么清楚。   “我母亲,她……她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   “想,很想知道。”   “别人说的话,总是别人说的,无论多少话,都不如你亲眼目睹的好。你既然想知道,那就自己看看吧。”   老太婆站起身,她的身子似乎也虚弱到了极点,一站起来,就仿佛站不稳的样子。她扶着旁边的洞壁,来到一个角落中,从小箱子里取出了一个布包。   布包里,是几根长长的头发,老太婆拿过一个竹筒做成的杯子,把头发烧掉,丢到杯子里,然后又倒进去一点水。   “你若想知道,就喝了吧。”   王换接过杯子,如果在别的地方,他肯定不会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他坚信自己的感觉,在这里,他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   他没有犹豫,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喝下去之后,王换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但过了一会儿,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便袭上心头。   这股睡意一冒出来,就让人无法抵挡,王换坐到洞壁旁边,几乎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可能是王换这辈子做的最奇怪,也最清晰的一个梦了。梦境清晰的好像自己就亲眼站在旁边目睹一样。   梦境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事了,王换能看到茫茫的白狼山。   那时候的白狼山,虽然郁郁葱葱,但是,到处都飘荡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一只很老的白狼,从山里出现,它仿佛就是这片山林的王者,没有谁敢于冒犯它的权威。   这只白狼慢慢走到白狼山山口的时候,它看到了一个放在竹篮子里的襁褓。   襁褓里是一个女婴,还很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遗弃在这个险象环生的地方。白狼在竹篮子旁边看了一会,跟着,它叼起这只竹篮,转身走回了山中。   这个小女孩,就被白狼收养了,她从小在白狼山里长大,跟白狼为伍,不过,除了白狼和它的子孙之外,山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读书人,岁数很大了。老书生原本是长毛王爷的幕僚,长毛王爷败退白狼山,丧命在此,下面的人东逃西散,死的死,伤的伤,老书生走投无路的时候,歪打误撞的跑到了白狼山的最深处。   老书生遇见了白狼,不过,白狼没有把他怎么样,白狼山里面很多事情,靠白狼一个人做不成,所以,老书生渐渐就变成了白狼的一个帮手。   老书生并不介意这样的生活,他的前半生,都是在贫苦和动荡中度过的,跟着长毛王爷,还差点丢了命。老书生对白狼山很满意,住在这里,无忧无虑,没有外界的干扰,更不会有什么生死波折,他的岁数大了,想在这儿终老。   等到小女孩被白狼收养之后,老书生很高兴,能有个孩子作伴,是件好事。   所以,这个老书生就把小女孩当成自己的孙女,悉心照料,等小女孩慢慢长大,老书生每天陪着她,教她说话写字,还跟她讲一些山外的故事。 第695章 不济的命运   这个小女孩就在白狼山慢慢的长大了,就因为有这个老书生的存在,她才不会像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那样成长。   虽然山里什么都没有,但老书生除了会读书,还心灵手巧,他会用木头竹子做一些杯子和小碗,用黄土烧制陶器,还会用很薄很薄的树皮做成写字的纸张。   他把自己读过的很多书,都写在了树皮上,然后留给小女孩读。   除了这些,老书生做的最要紧的一件事,就是教这个小女孩如何做人。   老书生这一辈子,过的很不顺,早年间醉心功名,连着科考了二三十年,一直没有中举,人过中年,依然一贫如洗。   后来,他又投奔了长毛王爷,跟着对方南征北战,一天消停日子没过。十年之后,长毛王爷落败,老书生流落白狼山,再也没有离开过。   回想一生,老书生总觉得自己是因为贪念太重,贪念权力,贪念名誉,贪念金钱。如果不是贪念如此之重,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   所以,他认为,人这一辈子,不是非要大富大贵,封侯拜相。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稳稳的过一生,这才是最好的。   他把自己的想法,都灌输给了这个小女孩,小女孩没有接触过别的人,她只认得老书生,所以,老书生说什么,小女孩就信什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有那只白狼的庇护,小女孩在白狼山也很安全,有老书生的教导,她一天私塾没上过,却也懂得很多道理。   渐渐的,小女孩长大了,老书生也老朽不堪,在他临死之前,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把小女孩给送出去。白狼山不是久居之地,自己老了,却不想耽误了小女孩的一生。   白狼知道老书生的念头,它并没有阻拦。虽然只是一只山中白狼,可它通人性,也知道一些道理。   因此,老书生死去之后,白狼把女孩送出了白狼山。   这个女孩来到外界,什么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在山里生活了十几年,没有别的本事,只会缝缝补补,出山之后,她流落到一个村镇附近,慢慢落下脚,靠着给人修补衣服被褥为生。   她很质朴,心底也很善良,性子温顺,在这里住了一年半之后,她认识了一个小伙子。   那小伙子是本地人,很老实,他观察了很长时间,知道这个姑娘孑然一身,所以,日子长了,小伙子会帮姑娘干一些力气活,长此以往,两个人熟识,到了最后,小伙子把姑娘娶回了家。   小伙子的父亲过世的早,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这娘俩都是好心人,实诚人。姑娘进门之后,丈夫疼爱,婆婆关怀,加上家里有一点祖产,日子过的很和美。   这个姑娘谨记着老书生的话,她只想平平稳稳的过日子,所以平时操持家务,很少参与外面的事情。   后来,她有了身孕,生下一个女儿,日子就过的更好了。那时候,她没有别的念想,只想着过两年,再生个男孩,儿女双全,这辈子便足够了。   然而,想是这样想,事情却没有朝着她预料的发展。有一次,她的丈夫在田里干活,遇见了下雨,匆忙中跑到附近避雨,却被雷劈死了。   好端端的家里,出现了这样的变故,一下子仿佛是天塌地陷了。她的婆婆岁数已经大了,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丈夫的丧事刚刚办完不久,婆婆也撒手而去。   一瞬间,家就支离破碎了,只剩下姑娘和她年幼的女儿。如果事情真的只是这样,她靠着丈夫家里留下的祖产,带着女儿勉强度日,未必不能活下来。   可是,她丈夫家里的那些亲戚,却出现了,认为她是个外姓人,而且生的是个女儿,所以没有资格去继承家里的祖产。   她试图做辩解,告诉这些人,她需要这些田产来抚养女儿。但是,接下来,她看见了人最丑恶的一面,这些人为了赶走她,无所不用其极,诬陷,散布谣言,最后又买通了族长,一帮人上下其手,最终还是将那一点田产给侵占了。   姑娘只剩下了一个女儿,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她伤心,伤心到了极点,甚至想到了死。   不过,天底下还是有好心人的,村镇里有些人知道她是硬被挤走的,所以收留她,时常接济。   她不想过这样寄人篱下,靠人施舍的生活,在这里滞留了一个来月,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能重新回到白狼山。   她在外面呆了几年,但是,那只白狼还深深的记得她,因为她是白狼捡回来的,就和白狼的孩子一样。   一切仿佛重新回到了起点,她又住回了白狼山,和之前相比,唯一不同的是,她长大了,而且还有了一个女儿。   这个姑娘用当年老书生教她的那些东西,来教自己的女儿,教她认字,教她学做人的道理。   只不过,她在外面生活了这几年,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是有好人,但同样也有坏人。如果自己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话,迟早还是会受欺负的。   白狼山深处的山洞里,有一些箱子,都是长毛王爷留下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小匣子,里面是一本很旧很旧的书,老书生原来和她讲过,这是长毛王爷的幕僚留下的。那幕僚是个奇人异士,遗留的这本书,记录着林林总总的方外之术。   姑娘让女儿去认字,然后学这本书,她想让女儿有自保的本事。开始学这些东西之后,那只白狼也给予了很大的帮助。白狼出自天地间,对有些东西,有着天生的敏锐。   日子又是一天一天的过去,女儿也逐渐的长大了,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亭亭玉立,而且还学了一手好本事,即便不用白狼保护,自己也能进出白狼山。   这个姑娘到了此时,已经心力交瘁,就是当年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让她一直心有结淤,这十几年来,她的身体一直不好。等到女儿长大了一些,她便有点撑不住了。 第696章 被照亮的记忆   姑娘的命运,就是如此,她当时想着,自己的命终归这样,谁也改变不了,这是天注定的。   在她临终的时候,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才十几岁,如果自己死了,女儿就孤苦伶仃的。   尽管有那只白狼在照看,可是,她仍旧不想让女儿一直留在白狼山里。白狼山算是个世外桃源,却终究不是人间。   她在外面吃过苦,受过欺负,她却没有彻底绝望,因为她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她想让女儿到世间去生活,因为,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她做好了安排,告诉了女儿很多外界的事情,她说过,不管怎么样,都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如果命好,这个人,会照顾她后半生。   她的女儿叫阿翠,很听话,等到母亲过世之后,阿翠听了母亲的话,也是让那只白狼送出了白狼山。   阿翠辗转了很多地方,因为有母亲之前说过的那些话,这一路上,她少吃了很多亏。   在外面漂泊了差不多有两年时间,阿翠来到了一个小村子,这里虽然小,而且交通闭塞,不过民风还算淳朴。阿翠喜欢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和白狼山差不多,却比白狼山多了浓浓的人情。   阿翠的母亲用了半生的时间,天天在为自己的女儿祈祷,这常年累月的祈祷,似乎是起了作用。   阿翠嫁了一个平凡质朴的乡下人,婚后的生活很美满,前后生下两个女儿。后来的日子,也顺风顺水的,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   大女儿长大,到了该出嫁的时候,选了邻村一户人家。那户人家也是普通人家,只不过家境比较殷实。   大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也过的不错,后来有了身孕,生了个儿子。就是儿子出生时,出现了意外。   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就遇到了大难,阿翠收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乡下人不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阿翠懂得,她了解了情况之后,千方百计的想办法。   替命猫,压命骨,这都是阿翠弄来的。   为了救自己这个外孙,阿翠真的是豁出去了,她匆匆忙忙的赶回了白狼山,从老白狼的额头取下了一块骨头,用来给外孙压命。   阿翠平静了大半生的生活,却在此刻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外孙命运多舛,大女儿分娩后一命呜呼,自己的丈夫身体原本也不是很好,得知这些之后,一下子被打垮了,不到半年,便驾鹤西去。   阿翠没有任何办法,她少年时所学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万能的。这个世上,还有更多她改变不了的东西。   同样,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要守住已经过世的老白狼的尸体,如果尸体再出现什么意外,让老白狼残存的那一点念头烟消云散的话,自己的外孙,也就会跟着遭殃。   她只能再次回到白狼山,在这里隐居下来。她很少外出,一直都在白狼山的最深处,在这个山洞里。老白狼的尸体就在洞中,一缕残留的念头始终忽忽悠悠,未曾灭绝。   她原本喜欢安静,但白狼山一直都有宝藏的传说,所以,阿翠只有默不作声,看着白狼山里妖孽横行,山里危险,才会让外界的人不敢涉足。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阿翠在这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她老了,真的老了,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老白狼的那一缕残念,终于化为乌有。阿翠知道,老白狼的残念不是被天劫所劈散了,残念散去,只能说明,自己的外孙,已经不需要那块骨头来压命。   骨头被取掉了,老白狼终于可以安息,阿翠自己也能够解脱。   她的时间不多了,趁着自己还能动弹,离开了白狼山深处,把山里面彻底的清理了一遍,那些魑魅魍魉,全都销声匿迹。   做完这些,阿翠重新回到了山洞,她能预感,有人会来找她。   王换的梦境,到了这时候,似乎在渐渐的消散。这些事情,他之前知道一些,在这场梦境中,终于得到了最详细的答案。   不用多问,王换就知道,山洞里的老太婆,就是阿翠。她的大女儿,就是自己的母亲,阿翠,便是自己的外婆了。   在这种混乱的迷失中,王换渐渐苏醒了,等苏醒过来时,他看到了老太婆。一直到这个时候,王换才察觉出来,老太婆的眼睛里,有一种深切的关怀和挂念。   有些人,是不善于表达,可是,却会能行动来证明自己。老太婆在这个地方守了二十多年,一步也不敢离开。二十多年的时光,并不是一瞬而过,因为这二十多年,是眼睁睁看着每一个日出,每一个日落度过的。   那有多么难熬,靠想象就能想的出来。   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在遥远的白狼山,有这样一个外婆在默默守护自己。   这或许,也是外婆叮嘱过的,她不想让王换自幼就带着压力长大。   这就是自己想要得知的真相吗?王换有点不确定,虽然把自己的家事,都搞的清清楚楚,然而,还有很多谜团,却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瞎姑娘说的,只要来到白狼山的最深处,找到了这个地方,就一定可以水落石出的。王换相信瞎姑娘,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继续寻找那些尚未破解的谜团。   阿翠在这里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白狼山,对于外界的事情,她肯定是不清楚的。   王换的脑袋,似乎没有那么昏沉了,他刚刚站起身,洞外的天空就传来了一道雷鸣。   晴朗的天,不断的传来雷声,王换没有离开山洞,但他能感觉到,一道一道的雷,是劈落在小山山顶的。   过了没多久,整个山洞的外围,仿佛都缭绕着一片雷光。此时,那只已经变成了皮骨的老白狼,轰然崩散了。   在老白狼的骨头和皮毛崩散的一瞬间,王换的脑子里陡然一亮。   很多记忆,仿佛被遗忘在了一片黑暗中,就是这光亮闪起的刹那,这些记忆,隐隐约约,全都被照亮了。 第697章 如此   在脑海中闪亮的那一刻,王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蓑衣老人。   眉尖河畔的那片荒滩,荒滩上干涸了许久的血迹,还有自己曾经冥想中看到的蓑衣老人被枪决的场景,现在不断走马观花一般的飘荡了出来。   蓑衣老人的音容笑貌,一直都在脑海中晃来晃去,让王换有些眼花缭乱,渐渐的,他的脑子又开始模糊了。随即,蓑衣老人的相貌,也跟着一起模糊,让王换有些辨认不清。   “孩子,很多事,你无需再知道,都是过去的事,人,要朝前看的。”老太婆在旁边对王换说道:“朝前看吧。”   “虽然是过去的事了,可不看清楚,会变成我一辈子的心障。”王换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老太婆是自己嫡亲的外婆,为了自己的安危,在白狼山一住就是这么多年,他不想跟老太婆争执什么,可是,他真的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太婆没有再说话,她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历尽沧桑,她知道,一个人心里如果有什么夙愿和执念,不去完成的话,那么后半辈子过的一定不会开心。   王换的脑海里,始终都有蓑衣老人的身影,过了一会儿,蓑衣老人的脸庞变的完全无法辨认。王换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陡然间,他怀里那面小小的镜子,仿佛无声无息的跳动了一下。   王换拿出了镜子,洞里的光映照在镜面上,折射出了点点晶莹的光芒。   当王换把镜子举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顿时迟疑了。   他在镜子里看见了蓑衣老人,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么长时间里,始终疏漏了一个人。   疏漏的人是谁?   王换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对任何人来说,父亲,都是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   父亲的爱,是无声的,父亲总是不善于讲述,不善于表达,却会默默的关怀着他。   可是,这几年时间里,王换居然很少会想到父亲。他的父亲,是一个很厚道的人,以前在村子里的口碑很好。父亲很疼爱王换,但王换自己也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一个人,为什么一直被自己给疏漏了过去。   直到这时,王换才陡然惊觉,蓑衣老人的那张脸,渐渐的,变成了父亲的脸。   那个一直都在帮助自己,告诉自己做人道理的蓑衣老人,就是父亲?   王换突然笑了,他觉得很可笑,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不认得自己的父亲。   然而,就在他哑然失笑的同时,脑子嗡的一下,那面小镜子,跟着就闪烁出了更多的画面。   常太山说的没错,这面小镜子,与自己相连,镜子里所折射的,并非虚无的幻境,其实都是被遗忘的记忆。   镜子里,是西头鬼市,还有眉尖河,画面中的王换,一个人坐在鬼市南端的出口处,周围的人很少,他也不在乎,就那样安安稳稳的坐着。   过了不多久,王换可能烟瘾犯了,他像是一个寻找食物的乞丐,在地上慢慢的爬动,找了一会儿,他找到了一个被人丢弃在这里的烟头,王换伸出手,想要把烟头捡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拦住了他。王换抬起头,看了看对方。   对于现在的王换来说,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对于当时的王换来说,他什么都认不得了。   父亲苍老了很多,头发几乎都白了,他看着王换,眼睛里似乎漂出了泪花。父亲手里拿着一包刚刚买下来的烟,递给王换。王换不知道道谢,接过烟,又像是一条狗一样,慢慢的爬回了原来所坐的位置。   他的表情很严肃,根本不觉得自己像是个乞丐一样,他打开烟盒,抽出来一支,默默的点燃。从头到尾,他仿佛根本认不得自己的父亲,心安理得的抽着烟,就仿佛西头鬼市的王者。   画面又闪了一下,依然是在西头鬼市里,王换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面前有一只破碗,很偶尔的,有从这里经过的人看见王换,发了善心,会丢给他一个铜子儿。   对于别人的施舍,王换没看在眼里,他还是很严肃的叼着烟,一言不发。   这时候,有人端着一碗凉茶走了过来,那是小茶碗。   当时的小茶碗,还没有跟自己的父亲相认,她在夜市的食坊卖凉茶为生。   小茶碗端着一碗凉茶,来到王换面前,把凉茶递了过去。王换还是不说话,但是也没有拒绝,接过凉茶,一饮而尽。   他皱了皱眉头,因为凉茶里有甘草的味道,他不喜欢。   不过,王换并没有说出来,把空碗还给了小茶碗,紧跟着,他又从自己的破碗里,把别人刚施舍的一个铜角子拿出来,交给小茶碗。   小茶碗不收,王换就更加严肃了,在他看来,小茶碗是个弱者,是可怜的,自己不能白喝人家的凉茶。   事实上,自己看着别人可怜,但别人看着自己,却更可怜。   小茶碗咬了咬嘴唇,在她的心目中,王换虽然这个样子,但是,他比西头鬼市里其他的人都好。王换从来不索取什么,也根本不贪图自己什么。   “拿着。”王换终于开口了,硬是把铜角子塞到了小茶碗手里:“以后缺钱的话,可以跟我说。”   小茶碗笑了,她并不是觉得王换可笑。她在笑,可是,心里却在哭,因为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人对自己如此慷慨过。   即便那种慷慨,只是一句话。   小茶碗和王换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回了食坊。王换还是坐在那里,默默的等待着什么。   鬼市里的人很杂乱,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有些做大生意的人,是不会找王换麻烦的。只是一些泼皮无赖,有时候会找王换的麻烦,拿他开心,有时候也会抢夺王换破碗里的钱。   父亲在眉尖河那边的小码头做苦力,不能时时都来照看他。有时候,遇见无赖找王换的麻烦,父亲都会默默的跟在后面,到了没人时,跟对方大打出手。除了这样,他不知道如何给自己的儿子找回公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讨饭的乞丐,进入了王换的生活,这几个乞丐都是残废,有的瞎了,有的缺了条胳膊,有的是哑巴,其中一个,只剩下半截子身子。   他们跟王换走到了一起,有时候,王换被人欺负了,这几个人会帮他的忙。不过,他们还是吃亏的时候多。   又一次被人欺负了之后,王换突然爆发了,很伤心,也很愤怒。那个半截子就来安慰他,说这是人长大的一个必经的过程。   “我不想这样受欺负。”王换把这个半截子当成了朋友,他跟半截子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他在西头鬼市,是要找一些黄金一般的骨头。   “我叫老断,因为半截身子断了,所以别人叫我老断。”老断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递给王换,说道:“一个人活的怎么样,都要看自己的心里怎么想,天天山珍海味,心里不知足,过的还是憋屈,天天粗茶淡饭,心里高兴,那就足够了。”   王换默默的听,别人的话,到了他的耳朵里,或许就变了味儿,因为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在说什么。   这根小棍,王换珍藏了起来,他深深的相信,这是老断给他的防身利器。   王换自己给这根小棍起了个名字,叫掌中刀。 第698章 镜中岁月   这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显得那么可笑,但当时的王换却丝毫都没有察觉出来。   他仿佛一直都在做一个梦,一个醒不来的梦,在梦中,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他相信那一帮残疾的乞丐就是传说中的十不全,他也相信老断给自己的那根小木棍,就是可以杀人的掌中刀。   时间就那样一点点的流逝着,王换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梦想着,自己能够找到一副黄金骨头,有了这副骨头,就可以救活自己心里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他好像失心疯了,只有小茶碗,不离不弃,时常来看他,照顾他,有的时候,几个乞丐不在,王换被人欺负,小茶碗会偷偷的用自己卖凉茶换来的钱,去给那些市井泼皮,让他们放过王换。   然而,在王换看来,这些市井泼皮之所以走了,是因为摄于自己的掌中刀。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在西头鬼市保护着小茶碗,却不知道,是小茶碗一直在保护他。   如此一来,混迹在西头鬼市的泼皮无赖,知道欺负王换可能有好处,所以时时都会来。   水鬼就是其中的一个,在当时的王换心里,水鬼好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是十三堂的领堂。事实上,水鬼就是一个混吃等死的混子,仅此而已。   后面的事情,王换已经隐约得知了,水鬼欺负了他,王换的父亲气不过,为了给儿子出气,他本来想要悄悄的跟着水鬼,打他的闷棍,教训一下对方。可是,出手失控,下手太重,直接把水鬼给打死了。   这是个没有目击证人的案子,只能把王换给抓起来,给他扣上了伺机报复蓄意杀人的罪名。   当时的王换,依然一无所知,他没有看到,自己被关押起来的时候,父亲不知道看了他多少次。   家产散尽了,已经无法再替王换活动,他想尽了所有的办法,最后,他只能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要救自己的儿子,只能自己去顶罪。因为水鬼本来就是自己失手杀死的,不能牵连到王换。   就这样,父亲去投案了,很快就被押赴到了刑场。那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王换的父亲,甚至连王换自己都给忘记了。   父亲被枪决的时候,很多人都去看热闹,只有王换,感觉这件事情和自己没有关系,他仍旧坐在平时的老位置,默默的望着不断流淌的眉尖河。   当王换从镜子里看到这些的时候,他完全迷茫了,他的心在滴血。因为他现在似乎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因为太顽皮,到处跑着玩,而父亲不忍心管束他,总是默默等他回来吃饭,无论等的多晚。王换在外面闯了祸,父亲不会责备,千方百计的替他解决麻烦。   闲暇时,父亲会陪着他,在山间野地里玩耍,每次从外面回来,父亲总会给他带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就因为王换自幼坎坷,父亲总想百般呵护他,尽力给他最好的。   这些往事,一直到这时才浮现出来,王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初就想不起这些。   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许久,无可挽回,现在即便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王换的生活,或许就不会出现改变。他还会一如既往的守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的梦。   直到有一天,一个丢了儿子的农夫,跑到西头鬼市来碰运气。他找不到自己的儿子,心急如焚,他听人说,西头鬼市里有卜卦的,很灵验,就想来算一算。   农夫找到这里的时候,没找到卜卦的,就跟王换打听。农夫或许真的是急疯了,逢人就说,跟王换也絮叨了一遍。   在农夫讲述这些的时候,王换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孩子在枯井里微弱的哭喊声,他就让农夫去家附近的枯井里面找。   急病乱投医,农夫真的跑回去找了,没想到,竟然就在枯井里找到了儿子。农夫欣喜若狂,因为家里没钱,专门去卖掉了稻谷,来感谢王换。   西头鬼市是个消息传播的很快的地方,这件事情,被人当成一个故事散播了出去。或许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人对这件事,或者说对王换感兴趣,专门设计了几次巧合,来试探王换。   王换有的时候,的确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听到别人听不到的,非常神奇。这本事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没什么大的用处,只能当成小把戏,但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比如卫八,又比如杜青衣。他们都是做土龙出身的,知道王换这种人的重要。   所以,有些人才开始拉拢王换。   对于其他人的拉拢,王换不以为意,但是,当杜青衣和卫八找到他的时候,他动心了。   因为他一心想要救活秀秀,一心想要找到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东西。   最终,王换选择了和卫八合伙。   卫八不可能真正把王换当成兄弟,不过,相处下来,倒是猪油饭同情王换,加上一块出生入死的时候,彼此还都帮扶过,所以,猪油饭拿王换当做朋友,处处都在维护他。   王换和卫八出现了裂痕,只能选择离开。后面的一些事情,毕竟发生的时间不算太长,他还有印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换的双眼已经蕴满了泪水,泪水让他的视线模糊。可能是他看见自己父亲的死状,也可能是看到自己那么不堪的过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始终都没有察觉过什么,一直认为,自己是个虽然会冲动,但还算理智的人。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   “孩子,我已经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老太婆看着王换的情绪很不稳定,又很伤神,在旁边劝道:“过去的事情,你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   “只是想求一个……求一个心安。”   老太婆摇了摇头,不再劝了。她的身体已经非常的虚弱,好像多说几句话,就会坚持不住。   王换擦掉了眼泪,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流泪,他觉得那是很丢脸的事情。可是,人有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更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本身就是个倔强的人,不管老太婆怎么劝,他都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些尘封的往事,看个清清楚楚。   泪水被擦干了,视线又清晰了起来,王换重新望向小镜子的那一刻,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脸。   然而,很短时间里,他陡然醒悟过来,镜子里折射的并非自己,而是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疯子。 第699章 最后时刻   看见镜子里的疯子,王换心里就升腾着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王换对于这个疯子,都有深深的排斥和厌恶。   镜子里的疯子,显得那么讨厌,他抿着嘴唇,对王换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起死回生,也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王换陡然想起来了,这是当时疯子和自己说过的话。   镜子的画面,朦胧了一下,紧跟着,王换看见了自己。那是一个夜晚,就是王换和疯子交谈的那个夜晚。   镜中的王换,脸色很难看,因为疯子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而且,他本身就讨厌疯子,王换的心里,已经出现了浓重的杀机。   王换沉着脸,不时的呵斥疯子两句,然而,当镜子里的画面渐渐变的完整时,王换又愣住了。   只有他一个人,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压制不住愤怒,正在摩拳擦掌,而且暗暗的捏住了那根自己认为是掌中刀的小木棍。   他就仿佛在对着一片空气发火,因为他面前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王换顿时呆住了,因为他实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时候,你亲眼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老太婆看着王换举着镜子在那里发呆,微微的睁开眼睛,说道:“眼睛都不可能一直管用。”   “这是……什么意思……”   “你再看看……仔细看看,或许就明白了……”   王换完全的疑惑了,听到老太婆的话,他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镜子。   镜子里的夜晚,的确只有王换一个人,他冲着面前的空气,怒火冲天。看着看着,王换似乎真的想到了些什么。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当时的他,的确神智很混乱。   有一些事情,王换现在能够体会的到,这世上没有什么起死回生,自己前几年的坚持和笃信,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每个人都不是一直清醒的,也不会一直糊涂,王换即便是神智不清醒了,浑浑噩噩,但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理智。   这丝理智告诉他,世上并不存在那些事情,无论做的再多,付出的再多,最后还是白费。   最关键的是,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因此而遭殃受罪,那也罢了,终究是自己的命苦而已。可他一直坚持自己那个愚昧的梦,就会牵连到别人。   别的不说,要不是他执拗的混迹于西头鬼市,自己的父亲,就不会那样死去。   王换虽然自己不知道,但他的内心很矛盾,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时候的王换,就好像一具躯壳里装载着两条灵魂。一条灵魂是混沌的,一条灵魂还算清醒。   这就如同一个人准备干坏事,心中的恶念和善念,就会斗争,最后的结局,就看那一道念头可以占上风。   在王换这里,混沌的灵魂,显然占了上风。他的执念太过沉重,沉重的让他泯灭了正常的那一丝神智,在浑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王换曾经觉得,被疯子纠缠的快要透不过气了,所以,他才动了杀心。   他认为,杀掉疯子,就会甩脱对方。事实上,他只不过是杀掉了自己心里那一丝清明。   从那以后,王换再也没有什么牵绊,脑海最深处的清醒消失了,他彻底迷途。   王换终于明白了,那个疯子为什么神出鬼没,总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很轻易的找到自己。原因无他,疯子就是他,他就是疯子。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或许灭杀了自己清醒的神智,那么后半辈子就会一直这样懵懵懂懂的活下去。   然而,他不是个普通人。他额头上的那块骨头被取下来之后,所有的羁绊全部消失了,他渐渐的回忆起了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那些记忆,全都被王换遗忘了,但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只要有一天可以清醒,他就能慢慢的回想起来。   现在很多事情,他都想到了,可是,还有一个最最要紧的问题,王换却找不到答案。   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神智不清?他只是记得,自己以前住在那个小村,但中间发生了什么,王换却一点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继续拿着镜子,使劲的看,想要把这些遗忘的经历给翻找出来。   但是,镜子里的画面,又开始模糊,不管王换怎么去看,却都看不出端倪。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知道了,这段经历,或许还隐藏在记忆里。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老太婆猛然喘了几口气。喘气声打断了王换的思绪,他回过头,就看见老太婆似乎坚持不住了。   他暂时停下了思索,两步走了过去,扶住了老太婆。   王换看得出来,自己的外婆已经行将就木,现在只不过靠最后一口气吊着。即便再坚持,也坚持不了多久。   “没事,没事……人到了该走的时候,谁也留不住的。”老太婆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安慰着王换。   外婆是慈祥的,即便在白狼山住了这么多年,即便她只在王换刚出生的时候见过他,但这并不妨碍外婆对他的疼爱。   “孩子,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太婆闭上眼睛,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你若真想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就要到以前去过的地方走一走……”   王换记住了老太婆的话,他一声不响,在老太婆身边守护着。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太不公平,老太婆替他守护了半生,他却只能守护这短短的一刻。   老太婆走的很安详,很平静,没有一丝痛苦。生命最后的时光,她还是很宽慰的,因为看见自己的外孙,至少还平安的活着。   老太婆交代过王换,自己死后,不用带出山去,就在这里火化了,把骨灰留在山洞里。   王换按照外婆的吩咐,把她的骨灰留在了山洞。   他谨记着老太婆的话,想要想起以前的时候,就要到以前去过的地方走一走。   王换去过很多地方,但是,他现在大概能猜想的出来,自己是从到了西头鬼市的时候,脑子才出的问题,在此之前,自己一直都生活在那个小村里。   王换明白,所有的答案,或许还隐藏在那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小山村中。 第700章 原因   王换离开白狼山的时候,心里终于确定了,这个地方,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来。   王换没有再到落马湖,他现在只想尽快赶回那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小山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脑子在逐渐的恢复清醒的原因,他在赶路的途中,感应就越来越强烈。   他感觉,那个小山村的秘密,就快要被揭开了。   王换马不停蹄的飞奔,中间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小村。   等真正站在小村附近的时候,王换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在西头鬼市混迹的这几年时间里,他竟然没有回家一次。   家的模样,他几乎已经忘记了。小村周围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很宁静,王换又看到了那片已经不复存在的竹林,他的心猛然被揪紧了。   他无法忘怀,心里的秀秀,那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念想。   可是,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之前挖出的那具焦黑的尸体,难道真的是秀秀?   王换有点不敢去想了,他实在无法把秀秀和一具焦黑的尸体联想起来。   他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的朝着小村走去。   周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个人都看不到,一点声音也听不到。这种寂静,让人感觉心慌。王换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朝着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在走。   他一直走到了小村外的那条路,这条小路,曾经给王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小时候跑出去玩,总是回家很晚,每每到了自己夜晚还不回家时,父亲就会站在这条小路的路口等他。   那时候的天,是湛蓝的,那时候的心情,也是湛蓝的,可是到了现在,记忆中的那片湛蓝,已经荡然无存。   他抬眼朝前望去,目光顿时呆滞了。小村的样子,王换现在可以回想起来,可是,他看见的,只是一片残垣断壁。   整个村子变成了废墟,许多房屋都倒塌了,还有一些屋子歪歪斜斜,摇摇欲坠,一眼望过去,所能看到的,只有残破和苍凉。   王换不知道,这个小村子为什么变成这样,对于这些,他实在是回想不起来了。   王换慢慢的走上了小路,一直走到了村子跟前,他回想不起这段往事,脑袋似乎又开始发晕。   这种眩晕浮现的很快,立刻让王换支撑不住了,他一下跪倒在地,两只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躺下去。他使劲的拍着自己的头顶,想要镇定下来。   他总是觉得,深藏在脑海深处的一些记忆,似乎隐约要朝上冒。他昏沉了很久,强打精神,直起身子,从怀里取出了那面小镜子,举到眼前,想要看一看。   当王换举起镜子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脸,那不是王换的脸,最开始,王换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脑子里乱糟糟的,但是很快,他就看清楚了,镜子里的那张脸,竟然是阿浑。   这面镜子里,怎么又出现了阿浑的脸?难道这个痴痴傻傻的阿浑,在自己脑海深处,还留有什么印记?   王换的眼神有些迷离,他使劲的盯着镜子,想看看后面还有什么情景。但是,当王换又看了一会儿,他陡然反应过来,镜子里的脸,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站在身后的人。   他猛然回头,随即就看见了阿浑。   阿浑的样子没有变,依然邋里邋遢的,可是,当王换看到阿浑的眼睛时,却猛然吃了一惊。   阿浑的眼睛,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浑浊了,看上去,似乎还有一丝清亮的光。他站在王换身后,一言不发,就这样默默的注视着。   “阿浑?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浑的眼睛,仿佛长着刀子,死死的盯着王换,这种目光让王换心里有些发毛,浑身上下不自在。   “阿浑?”王换看着阿浑现在的样子,说是清醒了些,却又有点不对劲,总之很让人摸不透。   阿浑仍旧不答话,就用那种钩子一般的目光盯着王换。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好半天,阿浑突然笑了。   “我家就在那边。”阿浑一边笑,一边伸手朝已经变成废墟的小村那边指了指,说道:“可是,现在没有了。”   王换知道,阿浑的家在村子的边缘,自己小的时候,还经常可以看见阿浑在村子附近闲逛。   王换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阿浑会流落到外面,就因为村子毁了,村子里的人也都无影无踪,阿浑没人施舍,只能离开村子,讨一条活路。   可是,村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浑转了转身,然后选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当他转身的时候,王换看见阿浑的后脑勺有一块被磕碰过的痕迹。那一下磕的很重,血都凝固在了头发上。   “我家就住在那边,以前,村子里有很多人。”阿浑双手抱着膝盖,说道:“有人笑话我,有人欺负我,却也有人给我吃的,让我活着。”   “阿浑,你到底是怎么了?”王换感觉到,现在阿浑说话很有条理,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傻子。   “我摔了一跤。”阿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痴傻了大半辈子,却没想到,这一跤倒是把我摔醒了。”   阿浑好像在跟王换讲故事,讲村子里的故事。那些很早之前的往事,王换自己也经历过,所以,王换讲述的时候,王换并不觉得陌生。   可是,他搞不明白阿浑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说起了村子以前的事情,他忍了很久,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问道:“阿浑,你现在说的这些故事,是给我听的?村子里的事情,我也知道的。”   “你全都知道吗?”   “总之,知道的不少。”王换说道:“你别忘了,我以前也是村子里的。”   “那村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村子里的人都哪儿去了?”阿浑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知道吗?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我不知道。”王换一下就听出来了,阿浑或许真的是阴差阳错,在摔了一跤之后,意外的把脑袋又给摔清醒了。   阿浑在村子里生活了很多年,每天到处乱转乱跑,或许,他真的还记得很久以前发生过的无人可知的往事。   “那你想知道吗?”阿浑用手在地上画了个圈子,说道:“这个村子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村子里的人,又因为什么都不见了?”   “我想知道。”   “那我告诉你吧。”阿浑一边在地上画着圈子,一边说道:“因为你。” 第701章 记忆重现   “因为我?”王换不知道阿浑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是因为你,那是因为谁。”阿浑的脸色,仿佛一瞬间变的很复杂,也很难看,他的目光,又像是一把刀子,盯住王换:“你还记得一把枪吗。”   “枪……”   当王换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心突然就剧烈的开始跳动。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但这个字,仿佛成千上万把尖刀,在穿刺着自己。   意识,好像一瞬间又模糊了,他隐约记得,自己在一个破败的小道观里,挖出过一把几乎已经不能用的枪。   当时的王换,没有感应太多,可这个时候,枪在他的脑海里盘旋,让他越来越难以平静。   “枪,是怎么回事?”   当王换又问起阿浑的时候,阿浑的嘴角在抽搐,好像说不出话了。阿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但是,王换能看见一汪浑浊的泪水,在阿浑的眼中闪烁着。   就在这一刻,王换手里的小镜子中的画面一下子变了,镜中倒影的阿浑的脸庞,也跟着消失了。   镜子里,是小村,那时候的小村,还保持着原样,青山绿水,宁静祥和。   王换在镜子里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他非常顽皮,而且胆子也大。但是,他的家世,和别人不太一样。父亲常年在外面奔波,维持生计,一直照料他的母亲,其实是他的姨妈。   当时的王换,虽然不知道这些情况,可是,他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感觉,他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好像跟别的孩子的母亲不太一样。究竟因为什么不一样,王换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的家境在村子里是最好的,父亲在外面做了小买卖,每次回村,都会给王换带回来很多东西。村子里的孩子,很羡慕王换,也很嫉妒王换,有时候,会因为这些争吵。   王换很敏感,这种敏感让他的性格倔强却又脆弱。   幸好,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子里,很少跟外界的人打交道,所以,日子还是很顺利的。   成年之后,他和秀秀订了婚,秀秀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俊俏姑娘。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将来他们结了婚,日子就会像之前无数的村民一样,平静又平淡的过下去。   王换已经记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时外面到处都在打仗,打的很激烈。战场周围的很多村镇都遭了殃,所幸的是,小村的位置闭塞,尚未受到什么波及。   成年之后,王换就没有太多朋友了,他觉得自己和村子里的同龄人合不来,只有黑魁,是从小玩到大的好伙伴。黑魁不会羡慕王换,更不会嫉妒王换,他总是像一个听话的弟弟,跟在王换身后,王换有了什么东西,给黑魁分一点,黑魁就会非常开心。   有一次,他们两个结伴到山外去玩,因为村子附近那些地方,早就玩遍了,所以这次他们跑的有点远。   在离开山地,通往外界的那条山路附近,王换和黑魁发现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看着就像是从战场上逃离的逃兵,丧家犬似的。在这样荒芜的山地外围,找不到水,也找不到食物,五六个人都无精打采。   黑魁一下子害怕了,他听人说过,这些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或者是溃败之后的乱兵,是最可怕的。这种人打仗不行,但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却像是虎豹豺狼。   黑魁悄悄拽了拽王换,示意离开。但王换的眼睛,盯住了一个人身上挂着的手枪。   很早很早之前,父亲偷偷的藏着一把枪,那是在外面奔波行走时,所留的防身的东西。不过,父亲很少会用这把枪。王换发现了这把枪,缠着父亲,一定要去试试,父亲被缠的没办法了,一个人带着王换,到距离村子三十里之外的山林,放了十几枪。   就是那一次,让王换对枪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他觉得这个东西太神奇了,只需要扣动扳机,就能把很远很远之外的猎物给打下来。   从那次之后,王换一再要求玩这把枪,父亲虽然很溺爱他,却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所以狠了狠心,把枪直接丢到了村外的水塘里,让王换伤怀了很久。   而这一次,王换看见了那个人挂着的枪,觉得那支枪,和自己父亲丢掉的枪,可能是同一个类型的。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人来说,遇见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染指的,可王换却不听黑魁的话,也不肯离开。就在附近潜伏着,他认为,这几个乱兵已经脱离了战场,留着枪也没什么用。   等了一会儿,机会竟然真的来了,有人在山间发现了野兔,饥肠辘辘的乱兵顿时兴奋起来,把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留在原地,疯跑着去抓兔子。   就趁着这个机会,一直等待着的王换,就飞快的溜了过去,拿走了那把枪。   很多很多事情,可能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如同一个人的出生,需要许多不同的契机机缘巧合般的聚集到一起。   这次的事情,也是这样。   王换拿到了枪,原本是想立刻离开的,但奔逃之间,还是被那几个人给发现了。对方在追赶,王换和黑魁在逃跑,王换跑的快,可黑魁很胖,跑不了那么快,两个人逃出去差不多有七八里地的时候,黑魁就被两个人给追上了。   王换是可以自己逃走的,可是,他不想黑魁落在对方手里。在当时的情况下,想要救黑魁,或许,就没有别的好办法。   镜子里的画面,突然间被一阵冥冥之中的枪声给震碎了。这虚幻的枪声,像是洪荒的钟声,把王换震醒。   那些被他遗忘的往事,仿佛一瞬间就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为了救黑魁,王换冒险开了枪,他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被打死了,只是匆忙的把黑魁给救走,然后顺着山路逃走。   王换觉得,自己和黑魁顺利逃走,这件事就结束了。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那几个乱兵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另一股逃散的同伴,那股乱兵,有一百多人,缺吃少喝。   山里就那么一条路,虽然很隐蔽,但乱兵里的老兵经过观察,再顺着王换和黑魁一路奔逃留下的痕迹,渐渐的找到了山里的小村。 第702章 揭开隐秘   这一群乱兵,原本是没有打算到山里寻找村子的,他们的目标,是北边一百二十里之外的另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但就因为王换偷枪,而且打了他们的人,这些乱兵顿时改变了目标。   他们尾随着王换和黑魁留下的痕迹,找到了小村。   小村多少年来的宁静,一下子被打破了。这里并非什么真正的鱼米之乡,但青山秀水,村民的日子还过得去。   乱兵来到村子的时候,王换和黑魁还没有回家,他们熟悉地形,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匆忙中就想逃掉。   王换钻进了竹林,黑魁跑了这一路,已经气喘吁吁,等王换钻进去之后,黑魁落在了后面,被逼近的乱兵给抓住了。   王换躲在竹林里,能清楚的看到这一幕,可是,他没有冲出去,那时候的他,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冲出去的话,只会死。   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例外,只不过就是多与少的问题。黑魁和王换一向是最好的朋友,但面对生死,王换畏缩了。   王换还算是幸运的,他躲在竹林里,没有被发现。被乱兵抓到的黑魁,一直紧闭着嘴巴,没有出声,更没有出卖王换。   乱兵押着黑魁,冲进了小村,当时正是夜晚,村民们正在熟睡,谁也不会料到,一场灭顶之灾,就这样降临了。   往日平静的小村,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火光,都是杀戮,都是劫掠。   王换躲在竹林里,一直没有妄动,小村的火光,映入他的眼帘,村民们无助的呼喊,也落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心里,好像没有别的念头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悄悄的走出了竹林。   王换是幸运的,王换的父亲也是幸运的,因为儿子入夜之后还没有回来,他只能到四处去寻找。多少年来,他已经养成了习惯,习惯去寻找顽皮的王换。   王换钻出竹林的时候,王换的父亲正好从外面回来,小村的惨状,历历在目,父亲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急忙带着王换又躲了起来。在他看来,家园被烧毁了,家产都没有了,这不算很要紧的事,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只要保住父子两个的命,那就行了。   村子里的劫掠和杀戮仍在继续,一些村民仓促中逃了出来。那些乱兵没有放过他们,尽管是从战场上溃散下来的乱兵,也不想把劫掠村子这种事情泄露出去。   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根本斗不过这些乱兵,乱兵在周围包抄追击,逃掉的村民一些被堵在了竹林,一些被堵在了村子外面的小树林跟前。   竹林和树林,一把火被烧了起来,人被堵在里面,四周都是如狼似虎的乱兵,根本逃不出去。   王换和父亲,就躲在距离竹林不远的地方,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一个熟悉的人,在燃烧的竹林中被吞噬。   他看见了黑魁,黑魁太胖,跑的也太慢,但他在拼命的反抗。不屈的黑魁遭到了疯狂的报复,被吊在一棵树上,活活的吊死了。   王换回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朦胧中想起,自己在西头城的时候,曾经臆想过,黑魁是被吊死的。   那并非臆想,虽然那时候的王换神智并不清晰,可是,这些记忆,仍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无法完全忘记,黑魁临死之前的情景。   黑魁的死,让王换充满了愧疚,可是,他已经像是魔怔了似的,呆呆的,一动不动。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让王换遭到了这辈子前所未有的打击。   在竹林里逃命的人中,王换看见了秀秀,那时候,他已经跟秀秀订婚了。他虽然嘴上不说那么多,但他很喜欢这个清秀文静的姑娘,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幻想过,将来两个人结了婚,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王换做过打算,父亲想让他再长大一些,成了亲,然后跟着自己到山外去,做一些小生意,虽然辛苦一点,但比种田的收入要丰厚,日子可以过的不错。   可王换不愿意这样,他想着,将来和秀秀成了亲,他就不再离开小村子了,平时种一种田,陪着秀秀,好好的过日子。   然而,这些梦乡,在那个夜晚,彻底的被打碎了,碎成了虚无的泡沫。   秀秀没能逃出去,就在燃烧的竹林里,被烧死了。这一切,王换都看在眼里,他完全呆住了,就在秀秀死去的那一瞬间,王换的脑子,突然就开始模糊。   之后的事情,王换一无所知,他直接昏厥了过去,而且昏厥了很长时间。等到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离村子很远了。   父亲把他带到了远离家园的地方,因为他不想让王换看到那些。苏醒过来的王换,脑子始终糊涂着,父亲没有任何办法,他想起了常青老人。   常青老人是这片山区里很有名的赤脚大夫,王换变成这样,只能送到常青老人那里去试试运气,看看能否治得好。   父亲带着王换,来到了常青山,当时的常青老人,已经垂垂老矣。不过,常青老人心地善良,接纳了王换。   把王换安顿在这里之后,父亲离开了,他已经隐约知道,这些事情,都是王换引来的。   他带着王换偷来的那把枪,回到了小村子。王换虽然痴傻了,可是,父亲却是清醒的,当他回到村子的时候,小村已经彻底变成了死村。   村子被烧毁了,人也死了一片,王换的父亲,也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他有一种负罪感,尽管这件事不是自己造成的,却是王换造成的。   一个村子的人,几乎都死了,他把每一具尸体,都就地安葬起来。等到做完这些,再回到村子里,家园彻底被毁,再也无法居住。   他心里的负担,越来越重,他痛惜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却又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背负这些。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之下,他想到了村子后山的小道观。他跟道观里的老道士有些交情,当年王换出生,父亲还专门把老道士请来,给王换起了名字。   父亲去了道观,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道士。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老道士无力回天,只能接受现实。   一切根源,都是那把枪,老道士把枪镇在了道观里,希望可以洗赎王换犯下的罪孽。 第703章 一了百了   王换的父亲,等于承担了一切,从小道观离开之后,他又去了常青山,家没有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如今的他,身无分文,为了生计,他只能把王换留在常青老人这里,然后自己到外界去做事挣钱。   王换刚送到常青老人那里的时候,彻底迷失了,他每天都像是要抓狂了一般,只要一想起被焚毁的村子,被烧死的村民,他就会咆哮嘶吼,用头使劲撞墙,拦都拦不住。   尤其是他想起死去的秀秀,那种痛苦,更是一言难尽。   当时已经垂暮的常青老人,想尽了办法想要给王换治病。常青老人知道,王换是心病,这样的病症,用药是没用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在这里住了那么十来天,王换渐渐的把别的事情全忘记了,他只记得自己的未婚妻秀秀。他到现在都接受不了事实。   常青老人渐渐摸到了王换最根源的心病,他跟王换说,人死是可以复生的,死了不代表彻底死了,若是找到办法,迟早还可以活过来。   王换听到常青老人的讲述,顿时精神了,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他缠着常青老人追问,常青老人没有办法,就跟他讲了一个黄金骨头的故事。   常青老人见过黄金骨头,他也知道这种骨头的罕见,所以,他告诉王换,找齐这样的骨头,就可以让秀秀活过来。   这种骨头是很难很难凑齐的,常青老人这么做,只是让王换心里有个念想。人就害怕失去了所有的目标,如果心里一点希望都没了,心就死了。   常青老人的想法不错,他的话,果然让王换重新振作了起来。虽然王换还是糊里糊涂,对过去的事情忘记的干干净净,可是,他仍然记得秀秀,他想着,按常青老人的话去做,自己总有一天能把秀秀给救活。   很多事情,常青老人都不忍再去直言,王换忘记了所有,常青老人就跟他说,秀秀是生病死去的,尸体一直都保存下来,将来王换想到了办法,就可以把秀秀救活。   常青老人的居所,有一个小小的地下室,里面是存放药材的地方。常青老人熬了很多用来防腐的药材,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其中。他和王换说,秀秀就保存在这儿,不会有事。   从那时候开始,王换就深信不疑,秀秀就保存在常青老人这里,等自己找到了办法,就能救活她。   这变成了王换心里的执念,不可动摇的执念。   后来,常青老人过世了,临终之前,他并没有告诉王换,自己快要死去,他只是让王换,到西头城那边去,寻找黄金骨头。因为王换的父亲,当时就在眉尖河的一个小码头做苦力。   就这样,王换来到了西头城,来到了西头鬼市。   在西头鬼市的那段岁月,其实不堪回首,除了被欺负,被欺骗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别的收获。   当王换回忆到这里的时候,他彻底的清醒了。   常青老人欺骗了他吗?其实并没有,常青老人只是给他一个活下来的动力而已。   为了自己心里虚无的信念,王换付出了太多太多,他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看着那些可能并不存在的人,经历着那些可能并不存在的事情。   如果不是杜青衣和卫八他们发现了王换的过人之处,王换或许一直会像一个乞丐,活在西头鬼市的角落中。   阿浑一直在哭哭笑笑,他很痛恨王换,痛恨王换给村子带来那么大的灾祸。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阿浑也没有把王换怎么样。   “阿浑。”王换慢慢的站起身,丢给阿浑一把短刀,自己转了过去,背对着阿浑:“你杀了我吧。”   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当一个人得到苦苦追寻的真相的时候,这个真相,可能就是自己所最不愿意面对的。   他不知道如何洗刷自己的罪过,也不知道如何去弥补。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再后悔,也没有任何用处。   对于他来说,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父亲不在了,秀秀早已经死去,自己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伙伴,也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想不出来一个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他觉得,死去,可能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他背对着阿浑,丝毫都没有躲避的意思,只要阿浑冲着后心来一刀,自己就会死掉。   阿浑没有动,看看王换,又看看地下的刀子。   他没有去捡刀子,就那样呆呆的站了很久,说道:“人总要活着的啊。”   说完这句话,阿浑就走了。   王换不明白阿浑的意思,他自己想了很长时间,最后也不想去明白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或许在别人的眼里,自己所做的,原本就是那么无稽可笑。   阿浑走远了,无影无踪,王换也跟着转过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   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道王换现在的心情,就好像一片死灰,再也没有一丁点的温度。他麻木的迈动脚步,漫无边际的朝前走去。   他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那么没有血性,如果村子遭遇灾祸的时候,自己勇敢一些,或许会跟村民一起死掉,可至少那样的话,自己不用现在再来受这种折磨。   他虽然走的很慢,却一直没有停步,不知不觉间,他走到小村附近的一座山上。山不算高,不过站在山顶,身前的那片山崖,却足以让人粉身碎骨。   王换一步一步走到了山崖的边缘,此时此刻,只要纵身从这里一跳,那么之前的所有,都会随之化为一片尘烟。   他觉得悲哀,觉得凄凉,回想自己的半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   他不喜欢那种失去的感觉,一旦失去,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了。可是,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站在山巅,他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然而,就在他的一只脚将要抬起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完。 第704章 尾声   王换身临悬崖的时候,脑子好像是空的,又好像是乱的,却又能想起很多事情,很多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那个偏远的山区,那个得了麻风病,丑的无法形容的姑娘阿丑。   他这半生,有过很多承诺,他承诺过要救活秀秀,承诺过要保护小茶碗,承诺过要和黑魁做同生共死的兄弟,承诺过要保全六指的性命。   可是,他的承诺都没有兑现。   对他来说,对阿丑的承诺,似乎并不算什么,因为他身边有很多人,好的,不好的,朋友,仇人。但对阿丑来说,王换的承诺就是一个世界。   失信了那么多次,王换想要兑现。因为现在除了阿丑,他也没有可以兑现的对象了。   抱着这个念头,王换收回了双腿,从小山山顶走了下来。   他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兑现了这个承诺再说。兑现之后,自己会有如何的命运,那就看老天去安排了。   王换再一次踏上了前往雾蒙山区的路,南方的情形,比北方好一些,至少如今没有那么多战乱了。王换走的还算顺利,不过,现在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走的不快,沿途到处浏览。   从前的岁月里,他没有去关注过这些,等到现在完全清醒了,他才发现,自己所走所看的,才是真正的人世间。   路途走到一半的时候,王换经过了一个镇子,镇子很大,而且是南北要冲,人流涌动。在这里可以坐车,然后到达距离雾蒙不太远的地方。   在车站的附近,围拢着一群人,王换原本不打算凑热闹的,可是,透过人群的缝隙,他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好像是没有呼吸了,这人的旁边,盘坐着一个穿着蒙满灰尘的僧衣的僧人。   周围的人在窃窃私语,王换听人说,躺在地上的,是个在这儿等车的老头,孤身一人,结果不知道是犯病了还是怎么,突然就猝死了。因为人生地不熟,没有人管他,尸首在这儿躺了很长时间。   结果,有个年轻和尚,从这里经过,毫不犹豫的停下来,给这个死去的老头做超度。   王换的心,猛然颤抖了一下,因为他看着那个僧人的背影,觉得有点像无念。   是无念吗?   王换现在的思绪,是很清晰的,他记得无念在关外的时候,幸存下来的几率非常渺茫,所以,在王换的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无念已经死了。   可如今又看到了这道背影,王换的心,顿时激动起来。   不过,他没有妄动,在人群外默默的看着。这里人太多了,何况还正在做超度。   过了很长时间,围观的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各自散去,车站这边的人也赶了过来。和尚恰好做完超度,老头的尸体被人给抬走了。   这个和尚又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无念……”   和尚转过了身,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王换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无念那张肃穆的脸。   看到无念的那一刻,王换激动莫名,他不知道无念是如何从那种死局中逃脱的。   无念看到王换,露出了一丝笑容。   九州万方,茫茫人海,在那么大的世界,两个人还能相遇,这就是缘分。   他们在旁边的角落中坐了下来,王换没有再问无念是怎么脱险的,不管怎么脱险,无念如今好好的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一件事情,结果已经有了,过程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你醒了,那是最好的。”无念看着现在的王换,神情之间非常欣慰。   王换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懵懵懂懂,无念之前在关外就看出来了。只不过不知道前因后果,无念也没有乱说。   自己的心病,最后还要靠自己去治愈。   无念还是原来的打算,准备把自己没有去过的地方都走一走,这是云游,也是一种积累和历练。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没有再过多的交谈,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说闲话的必要。   临走的时候,无念只对王换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仅仅是四个字,却承载了很多很多,接下来的路上,王换一直都在想着这四个字。   他的思绪,始终不能停息。到了车子无法行驶的地方,王换开始下车步行,慢慢的走进了雾蒙山。   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远行了。从前的事,从前的人,不断的在脑海里浮现,最后,他想起了瞎姑娘。   瞎姑娘如今可能已经在另一个世界,王换还记得,瞎姑娘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他还能见到秀秀。   不过王换心里并不气恼,他知道,那是瞎姑娘对他的一种安慰,善意的安慰。   走入山区的深处,道路还是那么熟悉,在这个地方,曾经也发生了一些故事,王换至今记忆犹新。   渐渐的,他走到了那个小山村的附近,远远的望过去,村子似乎一成不变。因为是山地,庄稼都种在距离村子比较远的地方,白天过来,村子里几乎看不到人。   王换还记得阿丑居住的地方,顺着进村的那条小路,他走了进去。在村口不远处,就是阿丑的小院。   到了这里,王换有些迟疑,他害怕中间过去了这么久,阿丑会发生什么变故。不过,透过小院,能看见里面晾着衣服,还有一些晒在地上的包谷。这说明,阿丑一直都在。   王换走到了小院的门口,轻轻喊了一声,紧跟着,有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王换呆住了,彻底的呆住了。   那仿佛是秀秀,真的是秀秀。王换永远不会忘记秀秀的脸,秀秀的模样,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个人,宛若重生的秀秀。   对方看见王换,一下子激动莫名,眼泪唰的就流淌了下来。   “你来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还会来看我……”阿丑流着泪,却又笑了:“我的病……我的病半年前就好了……”   阿丑患病的时候,已经辨认不出原本的样子,等现在病好了,她的相貌,竟然神似秀秀。   “你真的来看我了,你没有忘记我……”阿丑一步一步的走到王换身前,虽然流泪,却在笑,虽然笑着,却又感怀。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