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黎明边界》作者：淡窗 　　文案： 　　我养大的小狼狗竟然想要压我 　　我暗夜行路，你是唯一的星光。 　　我星夜兼程，为见黎明的太阳。 　　方星×（方）黎阳 　　为了执行一场卧底计划，黎阳以亲叔叔身份领养了方星，并且跟了他的姓。 　　然而任务完成后，上司为了避免二人产生依赖，将方星送去灵县的福利院，黎阳也经历了漫长的冷静期。 　　多年后，为了执行新的任务，二人重聚。方星藏着对方黎阳的感情，和从灵县带来的秘密重新进入方黎阳的生活。 　　而方黎阳怀着愧疚，想要紧紧抓住这次补偿的机会。 　　猜忌与依赖，任务与情愫，交缠不清。两个人的人生被悬在命运两端，失重的一方将永远无法跨越黎明的边界。 第1章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频繁交错，尖锐刺耳，在空旷拳馆里被放大。甩到地上的汗珠来不及清理，一个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脚下一滑。 　　拳台上的两个人活动了一下关节，已经打了大半天的沙袋，此时不需要什么热身。其他人也渐渐停下了各自的练习，朝拳台围拢过来。虽说是看热闹，但脸上却都带着几分索然无味，似乎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较量，比起关心胜负，倒不如说是为了看看这一次败者能够坚持多久。 　　两个人各自占据拳台一侧。右侧那人穿着灰色短袖紧身运动衣，包裹着他臌胀的肌肉，黑色的手套彼此撞了撞，抖抖双腿随即站定。另一个男孩儿个子稍微高一些，也很结实，但肌肉还在生长，有着独属于少年的线条。他穿着白色宽松的背心，蓝色短裤，蓝色手套，爽利的寸头上还挂着汗珠。他舒展身体原地跳了跳，摆好姿势。 　　教练吹响口哨，只见蓝色手套的少年迅猛如风直扑过去，闪过对方第一拳，紧接着假动作，近身，左勾拳，一波流把对方打翻在地。教练停顿了一会儿，又吹了第二声口哨。 　　围着拳台的人既没有掌声也没有嘘声，各自悠闲地散去。教练过来拍拍少年的肩膀，“不错。” 　　少年点头表示感谢，弯下腰把躺在地上的对手拉起来，对方捡起掉在地上的护齿，也还算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星！”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响起，少年回头，走下拳台，到入口处的长凳上坐下。 　　画着浓妆的女孩笑嘻嘻地贴着方星，打算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汗。方星躲开，从凳子下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毛巾。 　　“又赢啦？” 　　“嗯。”方星擦了把脸，拧开运动饮料瓶盖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怎么样”。 　　“吓哭了！你没看她那个脸色，精彩极了！” 　　“没过分吧，吓吓她就行了。” 　　“绝对没有！我保证！”女孩儿把手半缩进袖子里，抓着袖口抬手保证。 　　方星点点头。女孩儿弯腰看他脸色，笑着凑过去，“嘿嘿，我任务完成的这么漂亮，我能多问个问题吗？” 　　“你问。” 　　虽然得到了允许，女孩儿还是察言观色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叔叔找女朋友啊？” 　　方星正喝着饮料，突然停下动作，皱着眉头转向女孩儿，“小油菜，方黎阳不是我叔叔。” 　　小油菜再次举起手，“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他总归是你长辈，我冲着你的面子也不能跟你一样直呼他大名啊！下次！下次我就说‘那个人’，或者……‘那谁’，您看成不？” 　　方星被她逗得一笑，小油菜也立刻笑脸相迎，“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都很反感父母再给自己找个后爹后妈。我是从小没爹没妈，理解不了，可那谁也不是你爸啊。再说，你不也挺讨厌他的吗，你管他爱找谁呢。”小油菜似乎忘记自己是发问的人，之前的紧张也被方星一笑化解了，忘乎所以自说自话起来，“哦！我知道了！就因为那谁，那三年不管你，把你一个人丢在灵县那个鬼地方，你记恨他，所以不想让他好，才阻止他找女朋友的对吧！” 　　“闭嘴吧你！”方星狠狠弹了小油菜一个脑崩儿，拎起包站了起来，对着拳台上正在看另一对对练的教练说，“教练我走了！” 　　小油菜捂着脑袋蹦起来，“方星！你知道自己手劲儿多大吗！方星！等会儿我！” 　　“我去洗澡，你自己回去吧！”方星背对着她摆摆手。 　　“我的奖励呢！” 　　“明天给你！今天好好去打工！” 　　小油菜在她身后做了个鬼脸。 　　“听见没有！”方星突然回头隔空用手指头点点她。 　　“知道啦！” 　　水流从头顶砸下来，刚好有些痛感的力道，刚好和体温相近的温度。肌肉的酸痛随着水流缓缓褪去，方星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他每次都会观察，对身体的变化过分留意，即使知道自己的身材在同龄人当中算是十分强壮的，但还依然介意那些不够有力量的部分。 　　他刚才打倒的是俱乐部新来的会员，说是27岁，比自己整整大十岁。乍一看，他很羡慕对方那一身肌肉，充满成年雄性的气息，可惜是个草包。有些人的肌肉是在健身房拉铁拉出来的，而方星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一拳拳打出来的，拳馆里打完，到外面还要打。方星身高长得急，块头不大，算是修长的身材。别看他表面显得纤细了一些，身体却硬得像块铁。可方星还是对自己不满意，他抱怨自己的年纪限制了他的发育，不论是脸部的轮廓还是肌肉的线条，看上去总有些稚气未脱。 　　想着，朝自己下面看了一眼。 　　他不在家里洗澡是从去年夏天开始的。那天他在浴室里洗澡，方黎阳说着“给你拿了条新内裤”，推门就进来了。他不知道害羞什么，只是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就羞愧的想要把自己淹死在洗手池，方黎阳却不以为然地笑笑，慢慢退了出去，关上门之后，还隔着门对他说：“发育得非常好。” 　　能想象方黎阳的表情，嘴角翘起，带着脸颊也明亮起来，眼神总笼着一层薄纱似的，眼尾会聚齐细细的纹路，温柔的就像当时浴室里的水雾。方星想着他的面孔，既兴奋又失落。他终究只是他眼中的一个孩子，他看到他的身体平静无波，甚至还能笑着评价一两句。他绝望地蹲下，将花洒开到最大，看着水流把他的可能将会永远压抑的欲望同着绝望一起冲走。 　　凌晨四点，假面门前豪车丽人早已散得差不多，稀稀拉拉还有几个喝醉的客人在门前脚底打着晃，被保安和小姐驾着塞进出租车里。假面是K市有名的夜店，也是出了名的乱。一年总得上几次社会新闻，偶尔也会在法制节目露露脸，打架闹事从来不断，关于它的坊间传闻更是耸人听闻不知真假。可能正是由此激起了人的好奇心，假面聚集了K市最多的人气，成了年轻人最时髦的去处。 　　仲秋时节的凌晨四点，已经带上了寒气，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在这时候活动，就显得特别冷了。方黎阳猛地从店里出来，单薄的西装一下儿就冻透了。店里应酬免不了要多喝几杯，这天心情尤其不好，撞上几个找麻烦的小混混，就赌气似地又跟他们拼了半瓶酒。现在头晕脑胀，饥寒交迫，他垂头丧气地披上外套，正伸脚往楼梯迈，一抬头，看到了坐在机车上的方星。 　　这样的场景，方黎阳不知看过多少次了。多到他自己都觉得应该看腻了。但是偏不。深夜城市的灯光零星散布，街灯暖黄，好几束追光一般打在骑着机车的年轻人身上，仿佛是天然搭建的摄影棚，为他故意为之。方星坐在机车上，单脚撑着地面，皮夹克正好合身，一只胳膊下抱着一顶头盔，本来还望着天空，却在方黎阳走出来的一瞬间，将目光转向了他。 　　“星星来了，还不过去。”萍姐夸张地抓着貂皮大衣，把自己紧紧裹住，光着两条腿，踩着高跟鞋，从方黎阳身边跑下楼梯，到路边上疯狂挥舞着胳膊。 　　说实话，方黎阳气还没消。前一天跟方星吵了一架，原因就是机车。方星不到法定年龄，方黎阳也是担心机车不安全，劝了他一句最好别骑了，却不知道触了青春期少年哪根神经，饭都没吃完，摔门就走了。他追到外面，看到方星故意气他似的，跨上机车开足马力，离弦的箭一般跑没影了。方黎阳回到家里又自责，担心他头盔护膝都没带就这么走了，心里又带着气，万一路上出什么事故怎么办。转念又觉得自己没错，也不能事事都惯着他。 　　方星这一跑就再也没见到。晚上在店里，方黎阳心神不宁，这才看那几个跟方星年纪差不多的小混混尤其不顺眼，亲自下场去警告了一番。临出店门时还想今天方星绝对不会来接他了。 　　方黎阳大概是酒劲儿上头了，没见面惦记着，见了面就又来了无名火。视线从方星身上搬下来，转头想绕开他走。 　　方星先是在他身后摁了几声喇叭，见他不回头，直接开车横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头盔套到方黎阳头上，又从车上下来，蹲在地上给他绑护膝。跟昨天一样，跟前天一样，跟之前的一年零三个月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方黎阳低头看着他，才发现即使是蹲着，方星的身量都不容小觑，正琢磨着这孩子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的，方星忽然站起来，投下的影子彻底罩住了他。 　　方星自己坐回车上，带上头盔，低声说，“上来吧。”停了几秒又说，“我以后只有晚上来接你的时候骑，平时不骑了。” 　　方黎阳掀开头盔的挡风镜，伸手进去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眼镜是平光的，装模作样习惯了，总爱扶一扶，弄得跟真近视一样。这会儿他好像透过这没什么用的镜片看得更真切了，方星被挡在头盔后的脸颊，红了。 　　他笑了笑，没再多说，心里告诫自己跟青春期的男孩儿交流要懂得分寸，切记不能得寸进尺。坐到方星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走吧。” 　　车速还是快得吓人，带起的风撩起了路边打不到车的萍姐的貂皮大衣，露出她冻得青紫的大腿。 第2章 　　车开到半路下起了雨，雨丝细的恼人，积在方星的肩头。方黎阳盯着他的肩膀出神了一会儿，伸手抹去了肩头那一片反光。方星微微回了头，然后拉着他松开的那只手，重新圈在自己的腰上。 　　进门，方黎阳就闻到了宵夜的香气，今天是馄饨。他走上前捧着碗喝了口汤，微微有些烫，刚好能入口。方星在旁边不经意地看着他，方黎阳放下碗说：“不用再热了。”方星看似敷衍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五分钟之后关了灯。 　　方黎阳吃完一碗热馄饨，蹑手蹑脚跑到厨房，拿出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输入密码之后等了几分钟，什么消息都没有传来。郎斌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联系他了。三个月前他把郑玉的活动情况报告给郎斌，对方没有任何新的指示，只是让他保持现状。之后，郑玉也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动作，郑玉的上线林少廉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摸不出任何情报。他叹了口气，重新输入密码锁上手机，刷起了碗。 　　他有时会索性想要丢掉那部提醒他是谁的手机。尤其这种日常生活的片段，他多么想沉浸在其中，忘掉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在干什么，贪婪怠惰地接受现在的生活，珍惜方星对他的温柔体贴。 　　刚刚重聚的那段时间，方黎阳做好了准备，方星会恨他。当时方星沉默冷硬的态度，也说明了他确实在恨他。他看方星就像看一只无助的刺猬，他知道他因为自己而受了伤，想负起责任却无从下手。他只好焦急地围着方星打转，不知道如何靠近他，突破他们之间的壁垒。 　　直到有一天，方星主动开口，他找方黎阳要一部机车。 　　方黎阳下意识地拒绝了，可在说出“不行”的同时他就后悔了。这是方星向他递出的橄榄枝，他虽然出于好心，却如此的唐突冒失。之后方星也没有再提，方黎阳知道，如果他也不提，这事就会就此揭过，他们的关系将持续原地踏步，而他则是不识时务地辜负了方星的好意。 　　趁着吃饭他聊起了方星爱看的杂志，旁敲侧击地问出了方星喜欢那种机车。最后综合考虑，托人跑了好几个车行，才买下了方星现在骑的这台车。 　　买完了也没有直接给他，找了个理由拉着他去郊游。方黎阳借了一辆皮卡，新买的机车盖着罩子，放在车斗里。 　　方星一下楼，就在车前定住了，问方黎阳盖着的是台什么车。方黎阳笑笑说，“你不是一直想骑吗？” 　　他们开车到郊外，方黎阳掀开机车上的罩子，虽然方星极力忍耐，方黎阳也看出了他瞳孔一瞬间都紧缩了。 　　“第三代ST3500。”方星走上前，自言自语地说。 　　“骑骑看。” 　　方星抬眼向方黎阳确认，方黎阳笑着点头。 　　方星伸开长腿坐了上去，接过方黎阳递过来的安全帽带上，适应了一下车体之后启动了车子。 　　方黎阳想象过方星骑车的样子，却远远不如现在他眼前所见。方星的背影急速变小，马上就要在目之所及处消失时，又飞速回转。方黎阳自己都没发现，在他即将要看不见方星的那一秒，他紧张了。 　　停下的机车带起了一阵风，方黎阳额前的短发飘起又落下。方星摘下头盔，询问地看着他。 　　方黎阳这才想起来要说什么。“买给你的。喜欢吗？” 　　方星像没听懂他的话，愣怔了几秒，点点头说：“谢谢。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部车。” 　　第二天晚上，方星就骑着这台车出现在了假面的门口，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方黎阳回想那晚，禁不住嘴角翘了起来。那样的方星是他的骄傲，是他对青春最美好的幻想的化身。即便到家之后吃到了一颗爆炸的窝鸡蛋，也丝毫无损方星那天在他心中的闪耀。方星说是为了谢谢他给自己买车，所以下厨做了一碗面，没做好，叫他别介意。方黎阳哪里顾得上介意，三口两口吃下了一碗面。他放下碗，发现方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眼神对视一瞬，又把视线瞥开。虽然不易察觉，但在方黎阳来看方星眼里脸上都浮现了愉快的神色。 　　又是从那天起，宵夜也成了固定节目。 　　真羞愧啊。作为一个大人，不劳而获地接受了一个孩子向自己释放的温情。方星明明有权利做一个比现在鲜活百倍的少年，在他这般璀璨的年纪里任性地展示他的青春。可惜方黎阳守护不了这样的青春，他叹气，他甚至自身难保。 　　想到这里，他擦干手再次拿出手机。他不是没有机会再次向郎斌据理力争，像这样再一次把方星牵扯进来，错上加错的事情，不应该再干。可是每次跟郎斌谈方星，他都给自己留了很多余地，他在逃避。方星的人生轨迹因为他一再被改变，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错，他逃避的或许就是对错，就是那个与自己心底真实想法相左的正解。 　　他手指抚摸着笨拙的硬胶按键，心里天人交战，抬头看到窗外天空泛白，乌云向远处退去。 　　五年前的深秋，行动代号：猎狼。 　　那天，荒野上飘着蛛网一样缠人的细雨，丝丝密密，阴冷地罩在方黎阳身上。他们一路颠簸，方黎阳搞不清自己是晕车还是紧张，刚下车，他扶着车门忍不住干呕。陈力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关上车门，小心跟上。 　　因为这次交易数额巨大，双方都表现的对对方疑心很重。交易条件是老大亲自出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黎阳这边是陈力，而交易对方实际身份是警方，化名为绰号“肥獒”的买家。 　　执行任务之前，方黎阳没有得到对方任何的影像资料，只听郎斌简单介绍了形貌特征。但是在这种漆黑夜里的荒郊野外，车辆到达交易地点后，连车灯都关上了，方黎阳*本无从判断对方的人是否确实是伪装前来的接头人。 　　他在稀薄的月光下，透过镜片努力观察对面和自己这边的动静，黑暗与不清晰的视线夺去了他大部分的安全感和镇定，心底在高频的颤动，手也开始发僵。 　　这是一次不能出现任何闪失的行动。 　　因为方星现在在陈力的人手上。 　　交易的前三天，警方的线人露出破绽，陈力对那人动了大刑。不知是线人临死前想给自己寻求一线生机，还是他确实知道些什么，线人告诉陈力，组织里有条子。原本这个线人就是组织里极其边缘的小人物，警方更不会将任何布置透露给他，陈力最后把人折磨到死，也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而方黎阳因为近期行动在即，动作频繁，成了陈力最怀疑的人之一。 　　方黎阳身在交易现场，却不知道此时有多少条枪口在对着自己家的窗户。 　　“你要是敢不老实，我就送你侄子去见你哥。”陈力用枪顶着方黎阳的太阳穴。方黎阳知道他不会轻易地就杀掉一名左右手，可方星确确实实暴露在危险中。 　　星星现在应该跟老跳儿在家里玩儿。 　　老跳儿是他在陈力这边交到的唯一一个能算得上朋友的人，但只是个小混混，大事儿轮不到他。方黎阳跟陈力出去交货时就会叫他过来帮忙看孩子。方星平时不跟生人说话，倒是跟老跳儿玩儿得挺好，俩人舔起棒棒糖，跟同龄人一样。 　　今天也是，听方黎阳要去办事，老跳儿没心没肺的，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方黎阳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厚道，因为很可能连累老跳儿，但是什么都没有星星重要，哪还顾得上什么厚不厚道。 　　郎斌很早就把这个情况算计了进去，一个月前就和他保证，方星绝对不会出事。可他跟着车一路开过来，脑子里不停闪过方星被子弹打中的画面。越叫自己不要想，越是控制不住反复出现。 　　“力叔，久仰大名啊！”对面的肥獒先是江湖客套。隔着十几米，双方在对峙。 　　“客气了。”陈力抬了抬手，算是跟对方打招呼。 　　肥獒的手下抱着几个箱子走到了他身前，朝着陈力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全是钞票。“钱在了，我们要先看看货。” 　　“之前不是给过你们样品了吗？” 　　肥獒哈哈笑了两声，“力叔，这次一次买这么多，我确实怕货柴，打个折损，算是七成，我至少也得保个底是不是？”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我这里从来没有出过七成的货，你拿去保你九成。”陈力说的有些不耐烦，眼睛不住来回瞟。 　　方黎阳看出陈力非常紧张，这段时间内忧外患，陈力早就有些精神不济。他走上前，到陈力耳边说：“力叔，让他们过来一个人拆验，咱们也过去一个人去验他的款。” 　　陈力一经提醒，才发现自己太急躁了，于是对方黎阳点点头，说：“那你过去。” 　　“嗯。” 　　“好啊。”陈力高昂起声音，“你们来一个人验货，我们过去一个人验款。” 　　“合情合理。”肥獒叫了一个手下出列，举起双手往陈力这边走。 　　方黎阳也用同样的动作朝肥獒那边走，对方立刻用手电筒照住他的双眼，然后三双手上来搜身。方黎阳心里低低骂了一声：戏做的真足！ 　　等手电筒关上，他回头，看到这边过去的人，也遭受着同样的对待。 　　他蹲在地上翻着一沓沓的钱，十分钟之后，肥獒朝对面喊：“怎么样？” 　　对面回答：“货没问题。” 　　方黎阳正翻着最后一个箱子，刚要起身，过来关闭钱箱的人，对着方黎阳低语：“让他们卸枪。” 　　他猛然抬起眼皮，发现是头发剃的很短的郎斌，“尽量。”他们的对话被关闭箱子的声音遮挡。方黎阳站起身，面朝陈力那面：“钱也没问题。” 　　方黎阳回到陈力身边，说：“力叔，他们带着很多枪，小心他们抢货。” 　　“嗯。他们那边一共有多少人？” 　　“车外面只有四个人，一共就开了两辆车，最多不到十个人。咱们比他们多一倍。” 　　陈力开始跟对面说：“越老胆子越小，咱们中间空地交钱交货，都不要带枪了。” 　　肥獒犹豫了一下，跟周围的人交头接耳一阵，说：“没问题，我们信力叔。” 　　交涉好，双方卸枪，到中央交易。方黎阳也算一个，跟着陈力的人将表面上的枪卸下，拿着货朝中间走去。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探灯把中央的人全都照懵了，像水塘里被手电定住的青蛙。紧接着冲过来十几个端着枪的人，警笛鸣响，直冲夜空。肥獒的人也一起扑了上来，把陈力的手下瞬时全都摁爬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掏出贴身的手枪。 　　方黎阳也被扭住胳膊，脸顶着潮湿的土地，小碎石硌得脸生疼。他努力挣扎着，透过挤碎了的镜片在来来回回的小腿中寻找缝隙，他看到陈力举着枪钻进车子，还没启动就被射爆了轮胎，汽车横滑出去，停在了高高的野草之间。 　　野草之上，荒野尽头，几颗星星坠在霞色的天边。 第3章 　　如何被推进警车，如何被带到警局，如何被单独提审，方黎阳一概没有印象，他只是机械地在人群中寻找郎斌的身影。直到郎斌推开审讯室的门。 　　“方星没事。”郎斌直视着方黎阳急躁到已经失焦的双眼，第一句话就是跟他报方星的平安。 　　方黎阳这才彻底地坐进椅子里，肩膀松了下来，带着手铐的双手捂着脸，不住地点头。 　　郎斌拉过他的手，给他解开了手铐，哗啦一声丢到桌子上。 　　方黎阳双眼通红，好像还没回过神来。郎斌接着说：“线人一家都被灭口了，没来得及去救，我已经背了很大的处分了，这次不可能让方星出事。我跟上级汇报了，所有涉案人员的亲属都被保护起来了。你的身份也还没曝光。” 　　方黎阳缓慢地把脸抬起来，看到郎斌在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听说小家伙儿特别冷静，一直在跟陪着他的那个人玩儿，听见什么动静都不闹。” 　　“星星现在在哪？” 　　“在家呢，哄着喝了药，睡着了之后我们才把那个人……” 　　“老跳儿。” 　　“嗯，才把他带走的。现在外面还有人看着。” 　　方黎阳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激动起来，直起脊背，皱着眉头：“你就会给孩子吃安眠药！那东西怎么能给小孩儿乱吃！” 　　“剂量特别小，我安排了专人看着呢。目前没人知道他的具体情况，都以为是嫌疑人家属。” 　　方黎阳归心似箭，捡着重要的问：“星星看见你们了？” 　　“没有，规规矩矩敲得你们家的门，在门口就把老跳儿说服了，连门都没进。” 　　“老跳儿知道了？” 　　“不知道，他以为你们全都翻船了，还跟咱们的人说别打扰孩子。是他哄星星吃的药。” 　　方黎阳脸色苍白，被审讯室里的白炽灯一照，带上了很不健康青色，脸颊瘦削憔悴，抬头看郎斌的时候眼睛大的有点突兀。 　　郎斌接着说：“你这次完成得很出色，两年冷却期之后恢复警籍，不会再给你派任务了。” 　　方黎阳还没完全理清对自己的安排，郎斌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说：“也挺好的，给你记了个三等功，等警籍恢复了，你有权利自己申请岗位，上面不会不同意。” 　　这些事情方黎阳现在根本顾不上，又问，“星星怎么办？” 　　“送回灵县。” 　　“什么？”方黎阳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是个孩子，是个人！不是枪，不是工具，用完了丢了！” 　　郎斌把他摁回椅子上，严厉地瞪着他，“怎么，你还真想把他当亲侄子养着吗？” 　　“我……” 　　“听我说。”郎斌故意加重了语气，方黎阳脑子一团乱，在郎斌气势的重压下只得先听对方的话。坐在他面前的人，对他有知遇之恩，是他在卧底时唯一帮他看见方向的航标，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仰赖这个人。 　　“当初用方星做突破口的事情上级已经知道了，这个责任在我。如果继续跟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危险。虽然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可你恢复职务之后呢。陈力手下那么多人见过你，没有归案的万一发现你是警察，在你身边的方星怎么办？我们会帮他安排好的，吃饱穿暖，有学上，供他到不想读为止。” 　　郎斌的声音在他耳边搅成一坨回声，他听不下去了。“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上级的决定？”方黎阳忽然抬头，盯着郎斌的眼睛。 　　郎斌先是面色艰涩地回看他，而后笑了一声，笑得很不好听，“黎阳，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你妈还在家等你。需不需要我打个报告，替你多申请一年冷却期？” 　　方黎阳在与郎斌的对视中败下阵来，看着腕上被手铐硌出的血道子，攥紧了拳头。 　　第二天他被关在警局，第三天就得到了方星被送走的消息。他至今后悔问出那句话，要是当时没有触怒郎斌，他可能有机会亲自送走方星，跟他好好解释送他离开的原因。可矛盾的是，他又庆幸自己没有真地面对那时的分离，同时又为这一点点的庆幸而羞愧自责。他的平常人生和方星的平常人生像是被摆在天平两端，永远要有一方为另一方颠倒。 　　他悄悄走进方星的房间，方星背对着门，肩膀均匀起伏。他摸着黑，跪到床边，轻轻抚着方星的肩膀，也不说话，摸了没几下就收回来，盯着方星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附身亲了亲方星耳朵上方的位置，轻轻退出房间。 　　门关上，确定方黎阳离开了门口，方星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重重呼出一口气。 　　方星几乎一夜没睡，黑着眼圈，五点多就出门了，下意识地直奔机车，扶上车把忽然回过神，甩手丢开了。跑去拳馆外面的操场跑了十圈，再去吃早饭。 　　小油菜穿着一身红色的工作服，歪戴着一定小黄帽，围个黑色的围裙，早上没化妆，脸还肿着，一身小丫头气，笑嘻嘻跑过来问：“今天这么早啊！吃什么？” 　　“两笼包子，一碗牛肉面。再来一碗豆浆和一笼包子打包。” 　　“好嘞！”小油菜涂满黑指甲油的手飞速写完单子，屁颠颠跑走。 　　方星拿桌子上的餐巾纸把桌子重新抹了一遍，没一会儿小油菜端着餐盘过来，朝外东张西望，“你没骑车？” 　　“白天不骑了，回头买辆自行车骑。”方星劈开筷子，挑起一大口面条。 　　“啊？！我还指望着你能骑车带我出去长脸呢。”小油菜失望地鼓着脸。 　　“有车的又不止我，找别人给你长脸去。”方星呼噜呼噜吃面嚼包子，胃里渐渐暖了起来。 　　“嘿嘿……”小油菜凑过来冲着方星笑。 　　方星看都没看他，“别动你那歪心思了，赶紧干活儿去！”小油菜嘴还没来得及撅起来，就听有人喊：“小油菜！干嘛呢！来厨房！” 　　小油菜朝身后瞥了一眼，抓着抹布，气哼哼地走了。 　　方黎阳每天从凌晨睡到中午太阳正高的时候。今天一睁眼，光线灰暗，在看窗外，夜里的冷雨已经变成了雨夹雪。饥肠辘辘地爬起来，走到客厅，看见餐桌上摆好的一碟包子和一碗豆浆。方黎阳端起碟子往嘴里塞了两个半冷不热的包子之后，看到碟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热了再吃。没忍住笑了出来，捧着一碟一碗去了厨房。 　　方黎阳几身西装都是郑玉派人给置办的，每天到更衣室，洗好的西装已经规规矩矩地用落地衣架撑在穿衣镜旁。做工不敢说是绝对一流，但配他一个夜场经理的身份也算得上高级到夸张了。方黎阳一米七五稍显单薄的身量，配着一副细框眼镜，平时就像个文弱书生。而定做的这几套西装虽然都是普通的深色，或有一些暗纹，设计却多花巧。方黎阳穿上后，带出了他气质里暗藏的一段风情，直到眉梢眼角都掩不住了。 　　试衣服的时候，他自己有些看不惯，想换个线条硬朗些的设计。不知道郑玉是故意的，还是过来量体的裁缝觉得这个款式衬他，最后全做成了一水儿的收腰收臀的样子。倒是萍姐说了，这副打扮，才像行走夜场的人。 　　他知道这个样子的自己，能带来不少方便，可是这种地方，方便也是麻烦。 　　雪白的衬衣领子紧紧裹着雪白的脖子，方黎阳系上衬衣最后一颗扣子，喉结在狭小空间内微微起伏。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带。 　　“方哥，今天郑总来了。”他的副手小江凑了过来，把对讲机别在他腰侧。 　　郑总就是郑玉。就是他叫方黎阳到假面做经理。他在林少廉手下做事，曾经和陈力是死对头。方黎阳接到新任务，刚刚来到K市，苦于无法接近林少廉一系的时候，就被郑玉的人主动找上门。 　　方黎阳是陈力跟前新进的红人，可惜好景不长，陈力就被一锅端了。虽说如此，提起方黎阳多少也是有点名头的人物，他大驾光临K市这么久，竟然好像没人发现他一样，可见陈力翻船的事情闹得惊涛骇浪，连带旁支旁系都皆如惊了的蛇一般钻到洞底。方黎阳跟郎斌汇报情况，正打算打报告申请终止任务的时候，他被人绑架了。 　　说是绑架，其实算是软禁起来了，把他绑在了自己家里。郑玉手下的人来了一套先礼后兵，好吃好喝地在方黎阳自己的住处招待了他几天，见他还是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又禁了他食水。三天之后他终于见到了郑玉。 　　郑玉见他第一面，没开口，先是打量了他几眼，明目张胆地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没见过方黎阳的人，凭着些江湖传闻有些自己的猜测。但从郑玉的表情看来，面前出现的这个方黎阳，显然和他的猜测颇有出入。 　　他以前自然也没见过郑玉的模样，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地位的人物，脾气秉性更是一概不知。一照面，方黎阳便判断出这人位置不会很高，但也绝对不低了，气场上甚至和陈力有几分相似，是个自己手下的事情自己能做主的人物。他这才决定把投诚之意向眼前这人和盘托出。 　　郑玉从一进门手里就夹着根烟，一会儿在扶手上敲敲过滤嘴儿，一会儿又用两只手来回捋一捋，让人觉得他特别不耐烦。他坐在一旁，中等身材窝在椅子里，挤出了一坨肚子，分头梳得溜光，手里玩着烟，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盯着方黎阳。 　　租的房子里没有空调，南方的大夏天，屋里早就蒸了桑拿，都是汗味儿。方黎阳几天没洗澡，衬衣黏在背上，头发跟刚洗完一样，湿成一绺一绺的。他抬头，看到郑玉的脑门儿上也结着汗珠，挤出的抬头纹里淌着汗，心想不知他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口。 　　等到方黎阳都有些困了的时候，郑玉开口了。“你知道陈力死了吗？” 　　方黎阳脑中一阵轰响，猛地抬起了眼，瞳孔缩得紧紧的。 　　郑玉终于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第一口。 第4章 　　郑玉每次出现在假面一定是和人谈生意，虽说也有光明正大的生意，但总归是免不了违法乱纪谋财害命的生意。 　　方黎阳把领带系好，偏偏头跟小江说：“我从地库上来的时候，看见几辆没见过的黑车停在贵宾车库，是来跟郑总谈生意的吗？” 　　“是。”小江把对讲机的耳塞递给他，“从来没见过这伙儿人，进来之后一直是郑总的保镖跟着，直接去了三楼。我都没插上话。” 　　方黎阳把耳机带好，话筒夹在西装内侧，最后调整了一下眼镜。“知道了。先跟我去场子里转一圈。” 　　二楼都是包房，方黎阳先是去确认了一下预约，到时候会依次来跟熟客打招呼。走到二楼通往三楼的专用电梯，楼层显示电梯停在三楼，另一侧的楼梯间里也有人守着。小江问要不要上去看看。方黎阳摇摇头，“应该是很重要的客人，我们不要去打扰。” 　　预定包间的大多还是那几个熟客，今天有一间是没听说过的客人。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方黎阳都会特别留意，当晚一定会去包间里看看，以结识朋友之名，去搭搭话，探探虚实。 　　查看了二楼的情况后，方黎阳支开小江，自己去了监控室，调整了对着三楼会客室和楼道的摄像头，拉了一把椅子坐上去，两脚搭在操作台上。 　　大概十分钟之后，负责监控室的员工推门进来，看见方黎阳大爷似的坐着，愣了一下，“方哥……我刚才去上了个厕所。” 　　方黎阳半躺在转椅上，浑不在意，“你今天去外面吧，找小江给你安排点活儿，今儿我在这儿盯着，这几天有点累，顺便歇会儿。” 　　方哥虽然不骂人，但总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劲头，这员工也没想到自己这么简单就被打发了，赶紧点头哈腰地走了。 　　三楼楼道里除了郑玉的保镖，什么动静也没有，方黎阳盯着三楼的同时，也不忘分神看几眼别的区域的状况。今天预定包间的客人陆陆续续到了，小江和萍姐井然有序地把客人安排好。唯有那帮新客人迟迟没有出现，这时夜场时间差不多已经过半了。 　　方黎阳又看看入口的地方。发现几个人行迹有些可疑。正想着今天不会这么背吧，既有郑玉谈生意，又碰到行迹可疑的人。正在他纳闷儿的时候，那几个人被服务员带着上了二楼。到了二楼，小江迎了出来，把他们带到最后一间包房里。 　　方黎阳的眼神一路追着那一行人的踪迹，划过一排屏幕，最后切到包房里面。一共三个男人，约了这么一大间包房，既没带姑娘，也没有叫姑娘，非常可疑。三个人在包房里也没怎么说话，酒到了之后两个人在喝酒，一个人时不时看下手表，又过了几分钟，看手表的那个人起身出了包房。 　　正对着二楼楼道的摄像头刚刚排出那个男人的身影，三楼就有了动静。郑玉从会客室出来了，保镖立刻沿着楼道排整齐，紧接着一个梳着分头的人低着头，也从会客室里慢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他的手下。方黎阳轻轻控制着摄像头转动，希望能拍到那人的脸，但那人一直低着头，被自己手下簇拥着，拍不到脸。正着急的时候，监控室被人破门而入，方黎阳转身，看到是小江喘着大气站在门口。 　　“方……方哥……出……出事了！”小江虽然才二十六岁，但办事向来算是沉着，很少慌成这样。 　　方黎阳从椅子上站起来，“怎么了？” 　　“有人死了！”说完小江又摇手，“不对，是要死了，刚才还没死，现在可能就死了。” 　　方黎阳知道事态紧急，也不等小江把话说清楚了，快步走出监控室，临出门又回头看了眼监控屏幕，那个人还是被围的严严实实看不见长相。 　　小江小跑着跟在方黎阳身后，“一楼卫生间。” 　　“谁？” 　　“要死的那个是个散客，但六包房的客人也在，我觉得肯定有关系。” 　　不出方黎阳所料，“知道了。有人报警了吗？” 　　“我们报了，还叫了救护车。应该也有客人报了。” 　　方黎阳拐过转交，一楼卫生间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乌压压的全是人头，露着背的姑娘们一个叠着一个，抻着头往里看。旁边还有几个似乎是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男人，被一堆人围聚着，有的骂骂咧咧地说着“恶心”，有的说没看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五六个保安在尽可能维持秩序，像牧羊犬赶羊一样把客人往舞池和散座的方向轰。 　　小江超到方黎阳前面喊着：“麻烦让一让。”方黎阳站在人群外围，用眼睛扫了一圈，看到六包房的客人默默躲在人群边缘神色犹疑。方黎阳顺着小江劈开的路往里走，悄悄说了一句，“把所有出入口都关上，快！” 　　小江闻言立刻跑去安排，方黎阳自己挤到了卫生间里。在门外的时候还不是很明显，等一走进去，异味扑面而来。几个服务生在洗手池的位置守着，个个低头捂着鼻子，视线都不往洗手间内部看。见到方黎阳进来也不愿意把手拿开，小声喊了句“方哥”。 　　方黎阳往隔间的方向看去，一个隔间的门半掩着，从门缝间伸出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棕黄色的液体从门下慢慢渗出来。方黎阳一阵阵作呕，慢慢往隔间走去，一个服务生急促地喊了一声“方哥”，方黎阳朝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跟来。 　　小心躲着地上的污秽，方黎阳靠近隔间门口。露出来的那只脚正卡在门缝，方黎阳废了好大劲才把门打开。一瞬间，门内的景象就连方黎阳这混迹黑道多年的人看了也不禁赶快闭上了眼睛，冷静了几秒之后才眉头紧蹙地再度睁眼。 　　人必然是救不回来了，失禁，下半身全部浸在排泄物里，一只胳膊被自己压在身下，另一只胳膊扭曲地搭在马桶上，口鼻处全是泡沫状的呕吐物，面孔已经看不清了。 　　“方哥，看见警车了。” 　　小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客人情况怎么样？” 　　“萍姐在安排，还是有点混乱。” 　　“好好跟警察说，一定不能让他们从正门进。” 　　“好的，明白。” 　　假面里出过的事情不少，但今天这种狼狈惨状，方黎阳也是头一次遇到。平日里常打交道的警察看到这个场面，也绝对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应付了事，一会儿免不了又要跟警察好一顿周旋。他扫视这卫生间和死者身上各种细节，脑子里飞快把得到的线索编织成衣。而这场意外偏偏又出在郑玉和神秘客人谈判的时候，让人不得不觉得蹊跷。 　　方黎阳转身吩咐卫生间里的几个服务生，“出去帮保安把客人全都带到舞池，把从后面到卫生间的路让开，和保安守着别让客人靠过来。” 　　那几个服务生巴不得快点离开卫生间，但小江让他们在这里守着，谁也不敢出去一步。方哥不在的时候，对于假面的服务生来说，小江说的话就等于方哥的话。 　　方黎阳听到卫生间门口嘈杂的声音减小，舞池方向的音乐声也一直没有停下来，便知道萍姐肯定也没闲着。这时，对讲机里小江的声音又响起来，“方哥，从小西门进来的。有张警官，还有生脸。” 　　“直接领过来。” 　　“好。” 　　出了卫生间，就看见从走廊尽头处晃晃悠悠过来一小队人马，领头的不是小江，而是他一个月总能见一两次的基层警官张维。张维轻车熟路地带着几个警察往卫生间这边走，小江一路小跑跟在他身边。 　　方黎阳迎上前去，“张警官。” 　　张维哼了一声，“告诉你，小心点，小心点，出大事了吧！” 　　方黎阳赶快低头，“我也没见过这个，现在腿软着呢。” 　　张维没接话，侧身把后面两个警察让了出来，“这是市刑警队的，陈警官和吴警官。那个小李呢，”他朝后头望了一眼。 　　“这儿呢！”小李从后面冒了出来。 　　方黎阳跟两个警官打了招呼，对面两人规矩地敬了礼，出示了警官证，报上了警号。 　　“就这里面？”张维那手套朝卫生间一挥。 　　“是，隔间里。” 　　几个警察进了卫生间也有忍不住捂住口鼻。 　　“没人动过吧。” 　　“我推了门，想看看人还有没有气儿。可我看到这样，也没敢碰他。” 　　“小李，封现场。”张维和后面两个号称市刑警队的警官说了两句之后，转身对方黎阳说，“你没有放走一个客人是吗？” 　　“是不是一个都没放走我不敢说，但我已经尽快关了所有出入口。从我们知道这件事到现在，没人出去。” 　　“我们需要排查你所有的客人。另外找个人带陈警官去取监控。” 　　“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别人无所谓，只要六包房那几个人还在，小江在旁边能帮忙把他们认出来就行。方黎阳不求别的，只求抓住罪魁祸首，不要再给他自己的任务里添乱子就行。“小江你配合张警官，我去带陈警官取监控。” 第5章 　　方黎阳带着那位陈警官上了二楼的监控室。负责监控室的员工这回没有偷懒，恪尽职守地守在那里。 　　“我需要今天全部的录像。”陈警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员工看了一眼方黎阳，方黎阳轻声说，“跟以前一样，好好配合警官调查。” 　　“好的，方哥。”员工开始取录像硬盘。 　　方黎阳转过身跟陈警官说，“今天出了这种事，还惊动了市里，我真是吓得手忙脚乱，都没给几位警官准备口水喝。” 　　陈警官的眼睛都没往方黎阳身上瞟一眼，目不转睛地瞪着取硬盘的员工。 　　大概过了三五分钟，硬盘交到了陈警官的手上，“这两块是全部吗？” 　　“是全部。”员工立刻回答。 　　陈警官把硬盘拿在手里反复端看，点点头后敬礼，“感谢配合。” 　　说完，又被方黎阳领着回到案发现场。 　　卫生间外早就拉好了警戒线，方黎阳站在线外朝里看着。警察又多了几个，法医也来了，隔间里的人已经被抬走。忽然，小江从对讲机里说，“方哥，星星来了。非要进去见你。” 　　“拦住他，别让他进来。” 　　“我拦不住。——星星，方哥现在正忙着呢，你现在门口等一会儿。” 　　“这些警察干什么来的？方黎阳现在哪儿？”方星的声音忽远忽近，透过小江的对讲机传到方黎阳耳朵里。 　　“你拦不住他警察还拦不住他吗？”方黎阳还没说完就又听见有警察跟方星说话，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警察询问客人身份信息的声音。“快让他回家！” 　　“方哥……” 　　“跟方黎阳说，我就在门口这儿等他，他不出来我不走。”方星通过小江跟方黎阳喊话。 　　方黎阳知道方星的脾气，想着他如果真地老老实实等着，倒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说，“让他等着吧，你不用管他了。好好看着门口的情况。”说完，方黎阳观察了一下正在工作的警察和法医，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他悄悄离开卫生间门前，开始在场子里巡视。 　　六包房的几个客人的特征他都记了下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他们。此刻他们被困在这里，不可能等着警察瓮中捉鳖，他们肯定会采取什么行动。方黎阳小心躲避着警察的视线范围，走到吧台后，取了一把冰锥，藏到袖管里。 　　客人们被几个警察围着，仿佛一圈羊羔。夜场里，如果失去了躁动的音乐与迷离的灯光的配合，那一个个浓妆艳抹穿着性感的姑娘，和一个个酒酣面红衣冠不整的小伙儿便显得十分离奇。 　　萍姐也在人群外围，方黎阳过去把她拉到小李警官旁边：“小李警官，萍姐胆子小，能帮忙照顾一下吗？” 　　萍姐有些莫名其妙，刚要开口说什么，又见方黎阳跟她使眼色，便自觉地闭了嘴。 　　此时离警察开始封锁现场盘查身份已经过去十来分钟了，随着警察盘查的进度，人群在缓慢地向门口蠕动，客人们脸上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方黎阳看到六包房的三个人分散在人群中，其中两个人低着头缩着肩，尽量让自己不显眼，试图掩饰自己的存在。而那个之前便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第三个人则脸色铁青，不停地瞄四周，眼神中全是惊慌，随时可能做出冲动的行为。 　　方黎阳慢慢靠近人群，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您要去哪？” 　　“警察叔叔，我要上厕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开始回头找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穿着灰色上衣的男人，摇摇晃晃挤到了人群边缘，“我要撒尿！” 　　最近的两个警察商量了一下，一个警察走了过来，问他，“请您出示下身份证件。” 　　“上个厕所还得出示证件，没有，没带。” 　　“那您说下身份证号吧。” 　　“喝多了，记不住了。” 　　警察看他存心找茬，不想跟他计较，就说，“现在这里的卫生间不能使用，跟我过来吧。” 　　男人跟着警察走出了人群，安静了几秒种后，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这就带出去了我还想早出去呢。” 　　一句话引发了人群集体的不满。“就是，我还想撒尿呢。”“我们都好好配合警察工作，凭什么他先走了。”……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甚至开始有人试着往门口拥过去。 　　方黎阳看到那第三个人突然抬着头不停转着方向，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骚动的人群。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方黎阳迎上了他的视线，他停顿了不到一秒，方黎阳趁机扑了过去，倒到他的脚下。 　　突然有人摔倒，人群哗然，继而开始有人尖叫。 　　方黎阳握住了那人的脚踝，冰锥从袖口里掉了出来。“叮当”一声清脆的金属声，仿佛是提醒了那人一般，他一下子从脚边抓起方黎阳，另一手抄起冰锥，抵在了方黎阳的脖子上。 　　“都不要动！”他大喊一声。有人回头看到他挟持了人质，刺耳的尖叫接连响起。 　　警察纷纷掏出手枪对准了挟持者。人群自然地远远闪开，给警察和挟持者之间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形成两方直接对峙的局面。站在门口和其他警察一起盘查客人的小江这才看清人质正是方黎阳，不禁喊了声：“方哥！”旁边的张维拉住小江的胳膊，立刻跟身边的警察说，“疏散群众到另一边出口，加快排查。” 　　方黎阳被兴奋过度的挟持者夹住，难以呼吸，尖锐的冰锥在犯人颤抖的手中已经反复浅浅地刺进了他的皮肤。 　　“和我没什么关系，人不是我弄死的！”挟持者失声地说着，“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跟我没关系！”他声音忽高忽低，越来越激动，勒着方黎阳的胳膊也越来越用力。 　　“好，我们会了解事实情况，如果和你无关我们不会冤枉你。”说话的警察慢慢直起身，收起了手枪。方黎阳在阵阵缺氧的眩晕中认出了他是之前和张维一起来的吴警官。 　　吴警官继续说，“现在请你放开人质。你可以慢慢跟我们交代细节，你也可以更快澄清事实。” 　　然而，挟持者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吴警官讲话，而是一直自言自语强调事情和他无关，没有丝毫要放开方黎阳的迹象。 　　吴警官试图靠近他，其他举着枪的警察也在向前朝犯人围拢。 　　挟持者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警察正在跟他缩短距离，突然举起冰锥直指警察，“不要过……”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倏地倒地，握着冰锥的手被踩在地上，后背被膝盖顶住，另一手被死死反扣住。 　　方黎阳的喉咙被松开，空气冲进肺里，缺氧让他无力，但他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眼前发黑，而是看清了方星制服犯人的过程，全程不超过三秒。 　　警察冲过来，给犯人扣上手铐，被制服的犯人像摔在地上的提线木偶一样，完全失去了反应。 　　方星冲到方黎阳身边，扶住他的肩膀大喊，“为什么会被他抓住！啊？！”方星抬起他的下巴，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正在慢慢往外渗血，雪白的领口被鲜血染得斑斑驳驳。“你为什么不能躲开远远的！方黎阳你疼不疼？还有哪里受伤了？” 　　方黎阳被刚才方星的身手镇住了，出神地望着他的脸。 　　方星将他整个人上上下下检查一遍之后才发现他的眼神，他瞬间有些害羞，因为被这样盯着，也因为自己过于担心他而表现出的样子。 　　“你说话啊，看我做什么？”他语气责备，将视线闪开。 　　“你……” 　　方黎阳刚要开口，不远处又是一阵骚乱，方星拉着方黎阳闪到最远的角落。等人群散开，才知道是另两个同伙也落网了。 　　等嫌疑人统统被押出假面，医生立刻跑进人群，检查有没有群众受伤。方黎阳无疑是重点检查对象，他被两个医生围起来，方星不得不退到了一旁。 　　他看着医生给方黎阳包扎伤口，看到方黎阳拒绝了医生递过来的氧气。方黎阳的一举一动都如同被拍摄成慢镜头一样，缓慢而清晰。他能看到方黎阳因为缺氧而通红的脸正在一点点回复成正常的脸色，他能看到他脖颈处的伤口渗出血珠的速度在一点点变慢，他能看到方黎阳慢慢地把头转向他的方向凝视的自己。 　　然而这次他没有躲闪，因为那个方黎阳是慢镜头里的方黎阳，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了一块屏幕，屏幕对面的人是看不到屏幕这边的人的，所以，他可以这样仔细地贪婪地看着他，看着那个此时此刻异常脆弱却又异常美丽的他。 　　“星星！”小江和萍姐从另一边跑过来，后面跟着张维和小李。 　　萍姐过来，拍拍方星胸口，“挺棒啊！一下子就给那人摁倒了，你没事吧？” 　　方星摇摇头。 　　小江也跟旁边附和，“吓死我了，看见方哥被当人质我都傻了。星星你太厉害了！” 　　萍姐回头问张维，“张警官，我们星星年少有为，成功制服犯罪分子，是不是得颁个见义勇为好市民奖状啊？” 　　“是啊。我本来想着我能帮警察指认嫌疑人，我领个奖状呢。谁想到他们自己跳出来了，还挟持方哥。” 　　张维脸色并不好看，没有搭理他们的话，只是说，“你们一会儿都跟我回局里做笔录。” 　　说话间，方黎阳已经包扎好了，朝这边走了过来，先是谢过了警察，又问萍姐和小江的情况，确认大家都没事，放心地笑了笑。 　　夜里三点，他们一起去警局做了笔录。从警局回家时，天已经大亮了。 第6章 　　回到家，方黎阳催方星去洗个热水澡，自己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回溯刚才发生的事情。 　　死者是靠人体携带毒品的运毒者，而六号包房的那几个人是过来接头取货的。但是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货没有交接成功，人还死了。初步判断可能是携带毒品量过大，在把毒品排出体外时，运毒者体内的毒品包装突然破裂，大量毒品进入体内，人在几分钟之内就不行了。 　　这种事情按理说是不可能发生的。不要说K市，周边几个省的毒品交易都控制在郑玉手里，在他地面上的交易是不会允许出这么大的纰漏的。送把柄到警察面前这种事，别说是郑玉了，就是他手底下的猫猫狗狗都不可能干的出来。虽然警察没有透露给方黎阳死者身体里到底藏的是哪种毒品，量有多大，但根据死亡速度判断，携带量足够判主谋死刑了。 　　从目前这些信息判断，一种可能是有一批完全摸不清状况的外行，闯进了K市的毒品交易市场，还误打误撞在郑玉的产业里进行交易。“这太不知死活了。”方黎阳心想。然而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呢，是故意挑选在郑玉的地盘交易，故意搞出这么大阵仗的呢？或许有谁就是要给郑玉一个提醒——他们来了。敢挑衅郑玉，甚至可以说敢挑衅林少廉的人，一定来头不小，如果汇报给郎斌，以他手里掌握的情报，应该可以锁定有限的嫌疑对象。 　　可还是不安，隐隐在他心底泛起，一种更加危险可能性盘桓在方黎阳脑海。 　　——或许，这次交易对郑玉来说并不是一场意外，甚至是他有意听之任之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今天和郑玉谈判的那群人，将是重中之重。 　　机房里还有一块备份硬盘，如果把数据交给郎斌，或许通过更加精确的比对，郎斌可以确认对方的身份。方黎阳揉着额角，思索着如何尽快把这一连串复杂的信息传递给郎斌。忽然抬头发现方星已经洗完澡，穿着一条拳击短裤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他裸着上身，胸口有一条细如银线的浅浅的伤疤，贴在他健康紧绷的皮肤上。方黎阳这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方星在家里洗澡的印象了，于是又想起来上次不小心撞到方星在浴室里自慰。当时觉得没什么，回想起来反倒有几分尴尬。 　　“洗完了？”他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方星没说话，阴着脸。 　　方黎阳笑笑站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去，“那我去洗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方星突然开口。 　　方黎阳迟疑，回头问他：“什么故意的？” 　　“你是怕那个人抓别人当人质，所以故意跑到他旁边让他抓了你。还有那个冰锥，他站的地方离吧台那么远，如果是早就拿在手里的，不可能等到你出现他才开始挟持人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方星顿了一顿，“你是不是觉得你肯定会没事？” 　　方黎阳心底一颤，他们去警察局和回来都是坐的警车，方星一路面无表情，两人也没有对话，谁知这刚一开口，方星便把方黎阳的“暗中作祟”全都道破。要说今天方星的身手已经让方黎阳吃了一惊，但跟眼前方星敏锐的观察和判断相比，身手什么的倒显得稀松平常了。 　　虽然明白，以方星的性格，他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看法，但方黎阳还是佯作不解，说，“我为什么故意冒这个险？那个冰锥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拿到手的。”然后指了指脖子上的伤，“而且我这能叫没事吗？”他过去拍了拍方星的肩膀，被方星躲开了，方黎阳忽然换了张脸，“对了，我还没说你，你为什么冲出来？那么多警察在，轮不到你逞英雄。万一那人反应快身手好，你打不过他怎么办，现在咱俩说不定都挂彩了！” 　　方星别过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方黎阳现在已经比方星矮了，他站在方星侧面，看着他脖子一侧的青筋一跳一跳的，看到他下颌角的轮廓已经有了男人的气味。若不是还能从他的面貌中追迹到他童稚时的模样，方黎阳几次都怀疑，这个身高一米八，脾气臭，一点都说不上可爱的少年，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虽然寡言但却温和柔顺的小方星了。 　　方星的肩膀微微起伏着，肩膀和上臂的肌肉隆起精美的弧线，方黎阳身手捏了捏，笑了，“还挺结实的，好在你没受伤。啊，还有，最近你有没有逃课去拳馆？” 　　方星甩开方黎阳的手，懒得理他似的，径自回了房间。看着方星的背影，方黎阳渐渐收起的了笑容，跟这位青少年打交道固然重要，但他现在实在无法为方星的事情太过分神了。 　　郑玉两三个月没有什么动作，这回一出事就牵扯了一起命案，加上那个神秘的谈判对象，方黎阳觉得有必要尽快联系郎斌，如果能当面汇报则最好。他摸出了联系郎斌的专用手机，朝浴室走。 　　浴室门口的架子上摆着他干净的内裤。不知道是方星什么时候拿过来帮他放好的。 　　郎斌除了要求得到监控画面，没有同意与方黎阳的见面，他认为，第一，现在风口浪尖，过于危险；第二，郑玉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才是关键，现在情况还太模糊，不能急在这一时半刻。显然在方黎阳之前已经有人跟郎斌通过气了，并没有等方黎阳说的太过具体，郎斌就立刻做出了回复。他手下线人众多，卧底也不止方黎阳自己，了解的状况自然更加全面。看到郎斌的回话，方黎阳才意识到自己着急了，郎斌的考量没有问题，现在最应该做的正是等待郑玉的反应。 　　浴室里一片漆黑，只有排风扇嗡嗡转动的声音，方黎阳将自己沉到浴缸底，告诉自己，“等待，等待……” 　　早上八点不到，一夜没睡的方黎阳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方星背着包准备出门。他打了个哈欠，说，“今天休息一天吧，我给你请假。” 　　方星回头，抬眉看了他一眼，“不用了。”说完便出了门。 　　他并不是要去上课，但也不想让方黎阳给他班主任打什么请假电话。之前因为他逃课去拳馆，班主任请家长，电话打到方黎阳这里。他不理解方黎阳每天工作昼夜颠倒，为什么还有闲心去他学校见老师。 　　那天他和方黎阳一起出门，虽然方黎阳平时工作也是穿差不多的衣服，也是如此打扮，但是那天不知怎么的，方星就是不想让他西装革履地去学校。方星在担心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在夜晚中，这样的方黎阳尚且还有一层幽暗的掩护，而当他如此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总仿佛藏着什么危险。那种危险让方星惴惴不安，让他想把方黎阳推回家里，永远不要再出来。 　　果然，方星在年轻的女班主任老师的眼中识破了危险的真相。 　　他们在老师办公室门口，方黎阳叩了叩半掩着的门，里面很快响起脚步声，方星的班主任小步跑了过来，打开门看到是方黎阳，生动地笑了起来。方黎阳轻声问好：“张老师好。” 　　班主任与方黎阳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而方星却是第一次在场。老师是年轻的女性，好像不到三十岁，黑长的头发，素净的打扮，眼睛里却有雀跃的火苗。方星仿佛不存在一般，班主任的目光紧紧锁在方黎阳身上。方星知道班主任不是故意的，只是方黎阳的魅力实在令人应接不暇。班主任看方黎阳的视线，如同什么暗器似的击穿了方星的身体，让他感到自己破破烂烂，不堪一击。他讨厌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但这一刻他讨厌自己。仿佛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能用这种眼神看方黎阳，而自己却是唯一一个曾被方黎阳抛弃过的人。他又看向方黎阳，他傻傻地盼望着方黎阳能够忽略对方的眼神和情绪，但怎么可能？方黎阳是明白的，不仅明白，甚至还利用了对方，他施展着魅力散发光彩，如同蛊惑一般，让对方只有连声说“好”的份儿。 　　“我以后都会来上课的。”他忽然大声说，然后拖着方黎阳的胳膊走出了办公室。 　　“方星！放开！” 　　方星没有放开，本来拖着方黎阳手肘的手顺着他高档面料的西装袖子滑到了手腕，方星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方黎阳的手掌。 　　他拉着他大步流星地走过走廊，被老师同学的目光注视，游街一样，他感觉到方黎阳想挣脱他的手掌，他便死命地攥住。人人都认得他，他能听到有人小声说“是方星”，“后面那是谁？”……他恨不得走廊更长一些，围观的人更多一些，羞耻又痛快。 　　方黎阳很快停止挣扎，像是给方星面子一样，只是被他拉着走。出了校门才用力甩开他。 　　“方星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不是说对我，是对老师，怎么可以……” 　　“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回去休息吧。”痛快没了，眼下只剩羞耻，他看着地面，视线滑向方黎阳的双脚，他想到了里面的灰色袜子，再往上是裤管里纤细白皙的小腿，然后是大腿，是胯下…… 　　“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不想上学，你都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再跟老师……” 　　“没有！”方星打断他，“没有，我说了我会每天来上课。”他莫名想哭，方黎阳能看穿那些无关的人，却为何永远不明白自己。他想他懂自己，他又怕他真的懂了自己，怕自己像老师那样在方黎阳眼里透明又愚蠢。他恨不得求方黎阳赶快回去，阳光这么毒辣，光天化日之下，他在方黎阳面前几乎无地自容。 　　万幸方黎阳对他总是七分忍让，懂得保持距离。大概是方黎阳自己总结了一套和青春期少年的相处之道，总归是不会步步紧逼。他点了点头，松了松领口，“好，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上课。”转身前，他深深望了一眼方星。 　　那晚，方星几乎没有睡着，闭上眼便是方黎阳离开前看他的眼神。他的心被那目光吊得高高的，又紧又疼。 　　天刚亮他去了小油菜打工的餐厅，拜托了小油菜一件事。 　　“明白了，保证以后那个老师离你叔叔远远的。” 　　“他不是我叔叔。” 第7章 　　趁着方星不在家，方黎阳迅速连上了假面的监控系统，从备份里面截取了重要的段落，传给了郎斌。收到郎斌的确认消息之后，方黎阳起身去了假面。 　　假面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营业，一楼卫生间作为案发现场被封锁，出来进去都是黑衣服的警察，警戒线从楼外面拉了一圈又一圈。门口的协警不通情，方黎阳解释了半天也没让进，好在没多久张维穿着便衣出来了，方黎阳递上烟，被推开。 　　“工作时间，别弄这个。” 　　方黎阳推推眼镜，拉开张维的口袋，把一盒烟丢了进去，压低声音，“这有什么了，不方便就下了班再抽。” 　　张维撇过脸，装没看见，收下了烟。 　　“让我进去看看。你们在里面办案找线索，我也得知道什么情况，张警官，您有上司，我也有上司，得交差啊。” 　　张维皱着眉头很是为难的样子，想了一会儿转身叫了一个协警，“去把小李叫来。” 　　协警一溜烟儿跑了，过了一会儿小李警官小跑着出来，迎着张维说，“头儿您叫我？”转眼看到旁边的方黎阳叫了声“方经理”。 　　“你那儿有什么需要跟方经理确认的吗？正好他来了，你现在就问。” 　　“是！那个……” 　　见小李要当场问，张维说，“带方经理进去啊，在这儿说得明白吗？” 　　小李赶紧点头，“是是是，方经理您跟我来一下。” 　　方黎阳微微躬身，“好。”走过张维身边，用眼神谢了他。 　　小李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把当时的笔录让方黎阳重新描述了一遍，和实地比对了一番。全部问完，小李送方黎阳离开，方黎阳环顾四周，悄声问小李：“小李警官，问张警官不太方便，您能不能透露下，这案子会不会跟我们假面扯上关系？”小李闻言也低了头，“现在案情还不太明朗，这问题我也没办法回答您。具体的如果有必要，张警官会跟您说的。” 　　小李年纪不大，话术倒是熟练，方黎阳勾起唇角，谢过小李之后，离开了假面。 　　到这一刻，方黎阳必须去见郑玉了，即使郑玉没有叫他，他在郑玉面前也一直一副沉稳从容的样子，也不能再不出现了。 　　约在了郑玉位于K市西北的别墅里，这片区域是富商聚集区，据说林少廉在这里也有一栋楼。方黎阳曾经查过，可惜林少廉从未在这里出现过。 　　长期跟在郑玉身边的赵清，把方黎阳领到了二楼。郑玉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方黎阳站到桌前，喊了声“郑总”。 　　郑玉睁开眼，垂着嘴角和双下巴，跟通常一样不耐烦的神情。 　　“昨天的案子发生之后，一直有警察跟着，天快亮了才完事，想着您刚谈了生意需要休息，我现在才来。” 　　郑玉拿了根烟，“嗯”了一声。 　　“警方说是有人在假面里交接毒品，出了意外才死了人，几个嫌疑人已经抓起来了。我问了警察，应该没咱们假面什么事。就是要暂停营业，什么时候能恢复还不太清楚。” 　　“这个，听警察的。” 　　“是。” 　　方黎阳低着头，余光看到郑玉抽着烟打量他。等郑玉再开口，已经换了个话题，“你脖子怎么回事儿？” 　　郑玉说的是冰锥刺伤的伤口，那里现在敷着纱布。 　　“哦，这个……昨天警察抓人的时候，我怕犯人伤到其他客人就上去拦了一下，被他抓住了，这是被他用冰锥扎的，小口子，没事儿。” 　　郑玉点头，“听说是你侄子救的你？” 　　方黎阳没预料到郑玉竟然会关注方星，他心中惊讶，也并没有掩饰这份惊讶。 　　“那孩子啊。自己在外面学了点儿拳，在警察面前逞英雄，吓死我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哥得从地底下上来掐死我。” 　　郑玉呵呵笑着，掐灭了烟，“孩子也是担心你，你应该高兴，说明你教育得好”。 　　教育得好吗？方黎阳在心里咀嚼着。 　　“你哥？你哥叫什么来着？” 　　方黎阳不动声色，“方有路。” 　　“对对对，有路。我记得。” 　　“郑总还记得我哥？” 　　郑玉又笑笑，挤着他的双下巴，“毕竟都跟过力叔，可惜我们共事没多久，他就出事死了。” 　　“我哥和我嫂子命不好。所以我现在只能对星星加倍好，才对得起他们俩。” 　　方星亲生父母的事情，郑玉在刚接触方黎阳没多久时就问过，此时重新提起，方黎阳不确定郑玉是何用意，于是把话题扯了回来。 　　郑玉又从旁边抽屉里掏出两个信封，“两张卡，一张十万，不多。一张算是给你跟你侄子压惊，另一张给假面的员工安抚情绪，怎么分配你看着办。” 　　方黎阳上前拿过信封，“郑总周到。我替星星和大家谢谢您。”说完，方黎阳并没有走，犹豫着开口，“郑总，敢在假面交易毒品的人，是什么来路，我想了一夜也没有头绪。这次抓住的几个不过是小人物，背后的事情如果让警方先查出来，怕是我们会被动。” 　　郑玉眉毛突然又锁了起来，盯着方黎阳，一会儿才说，“我会叫人去查的。” 　　嘴上说叫人去查，但根据方黎阳的设想，下一步郑玉到底会不会真地派人去查，还需要他的密切观察。他领了郑玉所谓的压惊钱，走出了别墅。 　　刚上车，准备启动，赵清过来敲了方黎阳的车窗。 　　“阿清？”方黎阳摇下车窗。 　　“方哥。”赵清沉吟了一秒，“郑总有事让我跟您交代一下。” 　　方黎阳下了车，与赵清面对面站着。 　　“假面这些日子还不能营业，警方那边的情况您盯着。另外就是，郑总最近看上了北川新商业区，想在那边扩大些业务，本来是说让常哥去看的，但郑总觉得只做KTV有些可惜，所以就麻烦方哥这些日子去北川看看，有什么想法随时跟郑总说。” 　　“好，我马上去办。” 　　赵清又说：“这事还没有跟常哥提过。” 　　“明白了，让郑总放心。” 　　赵清细瘦的面孔笑了笑，“跟方哥说话就是简单。” 　　方黎阳也笑着回应，“阿清办事也是向来让人舒服。” 　　“都是跟方哥学的。”赵清这句说得急，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 　　方黎阳拍拍他肩膀，回到车上，离开了郑玉的别墅。 　　K市这两年发展快，居民渐渐向城市外侧移动，配套生活设施也随着居民的增加开始大规模的建设。北川是K市北部的一条河，沿河的商业区是新建的，方黎阳并没有很多关注，这次听了赵清的话，才知道那里已经发展的那么好了。 　　他看着网页上的介绍，不知不觉被铺满了屏幕的图片吸引了。水清天蓝草绿，沿河有一些小的景观。按说没什么特别的，方黎阳却看着出了神。他想带方星去这里野餐，趁着天还没有太冷，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草地上，看看天看看水，可能还回去喂喂鱼，也许他们没什么话说，但就那么坐着也挺好的。他想着想着，翘起了嘴角，又不自觉地用手去轻轻遮在了唇前。 　　“你在干嘛？” 　　方星突然出现在房间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方黎阳立刻关上了页面，“你吃午饭了吗？不舒服吗？下午还去不去上课？” 　　方星皱了皱眉，把一个塑料袋丢到了方黎阳桌上，转身走了。 　　方黎阳再起身跟出去，人已经出门了。折回来拿起袋子，看到里面是一卷纱布和涂抹外伤的药。正开心地享受着方星的关心，门又响了一声。方星进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抢过他手里的纱布和药，把他摁到椅子上，不声不响地给他换药。 　　方黎阳也没说话，由着方星给他私下纱布，清理伤口，一点点上药。 　　这也算是一种交流吧，尽管没有使用语言。方黎阳这样想着。 　　方星瞥了他一眼，方黎阳才觉得自己一直盯着方星看，似乎有那么一丝尴尬。 　　“周末，还去练拳吗？” 　　“嗯。” 　　“别去了，我们去北川玩吧。” 　　方星突然放慢手里动作，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北川？” 　　虽然方黎阳也是临时起意，发出了邀请，但是北川看上去真的不错，他也是真地想和方星一起去。 　　“那边新建了商业区，有商场，餐厅也很多。河道也都整理了，沿岸绿化景观做得都不错。好久也没一起出去玩玩了，正好我最近要去看看那边的商业区，有兴趣就周末一起去吧。” 　　方星怎么会有兴趣，他最不喜欢什么踏青观景这样的活动了。他一边想着如何拒绝，一边撕下医用胶带，轻轻把纱布粘在方黎阳的脖子上。伤口在喉结左侧，医用胶布没有那么黏，边角在方黎阳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微微翘起来，看得方星烦躁。他右手四根手指揽住方黎阳的脖子，大拇指轻轻摁着胶布。 　　方黎阳喉结起伏，“一起去吧。” 　　“好。”方星突然松开手，不显眼地往后退了一点点，“我……回去上课了。”说完就一溜烟儿跑了。 　　方黎阳坐在原地笑着，摸了摸刚敷好的纱布。 　　午饭，方星是在小油菜打工的饭馆解决的，一碗面下肚后，冲着后厨的老板喊了一声，“油菜下午我带走！”说完，抢过小油菜手里点菜的小本子，丢到一边，拉着她出了小饭馆。 　　“诶……方星你干嘛？” 　　“把这帽子围裙摘了，陪我逛个街。” 　　“逛街？”小油菜皱着眉，“突然逛什么街啊？你要买东西送我啊？” 　　小油菜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过小油菜给她礼物的事情。“对，给你买东西，顺便帮方黎阳也买个东西？” 　　“啊？为什么要给那个人买啊？他什么都不缺，不如你把他那份也给我吧！”小油菜蹦蹦跳跳地跟着方星往前走。 　　“给你的不会少，就别惦记着别人的了。” 　　“哼！” 　　方星笑笑，拉过路边一辆自行，骑了上去，“自己蹦上来！” 　　小油菜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撒丫子跟着方星疯跑，“你慢点儿！”铆足了劲儿蹿上自行车后架，抓紧了方星的校服。“你怎么还真骑上自行车了？” 　　方星没说话，用力蹬着踏板，午后的阳光照着他，风迎面吹来，在耳边呼呼作响，吹鼓了他宽大的校服。 　　“方星！你有钱吗？” 　　“有！” 第8章 　　“下车！” 　　小油菜从自行车上溜了下来，看着周围林立的高楼大厦，张大了嘴巴，“方星，你要来这儿买东西啊，这里都好贵的，我都不敢进来。” 　　“今天带你见识见识。” 　　小油菜在他身后磨叽，抓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早知道来这儿我就换身衣服再来了。这多难看呀。” 　　“没人看你，别磨蹭了！” 　　方星拉着小油菜走进商场，小油菜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被弄的眼花缭乱。 　　“你先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方星自己到地图前找男士商品的位置。 　　“方星，你的钱够在这里买东西吗？你哪来的钱啊？” 　　“在拳馆打比赛赢的。”几个拳击俱乐部之间经常办一些小型的比赛，奖金少得可怜，大部分是用一些拳击装备做奖品。方星虽然不是次次都能拿第一，但是大大小小奖品得了不少，转手卖给其他打拳的人，靠这个存了一点小钱。他也不知道靠这点钱能送方黎阳什么东西，但总得是能拿得出手的。 　　小油菜停在一个发饰柜台前，看样子是看上了一条发带，在镜子前试戴，臭美地自我陶醉了半天。 　　“就要这条了，麻烦开票。”方星把发带从小油菜头上拿下来，拿着票去结账了。 　　小油菜拿到票才看到价钱，“一百五！太贵了，方星我不要了。” 　　“你那一头油都沾到发带上了，你好意思不要吗？” 　　“头油？”小油菜摸着自己的头发，“有这么油吗？”转而对方星龇牙咧嘴地笑，“方星你真大方！” 　　小油菜带着新买的发带，趾高气昂地跟在方星身后，上了四楼男士专区。 　　抵达四楼之后，换成方星眼花缭乱了。他原本想方黎阳每天都要穿西装，如果送个和西装配套的东西，他就能每天用了。可是没想到西装相关的配饰那么多，很多方星都没有见过。 　　大概是因为穿着校服，又一直一副茫然的表情，方星进了几家店，都没有人特意过来招呼他，由着他随便看。 　　“先生您要挑袖扣吗？” 　　柜姐声音清脆，迎向一位客人。 　　“是，帮我拿一下那一副。”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 　　方星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留着寸头，肤色较深的男人，大约四十来岁。对方转头，正撞上了方星的视线。方星一瞬间感到一丝压迫感，立刻别过头，想要离开。 　　“小伙子别走。”那人叫住了他。 　　方星迟疑了一下才转身。 　　“他认识你？”小油菜拉了拉方星的袖子。 　　方星没说话，站在原地看着那人。他这才看清那人的长相，浓眉，眼睛不大却有神，轮廓鲜明，是很有气势的长相。 　　“你是要给谁买礼物吗？”那人说完笑笑，“你别惊讶，我刚才在对面那家店里，看你在这儿转了好久，所以猜你是想给谁买礼物，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我是要给人买礼物。” 　　“方便问给谁买吗？我可以帮你挑挑。”那人笑着，却一点都不令方星感到轻松。 　　可是方星此刻确实苦恼不知送什么好。刚才只有自己和小油菜，柜姐也爱答不理的，现在有人愿意帮忙挑选，自然是不拒绝比较好。 　　“那麻烦您了。” 　　“跟我说说你要送礼物的人多大年纪，外表是什么风格的吗？” 　　方星皱着眉头想了想，慢慢也踱步到放着袖扣和一些配饰的柜台前。“他三十出头，每天工作都要穿西装，个子不是很高，大概一米七四七五的样子，比较瘦，很白，让人觉得很沉稳，很……很有魅力。” 　　那人笑了笑，说，“如果是工作时候需要的话，我不建议送袖扣，你看这个怎么样？”那人随手一指，“领带夹。工作的时候为了方便肯定要用领带夹，送这个款式简单的，时尚又不会太显眼，性价比很高。” 　　“先生您真会选。”柜姐在一旁拍马屁，连忙取出了领带夹，递到那人手边，“这是我们今年新邀约的设计师设计的新款，专门为年轻顾客设计的简约系列。” 　　那人没理会柜姐，把领带夹推给方星，“你觉得可以吗？” 　　方星把领带夹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着，想象着方黎阳带上它的样子，点点头，“就要这个了。” 　　等方星付款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无奈这一面之缘，方星连句谢谢也没来得及说。 　　方黎阳又作为证人被警方传唤了一次，这次他直接问了张维，对方说再有几天假面就可以恢复营业了。方黎阳心里有了底，便开始着手去北川商业区考察的事情。 　　离周末还有几天，方黎阳只身去了一次北川，找到了招商的负责人。这位负责人一听来人是假面的经理，对方黎阳可谓是远接高迎，引为座上宾，殷勤地给方黎阳介绍各种地区优势配套设施，并把大大小小优惠政策悉数道尽。 　　方黎阳跟着郑玉的年头并不多，虽然之前也是跟着陈力做毒品生意，但是到了郑玉这里，却接触不到他们的核心业务。表面看上去仿佛是在为郑玉洗白身份的业务奔波，不明内情的还以为郑玉对方黎阳多么重用，但方黎阳明白，郑玉他们是永远不会放弃毒品生意、做个正经商人的，而自己不过是被远远支开，在他们的核心外围打转而已。他要取得郑玉彻底的信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做好郑玉交代的每一件事。譬如这次北川的任务。 　　北川远离市中心，除了新建的一个集中商业区，其余大部分地方是已经入住或者正在开发的普通住宅小区。在上一任市长的时候，北川这里还是一片荒地，稀稀拉拉有几个小村子。河的另一边是一片山林地，穿过山林，就到了另一个省，因为这样的地理位置，这里曾经是境内毒品疏散交易的一个据点。后来据点暴露，警方在这里严防死守，几笔重要交易都被抓了正着，便再没有人敢在这里有所动作了。上一任市长因为这项功绩，升迁到了省里，缉毒队的几个重要干将也有升职，新任市长一来，就开始慢慢筹划开发北川这片地了。 　　方黎阳在商业区里面慢悠悠地开车转着，在几个还未启用的商场间穿梭，地下车库没有人管理，他开进去再开出来，不见人影。来到河边，才偶尔能见到有人在钓鱼，再往前开一段路，看到像是一家四口在野餐，还带着一只狗，家用SUV就停在路边。他想起周末的安排，忽然又来了兴致，驱车回到市里，跑去置办了一堆野餐需要的东西。 　　周五直到晚上吃完晚饭，方星也没有提一句周末去北川的事情，方黎阳怕他临时变卦，又问了一声，确定明天方星确实没有别的安排，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他这才放下心。 　　“那我们明天吃完早饭就出发？” 　　“嗯。” 　　“早饭要吃什么？” 　　这几天假面不开张，方黎阳也不再昼伏夜出，所以最近早饭都是方黎阳做给方星吃。许久不做了，只能弄些简单的，他知道方星早上爱吃面，做了一次，卖相连自己都嫌弃，方星却一句怨言都没有吃了个盆干碗净。方黎阳既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又很开心。 　　“明天早饭我做吧。”方星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方星虽然嘴上没说，但是方黎阳知道自己的厨艺被嫌弃了，让方星吃了那么多天不可口的早饭，心里有些愧疚。他尴尬地笑笑，“明天我们一起做吧。” 　　“行。” 　　第二天一早，方黎阳就在厨房里跟着方星屁股后面转。 　　“鸡蛋要等到水完全滚开再打进去，让面托着鸡蛋，不然掉到锅底会粘锅。”方星做着示范，一板一眼有模有样的。 　　“想起来了，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太久不做了都忘了。” 　　方星把筷子递到方黎阳手里，“天天熬夜会健忘。” 　　方黎阳用筷子慢慢挑着锅里的面条，笑着说，“是呢，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健忘了。”他转身看到方星在做三明治，食材被他切得规规矩矩，一层一层夹在吐司面包里，“这些你都是自己研究出来的？” 　　“嗯，为了做给你。” 　　方黎阳突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口砰砰直跳，他甚至觉得有一点点紧张。 　　“你真的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方黎阳缓过神来，看着方星。 　　“今天是你生日。”方星瞥了一眼方黎阳，皱着眉头继续手里的三明治。 　　他的生日是假的，他自然不会记得牢。别说是这个假生日了，他连自己的真生日都已经忘了，是哪天来着？方黎阳想着，他本来的生日应该是公历的7月13号。已经过去了。现在身份证上的生日就是今天，方星记住的也自然是今天。 　　生日这个日子真的很神奇，有时候自己都忘记了，但是最亲的人一定会为你记着。方黎阳因为执行任务，已经多年没有和母亲见过面了，但他每年都会记得母亲的生日，会默默地在心里说一声“妈妈生日快乐”。他也会叮嘱郎斌在那一天给母亲送一份礼物，算是间接给母亲报平安。而他生日的时候，母亲也一定跟他一样，会在那一天尤其思念儿子。他想起孤身一人的母亲，形单影只地想念着不知身在何方的儿子，心中酸楚异常。 　　这就如同一种证明，证明他们母子就是彼此世上最亲的人。 　　而现在，又有一个人替他记着自己的生日，哪怕这个生日是假的，方黎阳也收到了这份亲密的意味。虽然生日是假的，他和方星的血缘是假的，但对方星来说，他方黎阳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方黎阳不认为这份依赖是假的，他知道方星对他的感情比一切都真。他对方星的感情也一样，很真。 　　“是吗？我都忘了。”方黎阳把手伸得高高的，揉了揉方星的头，“谢谢星星帮我记着。晚上我们去吃大餐怎么样？” 　　“好。” 　　出门，方黎阳去开车，发现方星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见到方星在他的摩托车旁边站着。他摸摸车把，蹲下来看看轮胎，又用手擦了一下车身有些脏的地方。方黎阳折回来，“我们骑摩托去吧。” 　　方星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方黎阳。 　　方黎阳歪歪头，“小心点骑。” 　　取了头盔和护膝，把需要带的东西固定在车上，方黎阳上车，扶住方星的腰。他感到方星穿了口大气，“好久没骑紧张了？” 　　确实好久没骑了。自从方黎阳跟他谈话，他白天再也没骑过，最近假面歇业，晚上也不需要再去接方黎阳，算算确实有些日子了。然而他感到紧张却不是因为这些。他拉住方黎阳的手，让他把自己抱得更紧，“抓紧。” 　　“遵命！”方黎阳双手环住方星的腰，靠在了他已经称得上宽阔的背上，“这样可以吗？” 　　方星只觉得自己的心要蹦出来了，车还没有启动，却已经比飙车还要刺激。他没有回答方黎阳的话，直接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星星在商场遇到的是谁 第9章 　　天气非常好，气温只有十来度，但阳光明媚。他们没有走市区，而是直接走了最外围的环线。这边路宽敞，车稀少，一路视野宽阔，景象怡人。 　　“星星慢点，前面红灯，有警察！” 　　“看到了。” 　　方星停在停车线前，警察在路边站着，看了他们几眼。方黎阳十分紧张，如果被发现方星无照驾驶，今天的计划就全部泡汤了。好在信号灯很快变成绿灯，方星平稳起步，开过路口。 　　一路上，类似情景又碰到两次，方黎阳每次都做贼心虚，方星却平静如常。 　　“你不怕警察发现吗？”方黎阳和方星来到河边草地上，把野餐布铺好，饮料食品摆出来。 　　“不怕，之前每天都会遇到，别慌张就行了。带着头盔他也看不清我多大年纪。”方星喝了口水，随手把瓶子一放，躺到了野餐布上，长手长脚舒张着，在晴空之下闭上了眼睛。 　　方黎阳在他旁边坐下，抱着膝盖，“累了吗？咱们开了一个多小时。” 　　“不累。”方星翕动嘴唇回答，然后便不说话，之后呼吸时胸口微微起伏。 　　方黎阳不自觉地盯着他看，看他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脸颊，耳朵，脖子，喉结，胸膛，腰腹。方黎阳突然停下视线，恍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为什么这样看方星，视线仿佛代替了他的手一般，描摹着方星的轮廓。那个完全有别于他印象中的方星，总是牵扯着他的视线，让他惊讶于男孩的成长之余，又有悄悄的窃喜，“这是我的星星”。 　　他收回视线，随意四处望着，看到远处有人钓鱼，想起自己也带了便携鱼竿。把鱼竿撑好，发现没有鱼饵，心里埋怨自己疏忽，便要去找其他钓鱼的人讨点鱼饵回来。 　　“你去哪？”方星突然坐起来喊住他。 　　方黎阳晃晃手里的鱼竿，“没有鱼饵，我去找别人要一点。” 　　方星起身过来，从他手里抢过鱼竿，拉着方黎阳回到野餐布上，把鱼竿放回箱子里，自己率先坐下，别着脸说，“一起躺一会儿。”说完，自顾自又躺下来。 　　方黎阳原本是怕方星无聊，才带了鱼竿，想着方星大概不会跟自己说很多话，如果一起钓鱼就不会显得尴尬无趣。但既然方星想要躺着休息，自己自然是怎样都没关系的。 　　和方星并排躺下，看着天空，斑斑的云彩缓缓飘动，有徐徐的凉风吹过来，带着河水的气味。他回头看着方星的侧脸，对方浑然不觉地闭着眼睛。方黎阳做了个深呼吸，也学着方星的样子闭上眼。 　　许久之后，方星睁开了眼睛，听到方黎阳的呼吸深沉均匀，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到了他的身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绒面的盒子，放到了方黎阳的手边。他拎着鱼竿走到几十米远外，找人要了一块鱼饵。 　　“小伙子来钓鱼啊？”钓鱼的大叔一边分着鱼饵一边问。 　　“不是，来郊游。” 　　“过来坐我们旁边钓吧，我们把鱼都引过来了。” 　　“不了，我回那边钓。” 　　“跟女朋友吗？”大叔把一块鱼饵递到方星手里。 　　“谢谢叔叔。”他拿了鱼饵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转头跟大叔说，“跟喜欢的人来的。”说完，他面红耳赤，拔腿跑了。 　　方黎阳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间有点发蒙，缓了几秒才回过身，想起来自己正和方星在外面郊游。这可太不应该了，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察，这种神游的状况再不能发生了。可是这一觉虽然短暂，却睡得很踏实，好像做了梦，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空气好，可能是草地舒服，也可能是方星披在他身上的这件外套温暖，总之，这样的放松已经久违了。 　　方星不在身边，他慢慢坐了起来，右手碰到了一个东西，他拿起来握在手里，是个和手掌一样大的宝石蓝色丝绒盒子。早上方星特意提起了他的生日，那么这一定是方星给他的生日礼物，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放在这儿，避免直接送出手的尴尬。他抬头四下望了望，看到方星背对他坐在不远的河岸边，手肘搭在蜷起的长腿上，微微弓着脊背，好像在钓鱼的样子。衬着方星的背影，那缓缓流淌的宽阔河流，仿佛一泓春水，悄然浸透了方黎阳的心，让他觉得湿润温柔。 　　他没有着急打开盒子看里面的东西，心思一转，忽然想逗逗这个别扭的男孩儿。他拎着方星的外套，走到他身边，披到他肩上。方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钓上来了没有？” 　　“钓了几条，太小了，放回去了。” 　　“哦。” 　　两人一起盯着浮漂，浮漂随着浅浅的波浪上下起伏。盯着看了一会儿，方黎阳把盒子递到方星眼前，“这是什么东西？” 　　方星瞄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方黎阳看到他先是耳朵尖泛红，继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了脖子。 　　“嗯？是你放在我旁边的吧。” 　　“这……是那个……”方星突然收了鱼竿，“没有鱼，不钓了。”赌气似地抓着鱼竿往回走。 　　方黎阳坐在原地忍不住想笑，这才把盒子打开——一个淡金色，款式极为简单，却做工精致的领带夹，躺在同样是宝蓝色丝绒的内衬上。他拿在手上，轻轻转动，领带夹被阳光照着，熠熠闪光。收好，放在衣服内袋里，他什么都没说。 　　他们在河边吃了方星亲手做的三明治当作午餐，吃饱后跑到河边比赛打水漂，装模作样地又钓了一会儿鱼，再围着方星的摩托车聊了聊摩托车的话题，大半天很快就过去。 　　方黎阳环顾四周慢悠悠地说，“这边环境不错，咱们要不要在这附近买个房子，有时间可以过来住几天。” 　　方星的重点却完全没有放在周边环境上，他被方黎阳商量的语气击中了。方黎阳在乎他的想法，他是方黎阳生活中的一部分，他再也不会被丢开了吗？他想现在就向方黎阳问个究竟，想找他要一个承诺，想要方黎阳告诉他，无论以后去哪里，他都会跟他在一起。不要说什么北川，北极他都愿意去，只要不分开，只要不再无缘无故送他一个人离开。 　　但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自己可笑，他有什么资本要求方黎阳永远把他带在身边，除非他有能力让方黎阳离不开他。而现在的他，没有把握。 　　方星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河对岸的山，“这里以前好像挺乱的，你以后是要来这边工作了吗？” 　　方黎阳也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可能会在这边开店，但是会不会让我管还不清楚。” 　　方星点点头。 　　方黎阳忽然看着方星的眼睛问，“这里以前怎么乱了？” 　　方星对上方黎阳的眼神，迅速离开了他身边，“听人说的。”说完，他开始自顾自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方黎阳没有继续追问，仿佛接受了这个模糊的回答。他看了看手表，说，“快四点了，我们回市里吃晚饭，说好了请你吃大餐。” 　　“嗯。” 　　回到家，方黎阳没有管方星，径自去洗澡，然后又把自己关在卧室，将近半个小时还没有出来。 　　方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又不敢去催，一个人在客厅傻坐着。方黎阳不是第一次带他去吃大餐，但从来没有这么折腾过。他在沙发上坐得无聊，托着下巴放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卧室门响了一声。他缓缓抬起头，看到方黎阳一身西装革履站到他面前。 　　暗蓝色细条纹的西装，铁灰色枫叶暗纹的领带，在领带上微微闪着光的，是方星送的领带夹。 　　方星看傻了，他瞪大了眼睛，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从领带加上移开，他寻找着方黎阳的眼睛。 　　那双眼睛藏在镜片之后，此刻却异常的光亮。方黎阳特意梳了发型，衬得他眉目清晰，轮廓迷人。不知道为什么，方星发觉到方黎阳紧张的气息，他看到他喉结细细滚动，胸口微微起伏，西装收紧的腰线，也随着他的呼吸牵扯着方星的视线。 　　“别人都是用领带夹配衣服，我可是特意用了这身衣服，配这只领带夹。”方黎阳低头摸了摸领带，又抬头对方星笑笑。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他对你来说完美无缺，他总有办法把你的心牢牢掌握，你无法判断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准确地挑动着你每一根神经。 　　方星抱住了他，死死地抱着。他用方黎阳的身体狠狠压住自己的心脏，这颗心为他跳动，也为他停止跳动。如果心跳能传达他的心意，那该有多好，他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无措，这般害怕。他身体里压抑着巨大的能量，他仿佛就要爆炸。 　　方黎阳依旧那般柔顺体贴，也伸手环住了他，拍着他的背。 　　“谢谢你，我很喜欢，以后我会天天带着。” 　　等到方星松开手，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彻底僵了，脑子一片空白，方黎阳也没有说话，由他抱着，似乎也很享受这时隔许久的亲密。他们上次这么抱着是什么时候来着？方星已经想不起来了，可能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也可能更早，也可能其实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抱过。 　　“你要穿这样去吃饭吗？” 　　“对。” 　　“那我也换一身衣服去。” 　　方黎阳看着方星跑回自己房间，刚才的拥抱余温在怀，他却五味杂陈。 第10章 　　在吃晚餐的时候，方黎阳收到了郎斌的消息，隔天他们需要见一面。 　　方黎阳等这次见面很久了，郑玉要在北川开店的消息还没有告诉郎斌，这次见面非常及时。 　　约在了老地方见，方黎阳到时，郎斌已经抽完了两根烟。他穿着休闲西装，牛仔裤和登山鞋，寸头理得整齐利索，深色的皮肤和刚劲的线条，让他整个人透出不容置疑的气质。方黎阳一直相信郎斌。 　　听到脚步声，他并没有转向方黎阳，“假面的案子结果出来了。看上去和郑玉没有关系。” 　　方黎阳点点头，“郑玉这边也确实在派人调查那几个人的底细，好像是不知情。结案怎么说的？” 　　“那几个小喽啰连上线都说不出来。是几个赌鬼，在赌场遇到的这次的上线，让他们来假面交接货，再把货带到酒店。事成之后答应帮他们还赌债，再给他们二十万。警方去了他们交代的酒店堵人，事情闹这么大，那人压根没有来。” 　　“有监控或者画像吗？” 　　郎斌摇了摇头，“不过有个很有用的信息，死者体内的毒品成分，和陈力曾经的一批货一模一样。” 　　“陈力的货？”方黎阳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对，”郎斌点燃了第三根烟，深深吸了一口，“陈力的制毒工厂和储货的仓库，我们已经完全清缴了，这些应该是之前流出去的。但是这么久之后竟然辗转回到K市，整个流通途径还需要查清楚。” 　　陈力的案子太过复杂，调查过程十分漫长，陈力自知必然是死刑，事实供认过程能拖则尽量拖。郎斌推测，陈力这样做一方面可能是在拖延自己的生命，另一方面，极有可能是在等其他的消息，譬如他这次翻船的具体原因。结果，他还没有接受庭审就突然死了，这事方黎阳还是从郑玉口中得知的，后来他找郎斌确认过。后期调查郎斌也直接参与，郎斌断定陈力的死带走了很多重要信息，尽管表面上看来，陈力已经提供了足够线索，警方也根据他的线索缴获了上吨的冰毒和原材料。 　　“你有头绪吗？这批货可能是从哪里过来的？”郎斌转头问方黎阳。 　　方黎阳眉头紧锁。他心里其实有了一些怀疑，说是怀疑倒不如说是一种期待。但是还不能够和郎斌讲，因为成立的几率实在太低。方黎阳倒是希望他的怀疑能成真，但他此刻只能摇摇头。 　　“那咱们两边齐头并进吧，这方面的消息你也留意着。” 　　“好。” 　　郎斌深吸两口，又结束了一根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你给我的监控里的人我们还在比对，目前还没有线索，这个人不在资料库里，以前也没有出现过。目前我们怀疑这个人可能不是做毒品生意的。” 　　“不做毒品？”方黎阳坐到了郎斌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烟，郎斌帮他点上。“郑玉跟不做毒品生意的人在谈什么？” 　　“你有听郑玉聊起过吗？” 　　“没有，这么隐秘的事情，他一定是不会随便透露的。” 　　“有没有什么突破口，可以撬开？” 　　方黎阳思考了一下，说，“贴身照顾郑玉的人，倒是可以试试。叫赵清，一直负责郑玉的饮食起居，还有郑玉在国外的家人，也经常和他联系。” 　　“郑玉会跟他说重要的事情吗？” 　　方黎阳摇头，“应该不会聊得很多，我和赵清关系不错，他很喜欢我，但是郑玉不喜欢他和其他负责具体事务的人走得太近，所以赵清非常小心谨慎，他本身性格也是细心缜密。不过我可以针对这一点再多和他接触接触，或许能有些蛛丝马迹。” 　　郎斌忽然笑了笑，“你真是有让人喜欢你的能力。我最开始派你去陈力那里的时候，心里很没底，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得到了陈力的信任，后面的行动才能这么顺利。还有方星，他也是真得非常喜欢你。都不在乎你把他丢到灵县。”郎斌说完，瞄了一下方黎阳的胸口，“今天没穿西装，还想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方黎阳猛地转头瞪着郎斌的眼睛。 　　“怎么了？这么看我？” 　　“你见了星星？” 　　郎斌转开视线，“我需要知道方星现在的情况，毕竟第二次把他扯进来是咱们两个共同的决定，我也有责任。” 　　“我没有想把星星扯进来，”方黎阳丢掉根本没有吸两口的烟，用力撵熄，站了起来，“我没有想把他扯进来。”方黎阳又强调了一遍。“我也没有把他丢到灵县，把他送去灵县是你的决定。我只是想让他在我身边，我想照顾他。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很荒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没有能力照顾任何人，但是我没有选择，星星除了我没有其他亲人，我虽然是个假的叔叔，但是没关系，我已经把他当作家人了。我不想让他跟行动牵扯上任何关系。”他狠狠地盯着郎斌，“你也不要去影响他。他只是个普通男孩，我会竭尽全力让他过上普通男孩儿的生活。你以后不要再去见他。” 　　郎斌也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方黎阳，“你不要一提到方星就激动。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命令你的上级吗？我只不过是确认方星的生活和安全，这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你还没有权力来要求我做什么不做什么。” 　　方黎阳缓缓低下头，他知道刚才的话说重了，但是他不后悔。对郎斌有时候需要强硬的态度，只有足够强硬，他的话才可能稍稍起效，尤其在和方星有关的事情上，他不能不坚持。 　　看到方黎阳沉默了，郎斌这才换了话题，“郑玉还有什么新情况？” 　　方黎阳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要在北川的商业区开新店。说是要做综合的娱乐场所，所以让我来做实地考察。赵清说原本是要让常震去的，郑玉临时要换成我，于是我就留意了常震，果然郑玉派他去查假面案子的事情了。虽然进行地很隐秘，但是并不含糊，我也是根据这点断定郑玉对假面的案子确实有疑虑。倒是北川这边，郑玉有什么具体的计划现在还看不出来。但北川的位置曾经是个毒品交易据点，我觉得还是多留心比较好。”说到这里，方黎阳又想起了方星的话。方星显然对北川有所了解，但他追问时被一句带过，方黎阳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这事显然现在也不能和郎斌说了。 　　郎斌听过后点点头，表示清楚了。 　　然后他们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眼前景象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正午阳光耀眼，照得人额头发烫。 　　不知过了多久，郎斌才开口，“你还在怪我把方星送去灵县？” 　　方黎阳没想到他会突然又提起这件事，沉默片刻，说，“不怪，当时是迫不得已，我理解你的决定。但是这次……”他顿了顿，“不要再让星星和我分开了。如果我在任务中出现意外，你们也要让他好好读书，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罪犯，也不要让他知道我不是他叔叔。” 　　听完这番话，郎斌表情有些复杂，最后无奈地笑笑，“你还是留着命，照顾方星吧。走了。”郎斌说完大步离开。 　　方黎阳直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原本，如果郎斌没有提他去见方星的事情，方黎阳其实还有一些关于方星的情况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但他擅自去见方星这件事，让方黎阳断然决定有些事情是不能和郎斌讲的。 　　方星那天拥抱他的时候，他感觉到方星勃*了，然而方星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反应。方星太紧张了，他听到方星心跳如擂鼓，感受到他抱紧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他猜想，方星那时一定来不及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 　　其实方黎阳早就发现了一些迹象，他知道方星甚至去找小痞子吓唬班主任老师的事情。他告诉自己方星只是出于孩子的嫉妒，不喜欢自己的家人被别人夺走，不喜欢自己的位置遭受威胁。所以他一直以选择了无视。可是这次他无法再逃避了。 　　方黎阳心里是很乱的，他原本想和郎斌商量，然而现在不能了。一旦让郎斌知道发生了这样偏离计划太远的事情，方黎阳害怕他们会重蹈覆辙，他们会被再次分开。而如今即使知道了方星的感情，他还是坚定地要把方星留在身边。因此，他必须自己去面对方星的感情。尽管他眼下还不知道要如何去做。 　　整理情绪，方黎阳接下来要去寻找一个人，凭着刚才那一丝怀疑，他开始燃起了那一丝杳然的希望。如果那个人还在，他心里会好过很多。 　　“方星，你最近惹了什么人了吗？” 　　方星下午逃课跑到小油菜这儿来吃午饭，不是饭点儿，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小油菜趴在方星对面看着他吃面。 　　“没有啊。怎么了？” 　　“最近有人跟我打听你。” 　　“怎么打听的？”方星根本不在意，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面吃了。 　　“就是上次去吓唬你班主任的那几个人，问我托他们办事的人是不是叫方星。” 　　“那你怎么说的？” 　　小油菜坐直身体，一脸得意，“我能让他们套话吗？我当然是说……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啊，无可奉告。” 　　方星站起来，拍拍小油菜的肩，“下次再有人问，你就直接告诉他们。” 　　放下钱，准备离开，小油菜忽然在后面叫住他。 　　“小宝和阿良也要从灵县出来了，他们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来找咱们。” 　　小宝和阿良跟小油菜是同村，那时小油菜总被欺负，只有他俩能帮她一把，但是他们也很弱，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方星其实只是看不过别人欺负小油菜，顺便保护了他们俩，于是他们就抱上了方星的大腿。 　　他们离不离开灵县，方星根本不在意，但是他们年纪也还小，如果来了K市，能投奔的人也只有小油菜和自己，问题是小油菜和自己也不是大人，他们聚在一起能做什么呢，谁也帮不了谁。但是灵县是个什么地方，方星比谁都清楚，没有一个人不想离开那里。 　　最后，方星脚步顿了顿，却也只能无言离开。 第11章 　　假面得到通知，可以准备恢复营业了，警察也悉数从假面撤走，只剩下几条警戒线，在案发现场耷拉着。把整顿店内事务的工作交给了小江和萍姐，方黎阳拿着一大堆北川商业区的招商文件去见了郑玉。郑玉没看文件，让方黎阳直接交给赵清去整理，又询问了一下设施建设的情况。方黎阳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跟招商负责人谈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和郑玉说了。 　　“另外，假面预计后天可以开始营业了。我想连着做几天活动，下周请几个刚上过综艺的DJ，带带人气，也冲冲邪气。” 　　“你看着办就行了，需要预算就跟阿清说。” 　　“郑总后天有时间吗？重新开业想请您带着兄弟们一起来热闹热闹。” 　　郑玉犹豫了一下，“让阿清带几个兄弟去吧，都记我账上。”赵清被叫了进来，郑玉说，“后天带上几个兄弟，去假面给方哥撑场面。随便玩儿，但别给方哥找麻烦。” 　　方黎阳立刻说，“能让阿清来，是郑总赏光呢，当然是我请。” 　　说话间，方黎阳暗中看到赵清的神色，虽不明显，但露出了几分开心。方黎阳知道赵清欣赏自己的为人处世，总想有机会和自己多亲近，这次难得得了郑玉的允许，自然是难掩欣喜。 　　“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方黎阳转身，走过赵清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后天等你。”他刻意走得很快，没有去看赵清的表情。 　　晚饭时没有时间回家，方黎阳把方星叫到假面，和大家一起吃工作餐。方黎阳之前告诉方星，假面要恢复营业了，又要回到以前昼伏夜出的生活状态，马上就到冬天，方星寒假之后进入高二下半学期，方黎阳希望他好好在学校上晚自习，夜里就不要来接他下班了。但是方星满脸不愿意，回了一句“学校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一起吃饭的时候，萍姐忽然又问方星几年级了，学习累不累，想考哪所大学。方黎阳眼看着方星脸色越来越僵，便替他打了圆场，开始说起后天营业的事情。 　　“郑总来不了，赵清会来，最大那个包间有人预定吗？” 　　小江说没有。 　　“那就留下来，不要定给别人了。” 　　“好。”小江又说，“第一天的活动确定是，携女伴酒水半价。如果可以我一会儿去把海报贴出去。” 　　“诶，小江，我可觉得不行。”萍姐比划了一下筷子，闪亮的指甲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影儿，“要是携男伴来的怎么办？给不给半价？” 　　说到这，方黎阳感觉到方星在看他，他轻轻转头去看方星，方星立刻低下头去扒饭。 　　“我就是不想搞成lady's day才这么定的，好像真是有点问题。” 　　“虽然咱们不是gay bar，但是也不能区别对待啊。如果是女的带女伴来呢？” 　　“那肯定没问题。” 　　方黎阳听着小江和萍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但那声音仿佛隔得很远，仿佛在另一个空间，而与自己身处同一空间的只有方星，耳边只有方星喘气的声音。 　　“方哥，那咱们怎么定啊？” 　　小江的话敲破了他们之间那道屏障，让方黎阳缓过神来。“就改成两人同行，酒水半价吧。” 　　“对吗，这样就没问题了。”萍姐半靠在方黎阳肩头。 　　小江也点点头，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我去叫人改海报。” 　　小江刚站起来，方星也跟着站起来，“我有东西落在学校了，我回去一趟。”说完扛起书包就走了。 　　方黎阳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无话可说，只得看着方星走出去，轻轻叹了口气。 　　“星星这是怎么了？青春期？”萍姐望着门口的方向，问方黎阳。 　　方黎阳摇摇头，“没事，他一直就是这种脾气。” 　　萍姐笑笑说，“十几岁小伙子不好管吧。给他找个女朋友就没那么大火气了，就是憋得。” 　　方黎阳没说话。 　　“哟！难道星星喜欢男的，这不高兴了，是因为咱们刚才说的那些话？”萍姐眉飞色舞，“方经理，你可得跟孩子好好说说，这年头儿了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没事儿，别让孩子憋心里，憋出什么病来的话，这可比喜欢男的严重多了。” 　　方黎阳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些，我回家去哄哄就好了。” 　　从假面出来，方星骑着车漫无目的地晃悠着，脑子里空空地，茫然地看着夜景。可能是因为离开假面时说了去学校，他竟然鬼使神差骑到了学校。教学楼里灯火通明，大家还在上晚自习。反正来都来了，方黎阳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家，方星决定进去坐一会儿。大门是走不了了，墙头一样轻车熟路。 　　“卧槽！”在围墙外突然出现几个同年级的同学，看到方星忽然小声惊呼。 　　“方星啊，”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儿抱着篮球，尴尬地跟方星打招呼，“晚自习都快结束了你回来了。” 　　方星认识这几个人，是哪个班的忘了，但一起在学校打过几次球。他们也曾经叫着方星一起逃课去学校外面的球场打，但方星兴趣不大，没和他们去过。 　　“你们不也是么。打完了？赢了吗？”方星随意往那几个人身上瞥一眼，发现后面有人挂彩了，不像是打篮球磕磕碰碰的伤，倒像是打架打出来的。他心里有些纳闷儿，但是嘴上没说，准备翻墙回学校。 　　“你拉着他啊！”突然后面挂彩的一个男生，推了跟方星打招呼的男生一把，把人推得一个趔趄。 　　“你别推我！你怎么不去拉？” 　　方星一条腿已经迈进了墙内，听到他们小声嘀咕，又翻了回来，冷冷地看着他们几个，“怎么了？找我有事儿？”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秒钟，终于一个人开口了，“方星，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小流氓了？” 　　类似的问题，前两天小油菜刚刚问过他。这让方星非常好奇，他倒是很想见见打听他的人是谁。 　　“有人跟你们打听我是吗？” 　　对面齐齐点头。 　　“他们人在哪？” 　　“你要去见他们吗？” 　　“对。他们打听我不就是想见我吗？我去。” 　　见到方星这么坦然，倒是对面有些含糊了，几个人面露难色。 　　“方星，我觉得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人。他们问我们认不认识你，我们还以为是你朋友，后来才觉得不对劲儿。我说你总不来学校，我们没地儿找你去，他们不听，还跟我们打了一架……” 　　全学校都知道方星的叔叔是K市最火的夜店“假面”的经理，那种地方对于他们这样的高中生来说象征着神秘的成年人世界，而方星就成了他们能接触到的关于那个世界的一种符号。在学校里人人都想跟他做朋友，人人都想知道关于他的传闻。方星虽然低调，但这种事情他也清楚。 　　这几个男孩儿也一样。虽然跟方星交情不深，却都还挺仗义的，方星也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为了自己，跟小流氓们打了一架。打不过是正常，K市最贵的私立高中的学生，跟混迹街头的小阿飞，怎么拼得了武力。 　　“我去，不然以后他们还会找你们麻烦。” 　　对面几人听了，好像松了口气，又有点为难，说，“他们在体育场看台下面的三号入场门，我们回来时他们还在，不知道现在走没走。” 　　“行，知道了。你们回学校吧，我自己去。”说完，方星擦过他们身边，朝体育场走过去，听到后面同学对他喊，“你小心啊方星！” 　　看台下的入场通道像个桥洞，里面有回声，方星远远地就听到三号通道里传来的吵闹声。听声音，估计有五六个人，方星看了看四周的路，想着一旦开打，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打不过从哪里跑最快。这是靠多年打架积攒下来的经验，不让自己太吃亏。他慢慢靠近，突然听到女孩子的声音。 　　“别碰我！滚开！” 　　小油菜？方星三步两步跑过去，喊了一声，“油菜！” 　　小油菜立刻转过头，“方星！” 　　扯着小油菜衣服的一个男孩儿看上去比方星大不了一两岁，穿着一身嘻哈风的宽松衣服，脏兮兮的。看到方星后松开了拉着小油菜的手。其余几个人也是差不多的年纪打扮，也都不笑闹了，齐刷刷地朝方星看过来。一共五个人。 　　方星没有理会其他人，走过去把小油菜拉到身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听说他们几个要找你麻烦，”回手指了那几个人，“我就来了，我刚到！你还真来了 ！” 　　“你先回去！”方星把小油菜往通道外面推。 　　嘻哈风那个男孩儿往前一步，“你就是方星啊。” 　　“对。你们找我干什么？” 　　嘻哈风男孩儿咧开嘴难看地笑笑，“我们也算是帮你办过事儿的，不过当时是给我女人面子。” 　　“呸！谁是你女人！”小油菜在旁边啐了一口。 　　方星把她当在身后，“你赶紧回去，我没事儿，不然还得照顾你。” 　　小油菜从小就是被方星护大的，她知道自己不跑，方星会跟着受连累，所以方星的话他都听。 　　“那我走了。”小油菜从方星身后探出头来朝那几个人比了两个中指，扭头跑走了，双马尾摇摇晃晃，白色棒球衫消失在拐角。 　　“行了，别绕圈子了，说你们找我要干什么？” 　　“不是我们要找你，是有个人要找你。” 　　“谁？” 　　“我们也不知道那是谁，不告诉我们，就让我们找到你之后带你去见他。本来以为问小油菜就行了，谁知道那丫头嘴那么严，死活不说。” 　　“然后你们就打了我同学？” 　　“你同学要是老老实实带你来我们也不打他们啊。” 　　“那我要是不跟你们去呢？”方星觉得莫名其妙，完全看不出对方要干什么。 　　“你不来我们也没办法，找你那人跟我们说了，不许碰你一个手指头。他说什么来着？”旁边一个人立刻接上话，“说要让我们‘请’你过去。”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 　　方星本来以为就是几个小流氓想找他麻烦，不曾想到他们背后还有人，这人还不许这帮小流氓对他动粗。搞得方星更是一头雾水，同时又十分好奇起来，决定跟他们走一遭。 　　“我跟你们去见他。” 　　对面几个小流氓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星，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于是趁热打铁，“那现在就去！” 第12章 　　几个小流氓也骑摩托车，不知道是几手的旧车，排气管子被他们改装的震天响，骑上去只剩上下颠了。方星坐在那个嘻哈风男孩儿身后，头一次不带头盔坐摩托车，鼻子被风吹得难受。几个小流氓骑上车之后就开始鬼叫，也不知道高兴什么。方星忽然有些羡慕他们，可能这才是十几岁的男孩儿该有的状态，没心没肺没脑子。 　　他们一路往城外骑，高楼越来越少，竟然骑到了一片都是平房的地方。这地方方星没来过，陌生加上些荒凉，让方星不由得警惕起来。 　　“下车吧。” 　　方星一路上屁股都被颠麻了，终于可以下来了。 　　小流氓们在平房外围下了车，探头探脑朝里看。“哪个巷子你们谁还记得啊？”几个人凑在一起东看西看，“是这个吧，我记得上次来有辆三轮车。”嘻哈风男孩儿照着说话的人后脑就是一巴掌，“上次那三轮车是绿的，这是蓝的！” 　　方星离他们几步远，也往几条巷子里张望，有人走来走去，也听得到他们说话，基本上都是听不懂的外地口音，这里应该是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地。找他的人住在这里？那会是谁呢？方星暗暗在心里有了一个期待，他希望是那个他乐意见到的人，虽然时日已经久远，他对那个人的印象也已经越发模糊，但是除了方黎阳，能让他偶尔想起来的也就这么一个人了。 　　“是前面那条巷子。过来，这边！” 　　几个人终于确定了位置，回头叫方星，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这破地方太难找。 　　巷子里路不平，坑坑洼洼的，还有下水道冒出来的脏水，黏黏糊糊，让人恶心。两边都有门窗，能听到里面的人在说话。方星朝旁边看去，透过一扇窗子看到里面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坐在一张矮小的桌子前写作业。方星一直有意识地忍着不去想，但是这样的场景还是让他不禁回想起了灵县。低矮的平房，破败的小路，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被困在一起，彼此缠斗。那时候有大一点的孩子告诉他，“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天生血就是脏的，所以才被丢在这鬼地方。”然而每个人都想离开那里，都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向往着成为“血干净”的人。出不去的就把身边的人当作敌人，仿佛如果能让别人永远出不去，自己就多了一分能出去的希望。于是他们像一群野兽的幼崽一样，带着无名的憎恨和无知的残忍扑向彼此。 　　粗鲁的砸门声，把方星的思绪扯了回来。一扇斑驳的铁门被砸得哐哐作响。 　　“开门啊！” 　　“躲开！”嘻哈风男孩儿，拉开敲门的人，后退两步，一脚把门踹开了。 　　旁边房子里有人从窗户伸出头，“干啥呢这是！” 　　方星跟在他们后面进去，听到前面的小流氓说话：“大叔你在屋子怎么也不开门呢？” 　　方星跟在他们身后，房间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进门的地方像是个厨房，炉子边黑黢黢的，只有一副碗筷，左手边有个门，里面应该是卧室。 　　“卧槽！”头两个走进卧室的人惊呼一声，从里面跑了出来，其余几个也立刻退到了方星旁边，一脸惊恐。 　　方星看看他们，独自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床下蜷缩着一个人，他上前用脚碰了碰，那人没有反应。他回头，看到小流氓们都扒着门口，方星瞥了他们一眼，慢慢蹲下去。 　　“他瞪你！”身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他嫌你胆子小！” 　　方星也不知道这人是死是活，没敢轻易碰他。忽然身后蹿上来一个人，从方星身边伸过一只脚，一脚把地上那人踹翻。方星先是一愣，随后听到地上的人轻轻哼了一声。 　　“怕什么？还活着呢！”踹人的是那个嘻哈风男孩儿。 　　人被踹的仰面朝天，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又在地上蹭了一层灰。方星用手轻轻去扒开他的头发。那人五官拧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痛苦。 　　方星蹙着眉，接着屋顶那盏昏黄的灯光，仔细分辨着这人的面孔，记忆慢慢伸出手，掸落了那人脸上的灰。方星忽然喊，“跳儿叔！” 　　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当年方黎阳执行“猎狼”行动时，在家看着方星的老跳儿，也是他从窍门的警察手里接过了安眠药，哄方星吃下，才有了后来方星被送去灵县，生生与方黎阳分离。当然，这些方星都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老跳儿是个跟孩子一样的大人，是他童年的朋友，每次见到他都能从他口袋里摸出来棒棒糖。 　　方星想着，伸手去摸他裤子口袋，果然有一根棒棒糖。 　　“跳儿叔！跳儿叔！我是方星！是不是你找我？我来了！我是方星，跳儿叔！” 　　“你们认识啊！他还答应我们找到你的话给我们钱呢？” 　　“他说给你们多少？” 　　“五百吧。” 　　“对，五百！” 　　方星现在心里很乱，只想打法他们快走，“钱我给，明天还在体育场见。没你们事儿了。” 　　小流氓们也恨不得早点离开这里，生怕人死了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几个人在他身后嘀嘀咕咕，过了几秒，“行！我们信你，明天体育场等你！”他们出了房间，没过多久就听到远远传来的摩托车声。 　　方星把老跳儿扛起来，放到了床上。他又喊了两声，老跳儿依然只是发出一些声音，没有睁开眼。方星想把人带去医院，可是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况且现在他连辆自行车都没有，医院是没办法去了。他又给方黎阳拨了电话，响了七八声没有人接。挂了电话想要再拨，衣袖突然被拉住。 　　老跳儿醒了。 　　“跳儿叔！”方星丢了电话，回身去抓住了他的胳膊，“跳儿叔我是方星，我是星星！” 　　老跳儿的脏脸上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太好了，找到星星了。” 　　方星也跟着笑了笑，激动地眼圈有点红。“我去给你倒杯水！” 　　他跑到外面房间，围着灶台转了一圈，只有进门时看到的那只碗，连个水壶都没有，他只好用碗接了半碗自来水，端去屋里。 　　扶着老跳儿半坐起来，“这是生水，少喝点，润润嗓子。” 　　谁知老跳儿不管不顾，抓过碗一口就干了。 　　“跳儿叔你这是怎么了？我带你去医院，我叫方黎阳过来。”说着去拿手机，手却被老跳儿摁下了。 　　“别，先别跟阿方说。” 　　“为什么？” 　　老跳儿叹了口气，“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又不敢直接去打听你，找了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还真把你找来了。你挺好的吗？” 　　“我挺好的。跳儿叔你这是怎么了？生了什么病吗？” 　　老跳儿摇摇头，“我没事儿，不是生病。”他努力坐起来，方星拉了他一把，他看着方星又笑笑，“哎呀，星星长这么大了，要是我在路上看见你肯定认不出来了。变成帅小伙子了。这个给你！”他摸出口袋里的棒棒糖，递给方星，“长大了就不吃这个了吧，跳儿叔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就给你拿了这个。” 　　方星笑着接过来，“这个就挺好。”撕开包装纸放在了嘴里。“跳儿叔，”他含着糖，有些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但想想还是说了，“你是没钱吗？怎么住这么个地方？” 　　老跳儿摆摆手，“你跳儿叔我什么时候有过钱，住这儿就挺好的了。而且啊，我惹了点事儿，在这儿躲一躲，所以我才不敢光明正大去找你，你也别跟任何人提见过我。” 　　“方黎阳也不行吗？” 　　“不行，别给他找麻烦。” 　　方星心里不太痛快，好不容易和故人重逢，看他这么落魄却又无能为力。 　　“对了。”老跳儿突然开口，“你怎么直接叫阿方名字啊，怎么能那么叫自己叔叔？” 　　如果是平时，或者是换个什么人，方星就直接不认这个叔叔了，可是面前这人是老跳儿，是熟悉自己和方黎阳的人，怕是一句两句说不清了。方星索性没有回答。 　　“跟阿方吵架了？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就知道跟大人对着干！”老跳儿端起碗，把积在碗底儿最后一小洼剩水喝掉，“我小时候要是有个大人管我，我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你叔叔对你那么好，你可要念着他的好，不能没良心。” 　　方星听着心烦，又不好发作，抢过他手里的碗，“我再接点给你。” 　　老跳儿也不傻，看到孩子不开心了，也不再多说了。接过方星递过来的水，“没想到你这么晚来，这边不方便，你怎么回去啊？太晚了，阿方该担心了。” 　　“他现在都是工作到半夜。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他，还给他准备夜宵。”方星突然很想说这些，他周围没有人认识方黎阳，也没有人了解他们之前的过往，但老跳儿不一样。他熟悉他们两个人，这让方星对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亲近。他对方黎阳的感情不能明说，但他却也很想找个能理解他的人，稍稍吐露心绪。“他给我买了摩托车，但是今天没骑，不然能给你看看，是我最喜欢的一款。” 　　老跳儿端着水碗，笑嘻嘻地看着他，“看来你不是跟他吵架，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阿方。” 　　跟小时候一样？方星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他也希望这喜欢从来没有变过。那样的话，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离开的时候，老跳儿再三嘱咐，千万不要告诉方黎阳，方星点点头，保守秘密这件事，已经成了方星本能。 第13章 　　刚从老跳儿那里出来，方黎阳给方星回了电话，方星只说是不小心碰到了，没什么要紧事，搪塞了过去。之后的时间，方黎阳一直忙着店里的事情，没怎么回家，直到假面营业那天，方星都没有见到他。 　　那天一早，他去拳馆打拳回来，进门看到了客厅沙发上脱下来乱放的西装，上面沾着各种香气和酒气。他停在方黎阳房间门口，门半掩着，他看到方黎阳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 　　“星星。”屋子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帮我倒杯水好吗？” 　　方黎阳知道他回来了，也知道他停在门口看自己，但他没什么戒心，随意地让他看着，随意地躺在床上，随口让他倒水。方星有时觉得方黎阳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方星心神不宁，但更令方星觉得可恶的是，他不是故意的。方黎阳只是拿他当做当年的那个孩子，然而即使他不再是个孩子，谁又会想到天天朝夕相处的“侄子”会对自己有着不可告人的妄想呢？ 　　等方星出了门，方黎阳才睁开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 　　前一天晚上，他做东宴请员工，算是再营业前的动员的大会。这种场合大家怎么能放过他，轮番给他敬酒。好在大家知道第二天任务重，没有给他灌到不省人事。但方黎阳就算是海量，又累又醉，也难免精神不济，回到家便一头栽进床里。就在这时，他听到方星回来了，精神顿时放松，一串没经大脑的请求就顺嘴溜了出来。话说出口才想到自己是一副怎样的模样，连忙拉紧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闭着眼睛装睡。可是他干嘛那么紧张呢？他看着床头玻璃杯里的大半杯温水。飘飘的水汽，仿佛是方星对自己感情的具象，热乎乎的湿乎乎的，又毫无头绪。方黎阳自己又何尝不是毫无头绪呢。 　　他，可是方星的叔叔啊。 　　方星今天早早到了学校，停好自行车，往教学楼走，正好路过篮球场。前两天在校外遇到的那几个同年级的同学正在打篮球，看到方星走过来，远远就朝他打招呼。 　　方星朝他们点点头，没想到有个男孩儿竟然朝他跑了过来。 　　“方星，听说今天假面营业了是吗？” 　　这些高中生对假面充满了好奇，加上前些日子又出了命案，学校里肯定已经当作奇闻异事传得沸沸扬扬了。只不过方星从来不跟任何人聊天，什么事都与他无关，哪怕假面的事情他是当事人之一，他也从不跟任何人提起。 　　方星有些不可思议。按理说他这种成绩出众却经常翘课的怪人，大家都是知道他脾气的，难不成因为经历了上次的事情这几个人把他当朋友了？居然问他假面的事情。 　　方星奇怪地看着对方。对面讪讪地，眼神有些闪躲。 　　“我们就是挺好奇的。学校里也没有什么有见识的人，我们也不认识什么外面的朋友，就是想去夜店看看是什么样的。你不是家里有人在假面工作吗，想问问你能不能带我们进去。” 　　“我从来不进去。”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方星就走开了。可是这一天他却一直在想这件事情。虽然他每天都去接方黎阳下班，偶尔在不营业的时候和工作人员一起吃饭听他们聊天，但是他还从没有见过在假面工作的方黎阳。方黎阳是不会让他进夜店玩儿的。而他呢？他才不稀罕去那种地方。 　　但是今天他想去。一旦起心动念，就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念头压制住，几乎让他魂不守舍。 　　他不禁肖想，穿着西装的方黎阳，行走在光怪陆离的场合，会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有人偷偷在暗处观察着他，欣赏着他，幻想着他，如同……方星自己。 　　离开门迎客还有两个小时，假面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三三两两结成一团一团，在街边熙熙攘攘。K市爱玩的年轻人离不开假面。即使这座城市的夜店不止假面一家，但说起“最好玩的夜店”，假面当仁不让。 　　下周要来的著名DJ的海报已经贴了出来。因为最近上过综艺节目，很多人都认识。海报前围着一小撮人，有指指点点的，有高谈阔论的，还有人拿出手机扫海报上的二维码，抢下周的入场券。 　　忽然，几辆黑色轿车急停在人龙旁边，带起一股子硬硬的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里投过来。 　　小江领着几个挺拔的保安从假面里迎了出来，他带头给第一辆车开了门，几辆车里的人同时走了下来。 　　“清哥。”小江朝赵清打招呼，赵清笑笑，朝后面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人立刻小跑着聚过来。他们今天都穿的休闲装，脱下一水儿带着煞气的黑西装，显得年轻活泼了不少。可惜这一群人里，也就赵清五官端正有鼻子有眼，其他人都是不会吸引人多看几眼的普通长相。 　　“方哥呢？”赵清往门里面望。 　　“还在忙，清哥跟我先进去吧。” 　　见到一大帮人提前入场了，门口有人开始议论这些人什么来路。全K市的人都知道假面背后的老板背景不简单，但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反正都是传言，你添油我加醋，坊间倒是编出了不少的故事。这其中当然有言中的，细枝末节或许大相径庭，大体方向倒是差不多，但真相没有大白天下之前，两者之间便有如平行世界，互不相干。 　　小江把赵清他们引上了二楼的包厢，酒已经摆好了，等几个人坐稳了，萍姐又带着几个姑娘过来打招呼。姑娘们穿插着坐在了他们之间，大家有说有笑地开了酒。赵清没有坐下，而是跟着小江走了出来。 　　“清哥，还要点儿什么？” 　　赵清摆摆手，“我去见见方哥。” 　　“方哥马上就上来跟大家打招呼。您先歇歇玩玩儿。” 　　“没事，咱们没那么多规矩，我跟他们玩儿不到一起。” 　　小江见说不动他，就带着他来找方黎阳。方黎阳正在舞台后面跟音响师聊着什么，听到小江叫他，立刻把小江拉了过来，“去找几个围栏，把这边挡一下，小心客人踩到。” 　　“我这就去。方哥，清哥来找你。” 　　方黎阳这才看到站在小江后面的赵清，“阿清。” 　　小江走了，赵清近前一步，走到方黎阳身边。后台光线非常暗，赵清在暗影里，慢慢贴近他，“我来看看你在忙什么？” 　　方黎阳提醒他脚下，“小心线。这边都是音响的线路，别绊倒。”他抬头笑笑，推了推眼镜，“阿清，你先去和兄弟们坐坐吧。马上就要进客人了，这里会很乱。等客人进来差不多了，我就去楼上跟大家打招呼。有什么事情叫小江就行了。” 　　赵清的头发有些长，垂在脸颊两侧，方黎阳觉得他脸色变了变，却又看不清。他上前一步，托了下赵清的胳膊，“先上去吧。” 　　赵清被他这么轻轻碰了一下，便顺从地走开了。方黎阳瞄着赵清的背影，想着跟郎斌见面时的话。他有能力让别人喜欢他。而他，要利用这个喜欢，撬开赵清的嘴。 　　DJ将音乐推起来，客人开始进场了。 　　“方星，那几个女孩儿看你呢。”小油菜今天突然接到方星邀请，为了不再重蹈覆辙，特意回家花了烟熏妆，换了短裙才来。他们到的时候有些晚了，小油菜说的那几个女孩儿已经喝过一轮，正陪着朋友在街边呕吐。 　　方星只穿了普通的牛仔裤，配机车夹克，却已经引来很多姑娘的目光。 　　“跟你出来真有面子！他们肯定以为我是你女朋友。”小油菜停下搓腿的手，挺直了腰杆。 　　“你以前去的夜店是什么样子的？”方星从来没进过夜店，这方面小油菜反倒比他经验丰富。他不想进去之后被人看出来是初来乍到，却又不好意思请教小油菜，就这么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在门口的时候忍不住不耻下问了。 　　“你想知道啊。答应我个事儿呗。” 　　“什么事儿？” 　　“下次骑摩托车带我出去玩儿。” 　　“不行。”断然拒绝后，小油菜把嘴掘上了天。“我答应方黎阳平时不骑。” 　　“切！他说话就那么重要吗！你都不认他这个叔叔。”小油菜用鞋跟跺了一下，忽然感觉上方的视线变冷了。她抬头看到方星表情严肃，心里一抖。 　　“他是不是我叔叔，和他说的话重不重要是两回事。这事儿我已经答应他了。” 　　方星好像真得生气了，想到这儿，小油菜再不敢闹了，换上笑脸说，“这儿我以前也没来过。我去过的都没有假面好，但假面里面的酒水都太贵了，没人请我来玩过。里面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没事儿，进去了大家都是各玩儿各的，不跳舞的话就喝喝酒聊聊天就行。” 　　看到小油菜的表情，方星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吓到她了，就主动示好戳了她脑门一下，“走吧。” 　　到了门口，两人被拦下，说让他们稍等一下。没两分钟，见到小江跑了过来。 　　“星星，你怎么来了？” 　　本就是想偷偷混进来的，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 　　“他们跟我说有个女孩儿像未成年，是你吗？”小江看着小油菜。 　　小油菜缩到方星身后。 　　小江问方星，“来找方哥的吗？没听方哥跟我提起过。” 　　方星犹豫着说：“我今天是想跟朋友过来玩儿的。江哥你别跟他说我来了。” 　　“今天方哥特别忙，集团里来了人他要招待。我现在也没时间跟他说。”小江看着方星身后的小油菜，“你多大了？” 　　小油菜求助地看着方星，但方星满脸的“爱莫能助”，只好小声在后面回答，“十五。” 　　小江义正言辞，“太小了不能进。” 　　方星也正在犯难，被认出来已经很麻烦了，小油菜的年龄也被识破，他的计划在门口就被坏了一半。 　　“江哥，你看我们都来了，我总不能让她一个小姑娘回去吧。” 　　小江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跟我进来吧。不许喝酒啊！” 　　“好！”小油菜欢天喜地地跟在方星身后进了假面。 　　这是方星第一次走进营业期间的假面。里面音乐震天响，让人的耳膜和胸腔感到压迫。人头攒动，穿行在人群间，根本看不到脚下的路。而空气中弥漫气味，却是方星熟悉的味道，他在方黎阳的衣服上闻过无数次。此刻这气味更使他犹如走进了方黎阳的身体，犹如神游幻境。 　　这才是假面。那个安静的人潮退去的假面或许更加清晰，但是缭乱的灯光，纷扰的人群，和醉人的气味才是他真正愿意呈现的样子。带上那副“假面”，他才会登场。 第14章 　　“方哥，你都跟他们喝了两轮，还没轮到我啊？”一个穿着紧身衬衣带着金链子的人凑到了方黎阳面前。方黎阳一边回想这人的名字，一边跟他们推杯换盏把酒灌进自己肚子里。连着喝了两天，尽管前一天员工们手下留情，但身体已经有明显的不适了。虽然有点可笑，但是方黎阳确实不止一次想过，他会不会因为酒精中毒而牺牲在岗位上，如果是这种死法，他还能不能获得个烈士称号。 　　烈不烈士的先放一边，方黎阳不能错过今天这个向赵清套出信息的机会。然而赵清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别人都在喝酒聊天，抱着姑娘闹成一团，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旁边只拿一杯没什么酒精的鸡尾酒，置身事外。 　　这有些棘手。目标时刻都保持清醒状态，不失他平时的位置，像一只牧羊犬一样盯着他带来的那帮兄弟。 　　方黎阳在心里盘算，他机会不多，他办法也不多，留给他试错的空间很小。他心里有些矛盾，因为面对赵清，他所能动用的最有力的武器似乎也只剩下他自己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当想到这里，脑子里就会自动出现方星的影子。他觉得奇怪，但他越是想把这个影子压下去，他就越赫然地浮现出来，像是用力把气球摁到水里一样，徒劳又可笑。 　　应付完花衬衫，他还是举着杯子坐到了赵清旁边，赵清立刻直起了脊背，对着方黎阳笑了起来。 　　方黎阳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我今天开了这么多好酒，喝这个有什么意思。” 　　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竟也跟着起哄，“就是的清哥，你一个人喝的那是什么东西啊。这么看不起我们？” 　　说话间，方黎阳已经重新倒了一杯酒，塞进了赵清的手里，“来，我先干为敬。”方黎阳一抬头喝掉了自己手里的酒，赵清跟着他也把自己手里的酒喝了。 　　方黎阳很满意地笑笑，抬头叫了一个最漂亮的姑娘，“过来，陪陪清哥。” 　　姑娘闻声从另外一个人身边起身，朝赵清这边走了过来，谁知赵清也站起来，把酒杯放回桌子上，顺势就站在了桌边。 　　姑娘过来要来搭赵清的肩膀，也被躲了过去，尴尬一瞬，姑娘看向方黎阳。方黎阳使了个眼色支走了姑娘，站到赵清旁边，帮他把酒续上。 　　“不喜欢这些，我在叫萍姐去叫个你喜欢的。” 　　赵清脸色变了变，“不用了方哥。”说着抬起手挡住了方黎阳递过来的酒杯，“我不太能喝，我出去透透气。” 　　方黎阳自然地放下了酒杯，“我陪你一起。” 　　赵清抬眼看了看他，眼中惊喜又疑惑。 　　“走吧。”方黎阳今天第二次托了一下赵清的胳膊，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外面喧天的音乐和此起彼伏的人声扑面而来。二楼走廊上挤满了摇摆的男男女女，荷尔蒙和酒精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中，色泽妖冶，质地粘稠，把空间塞得满满。 　　方黎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这里互相拥抱的人也许是陌生人，却可以交换着触感与情绪。这里掩埋了孤独、忧愁、落寞，掩埋了一切沉默无声的苦闷，而把这些沉默化为了喧嚣，哭多大声，笑多大声，都会与喧嚣融为一体，是享乐的背景，是放纵的借口。 　　方黎阳置身其中，却与此相隔千万里。他不仅要把一切情绪掩埋，他甚至要掩埋自己。 　　他从二楼望向楼下，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方星，极其醒目地被他捕捉到一瞬，眨眼间却又混入了人群。方黎阳肯定自己是眼花了，脑子里想了太多，就投映到了眼睛里。 　　回过神来，赵清已经站在他身后了。这里显然没办法说话，他领着赵清到了去了吸烟室。 　　排风系统开到最大功率，一进去就能听到嗡嗡作响的声音，即便如此，屋子里还是云山雾罩。 　　他们走到一个角落里，方黎阳给赵清点了一根烟。“最近很忙吧。下个月要去美国？” 　　赵清瞳孔急速收缩了一瞬,“方哥怎么知道的？” 　　方黎阳笑笑，“下个月圣诞节，学校放假，郑总这边一大堆事情，我猜应该会让你去看看孩子的。” 　　赵清点头，“是的。” 　　“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吗？如果你事情多忙不过来，我可以让店里的人去置办，反正他们白天都没事做。”方黎阳半开玩笑，把话题展开。 　　“不用了，我手下也有两个人帮我，忙得过来。” 　　“郑总的大小事情你都亲力亲为，真是辛苦你了。今天好不容易出来，应该喝喝酒开心开心。在我这儿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方黎阳暗示地看了他一眼。 　　赵清一直注视着方黎阳的脸，此刻似乎有些无奈似地摇摇头。 　　“嫌姑娘不够漂亮？我叫萍姐再去叫。”说罢，掐熄了，作势就要走出吸烟室。 　　赵清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不用！” 　　方黎阳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了越发明显的惊恐，仿佛他不是要去叫姑娘，而是叫人过来杀他。 　　“怎么了？” 　　“不用叫了。”赵清发觉自己反应过度，轻轻松了手劲儿，却并没有真地放开手。“方哥陪我聊聊天吧。今天不是过来给大家添麻烦的。” 　　方黎阳回身，靠墙站到了赵清的身边。重新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笑笑说，“要是不喜欢姑娘，男孩儿也能找。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赵清讶异地看着方黎阳，不过很快又换回了往常平静又略有些愉快的样子。 　　“不是，没有那回事儿。” 　　“是吗？”方黎阳挑起眉毛，镜片后面的双眼，目光狡黠地挑逗地看过去。“怕兄弟们知道？” 　　“没有，真的没有。” 　　赵清忙着解释，方黎阳反而不急了，对话节奏完全被他掌握，他只要伺机而动就好。于是，也便不语，倚着墙吞云吐雾而已。留赵清一个人在一边六神无主。 　　“常哥最近在忙什么？” 　　“哦。”赵清晃了下神，才开口，“下城的店要关了，忙着那边的事情呢。” 　　“之前那件事呢？”指的是假面那件案子，和陈力那批毒品来源的事情。 　　说到这里，赵清开始迟疑。这迟疑不是因为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这个他心里很清楚，这迟疑，是因为对面这个人是方黎阳，这一点方黎阳比他更清楚。 　　就在这边陷入安静的时候，几个年轻男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互相递了烟，吵吵闹闹地说着话。其中有个人，刚抽了两口烟，哇地一声吐了一地。乌七八糟的东西在地上飞溅。四周的人立刻散开，渐渐都掐了手上的烟赶紧躲了出去。 　　吐了的人的朋友也有点慌神，原地打转看了一圈，看到了方黎阳，不好意思地跟他求助。 　　方黎阳对这种随时有人呕吐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走过去跟他们说没事，会叫人来收拾。那几个人便也点头哈腰地走了。 　　于是，吸烟室里面只剩下了方黎阳和赵清两个人。墙角的柜子里有抹布，方黎阳拿了一块，丢过去盖在了刚刚那堆呕吐物上。 　　他转过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仿佛这一小段插曲并没有发生，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我是陈力那边侥幸活下来的人。阿清，你应该明白我现在的处境。” 　　吸烟室里人一散去，排风扇的声音更加明显，空气中的烟雾也可见地慢慢变得稀薄了起来。 　　方黎阳看了赵清一眼，而后苦笑。“我真的很怕这次的事情，会让郑总怀疑到我。如果是那样，我这些年的力气就付诸东流了。咱们也算是共事有些日子了，我除了在假面打点上上下下，其余我能为郑总办的事情一样没有少办。我进出郑总那里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没人比你更清楚了。但是这些年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郑总重用我，我很感激，但也战战兢兢的。我是从对头那边来的人，跟郑总最晚，除了跟你咱们近些，”他顿了一顿，伸手抓了抓赵清的手腕，“这些话我对谁都不敢说的。” 　　被方黎阳抓住手腕的瞬间，赵清身体僵了一下。他手里还夹着烟，慢慢地朝着方黎阳凑近了一步。 　　方黎阳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于是也直起身体，朝对方的方向迎了上去。谁知赵清突然丢了手里的烟，抓住了方黎阳的胳膊，“方哥，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方黎阳先是一怔，紧接着心里悬着的石头，就应声落地了。 　　赵清这次终于要开口了吗？ 　　“阿清，别着急，这里不方便，我带你去个地方。” 　　“帅哥！”小油菜刚一坐到吧台前，就自然而然地跟酒保打招呼。方星从后面打了她后脑勺一下。 　　小江也很头疼的样子，跟吧台里的酒保说，“方哥侄子，你们见过吧，还有这女孩儿，看好他们俩，未成年，别给他们酒。”吧台里的酒保有认识方星的，也有不太熟悉的，听到小江的吩咐，都毕恭毕敬地点头说好。 　　小江又回头嘱咐方星，“今天人多，又杂又乱，尽量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看好你小女朋友。” 　　方星被“小女朋友”几个字搞得一愣，来不及解释，小江就着急离开了。幸好小油菜只顾着东张西望，没有听到小江的话。 　　“喝点什么？给你们两杯软饮吧。”一个小酒保热情地过来招呼，方星笑笑，随便要了两杯软饮。 　　但他根本无心喝什么饮料，他转身看着这个场地，舞池，周围的散座卡座，吧台周围，希望能找到方黎阳的身影。 　　他甚至望向二楼。 第15章 　　二楼离他很远，最外围还挤了一排人在随着音乐起舞，但他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从人群后面穿过的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是方黎阳，后面的人瘦瘦高高的，方星不认识。从两个人走路的形态看来，应该是方黎阳正在带那个人去什么地方。方星渐渐离开了吧凳，目光追着方黎阳，然后便看到两个人一起消失在了二楼的角落里。 　　“油菜。”他头也不转地拍了拍旁边的小油菜。 　　“嗯？怎么了？” 　　“你别离开这里，我有点事情，一会儿回来。” 　　“你要干什么去啊？” 　　方星没有回答，告诉吧台的酒保，“帮忙看着她，别让她乱跑。”说完，便离开了吧台。 　　方黎阳领着赵清走了消防通道，一进楼梯间，嘈杂的音乐便被屏蔽在外，只能隐隐感觉到一些震动。方黎阳小步快走，赵清有些没头没脑地在后面跟着。下了楼梯，又围着楼绕了半圈，他们停在了堆放杂物的仓库前。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也没有任何监控。” 　　方黎阳说完，赵清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又开始沉默。 　　但方黎阳并不着急，他已经说了有话要说，又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眼下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不说了。陪着赵清沉默了一会儿，对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方黎阳的眼睛。 　　方黎阳直视着他，终于，赵清再次撇开视线。 　　“常哥昨天找到了一个人。关在北川新城旁边的村子里。” 　　“郑总知道吗？” 　　“知道。不过是昨天刚找到的，郑总还没有时间亲自去问。” 　　方黎阳眉头紧蹙，推了推眼镜。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人是谁，干什么的，我都没有听到。但是，既然是常哥找到的，跟前段时间假面的案子肯定有关系。这段时间常哥都是在忙这件事。” 　　方黎阳叹了口气，“郑总还是没有那么相信我。” 　　说到这里，赵清罕见地轻笑了一声。这个举动十分反常，这大概是赵清第一次流露出对郑玉的真实态度。 　　方黎阳要在他放松心理防线的时刻趁热打铁。“阿清，我现在要怎么办？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好？” 　　赵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以做点儿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做。方哥，你比我聪明，我只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但是之后要怎么做，我没办法出主意。” 　　方黎阳叹气，再有几天就是圣诞节，赵清要去出国去看望郑玉的老婆孩子。郑玉曾经也是陈力的人，面对陈力对手下家属的控制，郑玉似乎是有些后怕，现在除了赵清，其他手下都不知道郑玉把自己的家人送到了哪里去。方黎阳想到这儿，开口问赵清，“你过几天要出国了吧。” 　　赵清整个人停顿了一瞬，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事情到了现在这步，你又要出国，我的处境更难了。”方黎阳追了一句，继续观察赵清的反应。 　　赵清站在离方黎阳三五步远的地方，朝四周看了看，然后他回身，想着方黎阳走了过来。 　　“方哥，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让方黎阳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这样的场合，似乎不应该讨论这样的问题。但是方黎阳也明白，一般人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不确定和迷茫。从刚才开始，赵清就慢慢释放出了他自己的情绪。方黎阳知道，是他一步步营造的氛围，让赵清中了招。现在也只能继续把这种气氛延续下去。 　　“你很稳重，也很谨慎。办事也都妥妥帖帖，虽然在这条道上混，可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他犹豫了一下，又说，“我觉得跟你很亲近。” 　　“亲近吗？”赵清声音压得更低，他说着，摸上了方黎阳的胳膊。“我也觉得方哥很亲近。”他拉着方黎阳的胳膊，“方哥，我觉得咱们是一样的人。我从跟着郑总到现在，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我虽然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干了很多坏事儿，但是我不脏不恶心的人。”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他情绪突然兴奋了起来。方黎阳在微弱的街灯下看到赵清失神的眼睛，他只是反应慢了一点，就被赵清抱在了怀里。 　　他要推开赵清，又不敢用尽全力。方黎阳一直被认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仅仅靠头脑的人，他如果现在立刻制服了赵清，被人发现身手倒是小事，万一惹怒了赵清，不知又会牵连出多少麻烦。 　　“方哥，我有办法让郑总不再怀疑你。”赵清的声音颤抖到极点，“你答应我一件事，你答应我……” 　　“阿清，”没想到平日同样是一副文弱相的赵清，发起狂来也是力大如牛，方黎阳用手肘顶着赵清的身体，以防他进一步贴上来。“你慢慢说，什么事情你慢慢说。” 　　不知道是不是方黎阳挣扎得不够，给了赵清什么错觉，他用手握住了方黎阳的脖子，嘴巴凑了过来。 　　“阿清！”方黎阳怒吼一声，余光看到一道黑影闪到身边，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啊！” 　　脖子被松开，赵清覆盖过来的影子倒了下去，接下来便是一顿拳脚招呼到了赵清身上。 　　“星星！停下！”方黎阳冲上去想要推开方星，然而方星一边怒吼着，一边不依不饶依旧扑上去，拼了命地去揍赵清。方黎阳从没见过这样的方星，他眼睛充血，戾气冲天，像是一只被挑衅到极限的野兽，一心要撕碎对手。 　　方黎阳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如果不拦下方星，赵清可能会被打残。 　　“星星！”方黎阳卡到方星身前，几乎使尽全力才把放行顶开。方星一个没站稳，向后趔趄了几步，等他站稳，他和方黎阳两个人都很震惊。 　　方黎阳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把方星推出去那么远，想道歉，在这种情况下却又开不了口。沉默片刻，方星忽然大声说，“你刚才怎么不推开他！所以你是愿意让他那样对你是不是！你在那里挣扎半天是欲拒还迎呢！” 　　“方星！”方黎阳冲到他面前，气血直往头顶窜。他眼看就要从赵清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信息，他只要再和他周旋一会儿就能成功，为什么偏偏方星这个时候冲过来。而且，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方黎阳的理智被方星击溃了一大半，他现在真地很想一巴掌扇在方星脸上。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谁看到那样的场景都会误会，何况是方星。他说出这种话虽然让方黎阳气到头昏，但是方黎阳也不是不能理解。现在再跟方星来硬的，只会把场面弄得更加难以收拾。 　　“星星，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你先回家，这里的事情跟你没关系。” 　　方星甩开方黎阳抓着他的手，越过方黎阳的肩膀死死盯着还在地上挣扎的赵清。“我不走。他走之前我不会走的。” 　　“星星，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你先回家好不好？”方黎阳开始哄他，可是方星依旧睚眦欲裂地看着赵清，对方黎阳的劝说充耳不闻。“星星，快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什么事情？他搂你抱你亲你的事情吗？我来的多余了是不是！” 　　方黎阳还没有见过这样失去理智的方星。那个沉默的隐忍的自我控制的方星一瞬间烟消云散，眼前的是充满了攻击性，燃烧着怒火的方星。然而方黎阳此刻只想让他赶快离开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赵清，赵清还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轻轻扭动。方星下手非常狠，可能他的体格还没有完全发育好，但是在拳馆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人挨上两拳也受不了。方黎阳不敢再在方星面前露身手了，刚才推他那一下，不知道有没有引起方星的怀疑。现在方星不听他的，赵清随时有可能爬起来，这样的局面，方黎阳从来没有想到过。 　　“你跟我走！”方星突然开口。这时他的视线才刚刚收回来，盯住了方黎阳的眼睛。“别管他了，你跟我走，我不想让你单独跟他在一起。” 　　方黎阳一下子搞不清状况了，“你把人打伤了，他受伤了！” 　　“他如果不对你动手动脚我会打他吗？你跟我走，叫你的人过来处理不就行了。” 　　方星完全不知道自己打的人是谁，方黎阳也没办法多做解释，“不行，我不能随便走开。” 　　这时赵清呻吟了一声，方黎阳咬牙叹了口气，跑过去看到赵清捂着肚子和胳膊。因为他拦下方星比较及时，内脏不会有什么问题，他现在只希望方星没有把赵清的骨头打断。“阿清，伤到哪里了？胳膊吗？” 　　赵清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不知道，好疼……” 　　“方黎阳你跟我走！”方星过来扯开方黎阳扶着赵清肩膀的手，“你跟我走，不然我也不会走！” 　　“星星，你听话好不好？我现在不能离开。我得带他进去。” 　　方星一用力，把方黎阳从半蹲的动作拉了起来，“你必须跟我走！” 　　“星星我现在真的……” 　　“跳儿叔来了！我见过他了！”方星突然提高声音，在他看到方黎阳表情变化了的刹那，他知道自己在脑子全都乱了的时候说了一句对的话。尽管老跳儿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不要对方黎阳讲这件事，但是方星现在只想拉方黎阳走，什么泄露不泄露秘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说什么？”方黎阳难以置信地看着方星。 　　“跳儿叔，我前几天看到他了，他好像生病了。”方星怕方黎阳听不清似的，放慢语速。 　　“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那里叫什么，但是我记得路。” 　　方黎阳低下头紧紧皱着眉，薄嘴唇抿到一起。 　　见方黎阳不说话，方星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方黎阳思索了半天，抬头朝周围看了看，他打开对讲机，“小江，来后面仓库这里一下，清哥受伤了。你一个人来。” 第16章 　　方黎阳盯住了方星的眼睛，他想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更多的讯息。然而方星却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像猛兽注视着即将捕食的猎物，生怕他突然跑了一般。方黎阳放弃，回过身继续安抚赵清。 　　不到两分钟，小江来了，他脸色惊慌，看到方星时更是一头雾水。“星星？你怎么在这儿？” 　　方星不说话，目光锁在方黎阳身上。小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蹲着的方黎阳和倒在地上的赵清。 　　“方哥！这是怎么了？” 　　方黎阳没有回答他，“帮我把清哥扶起来。” 　　小江连忙过去给方黎阳搭手。 　　“阿清，有什么地方很疼吗？有没有伤到骨头。” 　　赵清摇头，不知道是“没有”的意思，还是疼到不想说话。 　　方黎阳心里很忐忑。赵清一句话没有说，不知道这时他在想什么。在他情绪失控，热血上头的节骨眼，被星星一顿乱揍，现在他是冷静了，还是彻底头昏了，抑或是他其实是在盘算什么，方黎阳现在无法猜透。但是，方黎阳肯定的一点是，赵清一定会在考虑好之后在行动，所以他有时间。 　　“小江，从后面扶清哥去我办公室，叫萍姐过来。”小江点头。嘱咐完小江，方黎阳又对赵清说，“阿清对不起，这是意外，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我只能先跟你道歉。小江和萍姐会照顾好你。” 　　方黎阳放开赵清的胳膊，把他的重量完全交到小江这边，在他的身体彻底离开赵清的瞬间，他看到了赵清看他的眼神。 　　“走吧！”方星过来拉住他，“现在就去！” 　　方黎阳用行动做出了决定，这样方星戒备的状态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表情松动，甚至显露出了一丝丝愉悦。然而，方黎阳却完全愉悦不起来。 　　他跟着方星走到大路边，摘掉了胸牌，除掉了对讲机，松了领带。方星在离他一米的地方，望着车来的方向，随时准备伸手拦车。方黎阳明白，方星嘴上不承认，大概心里也明白自己闯了祸，此时背对着他，也只是在得逞之后，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罢了。 　　原本这是个教育他的好时机，然而现在的方黎阳*本没有心情，他只想快点跟方星去找到老跳儿。在和郎斌对接之后，他就一直盼望着来到K市，带来陈力的货的人是老跳儿。可他又害怕那个人是老跳儿，这个他在跟着陈力时唯一能算的上“朋友”的人。 　　方星拦下了出租车，两个人一起上了后座。方星没有跟他交流，一直在认真地司机指路，这正好给方黎阳留下了思考的空隙。 　　驶出繁华区，连路灯都变得时明时暗，替换掉高楼大厦，低矮的房屋出现在道路两旁。方黎阳隐隐觉得不对劲。 　　“师傅，北川新区在哪个方向？” 　　师傅随手一指，语气很是怨愤，“就隔了一条快速路呀，那边建了新区，这边还是贫民窟。” 　　方星纳闷儿地看着方黎阳，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而方黎阳此时却已经冒了一后背的冷汗。“这边有几个村子？” 　　“两个村，都在前面，挨着的。” 　　赵清说的那个被抓到的人，就是被关在北川新区旁边的村子里，难不成他们抓到的就是老跳儿。 　　“师傅，麻烦停车。” 　　司机抱怨了一声，停靠在路边。方星一脸疑惑，跟着方黎阳下了车。 　　“为什么在这里下？还有一段路。” 　　方黎阳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我们走过去。”继而他转向方星，“你见到你跳儿叔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吗？他怎么找到的你？” 　　“他让几个小混混打听我，我是跟着那几个小混混来的。他住的地方只有他自己。”方星简单明了地回答。 　　“你刚才跟我说他生病了？” 　　“我见到他时他状态很不好，好像晕了过去。感觉他像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也没有人照顾他管他。” 　　“你没有问他问什么不来找我吗？” 　　方星一时间心里十分愧疚，老跳儿明明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告诉方黎阳，他却因为一时气盛没有守住秘密。“他跟我说，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他来了。” 　　方黎阳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狠狠骂了句，“这个不知死活的姚卫林！” 　　“怎么了？跳儿叔他怎么了？” 　　方黎阳没法解释，摇摇头，“他应该是犯了事了，逃到这里避风头的。”虽说是搪塞，但他估计老跳儿对方星的解释也是八九不离十，因此没有在方星的脸上看到什么怀疑。 　　“我们能帮帮跳儿叔吗，他过得很不好。” 　　方星的语气带着叹息和失落。方黎阳知道，他和老跳儿从小就玩儿得近，在方星的童年里，除了方黎阳这个叔叔，另一个几乎是亲人的人就是他的“跳儿叔”了。甚至，他和老跳儿之间的感情更简单纯粹，因为他们之间只有美好的回忆，不掺杂任何怨恨和纠葛。 　　“我当然会帮他，他是我的朋友。”方黎阳确定地说。 　　他们越来越靠近目的地，低矮破烂的平房、坑洼不平的道路再次出现在方星面前。 　　“就在这里面。” 　　方黎阳把方星拉到身后，自己挡在他身前。方星已经比他高出半个头，身量也比他壮了些，方黎阳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愣是要用他略显瘦小的身体护着方星。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比这不安全的地方，方星自己不知去过多少，只不过那些他孤身一人的日子里，没有方黎阳在他身边。他想，如果当时方黎阳在的话，他一定无论何时都会这样站在自己身前，保护自己吧。 　　“你上次来有没有被人看到？” 　　“好像没有，这里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方黎阳点点头。他一路过来时都注意了，除了大路上有交通摄像头之外，到了这边巷子里就一个摄像头都没有了。 　　“前面第二条巷子，最里面的房间。” 　　和第一次来时的景象差不多，只不过时间晚了，安静了许多。方星还记得上次特意去看的那个窗口，这次想再往里悄悄，却发现窗前已经挂上了帘子，那个写作业的男孩儿或许正睡得香。 　　方黎阳已经站到了老跳儿的门前。破烂的门紧闭着，方黎阳推了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没敢继续大动作，怕惊扰了夜里休息的人。方星走上来，用肩膀顶着，稍稍用力把门顶开了。 　　“上次来把门锁踢坏了。”方星小声解释。 　　走进门，方星开始叫“跳儿叔”。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他走到卧室门口，然后回头看着原地不动的方黎阳，“人不在。” 　　方黎阳打量着这个屋子，然后又去卧室里看了一圈，“星星，咱们先回去吧。下次我自己过来找他。” 　　方星心里有些没底，他怕方黎阳以为自己在说谎。方黎阳此时如同看穿了他一样，笑笑说，“没关系，这次来得不巧了。” 　　方星点点头，“嗯。” 　　他们离开那条破巷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里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条陌生的路。路灯昏暗，前方和来路都延伸进黑暗里。两个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语，时间仿佛化在了这样的无言之中。恍然间两个人突然同时方向对方。在茫茫无际的黑暗里，两个人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他们只能在对方的眼里需要点点的光亮，借着这点光亮一往无前的继续走下去。 　　“方星！你去哪儿了？”小油菜果然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吧台旁边，看到方星走过来，从吧凳上溜了下来。 　　此时假面里人已经少了一些，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要关门了。 　　“没去哪儿。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这里的酒保比我们老板还严，厕所都不让我上。哎呀不行，我得上厕所了。” 　　“在那边。”方星指了个方向，“快去快回。” 　　“好好好。” 　　小油菜跑走了，方星坐到吧台边，接过来一杯饮料。 　　路上，他知道他打的人是方黎阳上司的秘书。但是方黎阳没有责怪他，相反还说了好多理解他的话。这让方星不安和懊恼了起来。他并不后悔他打了那个人，就算再来一百次他依然会冲上去揍他。他不安的是他让方黎阳陷入了很为难的境况。他现在要怎么做才能稍稍挽回一下，不至于让方黎阳没法交代。 　　他喝了两杯饮料，心里愈发焦躁了起来。 　　“能给我一杯酒吗？”他对面前的酒保说。 　　“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我留了两年级，已经十八了。”方星开始胡说八道，不过他确实只差几个月就成年了。 　　“不行，我得去问问江哥。” 　　“江哥忙着呢。”正巧旁边的酒保把两杯就端上吧台，方星就过去一把抄了起来，仰起脖子，瞬间把两杯酒全都灌进了肚子。 　　“诶，这是伏特加，不能这么喝！” 　　两杯不加冰的伏特加下肚，方星先是被那股子冲冲的酒味弄得喉头难受，忍了一分钟之后胸口就热了起来。他坐在吧凳上，眼睛开始无法聚焦。 　　“方星？你怎么了？”小油菜回来了，看到方星坐在吧台上出神。 　　“没事。”虽然努力维持清醒，但是方星自己也察觉到他的反应似乎比平时慢了。酒精真是神奇。他几乎没有喝过酒，这个初体验对他来说有些太过强烈了。 　　他隐隐听到酒保在对讲机里说着什么，然后小江过来了，小江对他说话，但他听不清，他执拗地从吧台离开，“方黎阳在哪？” 　　小江一直在说话，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方黎阳现在在哪？是在照顾那个人吗？”方星觉得小江是故意不回答他的。那么不管了，他要去找方黎阳。 　　他一路走去员工通道，爬上楼梯，径直走到了方黎阳的办公室。他敲门，方黎阳的脸从逐渐打开的门缝间露了出来。 　　他盯着方黎阳的脸好久，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意识拉回来。 　　“如果你想，我可以……可以跟他……” 　　“星星，你喝酒了？” 第17章 　　“他应该是跑了，我猜和郑玉抓到了那个人有关系。对，我现在要尽快找到他。” 　　“给我半个小时。” 　　方黎阳驱着凌晨熹微的光，重新驶上了去找老跳儿的路。郎斌在半个小时之内调动了北川旧村子附近的所有监控，“他是昨天中午离开的，沿着北边的公路上了国道，现在已经要出省了，你现在去追能在他出省前的跨江桥前拦下他。” 　　“好的，知道了。” 　　“保持联系。” 　　“明白。”方黎阳快速看了下地图，按照郎斌指出的路线驱车前往。 　　远处天际泛着赤红的天光，而方黎阳的脑子里映出的是方星那双带着醉意的涨红的眼睛，他吐着酒气说他可以去和赵清道歉。 　　他当然没有必要道歉。方黎阳当然知道方星是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感到抱歉的，他也想象不到方星和别人道歉的样子。一个年轻气盛的少年，突然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说自己可以去道歉，方黎阳明白方星唯独怕的是自己让方黎阳为难。却也正因如此，方黎阳怎么可能忍心看他为了自己而去对别人低下头。 　　他宁愿承受之后的风险，也不会让方星做一点点伤害自尊的事情。也许有些愚蠢，但是方星的桀骜，是他想去呵护的东西。 　　“你到哪里了？”郎斌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里传来。 　　“我下车了。”他回道。 　　方黎阳将车停在远离国道的一片荒地，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下了车。 　　“他现在在哪儿？” 　　“应该还没到跨江桥。我这里出了点问题，现在不能看监控了，找到他之后，带他去老冯的宾馆安顿。”郎斌草草说完就挂了电话。方黎阳猜测大概又是一些程序上的老问题干扰了任务，倒也见怪不怪了。 　　他顺着河往跨江桥走去。此时天已经亮了，温度还是很低，水面上泛着雾气，枯黄的野草微微挂着霜。这么冷的天气，老跳儿走了将近一天一夜，所以方黎阳并没有在路上多耽误时间，直接冲到了桥洞下。果然，桥洞下冒着烟，有人在那里生火。 　　方黎阳走到那团将熄未熄的火堆旁，蹲坐在那里的人似乎是被冻傻了，反应异常迟钝，很久才抬起头。 　　相视几秒钟，老跳儿也没说出一个字。方黎阳踩灭了最后的一点火星，“跟我走。” 　　老跳儿这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找来的？” 　　“别在这里说话了，跟我走。” 　　“去哪儿？” 　　“安全的地方。”他拉着蓬头垢面的老跳儿，也不管他还跑不跑得动，快速奔向了停车的地方。 　　“上车。”方黎阳拉开后门，把老跳儿推了进去。“车上说。” 　　“我现在带你去一个宾馆，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 　　老跳儿在后面一直摸着真皮座椅，欣赏车子的内饰。 　　方黎阳一脚油门，把他整个人摔在了后座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 　　老跳儿脸色变了几变，支支吾吾说不出。 　　“这边突然出现了力叔的货，跟你有关系吗？” 　　老跳儿把头埋得更低，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带的货，但是我知道他们带货过来了。”他的声音干哑疲惫。 　　“椅子下面有水和面包，边吃边说。” 　　老跳儿弯下腰，摸出了食物，用他的黑爪子撕开包装，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那你也知道我在夜店看场子，你也知道他们要在假面搞事情？” 　　老跳儿塞了满嘴，方黎阳只能通过后视镜看到他在点头。 　　“你来这里为什么不直接找我？还把星星扯进来！你知道你跟星星见面会让他有危险吗？”方黎阳语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带着来势汹汹的怒气，把老跳儿吓得一下子坐直了起来。 　　他赶快喝了两口水，咽下面包，说，“我就是想星星了，我想见见他。只是想打听星星在哪个学校上学，偷偷去看看他就好了。谁知道那几个孩子直接把星星带来了。” 　　“你就不应该打听星星！我现在只想他好好上学，做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咱们干的那些事儿，我一点都不想让他知道！” 　　老跳儿又不敢说话了，吃东西的动作也停下了。 　　方黎阳知道现在最该追究的事情不是这个，他叹了口气，“你先告诉我那批货是怎么回事？那些带货过来的人都是谁？有什么目的？听说有人被郑玉的人抓了，是谁？” 　　老跳儿这才又开始吃东西，一边吃，一边东一嘴西一嘴地讲着，方黎阳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事情理顺。 　　陈力的仓库当时的确完全被警方清缴了，所以这批货的来源老跳儿也并不清楚。陈力集团被捕之后，老跳儿被判了刑，但因为他从未参与过直接的制毒贩毒，所以只判了两年半就出来了。出狱之后他到处干一些零散的糊口的工作，半年前在一家底下赌场遇到了最近来K市的这几个人。老跳儿一一报出他们的名字，方黎阳立刻在脑海中把名字和人脸对上了号。 　　他们认出彼此之后便经常混在一起，后来有一天他们告诉老跳儿手里还有陈力当年的余货，至于怎么得来的，不管老跳儿怎么问他们都不说。 　　“然后就是一个多月前，他们说找到了一个买家，要把货带到这里来交易。为了安全又安排了专门运货的人。” 　　“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卖？这里是郑玉的地盘，来找死吗？” 　　“他们就是故意要到郑玉的地盘上来卖。他们一直怀疑是郑玉在背地里搞力叔，才害得他们家破人亡的，所以他们要到郑玉的地盘上搞他。”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郑玉手下看场子？” 　　“是来了之后才听他们说的。” 　　“他们说我对力叔不忠不义，是个小人。” 　　老跳儿无法反驳，“嗯。” 　　“那几个人呢？” 　　“出了人命钱也没拿到，他们起了内讧，都跑了。”说到这儿，老跳儿突然开始翻衣服，然后逃出来一个纸袋子，从后面递给方黎阳，“这是阿超藏起来的，他被郑玉的人抓走之后我去找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带着这些跑了。” 　　方黎阳拿到手里，丢在副驾驶上，“还有呢？” 　　“什么？” 　　“你给自己留的。星星说他见到你的时候你晕了，我就知道你又碰这东西了。” 　　老跳儿脏兮兮的脸颜色变了几变。“阿方，给我留点儿吧，扛过这些天我就去戒。” 　　方黎阳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一时半时也确实没办法带他去解毒，“你自己小心点，等事情过去我亲自带你去。” 　　事情已经明朗许多了，方黎阳只要把带货过来的几个人的信息告诉郎斌，假面那件案子就可以说是告破了。但是老跳儿也会被牵连进去，说不定又要蹲几年牢，而自己在郑玉这边的位置也非常危险。 　　“你应该先来找我，如果你早点把这些都告诉我，现在局面就会简单很多。你也能大大方方见星星。你为什么要一直躲着？” 　　“你刚在郑玉那里站稳脚跟，我以前是陈力的人，又跟那几个人有关系，我怕突然去找你，会连累了你。” 　　“连累我？你差点连累了星星！” 　　“对不起，阿方，我只是太惦记星星了。当初是我给他喝的药，把他送到警察手里的，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老跳儿声音开始打颤，几乎要呜咽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听我的。” 　　“好！”老跳儿摸了一把脸，眼泪鼻涕还有面包渣糊了一脸。 　　“我现在要自保，就必须把你说的那几个人卖出去。” 　　“卖给谁？卖给警察？” 　　“卖给郑玉。” 　　老跳儿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们可是曾经一起在力叔手下的兄弟啊！” 　　方黎阳从后视镜里看着惊慌的老跳儿。他这个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要出卖所谓的兄弟。 　　方黎阳叹口气，“已经没有力叔了。” 　　方星头疼了一天，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忆的感觉。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酒保告诉他那是两杯伏特加的一刻，之后便完全都不记得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拼命回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却毫无结果。 　　他坐起身，头痛欲裂，胸口一阵阵泛起恶心的感觉。外面天已经亮了。他爬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方黎阳并没有回来。他一下子觉得又冷又饿，胃也开始热辣辣地有些不舒服。他颓然地倒在床上，想着方黎阳是不是去照顾那个被自己打伤的人了。他因为那人抱着方黎阳而发狂一样的愤怒，现在哪怕他只是想象方黎阳在照顾那人的场景，心中竟然同样狂怒不止。这种感觉叫什么？方星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从同学口中听来的词——吃醋。 　　这或许就是吃醋，是嫉妒。这种感觉让人无法忍耐，他想确定方黎阳没有在那人身边，而是因为别的事情所以才没有回来。他从床上坐起来，摸到了手机，立刻给方黎阳打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方星的心跳随着嘟嘟声愈发剧烈，他只有在第一次用手机给方黎阳打电话的时候如此紧张过。 　　“喂？星星？”方黎阳柔和的声音带着些电波特有质感，从听筒里悠悠传来。 　　“你在哪儿？”他迫切地确认着。 　　“我找到你跳儿叔了，现在在外面带他吃饭。” 　　“是吗？”方星松了一口气，“见到跳儿叔了，那就好。” 　　“你没事了吗？酒醒了？” 　　“我没事了。你要带跳儿叔回家吗？” 　　对面方黎阳沉默了一瞬，“星星，跳儿叔的事情有点复杂，我暂时还不能带他回家。在我处理好之前，也不太方便再跟你见面，我需要一些时间。” 　　“好的，那……替我跟跳儿叔问好。” 　　挂了电话，方星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虚伪的人。在他和方黎阳对话的时候，他根本不关心跳儿叔的事情，他只在乎方黎阳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没有和他讨厌的人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原来是那么的自私，他的占有欲是那么的强烈。 　　中午，他去了小油菜打工的饭馆。小油菜看到他就噼里啪啦地跑过来。 　　“方星，你昨天怎么自己喝酒了！不仗义！” 　　“你没喝过酒？” 　　小油菜挠挠头，“我只喝过啤酒，不好喝。你昨天喝的什么酒？好喝吗？” 　　“不好喝，苦的，喝完还头疼。”方星说的都是实话。 　　“哎，不过昨天送咱们回来的那个人长得真帅啊！难怪女孩儿都愿意去假面玩儿，那里面的酒保保安都特别帅。” 　　“昨天谁送咱们回来的？”方星失忆了，但是一想，能让方黎阳放心把自己交给他的人也就只有小江了。 　　“你不记得了？” 　　糟了，被小油菜发现自己喝醉可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但是方星常年练就了面不改色，一边选了座位坐下，一边说，“没有，记得。牛肉面，包子。” 　　小油菜“切”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没多久热腾腾的牛肉面和包子端了上来，方星喝了一口热汤，胃里才稍微有了些安慰。他刚咬了第一口包子，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大声喊，“油菜，小油菜在吗？” 　　方星回头，看到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穿着脏兮兮的棉袄，一人背着一个双肩包，灰头土脸地朝里面张望。 第18章 　　小油菜寻声而来，到了门口一下子呆住了，然后忽然大声叫起来，“小宝！阿良！”对面显然有些手足无措，倒是小油菜也不嫌他们脏，扑上去和他们抱成一团，三个人开心地又哭又笑。 　　方星远远望着他们久别重逢的喜悦，而那喜悦却完全无法传递到他这里。他回过头，继续吃着他的牛肉面。 　　过了一会儿，老板催小油菜去干活儿，小油菜才放开了小宝和阿良。她抹了抹眼泪，说，“啊！方星也在呢！”她拉着小宝和阿良过来方星这边，热情地告诉方星他们来了，还让他们坐到了方星对面，给他们递上了菜单。“想吃什么？我请客。” 　　两个人看看菜单，又看看彼此，又看看对面的方星。小宝说，“跟他一样吧。” 　　方星微微点点头，继续吃他的面。 　　对面的人也感受到了方星的冷漠，也许是怕尴尬，小宝还是试探着问，“方星，你不认识我们了？我是小宝，这是阿良。” 　　方星点点头，“认得。”他三口两口吃完了面，把包子朝对面两个人推了推，然后起身放下钱，“小油菜没什么钱，这顿我请。” 　　老冯的宾馆在旧城区，那里的街区建筑都是九十年代的风格，时间仿佛也停留在了九十年代，沿街都是小门店，小菜摊。老冯的宾馆就是一栋四层小楼，门口放个牌子，写着价格。方黎阳把老跳儿带进去，跟坐在前台打盹儿的老冯打了招呼。 　　“我朋友住几天，记我账上。” 　　“好的，三楼306。”老冯把钥匙递给方黎阳，坐回座椅继续打盹儿。 　　进了房间，方黎阳告诉老跳儿这宾馆老板是自己人，有什么需要直接跟老板说就好。 　　“这包东西还放你这儿。”方黎阳把那包货丢在桌子上，“我最晚明天回来找你，这段时间你哪里都不要去，等我消息。” 　　“好。” 　　“你好好休息吧，洗个澡，我会让老冯给你送新衣服。” 　　“谢谢阿方。”老跳儿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 　　方黎阳摇摇头，“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要信我。” 　　老跳儿不住地点头，眼眶泛红，拼命地滚动着喉头。 　　方黎阳离开宾馆，给郎斌传去消息，在等待指示的这段时间，他必须去见一下赵清。 　　赵清昨天的失态是他没有想到的，却也正是因为赵清在失态时说出了很多不该讲的话，才让方黎阳争取到了一些和他继续谈判的余地。 　　“阿清。”方黎阳回家换上了一套西装，正在扎一条墨绿色带暗花的领带。 　　“嗯。”赵清的声音好像在故意压低，方黎阳想他应该在郑玉身边。 　　“现在方便见面吗？咱们昨天的话还没有说完。” 　　对面沉吟了片刻，“两个小时之后来我家吧。” 　　“好。” 　　在等着和赵清见面的这段时间，郎斌传回了消息：我们已经掌握了嫌疑人的行踪，阻止郑玉私自处理。 　　方黎阳看到消息，不自觉地坐到了沙发上，陷入了思考。还没有干透的额发垂了下来，他想了许久，忽然听到了门响，抬头看到方星回来了。 　　“星星，回来了，下午去上课吗？” 　　“去。”方星冷淡地回应，看到他新换上了一套西装，“你要出去？跳儿叔呢？” 　　“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跳儿叔，我送他去宾馆了。” 　　方星点点头，他有点儿想问方黎阳是不是要去见那个人，但是他又问不出口。他怕显得自己太过在意，让方黎阳怀疑；又怕听到方黎阳说他果真是要去看那个人。矛盾了半天，索性什么都没问。 　　两边沉默半晌，忽然异口同声：“你吃饭了吗？” 　　方星有些尴尬，方黎阳倒是笑了笑，又问了一遍：“吃过了吗？” 　　“吃过了，本来想给你带点吃的回来，结果突然有些事情，没有带。” 　　“没关系，我刚才和你跳儿叔也一起吃过了。遇到什么事了？” 　　方星不想和方黎阳讲起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他不愿意回忆起任何带着浓浓灵县气息的事情。他讨厌那里灰蒙蒙的天，毒辣的太阳，和满是黄土碎石的土地，还有那群人。方星有时会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人，他甚至好几次在回忆里下意识地把他们变成了动物。直到今天又看到了小宝和阿良，他才意识到，他们或许真的是人，但又似乎完全与自己不是同一种生物。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必须要生活在两个世界中。 　　“没有，没什么事，就是……我忘了。” 　　方星回了自己的房间，方黎阳眼看也要出门了，他追到方星房间门口，“谢谢星星。” 　　“什么？” 　　“昨天的事情。” 　　方星低着头，耳廓微微泛起红，“你说过了。” 　　方黎阳看到他的嘴角和脸颊轻轻抽动，他知道方星在笑。“我走了，你上课别迟到。” 　　方黎阳到的时候，赵清也是刚刚进门的样子，外套还没有脱。 　　“随便坐吧。” 　　方黎阳在客厅坐下，环视赵清的房间。像他的人一样，灰色调的，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人住的样板房一样精致整洁，家用电器什么的似乎也只是种摆设或者道具。 　　“不好意思，家里什么喝的都没有。” 　　“没关系。你感觉好些了吗？” 　　“没什么事了。” 　　“昨天太对不起了。星星喝酒了，听说灌了自己两杯伏特加，他以前没喝过酒，突然上头了。也是太想保护我了，才冲动动了手。”方黎阳把事情前后颠倒，解释一番。 　　赵清摇摇头，“我听说过一些你和你这个侄子的事情，你们相依为命，我能明白。方哥，我不怪他，也不怪你。” 　　“谢谢你。郑总没有说什么吗？” 　　方黎阳看着赵清脸上有一块隐隐的淤青，郑玉是不可能没注意到的。 　　赵清看到方黎阳的视线落在自己脸颊上，下意识地用手去摸了一下，“说是喝多了撞的，郑总没说什么。” 　　“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方黎阳没有再就此事做更多的解释，哪怕现在他有求于赵清，也要拿捏好尺度，不能显得卑微。 　　“郑总去问过常哥那边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赵清也很发愁的样子，“应该是常哥什么都没有问出来，郑总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太多费心。” 　　“我昨天……临时走开，是因为有了新的消息，或许让我去见见常哥，能让事情顺利些。”方黎阳试探着向赵清透露。 　　“什么新消息？”赵清好像也有些兴趣的样子。 　　“常哥抓到的那个人其实还有些货，被我之前的一个熟人拿到手了。我那个熟人知道他们很多情况，但怕被牵扯进来，一直不敢来找我。我见过他了，他跟那几个人也不是一起的，稀里糊涂地被卷进来，还带着一包东西，现在也不知道该怎办才好。如果能保证他的安全的话，他可能愿意多说些事情。” 　　赵清越听眉毛蹙地越紧，“方哥，常哥很不喜欢你。” 　　“我知道。” 　　常忠强，是在郑玉手下时间最长的一个老人，管着KTV和酒店的业务，私底下帮郑玉处理各种麻烦事，他管着的打手也是最多的，就连现在假面管事的保安都是他带出来的人。假面曾经是他管辖的一个小业务，当初郑玉把这块小业务分给方黎阳管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但眼看着方黎阳一手把假面带成了全市炙手可热的夜店，盈利也是翻了几翻，常忠强便坐不住了。第一次是说自己KTV那边人手不够了，要调走假面全部的保安。方黎阳迫不得已自己去求郑玉，这才留下了目前的几个骨干。然后又借口酒店经理辞职，要郑玉把方黎阳调到他的手下，可惜被郑玉一口回绝了。从此常忠强更是看方黎阳不顺眼了。 　　“我知道。”方黎阳推了推眼镜，“或许这次能让我跟常哥求个和。” 　　“方哥，你觉得有可能吗？他的目的就是借这次机会搞垮你，他怎么会答应你跟他求和。”赵清语气无奈，仿佛是在抱怨方黎阳这次的糊涂。 　　“不试试怎么知道。现在他什么都问不出来，郑总一样对他不满意。何况北川的新店正在筹备，他不会不想要的。” 　　“你要拿北川的新店跟他做交换？”赵清有些不敢相信。 　　“我想在郑总手下立住脚，就不能在乎这些小事情。”方黎阳当然想要清除常中强这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没有他的话，他或许能朝郑玉的核心更迈进一步。但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不然露出任何马脚，都是对方黎阳十分不利的。眼前处理这还不是要紧的事情，他可以和常中强共存，这对目前的大局没有决定性影响。 　　“北川新店不是小事情。方哥，你要跟郑总争取才对，不能随便放弃。”赵清说得非常坚决，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了起来。 　　方黎阳有些诧异，赵清很少对业务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他这样说，想必北川新店肯定有什么名头，这与他之前的猜测是一致的。 　　赵清狠狠吸了两口烟，“方哥。”他抬头看定了方黎阳，“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带你去见常忠强，但是不是跟他求和。” 　　方黎阳看着赵清的眼神，点点头，“我明白了。你让我答应你的事情是什么？” 　　“北川的新店，郑总确实有计划交给常忠强，但郑总也在犹豫。当时临时让我通知方哥去看门面，除了因为常忠强被派去查陈力的货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从生意的角度上，觉得你可能更合适。方哥，我要求的很简单，如果我帮你干掉了常忠强，争取到了北川的新店，我要你把假面交给我。” 　　方黎阳没有想到赵清的要求居然是想要假面，他想了想，开口问，“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赵清同样考虑了一下，才回答，“当然，我的目的不是只为了假面，我想离开郑总身边。我有些没办法说的苦衷，希望方哥你能理解我。” 　　没了酒精和夜色的掩映，尽管同样是说出了自己的诉求，赵清却变得比昨夜冷静果决，他用温顺无害的声音说出这些话，却使方黎阳更加觉得他不简单。 　　虽然不是当务之急，但是如果能一箭双雕，也算是赵清送自己的一个红包了。 　　方黎阳扶了下金丝框眼镜，“好。” 第19章 　　方黎阳坐上了赵清的车，一刻都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北川，关押阿超的地方。 　　“方哥，我不知道到哪里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只能见机行事。常忠强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只是郑总的保姆，所以到了那里，他一定不会对我说什么，到时候怎么对应，就靠方哥了。” 　　方黎阳点头。他们的决定非常临时，两个人也没有详细的计划。但是方黎阳毕竟不是常忠强，他主观上从来没有小看过赵清，他知道赵清至关重要。不过，方黎阳也是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他也并没有真正地意识到赵清到底有多大能力多大野心。所以，没有计划他也并不慌张，赵清是可以配合他的。 　　“方哥，你的那个熟人要不要带上？” 　　“先不要带上他，他是我们留的最后一招，如果跟常忠强说不通，我至少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明白。” 　　方黎阳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郎斌交代的，他要阻止郑玉私自处理他即将供出去的这几个人。现在看来，要先拦下常忠强才行。要先按住他，不让他随便出动他手下的那些打手才行。 　　赵清选择的路线要路过北川的新区，方黎阳望向河边的时候想起了他和方星一起在这里度过的那个难忘的生日。如今再经过这里，却又是一段以身犯险的旅程。那段悠长的午后，现在回想起来，就仿佛是一个白日梦。 　　在商业区前面便转了弯，再开十几分钟就是一片破败的村子，这个村子离老跳儿藏身的村子只隔着一条小马路。赵清把车停在村外，还没进村就看到村口有打手打扮的人聚在一起抽烟。 　　方黎阳跟在赵清后面，那几个人先看到了赵清，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常哥在吗？” 　　“在里面呢，刚吃了饭，估计这时候正打盹儿呢。” 　　“我找常哥有事情。”赵清带着方黎阳朝里走，忽然几个打手话也不说挡到了赵清身前。“你们这是干什么？” 　　几个打手忽然不回话了，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方哥来干什么？” 　　方黎阳笑笑，没有说话。 　　赵清说，“是郑总让我们来的。常哥不会难为到你们头上的。” 　　听了这话，几个人才支支吾吾地说，“那进去吧。” 　　两人顺利进了村子，一路上都能稀稀拉拉地看到常忠强的人。他们看到赵清时表情还算好，可看到方黎阳时都戒备了起来。 　　看来常忠强不喜欢方黎阳这一点，他的手下也人人都清楚。除此之外，方黎阳还嗅到了另一种紧张的气息，他觉得自己仿佛落入群狼包围的猎物，让他不得不调动全身器官，跟着紧张起来。 　　一间破房子，里面却放了一张很豪华的沙发，常忠强正如手下所说，半倚在沙发上打盹儿，有人看到赵清和方黎阳来了，跑过去叫醒了他。。 　　常忠强的西服压出了褶子，衬衣也歪七扭八的。这人又高又瘦，脸上没肉鹰钩鼻，方黎阳一直觉得他像一直秃鹫。 　　常忠强迷迷糊糊从沙发上起来，喊了声“阿清”之后，就径直朝方黎阳走过来。他高出方黎阳一个头，高高地俯视着他。而他的手下也都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自然地围住了方黎阳。 　　方黎阳此时如同只身站在荒原，头顶有秃鹫盘旋，四方有狼群渐渐围拢。 　　“兄弟们愣着干嘛？送到嘴边了都不吃？” 　　常忠强刺耳的声音一响，方黎阳瞬间就被摁在了地上。 　　看着狼狈的方黎阳，常忠强嘻嘻一笑，转头对赵清说，“谢谢你啊阿清。” 　　方黎阳努力去看赵清，眼镜被挤歪到一边，幸亏方黎阳不是真的近视，他能看到赵清悄悄回应了他一个眼神。 　　他原本一切的信心都灰飞烟灭了。无论赵清现在到底在盘算什么，他都要重新开始计算了。 　　“常哥，只是这样，没有证据，郑总也是不会相信的。” 　　常忠强坐回沙发上，摆出一副根本不把赵清放在眼睛里的样子，“我跟着郑总时间比你长，从他刚从陈力那边过来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了，他不信我信谁？”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方黎阳，“信一个陈力那边的丧家犬？” 　　赵清好像再要劝他几句，却又被常忠强拦住了，“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那边那个小子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他还藏了一批货，我们去找了，什么都没有。我留着他能有什么用，不让你把方黎阳带过来，我这盘棋就下死了。证据？人就是证据。他不和那几个人一伙儿他来这儿干嘛？看风景吗？” 　　“常哥，”方黎阳胸口被压在地上，拼命挤出一点声音。“有更好的方法处理，何必弄得大家难看。” 　　“难看？”常忠强冷笑一声，对他的手下说，“你们小点儿劲儿，蹭坏了方哥的衣服，都是郑总带着他专门量体裁衣定制的呢。诶，我问你。”他蹲下来低头看着方黎阳，“你是不是卖屁股给郑玉了，不然他怎么对你这么好？” 　　他说完哈哈笑起来，手下也跟着大笑。 　　“对了，这事儿阿清应该清楚。哦，不对。”他站起来走到阿清身边一拍脑门，“阿清是卖二弟给郑总老婆的。” 　　屋子里胀满了令人厌恶的笑声，方黎阳看到赵清面如死灰，盯着常忠强大笑的背影。 　　常忠强说的是真的，赵清欲言又止的苦衷恐怕就是这个。赵清喜欢男人喜欢自己，这一点方黎阳可以肯定，那他和郑玉老婆的关系，多半郑玉是知道的，甚至有可能就是郑玉的意思，所以赵清才想离开郑玉身边，才会找方黎阳要假面。这下，方黎阳明白赵清有多恨常忠强了。但他很讶异于常忠强竟然敢公然说道郑玉的是非，看来他不仅是瞧不起赵清瞧不起自己，他甚至连郑玉都没有真正放在眼里。 　　“常哥，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踩在方黎阳背上的一只脚已经拿了下去，他才能稍微放开声音说话。“有时候，大家都是为了体面才不说破的。”方黎阳这话仿佛是在说自己也仿佛是在说赵清，又或者是两者。 　　“体面？”常忠强依然背对着他们，对方黎阳的话不以为意，“我没干过什么体面事，不敢跟你们谈什么体面。”他突然又蹲到方黎阳面前，揪起他的领带，“最烦你们这种人了！杀人放火的事情我干着，你们一个个的人模狗样在人前晃悠，不用担惊受怕，现在跟我讲体面？” 　　“常哥，放手。”赵清轻声说了一句。 　　常忠强抓着方黎阳的领带，仿佛没有听到。 　　“常哥，放开方哥。”赵清低声重复。 　　常忠强甩开方黎阳的领带，怒吼着起身转向赵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命令我了！”谁知，他一转身，便顶上了枪口。 　　赵清举着枪，手不住地在抖。 　　常忠强先是一愣，看到他发抖的样子又哈哈笑了起来。“开过枪吗？”他伸手敲了敲赵清手里银色小巧的枪身，“这玩意儿，娘儿们用的。” 　　赵清的枪口被常忠强推歪，回手想要在对准他却被抓住了手腕，混乱中手枪走火，一枪打在了摁着方黎阳的人的脚边。那人跳开，方黎阳趁乱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开了捉着赵清的常忠强，挡在了他们中间。 　　“常哥，你要对付的人是我，没有必要连累阿清。”方黎阳看到赵清的手依然死死抓着枪，整个人都在发抖。 　　屋里屋外原本站着十来个打手，忽然窸窸窣窣骚动了起来。方黎阳和赵清朝外面看过去，只见打手之间慢慢闪开了一条路，郑玉慢慢悠悠走了过来。 　　“郑总。”方黎阳率先开口。常忠强这才回过神来，看到郑玉。 　　郑玉走到几人身边也不说话，直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掏出一根烟，也不抽，夹在手指间，用烟蒂敲着沙发扶手。 　　好久都没有人说话，屋子里静地令人汗毛直竖。 　　“阿清，把枪收起来，别给我惹麻烦。”郑玉先是训了赵清一句。 　　赵清见到郑玉显然有了底气，把枪收回了腰间。 　　此时换做常忠强发抖了。他不知道郑玉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他们的对话。他的打手虽然多，但是郑玉的保镖都是带枪的，如果撕破脸干起仗来，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况且郑玉上面还有组织的更上级，如果郑玉这边出事，上面要搞死常忠强比踩死蚂蚁还简单。 　　“老常，有时间在这儿打打闹闹的，让你问的事情有没有什么眉目了？” 　　常忠强想上前走进一点，却发现郑玉完全没有要看他的意思，又默默收回了脚步。 　　“他们几个人，因为搞砸了假面的那事，闹掰了，各跑各的。抓到的因为惦记着想把剩下的货卖了，自己赚一笔，才被我们钓上钩的。他说了藏货的地方，但是我们没有找到。” 　　常忠强越说越心虚，郑玉也完全没有搭腔。 　　“货是从哪来的，这人也说不出来。” 　　常忠强说完了，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几秒的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人呢？”郑玉终于开口。 　　常忠强对手下使了个眼神，两个人出了房间，没多久从隔壁架了一个人过来。那人浑身是伤，全身好像没有一处还有力气，挂在两个人的胳膊上就像一挂煮烂了的面条。 　　郑玉抬了抬眼皮，“我说老常，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办事情还是老招数。阿方，过去给他验验伤。” 　　方黎阳从那人一被抬进来，就知道郑玉的目的并不是要见这个人，而是要让方黎阳暴露破绽。 　　然而方黎阳现在别无选择，他只好走到那人面前，俯下身，盯着他的脸看。 　　对面的人满脸是伤，眼皮肿到几乎睁不开，但是在他看到眼前这人不久后，他还是说出了他的名字。 　　“方黎阳。” 　　方黎阳也并没有任何惊讶，回答说：“是我，你是阿超吧。” 第20章 　　两个人认出彼此后，屋子里也没有人敢说话，都看着郑玉，等他反应。然而郑玉也没有说话，他继续看着方黎阳和阿超，似乎是在看一场即兴表演的好戏。 　　而对于方黎阳来说，这当然不是即兴表演，在他让赵清带他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会出现现在这样的场景。他回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转身继续和阿超说：“我见过老跳儿了，你们的货在他那里。” 　　阿超努力又抬了抬头，但因为脸上全是伤，已经面目全非，方黎阳完全看不出他现在其实是种什么表情。 　　“这批货是陈力的对吧。大家已经都知道了。你现在已经这样了，看在咱们曾经是兄弟的份儿上，你把知道的说了，也算救我了。”方黎阳轻声和气地跟阿超商量着。 　　阿超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常忠强忽然冲上来，推了方黎阳的肩膀，“什么？你拿到货了？！交出来。” 　　方黎阳被他推得后退了半步，借机拍了拍身上的土，取下了眼镜，把眼镜腿掰直，他没有理常忠强，而是转身看向了郑玉。“郑总，具体的事情我不方便在这里说。假面快开门了，刚恢复营业，我还要去看店，明天我会带着那个人去找您。” 　　“你想跑是不是！”常忠强又逼上来，揪住了方黎阳的领子，“假面假面，没有你我们手底下的生意都不转了是不是？” 　　方黎阳由他揪着，笑了笑说，“至少我没有把假面搞得像下城的KTV那样关张大吉。” 　　下城的KTV关店了，这也是前一天才听赵清说的，虽然具体什么原因方黎阳并不清楚，但是常忠强一下子被刺激到了，高高举起了拳头。 　　“老常！”郑玉一声喝止，常忠强停下了动作。 　　“阿方，假面那边都是你的得力干将，你少去一天不会有什么事情。现在，”郑玉指指方黎阳的脚下，“给他们打个电话，就说你今天不过去了。” 　　郑玉开了口，方黎阳没有办法拖延时间，看来事情必须要在这里解决了。 　　他拿出手机拨给了小江。小江接起电话，语气很着急的样子，显然已经等了他很久了。 　　“今天临时有些要紧事，过不去了。对，店里拜托你和萍姐了，有什么事情，你们直接处理就行了，等见面的时候再告诉就好。嗯，就这样。” 　　方黎阳收起手机，等着郑玉下一步要问什么。 　　果然，郑玉懒洋洋地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他们藏的那批货在哪里？” 　　“是，在我一个熟人那里。他叫老跳儿，跟这几个人一样，都是我在陈力那里的时候认识的人。只是，之前我只和老跳儿关系走得近，跟他们几个不是很认识。” 　　“现在那人在哪儿。” 　　“老跳儿他胆子小，事发之后就躲起来的。他虽然知道这几个人要干什么，但是没有直接参与。前天他知道阿超被常哥抓了，也是贪心，就去取了阿超藏的货，带在自己身上。拿了这烫手的山芋不知道怎么处理，迫不得已才找到的我。看他那样子怪可怜的，就把他送到旧城的一个宾馆里了，让他先歇歇，货还在他身上。我知道这事情要紧，就一刻没耽搁，求阿清带我来见常哥。倒是也能直接去见您，可是您既然把这件事交给常哥去办，自然是因为相信常哥能办好。那有什么事我先跟常哥也是应该的。可是才跟常哥见了面，没说几句话就闹起了误会。” 　　常忠强在一边听着，气得七窍生烟，“方黎阳，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给了我个天大的面子呢！说这么热闹有什么用，货呢？人呢？” 　　“郑总，人在旧城的老冯宾馆306房间，您要是现在就要见到人和货，直接派人去敲他门。” 　　郑玉也没端着，“阿清，带人去阿方说的那个地方。” 　　“是。”赵清直接带着两个郑玉的保镖走了。 　　从这里到旧城要竖着穿过K市，来回要两个小时。房间里，郑玉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常忠强也不好再有什么举动，找了个墙角去抽烟。方黎阳没有什么情绪，静观其变。屋子里的人都沉默着，只是等着赵清带人回来。 　　然而只过了将近一个小时，郑玉就接到了赵清的电话。所有人把目光聚集在了郑玉身上。 　　老跳儿跑了。 　　方黎阳并不意外。老跳儿之所以叫老跳儿，就是因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跟兔子一样，跳得比谁都远，跑得比谁都快。方黎阳离开宾馆时说了第二天会去找他，然而没等到方黎阳，却看到来了几个陌生人，老跳儿的第一反应当然是跑。 　　听到这消息，常忠强一下子兴奋了，“方黎阳，玩砸了吧！”手里的烟一丢，问郑玉，“郑总，现在怎么办？” 　　郑玉也站起来了，场面一下子有些慌张。 　　“郑总，他没见过阿清他们，突然吓跑了情有可原。但他身上带着毒品，不用我们亲自去找也能有办法。” 　　“什么办法？” 　　“让警察去找他。” 　　这个想法方黎阳其实一直都在心里盘算着。比起郑玉这边失控，让警察控制住老跳儿其实是更稳妥的办法。 　　“让警察找？谁去报警？”郑玉问。 　　“肯定不能是咱们的人去报警，警察问起来没有办法解释。”方黎阳转身，半蹲在阿超面前，“阿超，你们是从哪里拿到的这批货？如果你说出来，现在就放你去自首，你把老跳儿和其他人供出来，警方还能还能给你算个戴罪立功，你现在这么硬扛着，早晚是个死。” 　　阿超虚弱至极，方黎阳甚至不确定他在这种状态下还能不能正常思考，能不能判断出他刚才那番话的意思。只要说动阿超去自首，他就能阻止郑玉私下里处理阿超、老跳儿和其他人，郎斌最后交代的任务，就能够顺利完成。 　　“常哥，叫你的人去给他拿点水过来。” 　　常忠强满脸不愿意，无奈郑玉在看着，他也只好照做。 　　方黎阳接过水，给阿超喝了下去，“阿超，你好好想想，是怎么接触到的那个人，怎么拿到的这批货？” 　　等着他开口的这几秒，仿佛没有尽头一样长。 　　“罗华湖。”阿超含含混混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 　　方黎阳继续凑近。 　　“在罗华湖……那个人说他……是个……” 　　“是个什么？” 　　“警察。” 　　阿超说出这两个字，方黎阳的脑子里一瞬间就炸开了锅。但一秒之后，他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站起身去观察郑玉的表情。郑玉显然也是十分震惊，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方黎阳。 　　倒是常忠强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嚷嚷了起来。“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就是吓唬咱们呢！这小子肯定没说实话！郑总，你不能信他的，他就是和方黎阳一伙儿的。还交给警察，谁知道交给警察之后他会不会把咱们一块儿卖了！方黎阳你说你……” 　　“闭嘴！”郑玉大声呵斥住了聒噪的常忠强，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了方黎阳。 　　“郑总，这件事我真地完全不知情。陈力当初手下几百号人，我不可能跟谁都有交情。这个阿超之前也不过是认识而已。但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交给他们货的人真的是个警察，陈力这件案子就不是当初审下来的那么简单了。这个麻烦事，我们不能搅进去。” 　　郑玉比谁都明白，但是这件事他一个人能说了算吗？方黎阳知道郑玉不敢随便下这个决定，他要去问他的更上一层——林少廉。 　　陈力当初是怎么在狱里意外暴毙的，这件事至今都没有一个结果。方黎阳从郑玉口中得知的也仅仅是这个结局而已。郎斌虽然确认了这个消息，但来龙去脉依旧是个谜。现在陈力的货又出现在一个警察手中，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陈力的死。方黎阳想到了，郑玉也一定想到了。 　　陈力的死不仅对方黎阳来说是个悬在心里的疑问，在林少廉这里恐怕更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不然郑玉当初不会在绑架方黎阳的时候，便问了他那个问题。 　　郑玉陷入了沉默，直到赵清带着人回来。 　　“阿清，你带人看着他们，谁都不许离开！”说完，郑玉另外带着几个贴身保镖离开了。 　　“星星！”小江从假面出来，在最显眼的位置看到了骑着摩托车的方星。 　　方星从昨天开始就没有休息好，今天又特意来得早了一些，这时等得有些疲倦了，垂着头在摩托车上打盹儿。 　　“星星。”小江过去推了推他。 　　方星看到是小江，立刻清醒了，揉了揉被风吹凉的额头，“江哥。方黎阳呢？” 　　“方哥今天没来啊，你不知道吗？” 　　“没来？”方星立刻蹙起了眉，“他中午就出门了，怎么会没来假面？” 　　“不知道，说是临时有要紧事。我还以为是你学校的事情呢。” 　　“不是，我学校没有事。” 　　“那我也不知道了。你给方哥打个电话问问。” 　　方星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没多久又默默挂掉。 　　“怎么了？” 　　“关机了。” 　　“可能是没电了，不然方哥不会关机的。你出来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 　　“你先回家吧，说不定方哥已经回去了。今天这么冷，快回去吧。”小江拍拍方星的肩膀，催促他快点回家。“我叫的车来了。”他朝路边一辆车挥手，又对方星说了声“路上小心”，便走了。 　　方星看看手里的方黎阳的头盔，有些云里雾里。他加足马力飞驰回家，开门却依然是漆黑一片，没有人回来。拨通电话，冰冷的女生依然告诉他，用户已关机。 第21章 　　方星一夜都在支棱着耳朵，怕错过方黎阳进门回家的一瞬间，然而他辗转反侧到天亮，方黎阳依旧杳无音讯。这还是第一次，方黎阳彻夜不归，也是第一次方星无法联系到他，不知道他的行踪。他试着又播了几次电话，还是关机的状态。 　　索性翻身从床上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门。 　　他骑着摩托，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着，似乎是想找方黎阳，但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方黎阳是去那个人那里了吗？那个被他打的人。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方黎阳去看他，然后就一夜未归，他们会发生什么？ 　　方星现在非常后悔，他后悔打了那个人，如果他没有冲动打人，就不会有方黎阳和那个人频繁接触的机会。是他一手造成了这样的局面。随着懊悔的增加，他不知不觉越开越快，直到过了好久，他才发现油箱警示灯一直在闪。他暴躁地狠狠轰了两下油门，然而不到五百米，车子就渐渐熄了火。他记得附近好像有加油站，虽然很狼狈，但也只能推着这部重型机车慢慢朝他记着的方向走。 　　就在走了没多远之后，听到身后有喇叭声。他回头，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放慢速度跟在他后面。他好奇地停下，对方也停下了。司机从车上下来，走到方星面前，“我们老板让我问问你是不是车子坏了？” 　　方星摇摇头，“不是，没油了。” 　　司机说，“我们带着备用的汽油，可以给你加上。” 　　并没有等方星同意，司机就去取了便携油箱和加油的工具过来。方星便接受了他的好意，顺利加了油。司机收了工具，干净利索地回了车上。 　　方星以为他们立刻要扬长而去，就赶紧说了声“谢谢”。虽然知道车上还有人，但是他从车外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人的脸，便朝车内点点头表示感谢。谁知车子并没有立刻开走，而是稍微向前开了几步，让后门离方星更近一点。后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露出了脸。这人眼角有一小片很明显的青痣，他笑得非常开心似地，眼睛眯成一条线，“不客气，小伙子。”说完还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走吧。”车子这才疾驰而去。 　　方星觉得奇怪，然而此时他也没心思琢磨这件事，骑上车，便直奔了拳馆。 　　拳馆还没有开门，他伸长了腿坐在台阶上，眼看着天从蒙蒙亮变成日头高照。冬天阳光柔和，斜斜地从高高的树顶照过来，照在方星的眉眼之上，他眼皮微微抖动着，好像阳光在他的眼睛上一跳一跳的。 　　这一瞬间，他一直压抑的恐慌翻涌上了心头。 　　他找不到方黎阳了，方黎阳不留一个字悄悄地离开了他，他再次被抛弃了。 　　他忽然惊恐万状，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像要窒息了，他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鼻腔喉咙，汹涌地冲进他的肺里。 　　“方星！方星！” 　　有人喊他，他听到了，但是他没有力气抬起头，直到那人又推推他的肩膀，他才勉强把头偏向一边。 　　“方星！怎么了这是？！” 　　教练把他架了起来，一边扛着他一边开了拳馆的门，“快进去，外面这么冷。”一进门教练就打开了空调，把他放在能吹到热风的椅子上，递给他一条毛巾。 　　“你没事吧，怎么了？” 　　身体暖和过来了，方星渐渐镇定了一些，结果毛巾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鼻涕眼泪流了满脸。他胡乱擦了一把，又接过教练递过来的热水，轻轻喝了一口。 　　“再喝一口。” 　　他听话又喝了一口。 　　“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不在家歇着跑这来干什么？” 　　方星不知从何说起，摇摇头，“不是生病。可能刚才骑车，吹到风了。不好意思教练。” 　　“真没事？” 　　他又摇了摇头，把脸擦干净之后，静静坐着。 　　教练看他稳定下来，就也放心了，“等冷汗下去了，去冲个热水澡。” 　　“好。” 　　教练去做开门的准备，方星躲去了浴室。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到灵县的那段时间，他发烧到快要死掉。那里的大人已经不想要管他了，只等着他一死就把他丢掉。他脑子已经被烧的一团乱，只记得突然有一天，他似梦非梦似地见到了方黎阳。方黎阳对他说，“我不要你了，你想活着就靠你自己吧。”现在想来，这或许只是当时的自己在病中想明白了一件事，然后化作方黎阳的样子告诉给自己。 　　那场梦之后，他脑子清醒了，他放下了分离的痛苦，随后病也渐渐好了。 　　原来，心和身是相通的，心受了伤，身体也会跟着受苦。就在刚才，他又怕了。 　　可是他相信这次不是那样的。方黎阳没有离开，他只是一夜未归而已，说不定方黎阳想联系自己却没有办法，说不定他比自己还要心焦。 　　常忠强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沙发上，方黎阳和赵清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这么不发一言地坐了一宿。有郑玉的几个带枪的保镖在，常忠强不敢造次，他的手下也还算乖。但也许是为了显示他的态度，又可能是为了掩饰他此刻的心虚，他一次都没用正眼瞧过方黎阳和赵清。 　　方黎阳*本无心介意常忠强的举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常忠强已经对局面无法产生什么影响了。他望着窗外，夜色缓缓淡去，天光亮了起来，他一夜不见人影，星星会担心他吧。事情稍稍偏离了他预想的节奏，但很快就会结束的。不知道郑玉什么时候才能和林少廉商量出一个结果。 　　他转头去看赵清。赵清心里是想要整倒常忠强的，但是此刻又似乎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偶尔看看常忠强，眼睛里带着愤恨，时而又低垂着眼，盯着自己轻轻颠着的脚尖，不耐烦地等待着。 　　终于，直到阳光照进这间低矮的平房，郑玉回来了。 　　“把你们常哥带走。”他随便指了指常忠强，保镖立刻过去把他从沙发上拉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大概都明白这句“带走”是什么意思。常忠强连一句问题都没有问出口，之前的嚣张消失得干干净净，直到被拖出屋子才知道挣扎，然而他一声还没完全喊出来，就又安静了。 　　“阿方，老常的KTV和酒店，明天开始交给你了。” 　　这一切发生在十几秒钟之内，方黎阳和赵清还坐着没有来得及起身。听到这句话时，方黎阳才慢慢站了起来。 　　“郑总，这太仓促了。” 　　郑玉用鼻子“嗤”了一声，“不仓促，以你的本事，有十天半个月就能理顺了。” 　　说完，他转身看了看屋子里的所有人。刚才常忠强被带走的形状还在眼前，这时谁也不敢出一声大气。 　　“长嘴的已经出去了，这里剩下的都没长耳朵。” 　　郑玉指的是什么事情，已经再明白不过了，这里要是有人再敢胡说八道，下场只会比常忠强更惨。 　　“把他放我车上。”郑玉用下巴点了点阿超的方向。立刻过来两个人把阿超从地上抬了起来。 　　方黎阳相信郑玉不会杀了阿超，但是也绝对不能让郑玉随便处理了他。“郑总，要带他去哪？” 　　郑玉无精打采地看着他，“你说要让他去自首？” 　　“对，让他自首是最好的办法。” 　　郑玉先是不说话，看了方黎阳一会儿，“那就听你的主意。不过我得给他养几天伤，不然这个样子去自首，说不清楚。” 　　郑玉这话是故意显得方黎阳多嘴。方黎阳明白他的目的，就也没再多说，点点头，退到了一边。 　　阿超被人抬出了屋，郑玉跟着离开，赵清看了方黎阳一眼，随即也跟着郑玉离开。慢慢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方黎阳和常忠强的打手。 　　方黎阳看着一屋子常忠强的人，心里其实有些没底。这时候他们如果突然一起冲过来，说要给常忠强报仇，方黎阳一个人是不可能逃出去的。 　　与其等着他们举动，还不如先发制人。 　　“我知道你们或许不服气，或许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是事情就是你们以后没有常哥能依靠了。还想在郑总手下混，我以后一定好好对待各位，如果不想在郑总手下混了，我也没有资格说一个字。” 　　这些人面面相觑，一个个一副没头苍蝇似的样子。方黎阳突然觉得自己高估这些人了。 　　“常哥剩下的生意，我也不懂，以后还有需要各位关照的地方。假面现在什么样子大家也都知道，我尽心尽力，以后KTV酒店的生意越做越好，大家的日子也都能好过些。少了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花花世界，有的是兄弟们玩儿的。” 　　大部分人都活动了心思，只是没有几个好意思现在就表态的，不仅怕显得不仗义，而且实在也是不体面。方黎阳没有再说什么，给他们几个微微鞠了个躬，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眼睛插在胸前的口袋里，离开了这里。 　　回到车上，方黎阳拿出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了，充上电也没有反应，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碰坏了。他想立刻联系一下方星，但也没什么关系了，他马上就能回去了，只是怎么跟他解释，方黎阳还需要在路上好好想想。 　　方星洗完热水澡，状态平复了很多。拳馆里也陆陆续续来了晨练的人，教练们也几乎都到岗了。他环视了一圈，准备去拿自己的装备的时候，被教练喊住了。 　　“方星，过来一下。” 　　方星远远看到他的教练和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留着寸头的高大男人站在一起。那男人微微侧身，大半个后背对着方星。方星觉得这人的身形有点眼熟，但完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人。带着好奇走过去，“教练什么事情？” 　　“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他回答着教练的话，眼睛却在瞟旁边的男人。然而那个男人却依旧背对着他，自顾自地看着拳馆的其他地方。 　　“这是新会员，你跟他来一场，摸摸底。” 　　说到这里，那个男人才回头，见到方星的一瞬间，他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笑笑说：“上次的领带夹，对方喜欢吗？” 第22章 　　方星带上拳击手套，用舌头推了推护齿，又把它归位。他站在拳击台一角，一边活动着关节，做些跳跃和冲拳动作热身，一边盯着对面那一角的男人。巧合？方星心里悬着疑惑。出现一次是巧遇，出现第二次还能算是巧合吗？ 　　对面的男人换上了短袖和短裤，身材健壮结实，肤色黝黑，跟他锐利的面部轮廓十分相称。虽然方星在俱乐部里没有对手，但这并不意味着方星不清楚自己的水平，这时他明显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即使对方只是和自己一样简单地冲拳热身而已，方星也感受到了强大的身体能力。 　　“你叫方星？”男人朝这边抬抬头，带着笑说。 　　“是。” 　　“我叫郎斌。” 　　郎斌走过来，伸出手。方星迟疑了一瞬间，也向前走了两步，伸手。两人碰了碰拳击手套，以示友好。 　　教练走过来，在围挡外面问，“可以了吗？” 　　方星点点头。郎斌说“可以了”。 　　教练补充，“就一个回合。” 　　“好。”郎斌转身就位，对方星说，“下手轻点，我上年纪了。” 　　方星不知不觉已经全神贯注了，对于对手的虚张声势全然充耳不闻，默默架好了姿势。 　　教练一声哨响，彼此开始移动步伐，缓缓靠近，试探。 　　对方十分放松，更多地是在观察自己，方星意识到了。这是极度自信的打法，是高手看新手的姿态。方星稍稍后撤了一小步，拉开一些距离，调整呼吸，放松肩膀。他做这一系列动作，都被对方进准捕捉到，郎斌甚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出拳。就在对手以为他只是调整状态的时候方星打出了第一拳，虽然打了对手一个出其不意，但实力确实有差距，被对手轻易地闪开了。但也就是在闪开这拳之后，对方也收起了笑容，迅速调整姿势，进入新一轮攻防。 　　没有迅猛的攻势，方星却渐渐出了一头的汗。他很久没有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何况眼前的人是个实力远远高于自己的对手。光是集中所有注意力就已经消耗了方星很大的体力。对方每一次出拳都让方星意识到自己自以为完好的防守有多大的漏洞，他完全是靠天生的反应能力躲过的，但方星知道这种纯身体反应，并不能支撑他到最后。拳击是依靠观察和判断的运动，这是他很早之前就明白的道理，然而对方很懂得掩饰自己的意图，并且显然，对方观察和判断的能力是在自己之上的。 　　对方的脚步干净到找不出任何破绽，上身松弛灵活。方星很佩服。慢慢地，竟然开始不自觉地模仿起了对方，重心变得更加轻盈了起来，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次攻击的时候，教练吹了哨子。 　　“时间到了。下来休息一下。方星中了一拳。” 　　方星觉得短短一回合是他打过的最累的实战，而对方大概还没有使出三成功力。他收了姿势，跟对方碰了碰手套，回到台下擦汗。听到教练和郎斌两个人聊天，夸他厉害之类的。他完全没有心情去高兴或者是懊恼什么的，拎着自己的东西去了一边的长凳上。 　　包里嗡嗡响了起来。方星迅速掏出了手机。 　　是方黎阳。 　　“喂。”他的心鼓噪着，咚咚地撞着嗓子眼。 　　“星星，你在哪里？” 　　“我在……在拳馆。”他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显得丝毫不在乎不担心方黎阳的彻夜不归。 　　“手机坏了，刚买了个新的。昨天突然有点工作上的事要处理，没能联系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早就睡了。” 　　“是吗？”方黎阳在电话那边笑了笑，“那就好。我还怕你会……” 　　方黎阳没有继续说下去，电话里一阵沉默。 　　“怕什么？怕我担心你？” 　　“不是，怕你……怕你休息不好。不过你很早就睡了，那我就放心了。” 　　方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邪火，把手里的包狠狠撂在了地上。“你信了？” 　　“什么？” 　　“我说我不担心你，我说我很早就睡了，你信了？” 　　对面的方黎阳显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好久没有回答。在听到了方黎阳的沉默后，方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很高兴，却开始对方黎阳生气。他没有离开自己，他只是手机坏了才没能联系自己，他是因为工作上的是才没有回家。自己那些糟糕的想象一样都没有成真，他应该高兴，他明明也是高兴的，可是为什么要发火。 　　“你担心我吗？星星，我好开心。” 　　就在方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方黎阳用轻柔的声音回答了他，那声音顺着电波滑进他的耳朵里，轻轻地搔着他的神经。 　　“你没事就好。”他僵硬地回答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 　　为什么他不能像方黎阳那样坦然。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情是那么难的事情吗？对于方星来说是的。对方黎阳坦然，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情。 　　不过，他竟然会因为自己的担心而开心吗？方星脑子里无限重复方黎阳那句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嘴角翘得有多高。 　　“笑什么呢？” 　　方星回过神，看到过来的是刚才交手的郎斌，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换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没什么。”他收拾好东西，背起包准备离开拳馆。 　　“不打了吗？” 　　方星原本很感谢他当初帮自己给方黎阳选了一个这么合适他的礼物。但是今天，方星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很强目的性。尽管他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何况这不是个普通的中年人，他身手厉害，方星自忖大概再练个五年才能赶上他，而他却跑来这么个俱乐部里练拳，方星现在听到他的每句话都仿佛是挑衅。 　　“下午去上课。” 　　“好的，好好上学。”郎斌上来想拍拍方星的肩膀。 　　方星假装不经意地躲开了。然而走了三五步之后，还是停下来，转身说：“谢谢你上次帮我挑礼物，他很喜欢。” 　　郎斌抬了抬手，“那就好。” 　　方黎阳买了新手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方星打了电话，他知道方星一定会跟他发脾气，但是他也摸清了让方星平息怒气的方法。他知道现在方星一定不生气了，可方黎阳也同时觉得自己很卑鄙。利用方星对自己的喜欢，左右方星的情绪。尽管这是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清的方法，这是他用心摸索出的和方星的相处之道。如果这样说来，仿佛也不能说自己是卑鄙的。 　　回到家之后，他联系了郎斌，郎斌回信，说会尽快安排见面。方黎阳这才松了一口气，脱下已经皱了的衣服，去洗澡。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有很多伤痕。方星看到又会抓着不放，刨根问底。如果方黎阳回答得不让他满意，免不了方星又要跟他生一场气。 　　想着方星发脾气的样子，方黎阳忽然笑了出来。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容，方黎阳感觉很奇怪。他每天都会对人笑，他甚至知道自己怎么笑最好看，最招人喜欢，但是他自己情不自禁发自内心的笑是什么样子的，方黎阳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他觉得有意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越笑越大声。他笑到浑身没有力气，坐在浴室的地上，热水重重地浇在他的头上身上，把他的伤砸得越来越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还呛了几口水，一直笑到呼吸困难才停下来。 　　收起肆意的笑，他重新整理好自己，穿戴整齐，拿出一副新的金边眼镜，把头发整理得一丝不乱之后，他又变成了那个出入欢场的夜场经理，永远带着一副微笑的面具。 　　“方哥，你没事吧？星星昨天还来接你了……你脸上这是怎么了？”小江看到方黎阳就迎了上来，一眼就看到了方黎阳侧脸的擦伤。 　　“没事，昨天事情有点急，发生了些没有预想到的事情。” 　　小江明白方黎阳的意思，就没再问下去。 　　“伤很明显吗？”方黎阳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戴眼镜时仔细看了看，有一部分可以被眼镜挡住。 　　“不是很明显，但是近看就看出来了。” 　　“帮我问问萍姐有什么东西能遮一下。” 　　小江答应着走了，没一会儿萍姐拿着一个巨大的化妆包过来，把方黎阳拉去了办公室。 　　挑挑拣拣好久，萍姐才选中了一管，念叨着，“方经理，你可真太白了。比我手底下的姑娘都白！” 　　方黎阳笑着摇摇头，由她摆弄。 　　“好了！”一顿涂涂抹抹之后伤痕便不见了，萍姐捧着镜子让方黎阳照。 　　方黎阳仔细看了很久，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自己都差点找不到伤痕原来的位置了。“这个叫什么？” 　　“遮瑕膏。” 　　“能给我吗？” 　　“给你你也不会用，每天来我给你涂。” 　　“不是，我要带回家用，我怕星星看见我受伤了，又对我发脾气。” 　　方黎阳无奈的语气把萍姐逗笑了。 　　“你说你什么事儿没见过，怎么怕个小孩子？这星星也是，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发脾气？看你受伤了不关心关心你，还对你发脾气，这孩子也是不懂事。”萍姐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顺手把遮瑕膏递给方黎阳。 　　“星星发脾气，就是因为关心我。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他发脾气还挺吓人的。” 　　萍姐笑得更欢了。“那我懂了。十七八岁的孩子，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他关心你，但是心里确实又关心你，一来二去把自己逼急了，就冲你发脾气。谁让你弄得他牵肠挂肚的，不跟你发脾气跟谁发！” 　　萍姐说的对，可是方黎阳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拿着遮瑕膏在手里玩儿，“这个我没用过，教教我怎么用。” 　　“简单极了。”萍姐像瞬间忘了刚才的话题一样，对着镜子手把手教方黎阳用遮瑕膏。 　　方黎阳想，这大概是他目前的人生中最滑稽的一幕了。如果用个遮瑕膏就能逃过方星的眼睛，让他不要又突然生气，就算滑稽，方黎阳也认了。 第23章 　　怕方星像前一天那样在冷风里白白等着自己，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后，方黎阳把闭店的杂事交代给了小江和萍姐，早早收拾好了，出了假面。推门到了外面，朝方星一直等他的地方看去，却没有见到人。他小跑着下了楼梯，在假面门前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方星的影子。是不是前一天没有休息好，今天提早休息，所以没来呢？方黎阳看看手机，也并没有未接电话和任何消息。他想拨过去问问，又怕方星真地休息了反而打扰到他。但是今天他比平时早出来几分钟，或许方星还没有到，他如果现在就打车回去，万一和方星走岔了又是麻烦。他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听到背后的大门里面有声响，是其他员工要走出来了。忽然一阵油门声响，带起凉风吹到方黎阳的脸颊，他回头，看到方星骑在车上，抬着下巴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方黎阳笑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方星没说话，从车上下来，把头盔递给方黎阳，自己弯下腰去给他绑护膝。绑完护膝，他站起身，垂着眼皮看着方黎阳。 　　方黎阳有些不明其意地回看他，映着街灯，方星整个人发着黄澄澄的光晕。 　　“以后不要让我突然找不到。” 　　方黎阳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原来他刚才一直在跟自己躲猫猫，故意让自己着急，想让自己也尝尝突然找不到对方的感觉。方黎阳怎么会不知道这种感觉呢？ 　　他点点头，“不会了。”说完才想起来正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盒子，“也给你一起买了一部新手机。” 　　方星低头看，是最新发布的机型，学校里还没见到有人在用。他听同学们谈论过这部手机有多厉害，虽然也很好奇，但是自己的手机还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稍稍有些反应变慢而已，他也不好意思因为这点事情跟方黎阳开口要新手机，所以就再没想过这件事。而现在自己居然就有了这部手机，他先是有点意外，接着就想到了下一个问题。“你新买的手机也是这个吗？” 　　“是。”手机就在方黎阳手里握着，他抬起手给方星看，“都是黑色的。” 　　方星接过盒子，没忍住，微微笑了起来。 　　“喜欢吗？我不太懂手机，就让店员拿了最新的。” 　　方星没有回答，好像是意识到自己笑得太明显了，赶快板起了脸，把盒子重新塞给方黎阳，“回家再看吧。”然后自己骑上了车，一动不动等着方黎阳跟上来。 　　方黎阳拿着盒子觉得好笑又温馨，把盒子放回口袋里，坐到了方星身后。 　　“抓好。” 　　“抓好了。” 　　第二天方黎阳很早就醒了，觉得脸上又疼又痒，跑去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发现伤口比昨天更严重了。怀疑是那个什么遮瑕膏的问题，怕是把伤口感染了，睡觉之前应该涂一层药的，结果吃完方星准备的夜宵之后就困得睁不开眼，简单洗洗就睡下了，把涂药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正在发愁地研究着自己的伤口，从镜子里看到方星站到了卫生间门口。 　　“你在干嘛？” 　　方黎阳被抓了个现行，躲也没处躲，只好尽量背对着他，想从他身边溜走，“没事，你要上厕所吧。” 　　他若无其事地想蒙混过关，却被方星一把抓住了胳膊，“你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越是不敢抬头就越可疑，可是抬了头就会被看到，纠结了好久，他还是把头抬起来，看着方星说，“没什么。” 　　“你脸怎么了？” 　　“碰伤了。” 　　“什么时候碰的？我怎么不知道？” 　　跟萍姐学了半天遮瑕膏的使用方法，还没轮到自己动手实践，就暴露了，还把伤口搞得更严重。方黎阳一边后悔，一边坦白，“昨天就有了，怕被客人看到了不好，就让萍姐帮我用化妆品遮了一下。忘了涂药了，好像变严重了。” 　　“我上次给你买的药呢？”方星拉着方黎阳去了卧室，“上次假面出事回来我给你买的药。” 　　“在床头抽屉里。” 　　方星拉开抽屉，看到之前用剩的药和纱布都还在，二话不说把这些都拿出来，开始给方黎阳上药。 　　“这样包起来，我可就没办法上班了。”方黎阳看着方星皱紧的眉头，试着说些轻松的话，缓解一下气氛。 　　“那就别去了。你不去就没有客人能看见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那天不是也没去吗？假面也没有出事。” 　　虽说确实如此，但是假面那种地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突发事件。他想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方星好像再等他回答一样看着他的脸，见他不说话，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弄好了。”转身走了。 　　方黎阳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他不高兴了，摸了摸脸上贴着的纱布，上面的胶带横七竖八，盖了小半张脸。他无奈，给小江打了电话，故意提高声音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去店里了，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挂了电话，他起身去方星的房间，看到他背对着门口躺着，敲了敲房门，方星也没有反应。 　　“我今天不去了。” 　　“你随便。” 　　方黎阳明显看到他一开始僵着的脊背，先是松了一下，又立刻绷住了。 　　“晚上出去吃吧。” 　　“不去，有晚自习。” 　　方黎阳倚着方星的房门，学着他刚才不快的口气说，“你之前不是也没去吗？” 　　方星好像有点躺不住了，方黎阳知道这时他应该离开，给方星一些空间，缓解他的局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方黎阳就是想使使坏，他站在门口不走，想看方星要怎么办。 　　就这样过了大概十几秒，方星终于坐了起来，低着头走到方黎阳身边，“我要去上学了。” 　　“好，我给你做早餐。”看到方星这么难受，方黎阳也不好再为难他了，自觉退开准备去厨房。 　　“不用了，有时间，我去外面吃。” 　　“是去你给我带小笼包的那家吗？” 　　方星自己吃饭几乎只去小油菜打工的地方，于是就说“是”。 　　“我肚子也饿了，咱们一起去。” 　　方星一愣，他可从没想过带方黎阳去那种地方吃饭，虽然口味确实不错，但是…… 　　“那里很小，就是个随便吃饭的地方。” 　　方黎阳不以为意，回到卧室换下睡衣，“咱们就是去随便吃个早饭而已，我觉得那家的小笼包很好吃。还有什么你爱吃的吗？” 　　“牛肉面。” 　　“那我今天也要尝尝。” 　　他们早上几乎没有一起出过门，都是方星早早起来，方黎阳自己在家里补觉，上午醒来就能吃到方星给自己带回来的小笼包。 　　早上阳光很好，方黎阳心情不错，尽管实际上还有一大堆麻烦事没有解决，但眼下，他不想让那些距离此时此刻太远的事情，打扰到这个美好的早晨。 　　“远吗？” 　　“不远，我跑步过去的话二十分钟。” 　　“你平时都是跑过去？” 　　“嗯。” 　　“那咱们一起跑吧。”方黎阳带上手套，原地跳了跳，开始跑起来。 　　虽然穿着大衣和皮鞋，但是方黎阳早年的训练中就有这么一项，不管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都能活动自如。他穿着西装游过泳，穿着皮鞋跑过长途越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现在当然不能跑得太快，匀速小步地和方星一起跑着。 　　“你这样没事吗？” 　　“什么？” 　　“你的脸。” 　　方星指指自己的脸，方黎阳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还贴着方星蓄意乱贴的纱布。“没关系。走吧，你跑前面。” 　　方星没有说话，默默提速跑到了前面。 　　可能是因为有方黎阳在，他们跑得慢了一些，用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这里。”方星一点都没有喘，停下的一瞬间仿佛是悠闲走过来的一样。 　　方黎阳稍稍喘着气，抬头看着红色的牌匾，双手合拢放在面前呵了一口气。 　　方星回头看着他。方黎阳皮肤本来就白，跑了一会儿，加上天气冷，两颊透出红晕，鼻尖更是红彤彤的，他呵出的气息在他面前雾气缭绕。方星不知不觉看得痴了，只是那块纱布着实有些煞风景，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把纱布贴的这么乱七八糟。 　　“人还挺多的。”方黎阳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方星的样子，走到门口朝里看。 　　方星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方黎阳看，他回过神，跟进去。 　　小油菜立刻跑了过来，“方星！” 　　方星想努力摆出平时的那张脸，可方黎阳在旁边搞得他不太自在。小油菜完全没有察觉到方星旁边的人是和他一起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方星身上。 　　“还是那些？” 　　方星看看方黎阳，方黎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小油菜，“原来是有熟人啊。” 　　小油菜这才回头看方黎阳，又看看方星，“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对，两个人。” 　　方黎阳对小油菜笑了笑，“我是方星叔叔。你好。” 　　“我知道你！”小油菜稍稍往后退了一点，上下打量方黎阳。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尤阿彩，叫我小油菜就行了，他们都这么叫我。”将方黎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我们前两天还去假面了呢，可是没看到你。” 　　“是吗？那天太忙了，没有照顾到你。原来和方星一起去的是你。” 　　“是我！”小油菜有点骄傲地挺起了胸。 　　“听说你是未成年，以后不许去了！” 　　刚挺起的胸又瘪了下去，小油菜噘着嘴，“过来这边坐吧。” 　　坐定之后，方黎阳让方星点他最喜欢吃的就好。方星照常点了老几样。 　　没多久，小油菜就把双份的小笼包和牛肉面端了上来。 　　飘散的热气给方黎阳的眼镜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方黎阳把眼镜摘下，放在一边，劈开了一双筷子。“牛肉面好香。”喝了一口汤，“汤也很浓。” 　　在他又吃了两口面之后，突然听到方星说。 　　“你根本不近视吧。” 第24章 　　方黎阳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眼镜，镜片上的雾正在一点点从中心散开。 　　“只有一点，但镜片是平光的，没有度数。” 　　“那为什么要戴眼镜？不戴也没关系吧。”方星这才拿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面。 　　反倒是方黎阳停下来了，捏着眼镜腿翻来覆去看手里的眼镜。 　　就在他看眼镜的时候，方星已经把面吃到见底，开始倒醋准备吃包子了。“面快坨了，快吃。”把倒好的一小碟醋放到了方黎阳面前。 　　方黎阳看看醋碟子，又抬起头看着方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竟然还是接着之前的话说，“觉得应该带个眼镜吧。看着更像样子一些。” 　　方星原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被方黎阳的沉默敷衍过去了，没想到他居然回答了。 　　“在我面前也是装样子吗？” 　　方黎阳理所当然地摇头，“只是带了好多年了，也有些习惯了，突然摘了眼镜，反而觉得不像自己了。” 　　方星之后就没再说话，看了方黎阳一会儿，埋头吃包子了。 　　方黎阳自己也觉出这句话的奇异。戴眼镜原本是一种伪装，是一种和原来的自己区别开来的方式，然而一戴就是这么多年，他好像已经默认了自己戴眼镜的样子。有时在脑海中想到自己，那个自己也是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甚至在冷静期的那段日子，他还会经常在睡醒时去摸枕边的眼镜，反而是要很努力地提醒自己，才能放弃戴眼镜这个习惯。他有时候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做回那个不姓方的“黎阳”。 　　这时镜片上的雾气已经完全散掉，他重新戴上眼镜，做他眼前男孩儿的叔叔——方黎阳。 　　“星星，你的眼睛没事吧。你现在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用眼的地方多，小心眼睛。还好你不像其他孩子那样那么喜欢玩手机。” 　　“我眼睛没事。”方星随意回答着，“我爸眼睛也挺好的吧，我记得他不戴眼镜，我妈也不戴。” 　　“对，他们都不戴眼镜。”虽然现在问起来的频率已经少了很多，但方黎阳还是会时刻准备着，方星会突然问起他父母的事情。如今，方黎阳早就能够轻松自然地回答方星了。 　　“那就是遗传的问题了。我眼睛很好。所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你会戴眼镜。” 　　“那看来确实是遗传了，我眼睛也没什么大问题。” 　　本来很自然的对话，进行到这里，方星突然很小声地用鼻子“嗤”了一声。方黎阳知道方星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他不肯定具体是什么。于是便装作没有发现，继续吃东西。 　　刚刚吃完面，方黎阳的手机响了。看到来电显示，方黎阳并不惊讶，只是对于这个节骨眼来电话，感到有些扫兴。 　　“星星，我出去接个电话。”方星点点头，方黎阳出门来到街边。“喂，张警官。” 　　“有个叫姚卫林的，涉嫌吸毒藏毒贩毒，你认识吗？” 　　警方找到了老跳儿。 　　“认识。” 　　“过来协助一下调查吧。” 　　“好的。” 　　方黎阳挂掉电话，稍微在街边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冬季清晨里熙来攘往冒着热气儿的人群，无端地失起了神。 　　“怎么了？”方星突然从身后问他。 　　他回头看到方星，摇摇头，“也不是大事儿，警察叫我过去协助调查，现在就要去。” 　　“你还没吃完呢。” 　　“我吃饱了。你回去接着吃吧。” 　　方星正想说要跟他一起离开，小油菜从里面跑了出来，“方星，你要走了吗？我还有些事想跟你说呢。” 　　方黎阳回头看看小油菜，小姑娘的小脸儿圆鼓鼓的，皱着眉头挺着急的样子。他笑着拍拍方星的胳膊，“你正好跟朋友聊聊天。一会儿要是不想走回去就打车回去吧。钱够吗？”边说边往怀里翻钱包。 　　“不用了，我还有钱。”方星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方黎阳知道，自己要求跟他出来，却有始无终，没有一直陪他，他肯定又不高兴了。“是跳儿叔出了些事情，我要赶快去处理，有消息了，我也会立刻告诉你。” 　　方星一听是和老跳儿有关系，表情立刻柔和了许多。方黎阳有时觉得，方星好像对老跳儿比对自己更有感情。 　　“那我走了。”方黎阳跟他挥挥手，方星也点了点头，这才朝大路走去。 　　“进来吧，外面多冷啊。”小油菜拉着方星往回走。 　　“什么事啊？”方星被小油菜摁会座位上，“你快说，我今天要上课。” 　　“就是那个……小宝和阿良的事情。你能帮他们找个工作吗？”小油菜贴着方星坐下，憨皮赖脸地冲着方星傻笑。“他俩刚来，挤在我住的地方，我去跟隔壁姐姐挤着住。过两天，那姐姐该不高兴了。可是他俩人生地不熟，再找不到工作，没有钱没有地方住，要睡大马路了。” 　　方星心里很拒绝，他自认为跟小宝和阿良没有什么交情，何况自己只是个学生，交际圈子又那么小，帮人找工作这种事情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让他们也来这里打工呢？” 　　小油菜嘟起了嘴，满脸不高兴，左看右看才小声说，“我怎么可能没跟表叔说过呢，表叔说让我来干活儿都是看在沾亲带故的份儿上，这里根本不缺人手。再请两个人他们要赔钱了。” 　　方星好久没说话，小油菜观察他的脸色，半天才又开口，“方星，求求你了。你看，你叔叔是假面的经理，在这里有头有脸的人。我们都是小蚂蚁，凭我们自己认识不到什么正经人，只能求你了。” 　　说到这儿，厨房又开始喊小油菜去干活儿，小油菜拉着方星的衣袖，满脸愁容。 　　方星无奈，把她的手扯开，“行吧，我尽量去帮忙问问，但是不一定能找到，让他们俩自己也多出去到处问问。” 　　小油菜这才笑了出来，“好的！” 　　方星上午确实好好上课了，还趁着午休把之前落下的课和习题补了补，下午体育课为冬季运动会选拔选手，方星又迷迷糊糊地跑了个第一。问老师能不能不参加，老师说不能。方星觉得没意思，课都没下就翻墙离校，去了拳馆。打了一下午的拳。今天那个叫郎斌的没有来。因为上一次他突然接到方黎阳的电话，着急回去，没来得及多问，这次对方没来，他就跑去问了教练，那个叫郎斌的人之前在哪里练得拳，有什么来头。 　　教练也并不清楚，郎斌只跟他说过自己以前是地方专业队的，后来受了伤就退下来了，最近搬来K市，找到了这家俱乐部。 　　方星依然将信将疑。但碍于目前他只是一个俱乐部成员，没有渠道了解更多。但是如果郎斌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不用等方星去了解他，他会主动来靠近方星的。虽然有这种感觉，但是方星也实在想不出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郎斌其实是想来接近方黎阳。 　　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一同为方黎阳选了生日礼物。然而要知道方黎阳有个侄子叫方星，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方星越想越紧张，仿佛大难临头。 　　方黎阳被张维叫到问询室，旁边跟着的是小李警官。这种地方，方黎阳简直太熟悉了，他甚至都没有觉得那冷冰冰硬邦邦的椅子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方经理，先喝口水吧。”小李警官特意给方黎阳接了一杯热水。 　　“谢谢。”方黎阳接过之后，轻轻呷了一口。 　　对面的张维和小李小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别的案子的事情。 　　方黎阳率先问了起来，“什么时候找到的他？” 　　张维一脸百无聊赖，看了方黎阳一会儿，捏了捏眉头。“我现在都怀疑这案子背后是你捣的鬼了。” 　　方黎阳两手捧着热水，低头笑了笑，“给张警官添麻烦了。” 　　张维瞥了他一眼，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方黎阳知道那应该是老跳儿的供词。 　　他当然明白，张维那句看似玩笑的话背后的意思，他最好的反应就是只把他当做玩笑，即使他其实比眼前的张维更想知道背后主使。 　　“姚卫林。”张维提高声音，“身上一共带着二十一克的冰毒，而且他自己也吸毒，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他吸毒我知道，他身上的毒品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吸毒？怎么知道的？” 　　“我最近才又见到他的，我们之前是在一起混的。我有前科，张警官，这个情况你们都了解的。见到他之后，发现他吸毒了，本来想尽快送他去戒毒，但是昨天开始就找不到他了。” 　　“那你怎么没有报警？” 　　方黎阳笑了，“他这种人，警官应该比我清楚，东躲西藏的，没干什么事儿，都弄得跟避猫鼠一样，他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以为他就是不想去戒毒。” 　　方黎阳说着，小李警官噼里啪啦敲着电脑。方黎阳停下，键盘敲击声也逐渐告一段落。 　　“他以前在你们那个团伙儿里是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替上头跑跑腿，通风报信什么的。” 　　“你们是怎么又见面的？” 　　“我去找的他。有一些消息灵通的朋友告诉我他来了K市，还接触了一些十几岁的小混混，我就打听到了。” 　　张维听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手里老跳儿的供词，似乎不需要核对一样，只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向方黎阳，恨不得让他招架不住，早些暴露什么。 　　方黎阳只是按兵不动，稳稳接住。这样被隔离盘问，他之前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原则和技巧早就烂熟于心，他知道他就算说梦话，都不会说错一句话。 　　张维问到最后，也没有可问的了，好像有点失望似的，看了看小李，小李表示都记下了。 　　“行吧，你先回去吧。”说完便站了起来，打开了问询室的门。 　　方黎阳缓缓起身，却没有走向门口，而是站在原地，看着张维。 　　“我要保释他。” 　　张维愣了一下。 　　“我要保释姚卫林。”方黎阳重复了一遍。 第25章 　　张维松开了拉着门的手，踱步到方黎阳面前，“他这事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不一定就能顺利取保。” 　　方黎阳低头推推眼镜，“所以才要求张警官帮我这个忙。我来做保证人，您应该放心。有什么要求，您都可以提。” 　　“你跟他交情不错啊。” 　　“算是以前认识的人当中，唯一留下来的朋友了。他原来也帮了我不少忙。他出了事，别的我帮不了，只能让他少受点罪。而且我也想要他赶快戒毒。” 　　张维琢磨了一会儿，说，“行，我们回去讨论一下，有结果了通知你。” 　　“拜托张警官了。”方黎阳微微鞠了个躬，自己开门走出了问询室。 　　如果从郑玉手里交出去的阿超去警局自首的时候，如实坦白，贩毒这件事情，老跳儿没有参与的话，他就能顺利将老跳儿取保。但如果张维给的结果是难以取保的话，老跳儿的情况就不乐观了。这等于是方黎阳间接地害了老跳儿。 　　回到家之后，方黎阳向郎斌补充了一些新的情报，郎斌回消息说，第二天老地方见。 　　郎斌一只脚踩在一根横在地上的水泥柱子上，没带领带，衬衣上面两三颗扣子敞着，深深吸着烟。方黎阳远远看到他，默默走到旁边，接过郎斌随意递过来的一根烟，点着了，并排站在他身边。 　　“不要保释姚卫林。” 　　“这个我不能听你的。” 　　郎斌哑然失笑，“你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小心我终止你的任务。”后半截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方黎阳不以为意，“求之不得呢。”他知道郎斌既惊奇又愤怒地看着他，但他也不转头，继续盯着前方抽着烟。 　　“你以为终止你的任务那么简单吗？” 　　方黎阳听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他不想再听到任何牵扯到方星的话，于是率先打断了他的话，“老跳儿对我有用，我需要他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又去蹲几年大牢，我会变得更麻烦。” 　　郎斌丢下手里还没有抽完的烟，重新点了一根，皱着眉头想了好久，“行吧，我想想办法。现在我已经不太接触地方警方了，只能尽力。如果事情顺利，不用我插手应该也可以保释。” 　　“好。” 　　郎斌又说，“去自首的那个人供出了什么，我现在也没有完全具体的消息，但是你这次做得很好，至少把他们几个的命保住了。” 　　方黎阳没说话，低下头用脚踩了踩掉下来的烟灰。 　　“没受什么伤吧。”郎斌转头，盯着方黎阳眼角的纱布，“包得挺严实的。那小子给你包的？” 　　方黎阳不由睁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样子。 　　郎斌笑笑。 　　方黎阳这才说，“没受什么伤，没关系。” 　　一阵短暂的沉默，郎斌叹了口气，“林少廉出现了。” 　　见面之前，郎斌没有提到过这个消息。方黎阳倒是不意外，郑玉在处理常忠强和阿超的时候，一定是问过了林少廉的意思。但是等了这么久，这个人终于露出蛛丝马迹了。 　　“他去接触了一些人。因为郑玉一直陪同在旁边，这些人和上次出现在假面见郑玉的那批人，我们推断是同一批人，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这些人是从境外进入的，所以追查起来有些麻烦。” 　　方黎阳点点头。林少廉的出现，必然是因为有些更重大的事情要来了，仅仅是假面的涉毒事件，还无法劳动林少廉的大驾。 　　“陈力毒品的来源呢？内部要怎么安排，还是说，我继续从外部追查？” 　　“内部如果有动作，一定也是小动作。虽然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和毒贩交货的时候说自己是警察？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做吗？” 　　方黎阳吸了一口烟，没有接话。 　　“这个消息，虽说是几经辗转我们才得到的，但是传到警方也是早晚的事情。我觉得，这个人是故意的。无论他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他的目的都是让警方知道这件事。我认为要搞出些动静才能观察到新的情况，不过上面的意思跟我正相反，他们觉得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方黎阳倒是没有太多想法，对于警方内部的事情，他现在无法触及，最终要怎么做，他完全给不了任何意见。郎斌负责连接两端，有些判断还是比仅仅生存在内部的人准确的，可是郎斌的权力也受诸多方面的制约，他的想法也只能作为参考。他理解郎斌的难处。 　　“郑玉这边也会有所动作的。毕竟一旦涉及到警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我最近会密切观察的。” 　　郎斌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说的那个郑玉的秘书叫什么来着？” 　　“赵清。” 　　“对。查了近几年的出境记录，他每年会去两次芬兰。郑玉的老婆孩子应该就在芬兰。具体住址还不知道。有必要的时候，需要你进一步的消息。” 　　方黎阳是非常讨厌查案时把小孩子牵扯进来的，郑玉的老婆孩子方黎阳虽然都没有见过，可他总是觉得，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幸好郎斌没有硬性要求他一定要得到这些信息，不然他恐怕又要当场违背领导指示了。 　　“这个赵清还挺有意思的，你还有他什么消息吗？” 　　方黎阳想到了赵清和郑玉老婆的关系，开口却说，“赵清想要假面，他最终目的是什么我还不清楚，但我已经作为交换条件答应他了。” 　　“郑玉会同意他接手假面吗？” 　　方黎阳想过这个问题，郑玉很有可能调动其他的人去接手假面，或者继续让方黎阳管理。但如果方黎阳同时管着这么多明面上的业务，想必在集团里会树敌更多。 　　“赵清是郑玉的心腹，他对赵清的信任超出我的想象，如果我推荐赵清，并且有个过渡期的话，郑玉应该不会反对。所以，我需要老跳儿，就是想如果赵清真的接手了假面，我需要把老跳儿安排过去。” 　　“那你觉得赵清会同意你安插人过去吗？” 　　方黎阳摇摇头，“还不清楚，但我觉得，慢慢说服他的话，还是有很大机会的。赵清心思活络，而且这次接触他，跟我之前想象的有很大不同。这个人可能会越来越有用的。” 　　“但这种人也要随时小心。你自己判断。” 　　“明白。” 　　“常忠强那边的生意呢？你什么时候去接手？” 　　“郑玉那边还没有传话给我。我贸然过去，样子不好看。” 　　“你过去之后，把常忠强之前的事情查一查，看看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好。常忠强人呢？有没有什么线索？” 　　虽说方黎阳心里清楚，这个世界上大概率是已经没有常忠强这个人了，但他还是想要个确切的消息。 　　“等着地方警方的消息吧，不会太久的。上次郑玉做掉的人，半个多月之后，尸体是被发现了，可直到现在不是也还没结案。常忠强手里又管着两个大生意，郑玉这次做的一定更加隐秘。” 　　“好，我会注意郑玉最近有什么关于常忠强家人的动作。想把事情压下来，家人这边肯定要花些力气。” 　　郎斌点点头，快速把口里的烟吸到根部，丢掉烟蒂，从嘴里鼻子里呼出一口浓浓长长的烟气。他稍微转头，一手把方黎阳嘴里的眼抽了出来，一并丢到地上，用力撵熄。 　　“行了，快回去吧。” 　　方黎阳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没有给什么反应，淡淡地说，“好。” 　　“对了，最近别出什么大动作了。你现在在郑玉那里混得这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况且，现在郑玉这么提拔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说不清楚。你这段时间不要树敌，保护好自己。” 　　“明白。那我走了。” 　　“走吧，我再抽两根烟。”郎斌挥挥手，让方黎阳离开，自己转身坐到了刚才一直踩着的水泥柱子上，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根烟。 　　晚上方星把方黎阳接回家，陪着他一起坐在桌子边上，看着方黎阳吃夜宵。 　　鲜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方黎阳笑了笑，“想问跳儿叔的事情？” 　　关于老跳儿的事情，方黎阳还没有办法跟方星解释清楚，吸毒藏毒的事情，是不可能跟方星说的。 　　“我跟警察说要求保释，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要你跳儿叔自己去申请，我作为保证人去保释他。要等警察那边给消息。我会尽力的。”方星垂下眼，方黎阳看到他的眉毛之间隆起小山丘，睫毛在微微颤动。 　　“不用担心，我会去好好打点的，不会让他受苦。” 　　方星这才抬起头，面无表情，“没什么，就是我没想过还能见到他。他是我去灵县前见到的最后一个认识的人。我不希望他出什么事情。” 　　这次换方黎阳哑口无言了。 　　老跳儿给当年的星星喂了从警察手里接过的安眠药。他在老跳儿的哄骗之下吃了药，睡着了，再醒来就面对了一群陌生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被送去了灵县。方黎阳突然心痛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摸方星的脸，刚一碰到，方星就像触电了一般，迅速躲开了。方黎阳一阵尴尬，收回手，再看方星，发现他脸红了。先是耳朵，再是脸颊，然后慢慢地脖子上也爬满了红晕。 　　方黎阳这才记忆复苏一般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方星对他抱有亲情以外的感情。 　　虽然已经计划多时，想要就这件事情和方星谈一谈，可总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眼下或许是个很好的机会，可看着方星脸红的样子，躲闪的眼神，他又不忍心当面戳穿一个少年的萌动之心。 　　方黎阳说不清这种复杂的感觉。他知道，他应该把这个感情扼杀掉，他掌握着这把利刃，只要挥刀就好，可他下不了手。这份感情并不令人厌恶，它甚至美丽珍贵，像一株奇花异草，即使它开错了地方。方黎阳不想成为那个辣手摧花的人。他甚至想一直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他知道星星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那为何不能就这样维持下去呢。太自私了吗？这一定是自私的。方黎阳怀疑自己，是不是根本就是贪图方星对自己的爱慕，甚至利用这份爱慕，把方星永远地留在自己身边。 　　他确实想把方星永远留在身边，他知道方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错。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在那个时机下，方星的感情也许就会转变，他手中握的也将不再是利刃，他们会坦然地面对彼此，并且坚信他们不会再度分开。 第26章 　　在等着警局那里传来消息的几天，方黎阳被郑玉叫去，正式受命，接管了常忠强的KTV和酒店。虽然对话全程并没有提到常忠强这个名字，说的好像公司里普通的人员变动，和交接工作一样，好像常忠强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应该是故意的，赵清从那件事之后没有主动找过方黎阳，接触起来也显得有些疏离。方黎阳明白，这应该是在为交接假面的事情做铺垫。这样在方黎阳提出想把假面交给赵清管理时，才会显得公事公办一些。 　　去看望郑玉老婆孩子的事情，也没有再派给赵清。常忠强这个人可以当他不存在，但他说的话却被很多人当成笑话听到了。郑玉这顶透明的绿帽子现了原形，即使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再次提及这件事，但都有眼睛，也要避嫌。郑玉这次找了一个女孩儿去，听说是突然加入郑玉的保镖队伍的，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 　　方黎阳当然不会相信这是个毫无来头的女孩儿。能接触郑玉老婆孩子的人，绝对会是他的心腹。所以，从这些情况下推断，方黎阳确定这个女孩儿应该是林少廉的人，直接派给了郑玉。如果是这样，郑玉心里想必也不会舒服。 　　从郑玉那里离开的时候，赵清就在院子里，和新来的女孩儿聊着天，看到方黎阳点了点头，说了声“方哥再见”，便继续聊天，没再看他。 　　方黎阳今天要求小江和萍姐提前到假面，中午便聚在办公室里面开起了小会。 　　“郑总让我去接管KTV和酒店的业务。” 　　“啊？”小江和萍姐异口同声。 　　“为什么这么突然，常经理呢？”萍姐裹紧自己的皮草大衣，跑去调空调温度。 　　“这个人以后就不要再提了。” 　　听到这句话，小江和萍姐都脸色一变，这句话什么意思，混江湖这么久了，大家都明白。 　　“那……假面……怎么办呢？”小江犹犹豫豫地开口问。 　　方黎阳揉了揉眉间。这几天他想了很多，原本郑玉手下能做明面生意的就没有几个人，常忠强如果不是自己作死，其实能长长久久在郑玉手下有一席之地的。现在郑玉不得不除掉了他，搞得郑玉也很被动，所以把这一大摊的生意交给方黎阳其实也算是他的无奈之举。 　　“假面，我可能会向郑总推荐赵清来继续管理。” 　　小江和萍姐互相看了一眼。 　　“KTV和酒店那边的具体业务，我还没有去看，打算最近去了解一下。你们俩一直跟着我，从假面当年没几个人来，到现在做的这么好，真是特别谢谢你们。所以我想，我到哪里都想带着你们两个。所以问问你们的意思。” 　　“我当然愿意跟着方哥了！”小江不等方黎阳说完，就着急说了自己的答案。 　　萍姐也一样，“我也跟着方哥，什么娱乐场所都需要姑娘，我带着姑娘们一起去。方哥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方黎阳看着两个人笑得很开心。“假面是我们一起经营起来的，我怕你们舍不得这里。” 　　“哎，说舍不得还真是舍不得。”萍姐先是叹了口气，转身斜插插地歪在了沙发扶手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吸了起来。“办公室这边还是我们后来盖的呢，以前就前场那点地方。二楼包间里面还是二十年前的装修，现在多洋气啊。”夹着烟的手东指指西指指。 　　“我刚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会做酒的，不过那时候也不忙，一晚上做不了几十杯，现在一晚上五个酒保都忙不过来，每天几百杯上千杯。”小江也跟着回忆起来。 　　方黎阳又何尝不留恋假面呢。 　　除去留恋，这里也会比其他娱乐场所拥有更多的优势。包房之外，场地开阔，作为夜店经理他可以随意在人群中来回，不会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什么异常他都可以及时发现。郑玉又会经常在假面三楼安排一些重要的会客，方黎阳也很容易监控他的这些举动。 　　然而，如果去了KTV或者酒店，这些优势将会完全消失，对方黎阳来说，则是损失了很多获得消息的渠道。 　　赵清真的很会挑，他没有要KTV，也没有要酒店，他选择了假面。 　　当然假面这两年账面也是最漂亮的。明面上的生意里，假面的利润远远高于其他的生意。赵清或许也是看上了这一点。 　　他也有想过，把小江或者萍姐留在假面，作为自己的线人。但是这两个人虽然也明白自己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但毕竟不算真正的道上的人，把他们任何一个留在这里都太危险了。方黎阳不能这么做。 　　“你们能跟我一起，那是最好了。那边的事情还真的离不开你们。” 　　“方哥，我们这么长时间了，你对我们俩，对我们手底下的人都这么好，舍不得假面确实是舍不得，但更舍不得不跟着方哥。”小江说得特别真诚，方黎阳竟然都有些感动了。 　　“真的谢谢你们。”方黎阳有些不好开口，沉了几秒，还是说了，“只不过我不能把所有人都带走。萍姐，你手下的姑娘，还有小江，你带出来的这些酒保，还有保安。我肯定是要留一部分在这里。如果真的交接给了赵清，我不能只留给他一个空壳子，这样做事说不过去。” 　　后面要说什么，萍姐和小江已经明白了，大家都很为难，一时说不出什么话。 　　“问问大家的意思。我想应该会有想留下来的。如果有意外情况，咱们再慢慢商量。那边倒是还正常运转着，我最近经常去看看就好。” 　　萍姐和小江点头。 　　“另外，那边的人都是之前留下的，你们如果过去，大概会非常难以管理。我当然会把他们整顿好，但是具体到方方面面，可能还是要像现在在假面这样，拜托你们两个。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难，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说，当然你们也有全权处理的权力，到时候看情况行事就好。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实在难办的时候，我会先解决他们原有的人。” 　　“方经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跟着你。心里有底。”萍姐把带着口红印子的烟蒂，摁在方黎阳办公桌桌角的烟灰缸里。 　　方黎阳看了一眼这个几乎专门为萍姐准备的烟灰缸，笑笑说，“那就拜托了。” 　　晚上，方星来接方黎阳下班。小江和萍姐和方黎阳一起走出来，见到方星随意拍了拍他的肩跟他打招呼。 　　“都说什么女儿是小棉袄，我看星星才是小棉袄。”萍姐说着笑话，看着方星把头盔套在方黎阳头上，“不对，我们星星是小头盔，不仅保暖，还保护安全，比棉袄强。” 　　小江和萍姐笑着，方黎阳听到别人这么夸方星，也很高兴，看看萍姐他们，又看看方星。就连方星也为了掩饰笑意频繁揉起了鼻子。 　　“走啦。”萍姐和小江往路边走，这边就只剩了方黎阳和方星。 　　“头盔，系好。”方星指指头盔下垂着的带子，重新板起脸孔，好像刚才笑的人不是他。然后蹲下去，给方黎阳带护膝。 　　“明天休息日，你有安排吗？”方黎阳带好头盔，低头看着方星的后脑。“你理发了？” 　　“嗯。”系好护膝，方星站了起来，跨上了车。 　　方黎阳走过去，上车之前摸了摸他短短的圆寸头，方星梗着脖子躲开，给自己带好头盔。 　　“很帅。”方星不仅面孔长得标致，清秀中带着英气，头形也近乎完美，非常适合现在的发型。方黎阳总是情不自禁越来越以方星为傲。 　　虽然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是方黎阳还是从他露出的眼睛中看出他心里在笑。方星是个喜欢被自己夸奖的孩子，方黎阳非常了解。 　　“明天我没什么安排。有什么事吗？” 　　知道他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方星一贯喜欢这样做，去掩饰自己的情绪。起初方黎阳并不懂为什么他不喜欢让别人发现他在笑，直到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一个员工在看一部青春偶像剧。那剧里面的年轻的男主角也是这样，笑过之后会假装自己没笑。方黎阳明白了，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是觉得经常笑看着不酷吧。 　　于是，为了维护方星给自己营造的酷哥形象，他很会配合。方星如果想掩饰，那么他绝对什么也没有看到。 　　“想带你去我们集团的KTV和酒店玩玩怎么样？如果你喜欢，咱们可以去唱歌，然后到酒店住一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黎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简单的关于如何度过周末的提案，在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脑海中会演变成什么意思，会延伸出什么样的场景。 　　方星愣了一会儿，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启动车子。 　　方黎阳拍拍他的肩膀，“好吗，星星？还是说你有别的想做的事情？” 　　“没有。”方星僵直的脊背，忽然松了下来，他压低身体，紧握车把，大力轰着油门，“回家再说，抱紧我！” 　　方黎阳刚刚搂紧他的腰，摩托车便发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27章 　　回到家之后，方黎阳一边吃着小馄饨，一边拿出手机，给方星看地图。 　　“KTV在这里。店在北边一点，前两年评上了三星。” 　　方星接过手机，把地图稍稍放大。 　　方黎阳继续说，“因为有些调动，我之后会去管KTV和酒店。” 　　方星抬头，眼睛里都是疑惑。“那假面呢？” 　　方黎阳苦笑，“可能交给别人管。” 　　方星愣了一下，紧接着眉头蹙了起来，看了方黎阳好一会儿，才又低头看手机。 　　“我知道这两家，都是你们集团的？” 　　方黎阳点点头。 　　方星微微撇撇嘴，说了一个字，“土。” 　　“什么土？”方黎阳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名字土。” 　　方黎阳眯起眼睛笑了起来。KTV叫做金迪迈，酒店叫做金城，他也觉得名字很土，于是接着勾方星的话头。“哪里土？” 　　“金这个金那个的，土。” 　　“那你觉得哪家名字起得好听。” 　　“假面。”方星毫不犹豫地坚决地说。 　　方黎阳有点意外，转瞬又有些小小的得意。“为什么？” 　　“不为什么。”方星说完，起身看都没看方黎阳就回自己房间了。方黎阳猜他大概是因为拍了自己马屁，不好意思了。 　　他看着方星的背影笑笑，继续吃小馄饨。 　　假面这个名字，是他接手之后重新改的。当时也只不过是灵光乍现，想到的这么一个名字。这个灵感来自哪里，方黎阳自己也说不清，好像有很多理由，好像又毫无道理。总之觉得合适，配上店头紫色系的灯光装饰，很符合一个夜店的气质。 　　改之前叫什么，方黎阳已经记不清了，好像也是“金”字打头的，透着浓浓的暴发户气息。夜店和KTV、酒店之类的场所是完全不同的，来消费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很在意娱乐场所的方方面面透露出的调调。如果一个夜店叫“金什么”，很有可能让这些年轻人觉得倒胃口。 　　确如所料，改了名字和装潢之后，客人日益多了起来。 　　虽然，为了改这个名字，方黎阳重新办理了无数手续，但好在成果喜人，也算是方黎阳实践经营知识的一个成功案例了。 　　果然，方星也喜欢。 　　方黎阳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向自己示好的成分，但是方星是个诚实的孩子，违心的话他说不出口。总之，听到方星夸自己，方黎阳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可这么一想，他也就更舍不得假面了。 　　他想起方星第一次骑着摩托车去接他下班，和那之后每一天的凌晨四点。那个在一年四季各色天光灯光的衬托下，一日一日愈发挺拔俊美的机车少年。他渐渐成为了他每天的期待，他视线不由自主寻找的目标。城市的灯光太亮，让人看不到夜空里的星星，然而他的星星就在眼前，永远不会被任何黑暗遮挡，是让他坚定走去的方向。 　　方黎阳并没有事先联系KTV和酒店目前的管理人，但是到了KTV立刻就被认了出来。管事的人出来殷勤招待，方黎阳推脱再三，说只是带着侄子过来放松一下，顺便看看KTV的情况，并不是来办公事，无需特意招待。最后被请进了一个可以供十来个人玩儿的中包，大小果盘零食也送了一大堆。 　　这么一折腾，酒店那边应该已经猜到自己下一站就会过去，此时差不多已经做好迎接他的准备了。 　　在包间里坐定，沙发上的方黎阳，看着坐在小吧台边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方星。方黎阳偶尔有应酬，来过这里几次，虽然不怎么唱歌，但是对环境还是十分熟悉。眼下，房间里正播放着自动循环的歌曲，是一个韩国女团的歌。MV中的姑娘们跳着性感的舞蹈，对着屏幕外的人极尽挑逗之能事。方星坐在高高的吧凳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 　　“星星，你平时听什么歌？”问出这句，方黎阳才发现，自己对方星除了摩托车和拳击之外的业余爱好，一无所知。也从没听方星哼过歌，也从没听到方星的房间里传出过歌声。 　　“不听歌。” 　　方星回答得很小声，显得没有底气的样子。方黎阳本来想问他会唱什么，但是万一方星回答“什么都不会唱”的话，场面会更尴尬。 　　方黎阳有点后悔，应该事先问好他喜不喜欢KTV这种地方，再带他来的。可是当时说完之后，方星就答应了，方黎阳很开心，就趁热打铁敲定了日程，完全没有想这么细节的事情。 　　为了避免方星再度尴尬，方黎阳点了一首最近非常流行的歌曲，只要身在室外，就有很大概率能够听到。或许方星听到过，能记住几句，愿意跟着一起哼唱两句也说不定。 　　然而，音乐响起之后方星依旧一脸茫然，甚至回头迷惑地看了看方黎阳。 　　这次换成方黎阳尴尬了，他只顾着流行，却忘了这首歌情情爱爱，唱得都是很俗气的内容，别说方星不会爱听，自己也唱不出口。 　　看出了方黎阳的意思，方星从吧凳上下来，坐到了方黎阳身边，喝起了饮料，吃起了零食。“不用管我，你挑自己喜欢唱的就行了。我吃零食。” 　　方黎阳知道，方星是怕自己太过在乎他，弄得俩人都不自在，才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放松的态度。于是，自己索性也就放开了，拿起点唱的平板，认真选起了自己喜欢的歌。 　　其实方黎阳对音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审美倾向，只是在夜店时间太久了，听多了节奏感强的躁动的音乐之后，自己心里会更喜欢安静悠扬，能够让身心放松一些的歌曲。可他平时哪里有什么时间去听音乐呢，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些很多年前听过的老歌了。 　　先点了两首十年前的流行歌曲，前奏响起来的时候，他偷偷看了方星一眼。 　　方星履行着自己的说辞，认真地挑着眼前的零食，连头都没有抬。 　　方黎阳竟然有点紧张，上一次在方星面前唱歌，好像还是方星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要求每个班级都要在儿童节上合唱一首歌，而方星不太配合，怎么都不肯开口。为了这件事，班主任老师竟然请了家长，跟方黎阳说方星可能是害羞，不好意思开口唱歌，回家之后好好哄哄他。 　　回忆起来，那个女老师知道自己只是方星的叔叔，并且还单身的时候，对自己表示过好感，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借职务之便请方黎阳过去。方黎阳当初还不太明白自己哪点吸引了这位老师，即便他现在更加了解自己，知道怎样做能够吸引对方，他甚至用这些小招数应付了很多人，包括方星现在的班主任，但这其中的原理他依然迷迷糊糊。 　　他记得那天回到家，一句一句带着方星唱，方星依然不想开口。那时的方星还会撒娇，会把小嘴儿噘得天高，满脸的不情愿。方黎阳无奈叹口气，说，“如果你不唱，你的老师又要让我去学校，找我谈话了。” 　　方星这时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了一圈，“我唱！她再叫你你不要去！” 　　方黎阳心想，这小子居然害怕请家长，不过好歹是服软了，揉揉他的头，“那你好好唱。” 　　“嗯！” 　　时间太久了，方黎阳记不太清那首歌是什么了，却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方星闹脾气的样子，虽然那时候他的脾气已经初见端倪，但和现在比起来，方黎阳还是情不自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歌曲开始了，他轻轻唱了起来。他没敢去看方星，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唱歌上。他的歌喉是好的，是细腻柔情的，一首抒情的歌曲被他唱得婉转动听，撩人心弦。 　　方星虽然一直没有抬头，一个接一个往自己的嘴里填零食，但方黎阳歌声响起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停下了动作，用余光注意着唱歌的方黎阳。包间灯光昏暗，他却觉得身边的人光芒刺目。 　　连着唱了两首之后，方黎阳好像放松了一些，喝了口水，“好久没唱歌了，觉得有点累。” 　　“很好听。” 　　“是吗？”得到了方星别别扭扭的夸奖，方黎阳很高兴，借势把点歌的平板推到方星面前，“随便点一首吧，我都很久没有听你唱过歌了。” 　　方星斜眼看看平板，又抬起头，“你先唱吧，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会唱什么。” 　　无奈，方黎阳拿起平板，想着下一首点什么。想了好久，他点了一首《天边》。这是他上警校的时候听到的，方黎阳非常喜欢这首歌的旋律。但因为不是时髦的流行歌曲，不太符合年轻人的口味，所以他很少拿出来和人分享。 　　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天边有一对双星 　　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 　　那是你昨夜的柔情 　　我要登上 　　登上山顶 　　去寻觅雾中的身影 　　我要跨上 　　跨上骏马 　　去追逐遥远的星星 　　星星 　　当年他第一次见到方星，把睡着的方星抱在怀里，郎斌告诉他这孩子叫姓方，名字是星星的“星”的时候，方黎阳心里就突然飘出了这首歌，小声地叫了叫怀里的小人儿，“星星？” 　　歌曲结束，后面没有再点歌，房间内安静了几秒钟。方黎阳和方星并排坐着，这安静的几秒在方星心里发出了巨大的声音，就在方星即将忍受不了的时候，自动循环的歌曲继续响了起来。方星这才借着音乐的掩护开始重新呼吸。 　　“我去上个厕所。”方星两步出了包间，冲到洗手间，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小隔间。他忽然有些生气：方黎阳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他总是能抢先一步。方星已经暗自里决定好要唱什么歌了，他想唱的，就是小时候方黎阳教他唱的那首歌。他非但一直没有忘记，甚至歌词背得滚瓜烂熟，偶尔还会在心里哼起来。他本想在唱的时候好好观察下方黎阳的反应，却被对方先发制人了。他越想越讨厌，在小隔间里忍不住对着空气挥起了拳头。 　　但他却像被方黎阳的歌声洗了脑一样，无论他怎么挥拳，那歌声都挥散不去。他满脑子都是方黎阳的声音，唱着“星星，星星”。 第28章 　　方星冷静了好一会儿，才从洗手间回到包间里。方黎阳依旧坐在那里，看到他回来也没有说话。方星坐到他身边，拉过点歌的平板，三下五除二点了一堆歌。方黎阳注意到，他似乎是把首页排行榜上的歌曲全都点了一遍。 　　“你都会唱吗？”方黎阳试探着问。 　　“不会，随便听听。”方星点完歌，把平板往前一推，叉开两条长腿，倚在沙发上。 　　方黎阳随着他的意思，把歌曲原音打开，一起倚在沙发上听起了歌。 　　沙发挺舒服的，灯光又暗，都是不熟悉的音乐，完全抓不住耳朵，听上去仿佛白噪音，方黎阳渐渐闭上了眼睛，有些昏昏欲睡。方星转头，看到方黎阳仰着头闭着眼，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屏幕上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眼镜片也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光。方星凑近，听了听他的呼吸，均匀而深沉，胸口一起一伏，好像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摘下了方黎阳的眼镜，拿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然后又盯着方黎阳的脸，看了好久好久。 　　忽然，方黎阳的手机铃声响了，方星手忙脚乱地把眼镜重新架回方黎阳的鼻子上，翻身回去，假装没事。 　　方黎阳并没有真的睡着，方星这些小动作，他都知道，借着接电话这个时机，假装由睡转醒。 　　方星自觉地关掉了音乐。 　　方黎阳接起电话，“喂，杜律师。哦，好的，那咱们周一一起再去一趟。好的，拜托您了。” 　　“律师？什么事？”方星问。 　　“保释老跳儿的事情，已经批准了，周一我们去办最后的手续，把他接出来。” 　　“我也去。” 　　“周一，你不上课吗？马上期末考试了。” 　　“我要去接跳儿叔。” 　　方星很坚决，方黎阳也只好答应，“那接完跳儿叔，你要回去上课。” 　　“嗯。”方星挠挠头，点头答应了。 　　下一站去酒店，但出乎方黎阳预料，这边并没有人来迎接他。从进大厅到办入住，全程都是方黎阳自己搞定的。这边的管理者好像是想给方黎阳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酒店这边没有把他当一回事儿。 　　正合方黎阳的意。 　　方黎阳选了一个套房，在最高层，有宽敞的阳台，可以俯瞰城市夜景。 　　“还不错吧。” 　　“嗯。” 　　进房间之后，方黎阳是先去了阳台，而方星停在卧室门口，朝里面那张奢华的大床看了好久。 　　“咱们去吃个饭。”方黎阳转身从阳台出来，“在酒店的西餐吧吃怎么样？”他提议道。 　　方星立刻从卧室门口走开，假装在房间里乱转，说，“好。” 　　K市另有一家五星级酒店，是国际品牌，本地酒店里，星级最高的就是现在所在的金城了。方黎阳打听过，目前直接管理金城的经理人，是从欧洲留学回来，专门学习酒店管理的人才。前两年能评上三星级，也主要是这个人的功劳。可能是居功至伟的缘故，传说这人和常忠强的关系不是非常和谐。大体是嫌弃常忠强是个大老粗，对于酒店管理一窍不通。常忠强也确实对于金城的管理插不上什么话。这下好不容易常忠强被干掉了，这个酒店经理肯定是想自立门户，独自管理酒店业务，不料方黎阳从中横插一杠，他肯定对这件事非常不满意。 　　不过方黎阳毫不介意，如果他有这个本事得到郑玉的青睐，让郑玉放心把酒店的业务全权交给他，方黎阳到乐得轻松。 　　“怎么样？” 　　方星喜欢吃肉，这时候正在品尝一大块只有三分熟的上好的菲力。 　　“挺好的。” 　　餐厅里只有他们一桌在用餐。 　　“你为什么不点酒？”方星切着牛排，头也不抬地问方黎阳。 　　方黎阳喝着冰水，愣了一下，看看杯子里的水，“你想喝酒吗？” 　　方星不说话。 　　方黎阳笑笑，“你还没成年。” 　　“还有两个月。”说完又小声嘀咕，“在家里又不是没喝过。” 　　方黎阳放下水杯，叫服务员拿了酒水单，点了一瓶红酒。 　　年轻人身体好，红酒里的这点酒精，对于方星来说，大概只是给这块牛排提味用的，倒是方黎阳喝了两杯之后，有些耳热。 　　晚餐之后，隔壁的酒吧有乐队演出。两个人寻声过去，同样是没有几个人，乐队的演奏也是兴味缺缺的样子。 　　“你是不是累了？”方星随意地问了一句。 　　“有一些。” 　　“那回去休息吧。” 　　“你不喜欢乐队演出？” 　　方星撇撇嘴，“没什么意思。” 　　“那回去吧。” 　　两个人离开酒吧，朝客房部走去。 　　方星跟在方黎阳身后，心脏砰砰砰地跳着。他为自己这么激动感到羞耻。 　　回房之后，方黎阳就去洗澡了，洗完了之后穿着浴袍出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坐到了沙发上看电视。方星没敢直视他，紧接着冲进了浴室。 　　浴室里湿气弥漫，带着潮湿甜腻的香气，像是方黎阳皮肤的气味，冲击着方星的神经。 　　方黎阳看着电视睡着了，中间醒了一次，发现方星还没从浴室出来。去敲了敲浴室的门，方星说，马上就好，叫他困了就先休息。于是就自己爬上了床。这两千多块钱一晚上的床真的是很舒服，没一会儿他就又睡着了。 　　方星出来的时候，看到方黎阳已经呼呼熟睡着了，他围着床看了好半天，终究是没有躺上去。 　　想去床边的沙发上坐着，方黎阳的西装外套就搭在单人沙发的靠背上，他拿起来想要放到一边时，一包烟掉了出来。 　　除了应酬，方黎阳自己是不抽烟的，掉出的这包烟里也只剩下三四根了。 　　方星原本对烟没有好奇心，也从来不觉得那些偷着抽烟的同学很酷，相反，他觉得不在这个年纪随大流跟着他们一起抽烟，才很酷。就好像，他觉得方黎阳抽烟只是逢场作戏，本人并不喜欢抽烟这点，也很酷一样。 　　但是，自从上次方黎阳彻夜未归，他焦虑到坐立不安，连开快车都无法消解那份焦虑的时候，他有点想要抽烟。 　　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烟，又摸了摸方黎阳的衣服口袋，找到了打火机。拿着这两样东西，他躲去了阳台。 　　这里是19层，不是K市最高的建筑，但也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城区灯火璀璨，光亮向着四周辐射，最终暗淡下去。他穿着跟方黎阳一样的浴袍，站在冬天的夜晚里，虽然是南方城市，也让人有些瑟瑟发抖。 　　他拿出一根烟，把它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自己观察着这个动作，觉得非常奇怪。接着他用打火机打出火苗，把烟送到唇边，衔住烟蒂，将火苗对准烟的前端，轻轻吸一下，烟便被点燃了。一口热乎乎的烟气，缓缓滑进口腔。有些熏人，有些呛。 　　方星把烟拿开。 　　方才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个动作仿佛一个标志，有着图腾一般的意味。意味着，他是个大人了。 　　方星知道这很可笑，但他却控制不住这种不由自主的感觉。他渐渐有些理解了，他周围的同龄人，可能就是藉由吸烟这个行为，来寻找一种“成为大人”的感觉，从而满足自己“成为大人”的渴望。 　　他又深深吸了第二口，这一口直接让他有点头晕，整个呼吸道和胸口都被烟气包裹住，他疯狂咳嗽了起来。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想去喝杯水，一转身，看到了站在阳台门口的方黎阳，手里拿着他的外套。 　　方星手上还夹着烟，阳台虽然露天，但是还是能闻到淡淡的烟味。手里的烟不知道如何处理是好，他看看手里的烟，又瞟着方黎阳，尴尬地将在原地。 　　方黎阳只是笑了笑，走过来，一手把外套给他递过去，一手捏住他手里的烟，用力拔了出来。 　　“穿上衣服，外面冷。”虽然这么说着，但是他自己不过也就是穿着这么一件浴袍而已。他甚至走到了阳台的最外围，玻璃围挡的旁边。 　　手里的烟没有熄灭，他接着抽了起来。 　　方星穿上外套，想着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愚蠢至极。然而他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注视着方黎阳的一举一动，注视着他的嘴唇，衔着他刚刚抽过得烟嘴。 　　夜风凛冽，吹着方黎阳松散的前发，他没有戴眼镜，穿着白色的浴袍，身边烟雾缭绕，就好像一个方星从来不认识的人一样。 　　方星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秒。 　　“想学抽烟？” 　　“啊？没有。” 　　方黎阳看看手里的烟，歪着头想了想，“我好想十五岁的时候就会抽了。”他害羞地笑了笑，这句话不是假的。当时正在上初三的黎阳和班里几个男孩儿躲在厕所后面的草地里抽烟，被老师发现了。几个男孩子都被请了家长，他妈妈一怒之下扣了他三个月的零花钱，着实过了一段苦日子。 　　但是后面这些话，他不能再跟方星说了，因为此刻他不是黎阳，他是方黎阳，是那个十三岁就从农村出来闯社会，自此后再没跟家里有过任何联系的人。是方有路的弟弟，方星的叔叔。 　　“我可以教你，不过，这东西没必要的话，还是别抽了。我现在也没有瘾，抽到嘴里都是苦的。”方黎阳又轻轻吸了一口，烟还剩大半颗，他就丢了。 　　“不用了。”方星低下头，又看到了方黎阳光着的小腿，体毛很淡，小腿能看到肌肉线条，却又不会显得太过发达，是很好看的形状。 　　“嘶……”方黎阳打了个寒颤，“回去吧，这里真冷。”他裹紧浴袍，一路小跑，快跑出阳台时又回看了一眼，笑笑说，“夜景真美。” 　　方星也回过头去，再次望向远处，确实，真美。 第29章 　　“以前你不肯自己睡，每晚睡觉都必须拉着我的衣服。睡着了都不松手。” 　　“我说给你讲故事，你还不要听，说女孩子才听故事睡觉。” 　　“你长身体的时候，经常夜里腿疼，就把腿搭在我肚子上，我给你揉着膝盖，你才能睡。” 　　他侧身躺着，闭着眼睛，一点点讲述着两个人从前一起生活睡一张床时的小事，点点滴滴细枝末节，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方黎阳闭着眼睛笑起来，“现在看来，我揉膝盖成果显著。” 　　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清，直到确认他已经睡着了，方星才辨认出来，他最后那句话是：“后来又疼过吗……” 　　方星没有说一句话，他看着天花板，眼睛酸胀得难受。 　　“星星，面包要不要烤一烤？” 　　“不，不用了。” 　　第二天一早，方星的大脑有些不太转得动，支离破碎的片段一个个跳出来，在脑子里刷存在感。不仅仅是因为一夜无眠，还因为整个身体都很精神抖擞，又不敢乱动，怕打扰方黎阳休息，于是睁着眼睛等到天亮。相反，方黎阳这个常年昼伏夜出的人，倒没有倒时差的烦恼，睡得很香，一大早就起来，拉着方星来吃早饭。 　　退房的时候，方黎阳收到前台给的一张黑金色的卡片。 　　“这是我们酒店经理让我转交给您的，是我们酒店的至尊会员卡。” 　　方黎阳接过卡片，在手里翻看，笑笑说，“你们经理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给我这张卡？” 　　前台小姑娘经验不足，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只是笑着摇摇头。 　　方黎阳也笑笑，“卡就不需要了，”他把卡片放回前台收银的皮质盘子里，“你们不用觉得为难，我会当面跟你们经理解释的。” 　　两个小姑娘搞不清状况，面面相觑，最后只好把卡片收了起来。 　　“今天我要去假面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方星想都没想，“我去拳馆。” 　　他当然要去拳馆，憋了一身的劲儿只好找沙袋发泄，原本中间还计划要打两场三回合的实战，结果两个人近中年的对手直接被打得找不到北，KO结束。 　　好在是俱乐部的老会员，被打了也没说什么，还拘着面子夸他“进步大”。 　　两个人走了之后，教练过来劝他，“以后多打几回合，你也得给对手成长和进步的空间，总被KO，没办法长进啊。” 　　“那就等长进了再打实战。他们的水平，给我当陪练都不够。” 　　教练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才说：“咱们这里缺陪练，要是陪练够用，大家也不用除了打沙袋，就是互相打实战了。” 　　“那就招几个陪练。” 　　“现在陪练不好招，给的少了没人愿意干。”教练无奈地摆摆手，走了。 　　方星想了想教练的话，继续打起了沙袋。 　　“姚卫林！” 　　老跳儿走到警卫面前，被解了手铐。方黎阳和律师在大铁门门口接了他出来。 　　老跳儿整个人萎靡不振，形容枯槁，脸色跟死人差不多，还都是淤青。 　　“跳儿叔！”方星远远地喊了他一声。 　　老跳儿被吓了一哆嗦。 　　“是星星。”方黎阳提醒他，他才看到远处那个人影儿。 　　“星星怎么来了？”说着就往铁门里面躲， 　　“刚接你出来，你又要回去？”方黎阳拉住他一条胳膊。 　　“你怎么让星星来这种地方，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老跳儿小声说着，急得五官拧紧在一起。 　　“你以为我想让他来？要不是星星每天跟我念叨‘跳儿叔’‘跳儿叔’的，我根本不会保释你！” 　　老跳儿听到这里，满脸的愧疚，偷偷地向远处瞟了一眼。 　　“快过去！跟星星好好说说话。” 　　满脸的为难，但老跳儿也只好听话，被方黎阳拉着走向方星这边。 　　“跳儿叔！”方星冲过来想要张开双臂，想要抱抱老跳儿。 　　老跳儿却吓得直往后躲，“跳儿叔又脏又臭，好多天没洗澡了，弄脏了你的衣服。” 　　“没事！”方星还是不由分说，两条胳膊抱住了老跳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回家洗干净，换新衣服！走吧！” 　　方黎阳在一旁看着，这是他很少能见到的方星。他的星星也是会开心地笑的，也有热情阳光的一面，可这一面为什么总是不给自己呢。方黎阳嘲笑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答案那么显而易见。他，方黎阳，一个“抛弃过”星星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要方星的热情和阳光，星星能对他像现在这般，他已经是得到了莫大的宽恕了。 　　方星没有坐副驾，而是和老跳儿一起坐到了后排。他很努力地在跟老跳儿说话，想让老跳儿知道，自己并不会因为他进过监狱、染上毒瘾而疏远他。 　　“我给你带了这个。”方星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棒棒糖，递给老跳儿一根。 　　见老跳儿半天不接过去，干脆替他把包装纸撕开，塞到了他手里。自己也吃起了另一个。 　　方黎阳看着后视镜里的两个状态完全不同的人，心里十分混乱。 　　他虽然拿老跳儿当个朋友，但也只是以方黎阳的身份，跳脱出这个身份，他如何看老跳儿，还真的很难说得清。可是方星是不应该接触到这种人的。普通的高中生怎么会和贩毒团伙儿的人关系要好呢？方黎阳内心是接受不了这一点的。但是老跳儿本质不是个恶人，从方星小时候他就很有耐心地帮着他照顾小方星，对方星的疼爱都是真心实意的。方星呢，早把“跳儿叔”当成亲人一样看待了。 　　可是事情变成这样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方黎阳。即使是迫不得已，也是他把方星扯进来的。他既没办法懊悔，也没办法立刻停止这一切，他只能竭尽所能，再把方星原原本本地送回那个安稳的世界。 　　“到了。”方星下了车，笑着带路。 　　方黎阳走到老跳儿身边，压低声音跟他说，“你看，星星见到你这么开心，你这次一定要听我话，戒毒之后我尽量给你安排事情做。” 　　老跳儿很是羞愧，连忙点头。 　　趁着老跳儿去洗澡的工夫，方黎阳告诉方星，老跳儿不会在家里呆太久，他有去戒毒所接受戒毒治疗的义务，不然取保就不成立，他还是要被送回监狱。 　　“那戒毒之后呢？” 　　“我会给他找个工作的，尽量留在我身边，好照顾他，这些都没问题。” 　　方星点了点头，虽然还有些担心的样子，但基本上是认同了方黎阳的做法。 　　老跳儿进戒毒所的那天，方黎阳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处理妥当了一件事情。 　　方星好几天没有去小油菜打工的地方吃饭，几乎快把之前想到的那件事忘了，还是小油菜打来电话问他，他才又想了起来。 　　约了第二天一早去吃早饭，见面再跟她说。 　　他还没有进店，就看到小宝和阿良已经在里面坐好了，方星一下子有点不想进去了，可是已经答应了小油菜，只好硬着头皮去应对。 　　“陪练需要干什么啊？” 　　方星问了教练，俱乐部里对陪练有什么要求，需不需要专业基础。教练的答复是有专业基础最好，没有的话可以到这里一边学习一边工作。他这才考虑了一下，决定问问小宝和阿良的意思。 　　“主要的当然就是陪人练拳，可能还有打打杂什么的。但是你们没有基础，工资可能不会高，而且还有可能偶尔受伤，你们能接受吗？”方星吃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们讲着。 　　见两个人不出声，又问，“你们现在有别的工作吗？” 　　对面两个人摇摇头。 　　“其实你们找不找得到工作，我不太在意，但是你们现在是住在小油菜那里，不抓紧赚钱找地方住的话，小油菜怎么办，你们想过没？”即使不是来拳馆，方星也觉得小油菜不能再为了这两个人委屈下去了。 　　小油菜在一旁听到，远远地看着方星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走过来说，“方星你真好！”又转头对小宝和阿良说，“先去试试吧，你们身上也不剩什么钱了，再找不到活儿干，连饭都没得吃了。方星好不容易来帮忙，犹豫什么呢？” 　　小油菜一催，两人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如捣蒜。 　　方星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吃完了一碗面，带走了一笼包子，“你们两个晚上六点在这儿等我。我只是带你们去，拳馆要不要你们，我也不能保证。” 　　“知道了！”小油菜替两个人大声回答。 　　“方星，你过来一下。”教练把方星叫到一旁，小声说，“这两个孩子看着倒是老实，但是面黄肌瘦的，看着不太像样子啊。” 　　“是朋友让我帮他们问问有没有什么工作机会的，愿不愿意收，您做决定，跟我没什么关系。” 　　“收倒不是不能收，但是可能要训练一阵子，目前只能干些杂活儿。” 　　方星表示无所谓，全听教练的意思。 　　教练大约也是看出了两个农村孩子初来乍到的艰辛，便留下了他们。小宝和阿良很开心，开心地都不知道怎么反应，连句“谢谢”都想不起来说。方星在角落热身，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虽然帮了这个忙，但是他依然不想和这两个人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他只希望他们好好地干活，不要在他来练拳的时候过来攀谈就好了。反正方星也不需要什么陪练了，只要按照教练给他安排的计划好好训练就可以。在这个俱乐部能够跟他交手的，能够从实战里让他知道自己不足的人，除了教练，就只有那个叫做郎斌的人了。 　　然而那个人，自从上次和他交过一次手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面。方星问过教练，不是他错过了，而是那人根本就没有再来第二次。 　　方星想着和那人对战时的情景，不由自主地开始调整了呼吸、姿态和脚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交手，尽管知道自己肯定是落败的一方，但对对手的渴望，已经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再来一场了。 第30章 　　方黎阳一直惦记着方星说的话，就去跟郑玉商量把KTV和酒店的名字改了。KTV也改成“假面”，而且门面要重新装修，保持和假面一样的风格。郑玉对此没意见。但是酒店因为评了星级，改起名字更加麻烦，于是作罢，继续叫金城酒店。 　　说完这事儿，方黎阳没说要走，郑玉打量他一会儿说，“还有什么事儿？” 　　之前答应赵清，把假面交给他，但是事后方黎阳确实有些后悔。赵清如果接手了假面，郑玉身边的位置就会空出来，而无论谁补进来，都必然失去了赵清的视角，这对方黎阳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事。可是如果不答应赵清的要求，两个人结下梁子，那么即便他继续留在郑玉身边，大概也不会再配合方黎阳了。此时，只有先保住和赵清的关系，才能继续说后话。 　　方黎阳笑笑，“就是……假面之后要怎么办？KTV和酒店的业务我还不熟悉，还要同时顾着假面，我有些应付不过来。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 　　方黎阳微微往前挪了挪，更加靠近郑玉的桌子，“现在，明面上的生意只有这三个，如果都放在我手下，太烫手了，我接不住。” 　　郑玉抬起头，眯了眯他的鼠眼，“那你想怎么办？” 　　方黎阳说，“KTV和酒店，现在两个管事的都不简单，尤其那个酒店的经理，出身好又有本事，不管谁去接手，他都会不服。眼下这个情况，这边的事情我当然不敢推辞，只是我一个人精力也有限。假面这边经营模式已经很成熟了，现在只要能好好地交接，您选一个信任的人，谨慎一些不怕麻烦，能按部就班执行好，假面是没什么问题的。” 　　郑玉托着腮想了想，伸手朝赵清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赵清两步走上前，郑玉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赵清没有很快回答，瞟了一眼方黎阳的方向。方黎阳微微耸耸肩。 　　“什么？” 　　“就你方哥刚才说的，重新找个人去接假面，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赵清的声音依旧谨小慎微，但是语气中却比往常多了七八分的底气，“我觉得方哥一向都考虑得很周全，刚才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郑玉嗤笑了一声，“你方哥说的都对。你这么信他，那你去帮他吧。” 　　赵清推辞了一句，“我不懂做生意，而且您身边这么多事情怎么办？” 　　“我身边？我还找不到个人吗？我看新来的那女孩儿就不错，身手也挺好，顶半个保镖。” 　　方黎阳知道赵清的推辞不过是演戏，便接着顺水推舟，“阿清，郑总能让你来，确实是帮我大忙了。方方面面都最妥当，算是也给我个面子，帮我接下假面，怎么样？” 　　赵清有些犹豫，又看向方黎阳这边。这下方黎阳倒是没看出来他是在演还是真的。 　　“郑总，您身边的事情又多又杂，我跟您这么多年，敢说没人比我更清楚，也没人能比我处理得更好。如果我去管生意了，让一个新来的人接您身边的事情，我不放心。” 　　郑玉捏起一根烟，在手里玩儿着，又朝赵清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去管假面，我这边的事情，你也别全放下，时不时过来我跟你交代交代，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办，你再亲自去就是了。” 　　当着方黎阳的面，郑玉和赵清没有把话说得特别明，但方黎阳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赵清还是想继续管着郑玉身边的事情。他的野心不小，他既想要假面，也不想丢掉离郑玉最近的位置。不过，这对于方黎阳来说当然是好事。他之前的担心，至少有一大部分被打消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赵清再没有对方黎阳透露出过分的情感，做出过分的举动。只是最近，他们内部传出些风言风语，说赵清喜欢男的，所以从来不跟着兄弟们逛那些风月场所。方黎阳猜想这应该是郑玉放出来的消息，为了摘掉自己头上那顶绿帽子，牺牲一些赵清的隐私不算什么。赵清表现得仿佛不知道这些一样，一如既往做事，反而是对于方黎阳，比从前更加冷淡了一些。 　　不管赵清处于什么考虑，方黎阳倒是松了一口气。 　　郑玉明确发了话，KTV和酒店的大换血就要开始了。 　　先是KTV的经理不愿意交账本。萍姐带着姑娘们去了KTV，跟他大闹了一场。当年常忠强手下训练出来的那帮打手如今没了考上，又知道萍姐是方黎阳的人，谁也不敢冒然动手。由着萍姐闹了一个星期，那边的经理终于扛不住萍姐的手段，把账本交了出来。原本在KTV工作的姑娘，也被萍姐一一检查过，一口气退掉了十来个。小江去整顿服务生，检查酒水饮品。结果查出来一大批假酒，对账时发现经理从中吞了不少脏钱。这事情跟方黎阳说了，方黎阳倒是不在意，让小江先按下，秋后算账。接下来KTV改名字，停业整顿，重新装修，全都在小江和萍姐的监督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酒店这边，方黎阳得知了经理的出身背景之后，倒是不着急跟他正面交锋，只要酒店的业务还能平稳顺利地开展，他倒是乐得轻松做个甩手掌柜。 　　“我把小宝和阿良赶走了。”小油菜用力用抹布擦桌子上的油渍，越擦越带劲，“他们再不走我就没地方住了！” 　　方星的桌子被小油菜擦得直晃悠，干脆不吃了，离开桌子，等她擦完。 　　“那他们住哪儿？” 　　“我可管不了了。他们俩说还没发工资，没有钱租房子。可是他们不走，我天天跟隔壁姐姐挤一张床，招人讨厌！”小油菜鼓着一张圆脸，五官都拧成一团了。桌子擦完，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坐下托着腮。 　　方星看她闹完了，接着吃面。 　　小油菜偷偷瞟着他，见方星半天没说话，只好自己接着说，“方星，你今天去拳馆吗？” 　　方星摇摇头。 　　“你不是每天都去吗？” 　　“不是啊，我最近期末考试，特别忙。” 　　“啊？”小油菜慢慢直起身子，愁眉苦脸地东看西看。 　　“怎么了？”方星吃着面，头也不抬。 　　“就是吧……我把他们赶走吧，也不是想让他们睡大马路。毕竟我们一起长大的，我也这么做也是有点太绝情了，你说是吧。”小油菜往前探着身子，看方星脸色。 　　“不啊。这有什么绝情的。你现在这情况，哪来的能力照顾他们两个。” 　　“哎……话是这么说……”小油菜叹气，“我这不是还有个远房亲戚嘛。”说着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厨房，“虽然我表舅嫌弃我，说我是杀人犯的种……” 　　“别说了！”方星把筷子一丢，起身走了。 　　小油菜吓得脸色发白，她知道她最好去跟方星道歉，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愣在原地。 　　时间太久了，她忘记了在方星面前不能提自己爸爸是杀人犯的事情。不只是自己，在灵县的时候，任何人说到自己父母是罪犯，方星就会像发疯一样冲过去跟人打架。一直到所有人在方星面前不敢说错一句话。小油菜当然是从来没被方星打过，但是方星会像今天这样，发很大的脾气，然后好多好多天不理她。但是从灵县出来之后，小油菜和方星再也没有提过这些事情，她慢慢忘记了在灵县时方星那些不可触犯的心结。 　　从小油菜那里离开，方星一路跑回了学校。正是大家到校的高峰时间。住宿的学生成群结队往教学楼走，走读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来，停放自行车的地方男生女生打打闹闹。还有值日生站在学校门口，带着红色的绶带，负责检查同学们的服装仪表。还有两位老师陪在旁边，检查到有问题的学生会被老师拉到一边说教。 　　方星远远停住脚步，看着这一切，他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走进眼前的这个世界。 　　同样的年龄，他们是简单快乐的学生。他们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有普普通通的父母。他们或许富裕或许拮据，但他们干干净净的，他们是被这个世界光明正大地接纳的人。 　　方星朝那个世界走过去。认识他的同学跟他打招呼，老师也对他笑。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方星是成绩最好的学生，是最帅的男生，是因为他有一个做夜店经理的叔叔。而他们知道方星到底是谁吗？他们如果知道方星有一个是罪犯的父亲，知道他有一个死于非命的母亲的话，他们还会这样看待他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笑吗？方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看似喜欢他，然而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是谁。 　　方黎阳是知道的。方星确定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方星是谁的人。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甚至想要告诉方星，他和所有这些同龄人一样，有资格生活在光明的世界。方黎阳想尽一切办法把他送进了这所K市最好的学校，仿佛方星只要继续被蒙在鼓里，他就能和他的同学们一样，能够享受清晨的阳光，和夜晚满天的繁星。 　　方黎阳，他真的是方星见过的，最可笑的人了。 第31章 　　“方星！方星！”小油菜跌跌撞撞地朝他跑过来，两个小辫子高高地翘在脑后，脸上身上都是土。 　　方星在河边打着水漂儿，等着去吃午饭。听到小油菜叫他，回头看到黄黄的天黄黄的地，中间跑过来一个黄黄的小人儿。他慢悠悠迎着小油菜走过去，“别跑了！” 　　小油菜不听，反而加速跑了几步，到了方星跟前，拼了命地喘着大气，“方星！方星！”可是，除了他的名字，她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别着急，喘口气再说。” 　　“方星！”小油菜伸手，抓住了方星的胳膊，弯着腰呼哧呼哧地喘。 　　方星托着她的手腕，等着她慢慢调整呼吸。 　　“有人……有人说……有人要……要把你……接……接出去……”小油菜还不容易把话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着胸口继续喘。 　　方星感觉一瞬间，所有的血液都被冲出了身体，他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噩梦在白日朝他席卷而来，他那些惊醒的夜晚也一口气全部卷土重来。他曾经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却发现醒来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噩梦。在梦里，至少还有方黎阳，对他不停地不停地说话。 　　“你知道是谁吗？”方星努力镇定了好久，才问出这句话。 　　小油菜抬头看着他，眼神呆呆的，“不知道。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会有人接我们出去。” 　　灵县的孩子，都是长到一定的年龄自己出去的。有的去投靠亲戚，就像小油菜。她经常说她有个远方的表舅，她妈临走前告诉过她，等能干活儿了，可以去投奔表舅。于是，小油菜就满心盼着自己能早点长大，长到十五岁十六岁就能离开这里，去给表舅打工了。而方星从来没有敢问过她，为什么离开灵县之后不能去投奔妈妈，而要去投奔一个远房的表舅呢。还有人就只能自己出去闯荡。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有人逃走，过不了多久就能听说谁谁谁进了监狱，谁谁谁惹了事情横死街头。这些消息从哪里传回来，方星也不知道，但是总会有这样的消息，总会从四面八方传回来。 　　方星开始跑，跑去找管教。 　　管教的办公室是这里唯一像样子的砖房，离孩子们住的地方有几百米远。方星能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影，他能认出来其中一个是管教，另两个只能看到背影，但是他们穿着制服带着帽子，一看就知道是警察。 　　他没有躲躲藏藏，直接走到了门口，“管教。” 　　屋子里，管教和两名警察一起看向了他。 　　管教是个脏兮兮的男人，衣服从来没见他换过，牙永远是黑的，手里永远拿着一个大水壶，又能喝水又能砸人。 　　“你来干什么啊！谁叫你了？”管教说着就走过来，高高地举起了他的水壶。 　　“诶！放下！”一名警察拦下了管教，“当着我们的面呢。” 　　管教脸色讪讪地点点头，放下了水壶。 　　“小伙子你叫什么？” 　　“就是他，他就是方星。”管教不耐烦地指了指方星。 　　“哦？就是你啊。”一名警察走了过去，端详着方星。 　　方星想躲起来，因为他穿着露着脚腕手腕的不合身的衣服裤子，他的头发已经几个月没有人帮他剪短，他甚至忘记了上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他没有办法像这里其他孩子一样，能够用这个样子坦然地去见人。他毕竟过过非常体面的生活。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现在的样子而感到羞愧，方黎阳告诉过他，永远不要用外表去判断别人，更不要以此来判断自己。所以，即便是心里抵触、慌张，他还是稳稳地站在这个警察面前。 　　“我是方星。是谁要接我走？” 　　“你听谁说的！谁说要接你走了！”管教又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凶神恶煞地指着方星。 　　不知道为什么，管教好像跟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有仇一样。在他的眼神里，只能看到深深地厌恶，好像只有这些孩子都死了，他才能舒服。 　　“你坐下！”另一名警察呵斥管教。 　　方星轻轻朝管教瞥了一眼，继续问警察，“是不是有人要接我走？” 　　那名警察比方星要高出一个头，他微微超前倾着身子，脸上含着一些笑意，“你叔叔。” 　　“我没有叔叔。”方星不信。他不信一个抛弃了他的人，今天要把他接出去。没有人会去把自己丢掉的垃圾再捡回来。 　　“你怎么没有叔叔？你叔叔叫方黎阳，你不记得了吗？他……” 　　警察话还没有说完，方星就跑开了。 　　他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让他害怕。他已经好不容易把这个名字忘记了，好不容易把那个人的样子模糊了。他终于接受了眼前的这个噩梦，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忽然划破这片漆黑。那只手曾经放开了她，让他掉进深渊里，而现在这只手忽然又伸到面前，说要把他拉出去，方星哪里还敢去碰，怕那不过只是梦幻泡影。 　　然而他躲不过，两个警察找到他，说办完手续下周一就要接他走。 　　“我没有叔叔。” 　　“我们手续都是齐全的，他是你叔叔，是你现在在世的唯一的监护人，他要求接你离开这里，我们必须执行，你也必须跟他走。” 　　方星站在一棵老树边，树上刻着他记录自己身高的印子。是小油菜吵着要给他记的。她说，“方星你长得这么快，这么高，等你离开这里的时候，就能知道自己这些日子长了多少。”小油菜把他推到树边，自己踮起脚，用磨利了的石头，在他头顶的树上划下了第一道痕迹。 　　后来每隔半年他们就要一起在这棵树边量一下身高，方星回头数数，一共有六道痕迹，每道痕迹之间都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他知道他长得很快，因为夜里他经常被膝盖痛弄醒，可是再也没有人用热乎乎的手掌帮他揉膝盖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裤子，破破烂烂的鞋。 　　“能帮我个忙吗？” 　　“好你说，警察叔叔尽量帮助你。”警察笑嘻嘻地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样子。 　　方星心里恶心，却也没有办法，“我要一身新衣服。” 　　“好，这简单。” 　　“还有一件事，我不要在这里见他。把我带出去，再让我见他。” 　　面前的警察忽然为难了起来，回头看着另一个警察。两人相视一会儿，点点头，对方星说，“这也没什么问题，叔叔答应你。”他抬手想要摸方星的头，方星躲开他的手，走了。 　　“方星！方星！”小油菜又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这次没有那么喘，她跟着方星一路小跑，还不停地问，“真的有人要接你走吗？是谁啊？是你叔叔？我听他们说是你叔叔？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叔叔？是亲叔叔吗？还是远房的，像我表舅那样的亲戚？” 　　“油菜。”方星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小油菜，“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小油菜向来害怕方星突然沉着脸，方星生气起来特别吓人，她可是见识过的。 　　“哦，我不跟着你了。”说完，便原地立定，看着方星越走越远。 　　没过多久，警察送来了新衣服，虽然难看，但好歹是新的，他们还给方星剪了头发，把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见到方黎阳，是在县城的公安局里。方星从车上下来，在房间外远远地看见了那个人。他穿着简单的衬衣裤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 　　他没有变，甚至连发型都没有变，依然纤瘦孱弱的样子，依然让人觉得温暖，值得信赖和依靠。 　　然而自己呢，已经比当初长大了一圈，骨骼清晰地从单薄的皮肉下显现出来，他的下巴上甚至有了青黑的胡茬，他的身体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这一切，屋子里等着他的那个人都没有跟他一起经历。 　　分开时，方星一无所知。那时他们是叔叔和侄子，是大人和孩子。再次相见时，一无所知的那个是方黎阳吗？他一定不知道，方星已经不是当年的方星了，他从灵魂到躯壳早已经全部脱胎换骨。 　　“方黎阳！”警察叫他的名字。他像受惊了一样抬起头来，像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对焦一样，他朝方星的方向看了好久，才不确定地站起来。 　　方星想，他果然认不出我了，他果然觉得现在的我如此的陌生。 　　方黎阳一点一点靠近他，打量着他，确认一般地观察着他。 　　直到这一刻，方星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他竟然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他明明在来的路上设想了无数种他们重逢的情景，他以为他会哭、会笑、会紧张、会崩溃，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站在那里，清晰地看着方黎阳的一举一动，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呼吸，都没有逃过方星的眼睛。 　　“星星？”方黎阳的眼圈红了，眼眶里盈盈地泛着水光，他的鼻子也红了，他的嘴唇同样鲜艳。他甚至还有些颤抖。 　　他伸出手，好像是要抱住自己。方星没有反应，任由他抱了上来。这时方星才发现，他们两个几乎一样高了。幸好换了衣服洗了澡，他的身上应该没有奇怪的味道了吧。脖颈湿湿热热的，是他哭了吗？他为什么要哭？方星想不到任何理由。 　　“星星？是星星吗？” 　　方星只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一个大男人，这样紧紧抱着自己，还哭成这样子，为什么还要一个劲儿问自己是不是“方星”呢？如果他回答不是，他会不会立刻推开自己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方星的胳膊已经环到了方黎阳的身上，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是。” 　　这时他才惊觉：原来，这些年过去了，连他的声音都已经变了。 第32章 　　离上次发现林少廉过去没多久，郎斌又来了新的消息，他们追踪到了林少廉出国的行程。 　　林少廉一直行踪神秘，用郎斌的话形容，他就像一条常年盘踞在山洞中的大蛇，只会在阴冷黑暗的地方待着，没有重大的事情，他是不会轻易出洞，让自己曝露在阳光下的。 　　“他去了哪里？” 　　“东南亚。” 　　“你猜我们还追踪到了谁？” 　　“谁？” 　　郎斌今天心情不错，不然不会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方黎阳卖关子。 　　“上次出现在假面，跟郑玉见面的那群人。” 　　方黎阳一直等着这条线索的消息，但是郎斌一直说没有进展。 　　“也就是说，郑玉先接触了那些人，然后林少廉亲自出国又去见了那些人。” 　　“没错。” 　　“他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郎斌深深吸了一口烟，垂下手弹了弹烟灰，摇头说，“需要跨国配合，现在还很麻烦，具体的消息还在等。林少廉明天就回国，你这边要密切注意他回国后的情况，尤其是郑玉，跟国外这个团伙接洽的事情，郑玉是深度参与的。” 　　“明白。” 　　“他身边那个助手呢？” 　　“赵清？” 　　郎斌点头。 　　“他应该很快就会全部接管假面，但是他也跟郑玉表态，说要继续照顾郑玉身边的事情。” 　　“你和他关系还好吧。”郎斌着急地插了一句嘴。 　　“目前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那他这样做，对咱们来说是件好事。” 　　方黎阳若有所思，说，“其实……我不是很肯定他这样做的目的。表面上看来是对咱们有利，但是我能不能完全利用好这点，或者说，他之后还愿不愿意配合，我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我手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他交换的了。” 　　“没有就去创造一些有交换价值的东西。”郎斌笑笑，转过身看着方黎阳，“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当然了，方式也有很多，也不一定要通过这个人，这些你自己判断。” 　　方黎阳点点头。 　　郎斌最后吸了两口烟，拍拍方黎阳的肩膀，“现在也算是有进展了，你也适当放松放松。不管夜店了，也少熬夜，保养保养身体。”郎斌很少说这么轻松随意的话，他一边说着一边活动着肩膀和脖子。 　　方黎阳不知道什么事情让郎斌如此开心。如果是任务的话，他到觉得事态没有郎斌说的那么容易。 　　“走了！” 　　“你干什么去？”方黎阳对他今天的表现很是好奇。 　　“活动活动去。”他交换着双手，撵着自己的脖子，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方黎阳在他身后歪歪头，最后笑了笑。 　　“今天要打满吗？”郎斌今天穿着黑色的紧身运动上衣，黝黑的皮肤和紧绷的肌肉彰显着他的力量，“你要是想打满，我奉陪。” 　　“你最好KO我。”方星勒紧手套，带好护具，原地跳跃，冲拳，充分给自己热身。 　　他终于又来了。方星等了他好久了。就在他以为这人可能跟好多人一样，来了一次就再也不见面之后，他突然又出现了，而且一进门就直接走向了方星，问他说：“小伙子，今天打不打？” 　　方星非常高兴，虽然知道对方是一名劲敌，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能主动找自己来，说明自己被对方放在了眼里，方星有种自己的水平受到了肯定的感觉。 　　郎斌在拳台另一角，一边简单快速地热身，一边笑着看少年认真备战的样子。 　　方星这回准备的时间很长，不轻敌认真对待对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方星难得地觉得非常紧张。别说俱乐部内部比赛，就算是跨俱乐部的比赛，方星也经常拿奖，还能用奖品赚点零花钱给自己。从第一次打比赛他就从来没有紧张过，更别说什么兴奋感了。然而面对郎斌这样的对手，即使这样寻常的练习赛，他都兴奋雀跃得不行，又紧张又开心。 　　上次郎斌来俱乐部，和方星一战成名，这回自然少不了围观群众。大家纷纷放下自己的训练，朝拳台聚拢过来。方星往下看看，虽然不太可能打赢，但是也不能在这群手下败将面前，输得太过难看。 　　“可以了吗？”教练知道这两个人都很重视对手，于是给足了准备时间。 　　郎斌没有说话，示意教练看方星的。 　　“我可以了。”方星转过身，面对对手，慢慢摆好姿势。 　　教练一声哨响，二人进入战斗状态。 　　方星最近加强了步伐的训练，晃动也更为干净利索。逐渐向郎斌靠近，非常积极主动地试了两拳，郎斌还是异常敏捷，轻易闪开。 　　方星在心里笑了笑，继续出拳，果然又被闪开，立刻进入防守。 　　底下有人跟着方星的动作出声音，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 　　郎斌依旧不急不缓，他用眼神观察方星，又仿佛是在一一指出方星的弱点。方星也在反向观察他，被郎斌眼神看到的地方，他都很快地自觉做出了调整，把自己不经意露出的破绽一一弥合了起来。 　　郎斌在心里感叹，这是个练拳击格斗的天才。出拳。 　　方星守得天衣无缝，这拳被挡开。他递过去一个挑衅的眼神，让对方放马过来。 　　郎斌自然接招，用了一个步伐，一下子晃到方星左侧，出拳，打在了他的左脸上。 　　幸亏带着护具，不然方星这半边脸说不定要脱臼了。 　　观众一片哗然，还有人小声说，“够狠的。” 　　教练举手示意，又去询问方星。底下也有人问：“没事吧方星！”虽然这些人都被方星打败过，可是好歹都是一起练拳很久的会员，对方星自然要比郎斌更关切一些。现场气氛就如同是方星的主场一样。 　　方星只是一时间有些头晕，不过很快缓了过来，没有理教练，继续摆好迎战姿势。 　　郎斌笑笑，仿佛是在说“这一拳够受的吧”。 　　方星虽然中招了，但是他看清了郎斌的动作，于是也想马上复制实践一把。他先是跟郎斌互相试探了一会儿，接着找准时机，照猫画虎，步伐上前，晃到对方左边。然而郎斌好像早有防备，已经先方星一步朝右后撤，方星一拳，擦着他的耳朵划了过去。 　　“漂亮！”教练和底下的观众都不禁喊了出来，把主场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教练看到这一拳没中，又立刻鼓励，“没事没事，接着来！” 　　教练话音刚落，谁也没想到，方星又使了一个小步伐，同时左手跟上，着着实实地给了郎斌右脸一拳。 　　包括郎斌和教练，还有底下的观众，全都愣住了，他们甚至忘记了叫好。那一瞬间，那一拳就如同被放成慢动作一样，让所有人都为之屏住了呼吸，直到郎斌被击中，大家没有做出反应。 　　郎斌体重大，方星的力量还不足以KO他，但却也让郎斌重心不稳，摇晃了一下。等他重新稳住身体，教练才跑到两人之间。 　　郎斌活动了一下脖子，对着方星笑了起来，点点头，“厉害！” 　　底下的观众这时也才反应过来，开始鼓掌叫好。 　　郎斌在欢呼声中，跟教练摆摆手。 　　教练明白他的意思，宣布“方星胜”。 　　而方星却仿佛置身事外一样，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原本只是想模仿郎斌的动作，却在模仿失败之后下意识地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让自己反败为胜了。 　　他低着头，看到视线中走来一双脚，他抬头，看到是除下了护具的郎斌，他的右脸有一些挫伤。 　　“刚才那一拳漂亮，怎么打出来的？”郎斌笑着，对自己脸上的伤毫不介意。 　　方星眨眨眼，也笑了起来，“你漏洞太大了。”说完，摘下自己的护具，蹦下了拳台。 　　郎斌当然知道他在说大话，但是看着这个少年匀称有力的背影，他感觉被说大话也不错。 　　“你很适合练格斗！”他朝方星的背影大声说。 　　方星举起拳击手套，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方星，真厉害！”小宝和阿良拿着一瓶水过来找方星说话。 　　方星没有接过他们的水，从自己包里拿出一瓶运动饮料，喝了起来。 　　小宝和阿良尴尬地把水收了回去，又笑笑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练成跟你一样。” 　　方星喝完水，把自己的物品放回包里，理都没理他们就直接走去了浴室，把两人晾在原地。 　　小油菜那天口口声声说不管他们了，但其实方星当然看得出来，小油菜只是一时生气，并不是真的不想管他们了。于是，为了小油菜，方星当天还是去了拳馆，跟教练打听了他们两个的情况。小宝和阿良被小油菜赶出来之后，就来求了教练。教练倒是很好说话，让他们住在了拳馆里。白天帮着教练打扫拳馆卫生，服务一下会员打打杂，顺便跟着教练做些基础训练，晚上就负责收拾整理，然后睡在拳馆。 　　虽然方星从开始就和他们两个说，确实方星是介绍他们过来的，但他们实际上没有什么关系，也不必把方星帮忙的事放在心上。可这两个人好像听不懂话一样，三番两次过来找方星聊天搭话，方星不堪其扰，后面索性对二人一言不发。 　　教练也来问过方星，他们是什么关系。在教练眼里，方星有个K市最红夜店经理的叔叔，上着重点高中，实在不像是会认识乡下人的人。而且教练更搞不明白，为什么方星介绍两个人来，却完全不理他们。他试图问过方星，不过被一句“是自己的私事”给驳了回去，就也再没问过第二次。 　　方黎阳最近假面和KTV两头跑，今天是去KTV。KTV关门时间比假面要早，而且杂事比夜店里要少很多，大部分交给萍姐处理就没有问题，所以方黎阳一般不等到关门就会下班了。方星依然坚持每天去接他下班。可是今天出门，方黎阳只看到了方星的摩托车却没有见到人。他走到车前四下里看看，也没见到人影，便在车旁等着。忽然他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但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砰地一下，头上被扣了安全帽，眼镜也被弄歪了。 　　“星星！”方黎阳把安全帽戴好，眼镜扶正，看到方星面无表情地绕到他跟前，给他带护膝。 　　虽说是面无表情，但方黎阳看得出来他一直在忍着笑意。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没啊。”方星站起来，跨坐到车上，示意方黎阳上车。 　　“不高兴，为什么这么逗我？” 　　“逗你还需要理由吗？你不是偶尔也会逗我？”方星自己戴上了头盔的一瞬间，就在头盔里面笑了起来。 　　他以为方黎阳看不到，方黎阳自然也就装看不到，顺他的意，坐上车。 　　“我以后想好好打拳。” 　　“你说什么？”迎着风，方星的声音被吹散。 　　“没什么。”同样的话，方星才不会说第二遍。 第33章 　　对于方星来说，郎斌实在是个神出鬼没的人，打完上一场比赛之后，他又有一些日子没有现身。但是方星练拳的感觉跟之前有了些不同。仿佛有了一个实体的目标，这和那些他曾经崇拜的拳手不同，这是一个实实在在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人。他的任务也不简简单单是训练技术，他有了具体的想法——他想像郎斌那样厉害。 　　如果他变成那样厉害的人，他就能保护那个不知轻重的方黎阳了。 　　他脑子又闪现出很多场景，无论是方黎阳被恶徒当做人质，还是被奇怪的人搂搂抱抱，都让方星忍受不了。不知道以后方黎阳还会碰到什么样的事情，是不是还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所以他要更厉害才行，他要更快地成为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男人。 　　方星打着沙袋，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连头都没有回，就知道一定是小宝或者阿良的叫声。 　　小宝和阿良稍微训练了一段时间，已经开始间断地做陪练了，但是技艺不精，不会保护自己，经常被打中。好在他们两个态度还算认真，经常被打也没有抱怨什么，毕竟他们的生活现在完全是靠拳馆，离开这里，大概就没有活路了。 　　方星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冷言冷语，小宝和阿良也渐渐不太找他说话了。有一次去小油菜那里吃饭，小油菜转弯抹角地想让方星跟他俩说说话，方星就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跟小油菜在背后说他是非了。 　　方星只能揉揉小油菜的头，告诉她别管这些事儿。 　　期末考试，方星又考了年级前三。这两年只有他一个人稳居年级前三，保送大学的名额也就自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教学主任和副校长找方星谈话，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保送，能够选择的学校是全省最好的大学。方星全部拒绝了。 　　他能考到更好的学校，保送的这两所学校显然不是他的目标。 　　“你应该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如果还是拒绝，我们需要家长签这个同意书。”教学主任递过来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几张纸。 　　“为什么要签这个？” 　　教学主任说，“因为以前也有同学拒绝保送，结果高考失利，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家长跑到学校里闹，说当初为什么没有把孩子保送。我们解释说您孩子当时拒绝了，家长说小孩子不懂事，应该问家长的意见。从那之后我们都要保证家长知情，所以必须签同意书。” 　　“我已经成年了，我能自己负责。” 　　副校长和教学主任笑笑，“还差一个月你才成年，这个同意书，必须要签。” 　　方星刚要说点什么，教学主任就抢话说，“我们都知道你跟叔叔生活，你别想找借口敷衍我们。” 　　方星一口气堵在胸口，从桌子上扯过文件夹，掉头走了。 　　拖了很久，方星都没有跟方黎阳提过这件事情，后来，实在是被学校催得烦了，方星才把同意书拿给方黎阳看。 　　“保送？”方黎阳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为什么要拒绝？” 　　“不喜欢这两个学校。” 　　方黎阳翻着文件，“这两个学校很好啊，而且专业也都不错。你对这两个学校不满意？” 　　方星点点头。 　　“嗯……”方黎阳把文件放在桌子上，手肘撑着胳膊，虚拢这拳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然后从外套内袋里拿出笔，在文件上签了字。 　　方星原以为方黎阳会劝他接受保送，所以才迟迟不愿意跟他沟通这件事，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签字了。 　　方星常年表情寡淡，也就只有方黎阳能看出来他脸上那些细微的变化。他把文件夹合上递回给方星。 　　“你肯定能考上比这两所学校更好的大学，我一点儿都不担心。这次期末考试考了第几？” 　　“第二。” 　　方黎阳伸手，用力地揉了揉方星的头，“少逃两次课明明能考个第一！” 　　方星推开方黎阳的手，说，“最近想好好打拳。” 　　方黎阳听到这话简直哭笑不得。最近都在专心打拳，还能考年级第二，方星到底是怎么学习的，连从小就是学霸的方黎阳都好奇了起来。 　　“好了，看在年级第二的份上，我就不说你了。去休息吧。”方黎阳拿起眼前的碗，准备去厨房洗碗。方星忽然一把把碗夺了过去，闷声不响地去了厨房。方黎阳只得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发笑。 　　“周末去看你跳儿叔吗？” 　　“行。” 　　老跳儿在戒毒所关了这大半个月，气色大好。头发剪了，胡子刮干净了，终于有了些人模样。进戒毒所的时候，医生就说他情况不算严重，进展顺利应该挺快就能出院了。现在看来，老跳儿的状态还真的不错。 　　“跳儿叔，给你买的好吃的。”方星把一大袋子吃的放到老跳儿的床上，“还有新的内衣。” 　　老跳儿显然有些受宠若惊，看着方星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哎呀……这儿什么都不缺，不用给我买这些，你自己留着吃吧。” 　　“我有的是。” 　　方黎阳在旁边看着方星折腾，跟老跳儿说，“都是星星要给你买的，你就别客气了。” 　　老跳儿尴尬地笑笑，说，“那谢谢星星了。” 　　方星挺开心的，趁着刚过中午，阳光很好，拉着老跳儿去花园里散散步。三个人说起了一些以前一起经历过的事情。老跳儿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从前简单快乐，日子过得也轻松，有方黎阳这么个朋友，还有方星这么个可爱的孩子。那段日子对于老跳儿来说可算是幸福了。然而，对于方星和方黎阳来说，这段美好的过去却五味杂陈，说不出是甜还是苦。 　　老跳儿高兴地回忆着往事，方星和方黎阳却不敢看彼此一眼，他们各自带着焦虑附和着老跳儿，看似相谈甚欢。 　　一直聊到太阳西斜，探视时间结束，他们才离开戒毒所。或许是刚才的谈话余音未绝，两个人都还没有完全缓过来，回去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方黎阳也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车内沉默僵硬的空气，但是他到方星一直看着窗外，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他几度想说话，却又放弃了。方星透过玻璃看到方黎阳朝他看过来的眼神，他也想转过头去，给方黎阳一个说话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是他做不到。他只能看着方黎阳一次次试探时候，终于放弃般地不在看他，专心开车。 　　方黎阳电话打破了车里的寂静，“小江？” 　　“方哥，果然被你说中了。严经理说要约你见面。” 　　严经理，就是金城酒店的经理。上次方黎阳带方星去金城住过之后，又拒绝了他给的黑金卡，就让小江直接过去和这位严经理对接，自己再没有露过面。开始几天，酒店的人当小江是空气。方黎阳告诉小江没关系，你就坐在办公室里，他们爱干什么干什么。自己完全不过问金城的任何事情。 　　终于，这位严经理忍不住了，主动要求见方黎阳。 　　方黎阳轻轻朝旁边看了一眼，方星已经重新坐正，不在背对他了。 　　“你问他什么时间有空，我配合他。” 　　“好的，那我问过之后再告诉你。” 　　“尽快，我好安排别的事。发信息就行了，我在开车。” 　　“好的。” 　　挂了小江的电话，方黎阳小心地问方星，“保送的事情，学校有说什么吗？” 　　方星有点意外，方黎阳竟然会问这个。 　　他摇摇头，“学校还能说什么，就说继续努力，高考加油，别让自己后悔什么的。” 　　方黎阳笑笑，“不会的。如果不是因为努力上进，谁会拒绝保送大学这么好的机会呢。” 　　“你就这么相信我？那万一我高考没考好怎么办？” 　　“万一高考没考好，你想没想过怎么办？” 　　“不怎么办，不上了，当拳手，去打拳。”方星赌气似地说。 　　方黎阳原本以为，以方星的性格他会说，要一直复读到考上理想的学校为止。没想到他会说去做个拳手。 　　“当拳手？你是认真的吗？” 　　“是。” 　　方黎阳知道方星喜欢拳击，但是最近方星对拳击的热情有些不太寻常。他以前经常参加俱乐部比赛，还经常得奖，这些方黎阳都知道，但是方星从来没有提过要以拳击为职业。方星这样说还是第一次，也就是说，这是他最近才有的想法。 　　方黎阳不禁有些担心，同时也纳闷儿这些日子方星是不是在打拳的时候有了什么新的情况，才让他动了这个念头。 　　“打职业赛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你要好好考虑。” 　　方星没有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还是好好高考吧，发挥正常的话，国内的好大学都不在话下。如果你这个年级第一如果去打拳了，你让别人怎么想？他们会觉得你瞧不起高考，不屑于跟他们竞争。”方黎阳努力想去开玩笑，可惜最后只有他自己尴尬地笑了笑。 　　没多久小江就发来了消息，“严经理说可以约在明天晚上。” 　　方黎阳回复：好。 　　然后，直到回家，方星都没有再说话。 　　方黎阳看着方星拒绝沟通的样子，觉得很有必要去和方星的拳馆打听一下，方星最近练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今天说出想要放弃上学去当个拳手这样的话。 第34章 　　严经理倒是不见外，约见方黎明就只是在酒店的餐厅里订了一个包间。 　　方黎阳第一次见这个人，一进包房，就看到他很自在地坐在对着门口的地方，中等身材，头发梳得干净利落，看到方黎阳来了，抬头对着方黎阳一笑，精明狡黠。 　　其实不用等他开口，方黎阳早就料到他们要谈论的事情不外乎就那一两件。常忠强这个大老粗好不容易被铲除了，这位国外留学归来的严经理肯定想借机上位，不会再允许任何人骑到自己头上来了。他和方黎阳对于酒店的管理权，必须要达成一个共识，日后的事情才能进行下去。 　　“严经理您好，方黎阳。”方黎阳先伸出手去，以示身份。 　　严经理倒是不着急，慢慢站起身，站得笔直，然后才和方黎阳握了手。 　　“上次让前台给您的黑金卡，怎么退回来了呢？不给面子。”上来便是一句开玩笑似的嗔怪。 　　方黎阳说，“给客人的优待，我就别占这个名额了。” 　　“方经理可是我的贵客。” 　　一来一去算是寒暄了。 　　桌上没有其他，只有一壶茶，几样精致的西餐前菜。严经理率先坐下，拿起餐具吃了起来。 　　“边吃边聊。” 　　方黎阳不会轻易上当。谈判的时候，对方经常会使出这样的招数，想把自己代入他的节奏中。对方先行动，让你跟着他的节奏走，不知不觉中，就让对方掌握了先机。 　　然而方黎阳也并不会跟他对着干，也自然而然地喝了口茶，吃了起来。静观其变，等着他开口。 　　“方经理上次来金城是来玩儿的？” 　　“是，侄子快要期末考试，带他放松放松。” 　　“是吗？那您侄子觉得金城怎么样？” 　　“我们都觉得很好。就是人少了些，餐厅、酒吧里，都没有什么人气儿。” 　　严经理笑笑，“可能方经理不太了解，”张口就像是要给方黎阳上课一般，“最近是淡季，等到下个月，各种公司年会需要场地住宿的时候，酒店就忙了。年末期间的日程现在已经快排不开了，几个会议厅都占满了，我们最近正在跟预定的公司协调时间。” 　　方黎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严经理继续说，“方经理有没有开年会的需求，我去查查还有没有空出来的时间段。提前给你预留。” 　　方黎阳摇摇头，“是吗？那可太好了。以前我们假面员工少，一般也就是在自己店里庆祝了，大家发发红包喝喝酒，很简单的。不过今年要算上KTV的员工和金城的员工一起了，如果能在咱们自己的酒店里办个年会，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严经理脸色变了变，接着又说：“金城的员工就不劳方经理费心了。不瞒您说，我这里的员工都是我一个个选进来的，酒店做到现在的三星级，从门童到保洁都不能随便选，所以怕是我们的员工，跟您手下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到时候扫了大家的兴。” 　　方黎阳不禁笑了出来，如果他和这位严经理再这么继续兜圈子兜下去，怕是直到天亮也说不到重点。 　　他拿起玻璃茶壶，给严经理的杯里续了半杯花茶，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严经理显然还在绞尽脑汁准备跟方黎阳斗话术，忽然被方黎阳的动作打断，后面的话便没有立刻讲出来。 　　“严经理今天没有准备酒，那我就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说完，方黎阳喝掉了杯子里的茶。 　　严经理还是戒备心很重，没有跟着方黎阳喝茶。 　　方黎阳也不管他，接着说，“金城现在是市里唯一一个三星级酒店，这都亏了严经理。我知道严经理是在国外专门学习酒店管理的，你的履历我也略有耳闻。而我呢，我管过的最大的生意就是假面，虽然我自认为我把假面经营得很好，但是对于酒店我彻彻底底是个外行，所以我也没有要插手酒店管理的意思。” 　　方黎阳开门见山，反而说得严经理有点措手不及。 　　“但是，我是被郑总调过来的。之前你上面的那个人出了事情，郑总就理所当然的觉得，前一个人的位置要有新的人给补上，恰巧他就想到了我，所以我才过来。大家都是身不由己的。这些，我希望你能理解。”方黎阳声音放得很轻，态度又诚恳，一番话说得严经理一直在轻轻点头。 　　“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之前为了评星级，金城装修，扩建，还有聘请了很好的大厨，和一些不错的员工，我知道这是你的上进心。当时负责的人确实也是粗枝大叶惯了，批给你不少的费用，但是从这两年的营业来看，一直还没有盈利，之前的投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以前上面有个人扛着，郑总较起真儿来轮不到你，但如果你上面从今后没有人了，所有事情，尤其是这些收支的事情，你要亲自跟郑总一一汇报吗？郑总也不懂酒店，一下子让他听进去你的理由，也不容易。” 　　方黎阳说完这些，严经理一直端着的肩膀，渐渐松了下来，这些话说到他心里担忧的地方去了。 　　方黎阳继续趁热打铁，“我来也不是跟你抢金城的。你放心。金城你该怎么管继续怎么管，我绝对不会干涉。只是账目我要看，上面问起我来我不能一问三不知。咱们就是合作，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听完方黎阳的话，严经理开始了认真的思考。方黎阳知道他一时半时给不出一个结果，这种心思细又绝对不吃亏的人，肯定要细细算计好久。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也快到年末了，我手里这些账目也要完全整理给郑总，缺了你这一份的话，我也只能实话实说。”方黎阳把刀叉摆好，站起身，“我还要去假面看看。今天谢谢严经理的招待了。” 　　严经理跟着站起来，说，“不客气，也谢谢方经理赏脸。” 　　“黑金卡还是给我一张吧。”方黎阳笑笑，又伸出手。 　　“好的，没问题，我马上去安排。”严经理伸手回应。 　　果然，在方黎阳离开的时候，从门童手里接过了一张黑金卡。还是那天那张，卡面上突起的烫金字，写着他的大名——“方黎阳”。方黎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看，笑着插进了西装内袋里，踩了脚油门，驶离金城。 　　方星放学去了拳馆，一进门就被教练拉到一边，小声问他，“那两个怎么回事？” 　　“什么？”方星顺着教练的手指头看过去，小宝和阿良挂了一身的彩。他看了一眼就回过头说，“不是当陪练被打的吗？” 　　教练锤了方星一拳，“咱们这儿哪有下手这么狠的人。”停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除了你！” 　　方星笑了，“我也是及时收手，不会这么狠的。”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俩这一身伤，我还怎么让他们上班，让会员看到多不好。” 　　“跟我没关系，你自己去问。”方星甩开教练拉着他的手，大摇大摆去做力量了。 　　“诶！你这孩子！” 　　方星憋着笑，一边训练一边看着教练。教练先是过去跟小宝和阿良说了什么，那两个人一直点头哈腰，仿佛在道歉，最后两个人拎着用具回了仓库。今天应该是不会让他们工作了。 　　方星练到拳馆关门，鬼使神差地去了小油菜那里。晚上来吃饭的人还不少，他在门口就看到小油菜的背影在里面跑来跑去。他走进去，靠近小油菜，正好小油菜一转身，撞到他身上。 　　“诶！看着点啊！”小油菜一抬头看到是方星，眼睛瞪得老大，转头就想跑。 　　“回来！”方星喝了一声，拉住小油菜的小辫子，“你脸怎么了？” 　　小油菜死活不回头，死命用手护着自己的辫子。 　　两个人僵在那里。厨房里传出一声听不懂的方言，骂骂咧咧地在说小油菜。 　　“你放开，我表舅又该骂我了。” 　　方星朝厨房里瞪了一眼，放开小油菜的辫子。不等她跑一把把她搬了过来。 　　“说，你脸怎么回事儿？” 　　小油菜挡着脸，说，“没事没事，方星，你等我干完活儿再说行吗？” 　　“不行，现在说！”方星不让小油菜走，“今天小宝和阿良身上也挂彩了，你脸上这伤是不是跟他们俩有关系？” 　　“方星，你等我一会儿，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干完活儿肯定跟你说，我绝对不瞒着你，好吗？”小油菜都开始央求了，方星也不好再拉着她，不然她表舅又要为难她了。 　　方星放开手，“我在这儿等你。” 　　周围已经没有能坐的地方了，方星就站到了门口，一站就是将近一个小时，小油菜这才抽了时间出来找他。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脸上的伤，跟那两个人身上的伤，都是怎么来的？” 　　小油菜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整张脸挤成一个小笼包。 　　“快说！你不说我就再也不来了。”方星看都不看她，随口威胁道。 　　“我说！我说！”小油菜扯着围裙角，“我认识的那帮人，他们新买了一辆摩托车，大家一起新鲜，就说出去玩儿。你知道我最喜欢坐摩托车了，特别帅特别酷！”说到这里，小油菜忽然雀跃了起来，看来她是真得喜欢。 　　“行了。然后呢。” 　　“他们叫我，我就要跟着去。可是小宝和阿良正好在这儿刚吃完饭，他们跟我说那些人不像好人，问我怎么跟他们认识的，为什么要跟他们玩儿。那帮人听见不高兴了，就问小宝和阿良，他们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又问他们俩是我什么人。小宝和阿良说是我哥哥。一来二去他们就打起来了。他们有五个人，打小宝阿良两个，那小宝阿良，肯定是要吃亏的啊！我上去劝架，就也被打中了两下。就受了伤。”小油菜最后指着脸上的创可贴，可怜巴巴地看着方星。 　　“后来呢，怎么结束的？” 　　“就，小宝和阿良被打得够呛了，可能那帮人也觉得没意思了，就散了。” 　　方星听完，叹口气，扳起来小油菜的脸，撕开创口贴看了看伤口，倒是不严重，“别用这个闷着了，去卫生所找医生上点药。” 　　“哦。” 　　“那帮人呢，后来又找过你吗？” 　　小油菜摇摇头。 　　方星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以后还是少跟那群人来往吧。上次我也不该让你去找他们帮忙。” 　　“不是，方星，这跟你没关系。”小油菜有些扭扭捏捏。 　　“这样吧，你什么时候下班？” 　　“马上就下了，怎么了？”小油菜瞪着圆眼睛看方星。 　　“我一会儿去接方黎阳，接他之前可以骑车带你兜一圈儿。” 　　“真的！”小油菜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因祸得福了。她高兴地原地蹦了起来，“哼！他们买的那辆摩托车是二手的，一点都不酷，跟你那辆车比不了！还是方星最好了。”小油菜扑过来用力用头撞方星胸口。 　　“快停！去，准备下班去！” 　　“是！” 第35章 　　方黎阳开车去假面转了一圈，恰巧赶上赵清也在，两个人聊了聊天，也没什么大事，方黎阳就从假面离开了。他原本可以直接开车再去KTV的，但是想到如果开车，晚上就不能让方星来接他了，忽然起了小心思，决定跟往常一样，把车放回家里，然后打车去KTV。 　　车开到小区门口，远远地方黎阳看到从小区窜出来一架摩托车，虽然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方星的车。如果是方星的话，后面坐着的那个人又是谁？ 　　方黎阳原本已经往小区里面拐了，却又调转了方向，跟上了方星。 　　方星喜欢开快车，方黎阳保持正常速度，跟方星拉开了一些距离。虽然那人带着简便的头盔，但其实方黎阳已经看清了，坐在方星身后的是那个在小餐厅里打工的小姑娘，她的两个小辫子支在头盔外面，她搂着方星的腰很开心的样子。 　　他们的关系那么要好吗？好到方星可以用那辆他心爱的摩托车载着她兜风。这是方黎阳第一次看到，那么在他没看到的时候呢，方星这样载过她多少次？ 　　已经看清是谁了，他应该回去了。方黎阳这么想着，却根本停不下来，控制着车速一直跟着他们。他一边骂自己“可以了，回去吧，你在干什么”，却又无法控制自己，像个跟踪狂一样，尾随着方星。 　　直到一个红灯拦下了他。 　　急刹车停下的一瞬间，方黎阳大梦初醒一般。他抬头看着成功驶过路口的方星和他身后那个开心大笑的女孩，他们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开始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了。他觉得不应该，但是他的心情现在非常不好。他知道为什么，却不愿意去细想。他该怎么想呢？想，自己竟然记恨起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想，他恨不得对那个小姑娘喊，“从车上下来！”这也太可笑了。 　　他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小姑娘坐上方星的车而不开心？那才是正常的事情不是吗？少年和少女在一起，开心地交往，享受他们的青春放肆，这是很美好的事情，他应该为方星高兴的。可是，他非但高兴不起来，还感到烦躁愤怒。不久之前他还在担心，方星如果喜欢男人该怎么办。眼下他明明好好地跟女孩儿交往，为什么自己却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反而像现在这样心情糟糕透顶。 　　方黎阳被自己吓呆了，他愣在原地，许久动弹不得。 　　后面的喇叭震天响，他才发现已经变成绿灯好久了。他慢慢缓过来，慢慢启动了车子，只不过他没有继续往前开，而是转了方向，开回了家。 　　晚上，方黎阳从KTV出来，方星照常在那里等他。每天他都会笑着迎上去，但是今天他努力了，却还是笑不出来。不仅笑不出来，他甚至想躲开他。 　　方星看到他了，可能是他愣在那里太久，方星摁了摁喇叭催他，见他依然没有反应，干脆骑过来横在他的面前。 　　“干什么不过来？”方星下车，把头盔扣在他头上。 　　方黎阳把头盔扶正，想说话，却感到所有的语句词汇统统堵在胸口，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方星迷惑地看着他，“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没有。”方黎阳赶快解释，不然不知道方星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他知道方星非常在乎他，每当他感觉到方星对他的在乎的时候，他都非常窝心。虽然这份“在乎”有时候会惹来一些麻烦，但是方黎阳不得不承认他依旧十分享受。 　　想到这一点，方黎阳心里好受了一些。几个小时前看到那一幕似乎也不那么需要计较了。 　　“真的没事吗？”方星进一步靠近他，帮他把头盔系好，调整舒服，“你今天不对劲儿。” 　　“是吗？”方黎阳想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可是脑子好像有些转不动了，“刚才喝了点酒，又有点累了。” 　　“那就赶快回家，别在这儿站着了。”说着，方星蹲下身给他系上护膝，“喝酒之前是不是没吃东西？” 　　“嗯，是。”方黎阳低头看着方星的动作，并没有听清方星在问他什么，只是顺嘴答音。 　　方星直起身，“回家吃东西，我给你做好了。” 　　“嗯，好。” 　　方星跨上车，自己带好头盔，“上来吧。” 　　方黎阳迷迷瞪瞪地坐到他身后，这次不等方星交代，他就主动抱住了方星的腰，抱得很紧。 　　方星忽然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里炸开一片白色。今天的方黎阳确实不对劲儿了，懒懒的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却又特别听话，这时候靠在自己的背上，抱着自己的腰，像一只黏人的小猫咪。方星虽然纳闷儿，但是此时此刻兴奋的心情抢了上峰。他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方黎阳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想伸手去碰碰又不敢。 　　车要怎么开？方星试图启动车子，费了好半天的劲儿，车终于启动了。 　　“坐……坐稳了。” 　　“嗯。” 　　方星喘了几口大气，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呼吸，慢慢给油，车子开了出去。 　　回到家，方黎阳吃了方星亲手做的鸡蛋面，熟悉的气息和味道，仿佛慢慢唤醒了方黎阳的大脑。 　　“今天是不是又骑车了？” 　　方星的兴奋感刚刚平复，又被问得莫名其妙，看着方黎阳，“不是刚带你回来。” 　　“接我之前，是不是骑车了？还带人？”方黎阳吃着面，头也不抬，有些装腔作势地问他。 　　方星这才反应过来，大概是他带着小油菜的时候被方黎阳看见了。要不是方黎阳提起，他都快忘记小油菜的事情，毕竟刚才方黎阳小猫咪一样的举动，杀伤力实在太大，让他一段时间大脑处于缺氧的状态。 　　“对，带朋友去逛了一圈儿。你怎么看到的？” 　　“你别管我怎么看到的。你不是说出了接我之外不会再骑车了吗？为什么又说话不算数。” 　　这点方星没办法反驳，确实是他答应了方黎阳却没有做到。但他今天确实是怀着补偿小油菜的心，才带她骑车的。可是这件事跟方黎阳解释起来，又说来话长，而且实在没什么说的必要。 　　“对不起，今天是有些特殊情况，以后不会骑了。”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骑，但是你车速太快了，你又带着一个小姑娘，很危险的。万一给人家姑娘摔了，咱们怎么和她的家人交代。和女孩子在一起，一定要注意对方的安全。” 　　方星点点头。其实方星也并不想骑太快，他倒不是担心出什么危险，而是怕小油菜害怕。谁知道小油菜胆子还不小，一个劲儿地叫他加速，越快越不怕快，方星又觉得这次带她出来是为了哄她高兴，所以也就不管那么多，听她的话，一直在加速。 　　本来，如果是方黎阳平时这么管他骑车的事情，方星是一定会不高兴的，但是方星今天完全生不起气来，方黎阳说什么就是什么，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看见？” 　　“想知道？”方黎阳吃着荷包蛋，轻轻笑了一下。 　　“嗯。” 　　“我今天先去了假面，开车去的，然后回家想把车放下，就看到你一下子从小区门口蹿了出去。之后又去哪儿了吗？” 　　“没有。我带她吃了个夜宵之后就把她送回家了。然后就去KTV门口等你了。” 　　“把人家女孩儿送回家，那我就放心了。”方黎阳吃完，把碗筷放下，方星自动就拿起来去厨房洗了。 　　“你今天累了，去休息吧，这些不用管了。” 　　“好的，辛苦星星了。” 　　方黎阳很高兴，自己还是顺利地回到了正常的状态。这样才对，这样才是一个正常的叔叔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像当时那样，他简直像是个妒火中烧的变态。 　　方黎阳不允许自己有那种情绪，那种令人想想都会后怕的情绪。他更不应该想要独占方星的世界。他是一个需要更多人际交往的孩子，他原本就十分自闭了，方黎阳不能妄想企图成为方星的全世界。他不能有这种想法。他要让方星敞开心扉接纳更多的人，看到这个世界上生活着的快乐的同龄人，方星应该融入他们，而不是只围着他方黎阳转。 　　如果他有喜欢的女孩儿，那就更好了。方星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又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儿，一个成绩优异体格健壮的男孩儿，这样的男孩儿，简直就是青春荷尔蒙的化身。一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如果方星也有倾心的女孩儿，方黎阳不仅不应该不开心，反而应该好好引导方星，让他在异性交往中慢慢成熟成长起来。 　　或许之前，方星喜欢男人只是一种错觉，只是因为他的世界里只有方黎阳。青春期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才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一旦方星打开了自己的世界，说不定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了。 　　方黎阳如此这般地劝说着自己，他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某种真理。 　　“星星！” 　　他从卧室走出来，来到厨房，看着方星正在洗碗。 　　“什么？” 　　“那个女孩子，如果你喜欢，可以让她来家里玩儿。” 　　“你什么意思？”一个晚上看上去都心情大好的方星，这时候忽然沉下了脸。 　　方黎阳看着方星的眼睛，发现那不是简单的别扭和闹脾气。 　　“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方星又问了一次。 　　方黎阳这次才知道，或许刚才自己想了那么多，都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第36章 　　“对不起，我只是……”方黎阳想要道歉，想要平复方星的顿时喷薄出来的怒气，却被方星立刻顶了回去。 　　“你只是什么？你觉得你很了解我是不是？你以为你在体贴我关心我，想做个好家长是不是？” 　　方星正对着方黎阳，浑身绷紧。方黎阳被方星死死地盯住，他说不出话来，他亦无法移开视线。一时，他竟然觉得他和方星两个人都这么的可怜。他们这么挖空心思想要靠近彼此，却依然被冷硬的心结生生推开。任谁也无力去融化它。 　　方黎阳看着方星青筋暴起的额头，伸手去摸了摸。 　　正在气头上，失了大半理性的方星，像是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一样，浑身抖了一下。方黎阳的手腕离自己太近，已经失了焦距，他越过这白白的手腕，看向方黎阳迷蒙的眼睛。像是受惊的鹿，却依旧壮着胆子去抚慰躬起脊背的老虎。他不喜欢他这样。他为什么不跟他吵架，为什么不教训他？他明明这么暴躁这么不可理喻，方黎阳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地对他？这让他更愤怒。他抓住方黎阳的手腕狠狠甩开。 　　方黎阳没有说话，他沉了一会儿，甚至淡淡地笑了起来。 　　水池里的水哗哗地流着，冲走了两人心里许许多多欲言又止的话。说也无益，说了怕是要多出更多解决不了的烦恼。 　　“对不起星星，我错了。这些事我以后再也不会提了。” 　　方黎阳转身走了，留给方星一个垂着肩的背影。 　　方星忽然脱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用力捶打着旁边的柜子，顾不上方黎阳会不会听到。 　　方黎阳当然听到了，但他也顾不上了。他躺在床上，听到钟表秒针前进的声音，看了一眼时间。他机械地拿出和郎斌通讯的手机，上面有一条加密的消息：最近密切关注郑玉，林少廉会有动作。 　　方黎阳摁熄屏幕，除了那个在厨房里弄出很大噪音的少年，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关心了。 　　厨房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方黎阳听到水流声和碗碟轻轻碰撞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下，厨房方向的灯光灭了，然后是轻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徘徊着，听不出要去哪里，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方黎阳能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深色影子，时而停住，时而动一动。最后停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方星在看着他，而他看不到方星的脸，只能看到他被月光剪下的影子。 　　方黎阳动了动，方星立刻转身走了。 　　他以为方黎阳已经睡了吧，所以才怕被看到自己如此痴痴的凝望。 　　“星星。”方黎阳小声叫了他，当然没有回应。他再也没办法躺在这里装傻了。他明明知道一切让他们不得不互相推拒的原因，却不能直接说明。让那块疙瘩发酵膨胀，成为一触就炸的炸弹。他想拆掉这颗炸弹，他不想再如履薄冰一般地抚慰着方星每一次的情绪崩溃，也不想方星每一次都用这种伤害对方的方式来伤害自己。这样的两个人都实在是太可怜了。 　　他起身，就着夜里冷到发蓝的月光，走到了方星的房间门口。门没有关，他能看到方星坐在床边，垂着头，胸口深沉地起伏着。 　　“星星。” 　　方星当然早就知道他站在了门口，然而他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他被一种浓稠到沉重的情绪包裹着，压得他站不起身，抬不起头。 　　“星星，”方黎阳向屋里迈了一步，方星仍然没有反应。而此时，方黎阳同样没办法像往常一样，用各种方法揣摩方星的心思，他只能顺着感觉顺着自己的心意，慢慢靠近方星。 　　“有些话，咱们还是说出来吧。是我一直想去忽略，可是如果这样会让你痛苦，我也会很痛苦。”他蹲在了方星脚边，像方星小时候那样，他蹲着，抬头看着方星的脸，用缓和的声音和他商量，和他讲话。现在，方黎阳用同样的姿势，抬头寻找方星的眼睛。而那双眼睛却早已换了光景，埋进了夜色里。 　　方星的肩头被月光照亮。他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颌到脖子到肩膀的，让月光描摹出光影起伏，像是月亮想要偷看的雕塑，却因为太美，不敢贸然直视全貌，只得一丝丝一寸寸小心观赏。 　　他的身体投下的影子，将方黎阳掩映大半。方黎阳循着月光行迹，看着方星被照亮的那一块皮肤。 　　“星星，你对我到底是种什么感情？”前思后想了那么久，说出口了，却没有想象中的为难和难堪。 　　可是方星却在听到的一瞬间，身体开始颤抖，终于捂住脸，大哭出了声。他蜷缩起身子，恨不得把头埋在膝盖之间，他像一只被刺痛了肋骨的兽，拼命挤压着自己的身体，发出巨大的嚎哭。 　　方黎阳努力伸展着胳膊，想要把他全部抱进怀里，却只能抱住他的头和半个肩膀。但他依旧像对待曾经那个能被他完全抱进怀里的方星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发，用下巴蹭他的脸颊。 　　这样一个健硕少年的哭声，听着让人心惊。 　　可是方黎阳知道，也许哭过之后，方星心头聚集的重重阴霾，或许才能稍有疏散。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方黎阳小声哄着他，告诉他，他知道他的委屈，知道他说不出的一切。 　　可是这次，方星却不认他这套说辞，即使哭得含混不清，方星依然摇着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他大口喘着气，脊背在方黎阳的胳膊下紧绷得像一块铁板。等到这块铁板终于稍稍软化，方星这才抬起头来。 　　背着窗，方黎阳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有些点点的水光，在他的脸颊上蜿蜒。然后，一片黑影覆盖过来。方黎阳尝到了一点点的温热，一点点的柔软，和一点点的咸。等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吻，想要逃开时，却发现自己的后脑被一只大手扣在掌心里，不能后退。 　　先是小心翼翼的接触，然后微微动作，像是在品尝一样新鲜的食物，而后便像发现了特别的美味一样，成了贪婪的吸吮。 　　纵是有再大本事，再多随机应变的招数，方黎阳现在也使不出来了。他就是一个木偶，失去了控制肉身的灵魂，提线被方星攥在手里，方星不动，他就动弹不得。不知道被这样吻了多久，他的魂魄才重回肉身。第一件事，就是把方星推开。 　　“星星！” 　　方星已经放松了警惕，他甚至一瞬间以为方黎阳接受了他，接受了他的感情。可还是被推开了，从甜梦中忽然惊醒一般。 　　“我是你叔叔。”方黎阳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我是你叔叔。” 　　“你不是。你根本就不是。”方星异常平静，叙述一个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实。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种时候突然说破。 　　方黎阳也不是没想过，方星早晚会知道真相，而他却依然不确定，此刻的方星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在说任性的气话。 　　“星星，你说什么？”像是要再次确认一样，方黎阳又问了一遍。 　　“你不是我叔叔。你怎么可能是我叔叔。我没有叔叔。”方星好像在说咒语，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内容。 　　方黎阳也终于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了。如果方星知道了真相，那么他是如何得知的。如果能让一个孩子轻而易举得知方黎阳不是方星的叔叔，不是方有路的弟弟，那么他们的卧底计划中，一定出现了很严重的纰漏。或许在这个时候还在想这些太过无情了，但方黎阳不得不让自己恢复理智，因为这个纰漏一旦被郑玉方面的人发现，不仅仅是计划前功尽弃，方黎阳和方星谁也活不了。 　　“星星，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说我不是你叔叔。” 　　这时候，方星好像也冷静了，他伸手抹了抹眼泪，恢复了冷硬的表情。 　　“你不用再哄我了。我在灵县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我爸是罪犯，被警察当场击毙的。我妈也是，但我不知道我妈怎么死的。你怎么会是我叔叔？有这样的哥哥和嫂子，正常人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领养我？领养我一次，后悔了把我丢到灵县，这我倒是能理解，可是居然还领养了我第二次。你不可能是我叔叔。” 　　方黎阳确实不知道方星在灵县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灵县有省内最大的儿童福利院，那里有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他去接方星的时候，警察也跟他说过，因为福利院里孩子多，人手少，条件比较苦，孩子们有的完成义务教育之后就会立刻从灵县跑出来，想要自力更生。可是在福利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方星知道了这些。一个知道了自己父母都是罪犯的孩子，他的心里承受着什么，方黎阳无法想象。 　　他应该立刻否认，告诉方星，不，他就是他的叔叔。可是方黎阳迟疑了，唐突地解释，似乎更令人怀疑。而以方星的固执，他无论怎么解释，都会被认为是狡辩，从而显得苍白无力。 　　“你凭什么这么说？”像是在说气话一样，方黎阳质问着方星。 　　方星似乎没想到方黎阳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愣住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养你？你懂什么？”方黎阳努力拿出长辈的姿态，训斥着一个晚辈似地，连环向他发问。“我是你叔叔，我就是要养你。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没有亲人了。我也一样，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凭什么说我会因为你父母而不养你？” 　　“你别再演戏了！”方星突然高声发怒，“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养我，但你不是我叔叔，你别再想骗我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拿你当叔叔！” 　　他贴近方黎阳，方黎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可以。”方黎阳听完他的话安心下来，至少他知道了方星没有任何硬性的证据证明他不是自己的叔叔。这些只是方星的猜测，即使这猜测是正确的，他仍然可以不为所动。 　　“你可以不把我当叔叔，你随便怎么想都好。但是我们的关系不会变，我是你唯一的监护人。” 　　“下个月，不对，还有十几天，我就成年了，再也不需要什么监护人了。”方星抬起了下巴，好像在挑衅。“反正你已经知道了，你问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你不是我叔叔，我也不是你侄子，但我会让你用另外的身份接受我的。方黎阳。” 　　方黎阳看着方星的眼睛，那是刚刚成年的兽，瞄准自己第一块领地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得我好难过，又好……痛快？ 第37章 　　“你知道灵县的情况吗？”方黎阳不知道怎么结束的那夜的对话，以至于接下来的几天，他跟方星没有说过一句话，难以置信的是，方星异常的坚持，坚持每天接他下班。 　　他们就在沉默里一起生活，互相陪伴。这种相对无言的日子，并不是没有过过。刚接回方星的那段日子，他们几乎也是这么过的。只不过这次和那次相比，两个人的心态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 　　不管方黎阳承认与否，实际上他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了。叔侄这层掩护，被方星果断地撕开，自己现在再怎么样扯着那层掩盖真相的布，似乎也于事无补了。 　　“什么情况？”郎斌若无其事地抽着烟，好像没听明白方黎阳的问话。 　　“灵县的福利院，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你不是去过吗？接方星的时候你没自己亲眼见见吗？”郎斌依旧一副闲谈的姿态，“你问这个干嘛？” 　　“我没有去福利院。我是在灵县的公安局接到的方星。” 　　“哦，这样啊。” 　　郎斌在装傻，方黎阳当然看得出来，可是没有办法，他不能让郎斌这样跟他打着马虎眼，蒙混过关。 　　“你一定知道灵县里面的情况。我在冷却期，没有权利过问任何事情，但是你不可能对方星不闻不问。你因为他背了处分。” 　　郎斌转过身，丢下抽到一半的烟，用脚轻轻撵着，而后抬起头问他，“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你跟方星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情，应该向上级汇报，这是任务中的重大变故。甚至可能会因为方星对方黎阳产生的感情，而彻底改变计划。至于如何改变，方黎阳心里完全没有底。 　　他抬头看着郎斌的脸。如果现在告诉郎斌，那么郎斌会怎么做。他一个人周旋在权力斗争的漩涡里，还要时时刻刻收集着各路线人和卧底的情报，郎斌这个如同全知全能的神佛一般的人，他是不可能终止计划，让方黎阳和方星双双退出的。郎斌会做的，一定是保证任务继续完成，而最有可能被牺牲掉的，依旧是方星。 　　但是方黎阳自己不能轻率地做出决定，因为他每一步的行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觉得我不是他叔叔，他坚持这么说。”方黎阳还是隐藏了一部分，只把最表象的事实，告诉了郎斌。 　　郎斌听了，倒是没多大的反应，从口袋里掏出烟，又给自己重新点上了一根。 　　“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几天。你上一次给我发消息的时候。” 　　郎斌没有看他，递了一根烟过来。 　　方黎阳接过来叼在嘴里，郎斌转身给他点上。 　　“为什么会说到这种事情？” 　　“我们……吵架了。我以为他说的是气话，结果他说是在灵县的时候知道的。也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事情。” 　　“那他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给贩毒集团打工？” 　　方黎阳遗漏了这个问题。方星知道了自己的父母都是罪犯，那么他这个叔叔现在在做什么勾当，方星知不知情呢？方黎阳竟然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不知道。因为他也没有说出来自己父母到底是犯了什么罪。”方黎阳不确定，只能靠推测。“但是，他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我没有问得太过详细。” 　　“没关系。”郎斌反倒开始宽慰他，“灵县的福利院，大多都是犯罪分子的遗孤，所以一直归公安系统管理。那里的孩子，最多到十五六也都会从那里跑出来。十几岁的小孩儿聚在一起，互相有些传言，知道彼此一些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另外，你刚才说你接方星的时候，没有去福利院，是在灵县的公安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后来去暗中核实情况的时候了解的。是方星要求的，他不想让你在福利院里见到他。” 　　方黎阳一直以为是规定。由当地的公安把孩子带出来，然后交接给监护人。没想到竟然是方星自己的要求。 　　方黎阳冲过去，烟掉在他脚边，他揪住了郎斌的衣领，他真想一拳揍过去，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死命地扯着他的衣服，用力到自己的关节泛起青白的颜色。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星星送去那种地方！你说过会让他好好读书！你当初是怎么说的你自己记不记得！”方黎阳推着郎斌一步一步靠近废弃大楼的边缘。皮鞋踩过地板上碎掉的水泥渣滓，嘎吱嘎吱地响着。 　　郎斌没有反抗，直到被方黎阳压在水泥围栏上。 　　“你想把我推下去吗？”郎斌朝后看了一眼。他们现在在十五楼。 　　方黎阳顺着郎斌的动作，看向楼外几十米外的地面。忽然松开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他竟然袭击了自己的上司，一个手握着他的命运的人。 　　郎斌站直，掸了掸身上的灰。 　　“送去之前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以为有我看着，怎么也能让他好好上完初中。我甚至想过等他初中毕业把他接出来，托付给我的一个没孩子的亲戚。也想过，什么时候让你们再见面。但是自从把方星送进去之后，我就插不上手了。如果不是这次任务，我可能根本没办法先一步让你去把他接出来。最后，说不定就会变成跟所有灵县的孩子一样。” 　　“你骗了我。我以为星星离开我之后也能活得不错。早知道灵县是那样的地方，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们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我现在把他送回你身边了，不是吗？现在他跟你生活在一起。” 　　“所以以前的事情就可以算了吗？”方黎阳抬头直视着郎斌的眼睛。 　　郎斌却撇过头，“你别那样看着我。”他索性转过身背对方黎阳，“当年的事情，你没有选择权，连我都没有。我身上的处分到现在都没有消。如果这次任务再出现什么情况，比你先丢警籍的是我。”他顿了一顿，“所以，无论如何，别再纠结以前的事情了。我也很抱歉。”郎斌的道歉，并不能让人感到什么真诚的歉意，例行公事罢了。“现在，你只要记得，无论方星认不认，你都是他叔叔。灵县那个地方，消息闭塞，方星知道的这些还不足以威胁到什么，你注意安抚他的情绪，别让他干扰计划就行了。灵县的事情，我建议不要再刨根问底了。方星当初为什么不让你直接去福利院接他。他就是不想让你看到他不好的样子。那个孩子那么重视你，你再去把他挖个底儿掉，有什么意思？” 　　郎斌好似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顿方黎阳，也不知道方黎阳到底听进去几句。 　　“你闹了这么一通，正事还一句没有说呢。” 　　方黎阳沉了很久，“郑玉去接林少廉回国了，赵清那边把假面的生意放下了，最近有我来管，应该失去接应郑玉的大小杂事了。我见不到林少廉，我只能从郑玉的行动里推断出一些消息。” 　　“这样不行。对于林少廉我们太欠缺消息了。而且郑玉最近非常谨慎，毒品生意几乎都停了，我们再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知道还要拖多久。你要再往中心靠近。” 　　“怎么靠近？我现在管着几乎郑玉所有明面上的生意，已经是众矢之的了，再靠近很容易暴露。” 　　郎斌也很是为难的样子，这种情况太难办了。“我们去追踪了林少廉在国外会面的那批人，跨国行动，东南亚的警察都非常消极懈怠。我们甚至怀疑，那批人和当地警察都是有勾结的，所以指望国外的警察是没什么戏了，我们最好能从他们内部入手，得到更多实在的线索。我知道不容易，但是现在位置最有利的就只有你了。我手下的线人，和其他卧底，还都徘徊在边缘，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核心消息。你已经这么接近了，再往前一步，能接近林少廉就可以。” 　　“你们盯林少廉几年了？”方黎阳反问，“知道他多少消息？林少廉的行事风格你比我要了解得多。我到郑玉身边还不到两年，而且是凭着当年在陈力身边积攒名声才直接能在郑玉身边做事的。现在让我接近林少廉，郑玉这里就根本跨不过去。” 　　“你想办法。”郎斌不容置疑，“我这里也在寻找突破口，但是你还是要想办法。你可以慢慢来，但你不能一动不动。你要记着，你不是去给郑玉照顾生意的，你是个警察。” 　　这次谈话，是方黎阳和郎斌几年来最不愉快的一次。方黎阳甚至没有给郎斌任何回应就离开了。 　　他是个警察。是个子承父业的警察。却辗转被抹去了身份，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孤身犯险，还扯上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个世界上除了郎斌和母亲知道他是一个警察，还有谁知道呢？还会有谁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呢？ 　　车子拐进了假面的停车场，面前是一部摩托上，方星靠在车上，看到他的车过来，慢慢站直了身体。 　　方黎阳停下车，在车里与方星对望着。 　　方星偏偏头，示意他下车。 　　他们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甚至连眼神都互相躲避着，像这样直面对视，让人不自在，又有些紧张和激动。 　　到底是谁要先开口呢。两个人都在犹豫。 　　“我……” 　　“星……” 　　方星低下了头。 　　“星星，有事吗？”方黎阳的开场尴尬极了。 　　“我……下周末过生日。” 　　“啊……三月五号，是周六吧。” 　　方星点点头。 　　“你想怎么过？”方黎阳忽然打起精神，“要请同学朋友吗？要不要我去定餐厅？或者去……” 　　“不用。”方星拿起了头盔，准备往头上戴，“就咱们两个，你把那天晚上空出来。”说完戴上头盔，不等方黎阳回答就上车开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星星开始行动了！ 第38章 　　赵清这几天不在，方黎阳算是过来代办照顾假面。 　　“方经理。” 　　“方经理。”从进门的保安，到吧台的酒保，再到穿梭人群的服务生，几乎都换上了新面孔，他们殷勤地跟方黎阳这个前经理打着招呼。没有了萍姐和小江在身边叽叽喳喳，此时的假面对方黎阳来说，显得非常陌生。 　　好在，赵清是个谨慎的人，他这些日子虽然不在，也把事情巨细靡遗安排得停停当当，方黎阳只要一一过问确认就好了。不知道是碍于方黎阳的威名，还是赵清确实管理有方，即使正经的当家经理不在，员工也没有偷奸耍滑不好好工作的。 　　可惜，尽管一切都井然有序，但是现在的假面，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儿，可就是让方黎阳觉得不复往昔。或许是每个管理人员都有自己的风格，以至于场子的气氛也跟着改变了。 　　这个假面，虽然也熙熙攘攘，却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感，没有一个夜店该有的热火朝天的气氛。 　　方黎阳四下看了看，也许是音乐，也许是灯光，也许是送酒过来的服务生脸上的笑容，总之有什么变了，而方黎阳却不能插手去改变。 　　不知道方星现在在干什么？处理完假面的事情他还要去KTV看一看。他们晚上会在KTV门口见的吧。 　　这么想着，方黎阳跟假面现在的副手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照例把车子开回了家，打车去了KTV。 　　回到办公室里，他想着今天方星的话，有些心神不定，摁了对讲机：“萍姐，来我办公室一下。” 　　不多久，就听到门外响起高跟鞋砸着地面响亮的声音。办公室门没有关，萍姐叼着烟卷儿，踩着一双过膝长筒靴，大步跨了进来。 　　“方经理，打伤客人那丫头已经被我关禁闭了。这次真的不怪我们，那客人，警告了好多次，还动手乱摸，挠他都算轻的。” 　　方黎阳看她风风火火，恶人先告状的样子，不禁笑了。 　　“行了，不是跟你说这个的。” 　　“不是这个？”萍姐瞪圆了眼睛，等发现方黎阳是认真的的时候，脸上有些讪讪的，走过来把烟蒂摁在了烟缸里，“那是什么事儿啊？” 　　方黎阳摇摇头，“不过既然你提了，就先把这个事情说一下。那个客人要是要赔钱，就尽量赔给他，他要是依旧不依不饶狮子大开口，想讹咱们一笔，就直接让他报警。” 　　“行，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萍姐说着翻了个白眼儿，“这KTV以前都是招待了些什么客人啊。真拿我手下的姑娘当鸡呢。幸好以前那些妖魔鬼怪让我赶走了，不然这包房里还没有王法了。” 　　“话虽这样说，跟客人动粗这种事情，还是要避免的，实在扛不住了，让姑娘们叫你，或者叫小江过来解决，不要这么冲动。” 　　“这我也骂她了。丫头岁数太小，没见过世面，看见这样的当时就慌了，没想这么多。” 　　“行了，你手底下的我放心，你怎么收拾她们我也不管。”方黎阳笑笑，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坐下说。” 　　“什么事儿啊？”受到座上宾的礼遇之后，萍姐也放开了，又点了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下周六星星过生日。” 　　“是吗？”萍姐伸手去翻方黎阳桌子上的台历，“三月五号？” 　　“对。” 　　“星星多大了？” 　　“十八岁，成年了。” 　　“星星都成年了！”萍姐感叹着，“哎，也是，想想我头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跟你差不多高，现在都高出你大半个头了。他爸个子高吗？” 　　方黎阳回忆着方有路的照片，是个很高很精神的男人。 　　“高。” 　　萍姐笑了，“经理，你说你怎么就没继承着优秀的基因呢？” 　　方黎阳愣了一下，他身高一米七六，确实不算高。“我也不算矮吧。”再说，方黎阳心里念叨着，他去哪继承方星的家族基因呢。 　　“不矮不矮。再说了，方经理您又不是靠身高，您是靠魅力。”萍姐拿他打趣儿。 　　提到魅力，方黎阳就想叹气。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这所谓的魅力，这既带来方便又带来无尽麻烦的东西。 　　“方哥，这个月的酒水单。”小江拿着一张打印纸进来，“萍姐也在啊。” 　　“又选了什么好酒？” 　　“嗨，没什么，照着咱们之前的酒水单选了一份儿，这儿以前的酒单简直没法看。”小江说着，把酒水单递到了方黎阳面前。 　　方黎阳推开了，“你看着合适就可以了。假面的酒单我都没管过，到这儿又来给我看了。” 　　小江呵呵笑了笑，收起单子，“行，那我就按照这个下订单了。” 　　“你看，方经理，你又在放电。”萍姐撇着嘴说。 　　“什么？我干什么了就放电？”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样子，好像在跟小江撒娇。小江也就是个直的，感觉不出来，要是个弯的，保准给你电到。”萍姐说着朝小江飞了个眼儿。 　　小江浑身一个激灵，“萍姐，你别这样。” 　　“你快去下订单，不然不知道她又能说出些什么来。”方黎阳朝小江挥挥手，小江转身跑了。 　　什么弯的直的，现在方黎阳早就分不清什么是非曲直了。他被方星弄得一团乱。一边是被识破自己这个假叔叔的身份，一边又要面对方星对自己的爱慕之情。这已经够复杂了，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更多理不清的感情。依赖，怨恨，甚至还要猜忌。 　　在这种情况下，方星是怎么爱上自己的，他是如何从这么多混乱的情绪中，提炼出来那种爱的感情的呢？方黎阳完全想不通。他自己做不到。就像这些年，他在重重的压力之下，早就不知道情爱是何物了。所以面对方星的感情时，他手足无措的背后，还隐隐藏了一些好奇，这是在他独处回想这一切的时候，才发现的小小的心思。 　　“怎么了？”萍姐突然出声，“不说话，走神儿呢？” 　　“哦。没有，在想怎么给星星过生日。十八岁的生日很重要。” 　　“是挺重要的。国外一般都有成人礼，现在咱们好多学校也搞这个。说不定星星他们学校也有，你问过吗？” 　　“没有。”方黎阳很少过问方星的学校生活，他只知道方星经常不去上课，期末还能考年级前三。“就算有，星星也不会去参加的，他最讨厌这些集体活动。” 　　“那就咱们给他过一个吧。你家里就你们两个，也不热闹。” 　　方黎阳苦笑，“今天下午，星星去假面找了我，特意告诉我生日就两个人一起过，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要安排什么节目好。” 　　他的表情现在一定特别愁，不然萍姐不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怎么突然这么傻了？” 　　“傻？” 　　“对啊，平时那么会算计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碰到星星的事情，脑子就不转了。” 　　“什么意思？” 　　“星星，特意跑到假面去找你，告诉你生日要两个人过，说明什么？” 　　“什么？” 　　“说明星星早就想好要怎么过了。”萍姐嗔怪地瞪了方黎阳一眼，“星星心那么细的孩子，一天不落地大半夜接你下班，护膝都亲自蹲下来给你系，能什么都没想好就通知你过生日的事儿吗？”萍姐满脸的不屑。一根烟眼瞅着又抽完了，摁在烟缸里，站起身。“你就等着他生日那天，看星星怎么安排吧。别瞎走脑子了，听见没？走了，接客去了。”萍姐大摇大摆一步三晃地走出办公室。 　　方黎阳看着她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思索了起来，是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只因为对方是方星，他就变成了傻子。 　　可是方星要干什么，方黎阳又担心起来。他们自从那天之后没有任何实质的交流，方星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方黎阳猜不透。他只知道，方星是不会就这么放弃，尤其在他坚持认为自己不是他的叔叔的时候，对于方星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他了。 　　想到要面对方星激荡的情绪，方黎阳就紧张，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下班的时候，方星如约而至，但仿佛下午那件事没发生过一样，两人又是一路相对无言。 　　睡觉前，他收到了赵清发来的消息：这么晚打扰了，刚到K市。这些日子照顾假面，多谢了。 　　赵清显然已经是假面主人的口吻了。 　　赵清回来了，那么郑玉应该也回来了。说明林少廉已经回国，国外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可惜郎斌已经说了，警方那边工作进度由于跨国协作的问题停滞，方黎阳现在对于林少廉的情况两眼一抹黑，什么头绪也没有。 　　他也认同郎斌的话，这时候也只有靠他挺身而出了。他费了这么多年的力气才来到现在这个关键的位置，虽然再往前一步极其艰难，可是原地踏步，便等同于前功尽弃。 　　“平安回来就好，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假面一切正常，不客气。”发出去之后，赵清没有再回信。 　　他又想到了赵清的变化。在那次被方黎阳拒绝，被方星殴打之后，赵清迅速后退，不再对方黎阳表现出一点过分的亲昵举动，甚至到了疏远的程度。他想，如果方星也能这样，他会省去很多的麻烦。但是如果方星真的疏远了他，他怕是难受大过轻松。毕竟赵清，怎么能跟星星相比，哪怕一丝一毫呢。 第39章 　　“方哥，KTV让人给围了。” 　　第二天一早，方黎阳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小江就打电话过来，“萍姐正带着保安跟他们周旋呢，我现在去叫那帮打手过去帮忙，方哥您赶快过去看看。” 　　“是那天那个客人吗？” 　　“对，说是朋友的叔叔是市公安局的领导，要举报咱们让咱们关门。”小江正在出租车上，一边跟方黎阳打电话，一边给司机指路。 　　“你报警了吗？” 　　“不知道那人说的是真是假，我嘱咐店里的人都先不要报警，等您的意思呢。” 　　“那就好，你见到常忠强的人之后，先把他们带过去，千万别动手，等我消息。” 　　“好的，知道了！” 　　方黎阳出门，直接给张维打了电话，“张警官，我的KTV让人给围了，对方说朋友的叔叔是公安局的领导，您看这事儿我怎么办？” 　　张维听到这事儿也是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现在，就围着呢。这客人在我店里动我们姑娘，让我们小姑娘给打了。您也知道我这店之前不是我管，好多规矩没立，这客人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冒冒失失的。说了都是误会，我们也道歉了，没想到今天又弄成这样。” 　　因为涉及到所谓公安局里的领导，张维也不敢不当回事儿，问道，“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现在正往店里去。现在店里就萍姐一个能管事的，那帮人喊着找我们要一个姑娘，实在是怕闹出什么事情来。” 　　方黎阳仔细听了听，张维似乎也是在外面，旁边好多人窸窸窣窣的声音。 　　“您没在局里？” 　　“没有，我在出警。” 　　“您方便过来吗？我可以去接你。” 　　“不用了，你先去你店里，我尽量到。还没报警吧。” 　　“这种事情，不管真假我们也不好立刻就报警啊。” 　　“哎……”张维叹了口气，“行，我尽快。” 　　“张警官，您一定要尽快，别人来我可是心里没底。”再三跟张维说了好话之后，方黎阳径直去了KTV。 　　到了KTV时，小江还没有带打手回来。萍姐一个人带着几个保安和服务生站在KTV门口，对着对面的二十来个人。对面的人一个个都是一脸的不好惹，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地站成一撮。最中间站着一个个子不算高，体型普通留着平头的男人，脸上贴着一块纱布。方黎阳没见过惹事的客人，但看模样，想必就是者为了。这人旁边的人跟他身量差不多，穿着裹着紧紧的衣服，两个都挺着肚子，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两边谁也没说话，看样子是对峙了一段时间，都有些疲了。 　　方黎阳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 　　“方经理。”服务生率先看见了他，萍姐回过头来，表情一下子放松了。 　　方黎阳给萍姐递去一个眼神，走到了萍姐身边。 　　“你是经理？”脸上有伤的那人看到方黎阳过来之后，大声问了起来。 　　“您好，我是这里的经理，今天来得晚了些，没能一早就见各位，真是不好意思。”这一套，方黎阳早就熟门熟路了，当年跟着陈力，出门交货的时候，免不了要跟对方先说几句话交交手。 　　“别说这些虚情假意的，我今天来也没有别的要求。”他说着指指自己的脸，“把挠我那丫头交出来让我带走，咱们没事儿，不然今天我们来，明天我们还来，我们也不闹事，也不动手，反正就让你开不了张。” 　　“那我先问问各位，您要把一个姑娘带走干什么？” 　　“那你就管不着了，交给我，咱们两清。” 　　方黎阳笑笑，“一个小姑娘，离乡背井过来讨生活，已经沦落到在KTV里陪酒了，我是这里的经理，她的安全我得负责，您要是说不清带她走干什么我怎么交人呢？所以，我想我们的态度不用我再重复了吧，萍姐肯定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然后装模作样，去问萍姐，“你刚才怎么说的？” 　　有了方黎阳在场撑腰，萍姐说话更有底气了，“人是我的人，有什么事情冲我来，让我把一个小姑娘交给你们，不可能！” 　　方黎阳很满意，低头扶了扶自己的领带，嘴角翘了起来，“不好意思各位，我们店里，各自负责各自的业务，萍姐手里的姑娘，我也是做不了主的。萍姐的态度就是我们的态度。真是对不起了，我们没办法把一个大活人交给你们。” 　　“谢谢方经理。”身后突然传过来带着哭腔颤抖的声音。 　　方黎阳回头一看，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哭得脸都花了，黑长直的头发黏了满脸，狼狈极了。看样子已经吓得够呛了，站都站不住，还得有两个女孩扶着她。 　　“行！我看你们这生意是不想做了。”那人回手把他朋友拉了过来，“我朋友，亲叔叔，市公安局副局长，”被拉过来的朋友抬着脸，生怕别人认不出说的是他。“随便找出点儿什么事儿，你们这KTV，就别干了！你是个经理？” 　　“对，我是经理。” 　　“不是老板是吧。” 　　“不是。” 　　“这样，你去问问你们老板什么意思？看看你们老板是不是都得吓尿了。” 　　“方哥！”小江远远地从一辆车上下来，同时后面有三辆车，呼啦啦下来一群穿着西装和花衬衫的人。这帮人跟着小江走向了KTV大门口，横在了自己人和对面的人中间。 　　对方没有估计到这边还能再叫人来，一时间内部骚动了起来。随着人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紧张，好事的路人也开始围观，只不过这个时间人不多，也有看了一会儿怕开打之后伤到自己的，默默又离开了。 　　方黎阳此时没有再跟对方喊话，拿出手机给张维打了个电话，“张警官，对方说他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您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副局长？哪位副局长？姓什么？” 　　“您等我问一下。”方黎阳抬头对对面的人笑笑，“我冒昧地问一下，请问您叔叔是哪位副局长，贵姓？” 　　“你问这个干嘛？”对方没想到方黎阳会直接给公安局的人打电话，忽然被这么一问，一下子有点慌了。 　　“市公安局，我们也经常打交道。不瞒各位，我之前是假面的经理，换工作换到KTV来。假面里经常出事儿，我也没少跟公安局的朋友打交道，去年秋天出了命案，我可是没少往公安局跑配合调查。”说完，不等对方回应，继续跟张维说，“张警官，对方不说，麻烦您赶快过来主持主持场面。” 　　张维透过电话也都听到了，知道方黎阳在吓唬对面，但是已然明确说出了是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侄子，他这回必须到场看看了。“有人在现场录像吗？” 　　“有人录像，有过路的人在围观。” 　　方黎阳这句说得很大声，对面一听，开始四处赶人，“别看了，录什么像！别录了！” 　　路人都不想惹祸上身，纷纷收了手机往后退了一圈。 　　“我再有几分钟就到了，你先别让他们跑了。” 　　“好的。”挂了电话，方黎阳跟小江使了个眼色，小江跟打手里的头头耳语了几句。 　　打手头头挥了挥手，“别让他们走了。”话音刚落，打手纷纷散开，反而把前来闹事儿的人给包围了。 　　“这样吧，我公安局的朋友马上就到。光听你们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让他过来，你们公安系统内部的好好聊聊，也好解决解决事情。你看怎么样？” 　　对面两个人开始交头接耳，明显是怕事情闹大了。他们本来以为吓唬吓唬这家KTV，KTV为了息事宁人，应该就会把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交给他们，却没有想到对方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这下反而他们非常被动了。 　　正在对方发慌的时候，张维开车过来了，开着一辆便车，穿着一身便衣，十分低调。一下车，便看着那群人里最中间的那两个，“就是你们俩带人来的？” 　　那俩人显然不认识张维，但也被张维的气势压到，“你是谁啊？跟你说不上话！” 　　张维突然掏出来证件，迅速打开在他们眼前晃了一晃，“刑侦大队的，谁说是副局长侄子来着？” 　　自从方黎阳到了之后，一直没说话的那个所谓副局长的侄子，腆着肚子走到张维面前，“你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吗？” 　　“对，我是。”张维斜着眼睛，没好气儿地回答。 　　“我叔叔是你们冯局长，怎么？还要找我麻烦吗？” 　　“冯局长？”张维上下打量这眼前这人，随手指了一下他旁边，“这人是你朋友？” 　　“对。” 　　张维直摇头，“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朋友就给冯局长卖了？知道我为什么穿着便衣一个人来吗？” 　　对方没回答。 　　“我这算是办私事儿，不算出警。你现在，赶快，带着你这群狐朋狗友走，事情闹大了，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明白吗？冯局长去年才提拔上来的，就容不下你了是不是？一会儿说不好就有路过的人报警了，正式出警到场的话，你跟你这朋友，吃不了兜着走！” 　　张维跟训孙子一样，把两个人骂了一顿。对方其实早就想跑了，无奈僵在原地没有台阶下，这回来了个公安局的人，把事情说的那么严重，只好一边装着不服，一边默默撤了。 　　方黎阳看着他们全都散了，走过来跟张维道了谢，顺便给他点了根烟，又交代小江去招呼招呼请过来的那帮打手。 第40章 　　“辛苦张警官了，您看我净是给您添麻烦。” 　　张维摆摆手，“今天这事儿就先这样，我那边还有急事，得先走了。” 　　“什么事儿这么急？” 　　“不能说。”张维是刑侦大队的，手里的案子都不是小事情，这么斩钉截铁地一点都不透露，方黎阳一听，就知道十有八九又是出了人命的案子。 　　张维吸着烟，往自己车那边走。方黎阳在旁边跟着，“那今天就不留您了，改日我再好好谢谢您。” 　　张维坐进车里，隔着车窗跟方黎阳说，“这事儿没那么轻易就完，你不找我我早晚也得再找你。行了，你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说完不等方黎阳回话，直接就开走了。 　　方黎阳看着张维的车屁股，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萍姐，给这姑娘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两天，避避风头，这几天就先别上班了。”方黎阳看着瘫坐在地的女孩儿，嘱咐萍姐。 　　“好，知道了。”萍姐答应着，叫人把那女孩儿拉走，女孩儿一迭声地直说“谢谢方经理，谢谢萍姐”。 　　等女孩儿被拉走了，方黎阳把萍姐叫到身边，“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算什么？” 　　方黎阳点点头。这事情也怪不得谁，方黎阳也本以为处理得挺好的，谁知道又突发了这样的情况。既然请张维过来了，后面的事情也就只能再听他的消息了。方黎阳也没放松，盯着警方通报，才知道张维当天处理的确实是一件命案，地点就在离北川新城三公里，未开发的河对岸。案发是一个农民在河边发现了一部分遗体，警方目前的判断是，这是一起杀人碎尸案。 　　案情一公布，立刻变成K市茶余饭后的话题，方黎阳在KTV里没少听人谈起过。看来，张维这些日子是有的忙了，一时半时怕是顾不上方黎阳这边的事情。 　　想着这件事几天之内可以放下，方黎阳便去见了郑玉。 　　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理由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方黎阳还是来了。他到了郑玉的别墅门口，跟保镖寒暄了几句，开车进了院子。来之前他没有特别具体的计划，只是先从眼下这些没有收尾的烂摊子中找找自己能够说上话的地方，探探郑玉这次跟着林少廉从国外回来之后的口风。 　　赵清不在，是新来的女孩儿在郑玉面前忙前忙后的。 　　林少廉突然安排个人过来郑玉身边，帮忙是要帮忙，但是不消说，也一定是一个眼线。郑玉不能不答应，毕竟他勤勤恳恳给林少廉做事，倒是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可也必然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所以他这边也很乐意赵清继续给他处理事务。 　　“有什么事啊？”郑玉显然是旅途劳顿，没什么见人的精力，穿着很随便的衣服，在客厅里一歪，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方黎阳坐下，“听阿清说这几天郑总辛苦了。” 　　“嗯。”郑玉接过来一杯茶，喝了一口放到茶几上，不太看方黎阳，也不主动说话。 　　“最近我这边生意都还好，就是KTV有些乱。前两天又出了点事情。”说着话，一杯茶放到了方黎阳面前，谢过送茶过来的人之后，他接着说，“您也知道，之前的人呢都是野路子做事，跟我的规矩不一样。老客人都是按照之前的路子来玩儿，三番几次的，弄得不干不净。有的客人身份有，地位有，我是留也不是，赶也不是。”方黎阳胡乱找了个话茬开头，慢慢撬开郑玉的嘴。 　　“这些个小事儿，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客人都是什么背景，你查查就知道了，咱们的地头上，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方黎阳不好意思地笑笑，“假面都是年轻人，好应付，KTV里人就杂了。前两天有人来闹事，还扯上了市公安局的领导。我叫了公安局的朋友过来，算是暂时摆平了。” 　　“咱们也不少跟公安局打交道，扯上了个什么领导？” 　　“姓孙的副局长，说是去年才刚提拔上来的，之前没怎么打过交道，过来KTV闹事的是他的侄子和朋友。” 　　方黎阳能接触到的，还是张维这一级别的普通警察，到了领导这一层他是绝对不可能正面直接接触到的。而郑玉显然是能接触到更高一级的人。 　　“知道这个人。不是管什么大事儿的，你也不用太在意了。叫了公安局的朋友过来管，就听那朋友的就行了。”郑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你叫的公安局的谁？” 　　“张维，刑侦大队的。之前假面里的事儿，大部分都是他处理的。不过我看他最近也管不了这些寻衅滋事的事情了，北川那边出了一起碎尸案。”方黎阳只是循着话头随便说，说到北川的时候，郑玉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子。方黎阳知道，这个话可以继续说下去。“现在也是风言风语的，我在KTV里总能听到有人说北川那边本来就不安全，原来是……”方黎阳咽下了后半句，那地方原来是干什么的郑玉显然也很清楚，“虽然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但是一出事情，老百姓的就全能联系上了。咱们新城那边的店面刚盘下来，那边治安要是又乱了，警方对娱乐场所的管控会更严，生意也更不好做了。” 　　郑玉中间喝了几口茶，等方黎阳说完，过了一会儿才说，“新城的店，之后我会亲自管，上下打点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方黎阳不露声色，心里却泛起疑团，郑玉居然要亲自去管新城的店，这太不同寻常了。 　　表面上郑玉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如果再多嘴多舌，就显得太不安分守己了。于是就只好闭嘴。 　　“我这几天等着公安局那边的消息，希望别惹出什么更麻烦的事情就好。就是怕万一我说不上话，要让郑总出面……” 　　“需要我的时候再说，现在有什么事情，你决定就好了。” 　　像是过来请示郑玉意思一样，得到了这句话之后方黎阳就离开了。 　　原本只是想多点机会跟郑玉说话，没想到竟然有了新的收获。郑玉要去亲自管北川新城新店的事情，是个非常重要，甚至有点奇怪的信息。方黎阳当天就找了个机会，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了郎斌。 　　郎斌没多久之后给了新的指示，让方黎阳最近多多注意北川新城的事情，尤其是最近发生的这起命案。 　　方黎阳也注意到了这起命案，倒不是这起命案本身有什么，而是在他提到这起命案之后，郑玉竟然很快说出他会亲自去管新店，而让方黎阳不要操心。虽然现在拿不准，但是这起命案一定是触动了郑玉的某一根神经，让他变得警惕了起来。 　　回复了郎斌的指示，方黎阳看了看日历，很快就要到方星的生日了。 　　原以为，张维要被那起案子搞得无暇顾及其他，却没想到，周六中午，张维就给方黎阳打了电话，让他去警局，说有事找他。正巧方黎阳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北川那件案子的事情，送上门的机会，怎能让他溜走。 　　这天是方星生日，虽然两个人没有语言交流，但是方黎阳感觉得到，他和方星两个人都对这天挺期待的。尤其是到了当天，方星很早就起床了，然后在房间里不停打转，还时不时偷偷看看方黎阳在干什么。方黎阳都看在眼里，但是没有戳穿他，照常起居。直到方黎阳穿戴好了，方星终于也忍不住了，背了包走到门口，“我去拳馆了，晚上去找你。” 　　这是方星自从那天突然出现在假面门口之后，第一次跟方黎阳说话。 　　方黎阳立刻端正态度，对他笑笑，“好的。” 　　方星低着头，用眼睛瞟了一下他，轻轻“嗯”了一声，就关门走了。 　　周末上午，拳馆就来了不少人，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打沙袋的声音，和教练指挥的声音，听起来都这么令人愉快。方星拿出自己的用品，换好了衣服，按照自己给自己安排得进程开始训练。 　　小宝和阿良带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脸上还贴着创可贴，看上去已经没事，又出来做卫生当陪练了。方星除了嘱咐小油菜尽量别在跟那群小流氓混在一起，在这件事里根本没怎么提过小宝和阿良。这两个人从小就自己为是小油菜的护花使者，结果呢，不仅不能保护小油菜，还总把小油菜也连累了。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如果没有他们两个掺和，小油菜也不会跟着受伤。方星从心里嫌他们无能多事。 　　不过教练最近总是夸他们两个进步了。方星想，当然进步了，被几个手脚都不协调的小流氓打成那个样子，有点自尊心的都要勤学苦练了。偶尔撇过去一眼，方星不禁摇摇头，进步了，也改不了愚笨的老样子。 　　打到下午，方星立刻洗去了一身臭汗，回家打扮自己。他站在镜子前看了自己好久，一会儿觉得自己高大威猛英俊帅气，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稚气未脱做作可笑。换了好几身衣服都不满意，他担心自己觉得好看的打扮，在方黎阳眼里看起来其实显得特别傻。他最怕的就是看起来傻，但是他又不想看起来平平淡淡普普通通。他想在方黎阳眼里光彩夺目，他想打扮成方黎阳喜欢的样子。可是方黎阳喜欢什么样子的他呢？方星自己也不清楚。因为无论他穿什么，方黎阳都会夸他。哪怕他穿着练拳时的运动衫和短裤，邋里邋遢地刚从拳馆到家，方黎阳看到他，都夸他一句很帅。 　　方星心里其实是得意的，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又觉得，方黎阳是在哄他高兴而已，而自己在他眼中根本就不帅。 　　想来想去，他拿出了一身他和方黎阳一起去买的衣服，是方黎阳帮他挑的。既然是方黎阳挑的，那必然是符合他的审美的，那么穿这身衣服应该是不会出错。方星这么想着穿好衣服出了门。 　　他今天成年，可以正大光明地驾驶他心爱的座驾上街了，心里抑制不住地兴奋了起来。昨天他特意去擦了车，现在车身锃亮，都能反光，油箱盖就像一面小镜子一样。方星跨上车，又在后视镜里反复确认了自己形象，最后戴上头盔，啪地一声合上头盔上的风挡，油门轰到最大，飞了出去。 第41章 　　到公安局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除了几个值班的警察在，楼里面非常清净。 　　张维这个组因为手里有案子，几个警察都忙得热火朝天，办公桌上摆着大概是中午叫来的外卖，已经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了。警察们都穿着便衣，都是一边看资料一边随便弄几口吃的到嘴里。看见张维进来都顾不上打招呼。 　　“不是调查，你随便坐吧。”张维招待方黎阳进了自己办公室，把门关上，自己坐在乱糟糟的办公桌后面。 　　方黎阳看了看，这是从外面大办公室分隔出来的一小间，里面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资料柜，一个单人沙发和一个小矮茶几。烟灰缸倒是有好几个，每个里面都是慢慢的烟蒂。 　　“北川案子的通报我看到了，张警官最近一定特别辛苦。” 　　“习惯了，没有这个也有那个，”张维随手指了指身后的资料柜，“拖了好多年没破的案子一大堆呢，想忙，什么时候都有的忙。干我们这行的，还能让你有闲着的时候？” 　　方黎阳笑笑，“您别笑话我，我虽然也是见过不少事情的人，我之前也犯过事儿，但是这个碎尸案我还真是没见过。” 　　“那是当然了，你们再怎么见多识广，也不可能比我们警察见的多啊。” 　　张维坐稳了没一会儿，又拿出烟开始抽。 　　方黎阳知道做警察压力大，尤其像张维这种做刑侦刑事案件的，动辄就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子。郎斌也是烟不离手的主，要是真的比起来，想是郎斌的压力要比张维大得多。方黎阳突然开始反省自己，自己在任务中是不是有时确实像郎斌说的那样太过任性了，给郎斌添了不少麻烦，增加了他不少压力。 　　方黎阳自己虽然也是个警察，但是工作场景大相径庭，他没有一天在警察局工作的经验，虽然也会在压力大的时候抽烟，但是实在是体会不到警察在办公室里发愁时的状态。他看着张维的样子，竟然心生羡慕起来。如果不是当年被郎斌选来做了现在的工作，他说不定也会在刑侦大队办案，就像张维办公室外的那些小警察一样，埋头在资料和调查里，虽然饭都顾不上吃，出警也有危险，但在方黎阳看来，这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了。 　　“发现的是什么样的尸体啊？”方黎阳继续问。 　　“不是尸体，是尸块。我去的比法医早，当时乍一看我也看不出来是什么。通报里都说了吧，是在河里发现的，泡了不知道多久了，法医过来都看了好久，幸亏带了一块骨头，不然死者身份根本没办法判断。”张维皱着眉头，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浓浓的烟气从他嘴里飘出来，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方黎阳回想起来，通报中没有说死者的具体情况，就又问，“男的女的，多大了？” 　　“你好奇这个干什么？想起来我都恶心。” 　　方黎阳笑笑，“这种下手特别狠的案子，好像大部分都是情杀。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十命九奸。” 　　“对，就是这个说法。” 　　“情杀的案子确实挺多的，我倒是一点不怕情杀案，这算是很好破案的一种了。只要判断出死者身份，在有情感纠纷的人际关系里一找，很容易就能找到凶手。要是能提高破案率，我倒是恨不得所有命案都是情杀呢。” 　　“那是不是死者如果是年轻人，情杀的可能性就大一些呢？” 　　方黎阳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张维也没有什么戒心，听到他的话立刻摇摇头，“我曾经经手一个案子，死者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大爷，被人钝器敲死在自己家里，当时都以为是入室抢劫，可是他家里实在没什么可抢的，就试试从情杀的角度找线索，结果是被一个六十出头的大爷杀死的，三角恋。” 　　说完两人哈哈一笑，像是说闲话一般。 　　方黎阳又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张维也全都跟他搭上了话，表面看上去，这件案子确实暂无定论，警方目前掌握的线索确实很有限，而张维也算坦诚，没有跟方黎阳来那套云里雾里的说辞。 　　话说到一个节点，张维又掏出一根烟，先是抽了大半根烟，然后把剩下没抽完的部分，摁在了一个新拿出来的烟缸里。“你那件事情，后来他们有再去找过你麻烦吗？” 　　终于又说回了那天KTV被围的事情。方黎阳说，“没有。” 　　张维皱着眉，“那就应该没什么事情了。也不是大事儿，没完没了地闹起来，也是给我们局里添麻烦。” 　　方黎阳听出了些弦外之音，事情一定没有张维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但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也是有他们自己的安排，聪明人都不会接着问下去。 　　“我们做这个行业，免不了要总跟公安系统的朋友们打交道，我们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公安的人。上次出这么一个事情，我的心里是真的没底。” 　　“明白。你以前没见过孙局长吗？去年提拔上来之前，一直都是管消防的。你们做消防检查的时候没碰到过吗？”张维突然闲话了起来。 　　“没有。假面的消防一直都是按正规手续通过检查的，从来没因为这个事情麻烦公安的领导。” 　　“这样啊……”说着，张维的电话响了，接起来之后看了方黎阳一眼，“对，在我这里呢。” 　　这个“在我这里”，显然说的是方黎阳，但是张维的电话里为什么会提到他，对方又是谁？ 　　“行，这就过去。”张维挂断电话，看向方黎阳。 　　方黎阳一头雾水，“什么事情？” 　　“你先别问了，跟我走吧。”张维神神秘秘的，自己先起身从小办公室出来了，方黎阳不得要领，也只好跟着。 　　张维要带他去哪里，方黎阳顺着刚才的对话想，难道是那个孙局长要见他吗？ 　　六点钟，北川新城的岸边，一排造型优美的街灯徐徐亮起。周末来野餐的人纷纷在这个时候收拾起了野餐布，甚至连丢下的垃圾都自觉地捡起来，丢到该丢的地方，然后返回自家的车上。 　　北川新城的河边绿地，设计的时候可能没想到会变成一个周末野餐的圣地。当时方黎阳过生日的时候，也只有零星能看到一两家在野餐的。可能确实是因为环境好，依山傍水，一传十十传百，每个周末绿地上都会星散着很多前来野餐的人。 　　方星骑车过来，看到自己相中的那一片地是空着的，想想这个时间之后天气就冷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有人来了，这才放心了一些，转头奔向了城区。 　　到了KTV，方星给方黎阳打了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方星再拨，还是挂断。没有继续再打电话，他直接进了KTV。找到小江一问，才知道今天方黎阳来了没多久之后就被人叫走了。 　　“被谁叫走了？” 　　“公安局的人。” 　　“叫他干什么？” 　　“方哥没说吗？”小江正带着人在理货，看到方星很着急的样子，把手里的活儿交给了其他人，拉着方星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没说。” 　　“要说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前几天我们跟一个客人闹了些矛盾，那个客人有个朋友，带了一些人过来，给KTV围了，还说认识市公安局的领导。然后方哥就叫了公安局的朋友过来，帮忙给摆平了。” 　　方星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情，一下子紧张起来，“方黎阳没事吧。” 　　“方哥没事的。方哥过来之后没几下就把那群人赶走了。你天天跟方哥在一起，他有没有事还能瞒得过你吗？” 　　方星皱起了眉头。虽说他们是住在一起，但是如果方黎阳存心想要瞒他什么，方星真的很没有把握，自己能够看得穿。 　　小江以为方星在担心，就拍拍他的肩说，“方哥没事的，被公安局的人叫过去，估计也就是问问后续情况。”说着，小江自己也犹豫了起来，看看表说，“可是时间是有些太长了，这都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按说应该回来了。” 　　“他几点走的？” 　　“下午三点多钟吧，这都四五个小时了。”小江突然想了起来，“对了，星星，今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 　　方星没想到小江竟然记得，“你怎么知道的？” 　　“方哥前两天跟我们说今天他要早下班，说是陪你过生日。我都忙忘了，我刚才还想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了。你等一下！”小江转身走了，把方星一个人留在原地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怀里抱着一瓶酒，“你今天成年，可以喝酒了，别的我也不懂，送瓶酒给你。有点烈，慢慢喝。” 　　方星接过酒，谢过了小江，但是心神不宁的。方黎阳特意提前通知过小江他们，说明他明明记得今天是要和自己过生日的，被公安局的人叫走那么久，还不接自己的电话，方星一下子觉得很生气。 　　“要不你再给方哥打一个电话？” 　　“不了。”方星不会再打电话了，“谢谢你的酒，我先走了，如果方黎阳回来叫他联系我。” 　　小江也见识过方星的脾气，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答应他。 　　方星把酒塞到自己机车夹克的怀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下一串字，“没有再KTV接到你，你回来之后去上次给你过生日的地方找我。”打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好没骨气，而且告诉他是在他上次过生日的地方等他，自己准备的惊喜就变弱了。想了想，又把这一串字删除了。正在第二次组织语言的时候，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看到“方黎阳”三个字的时候，方星立刻打开了。 　　“星星，我现在有些事情没在KTV，你在哪里，我过一会儿去找你。” 　　哪怕是看到这样一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方星心里的气也已经消了一大半。既然方黎阳问了，他也不在乎什么惊喜到底有多惊喜了。 　　“我在上次给你过生日的河边等你。” 第42章 　　河对岸是山，借着此岸的灯光看不清对面的景象，偶尔有风，吹得对面山上的树沙沙地响着。草地上已经起了很大的湿气，方星渐渐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在草地上来回慢慢地走着，把地上的烟花踢倒了再扶起来，生怕它们真地沾到了湿气。 　　方黎阳没有再联系过他。开始的时候，方星还会紧紧盯着方黎阳来的方向，每次有车声响起，他都会伸着脖子看，直到看清车型或者车牌，才又失望地垂下头。后来，不看了。听到车的声音就更加不朝那个方向看，心里却期待着，就是这辆吧，这辆会停下吧，会停在自己的身后吧。然而，依旧是一次次的落空。 　　手表上的时针一格一格地逼近十二点，他摘下了手表，放进外套内袋里，跨坐在车上，继续望着对岸。 　　“毛局长，这个事情我真的办不了。” 　　张维把方黎阳带出警局，让方黎阳上他的车。方黎阳想着一会儿要去赴方星的约，坚持开自己的车，张维想了想，便上了方黎阳的车。张维也不说要去什么地方，只是指路，七扭八拐到了老城区。方黎阳原本猜测，想要见他的是那个孙局长。虽然听张维说，表面上好像没事了，但是背地里依旧要找方黎阳说道说道。方黎阳也没见过这位号称分管消防的副局长，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见一面说说软化也就没事了。 　　心里这么想着，张维让他停下了。方黎阳往车窗外一看，路边是一个饭店，在这条街上，算是个大饭店了。装修风格特别怀旧，一看就是十几年前开的，到现在也没有翻新。 　　“就这儿，下车吧。”张维随手指了一下那个饭店，自己先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方黎阳把车停好，又仔细看了看这家饭店。饭店本身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想要见他的人把地点选在这里，却实在令人感到有些诡异。 　　进去之后，果然里面不小，甚至还有几个包间。算着时间已经到了晚饭的当口，明明该是饭店最热闹的时候，大厅里却没有一个客人，他们两个进来了，也没有服务员过来招呼。看着完全没有个做生意的样子。张维带着他进了里面拐弯的地方，不用服务员领，熟门熟路的。到了一个包间门口，张维挡在方黎阳身前，伸手一推门，“进吧。” 　　方黎阳本能地提高了警觉，可是从他的角度，在门外什么都看不到，只好暗暗提了一口气，朝里走进去。 　　一张圆桌，后面坐了一个很精神的留着分头的男人，面前放着饭馆里随处可见的小白瓷杯子，里面的茶水冒着热气。 　　看到方黎阳来了，对着他笑了笑，“方经理吧，”然后伸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快进来坐。” 　　方黎阳见过这个人，报纸上和电视上都见过。他是市公安局另一个副局长，叫毛康，主要分管刑侦，也就四十岁出头，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听郎斌说过，这个毛康多年前也曾经短暂地做过卧底，还立过一次功。 　　此刻只能先装作不认识眼前的人，方黎阳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回头求助般地看着张维。张维跟在他身后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这是我们局毛副局长，我的直属上司。”张维简单介绍。 　　方黎阳赶紧对着毛康微微鞠了一躬，“毛局长，您好，头一次见您本人，没有认出来，不好意思。” 　　毛康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眼角鱼尾纹又深又长，一下子给他的脸添上了一把年纪。“坐吧。” 　　张维扬扬下巴，示意方黎阳坐下。方黎阳找了个不斜不正面对着毛康的位置坐下，张维跟着他，坐在了离两个人差不多远近的地方。 　　“喝茶吗？”毛康问方黎阳。 　　桌子中间摆着一个跟毛康面前的白茶杯一套的白瓷茶壶，一看里面就不会是什么好茶。 　　这么特意摆个局，却完全没有招待的意思，这让方黎阳起了兴致，想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 　　“不了。”方黎阳低头，客气地笑了笑，“毛局长您突然让张警官带我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 　　方黎阳虽然不是十分了解毛康，但从他掌握的毛康的简历来看，这是个干净利落的人。跟聪明人打交道要不就一直绕弯子打太极，两个人点到为止，谁也不说破；要不然就单刀直入，省的暴露出自己的笨拙。这次方黎阳选择了后者，倒不是说他有什么笨拙害怕暴露，而是从效率的角度来看，他没有时间跟毛康打太久的太极，他还要赶着去赴方星的约。 　　毛康穿着便服，虽然官居高位，却没有普遍想象中的官老爷的气，身材和精神状态都还颇带着几分年轻气盛的神气，方黎阳对他的第一印象，认为这是个能说话的人。 　　“咱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可我从张维那里听说过你不少事。” 　　“我们做的这个生意，总是免不了要出点大大小小的事情，多亏了张警官这几年照顾我们。”方黎阳看了一眼张维，显然这是毛康的局，张维没有说话的份儿，于是就只是面无表情坐在一旁，像个对眼前这台戏没什么兴趣被强拉来的观众。 　　“知道方经理是个聪明活络的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说那些兜圈子的话了。” 　　方黎阳也是这么想的。 　　毛康继续说，“你也知道我们最近在办北川的拿起案子吧。” 　　“知道，看了警方的通报。” 　　“死者的身份我们已经确认了，方经理心里有没有数？” 　　听到北川案子的时候，方黎阳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又在和郑玉的对话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才在警局里想进一步套套张维的话。可是他确实没有想到，市公安局的高层会因为这件事情跟他直接说上话。这个情况不是很妙。 　　方黎阳心里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尽管他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但是贸然说出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方黎阳左右看看，但是张维并不理他。 　　毛康笑了，“方经理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装糊涂的话可就没意思了。” 　　他们必然是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方黎阳和案子有直接关系，不然现在这场对话，就应该发生审讯室里，而不是一个破饭店的包间里了。更加明显的是，无论毛康他们掌握案情到如何的程度，把这场会面安排在警局之外，都证明了他们所为的是私下不上台面的事情。 　　“我没有必要装这个糊涂，毛局长，刑侦办案，我怎么可能比刑侦大队的人知道的多呢。” 　　“方经理还是不够坦诚。那既然这样，我就先表个态。”毛康冲张维使了个眼色，继而张维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推到了方黎阳的面前。 　　方黎阳把纸接过来，里面是一系列检测数据，还有一些黑乎乎的照片。方黎阳看得懂，这是验尸报告。 　　“男，四十三岁左右，”毛康在说明报告上的数据，“身高在一米七六到一米七九之间，被钝器砸断主要骨骼之后再进一步被分尸。进行了DNA比对后，确定死者是……” 　　方黎阳接过来说，“常忠强。” 　　毛康点了点头，说，“方经理现在想起来了吧。” 　　方黎阳把手里的报告放回桌面，“常忠强不见了有一段时间了，我猜测他可能是死了，但是没想到会死得这么惨。”这倒是真话，方黎阳确实没想到，这次郑玉处理常忠强的手段会这么残忍。 　　“我们还没有找到凶手，凶器也没有发现。但是，你我都知道，就算找到了下手的人，他也不是真正要杀常忠强的人。” 　　如果方黎阳在K市都算是黑白两道上颇有些名头的人的话，那么常忠强自然是一个比方黎阳更有名声的人。敢动他的人，屈指可数，就那么几个，而显然，作为知情人的毛康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所以，常忠强的死一旦被公开，一定会成为一件能够撼动K市的大事，背后能牵扯出来的事情，是市公安局这一层没有办法完全控制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验尸报告明明已经出来的时候，警方的通报里却依旧写着尚未确定被害人的身份信息。 　　“毛局长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个消息通报出去？” 　　毛康表情变得比方才严肃，摇了摇头，“局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只有我和张维，和负责尸检的两名法医。现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五个人，就是你了。” 　　毛康盯着方黎阳的眼睛，方黎阳的睫毛在镜片之后微微颤动了一下。 　　“毛局长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吧。” 　　毛康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说，“常忠强死得这么难看，在我们这里定性的话，就是极端恶劣事件。闹大了的话，舆论沸沸扬扬，上面会给我们下指示，要求我们必须在期限内侦破。我们都清楚，这个案子，不是简简单单作为一起凶杀案，告破了就能结束了的。如果把后面的事情连带着一起翻出来，K市恐怕是要弄个翻天覆地。” 　　“毛局长是想通过一些方法，仍然把这个案子，结束在一起简单的凶杀案上。” 　　“是。”毛康简单地回答。 　　“我能明白毛局长的意思，可是这中间，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方黎阳知道，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因为怕牵连太多，一件案子警方并不能够大胆地一查到底。但是他不想成为这种事情的其中一环。 　　“我们需要你……”许久不说话的张维突然出声，他朝方黎阳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在郑玉的手下，找一个愿意抗下这个事情的人。” 　　“什么？”方黎阳不可置信地在毛康和张维之间来回看着。“这不可能！” 第43章 　　僵持了许久，方黎阳坚决没有松口。 　　毛康只说了一句“你好好考虑一下”，之后就再也没说话。两边沉默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对不起毛局长。”方黎阳起身，“我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情。咱们不会达成一致，也不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我先告辞了。” 　　他准备离席，张维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伸手拦住他。 　　方黎阳看看张维的脸，对方显得很是为难。毛康跟方黎阳平时是接触不到的，但是张维和方黎阳就不同了，毕竟来往了那么久，交情还是有的，谁都不想撕破脸。张维平时痞里痞气的，这时候也挺尴尬，眼神一直躲着方黎阳，也不说话。 　　毛康不疾不徐地说，“你和常忠强在集团内部有业务上的矛盾，常忠强失踪之前你也去见过他，这些情况我们都有掌握。” 　　方黎阳转过身面对毛康，微微蹙了下眉头。 　　“常忠强失踪之后，他之前管的生意都归到了你的手下。”毛康继续说，“这都是事实吧。” 　　这才是毛康找上自己的原因吗？因为手里握着方黎阳的把柄，可以威胁他。 　　“您是想把这个罪名安在我头上吗？”方黎阳并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件事身陷囹圄，就算毛康有这个打算，他也不会得逞的，毛康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现在正在试图把罪名栽赃在一个警察头上。 　　面对方黎阳的质问，毛康没有说话。 　　方黎阳慢慢开口说，“常忠强曾经是郑总的左膀右臂，现在这条臂膀没了，我是硬着头皮顶上去的。要是这件案子结在我的身上，您这边能不能圆满我不好说，郑总那边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心里多少还是有数。您刚才也说了，想把这件案子作为一件简单的凶杀案处理，如果凶手是我的话，这案子还能简单吗？” 　　毛康听完方黎阳的话，竟然微微笑了笑。“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清楚。所以我才提出了最好的方案，但是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为了结案，也不得不做一个相对好一些的选择。” 　　想来也是必然，公安局高层亲自出马，说明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以商量了，自然也不会给方黎阳其他的选择机会。 　　方黎阳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对方完全不急，一副要跟他耗到底的样子。 　　“好，我答应你。” 　　方黎阳此言一出，毛康的眉间稍稍舒展了。 　　“但是，我需要时间。拉一个人过来顶命案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而且我也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在给警方办事。” 　　“一个月。”毛康说，“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不可能，时间太短了，我做不到。” 　　“没有商量，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你也不要想故意拖延。一个月，以你目前在郑玉集团的位置，这时间不算短了。” 　　“毛局长，您真是太高看我了，我没有这么大的能力。” 　　“只有一个月。”毛康态度非常坚决，“至于用什么办法，我们就不过问了。” 　　方黎阳眼看没有再争的余地了，便点点头，“好，那就一个月。” 　　张维让开了路，方黎阳快步走出了饭店。坐到车里，他心慌意乱。没想到事情曲曲折折，他竟然又要为地方警察做事了，简直是荒唐。他想尽快汇报给郎斌，他抬头向窗外望了望。老城区人来人往一片混乱，街面上几乎没有管理，小商小贩都快把摊位摆到马路中间了，双车道挤成了单车道。方黎阳小心地把车开出来，看路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些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人。 　　果然，他开出老城区没多久，就发现有一辆车在跟踪他。 　　他迫不得已又转回老城，试图甩开跟踪他的车。在老城兜了一圈之后，他给张维打了电话，“你们安排人跟踪我？” 　　不知道张维此刻还有没有跟毛康在一起，但是他否认了，“没有。今天跟你见面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怎么可能让人跟踪你。” 　　方黎阳看着被甩在身后两个路口之后的车，愈发不安了起来。可能是发现晚了，说不定早在和张维一起出警局的时候就已经被跟上了。 　　等了一个红灯之后，方黎阳索性放弃甩掉这辆车，直接悠闲地把车开回了家。进了小区大门之后，方黎阳躲在一个视野很好的花坛后面，看到那辆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一小会儿，似乎是确定方黎阳确实已经回家而不再有什么多余动作之后，便离开了。他飞速看了一眼时间，在确定那辆车已经走远之后，立刻又开出了小区。 　　方星已经快要坐在车上睡着了，打了几次瞌睡，觉得身体你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低。他有点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太冷了，他发动了车子，在那一小段路上来来回回开了起来，甚至玩了几个之前一直尝试却都没有成功的技巧。当然这次依旧没有成功。 　　就这么试着试着，他越开越远，离开了刚才一直等着的地方。 　　他可能都没发觉，自己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那里，那个一直等不到想要见的人的地方，他再也不要回去了。烟花，就让它们被风吹倒在草地里，被草丛中的露水沾湿，再也无法被点燃吧。他预定的餐厅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勇气去接，接了要说什么呢？“不好意思，我约的人没有来，我的生日大概过不成了”，难道要这么说吗？ 　　就这么远远地骑走就好了，就当自己从来没有在那里等待过，反正对方也没有来过。他不会知道自己在这里傻傻地等了多久，只要自己不承认，他就永远不会知道。方星这么想着，觉得好像没有那么丢脸了，继而也没有那么失望了。甚至在这种自我劝解中，那一点点对方黎阳的讨厌和怨恨也渐渐变淡了。 　　草地上空无一人。从河对岸吹来的风很冷。方黎阳朝草地深处走，脚底下踢到了什么，低头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烟花筒，他捡起来一个，摸到最表面已经湿漉漉的了。他用手捻了捻火引子，还好这里没有湿，应该还能点燃。 　　他叹了口气。 　　当他看到时间已经晚了的时候，他就有这样的担心，或许方星早就不等他了，早就离开了这里。可是他知道方星脾气固执，越是等不到越要等，甚至会为难自己，让自己在这样冷的夜晚等到他来为止。又或者说，方黎阳心里是期望着方星还在等他的。他希望方星没有放弃，希望方星能够信任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一定会赴他的约。所以他明明回了小区，却没有回家看一眼，所以他明明知道晚了，却也没有敢给方星打一个电话。他其实是害怕方星告诉他，“我没有在等你，我已经离开那里了。” 　　然而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时，方黎阳又觉得挺好的。至少方星没有一直傻傻地在冷风里等他，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生着气，躺在家里的床上睡着了呢。 　　方黎阳看着手里的烟花，失落地笑了笑。 　　只是可惜了这些烟花。好像应该挺漂亮的，被这么丢在这里，如果被濡湿不能放了，真是太可惜了。 　　方黎阳把手里这筒烟花直直地摆好，用两块石头紧紧卡住，捋了捋引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 　　他后退几步，看着引信迸发出的橘色火花，火花快速后退，顿时燃起了火苗，然后一声响，半空中炸开金灿灿的焰火。虽然不高，但是很明亮，一个接着一个，有的打得高一些，有的低一些，噼里啪啦地在空中散开成一束束光点，然后又熄灭。 　　方星远远地看着那个站在焰火下面的小小的人影，那个人影仰着头，看着半空中的焰火，明亮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构成了简单纯净的画面。 　　他从车上下来，一步一步靠近，像是怕惊扰了他，又像是怕自己破坏了这幅美景。 　　可即使再小心，也没有办法躲过两个人之间的感应。明明一直抬头看着烟花的方黎阳，忽然转过了身。 　　一颗焰火突然升得特别高，砰然炸响，像是方星此刻的心动，接着焰火哗啦啦散落，像是金灿灿的雨，细细密密地落在了方黎阳的身后。 　　仿佛是在光芒熄灭之后才看清楚了他，方黎阳先是有些惊讶，然后低头像是松了一口气，才又抬起头看着他，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太好了，你还在。” 　　方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样，他定定地看着方黎阳，看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突然有些没办法推掉的事情。真地很对不起。” 　　他总是道歉，即使方星说了他最讨厌别人跟他道歉，但他仍然还是道歉。方星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说不出口。像是“你还来干什么？你根本不用来了！”这些气话他说不出口。像是“你来了真好，我好怕你真地不来了。”这样的真心话他更是说不出口。 　　他跨着大步子走过方黎阳身边，把他脚边所有的烟花一个个立了起来，虽然有一个被方黎阳提前点燃了，但他还是按照自己早先安排好的顺序，把烟花摆好，然后一个个地将它们点燃。 　　方黎阳没说话，看着他做完，而后被方星拉着胳膊朝后小跑了几步。像是早就选好了最好的观看距离，方星拉着他在一个刚刚好的地方停下。 　　眼前一排烟花齐齐绽放，映着河面的水，金光璀璨，驱散了方星心里微不足道的不快。 　　只要他来了，多久的等待都值得，无论他让自己等了多久，只要他来了，都会去原谅。 　　“能抱我一下吗？”方星的眼睛里千万点星芒闪烁，然后扑进了方黎阳张开的双臂之中。 第44章 　　原本想多抱一会儿，虽然他比方黎阳身量大，但依旧很享受这种窝在他怀里的感觉。偏不巧，方星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飞快离开方黎阳的怀抱，很不好意思地东看看西看看。 　　“我们先去吃东西吧，我也什么都没有吃。”方黎阳何止没有吃东西，大脑高速运转非常消耗体力，要不是凭着见方星的决心，他就地就能睡着。 　　“我预约了餐厅，不过留位置的时间已经过了。”方星非常遗憾，这家餐厅是他问了很多同学，又搜了不少评价之后才确定的。那里环境非常好，他还特意要求了一个不被打扰的位置。 　　“没关系，我们去别家。你想吃什么？” 　　方星没有什么想法。他花费心思找餐厅也不是为了自己，尽管今天是他自己的生日。 　　方黎阳问了他原本预约的是哪家餐厅，“这家啊，我知道一家跟这家风格类似的，可以吗？” 　　方星点点头。 　　因为计划被打乱了，原本打算两人一起骑摩托车，现在也只好各开各的车。方黎阳在前面领路，方星骑车摩托车跟在他后面。 　　这是方黎阳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方星。后视镜里，方星压低身体，躬身在车上，转角处身体随着车身一起倾斜，虽然带着头盔，但是方黎阳好像能看清方星的眼神，炯炯有光。不知怎地，方黎阳竟然有些慌张，在后面跟着他的方星恍若一匹夜里独行的狼，而自己就是被他看中的猎物。 　　他开着车，又像是在领路，又像是在逃命。 　　方黎阳晃了一下神，方星已经超过他了，在前方打着闪光灯慢行，回头看着他。方黎阳对他挥了挥手，表示没关系，继续提速向前开。 　　这家餐厅，他们以前来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了，那时候的方星对周遭一切还非常木讷无感，别说观察餐厅了，就连吃东西都食不知味。他花了很久了时间才认清自己当下的生活状态，确认自己确实回到了方黎阳的身边，慢慢找回了活气和目标。 　　“您好，请问您几位？” 　　门口的服务员笑着询问。 　　“两位。今天我们有人过生日。” 　　“这样啊，我们会为客人准备生日特别礼物。” 　　这时候餐厅里还剩下少数的几桌人，两人选了安静的角落坐下。方黎阳随便翻了翻菜单，“星星，你先点菜，我去一下洗手间。” 　　方星点点头，看着方黎阳离开了座位。等了大概十来分钟，还没见方黎阳回来，方星只好先把菜点了，又过了一会儿，方黎阳这才回来。 　　菜品一样样上齐，吃到途中，负责庆祝生日的服务员朝他们走了过来，手里推着餐车，烛光散发着暖暖的光晕，方星看不太清晰，餐车上面好像是一个生日蛋糕。 　　他们没有唱生日快乐歌，只是默默走到桌边，把蛋糕放到了桌子上。方星这才看清楚，这个蛋糕是个头盔的样子，上面还有方星现在头盔上同款贴纸的花样。方星看了，很惊喜，抬头看着方黎阳，一副“怎么回事”的样子。 　　方黎阳笑了笑，“刚才去和后厨商量的。” 　　方星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离席是去商量这些事情了。那么没有人开口唱生日快乐歌，大概也是方黎阳特意嘱咐过的吧。 　　“做得还不错吧。” 　　“跟我的头盔很像。” 　　服务员听了也很开心，“我们的蛋糕师傅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照着原型研究了很久。” 　　方星低头，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服务员把蛋糕上的蜡烛点燃，说，“吹蜡烛许个愿吧。” 　　方星看着方黎阳，烛光在他的镜片上跳动，挡住了他的眼神，“你替我吹。” 　　服务员刚要开口说，要自己吹才算数，却见到方黎阳顺理成章地附身把蜡烛吹熄了，“愿望要自己许哦。” 　　方星点头，闭上了眼睛，默默许了个愿望。 　　几个服务员业务熟练地鼓了鼓掌，气氛热情又有些尴尬。 　　方黎阳突然又走到餐车旁边，从下面一层抱出了一个大盒子，包装的很精致，设计又很酷。 　　他递给方星，“生日礼物。” 　　服务员们看到自己的工作完成了，也就不再打扰客人，悄悄走开了。 　　方星接过盒子，只瞄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一顶新的头盔。从盒子里拿出来，是一顶暗紫色和黑色渐变的全覆式头盔，质感非常好，被烛光一照流光溢彩。 　　“好看吗？” 　　“好看。这个头盔不能贴贴纸了。”方星的注意力都被头盔吸引了，下意识说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话。 　　方黎阳只觉得他这个样子才像个孩子，单纯可爱。方星只有在看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是才会有这幅表情。去年他送了他一副拳击手套，方星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拿在手里反复端看了很久，可惜最后却告诉他，他打比赛经常能赢到类似的奖品。方黎阳记下了，就不再送他拳击相关的东西了。看来这次选了这顶头盔，是选对了。 　　“你就买了一顶？”方星忽然问。 　　“嗯？”方黎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我说，你是就买了一顶吗？” 　　“是，难道还需要吗？” 　　方星忽然一脸泄气的样子，摇摇头，坐到了椅子上，拿着头盔摆弄了一下，慢慢放回了盒子里。 　　方黎阳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所以就只准备了你的。而且我的头盔还很新，接着带那个就好了。” 　　方星被看穿，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又非常讨厌自己就这样变得慌张，于是没有接话，低头吃东西，随口夸了一句好吃。 　　也是真的好吃。 　　他们虽然没有说很多话，但是他吃两口就抬头看看方黎阳。他坐得很端正，西装穿了一天，可能又遇到了什么急事，搞得有些皱巴巴的，领带的结也有些松垮了，夹着方星送给他的领带夹，却也有些歪斜。他这个样子，让人太想去扯开他的领带，丢开他的西装了。 　　方星就这么边看边吃，尽管食不知味，却觉得满口留香。 　　方黎阳当然发现了方星的眼神，尽管方星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了，但方黎阳出于职业习惯，会不自觉地观察身边人的小动作，并且加以分析。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即使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今天是方星生日，他还晾了方星那么久，自己完全没有立场说任何会让方星感到扫兴的话。 　　他接受了这个眼神，虽然有些别扭，但因为对面是方星，总归是好很多，甚至在别扭之余，方黎阳心里还有些小小的……洋洋得意。 　　他很珍惜和方星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这段时间他能完全的抽离自己，他只需要应付一个青春期少年随时爆发的情绪，虽然这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但是跟他身上背负的诸多任务比起来，这简直算是个无比甜蜜的负担了。况且，在那晚方星彻底爆发了一次之后，他们竟然进入了一种无声的微妙的平衡。 　　方黎阳还不太能理解这种平衡是怎么回事，但是方星默默把这个阶段称为——“追求”。 　　他以为方黎阳明白，因为那晚他说的话，他自以为算是完全的坦白。既然已经坦白，那么便应该拿出坦荡的态度，尽管难，也要收起自己那些难以控制的幼稚情绪，像个真正的大人、男人一样，去追寻自己的目标。 　　“什么时候去把摩托车的驾照考下来吧，我去给你报名。” 　　“好。”是的，他很快就是一个有证驾驶的大人了。 　　“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对吧。”听完方黎阳的话，郎斌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种被郎斌压制的感觉很不好。方黎阳觉得自己像一只透明的虫子，五脏六腑完全被郎斌看透。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应付。”方黎阳想要尽快转移这个话题，即使没用，“这个毛康还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去查了，他似乎跟林少廉有过接触。不过因为那是他做卧底时的事情，我接触不到他更详细的资料。” 　　“可是他一定有问题，他这样做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你有没有暴露什么？” 　　方黎阳自觉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在郑玉那里都能得到很大的信任，为什么反而会被警方盯上呢，这不合理。 　　“应该是没有。” 　　郎斌若有所思，深深吸了一口烟。果然，他还是没有放弃最先的话题，“所以你打算怎么应付这个毛康呢？你要选谁必须要告诉我，不能擅自行动。” 　　方黎阳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想找到真的凶手。” 　　“你没有时间。毛康之所以给你这么少的时间，还提出了这么多条件，就是为了让你去郑玉的集团内部搞出些风波。甚至是想让郑玉的人怀疑你，让郑玉内部混乱才是他想做的。” 　　“我再去跟毛康谈条件。” 　　“对，你再去多跟他接触一下，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你绝对不能暴露。当然如果最后谈判崩盘，毛康要拿你定罪，这就是最坏的结果。我会把你撤出任务，毛康这些所作所为也会被检举调查。” 　　方黎阳虽然点头，但他不希望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们还能不能找到毛康更多的背景？” 　　“我会继续查。有任何消息都会尽快通知你。” 　　“好。” 　　方黎阳回家时，又看到了有车跟着他，和那天是同一辆车，同样是跟到小区门口，看着他进了小区就走了。 　　张维说不是他们的人，那又是谁呢？ 第45章 　　方星见过那辆车。 　　他从学校回来，抱着一大堆临考复习资料，本来不想带回来的，但是今天班里做大扫除，不能留一片纸屑在教室，无奈他就一路这么抱了回来。 　　在路口，他看到方黎阳的车拐进了小区，这显然不是他从KTV回来的时间，正想着他刚才去干什么了的时候，紧接着另一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方星并没有太过注意，但是这辆车仅仅停留了几秒钟，也没有人上下车，就又开走了，他这才觉得奇怪。可能是一种下意识反应，他紧追上去几步，看清了车牌。 　　这串数字在脑海中漂了一会儿，很快和另一个场景重合了—— 　　那天他为了发泄，骑着摩托车在路上疯跑，跑到一半没油了。一辆车的司机给他倒了半桶油，而那个貌似车主的人从后车窗跟他打了招呼，那人的眼角有一片痣。 　　这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紧跟着方黎阳，为什么行踪这么诡异？ 　　方星不禁提起了一颗心。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方星一进门，对着方黎阳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 　　“你回来了。”方黎阳正准备去洗澡。解下来的领带搭在胳膊上，双手正在解衬衣的扣子，白皙的脖子带着一小片稍稍泛着红晕的胸口敞露着。“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和方星对视了一眼，就发现方星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脖子下方，使他把本来准备解开的一颗扣子，又不动声色地系上了。 　　方星发现了这个小动作，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太过露骨了，有些赧然地移开视线，转身坐到了沙发上。 　　“有人跟踪你，你知道吗？” 　　方黎阳去挂领带，听到方星的话脊背僵了一瞬。但立刻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跟踪我？谁跟踪我？” 　　“一辆黑色的车。” 　　看来方星确实是发现了，方黎阳继续听着。 　　“这车我见过。” 　　听到这里，方黎阳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头皮都紧了起来。为什么方星会见过跟踪他的车？ 　　“你在哪里见到的？”他尽力压抑着紧张的情绪，使声音显得平静。 　　方星虽然担心，但还算冷静，“在快速路上。我当时找不到地方加油，这辆车的人给了我他们备用的汽油，车上的人还跟我打了个招呼。” 　　“你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了吗？还有没有印象？”方黎阳虽然努力控制着语气，但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方星身边，盯着方星的脸。 　　方星仔细回忆着，“司机就是个普通人，坐在后面的那个人有点怪。笑嘻嘻的，长得很一般，就是眼角有一片痣。” 　　方黎阳听过之后，很久没有说出来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他知道这个人，郎斌跟他讲过。虽然这个人神出鬼没，没有留下什么特别清晰具体的影像资料，但是仅仅就目前能够掌握的信息，郎斌曾特意叮嘱过他这个人的一个特征——眼角有一片很明显的胎记。 　　这个人是林少廉。 　　林少廉，竟然在K市现身了。 　　方黎阳来不及多想为什么林少廉的车要跟踪自己，反而是方星口中的那场偶遇，让他有着不好的感觉。如果那不仅仅是一场巧合，而是一个精心安排的相遇，那么方黎阳和方星现在已经双双陷入了不可预知的危险之中。虽然已经从郎斌口中得知了林少廉近期将有动作，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条蛇已经离自己那么近了，似乎就盘踞在身边。 　　“你怎么了？”方星很少见他这个样子，他不安地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不认识。”方黎阳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是吗？”方星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方黎阳想挤出一个笑容，但他实在是办不到。“可能就像是你说的，我也许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吧。” 　　“报警。”方星说，“有人跟踪你，就可以报警。” 　　“不用。”方黎阳摁下了方星的手，“警局我有熟人，我可以直接跟他们说。” 　　“那你现在就跟他们说！”方星把手机递到方黎阳面前。 　　方黎阳顺势接过了手机，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他想了想，对方星说，“我会好好处理的，你不要担心。” 　　“我不可能不担心，你不要说这种没用的话。”方星又开始有些生气了，他把头别过去，但是很快，他又忍住了。他知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方黎阳说，“你不能有任何事情，现在开始你哪里都不能去。” 　　方黎阳看他着急的样子，心里非常感动。像是一次又一次确认自己在方星心里的位置一样，方黎阳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他是方星心里绝对的第一。可是眼前这个把他放在心头为他担忧的男孩儿却不知道，他自己也是那个处于危险中的人。 　　“我不可能哪里都不去的。” 　　“那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方星坚定地看着方黎阳，那眼神好像把方黎阳捉住了一样，让他没办法逃脱。 　　可是不行。 　　目前看来，林少廉仅仅是在观察方黎阳，而对于方星似乎还没有任何动作。这段时间，只要自己不暴露，就不会牵连到方星。至于林少廉为什么要暗中盯着自己，比起在心里胡乱猜测，尽快搞清楚原因才是当务之急。 　　时刻和方星在一起，确实看似安全，可是方黎阳需要很多时间单独行动。在他复杂的任务之中，似乎没有一项任务叫做“保护方星”。可是只有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的时候，他才能真真正正地保护好方星。 　　“星星，这段时间你也要小心，如果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还有，晚上不要去接我下班了，最近我会自己开车。” 　　“那跟踪你的人怎么办？” 　　“我会去找警察，很快就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现在只是跟踪我，应该也是不敢对我做什么，所以没什么问题的。” 　　方星低头想了想，似乎觉得方黎阳说的也不无道理，就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悄悄抬头，看到方黎阳神色紧张，嘴唇泛白，嘴巴紧紧闭着，颌骨绷着，喉结在微微滚动，胸口缓缓起伏。他忽然伸手搬过来方黎阳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方黎阳受了一惊，浑身抖了一下，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星便飞快地放开了他，猛地从他身边站了起来。 　　“我去拳馆了。你快点通知警察。” 　　尽管没有直视方黎阳，方星却表现得淡定，仿佛刚才那个吻没有发生。要不是方星火速逃离了现场，方黎阳真得要以为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了。 　　短暂停留在幻觉中，方黎阳立刻去把林少廉出现的消息汇报了上去。 　　盘踞深山的巨蟒已经出动，并且找上门来了，方黎阳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第一次发现被跟踪是见到毛康之后，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常忠强的尸块是在北川新城的对岸被发现的。那是一片对于K市的人来说十分神秘的地方。关于那里流传着很多都市传说。人人都知道，人人都会谈论，却销声匿迹于光天化日之下，如蒸发在空气中的水蒸气一样。 　　岸这边。郑玉计划开在北川新城的新店正在装修，然而这里大部分的店面没有开张，周围的住宅区也大多还是空房，尽管环境优美，却依旧没什么烟火气。 　　方黎阳驱车到了新店外，除了装修队的人，很多面生的人也围在店外。 　　新店的装修郑玉从来没有和方黎阳提起过，毕竟郑玉说是要亲自接管新店的事情。那么这些面生的人，自然也是郑玉派来的。方黎阳向来负责明面的业务，相关的人他都了如指掌，而这些人他不曾见过，显而易见，这是郑玉负责暗里业务，也就是毒品生意的那群人。 　　这群人什么时候要来管酒吧的生意了？郑玉难道想彻底放弃毒品业务，让手下人全部弃暗投明吗？ 　　方黎阳思来想去，这种可能性极小。 　　常忠强的尸体被弃在对岸，这边的新店又疑点重重。方黎阳没有贸然上前，默默离开了。 　　“小宝和阿良搬出去了。” 　　方星进到拳馆，发现小宝和阿良不在，不自觉地在拳馆里到处看。教练发现之后，走上来对他说。 　　方星点点头，表示不在意。 　　“对了，你等一下。”教练拍拍方星的肩膀，然后小跑着走了。很快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回来。 　　方星看到他拿着的是一张纸，折了几折。 　　“他们俩让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你不太想理他们，就只好给你写了个纸条。” 　　方星并不想看，但教练已经递到了眼前，他不接过来也不行。无奈拿到手里，心想，这一定是小油菜给他们俩的主意。 　　方星有心想直接扔了，但是想到小油菜自己没长什么脑子，却还这样操心，又于心不忍，于是打开来看了。 　　字迹歪歪扭扭十分难看，不长不短写了十来行。 　　方星大略看了，意思大概就是谢谢他给两个人找了这么个工作，收到了第一份工钱，于是自己找了房子搬出了拳馆。虽然搬出去了，但还是要继续在拳馆工作，希望能尽快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以后能跟小油菜和方星互相照应。 　　要是没有这张字条，方星做个冷面冷心的反派倒也心安理得，可是对方一旦使出了这招，方星心里也不禁有些松动了。 　　他开始埋怨起小油菜来，她就是知道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第46章 　　小油菜蹦蹦跶跶地过来帮方星点菜，方星瞥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把小宝和阿良留给他的那张纸条拍在了桌子上。 　　小油菜起初不知道是什么，拿起来翻开看了一眼，对着方星憨皮赖脸地笑了起来。 　　“我就是让他们跟你客气客气。” 　　“用不着。” 　　小油菜撇了撇嘴。 　　“牛肉面小笼包。” 　　“哦。” 　　小油菜转身，方星看到了什么晃眼的东西，又把她叫住了，“回来！” 　　“怎么了？还要什么？”小油菜眨巴着眼睛。 　　“你耳朵上是什么东西？”刚才方星一直低着头，没有正眼看她，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对儿长长的耳环，银色的，上面还坠着几颗假宝石。 　　“这个啊？”小油菜用手摸着，“小宝和阿良送我的。” 　　“他们还有闲钱送你礼物？” 　　“对啊，他们还把之前住在我那里的房钱给我了呢。” 　　方星觉得蹊跷，但也没多想，他也不知道拳馆给他们的工资是多少，或许比自己想象的多一些，有些富裕他们愿意多给小油菜自己也管不着。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了，让小油菜赶紧去给自己拿吃的。 　　虽然方黎阳不让方星去接他下班了，但是方星依旧不放心，每天好几条信息追着确认他的安全，在窗口看到他的车开进小区才能松一口气。 　　方黎阳去见了张维，把有人跟踪他的事情告诉了张维，并把车牌号码也给了他。张维说会去帮他查。 　　“真的不是你们的人吗？”方黎阳明知故问，想看看张维的反应。 　　“真的不是。我们真的没有必要搞得这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对不对？”张维的反应非常正常。 　　方黎阳点点头，“是我想多了。” 　　他真正怀疑的是毛康。郎斌后来给他的资料，让他更加加深了这一点怀疑。 　　毛康的最后一个卧底任务，交接的对方就是林少廉，他甚至由于交代不清一部分卧底任务的来龙去脉而被延长了冷却期，四年之后才被调到K市公安局。而郑玉投靠到林少廉手下，到K市做生意，是在北川毒窝被捣毁之后。当时从省到市提拔了一群公安系统的得力干将。毛康就是当时那一批当中为了补缺，又因为有之前的立功表现，才被一起提拔上来的。然后就因为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被接连提拔，没几年坐到了副局长的位置。 　　一个这么有能力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卧底行动说不清道不明。方黎阳经历过相似的情况，卧底过程中自然会有一些不合规甚至不合法的操作，但基本上都有上级做背书，延长冷却期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按照方黎阳的推断，在毛康做卧底时，他与林少廉有过接触的话，那么不排除他们至今仍然有接触的这种可能性。他甚至可以大胆而又合理地怀疑，毛康很有可能是林少廉安插在警方的一只手。 　　那么毛康逼迫自己做的事情，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方黎阳只觉得浑身无力，恐怕以他自己的力量，难以去抗衡自己所面对的一切了。 　　“阿清。” 　　他和赵清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联系了，此时也不管是否显得唐突了。 　　好在赵清一直温和有礼，对方黎阳也算热情，“方哥。” 　　“最近有时间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赵清一听，就知道方黎阳特意来找他不会是随随便便的小事，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去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压低声音说，“我不太清楚什么时候有时间。是什么事情？” 　　“还是当面再说吧。你最近有时间的话尽快联系我好吗？” 　　“好。”赵清稍稍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方黎阳从KTV出来，开车回了家。方星最近开发了一些新手艺，夜宵多了一个品种——粥。搭配上方星亲手做的时而太咸时而无味的茶叶蛋，方黎阳倒是吃得充满期待，每天一个蛋像抽签一样，口味总有惊喜。 　　“还要粥吗？” 　　“不了，吃饱了。” 　　方黎阳端着碗去厨房，方星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 　　“我自己刷就好了，你去睡吧。” 　　“哦。”说完，他也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厨房门口看着方黎阳刷碗。 　　方黎阳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又不知道方星到底想干什么，干脆三下两下把碗刷完，“我洗澡睡觉了。” 　　“哦。” 　　两个人在狭窄的厨房门口左闪右躲，好不容易才让方黎阳走出去。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方星的房间已经关上了灯，方黎阳这才舒了口气。想看看方星在搞什么名堂，却又怕打扰他休息，心想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躺到床上，听到手机震动，是赵清发来的消息，“现在可以来假面吗？” 　　方黎阳看了一眼时间，假面应该刚刚关门。难得赵清这么迅速就愿意跟他见面，他更是一刻不敢耽搁，从床上跳起来，穿戴整齐，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你去哪？”方星一把把客厅的灯拍开，房间里霎时大亮，晃得方星自己也皱着眉眯起了眼睛。 　　“店里有急事，我去看看。”随便找了个理由。 　　方星转身，一边说，“等一下，我送你去。” 　　“不用了。不知道要多久，你睡吧。” 　　“不行，我送你。”方星不由分说，已经拿出了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方黎阳走过去，摁住了他的胳膊，方星还有些睡眼惺忪，没有跟他较劲。 　　“太晚了，你好好睡觉。我到了就给你发信息。好吗？” 　　方星还是皱着眉头，好像是在用力思考。 　　方黎阳笑笑，摸了摸他的脸，“还没睡醒呢，你送我去太危险了，疲劳驾驶。” 　　不等方星再坚持，方黎阳就开门离开了。 　　方星的衣服穿了一半，套在胳膊上，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他把衣服丢开，回到了房间，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头盔，紫色到黑色的渐变色，漆光柔和有质感。 　　这并不是方黎阳送给他的头盔，而是他自己又去定了一副同样款式的头盔。今天才拿到。他想找个机会，用摩托车载方黎阳的时候突然把这副头盔拿给他。这样他们两个就有同样的头盔了，看上去仿佛是一对儿。 　　刚才好不容易有个好机会，却被方黎阳亲手毁掉了。方星觉得生气，又觉得委屈。他摸着头盔，心里好大不爽。 　　最近方黎阳十分谨慎，除了公事一律叫出租车。他对假面周围再熟悉不过了，指挥着出租车七转八转，停到了仓库前的那片空地上。 　　赵清说要在这里见面时，方黎阳心里还有些担心。毕竟赵清就是在这里挨了方星的打。现在如果赵清叫来一群人，在同样的地方殴打方黎阳一顿，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不过好在，远远地他就看到仓库前面只有赵清一个人，松松垮垮地在那儿站着。 　　看到方黎阳过来，他朝这边举了举手。 　　“不好意思方哥，这么晚叫你出来。” 　　“哪里的话。是我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赵清朝方黎阳身后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说，“进去说吧。” 　　从后门进入假面，都是方黎阳闭着眼睛都走不错的路径，一直来到方黎阳曾经的办公室，他还真是非常怀念这里。不过此时宾主相易，方黎阳很自觉地坐到了招呼客人的沙发上。 　　“这边一切都没变。”赵清的意思是这里可以放心说话。方黎阳在方黎阳面前放了一个烟缸，要给方黎阳点烟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没关系，不抽了。” 　　闻言，赵清就把烟收了起来，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阿清，我来是问你常忠强的事情。” 　　方黎阳知道，赵清在听到自己有事相求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不是小事了，可是显然他并没有想到会是常忠强的事情。此时他脸色有变。 　　“北川的碎尸案你应该知道了。” 　　赵清点点头，然后小声说道，“警方不是还没有通报身份？” 　　方黎阳轻轻摇了摇头，“警方已经知道身份了。而且……” 　　赵清小心地看着他，等着他的话。 　　“他们怀疑到了我头上。” 　　赵清没有说话，但是别过了头，皱着眉，双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警方已经悄悄找我问过话了。” 　　“你怎么说的。” 　　“不是我，所以实话实说。”方黎阳观察的赵清的反应，接着说，“他们肯定也知道凶手不是我，所以没有走审问的程序，而是跟我有交情的警察直接过来问我。但是他们现在也很紧张，毕竟是大案子。” 　　赵清许久才说了一句，“明白。” 　　“阿清，我现在很被动。他们虽然不一定就要让我去顶包，但是随随便便利用我拖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很简单。我没有直接参与那些郑总不让我参与的事情，但是我一有前科，二是擦边的事情也没有少干。一旦一牵十，十牵百，大家最后都不会好过。” 　　赵清脸色异常凝重，却依旧说不出话。 　　“阿清，当时带走常忠强的时候你也在场。常忠强的尸块为什么会出现在北川下游？这种灭口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外情况？我很难相信这只是办事人的一时疏忽。”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赵清终于开口了。 　　“我想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是吗？你真的只是这样想的吗？”赵清抬头看着方黎阳，他额头汗涔涔的，却是一脸怀疑的神色。 第47章 　　面对赵清的反问，方黎阳提了一口气，有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可能我不应该这么说，但是……” 　　赵清再度把头低下，压抑着声音，把方黎阳的话接了下去，“常忠强的事情是我的主意，也是我拉着你一起干的。我明白。” 　　“不，如果非要说，也是咱们一起要这么做的。可毕竟最后动手的不是你我。我想你也明白，这也不是郑总一个人的决定。” 　　方黎阳并不确定赵清知道多少林少廉的消息，但他可以确定的是，郑玉的情况，赵清应该大致都有了解。 　　赵清神色有些恍惚，他抬头纳闷儿地看着方黎阳。“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猜测的。常忠强对郑总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虽然看上去他的生意交给别人也没太大关系，可他跟了郑总这么久，知道的事情那么多，留他是应该的，除掉他也应该。所以我猜，虽然有咱们推波助澜，但对常忠强的生杀，郑总肯定是深思熟虑，甚至是更高层的人的意思。”方黎阳很坦然地把自己所思所想告诉了赵清，赵清听了，脸上的疑色也渐渐消失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是尸块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意外。那个人之前从来没有失手过。” 　　方黎阳追问，“郑总总是找同一个人吗？” 　　赵清点点头。 　　“每次都是这样的处理手法？” 　　赵清看着方黎阳，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是，郑总那边有专门处理尸首的人，不会弄成这样。” 　　“那为什么说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意外？”方黎阳渐渐问到问题的关键，他希望赵清能够继续顺着他所想的说下去。 　　赵清心里的动静大多都能从脸上的表情看出来。这时候不能让他想太多，人一旦顾虑起来，往往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都不做。 　　“阿清，先不说这次尸块为什么轻易被发现，你是不是知道为什么常忠强会被分尸？” 　　赵清忽然恍惚了一下。 　　“为什么要用跟以前不一样的处理方法？难道是换了一批处理尸首的人？” 　　赵清停顿了很久，忽然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方哥，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就连我也不想知道。” 　　方黎阳也站了起来，但他离赵清还有一些距离，“警察想要破案，现在我有最大的嫌疑，你可以不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但是有什么方法能帮我呢？” 　　“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动手杀的常忠强，如果那个人被抓，我们就全完了，这样做就是在帮警察搞我们自己！” 　　赵清情绪开始有些激动。 　　方黎阳率先坐下，“我当然知道，我们不可能去帮警察，但是，我也要想办法自救。”他的语气尽量平和，“或许，我们能找个人……” 　　说到这里，房间内变得非常安静，赵清也停止了踱步。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坐回了一开始的位置。先前被收起的烟，被他再度拿出来，犹豫了一会儿，他干脆给自己点上了。这次完全没有顾到方黎阳。 　　他知道方黎阳是什么意思，显然他也在积极思考这个办法。 　　“我想来想去，可能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赵清吸了一口烟又停下，“可是，要去哪里找这么一个人呢？愿意为这件事送命。我知道的亡命徒不少，但是我们出不起买一条人命的钱。” 　　“钱我可以去想办法。”方黎阳接下了赵清的话。 　　“这不会是一笔小数目，你去哪里弄这么多钱？” 　　“可能有些事情，你也同样是不知道为好。” 　　赵清无奈地点点头。 　　“我可以弄到钱，你只要帮我找到合适的人。” 　　赵清又说，“那郑总那边怎么交代？忽然有人去顶了常忠强案子的包，郑总怎么能不怀疑？” 　　“如果郑总怀疑下来，我会全部承担，不会连累你。”方黎阳跟他保证。 　　方黎阳非常坚决地看着赵清，赵清僵持不过，终于渐渐松了下来。 　　“我知道，你没有全都告诉我。我也不会逼你说，如果你因为这件事陷入危险，我会非常内疚。方哥，你可能有自己的目的，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我不想在这里面搅得太深，但是碍我路的我也不会放过。”赵清淡而无力的语气里，还是能嗅到他的强硬。 　　方黎阳微微点头，“阿清，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碍你路的。” 　　两人没再说话，方黎阳看着赵清，等他静静地抽完一根烟。 　　“我送你出去。” 　　“好。” 　　照旧走的是消防通道，从后门出来，来到仓库前的那一片空地上。 　　方黎阳刚刚站定，一道强光从远处射了过来，照得他眼前一片雪白。紧接着他听到了喇叭声，带着怒气嘀嘀地响着。 　　即使眼前还是花成一片，方黎阳也知道，方星来了。 　　相比于担心方星这么晚跑出来，和担心方星怀疑他的行迹，他此时更加不想让方星看到他和赵清在一起。方黎阳甚至感觉到害怕。来不及多想，他朝方星的方向跑过去。 　　“星星，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该在这里对不对？”方星根本没有看他，而是死死地盯着远处的赵清。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方黎阳想控制自己不要慌，但他一开口，慌张就显露无遗。 　　“你说店里有事，我去了KTV，那里早就一个人影都没了。我想会不会是假面的事情，就过来。看到你原先办公室的灯开着，我就一直在这里等。”方星终于把视线收回来，盯着方黎阳的脸，“你就是来见他的？半夜？” 　　方黎阳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想解释，脑子却乱成一团，找不出个头绪。想编个理由，却发现自己的撒谎技能在方星面前完全失效。 　　就在他脑子卡壳的时候，赵清走过来了，对方星客气地说，“又见面了。” 　　方星不理他，下巴抬得高高地，居高临下俯视他。然后他把方黎阳揽到了自己身后，“上车，我们回家。” 　　方黎阳站到他可以上车的地方，却没有骑上去，他小心地拉了一下方星的胳膊。 　　“我这次不会打他。”像是为了让方黎阳放心，方星轻轻拍了拍他拉着自己衣袖的手。 　　方黎阳相信他，于是把手松开了。 　　赵清笑了笑，“我跟你叔叔之间……” 　　方星讨厌他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在对他说，“你这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看你嫉妒的样子真可笑。”方星被激怒了，但是答应了方黎阳，也为了不再给方黎阳惹麻烦，他绝对不会再出手。 　　方星大声轰了轰油门，故意打断了赵清的话，“我不需要听你解释。除了方黎阳的话，我谁都不信。”转头对方黎阳说，“快上来。” 　　方黎阳听话，坐到了方星身后。方星从车把上拿下了他早就准备好的头盔，背身递给了方黎阳。他察觉到方黎阳接到头盔时的一愣，然后像变魔术一样，把自己的头盔戴到头上。虽然吃醋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但同时他心头又升起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赵清被弄得哑口无言，他只好越过方星的肩膀看了一眼方黎阳。而方黎阳也回了他一个眼神，然后戴上了头盔。 　　“抱紧我。”方星下了命令。 　　然后车子原地旋转一百八十度，轮胎和地面都磨起的烟向后甩去，方星加足油门，冲上了大路。 　　方星一路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很是不甘，他还是觉得方黎阳欺骗了他，他不想跟他说话。 　　方黎阳自然知道方星刚才对赵清说的话只是为了不输气势，实则回到家，他还是要好好跟他解释一番。 　　还有头上的这副新头盔。原来晚上的时候，这臭小子奇奇怪怪的，是在盘算着这件事吗？准备了这个和生日礼物一模一样的头盔，反过来送给自己？方黎阳还真是想不到他回来这么一招。抬头看看方星头上的头盔，又摸了摸自己头上这顶。躲在头盔里，方黎阳开心又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 　　这感觉太过熟悉了。像这样伏在方星的背上，什么都不用管，由他载着自己前往那个叫做“家”的目的地，这大概是方黎阳最安心的时刻了。他可以观看路旁飞速后退的风景，他也可以凝视方星好看的宽肩和脊背，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看，偷偷趴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在飞驰的车上偷那么片刻，打个小盹儿。这个狭窄的车座上驮起了两个人紧贴的体温和安全感。 　　“嗯？”方黎阳抬起了头，眼前一片黑，迷迷糊糊发现，贴着自己的脸的是方星的后背，车已经停下了。“到了？” 　　“嗯。” 　　“怎么不下车？” 　　“你这样我怎么下？” 　　方黎阳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胳膊紧紧抱着方星的腰。他赶忙松开手，自己下了车。“怎么不叫我？” 　　“刚想叫你，你就醒了。你睡得太香了，都打呼了。” 　　“是吗？”方黎阳摘下头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方星停好车，转身面对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黎阳一瞬恍惚，明白了方星指的是自己手里的头盔。他朝方星手里看去，他也正拎着他的那顶。 　　“我没想到，你会买一副一模一样的。” 　　“以后都要戴一样的。”方星从他手里夺过头盔，两个全被他抱在怀里，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方星把两副头盔摆在桌子上，自己脱了外衣回了房间。 　　方黎阳还在等他质问自己，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不闻不问。难道方星不在乎自己半夜去见赵清了吗？还是说他在赌气，自己要不要主动去跟他解释？可是刚才一路都在睡觉，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 　　方黎阳呆呆地站在客厅。他原本应该庆幸方星的不闻不问，却对此感到手足无措。此时他不理解方星，也开始不理解自己了。 第48章 　　方星虽然没有多问，但是方黎阳很想跟他解释解释。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避免方星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为了想好说辞，方黎阳打了半宿的腹稿，甚至一大早就起来，动手给两个人做早饭。 　　方星折腾大半宿，睡得倒是还不错，却早早饿醒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就闻到了饭香味，干脆直接起了床。他溜达到厨房门口，看着方黎阳在里面忙活着。 　　他打了个哈欠，“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醒了就起来了。”方黎阳转头看到方星裸着上半身，底下就穿个平角内裤，本来平平无奇的场面，却让他觉得好不自在，赶紧收回了目光，盯着锅里的鸡蛋饼。 　　方星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朝自己下面看了一眼，心里小小窃喜。 　　“你还要睡一会儿吗？”方黎阳没话找话地问他，“还有几张饼没有烙完，你可以再去睡一下。” 　　“不困了。” 　　“那你去洗漱吧，我马上弄好。”方黎阳给鸡蛋饼翻面，啪地一声扣在锅里，饼对折了，黏到了一起。他用锅铲扒拉半天，鸡蛋饼还是没有恢复如初。 　　方星两步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弄。”他用铲子压住一边，抖了抖锅子，饼自然展开了。“好了。” 　　方黎阳笑了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又要弄砸了呢。” 　　他说完，方星才注意到旁边的碟子里放着摆着几张黏在一起的饼。他随手拿起来一张，三口两口吃了。卖相虽然凄惨，好在味道不错，香香甜甜的。 　　“你还没刷牙吧。” 　　“现在去刷。” 　　“那个……” 　　“什么？” 　　“把衣服也穿上。”方黎阳没有直视他，假装随口嘱咐的样子说。 　　方星没有答话，转身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 　　方黎阳觉得太奇怪了，他不明白自己在慌张什么？他原本看到方星裸体都完全无所谓的，为什么现在方星明明还穿着内裤呢，他都无法坦然地直视他。方黎阳心慌手抖，锅里的饼差点扣到了盘子外面。 　　好不容易做好了早餐，粥和小菜也一并端上了桌，方星这时也穿戴整齐出来了。 　　之前做坏的饼全被方星吃了，平平整整的饼，他都留给了方黎阳。 　　方黎阳夹着饼，咬了一口。 　　“挺好吃的，你不爱吃吗？” 　　看着方星吃得那么香，应该是好吃的，可是到了方黎阳自己嘴里却食之无味。 　　“不是。”他想了想，索性直接说，“夜里……我是出去……” 　　方星听到这里，丢掉了手里的勺子，“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我根本没把那个人放眼里。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没有事情的话，你不会去见他的。” 　　方黎阳见他带着气，还以为他又要发作，谁知他说完之后，只是喘了口大气，安安稳稳地继续喝起了粥。方黎阳打了半宿的腹稿没有用上，一个拳头打进了空气里，原地愣了好久。 　　眼见方星快要吃完了，方黎阳心里却一直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好像要抓住这个机会说些什么，自己才能释怀。 　　“星星。” 　　“嗯？” 　　“能和我聊聊吗？” 　　“聊什么？”方星埋头吃，也不抬头。 　　可要说聊什么，方黎阳又是千头万绪，什么逻辑推理起承转合，全都忘了个干净，一身武艺瞬间归零了。 　　方星这边也紧张地心里打鼓，等着方黎阳开口问他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譬如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就在几秒之间，方星已经做好了准备，想好了答案，如果他问，他就那么回答…… 　　“你真的喜欢男生吗？” 　　方黎阳问得小心翼翼，却没有击中方星的预想，于是方星也没有瞬间做出回答，而是慢慢停止了吃东西的动作。 　　他停了很久很久，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方黎阳也说不清，想着从何说起，默默低下了头。 　　方星最受不了他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人想扑上去亲一口，但此时，他忍住了。 　　这对方黎阳来说，是个难题。他不好说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比起他身负的种种，这件事，实在是占不到很高的优先级，可却让他最是为难。 　　原本感情这件事，已经完全淡出了方黎阳的生活。自从接受了郎斌的任务，他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谁谈恋爱，甚至会跟谁成个家。如果非要让他回忆起上一次的恋爱，那可能还要追溯到警校的时候。那时有个女同学给他写过情书，周末他们一起去看了电影，吃了饭，可惜他对那个女孩子没有什么感觉，最后也没有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改名换姓，成了方星的叔叔——方黎阳，养起了孩子。 　　再度面对有人对自己的喜欢，就是方星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果不是方星强硬地表态，他也不会把这份感情去往情爱的方向理解，哪怕时至今日，他也觉得会不会是一种误会。 　　“我们其实一直没有机会聊这些。我想更了解你一些。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以为我想的是什么样子的？” 　　“人在太过于关注一件事情的时候，视野会变得狭窄，会忽略很多其他的东西。我在想如果你是真的喜欢男生，其实会有很多的选择。”方黎阳一边说一边观察方星的反应，生怕他突然暴怒，毁掉这场对话。 　　但是方星没有任何要发怒的迹象，坐在对面，微微低着头，听方黎阳把话说完。因为躯干朝前屈着，方星的肩膀和胸肌比往常显得更加强壮了。 　　“你是想说，让我去喜欢其他男生？”方星挑起了眉毛，跟方黎阳确认。 　　“我是说……”方黎阳在找措辞，“你可以多看看周围的同龄人，你们之间会不会更聊得来，在一起也会更快乐。但是，我不知道，喜欢男生的男生有多少……” 　　“没多少。我还没有见过。”方星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我不是喜欢男生，也不是喜欢男人。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人。”方星抬起头，直视这方黎阳的眼睛，“除了你。” 　　方星的话像一颗子弹，直直地打在方黎阳的喉头，让他哑口无言。 　　方星原本就打算直白地告诉方黎阳，他喜欢他。现在终于说出来了。 　　“你不要想躲避，或者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确实没有经验，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爱过别人，但这不代表，我不了解自己的感觉。不管这个感觉应该叫什么，我就是想要拥有你，你只能有我一个人。” 　　方星沉稳有力地把话说完，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方黎阳坐在餐桌旁半天没有反应，直到方星拿着书包出来，走到门边，看他依旧一动不动，说了一声，“我去学校了。” 　　方黎阳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方星出了家门。 　　方星的声音萦绕在他耳边，他所有的怀疑和心存的侥幸都被方星的一番话打消了。方星的意思，就是那个他不想面对的意思，而方星不允许他逃避。他甚至不能装傻，他必须要去正面回应。时隔这么多年，他要再次处理一个人对自己的感情，这份感情来自他最亲近的人，而且如此的强烈。这对方黎阳来说，是非常非常大的压力。 　　可是这个压力他不得不承受。如果他拒绝，那么这个压力就会完全转移到方星身上，可这对于方星来说会是一种痛苦，而方星的痛苦最终会成为他们两个人的痛苦。方黎阳不能这么做。 　　KTV一如往常，方黎阳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一路上，都没有怎么和大家打招呼。坐到办公桌后，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给张维打去了电话。 　　“张警官，事情有些眉目了，我想，我们是不是要见面聊聊，后续需要你们帮我的忙。” 　　张维接到方黎阳的电话，好像有些吃惊，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方黎阳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好，我去安排一下时间。你等我消息吧。” 　　“麻烦张警官了。” 　　方黎阳其实早就做好了第二次跟毛康谈判的准备。其中，要钱仅仅只是一个由头而已。赵清那边找人的情况还没有任何进展，这时他只能被动地等着消息。 　　挂掉电话，他手肘支在办公桌上，两手用力揉了揉眉间，努力让自己放松一下。 　　没多久，小江过来敲门，“方哥？” 　　“进来，怎么了？” 　　小江走到桌子前面，“就上次过来闹事的那个警察局孙局长的侄子，又来了。” 　　“又来了？” 　　“对。不过这回他那个闹事的朋友没有跟着来，是带了另一群朋友。” 　　“又闹了什么事吗？” 　　小江摇摇头，“倒是……没闹什么事，就是说你知道他们来了，会主动给他们敬酒。还跟旁边的朋友说，不信让我来问问。我这就过来了。” 　　方黎阳叹了口气，不是什么大事，这个面子还是能给的。他站起身说，“我去。” 　　小江一脸得救了的样子，随着方黎阳一起到了二楼最大的豪华包房。 　　不出所料，萍姐也在这里，带着姑娘们给他们倒酒，看到方黎阳来了，飞快地跟小江互换了一个眼神，萍姐就离开房间了。 　　“不好意思，”方黎阳朝带头的孙局长的侄子说，“说给大家敬酒的，有些事耽误，来晚了些。” 　　孙局长侄子忽然高声，“我说怎么样！经理是不是要给咱们敬酒！”说完拿着巨大的一杯酒，递到了方黎阳面前，“来晚了，要罚酒，也不多，就这一杯。” 　　方黎阳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痛快一点能省很多事，“好，我认罚。”举起杯，没有停顿，一口气把一大杯酒喝了下去。 　　他虽然酒量很好，但猛地一杯下肚，还是晕眩了一瞬。小江没想到方黎阳居然没有周旋直接喝了，也是吓了一跳，立刻过去扶他。方黎阳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几个人起哄的笑声，又听到孙局长侄子大声说，“他们新店的消防检查，他们老总郑玉都要到场，他一个经理，敢不敬着咱们！” 　　方黎阳瞬间酒醒了一半，心想这杯酒喝得也算值了。 第49章 　　“你当过兵是不是？” 　　神出鬼没的郎斌又出现了，方星抓住这个机会跟他过招，练习到一半突然想到，或许有些事情可以问他。 　　“是。”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跟踪人，而不被发现吗？” 　　郎斌手里动作缓了一下，抬头看着方星，“你要干什么？” 　　方星知道自己也不能跟他说的太多，就打了个马虎眼，摇摇头，“没什么，好奇，随便问问。”说着，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继续击打。 　　郎斌笑了笑，“当兵不学这个。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可我得知道，你想学这个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 　　“这可不好说，你万一去违法犯罪呢？” 　　郎斌本来是调侃着说的，说完抬头看了方星一眼，二人目光对上，方星忽然脸色大变，挥手朝郎斌的脸颊就是一拳。幸亏郎斌是高手中的高手，堪堪躲过了这迅猛的一拳。 　　这一拳过后，为了防止方星的后手，郎斌一下子拿住了方星的胳膊。一不小心，郎斌还露了自己的擒拿技能。 　　然而，方星好像并没有接着攻击的意思，被拿住之后，甚至自己都没太缓过神来，仿佛刚才出拳的人不是自己。 　　他知道郎斌的那句话刺激到了自己，但是他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巨大。他明明知道对方是开玩笑，但是他无法冷静下来去过一遍脑子，直接就一拳打了出去。方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意外和失望。他想到他心里的这道疮疤，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 　　“你没事吧？” 　　郎斌没有说什么责难的话，方星知道，这是大人在让着小孩子。 　　他没有立场解释什么，因为所有都无从说起，只好点了点头。他明白，他应该向郎斌道歉的，但也只能在心里希望对方能原谅他，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郎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勾勾手，示意他跟着他过去。 　　两人走到了一个没有其他人的角落，郎斌朝四周看看，找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我当然知道怎么跟踪别人了。”说完，对着方星颇有深意地笑了笑。 　　方星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 　　方黎阳提早离开了KTV，为了保险起见，灌了一大杯酒的他没有开车，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北川的新店。他小心看着身后，这次没有人跟踪。 　　入夜的北川新城，零星有一两家饭店在营业，可惜门可罗雀，没什么人光顾，绕到新城深处，便是郑玉亲自主持的新店了。上次来时，看到有人在外面守着，这时晚了，外面也没有人影了。 　　他观察了一下被监控的区域，公共区域的监控之外，还允许各店自己装监控，这新店的监控好像有些太过严密了，一点死角都没有。而方黎阳在安排假面的时候，会故意留一些监控死角，毕竟夜店里经常要处理一些不能留下证据背人耳目的事情。 　　顺着这个思路，方黎阳绕了道，果然被他发现了一条很隐秘的通路，这条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角度的监控摄像，哪怕是身在此地，都很难发现这边还有一条路。路的尽头连接着另外一条相对宽敞的过道，这时已经走到了半地下的位置，而且没有任何的照明设施。这显然不是什么逃生通道，这条路必然有蹊跷。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听到新店消防检查需要郑玉在场时，方黎阳立刻决定要过来看看，印证自己的猜想。他继续向前走，不出所料，尽头被一扇铁门拦住了。他试着推了推，没有反应，仔细听，门后面也没有什么声响。 　　看来这次自己大概又要无功而返了，这一点小小的情报，不知道通知郎斌之后，能获得多大的价值。他有些失望地转身，准备退出这条甬道。 　　走到一半，马上就要回到地面上时，方黎阳看到甬道尽头有一个身影，他迅速躲到了暗影里。 　　“是谁？！”对面问道。 　　这声音很熟悉，方黎阳微微探出头，发现那人站在入口处，外面的光把他照成一个剪影，这个身形也很熟悉。 　　方黎阳怕突然现身，对方会高度紧张下给他来一枪，于是先开口说话，“阿清，是我。”他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逛街时偶遇一般，“方黎阳。” 　　赵清短暂沉默，似乎是在辨认声音，然后才说，“方哥？” 　　这时，方黎阳才慢慢从暗影中走出来，走到可以照到光的地方，“是我。” 　　赵清看清楚确实是他，但并没有放松，而是更加警惕地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方黎阳反问道，“我也正想问你。” 　　赵清没有回答，而是朝后退了一步，“我们出来说。” 　　两个人都退到了甬道的出口处。赵清问方黎阳，“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个地方有什么情况吗？” 　　“你先回答我。” 　　赵清很坚决，方黎阳继续跟他周旋也没有结果，就和他直说，“新店一直是郑总亲自管着，今天听到公安局孙局长的儿子说，消防检查郑总都跟着，我想这个新店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是不是这样，阿清？” 　　赵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都看到什么了？” 　　方黎阳回头看了下甬道里面，无所谓地摇摇头，“我只走到里面那扇门那里，进不去了。想出来的时候就被你发现了。” 　　赵清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反应。 　　“那扇门后面是什么地方？” 　　赵清抬头看方黎阳，方黎阳也回看他。这里没有什么光，只有隔着很宽阔的绿化带好远之外的大路上的路灯，微微朝这边投过来一点亮。两个人在这幽暗里对峙着。 　　赵清朝四周望了望，脸色很难看，方黎阳能看到他额头上甚至开始出汗了。 　　他凑近一些，小声却强硬，“方哥，这里面的事情，你不要好奇，今天你就当没有来过。还有你怀疑的事情，最好都忘了，也不要再想了。你一定一定要听我的，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原本只是感觉蹊跷，但看到赵清的反应，方黎阳确定这背后是大事情。 　　“那，阿清你来这里是……” 　　“我是来处理你说的事情的。”赵清也很坦然。 　　“找到人了？” 　　赵清摇摇头，“还没有，你再稍微等我一些时间。” 　　赵清能够答应这件事情，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方黎阳只好暂时不再追问过多。 　　这时，赵清忽然定定地朝远处看了一眼，方黎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很小的人影。赵清一把把他推到旁边，朝他使了个眼色之后，向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那人并不是从城区方向过来的，反而是从北川新城背面过来，那一面是北川的中上游，常忠强的尸块就是在那附近的河对岸发现的。 　　方黎阳当然没有离开，赵清也必然清楚他一定会留下来听个究竟。于是他绕到了绿化带下面，然后慢慢靠近赵清两个人。 　　绿化带实在太宽，好在夜里寂静，勉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清哥，你非要来这里干什么，去医院里就好啦。”来人是非常浓重的南方口音。 　　医院？方黎阳听到这个不合时宜的词，又努力朝他们靠近了一些。 　　应该是怕对面的人说太多，让方黎阳听到什么，赵清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有怎么样啦，我也只能慢慢打听，总不能直接过去问人家，你要不要去死啊。而且还是这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弄得人人都知道，大家都收不了场的。” 　　“确实，你一定要小心。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啦。清哥你放心。本来案子发生了，医院里就人心惶惶的，现在大家都只顾自己的事情，别的事情，听到了也都装没听到。” 　　“那就好。” 　　方黎阳听到打火机的声音，紧接着看到一个红点亮了起来。 　　南方口音的人抽了几口烟接着说，“我现在呢，有两个人选。一个是个烟鬼，看着没几天可以活了，他家里就还只有他妈妈一个人，他要是愿意，还能给他妈妈留下一笔钱。” 　　“另一个呢？” 　　“另一个啊，清哥你应该见过的，就那个跛脚哥。腿坏了之后就干不了什么事情了，但是也想给老婆孩子留下点钱啦。” 　　“这两个你都问过了？” 　　“都在慢慢问。”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啦，清哥，钱的事情我还是要说明白的，六百万不能少的。” 　　方黎阳听到这个数字，心里有些没底，他不知道毛康能不能同意拿这么多钱出来。 　　赵清倒是经验丰富，没有继续跟他谈论钱的多少，只是说，“不会亏待你们的。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对方好像很满意的样子，之后又随便说了几句，那人就离开了。 　　赵清站在原地很久没动，直到确认对方确实走远了，然后他朝绿化带下轻声叫了一声，“方哥。” 　　方黎阳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清也离开了那里，往北川新城的正面走去。两人回到大路边，方黎阳才问他，“他说的医院是什么地方？” 　　赵清依然是那套说辞，“你不要知道最好。” 　　“从那扇铁门过去，就可以到那个医院是不是？” 　　赵清没有回答。 　　方黎阳在脑中把所有大小事情、细节在脑中缜密的安排，他得到了一个把自己也吓出一身冷汗的结论。不再管赵清是否回答他，方黎阳独自离开了。 第50章 　　方星第一次实践了郎斌教他的办法，可惜在方黎阳坐上出租车之后，他跟丢了。他想，下次一定要问一问，跟车有什么诀窍，既跟得紧，又不会被发现。不过，即使他没有跟到最后，他也大致判断出，方黎阳应该是去了北川的方向。可犹豫了一下，他没有继续跟下去。这件事他还不够熟练，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方黎阳发现他的这些小动作。 　　方黎阳回到家时，方星的房间黑着灯，他以为方星没回来，走到门口往里看的时候，看到方星半裸着，歪歪斜斜地睡在床上，被子团成一团，被他蹬到脚下。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是春寒料峭，即使在南方，这时依然夜凉如水。方星睡得这么有气势，方黎阳心想，真是年轻身体好。他轻轻走过去，把方星脚底下那一团被子慢慢展开，然后轻手轻脚地帮他一点点盖上。并不是有意的，他却忍不住依次看向方星的腿，然后是让他眼神闪躲的部分，之后是腹肌是腰是胸口。被子轻轻落在方星身上，方黎阳正要收回手，一把被方星捉住，然后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别走。”方星并没有睁开眼睛，像是说梦话一般。 　　“星星？”方黎阳试探地喊了一声。 　　方星没有理他，继续闭着眼，也没有松手。 　　方黎阳不知道他到底是睡着还是在装睡，手被他摁着，抽出来也不是，就这样等下去也不是。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方星用力扯了他一下，把他扯到在床上，一半身子压在方星胸口。这下他终于明白了，方星在装。他翻身想起来，却又被方星两条长胳膊环住了腰。 　　“你装睡！” 　　方星把头埋在他背上，“陪我躺一会儿。” 　　他声音慵懒，听上去三分命令，却又七分在撒娇。说完，又在他背上蹭了蹭，虽然隔着几层衣服，却依旧把方黎阳蹭的心软成一滩春水。 　　在方星的几秒钟的软磨硬泡下，方黎阳渐渐放弃了挣扎，放松身体，躺在了床边。 　　“床好小。”方星嘟囔着。 　　“那给你换个大的？” 　　“不用了。你靠我近一些。”说着，他胳膊用力，使劲把方黎阳往自己身前搂了搂。 　　方黎阳的背紧紧贴着方星不着一丝的胸膛，腰被他死死钳住，方星的手甚至不老实地在玩他的腰带。他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距离上次他们这样相依相偎的躺在一起，已经好多年了，那时候的方星可不是现在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方黎阳感受了一下，现在这个方星，已经完全把自己罩了起来。可能是来自一种生物的本能，对比自己体格大的生物感到恐惧？方黎阳竟然控制不住地心脏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他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可是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 　　“你心跳得好厉害。”方星小声地说，像是怕破坏了夜的静默。 　　方黎阳不知道怎么回答，满脑子都是“糟了，被发现了”。 　　并没有等他回应什么，方星又把自己身体更加贴近他，然后在他耳边小声说，“我也是。” 　　方黎阳不知道的是，方星此时的紧张一点也不比他少。他不知道盘算了多久，才鼓足了勇气握住了他的手。从方黎阳进房间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全身僵硬，方黎阳拿起被子要给他盖上时，他便开始天人交战。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是干了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现在他把喜欢的人抱在怀里，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心跳，这才是最最真实的感受。 　　可方黎阳的身体已经僵到极限了。如果非要让他打个比方，他第一次被人用枪顶着的时候，怕是也没有这么僵硬。枪？方黎阳忽然有些晃神。好像他的腰后确实在被枪顶着。然后他脑中一个闪电，才明白那支“枪”是什么。 　　方星也知道。但他此刻像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心情，他就是要让方黎阳清清楚楚地明白，不仅仅是心里明白，身体也要感觉得到，自己到底对他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不要再来跟他谈判，不要再来让他重新思考，不要再说那都是误会。不是，那不是误会。方星不想再闪躲，方黎阳也不要妄想能够逃避。他们两个谁都不能逃，他们已经被牢牢拴在一起。方星要占有他，因为他已经被占有了。他们是一条命。 　　方黎阳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有些不太熟悉，他想起来，意识到腰间的重量，低头一看，是方星的胳膊，手还抓着他的腰带。他这才想起来，昨天被方星暴力控制，说要陪他躺一会儿。谁知这一躺，就睡到了天亮。 　　身后方星睡得很沉，呼吸深且均匀，仿佛在微微地打呼。他用别扭的姿势回头，看着方星沉睡的脸孔。紧闭着的眼镜，睫毛垂下淡淡的影子，鼻梁又高又直，鼻头有些尖尖的。他明明记得方星小时候，鼻头是圆圆的。带着纳闷儿，方黎阳又去看他的嘴巴。方星的嘴唇偏薄，形状很清晰，嘴角锐利。这一双嘴唇，让方星显得固执，坚韧，果断。这时一层薄薄的青色胡茬长了出来，从上唇上方，延伸到下巴，青春的荷尔蒙。 　　同样昭示着荷尔蒙的，还有方黎阳腰后那杆“枪”。 　　方黎阳往前挺了挺腰，离“枪口”远一些，免得擦枪走火。 　　“别走。” 　　几乎是和做完同样的语气，方黎阳又开始怀疑他在装睡了。 　　“星星，我要起来了。” 　　没有回答，方星继续深深地呼吸。看来这次是真地还没有醒过来。 　　和衣而睡一整夜，方黎阳现在浑身酸痛，很想把这一身缠在身上的衣服脱掉，再去冲个澡。他动了动，方星轻轻哼了一声。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明媚的早上，还有一个懒床的方星。方黎阳不慎跌入了回忆。 　　方星很少懒床，最多五分钟。只要方黎阳说，“我不陪你了，我要起来了哦”，方星就会立刻睁开眼睛，用手去摸衣服，训练有素地给自己穿戴整齐。因为他要跟方黎阳一起洗脸刷牙，做好的早饭，也要由他端上桌子，要两个人全都坐好，一起吃第一口饭。 　　这样一天才算开始。 　　方星会告诉方黎阳，今天有什么课。如果有体育课，他就会特别兴奋，露出十分期待去上学的样子。 　　想到这里，方黎阳自己默默地笑了。笑到一半，他又回过头去，看到了方星紧急闭上眼的瞬间。 　　“你醒了？” 　　方星不说话，继续装睡。 　　“我不陪你了，我要起来了哦。”学着当年的口气，方黎阳说了这句久违的话。 　　他饶有兴味地等着方星的反应，可是许久，方星都没有反应。 　　只是抱着他腰的胳膊渐渐放松了。方黎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转身，面对了他。方星埋在枕头里的脸，渐渐露了出来，然后又再度抱住了方黎阳，一头扎进他的胸前。 　　方黎阳措手不及，慌乱中，他也抱住了方星。 　　“怎么了星星？” 　　“我……”方星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我……” 　　方黎阳摸着他的头顶，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好想你。” 　　方黎阳差点脱口而出，“我就在这儿呢”，可是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一瞬间，有千万般离愁别绪排山倒海扑面而来。 　　这是一句迟到的“想你”。那个从灵县出来，又一次重新见到方黎阳的方星没有说出口。 　　这是一句等于“爱你”的“想你”。那个想与方黎阳肌肤相亲，却踟蹰徘徊许久的方星没有说出口。 　　这是一句怨恨的“想你”。那个在蹉跎了那么多年月之后，依旧无法磨平渴望的方星没有说出口。 　　他们虽然相聚已久，方星却从未如此坦然，温暖的被窝和方黎阳的怀抱，融化了他的硬壳。 　　就在这么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一句曾经的话和一个简单的拥抱，让方星终于说出了，可能是这么多年最想对方黎阳说的话。 　　“我好想你。”像是怕方黎阳没有听清，他连贯地重复了一遍。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像是宣泄一般，方星不停地重复着，他要把像洪水一般，几乎淹死当年的他的想念，依旧像洪水那般，还给那个让他思念到窒息的人。 　　“我也想你，星星。我每天也都在想你。” 　　这个早晨之后，仿佛一扇门被推开了，世界换了风景一般。 　　晚上，方星又在家里洗澡了。虽然有点惊讶，但是方黎阳很开心。为了尊重方星的敏感，和少年人心底的小秘密，他一直没有问方星为什么不在家里洗澡，虽然谜团至今没有解开，但方星的行为已经说明，那个理由不重要了。 　　然而这只是开始。 　　方黎阳收拾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看到门口立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 　　“星星，你不睡觉吗？” 　　“睡。” 　　方星回答完这个字后，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摇摇晃晃走到了方黎阳面前。“一起睡。” 　　他理直气壮地爬上了方黎阳的床，钻进了他的被窝。少年的身体滚烫滚烫的，让整个狭小的空间急速升温，弥漫着两个人身上同样的清新香味。 　　他抱着方黎阳的腰，把头扎进方黎阳的颈窝，语调平静，“以后都这么睡。”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满50的福利吗？？？ 第51章 　　“失踪案太难核实了。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失踪吗？”郎斌口气冷淡。 　　方黎阳继续说，“我明白，而且也不一定就是周围地区的失踪案。但是听他们的言谈之间，还有种种迹象，尤其是常忠强的尸块，林少廉现在确实应该是涉足了人体器官黑市。现在最重要的是确定，郑玉见的那批人，和林少廉出国去见的那批人，是不是做器官买卖的。” 　　“我尽快去比对，这个线索太重要了。” 　　在听到孙局长的侄子的话后，其实方黎阳的第一反应是，北川新城的新店那里，会不会藏着一个仓库。直到他发现那扇铁门的时候，他依旧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没想到他好巧不巧遇到了过来打听消息的赵清。然后听到了那段让他匪夷所思的对话。至此，他才有了新的想法。 　　方黎阳把自己的推断告诉了郎斌，这是一个谁都不想面对的信息。赵清面对铁门之后的世界，将近崩溃的态度，现在方黎阳终于能够理解了。如果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铁门背后的那个“医院”，确实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间地狱了。说出这个猜测后，郎斌先是震惊，之后两人之间便凝聚起一种沉重的气氛，久久挥散不去。 　　可也确实如郎斌所说，每年的失踪人口数量巨大，而且极为分散，一时之间拿不到任何有力证据。而那道铁门，目前看来，方黎阳还没有办法进入。郎斌希望他更靠近郑玉集团核心，可是眼下还没有特别合适的突破口。 　　方黎阳陷入了思考。他的目的是靠近郑玉核心还是进入铁门，这两者也许能够互为因果…… 　　“你想什么呢？” 　　见方黎阳许久没有说话，一个人皱着眉头想事情，郎斌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哦，”方黎阳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摇摇头说，“没事。就是觉得，这种事情有点可怕。光是想想，就觉得……”他没有说完，微微叹了一口气。 　　“如果确实在做人体器官的买卖，恐怕这件事情，要牵扯更多的关系进来。毕竟，这样的案子，就不归我管了。” 　　他们是缉毒警，贩卖人体器官的案件要交由其他部门处理，越俎代庖这种事，是不被允许的。 　　方黎阳要是又搅合进这件事情中，不仅对他自己来说是又加了一层枷锁，似乎对郎斌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我之后要怎么办？” 　　“有了比对结果之后，恐怕还要有一段时间，来细化任务布置。你先保有这个线索，按兵不动吧。” 　　“好。” 　　“毛康那边有什么情况？” 　　“已经联系了张维，他说近期会安排时间见面。” 　　“按照咱们之前设想的进行。” 　　“明白。不过……” 　　“怎么？你又有什么想法？” 　　“毛康如果真的和林少廉有牵连，我们要不要把他争取过来？他人在这个位置上，顾虑的事情一定非常多，如果能摆脱林少廉，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好事。”方黎阳思索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自从他在心底确定了毛康和林少廉必然有联系之后，他就一直有这个打算。 　　“争取毛康？怎么争取？”郎斌显然非常吃惊，他没有想到方黎阳竟然会这么想。 　　“我去跟他亮明身份。” 　　“你疯了？！”郎斌忍不住，险些大声喊出来。 　　方黎阳倒是依旧淡定如常，“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还想这么干？这有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确实危险。”方黎阳并不否认，可他也并不是凭空要去走一步险棋。“可是如果换个思路呢？” 　　他想引导郎斌到自己的思维上来，继续说，“毛康为什么要继续跟林少廉保持联系？无非两种可能，威逼或者利诱。现在毛康是有目的的，他想搅得郑玉集团鸡犬不宁，而且找上了我这么个不在核心圈的人。这说明毛康其实也接触不到他们的核心层。而且，如果他们有共同利益的话，把郑玉搅乱，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所以，我猜测，毛康应当是受到了林少廉的威胁，至少是有什么把柄在林少廉手上，才不得已继续在暗中帮他。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林少廉手里。毛康是个很有能力很有头脑的人，他知道轻重，绝对不会想要毁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可是他和林少廉的这层关系就像定时炸弹，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郎斌期间几次想要打断他，但是方黎阳没有给他机会，坚持把话说完。而听完方黎阳的话，郎斌也开始了认真的思考。似乎有些被方黎阳说动了。 　　方黎阳没有打断他的思绪，默默等着他开口。 　　终于，郎斌回头看向了方黎阳，然后说，“不可以这么干。” 　　果然不出方黎阳所料。即使郎斌认为他说的话有十足十的道理，这种做法还是太过冒进了，一旦失败，方黎阳大概是百分之百要搭上自己这条命了。 　　“不要给我弄这些，老老实实按照计划去跟毛康谈判。”郎斌恶狠狠地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方黎阳的头顶，一下子找回了上司的气派。 　　方黎阳老老实实地答了“明白”。 　　“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会儿再走。” 　　得了令，方黎阳转身离开。 　　六七分钟之后，方黎阳彻底远离了他们碰头的地点。郎斌也刚好抽完第二根烟。 　　“出来吧。”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声。 　　于是，很远很远地，从一根柱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你跟方黎阳什么关系？” 　　郎斌斜着眼睛看了来人一眼，扯起嘴角笑了，把丢下的烟蒂踩灭，“今天没去拳馆啊。” 　　方星两步冲上去，看着郎斌的眼睛，“我早就觉得你和方黎阳有关系。你来拳馆也是故意来找我的。” 　　郎斌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被看穿了也无所谓，也不理方星，继续自说自话，“看来你学得挺快的，黎阳防跟踪意识很强。” 　　方星同样也没有接着他的话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为什么来找我？你们在干什么？” 　　方黎阳和郎斌见面的地方视野非常开阔，目之所及的地方很难有人藏身。方星只好躲在很远的一根柱子后面，只能看到郎斌和方黎阳交谈了很久，然而谈话内容他一个字也听不到。当发现方黎阳来见面的人是郎斌的时候，他差一点冲出去，可是看他们很熟悉的样子，方星知道方黎阳应当是安全的。他不想打扰方黎阳做事，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卑鄙且愚蠢，于是他忍住了。只是他没想到郎斌早早就发现了自己。 　　“你觉得我们在干什么？”郎斌挑衅似地反问他。 　　方星不想在气势上被对方压过，他像是动物一样，为了吓唬对方故意让自己显得更大块头，他又往前逼近了一步，下意识挺了挺胸。他和郎斌差不多高，但他知道他可不是郎斌的对手，心里虽然有些虚，但是事关方黎阳，他不能轻易败下阵来。 　　谁知道，郎斌忽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行了，搞得要决斗一样。我又不是来跟你抢他的。” 　　他这一笑，倒把方星弄懵了，不知道郎斌接下来要干什么。 　　“过来。”郎斌招呼他，自己率先找了个台阶坐下，接着偏偏头指着旁边的地方，示意方星也坐过去，然后自顾自点了一根烟。 　　方星不想过去的，但又觉得如果不过去好像是在怕他，索性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抽烟吗？”郎斌把烟递到他眼前。 　　方星上次抽烟还是在酒店里，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他看着郎斌递过来的烟，犹豫了一瞬，从里面抽出来一根，叼进嘴里。郎斌凑过来给他点燃，他自然而然抽了一口。 　　“咳咳咳咳……”还好这次没有流眼泪。 　　郎斌抢过来他手里的烟，“不会抽就直说，装什么样子？” 　　被识破了。方星嗓子里卡着一口烟，又回不了嘴，羞得恨不得死在当场，半天没有缓过来。 　　“我跟黎阳认识十五年了。”郎斌抬头看着远处，抽着烟慢悠悠地说。 　　听到这个时间，方星震惊地看着郎斌。他认识方黎阳的时间竟然比自己都长。他嫉妒了。 　　“先说说吧，你都知道他什么？”郎斌看着方星笑了笑，“放心，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方星犹豫，他能不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呢？他的怀疑全从眼神里逗漏了出来。 　　“方黎阳不姓方，也不是你叔叔。”郎斌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 　　方星心口一颤，看着郎斌的眼睛，迅速低了下去。 　　虽然他心里早就知道，也经常到处否认他们的叔侄关系，可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说。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当他们之间这伪装的亲情被真实拆穿的时候，他的内心不仅没有一丝痛快，反而是这样的恐慌。 　　他们不是叔侄，他们是全无关系的两个人。 　　方星竟然如此地害怕面对这个真实。 　　“你也该听到了了吧，我一直叫他黎阳。不是因为我们关系好，叫得亲热，而是他本来姓黎，名字就叫黎阳。” 　　“那他……他为什么要来当我叔叔，还要……跟着我姓方？”方星低着头不敢看郎斌，郎斌此刻仿佛就是一面映照真实的镜子，他怕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惧怕的一切。 　　“因为……”郎斌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去，“我们是警察。” 第52章 　　方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小油菜打工的饭馆的。大概是走到半路，身体感觉到了饥饿，于是潜意识没有和意识商量，越级支配了方星的双腿。 　　“方星！”小油菜屁颠颠跑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听到了，但是他无法给出任何回应，他头脑爆炸，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 　　小油菜看到方星丢了三魂六魄似的，也自动噤声，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方星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眼睛失焦地盯着桌面上一碗上个客人吃剩的面。 　　小油菜见状，立刻把那只碗收了起来，用抹布使劲把方星面前的那一片桌子擦干净，然后小声地问他，“小笼包牛肉面？” 　　方星的视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机械地点点头，“嗯。” 　　小油菜心里很慌，不知道方星这是怎么了，可她一句话也不敢多问，见到方星好不容易有了反应，赶忙去准备。 　　“黎阳领养你是我安排的。” 　　“你爸爸和你妈妈是同一年去世的。” 　　“如果黎阳不领养你，你会一直生活在灵县。” 　　“他现在的任务很危险。” 　　“你去灵县的那几年，一直有人替我盯着你呢。” 　　“你们能遇到，都是因为任务。” 　　郎斌的话没头没尾，一句一句跳入方星的脑海，方星想要集中精力把它们整理成连贯的章句，可是过大的震惊让他的大脑无法负荷这项工作。 　　他十分难过。因为他和方黎阳原本没有任何关系这个事实，被一个貌似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一一道破了。他和方黎阳，原本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个体，自己的存在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工具而已。他们的相遇只是为了任务，为了破案。案件告破，他甚至一度被远远丢弃。只有等到方黎阳再度执行任务时，他们才有了重逢的契机。那么这次呢？等到方黎阳的任务结束，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一起。靠方星自己的一厢情愿吗？方黎阳虽然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们不会再分开了，可是方星敢去相信吗？那种相信之后，却被抛弃的痛苦，一次就够了，他心底早已畏之如洪水猛兽。 　　可他又异常安慰，因为郎斌告诉他，“送你去灵县是我的主意，方黎阳一直非常反对。”所以，要丢弃自己并不是方黎阳的本意；所以，他这次是可以相信他的。他明白了方黎阳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刻，与自己分开，他也一定一度非常痛苦，甚至像自己一样的痛苦。 　　他希望如此。只有方黎阳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方星才能确认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可是他有希望方黎阳并不曾因为他的离开而痛苦，他怎么舍得让自己最爱的人感受那份痛苦呢。他个滋味方星可是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他知道自己熬过来，那个痛苦仿佛也留在了过去，成为回望时一个深黑色的斑点，再也无意去翻看、去碰触。可是一想到方黎阳也许经历了同样的事情，那份痛苦便双倍奉还给了自己。他真得舍不得。 　　而且，不仅仅是关于方黎阳。方星自己的身世，也成为一股令他隐隐作痛的暗流。 　　方星知道的，不知道的，愿意承认和不想面对的，郎斌似乎都牢牢掌握着。如果郎斌知道，那么方黎阳也一定非常清楚。 　　方星厌恶自己的出身，但他从来不恨他的父母。他们离开时他太小了，小到甚至还不懂七情六欲，不知道恨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第一次尝到爱，是在方黎阳的怀抱里，而第一次尝到恨，也是在他以为方黎阳不要他了的时候。他在灵县，每当意识到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回到方黎阳的身边时，他都会自然而然的想到自己的父母。反正都是离开了的人，想到死去的父母或许还更令他平静。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都是罪犯，和灵县的每一个孩子一样，都是因为父母的罪犯身份被丢弃到这里的。他们也都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甚至有些孩子喜欢凑在一起，侃侃而谈自己父母所犯下的罪行。他们被隔离在人烟之外，没有道德意识，也没有羞耻感。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方星都觉得厌恶。这也是他变得暴戾的开始。 　　在方黎阳接他离开灵县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彻底接受方黎阳。即使他明白自己对方黎阳的渴望，但仿佛在惩罚彼此一样，他就是不允许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再次被他收服。于是，他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找寻父母的线索上。他看了无数的新闻，查了无数的公开资料，得到了一点点可怜的关于父母的信息。他知道他的父亲在贩毒交易现场被警察当场击毙，知道了母亲是在押送路上被炸死，凶手在两个月之后被抓获。 　　方星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他对自己的父母如此陌生，他甚至想不起来认识方黎阳之前的日子。可他想必也是在母亲怀里依偎过，在父亲怀里哭闹过的。可是这一切，他都没有一丝丝的印象。仿佛那天睁开眼睛，看到方黎阳的第一眼，才是他生命的开始。就如同这个世界从混沌中醒来，在最初的黎明迎接了第一缕阳光。 　　“你要保护好他。”郎斌给方星下了一个命令。然而这对于方星来说，等同于废话。 　　他一定会保护好方黎阳。才不是因为郎斌所说的什么“他是我最得力的干将”。可能在郎斌眼里，方黎阳只是个好用的手下，可他却是方星的全世界。方黎阳如果有任何闪失，方星的世界就摇摇欲坠，甚至崩塌了。 　　“我会的东西，我都会教给你。没办法让你当大英雄，但一旦有什么事情，能最快出现在他身边的只有你。他现在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郎斌这样告诉方星。 　　“那你呢？你不是他上司吗？”方星只觉得郎斌在推卸责任。 　　郎斌笑笑，总是一副轻松地样子。方星曾经很羡慕他的轻松自如，可是现在却说不出地有那么点讨厌。 　　“就因为我是他的上司，我跟他只是工作关系，可是你们不一样。”说到这里，郎斌看着方星的眼神变了。 　　方星在那个眼神里读懂了什么，他既有些羞赧，又十分受用。郎斌看出来了，看出来他和方黎阳的关系是亲密的，是超越其他关系的。哪怕郎斌和方黎阳认识的时间更长，却比不过他们之间那紧紧纠缠的亲密。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顾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无情，但是我没有办法确保黎阳在行动中万无一失。所以我才拜托你。”郎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把他交给你了。” 　　回忆到这里，方星终于回过神来了，像是从一片破碎扭曲的记忆碎片中，一下子跌落回了清明世界。 　　此时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肉面轻轻摆在了面前，紧接着是一屉小笼包。 　　他惊讶地看了看眼前的食物，又抬头看了看小油菜茫然的脸。 　　“方星？”小油菜瞪大眼睛观察方星的眼神和状态。 　　方星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管他呢，吃饱了再说。 　　“嗯。”他随口答应了小油菜，拿了一双筷子，呼噜呼噜吃了起来。 　　小油菜见他终于回魂了，高兴地笑了。 　　“吓死我了方星！”她一屁股坐到方星旁边，也顾不上自己手上的油渍，着急地拉着方星的胳膊，“你刚才进来的时候两眼无神，也不说话也不看我，跟僵尸似的，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呢！你没事吧？” 　　方星嘴巴塞得满满的，腾不出空闲跟她说话，就摇了摇头。 　　“你没事就好了。吓死我了。”小油菜说着，用手抚着自己胸口。 　　这时，忽然听到店外有非常吵闹的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方星听到了，却没有什么反应。他最讨厌这种为了招摇过市，给摩托车加大排气制造噪音的人，简直就是侮辱摩托车。 　　“小油菜！”发动机的轰鸣声，伴着呼叫小油菜的声音。 　　坐在方星身边的小油菜，被喊了好几声才终于回头，答应了一声。她看方星一直闷头吃饭，也不理他，就起身去了门外。 　　没几分钟，方星就风卷残云，把牛肉面和小笼包统统消灭了。小油菜在外面，他便朝后厨招呼了一声，把钱压在了碗下边。 　　他听出了门外喊小油菜的人是谁。但他不想跟他们打照面，于是他拉了拉衣领，溜着门边出了饭店。可不料想，对方却没有这个眼力劲，从后面叫住了他。 　　“方星。” 　　如果只是他喊，方星大可装没听见，一走了之。可是在那人喊了一声后，小油菜也发现他了，没给他溜走的机会，小油菜也喊了一声。 　　“方星！” 　　方星只好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小宝和阿良一人骑着一辆摩托车。方星只一打眼，就知道他们骑的车子不知道倒了多少手了，竟然还好意思骑出来上街。 　　小油菜跑过来，对方星笑笑，垫着脚努力够着方星的耳朵，小声说，“过去打个招呼吧，算是给我个面子行不行？”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瞪着方星。 　　方星无奈，用手戳了戳小油菜的脑门儿。然后他朝小油菜身后看了看，一起来的不只有小宝和阿良两个，后面还跟着三辆摩托车，每辆车后面还带着一个姑娘。 　　他低头问小油菜，“他们来找你干什么？” 　　小油菜支支吾吾地说，“嗯……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叫我一起去玩儿。我还要上班呢，他们还没说去哪儿，就看见你了。” 　　“不许去。” 　　一听到方星不让她去玩，小油菜有点扫兴了，可是他又不敢和方星对着干，就撒娇似地问，“为什么啊？” 　　“叫你别去你就别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以前不懂事，不管你和小流氓来往，现在不行了，我现在得管。” 　　“可他们不是小流氓啊，是小宝跟阿良啊。” 　　“人都是会变的，我不信他们，你也最好别信。”方星抬头远远地看着那一小群骑着摩托车的人，几乎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打扮得怪模怪样，凑在一起说一些方星全无兴趣的话。 　　他低头朝小油菜重申，“不，许，去！” 　　小油菜没辙，垂头丧气地答应着，“好，我不去。” 　　耽搁太久，小宝喊了小油菜。 　　“来了！”她转头跟方星说，“那跟我过去打个招呼吧。” 　　小油菜听话，他也不好再拒绝，就和她一块儿朝小宝和阿良走了过去。 　　“今天没去拳馆啊？”虽然他们尽量装得很自然，但依旧难掩其中的尴尬。 　　方星摇摇头，“今天有事情。”态度冷淡至极。 　　但是骑上了摩托车，气势自然比先前要足，看到方星如此冷淡，他们似乎也不觉得有多难堪了。 　　小宝说，“跟我们一起去玩吗？” 　　“不了。”方星说完，发现小宝要和小油菜说话，“油菜也不去。” 　　后面几个局外人，此时掺和了进来，“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摆脸给谁看呢！问人家小姑娘呢，你说得着话吗？” 　　方星不理他们，拉住了小油菜一条胳膊。 　　后面骑车的人纷纷翻身下车，走上前来，一个人甚至要推方星。 　　小油菜忽然闪到方星身前，“你们去玩儿吧，我不去。” 　　小宝和阿良也很怕发生冲突，就拉住了那几个人，直说没事。 　　方星完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小油菜拉回身边，一直等到那几个人自觉没趣儿地离开。 第53章 　　那一伙儿摩托车，轰隆隆轰隆隆地从方星的眼前驶过，方星却一眼也没看他们。直到听不到排气管子的吵闹声，他才转过头看着小油菜。 　　“他们俩是怎么跟这帮人混到一起的？” 　　小油菜看到方星脸色难看，就有些害怕。她知道小宝和阿良最近经常跟这群人混在一起，也知道那些人不是什么好货色，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方星又瞪了她一眼，吓唬她，小油菜这才开始说。 　　“就他们自己出去住之后，没多久就跟他们混到一起了。” 　　“然后就买了车？” 　　小油菜点头。 　　“他们从哪儿赚的钱？” 　　小油菜说，“我也问过他们，他们也不告诉我，反正有方法赚钱。” 　　方星叹了口气，猜想十有八九，这两个人是去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了。不然两个无亲无故的人，又没上过什么学，能有什么方法在短时间里，赚到供他们吃喝玩乐的钱呢。还不就是结交些狐朋狗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以后，”方星严肃地警告小油菜，“不要跟他们来往。哪里也不要跟他们去！听见没有？” 　　小油菜为难地皱着一张脸，刚要开口解释什么，又被方星拦了下来。 　　“我知道，你念旧，你珍惜这两个朋友。” 　　方星好不容易说一句体谅她的话，小油菜连忙点头。 　　方星无奈地看着她，“可是，人变了就是变了。以前对你再好，但是现在他们这样，你就是不能跟他们再来往了。” 　　小油菜刚来K市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跟小混混玩在一起。方星懂得她那种想要快速融进这座城市的渴望，没有别的途径，认识这种小混混是最简单快速的方式。他们很快就能打成一片，看上去像是朋友，感觉自己跟这个城市多了一层联系。方星一开始没有在意，渐渐地他和小油菜接触的时间多了，慢慢小油菜也就不再依赖那群人寻找归属感。可是，现在小宝和阿良也开始当起了小混混，方星就担心了。小油菜很有可能因为儿时的情谊，一时间判断不清，跟着他们走上邪路。方星绝对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让小油菜跟他保证，“答应我，绝对不要跟他们来往了！” 　　“好。”小油菜撅着嘴巴。 　　“让我发现一次，这辈子你都别想再见到我！” 　　这下小油菜慌了，拉着方星的衣袖，“不了不了，我再也不理他们了！” 　　这时，方星才终于放了心，点点头，“行了，你表舅叫你了。我走了。”跟小油菜摆了下手，方星大步离开。 　　经过刚才这么一段插曲，方星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头脑也冷静了。回去的路上他开始想之后要怎么面对方黎阳。郎斌告诉他的这些事情，他一定要装作不知道。可是和方黎阳同处一室，他很难不露出破绽。万一自己一不留神，言语间泄露了什么，被方黎阳识破可怎么办。他后悔当时脑子乱，走得太着急，没有问郎斌对策。 　　真相来得实在是太快太突然了。方星知道，要把这些全部消化接受，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但令他欣慰的是，方黎阳是警察。 　　他曾经设想过方黎阳身份的种种可能性。但他从来不敢去想他会是警察。他以为，以他的身世背景，他周围的人一定都是阴暗的，不光彩的。一个愿意领养罪犯孩子的人，也肯定会有一些不能示人的秘密。他曾想过，方黎阳一定也犯过罪，一定也有为恶的一面，不然他不会在夜场那种地方应对自如，不会再很多危险的时候如此处变不惊。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令人觉得佩服的素质，原因竟然是，他是卧底警察。 　　方星的认知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可是，他心底竟然生出了一种感激。 　　尽管是因为任务，他才被领养的，他仿佛就是一个工具。但方黎阳的警察身份，让他似乎看到了光明。他甚至觉得，无论是出于什么机缘巧合，方黎阳就是来救赎他灵魂神明。他会从那令人不齿的身份中解脱，他会一步步走向那个寻常的世界，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共享这个世界。于是，那些曾经经历痛苦，被抛弃的痛苦，被羞辱的痛苦，都合理了。那是对他的考验，只有经受住了，他才有回到方黎阳身边的资格。 　　而如今，他就在方黎阳身边。 　　想到这里，他的步伐加快，他想要快点见到他。 　　方黎阳接到了张维的消息，和毛康的会面已经安排好了时间。赵清那边也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两个备选的人都表现出了一些意愿，只剩下价钱没有谈拢。听那个中间人说，其中那个吸毒吸得快死的人，害怕机会被人抢走，主动降价。 　　方黎阳不想伤害无辜人的生命，可是听到这些消息，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作恶还是在行善了。一个吸毒把自己吸成行尸走肉的人，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条烂命甚至还有机会能换最后一笔钱，以至于不惜压价，也要把这条命卖出去。 　　方黎阳唏嘘，却也只能说这种人咎由自取，也没有理由去同情。 　　方黎阳满脑子计划着如何去跟毛康周旋，他甚至还没有放弃那个被郎斌极力反对的计划，以至于他没有特别地去注意方星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反而是方星，总是怕自己露出马脚，小心行事。好在他平时话就不多，今天为了保险，几乎把自己禁言了，也没有招来方黎阳的怀疑。 　　平安无事地到了睡觉的时间。 　　方星最近憨皮赖脸地天天跟方黎阳挤一张床，还非要抱着睡，方黎阳即使觉得有些不舒服，还会经常发生尴尬的事情，却也没办法直接拒绝他，于是委婉地试探着问方星。 　　“我这个床是不是太小了？” 　　“不啊，怎么了？” 　　“你个子这么高，我怕你觉得挤。换一张大的吧，这样你能伸开手脚。” 　　方星听出他的意思，故意装成不懂，“不挤啊，这样就好了。”说着，又把方黎阳往自己怀里抱了抱。 　　他抱得非常紧，方黎阳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他勒断了。 　　“星星，松开一点。” 　　方星听话，稍稍放松了手臂。 　　两人一阵沉默之后，方星忽然凑到方黎阳耳边说，“不过，换个大床也好。用得上。” 　　听到方星松口，方黎阳很开心，“那我最近就去买。” 　　“一起去。” 　　“好。” 　　方黎阳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方星偷偷看着方黎阳的后脑，坏笑了起来。 　　由于上次方黎阳被跟踪，所以这次他拒绝了毛康还在那个饭店见面的要求，改成了方黎阳规定的地点。 　　毛康一开始犹豫，大概是怕方黎阳突然反水，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经过张维三番几次从中协调，他才放心出来见面。 　　同样还在老城区，只不过从那个老旧的饭店，改到了更加破烂的老冯的宾馆。 　　之前方黎阳就是把老跳儿藏在了这里。 　　毛康可能不认识，但是张维却是来过这里的。在捉到老跳儿之后，张维他们曾经来这里搜查过。张维见方黎阳带他们来的竟然是这里，先是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方黎阳，随后似乎明白过来了，便也没有多问什么。 　　老冯的宾馆，其实是郎斌安排的地方，是一个有什么紧急情况都可以利用的地方。不过，老冯应该也不知道郎斌或者方黎阳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就好在，老冯这个人从来不关心这些，只要钱给到了，也不用多，够他每天吃饭抽烟，无事打盹儿，就行了。无论谁来了，来干什么，他都不关心。底线就是不能出人命，不能见血。其余的，老冯就是一问三不知。 　　毛康显然不适应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跟在那个饭店里气派十足地等着方黎阳到来不同，这次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他先是有些厌恶的表情，随后有感觉出他的不自在。 　　这正是方黎阳的目的。 　　谈判的场地，直接决定了谈判双方的心理基础。虽然对于毛康这样的硬角色，影响会比较小，但是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因素。毕竟，毛康远离卧底工作许久，肯定不如天天走在刀尖儿上的方黎阳来得得心应手。 　　方黎阳进去打了声招呼，老冯直接给了他房间的钥匙，然后回到座位上打盹儿。 　　“一共就四层，老楼，没有电梯。辛苦，从这边上楼梯。”他引着毛张二人上到了三楼，在拐角的房前停下。 　　这一路上张维都十分谨慎地观察着整座楼的环境，方黎阳笑了笑说，“一般这里都没什么人的，隔音也很好。” 　　这间房间是特意安排的，里面环境还算不错，三个单人小沙发围着一个茶几，茶几上还摆着茶包和速溶咖啡，壶里面也灌好了热水。 　　毛康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中间，张维坐在他右手。 　　方黎阳像在家里招呼客人一样，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这也没有能喝的茶，我就只给您倒水了。” 　　毛康自从见面打招呼之后，还没跟方黎阳说一句话，路上倒是接了两三个公事电话。这时候终于开口了。 　　“方经理，地点都听你安排了，咱们长话短说吧。不用这些客套了。” 　　方黎阳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坐到了毛康的左手边。 　　“您上次交待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毛康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人选是有了，但是……” 　　“是什么？” 　　“毛局，您是明白人。顶罪送命的事情，可不是白干的。对方找我要钱，这钱我可是出不起。” 　　毛康微微笑了，不太明显。“这钱肯定也不能让你出。你说吧，对方要多少。” 　　“要……六百万。” 第54章 　　听到这个数目的时候，毛康眉毛高高地挑了起来，张维也瞪大了眼睛看了方黎阳一眼。方黎阳只是轻轻瞄了瞄他们的反应，然后装作没有注意到，就垂下了眼。 　　“我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张维随口答了一句，“是吗？” 　　方黎阳尴尬地笑了笑，“我也不怕二位笑话。我到这里来也没有几年，一直经营夜场，赚的是工资。郑总那边赚大钱的事情，不会叫上我。虽然说有年底分红，可也不过几十万而已。做这种接触人的工作，要有个体面，所以吃的用的都要像样子，花销也很大。另外，我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侄子，养孩子要花多少钱，真都算不清了。” 　　对面两个人不知道是在认真听方黎阳闲叙家常，还是在想这六百万的事情，都低着头没有接话。 　　方黎阳继续说，“六百万，买一条人命，我倒觉得不算多。只是，这钱我连个零头都拿不出来，只能问问毛局长，您的意思了。” 　　直到方黎阳把话递过去，毛康才稍稍抬头，说，“出钱不是问题。可我倒要先问问，这个要卖自己命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显然，要毛康拿六百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这么问，明显就是想把问题推回给方黎阳。这个当，当然不能上。如果方黎阳明说了人选，对方一定会挑三拣四，拖拖拉拉。而如果他们觉得这个人合适，说不定会撇下方黎阳，独自行动。这样的话，方黎阳就太过被动了。所以，这时候他一定不能透露什么重要信息。要等到钱到位了，人才能到位。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两不耽误。 　　“这恐怕暂时还不能说。” 　　“你还信不过我吗？”毛康反问。 　　“这时候，我除了信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是，这事情风险大，跟您交个底，这个人选也是我辗转多方才找到的。万一有个什么差错，搭上我自己不算什么，害了我拜托过的人，这个罪过就太大了。” 　　毛康抬眼，不太友善地看了看方黎阳。 　　方黎阳迎上他的目光，对他微微低了低头。 　　毛康与他对视几秒，终于移开了视线，算是认了。 　　“钱，我可以出。但是这不是个小数目，我也要筹一段时间。” 　　方黎阳附和着点了点头。 　　毛康继续说，“你那边也要跟对方说好。能卖的命是什么命，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别来跟我狮子大开口，贪心不足蛇吞象。” 　　毛康自然不傻，不会平白被敲诈一笔。但他可能误以为，这六百万里方黎阳会不会想要从中捞一笔。 　　他会这么想，方黎阳当然可以理解。毕竟毛康对“方黎阳”这个人不甚了解，并不知道他所扮演的这个人，是一个看事情不短见，想得长远，做事利落的人物。 　　方黎阳看出他这层意思，自然要讲讲清楚。他推推眼镜，摇摇头，“这对毛局长来说，不是什么大数目。也就是用命换钱的人，才会想着最后能搏一点，是一点。我和这人完全不认识，从中要打点什么，我也没有过问，这是中间人给的一个价码。卖命的事情，谁也不好讨价还价。” 　　他一句话，将了毛康一军。 　　毛康底气十足，可又不可能完全不在乎方黎阳这一番话，于是说：“我尽力去办。到时候能有多少，我也不能跟你打包票。你也跟你那边的人说明白，买卖做不成的话，倒也没有下家了。” 　　他这样说，也算是给双方都搭了台阶下，方黎阳不敢不识好歹，点点说，“这您放心，我会跟他们说明白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把钱的事情说清楚了。方黎阳沉了一会儿没有吭声，张维看了看毛康脸色，说，“方经理，话说完了的话，那我们就先走了。”说罢，便起身，毛康也随之缓缓站了起来。 　　二人刚要离开位置，方黎阳忽然开口，“等一下。” 　　方黎阳一动没动，还坐在原位。他知道，也许再晚一秒钟他就无法开口了。 　　毛康和张维两个人应声停住脚步，有些不解地看着方黎阳，“方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方黎阳这才站起身。已经叫住了两个人，这时也没有什么再犹豫的余地了，他扶了扶领带，有些疑虑地看了张维一眼。 　　毛康和张维当然看到了他这个小动作，于是毛康开口道，“没关系，你有话直说。” 　　既然毛康表现得坦荡，方黎阳也就做出一副不再顾忌的样子，说道，“毛局长，认识林少廉吧。” 　　这话一出口，方黎阳便清晰明了地看到了毛康脸色的变化，先是白了一瞬，不过姜还是老的辣，也就那么一瞬他就平复了面色，要不是方黎阳紧盯着，怕是没有人能看得这么清楚。 　　张维显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十分震惊地样子，看了看方黎阳又看了看毛康。但他明白这时候自己不该插嘴，便也只是傻愣愣了一会儿，等着自己上司发话。 　　“我们一直在找这个人。”毛康不痛不痒地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就作势要走。 　　方黎阳当然不能让他用这么一句话糊弄过去，“您知道，”他立刻接话说，“我说的认识，不是这个意思。” 　　毛康继续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往外走。 　　“毛局长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没少和他接触吧。”方黎阳牢牢盯着毛康，语气也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毛康这下走不了了。他转回身死死看着方黎阳，这下算是默认了方黎阳的问话。 　　方黎阳没再继续说话，而是摆好了架势，等着毛康进一步的反应。 　　最终，毛康在方黎阳的注视下，默默坐回了刚才的位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显得深不可测。他说，“这才是你今天见我的目的吧。” 　　一旁的张维仍然是一脸的懵，可看到自己的上司坐下了，方黎阳也一股子来势汹汹的样子，就也只好犹犹豫豫地落了座。 　　看到两个人全都坐稳了，方黎阳这才也坐下，平静和缓地说，“这件事，我也是搭上命在办。说到底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被扯进来，好歹也要知道个所以然吧。” 　　“你都知道什么了？”毛康虽然坐下来，准备和方黎阳谈一谈，却依然摆足了架势，料定方黎阳手里没有多少消息的样子。 　　“也不知道什么。”他抬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水壶和被子，把三杯热水倒满，其中两杯分别推到了毛康和张维面前。“只是我想，毛局长大动干戈地要我在郑玉眼皮底下兴风作浪的，怕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找出来一个替罪羊这么简单。” 　　毛康看了看眼前这杯热水没有说话。 　　“K市有郑玉那么一伙儿人，对公安系统来说影响非常大。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搞出一些大案要案。这些事情到头来还不是都要算到公安的头上。我思来想去，随便找个人顶包怎么说也只能算是权宜之计。所以我想，毛局长做这件事的目的应该另有其他才合理。”方黎阳声音柔和，平时听上去有一种让人轻松愉悦的感觉。这时他也尽量把声音放缓，减少话的内容对毛康的刺激，好让对话顺利地进行下去。他抬眼看了看毛康的反应，基本在意料之中。 　　毛康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一定也在飞快地盘算着怎么应对方黎阳。 　　方黎阳稍稍停了停，继续说，“毛局长年轻有为，早年间的丰功伟绩也公开了一部分。可惜，我知道的非常有限，所以不好随便下什么定论。今天也不过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我自己的想法。” 　　此时，毛康忽然冷笑了一声，“方经理，不用跟我绕圈子了，有话直说吧。” 　　“不干了？”方星今天到拳馆，没有看到小宝和阿良的影子，想到那天他俩招摇过市去找小油菜的事情，他觉得有必要去问问教练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问了才知道，他们昨天下班之后就跟教练说不干了，今天开始就没再来上班。 　　“要说其实也用不上他们俩太多，不过这段时间有他们帮忙倒是省了好多事，可是这说不干就不干了，也让我措手不及。”教练有些不满，跟方星抱怨。抱怨完，又发现方星脸色不对，还以为是方星不高兴了。虽然他总是极力撇清跟那俩人的关系，可总归方星还算个介绍人，怕是自己这么说不太好，又跟方星解释，“知道你跟他们没什么关系，我就是随口一说。” 　　“我没关系教练。确实他们这样突然一走了之挺不负责的。他们以前没有什么人管，不懂得这些规矩。” 　　“我知道我知道，不怪他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教练拍拍方星胳膊，“今天你有什么计划？” 　　教练话锋一转，问他训练计划，方星一时没有答上来。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今天把方星交给我吧。” 　　郎斌一边活动着肩膀手腕，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对着方星满脸笑意。 　　方星看到他也很高兴，但是他没有笑。他对郎斌怀着复杂的心情。他一方面佩服郎斌的本事，郎斌又表示愿意教他，他内心很是兴奋；可另一方面，他总觉得郎斌对方黎阳不够爱护，是个置属下安危于不顾的坏领导。他甚至担心方黎阳是不是曾经在郎斌手下受过什么欺负。所以他对着郎斌很难笑出来。 　　“哟，高手来了。”教练伸手跟郎斌对了一拳，然后拍拍郎斌胳膊，“那方星今天就交给你了。我等着你帮我带个冠军出来。”教练说完就走了。 　　方星对着教练背影说，“我拿好几个冠军了！” 　　郎斌笑了笑，“你拿的那是什么冠军。” 　　方星知道自己拿的那些小比赛冠军上不了台面，就没回答，抬头冲郎斌扬了扬下巴，“要教我什么啊？” 第55章 　　和毛康的这番对话，方黎阳已经打定主意铁了心不会告诉郎斌了。郎斌一旦知道了，方黎阳必然会被撤出任务，也必然会背很大的处分，到时候他和方星的命运就完全无法掌握在他们两个人自己手中了。 　　方星虽然已经成年了，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但是方黎阳身处在太多的身不由己之中，他必须保证事情按照原来的计划按部就班进行下去，直到全部完成的那一刻，他才能重新夺回他生活的主动权。 　　他在拦住毛康的之前的几秒钟，其实是有预感的。事情大致会朝他一直推测的方向发展，没想到竟然比他预料的还要稍稍顺利一些。 　　方黎阳亮出真正的身份之后，毛康显然并不相信他。张维甚至掏出了手枪，指着方黎阳的头。 　　说来可笑，在张维以为方黎阳是犯罪集团的一员的时候，倒是对他客客气气，有商有量，从没有动过粗，反而是当方黎阳告诉他们自己也是警察，跟他们是同行的时候，倒被张维用枪指着头了。 　　方黎阳丝毫没有慌乱。以前是没有被张维用枪指过头，可是也没有少对着过枪口，这点事情对方黎阳来说简直不足一提。他依旧用平常的语气说，“毛局长，需要我说些什么来证明我的身份吗？” 　　毛康没有直接回答，他瞥了一眼张维，意思应该是告诉他别冲动，然后便是等着方黎阳主动开口， 　　“毛康，1976年生，祖籍山西，1999年开始参与禁毒工作，2001年受命执行卧底任务。2004年任务结束，因为任务报告出现重大遗漏问题，被强制延长冷静期。直到2008年才恢复工作。”前几句关于毛康的生平可能还能在公开资料里面找到，但是后面毛康冷静期延长的事情，那必须是公安系统内部人员才有可能掌握的消息。 　　毛康听到后面几句时，很明显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难得他经过大风大浪，却没想到眼前一个方黎阳这样的人物，竟然会掌握他的信息。但他依旧故作平静。 　　方黎阳也不继续诈他。这时候使太多手段，恐怕会遭到对方的反弹，于是他实话实说，“这是我能得到的关于您的主要信息，您知道，有些消息是不可能对外透露的，都是内部机密。现在您能相信我了吗？” 　　这不仅是问毛康，能不能信任方黎阳卧底警察的身份，更是向毛康说明，自己掌握的信息实在是有限，重要的内容也不甚了解，所以不会对毛康造成什么威胁，也不会用这些信息来要挟毛康。算是向毛康投个诚。 　　毛康没有直截了当地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给张维使了个眼色。张维得令，收起了枪，坐了回去。 　　毛康这才开口问，“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的上线。”方黎阳遵守他们开始的约定，没有兜圈子，回答得很是干脆。 　　“你……”毛康刚开口，就停住了。 　　方黎阳知道他差点脱口而出，要问“你的上线是谁？”可是这个问题方黎阳是绝对不会回答的。暴露自己的身份已然是不合规的做法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暴露自己的上线。毛康也是做过卧底的人，只不过时日久了不可能像方黎阳这样时时小心，幸好他刚一开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立刻收住了话头。 　　方黎阳装作没有听到，继续说，“我这次和您交代身份，没有取得我上线的同意，算是我一意孤行。所以，我是破釜沉舟，做了今天的这个选择。”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没有理由完全信你，你也没有理由完全信我。” 　　“不，我信您。”方黎阳斩钉截铁。“因为除掉林少廉，也是您的愿望。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是警察，林少廉是犯罪嫌疑人，我当然想要除掉他。”毛康说了句废话。 　　方黎阳知道他免不了还是要打马虎眼，摇了摇头，“毛局长，有些话我不方便直接讲，而且重要的是，我没有有力的证据。”他看着毛康的眼睛，像是要传递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他接着说，“您曾经做过的工作，我也正在做。这里面会经历什么遭遇什么，您是前辈，自然比我清楚。很多事情，并不会随着任务结束而彻底结束。”方黎阳说到这里，忽然思维飘忽了一下，他想到了方星，一瞬间，许多和方星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一股脑涌入了他的脑海。他迅速扯回思绪，“可能，必须要等到解决了所有有关的人，我们才能彻底跟那段时间的种种做个了断，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 　　方黎阳这番话，说得恳切，想是因为说话时想到了自己和方星，甚至老跳儿，更甚还有小江、萍姐等等，虽然深陷其中，但是又本质善良的重任，他竟然有几分动情。 　　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毛康从方黎阳的话里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共情。他又是一阵沉默，但是方黎阳看得出来，这次的沉默里是巨大的态度松动。 　　他耐心地等待着毛康的思考，这并不是应该性急的时候。 　　大约过了几分钟，却漫长如一整个午后，毛康喝了口水，然后说，“你还记得，假面人体运毒，死了人的那件案子吧。” 　　等了这么久，方黎阳没想到会等到这么一句话。那件案子他当然记得。他接手假面以来，出过大大小小的案件不下几十起。也就是在这几十起案件中，他才和张维变得如此熟悉。可人体运毒的那件案子，确实是他管辖的假面里，发生的最大的案子了。 　　“我当然记得。” 　　“后来，过来自首的嫌疑犯，是你们先抓到的吧。还用了私刑。” 　　“是。是郑玉抓到的。其中有个人叫姚卫林，他是我上一个任务里认识的朋友。” 　　“你们抓到那两个嫌疑犯的时候，有没有问出什么可疑的线索？”毛康颇有深意地，特意点出了这一点。 　　方黎阳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并且第一时间都会反馈给郎斌，他立刻达到，“他们说，他们要带的货是一个警察交给他们的，地点在罗华湖。” 　　毛康点点头，“那个警察，是我的人。” 　　方黎阳愣住了。他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便设想过，这个警察一定是要传递什么信息，才故意说明警察身份的。无论这个警察是真是假，这个线索都是有意为之的。但他当时没有发现这条线的后续，一度以为线索断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线索会是毛康安排的。 　　“那，那批货……” 　　毛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我能帮你。” 　　方黎阳在脑海中反复确认了这几个字的意思，大喜过望。但毛康说了一半的线索就起身要走，又令他疑窦丛生。可是毛康既然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明摆着不会再多说了，于是他只好起身，朝毛康敬了一个礼，说了一句，“谢谢毛局长。” 　　毛康在林少廉手中有把柄这件事情，几乎可以百分百确认了。他只愿意暗中协助方黎阳，而不是以警察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身份出面办案，从这点就能判断出来。 　　其实，对于方黎阳来说，林少廉到底捉住了毛康什么把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毛康愿意和方黎阳联手。尽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早日摆脱林少廉，安心地当他的局长，但是殊途同归，显然站在方黎阳这一方，才是毛康最明智的选择。 　　可毛康突然又提起罗华湖那个交货的警察的事情，又是有什么目的。那批货是陈力的，又是怎么会落在毛康的手上的？难道这就是林少廉手里毛康的把柄？但就算毛康不说，也并不妨碍他们的合作。 　　方黎阳又迷惑了。 　　好在，双方都交了一部分底，那么钱的事情自然也就好解决了。方黎阳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亮明身份，或许还能省了自己很多心力。可是，如果没有双方的反复试探，怕是也达不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郎斌的训练计划，和方星自己做的训练计划，差了十万八千里。郎斌给了方星一个表格，这一个礼拜全是重量训练。方星看了一眼，目瞪口呆。 　　“以前不做力量训练？” 　　方星摇头，“做。” 　　“可是没做过这么大量？” 　　方星知道在郎斌面前逞能也没用，被拆穿只会更丢脸，就点了点头。 　　“你的拳虽然够快，但是不够重。有时候会飘。打打普通对手够用了，遇到高手就差远了。拳不够重，不只是上肢力量的问题，全身都要参与发力。这个你肯定懂吧。” 　　方星点头。 　　“所以，把力量加上去。” 　　郎斌说的有理有据，方星心服口服，收好了计划表，开始了第一天的训练。郎斌像个监工的，全程陪在方星身边。 　　方星本来有好多话想要问他，却没想到训练强度大到让他完全张不开嘴。他甚至怀疑，郎斌是不是为了堵住他的嘴，才给他安排了这么难的训练。 　　完成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方星彻底瘫倒在了地上，他累得不成形，感觉自己要化成一滩水，渗入地面了。恍恍惚惚，他听到拳馆有人在他旁边议论，像是苍蝇一般。大概的意思就是，“没想到方星也有今天。” 　　方星很想回嘴，但实在是快没有气了，他努力抬了抬手，却发现手根本没有离开地面。 　　教练跑过来，在他头上浇了一瓶水，“呼吸，呼吸。” 　　方星跟着教练的声音，一口一口费力呼吸。 　　“哎呀，你也太狠了，怎么把方星练成这样了？”教练埋怨郎斌。 　　郎斌却在一旁，抱着手臂，笑笑地看着半死不活的方星，没有回答教练。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来，起来活动活动。”教练架着方星起身，无奈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就算瘦也挺重的，教练第一下使劲，没有起来。 　　好在这几分钟过去，方星稍微恢复了一些，接着教练的肩膀，自己一咬牙，起来了。 　　郎斌看到方星站起来了，点点头，满意地说，“行，看来没事儿，那我走了。”他转身要走。 　　“别走！”方星的声音嘶哑，说完他甩开教练，踉踉跄跄朝郎斌走过去，胳膊搭在郎斌肩上，“我有事问你。” 第56章 　　郎斌回头，朝方星轻笑了一下，“想问我？” 　　方星拼命喘了一口大气，点点头。 　　郎斌指了指方星身后的器械，说，“等你做完训练，脸不红心不跳的时候再来问我。到时候，我保证有问必答。”他把方星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摘下去，走人了。 　　方星回头看了看那一地的力量训练器械，皱着眉头，开始调整呼吸。 　　教练看着他问，“你没事吧。” 　　方星一步一步走回长凳上，坐下，开了瓶运动饮料慢慢喝了起来，然后转头问教练，“有蛋白棒吗？” 　　“有啊。”教练跑回来的时候，两手都攥满了，递给方星，“够吗？” 　　方星点头，接过蛋白棒，就着饮料，一个接一个吃了起来。大概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他拿出郎斌给的计划表，又来了一组。 　　他想问郎斌的话，应该已经被郎斌猜到了。那个人老奸巨猾，像只老狐狸，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轻蔑和怀疑的眼睛。方星内心里对他总是有些排斥。可碍于郎斌浑身本事，又是方黎阳的上司，他也自动自觉地对他尊重顺从了起来。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教练看到方星又举起了哑铃，喊了一声，“怎么又开始了？方星，你悠着点！” 　　毛康敢于说出罗华湖的事情，可以说是已经对方黎阳交出了一部分信任。但这也并不意味着方黎阳就是安全的了。郎斌的担心，方黎阳其实比谁都清楚，因为他是用自己的命去冒险，一招棋错满盘皆输，他这次赌得很大。但他也计算过，如果毛康转身去把方黎阳的身份透露给林少廉的话，那么毛康暗中搞小动作的事情也会被林少廉知道，那么结局就是两败俱伤，让林少廉坐收渔利了。方黎阳赌的，就是毛康不会做这种傻事。 　　利用毛康所能提供的帮助。方黎阳需要做的第一步，也就是郎斌所设计的计划，那就是更加靠近郑玉核心。 　　“阿清。”方黎阳一边开车一边给赵清打了个电话过去。 　　“方哥。” 　　“我最近要见郑总，能帮我安排个时间吗？” 　　赵清迟疑，“郑总现在的时间我也不是完全清楚。或许你直接去问郑总现在的那个秘书更快一些。” 　　方黎阳有些惊讶。他并不知道原来赵清也已经被挤出了核心。 　　赵清这条能直接连接到郑玉的线断了，对于方黎阳来说确实很不便。可转念想到，如果郑玉身边的心腹已经被替换成了林少廉的人，那么郑玉现在的处境应该是很不好过了。而这对方黎阳来说，或许正是个机会。 　　赵清的话自然是点到即止了。 　　方黎阳说，“明白了，我自己安排吧。多谢了。” 　　挂掉电话，方黎阳径直开去了KTV。 　　“方哥！”方黎阳刚进门，就被小江追在屁股后面。“那个孙局长的侄子又来了。” 　　“又要我去敬酒。” 　　“那倒是没有。” 　　“那你紧张个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这些事。”方黎阳有些好笑地看着焦虑的小江。 　　“哎，我这不是怕他们突然再叫您过去吗？上次一下子喝了那么多，吓死我了。”小江上次是第一回 看到方黎阳一口干了那么大一杯酒，也是第一回看到他当场就醉倒了，着实吓得够呛。 　　方黎阳停住脚，拍拍小江的肩，“不是有你在了嘛。我要是突然喝到酒精中毒，你别忘了给我叫救护车就行。” 　　“方哥，你还是别喝到要叫救护车最重要。”小江叹了口气。 　　说完好像没别的话了，小江转身要去忙。方黎阳停住脚，想了一下，叫住小江，“先别走。” 　　“怎么了方哥？” 　　“你跟我过来一下。” 　　方黎阳说得轻声，小江便知道是秘密的事情，紧紧跟在方黎阳身后，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方黎阳使了个眼色，小江就自觉地把门关上了，凑到方黎阳的办公桌前，小声问，“什么事啊方哥。” 　　方黎阳从办公桌的抽屉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扣子大小的东西，放到了小江面前。 　　小江看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一个微型窃听器，他们以前在假面的时候也用过。一般都是由小江或者萍姐负责装和拆。 　　小江依旧压低声音说，“孙局长的侄子？” 　　方黎阳点点头，“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让萍姐找机会放进去。” 　　“好。”小江把窃听器攥进手里。 　　方黎阳没让他走，继续在想，然后问他，“现在给他都开了什么优惠？” 　　小江回忆着说，“给他开了VIP，送了两张酒水卡。” 　　“嗯……不要顾忌成本，争取让他每天都来。现在给他的是VIP包房吧。” 　　“是。” 　　“那就把那个东西固定在房间里，他每次来都让他去那间。” 　　“好的。” 　　小江并不会过问方黎阳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只要照着方黎阳的吩咐办就好了。他曾经也问过类似的事情，方黎阳从来没有回答过他，但是不久之后，方黎阳让他办的事情都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避免了很多的事端。两三次之后，小江就明白了，他不需要问，也不是他该过问的，他只要听方哥的，大家都能保平安。 　　“没事了，你去办吧。” 　　孙局长没有儿子，他哥死得早，这个侄子就当成亲儿子来养。孙局长升职前很长一段时间在警局混得不怎么样，但因为是个肥差，利用公职之便谋了不少好处，就把这个侄子教育歪了。但早些时候还不敢张扬，这回终于熬到当上了副局长，这侄子也长大了，就结交了一大帮的狐朋狗友，每天吆五喝六的。虽然不敢惹什么大事，但是小麻烦不断。上次跟他一起来KTV闹事的那个朋友，后来听张维说，因为被张维撞见了，孙局长已经不让他侄子跟那个人来往了。 　　方黎阳觉得，这可不行。他还指望着能从这个侄子口里套出更多事情呢。所以，不仅不能把他拒之门外，还要让他常来，最好天天来。甚至不等他们来叫，方黎阳便主动去敬酒讨好了。 　　打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灯全都没亮，黑黢黢的。方黎阳开了灯，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桌子上空空的，没有夜宵。他以为方星没有回来，去各个房间找了一圈，竟然在自己的卧室里看到方星在床上呼呼大睡着。 　　有了之前被方星装睡戏弄的经验，方黎阳这次也没有轻易相信他真地睡着了。他突然开灯，方星没有反应，凑上前去，方星也没有反应。呼吸又深又均匀，胸口随着呼吸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四肢全都是最放松的状态。看来确实是睡熟了。他正研究着方星的呼吸，忽然没有忍住打了个酒嗝儿。他怕酒气喷到方星脸上，赶忙捂住了嘴，跑出了房间。 　　他坐到桌子前，捂着自己的胃，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有些怅然若失。 　　这些日子以来，方黎阳的胃已经被方星每天一顿热乎乎的夜宵娇宠惯了，今天忽然没了这顿饭，他不仅胃里空落落，心里也空落落的。他叹了口气，自己又醉又累，懒得做饭，就去烧了一壶热水，然后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呷了起来。 　　他回家这么久了，方星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安稳稳地睡着，方黎阳有些奇怪。他回头一看，才发现沙发上是方星的运动包，去打拳时穿的衣服也零零乱乱地散在周围。平时方星是绝对不会这样的，他是个井然有序的孩子，东西都有固定的地方。今天这么胡堆乱放的，是怎么回事儿？ 　　方黎阳不由自主地又朝卧室看了一眼，难道是太累了？ 　　喝完热水，洗了澡，方黎阳爬上了床。他刚躺到床上，一直睡得死死的方星，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大虫子一般黏了上来，抱住了方黎阳的腰。然而却没有一点清醒了的迹象。 　　方黎阳不敢吵他，由他抱着。然后他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方星今天没有对他举“枪”。看来真的是在拳馆训练被累到了。 　　虽然奇怪，但是方黎阳却暗自松了口气。要知道，每天都被人用“枪”顶着，可真真不好受。心惊胆战地，总怕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然而，好景不长，早上的时候，方星的武器照常举起了。方黎阳忍不住感叹，年轻人恢复得就是快。 　　感叹之后，他的脑子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了一些，他不想想到的画面。画面里的方星强势、执着、无法拒绝，他阳刚帅气的脸庞，修长有力的身躯，令人目眩神迷。他的星星是完美的，是他所有对一个少年的向往的具象，代表着一切的从青涩渐渐走向成熟的美好，一切蓄势待发无限蓬勃的力量。画面里的方星，从上向下俯视着自己，额头上有着涔涔的汗水，他微张着的嘴唇，泛着淡淡的品色…… 　　当方黎阳发现自己沉浸在这幻想的画面中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方星以一副接近成年男子的样貌，重新和他共寝一室时，他就总会无端端地陷入这样虚妄的幻想中。然而每每画面愈发清晰的时候，他都会猛然醒悟过来。他害怕极了，他对自己深深地厌恶。他觉得画面里的每一帧，都是自己在对方星，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亵渎。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无比地自责和羞耻。他试图给自己找合理的理由，他以为如果一切都能从自己的心理层面解释得通的话，或许这样的幻想就会减少，慢慢便会消失。 　　可是，他屡次失败，这样的幻想还是会在方星的亲昵举动下，冲入他的大脑。仿佛这世界上，一切和方星有关的东西，都如此地让方黎阳失去对自我的控制。 　　作者有话说： 　　最后补了一段，请看更新哦~ 第57章 　　方星睡过了。他扑棱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甚至都没有发觉方黎阳偷偷从他怀里逃脱出去。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上学肯定是迟到了，他奇怪为什么方黎阳没有叫他。 　　他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从卧室走出来，以为会见到方黎阳，却发现根本没有人在。只有桌子上放着早餐，碗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昨天是不是太累了？我给老师打过电话了，多休息一会儿没关系”。他想抱怨一句，方黎阳太多管闲事了，但是脑子一转弯，他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坐到桌子旁，他又开始在心里埋怨，昨天自己到底是有多累，连方黎阳回家都没醒过来，白白错过了一段好好在一起的时间，他禁不住惋惜了起来。 　　方星并没有再多休息，收拾好了就去上学了，晚自习他照例是不上的，下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就从学校逃了出来。 　　还没有翻出围墙，他就听到了外面有摩托车的轰鸣声。他翻上墙，看到学校外拐角处，有几辆摩托车停着，骑车的人他看着有些眼熟。他们围着两个穿着方星学校校服的男生，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方星轻手轻脚从墙头上翻下来，慢慢朝那边靠近。果然看到其中有小宝、阿良两个人，其余的人和上次在小油菜打工的餐厅门前见到的人相差无几。 　　骑着摩托车的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 　　“上次是你说今天的。” 　　“怎么今天又不行了？” 　　“还跟我们耍心眼儿！” 　　“你们家里不是有钱吗？” 　　几个人，每说一句就打那两个学生一下。两个被围起来的同学，像两个皮球一样，被他们用手掌扇过来推过去，在那一圈摩托车中间被打得乱转。 　　方星从来不管闲事，跟自己没关系的，他全都看不见。他像平时一样自己走自己的路，仿佛旁边的事情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可惜，小宝和阿良认识他，那两个同学也认识他。 　　只是那个时候，两个同学被打得头晕眼花，大概是没有看到他，倒是小宝和阿良故意大声喊了他的名字。 　　“方星！” 　　突然，同伙中有两个人同时大喊一个人的名字，其他打人的人，也同时停下了手，朝方星这边看过来。 　　两个被打的同学，好像也听清了他们叫的是谁，也慢慢稳住了身体，顺着声音望过去，看了好几秒，才确定确实是方星。可是他们知道方星的为人，又高傲又冷漠，也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哪怕他们都了解方星会打架，这时候根本没脸去找同校的人帮忙。 　　知道是小宝和阿良叫他，方星大可以装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但是他无意的一瞥，看到了两个望着他，眼睛里带着求助又带着绝望的同学时，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然后终于站定，回头望向那群人。 　　小宝和阿良此时大概是因为没有小油菜在场，而且也早早摆脱了方星介绍的工作，显得特别有底气，神情和态度跟刚刚来到K市时判若两人。哪里还有什么胆怯和自卑，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有多张扬。他俩大声对方星说，“这么巧啊！干什么去？跟同学一起过来玩儿吗？” 　　可能是一直对方星心怀怨恨和嫉妒，他们可不愿意放过这次好不容易逮到的能够挑衅方星的机会。 　　方星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听到他们这样猖狂的态度，方星那些年轻气盛忽然被调动了起来。他今天休息得不错，攒了一身的力气打算去拳馆继续完成郎斌布置的训练任务，没想到半路碰上他们几个。方星心想，算是你们不走运了。 　　他单肩背着书包，看看周围没有过往的人，闲庭信步地朝那几个人走过去。他没有正眼看小宝和阿良，随便扫了他们这群人一眼，扬了扬下巴问：“怎么回事？我这两个同学，怎么你们了？” 　　“他们啊。”说话的是个不认识的人，“欠我们钱，买我们东西，不给钱。” 　　之前他们边打边骂时说的话，方星也听到了，这两个同学家有钱。再说，能上得起他们这个全市最贵私立高中的人，家里条件都不会差。绝对没有必要因为几个钱，招惹这群小流氓。 　　方星纳闷儿，便问那两个同学，“你们俩买他们什么东西了？” 　　两个同学哆哆嗦嗦地，看了周围几个人眼色，然后小声对方星说，“买的……烟。” 　　“欠了他们多少钱？” 　　“三千多块。” 　　两个同学没说完，后面一个人高声接道，“三千七百二十。” 　　其中一个同学立刻反驳，“不是已经给你们五百六十快了吗？”说完，又立刻缩起了脖子。 　　方星一听这个数目就不对了。他虽然不抽烟，但是跟方黎阳在一起的时候见过他买烟。方黎阳买的烟都是很上档次的，最贵的也不过一百多块二百块钱一盒。两个高中生，抽什么烟能花掉那么多钱？更奇怪的是，高中生长了一副成年人的样子，不穿校服去管的不严的商店里的话，什么烟买不到，偏偏要跑到这几个小混混手里买？ 　　“你们买的什么烟，身上有吗？” 　　“这儿有！”小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丢给方星。 　　方星一只手接住。 　　烟盒灰白色的，形状大小材质，和普通香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包装上字迹都没有。方星看了看里面的烟卷，通身白色的，他拿了一根出来，用手捏捏，感觉比他摸过的烟手感松散很多，好像没放多少烟丝似的。又闻了闻味道也比较奇怪。 　　“看完了吗？”小宝问。 　　“这一盒多少钱？”方星并没有把烟还回去。 　　“三百一一盒。他们俩一共从我们这里拿了十二盒，现在欠我们三千多块钱。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后面有个人不耐烦地说。 　　方星觉得这烟非常奇怪，他拿在手里又反复看了一遍，对小宝说，“这盒烟给我吧。里面少了几根，我给你二百行不行？” 　　小宝左顾右盼看了看同伙儿，别人没有什么异议，小宝说，“行。” 　　方星把书包甩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二百块钱给了小宝，把烟放到了包里。 　　“我同学现在拿不出这么多，你们先让他们俩走。” 　　两个同学没想到方星真地替他们出头了，都很惊讶地看着方星。 　　“凭什么啊？他们两个说今天给钱，你算老几啊？你要替他们给钱啊？”说话的人和旁边两个人应该是之前见过方星，又接着说，“怎么总有你跟着捣乱啊？” 　　方星不屑一顾，抬抬下巴指了指小宝和阿良，“问他们俩为什么叫住我？” 　　方星这是一句话把矛头指向了他们自己人。那几个人当然不会因为方星一句话就立刻起了内讧，却也都看了小宝和阿良一眼，恼羞成怒地从车上下来。 　　“今天这钱，要不他们俩出，要不你出！” 　　方星还是那句话，“他们现在拿不出来，我也不可能出。” 　　方星站得直直地，因为个子高，神情带着蔑视，骑在车上的几个人顿时被激怒了，全都从摩托车上蹦了下来。其中一个大喊着，“那天就想揍你！”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嚷嚷着朝方星走过来。 　　上一次有小油菜拦着，小宝和阿良顾及小油菜，把那几个人拦下来了，这次只有他们跟方星，要说小宝阿良两个人完全没有借机教训方星的心，那绝对是假的。 　　方星心里明白那两个人什么心思，所以根本也没指望他们这次会出头劝和。既然决定管了，就知道会打这么一架。他把书包往旁边的草地上一扔，然后把校服外套拉链拉到头，竖起领子，刚把两个袖子往上拉到了手肘，那几个人就扑了过来。 　　瞬间，几个人就把方星团团围住，打成一团。 　　那两个同学都看傻了，他们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哪里参与过群殴。 　　“方星……打得过吗？” 　　“方星那么厉害，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方星是……为了咱们俩……吧。”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丢了书包，朝那一团乱斗冲了过去！ 　　方黎阳接到赵清的电话，说郑玉今天应该在别墅，如果方黎阳有事要去见他，可以趁现在去。听到消息后，方黎阳立刻驱车前往，却没有像赵清在时顺利见到郑玉，而是被那个新来的女秘书拦在了别墅外面。 　　好在方黎阳这次只是来试试风头，果然不出他所料，现在要见郑玉是比以前更加难了。 　　方黎阳没有强闯，而是礼貌地说，请肖小姐尽快帮忙安排见郑总的时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郑总说。 　　姓肖的女秘书态度很热情，满口答应，然后笑着请方黎阳离开了。 　　回到KTV，小江过来附在方黎阳耳边说，“他们那群人又来了。” 　　方黎阳点点头，“叫萍姐来办公室找我。” 　　没多久，萍姐就叼着烟卷花枝招展地来了，进门直接就问，“是VIP包房的事吧。” 　　方黎阳笑着点点头，“找几个你信得过的机灵姑娘，好好陪陪他们。”然后朝萍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这里需要他们多说多错。 　　萍姐比了个“OK”的手势，往桌子上的烟缸里弹弹烟灰，“交给我了！实在不行，老娘亲自出马！” 　　方黎阳知道这种事难不倒她，“那就辛苦你了！” 　　“小意思！”萍姐一步三摇地转身走了。 　　萍姐走后，方黎阳翻出了监听设备，听着那个包房里杂乱的吵闹声。不一会儿，萍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了过来。 　　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方哥！” 　　“小江，怎么了？” 　　“星星来了，正去您办公室呢！” 　　话音未落，方星脸上带着血迹冲进了办公室，把一小包灰白色的东西丢到方黎阳的桌子上，“这是什么烟？” 第58章 　　方黎阳第一眼并没有去看什么烟，而是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打架了？” 　　方星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 　　方黎阳随手抽了几张卫生纸，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擦了半天看不到伤口，倒是有几块红红肿肿的地方。方黎阳正纳闷儿，方星淡然地说：“应该是别人的血，不是我的。” 　　“那你也受伤了！”方黎阳有些气急败坏，“怎么又去打架了！为什么？” 　　方星有些不耐烦，从方黎阳手里夺过纸巾，在手里攥了攥，擦掉手上的血，“因为桌上那包烟。你看看那是什么烟？” 　　方黎阳没心思看什么烟，只是围着方星转，检查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流血的地方。 　　“我没关系，真的。”说完，方星指着桌上的烟，“那东西特别奇怪。我觉得有问题。” 　　方黎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过好像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转头去看桌子上的那包烟。 　　他只看了一眼就吓到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从几个小混混手里。我学校有同学从他们手里买这个东西，欠了小混混几千块钱，我为了帮他们才打架的。”方星随口解释了一下打架的缘由。 　　“你们学校的学生买这个？”方黎阳简直不敢相信，表情都变了。 　　“是啊，他们买了好多，听说是十二盒。”方星坐在沙发上，说话时没有看方黎阳，他也在仔细检查身上到底有没有伤，万一有，要赶快藏起来，不要被方黎阳看到。他说完，方黎阳好久没有回答，这时他才抬头，看到方黎阳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很不好看。 　　“怎么了？”他站起身，走到方黎阳身边，“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买卖这个很严重吗？”说着，他伸手去够那包烟，想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被方黎阳抢了个先，一把夺了过去。 　　“这里面少了几根谁抽的？” 　　从小宝那里拿来的，应该是小宝抽的，可是解释起来小宝是谁的话，太麻烦了，他索性就说，“从那些小混混手里拿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这东西他们卖多少钱？” 　　“同学买的时候是三百一，这盒因为动过了，二百卖给我。” 　　方黎阳捏着这包烟，拧着眉。 　　方星以为自己乱花钱，方黎阳生气了，又接着说，“我就是想拿回来给你看。其实，早晚都得打一架，不买的话抢也抢到手了。” 　　“没关系。跟钱没关系。你拿来给我看是对的。”方黎阳把那包烟放进口袋里，转身拍了拍方星的胳膊，“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方星说着，动了动胳膊，展示自己的好状态。 　　“你的同学呢？最后钱怎么办？” 　　“他们倒是挨了点打，但是最后小混混都跑了，说过几天再找他们要钱。” 　　“被你打跑的？”方黎阳斜着眼看方星，带着嗔怪。 　　方星知道自己打架不对，但是心里又对自己的武力挺得意的，毕竟他以一敌五六个人，虽然不算全身而退吧，但好歹把对方打得溃不成军，还勉强保护了两个同学。 　　他有些羞赧，挠了挠后脖子，说，“我两个同学也帮了些忙。” 　　方黎阳无奈地带着笑叹了口气，然后又抬头认真地看着方星，“星星，谢谢你，冒这么大险把这个拿回来。我能跟你说的不多，但你应该也猜到了，这个东西里……”他顿了一顿，“里面含有少量的毒品，之前假面里经常能碰到。” 　　在不知道方黎阳真实身份之前，方星一直就明白方黎阳的工作就是在和黑白两道打交道。在假面那种地方，能接触到毒品，甚至知道毒品的流通方式，都很正常。方星之所以非要带回一包，就是猜到这里面有毒品，想向方黎阳确认一下。所以听到方黎阳的话，他一点也不吃惊，他也能完全理解方黎阳没有办法跟他彻底说明。 　　“现在我没办法直接插手，但是你让我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你告诉了我，我才能去想办法把事情处理好。” 　　听着方黎阳的话，方星好像受到了什么嘉奖一样，感觉又骄傲又欣慰。能帮到方黎阳，大概是他最快乐的事情了。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东西交给郎斌，但他觉得不放心也不应该，于是放弃了那个想法。 　　“告诉你的同学，这个东西再也不能碰了。但是，先不要告诉他们这里有毒品。”方黎阳在这短短是的时间里想了很多，“如果告诉他们实话，怕会吓到他们，让他们去自首的话，他们学习生活怕也就毁了。” 　　方星点点头。 　　“你先去警告他们。我会立刻想办法，不会让这东西流到学生里面。”这算是方黎阳的保证。 　　方星干脆地答应了，并且让方黎阳放心，他最近会在学校里多注意的。他心里充满着一种，和方黎阳第一次合作完成一个任务的满足感，他开心地看着方黎阳，身上洋溢着愉悦。 　　可方黎阳却正相反。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羞愧，他竟然去让方星管这些事情。放在以往，方星才不会管同学的事，可是现在的方星好像成熟了，他会更多看到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而不是眼里只有方黎阳和自己。成熟、有同情心、为他人着想，这都是好事，可是方黎阳却不禁开始焦虑不安。开始看到别人的方星，他的生活如果因此变得不再简单纯粹，他视线的焦点会不会从方黎阳身上移开。原本是方黎阳最期望发生的事，现在却让他不愿多想。 　　他脑子里千百个念头转着，都没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在盯着方星出神。 　　这边方星却被他的眼神看得热血沸腾，方黎阳看着他，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半开着，像是在邀请他一样。方星没办法，只好应邀亲了上去。 　　方黎阳身体一颤，方星不等他拒绝自己，提前站直了身体。他看到了方黎阳惊讶的眼神，开始六神无主似地左顾右盼，小声说，“又不是第一次了。” 　　一阵沉默之后，方黎阳也小声说，“因为你每次都很突然。” 　　方星听到这话，觉得有些话里有话，他想了想，忽然醍醐灌顶，眼睛都亮了，转过头来看着方黎阳的眼睛，“那我以后，提前告诉你？”他小心翼翼试探。 　　方黎阳并没有这层意思，被这么一问，有些愣了。 　　“我现在要亲你。”方星直视他的双眼，肯定地说。 　　一秒，两秒，方黎阳没有开口拒绝，也没有闪躲。 　　那就是默认了吧。方星忍不住笑了笑，俯身又吻了下去。 　　两双嘴唇相接，有些干燥，有些温热。只是碰触，没有多余的动作，两个人都青涩地仿佛初吻。欲望也是克制的，被隐秘地埋藏在了热爱之后。简单到如同一个标志，一个记号，在这一时刻，在这短暂的一秒、两秒……之间，宣告了某种不言而喻的转变。这个标志交汇了两个生命的力量，这个记号刻画着永恒的意义。 　　方黎阳第二次去郑玉的别墅时，得到的回答依旧是郑总时间安排不开，可是他从赵清那里已经得到了消息，郑玉就在别墅里。这次与前一次来不同，这回方黎阳手里握着两个重要的东西，郑玉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肖小姐，我今天一定要见到郑总，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情。”方黎阳虽然在据理力争，却没有表现得有失风度。他依旧温声细语地跟眼前这位小姐交涉，希望能把自己的话转达给郑玉。 　　面对方黎阳的温文有礼，肖小姐也是很难办。她明明身兼保镖的工作，却知道方黎阳地位不可小觑，又加上方黎阳一副完全不可能动粗的样子，让她也没办法武力解决。 　　“方经理，能给您传过的话，我已经传过一遍了，郑总现在确实是交代我，不让人进去。” 　　“其他的经理，像是赵清，也不能进去吗？金城的经理呢？” 　　肖小姐皱了皱眉，“清哥的身份不一样，这您也清楚，可是最近郑总也几乎不见。金城的经理根本不会来这里。” 　　方黎阳听明白了，于是也不跟她在这里软磨硬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小心交给了肖小姐。 　　“这是什么？” 　　方黎阳推了推他的眼镜，“我也不让肖小姐太为难了，这是一个录音，请你替我交给郑总。请郑总有时间一定要听一下，和……”他故意停顿，抬头看了一眼肖小姐，“和北川新城的店，有关系。” 　　停顿分散了肖小姐的注意力，于是对方在听到和北川的新店有关的时候，不经意地放大了瞳孔。 　　方黎阳确定，肖小姐也一定知道新店的问题，所以这份录音，她一定不会随便处理，必然会交给郑玉。 　　“可以吗，肖小姐？” 　　肖小姐这时候已经换回了平时热情的样子，收起了录音，笑着说，“我尽量帮您递给郑总。” 　　方黎阳朝她微微躬身。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方经理？” 　　“没有别的了，辛苦肖小姐了。”方黎阳谢过之后，信心满满地离开了郑玉的别墅。 　　方黎阳的窃听计划进行得尽管不太顺利，好在在萍姐的亲自出马之后，套出了孙局长侄子不少的话。 　　有这么一个在外面胡说八道的人，哪怕他说的只是细枝末节，对于郑玉来说也是极大的威胁，他不可能不在乎。尤其在这些录音掌握在方黎阳这么个精明强干的人的手里的情况下，郑玉一定会怀疑，方黎阳已经猜到了什么。那么他就再不敢让方黎阳如此地远离核心了。 　　然而，事情却比方黎阳预料地进展缓慢。郑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叫方黎阳过去，而是沉默了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方黎阳也并没有闲着，他动用了之前在假面认识的一些年轻的混社会的人，打听方星送来的那种烟最近的货源。 　　这种烟，里面混入了一些大麻。剂量比较低，短时间内看不出问题，但是长时间抽的话，还是会对大脑产生严重的影响。这种烟一般被叫做“白烟”，就是郑玉他们做的。但是，郑玉手下都默认一条规则，那就是不卖给学生。 　　可现在，这条规则却被打破了。 第59章 　　先郑玉一步，赵清来找了方黎阳。 　　当时方黎阳正在招待几位做生意的土豪。自从常忠强出了事情他们很久没有来，与方黎阳也并不熟，每次来方黎阳也都很给面子，敬一圈酒是少不了的。这几个人各个肥头大耳满脸横肉，见到方黎阳这么个文静瘦弱的人，总想欺负欺负。倒也没别的，不过是占点嘴上便宜，开开下流玩笑，讲讲带颜色的笑话。 　　方黎阳自然是理解不了他们的趣味，不过这种场面混久了，倒也能配合得让他们进行。 　　赵清闯进这个VIP包房的时候，正有一个人拉着方黎阳的腰，说他腰细，嘴脸令人作呕。 　　赵清之所以闯进来，是因为他认识这帮人。尽管同样没见过几次，但因为之前常忠强瞧不起他，赵清连带着对这些人也十分憎恶。现在他们除了有几个臭钱，也没必要给他们脸了。 　　方黎阳闪个身就从那人手里脱了出来，往后一退，碰到了赵清。 　　“高总，好久不见了。”赵清从方黎阳身后闪了出来。 　　方黎阳没想到赵清会出现在这里，加上已经有些微醺，惊讶地看着他。 　　赵清朝那个人迎了上去。 　　对面打量了他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认出来似地说，“是赵……赵……” 　　“赵清。” 　　“对，赵清。好久不见了啊。”姓高的这位红着眼，过来要跟赵清握手。 　　赵清没有伸手，甚至朝后撤了半步。 　　对方醉醺醺的，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妥，出口还是很不客气。“来来来，方经理也在，一起喝一杯。”说着就倒了满满一杯酒。 　　赵清依旧没有接过来。 　　“高总，我跟方经理有话说。失陪了。”赵清转身对方黎阳说，“方哥，有事情，咱们出去说。” 　　“诶！你什么意思？方经理跟我们玩得好好的，凭什么跟你走啊！” 　　方黎阳跟赵清使了个眼色，对姓高的说，“不好意思，先失陪一会儿，之后我再来陪几位。” 　　赵清不高兴，看着方黎阳给他们几个赔笑脸，却也不好在方黎阳的场子里发作。见那几个人确实也没再为难，就立刻带着方黎阳离开了包房。 　　“阿清，发生什么事了？” 　　“哪里说话方便？” 　　“去我办公室。” 　　赵清突然亲自造访，必然是重要且紧急的事情。 　　他快步带着赵清去往办公室，沿路叫了小江，叮嘱小江什么事都先不要找他，也不要让任何人去办公室，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和萍姐自行处理。 　　赵清来KTV的时候就先找到了小江，还不等小江通知方黎阳，他就创去了包房里。现在看到方黎阳严肃的样子，小江也不敢掉以轻心，连忙点头答应，“放心，方哥。” 　　方黎阳点点头，跟赵清说，“这边。” 　　进了办公室，方黎阳刚刚把门关上，赵清便立刻问，“你在打听‘白烟’的事情？” 　　方黎阳打听“白烟”销路被赵清知道了。这倒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之前常去假面，与方黎阳交熟的人，现在也是假面的常客，事情必然会传到赵清的耳朵里。 　　他转身对赵清点点头，“是的。前几天发现有人在向学生卖‘白烟’。”他见赵清神色严重，故意放轻松语气说，“来，这边坐。” 　　引着赵清到沙发坐下，“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清说话向来留三分，这次也同样，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说，“最迟明天，郑总会叫你去见他。” 　　方黎阳没想到赵清会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连他自己目前都摸不准郑玉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找他。 　　“你怎么知道的？” 　　赵清还是没有回答，紧接着话锋又是一转，“你去见郑总是为了什么事情？是那天我们在新店门前谈过的事情吗？” 　　方黎阳盯着赵清看了一会儿，赵清一上来就说了三个事情，穿起来之后，肯定有赵清自己的逻辑，他想告诉方黎阳一些事情，但是他要先打听明白方黎阳的计划，这样才能给出最合适的建议。 　　既然这样，方黎阳便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阿清，我知道新店那里藏着很重要的秘密，我想知道。”方黎阳对上赵清的视线，“我想参与那件事情。” 　　这时，轮到赵清意想不到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方黎阳，不停地摇头，“不，你绝对不会想参与的。你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我知道。” 　　郎斌已经确认了。他协调了其他部门，联系了另外的几个专案组，终于比对出了郑玉和林少廉先后见面的那批人，确实是东南亚地区，专门从事底下人体器官买卖的集团。 　　这样一来，那个所谓的医院，必然是人体器官买卖一个必然环节的处理场所。从“医院”这个别称中，便可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常忠强的尸块，就是因为医院的操作失误，才流到北川里，被人发现的吧。”方黎阳说得平淡且肯定。 　　然而赵清此刻已经被全然扰乱了头脑。他万万没有想到方黎阳已经掌把信息握到这一步了。 　　赵清需要冷静一下，方黎阳给他时间，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赵清才稍微动了动身体，他的手伸向口袋，而方黎阳早就把一根烟递到了他的眼前。他愣了一瞬，接过来，就着方黎阳手上的火点燃了。 　　深深吸了一口之后，他看上去缓过来一些。 　　方黎阳这才开口，“我目前也知道只知道这些。”赵清对“医院”的事情有着莫大的恐惧，方黎阳不想再提太多，以免又刺激到他，而让他忘记说他本来要说的事情。 　　“‘白烟’的事情，和郑总要见我有什么关系？” 　　赵清抽这烟，仿佛在努力拉回自己的理智，又沉了片刻，他的声音恢复成冷静的调子，“不要跟郑总提‘白烟’的事情。” 　　“为什么？” 　　“‘白烟’不卖给学生，是自从有‘白烟’这种轻量毒品的那天就立下的规矩。这么多年，经过了两三代老大，这个规矩都没有人破坏。现在突然流向了学生，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方黎阳心里早就有了一些判断了。 　　“难道是郑总授意的？” 　　赵清摇摇头，“授意谈不上，算是……” 　　“默许。”方黎阳接了下去。 　　赵清吸了一口烟，点点头。 　　方黎阳看到他的烟灰很长，于是起身去办公桌上取来了为萍姐准备的烟灰缸，轻轻放到了赵清面前。 　　赵清看到，赶快弹掉了烟灰。 　　“方哥，你应该也打听到一些消息了吧。” 　　“是。是一些自己在抽烟的小混混，以贩养吸，慢慢开始朝学生卖的。学生们因为不懂，他们能从中间赚很高的差价。” 　　赵清点头，“就是这样。但是现在学生能接触到‘白烟’的人还非常少。其实我也很担心，以后会不会有学生把他当成普通的烟抽。”说到这里，赵清的声音渐渐小了，他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把他的表情藏到影子里。 　　方黎阳颇有些无味杂陈地看着赵清。他一直觉得赵清本质善良。他会看不得别人作恶太甚，譬如他害怕那个“医院”，唯恐避之不及，又譬如现在，他在担心那些误吸了“白烟”的学生。甚至此前种种，赵清都透露出了软弱却又善良的一面。可是在这种环境下混迹太久，又免不了要把自己锻炼地精明果决。 　　方黎阳偶尔会非常理解他，甚至十分惋惜。如果赵清没有跟郑玉，没有混到这样的团伙中，他或许能闯出一番不错的成绩。可是，没有那种“如果”了。方黎阳几乎能够看到，赵清被绳之以法的那一天。 　　“如果学生抽‘白烟’有人报警怎么办？事情会更严重。郑总不担心吗？” 　　“做‘白烟’的人不会把郑总供出去，完全是两个体系。只要那个人不说，就不会有直接证据能摸到郑总这里来。” 　　这点倒是全在意料之中。 　　“所以不要提，揭穿这一点对你没好处。尤其……”赵清仿佛不太想说下去一样，顿了一顿才有说，“尤其你说，你想参与‘医院’的事情。” 　　方黎阳说，“好，我知道了。” 　　赵清这时候已经完全从方黎阳刚才给的震惊中清醒了，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紧接着说道，“郑总这次见你，不会是什么好事情。方哥，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方黎阳当然明白，这次见郑玉是虎口拔牙。 　　“你千万小心。你用那种东西威胁他，太冒险了。” 　　“我想干的事情，本来就很冒险。所以只能险中求胜了。” 　　赵清看到方黎阳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不知道还能再劝他些什么，只能点点头。想再吸一口烟，发现烟已经燃到了烟蒂。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然后又低下了头。 　　“方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想要知道那件事情。没有好处的。你……”他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不是那种人啊……”说到最后，他泄气又绝望。 　　方黎阳想，赵清此前对自己的看法，怕是和自己对他的看法相差无几吧。 　　可是他要怎么以方黎阳的身份向他解释呢？ 　　“你们不能进去！”门外突然一阵大声的喧闹，办公室的门猛地被顶开。 　　为首进来的居然是…… 　　“肖小姐！” 　　肖小姐满脸笑意盈盈，仿佛是体面走进来的。看到赵清时，她的大眼睛愣了一下，忽然又转为笑脸。 　　“清哥也在？那一起走吧。” 第60章 　　赵清原本是来给方黎阳通风报信的，却没想到被肖小姐逮了个正着。看到肖小姐他们一行人闯进来，赵清倒是比方黎阳要紧张百倍。他猛地站起来，神色慌张。 　　方黎阳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他知道，赵清现在一定慌极了，一会儿面对郑玉，必然是百口莫辩了。他抢先一步，走到了赵清侧前方，回头朝他轻轻说了一句，“阿清。” 　　赵清不安地在肖小姐和方黎阳之间来回看着，方黎阳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缓缓摇摇头。 　　这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毕竟跟肖小姐说什么都是一点用处没有，还不如给自己多留些时间，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跟郑玉解释赵清在这里的原因。 　　赵清领会了方黎阳的意思，他吞了一口口水，悄悄对方黎阳也点点头。 　　“肖小姐，这么晚了，什么事？” 　　肖小姐笑着说，“郑总突然让我来带方经理过去，到底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不过方经理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装糊涂罢了。就如同方黎阳一样。 　　两边其实都清楚所为何事，方黎阳也就不再在这里跟他们纠缠了。 　　“我跟肖小姐走。可是，阿清就不必一起去了吧，郑总又没有找他。” 　　肖小姐摆摆手，“遇都遇到了，不一起去反而让我为难。万一之后有什么情况，让清哥一个人走了，那不是给清哥找麻烦吗？方经理，清哥，”她侧过身子，闪出一条通往办公室外的路，“别耽误时间了，走吧。” 　　方黎阳见周旋无用，只好回头看了看赵清。赵清此刻也平稳了情绪，知道这遭大概是躲不过了，反倒是率先一步朝外走了。 　　方黎阳随后跟着，肖小姐一行人收尾，走出了办公室。她在最后面打着电话，能听到在跟郑玉说话。 　　“郑总，清哥也在这里。是的，我已经带上他了。” 　　赵清也听得真切，他和方黎阳对了一个眼神。 　　小江在门口，看到方黎阳他们像是被押出来一样，紧张地跑到他身边。 　　“方哥，怎么了这是？” 　　方黎阳停下脚步，也不管身后的人愿意不愿意。这毕竟是他的地盘，还轮不到看别人眼色。 　　他对小江说，“郑总突然找我有事，我要跟几位过去一趟，店里你跟萍姐辛苦一下。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有事情。什么时候回来……”他回头瞥了一眼肖小姐，“现在还说不好，等事情结束，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还有……” 　　方黎阳知道这次去见郑玉，恐怕要经历一番惊涛骇浪了，到底如何才能全身而退，方黎阳也只能见机行事，说不上十足十的把握。 　　“还有什么？”小江见他话说到一半，便着急地问。 　　方黎阳俯身到他耳边，“帮我告诉星星，我临时有事，叫他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找我，等我回来。”他说话声音极小，尽量不让其他人听清。 　　小江连忙点头，“放心方哥，我知道怎么做。” 　　方黎阳拍了拍小江的肩膀，看了看周围等着他的那些人，继续朝外走。 　　他和赵清被带上了肖小姐的车，两个人坐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肖小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后视镜里盯着他们两个，偶尔对他们笑笑，也并不说一句话。 　　郑玉的别墅，在夜里看着黑森森的，犹如什么闹鬼的旧洋楼。门里门外，零零星星地守着一些保镖。 　　肖小姐率先从车上下来，给方黎阳和赵清开了车门，“二位请。” 　　别墅的大铁门打开了，哐啷一声，在夜里特别刺耳。 　　方黎阳穿过不大的院落，保镖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像是夜行的蝙蝠，让人不舒服，简直要起鸡皮疙瘩。 　　好在一进别墅就大亮了，郑玉就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翘着二郎腿，隆起的肚子卡在身体中间，手里端着半杯酒，摇摇晃晃。他的姿势看着悠闲，可是脸色却很不好看，皱着眉撇着嘴，愁云密布。 　　“郑总，方经理和清哥到了。”肖小姐远远站在门口，等着郑玉回应。 　　郑玉微微点头之后，肖小姐才让二人走进去。 　　赵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方黎阳从他眼睛里能看到他的惊讶。 　　早先，赵清在给郑玉做贴身秘书的时候，并不会像肖小姐这样，跟郑玉保持着如此上下级分明的状态。赵清更像是郑玉的一个很亲的小兄弟，郑玉和他说话也多是有商有量。 　　但今非昔比，赵清不在和郑玉关系近亲，而郑玉也变得无法相信身边的人。可这也是郑玉有意为之的。这人虽然肥头大耳，看上去总有些不太中用的样子，方黎阳却明白，郑玉是个确实的聪明人。 　　而郑玉之所以把自己搞成孤身一人，显然，这和肖小姐的出身很有关系。 　　这一点，方黎阳早就意料到了，而郑玉眼前这个无人可用的状态，才是方黎阳正想利用的。 　　“郑总。” 　　“郑总。” 　　方黎阳和赵清站到郑玉面前。 　　“坐。”郑玉虽然找方黎阳来，九成是问罪，但是看到方黎阳和赵清两个的时候，神色还是略有些缓和。 　　两人做了，郑玉把一瓶酒放到他们面前，“刚打开的，你们尝尝。” 　　这时，赵清自动接过了酒，起身给方黎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我喝不出什么好来，但感觉还不错。”郑玉喝了一口酒，又端着被子朝他们两个比划一下，让他们也喝。然后他看着还在门口的肖小姐，“你把其他人都带出去，我们三个要说话。” 　　肖小姐迟疑了一下，仿佛不愿离开。 　　郑玉朝她挥挥手，“去去去。”肖小姐这才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房子。 　　这时郑玉站起身，放下手里的酒杯，自顾自离开了客厅，上了楼梯。 　　方黎阳和赵清对视一眼，自然也起身跟了上去。 　　二楼，有郑玉的书房，办公事，说正事的时候，都是在这里。 　　从前赵清基本上都是守在二楼，在郑玉书房旁边的屋子里帮郑玉处理事务。 　　现在，二楼冷清，没有人气，郑玉一个人走在前头，也少了几分刚才在一楼时的那种气势了。 　　郑玉进了书房，在自己的宽背大椅子上坐下，露出了往常总能见到的体态。他顺手从旁边抽出了一根烟，给自己点上，随便吸了一口。 　　“阿方，说说那个录音吧。不要等我问了，知道什么就全说了吧。”郑玉一脸疲态。 　　既然郑玉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方黎阳也就不打算再跟郑玉周旋什么了，干脆把自己计划好要跟郑玉说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了。 　　“郑总，录音里，主要说话的人，是公安局孙副局长的侄子。因为知道一些公安局里的事情，又仗着自己叔叔的地位，张扬跋扈，结交了一群朋友，醉生梦死的。这人喝醉了酒，无论当着谁的面，眼前这群朋友熟不熟，什么来路，他都一律不在乎，满口胡说八道。我很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但是他之前说的事情，大部分跟咱们无关，我也就没有在意。直到有一次我去敬酒，他说了咱们新店的事情。我这才提防起来，在他固定的包房里装了监听。” 　　郑玉抽着烟，大口大口地吐着烟气，弄得房间里顿时云雾缭绕。他虚着眼睛盯着方黎阳。 　　方黎阳领会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警告方黎阳，别想避重就轻。 　　“他说了新店消防检查的事情，说您不敢不给孙局长面子，消防检查都必然在场。” 　　说到这句，郑玉才满意地点点头。“之后呢？” 　　他要告诉郑玉，他去了新店。但是这件事情里，他还不想让赵清出场，于是他接着说。 　　“消防检查，我从接手假面也经历了好几次了，不是大事，我一般都交给助手处理，可是新店的消防检查，却由郑总您亲自出面，我想怕不是给他孙局长脸这么简单。所以……”停顿是计划好的，他不想让郑玉觉得，他把夜闯新店，讲得那么理直气壮。 　　郑玉由着他停顿，也不催。 　　方黎阳推推眼镜，深吸一口气才又接下去，“我趁着没人的时候，去了新店，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郑玉倚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等着方黎阳自己交待一切。 　　“我发现，新店的地下通着一个地方，可是后来我被一道铁门挡住了，后面是什么，我不知道。”方黎阳理应不知道。“但我想，郑总您亲自去盯消防检查，一定是因为地下的这个秘密地方。我甚至相信，那个所谓的孙局长，对铁门后面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郑玉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方黎阳倒是看到了赵清紧紧地握着拳头，喉结一滚一滚地。 　　“这个录音里面，有孙局长的侄子说的很多话，里面有和新店有关的事情。我虽然确定这个人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这样口无遮拦，难免要是被有心人听了进去，必然给咱们新店招来麻烦。所以，把这个东西交给您，看看您想怎么处理。” 　　郑玉听到这里，呵呵笑了一声，“‘有心人’？这世上，除了你方黎阳，还哪有什么第二个‘有心人’？” 第61章 　　这一句“有心人”，是在稳准狠地敲打方黎阳。而面对郑玉的责难，方黎阳要是非常坦然。他既然已经把录音给了郑玉，就不怕郑玉对自己怀疑，而且他根本也没有打算向郑玉隐瞒自己的所谓“野心”。 　　“郑总。我把录音交给您，确实还有自己的一些目的。我觉得我不说，您也已经看透了。” 　　郑玉轻笑了一声，“我没看透，还得你告诉我。” 　　方黎阳知道，这回郑玉只是想要他一个态度，所以他务必要表现地坦诚。 　　“那郑总，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多少会有些不好听的话，您别怪我。” 　　“你先说，怪不怪你是后话。” 　　“那好。”方黎阳点点头，然后又稍微理了理衣服和领带，开始平稳流畅地说了起来，而这已经是他准备多时的演讲了。 　　"先是关于北川新城的新店的事情。原本这事您是交给常忠强做的，后来突然交给我去谈。到现在由您亲自出马去照顾新店。这里面的原因，在我想来，应该就是您先是信不过常忠强了，而我又一直没有碰过明面下的生意，新店的地下事关重大，最后无奈，您只好亲自过问。能够惊动您直接插手的事情，我想定然有更高层的意思。那么新店地下铁门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您能控制的往常的生意，必然是上面新弄来的业务。尽管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蛛丝马迹已经露了出来。常忠强的尸块被发现的新闻，我想您肯定也是知道了。尸块被发现的地方离新店并不远，又沿河，警方顺藤摸瓜，会不会找上新店那边的麻烦，谁也没有底。" 　　郑玉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飘出来的烟仿佛一阵阵的愁云，笼在郑玉的脸上。 　　“还有您身边的事情。我最近虽然不常来了，但是自从阿清出了事情，不在贴身照顾您，我们最近过来办事情都是被推三阻四的。楼下那位肖小姐，是什么来路，大家心里都明白。您身边的位置这么重要，轻易换人这件事，我想不会是您自己愿意的。阿清的那件事情……”这里指的是常忠强那次在众人面前曝光的，赵清和郑玉老婆有染的事情。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有伤尊严，所以方黎阳说的尽量隐晦，只提了赵清，没有敢说再多。“其实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或许那件事情只是一个故意把阿清往外挤的理由，我甚至觉得这肯定不是您的本意。” 　　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白，毕竟两个当事人都在场，而且他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郑玉一定知道甚至是授意赵清与自己老婆有那么一种关系的。他只能点到即止，如果事情确实如他猜想，那么此时赵清和郑玉也都心照不宣了。他观察了两个人的神情，郑玉毫无变化，赵清悄悄地看着郑玉，见郑玉没什么反应后又低下了头，却自始至终没有看方黎阳。 　　“这份录音我也没再给别人听过。其实，就像您说的一样，别人听了，也不会像我这么‘有心’，听出这么多事情来。” 　　方黎阳半开玩笑，郑玉也很应景地又哼笑了一声。 　　随后，方黎阳回复了严肃的神色，和语气。 　　“我几次想来见您，您都不见，我想您一定是在考虑一些事情。我把录音交过来，今天又说了这些，目的很简单。”他正色，盯住了郑玉的眼睛，“我要知道新店地下发生什么，而且，我要和您一起管理新店。” 　　他看到了郑玉的一瞬色变，他知道郑玉被他的话惊到了。尽管郑玉对他的目的应该有了一些了解，却似乎没有想到，方黎阳会表达地如此简明直接，那样子就好像容不得郑玉不答应。 　　可是郑玉老江湖，怎么会让方黎阳看出来自己的心思，那一惊转瞬即逝，飞快掠过眼底，转而又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郑玉随手一挥，指了指房门外面，“知道外面院子里，一共有多少个人吗？信不信我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到这句话，方黎阳反而放心了。郑玉要是真想让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根本不会像这样放什么狠话。只要让人过来把方黎阳拖走，方黎阳就只有认命这一条路了。 　　这时，他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沉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今天这么兴师动众，或许并不是为了我，更不会是因为阿清。恐怕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说完这个，郑玉玩味地看了方黎阳好久，然后转头对赵清说，“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赵清一直没有说话，他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先是放心了，方黎阳一番话里，并没有把那天他们在“医院”门口相遇的事情说出去。其他的各种弦外之音，赵清毕竟也是个聪明人，到现在也算是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可是这时候郑玉问他话，哪怕他早就知道，郑玉搞这么大阵仗不过是做戏给上面的人看，他也不敢直接回答。 　　“你学学阿方，总是这么小心谨慎，大事我怎么敢交给你。” 　　郑玉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得赵清又低下了头。 　　然而方黎阳明白，赵清并不是不能做大事，只是赵清根本志不在此，郑玉口里的大事，赵清也完全不想参与。但如果真是把赵清逼到绝路，杀伐果决也不是个常人能比的。从他们一起干掉了常忠强，且从他手里要过了假面的生意，这一串事情中，方黎阳已经看个明白了。况且，他和方黎阳身份不同。方黎阳表现得精明强干，对于郑玉来说或许能成为很好的助力，而赵清一直是郑玉最贴身的助手，太过聪明通透，怕是反而招致危险。所以在郑玉面前，赵清根本不想表现出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事，留个细心谨慎的印象给郑玉，才是最好的自保之法。 　　“阿清，你为什么会在阿方那里？”见赵清不说话，郑玉终于开始盘问赵清了。 　　赵清当然不会说实话，“假面遇到点事情，过来问问方哥之前都是怎么办的？” 　　“什么事情啊？” 　　方黎阳正听着赵清怎么继续往下编，好配合他把谎圆上。可谁知，赵清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有人在假面贩‘白烟’。” 　　这回是轮到方黎阳心惊了一下。他表情控制得很好，在郑玉怀疑在他和赵清之间扫视的时候，他恰到好处地回看了郑玉一眼。 　　“白烟？”郑玉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在郑玉的地盘卖郑玉的东西，按理说，不需要赵清做任何处理，然而赵清故意提到这件事，方黎阳一时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最近有些人买的太多，太频繁，‘白烟’的去处让我比较怀疑，但是突然过问怕那群人不上道，去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给大家惹麻烦。所以，我就想问问方哥，假面里如果出了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处理。” 　　这话，赵清之前并没有跟方黎阳说过，但听这话里的意思，赵清仿佛已经知道了“白烟”的来去通路，可这事他却对方黎阳隐瞒了。 　　方黎阳无意地看了看他，赵清没有什么反应。 　　“那你和阿方商量出什么来了？” 　　“还没有，话说到一半，肖小姐就带着人来了，之后我们就到您这里了。” 　　郑玉点点头，然后抬抬下巴，指了指眼前，“现在在这儿商量吧，阿方，你会怎么办？” 　　方黎阳此刻有些混乱，他在绞尽脑汁猜赵清是什么意思。赵清是个应激反应很强烈的人，他的很多表现都是受当下的刺激之后做出的反应。所以，赵清原本不希望方黎阳提“白烟”，现在却主动提起，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而能刺激到他的，那无非是郑玉那几句话。可是……方黎阳明白了。 　　“我在假面的时候‘白烟’经常见，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如果买卖的量又多次数又频繁，确实非常可疑。但直接去问也不妥。”方黎阳瞥了一眼赵清，赵清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睛看着地面，“我会先去查清买烟的人，要拿烟去干什么。是不是卖给什么人了……” 　　赵清提白烟，其实是想给方黎阳递一个台阶，方黎阳自然而然接了过来，这样既能让郑玉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又能告诉郑玉，白烟现在的销路已经快要暴露了。 　　话到此处就不必再说了，方黎阳适时停下。 　　郑玉仿佛没有在听他说话，随手掐了手上的烟。他盯着方黎阳和赵清看了很久，然后说，“你们俩出去吧。” 　　方黎阳和赵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出去。”郑玉再次命令。 　　二人只好点头，离开了郑玉的书房。下楼，走到别墅门口，推开门。 　　两支枪顶住了方黎阳和赵清的额头。肖小姐迎面过来，对他俩笑笑，“方经理，赵经理，咱们先上车吧。” 　　方星接到了小江的电话。 　　方黎阳特意让小江带消息给自己，这意味着方黎阳要去冒险了。方星开始坐立不安，他想知道方黎阳到底在干什么。他可以去问郎斌，但是，他没有郎斌的联系方式，郎斌也不会让他随便联系到自己。方星开始愤恨自己的无能。 　　可是，方黎阳说了，他会回来，所以方星能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地相信他。方黎阳一定会安然回来。 第62章 　　原来，在北川的对岸，也有一个通往新店地下的入口，极其隐蔽，从外面看上去会以为是一个废弃的小型加工厂。对岸这面已经是农村，很多村民会自己做些小型加工，小厂房都盖在沿河的地方，这栋房子混在这里，一点也不起眼。 　　周围杂草都长到齐腰高了，方黎阳的皮鞋踩在湿泥地上，一滑一滑的。 　　来的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赵清朝后面望了望。肖小姐立刻对他说，“郑总随后就到。” 　　方黎阳注意到，这时的赵清已经坦然平静了许多，好像是看清了眼前的情势，已经没有什么逃避的可能了，反而开始正面这一切。端正态度面对事端的赵清，往往会表现出极其清晰冷静的头脑。这也是为什么方黎阳一直觉得自己不能放弃赵清这个伙伴。 　　“这边。”肖小姐给二人带路，推开那间破旧厂房的大门。 　　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大门豁然打开，里面黑黢黢十分阴森。忽然灯光亮了，昏黄昏黄的，几盏白炽灯掉在房顶，摇摇晃晃。方黎阳这才看清，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确实是一个加工厂的样子，有三台车床，地上还有几箱工具，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半成品东倒西歪地放着。四面墙只有一面有窗户，还用绿色的油漆漆住了。 　　角落里还有一个小门洞，只挂了半截脏到看不清本来颜色的帘子。方黎阳正盯着那里看，帘子一抖，从后面钻出一个脏兮兮的人来。这人很像本地务农的人，看到肖小姐带着几个人，那人一句话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肖小姐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人又钻回去，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了四个男人，这四个男人就很有郑玉手下人的样子了。 　　“肖小姐来了。”几个人纷纷跟肖小姐问好，又问，“郑总呢？” 　　“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郑总应该马上就来了。” 　　几个人点点头，其中一个人钻回小门洞里面，大概两三分钟，那人出来之后，对肖小姐说，“几位现在就进去吧。里面等着呢。” 　　方黎阳在几个人之间看了看，心想，“里面”是谁在等着？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个人——林少廉。 　　他看赵清脸色，赵清一如往常。自从进了这间小厂房，赵清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毕竟他可不像方黎阳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么对于之后他们要面对谁，想必赵清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肖小姐听到那人的传话，也并没有说什么，笑着对方黎阳和赵清说，“那二位跟我进去吧。” 　　既然已经知道“里面”的人是林少廉，那么方黎阳就算想拖延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而一想到即将见到林少廉的庐山真面，方黎阳竟然有些兴奋。他倒是很想会一会这位久闻大名的人物。 　　四个男人，带着肖小姐几个人，一行从小门洞鱼贯而入。后面是一道又窄又暗的小路，两面墙壁全都用水泥抹得异常光滑。他们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渐渐便如同方黎阳在新店发现的那条甬道一样，地面开始慢慢向下倾斜，然后经过一个转角，一扇类似的铁门出现了。 　　方黎阳非常激动，稍稍直起了脊背，他立刻就能看到铁门后的世界——那个所谓“医院”的地方。他随即瞥了一眼身边的赵清。赵清呼吸变得很深，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紧绷得发白。 　　看了赵清的反应，方黎阳蹙了蹙眉，然后紧紧盯着那扇门。 　　门被打开，哐啷一声。从门里照出了白色的光，扑到了这条昏暗的小路上。 　　前面的人进去，是下楼梯的声音。直到方黎阳走到门口，他才看到这条楼梯竟然有那么长。要挖到如此深的地下，需要很长的时间，看来这个地方，是林少廉早就计划好的。这边必然是和对岸新城的地下相连的，这样说来，这个地下工程甚至要挖到河道以下。虽然还不清楚主体部分的具体位置，但至少是会有一条河下的隧道，作为两岸的连接的。 　　走下楼梯，依旧是非常窄小的走廊，但是这里灯光大亮，白晃晃的，令人觉得十分刺眼。地板是白色的，两边墙壁也被刷成了白色，显得阴森冷漠。 　　方黎阳算着他们行走的距离，下行的坡度和两次转弯的角度，他发现他们是在地下十几米左右的地方，围着一个巨大的正方形空间环行。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正方形就是这个地下工程的主体，他们口中的“医院”。 　　只是他们现在只是在围着那个正方形绕圈子，完全见识不到里面的内容。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转到了这个正方形的第三面墙，然而却是在对面这面墙上，开了一个小门，门边有一个对讲系统。肖小姐对着那里说，“人都到了。” 　　不多时，门开了，肖小姐把门彻底推开，朝里面指了一下，“二位请进吧。” 　　方黎阳暗暗深吸一口气，率先迈开大步。忽然赵清拉住了他，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方黎阳随后跟进去，两个人立刻就被七八个端着枪的人围了起来。方黎阳快速地想四周看去，发现他们的右手边，房间深处坐着一个人，那个人旁边站着的人十分熟悉，仅用余光便能辨认出来是郑玉，而那个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陌生身形，没猜错的话就是林少廉了。 　　“诶——”这一声，拖着长音，带着讥诮的笑意，声音虽不太尖，但相对于男人来说偏细，听着有些刺耳。“把枪放下。”他反倒怪起了举枪的人，“都是自己人，怎么能用枪口对着自己人呢？就是过来说几句话的。郑玉，你说是不是。” 　　郑玉没有说话，举枪的人都迅速把举着枪的手垂了下去。 　　方黎阳和赵清这才慢慢转身，正对了刚才说话的人。 　　那人一张笑脸，留着半长有些微微弯曲的头发，眼睛眯成一条线，有着很深很细的鱼尾纹，右眼外眼角处，有一个很明显的胎记。 　　林少廉。 　　方黎阳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没错，就是他。 　　终于见到了本人，方黎阳既觉得如释重负，又觉得自己现在被高高吊起，命悬一线。 　　这个房间灯光又暗了下来，四面墙壁也没有涂成白色。林少廉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如果不是旁边站着一个郑玉，他整个人都要隐没在那面墙的背景中。方黎阳莫名的觉得，林少廉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永远隐隐约约，像是一道影子。虽然只是影子，却张着巨大的双翼，不经意就会走入他的领地。 　　“郑玉，给我介绍一下。”林少廉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一个戒指。现在连他的脸都不再能看清，他说话拖着慢半拍的声调，漫不经心地吩咐着郑玉。 　　郑玉是在方黎阳他们之后出发的，显然，他先一步出现在这里，是走了另外的通道，如果这里再没有第三个路口的话，郑玉走的应该就是新店的通道。 　　说话前，郑玉看了一眼方黎阳和赵清，脸色很是肃杀，然后他说，“左边的是方黎阳，右边的是赵清。” 　　林少廉依旧没有抬头只是他们，而是一边玩着手里的戒指，一边稍稍撩了一下眼皮。“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手里拿个戒指终于失去了对林少廉的吸引力，他才终于缓缓抬起头。他噘着嘴，玩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而后裂开嘴笑了笑。 　　“都是你的人，你直接问就好了，就当我不在这里。”林少廉看着方黎阳和赵清，对郑玉慢条斯理地说。 　　郑玉点了点头，从他身边稍微离开了几步。 　　现在这种情形，郑玉的处境甚至不必方黎阳和赵清好到哪里去。 　　郑玉必然是收到了林少廉的怀疑，而这怀疑的来源到底是不是方黎阳，方黎阳现在还不敢全然肯定。 　　他抬头看向郑玉，却无法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信息。 　　天空，东边尽头已经泛白了，方黎阳没有一点消息。 　　方星一直守在小区门口，频繁地望向朝这边来的两个路口。 　　他知道应该遵守方黎阳的话，等着他回来，可是他愈发做不到。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他没有办法冷静地保持呼吸。他明明知道方黎阳是去用生命冒险，却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他的凌迟。 　　他在等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最好在五分钟之内打过来，不然他就会死在这里。 　　他攥着手机，在这一天中最冷的凌晨时分，手心浸满了汗。他像一只等待主人回家的狼犬，来回徘徊，希望能早一些嗅到主人的气息。可是那气息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越来越缥缈。 　　“嗡——嗡——”手机剧烈地震动。 　　“方黎阳有危险！” 　　对面没有回音，一阵沉默。 　　而后，传来了几声冷冷的笑，“你竟然能想到联系我？” 　　方星发疯了，他忽然跑起来，“你在哪里？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找方黎阳！” 　　他奔向他的摩托车，飞快地跨了上去，轰起了油门。 　　“快！告诉我！” 　　郎斌片刻后，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方星把电话塞进口袋，一脚油门飞驰了起来。 第63章 　　“你是怎么联系到我的？” 　　郎斌站在深蓝色的夜里，脚下是十几层台阶。他在高处，叼着一根烟，小小的红色光点，明明灭灭，像是某种凶恶野兽的眼睛，在黑暗里居高临下，盯紧了方星。 　　方星对郎斌的厌恶感，在此刻终于变得异常清晰。在郎斌面前，他总是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被拨开所有掩护，赤裸裸地暴露着自己所有弱点的不安全感。即使现在看不清，他也知道，郎斌依旧是目光如炬，就如同他们每次过招一样，把他的破绽尽收眼底。 　　“很简单就能知道。”方星站在台阶下面，仰着头，尽量用日常的音量与他对话。 　　“你怎么说的？”郎斌向上拉了拉自己的裤腿，在最高的台阶上做了下来。 　　这里，是郎斌和方黎阳碰头的几个地点之一，他们偶尔会并肩一起坐在台阶的顶端，一边向下看着风景，一边交换着信息。 　　“无所谓怎么说的。我们去找方黎阳！” 　　方星已经心急如焚，根本不想在这里跟郎斌耽误时间，他受不了郎斌那一副悠闲悠闲的样子。郎斌现在每做一个小动作，方星都感到方黎阳又多危险了一分。 　　“别着急。黎阳没你想得那么弱。”说着，郎斌甚至打了个哈欠。 　　方星忍不了了，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上了台阶，站在比郎斌矮几节的台阶上，正好能跟坐着的郎斌平视彼此。他想拉着郎斌快点离开这里，却没有办法真的下手去拉。 　　反倒是郎斌看他朝自己冲过来，反而笑了。他掐灭了手里的烟，重新从怀里掏出来一盒新的烟，慢条斯理地撕开最外面的透明塑料膜，撕开封口的纸，慢慢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燃。 　　方星皱着眉头看他，几次想开口催他，却因为不知他在这个节骨眼卖什么关子，几次又忍下了。见他终于开始吞云吐雾，方星这才开口，“如果真的不着急，你是不会来见我的。你也知道方黎阳肯定有危险。” 　　郎斌笑了笑，摇摇头，“我来见你，可不是因为要帮你去找方黎阳，你别理解错了我的目的。” 　　说到这里，方星像是没有听明白一样，不解地看着郎斌，继而更加惊慌了。 　　郎斌看着方星的表情，笑着伸手去揉方星的脑袋，被方星无情地躲开了。 　　“你先稳住。”郎斌不顾方星的闪躲，硬生生地摁着他的头揉了一把。 　　“你知道方黎阳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告诉我他在哪。”方星觉得郎斌不可理喻，他们两个人仿佛根本就在两个平行世界，紧急的事情完全没有交集。他重新套上了头盔，转身往下跑了几节台阶，停下来对郎斌说，“你告诉我，我自己去。” 　　“你去有什么用？你会干什么？” 　　“你教了我那么多东西。” 　　郎斌不以为意地笑笑，语气轻蔑，“你是能刀枪不入，还是能躲过子弹？你赤手空拳去干什么？” 　　听到这话，方星有一种被人彻底耍了的感觉。他那么拼命地跟着郎斌打拳，他曾经靠自己的身手帮过方黎阳，他觉得自己如果变强了，一定还能帮到他。郎斌也是那么说的，可是现在同样是郎斌的嘴，却有全盘否定自己。 　　“你说什么！”方星抢上两步，重新回到了和郎斌对视的位置，他攥起拳头，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挥拳，就被郎斌拦在了半空。 　　“我教你这些东西，不是让你对着我挥拳的。我也不是要你用拳头去硬碰硬。再说，拳头能硬到哪里？你不是脑子很好用吗？怎么这时候傻了？” 　　被郎斌的手掌接住的拳头，也让方星凌乱的思绪打了个暂停。 　　郎斌说的话如此简单易懂，为什么能激怒自己。还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了理智。可是，事关方黎阳的安慰，方星怎么可能还保有理智，这对他来说太苛刻了。 　　他慢慢收回自己的拳头，他看着郎斌的脸。眼前这个男人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沉稳如常，甚至他还能笑出来。方星感到羞耻，他似乎一眼看到了自己和郎斌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自己的残破和无力，在他的面前展露无遗。 　　可是，他们不一样。 　　方黎阳对郎斌来说只是一个下属，可是对方星来说，方黎阳就是他整个生命。方星要和他的生命生死与共。这和郎斌的立场截然不同。他有理由失去理智，他有理由为了方黎阳发疯。 　　可是，在这暂停的一刻，郎斌给他提了个醒。他无意间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自己。一个冲动鲁莽，毫无头脑的人。他不仅不可能帮到方黎阳，更有可能成为一个惹来更大麻烦的不安定因素。他纵使有一万个理由为方黎阳发疯，但只要有一个理由，他就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就是——只有冷静，才能真的找到好的方法。 　　“先坐下。”郎斌丢掉手里的烟蒂，给了方星一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旁边。 　　方星犹豫，却在郎斌不容置疑的眼神下，渐渐坐了下去。 　　郎斌继续拿了一根烟。点燃之后，开始吞吐，“你肯定发现了吧，你的智商很高。”说这句话时，郎斌才稍稍隐含了一丝丝焦急。似乎是刚才方星情绪反弹的举动，刺激到了郎斌。 　　而方星同样，被郎斌突然的话锋一转，弄得有些措手不及。 　　确实，方星知道自己很聪明。小时候，老师经常夸奖他认真努力，那时候他每天按时上课，还有方黎阳偶尔陪他做功课，所以他一直没有想过聪明这个问题，一直归功于认真努力。但是直到他重新回到方黎阳身边，入学了高中，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比其他人聪明。他是全学校最自由散漫的学生，却随便看看书，偶尔听听课做做题，就轻轻松松地考到年级前几名，甚至还经常考到第一。除非他周围的同学都是傻子，不然方星真的没有理由，再去否定自己的智商。 　　“你被选中，不是巧合。” 　　方星在黑夜里，已经无法再去及时地给与郎斌任何情绪上的反馈，他只能在他身边支着耳朵默默听着，想知道，从郎斌的口中还能说出什么，令他震惊的字眼。 　　“当时，你爸爸的案子里，前后死亡的人，被判刑的人，有十几个。为了后续的卧底计划，我们跟踪了所有这些人的家属，包括孩子。年龄合适的孩子，一共有八个。” 　　包括被当场击毙的方有路，还有另外两个被击毙的罪犯，加上之后被抓捕归案，判为死刑的罪犯，一共有十三人之多。 　　警方通过这件案子，锁定了陈力团伙，并将陈力团伙，定为下一个需要击破的主要目标。然而陈力团伙的核心，都是沾亲带故的亲信，没有更深一层的关系，很难向陈力的核心靠近。 　　于是，警方需要利用一些人机突破口，来打开进入陈力集团的通道。 　　最后他们筛选出八个罪犯的孩子，和三个警方卧底的人选。 　　这八个孩子，年龄最小的只有不到三岁，最大的六岁出头。 　　“我们需要对这些孩子做一些测试，然后看他们的表现，大概能推测出这些孩子能不能顺利参与到任务里。” 　　郎斌当时还没有升任到现在的位置。这个任务所有的人选要由他决定，而任务的成败，也直接决定着郎斌自己未来的前途。所以，他步步小心策划，寸步差错也不能有。 　　郎斌找来了心理学家，脑科学家，并制定了不露痕迹的测验计划。 　　当时只有五岁的方星，便是这八个孩子其中之一。 　　“原本，我们并没有很看好你，和那个六岁多的孩子。因为，这个年纪已经能清楚的记得很多事情了。然而，我们首先排除了你。”郎斌淡淡地说着，叙述那个多年前，如今讲起却依旧历历在目的往事。 　　“排除你，是因为你有许多自闭症的症状，不与人交流，甚至不和人视线接触，而且，你认不出自己爸爸妈妈的照片。” 　　郎斌第一次见到方星，方星就已经在福利院了。他除了知道自己叫方星之外，问什么都不理，甚至看到自己父母的照片，情绪都没有一丝波澜。 　　“这孩子一直这样，不是我们没有好好管。”福利院的院长怕担责任，一直跟在旁边，滔滔不绝地解释着。 　　郎斌当天试图和方星说话，结果铩羽而归。之后他就在计划上，把方星排除了。 　　可是经过几次测试之后，其他七个孩子的成绩非常令人失望。甚至有几个孩子的父母是瘾君子，孩子的状态先天就有一些问题。 　　在这无奈的时候，郎斌只好再次找到了方星。 　　他拥有最好的测验条件。 　　郎斌这次没有出面，他让方星面对相对熟悉的福利院阿姨，在他最喜欢的小板凳上，做起了他们安排好的试验。 　　试验结束，一头雾水的阿姨走出小小的教室，将结果递到了郎斌的手上。 　　这只是第一个测试，却让郎斌看到了最后的希望。 第64章 　　此时的“医院”一点声响也没有。正是这样的寂静，每当想起这里所做的勾当是，才更让人觉得恐怖。方黎阳现在背对着那个正方形盒子一般的“医院”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面前的郑玉像一只六神无主的大狗，在他们面前犹豫地晃荡了几下。这个空间里，此时最难受的恐怕就是郑玉了，他是在主人面前行动的猎犬，稍有失手，说不定就会遭到好一通教训。 　　而趁着这短暂的间隙，方黎阳已经彻底观察了这里的人数，多少人带枪，多少人身上有功夫，出了刚才来的路似乎没有什么别的通道。那么一旦动起手来，先对付哪几个，能逃出一条生路的几率有多大，方黎阳心里已经差不多有数了。 　　“你们两个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郑玉突然开口了。 　　方黎阳摇摇头，说，“不知道。” 　　赵清没有回答，他看了郑玉一眼，似乎是得到了确认，才缓缓说，“知道一些。” 　　“怎么知道的？”郑玉继续追问。 　　“我有一个以前认识的人，在这里做工。” 　　“叫什么？” 　　赵清报上了一个名字。 　　“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你提起过？” 　　赵清摇头。 　　说出这个名字之后，肖小姐朝林少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点点头，带着两个男人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惨叫，然后一个人被拖了进来。 　　方黎阳只瞄了一眼，就确定，是那天晚上赵清见的人。 　　郑玉问赵清，“是他吗？” 　　赵清点点头。 　　被拖进来的那人，依旧操着他奇怪的口音，看着眼前的阵仗，知道自己大事不妙。他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整张脸涨得通红，扯着脖子喊道，“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他疯狂地挣扎，突然看到了赵清，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对着赵清狂喊，“清哥！清哥！这是怎么回事？要干什么！清哥你救救我！我帮你……” 　　没等他说完，郑玉抬手朝他头上开了一枪。脑浆混着血，爆了一地。 　　旁边的人立刻过去把尸体拖走了。 　　换做以前，可能会找个地方毁尸灭迹，然而现在，就在这里，这具尸体就能被分解地清清楚楚，还能给林少廉赚一点蝇头小利。 　　方黎阳看到赵清脸色惨白，细密的汗珠冒了一层有一层，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虽然是赵清说出的这个人的名字，但是这人的死却于方黎阳也脱不了关系。可是，方黎阳没有时间像赵清那样背负什么负罪感，他甚至不会对这个人的死有任何的感觉。 　　郑玉垂着手，手里的枪枪膛还是热的。他回头继续问赵清，“你还知道什么？” 　　赵清的眼珠在眼眶里抖动着，瞳孔空洞地放大了很多，像是没有听清郑玉的问话。 　　郑玉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赵清慢慢低下头，努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我还知道……常忠强……是在这里被处理的。”他说着说着找回了原先的声音。 　　郑玉听到这里，心里一惊，而他却没办法糊弄过去，只好接着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赵清跟了郑玉这么多年，他能从哪里知道些什么事情，郑玉自然清楚不过了。刚才一枪打死那个人，已经是为了保护赵清，林少廉自然也看得出来。郑玉本以为赵清已经吓成这样，肯定会说不知道其他了，没想到他却主动提起常忠强的事情。这下郑玉只好看赵清接下来怎么回答。 　　整个房间的人的视线都汇聚了过来，在空中织成了一张网，罩在了赵清身上。而赵清却开始漫长的沉默。 　　“是我说的。”方黎阳忽然开口，所有的视线又倏地朝他扑了过来。 　　刚才那一句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他故意说得高声了一些。现在，那些紧张的目光紧盯着他，他便放轻了声音，“常忠强的事情只是我的一些猜测，本来以为阿清能知道些什么，就去问了他。可是他守口如瓶，并没有告诉我这里是做什么的。” 　　说完，他偷偷看了一样郑玉，他能看出来，在他把话接过来之后，郑玉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方黎阳跟着郑玉的时间也不短了，郑玉对他的了解就是能言善辩、机智灵活，他自信在郑玉手下，在这一点没人能比得过。 　　在这张由众人的视线织成的网中，有一道目光劈开重重阻挡，朝这边看了过来。 　　林少廉不显山不露水，实则一直在注意着自己。方黎阳知道，这时他说的每一句话，目标都是林少廉。他要在林少廉面前获取信任，这才是解除危机的关键。 　　不等郑玉接着问，方黎阳就主动开口了。 　　这套说辞和跟郑玉说的相差无几，却刻意没有提到那段录音。毕竟，这话是说给林少廉听的，如果让他知道跟郑玉合作的人有个口无遮拦的亲戚，这也算是郑玉办事不利。 　　方黎阳表面上还是在和郑玉说话，但他时不时朝林少廉看一眼，表示出自己很是在意他的意思，给足了林少廉面子，又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让林少廉稍稍看轻他，认为他是个不敢闹出什么大事的人。 　　一番话说完，方黎阳看着郑玉。郑玉大概明白了他故意不提录音的意图，回应了方黎阳一个眼神。 　　方黎阳继续说，“这也都是我猜的。跟阿清，就说了这些。到底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了。不过，我以为……”他紧张地微微耸起了肩膀，两手攥紧，“我以为我猜的差不多。” 　　“呵呵呵……”空旷的房间里，响起了几声冷笑。 　　是林少廉缩在椅子上，突然笑了起来。他尖利的声音刮着四面空空的铁灰色的墙壁，令人毛骨悚然。 　　“你这么会猜……”林少廉拖着长音，懒洋洋地说，“那就猜猜，这里面，”他只伸出一根手指，朝房门外指了指，“到底是干什么的？” 　　方黎阳顺着他的手指朝外看过去。门外，隔着一条窄窄的雪白的走廊，就是“医院”。 　　他难以察觉地皱了皱眉毛。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越过郑玉，看着阴影里有着一双冷血动物的眼睛的林少廉。 　　“在我开始怀疑的时候，我就去查了很多事情。这周围我也来过，公安系统这几个月的通报，相关的所有消息，我都一一核对过。”方黎阳没有明确回答问题，他又环视了房间里的所有人，“在场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做什么事情。不知情的其实只有我和赵清。可是，现在这里最受怀疑的却是我们两个，我真地搞不懂。” 　　郑玉忽然举起枪，对准了方黎阳，“小心你的嘴巴。” 　　“郑总，”方黎阳直直看着郑玉的眼睛，“我和阿清都是你的人，我们两个受怀疑，第一个连累的就是你。” 　　他说得恳切，郑玉被说到了痛处，握枪的手更加用力，枪口都在抖。 　　方黎阳干脆不再看他，转头直接对林少廉说，“我以前是陈力的人，这个大家都知道。跟着陈力的时候，我经手的交易都是稳稳妥妥，没有出过一条人命，货、款一分一厘都不差。陈力翻船，我跟着做了几年牢，出狱之后夹着尾巴做人。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寻条出路。郑总愿意接纳我，我感恩戴德。让我做夜店酒吧，我好好做，做成第一。这些小生意我能做的好，可我不是来做这个的。我希望有一天郑总能够看到我的才能。虽然我以前是陈力的人，可那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当年在陈力那里能做多好，我现在能做的更好。” 　　林少廉玩着手里的戒指，眯着眼睛看着方黎阳，眼角的纹路成堆，把那片痣挤成了诡异的形状。 　　他们似有若无地对视了一会儿，林少廉缓缓低下头去，把戒指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郑玉，把枪顶到他脑袋上。”他有些嗔怪地说，“他在这跟我绕圈子呢。” 　　郑玉惊讶地看着林少廉，但对方并没有理他，依然低着头。他不能违抗林少廉的意思，向方黎阳的方向迈了一步。方黎阳注意到郑玉冒了一头的汗。刚才开过枪的枪管还带着一点点温度，顶住了方黎阳的额头。 　　“你们在贩卖器官！”方黎阳忽然高声说。额头的枪管剧烈地震了一下。 　　这一句之后，房间里的气氛忽然变得肃杀，从林少廉的角落里，涌过来一股黑潮，席卷了所有人。那些黑衣的手下，竟然在毫无指令地情况下，齐齐地端起了枪，全都瞄准了方黎阳。 　　方黎阳看不到所有人的表情，他只能看到眼前，离他只有一臂距离的郑玉，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顺着下巴往下滑，最后一颗又一颗，接连重重地砸到地面上。 　　“哈哈哈哈……”林少廉爆出一阵刺耳的笑声，他笑了好久，面孔挤成一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他自己竟然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突然停住了笑声。 　　他抬头盯住方黎阳，却是在对空气说话一般，“把枪都放下吧！他又没有……说错什么。” 　　方黎阳深呼吸，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所有人都放下了枪，郑玉也终于呼出了一口气。可还不等郑玉完全缓过神，林少廉又开口了。 　　“郑玉，你说说，为什么不让他碰毒？” 第65章 　　虽然郑玉不让方黎阳碰毒品生意，虽然方黎阳刚刚一番掏心掏肺的倾诉，但其实郑玉对方黎阳是非常重用的。否则，也不会在常忠强死后，把所有的明面生意全部交给方黎阳打理。 　　他却没有想到，方黎阳这明面上看似是在表忠心，实际上却是暗暗地对郑玉倒打了一耙。 　　郑玉的理由，方黎阳也确实很想听听。他曾经跟过陈力，一定不是最主要的原因。郑玉心里的算盘，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但如果不是林少廉问他，他是永远不会对方黎阳说的。郑玉给出的理由会是什么，方黎阳很想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能中几分。 　　“因为，”郑玉显然还十分的担忧，说话没有了往常的底气，“他来之前，毒品的生意就已经做得很好了。大家各归其位，也从来没有什么差错。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让他参与进来。” 　　“嗯。”林少廉尾调高高扬着，仿佛是在告诉郑玉别想糊弄他，继续往下说。 　　郑玉脸色很难看，在这四壁深灰色的房间里，显得尤其惨淡。 　　“而且，明面上的这些生意，更难周旋。虽然不需要打打杀杀，但各个方面都要照顾到。以前我手下那些人，在道上混久了，没有什么脑子，明面上的这些生意让他们也做得乌烟瘴气的。”郑玉说到这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方黎阳知道，他指的就是常忠强那一类的人。 　　郑玉继续说，“我之前跟陈力是对头，但我不是因为这个才不让方黎阳碰毒的，我只是觉得他更适合管理其他的买卖，和人打交道我也放心。之前假面里也大大小小出了不少事情，他都处理的很好，也没给我惹上什么麻烦，所以干脆，就只让他管这些了。” 　　郑玉说的不无道理。方黎阳自从全面接手了明面的生意之后，确实各个方面大有改观，郑玉认为他适合做这些也是合情合理。 　　林少廉听完郑玉的话，许久冷哼了一声。 　　“我听着这里面不简简单单是这个意思。”林少廉黏黏糊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郑玉一脸不解，看了看林少廉，又转头看了看方黎阳。 　　方黎阳回应了他一个眼神，同样是迷惑的，但是在方黎阳心里，他已经明白了郑玉的用意，然而林少廉的理解怕是没有郑玉想得那么简单。 　　“你做了几年牢？”林少廉突然问起了方黎阳。 　　“不到三年。” 　　听了这个年限，林少廉呵呵笑了起来。 　　“不是主犯，没有背人命，”林少廉稍稍停顿，瞥了一眼方黎阳，“还没什么恶习，也没有毒瘾。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确实，按照郎斌给方黎阳编造的经历，他并不是一个手上没有人命的人。当然根本谈不上干净，但是在林少廉的集团里看来，方黎阳简直就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在郑玉手下，除了赵清，还没有人像方黎阳这样，表面上看来被维护得这么周全。 　　“郑玉，你在保护他。” 　　林少廉轻而易举得下了这么一个结论。 　　方黎阳没有看林少廉，而是紧紧地盯着郑玉的反应。郑玉很想解释的样子，但是又无法开口。 　　方黎阳当然明白，郑玉不是在保护他。但是郑玉现在也完全无法说出对方黎阳的怀疑和顾忌。就像他刚才所说的，如果方黎阳身上带着诸多疑点，那么郑玉会受到更大的牵连，最后死得最惨的一定郑玉，而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所以，倒不如承认他是在保护方黎阳，来得更安全。 　　郑玉努力了半天，却没有挤出一个字，最后认命一般点点头。 　　林少廉挑了挑眉毛，撅起了嘴，说，“我不喜欢那么干净的人。”他撵着戒指，摇了摇头。 　　方黎阳不知道林少廉的心中在盘算什么。他惊慌地看了看郑玉和赵清，但两个人都没有给他什么回应，他最后只好望向了林少廉。 　　林少廉扯着嘴笑着，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抬头，朝离他几步远的肖小姐招招手。 　　肖小姐三步两步走到他身边。林少廉又让她附耳过来，小声嘀咕了几句。 　　肖小姐一边听林少廉说话，一边皱着眉头时不时朝方黎阳瞟了几眼。等林少廉说完，她点点头，朝方黎阳走了过来。 　　她直视着方黎阳，喘了口大气，却没有对方黎阳说话，而是说给了郑玉。 　　“郑总，麻烦跟着一起来。” 　　现在，肖小姐俨然已经不是郑玉的秘书了，她直接跃升到了郑玉上面，成为了林少廉的爪牙。 　　郑玉狐疑地走到了肖小姐身边，跟方黎阳交换了一个眼神。 　　肖小姐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却没有在意，只是一直皱着眉头。 　　她又叫了两个人，跟在了郑玉和方黎阳身后，领着他们朝门外走了出去。 　　方黎阳脚步迟疑，在经过赵清身前的时候，衣袖被赵清勾了一下。虽然只是轻轻的一下，但是方黎阳知道赵清是有意这么做的。可他不知道赵清想要传递什么信息。他看了一下赵清，赵清没有什么表情。方黎阳不明其意，又不敢把目光放在赵清身上太久，就继续跟着肖小姐朝外走。郑玉略在他前面半个身子。 　　他们在灯光白惨惨的走廊里，走过了一个转角，眼前赫然看到了“医院”的正门。 　　肖小姐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方黎阳能注意到，所有人在这扇门前都情不自禁地微微皱起了眉毛和鼻子，但又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迅速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肖小姐在门边的小机器上通过了验证，能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应该是解开了锁。可是肖小姐却没有亲自打开门，而是朝后退了一步，示意后面一个男人走到前面，缓缓推开了门。 　　开门的一瞬间，一丝血腥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继而是混杂着化学制剂的难闻的复杂的味道。虽然不是很浓重，却令人忍不住恶心了起来。 　　门内的灯光依旧是白惨惨的，很是晃眼睛。方黎阳把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很快，两个全副武装浑身白色的人来到了门口，递上了几个面罩。几个人带上面罩走了进去。 　　整个“医院”宽敞得超出想象，蛇形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几个浑身白色的人在机器之间来回走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们站定，肖小姐跟其中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走到了一旁，说了几句话之后，折返回来。 　　“林先生说，希望你好好看一看‘医院’是怎么工作的。”肖小姐说完，朝远处看了过去。 　　方黎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个白衣服的人推了一辆手推车来到了机器旁边，手推车上，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紧接着，过来了两个人，把那个女人抬到了机器一端，平滑泛着光的台面上。 　　因为还有一段距离，方黎阳看不真切，但从肤色辨认，那个女人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 　　方黎阳知道，他即将面对的，就是一个人体分解的现场。 　　这明晃晃白惨惨的“医院”顿时变成了一个冰窖雪窟。即使面对过无数的血腥残忍的场面，方黎阳还是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事情。他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在冒着冷汗，他的心底也彻底冰冷。 　　而这时，肖小姐却对他说。 　　“方经理，林先生特意说了。这次，需要你来启动机器。” 　　“这么说来，”方星听完了郎斌的故事，心里有一些异样，“是你选择的我。” 　　竟然是郎斌，而不是方黎阳。他有些失落。 　　郎斌看出了他的情绪，摇摇头，“你大可不必这么想。你甚至都不是一个选择。可以说，你是仅存的一个可能。” 　　郎斌死死盯着方星的眼睛，眼里闪着略有丝丝寒意的光芒。 　　方星被看得非常紧张，但他隐约觉得自己收到了郎斌传递过来的意思。 　　他忽然又站起身，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方黎阳安全？” 　　“你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郎斌依旧做着，微微抬头看着方星。 　　“我能用自己的命来保护他。”方星没有一丝犹豫。 　　郎斌却又摇摇头。 　　“你要记住，如果保不住自己的命，那就更不可能保护任何人。任何时候，自己的命都第一位。” 　　方星诧异地看着他。 　　郎斌笑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 　　“你觉得方黎阳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命吗？” 　　方星更加不解了。 　　“相信我，方黎阳永远知道，只有自己安全，才能有命活着继续保护你。” 　　郎斌抖了抖外套，从方星身边走下楼梯，留方星继续在原地发愣。 　　“你还站着干嘛？”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朝方星说，“带我去北川新城。” 　　“医院”里，安静得能听到光线的声音，它们尖利地刺着方黎阳的眼睛。 　　机器就在离方黎阳不到十步远的地方，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个启动的按钮。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方经理。”肖小姐低声地催促，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 　　方黎阳迟迟没有动作，肖小姐给了后面两个人一个眼色，那两人立刻举起了枪。 　　“方经理，尽快吧。不然……”她停顿了一下，“我数到十，怎么样？” 　　方黎阳咽了一口唾沫，他去看郑玉，而郑玉偏过头没有看他。 　　“那我开始了？” 　　枪口顶上了方黎阳的背，朝前推了他一把。 　　“十……” 第66章 　　“九……” 　　“停下！” 　　忽然有人冲了进来，喊停了眼前的场景。 　　肖小姐一惊，回头看着冲进来的人。 　　方黎阳攥紧的拳头，又紧了一下，他回头看向门口，瞥见同样转过头的郑玉，在这冰冷的空间里，依然满头大汗。 　　“上面突然来了一队警察。” 　　“怎么会来警察？”肖小姐大为惊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暂时还不知道，先撤吧。不要启动机器！” 　　虽然警察的突然到来，把方黎阳从眼前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但是也只能救他这一时而已。后面的事情，是危机还是转机，要看他自己怎么操作了。 　　“林先生呢？”方黎阳突然问道。 　　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此刻被控制着的人会开口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尤其是郑玉，眼神里不仅又迷惑，还有几分警告。 　　来的人犹豫了一下，说，“正在准备离开，但是上面来了很多警车，还没确定走哪条路。” 　　方黎阳离开机器前，没有理肖小姐，而是对郑玉说，“我们要先保证林先生能安全离开，另外保证‘医院’不会被暴露。” 　　原本，这个场合下，肖小姐才是那个代表林少廉说话的人，她的地位本应该在郑玉之上，但方黎阳的表现，明白地告诉了在场所有人，郑玉才是那个他要听从的人，并且他们也对林少廉更加忠心。 　　郑玉当然立刻就明白了方黎阳的意思，点点头，回头对白衣服的人说，“把她推回去。” 　　白衣服的人愣了一下，才低头看看自己推着的那个女人，仿佛顿时忘了自己到底应该听谁的话，立刻点头答应着，把那个女人推了回去。 　　“郑总，我有办法让大家安全离开。”方黎阳用恳请的眼神看着郑玉。 　　郑玉思考了一下，知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相比这里其他人，也只有方黎阳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人。 　　“好，先听你的。” 　　“先跟我来。”方黎阳反客为主，第一个迈开步子往外走。 　　其他的人显然有些慌乱，看到方黎阳站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开始跟着他行动。 　　走出“医院”的门后，方黎阳说：“把门关好。” 　　肖小姐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自己也没什么主意，况且又有郑玉站在方黎阳那一边，就只能暂且按照他的话，将门关闭。然后跟着方黎阳走回了之前的房间。 　　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变了，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空间内，唯独有两个人气场没有变化。一个，当然是坐在暗影里的林少廉；另一个，却是赵清。只不过一个是一成不变的冷静，另一个是一如既往的焦虑着。 　　方黎阳看着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动的赵清，忽然想到了他离开这间房间时，赵清抻他衣角的小动作。想到这里，赵清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轻轻回看了他一眼后，立刻收回视线。 　　郑玉和肖小姐这时突然都从方黎阳身后走了出来。两个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之后郑玉停下了脚步，肖小姐急匆匆地跑到了林少廉身边，接过旁边的人递过来的对讲机，听了一会儿里面的话。接着她俯身对依旧坐在椅子上的林少廉说了什么，然而林少廉并没有回话。 　　方黎阳悄悄问郑玉，“现在怎么才能知道上面的情况？” 　　郑玉摇摇头，说，“建‘医院’的时候考虑过在外面加装自己的监控，因为不安全容易暴露，就放弃了。但是能看到对岸新城新店那边入口的监控图像。” 　　方黎阳皱着眉，看肖小姐一直把对讲机握在手里，没有回答。 　　“你刚才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郑玉可能是太想抓住机会在林少廉面前邀功了，这时有些急躁。 　　方黎阳却摇头。 　　郑玉一下子更慌张了。 　　“你什么意思？” 　　方黎阳微微叹口气，看了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个的交谈，才压低声音说，“刚才只是托词，我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好的办法。” 　　“你……”郑玉被堵了一口气，此刻又不能发作。 　　正在郑玉即将要气急败坏的时候，肖小姐又跑了过来，问了方黎阳和郑玉一样的问题。 　　“你要怎么让大家都安全离开这里？” 　　方黎阳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肖小姐“现在上面什么情况？” 　　肖小姐说，“北川两岸都有警察，集中在上游。我们进来的入口已经被堵住了。看门的人正在和警察周旋。” 　　“新城那边的入口呢？”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对方黎阳为什么这么清楚入口位置这件事，发出任何质疑了。 　　“新城那边也有警车到了。” 　　方黎阳不说话了，他越过肖小姐的肩膀，去看林少廉。“林先生什么意思？” 　　肖小姐跟着他的视线也稍稍向后偏了一下头，但似乎像是害怕一样，她没有敢完全把头转过去，立刻转了回来。 　　“是你说有办法带林先生安全离开这里的，现在你又问林先生的意思？” 　　“不。”方黎阳把视线从林少廉的暗影里抽回来，重新看向肖小姐，“我是怕林先生另有打算，我贸然行动会添麻烦。” 　　肖小姐显然是没有从林少廉那里得到任何指示，现在只剩下焦急。“你先说你的计划。” 　　“我要先去看一下新店那边入口的情况，才能确定怎么进行。” 　　肖小姐为难了一下，却由不得她迟疑太久，“跟我来。” 　　郑玉和方黎阳跟着肖小姐快步走了出去，进入了隔壁的监控室。 　　只有四个屏幕，能反映到的情况有限。能看到新店那边的入口处确实停着两辆警车，但是车外并没有警察，很可能是在待命的两辆车。方黎阳将画面放大到极限，隐约看到了车里的人。 　　是经常和张维在一起的小李警官。 　　他转头对郑玉说，“我需要上去。” 　　没有等郑玉或者肖小姐说话，方黎阳快步走出了监控室，肖小姐紧紧跟在后面。 　　林少廉虽然缩在影子里看不清样子，方黎阳却依旧像是能清清楚楚看到他一般，注视着他说，“林先生，我可以上去把警察引开，这样也可以知道警察为什么来，但是需要时间。要确定足够安全之后，你们才能离开。所以可能要让林先生和各位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了。” 　　林少廉依旧没有说话。 　　方黎阳转头问肖小姐，“有小型的监听器吗？我可以带着上去。你们可以随时听上面的情况。” 　　肖小姐并不知道能不能信任方黎阳，这时当然也不敢直接回答他，她紧紧蹙着眉毛，在方黎阳和林少廉之间来回看，等着林少廉发话。 　　方黎阳以为要等很久，可这般紧急的时刻，就连林少廉这条慢吞吞的巨蟒，也忽然行动迅速了起来，可声音却依旧如同巨蟒行动时身后留下的黏糊糊的痕迹一般，毫不利落。 　　“给他戴上。” 　　方黎阳当然知道他指的是监听器。 　　“是。”肖小姐从后面一个人一直拎着的一个黑巷子里取出了一个监听器，来到方黎阳身边。 　　方黎阳想要接过来，肖小姐却闪开了。他只好抬起了手臂，肖小姐将监听器放进了他西装的内袋里。 　　“如果你敢做什么手脚，我们会立刻知道。” 　　虽然只迅速地瞥了一眼，方黎阳也看出来，那个监听器并不是普通货色，灵敏度应该非常高，他很难通过一些操作，让这些地下的人漏听重要信息了。 　　然而他没有其他选择，他们不可能就这样平白放他回地面的。 　　“还有这个。”肖小姐又拿出一个只有小指甲一般大小的东西。 　　方黎阳知道这是需要黏在耳朵里的通话机。 　　“把它黏在耳朵里。你也可以听到我们说话。” 　　他从肖小姐手里接过来，黏在了右耳中。 　　“我会一直在监控室里看你行动。” 　　得到了林少廉的指示，肖小姐说话变得坚定起来。 　　带好了所有设备之后，方黎阳准备离开，他走出房间前又看了一眼赵清。赵清一直侧身微微背对着他，仿佛想尽量装得与这一切都无关一般。 　　方黎阳收回视线，走到了房间门口，忽然听到林少廉的声音。 　　“我可没说你还能回来。” 　　方黎阳脚步定住，他半个身子在门外半个身子还在门内，门外明晃晃的白色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到身后。 　　他努力吸了一口气，没有说一个字，继续走了出去。 　　宽敞的大路上横着两辆警车，警车上蓝红色的顶灯不停地闪烁。 　　“停下！停下！”一个警察大声的喊。 　　方星用力刹车，整个车身横在了警察身前，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刹车声。 　　“喊了那么半天没听见吗！”警察大声地呵斥着。 　　方星丢下车，继续往前走，被警察狠狠推了一把。 　　“前面怎么了？” 　　“我们正在查案，前面封锁了，你们不能过去。” 　　郎斌刚才差一点被从车上甩下去，这才跟上来，拉着方星往后撤。 　　方星忽然见到警察封路，满脑子都是方黎阳是不是出事了。 　　郎斌跟警察道歉，把方星拖到一边，指了指对岸。 　　“看到对面了吗？” 　　方星朝对岸看去，隐隐约约看到同样的蓝红色的灯在闪烁。 　　“两面都有警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方黎阳出事了，警察才来的？”方星的脸在蓝红交替的灯光中，渐渐露出狰狞的神色。 　　郎斌被这情景弄得也开始没有底起来。 　　“上车，我们从那边绕过去。”他看向了左边黑黢黢的一片小路。 第67章 　　那一片平房，就是方星曾经去找老跳儿的地方。这边破败仿佛一个贫民区，跟新城距离虽然很近，但因为城市的规划问题，道路被快速路的高高的隔离带切割开，分成了两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从这边走绕到北川新城要兜一个很大的圈子。 　　方星尽管车技不错，可在这心急如焚的时刻，还要对抗坑坑洼洼的道路，也难免把车开得东倒西歪。摩托车的轰鸣声代替了方星的内心，在黑夜里高声咆哮。 　　而坐在他身后的郎斌，直到这时才觉察到，方黎阳的行动或许早就偏离了他的计划。他知道这个话不多的人心里有很多主意，有很多坚持，但是郎斌对自己自信过头了，他以为自己对方黎阳的一举一动都十拿九稳，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他的信心也一点点开始松动，他没有把握方黎阳现在正在面对什么，他也没有把握事情还会不会在他的掌控之中。现在要怎么办？郎斌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恐慌。 　　方黎阳走到地面上，他知道至少有两个摄像头可以看到他的一举一动。耳朵里的通话器除了偶尔传来微微的电流声，并没有人对他说话。可通话器那段每个人紧促的呼吸，似乎都在一波一波钻进他的耳朵。 　　“谁！” 　　方黎阳还未完全从阴影里走出来，就被大喝了一声。 　　小李警官飞速从车里冲出来，朝方黎阳端起了枪。 　　方黎阳先是站住了没动，用平稳的声音说，“小李警官，是我，方黎阳。” 　　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李警官稍微放松了一些，却依然高高地举着枪。 　　旁边车里有人向这边喊，“是谁？” 　　小李警官没有回话，小幅度摇了摇头，紧紧盯着方黎阳的方向。 　　这时方黎阳才慢慢走出了阴影，走到了路灯可以照到的地方，他又说了一遍，“是我。” 　　终于看到是方黎阳，小李警官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枪也放下了，对另一辆车里喊，“没事，是熟人。” 　　另一辆车里有人说，“没事就让他快走。” 　　“好。”小李警官答应着，转头对方黎阳说，“方经理，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 　　说到这里，和小李警官同一辆车里的另一个警察也下车了。 　　方黎阳看着这人比较面生，不是之前碰到过的，但一看也就知道只是个普通的小警察而已。可是大概因为这位警察见方黎阳也很陌生，显得要比小李警官谨慎小心，在小李警官放下枪的时候，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枪。他想对小李警官使眼色，可惜小李警官只顾着跟方黎阳说话，并没有看他。 　　方黎阳看在眼里，却装作没事一样，对小李警官亲切地笑了笑。 　　“有个朋友说有东西落在新店这边了，我过来帮他找找。” 　　“找到了吗？” 　　方黎阳摇摇头，“没有，可能他记错了。” 　　“哦。方经理你……” 　　小李警官还没说完，另一个小警察抢先开口，“我们正在执行任务，您要是没事，请尽快离开现场。” 　　没想到这个小警察态度还挺强硬。 　　方黎阳知道对这种初出茅庐的愣头小子，一定要顺着毛说话。于是他快速点点头，说，“好的，不影响警官们办案。” 　　对着小李警官点了点头，他就作势要离开，可是走到小李警官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这回是来抓犯人的吧。”方黎阳轻轻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开着警车穿着警服，肯定是确定了犯人的位置才来的。 　　小李警官常年跟着张维，因为自己上司跟方黎阳交往甚密，连带着他也对方黎阳不虞有他，说话态度都十分亲熟。 　　“是呀，这大半夜的。”说着叹了口气。 　　“吃饭了吗？” 　　“吃什么饭啊，叫了点外卖，在车里呢。” 　　“犯人在哪？怎么抓到我们新店门口了。我没开车，要走到外面打车，危不危险？” 　　“应该没事了，那边已经抓到了。”小李警官抬头指了指对岸的方向，方黎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北川对岸的山路中，影影绰绰地闪着警车的顶灯。 　　小李警官的对讲机忽然嘶嘶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摁着对讲机，报出自己的号码之后说，“突然出现群众，马上带离现场。” 　　方黎阳抢在这个时机，立刻说，“张警官在对岸？” 　　小李警官正在和对面通话，没有来得及回答他。 　　而旁边的小警察已经开始非常警惕地催促小李警官了，“李哥，“让这位群众离开现场吧。” 　　对面回话之后，小李警官也发现自己一直在跟方黎阳闲聊，不符合规定，脸上有些讪讪，说，“知道了。”然后跟方黎阳说，“方经理，我带你去打车吧，虽然现在没事了，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回头对同事说，“我先带人去大路上，马上就回来。” 　　小警察点头。 　　方黎阳跟着小李警官，故意稍稍放慢脚步，他盯着小李警官身上的对讲机。通话器的电流声，丝丝渗入他的鼓膜，仿佛时间流去的声音。 　　终于，小李警官的对讲机响了。 　　小李警官听了一会儿之后，回复道，“是的。”然后对方又说了什么，小李警官说，“收到。这就带过去。” 　　他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方黎阳，眼神里带着几分狐疑。 　　“怎么不走了？”方黎阳明知故问。 　　“张头儿让我，带您去对面。” 　　“对面？” 　　“对，北川对面，您刚才看见对岸我们的车了吧。” 　　“看到了。” 　　“走吧，我们过去。”小李警官重新把方黎阳带了回来。 　　其他的警察都探出头，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李警官摆摆手说，“这是案件证人，张头儿让我把人带过去，做个指认。” 　　“哦……” 　　一个路人突然出现在现场已经够蹊跷了，这个人路人又忽然摇身一变，成了证人，其他几个警察都露出犹疑的表情。但既然是上司发话，便也没有想太多，跟小李警官点点头。 　　“你们盯着这边，我们得开车过去。”小李警官对另一辆警车说。 　　“好。” 　　方黎阳被小李警官送进了警车后排，前面两个警察说了些什么，车子就启动了。 　　地下的人，这时候能清楚地看到和听到，方黎阳是身不由己地被警察带进了警车，离开了他们通过监控看到的区域。成功地离开了那里，方黎阳能够行动的空间扩大了许多。而且顺利地帮助地下的人，引开了一辆警车，也算是完成了一部分的任务。 　　可是，剩下的那辆警车里的人，恐怕要有危险了。 　　“小李警官，张警官叫我过去干什么？要指认什么？” 　　小李警官坐在副驾驶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具体要您干什么。”说完，他从手箱上摆着的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喝了两口，“还有一瓶，”他拿起来往后面递过来，“方经理喝水吗？” 　　方黎阳摆摆手，“不用了，谢谢。”他思忖着张维要他过去的目的，又联系起了赵清的行为，他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了。 　　很快，车窗外急速闪烁的灯光，就把方黎阳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他们和河对岸的警车汇合了。 　　方黎阳下车，张维从一片凌乱中回过头，两个人对视着。 　　方黎阳缓缓地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西装的内袋。 　　张维没什么表示，只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小李警官引着方黎阳走到了张维的身边，张维瞟了他一眼之后，便转头继续看向了现场。 　　方黎阳随着他一同看去，轻声问，“张警官，这里怎么了？” 　　“下来，前面过不去了。”方星把车停在一片山林前，前面已经没有可以让摩托车穿越的路了。 　　郎斌下车，方星也跟着下来，丢了车就往树林里跑。 　　“等一下！”郎斌喊道。 　　方星停脚，“怎么了？” 　　“拿着！”郎斌从身上掏出来一样东西，朝方星抛了过来。 　　方星在黑黢黢的林子里，凭着感觉接住。他完全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沉，差一点没有接住。 　　接到手里，先是愣了一会儿，反复在手里摸了两下才确定手里的东西。 　　虽然这里已经黑到看不清对方的脸了，但他依然震惊地望着郎斌的方向。 　　“本来想晚一点在教你这个，可是今天情况特殊。” 　　郎斌丢给方星一把手枪。 　　说着，他走到了方星身边，抓住了方星的手。“摸过枪吗？” 　　方星在黑暗中摇头。 　　“现在教你开枪，没有多余的时间了，给我记好。”郎斌抬头，正好对上了方星的眸子，那是一双暗夜星辰般的眼睛。 　　北川的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在警察和警车的嘈杂中，成为了冷冰冰的底音。忽然一个人尖利地哭嚎了起来。 　　一个小警察急匆匆地跑向张维，“张头儿，他又不认了，说不是他干的。” 　　张维的脸被照得一阵红一阵蓝。在这诡异的光线下，张维紧紧蹙起了眉毛。 　　方黎阳继续装傻，“那人怎么了，是犯人吗？要我来干什么？” 　　“跟我过来。”张维招招手，方黎阳跟了上去。 　　几个警察围着的中间，一个带着手铐的人瘫坐在地上，一边哭嚎一边抽搐。张维跟旁边的警察指了一下地上的人，便有两个警察把那人摁住，脸对着光。 　　“你见过他吗？” 　　方黎阳借着光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张维说，“见过。” 第68章 　　方黎阳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可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听过赵清的描述，这人的身材面部特征，他都向赵清一一询问过。这个人就是他们找来的那只替罪羊，一个命不久矣的瘾君子。 　　“你在哪里见过的？”张维继续询问。 　　方黎阳看着那个瘫在地上的人，然后摇了摇头，“有些想不起来了，可能是在假面，也可能是在什么别的地方。” 　　这场对话要非常小心。 　　这个人突然被警察带到了发现常忠强尸块的现场，根据方黎阳的判断，他应该是接收到了赵清的指示，主动去警察局投案自首了。现在，方黎阳还没有想明白赵清是如何通知他的，但是赵清选择的这个时间点真是太关键了。虽然明知道那个女人，即使不是死在自己手里，也早晚逃不出同样的命运，但是不得不承认，不用亲手去启动那个机器，对方黎阳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 　　按照他和赵清事前安排好的剧本，方黎阳应该见过这个人。 　　“是谁？”这一声让方黎阳着实恍惚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因为电波的传递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他甚至一开始没有听出来是谁的声音。 　　通话器里面的女声继续说，“没有监控我们一样能知道你的动作，不要想耍花样。” 　　方黎阳下意识地去注意周围环境，他知道肖小姐并不是在吓唬他。可是这里太黑了，几辆警车很多警察，让他难以发现什么真正的异样。他非常不安，却不敢动作太大，以免惊动到或许隐藏在某个地方暗中观察他的那双眼睛。 　　“你再仔细回忆回忆。”张维例行公事，追问了一句。 　　方黎阳摇摇头，“我被突然带过来，有这么个场面，我真的是一下子想不起了。” 　　这句话也是说给通话器对面听的，但是又给张维留了个线索。 　　张维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又去和旁边的小警察吩咐了几句。 　　“张警官。”方黎阳凑过去轻声问，“我知道可能非常不方便，但是我可以问一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案子吗？” 　　张维想了想，又和方黎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就是之前通报的那起碎尸案。他是我们确定的第一个嫌疑人。” 　　“现在是在指认现场吗？” 　　“对。” 　　“那，那个人为什么那个样子？”方黎阳说着瞥了一眼那个嫌疑犯，半瘫在地上，像个将死之人。 　　张维回头，盯着方黎阳的目光十分不友善，然后带着怨气说，“这人在警局里认罪态度非常好，可是到了现场突然跟我们翻供了。刚才，”张维叹口气，“还犯了毒瘾。” 　　“翻供？”方黎阳疑惑地看着张维。 　　张维别过头去，没有再看他。 　　方黎阳心中不安，他和赵清的计划出现了变数。 　　想必，现在通话器对面已经人心惶惶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常忠强的案子竟然就在这个时候事发了。通话器后面一片安静。 　　忽然，郑玉的声音从通话器里面传来，几乎是在呼喊，“他们抓到的是谁！是谁！” 　　而后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取而代之的是肖小姐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你要保证指认现场的时候，远离‘医院’入口。不要再拖延时间了，快点想办法。控制他们的搜查范围。” 　　听着对面的命令，方黎阳脑中涌上来一个疯狂的想法。他先是观察了警察的数量。虽然来的人不少，但也有很多其他部门的人，真正配枪的刑警大概十人不到。况且，现在主战场在河这边，“医院”里的那群人想要逃脱必然会选择新城那边的路径。如果现在想办法让张维去封锁新城的出口，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尽管，方黎阳现在十分确定，地下的人已经被扰乱了阵脚，但他们毕竟人人配枪，而且让警方在毫无作战准备的情况下跟林少廉发生一场恶战，必然会出现大量人员伤亡。在警方这里，这样的事件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这将会是严重的事故。他不能这样做，他不能代替张维去做这样一个临时且危险的决定。 　　树林里，越往深处看，越是漆黑。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到底在哪里。方黎阳一寸寸仔细地辨认着。 　　他现在只能祈祷新城那边的两个警察不要突发奇想去靠近通向“医院”的那条小路。两边的入口一旦有一边发生危险，那群人一定会选择最薄弱的新城那边的出口逃命，到时候，那边两个小警察就真的危险了。他不能用警察的命去冒险，他必须要尽快让警察离开，不能让他们在“医院”门前徘徊太久。 　　“记住了吗？” 　　方星看着手上的枪，点点头，“记住了。” 　　“只是以防万一，警察已经来了，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可能也没什么机会插手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枪。但是该开枪的时候，也不要手软。”郎斌稍作停顿，继续说，“出了什么事情，有我帮你兜底，不用怕。” 　　“我不怕。”方星低声说，声音好像被闷在了胸腔里。 　　方星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枪上，他在默念郎斌告诉他的要领，在脑海中反复确认，全然没有意识到郎斌这时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种被审视的眼神。 　　郎斌看着这个此时心无旁骛的少年，他知道，他必须在这个时刻做出决定了。而且，一旦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就无法再回头。他下的赌注是和方黎阳将近十年的上下级的默契，和将近十年的交情。他将会永远地失去他的左膀右臂。 　　“怎么了？”方星忽然开口问他。 　　郎斌重新将视线聚焦到方星的面孔上。从树林的缝隙里漏下的月光，流泻在方星俊朗的脸上。他笑笑对方星说，“你有时候神情很像黎阳。” 　　方星不明其意，却有些暗自开心，可惜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开心。“我们快走吧。” 　　“你确定吗？你确定要继续往前走？” 　　“当然了！”方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郎斌还要问他这种问题，对方黎阳的担心让他脑子很乱，脱口而出，“你是想不管方黎阳了吗？” 　　郎斌被他问得心底一紧，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抬头向着黑黢黢的林子说，“继续走吧。” 　　他们进入树林，跨越一片缓坡，顺着山势行走，再向南边看，已经能看到警车顶灯点点的闪光了。 　　“往下面一点。” 　　郎斌熟悉丛林里的行进法则，带着方星慢慢靠近，终于来到了一个视野最舒适的地方。 　　“方黎阳跟警察在一起！”方星虽然压着声音，但是十分激动，作势就要朝前冲过去。 　　郎斌立刻拉住了他，“别动！” 　　两人藏身在树林里，由于这面太暗，从河边看过来是很难发现他们的。 　　“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先不要动，看看再说。” 　　方星显然听不太进去郎斌的话，焦急地盯着方黎阳。 　　两个人沉默时，忽然在离他们不愿地地方，有些细小的唰唰声。郎斌警觉地朝声音来处来去。 　　“怎么了？”方星问。 　　郎斌摇了摇头，对他比了个“嘘”的动作，等了片刻说，“没事，可能是风吹的吧。” 　　但那不是风。郎斌清楚地知道。刚才有人发现了他们，然后离开了那里。躲在那里的人是谁？还有什么人会和他们一样在暗中观察着警察的动向。而且，那人应该早他们很久就到了，一定是早早被安排在这里的。那人会不会带着枪，如果不是警方的人的话，那么此时他和方星怕是已经黄雀在后了。 　　“你盯着下面。”郎斌拍拍方星的肩膀，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 　　方星点点头，密切地注视着下方，完全无心旁边的郎斌在做什么。 　　他看到方黎阳在一群警察中间，有一个警察把他带到一个带着手铐瘫坐在地上的人身边，然后方黎阳摇了摇头，跟警察说了几句话。 　　他不知道方黎阳现在身处什么样的情况，但是目前看来应该是安全的，至少他看上去没有受伤，也没有被警察控制，像是来协助办案的样子，这样想着，方星稍稍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郎斌不见了。 　　他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人影，周围十分寂静，让他无法喊出声。他仔细辨认，只能听到远处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刚才，郎斌说是有风的时候他没有注意，现在才意识到，这应该不简简单单是什么风声。 　　方星相信，郎斌这么厉害，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眼下还是要看着方黎阳，最重要。就在他回过头看向河边的时候，方黎阳猛地朝一个小警察扑了过去，紧接着他从小警察手里夺过手枪，三步两步奔向了河边瘫坐的那个人。河边顿时一阵混乱，几个警察围向方黎阳，把他摁倒在地。 　　一切发生地突然且不可思议，方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方黎阳被警察擒住，他才止不住大喊了一声，“方黎阳！” 　　“星星！”方黎阳奋力向上抬着头，他想知道这到底是他的幻觉，还是真实。方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黎阳心里大喊着“不要来！不要来！”却依然恍惚中看到一个身影朝他全力奔来。那个身影那么清晰，他能看到方星放大的瞳孔，他能听到方星奔跑时的喘息。 　　方黎阳努力反抗，果然几乎所有警察都朝他冲了过来。他手中的枪也失手跌落，恰好掉在了那个嫌疑犯脚边。 　　嫌疑犯原本被突然冲过来的方黎阳吓了个半死，以为自己要被灭口了，可瞬间形势颠倒，要杀自己的人被警察控制住，反而没有人来管自己了。看到手枪，他半爬着扑上去拿起来，慌里慌张地用枪指着方黎阳。 　　一声枪响，伴着嫌疑犯的一声惨叫，手里的枪掉在地上，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秒钟之后，才有一个警察过来把枪踢飞。 　　“谁开的枪！”警察们朝着彼此大喊。 　　“不是我！”“不是我！”…… 　　“北川需要增援！北川需要增援！”…… 第69章 　　通话器在方黎阳的耳朵里劈啪作响，里面的声音也同样混乱不堪，警笛声在四周大作，通话器里偶尔从杂音中传来不连贯的几个字。“现在！……快！……出去！” 　　他现在管不了对面的情况了，他只是拼了全力对抗压在身上的警察。 　　短短十几秒之后，已经有警察判断出了刚才枪响的方向，大喊，“在那边！” 　　眼前一片白光闪过，方黎阳的视线再次恢复了清晰，没错，他不会认错。那个人就是方星。他向方黎阳奔跑，眼神失焦，瞳孔放大，他一切的动作都像是慢放的影片一样，在方黎阳眼中丝毫毕现。然后，那些阻碍他们视线的光线退去，他们寻找彼此的视线相遇了。 　　那一瞬间，方星的眼中有一瞬的宽慰，但这宽慰的眼神转瞬即逝，变成了一双恶狠狠的眼睛。那个如临大敌的小野兽一般的方星，好像在一瞬间进化成了一头雄狮，他高声冲着天空怒吼一声，举起了手里的枪。 　　仿佛跌落幻觉的方黎阳，忽然清醒了。方星疯了，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对着警察的方向举起枪。 　　方黎阳心中的声音终于大喊了出来，“别动！”他陡然掀翻了所有压在他身上的手脚，飞一样地扑了出去。 　　那几个警察原本以为已经压制住了突然发作的方黎阳，却没想到一个疏忽被他顶开，几个人都懵了，手忙脚乱地，接连举起了枪。 　　这一切发生地又快又突然，张维完全来不及指挥场面，他只知道方黎阳不能出事，冲着那几个警察喊，“别开枪！” 　　几个警察听到是张维的声音，也全都不敢妄动，只是举着枪。 　　方黎阳一个飞身，把方星摁倒在地，抢过他手里的枪。 　　方星被他压在身下，惊恐地望着他，仿佛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谁。 　　他们对视着，像是谁也不认识谁一样，像是要把对方钉在自己眼里一样，仿佛看了彼此一万年。 　　方黎阳开口，“你怎么……” 　　方星回手紧紧抱住他的背，一声不吭，不住地喘着气。 　　直到整个人被方星的体温席卷，方黎阳才相信这确实是事实，他眼前的人确实是他的星星。他慢慢放松了身体，回抱住了方星。 　　“方黎阳！”张维一声大喝，“把枪放下！” 　　方黎阳松开方星，把刚刚从方星那里夺过来的手枪，滑到了张维的脚边，拉着方星站了起来。 　　张维捡起手枪，拿在手里看了看，皱了下眉头之后，交给了身边的警察，“把子弹都取出来，放好。” 　　旁边警察点点头，拿走了枪。 　　方黎阳这是才注意到，又有两辆警车来到了现场，而那个嫌疑人已经被收押到了车里。现在这个现场，是他和方星的犯罪现场，几乎所有的警察都端着手枪对着他们两个。 　　“星星，把手举起来。”方黎阳轻声对旁边的方星说，然后自己默默举起了手。 　　方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但多少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知道方黎阳此时此刻是安全的，稍稍恢复了理智，收起了不必要的鲁莽，跟着方黎阳也把手举了起来。 　　“把他们两个，”张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朝方黎阳和方星挥了挥，“分开押车。” 　　“是！”旁边的几个警察应声，上去拿出手铐，把方黎阳和方星分别拷了起来。 　　方黎阳不是第一次戴手铐了，他对这个流程再熟悉不过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也对戴手铐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他一直盯着旁边的方星。他看到方星在看到警察手上的手铐时，脸上错愕的神情。他心里忽然想被开了一枪一样。 　　“张警官。”方黎阳喊住了已经转过身的张维。 　　“怎么了？” 　　“我是他的监护人，我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大部分是我的责任。事情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但是能不能，不要像对待嫌疑人一样对待他。手铐能不能就算了？”方黎阳把口气放得很轻，因为他知道张维清楚他的身份，应该会答应他这个小小的请求。 　　然而，张维微微皱起了眉。 　　“不用。我已经成年了，就上个月。没关系。”方星朝他面前的警察伸了伸手，“带吧。” 　　说完，他朝方黎阳看过去。 　　方黎阳看到他虽然竭尽全力表现出“没关系”的样子，可是那浮在眼底的说不出的恐惧和羞耻，并没有逃过方黎阳的眼睛。 　　警察很快把两个人拷了起来，方星转身跟着警察朝一辆警车走去。他的个子比旁边的警察高出大半个头，来到警车旁边，要低头弓起背才能往车里钻。 　　方黎阳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 　　这时，耳朵里的通话器忽然响起了电流声，林少廉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一样，舔进了方黎阳的耳蜗。 　　“跟你的乖侄子，说再见吧。” 　　同时，他听到一声突然的叫喊，“方星！趴下！” 　　方星第一反应是抬头寻找声音的方向。 　　一瞬间，所有的警察也愣住了。在那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只有方黎阳，冲破了凝固的时间，冲向了方星。 　　在枪声响起的时候，抱住了方星依旧蜷缩着的的脊背。 　　“方黎阳！”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方星被关在审讯室里，一盏灯光射向他，他的眼睛有些胀胀的，头脑一片空白。 　　“说话！” 　　听到警察的口气，他才知道，他现在居然是在被审讯。 　　“方星。”这个干哑的声音，听上去那么陌生，仿佛是飘在空中的一样。 　　“年龄呢。” 　　警察的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听得方星两耳轰鸣，只想让他们快点闭嘴。 　　“十八岁。”他回忆着刚才警察的问题，接着说，“住在……” 　　他报着自己家的地址，那个他和方黎阳一起生活的地方，可现在，那就只是一串冷冰冰的门牌号码，全无意义一般。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两个警察一起喊了一声，“张头儿。” 　　张维朝两个警察摆了摆手，两个警察同时站了起来，张维坐下，翻了翻刚才的笔录，“就问了这些？” 　　“对，”做笔录的警察回答，“刚开始问，他不怎么说话。” 　　张维点点头，说，“他我带走了，你们也别加班了，回去吧。” 　　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两个小警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这都有摄像头，你们还怕我干出什么违规的事情吗？” 　　两个人赶忙摇头，“没有没有。” 　　“这事儿上面有人管了。回去吧。”张维放了这个话，两个人才算明白过来，点点头，离开了审讯室。 　　张维把灯光调得暗了一些，声音也没有刚才那两个警察严厉，“方星？” 　　方星依旧低着头。 　　“刚才我们核对过了，嫌疑人身上那一枪不是你打的。你的那发子弹，在嫌疑人旁边四十公分的地方被发现了。” 　　张维本以为方星会为此松一口气，然而对面这个年轻人，依旧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嫌疑人身上的枪伤，和方黎阳的枪伤是同一支枪造成的。” 　　直到这时，张维才看到方星的肩膀有了微小的抖动。 　　张维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方星身边，“走，我带你去医院。” 　　方星身上的抖动越来越剧烈，可他就是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 　　张维去拉他，却被方星狠狠地甩开。 　　“我不去！”方星大喊，然后他抱着头，拼命摇头，“我不去！我不去！” 　　张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有个叫郎斌的，他在医院等着你。” 　　走廊上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在走廊的尽头，靠在墙边。 　　他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拳头朝他挥过来。那个挥拳的动作糟糕极了，他简直不想承认，这是他亲自教过的人打出来的拳头。动作没有章法，节奏乱成一团，力度更是散成一滩。 　　但是他没有躲。 　　这样的拳头一个接一个砸向自己。 　　虽然是糟糕的拳，但是接二连三挨上这么几下还真是挺疼的。 　　可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疼得到底是哪里。 　　“你说他会没事的！你说他会没事的！是你说的！你说的！” 　　方星嘶吼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偶尔爆发出的一两声，就像是生命边缘动物的嚎叫。 　　张维带着小李在走廊的这一头，作为刑警，他们见识过不少的大场面，可是这样的声音，还是让他们听得惊心动魄。 　　“干什么呢？”一个小护士小跑着过来，朝着方星和郎斌的方向喊了一声，“伤者正在抢救呢！” 　　张维过来，挡在护士面前，掏出警官证展示了一下。然后对着小护士比了个“嘘”的手势，“正在办公，您理解一下。” 　　“那也不能……”小护士似乎也是受到了那哭喊声的震动，欲语还休，为难地沉默了一会儿，“是伤者什么人啊？” 　　张维继续摆摆手，请小护士离开了。 　　小李皱着眉头，小声问张维，“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张维摇头，“已经不是咱们能怎么办的时候了。” 第70章 　　“打完了吗？” 　　郎斌看着一点点瘫软下去，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一滩烂泥一样倒在自己脚边的方星。 　　“你打够了吗？”他又问，“要不要再补几拳？” 　　方星浑身抖着，已经脱力，只有面孔还在用力扭成一团。 　　郎斌缓缓蹲下身，表情复杂地看着方星。 　　他何尝不心痛。保护手下的卧底警员是他的工作，而现在，躺在急救室的方黎阳，就是他失职的证明。虽然说不清方星和方黎阳的感情之深重，但郎斌和方黎阳也是十几年的交情。尽管他们除了任务，仿佛没有任何私交，可男人之间的联系，恰恰是因为共同的目标才会愈发紧密。 　　他羡慕方星，能够任性地耍闹脾气，他也想找个靶子发泄，不顾一切地发泄，可是他没有这个资格。 　　“你冷静一下。”郎斌的声音比他说出的话还要冷静，带着无情。他说完，转头看向了走廊另一头的张维他们。远处的人迅速领会了意思，慢慢转身退了出去。 　　郎斌这才又对方星继续说话，“我跟你说，你给我打起精神，好好听着。”他一字一字说得有力。 　　“枪不是你开的。你也没有打中任何人。你也没有从我这里得到过手枪，甚至不认识我这个人。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方星没有反应，郎斌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相信他确实听进去了，只是身体一时无法做出回应。 　　“击中方黎阳的人我们已经抓到了。伤到了心脏，医生们正在全力抢救。我们一起等消息。”郎斌站了起来，向方星伸出手。“站起来。” 　　方星整个人堆在墙角。 　　“站起来！”郎斌加重语气，带着几分训斥。 　　方星却依旧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原本射击的目标是你，方黎阳是为了你才中枪。”郎斌试图用激将法，而且似乎微微起了作用，方星的手指动了动。 　　“指使凶手的人叫做林少廉。你见过这个人。” 　　说到这里，方星的脊背僵住了。郎斌知道，他已经唤醒了方星的神经。 　　“那人右边眼角，有一片青色的痣。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有印象。 　　那天，他因为方黎阳心情不好，独自骑车摩托车疯跑，半路竟然没油了，是一个有些奇怪的人，让他的司机给方星加了汽油。 　　那个人当时坐在骑车后排，他笑眯眯地从车窗露出一张脸，那脸的右眼边上有一片很明显的青色痕迹。 　　方星像找回了魂魄，他渐渐挺起了脊背。 　　郎斌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方星终究还是个孩子，经不住他稍稍使用些手段。虽说是为了让方星振作起来，然而郎斌还是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 　　“这个人神出鬼没，警方一直没有他的犯罪证据。昨天就差一线，我们就能抓住他。可是迫于情势，让他跑了。现在一部分案情已经明朗了，林少廉必然会比之前更加谨慎，再次等到他现身，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郎斌的话刺激到了方星。他终于从那一声枪响之中回过了神。他从那种即将溺毙的感觉中重新找到了呼吸。他有了一个清晰的对手，那个指示人开枪击中方黎阳的幕后黑手。方星像抓住了一根浮木一样，拼命挣扎出水面，大口地呼吸。他手撑着地面，缓慢地脱力地站了起来，而后冰冷地看着旁边的郎斌。 　　“我要做什么，才能让那个人死？” 　　方星的声音又干又哑，可这声音里有刀子，两只眼睛红的要滴出血来。他抿着嘴唇，仿佛张口就要喷出獠牙。 　　他这副样子有些恐怖，虽然这反应正中郎斌下怀，但还是让郎斌心底泛起了些寒意。或许他正在打开什么不能触碰的魔盒，这股即将涌出的力量他还能不能控制，这一瞬间他没底了。 　　忽然一声轻响，手术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一位瘦小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她一身蓝绿色的手术服，方星清楚地看到她帽子上有点点血迹。 　　郎斌率先走上前，“我是他同事，算是上司。我姓郎。” 　　医生摘了口罩，“伤者暂时脱离生命危险，异物已经取出了。因为伤到了心脏，所以还要观察72小时，这段时间随时都有可能有意外情况。这有一份通知书要签，有没有家属？” 　　医生说着拿出通知书和笔，同时朝旁边的方星看了一眼。 　　方星刚要张口，被郎斌抢过话，“医生，我们工作特殊，家属不在。刚才手术同意书是我代表单位签的。” 　　“我是他家属。”方星走到医生旁边，“他叫方黎阳，我叫方星，我们住一起，名字在一个户口本上。我是他家属。” 　　“你是他什么家属？”医生有些奇怪地看看方星，又看看脸色为难的郎斌。 　　“户口本上写的是我是他哥哥的儿子。” 　　“那就是侄子了。” 　　“对。” 　　“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今年刚满十八。要签什么？” 　　医生拿着文件有些犹豫，让病人的晚辈，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签这种文件，她有些犹豫。“病人的哥哥，也就是你父亲呢？他能不能过来签字？” 　　“我爸早死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他。”方星颤着嘴唇，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医生看着这个个子高高的少年，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心里也很难受，回头看了看郎斌。 　　郎斌看得懂。方星想要确认他是方黎阳最亲近的人的身份。即使他们一丝血缘关系都没有。可此时此刻，郎斌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生命的联结，甚至远远超越了血缘。 　　他点点头，“我们单位的，您放心。” 　　医生交出了文件，“认真看看里面的内容。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方星接过那又薄又白的几张纸，每一项都写得触目惊心，方星觉得自己要疯了。这里面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提醒他，他马上就要失去方黎阳了。可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只不过是一个例行的流程，医生已经说他脱离危险了，他只要签字，治疗才能继续下去。他要相信方黎阳，相信自己。他听到泪水滴在纸页上的声音，他眼前早就模糊成一片了，凭着感觉飞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还给医生。 　　两边都没有说话，医生点点头，回了手术室。 　　郎斌走过来，拍了拍方星的肩膀。 　　方星抹掉眼泪，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现在都想明白了。你来接近我，教我打拳，开枪，教我怎么跟踪，甚至从你选我配合方黎阳的那天，你就已经计划着要走到这一步了。” 　　郎斌毫不惊讶方星会对他说这些，如果方星到此刻还没有想到这些，那才令郎斌失望。 　　所以，他没有否认。 　　“我只是喜欢把计划做长远，以防万一。原本我以为，不会到这个地步。我没有考虑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直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郎斌摇头，“现在不需要这么着急。我之前就安排好了，医院会给黎阳安排单独的加护病房，你好好陪着他。暂时先不要想别的。”他拍拍方星肩膀，“我去给上级做汇报，你在医院里，等我消息。”郎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很小的手机，黑白屏幕，橡胶按钮，像是军用的户外手机。他递给方星，“我们用这个联系。” 　　郎斌离开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方黎阳挺过了72小时的观察期，体征平稳，却一直没有苏醒过来。 　　72小时那么长，方星盼着快快度过，好宣告方黎阳的安全；72小时又那么短，不够时间让方黎阳从深睡中醒来。 　　在这72小时里，方星只是看着方黎阳。他第一次这样专注地，大胆地，长长地看着他。他原本以为，他对方黎阳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却依旧在这长长的凝望中，发现了很多他曾经忽略的细节。他眼角的细纹，嘴角的弧度，手指关节的比例，脚踝上突出的骨节。他在夜里感觉到方黎阳在摸他的手，忽然醒来发现不过是做了梦。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对他说话，他几乎说尽了这辈子要说的话。那些在他们清醒面对面的时候，他总是忘记说，或者总是不能说出口的话。 　　如果他醒过来了，方星一定要对他再说一遍。 　　郎斌给他的手机第一次收到了消息。 　　这是一串加密的文字，最后附加了一个小小的公式。方星立刻看懂了加密方式。 　　这串消息很简单，“现在去见姚卫林。” 　　阅后即焚。 　　方星愣了很久。他用力搜索脑海中的信息。 　　还有两天就是老跳儿戒毒满期的日子了。 　　方星不知道为什么郎斌突然叫他去见老跳儿，他不舍地看着方黎阳，又看了看一切平稳的监视器，和医生护士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了医院。 　　踏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方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外面阳光刺眼，灼热着皮肤，他好像褪去了一层叫做“方星”的外皮，却同时被灌入了方黎阳的灵魂。 　　此刻他们成为了同一个人。而眼前，是同一条路。 第71章 　　老跳儿穿着病人的衣服，看着精神状态不错，人也胖了不少，看到方星坐在那里等着他，更是两眼放光。 　　“星星！”他满脸堆笑，本来就小的眼睛，挤得完全看不见了。 　　方星笑不出来，很勉强地勾了勾嘴角，站起来朝老跳儿迎了上去，“跳儿叔。” 　　“阿方怎么没来？” 　　一瞬间，方星的脸上难以控制地出现了一抹哀伤，“他今天有些事情。” 　　好在，老跳儿似乎没有注意到方星表情的变化，毕竟方星平时就是个不苟言笑的男孩儿，此时的表现也并不反常。 　　“跳儿叔，你后天就可以出来了吧。” 　　“对，后天。”老跳儿很开心地，拉着方星并排坐在了椅子上，管教有些无聊地远远看着他们。 　　“后天我来接你，你跟我回家。” 　　老跳儿摆摆手，“不好吧，多打扰你们啊。我就想让阿方帮我找个事情做，我自己在外面住就行了。” 　　“你先跟我回家，后面的事情再商量也来得及。你现在身上没有钱，不跟我回家，你能去哪？” 　　方星这么一反问，老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沉默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严肃地说，“我以后再也不碰这东西了，我就打算好好跟着阿方做事情。阿方帮了我这么多，以后我的命就是你们两个的。” 　　老跳儿的眼神非常真诚，方星知道他说的都是真心话，他相信，如果有必要，老跳儿是会为了方黎阳豁出性命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郎斌要让他来找老跳儿。他要面对的一切未知，老跳儿是他目前唯一能够指望的一个帮手了。 　　“跳儿叔。”方星正色，换了一种口气。 　　老跳儿被他这么一叫，神经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出去之后，可能跟你想得完全不一样。在这里不方便和你说，总之就是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我需要你帮我。” 　　老跳儿盯着方星看了很久，才渐渐意识到方星神情和语气里，透露出的事态的严重性。他一下子有些慌神，口不择言地问出来，“是不是阿方出事了？” 　　说完，他才突然想起来，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两人同时朝一边的管教看去，管教正在门口百无聊赖地走神，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话已至此，方星也没有否认，轻轻点点头，但是又立刻打住。“跳儿叔，你这两天好好准备出去的事情，后天见面我们再聊。” 　　老跳儿点头，又问方星，“星星，你最近怎么样？” 　　“我很好。跳儿叔你放心。” 　　接着又闲聊了几句家常话，以免管教生疑。 　　从戒毒所出来，方星一刻不停回到了医院。方黎阳的病房前聚集了很多人，护士小碎步跑着，从病房里出出入入。 　　方星的心一下子空了，冷汗不知不觉冒了一头，他软着腿冲到门口，推开碍事的两三个人闯进病房。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围在病床前，发现方星之后，拦下他，“你是谁啊，出去！” 　　“方黎阳怎么了？”方星的视线钉在病床上，恨不得穿透医生的身体。 　　“你说什么呢？麻烦请你现在出去！”小护士比他矮一个头，根本拦不住这个体格强健的年轻人。 　　这是吵闹声影响到了医生，医生转身的时候，方星从空隙中看到了病床上的人。 　　一个老头儿。 　　方星一下子傻了，他呆在原地，由两个小护士推着他往外走。直到被推出门口他才回过神，拉住一个护士问，“不好意思，我上午离开的时候，这里住着的那个病人呢？” 　　“上午？” 　　“对。一个三十多岁，受了枪伤的人，在这里住了三天。” 　　小护士皱着眉头，“不太清楚，你去护士站问问吧。请您离开，不要打扰我们治疗。” 　　方星冲向护士站，才得知方黎阳被转院了，至于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怒，给郎斌疯狂打了好几个电话，不知道到了第多少通，郎斌才把电话接起来。 　　“方黎阳在哪？！” 　　“我们把他转院了。” 　　“为什么！你今天让我去找跳儿叔就是为了把我支开对不对？！” 　　郎斌虽然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想对方黎阳做什么？” 　　郎斌似乎有些无奈，停顿了一下说，“他现在在警方的医院里，受到严密的保护，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他是一名警察，我们不会对他做任何不利的事情。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 　　“没有必要？！”方星愤怒地反问，“你故意支开我，然后偷偷把他转院，现在告诉我没有必要为他担心？我怎么才能信任你？！” 　　“我问你，如果你在的话，方黎阳还能顺利转移吗？他现在的情况很危险，越少人知道他在哪里他越安全。这是警方的安排。” 　　方星在电话的这一头，浑身发抖。此刻他已经坠入汪洋，海水淹没了他的肺，让他无法呼吸。 　　他无法告诉郎斌，他并不是担心方黎阳的安危，他只是如此地害怕，害怕他们再次被分离。他不知道方黎阳在哪，这让他一下被打回原形。他是没人要的孩子，被遗弃在了完全陌生的路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不是那张他想要见到的脸。 　　“你想让我们分开。” 　　外面的太阳依旧毒辣，方星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他抬头看着晃眼的阳光，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切肤之痛。 　　“这是你的计划。让我，和方黎阳分开。” 　　方星毫无感情，对着话筒把声音传递了过去。 　　郎斌许久没有回答。 　　“怎么样才能知道他的消息。” 　　在郎斌一言不发的将近半分钟里，方星脑海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可是每个念头背后，都是自己的渺小与无能。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所以，他的选择只有一个——妥协。 　　“这不是我的计划。” 　　可能是不忍。 　　郎斌没有告诉方星，就在方星刚刚离开医院，去找姚卫林的时候，方黎阳突然苏醒了过来。他刚进病房，方黎阳就用虚弱的声音问他，方星是不是刚刚离开。郎斌并没有回答方黎阳的问题，但他明白，即使没有回答他，方黎阳也能肯定，在他昏迷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一直都是方星。郎斌甚至觉得，他醒过来恰恰是因为方星突然地离开。就像熟睡的妈妈忽然感觉不到孩子，猛地惊醒一样，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一种不可替代的连接。 　　作为旁观者，方黎阳和方星的感情已经深刻到他无法用任何一种形式去定义了。他只是觉得，他们早已融为一体。而让他们两个分开，就是生生将一个生命劈成两半。 　　“我没有想过要分开你们。”郎斌开始解释。他虽然明白，如果不让方星看到方黎阳的话，这样的解释也是于事无补，但是或许能让方星稍微冷静一下，缓和他现在的创伤。 　　“只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把方黎阳保护起来。但这不会是永远的，我肯定你还会见到他。我会让你们重新在一起。” 　　“什么时候？” 　　“等任务结束。” 　　“结束？”方星开始苦笑。 　　“方星，你听我说。”郎斌严峻起来，“林少廉是第一次暴露在警方的视线下，他之后的活动会更加隐秘。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关键的时刻。如果我们不能尽快将林少廉绳之以法，黎阳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费了。之后的计划必须严密进行，而你，是我们不能缺少的一环。” 　　接下去的话，郎斌很清楚，简直不是人。他感觉自己已经为了执行任务失去人性了。尤其在方黎阳和方星面前，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可能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在冷血之余，决定暗中帮他们一把。虽然任务中充满了利用，但他也会竭尽全力在其他方面补偿他们。 　　“黎阳接下来没有完成的部分，只有你能完成。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会让你们重聚。你相信我。” 　　“相信你？”方星摇头，“你一次次骗我，把方黎阳从我身边夺走，你居然还想让我相信你。” 　　“方星，”郎斌冷下声音，“你必须相信我。想要在见到方黎阳，除了我，你没有人可以指望了。” 　　方星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让郎斌紧张了起来。他可是见识过方星发起狂来的样子，如果不能得到方星的信任，他很有可能因为和方黎阳的分离放弃配合任务，最后大家弄个鱼死网破。这个少年，可是一只野兽。 　　“你讲个条件，怎样才能让你相信我。”郎斌适时地将主动权交了出去。 　　方星没有犹豫，“我要见方黎阳。我可以不和他面对面，但我要知道他在哪里，亲眼见到他安全。” 　　郎斌在走廊里绕了两圈，来到一个病房门口，房门关着，门上有一条细长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方黎阳躺在床上小声说着话，而床边坐着他垂泪的妈妈。 　　“好，我们晚上见。” 第72章 　　晚上的医院安静异常。大片绿地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郎斌亲自把方星接来，路上试图和方星说话，可方星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星跟在郎斌身后，他们正在靠近那栋不高的住院楼。窗户零星地亮着，有的敞开着，有的拉着淡蓝色的窗帘。 　　现在离熄灯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 　　“他在三楼，我们走楼梯上去。”郎斌指了指一个很偏的小入口。 　　门关着，里面的灯也关着。郎斌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把门打开。这个应该是为了工作人员进出方便而开设的，到了晚上就锁了起来。郎斌为了接他进来，特意去搞了钥匙。 　　方星知道自己执意要来看方黎阳，给郎斌添了不少麻烦，可是当时被耍得团团转的也是他，被当成第二个方黎阳继续被利用的也是他。他只是想要过来看方黎阳一面，这跟郎斌所做的一切比起来，简直是个微不足道的要求。 　　从小入口进去，转角就是楼梯。这栋建筑时间应该很久了，保留了几十年前的设计。楼梯上到二楼就变成了贴在楼体之外的楼梯，每层都连接着一个连通一整层的走廊。 　　走到第三层的时候，郎斌突然停下，挡住了方星的去路。 　　他抬手指了指走廊深处，“黎阳在里面的房间，他妈妈也在，你一定不能出任何声音，不要情绪激动，我们……”郎斌看到方星这时目光已经被牵到了走廊深处，他接着说，“我们看看他就要离开。” 　　“我知道。”方星急匆匆地回答着，快步走过郎斌的身边，朝着走廊深处奔去。 　　郎斌赶快跟上他，生怕他惊动了其他人。 　　还好，方星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准确地停在了方黎阳病房的窗口。 　　那扇窗子拉着窗帘，只有窄窄的一条缝隙没有被盖住。里面透出一束细细的光，照在方星线条漂亮的脸上，分割出清晰的明暗。 　　他很听话，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郎斌看到他紧紧咬着牙，腮上鼓出明显的痕迹，手也握成两个青筋凸起的拳头。 　　郎斌默默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角朝里面望去。 　　方黎阳的床被摇到他可以半坐着的位置，中枪那边的手垂在床上，另一只手握着一只小杯子。他的妈妈坐在一边，两个人在说话。方黎阳浅浅地笑着，除了脸色苍白，他一切看上去都很好。 　　郎斌确认之后，拍拍方星的肩膀，识趣儿地走开两步，靠在角落里，抽上了烟。 　　方星就这么站在窗外，纹丝不动地朝里看着。 　　郎斌一根烟抽完，又点上一根，方星的背影依旧直直地杵在那里，就跟一座雕塑一样，时间凝结在他的脊背上，压得他一步也挪动不了。 　　郎斌低头看了看手表，马上熄灯了，反正留给方星的时间也没有几分钟了，郎斌索性继续等下去。 　　果然，十点的时候，窗内些许动静之后，就关上了灯。 　　郎斌熄灭了烟，凑到了方星身边。他的脸孔已经全然暗淡下来，眼皮低垂，依稀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上有星点湿润的光点。 　　方星不等郎斌催促自己，黯然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这回换郎斌走在方星身后。这时候他最好一句话不要说，方星应该有很多情绪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方星自然是情绪有些激动，好在整个过程没出任何岔子，没有人发现他们，郎斌松了口气。 　　走出医院后门，方星突然在路边站住。郎斌走到车边，摆摆头，让方星上车。 　　方星没有动，他盯着郎斌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上车。”郎斌拉着车门。 　　方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闷声不响地上了郎斌的车。 　　把方星送回家，郎斌递给方星一把手枪。 　　“放在家里，说不定能用得上。不过要小心，这把枪注册在我名下，不要给我惹麻烦。” 　　方星把枪拿在手里掂了掂，“林少廉会让人来杀我？” 　　郎斌摇头，“就算他想杀你，你也要想办法让他不想杀你。” 　　方星看看枪，又看看郎斌，“什么意思？” 　　“他现在还在避风头，暂时不会出现。你是方黎阳名义上的侄子，如果他们怀疑方黎阳，你就是唯一活着的线索了。对于我们也一样。”郎斌转头盯着方星的眼睛，“你现在也是警方的一个突破口。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 　　方星看着手里的枪，沉默了一会儿，把枪收到了内袋里，回手推开车门。 　　“方星。”郎斌喊住他。 　　方星低头朝车里看。 　　“接到姚卫林之后，联系我。加密方式记得吗？” 　　方星点点头，“记得。” 　　家里黑黢黢的，方星并没有开灯。空荡荡的家，在灯光下会显得更加冷清。方星宁愿在黑暗里欺骗自己。 　　他回到卧室，把手枪掏出来，在手里比划了几下，然后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不小心碰亮了台灯。 　　台灯下放着方黎阳换下来的一块手表和一副眼镜。方星拿起来在手里摩挲着。金属的材质透出冷冷的温度，方黎阳的体温再也寻觅不见。 　　方星忽然慌张起来，他冲到衣柜前，打开柜门，他伸手进去一件件摸着方黎阳的衣服。各种材质的风衣外套，西装衬衫。方星用力地摸着扯着，拉到鼻子前面用力嗅着，用脸颊磨蹭着，最后索性半个人倒在衣柜里，埋在方黎阳的气味和触感之中。 　　这些曾经紧贴着他皮肤的，现在就是他的皮肤，这些曾经吸收他的气息的，此刻就是他的气息。 　　前几天他们还相拥而眠，可再次能够碰触到方黎阳，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看到方黎阳的妈妈给他倒水，还帮他擦了脸，大多数时候，他们没做什么，只是偶尔说说话。母子两个都是笑笑的，眼角嘴角，都漾着安慰和温暖。 　　方星是嫉妒的，嫉妒那个能在方黎阳虚弱的时候照顾他的人。可他没有嫉妒的资格。他知道那个头发有些花白的女人才是方黎阳真正的亲人，理应和他在一起的人。而自己，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小偷，他和方黎阳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都是从他真正的亲人手里偷来的抢来的。他甚至想要永远地霸占方黎阳，让他全部都成为自己的。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方黎阳在成为他的“叔叔”之前，原本也是有着自己的人生，他的人生里除了自己，还有其他的重要的人。而自己能排在他人生中的第几位，方星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他只知道，方黎阳是他的全部，他也要成为方黎阳的全部。 　　这种想法，也许是错的，太过自私的。 　　他抓起一件衬衣，放在脸上。质地滑滑的很细腻，他用手抓着，在脸上轻轻蹭着。像是在方黎阳肩头撒娇一样，这种触感，让他放松。 　　就当他错了吧。方星想着。但这都没有关系。 　　他没有对郎斌说，这个决定是对的。方星在心里窃喜着。 　　或许，方黎阳的人生还有其他重要的人，可方星知道自己也一定是那个不可替代的人。 　　“星星！星星！” 　　朦胧中，方星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他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视线被一件件挂着的衣服挡住，他拼命坐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睡在了衣柜里。 　　“你怎们睡在这里了？” 　　方星看到了一个半蹲着的人影，那人伸过来一只手，想要拉他。 　　方星定神看了很久，那只手洁白修长纤细，指甲圆润，骨节秀气，指肚还有些微微的红色。他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瞪大了眼睛，拼命扑了出去。 　　“嘶……”那人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方星顾不了许多，狠狠把人抱住，“方黎阳是你吗！方黎阳是你吗！” 　　“是我，星星。是我。放开我一下，有点痛。”方黎阳眉头皱在一起，哭笑不得，轻轻推着身上这头小野兽。 　　方星翻起身，眼睛在黑暗中反射着晶亮的光芒，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从地上缓缓坐起来的方黎阳。想要伸手碰他，却又不敢，怕自己的莽撞再次弄疼他。他伸着两只手，仿佛方黎阳是什么易碎品，不知道从何下手去搀扶他。 　　方黎阳朝方星伸出一只手，方星这才敢去抓住他，把他慢慢拉了起来。 　　方星的脸上又哭又笑，扭成了一团，方黎阳只是笑着看着他，然后慢慢靠近，伸手把他抱紧了怀里。 　　虽然不是衬衣，而是纯棉质地的运动上衣，但这个略有些单薄的肩膀，依旧是方星最大的港湾。他可以肆意的在这个肩膀撒娇，流泪，却全然不用担心有人会趁他最虚弱的时候攻击他。 　　“你看见我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看见我了！” 　　这就是方星没有告诉郎斌的话。 　　在护士给方黎阳的房间关上灯的那一瞬间，方黎阳朝窗外看了一眼。方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紧接着，光线便消失了，那双眼睛也随之消失在黑暗的病房里。 　　他甚至不确定，他们的对视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可是他能确定的，是方黎阳视线里传来的信息。 　　“是的，我看见你了。” 第73章 　　他们抱了很久。方星控制着自己不要太用力，以免碰到方黎阳的伤口。 　　他急切地想看看方黎阳伤口的恢复情况，却又一时放不开他，他每一丝意识都在叫嚣着对方黎阳的渴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方黎阳轻声说着话，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背，一如既往地抚慰着这个少年的急切和痛苦。 　　方星的身体和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才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方黎阳把他推离怀抱，捧起他沾满泪痕的脸。月光从一旁的窗户倾泻进来，他们各有半边脸没入阴影中。方黎阳笑笑，“应该没事了，你看我能跑这么远来找你。” 　　“让我看看。” 　　方星绕到他的身后，小心地把衣服褪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方黎阳穿了这么少的衣服就匆匆跑来。衣服有些汗湿的潮意，滑下肩头，露出大半个左侧肩膀。厚厚的纱布下，就是方黎阳的伤口。离着心脏很近，险些就让他们天人两隔。 　　在方黎阳中枪后，方星一度失去了思维和意识，现在回忆起来，方星对那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在他恢复理智的一瞬间，他就下定决定，如果方黎阳死了，他一定也活不下去了。他会去找杀死方黎阳的人拼命，他要和那个夺去他全部生命的人同归于尽。 　　还好方黎阳活下来了，现在还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方星从未感到如此被上苍眷顾。 　　那片肩膀在冷色调的月光下，显得愈发洁白滑腻，方星抬手，在将要触到那片皮肤的时候，他俯身低头吻了上去。火热的嘴唇贴上有些凉意的皮肤，方黎阳浑身抖了一下。 　　“星星……” 　　方星的嘴唇贴着皮肤蠕动，小口抿着，他从背后抱住方黎阳，把他用力朝自己的身体里带。 　　他更瘦了。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瘦削，加上重伤初愈的虚弱，变成了一抱虽然骨骼分明却柔软顺从的触感。 　　“还疼吗？” 　　方黎阳抬起手，反手摸着方星抵在他肩上的毛刺刺的头。“不疼了，已经没关系了。” 　　“如果我死了……” 　　“星星，”方黎阳打断他。他知道方星要说什么。“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不会死，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好好活着。” 　　方星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得越来越紧。 　　过了很久，方星小声说，“这是你说的。这是你答应我的。” 　　“嗯，我答应你。”方黎阳说完，慢慢转身，与方星面对面。 　　少年依旧深深垂着头，方黎阳也努力低头去找他的目光，两手扳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应当是天气转暖，南方的夜更深露重湿气渐浓。他们看定彼此，呼吸交错。他们刚刚从生死中逃离，偷了这一会儿夜色。 　　这是第一次，他们都勇敢地靠向了对方。一切小心翼翼瞻前顾后都变得没有必要。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最真实的自己，和自己最真实的渴望。 　　这个吻顺理成章。 　　“星星，”方黎阳还虚弱，被方星这个粘人的吻弄得差点喘不过气，稍稍偏了偏头。 　　“怎么了？弄疼你了？”方星吓得立刻向后躲开身体，焦急地看着他。 　　方黎阳笑了笑，“没有。就是……我该走了。有要紧的事情，要跟你说。” 　　“为什么要走，不要走了，你不许走。”方星扑过去抓着他的胳膊，像是一个被分离焦虑击溃的孩子。 　　方黎阳握住他的手，“我妈妈还在医院，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她醒了发现我不在，通知了警方，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方黎阳搬出了母亲，方星再也没话说。他怎么敢奢望去跟方黎阳的妈妈一较高下，这也太自不量力了。 　　见到方星不说话，方黎阳继续问，“你今天是怎么找到医院来的？” 　　方黎阳突然话锋一转，方星有些迷茫无措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能不能提起郎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一时无语。 　　“是郎斌带你去的吧。” 　　方星心里一颤，飞快看了一眼方黎阳。 　　方黎阳摇摇头，“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对不对？” 　　方星再也没办法撒谎，他点了点头。 　　方黎阳轻轻叹气，他知道很多事情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权利，但好在，方星似乎并没有误解他什么，他们依旧爱着彼此。 　　“郎斌怎么接触到你的，他怎么跟你解释得这一切，我会自己去问他。但是现在你要记住一件事情。”方黎阳说得不容置疑，他捉住方星的视线，狠狠地看定了他。 　　“我和郎斌认识了十几年了，依我对他的了解，以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再次寻找一个突破口。不管是来自上级的压力，还是他自己的目标，他都不可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他去接近你肯定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情，我相信他也跟你说了他的计划。但是星星，一定不要听他的。把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让咱们都抽身，不管他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搅进来，听到没有！” 　　方黎阳越说越激动，他用力攥着方星的手，方星甚至都被他抓疼了。 　　他很少看到方黎阳这个样子。但是，他似乎已经搅了进来。 　　“星星，答应我。” 　　方黎阳拉回了方星游离的目光，而方星只是看着他的眼镜沉默。 　　“他对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威胁你？” 　　“没有。”方星摇头，虽然他不确定郎斌对他说过的话算不算是威胁，但仅仅是想到，如果不按照郎斌的话做，他就有可能永远地和方黎阳分开，方星就没有办法拒绝郎斌对自己的要求。 　　“你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方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 　　“会的，星星，相信我。” 　　方黎阳着急地等着方星的一个回答，可是方星却在这时迟迟没有开口。方黎阳看到他的脸上闪烁过各样的情绪，就是猜不中他此刻的念头。 　　而方星，他很想痛快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他相信方黎阳，可是他不能把一切都压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这样做的后果，他看到了方黎阳铤而走险，他看到了方黎阳为了他豁出自己的命。 　　“答应我。”方黎阳再次催促道。 　　方星抬眼，他看到方黎阳急得要哭，他点点头，“我答应你。” 　　方黎阳放心地笑了。他知道方星是一个说话算话的孩子，他从小就这样。他伸出双臂，抱住了方星的肩膀，方星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气氛终于回到了刚才的恬静。 　　“我真的要走了。”方黎阳试图站起来，却被方星摁住了。 　　方星不舍地看着他。 　　方黎阳笑笑，摸摸他的头，“我还会想办法再来看你的，等我出院我就跟郎斌要求接你走的，我们一起生活。” 　　“还有你妈妈。” 　　方星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大概只有方黎阳能看出来他眉头实则已经皱了起来，嘴巴也不高兴地撅着。 　　“怎么？你讨厌我妈妈？” 　　“不是。”方星着急地解释，但是他也实在是说不出口，他其实是嫉妒方黎阳的妈妈，尽管他知道这很可笑。 　　很快方黎阳明白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妈是非常善良的一个人，我虽然还没跟她说，但是他如果知道了这些年都是你陪在我身边，她会非常感谢你的，会像疼我一样疼你的。” 　　“那你呢。” 　　方黎阳这时已经嗅到了大大的醋味，可惜现在不是逗他的时候，不然方黎阳真的想好好让方星急一急。 　　他无奈地笑着，“我这些年都没在我妈身边，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这些年一个人，因为我的工作，她都不知道我人在哪，吃了不少苦。我现在肯定抓紧一切机会，好好照顾她。” 　　方星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不一样的。我和我妈的感情，和我跟你的感情，不能放在一起比。对不对？” 　　方星听到这话，稍微来了精神，但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装着若无其事随口一问的样子。 　　“那，咱们是什么感情？” 　　方黎阳一直坦坦荡荡，声音虽然低，但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互相爱着对方，难道不是吗？” 　　方星只是小小闹个别扭，没想到却听到了方黎阳的告白。这个“爱”字来得太突然了，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能从方黎阳的口里听到这个字。 　　他忽然觉得释然了，他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他知道自己独占着方黎阳不同寻常的“爱”。 　　再不走，天就要亮了。方黎阳从方星的怀里出来。 　　“我骑车送你回去。” 　　方黎阳摇摇头，“太容易被人发现，我自己悄悄回去就行。” 　　“等一下。”方星起身，从衣柜里拉出两件衣服，“穿上再回去。” 　　“突然多了衣服，我妈该奇怪了。” 　　“随便找个理由。”方星举着衣服，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方黎阳无奈笑笑，接过衣服，方星帮他穿好，看着他出门。又从房间的窗口向外望着，却一直没有看到方黎阳的身影，他就这么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二天，方星没有回复郎斌的消息。 第74章 　　老跳儿没有被方星接到家里。方星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着万一老跳儿问起来，自己应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临时变卦，但好在老跳儿本来就不想麻烦方星，所以也没有问为什么又不去他家了。 　　直到把老跳儿送到了安排好的宾馆，方星终于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跳儿叔，不好意思，最近我挺忙的，家里还没有收拾好，你先在这儿住两天吧。” 　　老跳儿一个劲儿地摆手摇头说没关系，“我赶紧去找个工作，等有工资拿了，我自己就能去找地方住了。星星，你不用管我。跳儿叔我是个大人。” 　　原本那天去见老跳儿，方星说了很多要他帮忙之类的话，但是方黎阳叫他不要再听郎斌的话，不要继续搅进危险的事情里。所以现在，那天对老跳儿说的话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老跳儿虽然一直是个小角色小人物，可是方星知道他不傻。对于自己的出尔反尔，老跳儿一定有所察觉，可自己答应了方黎阳，他就不能再拖着老跳儿一起蹚浑水了。尽管他并没有百分百的信心，相信仅仅靠方黎阳的要求就能让郎斌放他们俩一条生路，但至少现在，他还需要时间去考虑考虑，自己下一步到底怎么做才对。 　　忽视了郎斌的消息，对方也没有什么反应，方星松了一口气。 　　隔了两天，夜里方黎阳又回家一次。方星依旧激动得不行，拉着方黎阳，一厘米都不让他离开自己。 　　“今天我妈回家了，没有陪床，我才敢出来的。”方黎阳被方星摁在床上不许动，慢慢地说话。 　　“那今天多留一会儿。”方星整个头埋在方黎阳的脖颈里，陶醉地嗅着他的味道。 　　方黎阳借着窗外的光，看着床头的钟表，“只能多一个小时吧。” 　　“两个小时。” 　　“不行。” 　　“一个小时五十分钟。” 　　“不行。”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方黎阳觉得好笑，“你打算把时间都浪费在跟我讨价还价上吗？” 　　方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星星，你跳儿叔是不是已经从戒毒所出来了？” 　　方星没想到方黎阳竟然还记着这件事，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把他接出来了。” 　　“他现在住哪里？” 　　“在宾馆。” 　　方黎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跟郎斌说了不要再联系你。他还有联系你吗？” 　　自从那次方星没有回复郎斌的消息之后，郎斌确实没有再联系他。 　　“没有，他跟你说了什么？” 　　方黎阳缓缓摇头，没有回答方星的话。 　　在郎斌瞒着方黎阳接触方星的事情败露之后，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总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状态。方黎阳在说出禁止郎斌再接触方星的话后，自己也深深觉得无力。 　　他早已不止一次因为这件事情跟郎斌发生过冲突，可郎斌依旧一意孤行，甚至变本加厉，直接让方星参与到行动里。他看着面不改色的郎斌，不知道这次教训能不能让郎斌清醒，从而彻底放弃让方星参与计划的想法。 　　没想到，郎斌这几天真的没有联系方星，不过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以证明什么。 　　“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方星扒着方黎阳的衣服，想要看里面的伤口。 　　“没什么关系了。” 　　“你来找我，休息不好，会不会影响恢复。” 　　“那我不来找你了。” 　　“不行！”方星立刻抓紧了方黎阳，像回到十年前的小时候那样，声音都变软了。 　　方黎阳笑出了声。 　　不过过了一会儿，方星又说，“如果真的对你身体不好，你不来找我也没关系的。我说真的。”语气里好多委屈，却也好多坚持。 　　方黎阳侧过身子，把他的头抱进怀里，“我也是个受过训练的警察，身体素质还是过硬的，你不要担心了。”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方黎阳又问了很多方星的事情，又亲昵了好久。一直到了方黎阳该离开的时间。 　　“一小时零一分钟。” 　　“如果我说好，你这回就要改做加法了是不是？”方黎阳揉了一把方星的刺儿头，自己起身把衣服穿好。 　　方星跟着从床上跳下来，“今天我送你回去吧。” 　　“不行。你老老实实在家，不要让我担心。” 　　方星一边穿衣服，一边贴在方黎阳身后，“我送你到医院的路口。” 　　方黎阳没有理他。 　　“前一个路口。” 　　方黎阳还是不说话。 　　方星知道只靠嘴皮子磨他，大概是不管用。于是，他从衣架上取下了很久没用的方黎阳的头盔和护膝，不管不顾地蹲在地上，摁住了方黎阳的腿，开始给他绑护膝。 　　“现在这么冷，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怎么回去，我也会担心你。我就只把你送到医院的前一个路口。”动作熟练，好像这件事情从来没有间断过一样，方星很快就绑好了两个护膝。 　　然后他站起来，给方黎阳披上了自己的一件厚外衣，拎着方黎阳的头盔，抢着走在了前面。 　　看来是拗不过他，方黎阳想了想，也就没再坚持，跟着方星走了出去。 　　方星像以往一样，先给方黎阳扣好头盔，自己再上车戴头盔，启动车子，等着方黎阳自己坐到他的身后。 　　“抱……抱紧我。”不知道为什么，方星打了个磕巴。这时他才意识到，仿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这句话了。虽然真得算起日子来，也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而已。 　　方黎阳往常一样紧紧地抱住了他。 　　方星感受整个后背被一股温暖包裹，这温暖从尾骨开始，向上冲到头顶，向下流到脚底，他一下子骨头都软了。只怪刚才一直小心着方黎阳的伤，方星什么动作都不敢做。现在方黎阳这样抱着他，让他整个额头发紧，里面像有把小锤子一样，咚咚咚地不停地敲。 　　“怎么了？”方黎阳发现他一动不动，小声问。 　　“没事，我要启动了。” 　　“好。” 　　方星轰热发动机，一口气冲了出去。 　　平时喜欢开快车，今天却不敢开快，想要让方黎阳多抱他一会儿。原本担心路程太远，方黎阳受着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现在又嫌路太近，仿佛眨眼间，就到了他们要分别的地方。 　　方黎阳下车，把头盔递给了方星，又弯腰解开了双腿上的护膝，有点顽皮地放到了头盔里面。他其实是想让方星笑笑的，虽然只能透过头盔看到方星的一双眼睛，但方黎阳知道，他现在一定是苦着一张脸，眉头都拧到一起去了。 　　“快点回去吧，我走了。” 　　“你从哪里过去？” 　　方黎阳指了一条路，“这边有一条小路，很近就能到医院。” 　　方星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无法开口，只能狠狠地握了握方黎阳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很快就出院了，再等我几天。” 　　方星还是不想放开他，直到感觉方黎阳不动声色地在他手掌中轻轻挣了一下，才不得已松手，“好。” 　　方黎阳知道，再这样说下去，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天都快亮了，只能不再管方星，自己转身走了。他知道方星在他身后看着他，他一定会在原地等到看不见自己的身影才能甘心回去。 　　虽说是小路，也是非常平整宽敞的柏油路，太阳还未升起，已经从地平面折射出了橙红色的晨光，粼粼地照射在路面上。方黎阳朝着那晨光走去，他的脸也被染上了朝霞的颜色，夜幕在他身后渐渐褪去。他觉得身体暖和了起来。他依稀看到了久违的太阳。 　　方黎阳走的是和上次方星来看他一样的路线，从阳台的那个小门进病房。在离病房还有几米的时候，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靠近窗口，往里面望了一眼，看到有个人影。他飞快冲了进去。 　　“妈？” 　　方黎阳的妈妈背着身，没有开灯，就这么坐着，听到方黎阳的声音才突然转过身来。 　　“黎阳！你去哪儿了？”方黎阳妈妈走过来抓住他，开始掉眼泪。 　　“我……我出去了一趟。您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来了？” 　　“我……我觉得天冷了，睡到半夜不放心，就带了一床被子过来。进来没看见你。” 　　方黎阳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 　　“妈，您跟谁说了？” 　　“我……我……” 　　方黎阳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睛露出拼命回忆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发现了，他现在只指望着方星已经平安回去，警方不要为难他。 　　果然，病房里的灯被打开了。 　　方黎阳看向门口。 　　开灯的是一个小护士，她开完灯之后，畏畏缩缩地看了方黎阳一眼之后就转身出去了，随后郎斌和两个警察走了进来。 　　两方人相视无言，这样对峙了片刻，郎斌才说话。 　　“黎阳，我们现在要对你进行问询。跟我们走吧。” 　　“问询什么？” 　　旁边两个警察知道方黎阳是郎斌的下属，一直都不说话，只在一旁看着郎斌的反应。 　　“之前的案子还在调查中，你现在涉嫌私下接触证人，有串供的嫌疑。所以要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郎斌说得公事公办。 　　方黎阳还没有什么反应，方黎阳的妈妈先慌了神，抓着他的胳膊问，“怎么了，几个同志要带你去干什么？” 　　方黎阳只得先安慰母亲，“没事，我们去说几句话而已。很快就回来了。您先回家休息吧。” 　　说完，他朝郎斌走过去，在他身边小声说，“照顾好我妈。” 　　郎斌沉默几秒没有作声，看了看方黎阳身上这件外套，“对不起了。” 第75章 　　“这不是我的主意，你不要怪到我头上。” 　　问询只是走个过场。大家好像都知道方黎阳和方星的关系不一般，但也只是觉得亲如父子，背后还涉及到很多郎斌的违规操作，于是就都心照不宣一般，并没有问方黎阳什么事关紧要的问题。这场问询很快就结束了。 　　郎斌把方黎阳送回了家。到家发现，方黎阳的妈妈歪歪地倚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睡着了。方黎阳扶起母亲，好好安慰了一顿，送回房间让她歇下了，这才到另一个房间和郎斌说话。 　　“你妈去问护士站，护士直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里来了。当时我没在，等到他们联系我的时候，我已经替你挡不回去了。”郎斌倚在方黎阳房间门口，掏出烟刚要点上，才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里，又讪讪地把烟和打火机往回收。 　　“给我来一根。” 　　方黎阳坐在床沿，低着头，向郎斌伸出一只手。 　　郎斌刚刚塞进口袋里的手，又拿了出来，给方黎阳递过去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支，然后分别给两个人点上。他去开窗，背对着方黎阳，用力把烟气向外吐。 　　方黎阳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很快半根就消失了，烟灰一节一节落在脚边地上。 　　“你们，不要再去找星星。”方黎阳说完开始咳嗽，顺手把烟丢在了旁边的玻璃杯里。 　　过了很久，郎斌才“嗯”了一声。 　　“你们之后要拿我怎么办？”私下去见涉案证人，这种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何况方星的身份本来就很复杂，郎斌当然是想极力压着的，可是现在三番五次在方星相关的事情上出问题，方黎阳不敢肯定，郎斌还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他回头，看着郎斌站在窗前的背影，虽然一如既往地高大，他却分辨出了几分无力。 　　郎斌垂着肩膀，借着吐掉口里的烟，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上面要对你全面监视一段时间。” 　　果然，方黎阳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一段时间是多久？”方黎阳知道，这种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可是他心里不甘，“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还是说，要等到这个人任务完成？我现在从任务里退出，之后的计划呢？你有什么打算？这次是打算把谁拖下水？星星？姚卫林？” 　　方黎阳感到自己的心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身体里乱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失误，导致现在被彻底困死。他第一次这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多忍耐一段时间，为了贪图一时半刻的相聚，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他答应方星的事情，又将变得遥遥无期。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想到方星那天站在病房的窗外望着他的眼神，尽管模糊又不真切，却让自己的心被狠狠攥死一般，他怎么能置那样的眼神于不顾，置那样一个渴求着自己的人于不顾呢？ 　　不但是因为方星想要他，他也一次又一次被想要见到方星的渴望冲昏了头。他拒绝不了方星的要求，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抱着同样的冲动。这一夜，他疼痛，又温暖，他们用身体证明了灵魂的契合，确认了彼此的坚定。那一刻方黎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 　　在想到自己为了方星失去理智的时候，他完全懂得了方星那一个个为了自己发疯的时刻。方黎阳感到绝望，这一切走到今天这一步似乎都是必然。无论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在夜里披星戴月，奔向那颗在夜晚为他指路的星星。 　　郎斌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只抽了半支烟，房间里已经有了薄薄的烟雾，方黎阳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正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郎斌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斜在方黎阳的床边。他看着那道影子，看了良久。 　　“你现在还能控制多少？” 　　方黎阳看到影子摇摇头，“很少，我现在被收走了大部分的权限，上面的布置，我也只能知道一部分而已。” 　　“给我找个机会。”方黎阳收回视线，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直面郎斌的背影，“给我找个机会重新回到任务里。” 　　一个星期过去了，方黎阳杳无音信。在这七天里，他去见了两次老跳儿，带他去买衣服，理发，去吃好吃的。他们去了小油菜打工的地方，吃了牛肉面和小笼包。小油菜见到方星又哭又笑，说给他打了好多电话，发了无数消息都没有回音。 　　“我差点以为你死了。”小油菜扯着喉咙在饭桌旁边哭，被后厨的表舅大声训了一句。 　　老跳儿说牛肉面和小笼包都好吃，方星却觉得味道变了，和以往不一样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方黎阳依旧没有出现，他终于没有忍住，一个人悄悄跑去医院，才发现那个病房里早就换了病人。这不是一家普通的医院，他不能去问任何人，他不想给方黎阳找麻烦。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路过了方黎阳那天走回医院的小路。道路两边长者一人多高的荻花，白头随着风慢慢摇动，沙沙作响。他想到那天方黎阳的背影。他披着自己给他的外套，轻快地向着路深处走去，一次都没有回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方星直视着阳光，直到眼前泛白，方黎阳的背影消失在阳光里。而身在路这端的自己却还没有被晨光照亮。 　　方星站在路口，忽然有一种惆怅。这和他以往浓烈的情绪不同。他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一部分走失了，却知道，那一部分不论走到哪里，都始终属于自己。因为有了这样的信心，他甚至不急于去把那部分找回来。他知道他们的生命有不可分割的联结，这个联结是真实的，不是因为那一夜他彻底拥有了他，而是他允许他拥有了自己，这让他明白，他不需要提心吊胆，不需要疑神疑鬼，那走失的一部分，还有他自己，历经千难万险，终究还是会重聚。 　　“喂，我是方星。” 　　“我知道，我以后不会来找你了。” 　　“不是，这次是我找你。” 　　郎斌早就在那里等着自己了，方星朝四周看看，踩了踩脚下的水泥管子。 　　“到这边来。”郎斌抽着烟，稍稍向后偏了偏头。 　　方星跟过去，站在郎斌身边。 　　“看见了吗？”郎斌夹着烟的手，往前摆了一下，他让方星看眼前的风景。 　　K市尽收眼底。 　　“这是什么地方？” 　　郎斌丢掉手里的烟蒂，转身坐在一个水泥管子上，从口袋里又掏出烟盒。“我原来每次和方黎阳见面的地方。我以为以后不用来了。” 　　听到是方黎阳以前经常来的地方，方星心里沉了一下。 　　“抽烟吗？”郎斌举起一支烟，问方星。 　　方星接过来，坐到他旁边，踢了踢脚下的碎水泥屑。 　　“这楼十多年前烂尾了，但整个工程太大，离市中心又远，发展前景不好，一直没人接手。七八年前这边又出了一件抛尸案，后来就彻底没人管了。” 　　方星顺着郎斌的话，来回看了看这幢楼的结构。 　　“我没办法把方黎阳还给你了。”郎斌突兀地转了话锋。 　　方星抽着烟，“你不要跟我提他。” 　　郎斌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匪夷所思地看着方星。“那你找我……” 　　“我需要办退学。需要一个家长签字。” 　　“退学？”郎斌丢下手里的烟，整个人转过了身子，“为什么？我可以支付你的学费生活费，钱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供你到大学毕业？” 　　“不是因为钱，不想读了。” 　　“你成绩那么好，能上个很好的大学。为什么不想读？” 　　郎斌怎么知道自己成绩好？一定是方黎阳跟他说的。方星苦笑了一下，真是的，他怎么什么事情都和人说。 　　“我读什么大学？我想以后当警察可以吗？你帮我过政审吗？” 　　父母都是罪犯，别说当警察了，凡是公职都是不可能了，他一句话把郎斌问住了。 　　郎斌脸色难堪，憋了一会儿才说，“当警察有什么好的，世界上那么多职业，干点什么别的不好。” 　　“我已经决定退学了，我要去打拳。” 　　“你靠打拳养活自己？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方星是难得的天才，郎斌现在却只想狠狠打击他，让他断了退学的念想。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过，你还要继续教我。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方星话里有话，郎斌很清楚地感受到了。可显然，方星现在不想和他过多地沟通真实的想法。 　　方星一口两口把烟吸完，烟蒂狠狠丢在地上，站起身，“我明天去找学校教务，他们如果要叫你过去，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说完就走，方星没有犹豫片刻。 　　“方星！”郎斌在他身后喊他，方星就像没听见一样，飞快跑了下去。 　　方星骑着摩托在路上超速驾驶，即使穿戴整齐，皮衣加身，依然能感觉到疾风强硬地吹着他的身体。他已经无所指望了，他只能倚靠自己。他不知道前面的路在哪里，只能在黑夜探路，冲向他的黎明。 第76章 　　其实，方星好多天前开始就没再去上学。只不过平时也是时常旷课，老师就睁一只眼闭一眼。可是这次时间太长，不仅是老师，整个学校都慌了。虽然学校有规定，长期旷课会被自动开除学籍，但是面对方星这样的高考种子选手，总是要法外施恩，想尽办法要把方星劝回来。于是就开始对方星进行电话轰炸，门口堵截。电话方星一个都不接，他们更是没有堵截成功过。方星一直采取躲避措施，反正拖过高考也就没事了，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条短信。老师说给他的叔叔也打过电话，也一直没有回音，“你对自己不负责任，为什么你家长也这样？” 　　方星这才再次现身学校。 　　整个学校都炸了。 　　方星的出现成了今日头条，每个人都躲不过的新闻。之前学校里流传的各种关于他的传说，又纷纷被提起。 　　除了说要退学，方星没有为自己解释一句，同样也没有为方黎阳解释。因为他已经成年了，他可以自己做决定。可是学校却不可能同意，他这才无奈去找了郎斌。 　　果然，郎斌也承受不住学校的狂轰滥炸，约好了时间来到学校。他也很难跟学校说明自己跟方星的关系，只能说自己是方星叔叔的好朋友，甚至为了避免越描越黑的情况，郎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派出所的证明书。 　　老师和学校领导当然还是苦口婆心极力想让方星回心转意，但是方星倒好，低着头一句话不说。靶子又转向了郎斌。 　　“哎，我这是人生第一次被不认识的人像孙子一样给数落一顿。现在的家长是真不好当。”出了校门，郎斌一边抽烟一边感叹。 　　“麻烦你了。”方星说完，转身跨在了自己的摩托车上，戴上头盔。 　　郎斌跟了过来，“你之后要去哪。” 　　“去拳馆。” 　　“你还真的要靠打拳活着吗？” 　　“不行吗？” 　　郎斌有点犹豫，“也不是不行……” 　　方星启动了车子，目视前方，就在郎斌以为他要开车走人的时候，方星却忽然掀开了头盔的面罩，回头问郎斌，“你还有多少功夫没教给我？” 　　郎斌一愣，然后摇摇头，“我能教你的差不多都教了，你要是想打得更好得去找高水平的专业教练了。” 　　“我请不起。”方星稍微低了低头。 　　郎斌哼笑了一声，“要是日常开销，我能给你包了，请教练我也没这个钱。不过，我教你的你多动脑子好好练，也够你用了。” 　　方星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说再见，一轰油门就飞出去了。 　　之前小江联系了他几次，他一直也没办法收拾心情再去KTV看看。转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决定去一趟。 　　在学校因为退学的事情耗了几个小时，现在正好是KTV准备晚时段营业的时间。他从外面望过去，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还没有什么来来往往的客人。他进去之后径直朝里面走，前台两个服务员在聊天，看见方星之后问他“几位”，方星摆摆手说找人。 　　终于碰到一个认识他的服务生，告诉他小江在酒库，然后用对讲机把小江叫了过来。 　　小江一路跑着过来，然后一把拉住了方星，“咱们去楼上说。” 　　他们去了方黎阳的办公室，小江看了看四周没有闲杂人，这才又打电话给萍姐，“星星来了，看着没事。好的，好的。”抬头又跟方星说，“萍姐先回不来，问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方星把办公室看了一圈，然后抱着头盔坐到了沙发上。 　　“方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和他在一起吗？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小江一串问题把方星问得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先摇摇头，说，“我没跟他在一起。他没事，不过应该是回不来了。” 　　“怎么了？”小江很着急的样子，跟了过去，坐到了方星侧边。 　　“没办法跟你说清楚。这里没什么事吗？” 　　小江叹了口气，“目前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假面那边赵清让人过来说最近小心一点。萍姐就把那些女孩子散了，还留下一堆麻烦事要处理。”小江没有明说，其实指的是白烟的事。方星多少猜到些，却也没问。 　　方星看小江脸色为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赵清这个名字又让他注意到了。 　　“那个赵清没事吗？他还在假面？” 　　“对，他明明跟方哥一起走的，据说也有几天没见面，但是后来就回来了。我和萍姐当时以为方哥也很快会回来，结果就再没见过面。”说着小江又难过起来。“你说你现在没跟方哥在一起，那他在哪？” 　　“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个很安全的地方。”方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虽然他知道，方黎阳一定是被迫和他分开的，他知道方黎阳一定和他一样，心里十分折磨，可至少警方应该保证他的人身安全。剩下的办法他会自己找到。 　　小江越来越糊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常忠强的案子破了，说是毒鬼谋财害命。就是方哥和赵清被人叫走的那天。我一直害怕这两件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牵连。”小江眉头紧皱，一副绞尽脑汁思考的样子，“你说方哥没事我就放心了。如果里面有什么你不方便说的事情，我也就不再问了。” 　　确实有很多事情是方星不能说的，然而让他更窝火的是，还有很多事情是连他都还不知道的。 　　“星星，你怎样啊。方哥不跟你在一起，你生活还好吗？” 　　“我退学了。” 　　“什么？为什么？”小江震惊得差点站起来。“是因为没钱吗？” 　　“不是。不是因为钱。”方星勉强对小江笑笑，“我知道，如果我需要钱你们都会帮我的。只是我自己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你成绩那么好？”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现在没有心思去读书。” 　　“什么事？是因为方哥吗？” 　　方星不置可否。但小江也很聪明，见他不说话，就说，“我明白方哥的事情肯定不简单，但是你还小，有些事情可能不需要你亲自去做。如果我能帮上什么，萍姐虽然没在，但我也替她跟你说这句话。如果我们能帮到你，帮到方哥，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方星心里动容，但依旧不敢露声色。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还真有个事情需要你们帮我。” 　　“什么事情？” 　　“我有个叔叔，之前是和方黎阳一起的，后来出了些事情，我们就分开了。前一阵找到他了，发现他吸毒，送去戒毒所了，最近接出来的。我想他去找正经工作也不容易，你能帮我给他找个工作吗？” 　　小江一听不是大事，就痛快答应了。 　　从KTV出来之后，方星绕路去了假面。 　　这时天已经黑了，墨蓝色的天空，暖黄的路灯，衬着假面紫色闪灯组成的门面，有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方星摘了头盔，一脚撑在地上，在门前看了好久，一些情景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又逼着它们飞快滑过。 　　“方星！” 　　有人从背后喊他，他回头，面颊忽然遭了一拳。 　　方星心里大骂自己大意了，要不是因为他满脑子烂事何至于被人偷袭。 　　他抬头，看到打他的人是小宝。 　　他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小宝挥过来第二拳，被他捉住。方星保持着单腿撑地的姿势，上身连动都没动就把小宝摔到地上了。 　　小宝直接破口大骂。 　　这时候阿良也从后面冲过来，揪住了方星的衣领。方星按方抓药也一下子把阿良也摔到了地上。 　　小宝阿良后面的几个年轻人开始咋咋呼呼地说，“宝哥良哥让人打了！” 　　看样子得有七八个人，气势做得挺足，呼呼啦啦朝方星跑了过来。 　　方星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不得已从车上下来迎战。他们也看出来了方星厉害，有几个心眼多的不去打人，跑到一旁把方星车给踹了，还摔方星的头盔。 　　方星一下子怒了，也不管身后的拳拳脚脚，冲过去打那几个踹车摔头盔的。收拾完这几个再回头打另外几个。这时候小宝阿良也早就站起来，顿时十来个人打成一团，吵吵闹闹。 　　假面里冲出来几个保安，把人拉开捉住。 　　“你们几个在门口闹什么呢？别走了已经报警了。” 　　“拿报警吓唬谁呢！谁没进去过似的！”一个嘴硬的还在跟保安叫嚣。 　　小宝这时候也不忘记多几句嘴，“人家可是上的最好的高中，年级第一，你们报警给人家留案底，你们负得了责任吗！” 　　保安也没有权力打骂他们，只能抓着人不放，干听着。 　　方星没跟保安挣扎，只是咬着牙看着对面几个人。 　　那几个小混混一直以为报警是吓唬他们，保安一会儿就会把他们放了。可是没想到几分钟之后，真有警车来了，那几个立刻有点慌了。 　　这时候轮到保安笑话他们了，“不是常进去吗？怎么脸色都变了。你们看看人家。”保安指了指方星。 　　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是张维。方星对他有印象。只是他没想到，张维会出现在这种打架斗殴的小场合。 　　显然对面几个小混混还没见过张维这个级别的警察，一身便衣就来了，一看就不简单，几个人之间嘀嘀咕咕。 　　张维当然也认识方星，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 　　“怎么回事？”张维问保安。 　　“几个年轻人打架，他们那几个打这一个。” 　　“车也给砸了？”张维低头看躺在地上的车。 　　“对。”保安回答。 　　正说着话，有人从身后跑了过来。“张警官，您怎么来了？” 　　方星回头，是赵清。 　　赵清看了方星一眼，迅速移开了视线。 第77章 　　张维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指挥几个小警察把这一伙儿打架斗殴的小屁孩儿带上车。 　　他走过方星身边的时候，方星说，“我的车和头盔。” 　　张维啧了一声，“放心，一会儿都会拉到局里。” 　　方星朝身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ST3500和那只黑紫色花纹的头盔，仿佛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坐到警车里，方星透过车窗盯着站在原地的赵清。隔着玻璃，赵清应该看不清方星的眼神，他在向外看的时候，赵清也比刚才更加大胆地向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为什么打架？” 　　“不为什么。” 　　“你跟他们之前有什么矛盾吗？” 　　“也没有。” 　　“那谁先动的手？” 　　“他们。” 　　方星的表现跟常见的打架闹事的年轻人不同，问一句答一句，不为自己开脱，也没有一个劲儿地向警察揭露对方恶行。 　　询问他的两个小警察很知足，另一伙儿人从还没进警局就已经开始嚷嚷了，虽然都是小场面，也难免庆幸自己没有被派去那边。 　　张维这时突然进来，朝两个警察挥挥手，两个小警察面面相觑，缓缓站了起来。 　　“有件别的案子，我把他带出去一下。” 　　小警察们点点头，张维刚要把方星带出门，一个小警察说，“张头儿，他的资料要不要？” 　　张维看着小警察手里的记录，“给我吧。”伸手接了过来。 　　七转八转，方星被张维带到了另一间审讯室，房间很陈旧，一看就是被弃之不用很久了。方星顺着张维的示意，坐到了墙边的椅子上。张维把文件甩到另一边的桌子上，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他的表情依旧有些不情不愿，抬头看了看方星，还没开口说话先叹了口气。 　　“又见面了。方星是吧？” 　　“是。” 　　“这才多久啊，就又见面了。” 　　方星没有说话。 　　“上一次见面都没来得及好好说什么话。我对你印象特别深。你那次在假面，从犯人手里救了方黎阳，三拳两脚就把那人制服了。搞得我们很没面子。”张维苦笑了两声。 　　“你来找我什么事？”方星没心情听他闲扯。“直说吧。” 　　张维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心里斗争了很久才开口，“方黎阳现在在哪？” 　　“不知道。”方星立刻就回答了，倒是把张维搞得措手不及。 　　张维愣了一会儿，“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张维皱着眉，狠狠地嘬了下牙，屁股从桌子上滑了下来，回头翻了翻桌子上的记录。 　　“你是方黎阳侄子？他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 　　方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反客为主，“你们为什么来问我？你也知道方黎阳是被谁带走的。” 　　张维深深叹了口气，“要说知道，其实也不知道。毕竟我这个级别的警察，很多事都没有资格知道。” 　　“你别跟我绕圈子了。郎斌你见过，我也认识，他的身份咱们都知道。” 　　“那方黎阳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 　　张维皱着眉头沉默了。方星抬着头，借着不太明朗的灯管研究着张维的脸色。 　　“你都这么问我了，你应该也知道了。” 　　张维慢慢点头，“是，我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张维回忆了一阵，“几个月前。” 　　方星想着，那时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方黎阳的真实身份，张维怎么会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不知不觉中，方星已经变成了提问的角色，即使他现在坐在窄小的椅子上，十分局促。 　　张维转过身，看着方星，“他自己说的。” 　　方星有些震惊。方黎阳为什么要自己说出身份，即使对面是警察，是同一个立场的人，但自己是卧底这件事也不应该从方黎阳这么一个谨慎的人口中说出来。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才让方黎阳做出了这个决定。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只告诉你了吗？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张维摇摇头，“这才是我这次找你的原因。”他走到桌子后面，坐好，摆出了一副要认真说事情的样子。 　　方星也收起了松垮的肩膀，深深吸了口气。 　　“方黎阳这次行动，帮我们破获了一起大案子，可惜我们都没准备好，才弄成现在这样，让关键人物跑了。所以我们至今都没有公布任何案件相关情况。” 　　方星不说话，让张维继续往下说。 　　“现在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虽然很多事情没有公开，但是他们心里也都很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们里最终的目标还差得很远。”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方星反问。 　　“本来也不想跟你扯上什么关系，只是方黎阳好像彻底消失了。我们也试着联系了上级，完全没有任何消息，甚至好像没有人知道方黎阳一样。” 　　“这种事情你们还预料不到吗？”方星虽然认识郎斌的时间不长，但他明白郎斌做事的逻辑，如果做了就要做到底。想要掩盖方黎阳所有的消息，并不难。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审讯室里忽然一阵沉寂。方星很快收拾了心神，继续问张维，“方黎阳是不是答应了你什么事？”他抬头看了张维的表情，确定自己说的没错，“而且一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然你也不需要在这小心地来盘问我。” 　　张维没有否认，他垂着头想了片刻，“方黎阳的身份应该已经完全暴露了。这么想可能是一种侥幸心理，但有没有可能，你能重新和那个集团搭上关系？”张维语气颇为心虚，显然是对自己说的话毫无底气。 　　方星抬了抬头，直直地看向张维的眼睛。 　　“找我？你觉得方黎阳暴露了，还会有人相信我吗？” 　　张维沉默。 　　方星指了指门，“那几个和我打架的，现在哪个都比我更适合接近那个团伙，你却偏偏要来找我。” 　　张维摇头，“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了解过，你聪明，冷静，身上还有些本事，连枪都敢开。那几个？怕是看见真枪就要尿裤子了。最重要的是，你是方黎阳一手带大的。以我对他的认识，他带大的孩子，不会错。” 　　方星冷笑，“你对他的认识？你对他有什么认识？没错，我是他带大的，但我跟他不一样，他会答应的事情我不一定会答应。”方星对张维的话嗤之以鼻。他凭什么言之凿凿地说他了解方黎阳，他以为他这样说就能唬住方星吗？他未免有些太小瞧人了。 　　“现在我也找不到方黎阳了，你面前的人是我，方黎阳答应过你什么那是你们的事情，但是现在如果你想让我继续帮你，我也有自己的条件。” 　　方星的反应显然不在张维的意料之内，方星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更可笑了。 　　“你难道不问问我想让你做什么吗？上来就提条件。你不怕条件提少了自己吃亏吗？” 　　吃亏？方星已经没有什么亏可以吃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的在做什么，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一个他需要一步步完成的目标。张维的到来是一个意外，但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只要好好利用，哪怕付出再多，也不存在什么“吃亏”。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要做什么，彼此都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那好吧，你有什么条件？” 　　“你是警察吧。” 　　张维不知道方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耸耸肩，“这还用问？” 　　“我看你这个级别其实也决定不了什么大事，你上面一定还有人。” 　　张维不置可否。 　　方星继续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完成你们想让我做的事情。如果方黎阳还在的话，他肯定能办到。可惜现在是我。你们让我做的事情我答应了，但是在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之前，我要你们完全地协助我。” 　　“协助你？” 　　“对。” 　　“协助你做什么？” 　　方星顿了顿，“现在还不知道，遇到事情需要你帮忙的时候，你不能拒绝我，不然以我的能力很有可能就前功尽弃了。”说不出是威胁还是真的不自信，方星瞟了张维一眼，“哦，眼前就有个事情。” 　　“什么？” 　　“今天打架，算我全责。一会儿跟他们那么说就行。” 　　“你想取得他们的信任？” 　　方星看着张维的眼睛，张维被这么一盯，躲开了眼神。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不要做得太夸张了，不然我们也兜不住。” 　　“什么叫太夸张，你给个底线。” 　　张维挠挠头，想了一会儿，“别闹出人命。或者你想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之前，跟我说一下。” 　　“好，我不会弄出人命就是了。”方星痛快答应。“行了，我说完了，该你了。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听到方星的问题后，张维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沉默下来。 　　“我不会刨根问底的。你就把能和我说的事情说了就行。” 　　张维忽然压低了声音，倒不是怕谁听到，而是这件事情让他自然而然地小心了起来。 　　“之前北川那件案子里，漏网了几个关键人物。我们需要你，做掉最重要的那个人。” 　　说完，张维紧紧盯着方星的反应，房间里一片沉寂。 　　忽然，方星哈哈笑了起来。 　　张维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方星笑着摇摇头，“你说的做掉，该不会是让我杀了那个人吧。”他边笑边说，毫不顾忌。“刚才是谁让我别闹出人命的。” 　　张维被他弄了一个下不来台。 　　方星先收住了笑，“你接着说。” 　　张维完全失去了主动，只好说下去，“是我们打击的犯罪集团的一号人物。涉嫌贩毒和人体器官买卖。这个人因为长相很有特点，所以一般不会露面。他右眼角有一片胎记。名字叫……” 　　“林少廉。” 第78章 　　这是一场不谋而合的交易，方星和方黎阳所有的纠葛都因这个人而起，一切也都应该在这个人身上结束。 　　“你不用惊讶，我曾经凑巧见过这个人。”方星又放低声音，自言自语，“谁知道是不是凑巧。”他没有对张维多做解释，又说，“我一定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不然你也不会找到我。再多的你也别问了。同样的，你也不需要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关于你们，我不想知道太多。但是你们答应我的事情，如果办不到，我会随时停止行动。” 　　这当然不是张维的决定，不过方星也并无意知道到底是谁选择了他。选择和被选择，方星的命运一直就徘徊在这两者之间。他甚至庆幸，这样的无奈竟然汇聚了一个交点。 　　张维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要求我们会尽所能配合你。” 　　“还有。” 　　“什么？” 　　方星直了直脊背，在窄小的椅子上伸展身体，对话似乎要结束了。 　　方星拉开了架势，“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张维有些警惕，“你说。” 　　“无论最后我有没有做成你们交代的事情，都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张维脸色有些变化。 　　这人虽然是个老刑警了，但是方星长年面对的是方黎阳这样全无破绽的人，还有最近常常见面的郎斌，更是深藏不露。张维在方星眼里简直太好懂了。 　　“我知道，让我做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一定也想好怎么善后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都必须安全。虽然我现在不知道方黎阳在哪里，但是如果我出了任何事情，方黎阳一定会追究到底的。这一点你们不要有怀疑。方黎阳知道的比我多，他现在被保护得很好，你们也打不了他的主意。所以，只有保证了我的安全，你们才能好好地去善后。” 　　方星全都说中了，他看清楚了张维从肢体和表情上暴露出的所有心理变化。 　　“我知道了，这些我们尽量去做。” 　　虽然方星不会完全信任眼前的人，但至少他知道他的话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只不过这个威慑作用到底有多大，他还没有底。 　　“行了，没什么事了吧。我得赶紧去修车了。”方星没等张维说话，擅自走向了门口，等着张维给他开门。 　　等了一会儿，张维从旁边把门推开了一条缝，方星推门出去之前，又说了一遍，“别忘了跟他们怎么说。” 　　“行。” 　　走回刚才的问询室时路过那几个混混的房间，里面已经安静了，估计是被警察们收拾服了，没人再造次了。 　　张维把那几个小混混一起叫出来，进了一间大房子,按照方星之前的意思把解决方案跟他们一说，对面每个都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看看方星，又看看彼此。 　　“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原本是他们挑衅，结果方星居然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而且不再追究，他们还能有什么意见，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张维点点头，跟小警察们交代了一声，就离开了。 　　走了最后的手续，方星率先离开警察局办公楼，去院子里把车推了出来。车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车身有几处掉漆而已，头盔也是。他仔细摸了摸掉漆的地方，很心疼，索性不去看了。慢悠悠跨上车准备启动。 　　“方星！” 　　方星就在等着他呢。回头，看到小宝大踏步地走过来。 　　“你装什么装！” 　　方星带上头盔，“有话快说。” 　　“你以为我们会谢谢你是吗！一个人扛了了不起吗！” 　　方星摇摇头，“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不想惹麻烦了。” 　　这时，阿良快步走过来，拉了拉小宝，“咱们还没出警察局，别在这里面闹。再说，方星愿意这么算了，对咱们是好事啊。” 　　看着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方星觉得很好笑。 　　“明天晚上去小油菜那里，我请你们吃饭。以前有什么过节都说明白了，以后别找我麻烦就行了。” 　　“是吗方星？你请客？”阿良问。 　　方星点点头，启动车子开走了。 　　第二天，方星如约到了小油菜打工的小饭店。选这里倒不是因为便宜，只是有小油菜在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方星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是利用了小油菜，他只能在心里默默谢谢她，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照顾她。 　　方星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小油菜就看到他了，用力朝他挥手。 　　方星笑了笑，找了个位置坐下。小油菜忙完那桌立刻跑了过来，“还是老样子吗？” 　　“不，我今天要请客。”他说着在店里看了一圈，“他们还没来，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请客？谁啊？”小油菜抓着点菜的小本子，鲜红的指甲油已经非常斑驳了。 　　“小宝和阿良他们。” 　　小油菜瞪大了眼睛，完全想不到会从方星的嘴里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 　　“他们？你怎么会请他们？” 　　方星无奈笑笑，“昨天因为点误会打了一架，今天像一起吃个饭，缓和缓和。” 　　“这样啊……”小油菜点点头，又朝方星脸上看，“你没事吧？你和他们打架，他们打你一个？你有没有受伤啊？” 　　“我可是练过的，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别担心了。” 　　“那就好。”小油菜粲然一笑。 　　方星也对她笑笑，“你先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好的。他们要是来了，马上就能知道，他们那一群人开着摩托车，动静特别大。” 　　“行，知道了。” 　　小油菜刚转身没多久，果然就听到了门外巨大的摩托车轰鸣声，一听就是成群结队来的。不仅是方星，店里的人几乎都在向外看。轰隆隆的声音停住，小宝和阿良跟一群人说说闹闹地走了进来。 　　“你们来啦！”小油菜跑了过来，“方星早来了，等你们呢。” 　　她指了方星的方向，方星也离开座位站了起来。 　　“我去给你们挪个宽敞的地方，不过你们人多，还是得挤挤。”她说话的时候两边来回看。 　　方星说，“没关系。” 　　“好，你们先等一下。” 　　小油菜跑开了，剩下方星面对这对面七八个人，场面有些尴尬。 　　这种小店里，来的都是周围居民，中年人以上比较多，忽然看到十来个大小伙子聚集在这里，一时都觉得很新鲜，个个伸着脖子看他们。 　　此时虽然不在拳台，方星却有一种即将要和对手打一场比赛的感觉。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几秒钟，还是方星先开了口，特意带了几分江湖气，“我没什么钱，就请你们来这儿了，顺便也能来看看小油菜。” 　　“我们经常来看小油菜，倒是那次也没遇上过你。” 　　说到这里，小油菜跑过来，“我弄好了，你们过去吧。”转头又对小宝说，“方星之前有事才没来，以前天天来看我。” 　　小宝和阿良带着几分不屑，后面跟着他们的人倒是都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起哄一般地呼啦啦落了座。 　　小油菜看到以前的老朋友坐到了一起，而且竟然是方星主动要请客，脸上都乐开花了，招呼大家点菜。 　　“那我们真就随便点了。”不认识的人之间传者一份小小的菜单。 　　“随便点。”方星答应着，让小油菜先给每个人上了一瓶啤酒。 　　方星倒也不急着谈什么事情，跟老板好声好气地说，让小油菜歇歇，陪他们一起吃喝。这话一说，让小宝和阿良也起了兴头，都大声附和方星。老板扛不住这么多人在店里吵吵闹闹，把小油菜推了过去。 　　小油菜笑嘻嘻地跑过来，把啤酒全都给打开，自己举起一瓶，“今天方星，小宝和阿良都在，我太开心了！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先干一个！”小油菜仰起脖子，眼看大半瓶就灌进了嘴里，忽然一口呛住了，酒洒了一地不说，鼻涕眼泪齐刷刷往下掉。 　　方星把她拉过来，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刚喘匀气，小油菜哈哈笑了起来，“对不起了，丢人了。” 　　小油菜这么一闹，气氛一下子变好，整个桌子都笑了起来，开始推杯换盏，也有人主动过来和方星勾肩搭背了。 　　直到桌子上都堆满了酒瓶子，小宝已经完全放下了对方星的敌意，跑到方星身边和他吹牛，又说了好多清醒的时候不会说的话。方星知道，时机差不多到了。 　　“凭什么你比我们先离开灵县！凭什么小油菜就跟你好！你来到大城市就有个有钱的叔叔照顾你！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一声高过一声。 　　阿良像回声一样跟着说，“我们什么都没有！” 　　“你瞧不起我们！都是从灵县出来的，为什么瞧不起我们！” 　　“为什么！” 　　有不明所以的人凑过来问，“小宝，灵县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鬼地方！我们就是一群小鬼！他也是！”小宝一指方星。 　　方星虽然头脑是清醒的，可在酒精的作用下，说话也更没顾忌了，他举着酒瓶子，朝小宝手里酒瓶子一碰，“以前都是我的错！” 　　“你认了？” 　　“认了。” 　　小宝得意地喝了一口酒。 　　“我今天叫你们来，也是为了认识认识你们，我惹了点事情退学了，我叔叔失踪了，我现在没钱，没学上，以后可能还得你们帮我。” 　　“我们？帮你？”阿良忽然清醒了，瞪大了眼睛。 　　小宝倒是很高兴的样子，“看见了吗？谁都有求人的时候，现在知道不能瞧不起人了吧。” 　　方星点头，又跟他碰了碰酒瓶姿，“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不要当仇人。” 　　小油菜忽然爬了起来，高举着手里的酒瓶子，站到椅子上，“我们好不容易离开灵县那个鬼地方，现在有吃有穿，多好啊！”她笑着笑着，忽然抹起了眼泪，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咱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要好好在这里生活，不要当仇人！” 　　阿良跟着喊，“不当仇人！” 　　方星抬头看着小油菜，喉头泛起了一阵苦涩。小油菜感觉到他视线，带着满脸哭花了的妆对着方星大大地笑了。 第79章 　　一顿饭之后，小宝和阿良对方星似乎已经没有了芥蒂，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仿佛就此就成了好兄弟。方星把退学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自然是不相信。直到方星把方黎阳失踪，自己无依无靠的实情告诉他们，他们才逐渐接受了方星的说辞。方星知道，小宝虽然口口声声说以后会多照应，但是心里一定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大些。毕竟，没了方黎阳，方星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依靠就消失了。他们又成了一样的人，没有亲人，没有指望，永远在世界的边缘徘徊。 　　入夜，他们各自散去。方星把小油菜放到车上，慢慢推着车把她送回了住处。刚到楼下，小油菜就从车上滑了下来，快掉到地上的时候，死命抓住了方星的衣角。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她含含糊糊，舌头都打卷了。 　　方星把她从地上拔起来，哄着她说，“我以后啊，要是混不下去了，我就来投奔你，好吧。站好！” 　　小油菜揉揉眼睛，努力站稳。“啊？我还指望着以后投奔你呢。我能干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 　　“行了，别说那么多了，赶快上楼睡觉。” 　　“好！” 　　“方星，你得帮我们个忙。” 　　方星扶住了摇晃的沙包，喘吁吁地看着阿良。 　　“什么忙？” 　　“我们惹了一帮人，下午就要见面会一会。他们那边有两个特别能打的，下手特别黑。我们怕打不过，就想请你出马。” 　　方星抹了抹头上的汗，没怎么想，就回答，“行啊，在哪？” 　　“真的？你去？”阿良大喜过望，扒着方星的胳膊。 　　“我去。对面几个人啊？” 　　阿良掰着手指算了一会儿，“十三四个吧。” 　　“你们呢？” 阿良有些犹豫，“算上你，八九个人吧。” 　　方星喝水，不说话。 　　“怎么了？是人数差得太多吗？” 　　“你们要是都上的话，没问题。” 　　“是吗？方星你真厉害！” 　　“不过，你们必须都上啊，要是我发现有人浑水摸鱼，我跑的可比你们快。” 　　阿良一口答应，“行！” 　　方星心里清楚，这不过就是一个投名状，帮他们出面了，以后和他们就是一伙人。他必须要去。 　　约架的地点是一片荒地，双方都骑着摩托车。方星那辆单枪匹马跑在最前面，率先来到了约好的地点。 　　对面十几个人，跟阿良说的情况差不多。方星一眼望过去，也没看出来有谁特别能打。 　　架虽然要打，但是方星的目的可不单单是把对面的人打跑。 　　“你是谁啊？怎么没见过你？”对面一个人撇着嘴问方星。“你也跟他们是一起的？” 　　方星听到身后发动机轰轰地响着，没多久身后几辆摩托车就全都停住了。 　　“我是跟他们一起的。我叫方星。” 　　方星话音未落，小宝一步抢到了方星身前。 　　“他是我叫来的。老丧，别废话了！”阿宝作势就要往前冲。 　　“等一下！”方星拦住阿宝，回头瞪着自己这边那几个人，“我是被你们叫来的，我得先知道你们为什么打架吧。不然我现在就走。” 　　方星知道阿宝这边势单力薄，如果自己真的走了，他们就只能被动挨打，估计会伤亡惨重，阿宝心里虽然不服方星这指手画脚的样子，但也不敢说什么。 　　“你叫老丧？”方星慢慢走到对方阵营去，看着打头的那个人。这人长得老相，可应该也就二十几岁，不会比自己大太多。可是看这副德性，应该是出来混的老江湖了。 　　“对。你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方星。我是过来帮忙的。你们为什么约架？” 　　老丧上下打量方星，“我看你不像混的啊。管这闲事干嘛？” 　　“以前不混，现在开始混。我得知道你们都是什么路子，才好混。” 　　对面不屑地一笑，“行，那就让你丧爷爷给你划划道道。”老丧一指对面，“他们在旧城那边卖白烟，我们在假面这边卖白烟。最近倒好，就他们那个小宝，带着人也来假面这边卖。抢我们地盘来了。” 　　阿良在对面大声说，“我们没去假面里面卖！” 　　“假面那一片都是我们的，里面外面都是我们的！还有，你们把白烟卖给那边的学生，我被清哥一顿臭骂，还把我们的货都收走了！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们！”老丧说着忽然来气，从腰后面抽出一把弹簧刀，掠过方星奔着对面就去了。 　　好在方星反应快，抓住了老丧。小宝那边也都纷纷掏出了家伙，两拨人一瞬间就打成一团。 　　只有方星一个人赤手空拳。刚开始他还有些担心，毕竟别人都持械，阿良还说对面有很能打的，自己得小心为上。可是对阵了几个人之后方星发现没有一个能打的。渐渐就放开了手脚，不到十分钟战斗就结束了。 　　方星压着老丧，反绞着他的胳膊，夺走了他手里的弹簧刀。 　　“你们说怎么办吧！”老丧倒也痛快，不再做无谓的抵抗，能屈能伸。 　　阿宝过来，想要往老丧身上再补一脚，被方星挡开了。 　　阿宝瞪了方星一样，心有不甘。“以后假面那片也归我们了。反正你们的白烟也被清哥收走了。以后我们去见清哥。” 　　老丧哼了一声，“你们去见清哥，你们配吗！” 　　阿宝又想上去踹，方星立刻拉起了老丧，阿宝又一脚踹空。 　　“我问你。”方星开口，老丧别着头看他。“你说的清哥是不是叫赵清？” 　　老丧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他啊。”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说你叫方星吗？” 　　“你知道假面之前的经理叫什么吗？” 　　“假面之前的经理……”老丧忽然睁大眼睛看着方星，“姓方！你是他……” 　　“那是我叔叔。我认识赵清，跟他……”方星想到自己跟赵清的几次见面，“算挺熟了。” 　　他一把推开老丧，然后冲着所有东倒西歪的人说，“我去见赵清。但是老丧你们今天打输了，按照规矩得听我们的。我去和赵清谈条件，不管谈成什么样，你都得听我们的。” 　　老丧一脸丧气，“行！栽你手里也不算亏。” 　　方星看看时间，“咱们现在就去假面。” 　　没开门的假面，是没有人敢硬闯的。没有赵清叫，老丧都不敢随随便便进去。一帮人看着方星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都看傻了。 　　门口有人拦着，方星也不急，“我来找赵清，你就跟他说方星找他。” 　　总算是有认识方星的，看这架势不知道要来干什么，急忙忙去找赵清了。 　　很快，赵清就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里跑了下来，远远朝方星点点头。方星大踏步过去，不等赵清开口问，先说，“咱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方星的眼睛里有刀，赵清觉得如芒刺背。虽然进了办公室，但是赵清并没有敢坐在往常的地方，那里毕竟是曾经方黎阳的位置，在方黎阳这个凶神恶煞的侄子面前，赵清还是小心为上。他引着方星坐到了招待客人的沙发上。 　　刚刚坐稳，方星便问，“你怎么没事？” 　　赵清脊背微微一紧，装糊涂说，“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方黎阳失踪了。北川河边的碎尸案破了。我听KTV那边说，你们集团老总也不见了。北川新城那边要开的新店也被封了。你怎么没事？” 　　赵清一直低着头在给方星倒饮料，把杯子推到方星面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你说方黎阳……失踪了？” 　　“你不知道吗？”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方黎阳怎么样了？” 　　赵清瞟了一眼方星之后，迅速低下了头，两只手来回攥着拳头。 　　方星看在眼里，步步紧逼，又开了口，“他中枪了。” 　　赵清的眉头拧得更紧。 　　“就在我眼前中的枪。然后他被拉去抢救。我再去问警局，那边就一直回答我，没有这个人。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快点告诉我。” 　　“我……”赵清把头撇开，远远逃离方星的视线。 　　“你快说！你肯定知道！” 　　赵清猛地站了起来，在办公室踱起步。 　　“警察为什么把他抓走之后却跟我说不知道他。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他是不是被警察杀死了？”方星也跟着站起来，越吼声音越大。 　　赵清快步过来摁住他，“拜托你小点声音。” 　　方星推开他，高高举起拳头，“是不是要我再揍你一顿你才说！” 　　赵清闭上眼睛，一脸惊恐，见方星迟迟不落拳头，才颤颤巍巍地说，“你……不要上了警察的当。” 　　“什么当？”方星一把推开了他。 　　赵清喘着大气，胆小地看着方星的眼睛，“我们确实做了些事情，北川的碎尸案和我们有关系。” 　　“那和方黎阳有关系吗？” 　　“算是……有。” 　　方星点点头，“那为什么案情通报里没有他，警察又说不知道他？” 　　“因为他身上，不是，我们身上还有很多其他事。” 　　方星凑近了赵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他现在是死是活？” 　　赵清被逼得后退了一步，“我……我也不知道。” 　　“我已经在尽力安排了。” 　　郎斌刚刚坐稳，方妈妈就给端上来一盘花生米。 　　“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您了。阿姨，您休息吧，不用管我们了。” 　　“是啊妈。郎斌也不是外人了，现在连我领导都不算了。”方黎阳说着给了郎斌一个眼神，郎斌无奈地撇了撇嘴。“您不用管我们了，我们聊点事情。” 　　“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小阳好好照顾客人啊。” 　　“知道了。” 　　方妈妈离开方黎阳的房间。郎斌捏了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 　　“小阳？你妈还这么叫你呢。” 　　“我执行任务这么就，中间就回过家一次，我妈还总以为我是二十出头的小孩子。” 　　“挺好，多幸福啊。”郎斌叹口气，然后两人一阵沉默。 　　“你有没有联系过他？” 　　郎斌摇头，“有您的指示，我哪还敢联系他。” 　　“那他呢？” 　　郎斌继续摇头，“也没联系过我。” 　　“他最近过得怎么样？”方黎阳用筷子夹花生米，花生米一蹦，掉出了盘子。 　　郎斌捏起来吃了，“他挺好的。我帮你看着呢。” 第80章 　　赵清的的确确不知道方黎阳的下落，这点方星比谁都清楚。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继续和赵清多做纠缠。 　　“我是替人过来谈判的。” 　　赵清小心地抬起眼看着方星，“你是说老丧他们那群人？你怎么跟他们认识的？” 　　“说来话长。外面有两拨人。都是在替你们卖白烟的。” 　　“你也知道白烟的事情了？” 　　“嗯。我看到有人把这东西卖给过学生。” 　　赵清懊恼地叹了口气，坐在了沙发上。 　　“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卖给学生。” 　　“不是老丧他们卖的。卖给学生的，是我认识的人。” 　　赵清这下子更疑惑了，“只有老丧从我这里拿货，其他人是怎么拿到白烟的？” 　　方星没有多余的兴致给赵清补这些琐碎的前情，“他们两拨人因为卖白烟的事情打了一架，我把他们打服了，所以我来跟你谈白烟的事情。” 　　“这样啊。确实你倒是很能打。 听方黎阳说，你……” 　　“白烟你还要继续卖吗？” 　　赵清缓缓摇头。 　　“不卖了？” 　　赵清继续摇头。 　　方星有点窝火，“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跟毒品有关系。方黎阳肯定也不能独善其身，跟你们都是差不多的。”方星说这话时，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他这是在污蔑方黎阳。他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好人，一个警察，如今却被他跟毒贩子混为一谈。方星在心里咒骂自己。 　　“不是。”没想到赵清居然反驳了他。“方黎阳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方星很是好奇赵清的想法。 　　赵清先是不言语，好像在整理思绪一样，然后才说话，“他做事我看不懂。但我总觉得他有自己的目的。郑总……就是集团的老板，也跟我说过，他猜不透方黎阳这个人，但是又找不出他身上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你们怀疑他？” 　　“对。但是他是在是对集团来说太重要了。只要他能证明自己的忠心，集团肯定会更加重用他的。”赵清停住，而后许久地看着方星。 　　方星明白他的用意，于是抢占先机，“那天你在场？” 　　赵清依旧不说话。 　　“那天我在。我看到他中枪了。” 　　赵清别过头，浑身都在发抖。 　　方星站在他旁边，低头看着这个抖成一团的人。 　　“还是说白烟吧，你怎么打算的？” 　　赵清这才松了口气，“肯定还是要卖的。” 　　“我来卖。” 　　“什么？” 　　“现在外面那两拨人在为卖白烟争执。他们不和你也很难管。” 　　赵清点点头。 　　“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你也不想再惹事了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平安无事的，但是你的处境应该也很难。” 　　赵清继续点头。 　　“你把白烟交给我卖。外边那些人我替你管。” 　　赵清有点怀疑地抬起头看着方星。 　　“我保证按着你的规矩来，不卖给学生是吧。” 　　赵清点头，“对。这东西一直以来都是不卖给学生的，后来有一段时间管理不善，变得很混乱，有人开始卖给学生。方经理当时也提醒过。我现在还想按照以前那样管。” 　　方星没有接话，“其他的呢，你还有什么要求。” 　　赵清想了想之后，摇摇头，“没什么了，只要他们别再闹事，悄悄卖着就行了。你……” 　　“你怕我管不住他们？” 　　“是。你一个市重点的高中生，从来没混过，他们那帮人，从小混江湖的，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不就是谁拳头硬听谁的吗。再说，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也不敢闹什么。”方星一顿，“那……利润怎么分？” 　　“我每个月出货给你，利润三成给我，七成你去给他们分。” 　　“不行，我要八成。不然我管不住他们。” 　　赵清倒也没多想，“行。要是他们再闹什么事，你如果不好办，就来找我。” 　　“好。”方星捞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头盔，“到时候还是让老丧找你来拿东西。”说完抬腿要走。 　　“方星。” 　　“什么？” 　　“其他人的白烟可能是假的，你让他们都交出来。顺便，如果有你知道的以外的人卖白烟，应该都是假的了，记得告诉我，我去处理。” 　　方星点头。 　　出了假面，看到老丧他们和小宝阿良分别在左右两边列着，就像是要给方星升个堂。 　　看到方星出来，都屁股离开了摩托。 　　方星没有理他们，径直骑上了自己车。 　　后面两队人跟着，不知道方星要去哪里。结果没多久就到了KTV。 　　小江听说方星带了好多人来，亲自迎出门。 　　“星星，这……”小江是第一次看到方星跟这么多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都是你朋友。” 　　“这两天认识的朋友。小江哥，帮我们开个包房。最大的。” 　　“好。”小江点头，安排人去开包房，自己亲自领着这帮人上楼。 　　最大的包房，可以让三五十个人在里面打滚。装修都是顶配，就像个小型的夜店。一晚上低消从来都是六位数起。 　　这帮小混混哪见过这个场面。一进门都是一片惊讶的声音。 　　小江说，“各位先玩着，酒水马上就送来。”他纳闷儿地看了方星一眼，刚要说点什么就被对讲机叫走了。 　　老丧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回头对小宝阿良说：“你们这兄弟可以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老丧还知道到处摸摸看看，小宝和阿良直接呆在原地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几个服务生就把酒水果盘零食全都端了上来。 　　“哟！兄弟，说好了都是你请客啊，我们可没这个钱。这个月可是一分钱都没赚。”老丧说着捏了一块芒果放嘴里，正端着一瓶酒看标签，自己念叨着，“外国字儿也看不懂啊……” 　　方星说，“你们放心玩，今天我请客。” 　　“可以，兄弟够意思，今天算是交着这个朋友了。”老丧顺手就拿起杯，倒了几杯酒，递给方星和小宝阿良各一杯。“来，喝酒喝酒。” 　　他立刻扬起脖子就要把酒灌进去，被方星拦住了。 　　“先等等。今天的事情还没解决完。咱们说清楚了再喝酒也来得及。” 　　一听要说正事，老丧就把酒杯放下了，“兄弟你说。” 　　“我和赵清算是认识。只不过我以前不混，也没碰过这些东西，所以你们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今天我管了，干脆就管到底。我刚才跟赵清谈了，以后你们卖白烟，不管是谁都听我的。” 　　“凭什么？”老丧身后一个人很是不忿。 　　“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我们以后还得听你的了？”老丧也提出了异议。 　　小宝阿良看样子也不满，但是没说什么。 　　“至于为什么要听我的，很简单，我能从赵清手里帮你们拿到更多利润。” 　　听到利润，这帮人开始活络心思了。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以后白烟，就只有今天在场的人能卖。再没有人会跟你们抢生意。规矩还是那几条，不卖给学生，不跟人随便发生冲突，在自己的范围的里卖。其他所有干扰你们做生意的事情，我都能帮你们摆平。” 　　“你行不行啊？”有人质疑。 　　但是老丧小声说，“他是假面之前经理的侄子，跟清哥认识，都敢直接叫清哥大名，不简单。” 　　“东西还是老丧去找赵清拿，然后你们商量好了分货。我不会中间扒层皮，你们赚的，除了赵清要收的那份，都是你们自己的。这一个月，你们可以先做着，要是不服我，老丧，你可以直接跟赵清说。” 　　方星说得很清楚，老丧这边渐渐不出声了。 　　“方星，你到底是哪边的？凭什么还让他们去找清哥拿货，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自己多藏！”小宝放下手里的酒，指着对面。 　　老丧立刻瞪起了眼，没等他发作，方星就说，“拿多少货赵清都会跟我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啊，方星不会向着他们的。” 　　“我谁都不会向着，我又不从中赚钱。” 　　老丧听到这里，问了一句，“那你管这个干什么？” 　　方星瞥了一眼在现场的所有人，他们好像都被老丧的一句话勾起了疑惑，全都看着方星。 　　“我有自己的要做的事儿。” 　　老丧先是没听懂，然后皱起眉头想了想，“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在道儿上混出点名堂，出人头地吧。懂了懂了。兄弟们只要有钱赚，听你的没问题！没想到你年纪不大，道行挺深啊！”他自己哈哈笑着，又拿起杯，“这回能喝酒了吧。” 　　一群人举起酒杯，阿良推推小宝，小宝也不情不愿地跟着干了一杯。 　　“不好意思，您加的零食。”小江带着服务生进来，趁着服务生放东西的时候挤到了方星身边。 　　小江给方星使了个眼色，然后走了出去。方星随后跟出来。 　　“星星，怎么回事？怎么跟这帮人混在一起。” 　　方星不知道怎么解释，“小江哥，我不会跟他们一样的。你别担心。只是我现在必须要做点事情，必须要跟他们攀攀交情。” 　　包房里一阵哄闹声。 　　小江叹口气，“你到底要干什么？” 　　方星侧身，推开一条细细的门缝，朝里面看去，而后转回身，“为了我和方黎阳。” 第81章 　　“方星！方星！方星！”小油菜在台下高高举着小拳头，有节奏地喊着方星的名字。 　　方星站在拳台上，轻轻跳了几下，活动手腕脚腕，放松各个关节。 　　“行了，别喊了。丢人。”小宝小声跟小油菜说。 　　“怎么丢人了，我在给方星加油！”小油菜继续对着台上喊，“方星方星，一定能行！方星方星，一定能行！” 　　方星朝台下举了举手，算是跟他们打招呼。 　　“我这还是第一次看正式的拳击比赛，咱们在拳馆打工的时候，一次都没赶上过。” 　　小宝瞥了阿良一眼，啧了一声，“这有什么新鲜的。” 　　“还没开始呢！”老丧挤到了小油菜旁边。 　　“没呢。” 　　自从老丧在方星的调解下和小宝阿良达成的和平共处的意愿之后，他也偶尔带着几个兄弟们光顾小油菜表舅的小饭店，一来二去也混成了熟人。 　　台上裁判吹了一声口哨，战斗双方走到拳台中间，碰拳行礼。 　　对方是个十分精壮的年轻男人，听说是业余选手的天花板。这是方星第一次和他交手。 　　“星哥！打死他！”老丧攥起拳头，做了几个出拳的动作。 　　准备过后，第一回 合开始。 　　台下虽然没有很多人，但方星的啦啦队却制造了不少噪声。 　　“诶，怎么没有大美女举牌子啊。跟电视上看的不一样啊。”阿良念叨着，旁边没有人理他。 　　很快，第一回 合结束了，双方回到角落。 　　“这打完了？”老丧问。 　　“没有，要打三个回合。”小油菜不是第一次看方星比赛了。 　　“这回合谁赢了？” 　　“没看懂。应该是方星赢了。” 第二回 合开始。方星的动作明显比之前加快了。看来已经大致习惯了对方的速度和出拳套路。方星加快了脚步的运用，躲开了对方的几次攻击。但因为身高比对方高，保持距离非常重要，不能让对方攻到自己怀里。 　　几次试探是之后，方星在对方勾拳打空的一瞬，直击对方面门。 　　好在带着头套，不然这一拳对方肯定要倒地了。 第二回 合结束。 　　“这回肯定是方星赢了。”小油菜说。 　　“哦……星哥漂亮！”老丧后知后觉地叫好。 　　小宝看到这里，拉了一下阿良，“走了。” 　　“不看了？” 　　“你这么闲吗？不赚钱了。” 　　阿良刚刚看上瘾，可是小宝这么说了，他又不敢留下来，拍拍小油菜，“我们先走了。” 　　小油菜倒是无所谓，“好，回头我给你们讲。” 第三回 合开始。 　　这时体力已经有些下降，方星把身体压得更低，保护得更紧密。之前教练给他分析决赛对手时说过，对手属于越战越勇型，落后的时候反而会发起更密集的攻击，一定要在有优势的时候更加小心。 　　果然，对方在这个时候反而更加沉稳，出拳的准确度大幅提升。方星的防守策略起效了。 　　“咱们给方星加油！” 　　“方星加油！方星加油！”小油菜带头喊得欢，后面几个老丧的小弟也凑热闹喊起来。 　　对方当然也有亲友团前来助阵，于是双方拼起了气势，对喊起来。 　　最后一回合显得相当漫长，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方星辗转腾挪，越是碰到强悍的对手，就越要稳扎稳打。既然对方攻击得更加密集和凶狠，加上体能的消耗，就很容易露出致命的破绽。方星连躲两记直拳，猛摆了一拳出去，没有打正，擦上了对方额头。但也足够了，对手晃了一瞬，方星紧接一记勾拳，直冲对方下巴。 　　台下一片“嚯”！ 　　对手后退几步坐到了台上。 　　裁判过去数秒。数到六时，比赛时间到了。 　　“耶！赢了！”小油菜高高地跳了起来，激动地挥着双手。 　　“星哥！牛逼！” 　　两个选手稍作调整后，来到裁判身边，裁判牵起两位选手的手，然后高高举起了方星的右手。 　　台下虽然激动不已，但方星依旧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连个庆祝动作都没有，就跳下了拳台。 　　“方星你太厉害了！什么时候领奖啊？” 　　方星一件件拆下身上的东西，摇了摇头，然后他拍了拍小油菜的脑袋和老丧的肩膀，“走，请你们吃饭！叫上小宝阿良。” 　　自从跟了方星，老丧可算知道什么叫做“吃香的喝辣的”了，钱赚得也比以前多，最近连妞儿都换了两个，就算他比方星还大好几岁，也心甘情愿地喊一声“星哥”。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总是让星哥为我们破费呢。” 　　“那要不你请客。”方星依旧冷面，却会说玩笑话了。 　　老丧马上笑得更加像个狗腿子，“星哥，今天是你拿下冠军的大好日子，我不好抢这个风头吧。” 　　“行了，别废话了。” 　　“星哥，你这好身手跟谁学的？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来你不简单。”老丧说着捏了捏方星的肩头，“啧啧啧，这肌肉，真漂亮。真看不出来，你平时看着又高又顺溜，没想到身上还挺壮。我今天看比赛，才第一次见你露膀子。你这就是……怎么说来着？” 　　小油菜接话，“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对对对。”老丧跟方星碰了一杯，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我穿不穿衣服都是肉。” 　　一桌子哈哈大笑。 　　他们聚会的地方无外乎小油菜打工的餐馆，和KTV。KTV里自不必说，约等于是方星自己的地盘，而这个小餐馆，来的人都是附近居民，人员简单，要不是因为小宝阿良的关系，万万不会跑来他们这种小混混。 　　不过，时间不长，只用了半个月，K市坊间就传开了。道上新来了一位神秘人物，统一了全市白烟的销售。假白烟没有了销路，也在没有人因为销售白烟的事情起争端。白烟处在毒品交易最低端的市场，向来也是最混乱的。没想到却在这个神秘人物的整理下，变得井然有序。 　　这里面所有的虫子，都在猜这人是谁。传闻虽有，却不足信。毕竟没有人相信有人会从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高中辍学，去玩儿什么毒品交易。那个跟这帮人混在一起的又高又帅的前优等生，可能只是碰巧跟他们在一起吃喝，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人物。 　　但传闻越来越真实，细节也越来越丰满。混杂了假面的前经理，假面的现经理，令人胆颤的碎尸案，和从去年开始就频发的人口失踪案。 　　同样的传闻，自然也会进到警察的耳朵里。早在多年之前，白烟就在K市屡禁不止。毒品剂量极小，长期吸食才能有不太明显的成瘾现象，而且这东西制作极其便利，成本又极低，简直就是毒品市场的小强，生命力十分顽强。今天扑灭了这群人，明天又起来那群人。 　　如今，白烟这个低端毒品市场竟然被一统天下了，这对警方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他们只要把现在贩卖白烟的人一网打尽，白烟可以说是能够暂时退出K市了。 　　只不过如今，毛康虽然知道是方星搞的事情，但因为有了之前的君子协定，只能继续对这种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维和方星通过气，他可以暗中帮助方星，可他们作为警方，要是真的撒手不管了，反而让人生疑，所以他们时不时地也需要抓几个小喽啰，做做样子，以儆效尤。 　　方星只要求他们下手不要太狠，现在保住手下人对方星的信任和依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老跳从上个星期就开始去KTV打工了。小江给他安排了一个管仓库的工作，只需要点点存货，不需要他做什么体力活。老跳很满意，也真地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事情做得虽然还不是很上手，可是态度认真，毫无怨言。 　　小江看在情分上，提前支了两个月的工资给老跳。拿到钱后，老跳无论如何也要搬出方星和方黎阳的家。方星劝了几次，见他非常坚持，就没再硬留他，找了合适的房子，好好安顿了老跳。 　　对于方星来说，老跳又是长辈又是朋友，留在身边好好照顾实在是他该做的。可是把老跳送走的那天，他却感到了一阵轻松。倒不是他无情无义，容不下一个人，只是他如今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分给一个大活人。 　　“跳儿叔，真的对不起了。我现在心里太乱，事情太多，没办法好好照顾你。” 　　老跳直摆手，“没关系，星星。”他指了指房间里，“你看这房间多好。我好久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了。” 　　“你满意就好。这里离我也近，有什么事情你随时来找我。” 　　“没事没事，你还帮我找了份工作。我身体也越来越好。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就好。”方星点点头。 　　“星星。” 　　“嗯？” 　　“阿方，还会回来吗？” 　　其实，老跳和方星一起住的这些日子，方星的情绪他都看在眼里。方星从没有给他立过什么规矩，但是老跳很自觉地从来不去方星的房间。那间房原来是方黎阳的卧室，老跳不知道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方星和方黎阳是谁在一起的。可他却能感觉到，那是方星的地盘，那似乎是他所剩的唯一的可以让自己安静独处的地方。 　　虽然有时候方星像是和朋友在一起吃喝玩乐，喝得一身酒气回家，但是他也总在夜里能听到从方星房间里传出来的抽泣声。 　　有时候，老跳醒得早，他会偷偷在门外看方星一眼，也不止一次，他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看到方星抱着两手两脚紧紧抱住一件方黎阳的衣服。 　　老跳想，他一定非常想念阿方。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每当阿方夜里要去做事情，老跳都被会临时抓来当方星的保姆。方星会叫着方黎阳的名字呜呜哭泣，除非老跳塞给他一件方黎阳的衬衣，方星把头埋在衬衣里，才会渐渐安静，老老实实睡去。这样几次之后，方星才渐渐摆脱了对方黎阳气味的依赖。 　　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方星又回到了小孩子的状态。 　　他一直想问方星这个问题，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开这个口。 　　果然，换来了方星一阵久久的沉默。 　　“会回来的。跳儿叔。他……答应过我的。” 　　离开老跳那里，方星直接回家。正是中午，阳光刺眼，他已经流了满满一身的汗。一进小区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天气太热，又是光天化日，让他平白地放松了警惕。他刚从车上下来站定，忽然头上挨了一闷棍，在他还残留些许意识的时候，想要回身看清是谁，却眼前一黑。 第82章 　　方星挣扎了一下。 　　“他好像醒了！” 　　方星听到有人忽然大声说话。他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群蜜蜂在狂舞，耳朵里也是尖锐的声音。耳鸣混杂着房间内桌椅板凳挪动的声音，让方星头痛欲裂。 　　“怎么又不动了？” 　　“是不是还没全醒过来？” 　　有人在他旁边议论，声音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让开！” 　　好吵。几个人叽叽喳喳，方星又努力动了动。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脚也被紧紧捆住。他被人绑架了。在阳光最盛的中午，在普通的住宅小区里，就这么被人绑架了。方星心里耻笑自己，真是没用。 　　他用力抬起眼皮，光线一点一点进到眼里。这里很昏暗，也很凉爽。方星不知道自己被打晕了多久，他猜测，或许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几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全都蹲在地上看着他。等他彻底睁开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这里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平房，所有的窗子都用报纸封住，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透过纸张照射进来。看样子还是白天，他晕倒的时间，比自己想象得要短得多。 　　“这回醒了。” 　　“把他拉起来。”离方星最近的人站起身，指使身后两个人。 　　“起来！”他们一左一右把方星从冷硬的地板上抬起来，架到一把小椅子上。 　　方星后脑连接脖子的地方还非常疼，这些人下手没轻没重，自己没被他们一闷棍打死，不知道该不该算自己命大。现在还是先等让自己缓一缓，不要反抗，任由他们摆弄一阵，好看看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绑架他。 　　把方星放在椅子上之后，三个人退了几步，来到方星的对面，低着头端详着他。 　　方星也看了看他们，可是头实在是又疼又晕，眼睛没办法聚焦，就又把头低下了。 　　“是他没错吧。怎么是个小孩儿，看着也就是个大学生的样子。” 　　“没错，咱们跟了他们那群人那么久了，还能认错？身高长相，还有他那辆车，都对上了。”带头的说。 　　“你叫方星？” 　　方星没有理他们，继续低着头。 　　“问你话呢！说话啊！” 　　方星继续沉默。 　　带头的要过去踹他，被后面的人拉住，“别，别打了。他是不是让咱给打傻了，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不至于。我下手很准，只是他比较高，不是还听说他业余拳击比赛拿冠军了吗，我就下手比对别人稍微重了那么一点。”另一个人说。 　　“那咱在等等。” 　　三个人就这么站在方星面前看着他。 　　“别等了，”方星逐渐清醒了，“我是方星。” 　　见方星开口说话，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带头的说，“现在白烟的事情是不是归你管？” 　　原来是为了白烟。 　　方星抬起头，努力在昏暗的环境中看清他们的样子。 　　三个人，从模样到穿着都普通到不能再普通，混到人堆里绝对找不着。难怪，方星直到被击中前才隐隐觉得有些四周有些可疑的气氛。 　　大意了。方星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都查过了，你跟卖白烟的人总在一起，却从来没有亲自去卖过东西。一定是你管着他们。” 　　方星说，“你也说了，我没去卖过东西，怎么就成了我管着他们了？而且，你说的卖白烟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别和我们装傻了。” 　　方星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问对方，“你问我这些做什么？我是谁，跟谁混在一起，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对面虽然没有得到方星肯定的回答，但他们认定了方星就是管理白烟的人，就也不纠结于他到底认不认了。 　　“我们是来跟你谈谈合作的。” 　　“合作？跟我有什么好合作的？”方星笑了笑，“再说，你们就是这么跟人谈合作的。一句话不说，先给我一棍子，在给我绑到这……”他朝四周望了望，“这什么鬼地方？” 　　“你别管这什么地方了。你先说跟不跟我们合作吧。” 　　“你们要做什么我都还不知道，什么合作不合作的。” 　　三个人又通过眼神互相沟通了一下。 　　“这样的话我就直说吧。” 　　“最好是。” 　　“我们有一批货，现在卖不出去。最近K市风声紧，我们几个不敢动。可是货再压在我们手里就完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找你。” 　　方星明白了，这几个人是看上了白烟的销路，“所以你们想找管白烟的人，帮着你们处理手里的货？” 　　“你是聪明人。” 　　“给我解开。” 　　后面两个人都在看带头的，带头的说，“解开解开。” 　　松了绑，方星终于能坐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我的头盔呢？” 　　“头盔？” 　　“对，我的头盔，我下车的时候，应该在手里拿着呢。” 　　“可能……掉地上了吧。” 　　“去帮我找来。” 　　几句话，又把对面的人问懵了。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那头盔对我很重要，如果你们把他弄丢了，我今天不会再跟你们说一个字。” 　　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方星却说得如此凶狠。他眼里的凶光，让这三个人有些害怕。 　　“你去，”带头的指了指那个打伤方星的人，“去给他找找。” 　　“好。” 　　走了一个人。方星也已经完全适应了房间的环境，他慢慢活动着刚才被绑住的手腕脚腕，除了头还有些晕之外，没有其他难受的地方。 　　他履行着自己的话，不发一言。对方试探着问了他几句之后，也不再说话。 　　忽然，方星从椅子上起身，抄起地上的绳子，勒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紧接着一个摆拳打中了过来帮忙的另一个人的下巴，对方顿时倒地。趁着被击中的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方星把勒着的人摁在地上，朝他的脸连挥几拳。然后起身踩住了旁边人的胸口。 　　他翻出手机，刚要播张维的电话，却又停下。 　　“喂，我是方星。” 　　“……”对方没有立刻回话，“什么事？” 　　方星问脚下的人，“这是哪里？快说！” 　　那人哎呦叫着，断断续续报出了位置。这里离方星的家大概有十分钟车程，从假面过来也不过二十多分钟。 　　“立刻叫几个人到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好。我也过去。” 　　二十分钟刚过，赵清就出现了，他还带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 　　一进门就看到方星一个人制服了两个。 　　方星松了口气，放开了两个人，自己坐到了椅子上。 　　几个打手从方星手里接过地上的人，顺手用绳子把他们绑了起来。这时，帮忙找头盔的那个人，拎着方星的头盔回来了。正好一起绑了。 　　赵清问这怎么回事。 　　方星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我不知道他们手里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想想可能告诉你比较好。” 　　赵清点点头。 　　“你们是谁的人？” 　　三个人显然已经吓傻了，不知道来的这几个人是何许人也，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什么意思？” 　　三人还是摇头。 　　“你说。”赵清随手指了一个人。“你们是谁的人？” 　　“我们不是谁的人。我们谁的人也不是。” 　　“你们的货从哪来的？” 　　“从……从罗华湖来的。” 　　“罗华湖？”赵清小声咕哝着。 　　方星在一旁看着他。 　　“是什么东西？” 　　“是……是冰。” 　　“东西现在在哪？” 　　“我们藏着呢。” 　　“带我们去。”赵清跟几个打手使了个眼色，打手们拉着这三个人出了小平房。赵清也跟了出去。 　　方星拿起自己的头盔，随后准备跟上，却被一个人拉住。回头一看也是一个打手模样的人，一身肌肉，把衣服撑得鼓鼓的，不过看着年岁不小。 　　“你是方星？” 　　“对，是我。” 　　“方经理是你叔叔？” 　　方星打量了一下这个人，“你说方黎阳？” 　　“是。” 　　“没错。” 　　“太好了。”他用力拍了一下方星肩膀，“我叫谭勇。之前我们多亏了方经理罩着，才能接着混，以后有什么事你就找我！” 　　方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交情，但总归是冲着方黎阳来的，他礼貌地朝谭勇点了点头。 　　“你跟着去吗？” 　　“去。”方星一起上了一辆车。 　　那三个人藏毒的地方就是他们住的小宾馆。不小的一包冰毒。 　　赵清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捏了一小撮在手里撵撵。 　　“多重？” 　　“我们称过，是一千两百克。” 　　“我按照市价给你们算，你们拿钱滚出K市。” 　　一听有钱赚，三个人连眼神都没换，异口同声答应了。 　　不一会儿，有人给赵清拎来一箱子钱。 　　“拿着，我的人会送你们出K市。” 　　他们甚至不敢接过赵清手里的钱，在赵清催促再三之后，才哆哆嗦嗦地拿住了箱子。 　　“打开验一下。” 　　“不……不用了。” 　　“打开！”旁边的打手吼了一声。 　　他们又哆哆嗦嗦打开箱子，翻了翻里面的现金。 　　“没有问题吧。” 　　“没有没有。” 　　“好，走吧。” 　　三个人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跟着赵清的人离开了宾馆。 　　“罗华湖是什么地方？” 　　赵清一愣，他没想到方星会注意到这点。 　　“没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卖了吗？” 　　赵清摇头，“现在不能卖。” 　　“为什么？” 　　“这跟你没关系。” 　　“跟我有关系，我想把这批货卖出去。” 　　赵清抬头，被方星死死盯住。 　　“你疯了！” 　　“我没疯。” 　　“这么多，够判死刑了！” 　　方星当然知道。方星当然也不是真的想卖这批货。但是赵清的态度让他觉得这袋子冰毒后面一定有玄机。或许不重要，可对于现在的方星来说，他知道的越多越好。 　　虽然这也意味着越危险。 　　“这批货是冲着我来的，也算是我找到的。就算你不让我卖，也得让我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清捏着手里一包白色的粉末，塑料袋子很薄，被撑得满满的。 　　“你知道陈力吗？” 　　很久以前方星在方黎阳和老跳的对话中偶尔听到过这个名字，只不过他们的称呼是“力叔”。 　　“方黎阳以前跟过他。他翻船的时候，警方收缴的毒品中，少了罗华湖的一批。” 第83章 　　再多的，赵清也不清楚了。当时所有人都想找到这批货，找到了，就是一大笔天文数字。可是，陈力刚刚翻船，风声太紧，没有人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大肆寻找那批货的去处，久而久之这批货也就被放弃了。或许它们早就被陈力转移或者销毁了，消失在了茫茫的毒品市场中。 　　但从去年开始，这批货却又偶尔现身。出现的地点还是罗华湖，难道这批货从始至终都还在罗华湖的工厂，从未转移过？还是有人故意把它们重新带回罗华湖交易？ 　　赵清不明白，方星更是毫无头绪。 　　东西被赵清带走了，方星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转身去了KTV。 　　“星星。” 　　“小江哥，我跳儿叔呢？” 　　“在酒库呢。” 　　“我找他有事情，先帮忙找个人替他一下。” 　　“好。” 　　小江没有多问，方星也没解释，就直奔酒库来了。 　　穿着服务生制服的老跳儿有些不伦不类的，乍一看非常滑稽。他手里拿着一个大本子，一会儿弯腰一会儿抬头，费力地核对货物和清单。 　　“跳儿叔！” 　　老跳儿回头，“星星？你怎么来了？” 　　方星几步上前，拿过他手里的单子放在旁边，“我有事情找你，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老跳儿一头雾水，不知道方星忽然来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我事情还没做完……” 　　“那个……”酒库门口出现了一个人，“江哥让我过来酒库帮忙点货。” 　　“单子在那里。”方星指了指他丢在一旁的清单，转身对那个人说，“我们有点事情，这就麻烦你了。” 　　那人点点头，就拿起清单办事了。 　　方星拉着老跳儿从酒库里出来，直接上楼去了办公室。 　　这里还是老样子，方星非常熟悉，小江照顾得很好，和方黎阳在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 　　“来这儿干什么啊？星星，有什么事情啊？” 　　“跳儿叔你坐。” 　　方星把他拉到沙发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我要跟你打听一些事情。” 　　方星表情很严肃，老跳儿也就跟着紧张起来。 　　“什么事情？” 　　“你和方黎阳以前是不是跟过一个叫陈力的人？” 　　老跳儿脸色立刻变了，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没事，你别紧张，坐下说。”方星把他摁住，怕他一慌从楼上跳下去跑了。“这里很安全，说什么都没关系。” 　　老跳儿看上去依旧非常忐忑，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星星，你怎么会知道他？” 　　方星很想一股脑把事情全都告诉他，又怕把他吓到，只好先安抚几句，“跳儿叔，你别慌。我现在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为了我，也为了方黎阳吗？所以有些事情，你要帮我。” 　　“我记得。只要能帮到阿方和你，我绝对帮忙。” 　　“我已经知道你和方黎阳以前做过什么，所以现在有些事情，大概只有你知道了，我只能来问你。” 　　老跳儿终于放松了一些，点点头对方星说，“好，你说，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不过星星，这些事情你真的想知道吗？都……不是什么好事……”老跳儿似乎对自己的过往非常难以启齿。 　　“我必须要知道。你先告诉我，这个陈力是什么人？” 　　老跳儿喘了几口大气，语气也变得正常了些，“他是我和阿方的老大。后来，因为阿方有本事，成了他的助手。我就不行，我还是个小喽啰。但是阿方对我好，很照顾我，我就混得还不错。之后，陈力就在交易的时候被警察抓了，我们那一群人都完蛋了。哦，对！”老跳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是那天，我在你家看着你那天。你小时候，只要阿方有事，我就会去你家陪你吗。那都是阿方跟着陈力去做生意了。” 　　“贩毒？” 　　“对。” 　　方星一直都记得那天。那天之后，他就被送去了灵县，在那里知道了自己不堪的身世。若是换做以前的方星，他一定又会被那段痛苦的回忆牢牢擒住，陷入自我折磨之中。然而现在，他能够冷静地甚至有些疏离地回望那段往事。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痛苦早在他得知方黎阳爱他的时候结束了。现在的痛苦才是真实。 　　但似乎所有的痛苦的来源都相同，那就是方黎阳不在他的身边。 　　“你知道方黎阳为什么会跟陈力吗？” 　　老跳儿皱起了眉毛，用力回忆着，“好像是……阿方的哥哥去世了，他才来投奔力叔的。阿方的哥哥也是力叔的人。我跟着力叔的时候，阿方哥哥嫂嫂刚刚去世。只不过我没见过他们，他们也是力叔的亲信。”说到这儿，老跳儿才发现方星把头别过去了，这才想起来，“那是……” 　　“那是我爸妈。” 　　老跳儿自觉自己失言，一时没了话。 　　“没关系，跳儿叔，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了。”方星接着问，“陈力被捕之后呢，你们是不是都被抓了。” 　　老跳儿点头，“我，阿方，我们都被抓了。在监狱里，听说力叔的案子还没宣判，他就死了。当时，我以为有人要对我们这群人杀人灭口，吓得我好久饭不敢吃，觉不敢睡。” 　　“后来呢？” 　　“后来就也没什么，我就老老实实坐牢了。好在我没直接参与贩毒，身上也没命案，加上表现好，很快就出来了。” 　　方星点头，老跳儿出狱之后的事情他们早就聊了七七八八了。 　　“跳儿叔，那你知不知道，陈力在罗华湖有一批货？” 　　“知道。我就是因为那批货的事情才来了这里。” 　　“黎阳，”郎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边传来，虽然只有简短的两个字，但是方黎阳依旧能听得出，他抽了很多烟，熬了很多夜。 　　“什么事？” 　　“可能会有国际刑警找你。” 　　“做什么？”方黎阳从来没有跟国际刑警打过交道。就算是郎斌，也要通过上级才能把手里的情报传递给那边，他们为什么会直接找到方黎阳？ 　　“是我要求的。你不是一直想回到任务里吗？” 　　方黎阳的心开始剧烈地颤动。他拜托了郎斌，表达了想要回到任务的要求，但是他没有想到，郎斌真地在为这件事努力。他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你提供了跨国人体器官买卖的线索。基本上确定了，对方组织大本营在马来西亚。现在终于协调下来，通过国际刑警联合中国和马来西亚的警方，一起办这起案件。所以我建议他们，有些情况直接来问你。因为你不仅见过马来那边的人，对这边的犯罪集团也是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我明白了。” 　　郎斌给他争取到了一个机会，能让他重新参与这起案件。他是深度参与其中的唯一一个警方人员，是能加速案件进程的关键人物。郎斌似乎是给警方提供了一个不二人选，如果方黎阳能在国际刑警面前表现出色，那么他就必然会重回任务。这将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你呢？” 　　“我什么？” 　　听着听筒里的动静，显然在方黎阳思考的时候，郎斌又点上了一根烟。 　　“你的上级，同意你这么做吗？” 　　郎斌轻笑了一声，“先斩后奏。国际那边听完我的汇报，很希望能尽快见到你，我的上级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黎阳知道郎斌的处境。自己是他的下属，却做了很多让他为难的事情，偷偷去见方星，导致了今天他被全面监视的处境。而郎斌自己的权力也在被压缩，这种时候他能无视各方压力，帮助自己，方黎阳非常感激。 　　“谢谢。” 　　“跟我说这个干嘛？”郎斌吐了一口烟，“你……” 　　“什么？” 　　“你确定，你真的要回去吗？”郎斌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安和担忧。“你好不容易才出来，现在虽然行动被控制，但好歹你还能在家陪陪妈妈，过几天轻松日子。为什么又要回去呢？” 　　方黎阳一阵沉默，她看了看在厨房忙活的母亲，心里一阵绞痛。他可以就这样过安稳日子，等到控制解除，他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然后呢，然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和这个案子再无关联的人。一个有过功也有过过的普通警察。 　　“你知道为什么。” 　　“为了方星！”郎斌恨恨地说。 　　方黎阳沉默。 　　“你想想你自己，还有你妈。你如果决定回去，这次只能比上次更凶险。” 　　“可是方星怎么办？你们有谁在乎他！” 　　“我说了，我替你看着他呢！” 　　“是吗？五年前你也是那么说的，你把方星看到哪里去了？” 　　“你现在是不信任我？” 　　“方星现在在做什么？高考已经结束了，他有没有去考试，考到哪里了？你告诉我。” 　　郎斌被问得哑口无言。 　　其实早在郎斌越来越少提到方星近况的时候，方黎阳就已经知道了，郎斌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顾及方星的事情。 　　“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你告诉我你会帮我照顾方星？”方黎阳说完，发现自己太激动了，他不应该和郎斌用这种口气说话。 　　“对不起。”他停顿几秒，“我只是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然后接星星回家。我这次离开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星星没有我还能不能好好生活。如果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能让这件案子早日了结，豁出命，我也认了。这样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太难熬了。” 　　方黎阳越说声音越小，郎斌也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 　　“这是你的决定。”郎斌的声音变得冷酷，“你也知道，方星没有你活不下去，你妈没有你也活不下去。如果你成功被拉回任务里。你答应我一件事。” 　　“好。” 　　“活着完成任务。” 第84章 　　“警察？” 　　“对。”老跳儿点头，像是确认自己说的话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是警察。” 　　方星彻底糊涂了。 　　老跳儿对这个细节也是始终想不明白，于是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因为当时不是我去拿的货，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跟他们交易的是个警察。” 　　“他们怎么知道那人是警察的？交易的时候总不可能穿着警服。” 　　“是，我也问了他们。他们说是过来交易的人自己说的。还给他们看了警官证。” 　　这太诡异了。方星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 　　这时老跳儿还在继续说，“我问他们，那人会不会是假警察……” 　　“没有必要。”方星轻声念叨，像是给自己整理思绪，“如果不是警察，他为什么要假装成警察，这对他们的交易没有任何帮助。毒贩不会去举报他，他也没有利用警察的身份威胁毒贩做什么，这个‘警察’什么都没做，只是告诉毒贩，他是警察。” 　　“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完了。” 　　“他一定是想利用警察的身份，传递一些信息。” 　　“什么信息？” 　　方星摇头，他暂时还想不到更深的原因，他的推理目前只能到这一步。“这件事方黎阳知道吗？” 　　“知道，我们说过。” 　　“方黎阳当时怎么说的？” 　　老跳儿摇摇头，“阿方，也没有说什么。” 　　就算方黎阳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跟老跳儿说的，方星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方星想到的，方黎阳当时也一定想到过。无论方黎阳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他一定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郎斌了。可是现在罗华湖的货又出现了，那么这件事一定是被搁置没有解决。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也或许是因为方黎阳的行动突然被中断，这条线索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跳儿叔，我知道了。我今天过来就是要问这件事。”方星站起来，老跳儿也跟着起身，“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咱们说的事情。就连小江也不行，谁都不行。” 　　“我明白，这种事情，我死也不会说的。” 　　方星心事重重，离开前还是关心了一下老跳儿的近况，他不想让老跳儿觉得自己冷冰冰的，他知道那种没有人在乎自己的感觉。 　　离开KTV，方星思考下一步他要怎么办。虽说现在他是在帮赵清卖白烟，但是仅仅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离他的目标还是太远。陈力，罗华湖，警察。方星努力想把这几个线索合理地串联起来。他似乎能看到一个逻辑，但又太过虚无缥缈。可能，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找郎斌问一问。 　　国际刑警国家中心局的人，在第二天就找到了方黎阳。 　　他终于有机会穿戴整齐全套警服，以一名警察的身份，开展他的本职工作。出门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非常陌生。一身警服、没有戴眼镜的自己，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他有时会回忆，回忆里的自己总是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偶尔也有在家懒散的样子，但从来不都不曾是一个警察。这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他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方黎阳整理领带，摸了摸藏在制服外套里面的，方星送给他的领带夹。 　　那是意外留下来的物品。在激烈的打斗中，竟然没有从他的领带上滑下来。入院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好好保存着，当他从医院回家，收到自己所有的衣物时，他才发现，这只领带夹竟然还在。如果方星知道，这个小东西没有丢，他一定很开心。 　　“小阳，什么时候回来？”方黎阳妈妈拉着他的衣袖，眼睛里有些慌张。 　　他看着妈妈的眼睛，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什么都不能讲。他在做一道选择题，他也反复思量过千遍万遍，可是答案始终只有一个，只有现在的选择，他才能两全。他伸手把妈妈抱进了怀里，“妈，我需要去配合调查，我的同事会跟告诉您后面的事情，您放心。” 　　他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只是拥抱的双臂又紧了紧。妈妈摸着他的背，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黎警官。”身后的人也是一身笔挺的警服，只是臂章稍有些区别。 　　方黎阳竟然差点以为他是在叫别人。 　　“可以了吗？” 　　就在他要回答的时候，他的手习惯性地在眼前比了一下。 　　“不好意思。”他回到房间，戴上眼镜，回到那个警察面前，“好了。” 　　对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的眼镜，点头说，“那我们走吧。” 　　他被带到了国际刑警国家中心局，全程所见都是陌生面孔，也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一句闲话。 　　他原本以为郎斌可能会在场，即使他应该插不上什么话，有个熟人在眼前，心里也踏实一些，可是没想到是这般阵仗。国际刑警冷冰冰的做派，让方黎阳全然感受不到同僚之间的基本情谊。就仿佛他并不是来协助配合工作的，他就是来录个口供。 　　会议室不大，里面坐着几位面色严肃的警察，有中国面孔，也有东南亚面孔，这几位应该就是马来西亚的警方了。方黎阳迅速扫了一眼他们的警衔，全都是方黎阳之上不知多少级的大人物。 　　“黎阳警官。” 　　“是。”方黎阳朝各位上级敬礼。 　　“请坐吧。” 　　方黎阳坐下，中国警官开始做开场白，简单重复了一下叫他过来的用意。马来西亚警方中虽然有华人，但也有马来人，所以同时列席的还有一位翻译，全程用英语传递双方信息。 　　“这是一起十分重大的跨国有组织犯罪，涉及到毒品贩卖，以及人体器官买卖。黎警官这么多年深入犯罪集团内部，为我们提供了很多重要线索。现在，是案件的关键时刻，双方嫌疑人都已经锁定，要进行最后的追捕，所以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细节，希望你尽可能详细地跟我们叙述一下，你所了解的情况。” 　　“是。” 　　翻译翻完这段话后，中方又问马来西亚的警方代表，还有没有什么要提前说明的，对方摇摇头。于是中方警官开始了针对案件细节的提问。 　　郎斌接到方星电话的时候，他正在离中心局几公里的小吃店里焦急地等待着方黎阳的消息。 　　看到这串号码，郎斌的第一反应是不要接。他握着手机，看着跳动的屏幕。 　　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接方星的电话。 　　“我要见你。”方星说。 　　“不行。” 　　“有件事情，只有你可能知道。” 　　“什么事情？” 　　“见面说。” 　　“我现在不能见你。”郎斌又一次强调。 　　“那你什么时候可以见我？” 　　郎斌叹口气，透过小吃店油腻的玻璃朝外看去，“不知道。” 　　方星几乎就要在电话另一边发作了，可是他沉默了一阵，还是忍住了，重新开始和郎斌解释。 　　“我现在知道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方黎阳也知道，他应该和你报告过这件事。但是，你明白，我没有办法现在这样告诉你，你也不可能回答我，所以我们必须要见面说。” 　　郎斌没有回答，他看了看手表。方黎阳已经在中心局待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了，不知道他们进行到了什么阶段。 　　“所以现在，最关键的人物是郑玉？” 　　方黎阳摇头，“郑玉确实是一直接触马来西亚犯罪集团的人，他邀请他们来过K市，也亲自去过马来西亚。但是他不能算得上是最关键的人物。最关键的人物始终都是林少廉。” 　　马来西亚警方在听完翻译之后，又说，“我们现在有郑玉的线索，我们在马来西亚捕捉到过这人的影像。” 　　说完，他们展示了几张通过监控拍摄的图片。 　　方黎阳确认，“这确实是郑玉。” 　　马来西亚警方又说，“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们描述的这个林少廉。” 　　讲到这里，中国警方也一直在点头。 　　“你提供的几个他出现的时间结点我们也都去调查了，虽然确实拍到了车辆，但是影像十分不清晰，没有办法确定他的样貌。之前抓到的见过他的人，要不就是死了，要不就是矢口否认。我们手里的资料，只有通过你的描述绘制的一个画像。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他直接参与犯罪的证据。” 　　“所以现在没有办法对林少廉进行跨国通缉？” 　　方黎阳问出这句话，中国警方的代表点点头。 　　“我在北川的地下人体器官工厂见过他，但也确实只见过那一次。” 　　能证明林少廉确有其人，并且掌握他犯罪事实的人，当然还有。 　　只是，这个人方黎阳能不能现在把他说出来，他十分犹豫。现在把毛康扯进来，是一个极大的变数。他对毛康还有很多的不信任，这个人的立场还没有彻底弄明白。如果他也矢口否认见过林少廉，为求自保再把方黎阳拖下水，事情就愈发困难了。 　　还有赵清。可一直没有动赵清，就是想让他继续做郑玉和林少廉放在外面的一只眼睛。同时，警方也可以通过赵清间接观察他们的动向。显然，国际刑警并没有完全掌握这一点，不然他们早就逮捕赵清了。如果连赵清这条最后悬着的细线都断了的话，再要找到林少廉就太难了。 　　问话进行到这里，似乎双方被卡住了。 　　明知道有林少廉这么一个最大的幕后主使，却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这个人的存在，而无法对其下手。而如果置之不理，只把马来西亚的犯罪团伙和郑玉及其手下逮捕归案的话，那么很有可能林少廉将永远逍遥法外。无论哪一方的警察，都不愿发生这种事情。 　　“各位长官，我有一个请求，可能也是最后的办法。” 　　先是中国警方的几位警官忽然把目光全部集中在了方黎阳身上，等到翻译结束后，马拉西亚方的警官也注视着方黎阳。 　　“林少廉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甚至想让我亲手肢解受害者，来证明自己。现在他们被迫停止行动，在他心里，我一定是罪魁祸首。他必然想要除掉我。这是第一。另外，由于人体器官工厂很快就被发现了，他和马来西亚的犯罪集团一定还有很多合作没有达成。马来西亚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或许，我可以利用我现在的立场，潜入到马来西亚的犯罪集团，说不定可以引林少廉出动。” 第85章 　　“我现在不在K市。” 　　“你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 　　郎斌从座位上起身，“我再联系你。”他离开小吃店，朝中心局走去，在一个路口之外停了下来。 　　在这里他可以看到中心局的侧门，方黎阳就是从这个门被带进去的。郎斌上一次来这里，也是侧门进侧门出，如果没有估计错误的话，方黎阳结束询问之后应该还是会从这个门出来。郎斌再次看看手表。 　　又过了将近四十分钟，侧门里面出现了一辆警车，郎斌盯紧了。随后，侧门打开，警车从里面缓缓开出来，然后转弯，驶向大路。 　　在警车后车窗上，映出了一段白色。 　　车里，方黎阳手肘撑在车窗边缘，支着额头，外面的制服袖子被拉下去一节，露出里面一段雪白的衬衣袖口。 　　听了方黎阳的提议，中方的各位警官都愣住了，就连翻译也愣了一两秒之后才开始给马方翻译。等马方明白了方黎阳的意思之后，露出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表情。 　　但是很快，他们的表情从惊讶转变为思考。 　　派遣卧底对国际刑警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显然他们没有考虑过方黎阳。 　　“或许马来西亚警方已经有线人了。”方黎阳说。 　　马方警官点点头，“警方都有线人。” 　　“如果您那边的线人能够提供林少廉的线索，那自然最好，但是目前看来，好像还没有人能做到。” 　　方黎阳此话一出，马方警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转而询问中方的意见。 　　中方警官说，“黎警官，我们看过你提供的所有资料，也对你这个人进行了一些了解。你一直很优秀，也出色地完成过一次卧底任务。这次任务，你出现了一些意外情况，不得已退出任务之后，我们看到你有一些违规行为。你怎么解释？” 　　方黎阳明确被记录的违规行为，据他所知就是不久前擅自去接触方星的事情。按理说，中方应该对他的情况有了很详细的了解，那么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主要是给方黎阳一个机会，让他亲自对马来西亚的警方解释一番。以免以后的口舌之争。 　　“关于上次违规，具体情况我也有上报过了。我在执行任务期间，为了接近犯罪组织，假扮成一名已经去世的团伙成员的弟弟，所以收养了他的儿子。从第一次任务开始就是我在照顾他。由于上次任务中出现意外，我受伤被保护了起来，我是担心那个孩子，所以擅自离开医院去见了他。” 　　听完方黎阳的解释中方警官点点头。等翻译结束，马来西亚警方没有什么表示，似乎对这个解释不甚关心的样子。 　　“你的身份确实像你说的，很有利于接近犯罪集团，并且引出林少廉。”马方的一名警官说，“但是我们时间很紧迫。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对马来西亚的社会情况了解不够，想要潜入那里的犯罪集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中方的警官也同意。 　　“各位长官说的没错。可是除了我，我想没有第二个合适的人选了。”方黎阳观察他们的神情，继续说，“我知道做卧底的工作需要经过严格的考核，如果各位长官觉得这个计划可行的话，可以尽快对我进行考核。我有信心能够通过。” 　　“你的履历非常漂亮，我们相信你有很强的能力，但问题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如何能在短时间之内，作为一个中国人，取得马来西亚团伙的信任呢？”中方警官的问话，表明，方黎阳的方案很有可行性，至少中方已经开始把这个计划纳入考量了。 　　他用目光扫视了每一位警官的脸，然后缓慢说道，“或许，我们要利用的，正是他们的不信任。” 　　方黎阳露出的这段白色的袖口，就是方黎阳和郎斌之间的暗号。意味着，国际刑警已经基本同意了方黎阳的提议，将要把他送入马来西亚。 　　郎斌迅速离开了那里，他急速喘着气，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这是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曾经亲自挑选了方黎阳，亲自挑选了方星。他曾经一手把方黎阳推入刀山火海，他都不曾有过现如今这般的感受。他自信满满，确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可这与以往不同。方黎阳这一段白色的袖口，让郎斌看到了死亡。 　　方黎阳所去之处，将是郎斌无法触摸的地方。在方黎阳露出白色袖口的那一瞬间，他再也不是郎斌的下线，而是彻彻底底断了线。方黎阳将要面对什么，郎斌将一无所知。这种失控让郎斌前所未有的恐慌。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郎斌才渐渐缓过神来。他拿出手机，发现手心全都是汗。他随意在衣服上抹了一把，接起电话。 　　“你到底在哪里？” 　　郎斌平稳了心神，“我马上回去，你等我消息。” 　　“好。” 　　郎斌回到K市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看到约定的地点，早早有一个颀长的身影在那里等着他。他远远地停住了。虽然回来的一路上，他已经坐好了心理建设。但见到方星的那一刻，他依旧有些望而却步。 　　他又把方黎阳送去了狼谭虎穴，即使那是方黎阳自己要求的，他也多少做了一名幕后推手。表面看上去，他好像是帮助方黎阳完成了他的目的，实则是什么郎斌心里非常清楚。 　　他再一次深呼吸，点上一颗烟，朝方星走去。 　　还看不清人影的时候，方星已经注意到了远远的一小颗红色的火星。等时明时灭的火星越来越近，郎斌高大的身影也渐渐从夜幕中清晰起来。 　　方星转身，直直面对他。 　　“好久不见啊。”郎斌恢复了往常的模样，稀松平常地叼着烟，一屁股坐到了方星的旁边，“坐着说。” 　　方星坐到他旁边，省去了那些客套，“我现在在卖白烟。” 　　郎斌挑了下眉毛，无声地带了些笑意，“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 　　方星继续说下去，“有人看到我把K市的白烟生意管理得很好，就找到我，让我帮忙他们卖毒品。” 　　这一点出乎郎斌意料。 　　“我没有答应。叫赵清找了一帮人把他们的毒品收了。那几个毒贩也被从K市赶出去了。”方星省略了很多细节，简短截说，“毒贩说，他们的货是从罗华湖拿到的，赵清告诉我，那批货是陈力的，但是陈力被捕之后这批货没有被收缴，所有人都以为弄丢了，可是最近又出现在K市。后来我又去问了跳儿叔，哦，就是姚卫林。他说他们曾经也有人从罗华湖拿到过货，而且是警察跟他们做的交易。这些事，方黎阳应该都知道，他应该都和你说过。” 　　方星说的时候，郎斌一直在想这小子到底知道了多少事，直到方星说完。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这批货现在到底在被谁控制着？跟林少廉有没有什么关系？” 　　郎斌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烟立刻缩短到烟蒂的位置，他又从口袋里拿出烟盒，磕出了一根之后愣了一瞬，把烟递给方星，“嗯？” 　　方星摇头，“不用。”他看着郎斌悠哉悠哉地点烟，倒是也不着急，反正他们已经见面了，他不问出点什么来是不会轻易让郎斌离开的。就算郎斌怎么跟他在这里磨蹭，他都不怕。 　　“你要知道这些干什么？” 　　方星也学会了避重就轻，“你知道我是不会听你的话的。” 　　郎斌这次真地笑了，但很快表情就变得严肃。 　　“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在方星面前，郎斌永远像一个考官。 　　“我想了很久，最可疑的点是那个警察。” 　　郎斌点头表示认同。 　　“罗华湖的那批毒品消失，肯定跟警察有关系。警方没有收缴，那么毒贩之间肯定应该有人知道毒品的下落，但是那批货就是平白不见了，那么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被警方的人藏起来了。但是……”方星停顿，“警方的人为什么会藏毒，如果被揭发了这可是重罪。如果真的是警察干的，那么他一定想尽办法秘密地把这批货处理掉。即使是从罗华湖卖出来，也一定有不曝露自己的方法，但他非要反着来。让警察去交易。” 　　“你有没有考虑过是假警察。” 　　这种可能性在和老跳儿交流的时候就被他否定了。方星继续说，“无论这个警察是真是假，有一个信息可以确定，就是这批货的失踪和警察有关系。我注意了赵清的说词，至少他对这批货是完全没有头绪的，那么郑玉也应该不清楚。那么唯一有可能对这批货有了解的人，就是林少廉了。” 　　郎斌看着方星，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那批货应该是在一个警察手里控制着。他让警察出来交易，是为了间接把这个消息散播出来，传到林少廉的耳朵里。” 　　“这个警察这么做是为什么？”郎斌问了一个方星一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他摇摇头。 　　“你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一个警察可以藏起那么大一批货，而一个警察又为什么要藏那么大一批货？” 　　第二个问题很简单，“为了钱。”方星回答。而第一个问题，让方星豁然开朗。 　　“你是说这批货是毒贩和这个警察的一个交易？” 　　郎斌不语。 　　“那么让这个警察走到这一步，一定是受到了威胁，想要，鱼死网破。” 　　郎斌点头，“这也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可惜晚了。” 　　“那，那个警察是谁？” 　　郎斌丢下烟头，起身，“那个人和方黎阳有过接触，他亲口承认过，罗华湖的警察是他的人。” 　　方星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他有些发抖，他脑子里闪现出了张维，但他知道不是。应该是张维身后的那个人。 　　他瞪着郎斌，郎斌慢慢吐出两个字。 　　“毛康。” 第86章 　　方黎阳妈妈打开门，看到是郎斌的时候，眼里充满了失落。 　　郎斌难以面对那双眼睛， 他想在门口说完就走。 　　可是方黎阳妈妈侧了侧身，“您进来吧。” 　　郎斌此时也说不出推辞的话，就点点头，进了房间。 　　“我给你倒水。” 　　方黎阳妈妈面色难看，一看就知道一夜没睡，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人心疼。 　　郎斌赶忙把她拦住，“不用了阿姨。我过来说两句话就走。” 　　方黎阳妈妈点点头，坐到了一边，还不等郎斌开口，就先说了话，“我知道，你来是想告诉我，小阳又去执行任务了吧。” 　　“是，您知道了？” 　　“嗯，他昨天被人带走的时候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我还想着，会不会有可能这次就不让他去了，就一直等一直等，等了一宿他也没回来。所以，你一来我就知道，他肯定是又去了。” 　　郎斌不忍看她的脸，一直低着头。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劝她说黎阳不会有事？这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做警察，尤其是卧底的工作，真的就是九死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来。做卧底需要一颗强大的心，做卧底的家属，则更是如此。 　　“我不会拖他后腿的。他做什么我都支持。” 　　郎斌点头，“谢谢阿姨。您有什么事情随时叫我。” 　　方黎阳妈妈勉强笑笑，“我一个人，身体也好，能有什么事。你们工作这么辛苦，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我得把自己照顾好，说不定小阳哪天就回来了。” 　　郎斌附和着也笑了笑。 　　另一边，方黎阳已经开始了封闭考核以及训练，中马双方协同合作，为方黎阳能够顺利潜入马来西亚的犯罪组织进行严密的计划。 　　首先，最基本的一步，要把方黎阳送到马来西亚去。为了避免被查到出入境信息，马来西亚警方找到了蛇头集团的线人，方黎阳将跟随一批偷渡人员，进入马来西亚。 　　方黎阳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达港口，与蛇头线人交换暗号。 　　这是一艘运送小商品的货船，这里已经不是第一站。跟他一起上船的还有五个人。他们一起被带到货船船舱的夹层里。这里面非常矮小，方黎阳身高不算很高，却也只能将腰弯到将近九十度才能在这个夹层里行走。几乎没有光线，十分昏暗，气味难闻至极。 　　线人是个华人，“委屈一下了，那边还有地方。”他指了指一个角落。 　　还好不算很挤，方黎阳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后大概数了一下，约有二十几个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什么样子的都有，根据线人的说法，这些偷渡者的目的地几乎都不是马来西亚这样的东南亚国家，更多是欧美。难以想象他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挤就是一两个月。 　　没有时间悲天悯人，方黎阳立刻在一个位置上安顿下来。所幸这不是一趟遥远的路程。 　　接着第二步，登陆马拉西亚之后，要尽快找到与林少廉合作的犯罪团伙。这也是最难的一步。 　　据马来西亚警方给出的信息，由于马方近期捣毁了一个器官买卖地下网络黑市，所以这个集团最近作案有所收敛。目前，想要能和这些人搭上线，只能通过线下的一些黑市聚集地。 　　方黎阳记住了马来西亚警方标在地图上的几个地点。这些地点大多都是贩卖毒品、枪支、人口的据点，自然少不了人体器官的黑交易。 　　果然，这些地方马来人居多。封闭训练期间，他突击学习了马来语，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星期，但已经可以做到基本的交流。 　　他学习了一些马来西亚人的动作和神态特征，尽可能地让自己的气质更接近本地人。这样即使他的马来语不甚流利，也依旧可能被当做生长在本土的华人。 　　他扮作慕名而来的寻找器官为家人治病的人。几天之内走访了几个据点，都没有任何线索。剩下的地方都非常偏僻，已经是一些完全不知名的小地方了。 　　“马来西亚不大，他们这些人的消息都是互通的。”设立计划时，马方的警官说，“只要你出现的地方足够多，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你这个人的存在。” 　　中方警官递给方黎阳一个单子，上面有肝脏配型的详细资料。 　　这些天来，方黎阳就是拿着这份单子，到处询问哪里可以搞到合适配型的肝脏。虽然目前他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但是有一个华人寻找肝脏的消息，应该早就不胫而走了。 　　来到这种偏僻地方，华人更少。 　　他一踏足，就已经有很多奇怪的目光向他投射而来。像是紧盯着入侵者的野狗，随时做好了扑咬猎物的准备。 　　方黎阳知道这时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只要他在这个地方盘桓得足够久，一定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他在路边的小店点了午饭，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吃了起来。 　　店面很小，四五张桌子就已经摆满，老板一个人在做生意。现在店里只有方黎阳一个客人。 　　今天太阳毒辣，方黎阳的衬衫已经完全汗湿了，紧紧地贴住了他的前胸背后。他抻了抻衣服，让布料和身体之间的空气流动，额头、鬓角和颈后的发间，不间断地滚下汗来。他又移动了椅子，让电风扇的风能多多吹到自己。 　　饭吃到一半，才终于又有了另一桌客人。 　　他们熟络地用马来语和老板打招呼，然后注意到了方黎阳。几个人小声说了几句。尽管方黎阳听不懂当地带着浓重口音的马来语，但很显然，他们在谈论他这个外来人。老板过来给他们上菜时，他们也同样一边看着方黎阳一边低声说话。老板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方黎阳已经吃完了，但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找老板又要了一个冰饮料。 　　老板过来假装不经意地，用稍微标准的马来语和他说，“没什么事快走吧。” 　　“为什么？”方黎阳问，老板给他使了个眼色，没有说话。 　　老板刚刚离开，旁边那桌人当中，就有一个人起身，朝方黎阳走了过来。他跨坐在方黎阳旁边的椅子上，不客气地吼着，“你来这个干什么？” 　　方黎阳耸耸肩，“我有事情。” 　　“什么事啊？” 　　“和你说了，你能帮我吗？”方黎阳虽然姿态放松，但是眼神里有几分挑衅。 　　那人听了方黎阳的话，觉得好笑，回头跟另外几个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又转头问方黎阳，“你先说来听听。” 　　方黎阳看看他们这一群人，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折着的纸，抹在手里有几分潮湿。他把纸打开，正面密密麻麻都是字。他递过去给对方看。 　　对面的人拿到纸后看了几眼，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他把纸还给方黎阳，然后跑回去和同伴说话。 　　方黎阳收好单子，喝着饮料看他们讨论。 　　不多久，那个人再次回到方黎阳面前，“你会说多少马来话？” 　　“不多，只能说些简单的。” 　　“你是想要那张纸上的东西？” 　　方黎阳点点头。 　　“你等一下，我们吃完饭，你和我们走。” 　　“你们能找到我要的东西？” 　　那人摇摇头，“我们不能，但是我们知道谁能。” 　　“好，我等你们。” 　　等那几个人吃完饭，一直和方黎阳说话的那个人带头，领着他走。半路离开了两个人，方黎阳察觉到，他们应该是去给什么人提前通风报信的。 　　号称能找到器官的人，方黎阳之前也遇到过两个，可是最后证实他们只不过是骗子。一看方黎阳十分精明，骗不到他的钱，就自己撤了。希望这次不要又遇到骗子。 　　方黎阳在路上，又把马来西亚警方提供的罪犯图像在脑海里重新播放了一遍。加上他之前在假面见过的那几个看不清晰面孔的人，他对这些罪犯的形象大致有了一个描绘。 　　走了至少有将近四十分钟，那人在一栋特别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他上前跟门口坐着的几个人聊了几句，然后一起朝方黎阳看了看。门口的人点点头，走进了楼里。不久，一个华人长相的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短袖衬衫和短裤，一双人字拖。他先是用非常流利的当地话跟前来的几个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径直朝方黎阳走了过来。 　　“就是你来找东西的呀？”虽然他汉语说得非常流利，但还是有一些奇怪的口音。 　　“对，是我。我要找这个。”方黎阳说着就要再次拿出那张单子。 　　“不要给我看呀，我看不懂呀。”他上上下下把方黎阳看了一遍，“跟我过来呀。” 　　路过带方黎阳来的那几个人时，他们和这个华人说了两句什么。这个华人没好气地吼了几句，然后就听到他说，“事情没办就想着要钱呀，疯了呀。”然后又对方黎阳，“你往里面走呀。” 　　方黎阳进了小楼，这里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冷，让人脊背发紧，汗毛倒竖。 第87章 　　“还记得我们的协议吗？” 　　“什么？”正在翻卷宗的张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回答，等他说完才想起来，方星是什么意思。他们当初有约定，在可能的范围要全力帮助方星。 　　他把卷宗合上，放回柜子里，从档案室离开，走到了室外，“我记得，你说，什么事？” 　　“我要见你背后的人。” 　　张维措手不及。方星一直表示不想知道太多，不愿意更进一步接近他们的计划，怎么突然要见所谓“背后的人”？ 　　“为什么？” 　　“我肯定有必须要见的理由。现在不方便讲，你尽快安排我们见面吧。” 　　张维不知道方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能断然拒绝，何况毛康一直表示如果方星非要知道幕后是谁，他并不排斥见方星。那既然如此，张维便趁着这个时机，顺水推舟，让他们见上一面，说不定他们直接见面后，还能免去自己的一些麻烦。 　　“好，我会安排的，你等我消息。” 　　两面通气，方星又去找了赵清，正好也到了这个月该结白烟货款的时候，虽然早了几天，方星还是催着老丧他们提前把货款交了上来。 　　赵清点了钱，放到保险箱里，回头见方星依然立在原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什么是吗？” 　　方星索性直接坐下了，“那天收的那包东西你怎么处理了？” 　　赵清没有飞快皱了一下，“没有处理，就这么放着了。” 　　“你真的不打算给我卖掉？” 　　赵清听到这话，有些沉不住气，坐到了方星的对面，“不，我们现在做这些太冒险了，那包东西够你死几百次了。” 　　方星无奈地撇嘴，“怎么现在你们又小心起来了？之前那么猖狂。” 　　“今时不同往日了。” 　　“有什么不同？”方星故作无意，一点点把赵清往自己的套路上带，“你的同伙都不见了，只剩你一个人了，上面也没有人管你。你应该胆子更大才对啊。”他随手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一罐饮料，打开喝了起来。 　　赵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摇摇头。 　　方星不能让他就这么打住，于是追问，“怎么？你还顾忌什么？”他看到赵清低下头，于是身子超前倾了过去，“我一直想不通，方黎阳失踪，你们上面的人也不见了，为什么只有你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继续做生意，继续管理假面。现在假面还能经营得这么好，你不会忘了是因为谁吧。” 　　方星一是为了刺激他，二也是这番话在他心里憋了好久了，不吐不快。 　　赵清的表情渐渐松动，他做贼一样抬眼看着方星，然后吁了口气，“我恨不得也跟着他们一起消失了。你以为我是安安稳稳做生意，我其实早就被牺牲了。难道警察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干什么吗？所以你不要天真了，别再想折腾出什么动静了。方黎阳失踪我也没有料到，你不要因为他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到头来跟着你倒霉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方星没有理他后面的话，“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跑？” 　　好像方星说了什么傻话一样，赵清奇怪地看着他，“跑不了。就像你现在，你也跑不了了。所以，现在就算是苟且偷生，也要尽量自保。” 　　方星没有说话，三口两口干了饮料，把罐子捏扁往垃圾桶一丢，“我有个想法，说不定能帮你。” 　　“帮我什么？” 　　“帮你逃跑。” 　　赵清一定是觉得方星在说胡话。他一个小孩子，哪来的信心说出这种话。但是，眼前这个男孩，又不一般，他的所作所为，全部令人出乎意料。哪怕他是天方夜谭，似乎听听也无妨。 　　“怎么帮我？” 　　“跟你收到的那包东西有关系。” 　　方星说，那天收到那包东西的时候，听赵清话里的意思，陈力的那批货对他们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多人都去寻找，他猜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玄机。 　　既然方星都猜到这一步了，赵清也就继续解释了下去。首先，是陈力的货很有特点，纯度很高，就连晶体粉末都和其他的货不同，价钱也远远超过市价。其次，陈力的货从来不会让手下散卖，基本上一次出货就是几十公斤，全都是往国外销。最重要的是，陈力涉猎的毒品类型非常广泛，最顶尖的货全都是他自己加工的，工厂就在罗华湖。所以在陈力翻船的第一时间，就有人铤而走险去了罗华湖的工厂。那里当然已经人去楼空，早就被警方控制了起来。有知情的人大概推算过，陈力还没有出手的货大概有多少，分布在哪几个点，可是最后警方公告里的数字，和他们知道的数字，正好相差了罗华湖工厂的那批货的重量。所以很多人就都瞄准了那批货。得到了不仅能卖出去大价钱，如果还能研究出这批尖货的制作工艺，那就能一劳永逸地霸占毒品市场。 　　“如果用现在手里这些呢，能研究出陈力的制毒方法吗？” 　　赵清摇头，“这些是冰，我不知道仅仅靠这些样本那些制毒师能不能研究出来。那还有其他的呢？这些人很贪婪的，他们想要全部。” 　　“你说的这些人是谁？就是你头上那些人吗？” 　　赵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如果我们，”方星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加强了语气，“能够把罗华湖这批货找到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以此作为筹码，让他们把接出国去。哪怕他们不答应，那批货的销路这么好，找到买家对你来说还不容易吗？到时候拿着一大笔钱，你想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 　　赵清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缓了许久，他才开口，“你要怎么弄到这些东西？” 　　方星的计划还只是个雏形，能否实现还要看毛康那边的配合，如果对方死活不肯交出货的话，方星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他现在只是想引诱赵清上钩，让赵清蠢蠢欲动，想要尽快离开这里，联系到郑玉和林少廉身边。只有这样，方星才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自己的目标。 　　“不知道。我刚刚有一些思路，你得给我些时间。” 　　赵清坐不住了，他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你不能乱来，太冒险的做法都不行。我跟你说太多了，你不该知道这些。”他慌张起来，嘴里不停自言自语。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搅进来到底要做什么？”赵清忽然回身抓住了方星的胳膊。 　　方星甩开他，“你不要管。我就问你，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是自不必说的。 　　“你只要不干扰我就行了。如果没做成，出了任何事情，我自己承担。” 　　方星甩下愣在原地的赵清，迅速离开了假面。 　　“往里面走呀。”那个华人在方黎阳身后催促他，“进去呀。” 　　房子内部很破旧，格局也很凌乱，一间间排列无序的小房间，门都紧闭着，一眼看去，没有一个人影。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感觉，是因为有好多台空调同时工作。华人越过方黎阳，走到他的前面，“跟着我。” 　　随着他上了二楼，在楼梯口的房间门口停住。那人也不敲门，直接推开就进，“你也进来呀。” 　　房间很空荡，里面一个藤椅上盘腿坐着一个黑黝黝的大汉，正一只手抓着痒，一只手举着电话，大声说着马来语。这人口音不算很重，应当不是本地人，方黎阳勉强听懂了几句。应该是在骂人而已。 　　很快大汉挂了电话。这个华人立刻改说马来话，跟大汉说了几句。大汉点点头，挥手让华人出去了。 　　门在身后被关紧。方黎阳正在担心语言不通怎么交流的时候，大汉忽然也开口说了汉语，“你来找什么？”只不过他的汉语口音更重，很难听清。 　　“我来找这个。”方黎阳再次拿出单子，递到了那人伸出来的手上， 　　那人拿着单子，看得很仔细。 　　“你找它做什么用啊？”大汉很不客气的样子。 　　“我爸爸得了肝癌……”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一个耳光。 　　“说实话！”大汉朝他大吼。 　　方黎阳突然挨了一个耳光，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你来找什么的！” 　　方黎阳站稳，再次面对大汉，喘了口大气这才说话，“你们能弄到吗？”他唯唯诺诺地看着对面。大汉虽然不比方黎阳高，却比方黎阳宽出一倍，络腮胡子和头发连成一片，全都在脸上卷曲着。这样的人自然是让人害怕的。 　　“我找了很多地方，遇到的都是骗子，他们连这张纸都看不懂。”方黎阳指了指大汉手里的单子。 　　大汉也跟着他的手指把手里这张单子扫了一眼，然后不屑地笑了起来，把单子拍在方黎阳的胸口。 　　“我能弄到你要的东西，先交定金。”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要骗我钱。” 　　如果是骗子，交了定金最多就是被骗走钱，可如果他们是真的人体器官贩卖组织，一旦交了钱就意味着他们真的要去找一颗并不需要的肝脏。 　　大汉又笑了，“要不要肝脏？不要就走。” 　　方黎阳沉默着，就在大汉以为他还要再啰嗦几句的时候，他已经把单子折好，重新放进了口袋里，离开了房间。 　　就在他刚刚下到一楼的时候，二楼的大汉忽然喊了一声。一群人涌了过来把他抓住，叽里呱啦说着话。方黎阳大概听懂了，他们要杀了他。 第88章 　　“等一下！等一下！”方黎阳大声用马来语夹杂汉语喊着，“等一下！” 　　抓着他的人根本不顾他的挣扎，把他往楼道最里面的一个房间推。 　　方黎阳被人反剪着手，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回头对还站在楼梯上的大汉喊：“我确实不是来找肝的！我有另外的事情！” 　　这话一出，楼梯上的大汉反而冷静了，不再催着手下杀人，从楼梯下来走到了这一团人旁边。 　　“你说什么？” 　　方黎阳挣扎了一下，手下见老大要跟他说话，手也放轻了一些。方黎阳这才能稍稍转身，他喘了口大气，说，“你们知不知道纳吉·彭？” 　　方黎阳说的是汉语，旁边有人懂有人不懂，但是听到纳吉彭这个名字的时候，周围起了一小片哗然之声。 　　面前的黑大汉脸色也变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名字？”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这么激动，对着方黎阳喊打喊杀，方黎阳其实还不太能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贩卖人体器官。他们这么着急想要杀了方黎阳，必然是害怕这个人活着出去走漏风声，惹祸上身。方黎阳看到他们这个架势，才决定做进一步试探。 　　“我要见他。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的。”手还被扣在身后，衣服也被拉扯得乱七八糟，但是方黎阳神情自若，语气不卑不亢，一副“我是来谈判的，不是来认怂的”的表情。 　　黑大汉显然也犹豫了。能知道纳吉·彭的，必然都是道上的人，但道上的人他不认识的也没几个。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找纳吉有什么事？” 　　方黎阳看了看周围，“我必须见到他才能说。” 　　眼前的黑大汉不信他是理所当然的，方黎阳又说，“我只有一个人，等我见到他，说完事情，你们再想杀掉我，我也跑不掉。如果我说的事情对纳吉彭有用，你们也不会吃亏。” 　　方黎阳说的不无道理，黑大汉想了想，对周围的人说，“把他绑起来，明天我来处理。”然后又指了指之前带方黎阳进来的那个华人，“阿派，你管他。” 　　阿派点头答应着，回头嘴里嘟嘟囔囔老大不愿意，推着被绑成一根棍子一样的方黎阳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哎，真是麻烦呀！”他把方黎阳放在门口，“我叫阿派，你要是想拉屎撒尿就大声喊我。我就来了呀。不过你还是少喊我，我很忙的呀。” 　　方黎阳倚在墙边，水泥地面被空调吹得又冷又硬。他看到地上有些深颜色的污渍，抬头看四周墙上也同样有些斑斑点点的污渍。方黎阳推测这些是血迹。房间里除了一把椅子和一盏破旧的吊灯什么都没有。这个房间很有可能是专门用来行刑和杀人用的。 　　门虽然被阿派关紧锁住，但是还是能隐约听到门外的动静，和偶尔传来的听不太清的对话声。黑大汉和大部分人说马来语，但是和阿派会偶尔说几句汉语。方黎阳支着耳朵仔细听，能听到一些时间和地点的信息。似乎夜里他们要有什么行动。 　　对面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窗口。他努力屈腿，靠着墙一点点站了起来，跳着靠近窗子。窗口比人脸大不了太多，底缘的高度刚刚到他的眼睛，加上墙壁的厚度，视角非常不好，很难看到楼下的情况。他想起了旁边的椅子。把椅子拱到窗下，艰难地站了上去，这下外面大部分的情况就能尽收眼底。 　　掌握了方法之后，以防有人忽然进来，方黎阳迅速把椅子归位，自己也回到门口，依旧像一根棍子一样，直挺挺地靠着墙，就算稍事休息了。好在他中午吃得够多，看这样子是没人会管他食水，不然挨到第二天真是难熬。 　　外面天黑的时候，阿派过来问他要不要去厕所，不要弄到房间里，不然要来打扫的还是他。方黎阳边跟着他去了一趟。这时外面的人已经动作起来了，门前也多了一辆车子。 　　“快点进去！” 　　阿派催他进厕所，方黎阳快速解决完，又被阿派死死捆了起来。他们虽然看似散漫，做事倒还有几分严谨。 　　“为什么要明天再处理我？”方黎阳问。 　　阿派一边绑着他的手，一边抬头看看他，“你想死快点呀？那我现在去跟哈威讲。” 　　那个黑大汉叫哈威。 　　“不是，我只是想快点见到纳吉彭。” 　　阿派不屑地笑了，“大家很忙的，没有时间，你等到明天再说吧。难道你烂的会比内脏快啊！”阿派手里一紧，方黎阳有再次变成一根棍子了。 　　被推回房间不久，方黎阳听到楼外面开始有人声和车子的声音。他迅速站到了窗口，朝外望去。 　　有五六个人手里拎着白色的箱子，有的坐进小轿车里，有的坐上摩托车后座，然后间错开来发车，朝不同的方向开去了。 　　最后，哈威自己也骑上了一辆摩托车，跟在其中一辆车后面开走了。 　　如果没有判断失误，他们应该正在运送器官，同时发多辆车是为了掩人耳目，而真正携带器官的，应该是哈威跟住的那辆车。阿派说的很忙，应该就是指晚上的这次运送了。 　　方黎阳心里这下才有了八分底，明天应该能见到那位纳吉彭了。计划也终于走到了第三步。 　　纳吉彭这个名字，由马来西亚警方提供。是器官贩卖组织中经常抛头露面的一个。据推测是二当家的位置。很多交易中都能见到他的身影。经过身形和步态比对，中马双方警方，都能基本确认，当初就是他带着马来西亚的器官贩卖组织的一行人，来K市和郑玉接洽的。 　　方黎阳看着投影上两幅对比画面，努力地将纳吉彭的样子刻在脑子里。 　　“如果你能见到这个人，并且把你的意图说明，计划成功的概率就走到了五十五十的关键一步。” 　　方黎阳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中方警官的这句话。 　　“喂！起来了！”阿派推开门，踢了踢睡在地上的方黎阳。 　　方黎阳睁眼，看到窗外射进来的光，目测应该是刚刚天亮。现在是夏天，太阳出来得很早，也就说，他们刚刚忙完器官运送，就来找他了。 　　他被阿派费力地拉了起来，又过来两个人把他的腿解开了，上上下下把方黎阳摸了个遍，确定他身上没带着什么可以的东西，这才推推搡搡地把他带出了三层小楼。 　　哈威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看到他来了一挥手，阿派就把方黎阳推到了哈威旁边的车里，哈威紧跟着上车，坐到了副驾驶，又来了一个人挤到了方黎阳旁边，掏出手枪顶在了他的腰侧。开车的是阿派。他给哈威递了一点吃得和水，又从前面扔过来一个面包给拿枪的人。 　　没有人和方黎阳说话。 　　“你们是要带我去见纳吉彭的吗？” 　　有哈威在，别人没有说话份儿，方黎阳看到他吃了几口东西，又喝了水，直到他吃饱喝足，才说话。 　　“纳吉这两天有时间有心情，听了我们的话说可以见你一面。如果你是个找麻烦的人，再把你杀了也没关系。”哈威说着话，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方黎阳，“你看着挺健康的，说不定还能有点用处呢。” 　　旁边那人好像听不懂汉语，阿派又说了几句马来语，好像是把刚才哈威的话翻译了一遍，车里忽然响起笑声。 　　时间地点是张维通知的。他们要求方星尽量低调地过来见面。于是方星放弃了摩托车，打车来到了老城。 　　约的还是当时毛康见方黎阳第一次见面的那个破饭馆，只是方星不知道罢了。 　　一进来就有一股子油烟味儿，哪怕是单间里一直开着排风，方星都觉得有股油腻腻的空气缠在身边。方星腹诽这个公安局副局长也太不讲究了。不过好在方星很习惯这种地方，不用端着，他倒有几分自在。 　　张维给他引荐的时候，对面的毛康就在椅子上坐着，于是方星也没怎么正眼看他，不等张维把话说完就随便一屁股坐在了毛康的对面。 　　这倒弄得张维有些尴尬，勉强把介绍的话说完，就也陪在旁边落座。 　　大概是看到方星不是很礼貌，对面这位年轻有为的副局长一下子觉得面子受损，于是先开口了。“没想到是个这么漂亮帅气的小伙子，还那么能干。” 　　方星没有接这两句客套话，而是直奔主题，“我原本没想过要见你的。我明白自己肯定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但是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还是越快做完越好。” 　　毛康笑笑，“当然了。” 　　“罗华湖的货是不是在你手上？” 　　毛康没什么反应，倒是张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方黎阳也知道吧。你亲口跟他说过，你跟那批货有关系。” 　　方星当然有途径知道这个消息，但是毛康也确实没想到，方星会绕到这上面来。 　　“是的，我们之前谈过这个问题。” 　　“这批货你打算做什么？” 　　“你要揭发检举我吗？” 　　方星笑了，“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你也还要用我，我也还要用你，检举你对谁都没好处。我检举你干什么？” 　　“那你要知道那批货干什么？” 　　方星扫视了一下毛康和张维，“我们之前说好了，想要我帮你们办成事，要尽可能配合我。我现在就需要你们配合。” 　　“怎么配合，说来听听。” 　　“我从赵清那里知道了这批货的特殊性。他们这些毒贩子都在想方设法拿到这批货。你当初是怎么得到的，我现在没有兴趣了解。但是我想要用这批货做筹码，接近林少廉。” 　　毛康这才露出了些警惕的神情，缓缓开口道：“你要把这批货交给林少廉？” 　　方星肯定地说：“没错。” 第89章 　　车在颠簸的路面上开了许久，终于走上了平坦的大路，接着又朝一片山清水秀的地方驶去。一程路开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最终车在山里的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山里植被茂密，这栋别墅一共三层，参差错落连着一大排，被大片的红花绿叶遮盖着，俨然和山体融成一体。围栏低矮，不过起了装饰的作用，真正将人拒之门外的是四角站立的持枪的保卫。他们堂而皇之地挂着步枪，有的嚼着口香糖，有的叼着烟卷，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像在随便散步。 　　哈威和阿派下车，跟围栏里的人打了声招呼，一个配枪的人过来，咧咧着跟他们说了几句马来语。纳吉彭就在里面，等了他们很久了。不要带枪，赶快进去。这是方黎阳能听懂的部分。 　　用枪顶着方黎阳的人把他拉出车，然后被留在了外面，只有哈威和阿派拉着方黎阳走进了别墅。进了围栏又来了一个配枪的人接着把他们往里带。 　　穿过前院，方黎阳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别墅后面竟然还有一排小楼，整个院落就像一个典型的东南亚度假村。更令人意想不到是院子里很热闹，有妇女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看到带着枪的人习以为常，还和那人打招呼，闲聊几句。方黎阳闪开院子里挂着的晾晒衣服，环视四周一派鲜活的生活气息。 　　前面持枪的人也不回头，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他们往里走，终于走到一个楼前，一楼有个拱形廊洞，右手边挂着编制的门帘子。持枪的人走到门口用枪指了指里面，对方黎阳说了句，“进去。” 　　方黎阳撩起帘子走了进去，哈威和阿派也一起跟上。 　　紧接着里面又有一个挎着枪的人继续往前带他们。走廊十分迂回，拐了三四道弯又上了一层楼，终于来到一个宽阔的房间。四面都是大窗，虽然是炎热夏季的热带地区，却十分透风，到了这里，舒爽的山风一下子就把人吹透了，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房间里只放了几张宽大的藤椅，还有一些简单的柜子。方黎阳和哈威、阿派站在房间正中央，带他们进来的两个人就端着枪站在门口，好像谁要是敢造次他们就要给他来一枪一样。 　　“纳吉！”哈威先开口了。 　　方黎阳看到从房间一角的帘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中等身材梳着背头，皮肤是东南亚人特有的深棕色，发色和皮肤颜色相近，肩背有些佝偻着。没错，这人就是纳吉彭。 　　看到纳吉彭，哈威赶快往前走了几步，小跑着到纳吉彭身边，笑着说马来语，里面提到好几个人的名字，又是问好又是报告自己的情况。纳吉彭也笑呵呵地跟他聊了几句，亲切的像是叔侄一样。 　　等哈威说完，纳吉彭指了指方黎阳，“就是这个人？” 　　让方黎阳惊讶的是，纳吉彭汉语说得非常标准，就和他这些日子遇到的华人一模一样。 　　于是，哈威也改成汉语，“就是他，他说要来见纳吉的。” 　　纳吉彭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眯了眯，好像是为了看得更清楚。 　　方黎阳就往前走了一小步，说，“我叫方黎阳，我从中国来的。纳吉彭先生知不知道郑玉在哪里？” 　　听完方黎阳的话，纳吉彭脸上那种邻家大叔一样的慈祥表情渐渐收敛了起来。 　　毛康的脸色变了变，他绝对没想到，眼前这个十八九的年轻人，胆子竟然大成这样。又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在跟我说什么吗？” 　　“你不会以为我是傻子吧。不然你们也不会找上我。”可能是跟老丧那群人混得时间有点久，方星偶尔会刻意流露出一些匪气。配上他短短的寸头，和一身含蓄有力的肌肉，倒是毫不违和。 　　“你真是方黎阳养大的孩子吗？怎么跟你叔叔一点也不一样。” 　　毛康带着几分笑意，却让方星立刻变了眼神。 　　“你现在在跟我谈。”他朝椅背倚过去，“我需要那批货，我需要尽快见到林少廉。他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这个机会多难得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再不抓紧，他真的在什么别的地方被抓到了，一发疯把你们都咬出来，到时候就都来不及了。” 　　方星知道，对方大概是不怕他的威胁的，但他们也不得不考虑方星说的话，因为这都是事实。毛康也心知肚明，这件案子已经发起了跨国追捕，国际刑警参与进来是早晚的事。原本的计划只是想让方星重新搭上这个团伙，其他的动作还是要由他去布置和处理。却不曾想到，方星一上来就要求搞这么大的动作。他一时，不知道要怎么摆布眼前这个男孩儿。 　　尽管毛康早就得知在方星的管理下，K市的白烟市场被料理得井井有条，但这和要拿着陈力的货去找林少廉还是有天壤之别。 　　“那批货，确实在我手上。” 　　方星抬了抬眼皮。 　　“但我得听听你的具体计划。” 　　纳吉彭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一步步靠近方黎阳，佝偻的肩膀驮着一颗向前探着的脑袋，一双棕黄色的眼睛紧盯着方黎阳的脸。 　　方黎阳感觉自己被一只秃鹫锁定了。 　　“我是郑玉的手下，他们从中国逃走了。我知道纳吉彭先生和郑玉有合作，所以就想方设法来到马来西亚，或许纳吉彭先生能知道他的下落。” 　　“你知道我和郑玉有什么合作？”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你去中国见郑玉的时候，是在一个叫做假面的酒吧里。我当时是那里的经理。中国警方已经把郑玉建的人体器官工厂找到了。我想这件事纳吉彭先生多少也已经了解了吧。” 　　纳吉彭脸上闪过一丝震惊。难道他还并不知道林少廉他们把事情搞砸了？ 　　方黎阳继续说，“当时我在现场，林少廉和郑玉他们逃跑了，很快就离开了中国境内，但是器官工厂已经被警方秘密控制了。可能纳吉彭先生和他们的合作，就此就要彻底泡汤了。” 　　纳吉彭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坐回到藤椅上。 　　方黎阳暂时住了口，好像是在给纳吉彭一些消化的时间。没想到，一旁的哈威坐不住了，他跑到纳吉彭身边说，“纳吉，我不知道他是中国来的，他也没有说啊。不然我一定问清楚情况再带他来见你的。” 　　纳吉彭朝哈威摇摇手。 　　“中国那边出事情了，他们竟然没有告诉我们，他们太坏了。我们可是给了他们一大笔保证金的。现在怎么办啊？” 　　纳吉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们要不要告诉赛范？” 　　赛范，据推测是这个团伙的一把手，相较于纳吉，这个人比较少露面。 　　“哈威，你先不要说话了。” 　　哈威闭了嘴，站在一边，看看纳吉，又看看方黎阳。 　　“看来他们是没有联系过纳吉彭先生了。”方黎阳淡淡地说，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我怎么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来见我，又有什么目的？” 　　方黎阳向前迈了一步，“事情真假，如果纳吉彭先生能见到郑玉他们，当面对质就是了。至于我的目的，说起来可能比较复杂。” 　　纳吉彭忽然笑了起来，恢复了那副邻家大叔的慈祥样子，回头跟哈威说，“让他坐下。” 　　哈威点头，把旁边单人的藤椅拉到方黎阳旁边，“纳吉让你坐。” 　　“谢谢纳吉彭先生。” 　　“叫我纳吉就好了。” 　　“好的。” 　　“你们两个也坐下。”纳吉彭指了指哈威和阿派，两人在另一边较远的藤椅上坐下。 　　房间里一派祥和，门口那两个挎枪的人却是一步也没有挪开。 　　“行了，现在你想说什么就都说了吧。” 　　纳吉彭的意思是，他要听一下方黎阳来此的目的，如果让他不满意，就要吃两枪了。 　　“事发那天我们都在工厂里，那里被叫做‘医院’。”方黎阳简单把那天的事情和纳吉彭说了。“中国警方一直没有公布有关‘医院’的消息，所以郑玉这边才迟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纳吉吧。”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至于我，因为林少廉一直怀疑我，险些让我……”方黎阳忽然犹豫，他不知道用什么措辞才能顺利描述这个情节。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有一丝闲暇让他去想起方星。他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想，他努力压抑的思念，却在这一个小小的形容词面前溃败了。 　　还好他的停顿短暂到令人难以察觉，“险些让我爱的人丧命。”说出这句话，他暗中松了一口，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就被平复了，和解了，整个人的态度都变得更加坦然。 　　“所以我想找到他们，说清楚我的委屈也好，替我在意的人讨个说法也罢，我不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他抬头看了看面前的纳吉彭，分辨不出对方的神情。他继续说，“凭我自己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所以就辗转找到了你们。我以为，他们如果逃出境外，至少会跟你们先通气，毕竟你们之间做了那么大的合作，哪怕是出于责任，也不应该瞒着你们。本以为，能够通过纳吉找到他们的线索，没想到……”方黎阳一脸懊悔的表情，“我是从大陆偷渡来的……” 　　哈威想说什么，看了看纳吉彭。纳吉彭注意到他的表情，呵呵一笑，“想说什么，你说吧。” 　　哈威说，“纳吉，我们明天就去找他们！” 　　“你去哪里找？” 　　“那个郑玉，我们不是知道他在这里的地方吗？我明天去那里看看。” 　　纳吉彭打了哈威的头一下，抬头叫阿派，“你们两个先出去。” 　　阿派站起来，跟哈威使了个眼神，两个人乖乖离开了。 　　“你叫…”纳吉彭说。 　　“我叫方黎阳。” 　　“郑玉的手下。” 　　“对。” 　　五十比五十。 　　方黎阳在心里默念这个比例。现在，纳吉彭的态度即将决定他要走到哪个“五十”那边去。 　　“如果我找到了他们，你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方黎阳早有准备，他可以说的万无一失，但是毫无破绽反而会成为这些老奸巨猾的人眼中最大的破绽。 　　“我现在没有出路，我想找到他们，解释清楚误会的事情，希望能让他们重新接受我，不然我真的没有地方能够活下去了。或者，”他抬起头，看着纳吉彭棕黄色的眼睛，“或者，纳吉先生，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这里？” 　　纳吉彭依旧笑呵呵的样子，看着一副可怜相的方黎阳，“你就在这里等到我找到他们吧。” 第90章 　　虽然不甚情愿，又心怀愧疚，方星还是和老跳儿开了口。 　　老跳儿东躲西藏这么多年，胆子早就没了，听到方星要让他跟自己去罗华湖的时候，哆哆嗦嗦半天都没问出一个“为什么”。 　　方星知道自己让他为难了，可是这一步至关重要，他没办法躲过去。 　　毛康那边派了人在罗华湖接应，以防万一，方星一定要带着自己能够信任的人同去。在确认好货物之后，再联系赵清过来取。他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老跳儿去过罗华湖，他甚至知道陈力工厂的位置，和周围的地形，也是仅有的认识陈力的货的人。除了老跳儿，方星没有第二个人选。 　　“跳儿叔，你一定要跟我去，没有别人能帮我这回了。” 　　老跳儿虽然害怕，但是方黎阳对自己有很大恩情，方星所做的一切如果是为了能够尽快找到方黎阳，老跳儿是愿意舍命陪君子的。 　　“好，我跟你去。” 　　虽然有了老跳儿作伴，他依旧觉得势单力薄。毛康虽然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他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打乱他们的计划。他和方星尽管目标一致，可双方之间该有的猜忌，是一点都不能少。如果中途再有什么岔子的话，方星不知道仅仅凭借他和老跳儿两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郎斌给的枪他已经装备好了，但总觉得还是少一个帮手。 　　他有想过老丧，甚至还想起了小宝和阿良，但是全无道理，方星嘲笑自己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在卧室里，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枪，一边踱步沉思，间或举起枪向虚空假射一发。 　　房间里，方黎阳的味道越来越淡，他对这气味贪婪又小心，害怕自己过分消耗了它，让自己最后能够抓住的一丝安慰都转瞬即逝。 　　“当时多亏了方经理照顾我们。有什么事就来找我。” 　　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这么一句话，方星迅速抓住这一闪念。这人是谁？ 　　他飞快思索着。 　　“我叫谭勇。” 　　他被绑架那天，和赵清一起来的那个打手。 　　方星自认为没有独到的看人的眼光，但他应该相信方黎阳。这个因为曾经受到过方黎阳照顾，而特意过来和自己打招呼的谭勇，或许他可以试一下。 　　后悔当时没有留谭勇的联系方式，现在想要越过赵清去打听还是有些麻烦。 　　好在方星知道，KTV有次出了事，有一群打手替方黎阳撑了场面，把事情摆平了，他决定去问小江。 　　对于要找谭勇做什么，方星依旧咬紧牙关，没有跟小江吐露半个字。虽然相处不多，但是方星的性格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听方黎阳说，小江都相当地了解，他打定主意不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 　　“他说过，我有事情可以找他。这人可信吗？” 　　小江其实对这群打手和方黎阳的关系也一知半解，只是说，“他们老大出意外死了之后，一直都是方哥在管他们。这个谭勇是打手们的头儿，跟方哥关系不错，偶尔会来看看方哥。” 　　这些方星全然不知。 　　从小江嘴里也问不出所以然来，方星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会会这个人。 　　约谭勇出来非常简单，方星自报家门之后，对方就特别热情，见面的时间地点全凭方星安排。对于方星提出的要求，“不要告诉赵清”，他也满口答应，没有任何异议。 　　“我们一开始跟着常忠强，就是那个被碎尸万段，在河边被发现的那个人。后来他出事之后，我们也很危险。”谭勇说着，紧张地瞟了方星一眼，看方星有没有对他的话产生什么质疑。 　　方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倒也坦荡，“我不清楚你们的事情，要是能告诉我，我就听着，不能告诉我也就算了。” 　　“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也算是道上混的了，”方星卖白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只是谭勇可能不知道，方星在混之前是一名多么优秀的学生。“事情很简单，常忠强死是因为得罪了上头。他一死，我们这群人就很难混了。后来方经理接了他的烂摊子，又把我们收拾到他手下，我们才能继续混下去。我没少受方经理照顾。兄弟，我说真心的。”谭勇两杯酒下肚，跟方星称兄道弟。“没方经理，我们早就被当成狗扫地出门了。有头脑的不好找，像我们这种只会挥拳头的还不好找吗。”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上头对方经理怀疑来怀疑去也没用，方经理头脑好，离了他，这些正经生意上的事情，他们谁都搞不定。” 　　方星听着谭勇一口一个“方经理”心里口里愈发苦涩。他后知后觉方黎阳这些年来的艰难，后悔自己因为闹脾气跟他蹉跎了那么多美好的时光。 　　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是吗”。 　　“是啊！”谭勇忽然高声。 　　方星抬头看了看谭勇，对方高高兴兴的。 　　“兄弟，你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吃饭吧。有什么事情，你就跟勇哥说。只要勇哥能办到，勇哥一定办。” 　　果然，他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性格直爽，这点倒是让方星很喜欢。 　　“勇哥，这件事是替赵清办的。但是，赵清做事太过小心，我要是提前和他说了，他肯定要计划来计划去，最后耽误时机。” 　　“没错，赵清那人就那个样子。” 　　“所以，我打算先瞒着他，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再通知他。可这前面的事情，我想找个信得过的人和我一起做。” 　　听到这，谭勇那酒酣的眼神稍稍冷静了一些。 　　“兄弟，你能跟勇哥说说，是什么事情吗？我现在不能一口答应你，但是你信我，我绝对不会不守信用，走漏什么风声。” 　　方星点点头。 　　“赵清想要一批货，那批货在罗华湖。” 　　谭勇有些迷惑，看样子他对毒品交易这些事知之甚少，不然谁听到罗华湖三个字，表情都要动一动。 　　“罗华湖那批货丢了很久了，各路人都在找。我有些门路知道个线索，需要亲自去一趟。等我们见到货，再通知赵清，让他过来处理。我已经找了一个帮手，他会认货。可我还需要一个人，路上帮我照应。我资历浅，没有什么人脉，就想到了勇哥。” 　　谭勇放下杯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方星停了停，又说，“我可以先给一些定金，之后赵清那边还能再有一笔钱。” 　　谭勇抬了抬眼皮，“不是钱的问题。只是我可不想再杀人放火了。” 　　“不会，绝对不会闹出大事来。我也没那么大胆子，为了赵清的事情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就是去确认货物交接的。见到货我们就撤，剩下都交给赵清。” 　　谭勇这才咬着牙点点头，“行，我跟你去。” 　　方黎阳算是被软禁在纳吉彭的别墅了。没有人绑着他，也没被关起来，他在这座小村落一般的别墅里，能自由行动。可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觉得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监视他。除了那些满地跑的小孩子。这里其乐融融的氛围下，藏着令人胆寒的阴森。 　　据方黎阳的观察，这里的男人人人都持枪，剩下的就全是妇孺。他们都和纳吉彭关系很好，好像纳吉彭是一个村里和蔼可亲又德高望重的长辈，村里的晚辈对他敬重又亲近。 　　“不要跑！”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一个光溜溜的小男孩儿，浑身湿漉漉的，小脚丫在地上吧嗒吧嗒地跑过来，直接撞到了方黎阳的腿上。男孩的头刚刚高过方黎阳的膝盖，方黎阳的裤子被弄了一片湿。小男孩儿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方黎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退后两步捂着自己的嘴巴。女人拿着一条毛巾追到旁边，蹲下给男孩儿擦头发，十分警惕地看了方黎阳一眼，又呵斥道，“摔倒怎么办？” 　　女人说马来语，方黎阳就也用马来语问，“几岁了？”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的头，却被女人闪开。 　　女人回答，“五岁。”说完之后，就一只胳膊夹起孩子快步走开了。 　　他第一次见到方星时，方星也是五岁。 　　方黎阳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他和方星的初见了。自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方星在他眼里似乎就已经抹去了幼童时的样子，只剩一个少年形象。与其说是方黎阳抹去的，倒不如说是他是被方星强制接受了他已经是大人的事实。 　　如果回想，方星童年时的记忆依然清晰，却感觉远的恍若上辈子。二十来岁的方黎阳和几岁大的方星，并不是他们的今生今世。那些恬淡安宁的时刻，那些他们相依相偎的日子，都仿佛是他幻想出来的童话，丝毫没有真实感。 　　他站在这个院落里，听着孩子们的笑闹的声音，方黎阳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孤独，他好怀念那个每次都紧紧拥他在怀的方星，好想念他的臂膀和胸膛。 　　他的方星现在在做什么？ 　　他被瞬间拍来的思念席卷，方黎阳难得地出神了。 　　忽然他脑海里闪过刚才看到的一格画面。撞上他腿的小男孩胸前有一道细细的伤疤，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条细细的银线。 　　方星胸前也有这么一道细细的疤。郎斌说，那是心脏手术留下的痕迹。 　　方黎阳回过神，向院子里的孩子一一看过去。 第91章 　　方星和谭勇、老跳儿一起动身，去往罗华湖。原以为谭勇至少会有一把枪，却没想到谭勇说自己向来不用枪，身边随便拿个什么东西都能变成称手的武器。 　　“你当过兵？”方星想到了郎斌，他好像曾经也这么和自己炫耀过。 　　谭勇摇摇头，“不提那些事儿了。” 　　罗华湖原本确实是一个湖，离海不远，但是十几年前湖里的水就干了，现在就只保留了地名，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县城。毛康给的位置就是当年距离陈力的厂房不远的村子里。老跳儿说，那边虽然有村子，但是稀稀落落的，没有几户人家，交通落后，非常不便利。老跳儿说，他们很会选地方。 　　可是方星却觉得不对劲。如果货就是罗华湖附近的村子里，当时那么多人都去找过，不会找不到。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一切都要等到见到毛康的人在说。 　　他们轻装上阵，每人只带了随身物品，方星把枪贴身放着。为了保险起见，三人一行选择了私人的长途大巴，辗转三天才来到罗华湖上一级的城市。这座城市，也是小地方，却看得出来发展得不错，尽管山寨品牌到处都是，可餐饮娱乐应有尽有。三人选了一家小宾馆，决定稍作安顿之后，再进行下一步。 　　方星第一次联系了毛康，毛康表示，他的人已经在约好的地点等着他们了，他们直接去就好。 　　这几天舟车劳顿，神经过敏如老跳儿也早早响起了呼噜声。方星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仰躺在不舒服的床上，听着入夜后窗外嘈杂的声音。车声，虫鸣，间或一些人声。每有一辆车从楼前驶过，天花板就会亮一下，照出上面陈旧斑驳的痕迹。 　　他恍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天的计划从他的脑子里溜走了，只剩下一片毫无意义的虚无。 　　方黎阳在做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此时在做什么，他是否也如自己一般，对周围的一切产生巨大的怀疑，觉得自己渺小的不值一提，哪怕现在就从世界上消失，也无所谓。每当这样的虚无笼罩着方星的时候，方星就会无比地想要方黎阳。不仅是思念，而是全身心从内到外地渴望着这个人。拥抱他，抚摸他，亲吻他，和他融为一体，成为彼此存在的证人。 　　方黎阳呢？他永远看上去那么笃定，像是世界上不可动摇的一块磐石，像是永远不会有意外，每天都会来到的清晨。方星爱他，爱他能把自己牢牢地钉在地上，永远不会滑落。这样的方黎阳，是否也和自己一样有过不安和怀疑。当他不安和怀疑的时候，他渴望的是什么呢？会是自己吗？ 　　这些日子，方星很少这样纵容自己去想方黎阳。他甚至收起了每日抱着睡觉的方黎阳的衣服。把方黎阳的一切都收进了那个衣柜里。 　　像是锁住自己所有随时都能喷发的痛苦思念。 　　他知道，他不能去想后果，那些可能失败的结局，他不能去多想。他必须一往无前地往前走，只有往前走才能不让自己现在就原地崩溃。 　　方黎阳也一定是一样的。 　　即使是黑夜，他的心里也有光，能照见他和方黎阳相通的心意。他们一定都在朝着彼此走来，只要不停下，他们总会相聚。 　　“别碰孩子！” 　　方黎阳回头，看到阿派急匆匆跑了过来。 　　“为什么？” 　　阿派朝四周看看，跟刚才那个女人点点头。“赛范的孩子，别人都不能碰的呀。你是我们带来的人，随便碰了孩子，我们也要跟着你挨骂了呀。” 　　又一次听到了赛范的名字，而这些孩子被叫做“赛范的孩子”。 　　“你这些天没有随便碰他们吗？” 　　方黎阳摇摇头，既然不可以碰小孩子是个规矩，可是为什么没人告诉他。 　　“只有孩子的妈妈可以碰吗？” 　　“妈妈？”阿派朝四周看看，然后好笑地说，“那些女人不是孩子妈妈呀。” 　　“纳吉彭也不能碰吗？” 　　阿派耸耸肩，“纳吉不一样的呀。”说完，阿派才觉得自己说太多了，看看方黎阳，“你快回去呀，我们找纳吉有事情。纳吉肯定要叫你呀。” 　　“你们找到郑玉了？” 　　“阿派，快进去！”哈威从后面赶过来，“你真是多嘴！”一边训斥阿派，一边把他拉走了。 　　方黎阳看到他们两个进了楼里面，再没有人理他。他开始对这些孩子们好奇了起来。 　　这些“赛范的孩子”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不让别人碰触他们。 　　他走到那个刚才撞到他的孩子身边。他已经被擦干身体，穿上了一条短裤。旁边的女人警惕地看着方黎阳。 　　里那个孩子有一米多的距离，他蹲下身，看着孩子胸前的那道疤。和方星的很像，却比方星的疤痕更加明显一些，正正在胸腔当中位置。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也是心脏手术留下的，或者肺部的手术。 　　然后他又走去看另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身上也有类似的手术疤痕，是在腰后的位置。他接连观察了三四个孩子，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一处手术留下的痕迹，只是位置各有不同罢了。 　　方黎阳推测，那是心脏，肾脏，肝脏等的位置。联想到纳吉彭他们一直做的勾当，方黎阳猜测，这些孩子应当都是做过器官移植手术的。而那些不是他们妈妈的女人们，则是专门用来照顾这些孩子的人。她们有任务有规矩，所以除了这些女人，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其他人不要碰孩子。 　　看似非常合理，可是孩子们为什么会被养在这里呢？他们被叫做“赛范的孩子”，也就是说，他们是赛范找了来，并且安排了手术，养在这里的，可赛范又为什么要弄来这么一批孩子呢？ 　　方黎阳进一步思考的时候，被那个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 　　“诶！”一个挎枪的人过来喊了他。 　　方黎阳回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着那人来见纳吉彭。 　　“这几天，你过得怎么样？” 　　纳吉彭还是一副亲切的样子，仿佛在问候一个亲戚。 　　“都挺好的，纳吉这里的饭菜很可口。” 　　纳吉彭笑了起来。 　　“你的老朋友来了。”他指的是阿派和哈威。显然，对于方黎阳来说，他们两个可算不上什么朋友。 　　“刚才在院子里看见了。阿派还告诉我小心孩子。” 　　“是吗？”纳吉彭转头去看阿派。 　　阿派点头，“是呀，有个孩子撞到他了。” 　　纳吉彭神色忽然紧张了一下，“没有事吗？” 　　方黎阳说，“没事，只是不小心撞到了我的腿，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裤子被蹭湿了。”他说着，拎起了自己的裤腿，给纳吉彭看。 　　纳吉彭笑了起来。 　　阿派和哈威也跟着笑了。 　　方黎阳没有附和他们的笑，而是问，“是郑玉他们有消息了吗？” 　　纳吉彭让哈威说。忽然改说正事，哈威尴尬地收起笑脸，“我们去了郑玉在这里的房子，确实发现了一些痕迹，他们应该最近一段时间来过。所以我让人在那附近看着，有什么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纳吉彭点点头。 　　“他们真的来了这里。”方黎阳在心里默念。 　　被带到纳吉彭这里来的时候，方黎阳在哈威的车上粘了一个纽扣定位器，只要那个定位器还在工作，只要哈威还会开着他那辆小破车行动，那么国际刑警应该很快就能追踪到哈威刚才提到的位置。 　　阳光照在方星颤抖的睫毛上，清晨如期而至。方星睁开眼睛，看到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三人向着约定好的地点，整装出发。 　　根据毛康的指示，他们只需要在村口等着就行了，他安排的人会过来找他们。 　　这里虽然是山区，但好在还有路。老跳儿凭着依稀的记忆带他们进了山里，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较为洼的平地，也终于看到了村子。 　　方星本以为，这里的村子会是十分破旧的山村，却没想到一排排砖房干净整齐，只有偶尔几块地方，有破败的建筑。田地连成一大片，他甚至能看到一个小小的集市。 　　“这里和我想的不一样。”方星小声说。 　　老跳儿也说，“确实比当年好了很多。” 　　“我还以为是荒山野岭呢。”谭勇朝四周围看看，“这里好处是绝对不会有监控，你看那边，那是个派出所吧。也不是法外之地啊。” 　　老跳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有没有开口。 　　谭勇拍拍老跳儿肩膀，“别担心，咱们这次来不是来杀人放火的，没什么大事。” 　　方星点点头，“对，我们这次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我们就只是来看货，确认是陈力的货就行。我昨天已经通知了赵清，他的人应该快来了。我让他们在城里等咱们的消息。” 　　谭勇说，“对，这样最保险了。后面的事情交给他们，就与咱们无关了。”他拍拍方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想事情这么周到，真是有些方经理的意思。” 　　这话听在方星耳朵里自然很受用，然而他知道，他和方黎阳差得实在太远，他只能一步步朝他靠近，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我们下去吧。” 　　顺着山路向下，终于来到了村前。有一个很大的铁牌楼，上面写着村子的名字。虽然时间尚早，但是村里人大概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经开始从村子里陆陆续续出门，扛着农具准备下田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老跳儿问。 　　村民们看到这三个奇怪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方星点点头，“对，在这等。” 　　“诶，那三个人！”大概等了几分钟之后，一个警察从远处喊住了他们。 第92章 　　毛康说，“你们到了村子之后，第一个和你们说话的人，就是去接你们的人。” 　　方星看着那个向他们跑来的警察，耳边回响起了毛康的话。 　　“警察？！”老跳儿紧张地对方星小声说，还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方星抬手稳住老跳儿的肩膀，也小声说，“没事，就是他。” 　　老跳儿对之前罗华湖的事情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可是看到警察还是下意识地发起抖。方星看了看另一边的谭勇，却是一脸淡然，毫无惧色。 　　“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警察说话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不仔细听还听不太明白。 　　“我们来找亲戚。”这都是毛康当时交代的话术。 　　警察走到他们面前，点点头，“跟我过来吧，我帮你们找。”说完，转身往回走。 　　方星给老跳儿和谭勇使了眼色，三人紧跟了上去。 　　警察带着他们走过刚才在山上就已经望见的小集市。正是早饭卖得火热的时候，谭勇胃里咕噜噜作响，方星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说，“饿了”。 　　几人没说话，跟着警察继续走，穿过集市，人立刻少了许多，前面不远就是派出所了。 　　几间小小的平房，大门正中央是警徽，两边挂着白底黑字的木头牌子，写明单位名称。 　　“跟我进来吧。” 　　里面还有两个警察，都在对着电脑发呆，见他进来都点点头，然后看向他身后的三个人。 　　那个警察坐到自己的电脑前，跟同事说：“来找亲戚的。” 　　另两个警察就不再说话，各干各的事情。 　　“你们要找的亲戚叫什么？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方星说，“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姓陈，男的。” 　　“村子里姓陈的可多了。你再说详细点。” 　　“大概五十岁上下。其他的不知道了。” 　　警察从电脑上离开，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信息太少，没办法找啊。这样吧，你们跟我去村里转转，也许能打听到什么消息。”警察说着，来回在他三人身上看了看。 　　方星说，“好的。” 　　警察迅速吃了两口放在办公桌上的早饭，带着三人从派出所出来。 　　方星以为他要带他们去看货，却没想到，这个警察带着他们三个在村子里转了起来。 　　村民们对他们十分警觉，眼神里充满了排斥。 　　虽然感觉很不舒服，但方星能够理解，这种小地方突然来了外人，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和防备，大家有所警惕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他当年在灵县，每来一个新的孩子，所有人都会一致对外，直到把新来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警察同志，咱们先别转了行不行，让我吃口东西。”谭勇觉得警察不对劲，一步抢在方星前头，对着警察的背影喊了一句。 　　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们。谭勇立刻拉着方星回了小集市。选了一家冒着水汽看着热腾腾的小店坐了过去。 　　三人各点了一碗面，还加了肉饼。警察不吃，只是坐在隔壁桌看着他们。 　　谭勇立刻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催促旁边的两个人。 　　方星接过大碗的面，谭勇立刻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快吃，多吃点，一会儿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儿。” 　　其实方星心里也有隐约的担心，感到事情可能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对谭勇点头，又嘱咐老跳儿，“跳儿叔，多吃。” 　　“好！” 　　三人闷头大吃起来。 　　几分钟就结束了战斗，谭勇吆喝着，几人继续跟着警察走。 　　终于走到了村子边缘，那个警察回头对他们说话了。 　　“你们是来拿东西的吧。” 　　方星干脆利落，“对。” 　　“我们要进山。” 　　方星看看谭勇和老跳儿，二人纷纷点头表示没问题。 　　“好。” 　　警察对这山里了如指掌，飞快地带他们深入山中。 　　“跳儿叔，你来过这边吗？” 　　老跳儿跟得很吃力，喘气间点点头，和方星说，“穿过这片山，就是力叔的工厂。现在工厂应该早就没了。” 　　没想到，陈力的货依然还在这附近。 　　“不对。”老跳儿突然拉住方星。 　　“怎么了跳儿叔。” 　　“这个方向不是去工厂那边的。” 　　“那是去哪儿？” 　　就在他们踟蹰间，警察已经出了林子。 　　方星三人也跟过去，才发现，这是一片墓地。 　　石碑林立，都修得整整齐齐，坟冢一个接着一个，有大有小。这显然是村子里的人，特意在山中开出这么一片风水好的地方，来做墓地的。 　　“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 　　“不会是要挖坟掘墓吧？”谭勇念叨一句。 　　“你带我们去。” 　　警察点点头，继续朝墓地之间走。然后他指着一个个石碑说，“放得比较分散，你们要看哪些？” 　　“我全要看到。” 　　警察面露难色，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时间来不及。我要赶快回去。要不这样吧。”说着他拿出胸前口袋上的笔和小本子，“我把位置给你们标上，你们按照这个自己找。” 　　“好。” 　　警察一边回忆，一边写下了放东西的位置，大概几分钟之后把纸条交给了方星。 　　“你们慢慢找，我先走了。” 　　不等方星说完客套话，警察就急急忙忙跑了。 　　谭勇和老跳儿凑上来看纸条上的字。 　　“张阿梅，王学贵……四杠三……五杠二……这什么意思啊？”谭勇问。 　　方星举着纸条，往前走，“进去再说。” 　　谭勇叹口气，“走，挖坟掘墓去！” 　　走进墓地，方星很快明白了纸条上的意思。他把纸条撕成三份，一人一份。 　　“写名字的是那片老坟，比较乱，按照名字找。数字的是这边的这片新坟，按照横纵排序找。位置都是坟头后面。”方星指着纸上的各种标记，给两个人说明。“那个警察有些鬼鬼祟祟的，他说时间不够肯定有别的意思，咱们动作快一点。挖得差不多的时候，跳儿叔，你过来一起看一边。” 　　“明白！”谭勇老跳儿两个人答应着，三人分头行动。 　　谭勇挖出来第一份。先用一个密封的塑料盒子隔绝湿气，里面再用分装袋装着一包粉末。分量不大，掂在手里也就两三百克左右的分量。 　　接下来挖出来的东西，包装的方法都一样，只是分量有大有小。 　　这片墓地范围很大，比一个足球场小一点有限。太阳正当头，三个干了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了。 　　“我说什么？让你们多吃点没错吧。” 　　方星刨着土，抹着汗，掏出了手机，看过消息之后说，“赵清他们已经到县城了。” 　　“动作还真挺快的。” 　　“我已经给他们定位了，就看他们多久能找到咱们了。尽快！” 　　老跳儿好像没听到方星和谭勇说话，远远喊了一句，“我看了，是陈力的货，目前我挖出来的都是！” 　　方星朝老跳儿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些都是这个小警察干的吗？他这要埋多久啊。”谭勇话多，一直念念叨叨的。 　　方星当然也在想这个问题。他肯定，这不是一口气埋进来的。在这个小村子里，一个人扛着这么大一堆东西进到墓地里，绝对会引起注意。唯一的办法就是分批分次埋进来。 　　这批货失踪的那段时间，那么多人来找过都没有线索。恐怕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东西会被藏在墓地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批货在陈力出事之后，先是被运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然后才被一点点运到这里埋起来。另一种，就是在陈力出事之前，就有人开始往这里埋了，那也就是说，陈力，或者毛康，早早就预料到陈力会翻车了。 　　第一种可能动静太大。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么这批货就是在陈力的默认下被运过来的。最终到了毛康手里，要不就是陈力手下的内奸，要不就是陈力本人，和毛康做了一个交易。 　　方星越想就越冒冷汗，毒辣的太阳都压不住一阵阵泛起的寒意。 　　“把东西全都拆出来，塞到包里！”方星忽然开口。 　　“放包里？不是验完货先藏在别处吗？”老跳儿问。 　　“来不及了，先放包里。” 　　“好。” 　　大大小小的盒子被丢了一地。大包小包的东西，三人一人装了一背包。 　　谭勇最先站起来，“我都找完了。” 　　“我也完了。”方星把最后一包东西放在包里。“跳儿叔，你呢？” 　　“还有，两个。” 　　方星和谭勇正要过去帮老跳儿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特别嘈杂。回头一看，从林子里冲过来一队村民，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最前头的两个，手里竟然拿着猎枪。 　　带头的用方言大喊着。 　　方星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什么意思。这些村民是来围剿他们这三个外人的。 　　老跳儿挖着土，被这一群村民吓得直接坐在地上。“他们要干什么？” 　　“跳儿叔，别慌，快起来！”方星一把拉起老跳儿。“快跑！” 　　谭勇弯腰，一手拿了块石头，一手抄了根木头。“这下解释不清了。” 　　方星推着腿软的老跳儿往林子里撤，谭勇殿后。 　　“方星，你的枪准备好！” 　　“勇哥，先别动手，我们先跑。” 　　“他们两把猎枪呢，后面不知道还来不来人，你先把枪准备上！” 　　方星不想把事情闹大，却也不得不听经验丰富的谭勇的话，从后腰把手枪摸出来，顶上了膛。 　　村民冲得飞快，很快就从两面把他们围住了，三人只能往林子深处走。 　　“不行，我们路不熟，跑不过他们。”谭勇叫住了方星和老跳儿，“咱们得想个办法。” 　　三人停住，老跳儿疯狂喘着大气。 　　老跳儿肯定没办法跟这些彪悍的村民抗衡，有点战斗力的就是方星和谭勇。但是老跳儿有一个本事，就是逃命。 　　“跳儿叔，你怎么样？” 　　老跳儿捂着胸口，说，“还行，咱们快跑吧，他们要过来了。” 　　方星说着，把背包从肩上摘了下来，“勇哥，你的包。” 　　谭勇不明其意，却还是听方星的摘下了包。 　　方星迅速把两个包里的东西塞到了一起，递给了老跳儿。 　　“跳儿叔，咱们三个里只有你认识路，你带着东西先跑，我们两个留在这拦住那帮村民。” 　　老跳儿眼神惊慌，看看方星又看看谭勇。“这东西，不是要等着赵清他们过来拿吗？” 　　“别想了！听方星的，背上！一共才二十几斤，你背得了”谭勇拿起包，强行挂在了老跳儿身上。“快走！” 　　“跳儿叔，去县城，藏好。我们出去就联系你！” 　　这时也由不得老跳儿犹豫了，他点点头，扛着两个包连滚带爬跑了。 　　“行了，这回抄家伙，上吧。”谭勇直起身子看看方星。两人一同朝林子外走了过去。 第93章 　　又三天过去了，方黎阳依旧在纳吉彭这里等消息。由于完全与外界联系不上，他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除了等待，和见机行事，别无他法。 　　在这三天之间，他彻底观察了纳吉彭这里的孩子。他们看上去大多健康状况良好，只是每天都要统一起来吃饭，吃药。这一点更加印证了方黎阳之前的猜想。 　　这些孩子，到底是赛范出于奇特的良心而收养救治的患病儿童，还是他们人体器官移植的实验品。方黎阳不得而知。他只能肯定，这群做人体器官生意的人，当他们救了一个孩子的命，就一定会有一个孩子因之而丧命。 　　想到这里，方黎阳对眼前和乐的景象下隐藏的阴森，就愈加恐惧。 　　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哈威派的守着郑玉的人，并没有等来郑玉，反而等到了更加可疑的人。 　　“纳吉，我怀疑是这小子搞的鬼！”哈威怒气冲冲地指着方黎阳。 　　方黎阳除了放置了一个极小的没人能找到的定位器之外，再没有任何自由的行动，自然也不怕他的指控。 　　他只是摇摇头跟纳吉彭说，“纳吉，我什么都不知道？”又问哈威，“你说的人是什么人？” 　　哈威也说不准，想了半天，“我害怕是警察。” 　　方黎阳有八成把握，应该是警察的伪装，可是，国际刑警也不是菜鸟，肯定不会随便就现出真身。任凭哈威怎么怀疑自己，他们都无法得到证据。方黎阳只要矢口否认就够了。 　　不好办的是纳吉彭。在这种组织里，怀疑不需要证据，仅凭怀疑就完全可以杀人，这只不过是免除后患的一种方法，对于纳吉彭这种人来说，应当是家常便饭了。 　　纳吉彭看着方黎阳，像是在等方黎阳自己开口解释。 　　方黎阳对哈威说，“你怎么能确定那些人是警察？” 　　哈威摇头，“不能确定。但是万一是呢？” 　　“对于郑玉的人来说，不管是你的人，还是你说的另一群人，”方黎阳刻意避开使用“警察”这个字眼，“都是一群监视他行动的人。没有什么分别。他肯定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这时候他会怎么办？” 　　方黎阳看着房间里哈威和纳吉彭的表情，他们都在跟着他的话思考。 　　“继续跑。” 　　“郑玉会不会也像你一样，怀疑监视他的人是警察。无论是你们还是另一群人。在他眼里，你们也都可能是警察。” 　　哈威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如果他们的行迹被警察发现了，最好的方法是不要行动，或者找人帮忙掩护。擅自行动继续跑，是最不安全的做法，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地盘。” 　　哈威已经几乎被说服了，完全一副被方黎阳的逻辑带跑的表情。 　　“我来这里是想找到郑玉，或者投靠纳吉你们的。”这话是对纳吉说的，“我一直在你们这里，我没必要也没机会搞什么鬼。” 　　纳吉彭显然不吃方黎阳这一套。他笑了笑，“你一个人，也没有帮手，就一步一步敢闯到我这里。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面对纳吉彭的怀疑，方黎阳表现得理所当然，接受任务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他要利用的正是这份意料之中的“怀疑”。 　　方星见老跳儿走得没影子了，和谭勇迎着那些村民走出了树林。 　　村民们也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出来了，所有人愣了一瞬之后，就举着各种武器打算往上冲。 　　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原来是他们看到了方星手里的枪。 　　他们手里虽然也有枪，但那都是土猎枪，方星手里的制式手枪他们怕是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村民们一下子就都愣住了。 　　方星知道，是他手里这把枪起了威慑的作用，但估计等他们回过神来，断定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扑打上来。所以，趁他们愣住的节骨眼，他要尽力说服这些村民，放弃武力，虽然可能性极小，但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让老跳儿跑得更远些。 　　“大家误会了！我们不是要对你们的墓地做什么！”方星拿枪的手一直垂着。只有谭勇握着石头和木棍随时准备开战。 　　村民们不太会说普通话，当地方言无法和方星他们沟通，冲在前面的几个人商量几句，从后面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说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 　　“你们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为什么翻我们墓地？” 　　“我们过来找一个姓陈的亲戚。”方星还是那套说辞。 　　“陈什么？” 　　“叫陈力。” 　　谭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方星。 　　过来找姓陈的亲戚，是之前和毛康商量好的暗号。他们是来找陈力的货的，借口亲戚姓陈，顺理成章。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明确过，整个过程中有任何需要提到“陈力”这个名字的地方。 　　方星回头看了一眼谭勇，他明白谭勇的意思，对他点了点头。 　　“我们听说他死了，过来看看有没有他的坟。” 　　和他们对峙的村民们忽然骚动了起来。他们用当地话交流了一会儿，会说普通话的人又说，“你们是他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拿枪？” 　　方星和谭勇小声商量了一下，然后偷偷给赵清发过去了一个定位，再对说，“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把你们的警察叫过来吧。今天都是那个警察带着我们找人的，你们应该都见过。” 　　看到村民们追过来，方星才明白那个警察上午为什么不着急带他们来这里，而是先带着他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为的就是告诉村里人，这里来外人了。来到墓地之后他又匆匆跑了，他怕的就是这群村民知道他在帮他们。 　　几个村民面面相觑。 　　方星继续说，“我手里有枪，你们也有枪。闹下去出了人命，要是有人来找我们，大家都说不清，不如让警察来管，省得麻烦。见了警察我们什么都说。” 　　“那你先把枪交出来。” 　　“不行。”方星坚定地回绝。“你们现在人多势众，我必须见到警察才能交出去。” 　　双方僵持一阵，显然对方对方星手里的先进武器还是有所忌惮，既然这两个人跑不了，叫警察他们也不吃亏。 　　“好，你们别动！” 　　后面有几个村民跑走了。剩下的人就站在墓地旁边，等着警察来。 　　不久，就来了两个警察，一个就是接他们的警察，另一个在办公室里瞥过一眼。 　　两个警察，一个说当地话，一个说普通话，让他们把枪和武器都放下。 　　方星和谭勇先做表率，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接他们的警察迅速过来把方星的手枪收了起来。另一个警察也收了村民手里两管猎枪。 　　但显然，警察和村民的关系也很微妙。带头的村民嚷嚷着要把方星和谭勇绑起来，两个警察也就默认了，只是告诉他们不能伤人。 　　方星和谭勇被两条大麻绳捆了个结实。 　　“带到祖庙去！”村民们喊着，把两个人往村子的方向押去。 　　“还有祖庙呢？这是要带咱们去见他们祖宗吗？”谭勇说。 　　方星没有说话，被推着踉踉跄跄往前走。他算着时间，赵清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果然，在离祖庙还有一个转角的时候，村子里再度骚动了起来。 　　接他们的警察和方星交换了一个眼色。方星点点头，“我叫来的。” 　　赵清过来拿货，一定做了完全准备，人手肯定不会少带，武器一定也都配齐了。如果他们和村民们发生冲突，绝对会闹成大事。 　　警察显然没想到方星居然还有个后手，表情已经慌乱了。 　　方星小声说，“你最好让他们都去看看怎么回事。不然我不保证这回会不会出人命。” 　　村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已经有人赶到这边报信了。整个村子都动起来了。 　　“你先把我们送到祖庙。” 　　警察脸色越来越慌乱，看看村头，又看看身后的村民，然后说，“你们先去村头看看，剩几个人跟我带他们去祖庙。” 　　村民们不等他话音落地，就各自分头行动了，只剩两个中年人跟着他们，另一个警察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也去！把小王小韩也叫上，别出事！” 　　另一个警察应声也跑了。 　　就剩下一个警察，两个村民，押着方星和谭勇进了祖庙。 　　没多久，另两个村民也被支开了。 　　“为什么还有人来？”接应的警察有些气急败坏，这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方星倒是不着急，“那你又为什么故意算计我们？” 　　“我没有！” 　　“算计咱们？”谭勇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绑了，然后找毛康要钱？” 　　这是方星猜到的最大的可能性。他甚至联想到，这个警察将罗华湖的货一点点卖出去，除了有毛康的意思，他一定也从中没有少获利。而如果方星他们把货带走，他就再也无利可图，所以借助村民的手绑架方星，是他能敲到的最后一笔钱了。 　　警察变了脸色，他被说中了。 　　“你现在必须把我们放了，如果你需要钱，事后我会想办法给你的。你现在最好去控制一下外面的局面。” 　　警察慌了，可他似乎没有选择。他恨恨地解开了方星和谭勇身上的麻绳。“你们快走吧。” 　　“枪还我！”方星朝他伸手。 　　他有些犹豫。 　　谭勇在一旁提醒，“别耍花招！” 　　枪交到了方星手上，警察拿起一根藤鞭，递到方星手上，“我不挂彩，说不过去。” 　　“勇哥你来吧，我怕我下手没轻重。” 　　谭勇点点头，丢掉了藤鞭，照着警察的胳膊踢了一脚，就听到一声断响。“走吧。” 　　二人正要逃跑，方星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警察，“陈力跟这村里到底是什么关系？” 　　警察捂着胳膊，痛苦地说，“他是这个村子出去的人。” 　　方星若有所思，然后对警察说，“这条胳膊，不会亏了你的。” 第94章 　　对于纳吉彭来说，对方黎阳的怀疑，必然比不过对于郑玉破坏合作的恨意。他现在想怕是比方黎阳更加迫切地想要见到郑玉，并且好好给他们一顿教训。 　　而无论是郑玉，还是林少廉，他们也一定知道，国内的人体器官生意已经做不下去的事情，纳吉彭早晚会得知，之所以他们会来马来西亚，也一定是盘算着，要如何亲自给纳吉彭一个交代。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才一直躲躲藏藏。但是，既然发现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们，躲躲藏藏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果不其然，在哈威给纳吉彭报告郑玉落脚地前的异常情况的第二天，郑玉便主动联系了纳吉彭。 　　这比方黎阳预计的时间快了一些，但仍然在掌握之中。 　　时隔几个月之后，他又有机会直面郑玉和林少廉了。 　　方黎阳有些难以捕捉的兴奋。他分辨不清这种兴奋的来源。或许是因为他离目标更近了一步，又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本能，就像猎人渐渐接近猎物端起猎枪，又或许是方黎阳已经久未察觉到的，自己好斗的本能。 　　他一直以一种随和油滑的姿态示人，这是他的任务要求的。即使是在方星的面前，他也极尽温柔和包容。他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另一面。他无数次做出了冷静果断的决定，他也一次次地将恶人推入绝境，他并不是一个平静如水毫无棱角的人，他手中有无形的利刃，他心里有不摧的堡垒。 　　此时，这微微的由于兴奋带来的颤抖，让方黎阳重新看到了那个他许久未曾给予瞩目的有热血的自己。 　　在他被纳吉彭派人带回卧室的时候，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一刻，他想到了方星。那个好斗热血，好像随时都能爆发的臭小子。他们许久未见了，他却渐渐朝他走得更近了。这让方黎阳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丝甜蜜。 　　郑玉是来求助的。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无论暴露给纳吉彭还是警方，他们都非常危险。唯一的出路就是寻找当时的合作伙伴，或许还能谋求一线生机。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在纳吉彭这里见到方黎阳。 　　“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随郑玉的人，都被拦在了院子里。能够进入纳吉彭房间内的，只有郑玉自己。眼下，他和方黎阳就在纳吉彭的面前，郑玉完全一副震惊的模样。 　　方黎阳则是恭恭敬敬地站起来迎上前，喊了一声“郑总”。 　　“我终于又见到您了。” 　　纳吉彭笑呵呵地让他们坐下，“你们先说说话吧，别的事情之后再说也来得及。”他做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方黎阳和郑玉会怎么说。 　　“我是一点点找过来的。我之前看到你们见过面，又见过北川新城的‘医院’，查到了你来过马来西亚的行程。就过来找找试试，就找到了纳吉彭这里。” 　　郑玉不自主地瞳仁放大了一些。这些时日的奔波让郑玉消瘦了很多，他现在的样子干瘪又滑稽。 　　“你不是被抓了吗？” 　　“没有，我只是中了一枪。”方黎阳说着，解开了衬衣扣子，露出了自己枪伤后的疤痕，“警方没有我任何犯罪证据，伤好之后我就离开了。” 　　郑玉看了看方黎阳的枪伤，又看了看纳吉彭的表情。 　　“你有没有和警察说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警方也没有任何通报。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你们的事情一样。但是，我确定这就是假象而已。所以我觉得很危险，才跑出来的。” 　　很明显，郑玉陷入了混乱。他不知道方黎阳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方黎阳在纳吉彭这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现在要如何应对才好。 　　方黎阳先发制人，“郑总，上面是不是还在怀疑我。我想要跟他解释清楚。我现在走投五路，只能继续跟着你们。” 　　他指的是林少廉。 　　郑玉稳了半晌，才又说，“现在根本顾不上你的事情了。” 　　方黎阳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他和郑玉之间要说的事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现在更重要的是看看郑玉要和纳吉彭说什么。 　　郑玉见他说完，就犹豫着要向纳吉彭开口了。纳吉彭笑笑的，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郑玉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他了，知道他这从来都是笑里藏刀。 　　“纳吉彭，我们……”郑玉终于开口了，“可不可以单独聊？” 　　纳吉彭摇摇头，“他一个人来的，”他指了指方黎阳，“现在在我家，你还怕他听见什么吗？” 　　“没关系，我可以回避。”方黎阳起身，又对郑玉说，“郑总，我只是想再见一下上面，解释清楚我的事情。就这样而已，念在我们共事多年的情分上，请你考虑考虑。” 　　他没有迟疑，离开了纳吉彭的房间。 　　近在咫尺了。他不能操之过急，他要稳住，步步为营。 　　方星和谭勇凭着记忆，飞速跑下了山。下山的路上，他们看到一辆警车从大路向山里驶去。 　　谭勇拉着方星躲在树后，“怎么回事？” 　　“应该是去支援村子里的警察的。” 　　“跟咱们没关系吧。” 　　“别管这么多了，咱们得赶紧找到跳儿叔。” 　　两人一路飞奔，一进县城就立刻联系了老跳儿。老跳儿也在路上见到了警车，吓得没敢进城，在公路边的野地里守了两个小时。 　　“赵清他们不会给咱们咬出来吧。”老跳儿吓破了胆，“这十几公斤的东西，够咱们三个死几百次了。我们没关系，星星，你不能出事啊！咱们要不就把东西放这儿吧。” 　　“你疯了！咱们拼命拿出来的东西，放在这儿荒郊野岭的。”谭勇大声奚落老跳儿。 　　方星安慰老跳儿，“别怕，他们不敢，如果他们咬出了咱们，他们也都得死。这批东西，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交给赵清。” 　　谭勇惊道，“你坑我们啊！早知道是你要这批货我就不跟你来了！” 　　方星轻笑一声，“快走吧，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东西我有用。” 　　三人这次更加谨慎，一路搭私人大巴和顺风车，辗转回到K市。 　　方星联系了毛康，告诉他货已到手，又把那个警察的事情简要说了。毛康说他会去处理。 　　“赵清他们呢？” 　　“罗华湖那边联系了我们，已经让他们把赵清那几个人转移回K市了。” 　　“给我找个机会，我要见他。” 　　“好，等我安排吧。” 　　毛康虽然没有明说，但方星从电话里就听出来了，毛康还是十分惊讶于他竟然真得把事情办成了。现在被动的是毛康了。 　　甚至连方星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办了这么一件事。几个月前做学生的他无法想象，几年前在灵县的他更是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方黎阳知道，他为了能见到他做了这些事情，方黎阳会怎么看他。惊讶于他的能力，还是害怕他的心计。 　　方星有些不敢想了。 　　他心知自己绝非善类，可却也不曾知晓自己居然还藏着这样大的胆子。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身为罪犯的父母。这种根植于骨血中的胆大妄为是否是来自遗传，是否是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就在他对自己产生恐惧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很多别人话。他们说他像方黎阳，说他不愧是方黎阳养大的孩子。 　　是的，方黎阳身上也有这样的一面。他为了任务和各种人周旋，永远不怜悯恶人，生死攸关之时也不会感情用事。他也是大胆的，甚至有时是无情的。方星忽然觉得他和方黎阳仿佛背靠着背，虽然面对着不同的世界，却依然能依靠彼此，感受彼此。 　　在毛康的安排下，方星在看守所秘密见到了赵清。 　　来之前，方星得知赵清他们被捕的原因是非法持有枪械，以及聚众斗殴，跟着一起倒霉的还有几个带头的村民。赵清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 　　见到方星时，赵清的表情难以形容。他知道自己被骗了，却也只能吃哑巴亏，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你到底在给谁办事？” 　　“给我自己。” 　　赵清状态奇差，他小幅度地摇着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方星现在不恨赵清了。他甚至对赵清有些小小的感谢。他曾经帮过方黎阳，可能如果没有他，方黎阳早就被干掉了。虽然自己骗了他，但他也确实帮了自己。只是，他还要继续骗下去。 　　“你现在罪名不重，不会判多久的。” 　　赵清好像没听见一样。 　　“但是如果，我把我们找到的东西交上去，你可能就彻底完了。” 　　赵清忽然抬头，瞪着他失神的眼睛，“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参与了，而且是你拿的东西！” 　　方星摇头，“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你有什么不一样？” 　　方星看到赵清失去控制的样子，默默向后动了动身子。等他冷静下来，才慢慢说，“因为，我是线人。” 　　赵清好像没有听懂方星的意思一样，呆呆地盯着他好久。 　　方星耸耸肩，“你不信也没关系。”他等着，等赵清搞清眼前的状况，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他看到赵清的肩膀泄气似地沉了下去，方星身体向前倾了过去。 　　“还有一个机会，我能让你脱身。” 　　赵清没有什么反应。 　　方星知道他现在无法信任自己了。但是这个计划他必须要说出来，他相信这对赵清依旧还有吸引力。 　　“你告诉我林少廉现在在这什么地方。他不是很想要这批货吗，我可以带给他。” 　　“然后呢？” 　　“只要他出现，警方就可以立刻抓捕他，郑玉也逃不了。在他们全部被绳之以法之后，只要他们不把你供出来，你就可以脱身。哪怕他们供出了你，你说出林少廉的线索，也算立功。无论怎么算，都比我直接把货交上去，把你供出来，结果要好得多。你说呢？” 　　方星没有掩饰自己算计的口气。赵清不傻，事到如今，都是算计了。互相利用，只能选择一种对自己伤害最小的方法。 　　赵清面无血色，两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成拳头，从头到脚都在颤抖。 　　方星看得有些难受，并没有当场就逼赵清。他站起来，低头对赵清说，“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这里的人，”方星看了看门外，“你可以直接找他们。”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赵清叫住。 　　“等一下？” 　　方星回头看他。赵清依旧低着头发抖。 　　“你和方黎阳，都是警察的人吗？” 　　方星没有说，默默从头到脚打量了赵清，推门离开了。 第95章 　　赵清会说的。这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机会。他本就是一颗被弃的棋子，远远被甩在大本营之外，他孤立无援，横竖都是死。方星给的提议，可能是他唯一的活路了。 　　方星离开看守所时，内心十分笃定，赵清一旦说出了林少廉的位置，案件就结束了。 　　一切就都结束了。方星看到了希望。 　　可是如果他就这么退出，毛康那里没有办法交代，他手里十几公斤的毒品同样没办法交代。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能跟他商量的主心骨。方黎阳在的话就好了。可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方黎阳没有在他身边。他还能找谁呢？ 　　方星拿出了那部老旧的手机，他摸着上面硬硬的橡胶按键，犹豫了很久。 　　“方星。”郎斌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传来。 　　“我拿到陈力所有的货了。” 　　他们又在老地方见面了。 　　不仅仅是方星，就连郎斌都觉得，某种程度上，方星已经完全接替了方黎阳，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好管束之外。 　　“东西在哪里？” 　　“我藏起来了。”他看了看郎斌狐疑的眼神，“你找不到的。” 　　郎斌笑笑，点点头，算是拿他没辙。 　　“赵清被捕，是个意外。东西虽然还在我手上，但我没办法跟毛康继续谈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想办法把那批东西合理收缴。” 　　“赵清应该会被判刑，等林少廉和郑玉归案，他也跑不了。” 　　“他会死吗？” 　　“不知道。” 　　方星有些欲言又止，“其实……他这个人，倒也没有多坏。” 　　郎斌摇摇头，“别可怜别人了。你现在问题很麻烦。毛康不是不可能对你出手。如果他不认你是他的线人你怎么办？” 　　“你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吗？” 　　郎斌无话可说。 　　方星轻笑了一声，“让毛康找我的人，是你吧。” 　　郎斌抬眼看了看方星，不说话，等于默认了。他口口声声说放弃方星这个线索，但他骗了方黎阳，也骗了方星。他没有亲自出手，而是把这个思路暗示给了毛康。 　　他确实如方黎阳所说，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谢谢你。”方星说。 　　郎斌不可置信地抬了头。 　　“我一直想亲手做这件事。如果不是你让毛康找我，我也会做这件事的，但是那样的话，要比现在难太多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沉默良久，郎斌无奈地摇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然后又放弃了。 　　“至于毛康，你肯定会帮我想办法的。” 　　“我会和他谈的。你只要把东西藏好，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他的问题比谁都大。” 　　方星倒是对自己的处境全不担心，“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让我出事的。” 　　“现在你还信我？” 　　方星笑笑，踢开了脚边的一个小石子，“不是我信你，是方黎阳一直信任你。他会跟你这么久，他肯定不会看错人。” 　　“是吗？”郎斌在心里低声问了自己一句。 　　“方黎阳呢？他是不是还被你们看着？” 　　方星这句说得似乎不经意，却把郎斌从自我对话中叫了出来。他就知道，方星不会放弃这个问题。 　　“对。” 　　“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他了？案子很快就能结束了是不是？” 　　“可能，还不行。” 　　“为什么？”方星终于露出了不受控制的神情。“他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这个问题，郎斌现在无法回答。这已经不是他的权限问题了。在他同意方黎阳的提议的时候，他手里那根细弱的绳索就已经滑脱了。 　　“你说话！回答我！” 　　郎斌被方星抓住了衣服。 　　“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对不对！你之前就这么做过！” 　　“我现在不能了。”郎斌没办法直视方星的眼睛。那个眼神实在是太刺眼了。大概会把郎斌的脑子前后刺穿。 　　“为什么不能？！” 　　郎斌轻轻攥住方星的手腕，他或许应该告诉方星实情。 　　方星，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依赖方黎阳的人。方黎阳的母亲离开他还是能够好好活着，她甚至在儿子从事这个工作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失去儿子的准备。但是方星不同。方星把方黎阳视作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 　　“如果你永远不能见到他了呢？” 　　郎斌感觉到，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忽然力气全无，他轻轻松松地就他那双手从身上拿了下去。 　　“你说什么？”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刚刚还眼神如火的少年，忽然就双眼失焦，三魂六魄都飞了一般。郎斌看不下去了。这让他心里难受的程度，不亚于那天远远地看到车窗中方黎阳的一截白色袖口。 　　他扶住方星的肩膀。 　　“我告诉你，你听好。方黎阳回归任务了。他被国际刑警派去了马拉西亚。由国际刑警负责接应他，已经完全脱离我的掌控了。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只有这么做，这个案子才能最快结束。” 　　“他……” 　　方星没有说下去。可郎斌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问方黎阳为什么要这么做。 　　郎斌没有替方黎阳解释，不单是因为他没有这个权力代表方黎阳，也是因为他相信方星能够明白。如果方星不能想明白方黎阳冒着生命危险，远赴异乡的良苦用心，那么他就不配方黎阳在他身上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感情。无论他是年少轻狂也好，还是任性妄为也罢，这一回，方星必须自己搞明白，方黎阳是什么样的人，他肩负这什么责任，他所做的一切为的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里，郎斌并不知道方星在思考什么，他也不知道方星有没有得出他以为方星应该想通的答案。 　　只是在这沉默之后，方星用他依旧失神的眼睛看着郎斌说，“送我去马拉西亚。” 　　纳吉彭的别墅里，方黎阳靠窗坐在他暂时居住的房间里。窗外是跟郑玉一起来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老熟人——肖小姐。他刚才飞快的回了房间，肖小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现在，这三个人被纳吉彭的人未在中间，样子十分窘迫。 　　不用在场旁听，方黎阳也知道郑玉要跟纳吉彭说什么。只是有一些关键性的问题，是方黎阳的盲区。譬如，他不知道建立人体器官工厂的时候，林少廉和纳吉彭达成了什么合作条件。只是目前看来，纳吉彭需要林少廉的合作，而林少廉也有非和纳吉彭合作不可的原因。 　　但是现在合作被破坏了。林少廉急需纳吉彭的谅解，而纳吉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眼下的状况，郑玉是无法答应纳吉彭的条件了。纳吉彭是一定要见到林少廉的。 　　“你们干什么？” 　　“啊！” 　　窗外忽然一片嘈杂，被围住地三个人用汉语大声喊起来，那些女人和小孩子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挎枪的人齐齐用枪口指着郑玉的人。不一会儿，他看到郑玉也被人用枪顶着带了出来。 　　这样方黎阳感到了危险，他立刻向房间门口看去，果然一个挎枪的人在那里出现了。 　　方黎阳举起双手，乖乖地跟着那人一起走了出去。 　　他看到纳吉彭站在郑玉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这几个人狼狈的样子。 　　“纳吉，发生什么事了？” 　　“方经理？” 　　他听到肖小姐纳闷儿地在身后小声叫了他。 　　方黎阳回头，和肖小姐对视了一眼。 　　“方经理，你怎么在这里？” 　　方黎阳没有必要理她，继续问纳吉彭，“纳吉，郑总，你们说了什么？” 　　郑玉被枪指着，不发一言。 　　“他要回去了，你要跟他一起走吗？”纳吉彭问方黎阳。 　　方黎阳看看纳吉彭，又看看郑玉。 　　郑玉抬头，看着方黎阳，张了张嘴。 　　“我不走纳吉。他们已经不行了，我要跟着你。” 　　纳吉彭笑了笑，对郑玉说，“连你以前的手下都知道你们现在不行了。你居然还妄想跟我谈条件。你们拿什么做价码？” 　　“纳吉彭，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们会想办法！”郑玉终于说话了。 　　纳吉彭摇摇头，“你们是我实现目标的一部分，但是你们失败了，所以我现在没有想从你们那里得到的东西。你们隐瞒我这么久，我损失很大。我不想再和不讲信用的人谈什么了。” 　　“毒品你要不要？！”郑玉忽然大喊了一声。 　　纳吉彭让推搡着郑玉的人停下了。 　　郑玉抓紧机会飞快地说，“我们找到了一批几年前丢失的毒品，里面的各种毒品制作方法都非常先进，成本低，成品成色纯。只要能研究出这批毒品的制作方法，成批量地大规模生产，不要说是东南亚，整个亚洲，甚至全世界，大部分的毒品市场都能被占领。这不是小数目。我们确实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但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批毒品，一定能够办到。” 　　不知道郑玉说这些的时候还有没有意识到方黎阳也在旁边。如果他紧张之余还有意识，那么他应该知道，他说出这些之后，方黎阳能够也很快明白，他所说的，就是陈力的那批丢失的货。 　　方黎阳知道那批货在毛康手上，那么郑玉他们又是怎么得到的？毛康那里突然出了什么问题吗？他们什么时候得到这批货的？方黎阳一时理不出任何头绪。 　　“那好，你们先把这批毒品拿过来。”纳吉彭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还不行。要拿到这批货，还需要一个条件。” 　　“什么？” 　　郑玉忽然抬头，朝方黎阳一指，“他。” 　　作者有话说： 　　两条线终于汇合了 第96章 　　赵清给出了联络郑玉的方法，但是必须由他亲自联络才可以。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郑玉是不可能相信赵清之外任何人的。 　　这个时候想要保释赵清，几乎是不可能的。 　　方星只好再去找郎斌商量，最后决定让毛康在明处活动，郎斌在暗处帮助方星。 　　赵清似乎也对逃出生天不报任何希望了，他完全听凭摆布。先是联系到了郑玉一直在欧洲的所谓妻子，然后再由他的妻子将消息传递给郑玉，中间似乎还要在经过一层关系才可以。整个过程非常复杂。 　　而至于林少廉，赵清说他根本不可能联系到。但是郑玉一直跟着他，想要引他出洞，控制郑玉是最后的办法。 　　当然，方星没有向毛康透露自己正在计划去马来西亚的事。他答应毛康的，他能做的都做到了。至于林少廉，毛康在得到郑玉的线索后，也明白自己捅了个大篓子。他们既然已经逃到国外，那么毛康也是无能为力了。他现在只希望方星能尽快把东西交给他们处理。然而方星已经把东西转移了，在他确定能去马来西亚前，他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毛康完全可以动用手段逼迫方星交货。不过对这个心野又敢干的男孩儿，他不敢轻易做出出格的举动，以免场面更加难以收拾。 　　郎斌的建议是，直接从毛康的视线中消失。他帮助方星做好了奔赴马拉西亚的准备之后，方星也终于告诉他陈力的货所在的地方。郎斌决定和方星一起去马来西亚，暗中进行最大的保护，如果能够接应到方黎阳，那就更好了。 　　方星作为普通乘客，坐飞机飞往马来西亚，而郎斌则是走了和方黎阳一样的渠道，通过蛇头走水路，带着陈力的货偷渡过去。两人在马来西亚再度碰头。 　　他们按照郑玉返回给赵清的指示，找到了郑玉在马拉西亚落脚的地方，但是在到达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有人埋伏在附近了。 　　“我们来晚了。” 　　方星并没有察觉出异常，但是郎斌一眼就看出来，郑玉的落脚地被人监视了。他立刻拖着方星离开了那里。 　　“他们是谁？”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我希望是国际刑警的人，但看样子又不像。国际刑警的人应该会更谨慎一些。” 　　“郑玉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不过郑玉也不傻，这种埋伏，只要小心仔细一点都能感觉到。” 　　方星想了想，“明天开始我自己去。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在更远的地方看着我。” 　　“你打算干什么？” 　　郎斌吃不住方星这臭小子脑子里的想法。既然已经来了马来西亚，他们就必须好好配合，让每一步行动都能行之有效。 　　“我打算暴露自己，让郑玉的人能注意到我。我会表现得比其他人更显眼一些。”方星想了想又问，“你能确定今天那些人不是国际刑警吗？” 　　郎斌叼着烟，似乎在回想，而后点头，“我不敢保证那附近还有没有国际刑警的人，方黎阳来了有些日子了，只是我的职务没有办法从国际刑警那里直接得到消息。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国际刑警提供郑玉落脚地的线索，所以没法判断。但是我观察到的那几个人确定不是。” 　　郎斌没有告诉方星，他经过多方打听，动用了自己信任的所有人脉，几乎能够初步确定，马来西亚警方已经和方黎阳失去了有效联络。说白了，就是马来西亚警方没有给方黎阳提供有效保障，以至于现在他们只能得到方黎阳传递的一些信息，却不知道方黎阳身在何处。这也是为什么他几经考虑之后决定带着方星亲自来马来西亚。 　　“那就按照我的想法试试。赵清联系了郑玉，那么郑玉最近一定会派人去到那里看看，如果他们能先注意到我，郑玉就会发现赵清没有出现，出现的人是我。郑玉和林少廉都知道我，一旦认出了我是谁，他就一定会想方法来见我。这样就不用咱们再去找他了。”方星说得一板一眼。 　　郎斌认为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不过以防万一，陈力的货要郎斌带在身上，而且他要时刻跟在方星身后。 　　第二天他们再次去了那里，果然头一天埋伏的人依旧在。方星不再躲着，直接在郑玉房子附近的路边摊上要了一点吃的，接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在那条小路上绕来绕去。除了心无杂事闲逛的路人，但凡有些留心，都能发觉这个人绝对带着一些目的。 　　埋伏在那里的人注意到了他，并且很快就有人跑走去通风报信了。郎斌隔着很远帮方星看着周围的情况，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通知他今天可以撤了。 　　第三天，他们原样执行计划，但奇怪的是那些之前就埋伏在这里的人没有来。 　　“他们今天没有来。” 　　“我发现了。”郎斌在更远的地方，他隐蔽能力极强，没有人能发现他也是个不速之客。 　　“我昨天惊动了他们。” 　　“他们可能以为你是警察。” 　　“没关系，不管他们了，我继续。” 　　发现异常之后，方星并没有中断这天的行动，然后就在他准备撤回的时候，“有人跟着我是不是？”方星发现有人在跟踪他。 　　“是。” 　　“应该是郑玉的人。” 　　“你怎么办？” 　　“跟他们走。” 　　“你小心点，定位器不要弄丢，我会一直跟着你。” 　　郎斌的话刚说完，方星就小心地把对讲话筒摘了下来，随手丢在一旁。后面忽然冲出来两个人，就在他们准备攻击方星的时候，方星忽然回身，用胳膊挡开了他们的袭击。 　　二人准备再挥拳，方星近身问他们，“是郑玉的人吗？” 　　那两个人愣住了，方星猜得没错。 　　“我跟你们走，我正好也要见郑玉。” 　　反而是对面的人不知所措，倒要方星来催他们。 　　“带不带我走，你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不知道吗？愣着干什么？” 　　对面这才回过神，赶快把方星带到了不远处的车子里，飞快开走了。 　　郎斌拿出跟踪仪器，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他租了一辆摩托车，朝着方星的位置开去。 　　方星没有配枪，就连手机都被从车窗丢了出去。定位器是他在靠近车子时，趁他们不注意，从窗户缝里面丢进去，掉在了车门内部，车窗升降的槽里。方星只能祈祷这种设备质量过关，不要突然失去信号。 　　他马上就要见到郑玉了。他不知道郑玉会怎么对待他，但至少在弄清为什么是他来而不是赵清来，还有陈力的货在哪里之前，方星都还是安全的。 　　车停在一片像是村子的地方。只不过这异国他乡，这里的村子也和方星之前见过的风貌不同。他下车，被人用枪顶着，放眼望去，整片村落都是低矮破败的房子，人也稀少，毒辣地太阳烘烤着地面，潮湿的空气让这里俨然变成一个大蒸锅。 　　藏在破旧房子的后面，还有一栋低矮的二层小楼，外墙剥落，露出墙体，窗户也歪歪扭扭，从外面看里面一片黑洞洞，好像是被人弃用了一样。 　　方星被人带进去，才看到里面环境竟然还可以。方星倒也没觉得奇怪，自然地任凭其他人摆布，自己就坦然地跟他们往里面走。 　　郑玉在二楼。二楼没有任何房间和隔断，是一整片的空间，郑玉就坐在一个角落，守着一个小小的桌子，在上面吃饭。 　　吃得很简单。方星除了辨认出这一盘东西应该是米饭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了。 　　听到声音，郑玉扒了两口饭才回头。样子有些狼狈。就在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擦嘴的时候，方星先说话了。 　　“您是郑总吧。” 　　郑玉丢开纸巾，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他虽然没有直接见过方星，但之前也有几次去假面找方黎阳的时候远远看到过。当然也听过很多关于方星的事情。这是一个名声在外的很不一般的年轻人。 　　今天第一次正式见面，他明明是被绑来的，却那么理直气壮，毫不胆怯地先于郑玉开口。看来那些传言，说得不假。 　　“你是方星吧。” 　　“是我。我是来找您的。” 　　郑玉眯起小眼睛尴尬地笑了，“你怎么会来找我，找我干什么？” 　　“赵清之前和您联系过吧。我是替他来的。” 　　方星看到郑玉脸色变了变，他也不想兜圈子了，接着说了下去。 　　“他说找到陈力的货了，想要带给您，所以您才给了他在马来西亚的位置对吧。其实，拿到那批货的是我。让他找您的人，也是我。” 　　“货呢？我怎么信你？” 　　方星没说话，看了看带他过来的两个人。那两个人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了郑玉。 　　这小袋子是他们带方星下车时，从方星身上摸到的东西。 　　郑玉把小袋子打开，往里面看。 　　“这是我取出来的一些样品。您应该认识陈力的货，可以先过过目。” 　　小袋子里面有几个小包，每个里面都装着形状不同的毒品，郑玉一一打开，在手里捻一捻，闻了闻，最后挑了一种，抹了一点吸到鼻子里。 　　老跳儿验货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步骤，基本上看了两眼，摸了一摸就确认了。这个郑玉还真是仔细。 　　方星没有着急问他结论。他知道这个节骨眼，郑玉跟他耍滑头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郑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手里一共12.5公斤，但之前卖出去过两次，所以当时这批货丢的时候有多少公斤，我就不清楚了。” 　　当时应该差不多有16公斤左右，郑玉这点心里还是有数。 　　“你要我做什么，才会把东西交给我？” 　　“我要方黎阳。” 第97章 　　方星说出这个名字，郑玉并不惊讶，他惊讶的是方星为什么会冒险向他要方黎阳。 　　“你来这里找他？” 　　“对，他应该是来马来西亚投奔你们了。” 　　郑玉并不知道方黎阳身上发生了什么，他还想问方星，但是却被方星堵了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找你们，我听赵清说的。所以我来找他。他一个人想要找到东躲西藏的你们不容易，但你们想要找到他，应该不难。” 　　郑玉笑了。这不是讥笑，也毫无戏谑的成分，是一个真正的苦笑。 　　如果来的人依旧是赵清，郑玉也是计划过用这批毒品做筹码，让纳吉彭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他只需要跟林少廉稍作请示就行。各种毒品留下一些用来分析研究，然后把剩下的给纳吉彭。他们甚至可以直接把配方和工艺的一部分给纳吉彭，之后他们还是能继续合作。 　　只是方星的出现，让这个原本十分稳妥的计划出现了巨大的变数。他的主动全部变成了被动，而且还是被两个人死死攥住的被动。或许是三个。 　　因为眼前这个方黎阳，是让郑玉一直都非常不安的一个人。他从来没有搞明白过方黎阳。 　　林少廉怀疑他，但是他又做过很多帮助郑玉的事情。郑玉孤立无援的时候，是方黎阳给他出谋划策，让林少廉重新重用了自己。还有在“医院”的那天，如果不是方黎阳主动去引开警察的注意力，他们可能早就被绳之以法，现在大概已经化成灰了。 　　和纳吉彭谈判，时间紧迫。如果方黎阳没有出现，他想和纳吉彭用毒品做交易，就要对方星动用暴力了，而对方星用暴力有没有用，郑玉心里还没有底。在这里见到方黎阳，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这样一来，用毒品和纳吉彭谈条件的事情，就变成眼下就能成功的事情。他原本想再争取一些时间，思考一下怎么处理方星和方黎阳的，可是纳吉彭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交底了。 　　方黎阳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陈力的货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他脑海中瞬间出现的第一个想法是，林少廉想要除掉自己，恰巧郑玉在这里见到了自己，于是就要用毒品作为交换条件，让纳吉彭把他交出去。可是方黎阳在林少廉的眼中，居然能和那批他们求之不得的毒品相提并论吗？方黎阳觉得自己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 　　就在他还理不清头绪的时候，郑玉又开口了。 　　“可以让我的人把他押回去，换回毒品过来给你。我可以留在这里做人质。” 　　当郑玉说完这句话，方黎阳可以百分百肯定，想要自己的人绝对不是林少廉了。 　　“为什么要我回去，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方黎阳首先发难，他对纳吉彭说，“纳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连那批毒品哪里来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用我换？” 　　纳吉彭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任他再精明强干也难以搞清眼下的情况。 　　“还有，纳吉，工厂的事情要怎么办？这批毒品也许能让你赚很多钱，但是工厂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吗？” 　　纳吉彭当然不会对工厂的事情就此罢休。 　　他说，“我可以把他送回去换毒品，但是，”他转头对着郑玉说，“我要林少廉亲自把东西送过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之所以郑玉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林少廉不想出面，纳吉彭提出的这个要求林少廉可以完全不理。他可以让人把毒品带过来，随便纳吉彭要或者不要。更甚至，连毒品都不交，顶多就是失去郑玉这么一条臂膀，只要还有生意做，再培植新的心腹也不是难事。 　　可纳吉彭这么说，他自然有让林少廉出面的信心。 　　郑玉已经滴下了一滩的汗，地面湿了一片。 　　“你们先带方黎阳回去。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林先生。” 　　三个人当中，肖小姐是说话算数的，她答应了一声。 　　纳吉彭手下的人放开了方黎阳，也放开了肖小姐他们。 　　“方经理，跟我们走吧。” 　　方黎阳看了一下眼前的情况，他当然要走，他本来就是来找林少廉和郑玉的，在纳吉彭这里只不过是必经的一个步骤。 　　经过了这些天，方黎阳终于离开了纳吉彭的别墅。只要踏出别墅，挎枪的人似乎就对方黎阳放松了警惕，再也不去看他。两个人摁着方黎阳的胳膊，肖小姐去车里拿回了三把手枪。 　　方黎阳心里觉得可笑，如果他想逃跑，眼前这三个人根本就拦不住他。 　　拿到手枪后，肖小姐用枪顶着他，“不好意思了方经理。” 　　“没关系，肖小姐好久不见了。”他一改刚才在纳吉彭别墅里的慌张样子，假面经理的腔调重新回来了。 　　他被请进了一辆小汽车，迅速开离了纳吉彭的别墅。 　　方黎阳朝车后方看了一眼。 　　“方经理，你在看什么？” 　　后面就是窄窄的山中公路，他摇摇头，“没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方黎阳推了推已经有些坏掉的眼镜，一言难尽地笑了笑。 　　他没有问肖小姐任何问题，他知道肖小姐只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绝不会对他多说半个字。因为肖小姐是林少廉的人。 　　见到郑玉的样子，方黎阳猜测郑玉现在的藏身之地应该是狼狈不堪的地方。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到一栋还不错的独栋小楼前。如果不是因为被枪顶着，方黎阳很可能认为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马来西亚中产的家。 　　没想到，郑玉逃命的时候，生活得还挺滋润。 　　忽然，他感到身后有人看他，就和他离开纳吉彭那里时的感觉一样，他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让方黎阳隐隐有些不安的想象。 　　“进来吧，方经理。” 　　“方经理”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方黎阳很不适应，但这又很好地提醒了他现在要扮演的角色。 　　跟着肖小姐进了铁门，穿过一个小小的茂盛的花园，来到了房子的台阶。肖小姐三两步登上台阶，用钥匙打开了木质大门。大门发出吱吱的响声。 　　方黎阳被身后两个人催促着走了进去。 　　在前面领路的肖小姐脚步顿了一下，方黎阳越过她的肩头，在屋子深处的楼梯转角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而那个人也同样立在原地。 　　肖小姐继续向前走。 　　方黎阳的视线再也没有阻挡。他直视着那个站在楼梯上的人，脚步缓缓地向前移动。 　　楼梯上的人也几乎用同样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朝他走来。 　　他们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喊出对方的名字。他们的视线勾着彼此，拉着对方向自己靠近，也拉着自己走向对方。 　　旁边似乎有人在说话，但是那声音远得像是外太空的杂音。 　　方黎阳用力地看着方星，只是看着，无暇去想其他，仿佛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个人，就已经让他耗尽全部的力量了。 　　方星努力想要说话，可是喉头像是被扼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变得不畅。他终于见到了方黎阳，他千山万水披星戴月，终于又见到了他。方黎阳，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就像他曾经承诺过的，他们终究会再相见。他没有食言。 　　他看到方黎阳在微笑。他也想笑，可他的脸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只好用力紧绷着，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一定非常丑吧。而方黎阳却一如既往的，明亮干净。即便他现在头发凌乱，衣着不整，金丝边眼镜也有些坏了。可方黎阳还是那么迷人，让他看到痴看到醉。 　　不知道他们这样对视了多久，方黎阳终于笑着说，“星星。” 　　方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过来，将方黎阳全部抱在怀里。 　　他又瘦了，他能感觉到他突出的骨骼，可是他又好柔软，全无防备地在他怀里顺从地依偎着。 　　方黎阳抬手抚摸方星的后脑，那里的短发硬得刺手，他的胸膛和肩膀也因为他紧张用力而硬邦邦的。可就是这个身体硬，脾气也硬的臭小子，成了方黎阳温柔的依靠。好像方星对其他一切事物的冷硬，都是为了攒下足够的温柔，然后一股脑地全都献给方黎阳。 　　“哈哈。”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两声冷笑。 　　方星抬起头朝四周看过去，方黎阳也警觉地直起脊背，手腕却还被方星死死攥住。 　　“叔侄久别重逢，真是让人感动。” 　　他有些尖利而又黏糊糊的声音，方黎阳忘不了。他感觉声音似乎是从上面传来的，他向着楼梯的方向说，“林先生，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林少廉的声音里似笑非笑，让人十分难受。“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还都活着。” 　　方黎阳和方星对视一眼。是的，他们都活着，而且看起来至少身体都是健康的。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林先生。” 　　他看了肖小姐一眼。而肖小姐只是一张扑克脸，并不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方星这时小声对方黎阳说，“二楼上不去。我刚才去看过了。” 　　不仅二楼上不去，这个奇怪的房子里还到处都是摄像头。 　　“幸亏当初你们都没死，没想到有一天，还要靠你们两个，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方黎阳知道他指的是陈力的货。在看到方星的时候，他的疑惑就都解开了。想要他的人，只能是方星。 　　至于方星是怎么得到陈力的货，又是怎么来到马来西亚找到林少廉和郑玉的，要等有时间再说了。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那批货的位置。”方星说。 　　“好啊。肖小姐，带着他们两个一起去。” 　　“是。” 第98章 　　已经不是方星放过定位器的那辆车了。那辆车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方星四下看了看。 　　方黎阳小声问他：“怎么了？” 　　他对方黎阳摇摇头，然后盯着他的脸笑了起来。 　　相比起对眼下处境的担忧，和对方星毫无征兆前来赴险的埋怨，与方星再次相见的喜悦占据了上风，弥漫在方黎阳的心头。他情不自禁也对方星笑了，他们相视而笑着，被推上了车。 　　这辆车显然是做过防弹处理的，落锁之后后排的人也不可能直接从里面打开，何况方星和方黎阳的手还被捆了起来。他们现在是身处牢笼了。 　　然而，环境已经无法影响他们的心分毫。如同在悬崖采下珍宝，即便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却依旧沉溺在喜悦里，难以自控。 　　“小方先生，告诉我们地点吧。”肖小姐在副驾开口。 　　方星眼睛紧紧盯着方黎阳，一瞬也不愿错开，生怕一错眼他又不见了。方星嘴角带笑报出一个客运站的地址。 　　方黎阳轻声问他：“怎么会在那里？” 　　“到了就知道了。” 　　肖小姐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不发一言，给司机一个眼神，车子启动了。 　　把东西放在客运站的临时储物箱里，是方星和郎斌早就定好的计划。一旦方星被郑玉的人控制，郎斌就去把东西存好，等着他们去取走。 　　客运站不算远，他们很快就到了。方星说了储物箱的密码，肖小姐让司机留下监视他们两个，自己亲自去取东西。几分钟之后，肖小姐拎着一个黑色的提包回来了。提包向下坠着，看的出来挺沉的。 　　方星和方黎阳都没有说话，反正现在身不由己，倒不如等着对方动作，自己见招拆招。 　　肖小姐坐回座位，她的耳机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她回话，“东西已经在那里了，看痕迹应该是刚刚放进去的。” 　　这句话引起了方黎阳的注意，他询问地看了方星一眼，方星慢慢眨了下眼，告诉方黎阳他想的是对的。方黎阳也点点头回应。 　　这样悄无声息中，他们完成了一次对话。 　　方黎阳其实早就想到，方星不可能只身带着这么多毒品跨越国境线入境马来西亚，他暗中一定还有帮手。直到他听到这句话，他基本可以确定，和方星一起来的人是郎斌。既然郎斌来了，那么他之前一直觉得有人跟踪他，那个人应该也是郎斌。郎斌的跟踪本事是数一数二的，换个人一定无法察觉，但是方黎阳和他共事太久了，即使找不到他被跟踪的痕迹，郎斌熟悉的气场他依然能感觉得到。 　　车子再度启动，他们原路折返回去。 　　两个人被重新送回了那栋小楼。 　　在被送进房子之前，方黎阳回头对肖小姐说：“这批货，林先生会亲自送去纳吉彭那里吗？” 　　肖小姐说，“方经理就不必操心这些了。” 　　门被紧锁，二楼也被封死。一楼则完全是个封闭的空间。他们两个逃不出去。 　　索性也就不费力了。他们在一楼的大沙发上坐下，狠狠地抱在一起，又忘情地亲吻了好一阵。 　　他们没有忘记这房间里布满了摄像头，也知道林少廉窝在角落里观察着这一切。但他们没办法顾忌这么多了。重要的情况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用行动表达对对方的思念和渴求。他们像是彼此的空气和水，大口大口地要把对方吸入身体。贴得再近都不够，吻得再深也不够。 　　方星的大手抚摸揉捻着方黎阳的背，贪恋地感受着他的温度。方黎阳被方星吻得一阵阵缺氧，却也依旧舍不得推开他。 　　胸膛相抵，心跳强烈地撞着对方。 　　“星星。”方黎阳在接吻的间隙情不自禁地喊了他的名字。 　　方星一个翻身，把方黎阳压在了沙发靠背上。金丝边眼镜被挤掉了。方黎阳赤裸的双眼有些迷蒙，看着方星发红的眼睛。 　　“怎么办？”方星喘着大气，对方黎阳说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着，还捞起了他的腰，两个人贴得更紧。 　　“现在不行，星星。” 　　方星摸着方黎阳的脸。没有带眼镜的他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亦真亦幻，好像是方黎阳，又好像是别的人。手掌中的皮肤柔软干燥，眼角的纹路因为他的纤瘦变得更明显了。方黎阳的鼻子不算非常高，但是很挺很秀气，嘴角微微向上翘着。 　　这张脸，方星在脑海里描摹过不知几千几万次了，可是现在捧在手里，却总有些不真实。于是他又吻了上去。不仅用眼睛，他还想用双唇感受他的模样。 　　他们拥抱着，却因为有所顾忌不能继续下去而身体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方黎阳才在方星耳边说话。“林少廉怎么不出声音？” 　　方星也忽然皱起了眉，起身站在房间中央，环视了一圈满屋子的摄像头，“他可能没在看。” 　　方黎阳抓起眼镜准备带上，却被方星眼疾手快摁住了。 　　“别带了。让我多看看真正的你。” 　　方黎阳笑笑，把眼镜丢到了一边。 　　“他们可能在处理那批货，顾不上咱们了。” 　　“这倒好。”方星一把抄住方黎阳的肩膀，扳过来继续亲。 　　方黎阳由着他亲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到的？” 　　“一周前。我先去找了郑玉，跟郑玉说好了，让他找到你之后，用你来跟我换东西。” 　　方黎阳点点头，在房间里慢慢走着观察。再多他们就不能在这里说了。郎斌也一起到了，那么他就是最好的外援。马拉西亚警方根本靠不住，完全没有给方黎阳足够的支持。现在急需国际刑警持续介入，监督马拉西亚警方的执行情况。但是之前只有方黎阳自己，没有人接应，现在有了郎斌，虽然他掌握的情况不多，但至少能把方黎阳孤立无援的现状转达给国内。 　　“星星，你就没有害怕过吗？你不做这些冒险的事情，完全可以在国内安安稳稳生活下去。”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还不如早早就在灵县死了算了。” 　　“说什么傻话。”方黎阳像是叹气一样，无奈又心疼。 　　“这不是傻话。”方星绕到他眼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你也不会冒险。” 　　方星懂他。比任何人都懂他。方星的双眼能够彻底看穿他的心。他们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情罢了，又情不自禁地希望对方不要这么做。希望对方待在原地，只要等着自己朝他奔去就好。可是谁都做不到原地等待，谁都舍不得看对方为自己跋山涉水。于是，他们一起朝对方走去，踏平山，穿越海。在遥远的他乡相聚。 　　方黎阳动动嘴唇，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方星刚才有些赌气的表情恢复了隐隐的笑意，他看着方黎阳的嘴唇又想吻上去，想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放肆过分，清清嗓子说，“那边有吃的，你来之前我都翻过。” 　　他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和水。“他们之前应该是在这里生活，楼上之所以封起来，我怀疑是林少廉住的地方。” 　　方黎阳接过方星手里的东西点点头。 　　“快点吃，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 　　保证补给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是方黎阳学习时经常被提醒不要忽略的一项。没想到这话，今天会从方星口中听到。 　　“从哪里学的？” 　　“你还记得谭勇吗？” 　　方黎阳当然记得，他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在他面前出现过的人，何况是谭勇。 　　“他和我关系还不错。” 　　“他告诉我的。” 　　方黎阳被这个小子搞糊涂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方星到底做了多少事情。虽然方星在他眼中总是不停变化成长着的，但这次，他真的要对他彻底刮目相看了。方星心里那头小野兽，早已经长成一头猛兽，开始在这世界的荒原上逡巡狩猎了。 　　方黎阳这么想着，被方星深深地看了一眼。可这猛兽在自己面前有永远那么驯服、温柔。 　　在他们刚刚把食物咽下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几个人都挎着枪，二话不说就把他们两个绑了起来。 　　方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是谁？” 　　“是纳吉彭的人。马来西亚这边的人体器官贩子。我之前一直在他们那里。” 　　那几个人用马来语说了几句话。 　　方黎阳用马来语回道：“我们不会动的。” 　　“别动，先听他们的。他们要带我们去纳吉彭那里。” 　　方星点头，这时候他完全听方黎阳的，连为什么都不想问。 　　这些人凶神恶煞的，还个个挎着枪，样子确实可怖。方黎阳想安慰方星几句，转头却看到方星脸上十分淡然，任那帮人把自己捆了起来。 　　反而还回头对着方黎阳微笑起来，“没关系，我现在什么都不怕。” 　　看着方星无惧生死的样子，方黎阳反倒怕了起来。忽然他的额头就布满了细碎的汗珠。 　　他觉得自己有了重罪，是他把方星一步步连累成这样，是他用爱的名义，用那些他都没有信心兑现的承诺引诱着方星放弃了平静的生活，追随他来到了刀山火海。他罪不可恕。 　　所以他们不能死，他们要一起活着回去。方黎阳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他和方星必须活着，这是他兑现承诺的唯一方法。 　　郎斌跟到了别墅之后，就舍弃了跟踪仪器。抢先一步去了他和方星约定好的客运站，把东西放到了箱子里。由于他是私自跑到这里来的，私自参与了任务，一切都不合规。他既没有权限接触国际刑警，也没有权限接触马来西亚警方，即使拿到有用的线索也不能立刻生效。他必须先把到手的线索一一传回国内，再由中国警方把消息传递出去。每条线索他都要求加急递到国际刑警专案组，可依旧不知道可不可靠。即便这样操作，回国后他还是要面临一顿处分，说不定工作职位全都要丢。 　　为此，他攒了一肚子的气，生气马来西亚警方不负责，生气国际刑警反应迟钝。更气方黎阳，这么一意孤行，把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幸亏他来了，还能在局外帮衬他，不然全靠马来西亚警方，真是凶多吉少了。 　　看到方星和方黎阳又被送了回去，郎斌转头又跟着肖小姐他们车走了。他原本猜测林少廉应当也在这栋小楼里，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不见肖小姐把林少廉从楼里接出来。大概他们在去客运站的时候，林少廉就已经从小楼转移走了。真是神出鬼没。 　　他要去盯住林少廉的动静，这里的位置已经传回了。解救两个人质应当不是问题吧。 　　可就在他追着肖小姐的车，找到了林少廉的藏身之地时，却看到了一条消息，“定位的人质已经被转移。” 　　郎斌后背凉透了。 第99章 　　这段路程出奇得长，而且一路都非常崎岖，连一条平坦的路都没有，全部都泥泞坑洼。载着方黎阳和方星的这辆小车好像随时会在路上散架。挎枪的人态度都极其散漫和凶恶，只要方黎阳和方星发出声音，他们就举着枪对他俩大喊大叫。 　　这一路他们只能不发一言，方黎阳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记住路程上。经过这几番折腾，两个人都被搜过好几遍身，身上一件能和外界取得联系的设备都没有了，现在是孤军奋战，成败都要靠他们两个自己了。方星握住了方黎阳的手，方黎阳回头看他的眼睛，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身陷绝境的时候，会反过来被方星安慰。 　　大概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中途还有挎枪的人下车放水。路上途径了两个不成规模的小村庄，除此之外没什么人影。 　　前面出现了另一辆车。是一辆越野车，车停在路边，车里已经没有人了。除了看上去新甩在车身上的泥点子，这辆车保养得非常好。 　　他们这辆小车从越野车旁边开了过去，然后很快也停下。方星也注意到了前面这辆车，他看看方黎阳，方黎阳对他点点头。 　　他们怀疑这是林少廉的车。 　　那些人用马来语喊着“下车”，把方黎阳和方星从车里拉了出来。 　　他们身边是一个低矮的平房，看上去就贫民的居所，木质的结构，外面还支着一个棚子，油布破破烂烂地耷拉着，里面有两个落地电风扇，几个人坐在里面喝汽水。 　　这里应当是刚下过雨，每走一步，鞋都踩进泥里，方黎阳看到泥地里有两道平行的细细的痕迹，像是……轮椅。 　　“进去！”他们被推搡着向前。棚子里的人都阴恻恻地盯着他俩。 　　走过棚子，进到屋子里。光线很暗，房子中间有一个地道，大敞着入口，可以从上面直接看到里面的楼梯，好像在等着他们进去一样。 　　挎枪的人踢了踢方黎阳和方星的腿，一边用马来语喊着，一边脱掉了他们自己的鞋，看两人不懂，又大喊了两句。 　　两人默不作声，按着他们的做法，也脱掉了自己的鞋子。沾满泥的鞋子被丢到一旁，他们被枪顶着进了地道。 　　惨白的光扑在了方黎阳的脸上，他迟了一步。方星回头看他。 　　方黎阳震惊了，这里……是“医院”。 　　“快走！”后面的人用枪口顶了方黎阳。 　　方星知道，方黎阳一定发现了什么，但是现在没有办法说话，只好用眼神询问他。方黎阳摇摇头，此时他的心已经揪在了一起，牙根紧紧咬住，慢慢往前走。 　　没错，他没有看错，这里的布局和北川新城地下的“医院”一模一样。笔直的走廊，两边都是平滑灰白的墙面，转角是直角，被走廊围起来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的空间。灯光白得晃眼，让人一阵阵晕眩。 　　看来，这里是“医院”的原型，北川新城的“医院”就是完全仿造这里建造的，这个布局应当是一个非常成熟的人体器官工厂的基本设置。 　　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 　　方星对这里全无概念，依旧平静地往前走着。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方黎阳在这里险些亲手杀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也差点在这里被杀。方黎阳对这个地方的充满了深深的厌恶。可是方星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星星！”他喊住了走在他半个身前的方星。 　　方星回头，他们对视。 　　他从方星的眼里看不到任何迟疑和慌张。方星不会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在何等危险的境地，但是方星说了，他什么都不怕。方黎阳看到他坚定的眼神，知道现在无论多说什么都会让方星感觉到他不被自己信任，于是方黎阳只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告诉方星，“小心。” 　　方星点点头，缓了缓步子，和他并排。 　　走廊外侧出现了一个小门，和北川新城的“医院”不同，这种小门上没有安装密码锁，而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铁门，有个人绕到他们前面，把铁门推开，然后大声呵斥着，让方黎阳和方星进去。 　　房间里的光没有走廊那么亮，刚一进去，甚至有点看不清。 　　里面好几个人影，方黎阳慢慢辨认，发现那是纳吉彭，哈威，另一边是被绑起来的郑玉。然后就是一个轮椅，由肖小姐把着，轮椅上的人是——林少廉。 　　他依然在暗处，穿着整齐的西装，眼角的青色胎记随着方黎阳渐渐适应房间里的灯光，而变得愈发清晰起来。这片胎记，总是让人觉得，他的面孔有一半在阴影里。林少廉面无表情，或者说带着些难以辨别的笑。一切都和方黎阳上次见他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现在，坐在轮椅里。 　　轮椅，这个虚弱残缺的人才会使用的工具，让那个令人胆寒的林少廉，显得既可怜又可笑。他藏在阴影里的样子，再也不会让人感到高深莫测，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弱小而卑微。 　　方黎阳开始飞快回忆，他是否见到林少廉站起来过。好像没有。林少廉从来都是坐在那里，一副掌控全局的样子，没想到阴影后面，却是这样一具身体。这一下子就让方黎阳觉得曾经的林少廉全都是在故弄玄虚，隐藏自己的残缺罢了。而现在他全部曝露在曾经的手下面前，是纳吉彭故意让他难堪。 　　挎枪的人跟进来，守在离门口很近的位置。 　　这里的人，方星一半不认识，但他很快认出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他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方星对他印象深刻。 　　他下意识地贴紧了方黎阳。 　　纳吉彭还是语气非常和善，用马来语说，“把他们都解开吧。” 　　方黎阳和方星，还有倒在一旁的郑玉，都被解开了绳子。方星活动几下手腕，把方黎阳的手攥住。 　　“纳吉，带我们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纳吉坐在一个低矮的椅子上，哈威坐在他脚边的小板凳上，好像他养的大型犬。 　　“你认识这里吗？” 　　林少廉和郑玉都在场，撒谎没有意义，“认识。这里和当时见到林先生的地方一样，是人体器官工厂。” 　　方星攥着方黎阳的手僵了一瞬。 　　“那你说说，那个地方现在怎么样了？” 　　郑玉脸色很难看，但他没有敢去看林少廉。而林少廉还是那副模样，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方黎阳说，“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是警察应该发现了，只是他们没有向外界透露任何消息。这些，我想郑总和林先生，比我了解得多。” 　　“是吗？林先生？”纳吉彭终于看向了角落里的林少廉。 　　林少廉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十分浑浊，面容里也少了几分生气。 　　“纳吉，那样的工厂想建多少个都不是问题。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这缓慢拖沓而又刺耳的声音，真是难听。哈威露出了厌烦的表情。 　　纳吉彭笑了几声，“不是我不给你时间，林先生，现在没什么时间的人可不是我。我可以给你十年二十年，但是你等得到吗？” 　　林少廉病了，重病，他可能很快就要死了。 　　方黎阳终于想通了一切。林少廉掌握着巨大的毒品市场，却还是要在贩卖人体器官这件事上插一脚，原因就是他自己得了重病，需要器官移植。于是，他便搭上了纳吉彭他们。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干脆一起合作，做成一个大型人体器官流通市场。他需要纳吉彭的经验，而纳吉彭需要他的市场。 　　然而，林少廉的失败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不仅搞砸了纳吉彭的生意，也把自己的性命赌输了。 　　纳吉彭现在完全可以拒绝为他找器官来源，拖着他，直到他死。 　　陈力的货对纳吉彭这些人也有足够的吸引力，毒品生意做大，可是比器官贩卖要容易。可是他们不懂毒品，他们想要扩张毒品生意，就必须要林少廉的帮助。这是林少廉在搞砸事情之后，仅剩的还能和纳吉彭谈判的资本。 　　如果方黎阳现在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眼下将是最好的收网时刻。人体器官工厂，陈力的货，所有红色通缉令上的重案犯，全都在场。可惜他们现在在这个水泥盒子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样的绝望，方黎阳之前就体会过一次了，没想到他还要再来一遍。 　　郎斌丢开了那辆仿佛就要报废的破车子，在泥泞的路上走了很久。他看到了载着林少廉的越野车停在一个破败平房前，平房前的棚子里有几个人。然而他努力朝房子里面望去，却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就在他想要转个角度看个究竟的时候，又一辆车从远处开了过来。郎斌重新藏好，看到方黎阳和方星被几个人从车里拉了出来。 　　郎斌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庆幸。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被送到什么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强多了。他把定位器丢在了泥地里，矮着身子朝平房的方向慢慢移动。不知道增援什么时候才能到，郎斌还不敢贸然行动。可是每多等一秒，方黎阳和方星就更危险一分，他在湿热的晚上，出了满头的冷汗。 第100章 　　棚子里的人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都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是做出一副闲散的样子而已。郎斌不知道他们是故意这样做，还是这里的人天性如此，摆不出严肃的表情。 　　周围环境原本应该是荒草丛生，但是这座棚子方圆几百米都是一片秃地，稀稀拉拉长些野草，非常蹊跷。郎斌找不到可以隐蔽的地方，半天都只能在周围迂回。郎斌看了看时间，咬着牙咒骂了一句。 　　纳吉彭遗憾地叹口气又摇摇头。所有人都不明其意。 　　林少廉被人戳到痛处，神色变得狠戾，他紧紧盯着方黎阳，嘴角阴险地裂开，“纳吉，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商量的余地的。” 　　纳吉彭笑笑，没有接话。 　　林少廉接着说，“倒是这个人，纳吉彭真的知道他是什么来路吗？中国的工厂是怎么被发现的，纳吉彭有没有问过他？” 　　矛头指向了方黎阳，这并不意外。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怀疑，这些人也不可能几经曲折全都凑在这里。 　　纳吉彭看看方黎阳，又对林少廉说，“怎么？和方先生有什么关系吗？” 　　“我一直怀疑他是警察的人，只不过没有证据。当初在中国的工厂里，他要证明自己，差一点就启动操作台，杀了一个女人。可惜没有杀成，然后警察马上就来了，这才让工厂暴露了。纳吉，你真的要信任这个人吗？” 　　方星的手心里此刻全都是汗，湿滑地难以抓住方黎阳的手，他的手指调整了几次，努力不让方黎阳的手滑出去。 　　方黎阳知道，方星现在比他还紧张，于是反手用力握了握他。 　　纳吉彭又呵呵笑了笑，“方先生，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知道林先生一直怀疑我，这一点我也没有隐瞒纳吉。我能说的都说了，没什么其他的。” 　　纳吉点点头，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反而拍拍哈威的肩膀，“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准备好了吗？” 　　哈威从小矮凳上站起来，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很大很噪，“已经好了，纳吉。” 　　“那，告诉林先生吧。” 　　哈威说，“林先生，符合你要求的人，我们已经找到了。他现在就在工厂里。你要是想看看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带你去。” 　　听到这个消息，房间里唯一一个表现出高兴的是肖小姐。林少廉为什么那么信任肖小姐，现在可以说一目了然了。郑玉没有露出什么高兴的样子，只是警惕地在林少廉和纳吉彭之间看来看去。 　　而林少廉的脸上也难以维持那一如既往的诡异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虽然不能说那是高兴，但也明显看出了几分兴奋。 　　林少廉、郑玉和肖小姐，明显已经是纳吉彭的瓮中之鳖，可是他们敢只身犯险，而且在听到这个能算是好消息的消息后，还有底气露出几分喜悦，方黎阳知道，林少廉肯定还留有后手，不会就这样全盘托出。 　　现在的局势对方黎阳来说很重要，他不能判断失误。 　　郎斌找到了里平房最近的一处藏身点，刚刚调整好位置，忽然他听到远远地有汽车的声音，他回头极目看去，视线尽头出现了几个小黑点。随着小黑点渐渐变大，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 　　棚子里的人也发现了动静，忽然都站了起来，朝声音的来处望去，个个都端起了身边的枪。 　　郎斌尽可能地矮下身子。准备伺机而动。 　　纳吉彭看到林少廉他们的反应，直接站了起来，“林先生肯定想要看一看，哈威，先带他们去吧。” 　　“好的纳吉。” 　　方黎阳和方星被人用枪指着退到了门边，门口被让了出来，哈威先走了出去，肖小姐推着林少廉在枪口下也跟着出去，郑玉随后，方黎阳和方星也被一起推了出去。 　　他们正在走向这个正方形的中心，也就是工厂的核心部位。打开大门的时候，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从里面飘了出来。所有人都皱了一下眉头。只有纳吉彭一行人神色如常。 　　方星的表情变得尤为难看，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方黎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虚弱的林少廉直接开始干呕，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 　　他们继续往里走，这里的血腥味更浓了。 　　白色的灯光照在一个个操作台上，钢铁结构的操作台反射出毫无生命温度和色彩的寒光。 　　纳吉彭最后一个走进来，大门砰的一声关闭了。 　　用手帕捂着口鼻的林少廉，已经无法忍耐这个气味，可是他太想看那个能够救他命的人了，“纳吉，你说的人呢？” 　　“哈威，你推林先生过去。” 　　哈威走到肖小姐旁边，想从肖小姐的手里抢过轮椅把手。方黎阳看到他身后的肖小姐表情已经从刚才的喜悦变成憎恶，紧握着把手不松开。 　　“这位小姐，你要是不松手，我怎么带林先生去看。” 　　“让肖小姐推我过去。”林少廉艰难地一字一字说。 　　哈威看了看纳吉彭，纳吉彭点头默许。 　　于是，肖小姐推着林少廉，哈威在旁边，慢慢朝一台操作台走去，很快这边的人就已经看不清他们了。 　　忽然，那边一阵混乱，接着一声枪响。 　　郑玉刚要冲过去，就被人用枪顶住了。很快，肖小姐被人拖了过来，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迹。刚刚流出来的鲜血，让空气中的味道一下子有了一些温度，从陈旧的血腥味变成了新鲜的血腥味。 　　她没有被打中要害，好像是开枪的人故意要留她一命。 　　纳吉彭看到这样的场景依旧还是那样笑着，满意地点点头，“没有伤到肝。” 　　哈威跑了过来，手里有枪，对纳吉彭说，“纳吉，准备好了。” 　　他说完，身后就有一个人推着一个被捆得紧紧的人走了过来。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被捆得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的人是林少廉。 　　“方先生，”纳吉彭看着林少廉，对方黎阳说，“林先生说你原来在中国工厂那边想亲手杀一个人，来证明自己不是警察？” 　　方黎阳额头已经都是汗水，他点头，“是。” 　　“那么，我现在也怀疑你，也想让你来证明一下自己。”纳吉彭看着林少廉笑了笑，扬了扬下巴。 　　哈威和那个把林少廉推过来的人，一起把他搬到了操作台上。林少廉嘴巴被捂住，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剩下瞪大的双眼，和眼睛旁边的胎记。这片胎记全都展开了，让他惊惧的眼神更加恐怖。 　　他们把他的手脚全都锁死，然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 　　林少廉就这样，变成一只待宰的羊。 　　“方先生，按钮在那里。” 　　郑玉终于没有忍住，大喊了一声，“方黎阳！” 　　方星握着方黎阳的手在抖，他盯着方黎阳，嘴唇也在不住发抖。方黎阳的手在方星手里动了一下，示意他松手，方星反而握得更紧。 　　“星星，我得过去。” 　　郎斌看到四辆车开到了平房前，分布在四个角度，把平房围了起来，然后从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端着枪和棚子里的人对峙。尽管这些人不是警察，在郎斌看来依然是好事。这样就形成了双方角力的势态，比起一边倒向纳吉彭要好得多。郎斌脱掉了外套，趁棚子里人的注意力被这群不速之客吸引过去的时候，迅速向中心靠近。如果他们开打，郎斌就很有可能借着混乱冲进去。 　　方星就是不松手，方黎阳忽然说，“纳吉，这是我哥哥的孩子，我不想让小孩子看到这些。能不能让他离开。” 　　“我不走。”方星的声音都在发抖。 　　方黎阳看着方星的眼睛不等纳吉彭表态，方黎阳拉着方星就冲到纳吉彭的旁边，“纳吉，让他走。” 　　就在所有人不知道方黎阳在搞什么的时候，他猛地甩开方星，后撤一大步，抢过身后人的枪，对准了纳吉彭。一瞬间，其余所有带枪的人，都把枪对准了方黎阳和方星。 　　就在这时，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那人看到这里的情景也愣住了。 　　倒是纳吉彭表情没什么变化，用马来语问来的人，“什么事？” 　　那人飞快地用马来语回答。 　　纳吉彭说，“知道了，你回去。” 　　那人跑走了，哈威用枪指着林少廉，“你们原来还有人？！” 　　躺在操作台上的林少廉，不再奋力挣扎。 　　林少廉的后手来了，方黎阳没有赌错。 　　哈威对方黎阳大喊，“你放开纳吉。” 　　方黎阳沉稳地回答，“我没有要伤害纳吉，我只是要问些事情。” 　　哈威更加焦急，大声说着方黎阳听不懂的马来语。 　　纳吉彭说，“哈威，你让他问。” 　　方黎阳用枪顶着纳吉彭的心脏，“你们有没有找到能治林少廉的人？” 　　“没有。” 　　“好。既然你没打算让林少廉活，那如果，我们按照之前的协议，把毒品和配方交给你们，现在可不可以放我们所有人走？” 　　纳吉彭没有像刚才那样利落地回答。 　　纳吉彭被人挟持的消息传回了地面，双方立刻战斗起来。郎斌将手枪上了膛，朝枪火处跑了过去。 　　四面忽然起风，巨大的螺旋桨声笼罩过来。马来西亚警方从上空开始喊话。地面上的交火，一瞬间停止了。 　　郎斌骂道，“妈的！终于他妈的来了。” 第101章 　　“不可以。”肖小姐忽然开口，“不可以把林先生交给他们。”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人一脚踩到了肩上。 　　方黎阳没有理肖小姐，“星星，到我身后。” 　　方星向他身后退了一步。 　　他们现在势单力薄，哪怕是算上郑玉，能自如活动的也只有三个人。好在他们捉到了对方的首领，算是手上有个重要的筹码。 　　“我答应你。”纳吉彭终于开口，“我答应放你们走。” 　　方黎阳推着纳吉彭慢慢往出口处移动。 　　“你可以把枪放下了，我不会说话不算数。”纳吉彭又对自己手下说，“你们也把枪都放下。” 　　哈威最紧张，端着枪不敢放，“纳吉……” 　　“听我的，放下。万一有人走了火，大家都危险。” 　　连同方黎阳一起，所有人都把枪口放下，对着地面。 　　“一起走。”纳吉彭小声说。 　　方黎阳把方星护在身后，跟着纳吉彭走出了操作间。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肖小姐推开踩住他的人，拼尽全身力气反制住了对方，夺过对方手里的枪。等到走在前面的人回头看到这一幕时已经晚了。肖小姐腰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流着血，她端起枪，对着回头的人，慢慢走到了林少廉旁边。 　　“你们必须带着林先生一起离开。”她撕开了封住林少廉嘴巴的胶带，林少廉大口地喘着气。随后她开枪，打开了锁住林少廉手脚的锁扣。“郑玉，你过来背上林先生。” 　　郑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了方黎阳。 　　方黎阳对郑玉点点头。他这才跑过去，背起了林少廉，重新冲回人群旁边。 　　林少廉被一番折腾，气力已经所剩无几了，瘫软地挂在郑玉身上。 　　肖小姐拎着枪走在最后，所有人一起往出口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到转角，就有三五个纳吉彭的人慌张地从楼梯那边跑了过来。他们慌乱地跟纳吉彭说着什么。 　　方黎阳看到纳吉彭脸色一变，紧接着就听到了外面扬声器喊话的声音。 　　警察来了。 　　这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他和方星来说，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是不是你们？！”哈威最先暴怒起来，他举起枪，所有人也都跟着他举起枪。 　　林少廉和郑玉也被枪口指着，郑玉大喊，“不是我们！真的不是我们！” 　　林少廉好像恢复了些精力，对纳吉彭说，“是方黎阳。纳吉，我说过，你不能相信他。” 　　哈威调转枪口，方黎阳也同时举起了枪。两支枪指着对方的额头。 　　“纳吉，”林少廉喘了两口气，“这里应该还有其他出口对不对？” 　　如果这里是北川新城的原型，那么在另一边应该还有一个出口。 　　纳吉彭点头。 　　“我的人也在外面，和你的人一起还能拖住警察一会儿，你可以带我们从另一个出口逃出去。不然大家都要死在这里。” 　　纳吉彭也是几次三番从警察的虎口中成功逃脱过。舍弃几个小卒子作为代价，不足为惜。只是他现在带着林少廉一起跑实在是太累赘了。而如果不答应他，他的人放弃跟警察搏斗，那么大家都跑不掉了。 　　“纳吉，你相信我一次。”林少廉吃力地回头看。 　　肖小姐摁着伤口上前，“林先生，我上去带着他们拖住警察。纳吉先生，请带着林先生一起走。”说完，她就毅然地踉跄着朝出口走去。 　　“纳吉，肖小姐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已经放弃她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纳吉彭灰黄的眼珠子转了转，回身对刚刚跑下来的人大喊了几句马来语。哈威也应声把枪对着他们，生生把那几个人赶了出去。纳吉彭身边算上哈威也还只剩下三个他的人。 　　“纳吉，我们快走！”哈威催促着。 　　“纳吉，他们两个，不能带了。”林少廉伸手，指了指方黎阳的方向。 　　方黎阳反应迅速，立刻朝他们开了一枪，和方星飞快躲到了一扇铁门之后。 　　纳吉彭身边的人朝他们开枪，狭窄的过道里一片混战。 　　“别动。”方黎阳摁住身后的方星，让他尽量在房间深处，不要靠近门口。 　　铁门又中了两枪，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方黎阳从缝隙探出手，连发两枪，对方大叫一声，方黎阳的枪也脱手了。方星扑到门口抓过枪，又朝外补了两枪之后翻身回到方黎阳身边。 　　“怎么样！”他抓过方黎阳，看到他的肩头红了一大片。 　　“没事，是胳膊。” 　　方星把他拉到房间深处，端起枪就要往门边冲。 　　“别动！”方黎阳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等一下！” 　　楼道里枪声听了，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哈威！”纳吉彭的声音，“别管他们了。快出去，启动自毁。” 　　方黎阳和方星屏息等着门外动静，从门缝里又射进两发子弹，接着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 　　“他们走了。” 　　方星丢开枪，撕下方黎阳被打烂的衣袖，给他缠住伤口止血。看到方黎阳皮开肉绽的胳膊，方星浑身都在发抖，双手连个结都打不了。 　　方黎阳摁住他的手，“你不是说你不怕吗？” 　　方星停下了动作，惊慌地看着方黎阳，而受伤的人竟然还笑得出来。他说了他不怕，可看着鲜红的血从方黎阳的胳膊上流出来，沾了他满手，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抖成这个样子。他太没用了，这是方黎阳第二次为了他受伤，第二次了。 　　“只是胳膊而已，也没有伤到骨头，用点力帮我系紧。” 　　方星知道他现在很痛，可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平缓，如同一针安慰剂，好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方星，反倒要他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他要振作起来，他要和方黎阳一起逃出去。他们跨越千山万水找到了彼此，用命换来此刻相依，他不能在这紧要关头拖两个人的后腿。方星深深呼吸，让自己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双手攥成拳头，紧紧握住手里的布条，控制着不去发抖，迅速地缠绕了两下，打了一个结。 　　“很好。”方黎阳淡淡地夸了他一句，另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脑，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我们休息一分钟，然后要想办法出去了。” 　　“妈的！”郎斌连滚带爬冲到了战斗中心地带。马拉西亚警方从高空扫射，丝毫不长眼看看地面上的是不是全是罪犯。几次子弹都差点打中郎斌的裤脚。 　　他趁乱从背后开枪，放倒了一个人，终于跑到了棚子旁边。他向里面看，发现了那个敞着的地下入口。难怪他从外面看不到方黎阳他们在哪里，原来是从这里进去了。他必须也赶快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方黎阳和方星已经下去太久了，在得知外面的情况后，那些暴徒肯定会拿他俩开刀。而警察现在只顾着高空作战，根本没有想要下到地面支援。郎斌只能只身往里闯了。 　　他从窗口翻身进去，掀起一个铁桌子腿，用桌面挡在身前。好在房子里的人都冲到外面去了，冲在最外面的竟然是一个女的，身上大半都已经红了。郎斌骇然，可也没空多看一眼。从外面迸射进来的子弹壳叮叮咣咣地打在铁桌面上。他丢开桌子一个翻身，滚到楼梯口，抱头冲了下去。 　　他没有去过北川新城的“医院”，不知道这下面是个什么样的场所，下了楼梯就被白光晃得睁不开眼。长长的走廊连个遮蔽都没有，这时候要是碰到几个持枪恶徒，来一场遭遇战，郎斌是必死无疑了。他贴着墙来到转角，另一面的走廊里没有人，而走廊侧面有一个小铁门。他轻轻踅了过去，顺着墙蹲下，一手扣住枪，一手挑开门的边缘。 　　忽然一声轰响，从他进来的入口处爆出一阵浓烟和火光。不容郎斌多想，他一个翻身，躲进了铁门里。 　　地面在震动，方星从方黎阳的颈窝里抬起头，朝门口望去。 　　“爆炸了。” 　　“自毁系统……”他念着。 　　“什么？” 　　“纳吉彭说启动自毁，这里可能很快就要炸毁了。快走！” 　　方黎阳翻身从地上站起，冲到门边，拉住刚才已经被打坏的铁门。 　　“拉不开。” 　　方星把方黎阳搬开，自己又去拉，依旧拉不开，接着又用脚踹了大力地踹了两下。 　　“被震歪了，卡死了。” 　　“星星让开。” 　　方黎阳举起枪，朝门框的地方开枪，再去拉，门还是丝毫不动。想要再开枪，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方星连续用脚踹门，门开始变形。就在他踹门的间隙，门外同样也有人在顶门。 　　“谁？” 　　“是我！郎斌！” 　　郎斌从烟雾中冲出来继续往里走，就听到这一扇铁门里巨大的动静，又听到方星的声音，于是大力撞了两下门。 　　“你和黎阳都在里面？” 　　“都在！” 　　“让开！” 　　方星和方黎阳躲开门口，只听两声枪响，打在了门边，接着铁门扑倒在地，郎斌撞了进来。他灰头土脸，推着方星和方黎阳离开房间，朝爆炸反方向跑去。 　　“入口爆炸了，怎么回事？！” 　　“纳吉彭说启动自毁，这个器官工厂应该装了定时爆破系统，从那边入口处开始，一点点把这里炸毁，留给他们足够的逃生时间。” 　　路过操作间门口，方黎阳看到对面墙上的电子计时器，“九分二十秒，应该是倒计时。” 　　“操！”郎斌咒骂一声，“另一个出口在哪？” 　　方黎阳也不知道，但这时候只能赌一把，他凭借记忆按着北川新城的“医院”的地下路线找去。 　　“这边，试试看。”方黎阳拉着方星，郎斌跟在后面。 　　当他们绕过操作间时，又一声爆炸。 　　方星似乎早有准备，护在了方黎阳身上。爆炸一停，三人继续超前跑。 　　“这有一个门！”这是一扇气压门。 　　“你们伤员跟小孩儿后退。”郎斌冲上去照着门阀就是三连发。 　　砰的一声，门崩开了。 　　“进去。” 　　三人进去之后，发现这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仿佛水泥浇筑的空间，角落里有一辆车，到处都没有出口。 　　“没路了。”郎斌气愤地踹了墙一脚。 　　方黎阳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把握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方星问方黎阳，“胳膊怎样了？” 　　“没事，只是流血。” 　　“你不要再动，先休息一下，我们还有几分钟。” 　　“好。” 　　方黎阳坐在地上，快速休息恢复体力也是一项不可少的技能。 　　方星在这个空间里来回转了两圈。 　　郎斌问他，“发现什么了？” 　　方星说，“这里有车，从那边的入口，还有咱们走过来这一路是不能把车开进来的。所以这边一定有出口。” 　　听了方星的话，郎斌觉得确实有道理，也开始围着墙根找起来。 　　方黎阳撑着身子正要站起来，忽然摸到了一块触感不同的地方。这里不是水泥，而是…… 　　“这是道门！”方黎阳起身，方星和方黎阳也凑了过来，原来方黎阳倚着的这面墙只是伪装成水泥墙壁的一扇铁门。 　　“推！”方星和郎斌倚着墙面，朝另一侧用力，果然门开了一条缝！ 　　三人合力把这面墙打开，露出一条长长的坡道，刚好是一条车道的宽窄。 　　三个人看到了希望，都忍不住笑了。 　　“就是这！快，上车！”郎斌回身冲到驾驶位，“伤员和小孩儿去后排！” 　　方星和方黎阳坐到汽车后排。郎斌拉动手刹，挂挡给油，倒车，将车身正对好坡道。 　　“那头没有光线？” 　　“他们应该把出口掩盖了。” 　　“怎么办？”郎斌从后视镜看方星和方黎阳。 　　方星拉着方黎阳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他们没有时间了，他愿意在此时此刻把一切都交给他。 　　“还有半分钟。”郎斌口气反倒戏谑了起来，“冲一把？” 　　“冲一把。”方黎阳和方星对视着，回答了郎斌。 　　“反正打头的是我。”他再度启动车子，轰响油门，“冲！” 　　车子加速，冲向坡道的高点，在快到尽头的时候，看到了细碎的日光漏下来。 　　又是一阵爆炸，巨大的冲击气流将车子拼命顶了起来，郎斌趁机一脚油门。 　　尽头是一扇木板门，车身打横撞开木板，从地下冲到了一片荒草之上。 　　气囊把郎斌顶得晕头转向。 　　方星抱着方黎阳的肩膀，埋头在车里，耳边回响爆炸的残音，依稀听到头顶盘旋着直升机，在向他们喊话。 第102章 尾声 　　马来西亚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确认了方黎阳的身份，郎斌和方星也几经辗转被马拉西亚警方确认为中国警方的支援。在成功逮捕了林少廉、纳吉彭等人之后，他们被安全送回了国内。 　　由于方星身份特殊，从多年前领养他开始，就一直是郎斌违规操作，组织要求郎斌和方黎阳就方星的事情从头到尾打一个全面清晰的报告。郎斌是主要责任人，而且这次事情已经闹到了别的国家，处分一定轻不了，严重的话可能会被革职。只能盼着这次破获重大跨国案件，能让郎斌功过相抵。 　　方黎阳想要替郎斌扛下来，郎斌却谢绝了他的好意。 　　“大不了不干了。”他头上捆着绷带，连一只眼睛都遮住了，叼着烟卷在单位吸烟室生闷气。 　　方黎阳胳膊还打着石膏，他们俩互相看了一眼，真是太狼狈了，忽然齐声大笑起来。 　　“我先走了。” 　　“你干嘛去？” 　　“一早要去给方星办入学手续。这不还有七八个月就又要高考了。”方黎阳说起这个就来气，“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方星办退学？” 　　“你还问我？你们家小孩儿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 　　方黎阳白了他一眼，确实也没话说，方星的脾气一般人真是拧不过。他转身推开吸烟室的门，又叮嘱郎斌，“少抽烟吧，没事也快回家。” 　　郎斌朝他一瞥，阴阳怪气起来，“我回什么家啊，孤枕难眠，家里又没个亲热的人。” 　　方黎阳哭笑不得，摇摇头离开了吸烟室。 　　公安厅办公大楼里有人正在值夜班，方黎阳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谁。 　　“黎阳？” 　　他被人喊住，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喊他的人是以前警校的同学。 　　“真的是你！这么多年去哪了？再也没见过你。” 　　“去执行了几个任务。” 　　对方盯着他的警服看了看，肩头连个警衔都没有，马上就明白了，看着方黎阳的伤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容易啊兄弟。任务结束了？” 　　“结束了。” 　　“后面呢？” 　　“冷静期之后，大概会调到市局吧，目前还没定下来。” 　　“好好休息吧，人民英雄。” 　　方黎阳笑笑，跟对方告别。 　　离开大楼，才刚刚五点，天气晴朗，空中还依稀挂着几颗星星，东面开始泛白。 　　已经是深秋了。 　　他恍然想起刚才老同学叫他——“黎阳”。 　　是啊，方黎阳这张假面终于可以摘去，让他成为一个虚幻的人物了吧，从今天开始他可以做回“黎阳”了。 　　手机响了，是方星。 　　“你在哪里？” 　　“我还在公安厅，马上就出发。” 　　“你出正门。” 　　方黎阳挂了电话，从办公楼的台阶上小跑下来，越跑越快，冲向大门。 　　大门口，方星一身皮衣，跨在摩托车上，大长腿在地上撑着，身形修长挺拔，肩背宽阔。新理的小寸头干净利落，面孔在路灯下折射出光影，像是陈列在博物馆的雕塑一样完美。 　　车把上挂着一个黑底深紫线条花纹的头盔，方星胳膊下夹着另一个同款头盔。他侧头看到了方黎阳，就从车上跨下来，迎着方黎阳向前走了几步。 　　“你找谁？”门口岗亭有人拦住他。 　　方黎阳三步两步朝他赶过来。 　　方星笑着看他，回答岗亭的问话，“我找方黎阳。” 　　“方黎阳？”岗亭自言自语，“没这么个人啊……” 　　黑色警察制服的方黎阳走到方星面前，“走吧。” 　　方星拉着他到摩托车旁边，在他的头上扣好头盔，蹲下去给他绑紧护膝。动作流畅连贯，一气呵成。 　　“胳膊不碍事吗？能不能抓住我？” 　　“一条胳膊也能抓住你。” 　　“那你抓紧了。” 　　“好。” 　　两人上车，却听到岗亭那个值班人员对他们大喊，“你就是方黎阳？” 　　方黎阳拍拍方星的肩，让他不要着急开车。停了几秒钟，他终于回头对岗亭说，“对，我就是。” 　　方星低着头，在头盔里偷偷笑了。 　　“走吧，我有点饿了。” 　　“那直接去小油菜那里吃早饭。” 　　“好。” 　　摩托车驰骋在宽阔的路上，像刀尖刺破暗夜，太阳缓缓升上高空。夜晚在后退，黑色的幕布一寸寸渐次从他们头顶拉开，露出天光。 　　星星还会闪烁，黎明正在到来。 　　打开车门，一个不胖却圆嘟嘟的男孩儿正躺在后排座椅上睡觉，嘴角有一小洼湿漉漉的口水。穿的有些多，额头的汗把软软的刘海粘在一起，变成一绺一绺的，贴着白嫩嫩的皮肤。 　　黎阳被使了个眼色，他矮下身子，钻进车，贴着男孩儿坐下。 　　男孩儿歪斜着，脚蹬着门。黎阳虽然不高，又很瘦，坐进去之后，还是让男孩的睡姿变得不那么舒展。他想把他抱在身上，手摆了好几个角度，仍然找不准位置，于是干脆让男孩顺势倚到了自己怀里。 　　黎阳第一次和小孩儿挨得这么近，非常紧张，胳膊抬起来不敢碰他，男孩儿却咂咂嘴翻了个身，把头枕到了他的腿上，面朝着他的胸口，小手在空气里抓了抓，最后抓着了黎阳的袖子。黎阳慢慢放松，随着男孩儿极小的力气把胳膊虚虚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用另一手的食指小心翼翼地在男孩儿鼓着婴儿肥的脸颊上划了一下，男孩儿立刻举起手在脸上搔了搔。 　　黎阳看着小手儿笨笨的动作，傻兮兮地笑了笑：真有意思。 　　前面开车的是方黎阳的上司，之前在警校的教官，郎斌。就在黎阳和男孩刚刚找好共处的姿势时，郎斌从前面递过来一个档案袋。 　　“方星，上上个月刚满六岁，十四个月大的时候被收养在孤儿院，有先天性心脏病，前年孤儿院筹款动了手术，已经痊愈了。” 　　黎阳拉开方星的衣领，借着外面的阳光朝里看，胸口有一条细细的伤疤。疤痕是淡淡的粉红色，已经十分接近皮肤的颜色，表面光滑，在阳光下，像是胸前落了一根银线。 　　档案袋里的一页纸，写着男孩的基本资料。 　　“方星……”像是要留意两个字念在嘴里的口感一样，黎阳拖长了声音。 　　郎斌说：“应激测试高分，智商高分，缺点是不爱说话，警惕性比较高，还有就是年龄有些大。” 　　黎阳放回那一页纸，看到带子里面还有一个身份证和一个户口本。身份证上的人是他，出生年份相同，月日改动了，名字是三个字，在黎阳前面加了个“方”。 　　“他知道自己叫方星，姓方。委屈你得跟他姓了。” 　　“没关系。” 　　“方黎阳，二十岁，无业。哥哥方有路长年在外打工，近几年失去消息，弟弟方黎阳*据哥哥的汇款地寻找他的下落。得知哥哥死于涉黑案件，收养了哥哥唯一的儿子方星。这是你的基本情况。” 　　黎阳翻着户口本，看到第二页的“方星”，与户主关系一栏写着“户主长兄之子”。 　　他低头看着这个睡得直流口水的小娃娃，唇边带笑小声附在他耳边说，“方星你好。我是你的叔叔，方黎阳。”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了，之后会有一些番外，主要就是退休警察和高考生的甜蜜日常啦~感谢所有收藏打赏推荐的各位！本文详情页有新文求预收，感兴趣的话麻烦点个搜藏啦~多谢！ 第103章 番外 保存精力 　　方星又迷惑了。 　　自从他们回家以来，方黎阳就决定跟他分房睡。亲密的举动，只能进行到接吻，再往下都不可。 　　他几次试图半夜爬床，都被方黎阳踹了下来。 　　不再需要掩饰自己身份的资深干警，身手还真不是方星能轻易应付的。 　　方星在想自己有没有做错事。 　　一定是那次，晚自习他翻墙头，一落地正好看到倚着树的方黎阳，好像已经在那里等他很久了。方星做贼心虚，忽然想自己的恋人要不是警察该多好。 　　可是后来他承诺再也不逃晚自习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啊。方黎阳不是个翻旧账的人。 　　他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啊？”方星顶着黑眼圈，看着对面气定神闲吃早饭的方黎阳。是的，他昨夜又被赶了出来，烦得一整晚没睡。 　　“保存精力。”方黎阳说着又给方星添了一杯牛奶，“加强营养。” 　　方星大受打击，把牛奶一口闷了。喝完又难受，心想，补充蛋白质有什么用？无处可用！ 　　“我走了。” 　　“路上小心。” 　　方星不需要保存精力，他需要发泄精力。他已经憋了将近一个月，体内有一股能量时刻处在爆炸的边缘。摩托车开到十字路口，他一转弯，去了拳馆。 　　卫生还没做好，他也不在乎，反正都是老熟人，跟教练打了声招呼，就开始捶沙袋。 　　“方星。”和他关系最好的教练今天来得早，高高兴兴地过来跟他打招呼，“一早上哪来这么大气啊？沙袋都让你打爆了。” 　　方星一言难尽，看着教练皱眉瘪嘴老半天。 　　“哟，这遇上什么难事了，能把你为难成这样？” 　　最后，方星叹口气，“哎！没事。”回头继续把沙袋往死里捶。 　　教练把沙袋扶住了，“别别别，我出于对公司财产的保护也不能让你这么打下去。” 　　方星停止出拳前还不甘心地加了一拳，“打不坏。” 　　教练笑起来，“说说吧，怎么回事儿？你这刚回学校不久，是学校不顺心？” 　　“不是。”方星在长凳上坐下，喝了两口水。 　　“学校外头有人找你麻烦？”教练跟着他坐下。 　　“不是。” 　　“最近你也没输拳啊，你都快打遍业余组无敌手了。” 　　方星挺想找人聊聊的，可是这话从何说起呢，自己情况这么特殊，跟谁也不好开口。 　　谁知教练忽然一脸坏笑，搂上方星的宽肩膀，“是不是谈恋爱的事儿？” 　　方星脸上一僵。 　　“我就说呢，别的事儿对你来说还能叫什么事儿呢，也就这个谈恋爱让人没头绪。跟我说说，是谁啊？哪个女同学你能看上啊？” 　　看着教练这八卦样子，方星想照他脸上来一拳。被人猜中心思，还真是有点让人恼羞成怒。 　　“不是什么女同学。” 　　“那是那个总来看你打拳的小姑娘？”教练大概以为是小油菜了。 　　“不是她，那是个小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方星索性也不让他乱猜了，“别管是谁了。我现在跟他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不太……”他吞吞吐吐，搜肠刮肚，想找个合适的词。 　　“什么？” 　　“不太……和谐……”方星打拳暴汗的时候脸都没这么红，现在他整个上半身都快红透了，滋滋冒着烟。 　　教练倒是没有笑话他，反而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哟，这有点麻烦啊。是不是你小子没完没了，人家受不了了？” 　　“没有。这都快两个月了，晚上连房间都不让我进。” 　　“同居了都？”教练惊讶地瞪大眼睛。 　　越说越乱，方星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你遇到过这种事儿吗？” 　　教练眼含热泪，“教练我，老光棍儿，别说俩月了，我这都快两年了。别提了。” 　　方星不小心戳了人痛处，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以前怎么样？” 　　方星回忆起以前，自从他们撕破了叔侄这层伪装，承认了对彼此的感情，他们就没有能安安稳稳在一起。现在的生活是他们几乎付出全部才换来的。今时不同往日，不能放在一起比。 　　“以前不一样。” 　　“你问过他为什么吗？” 　　“问了。” 　　“怎么说？” 　　“说让我保存精力。” 　　教练这才噗嗤笑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啊还是跟对象好好聊聊吧，这叫什么理由。保存精力，然后来拳馆打沙袋打师兄弟吗？我们也太惨了。”教练抬头看看时间，快九点了，“我有课了，不陪你了。对了，你不是快高考了么，还逃课！” 　　方星没理他，抹了把汗，笑不出来。 　　从拳馆走出来，就看到方黎阳倚在车上盯着自己。方星愣在当场：完了，又被抓住了。 　　“怎么没去上学？” 　　“心里烦，过来打会儿拳。” 　　“先上车。”方黎阳给他打开车门，方星坐进副驾驶，“有什么烦心事儿？” 　　你就是烦心事儿，方星差点脱口而出，不过看表情，方黎阳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过来让我亲一口我就不烦了。” 　　方黎阳纳闷儿地皱皱眉，方星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他要是不让他亲，他就要哭了似的。方黎阳慢慢向他凑过去，马上就被方星捧住脸狠狠亲住了。 　　有来拳馆上课的人路过车子，不小心瞥到车里，好像没看明白似地，探过来仔细看。 　　方黎阳把他推开，“有人看。” 　　“让他们看去呗。” 　　“看到了弄得拳馆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方星抓着方黎阳又要吻。 　　“不行，我送你去上学。” 　　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连接吻都难了？方星有些忍不了了，他得强硬起来。 　　“先等一下，我有话说。” 　　方黎阳刚要启动，又被迫停下。 　　看着方黎阳正直的眼神，方星刚才的理直气壮瞬间怂了一半。可事已至此，也得鼓足勇气说出来。 　　“早上你说，保存精力是什么意思？我们都分房睡了好久了。” 　　方黎阳实在是没憋住，就笑了。 　　“你笑什么？”方星觉得很没面子，但是看见方黎阳笑，自己又生不起气来，“别笑了！” 　　“好好好。”方黎阳整理一下表情，然后说，“就是字面意思啊，让你保存精力。” 　　“我有什么好保存精力的？”方星真不明白，这是在让他保存精力吗，这件事就是在惩罚他啊。每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却没办法亲近，之前还能抱着睡，为什么现在待遇下降这么厉害？ 　　方黎阳看他急得脸都红了，真是又心疼又好笑。他拉过他的手咬了一口。方星小时候，方黎阳就觉得他的小手特别可爱，总是忍不住想咬一口。现在小小软软的手已经变成一双男人的大手，上面还有些粗糙的薄茧。 　　“你还有多久高考？” 　　方星愣住了，他这些日子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不是还……不到半年了吗？” 　　“难道不该保存精力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有的是精力。” 　　“我知道，我是怕……”没想到方黎阳自己也脸红了，“怕你满脑子想着儿女情长，结果弄个英雄气短。再说，我也得休养休养啊。” 　　“你怎么了？”听到方黎阳说要修养，方星心里咯噔一下，他不舒服吗？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哪里不舒服吗？是以前的伤吗？” 　　他伸手去摸方黎阳的额头脖子，又想看他衣服下面的伤口，一下子手忙脚乱。 　　方黎阳捉住他的手，“我没事。就是……我觉得自己精力还不太充沛，有些事，我也想好好表现啊。” 　　方星愣住，原来方黎阳还有想过这些啊。 　　“你不用表现，”他低下头，视线飘来飘去，“我努力就行了。” 　　方黎阳揉揉他毛刺儿的短发。 　　“那你休养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 　　方星眼睛一下子亮了，可怜巴巴地盯着方黎阳。 　　方黎阳没办法，摇摇头，重新启动车子。 　　“要有度知道吗？” 　　“知道。” 　　“一周一次。” 　　“三次行不行？” 　　“一次。” 　　“两次吧。” 　　“按时去上学。” 　　“没问题！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且看且珍惜 第104章 番外 自立门户 　　方星高考结束了，方黎阳全程感觉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忙，于是想在填报志愿的时候，给方星参谋参谋。 　　没成想，不等自己开口，方星竟然主动拿着志愿表来问他。可是问的问题却和志愿无关。 　　“咱们俩以后在哪生活？一直在这里吗？” 　　他们在K市的这套两室一厅，不算特别宽敞，但两个人住足矣了。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年多，几乎就把这套房当成了家。 　　“我确实有个计划，不过还没想好，正好现在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计划？” 　　“我想等你高考结束之后，搬去我家那边。” 　　方星知道，他要回去照顾妈妈。这也无可厚非。他把志愿表拿出来，又把各个大学和专业的目录拿出来，嘴里念叨着，“那就选离你家近的大学。” 　　他说着就要在表上填。方黎阳一把拦住了他。 　　“等一下。”这个孩子太有意思，方黎阳不禁笑了起来，“报志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这么草率？不要将就我，当然是你喜欢哪个大学，就报哪个大学了。报最好的。” 　　方星抬眼，眨巴眨巴，低下头继续看表格，“我就喜欢离你近的大学。我不想住校。” 　　粘人的脾气又上来了，方黎阳拿他没辙，可心里又甜得过分，一句也不舍得说他。转身坐到他身边，“我帮你看看。” 　　方星直起身子，两人对视，他拍了拍自己的腿。 　　方黎阳愣了，他从来没有坐过方星的腿，这也太羞耻了，自己这么大的人，坐年轻恋人的腿，光是想想他就脸红了。 　　方星等着他坐上来，一动不动，看到方黎阳脸红他也很纳闷儿，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干脆一把把他抱到自己腿上，还贴心地把大学信息还有报名表都在他面前摆正。 　　屁股底下是结实有力的大腿，腰间环着方星的胳膊，方黎阳脸红到发烫，“你要报什么专业。” 　　方星手不老实，钻进方黎阳的上衣里摸着他的肚皮，方黎阳紧张地绷紧身体。“放松一下，都摸到腹肌了。”说着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从他耳边探出头来，“我想报车辆工程。你家那边的大学有这个专业吗？” 　　“我也不清楚，咱们一起研究研究。” 　　“好。” 　　越是用力越不舒服，方黎阳干脆彻底放松，靠在了方星身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 　　方黎阳举着手机，查学校历年的录取分数线。“打算等你开学，送你去学校之后，再开始搬。咱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个暑假。” 　　方星嗯了一声，他们确实应该好好一起过个暑假，不然开了学，又要忙起来了。 　　“如果你不住校的话，咱们在我家附近再买个房子吧。我家那边房价不高。能买个比这里宽敞的房子，我还能就近照顾我妈。” 　　“你不和你妈妈住一起吗？” 　　方黎阳放下手机，回头看方星，“你不想跟我住一起了？” 　　方星当然想，他是怕方黎阳要去和妈妈住，撇下自己，却没想到方黎阳反应这么大。方星有些惊喜，原来他也这么想和自己同居。可是，方黎阳这个样子太可爱，他还想再看一会儿。 　　“我成年了，而且郎斌不是说，可以给我重新办户口么。我想反正咱俩的户口也不放在一起了，你也想多去陪陪妈妈，我干脆自己住好了。” 　　“你真想自己住？”方黎阳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 　　方星偏过头，拿起笔，在纸上画着标记，“是啊。” 　　“那行，你自己住。”方黎阳从他腿上滑下来，坐到了旁边，把目录拉到自己这边，一边查资料，一边记要点。 　　他不再说话了，方星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他都不再多说一句挽留自己的话了吗？就这么同意跟自己分居了？ 　　“报这所学校吧，专业排名很靠前，而且同校的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也很强，你要是想学发动机，这所学校也是首选。我可以在学校周边买套房子给你住。你想住校就住校，不想住校就自己回家。” 　　方黎阳的语气很平和，依旧不急不徐，可是方星却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想看看方黎阳因为着急的样子，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没关系。你想有个人空间是很正常的。我们再亲密也不能一天到晚在一起。而且我确实也应该多去陪陪我妈了。” 　　方黎阳说着就要从椅子上离开，方星赶紧抓住他的手，“我不要个人空间，我要个人空间干什么。我就是随便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 　　方黎阳发现方星的手都凉了，才知道自己把方星吓坏了，他一定以为自己生他气了，才会这样。 　　他把抱住方星冒着冷汗的头，亲了亲他的头顶，“你怕什么啊，我又没生你气。” 　　方星抱着他的腰，“我就是说着玩儿的，你别当真。我不想离开你，我就随便说说。” 　　“我知道我知道。”方黎阳亲亲他的额头眼睛，让方星放松下来。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方星从后面抱着方黎阳，身体靠在一起。 　　“星星。” 　　“嗯？” 　　“你真的不想要一些自己的生活空间吗？” 　　方星支棱起身子，从高处看着他，“怎么又说这个？” 　　方黎阳翻身把他摁在床上，让他躺好，“我就是好奇。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想无拘无束没人管吧。咱们天天在一起，以后一辈子都会在一起，真的不腻吗？” 　　“你会腻吗？” 　　“我？” 　　“嗯。”方星看着方黎阳在月色里亮闪闪的眼睛，“我从小就跟你在一起，到现在，你腻了吗？” 　　“当然没有。我甚至经常想到咱们没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觉得很遗憾。” 　　“我也是。”方星淡淡地说，“哪怕现在天天在一起，一想到我们没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生命被挖走了一块。我要十倍百倍地补回来。什么想要个人空间，那种话只有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才会说出口。如果他们尝过失去最爱的人的滋味，他们就不会说出这种傻话了。” 　　他握着方黎阳的手，深深喘了口气。 　　方黎阳看着他起伏的侧脸，微微笑了。 　　“不过我还是会在你学校附近给你买个房子的。” 　　“为什么？” 　　“因为要给你办新户口，我也要把我的户口和我妈转回一起。你总不能变成我妈的孙子吧。” 　　方星睁大眼睛，坚定地说，“不能！绝对不能！” 第105章 番外 完美夏天 　　“尤阿彩！” 　　小油菜一哆嗦，回过神来看眼前的都是错号的作业本。 　　“你想什么呢？”方星戳戳她的圆圆的脑门儿，“你连圆形的周长都能算错，你还怎么考高中？我跟你说，就这一个暑假了，等我开学了，我可没时间辅导你功课。你学得会也得学，学不会也得学。” 　　小油菜嘟着嘴，跟方星撒娇，“方星，我基础差啊。而且我都十六了，我岁数大了，这些小学知识我学不会了。” 　　“你这都什么歪理邪说？那我十九了，是不是应该连数都不会数了？” 　　小油菜知道自己没理，瘪瘪嘴不说话了。 　　方黎阳端过来一盘西瓜，“休息一会儿，吃西瓜。星星，你对小油菜有点耐心。” 　　“就是就是，你慢慢讲，我会慢慢学的。” 　　方星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耗尽，此时精疲力竭，比打了一场三回合拳击赛还累。他拿了一块西瓜，离开书桌，坐到一旁去吃。 　　方黎阳看着他笑笑，坐到了小油菜旁边，“你先吃瓜。” 　　“嗯嗯。”小油菜拿起一块西瓜啃了起来。 　　方黎阳拿过作业本，“是圆的周长算错了。” 　　“嗯。我忘了乘二。”小油菜撇着嘴，偷偷看了一眼方星。 　　方黎阳说，“油菜，你知道π是怎么来的吗？” 　　小油菜摇摇头，“不知道……” 　　“π啊，是圆的周长和圆的直径的比例……” 　　方星吃着瓜，听着方黎阳悦耳的、令人心安的声音。他知道方黎阳又要唱白脸了，有了对比小油菜以后大概更听不进去他讲课了。 　　果然，小油菜回头说，“方星你看，叔叔给我讲完我就懂了。” 　　方星点点头，“好好好，那你最好记住，别让你方叔叔白给你讲。” 　　方星顺利考上了第一志愿的大学，和方黎阳一起搬到了方黎阳妈妈所在的城市，方黎阳也确实以方星的名义买了一所不大的房子，格局和他们在K市居住的公寓有些相似。 　　有一天，方星说要回K市看看小油菜，方黎阳才想到，K市还有跟方星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和小油菜见过，对那个小女孩儿印象不错，又问了方星她的学业情况。方星说，在灵县虽然有个学校，但是基本没有老师教，有管教代课，但是管教自己都是大字不识一筐的人。所以小油菜从灵县出来就一直没再上学。 　　方黎阳觉得这样下去会毁了一个孩子一辈子，好在小油菜还不到十六岁，现在开始准备上高中也还来得及。就建议方星从K市把小油菜带回来，想办法让她考个高中，继续念书。 　　“那是咱们供她念吗？” 　　方黎阳点头。 　　“她是我朋友，你不用……” 　　“等你大学毕业工作了，她后面的学费你负责，怎么样？” 　　“行。” 　　可小油菜是个女孩子，虽然方星自己有房了，却不太方便让小油菜留宿，再说，方黎阳偶尔还要来。于是，问了问小油菜的意愿，愿不愿意读可以住校的高中。 　　“住校？”小油菜眨巴这眼睛，“就是几个人一间屋子，定时起床，定时吃饭，定时洗澡那种吗？” 　　“对。” 　　小油菜连忙摇头，“不要不要。那不和灵县一样了。我不去！” 　　方黎阳知道她理解错了，跟她解释，“电视上那种条件很好的寄宿高中。” 　　小油菜当然看过电视，但是她很怀疑，“我能考上那种学校吗？” 　　方星把她按在书桌前，“现在开始，除了学习别想别的，还有一线希望。” 　　“那我要是考不上呢……” 　　“回去给你表舅打工，然后让他给你找个人结婚。” 　　“方星！”方黎阳嗔怪地制止他，“考不上最好的，就考一个一般的，总之要读书。以后无论是去工作，还是想做生意，都对你有帮助。” 　　小油菜看着一桌子为她准备的教材，深吸一口气，“好！我读！” 　　可是看小油菜现在的水平，这暑假之后绝对不能放她回K市了，不然这一个暑假的努力就全都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方黎阳也这么认为，他让小油菜留在了这里，用一年的时间补足九年的知识。补习班价格太贵，方星不忍心方黎阳为小油菜花太多钱，只好定期回来给她补课。这个暑假，方星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对小油菜进行填鸭式教学。不过目前看来效果不佳。 　　给小油菜讲完了圆周率，顺便把相关公式都讲了一遍，至少看上去小油菜是懂了，还没有耽误她吃西瓜，小油菜很高兴。晚上抢着要一起做饭。 　　“你去休息，我们有话说。”方星强硬地把小油菜赶出厨房。 　　等到看到她走回房间，方星用力地在方黎阳脸上亲了一口。 　　方黎阳吓了一跳，“你小心油菜看见。” 　　“没事，她回房间了。”方星伸出两条胳膊，从后面抱住了方黎阳，撒娇一样说，“今天别走了。” 　　“不行。” 　　“住下吧，咱们小声一点。” 　　方黎阳不停回头，生怕小油菜突然从房间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 　　“她看到咱们两个睡一个房间，会怎么想？” 　　方星看着他顾虑重重的表情，笑了，“怎么想？这不是天经地义吗？男的跟男的睡一个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方黎阳眨眨眼，好像方星说的没问题。 　　方星蹭蹭他的侧脸，“你这表情是心里有鬼啊。” 　　方黎阳被他弄得没话说，低下头专心切菜。 　　“住下吧，啊。” 　　方星这样磨他，就没有一次不成功的，简直胜券在握。 　　不出所料，方黎阳点点头答应了。 　　方星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他被自己拿捏，一边骂着自己太坏了，一边又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方黎阳还睡得很沉，他的电话就疯狂震动了起来。方星怕吵到他酣眠，赶快拿起来，看到来电人，他有些烦躁。 　　“喂。” 　　“黎阳。” 　　“我是方星。” 　　郎斌一听到是方星，立刻就明白了，阴阳怪气地说，“黎阳还没醒呢？” 　　“嗯，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家属代表？” 　　自从郎斌知道了方星和方黎阳的关系，每次和方星说话都要揶揄几句才开心。 　　“对，我代表了。”方星已然习以为常。 　　郎斌笑了，“好好好。跟你说。” 　　方星轻轻从床边起来，走到床边，免得打扰方黎阳睡觉。 　　“黎阳的立功表现定级了，二等功。过两天要颁奖。” 　　听到这个好消息，方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太好了，他醒了我就告诉他，他肯定特别高兴。” 　　郎斌在对面叹口气，“哎，我本来想亲口告诉他的，谁知道被你小子抢了。我们这十几年的情谊呀。” 　　他假惺惺在那里感叹，方星却炫耀起来，“这算是我的特权吧。而且我跟他也有十几年的感情。” 　　郎斌说，“是。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能认识，走到今天，我可是关键人物。你可不能忘了，是我把你送到黎阳怀里的。” 　　方星低头笑了，“是，谢谢你。” 　　“行，有你这句谢，也算值了。” 　　“对了，你呢？有立功吗？” 　　“我官复原职，就算是最大的奖励了。说回来我也得谢谢你。没有你出席听证，还有黎阳的话，我可能要被驱逐出警察队伍。” 　　“那就好。” 　　“授奖那天请你们两个吃饭啊。到时候再聊。” 　　“好。” 　　挂下电话，方星回头，发现方黎阳已经醒了。方星过去吻了吻他的额头。 　　“方星、叔叔。你们醒了吗？”小油菜在敲门。 　　“怎么了油菜？”方黎阳下意识地拉紧了被子，仿佛小油菜能透过房门看到里面似的。 　　小油菜在外面说，“我做了你们都爱吃的牛肉面，醒了的话，准备吃早饭了。” 　　方星摁着方黎阳，不让他挣扎，“知道了。” 　　方黎阳补了一句，“油菜谢谢你。” 　　小油菜很高兴，“不客气。” 　　半小时后，方黎阳和方星才从房间里出来。 　　小油菜守着另外两碗快要凉掉的牛肉面，嘟着嘴。 　　“怎么了油菜？” 　　“方叔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做的牛肉面？” 　　“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我以为你不爱吃，所以故意不出来。面都坨了……” 　　方黎阳瞪了一眼罪魁祸首，方星假装若无其事，坐在桌边，抱起碗，“油菜，你怎么不担心是我不爱吃？” 　　“你爱吃不吃！” 　　“我吃啊，别人给我做好了，我为什么不吃？” 　　方黎阳怕小油菜误会，也赶快坐下，吃了起来，“叔叔很爱吃，你做得很好吃。坨了也好吃！” 　　“是吗？叔叔喜欢就好！” 　　授奖那天，方星作为家属出席了大会。 　　方黎阳身穿黑色的警服，挺拔地站在台上，他从领导手中接过勋章和证书，对领导和台下所有人敬礼。 　　他在台上和方星对视。方星笑着，也给他敬了一个礼，张张嘴，无声地说，“爱你。” 　　郎斌在旁边，直视着主席台，不敢看他俩这明目张胆的互动。 　　转年，小油菜顺利地考上了一所寄宿高中。擦掉了指甲油，摘下了耳环，梳了个干净的马尾，由方黎阳和方星一起送去学校报到。小油菜自来熟，很快就和一起报到的女同学聊了起来。 　　“谁送你来的？” 　　女同学说，“我爸妈。你呢？” 　　“我没有爸妈。” 　　对面女同学脸上震惊，却见小油菜满面笑意，他拉过方星和方黎阳，“我是哥哥和叔叔一起送我来的。” 第106章 中秋番外 　　黎明边界淡窗 　　“你真不回来了？” 　　“真不回去了。我们这儿同学都不回家，大家一起过节。” 　　“行，你到时候别怨我。” 　　“我才不会呢。哥，中秋快乐。方叔呢？” 　　“他还没醒，昨天有点累。” 　　“哦，替我跟方叔说中秋快乐。” 　　“好。” 　　方星刚挂上电话，转头看到方黎阳睡眼惺忪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方星走过去，在方黎阳额头上轻轻一吻。 　　方黎阳笑了笑，“醒了就起来了。给油菜打电话了？” 　　"嗯。" 　　“她不回来了？” 　　“她说同学们都不回家，大家一起在宿舍过节，学校发了月饼，让咱们别操心。”方星叹气，方黎阳却笑 　　了，“这很好啊，说明她现在适应学校生活，而且跟同学们相处的不错。” 　　方星说，“这倒也是。”他说完忽然又笑了，“她不回来也好。” 　　方黎阳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琢磨什么，刚要说话，就被方星一把抱了起来。 　　“走，我等着你一起洗澡呢。” 　　然而这一洗就直接洗到了中午，方黎阳气喘吁吁地从浴室出来，脸颊上是晕红的颜色。 　　两个人拎着螃蟹到方黎阳妈妈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方妈妈早就准备了一桌子菜。 　　三人刚围在桌旁坐定，方妈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了房间里，然后神秘兮兮地拿着一个信封。 　　“妈，这是什么？” 　　方妈妈把信封递到了方黎阳手里，“你们自己看。” 　　方星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灵县来的？” 　　方黎阳知道方星更心急，就把信封递给了他。 　　自从案子结束，灵县福利院的状况也受到了重视，政府决定下大力度整改。不仅重新规范了灵县福利院的 　　管理，革除了很多人的职务，还给福利院修建了新楼房，配备了娱乐和学习设施，还收到了社会各界的募捐。 　　方黎阳和方星作为和灵县福利院有着颇深渊源的两个人，也募捐了相当的金额，不过由于一些原因，留的 　　是方黎阳母亲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是什么？”方黎阳也有些等不及。 　　方星从信封里抽出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灵县的孩子们在新的楼房前面的合影，他们穿着干净的衣 　　服，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一人手里举着一个小月饼。 　　方黎阳母亲又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这是孩子们亲手做的月饼。我还没打开。” 　　方星看了看方黎阳，方黎阳让他去打开。方星喉头哽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月饼盒子。一枚小小的贺卡躺 　　在油纸抱着的几块月饼上。 　　上面是儿童字体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谢谢善良的人，祝你们中秋快乐。”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