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情愿寂静》作者:疏枝子   文案:   老公初恋回来了,我该怎么办?   *同性可婚背景。   【文案】   我喜欢陈诤十一年,还逼他和我结了婚。而就在我们结婚第三年,陈诤的初恋回来了……   【属性】   *沉稳正直律师攻×烂漫敏感人妻受   *陈诤×李昱元   【高亮】   *一本以受为中心的爱情、友情、亲情记录册   *婚后日常向酸甜文 | 鸡毛蒜皮式流水账 | 烟火气息浓厚   *无追妻火葬场 | 爱情线先酸后甜 | 不是完美人设 | peace&love 第1章 陈诤生日   今天是陈诤的生日,我本打算提前下班,开车去离家近的那家超市买菜。   这种时候附近的菜场早就没什么新鲜的菜了,只能在超市随便买点。   我在货柜里算不得丰富的菜类里挑挑拣拣,思考着今晚要做什么菜。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更远的家乐福一趟的,那边的东西全一点,只是今天下班晚了,紧赶慢赶还是拖到了现在,实在赶不及了。   “小伙子,芹菜今天上午刚到的,可新鲜啦。”导购大妈热情地招呼我。   芹菜叶子青青绿绿,摸上去还带着冰碴子,看来是新鲜摆上来的。   我顺手拣了一把芹菜,晚上就做陈诤喜欢的西芹红烧鱼吧。   想起陈诤专挑汤汁里的芹菜送进嘴里的挑剔模样,我笑弯了眼睛。   我不喜欢吃芹菜,以前甚至闻到芹菜的味道就犯恶心。和陈诤在一起后,我对芹菜的厌恶心理倒是慢慢缓解了。   回到家,陈诤果然还没回来,我匆忙脱鞋,拎着几袋子菜跑进厨房,要在陈诤回来之前做好才行啊。   擦擦额间的汗,我把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看看手机,已经到陈诤下班的点了,这时候他估计在路上,那我还有时间洗个澡。   我细致地打了香波,花洒密密的水流带走了白色泡沫,小漩涡转着圈圈被卷进下水道口。我裹上浴衣出了浴室。   家里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人气。我坐在沙发上把电视上的主页UI来来回回按了几遍,终于听到门铃响了,“叮咚叮咚”,有如天籁。   我像得到救赎一样,赶忙起身去开门。   “你回来了!”   门外是陈诤经过一天忙碌后略显疲惫的脸,却仍旧棱角分明、俊朗不凡。   “快进来!饭做好了!” 我欢快地眯起眼睛。   给他放好拖鞋,接过他的西装外套,帮他把领带松了,再体贴地把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扣子解开,这些动作于我而言已是轻车熟路了。   陈诤从刚结婚时的排斥到后来的不言不语、任我作为,不知道他享不享受,反正我是乐在其中的。   陈诤板着的脸在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时放柔了些。   “辛苦你了,元元。”   能得到这句话,我很满足了。   我搂住他,把脑袋贴在他胸口,“不辛苦,今天是你生日啊。”   他一开始身体有些僵,又慢慢放松下来,最终没有推开我。   我笑得很开心,又搂紧一点。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回搂住我,“好了,我们吃饭吧。”   ……   我有一段灰暗的过去,那是我拼尽全力想要忘记的过去。然而许多事,不是你想忘记就能忘记,也不是你假装忘记了,就没有发生过。   我记得无数个深夜,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小小的我被芳芳搂在怀里,蜷在角落瑟瑟发抖,死盯着从门缝中漏出来的一线灯光,生怕那个酩酊大醉的男人破门而入,让我们暴露在惨兮兮的白光下,然后迎接我们的就是狂风暴雨。   那段时间,黑暗对于我和芳芳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   但是事情总是越变越坏。   某天晚上,我半梦半醒间发现身边没有芳芳,正好就看见芳芳开门出去的背影。   我趴了一会儿,芳芳还没回来,我却听见爸爸的房间传来细碎的声音,我害怕了。   爸爸是不是又在打人?我过去会不会挨打呢?   可是芳芳.......   我终于爬起来,踮着脚尖摸向对门的房间。   门是锁着的,我把耳朵贴在门上,捂着胸口屏息听里面的声音。   “爸爸......”我听见芳芳压低的哭泣,男人的粗喘,还有那张老木床的摇晃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的耳膜,虽然那时我才五岁,不懂这些代表什么,但我觉得芳芳很难过。   她喊着爸爸,我却为她的哽咽而掉下泪来。   我怕得发抖,但我决心要救救芳芳。   孤零零地站在窄窄的走廊,我大声哭出来,“芳芳!你在哪里呀!元元要尿尿!元元害怕!”   我哭了很久,哭得声音都哑了。门里的芳芳也哭得大声了,“元元在叫我,他在叫我......”   老楼隔音不好,最后有邻居来敲门。   “半夜别打孩子了,吵得人睡不着觉啦!”   我觉得我在和面前的这扇门作斗争,门开了,我就赢了。   “他娘的,你快去哄哄那个小兔崽子!老子还没死呢......和他娘一副德性......贱种。”奇怪的声音不见了,那男人骂骂咧咧把门开了,芳芳站在他旁边。   芳芳和我都肿着眼睛,她把门带上,对我挤出一个笑,“别哭了元元,姐姐带你去尿尿。”   我紧紧抱住她,不顾她身上有难闻的味道。   那晚芳芳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元元不怕,芳芳也不怕。”   像晚风低喃,亲吻我的耳朵。   ……   半梦半醒间,有人把我推醒了。   “元元,元元,起来吃早饭了。”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陈诤的脸,他应该是刚刚刮过胡子,清爽的剃须水味道扑入我的鼻腔中。   昨晚,陈诤折腾了我一宿,我腰酸背痛,心里却很满足。   陈诤:“还要不要?”   我勾住他的脖子亲他,他也知道我在暗示他继续,我们就这样来了第四次,直到最后我忍不住昏睡过去。   “要不今天我帮你请个假?”陈诤摸摸我的额头,“好像有点低烧了。”   他有些懊恼的样子,“昨晚不该那么折腾你的。”   他这是在关心我吧。我轻轻笑起来,“没关系,本来就是我要求的。”   陈诤抿唇不语。   “好啦,等会儿我自己给老板打电话请假,你快去吃早点上班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我拉拉陈诤的手,他最后说道:“没有下次了。”   “你再好好休息一下,最近律所有点忙,昨天我过生日提早回来了,今天得加班了,晚上你别等我,自己先吃,知道吗?”   我“嗯”了一声,缩回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   他转身走了,走到门口把门带上的时候,见我还殷切盯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小狗似的。”   见陈诤走了,我把头蒙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昨晚是真的没睡多久。   没一会儿,我又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我打开手机,看着老板和同事发来的消息,这才后知后觉我忘请假了。   我赶忙给上司冰姐打了个电话赔罪。   “冰姐,抱歉抱歉,我今天发烧了,睡到现在,没来得及和你请个假,对不起啊冰姐。”   电话那头,冰姐“嗐”了一声,“这有什么啊,就是担心你,知道你没啥大事就好。你怎么发烧了啊,昨天说要给对象过生日,火急火燎赶着下班,怎么了,过得不顺利?”   “没,挺顺利的,就是着凉了。我今天请一天假,明天一定回来上班。”   “那就好,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要来上班啊。”   “嗯,好,冰姐拜拜。”   作者有话说:   写在首章:第一人称练笔作,本文流水账式家常,无追妻火葬场情节,全文逻辑不能细扯,受敏感恋爱脑,攻没出轨(身心都没,内情请看番外)但行为处理不当,虐点低的读者容易被气到。   排雷结束,不能接受的宝贝们速速退出保命。 第2章 由剖鱼而来的醋意   洗漱好后,我把桌上冷掉的早点收拾好,转到厨房打算把昨晚的菜热一热,将就着吃个午饭。   等菜热的空隙我给陈诤发了条微信:再忙也不要忘记吃午餐呀。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回消息过来,我猜他应该是忙得没时间看手机。   “叮”的一声,菜热好了。   我正要去厨房取菜,手机上突然来了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妈。   我接起来:“喂,妈,怎么了?”   “元元,昨天不是陈诤生日吗?我听律所里的人说他提早下班走了,他昨天晚上有早回家吗?”   原来妈是给我对情报来了,我哭笑不得。   “妈,他早回来了,我俩一起吃的晚饭。”   “那就好嘛,我怕着呢。我老怕陈诤有点其他情况,怕他对你不好,我这心哪…………”妈在电话那头长吁短叹,我的心抽疼抽疼的。   我安慰妈:“陈诤不会的,他人品特好。我和他结婚两年,他没出去混过,反倒是我,有时还跟同事去酒吧喝酒。妈,你放心吧。”   “行,行,我这怕什么呢…………你过得好就行。”   妈挂了电话,我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饭。   怕什么呢?这我当然知道,一切的幸福假象都建立在游羽距离我们万里之外这个基础上,而游羽总有一天会回来的,这样的幸福还能维持多久呢?   客厅的电影放了一下午,我揉揉酸涩的眼睛,走到小阳台打算看看户外的绿植舒缓一下。   左右看了一会儿,我倏地定住了视线,刚刚从花坛旁走过去的那个人,背影怎么那么像……游羽呢。   可是,游羽这会儿还在英国呢,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我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拉上了窗帘。   晚上吃饭时,我想起了昨晚的甜蜜,不可自抑地傻笑起来。   手机“嘟”的一震,我一看,是陈诤回过来的一个“好”字。我中午发给他的微信,他晚上才回我,他可真忙。   在等待陈诤回家的这段时间里,我去婴儿培育特殊技术中心的网站上看了看,我的账号上竟然显示申请通过,这意味着申请人可以择日同伴侣一起过去做采样了。   我既兴奋又忐忑。兴奋的是,我离愿望近了一步;忐忑的是,申请拥有宝宝的事情我还没跟陈诤说过。   当时我想着,反正申请也不一定通过,何必说出来让他不满呢。   陈诤结婚两年以来从没提过孩子的事儿,两家父母偶尔提起,他一直说“还早,不急”。   但陈诤不急,我急。   我特别希望拥有一个孩子——我和陈诤的孩子。男孩女孩我都喜欢,从他小小一只慢慢养大,陪他学走路、学说话,送他上学,听他稚嫩的声音喊爸爸。   我心里总慌慌的,觉得这个愿望如果不快一点实现,以后就没机会了。   离采样截止日期还有半年,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陈诤。   门铃响了,是陈诤回来了!   我跑出去开门,陈诤刚踏过门框,我就抱住他。   他很惊讶,“怎么了,这么高兴?”   我笑得欢快,“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我替他解开领带,看他脸色不太对,关心道:“案子有麻烦吗?脸色这么难看。”   他摇头,走向浴室,“没什么大问题,我先洗个澡,你回卧室吧。”   即使有大问题了,他也不会跟我说的,我默默吐槽。   陈诤很少和我说他工作上的事儿,什么法条、案情我听不太懂,也不能从专业角度给他建议,他大概并不想说废话吧。   我们的晚间生活除了做爱,通常没有其他交际,我爱看电影,他爱啃书,大部头的专业书是他的最爱,为此我还专门买了个床头书柜放在他那边。   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能这么爱看书,陈诤大概上辈子是条书虫吧。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有一次我请他陪我一起看电影,他直接以他不爱看这种理由拒绝了我,让我好不尴尬。   陈诤裹着条浴巾出来了,他坐到我旁边,扯下我一只耳机。   我把电影按了暂停键,看着他。   他说:“你今天休息的怎么样?屁股还痛吗?”   他一本正经说害臊话的样子让我心里发笑,我想了想说:“我休息得还行,就是腰酸,你给我按按?”   陈诤让我趴着,开始给我揉腰。他好几次揉到我痒痒肉,我笑得不行,只好说:“你别揉了,我要把持不住了。”   他略显遗憾地停手,又去翻他的大块头了。   周六,陈诤得加班,我和宋致远开车去郊区的农家乐钓鱼。   宋致远带着他女朋友乐敏,两人别提多黏糊了,我在旁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宋致远和乐敏都是我大学同学,而且我和宋致远现在还是同事,于是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从大学至今一直没断过。   宋致远和乐敏从大学开始谈恋爱的,谈到现在有五年了。要说他们感情好吧,双方都没有结婚的念头,要说他们感情不好吧,感情不好能谈五年?   我问过宋致远他是怎么想的,他当时抽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又吐出来,把我呛个半死。   他说:“结婚太累,都说婚姻是坟墓,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宋致远比我潇洒,也比我有底气。他和乐敏是自由恋爱,怎么玩怎么造自己说了算。   我和陈诤的情况不一样,陈诤是被他父母和我爸逼着和我结婚的,我呢,我是上赶着求我爸让我和陈诤结婚的。   我爸是陈诤的恩师,当初陈诤在大学快毕业时被卷进一场蓄意谋杀案,学校迫于舆论想让陈诤退学,是我爸力保陈诤。   后来真相大白,陈诤一直念着我爸这份恩情。他答应和我结婚,纯粹是为恩所迫。   晚上我拎着两条青鱼回去,发现陈诤竟然在家。   我惊喜地问他:“你怎么提前下班了?不是又有新案子了吗?”   他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有个朋友搬家,他没车,我就送他一程。”   “啊?谁搬家呀?老吴还是老郑?”   他顿了一下,说:“是所里新来的同事,你不认识。”   我“哦”了一声,有些纳闷,陈诤什么时候对刚认识的人这么热心了?   我本来想跟陈诤分享一下今天钓鱼的心得,看陈诤不停在忙,我歇了嘴。   陈诤反而问我了:“你今天和宋致远玩的开心吗?”   人家带着女朋友成双成对的,我能开心到哪里去?   “挺开心的。我们钓了鱼,一共钓到五条,我拿两条,宋致远和他女朋友拿三条。”   “你不会剖鱼,那鱼你打算怎么办?”   “周一阿姨来打扫房子,我给她加点钱,请她帮忙把鱼剖了。”   “那还得后天吧。”陈诤说,“等会儿忙完了我去剖,今晚放冰箱里,明天就能吃上。”   我大惊,“你还会剖鱼啊诤哥,以前没见你露这一手啊。”   陈诤好像是笑了,“我学会剖鱼的时候,你还在上高中呢。”   我还在上高中的话,那陈诤就在上大学,也就是他和游羽谈恋爱的时候。   他们那时候已经同居了吗?不然他怎么有机会学做菜学剖鱼啊?   想到这一层背后可能的缘由,我心情烦躁起来,没接陈诤的话,一言不发走进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关于孩子:这里是同性可婚背景下的超前技术设定。 第3章 我和陈诤的初遇   那天的小插曲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我和陈诤还是和以前一样相处。   但我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我向陈诤道了歉。   时隔一个月,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件小事了,只说:“没关系,在我这里,你不用说对不起。”   看来他的确不怎么在意我对他的态度如何,我道歉反倒画蛇添足了。   其实我早就想明白了不是吗?如果没有爱情,无论和陈诤结婚的是谁,他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我回忆起我第一次见到陈诤时的场景。   说来奇怪,小时候许多记忆随着渐渐长大都慢慢丢失了,和陈诤见面的那一段倒是记得很清楚。   我刚到李家时,小小一个五岁孩子,不爱说话,大家都逗着我说。   我不会说爸爸妈妈,只会说芳芳,爸妈一遍一遍教我,过了两个月,终于学会了。   以上是我妈跟我叨叨的,我自己没印象。   我大概七岁时,隔壁换了个新邻居,就是陈诤一家,这邻居一做就是几十年,直到现在我们两家还是邻居。   但我和陈诤关系却不是很亲密,原因在于,他比我大四岁,我和他玩不到一块儿去。而且我幼时内向沉默,我表姐见到他会甜甜喊他哥哥,我见到他就只会傻笑。   等到长大,我们每次在楼道里遇见,我喊他诤哥,他点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李陈两家关系很好,陈诤父母也对我很好。他们不介意我是李家的养子,用他们的话来说,如果陈诤非要是个同性恋,那对象只能是我李昱元。   我第一次见陈诤,是他敲门来我家借打火机,他们家的天然气灶坏了,得用明火点上。   我妈让他在客厅吃点水果,他不进来,我坐在沙发上和他大眼瞪小眼。他夸我可爱,我妈就让我叫他哥哥,我不叫,然后我妈把他打火机给他,他就走了。   我和陈诤的初遇就是这么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   ……   快到元旦了,两家父母合计着订一桌酒席,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我和陈诤当然得去。   我们的元旦计划是这样的:   上午去商场逛街,添置一点新衣服。我还想在卧室里放个好看的花瓶,每天订新鲜的玫瑰摆着看,给卧室增添一点浪漫气氛。   下午去电影院看新出的喜剧大片,看完电影,我们再去中心广场看音乐喷泉,每逢节假日,喷泉秀会特别漂亮。   这个完美计划的主要制定者是我,陈诤只会说“好”,“可以”。   元旦节前其实还有个圣诞节和平安夜,但我们公司圣诞节不会放假,陈诤的事务所也不会。   平安夜那天下午,我们公司可以提早下班,方便大家约会,我提早下班了,但陈诤不但没有,还要加夜班。   我实在不甘心这样一个情侣圣夜又被浪费掉,所以我一冲动,开车去了律所。   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是我爸,小时候我常被我爸带到所里。在我读大学时,律所租了个更高档的写字楼,我爸的工作重心几乎全放在授课上了,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儿,我也就很少去了。   进了门,我问前台,陈诤陈律师在哪,我是他对象,我要找他。   前台是个新面孔,不认识我,就让我自己打电话让陈律师出来。眼看着我打了好几个都没打通,前台小姐的表情变得很怀疑。   我有点尴尬,这时老郑出现解了我的围,他真是我老大哥。   老郑向前台解释一番,带我去找陈诤,路上他问我:“和老陈约好了平安夜出去约会吧?”   “没。”我摇头,“我知道他忙,我就是过来看看他。”   老郑啧啧一声说:“老陈就是太敬业了,今天我们所好几个有对象的都提前走了,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嘛,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喏,老陈就在那儿和我们新来的同事讨论案子呢,你要不在这坐一会儿,等他出来就直接把他带走吧。”   我顺着老郑指的方向看过去。   小会议室的场景穿过透明的玻璃,在我的瞳孔里映得清清楚楚,陈诤和另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起,他们谈笑风生,那年轻男人讲到激动时,还用手比划着什么。   陈诤表情生动,带着我很少看到的朝气。   ——那个男人是游羽!   游羽回来了!这个认知让我惶恐无比。   我停下脚步,僵硬地伫立在那儿,灵魂像被瞬间抽掉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勇敢的我已经跃跃欲试地要冲进去斥责他们了,而这个懦弱的我只想逃开。   我强扯出笑容,对老郑说:“老郑,我突然想起我公司还有一点事情,就先走了。”   我逃之夭夭。   坐在写字楼下的咖啡厅里,我点了一杯咖啡,慢慢地喝。   没加糖的咖啡很苦,还烫到了我的舌头。我紧皱眉头,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掉下来。   突然,眼角余光扫到黑色西装裤的裤边,是桌边多了一个人,我抬头一看——是陈诤。   陈诤坐到我对面,他应该是跑下来的,还喘着粗气,“元元,老郑说你来找我,你看到我,怎么不喊我出来?”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我要直接说,我看到你和你初恋男友在聊天,不敢打扰你们吗?   我只好沉默。   陈诤又说:“我本来是不过洋节的,你也知道,我们以前也没有过。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和我约会吗?那你想去哪儿?”   他这话在我看来带有很强的迫不得已的意味,好像是我要强迫他去似的。   我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我只是来看看你,看过你了,我就要走了,你回去工作吧。”   陈诤明显不相信,他说:“那我们一起回家,反正我也快下班了。”   “真不用,你今天不是给我发了消息,说你要加晚班吗?”我坚持要一个人走,“我开车来的,自己回去很方便,你就快回去工作吧。”   陈诤走后,我给宋致远打了个电话。   “喂?宋致远,现在出来陪我喝点酒呗?”   哎,做个懂事的老公真难。   作者有话说:   关于诤哥的职业:作者是个门外汉,一切为了写文服务。 第4章 背锅小宋   我和宋致远去了酒吧一条街。   宋致远有个朋友在这开了一家叫“愈你”的同志酒吧,名字还挺应景,挺适合我去。   今天平安夜,酒吧搞主题活动,装饰得非常华丽温馨。我和宋致远坐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聊天。   “我又失恋了。”我说。   “得了吧,都结婚三年了,数数到现在你失恋多少回了?又和你对象闹别扭了吧。”宋致远倒是把我看得透透的。   我不想深聊下去,便岔开话题,“哎,你怎么这么爽快就出来喝酒了,今天没和乐敏出去约会呀?”   宋致远闷了一大口酒才说:“我跟她已经分手了。”   “啊?”我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你也没跟我说啊。”   宋致远:“就上周的事儿,没来得及跟你说呢。其实乐敏去年就找了新对象,但一直没跟我分手,我就假装不知道呗。可能最近她家里催她结婚吧,这不,我们就掰了。”   我鼓掌佩服道:”宋致远,我头一回见到被绿还能这么淡定大方的男人,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宋致远苦笑,“还是没那么爱她吧,其实我没有资格说她,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我心里藏着别人呢。”   我简直为这一对情侣折服了,“你心里有别人,还和乐敏谈了五年,你没病吧宋致远?”   “那人不喜欢我,何况他已经结婚了,我早就放弃了。”宋致远低声说,“我就是心里还有些记挂,放不下他。”   “乐敏知道这事儿吗?”我好奇地问。   “她应该猜出来了。有一次她翻到我大学给人家写的情书了,还好情书没指名道姓,不然当时就要闹起来了。”   “情书?”我眼睛一亮,“都什么年代了,你居然还会写情书啊,你还挺浪漫的嘛,我都没给陈诤写过。”   “哎,年少不经啊。”宋致远夸张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可太喜欢他了,但我还没来得及表白,他先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初恋就这么夭折了。”   我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还是初恋呢,你怎么这么惨呢宋致远。”   “初恋总是难忘嘛,我忘了六年还没忘掉他。”   宋致远这句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的确,初恋难忘,游羽也是陈诤的初恋啊,陈诤到底还想着他多少呢。   我和宋致远喝到十点,我头有点晕,宋致远帮我叫了个代驾。   到家时,客厅的灯意外亮着,陈诤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阴沉。   “元元,你去哪了?”陈诤问我。   我预感不妙,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搂住他,企图蒙混过关,“诤哥——,你不是加晚班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把我的身体扶正,严肃道:“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不早了,你出去玩不跟我说,我打电话你也不接,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知道吗?”   我一向怕他训我,怕他觉得我任性不懂事,所以我服了软,“宋致远失恋了,非要请我喝酒。我们就喝了一点儿,手机落车里了,我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今晚又得十一点以后回来呢。”   我看他不说话,以为他还生气,只好又抱住他脖子撒娇,“诤哥,诤哥,你别生我气了,以后我去哪儿一定和你说。”   陈诤拍拍我的头,“我没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你等会儿把宋致远电话给我,以后我找不着你,我就找他。还有,你来找我那会儿,我开小会呢,手机静音没接到你电话。我不计较你没接我电话,你也别计较我没接你电话好不好?”   我连忙点头道:”不计较不计较。”   我计较的根本不是这个啊,而是游羽回国,还和陈诤成了同事,他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陈诤只以为我听爸妈说过游羽,但他不知道,我以前还见过游羽,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我高一的时候,傻大胆似的去陈诤学校找他告白,陈诤拒绝了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好好学习。   我以为那是借口,一直没放弃,只要有空就借着找我爸的名义跑去找他。我找得勤,陈诤也躲得勤,十次有八次我找不到他。   有一次我恰好碰上游羽,游羽直接问我:“你就是那个老来骚扰陈诤的小朋友?”   我不说话。   他又说:“别再来找我男朋友,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我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如果陈诤已经有了男朋友,他为什么不直说呢?   游羽让我蹲在台阶下边,好好看着。   陈诤很快出现在楼下,他们一见面就抱在一起亲得火热,我的心拔凉拔凉的,后来再也没有找过陈诤。   我能理解陈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但能理解不代表不在意。   我在意的要死,在意他和游羽说了什么话,在意他心里是不是还爱着他。   但我不敢问他。   我怕这一问会提前把幸福的泡沫戳破,那我就什么也得不到了。现在,至少我还是陈诤的合法伴侣。   我们洗完澡后来了一次,陈诤这次有些强硬,我受不太住,喊他老公他都无动于衷。   最后他亲了亲我汗湿的额头,“对不起,元元。”   ……   我把游羽回国的事跟我妈说了。   我妈气愤得很,“当初陈诤出事,他走的倒挺快,现在还回来干什么?当小三呢?我得跟你爸说说,让他把游羽辞了,省得烦心。”   “那律所也不是爸一个人的,他说辞就能辞啊,你也别为难爸了,我多上点心,不会有问题的。”   “你上心,你上什么心啊?妈跟你说啊,陈诤是不错,但世界上比他好的人还有很多。如果陈诤真心想犯错,你是看不住的,你跟他结婚也结了两年多了,转眼快三年了吧,你觉得陈诤放下了吗?”   我哑然,这个问题我是真回答不上来。   妈又说:”这么多年看着你辛苦,妈心疼你。实在不行,你放弃他吧好不好?”   我说:”妈——,要是我能放弃他,早就放弃了,我做不到啊。”   “你说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的,这辈子要这么还债。元元,妈跟你把话撂这儿,陈诤一旦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就必须立马跟他离婚,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我没那么傻。”   妈笑我说:“还不傻呢,你都傻得冒烟了。”   作者有话说:   小宋:???他妈的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是我特么非要请你喝酒的吗! 第5章 不愉快的元旦   元旦那天上午,我和陈诤睡到十点多才起,我们洗漱好后急急忙忙下楼去车库开车。   我们的车挪出小区门口没一会儿,陈诤突然踩了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我不明所以,往窗外一看,前面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游羽!   他一边向我们招手,一边跨步走过来。   为什么游羽会在这里?   我看向陈诤,等着他的解释。   陈诤不慌不忙道:“那个人是我们律所的同事,他刚招手呢,不知道有什么事,等我问问。”   这时游羽已走到我这边的车窗前,我只好把车窗降下来。游羽看到我,眼神直接轻飘飘掠过了,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大概早就不记得我了吧。   游羽弯下腰,扒着车窗,“陈律师,你们去哪儿啊,捎我一程方便吗?”   陈诤问:“我们去汇聚中心,你去哪?”   游羽笑道:”这太巧了,我也去那儿,打算买点新衣服,那就麻烦你了啊,陈律师。”   说完游羽对我面无表情地一点头,拉开后座的门就上了车。   巧什么巧啊?我心里满不乐意,一大早的好心情到此戛然而止。但搭同事顺风车又是一件很顺理成章的事,我只能把不乐意憋回去。   按理说,陈诤现在应该跟我介绍一下游羽了,这不是他同事吗?但他没有,因为他一说名字我不就知道这人是他传说中的前男友了吗?   我的心笼罩上一层阴影,陈诤他果然还是想瞒着我啊……   以前我和陈诤单独在车上时,一般会说些玩笑话、私密话,但现在车上多了一个讨厌的人,这些话都不太好讲,我便一直沉默。   游羽却时不时与陈铮讨论些工作问题,我插不进嘴,心烦意乱,索性闭眼佯装睡觉。   没过一会儿,车里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我不知不觉真的睡过去了。   再睁眼的时候,我是被陈诤叫醒的。   “元元,你手机响了。”   我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陈伯母,我接通了电话:“喂,妈,怎么了?”   陈伯母问我和陈诤今天的打算。   我回她:“我和陈诤现在往汇聚去呢,下午我们再去看个电影,您别担心,晚上我们一定准时赶到。”   挂了电话,我向陈诤交代了一嘴:“你妈打来的电话,问我们今天去哪呢。”   陈诤点头,又叮嘱我道:“快到地方了,你最好别再睡了,再睡晚上该失眠了。”   陈诤的关心我总是很受用的,我一下子就恢复精神,开始畅想今天的美好时光了。   到了汇聚,游羽总算与我们分道扬镳了。我想他还算识相,没有厚着脸皮一起逛。   我和陈诤先去吃早餐,然后直上二层男士服装区,开始不停地挑衣服。   陈诤不笑的时候是很唬人的,用龙霸天文学语言来说,就是有一种大佬的气场。他大学的时候留寸头,明明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却老被人当校园一霸。研究生时期,他把头发留长了,才开始逐渐有了社会精英的样子。   陈诤穿什么都帅,但我最喜欢他穿立领大衣的模样,一到冬天我就给他买各色大衣,我买,他就穿,毫不嫌弃。   我们买完衣服,走到四楼的家装区。   家装区的花瓶很多,一排排一列列,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挑不过来,觉得哪个都好看,陈诤拍板,选了一个蓝色玻璃瓶,我就买下了它。   这时离电影开场还有半个多小时,我们正要过去,陈诤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没说两句,陈诤脸色一变,“你在哪儿?我送你去医院吧。”   挂掉电话,陈诤匆匆跟我说明情况:游羽空腹喝酒胃疼得厉害,还吐了血,他得送游羽去一趟医院。   他让我先进场把电影看完,电影结束后他再来接我。   我实在气急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僵着脸说:“他胃疼关我们什么事儿?他自己不会打车去吗?或者叫个120?”   陈诤很惊讶,看我的眼神带着责备,像是在说: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   他的这种眼神让我如坠冰窟,我扭头就走。   陈诤在后面急忙喊了我一声:“元元!”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期待着他能来追我,稍微哄哄我,那我就同意他去,或者跟他一块儿去。   但陈诤一直没追上来,我回头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我自嘲:在他心里谁轻谁重,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失魂落魄地往下走,下扶梯时一个小孩横冲直撞地从我身边闯过去,撞得我一个趔趄,手里拎着的花瓶盒子咻地飞了出去,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花瓶盒子越出扶梯边界,直直摔在楼下一位路人的脚边。   那小孩见闯了祸,唰一下溜没影了。   我赶忙跑下去,向那位先生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被撞了一下,东西没拿稳就掉出去了,您没事儿吧?”   那人本来是一脸怒容,但看我道歉这么诚恳,他也没说难听的话,只说:“我倒没什么事儿,就是被吓到了,你看看你的东西怎么样了吧。”   我打开花瓶盒子一看,花瓶已经四分五裂了。   这位兄弟站在我旁边,看到掉下来的东西是个花瓶,后怕道:“还好它没砸到我,要不现在我就进医院了。”   “是啊。”我也后怕,“要不现在我就进局子里了。”   我们相视一笑。我主动提出请他喝一杯咖啡,他挑挑眉,“不行啊,我订的电影票马上要进场了,看来这杯咖啡我是喝不到了。”   我连忙问他:“你订的是不是下午两点二十分场的《决战宝莱坞》?”   他惊讶地说是,我笑了,好哥们似的拍拍他的肩:“一起去吧,我也看这场。”   取完票,我们又再次发现我俩的座位挨着,我的坏心情被这种奇妙的缘分一下子洗刷了大半。   他看我取了两张票,问我另一张票是给谁的。我不太想说,他打哈哈道:“没事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他倒是没注意到我手上戴着婚戒呢。   我们看完电影,互加了对方的微信,又坐在门口聊了会儿天。他说他叫于青山,是个插画师,自己开了一个小工作室,勉强糊口。   我倒不怎么信他“勉强糊口”的说辞,勉强糊口哪有闲心出来消遣,哪能戴那么贵的腕表呢?   于青山走后,我打开手机,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陈诤。我想了想,怕他等久了,还是给他回拨过去。   电话一通,陈诤满怀歉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元元,我同事得做手术呢,他是外地人,初来乍到没有其他朋友,我不好先走,得等他做完手术。爸妈那边你先帮我应付一下,我可能晚半个小时到。”   我没想到他打电话来是说这个。   理智上我劝说自己,游羽的情况都严重到做手术了,如果真像陈诤说的那样,游羽没有其他朋友可以照看他,那陈诤帮这个忙也无可指摘。   可情感上,我劝服不了自己,那可是游羽啊,不是什么普通同事,陈诤帮忙,究竟是出于好心呢?还是出于私心呢?   我机械地应了一句好,不想再听陈诤说什么感激不尽的鬼话,把电话挂了。   夜晚即将来临,我如游魂一般被人流推挤着往前走。音乐喷泉美极了,大家欢呼雀跃地开始拍照,我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随后发了一条朋友圈:“[鼓掌]/[喷泉图片]”   刚发出去,一个赞跳出来,这个赞来自于青山。   按灭屏幕,我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了一遍又一遍的音乐喷泉秀。 第6章 吵架   我踩着点到了爸妈们订的包厢,进门前我已调整好了心情,不想叫妈看出来我难过。   我一进去陈伯母就问:”元元,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陈诤那小子呢?”   我还没说话,我妈就貌似体贴地插话:“是不是突然加班呢?律所那么忙,没来也情有可原嘛。”   我当然知道妈在故意说反话,所里元旦加不加班,她早给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陈伯母立刻说:“加什么班,元元你说,陈诤怎么没来?”   我把提前想好的说辞告诉他们:“刚刚陈诤有个朋友进医院了,情况特别严重,我就让陈诤去看看,他等会儿看完了就过来吃饭了。”   我爸笑着夸奖陈诤:“陈诤这孩子讲义气呀,这种时候是应该去看看,不然谁愿意跟他交朋友啊,你说是不是啊,老陈?”   陈伯父、陈伯母不了解其中内情,跟着附和起来,我妈可能猜到了什么,绷着脸不说一句话。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我坐到妈身边打圆场道:“难得一家人出来吃饭,菜都快上齐了吧,爸妈,我们先吃菜,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场团圆宴总算开饭了,我戴上笑呵呵的面具,不停地插科打诨,把陈伯父陈伯母逗得直乐,我妈则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吃到一半时,陈诤总算赶过来了。   他不住道歉,陈伯父说了他几句,我爸又护了他几句,这一来一回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吃过饭,两家父母开一辆车过来的,我和陈诤把他们送走,坐上了自己的车。   回家路上我一言不发,把车载音响打开听歌。   陈诤突然把音量按小,问我:“元元,春节我们出去旅游吗?”   春节旅游是我去年提出来的,当时陈诤没有同意,说想陪父母一起过。   我想,这算什么啊,补偿吗?去年陪父母今年就不用陪父母了?   我兴致缺缺道:“不了吧,今年年底我妈过五十大寿,我想多陪她几天。”   陈诤嗯了一声又说:“对不起元元,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情况会这样,电影和喷泉我下周末再陪你去看好不好?”   我忍不住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一句:”你对那个同事也太好了吧,你们关系很好吗?”   陈诤皱眉,“也没有很好,只是他情况紧急,换了是其他朋友我也会那么做的。”   是的,没错,我相信陈诤这句话,他的朋友都说他靠谱,但是为什么,那人就偏偏刚好是游羽呢?   我顿了顿,说:“电影和喷泉我已经看过了,不想再看一遍,下次我们去看别的吧。”   我说这句话等于是向陈诤发送了一个和解的信号,陈诤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好啊。”   元旦后的第二个周六,我和陈诤开车去近郊的温泉山庄住了一天,那一天很美好,不管是白天的爬山行还是晚上的温泉浴,都很让人难以忘怀。   从温泉山庄回来以后,我和陈诤之间好像变得更亲密无间了。   陈诤开始跟我说他工作上的趣事,对我的关心也更加细致、周到、体贴。我不由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马上要“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有天夜里十一点,我和陈诤正进行着“人体奥秘的探寻”,快到紧要关头,陈诤手机响了。   陈诤没理会,继续动作。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了,陆陆续续打了得有三通,陈诤黑着脸加快冲刺,还没完呢,第四通又打来了。   我喘着气,一只手往床头柜上够他手机,刚够着,陈诤掐着我屁股射出来了。   我低叫一声:“你干嘛弄里面啊?”   陈诤压我身上吧唧亲我一口:“元元,等会儿我给你洗屁股,行不行?”   “你还是先打过去问问人家有没有急事吧,都打了四个了。”   我拿过他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通话已结束,通话时长两分零一秒。   我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五道雷,一定是我刚刚不小心滑到了通话键!   这个号码没有备注,不知道是谁,我慌张地把手机递给陈诤看,“怎么办啊?诤哥,这是谁呀,他不会乱说吧?”   “我们是合法伴侣,他能怎样?”陈诤看了一眼把手机放下,“就一个普通朋友,他不会乱说的,放心吧。”   我放了心,腾地坐起来圈住陈诤的脖子,陈诤顺势把我抱起来,带我去浴室洗澡。我们都没尽兴,陈诤把我按在浴室墙壁的瓷砖上又来了一次,才去睡觉。   快到年关,我上班时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婴儿培育特殊技术中心,提醒我采样时间还有一个月截止。   我想着最近我们感情不错,现在提出来陈诤没准会同意我的想法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几次欲言又止,陈诤看出来我有话想说,问我:“元元你到底有什么事啊,这么为难?”   我把碗一放,一咬牙,“诤哥,你记得你生日后一天问我什么事儿那么高兴吗?我现在告诉你。”   “我去年七月份在婴儿培育特殊技术中心申请了一个宝宝,离采样结束还有一个月,我们挑个时间去做采样吧。”   陈诤听完我这话,僵着脸一直没有开口。   我知道他现在或许气狠了,动也不敢动。   我们默默吃完饭,眼看着陈诤要回房间,我急忙喊住他:”诤哥!我们谈谈!”   陈诤表情淡淡的,“谈什么?你不是已经通知我了吗?你有给我谈的余地吗?”   我小声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吗………”   “是,你怕我不同意,就直接把事儿办完,办完了再来通知我。李昱元,你总有办法让我不敢小瞧你。”   “养孩子是两个人的事儿,你李昱元能一个人做决定,想要就要;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儿,你李昱元也能一个人做决定,想结就结。李昱元,你把我当什么?你就那么乐意控制我的人生吗?”   陈诤的指控让我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煎了几道,这是结婚两年多以来,他第一次明明白白说出他不愿意跟我结婚的这个事实。   我知道我们家挟恩以报不光彩,这种不光彩在受害人点明以前是隐晦的,而一旦受害人直接点出来,难堪就会增加百倍。   我曾经以为,随着时间流逝,随着我们关系的变化,陈诤会慢慢淡忘直到最后毫不在意这段婚姻不堪的开头,但我此刻才真正意识到我的天真,我的任性,我的坏。   我怎么能慨他人之慷地把陈诤遭受的痛苦轻悄悄一笔带过呢。陈诤没犯任何错,他唯一的错就是遇见我,让我爱上了他。   作者有话说:   猜猜那个听到的人是谁? 第7章 他们亲吻了   我第一次产生性觉醒,是因为陈诤。   当时我刚上初二,对情欲好奇又懵懂。有天回家,我碰上陈诤,他溜着滑板与我擦肩而过。   风带起他的一片衣角,我还没来得及喊声诤哥,他已经滑远了。   我想,他滑滑板的样子真帅。   当天晚上,我就梦遗了,梦里是陈诤滑着滑板,对我笑。   然后我就这样慢慢、慢慢沦陷到了对陈诤的爱里。   我高一告白失败后一度精神萎靡,我妈吓坏了,我向她坦白我喜欢男孩子。她伤心了一阵,最后还是接受了。   到我上大学,同性婚姻合法了,我妈比我还高兴。接着我向家里坦言了我一直喜欢陈诤,爸妈都强烈反对。   陈诤大学时为了他的恋人向家里出柜,把家闹得天翻地覆,我家作为邻居当然知道。   而且我爸是陈诤的老师,知道的还更多一点。   陈诤大四时莫名被指控谋杀,一切的起因是他男朋友游羽招惹上了一个同校的变态。   那个变态想报复游羽,便从陈诤身上下手。当陈诤身陷囹圄危机时,游羽刚好拿到英国学校的offer,而陈诤因为有犯罪嫌疑不得不留在国内——他们本来约好一起赴英留学,最后只有游羽一个人去。   事情水落石出后,校方为了弥补陈诤,重新给他走了一遍保研程序,陈诤就留校读研了。   陈诤从和游羽分手,到他研究生毕业,一直没有再谈过恋爱。   我中间又向他告白过一次,他也还是拒绝的态度。我总想着,如果陈诤和我试一试呢,他会不会喜欢上我呢?   我还是坚持要和陈诤在一起,爸妈拗不过我,找陈诤爸妈说了这事儿,两家一拍即合,陈诤就落入了我的魔爪。   今天陈诤终于用正义的宝剑对准我的魔爪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下子走到这一步的,我也无力辩解。   我该怎么和他解释呢?我害怕他和我离婚,想尽早拥有一个我们共同的小孩?   这话我说不出口,也不打算说。   “对不起,诤哥,我太想有一个小孩了。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很抱歉,今天这事儿你就当我没提过吧,到期了申请会自动撤销的。”   陈诤头也不回地去了客卧,我原地愣了一会儿,躲到卧室的衣柜里偷偷地哭。   当晚,我又梦到了芳芳。   那天后,我和陈诤开始了冷战。   他还是会照班照点地回家,晚回家也会给我发消息,但就是不跟我说话。我每次走到他身边,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就转过脸去无视我。   但这样的他我也喜欢,因为现在他太像傲娇闹别扭的叛逆中学生了。   我一直很遗憾他的青春没有我的参与,我见过最多的他,就是成熟、不苟言笑的样子。   这场冷战因为过年暂停了。   过年期间我们在爸妈面前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等初五我妈寿宴一办完,我们回到自己家,他就又不怎么理我了。   我既心慌又心焦,害怕我们本来就脆弱的感情就此瓦解。一想到陈诤每天还要和情敌朝夕相处,我心里更加难熬。   实在没办法了,我甚至打电话给老郑让他帮忙盯着点陈诤。老郑也没多问,满口答应,结果一转眼就透了口风给陈诤。   陈诤回头就讽刺我说:“你要不要买个监视器贴我衣领上啊?”   我有些绝望,陈诤现在是不是已经认定了我是个独断、任性的人了?   我前两年付出的努力都白费了吗?   元宵节的前一天,于青山说他客户给了他两张私人画展的票,时间在下周日下午,问我要不要去。   我最近常做噩梦,和陈诤之间的不愉快也闹得我头痛,正好想放松一下心情,就答应了他。   晚上九点多陈诤敲开了主卧的门,我欣喜地以为他愿意跟我和好了,结果他只是来告诉我他有事出去一趟。   “什么事啊?”   他似乎不太想告诉我,直接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我收到他发的消息,内容是:一个朋友在酒吧喝醉了,酒保电话打到我手机上,我去看看情况。   我高兴起来,觉得他还是在乎我的。   十点半钟,陈诤还没回家,我有点担心,就坐到阳台上去等。   从我们家的阳台上可以看到车库的大门,如果他回来了,我一看就知道。   好在我没等多久,就看到陈诤的车慢慢驶过来,但那辆黑色轿车没开进车库,而是转个弯开到了旁边那条路上。   我纳闷极了,披上羽绒服就往楼下走。   我顺着陈诤的车当时的路线一直向前摸索,终于看到了它。   它停在一栋楼下,明亮的路灯映照着两个拥在一起的人,是陈诤和游羽。   游羽靠在陈诤胸口,陈诤扶着他,他们在说着些什么。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如果当时看到这里我就触痛反弹、直接回家,那该多好啊,但我的脚当时已经在那里扎了根,我眼睁睁地看着游羽仰起头。   他们的嘴唇相碰,好像很缠绵。   陈诤没有推开他。   于是我似乎又是九年前的那个小孩了。   那个小孩当初傻傻地蹲在台阶下面,一边数他们亲了多久,一边凄惨地掉眼泪。   但这次我不会数数了,也不会掉眼泪了。   我一下子想通了好些事情。   九月份陈诤生日后一天,我在阳台上见到的那个身影确实是游羽,他可能刚从英国回来,也可能回来有一段时间了。   陈诤难得早归的那天,说开车帮新同事搬家,新同事就是游羽吧。   平安夜说要加晚班,其实是舍不得游羽。   游羽胃疼,陈诤那么着急送他去医院,连多跟我说几句话都不肯。   游羽和我们住一个小区,他们每天上下班都能顺路一起。   游羽喝醉了,陈诤去接他,我怕他不满,结婚后从来没有在外面喝醉过,每次喝了点儿酒,回家都叫代驾,陈诤哪里会想过要来接我呢?   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假装自己是个坚强的人。   不能,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   妈说我又傻又倔,我的确是这样。   为了自己一厢情愿的执着,我伤害了我爸,我爸一直对陈诤感到有愧,他本来是陈诤的恩人,现在倒好像反过来了。   我伤害了我妈,我妈把我从坏人手中带走,给我家,给我温暖,给我包容,我却老让她担惊受怕。   我伤害了陈诤,陈诤明明心里有人,却要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他那么要强,被我束缚着应该觉得很耻辱吧。   我轻轻笑起来,笑我自己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不,看到人家复合了、接吻了,才受不了要放弃了。   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两年多的时间都是在虚耗。   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到,我对自己说。   作者有话说:   555—— 第8章 决定离婚   我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把灯关上,闭眼开始睡觉。   最近这段时间,噩梦一直困扰着我,但我现在迫不及待想在梦里听听芳芳的声音,想在梦里哭一哭。   今天的梦里,芳芳依然被带进坏人的房间,我依然在门外大哭,但芳芳出来后给了我一个吻,吻在梦里我满是泪水的脸上。   紧接着梦消失了,我掉进了黑漆漆的无底洞,在里面安然睡着了。   醒来后,我靠在床头,有一种仿若隔世的奇怪感觉。   昨天的一切像是前世发生的事,而今天的我已经入了一次转世轮回。   陈诤敲门喊我起床:“元元,快起了,八点了。”   我更纳闷了,看来不仅是我入了一次轮回,陈诤也入了一次轮回,他连我们在吵架都忘了。   我回他:“就起了。”   我走出房门来到餐厅,陈诤弄好的早饭摆在桌上,两个鸡蛋,两碗稀饭,还有一碟咸菜。   陈诤看我愣着,叫我坐下。   我忍不住问他:“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他笑了,说:“的确不错,今天元宵节,晚上我早点下班,买些汤圆回来煮好不好?”   我看着陈诤这些天难得一见的轻松笑容,不由感叹爱情的力量真强大。   我说:“好啊,我要吃水果馅儿的。”   “行,买水果馅儿的。”   中午,我和宋致远出去吃饭。   我直接告诉他:“宋致远,我可能要离婚了。”   宋致远正啃鸡爪呢,听到我这话吓得把鸡骨头咽下去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不是吧,李昱元。你那么爱你对象,按你自己的说法,你喜欢他十一年了,这也能放得下?”   我苦笑道:“放不下又怎样?他初恋回来了,我得腾个地儿啊。”   宋致远愤愤道:“他出轨了?”   “没,也不算吧。”我摇头,“可能在出轨的边缘试探。我实在不想看他纠结,我自己也累了,就放他走吧。”   宋致远翘起大拇指:“我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大度。”   大度?我可算不上。   吃完饭我让宋致远先回公司,我自己去了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烟这东西我不常抽,陈诤以前大学时抽得厉害,现在也不怎么抽了。   我皱眉,怎么又想起他了呢?   我蹲在公共吸烟区的角落,点上一根,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通了,我狠狠吐出一口烟,跟我妈说:“妈,我想离婚。”   我妈没问我怎么了,只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妈都站在你这边。你有空抽个时间回趟家,妈给你做酸菜鱼。”   我笑说:“好啊,妈。”   渺渺不绝的烟雾飘在我身边,地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一滴又一滴,烟一散,雨就停了。   晚上我开门一看,陈诤果然提前下班了,他穿着我的蓝色围裙,正炒着菜。   我斜斜倚在厨房门口,欣赏他的侧影。   陈诤厨艺很好,但要他下厨,一年见不着几回。   他上班时间早,下班时间晚,有时还加夜班,这就决定了家里的首席主厨只能是我。   我一开始连加多少盐都把握不好,经常找我妈取经,现在,我做的菜也能比得上我妈水平的一半了。   我的厨艺修炼了两年的时间才到这种程度,陈诤的好厨艺肯定修炼了更久吧。   他为谁学的下厨我快管不着了,也不想计较了,就暂且让我享用最后一次吧。   陈诤知道是我来了,头也不回:“先把糖醋鱼和白菜端出去,还有一个鸡丁马上就好。”   我问他:“我可以先尝尝吗?”   他有些不解:“当然可以,你怎么一下子这么客气啊。”   “好咧,谢谢诤哥。”我补充道,“夫夫,就是要相敬如宾嘛。”   吃饭的时候,陈诤时不时跟我讲些他同事们的笑话,放在昨天以前,我要欢快地蹦上天;今天我却一直心不在焉,想着怎么在合适的时机提出离婚。   我尽力配合着陈诤,努力调配着面部肌肉,做出最自然的表情。   饭后,我打开客厅电视,电视里正播着元宵晚会,我看了两个歌舞表演,兴趣索然。   陈诤把汤圆端过来,我们俩一人一碗。   喜庆的节目看着,热乎的汤圆吃着,爱的人陪着,我的心突然得到了一丝隐隐的慰藉。   不遗憾了,真的不遗憾了。   我耗了陈诤两年多将近三年,而他耗了我十一年,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   晚会的小品节目正演到男主角跟他朋友抱怨媳妇管得严,男主角对着电话说:“凑合过呗,还能离咋的?”   我突然灵感一现,大喊一声:“能离!”   我喊得太急,嗓子都喊劈了。   陈诤放下碗,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他的筷子不小心从碗边滚落到地上,我捡起来递给他,说:“诤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陈诤愣了愣,“什么话?”   我把最后一个汤圆咽下去,说:“其实不用凑合过,想离就离。”   陈诤正色道:“元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感到我的手在微微发颤,我揪紧了沙发垫,低下头,“我……我们离婚吧,诤哥。”   眼泪还是没出息地涌了出来,我一度哽咽,想再说点什么,一张口却无法控制地抽噎起来。   陈诤惶然捧过我的脸,手忙脚乱地给我擦眼泪,“你别哭,你别哭,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们好好沟通,别说那两个字,行不行?”   我抓住陈诤的手,祈求地看向他,“不……我一定要说。”   “我很累,我受不了了……我好累啊诤哥。”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泪眼模糊中,我看不清陈诤的脸,“诤哥,我放过你,你——”   陈诤打断我的话,“你累了我们就请假出去玩两天好不好?明天我们就走,你,你别吓我啊元元。”   我听着陈诤这样焦急关切的话,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瞧,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如果游羽现在在场的话,他肯定要气死了吧。   我渐渐平静下来。   见陈诤被我吓得够呛,我“扑哧”一声笑了,”诤哥,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失态。刚结婚的时候,你好酷啊,我们一天也说不了十句话,我不要脸地在你面前卖痴卖傻,你也不计较。眼看着我们越来越好,我好像要得偿所愿了。”   “我一直想有个孩子,我们一起养大他,这样就更像一个家了。但是我又做错了是不是?”   “我总是为难你,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的人生本来不应该有我。现在我想做个好人,我放过你,你回到自己的路上去吧,好吗诤哥?” 第9章 对于孩子的妥协   “你要离婚,是因为我不想要孩子,还是因为我没理你?”陈诤没有回答我,而是问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脸上的柔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都不是。   我知道陈诤误会了我的意思,但再说下去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要说,我知道了你和游羽的事儿,与其等你提离婚,不如我先成全你们?   我实在不想那么难堪地承认我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就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吧,反正我在他心里也不会更差了。   “都有吧。”我淡淡道,“我会尽快准备好离婚手续,房子、财产五五分,你有什么其他要求可以提出来。”   “李昱元!”陈诤猛地掀翻茶几,碗碟“乒里乓啷”碎了一地,“李昱元你真行,就为了这种小事,你要离婚!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结婚你说了算,离婚,只能我说了算。”   他脸上青红交加,往日的沉静不再,“你说让我走自己的路,我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你的路就是我的路。元元,你不能自顾自地走进来,又自顾自地走出去,我陈诤不是那么好招惹的。总之,你不要再提离婚。”   我看着他,说:“诤哥,你觉得不公平是不是?”   陈诤苦笑道:“我们之间,有什么是公平的吗?”   的确,我爱他而他不爱我,这不公平;他被迫和我结婚,这也不公平;眼看着要离婚了,结果还是我主动提出,这还是不公平。   我说:“诤哥,你提离婚也是一样的,我等着。”   陈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失望又伤心,我不敢再看,径直走进卧室。   我能猜到陈诤大概在想什么。   他爱游羽,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是又放不下对我的责任。   我和游羽在拉扯着他,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那个最终的选择只会是游羽,不会是我,我已经体验过一次那种被笔尖划掉的阵痛,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就这样吧。   次日早上我出来时,客厅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陈诤给我留了一份早饭,还是温热的。   桌上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答应要个孩子,周末我们就去育婴中心做采样。   落款——陈诤 ,后面还有一个爱心。   他在学我。   这种字条,我以前惹他生气的时候会给他留一张,他连名字后面加颗心的模式都照抄过来了。   这算是陈诤对我的妥协吗?他真以为我是用离婚来逼他接受孩子?   我攥着字条,没骨气地接受了,唯独孩子,是我无法拒绝的存在。   我给陈诤发消息:周六下午。   他这次回得不算慢:好。   我已经决定了,等做完采样,我就搬出去,和陈诤分居,耗到他同意离婚。   一想到游羽就住在离我不过几百米的地方,我就难受地喘不上气。   不论在爱情里谁先谁后,游羽明明知道陈诤结婚了,还要插一脚。如果说游羽原来让我恐惧,那么现在,他实实在在让我作呕。   陈诤本来想在周六请一天的假,我说没必要。   我预约好周六下午两点半的时间,提前去接陈诤。我不想上楼,就打电话给陈诤让他自己下来。   陈诤说好,没过一会儿又改口让我上去一趟,说老郑想跟我道个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上去后,老郑等在门口像接待贵宾一样领我进去,他赔着笑,我心里其实不生气,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哼了一声。   我们坐在沙发上,旁边不远处,陈诤靠在桌子边翻着书,一双笔直的长腿随意地伸展开,像是对我们全不在意,可我又时常能感受到从他那个方向投过来的炙热视线。   老郑跟我说:“你让我看着点老陈,他那个人哪用看呀?每天在外面板着个脸,谁敢喜欢他?”   我心想,他对游羽就不这样啊。   “他每天规规距距,也很少抽烟喝酒,这样的人哪里信不过?”   我心想,他不规矩你也看不到啊。   “所以我猜肯定是他惹你生气了,我就让他多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界限分寸,他就猜到了!”老郑冤枉死了,“我真没和他明说。”   “行了老郑,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老郑疑惑道:“那你要和老陈离婚是怎么回事儿啊?”   “是其他事儿。”我说,“陈诤告诉你了?”   “他这段时间心情总不好,上礼拜刚刚阳光灿烂一点,第二天就阴云密布,心事重重的。他还跟我求助来着,问怎么哄对象回心转意,我再细问他,他就说你要跟他离婚。哎哟,当时他那个可怜样哦,我看了心酸。昱元,你铁了心呐?”   其实陈诤对这段婚姻扑朔迷离的态度让我有些无所适从。   某些时候,我觉得他是排斥、不齿、又随遇而安的,某些时候,我又觉得他表现出了坚持和重视。   我倾向于忽视第二种态度,也根本不敢多想,怕自作多情。   “嗯。”我点头,“他现在不想离,等真离了,他就会感谢我了。”   老郑咋舌:“我不懂你们,你们就作吧,我就不信你们真能离了。”   这时游羽走过来,递过一沓资料给陈诤看,好像在问他什么问题。   老郑见我眼神在游羽身上打转,热情地给我介绍,“来,昱元,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游羽游律师,去年刚从英国回来,和你家老陈还是校友呢。”   空气一刹那凝固了。   游羽这个名字,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一个局外人正式介绍给我了。   陈诤明显紧张起来,他想跟我说些什么,我先他一步向游羽伸出手,笑道:“游律师你好,上次在车上见过你一面,可惜没说上话,你的胃养得还好吗?”   我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以示对他的关心。   游羽面上挂着笑,从善如流地握住我的手,“一切都好,谢谢挂念。”   我客气地笑笑,“听说游律师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如果不嫌弃,我倒可以当游律师的朋友。以后喝酒、吃饭别光叫我家诤哥,也叫上我一起,多个人也热闹。”   “一定一定。”游羽笑着说。   老郑在旁边喊着也得叫上他,我失笑,这其中的机锋大概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得懂吧。   客套完了,我转向陈诤,他微微垂头,嘴唇紧紧抿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问他:“诤哥,现在走吗?”   陈诤点点头。   我径直往前走,陈诤在后头跟着。他拉住我的手,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就由他去了。 第10章 薛定谔的狠话   我们一直拉着手到地下停车场,我要上车,陈诤不让。   他把我压在车门上,亲得又凶又疾,我无法抗拒,或许潜意识里也不想抗拒。   我怕错过预约的时间,猛一推他,他按住我的肩膀,轻声问我:“元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游羽的?”   我抬眼瞪他,“一开始就知道,准确来说,是平安夜那天就知道!你满意了?”   陈诤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又问:“那你知道我大学时和游羽交往过的事儿吗?”   我“嗯”了一声,补充道:“我们家都知道。哦,还有你为了游羽出柜的事儿。”   他牢牢摄住我的眼睛,“所以,其实你是因为游羽,才要和我离婚?”   我撇过脸去,想说不是,陈诤马上接着说道:“我和游羽现在就是普通同事,真的。”   “他刚来律所的时候,的确跟我提过复合,我拒绝了,也跟他拉开距离了。后来他说他放弃我了,他说他有男朋友了。我们就是同事啊,我没跟他一起吃过饭,也没跟他一起喝过酒。”   “游羽大学的时候就有很严重的胃病,开过刀,差点没命。所以我才着急送他去医院。他不是本地人,没什么朋友,这些都是真的,不是借口。”   “元元,你不能问都没问过我,就直接给我定罪。”   普通同事?我冷冷地看着陈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的脸扭曲了,面目可憎。他明明就还爱着游羽,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呈现在我眼里都只有四个字——他爱游羽,而他甚至从没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   那他到现在还死不承认,还选择驻留在这段他不认同的婚姻里,有什么目的呢?他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一边享受我对他的付出,一边追求他的爱呢?   我愤怒地喊:“我可以!是你给了我定罪的机会,是你瞒着我的!”   “我为什么瞒着你,你不知道吗?爸妈那么疼你,他们当初能为你逼我结婚,就能为你开除游羽。”陈诤话一出口,自己立马懊恼起来,“不是,元元……我想起说的不是这个……”   我笑出声:“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妖魔鬼怪啊,那你看看,你的游羽被开除了吗?”   陈诤垂头,“所以,我知道我这么想是错怪你了……你别这么说自己,是我错了。”   “陈诤,你可真矛盾,你既然这么厌恶我,厌恶和我结婚,现在有一个可以摆脱我的机会,你为什么不离婚?你不就是觉得我对你好,对你百依百顺,你舍不得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其实,你要是坦坦荡荡承认你和游羽的事,我还会高看你一眼。但你特么的就是个伪君子,说一套做一套的让我恶心!孩子别要了吧,我后悔了,我孩子的另一个爸爸不应该是你。”   说罢,我拉开车门,把陈诤锁在车外。陈诤使劲儿拍着车窗,“元元,元元!我们好好谈谈……”   我白了他一眼,踩下油门,把陈诤远远甩在身后。赶回家里,我收拾了一箱子衣服,打电话让宋致远收留我。   宋致远爽快地答应了。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朋友,还有爸妈,还有工作,还有生活。   我把婚戒脱下来,仔细端详了片刻,丢进了抽屉里。   就当是那十一年都喂了狗吧。   ……   晚上在宋致远家,我们喝酒喝到凌晨。   中间陈诤给我打了十几通电话,我都没接,最后直接静音了。   然后,宋致远手机响了。   宋致远喝得迷迷登登,他大着舌头一接:“谁呀?”   “李昱元?李昱元是谁啊?”宋致远扭头问我,“你知道李昱元是谁吗?”   我红着脸,眯起眼睛一想,笑了,“李昱元是我呀,你真笨!”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宋致远吼道:“你算老几?你让我开免提我就开免提,再见大哥!”   宋致远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我困得不行,想着躺沙发上休息一下,结果这一休息,就休息到第二天早上。   我头痛欲裂,客厅里杯盘狼藉,脚边滚着一堆酒瓶,另一张沙发上躺着宋致远,正打着鼾呼呼大睡。   拿起手机一看,八点出头。未接电话的小红标,竟然多达48个。   我点开一看,大多是陈诤打的,从昨晚一直打到今天凌晨,还有几个是老郑打的,集中在昨夜十点和凌晨一点。   老郑给我打电话干什么?我回拨过去,老郑劈头盖脸地训我:“李昱元!你不接电话干什么?老陈出事儿了,你先来第三人民医院,到了我再详细跟你解释。”   我颤着手挂了电话,一边穿外套一边下楼,腿软得差点摔在楼梯间,所幸宋致远家交通发达,我刚发送打车请求就有司机接单。   我坐上车,焦急道:“师傅,去第三人民医院,麻烦您快点儿。”   司机可能遇多了这样的事儿,安慰我一番,而我完全听不进去。   我抱着头,开始后悔昨晚不接他电话,后悔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到了医院,老郑出来接我,黑眼圈很重,看来是一夜没睡。   他向我解释了昨晚事情的经过。   昨晚陈诤回家没看到我,等到十点我还没回去,他不停给我打电话,我没接。陈诤又让老郑给我打电话,我那时喝醉了,手机静音还是没接到。等到十一点他无奈之下打给宋致远,听到我的声音,知道我和宋致远在喝酒。宋致远挂掉电话后,他再打打不通了,以为我们在酒吧。   过了十二点,老郑陪陈诤去酒吧一条街找我,我那时在宋致远家呢,他们当然找不到我。   按老郑的话说,陈诤当时看到一个酷似我的背影,以为是我,就去追了,穿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酒驾的摩托车撞倒了,然后就进了医院。   “脾脏大出血,肋骨骨折,手术已经做完了,老陈还睡着,你来守着他,我得回去补个觉了。”老郑打了个哈欠,“对了,他爸妈还不知道,昨天在救护车上他让我别跟他爸妈说,我就只给你打了电话,谁想到你还没接。”   我再三谢过老郑,走进病房。   陈诤脸色苍白,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一只手落在外头输着液。   我坐到病床旁边,轻轻握住陈诤的指尖,冰凉冰凉的。   我无比庆幸只是一辆摩托车撞到他,庆幸车祸不算严重。   除开庆幸,我还感到无力。昨晚我还在喝酒庆祝我终于要放下他,今天就又为他担心,为他难过。   我真是无药可救啊。   我怔忡地看着陈诤的脸,开始反复纠结。   我到底应不应该再争取一下?他一直否认和游羽破镜重圆,是他在撒谎,还是……我真的错怪了他。   如果是他在撒谎,他为什么要骗我?一个人的品行真的能变化那么大吗?   如果是我错怪了他,那我看到的、听到的、感知到的,都是错乱的吗?   作者有话说:   元元还是太心软了!!! 第11章 转机   点滴瓶的透明水流无声地滴落下来。   我想了好多好多。   我想是否可以给我和陈诤一条出路,又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我想我是否还可以喜欢别人,为什么喜欢陈诤这么多年,为什么放不下他,一听到他受伤就慌得六神无主。   陈诤被我握住的手指渐渐暖和起来。   “元元。”   陈诤掀开了眼皮,深黑的眼珠子盯住我,有欣喜,有惶恐。   他眼睛亮亮的,我认真地看着他,像是豁了出去,“你好好养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好好谈一次。”   “我希望到时候你能真诚一点,不要骗我。”   陈诤紧紧卡住我的手:“元元你信我,我不骗你了。”他力道很大,把我的手都捏白了。   我“嗯”了一声,问他:“你车祸的事,爸妈那边怎么说?”   陈诤说:“爸妈年纪大了,听不得这种事,我的情况不算严重,等好全了再跟他们提一嘴,他们也就不用白白担心了。”   “好。”我把手抽走,虚空中伸展开,又合上,缓解那份僵硬感,“你……你喝水吗?”   “喝!”陈诤抬头,希冀地望我,“你喂我喝好不好?元元。”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水杯,便去找护士小姐要了一次性杯子,接了温水,喂给陈诤喝。   陈诤的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一上一下的,于我而言煞是诱人。   他的嘴唇起皮了,我想。   我们静静地坐着,陈诤又来扯我的手。我把头枕在他的手腕上,听跳动的脉搏。   “元元。”陈诤犹豫着问我,“你昨晚和宋致远去哪了?”   我说:“在宋致远家喝酒呢。”说起昨晚的事儿,我忍不住生气,“你干嘛要去酒吧找我啊?就算我真在酒吧,睡一晚也不会出事,反倒是你出事儿了。”   “我看到你放在抽屉里的戒指了,你的行李箱也不见了。”陈诤掐住了我空白的无名指,抚摸着淡淡的戒印,“我害怕了,怕你就那么走了,怕你再也不回来了,那我怎么办呢,元元?”   陈诤眼眶红了,语气却淡淡的,“我看到戒指的那一刻,才确定,你是真的想和我离婚了。”   我心里莫名一痛,撇开脸,“好了,现在不说这个了。医生说了,你得先住两周观察情况,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想回去拿些东西,你别乱动。”   陈诤乖乖点头。   我离开住院部,给宋致远打电话。   宋致远气急败坏地吼我:“我去你大爷的,你到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一睁眼,人没了,打电话也打不通,你玩灵异事件呢李昱元?”   我没空跟他扯别的,直接说道:“宋致远,陈诤出车祸了,我得照顾他一段时间,待会我去你那儿把我行李带走,你别出门啊,要不我没钥匙进不去你家。”   “不是吧,这么狗血?”宋致远惊了,“你贱不贱呐李昱元?你不离婚了?”   “离婚的事儿还没个定论呢。你放心,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姑息一个坏人。”我说,“挂了啊,你别出门,在家好好呆着。”   在宋致远家取行李的时候,宋致远特别奇怪。   他一直盯着我看,送我到门口时抱了我一下,“李昱元,我好累啊。为什么啊……”   我不明所以,但能感受到宋致远特别沮丧,我搂住他,拍拍他的背,“累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嘛,没人会说你。”   “祝你好运。”宋致远艰难地笑了笑。   *****   我回了趟家,煮了白粥盛在保温桶里,把陈诤的内裤捡出来一沓,又收拾了些日常用品,最后,拿了两本床头的书一起带上了。   再次赶到医院时,陈诤的点滴已经吊了两瓶了。   我和陈诤把那桶白粥分吃了,白粥无味,我嘴里淡淡的,陈诤倒是吃得满足。   快到傍晚,老郑带着鸡汤来了,我喂给陈诤喝完,他精神不佳,睡着了。   老郑和我在外面闲聊。   老郑说:“昱元,你给老陈一个机会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你爱他,他爱你,既然两个人相爱,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离婚呢?”   “你觉得陈诤爱我?”   老郑一脸理所应当:“他不爱你,他昨天疯了一样找你?老陈人品好,对朋友是真仗义,我是受过老陈恩惠的人,但我不会为了帮他说假话。他平时工作太忙,可能会疏忽你,可他的心在你那儿啊,他一不沾花惹草,二不抽烟赌博,这样的好男人哪里找啊?”   乍一听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我抿了抿嘴,“游律师是陈诤的初恋情人,你知道吗?”   “什么!”老郑的手指了指病房,嘴巴张大,“游律师和老陈?不可能吧……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和老陈闹别扭吧?”   “算是吧。”我无意识摩挲了一会儿左手的无名指,“我觉得陈诤对他旧情难忘。游羽是他同事的事情,他一直瞒着我,怕我找我爸开除他。”   “这,不是,老陈不告诉你还是怕你误会吧,他和游律师平时就跟普通同事一样相处啊。”   “这是他亲口说的,何况,有猫腻还能被你看出来。”我笑道,“陈诤说游羽之前有找他复合,被他拒绝了。可他和一个想乘虚而入的老情人朝夕相处,还瞒着我,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没有想法吧。”   老郑沉思了一会儿,说:“昱元,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平时工作在一块儿,他俩没什么异样,也不在一起吃饭,老陈跟他还没有跟我关系好呢。至少……老陈,肯定对游律师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我相信他。”   我不置可否,思绪已经进入了一个怪圈,别人越跟我说陈诤不会背叛我,我就越难受,越心烦,毕竟,我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他们的亲密,陈诤对游羽的在意。   老郑可能也看出我不想聊陈诤了,直接说起了游羽,给我支招儿:“我看游律师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他这么没公德,还破坏别人家庭幸福,对付这种人你要拿出正宫的气势,在大庭广众跟他挑明了说,看他不嫌丢人的。”   他又劝我:“昱元,你才是老陈的合法对象啊,如果是你误会了,那你不就相当于白白把老陈拱手让人嘛!”   “老郑,你很懂嘛。”我踢了踢走廊洁白的墙砖,也不是不甘心啊,只是懦弱罢了,不敢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所以提前逃走。   老郑故作忧伤地叹了口气,“我是离婚案专业户嘛。”   老郑走后,我开始考虑要不要先请一周的假,来专门照顾陈诤。一来我不放心请护工,二来陈诤现在对我很依赖。   我喜欢他这样依赖我的样子。   最后我狠狠心,提交了一份请假表,又跟冰姐报备了一下,好说歹说假算是批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宋,刚刚看到了希望,就被抛弃了。 第12章 意外来访   我们本想瞒着陈诤爸妈的,结果漏了我妈这个情报员——据她所说,她在律所里是有眼线的。   于是,周一上午,两家父母在陈诤病房齐聚一堂。   陈伯母一看到宝贝儿子这副惨样子,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出车祸也不告诉我,还不让元元告诉我,要不是元元妈跟我说,等你出院了我都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呢!”   陈诤安慰自家亲妈一通,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吵着,一时半会儿没完。   趁着他俩吵架的功夫,我妈把我拉出去,问我离婚的事儿。   我羞愧地低头,“陈诤不同意,我觉得还可以再想想。有可能是我误会了他。”   然后我把陈诤出车祸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妈,妈也有点动容,她说:“那就等陈诤伤养好以后再说这件事,妈还是那句话,如果陈诤确实和别人不清不楚,你必须离,你不离,就别来见我跟你爸,听到没有?”   “好,妈。我一定会把事情弄明白的。”   爸妈来了后,我的陪护压力减轻很多,过了几天我直接把假销了去上班了。白天爸妈们轮流照看,晚上我陪陈诤一起睡病房。   陈诤也恢复得很快,第四天就能坐久一点了。   晚上,我把从家拿来的书递给陈诤,“这本书比较薄,不容易膈着你伤口,你凑合看吧。”   他没拿起书,而是拉起我手,问:“元元,你今晚还是看电影吗?”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又说:“你把电影投屏到大电视上,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真是稀奇了,我纳闷道:“你不是不爱看电影吗?”   “我……我一个人不怎么看,但我想跟你一起看。”陈诤微微牵起嘴角,神情苦涩,“其实,我后悔好久了。因为当初随意的一个借口,我错过了好多次跟你一起看电影的机会。”   “元元,你记不记得去年暑假,你说特别想看一部刑侦电影,你和宋致远看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我那时候好羡慕他,羡慕他能陪着你喝酒、解闷儿,而我工作忙,好像总是陪不了你。”   “其实,我也没那么忙……如果有机会,以后也让我陪你看十点钟散场的电影吧。我很乐意的。”   我看着陈诤露出的伤神模样,感叹良多。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说过话,这样坦诚、这样直白的带着对我的在意。   我和他的隐形地位,一向是他强我弱,我攻他守,怎么出了一次车祸,就好像掉了个儿呢?   “再说吧,诤哥,我们先看电影。”我挣开他的手,去拿平板投屏。   他又流露出祈求的意味,“那你跟我坐一起吧,元元。”   我怕不小心压到他伤口,没答应他,还是坐到隔壁床上。   ……   到周末了,我好说歹说让爸妈好好休息两天,不用来了。陈诤让老郑送来一些案子的资料,他每看两小时,我就提醒他眯一会儿。   “元元,你过来一下好吗?”陈诤突然把资料放下,叫我过去。   我走过去,同他四目相对,“怎么了?”   他盯我片刻,只一手把我的后脑勺压向他,亲了上来,他轻轻吮吸我的唇瓣,用舌头顶我的唇缝,像在挑逗。我愣住,手搭上他的肩膀,犹豫是推开还是接受。   这个吻很舒服,我很喜欢。   他停下来,微微和我拉开距离,眼睛带着看不分明的暧昧和柔情,探进我眼底。   陈诤的皮相真的是我的天菜啊,我想着,挺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占据了主动权,深深吻回去。   你来我有往,很好。   直到敲门声响起,陈诤依依不舍摸了把我的下巴,我抽出一张湿纸巾把嘴擦了,又抽出一张丢给他,“快擦擦,像什么样子啊,我去开门。”   陈诤就只是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敲门声持续了一阵,我跑过去打开门,门外是拎着一篮百合花的游羽。   “我可以进去看看陈律师吗?”   我撇撇嘴,很想说不能。但游羽是陈诤的同事,作为同事来探望病人的权利我还是要给的。   我侧身让他进来,陈诤看到游羽时面无表情,眉头却蹙起了,“你怎么来了?”   游羽把花篮放在床头,说:“听说你出车祸住院了,我挺担心你的,就抽空来看看你,我买了你喜欢的百合花,希望你早日康复。”   陈诤略一点头,“谢谢你了,不过我没什么大问题,以后你就不用百忙之中还过来看我了。”   游羽眼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他欲言又止,看了看我,似乎是想避开我说话。   不会吧不会吧,我大跌眼镜,这人还要不要脸,我和陈诤还没离婚呐,而且看陈诤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要我出去,没门!   我哼了一声,佯装要出去,陈诤立马喊住我,“元元你去哪?”   “游先生好像有些话不方便让我听见,我怕我在旁边他说不出口。”我体贴道。   陈诤脸拉下来,“你走什么走?什么话你听不得?”   游羽脸上挂不住了,“陈诤!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你和你爱人是因为我才闹别扭的吧?”他转向我,“李先生,我和陈诤曾经的确谈过恋爱,但现在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听说你们因为这个争吵,所以来解释清楚。”   我不由得佩服游羽的脸皮之厚了。这是要我别误会吗,这就是让我一定要误会吧。   “谢谢你游先生,我没误会,你们为什么分手我都知道呢。”我笑了笑,“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还难为你来跟我解释,陈诤本人也一再强调,你们只是同、事。”   我看着游羽变得不自然的神色,接着说道:   “我和陈诤是因为孩子的事没谈拢,才闹不愉快的。律所里的人不知道内情,就知道瞎传。”   “孩子?”   “对,孩子。”陈诤接过我的话缓声说,“我和元元已经打算申请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了。”   这话陈诤说出来比我说出来效果更佳,我能看出来游羽的情绪已经极端失落了。   游羽狼狈落逃,我问陈诤:“你干嘛骗他?明明申请已经过期了。”   “不算骗他吧,我们的确有这个打算。”陈诤说,“那你又为什么骗他?”   “我讨厌他。”我认真道,“但我不会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滥用私权,让他丢掉工作。我李昱元不是那样的人,也不做那样的事,我只对你用过手段,现在,我……也后悔了。”   “元元——”陈诤急切道,眼里溢出的是后悔、懊恼,“我知道,我误会你了,那天我说的浑话,你别当真,别往心里去。”   “好啦。等你出院我们再谈这些。”我截住了话头,暂时不想再提那天的事儿了。   这次和游羽的会面让我窥得了一些可能的真实,或许,陈诤和游羽并没有……   我开始隐隐期待陈诤给我的解释了,却又害怕得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如果是他们演技太好,那我也认栽了,大费周章地这么骗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   周六晚上,于青山给我发了消息,提醒我明天看画展的时间,我这才想起来周日下午要和他一起去画展的事儿。   画展里有我很喜欢的一个当代画家的作品,我想着,办画展的地方离医院不远,打车过去半个小时,反正我留下来也是陈诤看案子,我玩手机,不如抽两个小时过去看看。   后来,我无比庆幸我做了这个决定。 第13章 摊开的心事   周日下午,陈诤再三和我约定好回来的时间,才依依不舍地放我走了。   我赶到展厅一楼和于青山会合。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浪诗人打扮,给我介绍画展的情况。   “一楼按画家划分展区,二楼按主题划分展区,我们现在先去看你喜欢的那个画家,再去二楼看看主题画展怎么样?”于青山把介绍的小册子翻来翻去,显然已经做好了规划。   作为被邀请的客人,我当然同意。   我们在一楼仔细看完,于青山便迫不及待的拉着我去了二楼。据他所说,二楼分为四个区,分别是:骤喜、遗憾、伤痛、希望。   我们依次一个个看下来,的确很有几幅画能打动人心,最后我们转到‘希望’展区,我扫视一圈,瞬时被一幅画吸引了视线。   我走过去,静静凝视着那画。   画上有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上站着一个小男孩,正在抹眼泪,一扇门半开着,门口站着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笑着看向男孩。   于青山念出展板上的详情介绍:   “这是一个十四岁少女,她被父亲性侵长达两年,后被解救,志愿者想为她画一幅寄予希望的画,期盼她走出过去。”   “女孩向志愿者描述了这样一幅场景,志愿者依言画下,却不知背后的故事,也不知这画里蕴藏着怎样的希望。”   “此画为复制本,原画已于十九年前送于少女,画作名为《初始的希望》。”   于青山念着念着侧头看我,被我吓了一跳,“李昱元,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恍然发现,泪水已打湿了面颊。   走出画展后,我和于青山找了个茶馆坐下聊天。   我跟他讲述了画里的故事,跟他说画的小男孩就是我,画里的女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最后我说:“我想找到她,不过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以前的名字,也记不得她的名字,那个时候太小,好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找到她想做什么呢?”于青山严肃道,“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她现在……该有三十多岁了吧,女人在这个年纪一般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你的出现会不会反而提醒了她那段不堪的往事,给她带来困扰呢?”   我愕然,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   于青山接着说:“还有,如果你养父母知道你想找亲姐姐,他们会不会伤心?”   想到对我那么好的爸妈,我羞愧地低下头,自己的想法太幼稚了,也太冲动了。   “但是,我喜欢你的故事,也感动于你和你姐姐之间的这种牵绊。”于青山话锋一转,“我会帮你问问那个画家的,如果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续我会通知你。”   他痞气十足地眨眨眼,“如果真的可以找到你的姐姐,我建议,你最好只是悄悄去看上一眼。”   我欣喜极了,但很快想到一个问题。   “那幅画的作者那一栏……不是写着匿名吗?”   于青山高深莫测道:“主办方是我朋友嘛。”   好嘛,于青山果然是个“平平无奇”的插画师。   ……   因为那幅画的事儿,我比和陈诤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医院。   我的状态可能不太对,陈真有些着急,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出于我们可能离婚的考虑,我暂时不太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他。   “画展的画太多了,看不过来,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他哦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管他信不信呢。   三周后,陈诤的预后情况良好,他终于可以出院在家休养了。   我知道,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我必须鼓起勇气面对了。   陈诤出院的当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好菜,他每吃一道,就要说一句,这个好吃,你多吃点。   我被他弄到没脾气,直接怼回去:“好吃你就多吃点,别管我。”   他眼睫垂下,有点委屈的样子,“元元,你之前说等我出院后,我们就好好谈谈的,那我们……”   “等吃完饭以后吧。”   我这话一出,陈诤眼睛亮起来,筷子也使得利索了很多。   如果不是知道他伤在哪儿,我真要以为他是手折了,又光速好了。   饭后,我拉着陈诤坐在露天小阳台上晒月亮。   月亮柔柔的,不太亮,很有仪式感。这样夜黑风高的晚上,适合倾诉和算账。   我先开口了:“诤哥,你先听我说说我的事儿吧。”   “你知道我是爸妈的养子吧?我五岁来李家,爸妈待我视如己出,我小时候挺内向的,爸就常抱我去律所见生人,妈和上上下下的邻居打好关系,就是为了让他们的小孩能带着我玩儿。爸妈对我好,我在爸妈身边,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   “高一那年我鼓起勇气去找你表白,你拒绝了我,但你当时没说你有男朋友啊。后来我有一次来找你的时候碰上了游羽,游羽说他是你男朋友,我不信,他就要证明给我看,然后我就看到你们接吻了。”   “后来我再没找过你,我想我不能做坏人,不能破坏你们。我喜欢你的事情,我爸妈都不支持,尤其是我爸,我爸是知道你和游羽在谈恋爱的,当初你们一起相约去英国念书,你没去成,又一直没找新男友,我爸就说你一直放不下他,我喜欢你是没结果的。”   “可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想让你好好看看我,知道我李昱元人不差,配得上你。我爸妈让我得偿所愿了,但我知道你不情愿,我努力想对你好,想打动你,你也渐渐不再排斥我了。”   “可是为什么游羽一回来就变了呢?”   “平安夜那晚我看到你和游羽坐在一起,你们聊得很开心,我居然……不敢打扰你们。”   这件事情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一种荒谬感。   “我,作为你的合法对象,不敢打扰你和你前任聊天,这是为什么呀?”   “元旦节在商场,他胃痛,你那么着急,都不管我就去接他了,那天我一个人看了电影,看了喷泉。我……我就是想说,我也没那么不通人情,你当时为什么不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医院呢?”   “还有那天晚上,游羽喝醉了,你去接他回家。我就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等你,我看到你的车没开进车库,我下去找你,然后……然后我看到你和他接吻?真奇怪,明明我和你才是拿了证的,为什么你总让我觉得我他妈才像个第三者呢?”   “元元!”陈诤哑着嗓子喊了我一声,“不是——,你误会了!”   “你别说话!”我尖叫,“让、我、说、完。”   “游羽和你成了同事,你不告诉我,我一想到你和他上下班可能还同进同出,我就觉得自己跟个傻子一样。”   “游羽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你那天早回家,是为了帮他搬家吧?这个你也瞒着我。”   “我知道你和我结婚受委屈了,你觉得耻辱。那我提出离婚想成全你和他,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诤哥,看在我喜欢了你十一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别撒谎?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你又拿我当什么啊?”   我说到最后,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元元又凶又心软! 第14章 坦诚   “完全不是……”陈诤探过身来捧住我的脸,语气焦急,“元元,完全不是那样的,我从头到尾跟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我默许了。   陈诤说:“你和爸妈都想岔了,在和你结婚以前我早就放下游羽了,我早就不爱他了。我不谈恋爱,只是因为游羽的事让我不敢谈了,我当时是认真想和游羽走下去的,但我一出事,他立马远走高飞,连为我作证都不敢,就怕被报复。”   “游羽进律所第一天就找我复合了,我说我有爱人了,拒绝了他。没过几天他又跟我说,既然我结婚了,那他想跟我做朋友,我当时想着以后要和他一起工作,就答应了。”   “他刚回国,没买车,找到我说他东西少,不好请搬家公司,我一听他新家的地址就在我们小区,想着刚好可以早点回来,就答应捎他一程。”   我问:“除此之外呢,你有没有单独送过他?”   “没有!”   “元旦那天是我的错。我当时不知道,你已经知道那个同事是游羽了。你说的话让我有点生气,我想元元怎么说出这样不管别人死活的话了呢……我以为,你只是任性,所以才想晾晾你。”   “他那天情况的确挺严重的,我怕出人命。后面你也知道了……是我错了,但元元,我真的没有任何私心,换了是老郑,我也会一样等他做完手术的。”   “游羽这个人人品不好,但工作能力挺强的,进律所是靠的真本事。他不值得你为他破坏做人的原则,也不值得你为他伤心。”   “他自从说要和我做朋友,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我真以为他放弃了,就一直拿他和其他同事一样处着。”   “直到我们那段时间吵架,我心情不好被他看出来了,有人晚上打电话给我,说游羽喝醉了让我帮忙接一下。我一开始没答应,因为据游羽所说,他最近已经新交了一个男朋友,我觉得这不是我该管的事儿。”   “但电话那头突然开始大喊大叫,游羽在那头骂我,说好歹是同学,不能见死不救。我就去了。他醉得厉害,我送他到家,扶他的时候他一直东倒西歪,突然就亲上来了,我反应过来就推开他了,我们根本没接吻。”   “我揍了他一顿,然后把话说开了。从那天以后,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我就再没理他了。”   我怔住了,那一幕幕我以为是背叛的铁证,如果陈诤说的是真的,那我这几个月的痛苦都算什么啊?   我问陈诤:“你不告诉我游羽成了你同事,真的只是因为……怕我让我爸辞了他吗?”   仅仅因为这样一个可笑的、站不住脚的理由?   我还是很介意这个问题。这是一切的开端,如果陈诤选择大大方方地跟我说,而不是瞒着我……   我们可能不会走到离婚的地步。   “或许有一部分吧。”陈诤低下头按住额角,好像要逃避什么,我静静等着。   他缓缓抬起眼皮,支棱起了下巴,视线与我相交,表情坚定又诚恳,“更多的是害怕,害怕他会毁了我的生活。不敢让你知道他的存在,因为我隐约知道你很介意他,你会介意他。”   “感情有时是很脆弱的,经不起波折。我知道你爱我,我们的婚姻最初就是因为你爱我,才支撑起来的。”   “我一开始不喜欢你,觉得你太任性,还有点坏。后面相处下来,又感受到了你的优点、你的光,但我不敢承认你的好。好像承认了你,就是对这段强制的婚姻妥协了,我自己也会走向一段老路,就像和游羽那样,尽管很认真,但是该破灭的时候还是要破灭。”   “所以我真的害怕,害怕你会因为他动摇对我的爱,害怕你会明白我也没那么好,害怕我在你心里的地位坍塌。”   他呼吸沉重了几分,“元元,其实我知道可能瞒不了你多久,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   以陈诤以往的内敛,能对我说这么多感性的话,他大概是真的很想挽回我,挽回这段婚姻吧?   原来我的好,他知道吗? 他也会害怕失去我的爱吗?   他只是不想承认。   我对游羽的痛恨又加深了一层。   游羽为什么不珍惜他呢?当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不是很得意吗?还用那么热烈的吻,把我吓跑了。放弃陈诤的是他,现在横插一脚的也是他, 他把我和陈诤本来就不牢固的婚姻硬生生捅了一个大口子。   “啊……这样吗。”我说完沉默了好久,“你那天晚上,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第二天那么开心……我们那时候还在吵架,我还以为,是你们复合了……”   陈诤哑着嗓子,“因为他跟我说了个秘密。你知道,我和游羽大学那会儿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游羽本来只是我室友,但我对他有点好感。他听说有个小孩一直缠着我,为了让你死心,他亲了我,顺便表了个白,我们就这么成了。我一想到元元这个小傻子无意间帮了情敌一把,把自己给坑了,我就气消了。”   “那天晚上,我回家进房间一看,你睡着觉还哭呢。我想,元元都这么可怜了,我一定要跟你和好,不能让你再伤心了。”   我仔细回想那天我自己的可怜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在还有梦里芳芳的吻,至少是那天唯一的安慰了。   笑着笑着,我哭得更惨了。我拽着陈诤的袖口,抽噎着问他:“那……你后悔和我结婚吗?”   “我不后悔,元元。”陈诤握住我的手腕,亲上我的手指,“我从来没有后悔和你结婚。最初,我想把你当成一份责任,虽然有些煎熬,觉得我的人生被别人操控了,但后来,我就庆幸和你结婚的人是我了。元元,你是我……意外发现的宝藏。”   “我只是不喜欢你替我做决定,不喜欢你不尊重我的意愿,我希望我们两个人有商有量地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我没有不尊重你!诤哥!”我喊道,“我怕你总有一天要和我分开,我怕来不及,我怕来不及啊。”   陈诤轻抚我的脊背,放缓了声音,安抚道:“来得及,现在我告诉你了,来得及的。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想清楚每一步,慢慢走。”   一辈子,慢慢走……   只是,“诤哥,我还能相信你吗?”   “求你了,元元,求你相信我……”   夜色渐渐浓重,我有些看不清陈诤的脸了,我摸上去,触到了湿湿的水痕。他也哭了吗?   “诤哥,你告诉我,你既然不爱游羽了,那你爱谁呢?”   这句话指向性很强,我的心、他的心,都只允许有一个唯一解。   他压住我亲上来,在我们唇齿相依的间隙之中,我听到他说:   “我现在爱的是你,元元。”   作者有话说:   陈诤不想和元元分开走,也不想自己的人生大事被“控制”,比如婚姻、孩子。他想要的是一起走,一起参与,而不是只能被通知。这一点他非常在乎,这是当年被迫和元元结婚留下的后遗症。   陈诤的解释并不代表万事大吉,出于元元的第一视角来说,这里对陈诤没有刻意描画太多。   后续会在日常中慢慢把感情铺开。从陈诤的角度出发,这其实就是一个婚后真香的故事。   【如果实在意难平,可以先看番外陈诤视角的时间线。】 第15章 交锋   一只手压在我的手心,十指相扣,我空出的手紧紧揪住枕头,失神地看着床头昏黄的夜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不是。   我瞬时瘫软下来,陈诤抱住我,亲我的胸口,我抓住他的头发,陈诤顺着我的力道凑上来,“元元……”   我瘪起嘴,眼泪汪汪:“诤哥,你、你是真的吗?”   陈诤扒开我的湿发,亲了亲我的脸 ,“当然是。”   ……   那天的坦诚谈心,那句“我爱你”,陈诤说他爱我,这个认知让我的精神保持了整整一周的高度亢奋。   宋致远看表情对我颇为无奈,因为我每天都要对他说八百遍“陈诤爱我”。   “是是是!他爱你,我知道了。”宋致远闷了一口酒,“那你算是跟他和好了?不离婚了?”   “当然不离了。”我说。   “不离你还拉我出来喝酒。”宋致远指指我面前成排的空酒瓶,“还喝这么多?”   我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我是太高兴了,知道吗?我今天,是有对象来接的!陈诤说等他下班就来接我,我可以被接回去了!”   宋致远讥讽我道:“李昱元,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现在像那种在酒吧姐妹聚会上炫耀自己有老公的小娘受,我真是受不了你了。”   我嘻嘻笑起来:“我本来就娘啊,你不知道吗宋致远,没有人比我更娘了。我!就是最娘的!哈哈哈……”   其实现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就是好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我从座位上蹦起来,薅了一把宋致远的头发,大大咧咧的,“嘿,兄弟,我先去上个厕所,你就在此地等我。”   刚迈开腿,我一头栽下去,宋致远骂了一声,把我扶起来。   等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陈诤和宋致远正说着话。   “他喝多了……谢谢……改天……吃饭……”   陈诤把我搂过去,我挣扎了一下,说:“我要上厕所——,你就在此地不要动……”   陈诤只听到我说要上厕所,就问宋致远厕所在哪儿。   宋致远赶忙解释:“李昱元不是真的要上厕所,我刚刚带他去了一次,给他把着他都尿不出来。这就是一句玩笑话,陈哥,你直接带他上车吧。”   我听到陈哥两个字,意识到什么,喊起来:“诤哥!诤哥来接我啦!”   宋致远道:“这祖宗今晚跟我念叨了一晚上你要来接他,陈哥,他真的很爱你。”   我听着他感谢了一番宋致远,随后把我抱进副驾驶座。   我迟钝地眨着眼睛,斜躺在放倒的座位上,喃喃道:“诤哥,诤哥……”   车子没有发动,陈诤撑着手续压在我身上,他盯着我的脸,不知道在看什么。突然,他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嘴巴,我吃痛地推他,生气道:“你干嘛?”   像是对刚刚咬我的补偿,他细细舔舐那道牙印好久才停下来,“以后不要和宋致远出来玩了好不好,我可以陪你。”   我醉得厉害,不太理解他说的话,只是冲他撒娇,“还要,还要亲。”   他叹了口气,绕到驾驶座,回头故作凶狠地看我,“回家亲死你。”   第二天醒过来,我腰酸背痛,几乎连坐起来都费劲,我暗骂一声,努力回想昨晚的事情,羞耻地把脸埋进膝间。   他的确说到做到,我真是快死了。   床头柜上有张陈诤留给我的字条:粥热一热再喝,别喝凉的,吃饭前记得抹药。我中午回家给你做饭。   回家?陈诤很少很少在中午回家,他赶得及吗?但我是决不会让他中午别回来的,我算是发现了,我太懂事,陈诤只会觉得我不需要他,我对他的要求多一些,他反而高兴。   中午陈诤果然赶回来了,我也吃不了什么,他就还是煮粥。   午饭后陈诤没有立刻回律所,而是陪我睡了个午觉,但他中午耽误的时间是要在晚上补回来的,我又觉得他中午回来不好了。   自从跟陈诤说开后,我跟妈说明了情况,妈听说是误会,放下了心,但还是对游羽留在律所里非常不满。   我想,只要游羽不再做什么小动作,我才懒得理他呢。   但我是真没想到,他还能蹦跶起来。   接到老郑电话的时候,我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   今天陈诤有个庆功会,他们刚结了个案子,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陈诤说他只吃饭不喝酒,让我不用接他,我就先洗好了澡,打算躺被子里等他。   老郑声音很急:“昱元,你快来把老陈接走吧。老陈被大家起哄着一定要喝酒,游羽起的头,我看他们等会儿还要玩游戏,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招,反正你先来……我给你盯着。”   我气得刚养好没多久的屁股又隐隐作痛,挂了电话我火急火燎地开车冲到他们庆功的饭店,踢开包厢的门。   饭桌上是一派热闹,一群人赤红着脸围着陈诤劝酒。   “老陈,我们都喝了,你怎么不喝啊?”   “喝吧,老陈。难得出来一次,不喝个痛快怎么算完……”   “你可是大功臣啊,不喝太没劲儿了。”   陈诤抿着唇推拒,老郑被围在里面,也帮着陈诤说话。   我重重咳了一声,“大家伙怎么都围着我家陈诤转啊,他不爱喝酒大伙又不是不知道。”我斜了一眼旁边抖着腿看好戏的游羽,“听说游律师很爱喝酒啊,前段时间喝醉了还让陈诤去接他呢,你们找他喝嘛。”   老郑在旁边附和我:“对对对,你们去找游律师喝,让昱元把老陈带回去,人家是有家室的人。”   大概是这种氛围有些奇怪,众人安静了一瞬。   游羽摊在靠墙的沙发上,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我。我面无表情,只是在眼神扫过他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他忽然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气势汹汹,身上带着的恶意像要把我吃了。   陈诤快步挡在我前面,冷冷道:“游羽,你别发疯。”   游羽嗤了一声:“怎么?你怕我打他?”   陈诤一言不发,面色阴沉。   “放心,我早就不打人了。”游羽叹气,“陈诤,你的口味变得真差,居然喜欢这种软趴趴的弱鸡,我看不懂你了。”   他鄙视我!   我推开陈诤,同游羽对峙,“我不是弱鸡,弱鸡不是单单看外表的吧?就算我是!陈诤就是喜欢我,就是跟我结婚了,我和他是合法对象,你能怎么样?”   “我可不比游律师,看着人高马大,实际上心眼比马蜂窝还多,整天钻营着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事儿,我倒想问问游律师,你看着陈诤手上的婚戒,你强吻他不心虚吗?”   游羽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气急之下拳头立马朝我轰过来,我躲了过去,陈诤眼疾手快地抓住游羽的手,“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游羽的眼珠子剜向我,阴阳怪气道,“如果不是因为李老师是你爸爸,你连陈诤的手指头都够不上。而且,我怎么听说,你好像也不是李老师的亲儿子啊。”   他这话刚一出口,陈诤就狠狠给了他一拳,大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在场的人已经被这出精彩绝伦的家庭伦理大戏震撼得说不出话了。   我如芒在背,脑袋里浑浑噩噩地回响着那句话,“你不是李老师的亲儿子!”   陈诤拉过我的手,紧紧搂住我,“元元,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本章开头初稿版在微博,求海星求评论嘤嘤嘤~ 第16章 出游(一)   在车上,陈诤戳我的脸,逗我笑,“干嘛呢,元元?你现在就像只小青蛙,你再鼓着嘴我就要亲你了。”   我低头失落道:“现在所里的人都知道我不是爸妈的亲儿子了。”   陈诤挑起我的下巴,严肃道:“你就是爸妈的亲儿子,唯一的亲儿子。”   “不是,我不是。”我摇头,“爸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孩子,你知道吗?”   “还有一个孩子?”陈诤犹豫地问道,“什么意思?”   “爸妈曾经有过一个儿子的,长到三岁,在老家被奶奶看丢了。找了好几年没找回来。后来,因为我姐姐的事儿,我妈去做节目,她说一见到我就觉得跟我有缘,然后把我领养了。”   我回忆起妈跟我说这番话时温柔又伤痛的神情,心里酸涩起来,“我妈在我长大后才跟我说我还有个哥哥。她在心里记了很多年,一直没放下那个不小心丢掉的孩子。”   陈诤把我带入他怀里,揉揉我的头发,“元元,那你就更要好好做妈妈的亲儿子,好好孝敬她了。”   “嗯。”我咧开嘴,“那当然嘛。”   “对了,游羽是不是很会打架啊?他第一次见我就威胁我说,如果我再来找你,他就见我一次揍我一次。”我模仿着游羽恶狠狠的语气问陈诤。   “他练过散打,大学的时候经常去拳馆。他打人特狠,特疼,你要是被他打一下,骨头都要断了。”   “看不出来嘛。”这倒是真的看不出来,游羽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儒雅的人,“你怎么知道他打人特狠特疼,他是不是打过你?”   陈诤淡淡道:“我们打过架,他把我胳膊打折了,但我打断了他的肋骨。”   “啊!”我眼睛里闪起光,“你这么厉害啊诤哥。”   陈诤嘴角翘起,显然对我的夸奖很是受用。   想来还好我当初退出得快,要不然凭着游羽那一身好身手,我是真的打不过他的。   但他会打架有什么用?他放弃的,我会好好珍惜,并且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我好像忘了几个月前是谁想要成全他们的,哎,人年纪大了,记性就不太好了。   ……   这场闹剧发生不过一周,陈诤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游羽主动辞职了。   老郑打电话向我发来庆贺:“恭喜你啊昱元,你这下可以把心揣进肚子里了吧?”   我暗暗得意:“我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以游羽那么厚的脸皮,他会一直死缠烂打呢。”   “他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老郑说,“所里都传遍了,说他是小三,妄图破坏模范夫夫的家庭幸福。他每天被指指点点,能不在意?”   “模范夫夫?我和陈诤啊——”我问,“我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称号啊?”   “也就最近吧。反正你别管这些,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饭吃的也多,比起一个月前,我整整重了8斤,脸好像圆了一点,肚子上的肉也有点松了。   我开始发愁了,决定节食一段时间,陈诤随我折腾,只说别饿肚子就行。   宋致远怂恿我去健身房办卡,态度之诚恳,言辞之热情,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有亲戚开了健身所。   但宋致远描述的实在是太吸引人了,什么还你紧致小腹,修炼圆润翘臀,妈呀,到底谁是gay啊。   我经不住他话里的诱惑,最后和宋致远一起,挑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健身房办了张年卡。   然后,我就忍不住把办卡的事儿跟陈诤交代了。   陈铮正看书呢,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挺好啊,那我也顺便去办一张。”   “诤哥!”我兴奋了,倒在他肩膀上,亲他顺滑的下颌线,“你想和我一起去健身,是不是?”   陈诤掐住我的后颈,无奈道:“不然你就要和宋致远一起去了。”   “你怎么知道宋致远也办了卡的?”我困惑。   “猜的。”   “你好厉害呀,诤哥。”我不走心地吹捧了一句。   其实我没那么傻,我身边常来往的好朋友就宋致远这一号人,陈诤猜到也没什么稀奇的。   “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看?”   “……想!”   老公发话,当然要无条件捧场了。   于是我成功被扑倒。   ……   蜜里调油的日子过了一阵,转眼三月过去,我的生日到了。我生日是四月三号,刚好在周六,陈诤提前赶完周末的工作,我们开车到隔壁Z市,去山上看瀑布。   春季江南多梅雨,周六这天一早天气就不太好,我们在中午赶到订好的山庄酒店,吃完午饭,下午就开始爬山了。   景区人挺多的,我和陈诤在网上买了电子票,正排队的时候,被一个年轻的男孩拦下了。   男孩子背着个书包,看着很学生气。他向我们出示了他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请我们帮他买张门票。他说他手机放在同伴的包里,同伴已经进山去了,他身上没有现金。   这个理由很扯,但他表情真挚,而且他是A市政法大学的学生,算是陈诤的学弟。于是我帮他买了一张,他提出交换手机号,以便还钱。   男孩子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陈诤的,我一下子知道他意图何在了。   我当然不会让他知道陈诤的手机号,也不想给出我的手机号,便说:“不用还了,一点小钱而已。”   大概是我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很傲慢,他没再坚持,而是拿着票走到一边。   进大门后我和陈诤沿着修好的人工石阶往上爬,石阶很陡,我俩一直牵着手。   爬山当然是很累的,中途我们歇了一次,陈诤从他背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我俩坐在长椅上一人啃一个。   凉风习习,我舒服地伸展开两只脚,迎面走来一伙人,看着青春茂盛、朝气十足,不停闹闹哄哄地说话,看着像集体出游。   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心怀不轨”的男孩,他见到我们,热情地冲我们打招呼,“是你们啊!好巧!”   我没说话,陈诤对他礼貌笑笑:“是挺巧的,你们班一起来玩啊。”   见陈诤搭话,那男孩眼睛亮了起来,“嗯,对呀。我们算是毕业出游吧,你们呢?你们是……”   陈诤向他展示了无名指上的婚戒,笑说:“那我们算是夫夫出游吧。”   男孩带着笑意的表情僵住了,他磕磕绊绊:“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兄弟呢,哈哈哈……”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们那么亲密,有眼睛的人都不会以为我和陈诤是兄弟情好吗?   陈诤倒是介意这个问题,“我看起来比他大很多吗?”   男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们,回答道:“细看没有,乍一看你像你对象的长辈……主要是你气质太成熟了,你对象就跟个学生一样,显小。”   这话倒是很诚实,尽管我并不想承认。好些刚见到我的人都以为我还在念书,但陈诤给人的感觉已经是一个资深社会人了。   这男孩原来想勾搭陈诤,现在知道名草有主了,可能也觉得很尴尬,匆匆说了声再见,就去找他的小伙伴了。   这一段插曲过去,我和陈诤再次出发,终于一口气走到山腰的瀑布观景点。   昨天刚下过雨,瀑布的水量比较大,看着很恢弘壮观。   我走下乱石堆,在瀑布底下的水潭里,接了一瓶水,潭水清冽,有点冻手。   这个水潭在当地非常出名,叫“同心谭”,传说情侣分饮潭水,能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这只是传说,却是千百年以来流传的美好祝愿。旁边接水的人很多,基本都是慕名而来。   我是个俗人,陈诤也是。不管信不信,此刻我真的很想很想,和陈诤永远走下去。   ——永结同心,白首偕老。 第17章 出游(二)   晚上陈诤开车去取蛋糕,我本来是在房间里等的,但我心急难耐,想早点看到他,就坐到楼下花园里的长椅上等。   山间少蚊虫,但是温差大,夜里的风一吹,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立马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翘首以盼看着大门,简直要望穿秋水了。   终于,我看见陈诤的车从大门那头开进来,停进侧边的泊车位里,我跑过去,“诤哥!”   陈诤拔了钥匙,“不是让你在房间里等吗?外面这么冷,怎么下来了?”   我嘻嘻笑,“我等不及啦。”   “这不来了嘛,我们把东西拿上去。”陈诤带我走到后备箱前,打开箱门,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被包装得十分精巧,我惊喜道:“这么多啊!是送我的吧,是吧是吧。”   “是,都是你的。”陈诤把花束抱出来递给我,“你拿着这个,蛋糕和礼物我来提。”   “那还用说,送给我的花,当然是我亲自抱回去了。”   陈诤两手拎着蛋糕礼盒,我捧着一大束鲜花,走进酒店大厅,我俩这么炫目拉风的出场方式瞬间成为全场焦点。   那些目光中新奇和友善居多,也不乏有鄙夷、厌恶,我不想被人当猴子看,赶紧拉着陈诤坐上最近的电梯。   好在电梯里空无一人,我悄声问陈诤:“礼物是……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吗?”   陈诤学我,也用气音说,“回、去、再、看。”   我们像两个夜半入室盗窃的小贼,明明周围没人,还悄悄咪咪地说小话。   房间在五楼,电梯在三楼的时候停下了,两个男生迈了进来。   又是他!   ——那个找我们买票的男孩子。   算上这一次,我们遇见有三回了。   他看到我们时也显得很惊讶,眼看小小两平米的密闭空间就要弥漫上奇奇怪怪的尴尬氛围了,我主动问好:“好巧啊,又是你。”   他同伴冲我挑眉,拍拍他道:“袁杰,你认识啊?”   那个叫袁杰的男孩点点头,说:“刚认识,他们就是帮我买票的好心人。”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五层,我们四个一起出来,两两并排走。走到目的地房间时,我顿了一秒,那两个男孩就住在我们……对面。   要知道,我和陈诤定的可是情侣主题的大床房啊,附近这一片应该都是一样的房型吧。   我飞快地朝那边瞥了一眼,现在大学生都玩这么开吗?有男朋友还出来勾搭别人?   “元元,房卡。”陈诤提醒我道。   我不想放下我的花,便使唤陈诤,“没手了,你拿,在右边屁兜里。”   陈诤无奈看我一眼,放下手中的蛋糕盒,去摸我屁股……上的兜。   一进房门,我就把玫瑰抛到床上,扑进陈诤怀里,激动地喊他名字,“诤哥……诤哥,诤哥,诤哥!陈诤!”   陈诤耐着性子听我说完,长长地“诶”了一声,问我:“你要不要先拆礼物?”   “要!”   陈诤把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摆在我面前,“你要先拆哪个?”   “大的!”我把大礼盒的缎带解开,撕开包装盒——是元旦被我不小心打碎的蓝色玻璃花瓶。   为什么要再买一个?   陈诤解释说:“花瓶碎了,你一直没再买,我猜你可能不想再回忆起元旦的事了。但现在我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就当它是原来那个,我们把它放在卧室里,每天换新鲜的花,像你以前说的那样。我希望能多少弥补一点你那天的伤心。”   我没想到陈诤还记得那个花瓶,他还是对元旦那天丢下我感到愧疚吧。   其实我当初说要插花,也就是三分钟热度,我自己都忘了。   看着陈诤因温柔而更显迷人的笑脸,我心里的某个耿耿于怀的暗结不经意间就自行解开了。   “这个花瓶我要收藏起来,不摆出来。”   “好……收——藏?”陈诤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你要收藏?”   “对啊。”我一本正经道,“把这个花瓶收藏起来,把你今天对我说的话也收藏起来。”   这出其不意的情话让陈诤的表情略不自然起来,他垂下头,耳根隐秘地红了,“那……好。”   我得意一笑,为他鲜有流露的情态。   拆完大的,继续拆小的。小盒子礼物很好猜,根据这个盒子的大小,我想,不是戒指就是手表了。   打开一看,果真是。去年陈诤生日,我送了他一款男士表,花了我一整年的工资加上年终奖,而现在我手上的这支恰好是同品牌同系列的不同款式。   陈诤送我的礼物很少有悬念,一般我送他什么,他就抄我作业。   在这方面,他大概天生缺少一点浪漫细胞,总要我来启发他。   我拍了张照,发了个朋友圈:“二十四岁生日快乐!以后还是有你。/[牵手图片]”   爸妈很快给我点了赞,我嘚瑟极了,还想再辗转微博炫耀一会儿。   陈诤抽走我的手机,“蛋糕不想吃了?”   “吃吃吃!”我坐起来,“快让我看看陈大律师设计的蛋糕是个什么样儿!”   陈大律师把蛋糕摆在我面前,在掀开盒子的前一秒快速说道:“不许笑话我。”   盒子开了。   我定睛一看,蛋糕不大,有两层。上面铺满了“元”字形状的巧克力和红色的爱心糖豆,边上点缀了一圈草莓,正中间两个小人在亲嘴。   这……的确是陈诤能想出来的款式。   “好少女啊,诤哥。”我乐不可支,搂住他亲了一口,“我很喜欢,谢谢你。”   陈诤嘴角高高扬起,他拿出餐盘,把中间的小人切给我,“寿星先吃。”   我一口把它们吞进肚子里,“我把诤哥和元元一起吃进去了。诤哥,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啊。”   陈诤笑着轻轻揉了一把我的头发,“一定会的。”   ……   蛋糕虽然不大,我和诤哥两个人还是没吃完。我盯着剩下的的一小半发起愁来,“怎么办啊?我不想把你的心意丢垃圾桶里。”   陈诤指了指门口,提议道:“要不给对门送两块?”   “诶……就这么办!我是寿星,我去送。”我迅速切好两块蛋糕,插上叉子,一手一个端着就要送过去。   但是,这样我根本腾不出手敲门……   于是陈诤跟在我后边,帮我开了门,又帮我按了对面的门铃。   门按了好一会儿才开,门缝里探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是袁杰,他应该是刚洗完头发,看到是我们,他把门全部拉开。   我把两块蛋糕递给他,笑说:“今天和你碰到三次了,我觉得我们还挺有缘的。刚好我过生日,就想着给你们送两块蛋糕,你们不嫌弃吧?”   “不嫌弃不嫌弃。”袁杰的同伴已经闻风赶来,他接走其中一块,“看着就很好吃,谢谢。”   袁杰把剩下的一块拿走,面带笑意,“谢谢你们,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祝你生日快乐!”   他同伴跟着起哄:“生日快乐啊同学。”   我客套了几句,正要走时,袁杰忽然问我:“你名字里有个元啊?”   他应该是看到了蛋糕上的字吧,我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是啊,元元是我小名。”   袁杰用手指舀了一坨奶油送进嘴里,眨眨眼,“那我们还真是挺有缘的,我刚好姓这个‘元’。”   哦,原来此元非彼袁啊。   作者有话说:   诤哥总抄作业啊。   又一个配角出场了。 第18章 找啊找啊找姐姐   从z市回来后,我收到了于青山发来的消息,他告诉我画里女孩的老家在s市一个小镇,那个小镇名叫——莲塘。   莲塘……对于这个地名我没有丝毫印象,我是被妈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吗?   我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虽然生我的人恶心透顶,但我在那片土地上出生,我的亲姐姐也可能还留在那里。   犹豫再三,我给自己不断打气,最后决定抽个时间去看看。   只是,这件事情要怎么跟陈诤说呢?他会不会又怪我没跟他商量?   有前车之鉴,我想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尽快告诉陈诤。   晚上我和陈诤并排躺在床上聊天。   不安地看了陈诤一眼又一眼,我终于还是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了。   “诤哥,你记得我曾经有段时间经常做噩梦吗?”   陈诤侧头,关切道:“嗯,怎么?你最近又做梦了吗?”   我描述了梦里的场景和那副画。   “其实我记得我还有个姐姐,梦里的人就是她。如果我说,我想去偷偷看看她,你觉得……怎么样?”   “爸妈知道吗?”陈诤问。   我摇头:“不知道,我没跟他们说,怕他们伤心。我就想看一眼,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那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不确定。一个朋友……,就是和我一起看画展的朋友,帮我问到了她的家乡,但她现在还在不在那儿我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陈诤坐起来,把我也拉着坐起来,看这架势是要和我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吧。”   “你姐姐和你已经有近二十年没见了,你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你们变化都很大。”   “你思念的,究竟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姐姐的影子,还是她本人呢?如果她过得好,那么你看不看都没区别,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你是不是放不下心,想要帮她?”   “你能帮她多少,帮她多久?等你一走,她没人帮了,该怎么办?往最坏的方面想,如果你姐姐变成了一个坏人,利用你对她的感情,无限地压榨你,你又该怎么办?爸妈万一知道了,会不会心里有疙瘩?”   我默然思考。陈诤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也是有可能的。他想的比我全面,比我周到,我要去看姐姐的念头一下子被打消了个七七八八。   本来以为这件事是不可能再有进展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于青山居然主动来问我有没有找到芳芳。   我把陈诤的那番话讲给他听,以为他会很赞同,但他却说:   “那只是最坏的设想,不是吗?只要你没给你姐姐带去困扰,那么多帮一点少帮一点,都是帮到了她,都是你的心意。即使做得不够圆满,无愧于心就好了。”   “有些事情想做而不去做,会困在里面一辈子的。”   就像我的噩梦一样。   “我下周要去莲塘采风,你要一起去吗?”   “我……我考虑考虑吧。”   于青山触动我的是最后一句话。他像是有感而发,或者也仅仅可能只是他艺术的脑袋里随意的一句艺术的话。   幼时被暴打的经历,直到现在还伴随芳芳的哭泣出现在夜深人静时的黑暗里。   我离那段往事越来越远了,它却依然拉扯着我,牵绊的丝线,只会越来越长,越来越细,却没有断掉。   我是没有特别大主见的人,活到现在唯一坚持己见的事,就是喜欢陈诤。   纠结了好几天,陈诤也察觉到了,他搂着我,额头贴上我的脊背,“你去吧。”   我转身抱住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真的很想要得到他的支持。   那就……至少去看一眼,哪怕什么都不做。   陈诤向我要了于青山的微信和手机号,让我每天早晚定时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到了出发的那天,我跟于青山是早班机,陈诤非要送我。在机场,他和于青山见了面。   于青山笑夸我有福气,找了一个这么优秀的对象,我暗自得意。然后他俩撇下我开始聊天,一个是看上去板正严肃的律师,一个是行迹不羁的插画师,他们居然也聊得舒服。   陈诤让我和于青山相互照顾,还说等我回来要三个人一起吃饭。   又这样一番客气,我们要登机了。   我很不舍,想亲亲陈诤,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说了再见,我不停回头张望,于青山笑话我是“老公奴”。   老公奴怎么了?我乐意!   一小时后,飞机落地。我们打了一辆出租,到莲塘镇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镇上没有连锁酒店,只有私人开的旅馆。我们开了两个房间,于青山背上包先去当地的荷塘找拍摄位置了,我留下来,打算和旅馆的老板娘套套近乎。   老板娘的孙子在旁边玩手机,我送了她两袋巧克力豆,小孩特高兴,忙不迭喊:“谢谢叔叔。”   老板娘问我:“你们是不是外地来写生的啊?”   “不是。”我回道,“陪我朋友拍点东西。”   老板娘“嗐”了一声,说:“都一样都一样,我们这也就荷花出名了。”   “也不一定吧。”我压低声音,“大姐,你们这二十年前是不是出过什么厉害案子啊?”   老板娘想了想,把头凑过来,低声说:“你……不会是什么暗访记者吧?”   我笑起来,“大姐你看我像吗?我就一普通人,我有个朋友老家是这儿的,听他说过,有点好奇呗。”   老板娘嘀嘀咕咕:“二十年前的案子,哪里还记得住哦……嗯……有个好坏的,不知道是不是……”   我连忙问:“什么好坏的啊?”   老板娘脸上全是不屑和憎恶,“就是爸爸把女儿糟蹋了咯。太坏咯,太坏咯。那家的妈妈离家出走,男的就把小孩锁在家里不让出去,姐弟俩被锁了一年多咧,男的还把女儿给糟蹋了,丧心病狂……这可是亲生的娃儿……”   我心里一阵抽疼,模糊掉具体时间,这和我的记忆是合得上的。   囚禁……侵犯……嘶吼……暴打……   我接着问:“那家的姐弟俩后来去哪了?大姐您知道吗?”   “弟弟不知道去哪勒,姐姐被她外婆带着,早嫁人啦。”   “那她嫁到哪里去了?”我急问。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笑:“小伙子,你还说你不是记者,不是记者问这么清楚干嘛?”   我解释:“我真不是记者啊,大姐,记者哪里会问这么多年前的事儿啊。是……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他怀疑自己可能是那个弟弟,我来帮他问问清楚。”   “啊?!这样哦……”老板娘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告诉我了,“她就在我们镇里咧,老公是菜场剁肉的,他们一家经常带着小娃娃在菜场卖菜,不过现在这个时候菜场已经收摊了,你明天早上去就可以见到了。”   我再三谢过老板娘,心里却并不踏实。刚到这儿就问到了芳芳的下落,实在是太顺利了,顺利得完全没有实感。   在没有见到她之前,一切都很空。明天,明天就去看一眼,如果她过得安稳,我也能放心离开了。   等于青山踩好点回来,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他很意外:“老天都在帮你啊。”   “希望是吧。”我问,“这里的荷塘美不美?”   “美是挺美的,热也真热。明天我还要凌晨起床去抢位置,去晚了好位置就被人占了。”   “那我明天跟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感受一下十里荷塘是有多美。”   “行啊,就怕你起不来。”   “设个闹钟呗。”   作者有话说:   本文所有地名、建筑名都是虚构。如有巧合,不胜荣幸。 第19章 找到了   凌晨五点,我和于青山一路上徒步穿过七弯八扭的小巷,这小镇是真小,大概半个小时也就走到了。   一路上还有几个零星几个同行的人,也背着旅行包,估计是和于青山一样的摄影爱好者。   到那片荷塘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大半。有微风从塘上吹过,非常舒服。荷塘的荷花没有全开,一片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确很美。   我帮着于青山架好支架后,他开始调整角度,这些我完全不懂,只好在旁边看着。   我用手机拍了张风景照发给陈诤,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睡觉,我想了想,又发了张自拍,并留言:   【诤哥,你有想我吗?】   塘间阡陌交错,我沿着小路到处走了走,心里挂念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等于青山拍好素材,已经是将近七点了。路上谈起旅馆老板娘可爱的小孙子,我感叹道:“我也想养个小孩,可惜陈诤不太愿意。”   于青山笑道:“我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肯定是觉得养你一个就够心累了,经不住第二个了。”   我认真问他:“你摸着良心说,我真的很像幼稚的人吗?”   于青山回我:“也不算很幼稚,就是你的脾气、气质,有时流露出很天真很孩子气的一面。幼稚也分很多种,有的人是自私的幼稚,而你是善良的幼稚,伤害性不大。”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我好奇地问:“那什么是自私的幼稚?”   于青山看了我一眼,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来一根吗?”   我抽出一根,他笑了笑,“还以为你不会抽。”随后拿出打火机给我点上了,他自己也叼了一根。   “我曾经认识一个姑娘,笑容很甜,性格有点小任性,但任性得很讨人喜欢,大多数人都愿意包容她。她追求我,但我有妻子了。我一再拒绝了她,她还很委屈,最后她找上了我的妻子。”   “这就是自私的幼稚,只考虑到自己的感受,觉得别人都应该围着她转。”   话里的信息量很足,我惊讶道:“于哥,你都结婚了?”于青山看起来散漫随心,还整天东走西逛,实在不像是一个有稳定家庭的人啊。   于青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看出他情绪不太对,疑心自己踩到雷区了,也跟着沉默。   过了一会儿,于青山说:“她已经去世了。”   “走了有两年吧,生病走的,我跟她其实不算是夫妻了,我们离婚了。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骗我……孩子也不要,就要跟我离婚。”   “离婚后我一直恨她,我看她每天在朋友圈发些旅游打卡的图片,就把她拉黑了。她走前想跟我打最后一个电话,我也没接到。”   “她走的时候我们女儿才四岁,每天问我妈妈去哪了,我把她送回了她外婆家。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女儿,我谁也对不起,如果当初我再拒绝得坚决一点,不让她误会,也许,我还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真是个烂人啊。”   于青山眼眶红透了,有泪水从他脸侧划过,很隐晦,是一条细细的水痕,划过就不见了。他这样开心坦荡的人连哭也不太能察觉。我手足无措,想安慰他,又不知从何安慰。   我没想到他有这样一段过往,那些吊儿郎当,那些满不在乎,是不是也是一种掩饰呢?   世上的事大多这样,总有遗憾,总有不甘,总有后悔。   两个灵魂之间,从恋爱到结婚不容易,结婚之后的经营就更难了。   我和陈诤经历的波折也很多,只是,我们兜兜转转还有弥补和磨合的机会,而于青山却再没有了。   回到旅馆,我们一起吃了早饭,于青山看上去还是很低落,他说他要回去补觉,我送他上楼后,直接去了菜场。   镇上的菜场不大,一个一个摊位排得整整齐齐,我从头到尾溜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可能是芳芳的女人。   芳芳今年应该是三十三岁,有孩子。我脑中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目光投向菜摊上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们,最后被一个面容白润、身形窈窕的女人吸引了。   那女人正叉着腰吆喝:“又白又胖又水灵的白菜咧!早上刚摘的!马上卖完啦!”   她脚边坐着一个圆嘟嘟的小女孩,正拿着手机玩游戏。   我走过去,问那女人:“你这白菜怎么卖啊?”   那女人递给我一颗,热情地说:“一块六毛,你要是买,我给你算一块五,我看你面善得很咧。”   旁边的大婶立马招呼我:“小伙子,你到我这来,我也给你算一块五毛,你莫信她的话,她给谁都这么说。”   女人横起胸脯,哼了一声,“说好的不能抢生意的,你干嘛咧?”   大婶毫不客气地回她:“美芳,话不能这么说,你莫骗人家我就不说什么啦,你这白菜分明是老的,洒点水就新鲜了?”   大婶又说:“小伙子,你是外地人吧?看着就白净俊俏,不像我们这儿的小子,个个可黑可黑了,你来我这买吧,莫被骗咧。”   我心里感谢大婶好意,嘴上却说:“没事,我就爱吃老白菜,刚刚好。”   大婶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   我在女人摊子上挑了两棵大白菜,女人给我称好,用塑料袋子装了递给我。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姐,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她一头雾水,回了一句:“过得还行,一共十五块钱。”   我拎着白菜,几乎是逃走了,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虽然我不知道芳芳现在长什么模样,但我看她第一眼,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想要亲近的感觉。   这种感觉告诉我——她就是芳芳。   而且,如果我没有听错,旁边的大婶喊她“美芳”……   她看上去精神充沛,女儿也很健康,不像是在吃苦的样子,我悬起的心落下大半,开始悄悄盘算着回A市了。   ……   陈诤七点多的时候给我回了消息。   【去哪儿玩了?事情顺利吗?】   【我想你了,元元宝贝儿。】   后一条是语音消息。   这个略显甜腻的称呼让我心里美滋滋的,陈诤最近越来越会说话了,我怀疑他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上了课。   我回他:   【这边有个荷塘,挺美的。】   【今天见到她了,她看上去过得不错,我可能明天就回来了。】   【诤哥,中午我们视频好不好?我想看看你。】   陈诤那边这个时候应该在吃早饭,他很快就回了:   【好,你回来前把航班号发我,我看看能不能抽时间去接你,你要好好吃饭,自己照顾自己,最好别太麻烦于青山,有事第一时间跟我说。】   作者有话说:   于哥也是有故事的人。 “有些事情想做而不去做,会困在里面一辈子的。” 这句话是说于哥。 第20章 凶案的发生   回到旅馆,老板娘正打扫前台,见到我便问:“见到了没有啊?是不是你朋友的姐姐啊?? ”   我回答道:“应该是她,她看上去过的挺好的,这样的话我那个朋友也能放心了。”   老板娘把手头的拖把一放,好奇地问我:“你朋友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你怎么找到的呀?别最后找错了人家怨你。”她又啧了一声,“你这个小伙子也是,早上出去得那么早。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说她的模样姓名,你这不是瞎找吗?”   “她……她叫美芳是不是?还带着个小女孩。”   “没错,她叫周美芳,有个女娃儿。”老板娘的脸色古怪起来,“我跟你说哦,这个女的有点……她特别爱占小便宜,十里八乡除了男人没其他人去她那里买菜,和她老公关系也不太好咧,她老公脾气不好,一喝酒就打她。”   “她女儿也是受罪,我听他们家邻居说,她一挨打就把女儿拿出来挡。她老公对老婆不好,对女儿还是挺好的。反正,都是可怜人哦。我跟你说这些,你让你朋友要想想清楚……不是我不想让你朋友认亲,这可能有点麻烦的咧。”   我才刚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了。老板娘作为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能说到这份上真的是很善良了。   “太谢谢了,大姐。我朋友本来也只是让我看看,这件事我再问问他吧。”我又问,“大姐……你知道她家住哪儿吗?”   “吃过午饭我给你指个路,等会儿我马上要送娃娃去上补习班咧。”   ……   老板娘说是给我指路,其实是带着我走了一遍。穿过两条小马路,拐过转角的一家小超市,统共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那是一栋破败的青色楼房,楼房的一侧长满了爬山虎。   芳芳的家在二楼,具体哪个屋不清楚。按老板娘的说法,芳芳的丈夫每周末要去进货,今天应该不在家。   老板娘是个万事通。她说三楼住着个老太太,跟个比她小十多岁的男的结了婚,成了当地的笑话。六楼住了一对男女,没扯证,孩子都生了五个了。   诸如此类的八卦,她说得津津有味。我感激她帮我这么多,所以站在原地听她念叨了二十来分钟。   我把芳芳的情况跟于青山说了。于青山也没想到事情变得复杂了,他说:“这件事你要管的话很麻烦。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你没资格,没立场。你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她不会信你的,可能反而会觉得你是来破坏她的家庭,破坏她的生活的。”   我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对面苦着脸熬了一小时,最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于青山曾经拍过素人纪录片,这启发了我们。我们决定带着摄像机敲开她家的门,以丰厚的酬金说服她与我们合作拍一部纪实微电影,引导她说出自己的生活日常。如果她真的被家暴而苦于不知道如何求助的话,我们就可以帮助她。   约好晚上过去的时间,我匆匆回了房间给陈诤打视频电话。陈诤的背景是律所里的小休息室,那张俊脸在视频电话的滤镜里好看得有些失真。   我激动地像见了蜂蜜的狗熊,恨不能穿过屏幕去抓他,“诤哥——”这句“诤哥”拖了长长的尾音,我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陈诤失笑,回我一句:“元元。”   我们这样互喊对方来回了十多遍,终于舍得说正事了。   我把前前后后的情况都跟陈诤大概说了一遍,“她正在遭受家暴,我想试试……能不能帮帮她。”   陈诤脸色明显凝重起来,他说:“你先观察她对报警,对离婚的态度,如果她不排斥,你再联系我,如果她排斥并且你说服不了她,那你就回来吧,好不好?”   我没说话,因为我不能这么打包票,如果她不听劝,我真的就不管了?想想她是我的姐姐……她是芳芳啊……那个曾经保护过我的芳芳……   陈诤叹了口气,又说:“元元,你应该知道,如果她自己不站出来,你是没有立场帮她的,你也帮不到她。这就是现实。”   我最后还是点了头,我知道陈诤提供的是最佳的解决方案。如果芳芳坚持不求助,不离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笔钱,让她的日子好过一点。   晚上,于青山背着他的宝贝家当和我一起来到了芳芳家楼下。我们俩还没上楼,一个男人突然从昏暗的楼道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跟着跑了出来,不断尖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这对男女从我们面前穿过,跑向了更远的地方。小路上只有一盏路灯,因接触不良而闪烁不停,我看不清那一男一女的脸,还没来得及跟于青山说句话,又有一个男人跑了出来,他手里抓着把刀,看样子是追着前面的人跑过去了。   他嘶吼着,声音歇斯里底,愤怒到令人心惊。   “你们这两个狗娘养的杂种!给我戴帽子!周美芳,你是没被你爸和老子睡够啊!你找死!”   周美芳?联想到老板娘的话,我的心咯噔跳了一跳。犹豫了一会儿,我狠狠心,壮壮胆,追了上去。   于青山没拉住我,在我身后嚷着:“李昱元你去凑什么热闹?不要命了!”   我追到小巷尽头的路口,最开始跑出来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了。芳芳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她抓着她丈夫的手,苦苦哀求着什么。   她丈夫身形高大,满是横肉,拽着芳芳的手,脚下狠狠踹她。我喘着粗气,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男人手里提着的刀就往她背上砍。   ——那是一把菜场常用的割肉刀。   我脑子立时要炸开了,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顾上,大喊道:“别伤人——”然而他已经砍中一刀,芳芳倒在地上,血溅出来,流得满背。   男人好似没听到我说话,迅速又砍了几刀。芳芳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残忍血腥的一幕映射在视网膜上,让我大脑一片空白,我冲过去把男人拿着刀的手拦下。   奔到近前,我才发觉他状态的可怖程度。男人呼吸间带着浓重的酒气,脖子上青筋遍布,虬结纠缠。因为多了我这个不速之客的阻拦,他停下来,目光定定地转向我,眼神格外凶狠。   这个人,他已经失控了。   作者有话说:   大众悲剧。 第21章 “生死之交”   我暗暗咽了咽口水,脚步不自觉后退。   男人眼睛发红,眼神格外凶狠,我看他嘴巴张张合合,吐出一句话:“你又是哪个杂种?也睡过周美芳?”   他已经有朝我走过来的意向,我下意识想否认,伏趴在地上的女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是他……”   我睁大眼睛,心慌了一瞬,立马转身就跑。   她……怎么会这样说,她是认错人了吗?   还在震惊间,我左脚踩右脚自己摔了一个趔趄,暗骂一声流年不利,再想起来时,一转身,那把刀已经冲我脖子扑来。我来不及躲开,只能徒劳地用手挡在身前,脑海里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死了,陈诤怎么办啊?   死亡即将来临的那一瞬间,眼前是模糊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得越来越快,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淌着血的刀锋近在咫尺,我已经嗅到了鲜热的血的味道。   “砰——”,一个黑色背包飞出来,正好砸掉了男人的刀。男人手腕被打中,“哐当”一声,刀应声落地,于青山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迅速把刀拾起,我反应过来,拉着他一起撒腿跑开。   男人被激怒了,骂骂咧咧地想追过来,此时呜咽的警笛声响起来了,男人混沌的神智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愣了几秒,脸上带着慌乱,随后拔腿就往小巷外面跑。   我和于青山没追他,而是跑过去看芳芳,她浑身被血浸透,地上也全是鲜红的血,人已经晕过去了。刀伤多在背上,大腿上也有两刀。   我打了120,和于青山一起上了救护车。芳芳被送进急救室,我靠在墙边,后怕地腿软。   “于哥,要不是你,现在躺进去的人就要再加我一个了。”   于青山板着脸训我:“见义勇为不是这么勇的,你自己菜鸡一个,跑去跟拿着刀的醉汉硬刚,你这就是送上门给人家宰,真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我默默无言,觉得于青山骂得对极了。于青山知道先报警,比我理智太多,而刚刚发生的事让我百感交集,也介意无比,有一种好心被辜负的感觉。   在那个关键时刻,芳芳为什么那么说呢——   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一会儿,于青山,接到了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是那个男人——芳芳的丈夫被抓到了,让我们过去做笔录。   ……   从派出所出来,我本来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守着,让于青山先回旅馆休息的,但他坚持要跟我一起。   “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我能睡着也是心大了。”于青山苦笑,走着走着他突然问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脑子现在是一团浆糊,完全理不出头绪,只好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大概,等她醒了再说吧。她还有个女儿,刚刚我跟警察反映了这个情况,他们那边说,会联系亲戚送过去住段时间。派出所的大姐倒还挺热情的……”   “我以为你会提出来自己照顾那个小孩。”于青山有点惊讶,“毕竟,你对你姐姐那么上心。”   “人家正经的亲戚在呢,哪用得着我操心啊。”   其实我真的这么想过,但这个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尤其是在那句“他是”之后,我得承认,我是有些恼怒的。   “发生这样的事,真是没想到啊,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来找你姐,可能今天她就……”于青山没有将那个可能说出口,我们心知肚明那是什么。   我把脸转向他,诚恳道:“所以我们来对了,只是……连累了你。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   手术室的红灯熄了,载着芳芳的移动病床被推出来,大夫面色疲惫,在我们的殷切目光下,缓了一会儿道:“她失血过多,主要是大腿的大动脉被砍破了,差点休克。不过现在没事了,以后要好好休养,把身体补回来。”   “大夫,她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别急,就这两天的事。家属也别太担心,她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点头致谢:“辛苦了辛苦了,谢谢您。”   大夫走后,我泄气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稳回归原位,索性人救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于青山拍拍我的肩,说:“后续派出所还要跟进你姐这边,公诉也需要她的证词。”   “嗯,我得给她找个女护工方便照顾她。”我仰头看于青山,“等我姐醒了,后续如果没有其他情况的话,我就回家了。于哥,你呢?”   于青山甩我一个眼刀,摊手无奈道:“我当然是跟你一块儿回去啊,大善人。交了你这个朋友,算是体验了生死时速。”   我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心里清楚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起他。他好好地来采风、散心,结果被卷进这样的烂事里,他本来可以提前回去的。   “那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嘛,于哥,你先回A市吧,没理由还让你跟着操心。”   “你不都说我是你的生死之交了吗?敢情那么多声于哥都是白叫了臭小子。”于青山毫不留情地踹我一脚,“何况你家老陈让我多担待你一些,还给我发了个大红包呢,我回去了你没回去,怎么和他交代,对得起那个红包吗?”   我装作很伤心的样子,“原来你对我好是因为红包呀,我还以为我们兄弟情深——”   “别贫了,先回去休息,反正你姐也没危险了,你黑眼圈太明显了。”   “好,走着。”   躺在旅馆的床上,我翻来覆去,回来路上的困意被折腾得无影无踪。   我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灯将黑暗驱走,那点蛊动的不安短暂地被压制住。   握着手机,我想给陈诤打个电话。现在是凌晨三点,他大概已经睡下了,但几经纠结,我的手还是把那通电话拨出去了。   “嘟——嘟——”,等待的忙音已经响了近40秒,读秒的数字一点一点增长,1分钟……1分18秒……电话通了。   “喂?元元,怎么了?”陈诤低沉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穿透话筒,闯进我的耳膜,一下子打开了我身体里名为脆弱的开关。   我沉默地流泪,想说些什么,却一度失语。电话那头好久没听见我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元元?你那边听得见吗?”   我抹了一把眼泪,大口呼吸了几下,示意我的存在。努力平缓心头的紧张,一口气滑过我的嗓子眼,我脱口而出:“诤哥,我害怕。”   将脸贴上手机,好像那样就能离陈诤更近一点。“我一闭眼就是那把刀向我砍过来的画面,我睡不着……我太害怕了。我差点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也见不到爸妈……”   “元元!”陈诤打断了我的语无伦次,“接视频电话。” 第22章 “事后”视频   我摁亮手机,一个来自陈诤的视频电话显示在悬浮窗最上面。   点击接收,陈诤的俊脸出现在了屏幕上,他穿着蓝灰色的家居睡衣,脸色很不好看。   小窗口里的我泪水糊得满面,一脸狼狈。   陈诤先开口:“你现在在旅馆吗?有没有受伤?”   我抽噎了两下,“我在旅馆,没有受伤,多亏了于哥救我一把。”   “好,那你现在从头到尾,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我便从昨天晚上我和于青山去芳芳家开始说,到最后送芳芳去医院结束。   “诤哥我害怕,而且我后悔了,我后悔当时那么冲动,我就是脑子一热,我想着她是我亲姐姐,我不能让她死啊。可是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差点就回不来了,我后悔了……”   一边是久未蒙面的姐姐,一边是相伴一生的爱人和家人,我在稍微冷静下来后,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是应该后悔,你有没有想想我啊……就算不想我,你也要想想爸妈。如果我们失去了你……我也后悔,后悔让你去找她,后悔没有跟你一块儿去。”我们隔着屏幕对视,陈诤像是生气了,一把把手机摄像头挡住,声音微颤,“你刚刚吓死我了,元元。”   “诤哥,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阵沉默配着黑暗的屏幕,我慌慌张张地喊陈诤的名字,“诤哥,诤哥?”   还是沉默。   陈诤不理我了,我有点委屈,明明差点死了的是我,他还不理我。“你哄哄我吧,我睡不着,我明天还要去医院。哄哄我啊诤哥……”   “怎么哄你?”陈诤语气凶巴巴的,“还想让我哄你,我应该罚你才对。”   我躲进被子里,闷闷道:“你不能这样。”   “我能。”   “你不能。”   “我当然能。”   “你不能!”   “你看看我能不能。”陈诤没再跟我扯皮,“好了,以后再说。你现在该睡觉了,我不挂,你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就这一次,以后晚上睡觉前必须手机关机,听到没?”   我抿嘴笑了,“嗯,有辐射的嘛,我知道了,就这一次。”   陈诤是严格的关机党,他设置了自动开关机,并且督促我也那样做,我有时故意阳奉阴违,就为了看他生气时拉长的脸。   那种时候他的生气,是因为关心我而生气,所以我不难过,反而会喜悦。   我执着地探寻着陈诤对我的不同,对我的妥协,以此作为他爱我的证据。   他说过他爱我,我相信他,并在这份迟来的缥缈的爱里不断溯洄,沉得越来越深,直至千米之下,寂静无声。   我不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手机还没关机,为什么在凌晨三点还能接到我的电话,如果我也爱他,我就应该知道答案。   我或许知道吧。   ……   托陈诤的福,我好歹睡了几个小时。早上医院打电话来告诉我——芳芳醒了,我匆忙洗了把脸赶过去了。   小镇医院的单人病房不算大,我进去的时候一个护士立在旁边跟芳芳说着什么,看见我来了,露出轻松的表情,“欸,李先生你可来了,这大姐一直问她女儿,我又不晓得她女儿在哪里咯。”   “没关系,谢谢你,你先走吧。”   护士走了,芳芳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她应该认出我是昨晚那个拦下她丈夫的人了。   她不太敢看我,眼神一直躲躲闪闪的,嘴巴却没停下,“谢谢你,好人,你真是个好人,你救了我的命咧!”她来回念叨着这几句,终于切入主题,“就是,好人呐,你知不知道我女儿去哪里了?她还在不在家呀?”   “不在,派出所的人把你女儿暂时接出来了。那什么,我叫你芳姐吧,你家还有其他亲戚吗?小孩不好一直放在派出所。”   “我晓得,我晓得,有,孩子他爸爸有个大哥,让警察同志问问他,请他收留几天可以不?我来问他的话他可能不答应……”床上的女人又想到了什么,脸变红了,很羞愧的样子,“我听护士讲,住院的钱是你交的吧,但是我手头没两个钱,过段时间再还你可以不?”   我摇摇头,目光飘向床边立着的吊瓶,应该是刚装上的新点滴瓶。“没个几千块钱,你要是困难的话可以不用还我,我……我是外地人,本来是来这里散心的,过两天就走了。所以,你不用把钱的事情放在心上。”   芳芳的眼眶红了,“好人哪,好人哪,小伙子你是大好人,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我听着这话,心里不太好受。对面的女人是我的亲姐姐,我不敢认她,不敢说实话,怕增添多余的烦恼和负担。我有愧,也有怨,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对我天大的谢意。   于我而言,陈诤、爸妈,哪一个都比芳芳更重要。我想安稳平和地过以前的生活,这种突发状况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真的没事,芳姐,你有没有相熟的人能来照顾你呀,你住院得要人看护啊。”我看芳芳为难的表情,早料到了这个结果,“或者我给你请个护工,不用你出钱。”   “哎呀,那真是太麻烦你了,我可以不要护工的,哪有那么金贵?”   我笑:“那芳姐你怎么吃饭上厕所呀?医院里的护士可不管这些,你放心,请护工也花不了几个钱。”   芳芳一再说着感谢,我想起现在还是早上,“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买点粥?刚好我也没吃。”   知道她要客气一番,我没等她回话,直接去问了护士:“周美芳现在的情况可以喝粥吧?”   “可以,白粥,别吃油的。”   从医院一出来对面就有一排早点铺,我草草吃了豆浆油条,拎着打包好的白米粥又回去了。   芳芳呼呼地嗦着粥,态度热情起来,一点都不外道,“小伙子,我在菜摊上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果然哪,我们有缘分,我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大功德,这辈子才碰见你呀。”   觉得我亲切还卖我不新鲜的白菜?我也不傻,透过别人的口风和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我确切地意识到,我姐姐周美芳,是有品德缺陷的。   但我愿意装聋作哑忽视这一层,因为她曾经带给我的庇护和温暖,也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她自己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元元的性格缺陷:潜意识逃避,对诤哥也是,对姐姐也是。   (本章点题,这个矫情的文名不是白起的′_>`) 第23章 了结   芳芳这句话我没接,而是盯着斑驳的蓝色墙壁发了会儿呆,“芳姐,等会儿警察会来做个笔录,你做好准备啊。”   “啊,做笔录?”芳芳明显紧张起来,“这,我要准备啥啊?”   我安抚她:“你捋一捋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警察问你你就实话实说。”   芳芳扭捏了好一阵,“必须全说啊?不太重要的可以不说吗?”   “前因后果必须全说出来,你是受害者、当事人,你不说,警察怎么维护你的权利?”   芳芳好久没说话,偷人这种事情,说出来毕竟还是不光彩,尤其是在小镇子里,一人一口唾沫碎碎能把你淹死。   手机振动起来,唱起了我给陈诤设置的专属铃声。我快步走出病房,接通电话:“喂?诤哥?”   “你现在人在哪?我已经到你住的旅馆楼下了。”   “什么?你到莲塘来了?”我惊喜道。   这意外之喜裹挟着感动咕噜咕噜漫过我的脚掌、膝盖一层层叠上来,最后覆盖我的胸口。   我心里叫嚣着,要马上见到陈诤。   快跑到旅馆时,我停下脚步,努力平息急速的呼吸。离我百米远的地方,白色的电线杆子底下,旅馆门口的大榕树旁——陈诤拉着一个小行李箱,笔挺挺站在那儿。   似有感应般,陈诤转过脸,我们四目相对,我忍不住弯了眼角,冲过去抱住他。   他被我撞得后退两步,回搂住我。   余光中,路边有些人停下对我们指指点点,我嘁了一声,同性婚姻都合法七年了,在淳朴一些的地方包容度还是没那么高。   不过——管他呢。   他们的生活与我无关,我的生活也与他们无关。   陈诤登记好身份证,我们迅速溜到房间。我刚把房卡插进去,陈诤就亲了下来,我的脸被捏着,嘴唇微微嘟起来,他嘬了一会儿后狠狠咬了一口我的唇珠。   我嗷的一声推开他,“疼!疼!”   “记得疼就好,看你还敢不敢那么冒险。你记着,没有下次了。”陈诤撞了一下我的额头,着重强调了一遍“没有下次”。   我忙不丁点头:“嗯嗯,绝对没有下次了。”   旅馆的单人床不算大,我和陈诤两个大男人躺下去,手脚完全施展不开,我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一只手探进他的衬衫里抚摸他温暖的皮肉。   这一刻,谁也没说话,我们就这么躺着,他任我施为,而我摸够了以后得了便宜卖乖,“你瘦了,都不太好摸了。”   陈诤拍掉我的手,声音不温不火的,“不好摸就别摸,从我身上下去。”   “好摸好摸!我说瞎话呢。”我赶紧补救。   陈诤却扒开我缠着他的手,铁了心要把我弄下去,我手脚并用,嘴巴紧紧咬住他的前襟。纠缠间,口水打湿了一小片布料,正是左胸最要紧的那一块。   褐色的豆豆失去了有效的遮挡,像是受刺激了,硬生生凸出来,差点晃了我的眼。   陈诤黑了脸,我掀开一旁的外套遮上去,转移话题道:“我要说正事了,你……正经一点。”   不等他回话,我赶紧接着说:“今天周二哎,你突然跑过来,请了几天假?你请假的事儿咱妈肯定知道了,我估计她过会要打电话来问问怎么回事儿,我到时候该怎么说呀?”   陈诤悠悠看我一眼,我讨好地搂住他的脖子。   “我请了两天假,别担心,妈到时候问起来你就推到我身上,就说我累了,想带你出去玩两天。”   “这有可信度吗。”我嗤了一声,“说你累了还不如说我累了呢。”   “那就……我们都累了。”   “行,行,我们都累了。”我叹口气,“说实话,这边差不多就这样了,再多我也帮不上忙。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姐吧,哦,还有,于哥就住我们隔壁呢。”   陈诤语重心长道:“你想通就好。元元,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这一次你也算救了她一回,以后就别再打扰她了。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比说清楚好,爸妈还念着你呢。”   养了我二十年的爸妈,给了我一个家的爸妈,浓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把头贴上陈诤的胸膛,“只要我们大家都好好活着,就够了。”   还没从感伤的余韵里走出来,陈诤突然一个翻身压住我,凑到我的耳边,“元元,既然正事都说清楚了,那接下来我是不是要罚你了?”   我瞠目结舌:“罚……罚我,怎么罚?”   心怦怦跳得越来越快,我是绝不会承认我脑子里闪现的黄暴画面的。   “让我捏捏你。”   “只是……捏?”   “对。”陈诤的手划过我的后腰际,径直钻入牛仔裤里,“让我捏一捏你的……”   屁股。   我羞耻地红了脸,莫名有点……失望?   ……   因为陈诤的到来,我原本回家的计划又提前了,陈诤只请了两天假,他又忙,我不能让他一直陪我。   临走前我在芳芳枕头底下塞了三万块钱,原本还想留封信的,提笔却发现无话可说,我只好写了张条子——   “芳姐,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回来以后我和陈诤请于青山吃了顿大餐,陈诤被于青山灌了半瓶白酒,脖子和耳后红成一片。   我作为三人中唯一没喝酒的人,光荣地充当了司机的角色。我们先把于青山送回了家。   目送于青山离开的背影,我掐了把副座上陈诤的脸,“谢谢你呀,诤哥。”   陈诤不擅长喝酒,除了必要的业务应酬,平时是不轻易碰酒的。他这么喝无非是为了我,为了于哥对我的救命之恩。   车窗开了一条缝,晚风钻进来把陈诤的额发吹得左右摇摆。他半醉半清醒,闭着眼,睫毛随着笑声一颤一颤,“我是真的感激他。”   妈果然还是问了我们请假的事,确切的说,是陈诤请假的事。我略去芳芳那一段,只说我们去莲塘赏景散心了,还给她发了几张照片,以增添真实度。   至此,这桩心事算是彻底了结了。尽管,我偶尔还会想到那个困扰我多年的噩梦,但它至少不是枷锁了,而是作为一种记忆的沉淀。   而芳芳……愿她来日岁月,平安静好。   作者有话说:   姐姐芳芳是被家庭环境塑造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不算坏人,又有可怜的一面,对比她来说,元元能被李家领养真的很幸运了。 第24章 实习生   时间转眼过了八月,周围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   宋致远找了新女友,沉迷于谈恋爱,要约他喝酒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于青山也忙起来了,据他所说,他工作室接了个大客户,他要发了。   老郑的妻子怀孕了,他总在陈诤面前念叨他的亲闺女,陈诤怒了,回来就说他也想要一个孩子。   ——当然不是。   陈诤对于孩子的规划是很严谨的。他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我们都还算年轻,尤其是你,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大孩子。我们两个人都有工作,如果有了孩子,不能直接就给爸妈吧。我希望这个孩子我们能共同陪他长大,等再过几年,我们都成熟一点了,再养孩子也不迟啊。”   “更重要的是,我还想多享受几年二人世界,有了孩子,我们出去玩儿都不方便,是不是?”   是是是!陈诤说得太有道理了,我不会承认其实还是二人世界最打动我的。   ……   最近组里来了新的实习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名字也好听,叫关悦。冰姐把她交给我来带,上司有命,我只能从命,按冰姐的说法,这姑娘走校招进来的,毕业后很可能要留下来,让我好好培养。   小姑娘初出象牙塔,非常稚嫩,又过于礼貌,喊每个人都是“您”。我听着别扭,问她:“关悦,你多大了呀?”   “李老师,我二十一了。”   “哦,我二十四,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别叫我李老师了,也不是在学校。叫我昱元吧,他们都这么叫我。嗯……其他人的话,除了冰姐你都直接叫名吧,也别用敬称啦,听着亲近一些。”   关悦小鸡啄米般猛点头,“好啊好啊,其实我也觉得我喊你老师把你叫老了,但我又怕显得不尊重。李老……昱元,以后我会好好跟着你学的。”   “什么学不学的,我就带带你,等你毕业了,说不定我们就成同事了。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我不在的话就问其他人,大家都很好说话的。”我暗笑,这小姑娘有点傻兮兮的,希望在工作上不要让我太费劲。   我继续叮嘱她:“等会儿小林把你的工作电脑领过来,我先发你一些资料,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好!”   我们相互适应了几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所幸关悦在工作上不算笨,一点就通,知错就改,我渐渐有了当师傅的成就感。   陈诤知道我带了实习生,笑我:“你一开始还不愿意带,现在是不是还挺好的?领导让你带实习生说明你的工作能力是被认可的,只是我总感觉你自己还没毕业多久,怎么已经可以带实习生了……”   陈诤又按住我的脸仔细地打量,“你好像没变老啊,这样可不行。”   “怎么不行?”我瞪他,“还有,按你这个说法,那我的工作能力应该是最不被认可的了,我可是我们组最后一个拥有实习生的!”   陈诤:“……”   说到实习生,我好奇道:“你带过几个实习生?”   陈诤沉吟:“三四个吧……现在还正带着一个。不过我忙,不怎么管他。”   “男的还是女的?长得怎么样?”   “男的。长相一般。”陈诤皱了皱眉,“说起来你还见过的。就是你生日那会儿,我们遇到的那个没带钱买不了票的男的。后来我们还给他和他朋友送了两块蛋糕。”   “啊?”我大惊,腾地坐起来,怎么会这么巧!那个男孩好像是对陈诤有意思来着,我醋了,“是叫元杰的那个?他实习多久了?怎么你没跟我说呀?”   “你还知道他叫元杰呀。”陈诤拍拍靠枕,示意我躺下来,“来了有好些天吧,不跟你说是觉得没必要。他是学校介绍来的,只是短期实习,待两个月就走了。”   我暗暗松一口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是不知道这被惦记的当事人感觉怎么样啊?我板起脸,“那小子之前还想找你搭讪呢,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啊。”   陈诤投降似的举起手,“我知道,但全律所的人都知道我结婚了,他肯定也知道,就算他再有什么小心思也该打退堂鼓了。而且,我会注意的,我不是傻子,你相信我,嗯?”   “你就是傻子!”我委屈道,“不然游羽——”   说到这儿,我自己捂上了自己的嘴,“算了,我不翻旧账,你好自为之吧。”   陈诤笑着翻身把我压进沙发里,蹭我的脸,“让你翻,让你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你吃醋了?”   “嗯!”我踢他一脚,“你明知故问。”   “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陈诤吻我的眼睛,“元元,你很爱我,是不是?”   我故意一声不吭,他又挠我痒痒,逼问道:“是不是?”   躲避着他的毒手,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终于妥协,“是,是!快停下来!”   “我也爱你。”陈诤一把揽起我的腰坐起来,忽然正色道:“所以你知不知道我也吃醋?”   天地良心,我有醋可以让他吃吗!   “那你说说,你吃谁的醋啊?”   陈诤眼神变得幽暗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是宋致远。”   要不是陈诤表情过于严肃,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还是那种荒谬到绝不会有人笑的玩笑。   “他?不是吧,你吃谁的醋也不会是他的醋吧。”   “你们老玩在一起,他对你很体贴照顾,是超出了朋友范围的那种体贴。他,应该是喜欢你的。”   宋致远喜欢我?我脑袋当机了,下意识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是喜欢女孩子的,而且我们一直是朋友,我也会照顾他,这是相互的。”   我晃晃陈诤的脑袋,想看看能不能晃出水来,“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和我就像你和老郑,按这么说,老郑也喜欢你呗。”   陈诤执着地要和我说个明白,“你根本不知道他看你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我能感觉到,他对你,不仅仅是朋友而已。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感觉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天道好轮回。 诤哥其实吃醋很久了。 第25章 患失   陈诤说:“喜欢的人被别人惦记,的确不好受。但他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看,我现在告诉你了,但你很难相信……”   我私心里完全不敢相信宋致远喜欢的人是我。   我们相识得那么早,那时候我还没有和陈诤在一起,如果他喜欢我,他为什么不表白呢?   在陈诤的注目下,我紧张起来,不能让陈诤觉得我不重视这个问题啊。犹豫片刻,我磕磕绊绊道,“那……他喜欢我的话,我,我该怎么办?”   我猜我现在看上去应该很无助,陈诤扶额轻笑了一声,随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想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后悔跟你说了,你应该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其实,我虽然因为他喜欢你而感到恼怒,但我又觉得他是懂分寸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忍到现在才说。”   “你结婚了,你有我了,所以他不会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他要以朋友这个身份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当然要安安分分了。”   “你要问我怎么办的话,我肯定是不想你跟他再有任何牵扯了,但这很自私。所以,你还是可以和他像朋友一样相处,前提是他真的放弃了对你的喜欢。只是,元元,就像你不能忍受我身边有人打我主意一样,我也会吃醋生气,所以,你也要注意分寸,好不好?”   我仔细检索了陈诤话里的信息。   第一,只要宋致远不再喜欢我,我们依然可以是朋友。第二,我要把握分寸,不能让陈诤伤心。   陈诤的行为处事一向妥帖,即使是在这种说不清、理还乱的情感纠纷上。   他未免过于理智,过于大方了。   把他口中“喜欢我”的宋致远换成游羽、元杰或者任何一个觊觎陈诤的人,我做不到毫无顾忌让他们交朋友,也做不到明明察觉到了还若无其事这么久。   我宁愿自私一点,让我无私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当我不再对爱抱有期待。   宋致远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已经没精力去关注了。此时我心里酸酸涩涩的,像是被高浓度的柠檬汁浸泡着,陈诤的那几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循环播放,搅得我心烦意乱。我推开陈诤站起来,往卧室走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转身时,我看到陈诤的最后一个表情,是错愕、受伤,还有困惑。   我把浴缸放满水,整个人躺进去,闭着眼睛放空自己。   浴室很安静。   安静到耳边传来滋滋滋的电流声。水温渐渐凉下来,我不想把水放掉,不想擦干身体,不想穿衣服,不想走出这道门。   所有的不想,始于我不想怀疑。   我和陈诤的感情经历了太多了,我急切地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然后……最好余生都沿着那个句点不停地绕圈。   难道那个句点还没到吗?经过游羽那件事情,我们不是已经相爱了吗?   我们要这样一直相爱下去。我爱他,他爱我。   这是不可以怀疑的。怀疑他的爱,就是否定我自己的努力。   意识越来越模糊……   ——“元元!”   睁开眼,是陈诤惊慌失措的脸。他拽着我的手把我从水里拉起来,面色不善,“怎么泡个澡都能睡着?也不怕掉进水里。”   我下意识低头认错:“对不起。”   “你要多注意一点,如果我不在家怎么办?”陈诤抓过隔板上的浴巾,任劳任怨地帮我擦干身上的水珠,“是最近太累了吗?公司里有什么事儿了?”   “没。”   陈诤蹲下来,我目光一点一点描摹着他背脊的线条,他头顶的发旋,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难受和空洞,“对不起。诤哥,我刚刚……不应该那么和你说话。”   他抬起头,包容地笑笑,“我以前好像说过,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我胸口却更酸了,紧紧抿了抿唇,故意阴阳怪气:“哦,这样。以后我再也不说了,你就受着呗。”   陈诤的动作一顿,随即他倏地把浴巾丢进浴池,拦腰背起我扛在肩上,几个大踏步走出了浴室。   我狠狠锤他的屁股,“放我下来!陈诤!”   他不为所动,走到床边时肩膀一溜,我便掉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他丝毫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直接压上来夺走了我的呼吸。   之后的事发生得顺理成章,只是这一次的情事比起以前格外沉默。我们相互赌着气,用身体做博弈,谁也不肯先认输。   我死死闭着唇,只在黏腻的吻间透漏了喘声。最后是怎么结束的我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而陈诤还是忍不住来安慰我。   他舔掉我的泪水,抚摸我汗湿的头发,“好了好了,别哭了元元。”   第二天,第三天,更多天……我们相处一如往常。我坚持住了,没有将怀疑说出口,那个句点还是完整的。   陈诤仍然以为我是因为不能接受失去宋致远这个好朋友而受了刺激,他说:“你好好想想,我给你时间。”   我哪里还想的出来?我本来就不相信宋致远喜欢我,没看他和他的小女朋友谈恋爱谈得风生水起的,我才不会没头没脑地去找他求证,他会笑死我的。   一周后,陈诤再次问起来,我支支吾吾的给不出个章程。他把脸一沉,眉毛也蹙起来,看上去真的生气了,“你是不是一定要跟他做朋友,一定缺不了他?我没要你跟他绝交,就是——你们不能像以前那么亲密,你得上点心。我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对象!”   最后一句很动听,前面的都是废话。我暗暗点评道。   我知道我敷衍不过去了,只好实话实说:“宋致远新交了女朋友你知道吗,他哪可能喜欢我啊!我们好哥们做了这么多年要能发展早发展了,你这是让我被迫开桃花啊。”   “原来你根本没相信我说的话。”陈诤眼神黯淡下来,“不相信就不相信吧……元元,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但,你好歹少和他出去玩,成吗?”   我歪头看他,我是应该高兴的。但莫名地,我想,要是我是他的话,我会再坚持久一点的。   ——如果我真的爱他。   ——如果他真的如我爱他一样爱我。   作者有话说:   元元爱的太久,诤哥的爱又起步不过一年,加上性格大相径庭,他们的心灵对话是有偏差的。 第26章 中秋番外 陈荔二三事   【本章第三人称,请开上帝视角】   (一)   陈荔三岁半了。   他的世界奇妙又混乱。   他没有妈妈,但他有两个爸爸,大爸爸和小爸爸。   大爸爸叫“诤哥”,小爸爸叫“元元”。   明明两个爸爸都是这么互相叫对方的,但是,他叫就不行!   陈荔哒哒哒跑到客厅,大爸爸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敲敲敲。   “诤——哥!”陈荔奶声奶气叫了一声,“请和我一起玩呀。”   自从陈诤教他要懂礼貌,教他让别人帮忙要说请,他的“请”字就总出现在奇奇怪怪的位置。   陈诤手上工作不停,扫了小不点一眼,“你小爸爸呢?”   “他、他洗澡呀!”陈荔扒住大爸爸的袖口往外扯,“一起玩,请和我一起玩!”   陈诤被他扯住,顺着他弓腰往卧室跑,卧室的地毯上零散摆着一堆积木。   陈荔指了指积木,欢快地蹦起来,“大爸爸要盖大房子!和我一起盖呀。”   陈诤头痛,他看着儿子微微撅起的小嘴巴,心里软绵绵的,但那边和客户还在聊着,他必须要先把工作解决了。   “这么乱怎么盖呢?盖不了啊,啾啾先把积木收拾好,收拾好爸爸就来陪你盖了。”   啾啾是陈荔的小名,两个爸爸本来没想给陈荔取小名,但李妈妈说了,孩子没妈都不能没有小名。   陈荔属鸡,小名就定了啾啾。按这个取名法,如果属鸭的话,小名就叫嘎嘎。哦,抱歉,十二生肖里没有鸭子。   陈荔听了大爸爸的话歪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他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了,可以自己收拾玩具了,所以他点点头,“爸爸,等我收拾好了,你就来哦,我们一起玩!”   陈诤敷衍地嗯了两声,他想的是,等陈荔收拾好了,元元也就洗完澡出来了,到时候他有小爸爸陪着,就不会记得大爸爸了。   十分钟后。   卧室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哇——诤哥爸爸——你怎么还不来!”   陈诤和客户说了抱歉,手忙脚乱地蹬上拖鞋跑过去,和裹着浴巾一脸慌乱的李昱元打了个照面。   李昱元显然是听到动静刚从浴室里出来。他们一起进了卧室,陈荔坐在地上,脸蛋朝天,呜呜地哭着,嘴里还嚷嚷着,“不来……收拾好了……等了好久……”   看到陈诤,他立马站起来一个冲刺撞到陈诤脚边,用肉乎乎的小手打陈诤的小腿,“爸爸你坏!我请你和我玩,你没有来,我收拾好了。你看,你看呀——”   花花绿绿的积木毫无章法地挤在小箱子里,小孩子的收拾,仅仅在于把它收起来。   陈诤有些尴尬,他的视线转向李昱元,李昱元哼了一声,“答应好陪他的又不陪,我澡还没洗完呢。”   陈诤把小不点抱起来亲了一口,“对不起,爸爸这就来陪你玩。但是,爸爸要先送小爸爸去洗澡。”   李昱元的目光狐疑地漂向陈诤,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好吧。”陈荔一向偏向李昱元,他想,洗澡是很累的,他每次洗澡都累得天昏地暗。小爸爸有人帮忙的话会不会洗得快一点呢?到时候……到时候两个爸爸都可以来陪他玩啦!   陈诤推着李昱元一出卧室,就把他往墙上按,他凑到李昱元耳边,“今天洗这么久?是想让我帮你洗吗?”   李昱元忍不住笑起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你不会要说你忘了吧。”   陈诤沉默,表情很疑惑。李昱元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嘴角也拉下来,“你、你忘啦?”   眼看着李昱元就要变脸,陈诤立时咬上他的唇,细细研磨,“没忘。今天是第九年了。”   “好了,我泡泡还没冲干净呢。”李昱元从陈诤的臂弯里溜出来,回头眯眼一笑,“现在不要你洗,待会儿有你洗的时候。”   (二)   宋致远和陈家的小子陈荔是天生的对头。   他明明是陈荔的干爹,却总是致力于逗哭这个小不点儿。   “把啾啾送到我家来好不好?”   “不要。”陈荔嫌弃地拍了干爹一下。   “就要,我喜欢啾啾,啾啾今晚就来我家吧。”宋致远装作很严肃的样子,拔腿就往厨房走,“我现在就去跟你爸爸说,你爸爸一定会同意的。”   “不要!”陈荔急了,迈着小短腿跟着宋致远身边,使劲儿拍打他。小孩用劲不注意,打人还是很疼的。   宋致远“嗷嗷”了几声,一边躲一边大喊:“李昱元你家小孩要和我solo了!我打不过他!”   紧接着陈荔开始尖叫,整个客厅都是他飙海豚音的秀场,“不要——不要跟你走!不要馊、漏!”   厨房的推拉门开了,李昱元气势汹汹地出来,一脸不快。他本来和陈诤在流理台边你侬我侬,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魔音,穿耳贯脑,他和陈诤对视一眼。   ——谁出去?   —— (李昱元扬了扬下巴)当然是你了。   ——(陈诤望天)你哄孩子有一套,要不还是你去吧。   李昱元落败。   “宋致远你几岁了,不逗他会死啊?”   客厅里,陈荔哇哇乱叫地追在宋致远身后,脸红扑扑的,已经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兴奋了。“馊漏!干爹!”   李昱元上前一把拦住宋致远,一手拎起儿子的衣领,“都给我好好站着。”   陈荔委屈地撒娇:“干爹坏坏。”   李昱元心都要化了,他擦擦儿子脑门上的汗,安慰他:“干爹做错事了,你打他手心一下,就原谅他好不好?”   宋致远闻言乖乖把手伸出来,陈荔小手“啪”的一下,宋致远夸张地甩甩手,“啊,好痛好痛。”   陈荔咧开嘴,露出缺了一小块的牙齿,然后笑着跑走了。宋致远坏笑道:“啾啾,你的门牙——”   李昱元眼疾手快地捂上他的嘴,瞪了他一眼。   厨房里陈诤探出身来,笑得如沐春风,“元元,到你的拿手菜了。”   “哦、好,来了。”李昱元快步回到厨房,推拉门“哗”的阖上,门玻璃上一尾小鱼在水草间欢快地游。   作者有话说:   过节来点甜的。我们啾啾登场了! 第27章 世界太小   陈诤大概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和我真的吵起来,我也不想。我们非常默契地共同翻过了这一页。   宋致远在他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我和陈诤情感生活的一只拦路虎。   想想也是滑稽。   我敲了敲头,暗骂自己过于矫情。陈诤也是挺冤枉的,他大方还不好吗?   他大方,我小气,我们是天生一对。   感情单方面遇挫,季度工作忙成狗。在这种多事之秋,关悦还来给我添堵。   她在上午快下班的时候摸鱼玩手机,被路过的冰姐抓包了,害我很尴尬,一个监管不严的帽子眼看着就要扣到我头上。   面对冰姐不善的脸色,我义正言辞道:“关悦平时工作很认真的,上手也快。就是快下班了,她任务也完成了,这不,一时放松……”   冰姐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上司,说了句“下不为例”后就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飒飒地走了。   关悦当时羞愧得脸都红透了,结果冰姐一走,下班时间一到,她就嬉皮笑脸,“昱元,今天吃小食堂还是外卖?”   我心痛,这还是当初那个讲文明懂礼貌的青涩小姑娘吗,心理素质妥妥的是老油条啊。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被老板骂两句,能不安上半小时,一整天都是老老实实的。   关悦才刚实习一个月,社会人的油腻作风已经学了个九成九,我开始担忧,以后不会要“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吧。   我打开外卖软件,点开以前的订单,“我想点一个芝士焗饭,你来点什么?”   关悦笑得很乖,“那我要一份牛肉焗饭好啦。”   说起来,我和关悦已经做了好几天的饭搭子了。   原本我几乎每天都是跟宋致远一起去美食城吃中饭的,但最近和陈诤因为他的缘故闹了点不愉快,我自觉应该和宋致远拉开一点距离。   就算陈诤看不到,我也问心无愧了。   我以要照顾实习生的名义,把宋致远赶去跟小夏他们拼餐,当时宋致远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   手机“嘟嘟”地震起来,是外卖小哥的电话。我一滑接通:“喂,您好。”   “是李先生吗?您的外卖已经到了,请下来取一趟。”   “好咧,麻烦您把我的外卖放在楼下大厅的桌子上,我马上下去拿。”   我眼风一扫,关悦立马站起来,狗腿道:“我现在就下去拿!”   吃饭的时候,关悦支好手机支架,戴上耳机,津津有味地盯着那块小屏幕,时而瞪眼,时而发出低低的鹅叫声。   我坐她对面,她的动静我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怕被呛到吗?   我悄悄走到她身后,想看看她是为了什么这么痴狂,连吃饭的空隙都不放过。   只见她手机里一个光头大汉拎着锤子跳来跳去,最边上有个小窗口,主播正专心致志地操作游戏人物。   这张脸……怎么这么面熟呢。   我回想了一圈可能认识的人,终于在某个角落里翻出来元杰的脸。   这像是美化版的元杰了。   世界这么小吗?   我拍拍关悦的肩,她吓了一跳,取下一只耳机,回头看我。   “怎,怎么了?”   “视频里这个人是谁啊,看着挺有意思。”我佯装好奇。   关悦一脸遇到知己的表情,惊喜地捂住嘴,吱哇乱叫:“他,他是红果的游戏主播,不算很有名的那种。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帅?我把他的红果号分享给你,你可以看看他的其他视频,他游戏玩得杂,什么都会玩,总有一款你喜欢!”   关悦的眼睛因为安利迸发出强烈的光彩,我实在不忍心打击她的热情,便顺水推舟,“好,你发给我吧。”   “你一定会喜欢他的!”关悦的嘴角上扬,露出幸福的笑容,“妈妈又给你拉到了一个粉丝……”   我心里毛毛的,打开和关悦的微信对话框,她发来了一个红果账号的主页链接,我点进去——   头像是一张抱着猫的自拍照,猫美人帅,就是滤镜太重。   账号ID叫“懒懒小杰在线修仙”,叫小杰的话,那看来是没错了,这个游戏主播的确就是我认识的元杰。   午休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按照往常的习惯,接下来我是要躺沙发上睡一会儿的。   但,鬼使神差地,我停在了那个页面,把元杰的主页拉到最下面,从他第一个视频开始看,一直看到了最新一个。   不得不说,元杰的游戏视频有趣又有梗,看着很下饭,他本人在视频里傻呆呆的性格也很吸引小女生们喜欢。   可他在现实生活中,明明就是一个活力四射的大男孩儿啊。   我似乎懂了,这——就是人设啊。   懂了以后,我在心里咯噔一下拉响了十级警报,这个男的,太能装了!   果然,古人智慧诚不我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幅场景。   「“学长,这一块儿我不太懂,你能教教我吗?”元杰可怜兮兮地指着电脑某一处。   陈诤冷漠脸:“这么简单的都不会,在学校干嘛去了?”   “人家真的不会嘛。”元杰晃了晃陈诤的袖子,“学长你就教教我吧,就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行吧。”陈诤无奈叹气,“谁叫你是我带的实习生呢。”」   不行!   怎么可以!他是装的!   我被我的假想吓到了,虽然我很相信陈诤的人品,但我不相信元杰啊。   谁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会不会对陈诤勾勾搭搭。   即使只是想象中的这种解疑答惑的小事,只要其中一方心里有不可告人的他念,我就要醋死了。   其中一方,特指元杰。   晚上下了班开车去律所一趟吧,今天和陈诤去吃韩式烤肉。   顺便会会那个小学弟。   ……   我订好了烤肉馆的座位,给陈诤发消息。   【我:诤哥诤哥!我突然想吃烤肉了!】   【我:我们晚上去吃好不好呀?】   过了一会儿,陈诤回过来了。   【诤哥:好,那我提前下班过来接你,你订了座吗?】   【我:订了。还是我们常去的那家。】   【我:你别来接我了,你接我那么多次,今天让我接你嘛。】   【诤哥:那你到时候开慢点,别走景辉西路,今天那边修路会堵车。】   【我:嗯嗯!小狗点头.GIF】   作者有话说:   恭喜元元靠脑补获得了一个劲敌。 第28章 你放心   “诤哥,这里!”我坐在沙发上,远远对陈诤招了招手。   陈诤提着公文包,大踏步走过来,“怎么还上来了?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就这么着急想见我?”   “谁说我来看你?我是来看老郑的。”我四处张望,“老郑人呢,他现在不是不加班了吗?给他亲亲老婆、亲亲女儿洗手做羹汤做腻了?”   老郑从他妻子检查出怀孕起,几乎每天都准时下早班,陈诤和我有约会的时候多半会和他一起下班。   “别污蔑他,被他听到了,要跟你急的。”陈诤把公文包放下,坐在我身边,一只手搭上我的肩,“他刚去厕所了。老郑今天搭地铁来上班的,等会儿我们捎他一程,送他回家。”   正值下班高峰期,开车也比坐地铁快不了半个小时吧。老郑这么急着赶回去,无非是怕老婆女儿饿着了,他是真的很喜欢孩子啊。   我感叹道:“老郑这个女儿还没出生就成他的克星了。他以前可是号称拼命三郎欸,现在终于知道顾家了。”   “那照这么说,你就是我的克星了?”陈诤闲适地靠在软垫上,两根手指松了松领带,噙笑看我,“最近半年来,我的加班时间在考核那里已经快要垫底了,再这么下去,我被开了怎么办啊?”   想起好多次陈诤被我缠着看电影打游戏,我微微心虚,嘴上却理直气壮:“那你玩儿得不也挺开心的?何况谁舍得开陈大律师啊,你要被开了,我来养你。”   陈诤撑着头笑开了。   我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想到了来律所的目的。   “你别笑了。”我拍他一下,“我问你,你都下班了,那你带的那个实习生呢,他也下班吗?”   “实习生本来就不用加班。你问他干什么?”   “我……”面对着陈诤的目光灼灼,我实在撒不好谎。于是我把身体背过去,哼哼唧唧,“我就是觉得你都下班了,那实习生要是不下班的话,也太不人道了吧。我就是问问而已。”   “真的?”陈诤把头凑过来,呼吸落在我的颈侧,痒痒的。   “真的真的!”我快要忍不住捂脸遁地了。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我干嘛要问不相干的人呢,自找没趣。   陈诤好似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元元,你放心,放一百个心。”   像有一只手,把我噗通噗通要跃出胸膛的心脏轻轻摁了回去。   我眨眨眼,“嗯。”   “哎哎哎,你们干嘛呢!要亲热回家里去,在外面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老郑的嗓门一如既往的粗犷,一下子打破了周边的旖旎。   我和陈诤迅速坐直,陈诤不客气道:“你掉到马桶里了?去这么久。”   “我出来的时候见到元杰了,他说要和我一起走,我不好拒绝嘛。”   “那他人呢。”陈诤皱了皱眉。   “明天他不是学校有事上不了班嘛,正收拾东西呢,快了。我就先出来跟你们说一声。”老郑摸摸鼻子,“老陈,我就觉着吧,他平时挺认真的,你又不怎么管他,我怕他心里有想法。”   我默默心道,陈诤不管他的话,他的实习生活不会太好过吧。   想想我刚开始当实习生的时候,每天恨不得问冰姐八百个问题,冰姐也很耐心,态度非常和善。   和陈诤一对比,冰姐简直是救世主。   “哎,他来了。”   老郑一转身,我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个男孩拽着背包带子朝我们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久等了。我以为只有郑哥呢。”元杰不住点头致歉,面庞微红,气息有些急促,显然是刚刚跑快了。   “小事儿,走吧。”老郑大度地笑笑,又打趣我和陈诤,“你再来晚一点也没关系,他们可有的腻歪。”   元杰的视线向我看来,我颔首一笑,“你好啊元杰,我们又见面了。”   元杰的脸更红了,“你好你好。”   “你们……以前见过啊?”老郑惊疑道。   “嗯,我帮元杰买了张票。”我一句话带过了这个话题,刚好这时快走到电梯间了,我问陈诤,“你开车还是我开?”   陈诤:“我开吧。”   “行。”我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递给陈诤,余光中瞥见元杰,他落在最边上,拘束得快要迈不开腿。   我明白是我和陈诤还有老郑三个人太熟了,无形中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我心软了,“元杰是住学校宿舍吧,我们把你送回去?”   “啊,不用了,谢谢你们。我,我有事要办,晚点再回学校。”他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拒绝了我的提议。   “那行,我们把你送到最近的地铁站,这总可以吧?”   毕竟老郑说好了和他一起走的,我们三个人坐车,留他一个人,太失礼了。   元杰点头,“那就麻烦你们了。”   在车上,元杰主动加了我微信。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灰猫,对着镜头张牙舞爪。   应该和他红果头像的那只是同一只。   陈诤开车,老郑大概和他老婆在聊天,车里安静得很。   我怕元杰尴尬,没话找话:“这猫是你养的?挺可爱的。”   他坐在我后面的座位,闻言两只手扒上副驾的靠背,脸也挨近了一点,“它就是长得可爱,性子特别凶,是朋友送我的,名字叫小张。因为我那个朋友他就姓张,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出他话语里的兴奋,陷入了两难境地。   我既不想跟着他一起哈哈哈,因为我真的觉得不好笑,又不能不理他,因为话头是我先挑起来的。   我把求助的眼神转向了正在开车的陈诤。   将近四年的夫夫总是没有白做,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   陈诤咳了一声,元杰的笑戛然而止。   “地铁站快到了,你检查一下,别落了东西。”   我侧头观察元杰的反应,他几近是受宠若惊地应了:“哦,好,谢谢陈哥!”   我在心里闷哼:看你今天这么可怜,我不跟你计较了。   很快,元杰下车了。   我们的车驶过一排红绿灯后,我心有所感地回头一看。   ——元杰还站在地铁站口的花坛旁边,身影缩成小小的一条。 第29章 元杰的直播   晚上我正玩着游戏,微信弹出来一个消息。   【关悦:昱元,昱元!你睡了吗?】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吧,关悦这么晚找我有事?   【我:没睡呢。】   【关悦:小杰开播啦,你有没有兴趣看看他直播啊?】   关悦甩了一个链接。   这么晚了还直播,元杰的室友不会有意见吗?   我觑了觑陈诤那边的动静,他正靠着枕头敲字。   翻了个身,我偷偷点开那个链接,进度条显示元杰已经直播四分钟了。   弹幕一个气泡一个气泡地跳出来。   【阿杰の金主:小杰晚好!】   【淋雨不会湿吗:小杰晚好,今天玩什么游戏?】   ……   小窗口里,元杰理了理头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今天不玩恐怖游戏了,我想玩个轻松的,你们帮我拿个主意吧。”   一时间,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名字被打在屏幕上。   我也想凑凑热闹,字刚打完,点击发送时,系统却提醒我没有登录。   我耐着性子一步一步操作完,回到元杰的直播界面。   他还没有决定好玩哪个,于是我快速把想打的字发出去。   【小杰我是你爸爸:推荐桥梁工程师呀!很好玩的!】   我承认我用这个昵称就是想吸引元杰的注意,但没想到引来了他粉丝的一致抗议。   【小杰第一妈妈粉:喂!上面的那位大哥,你连个粉丝勋章都没有,好意思自称是小杰的爸爸吗?】   【木木子:就是就是!那个人是别的主播粉丝跑来捣乱的吧。】   【一十六岁是你:哪里来的逗比,在场的姐妹们有属猴的快把他领回去。】   我犯了众怒,有些慌张地准备补救。我本想给他刷几个小礼物,手一抖,点成了最贵的那个。   “不要——”   【打赏成功!获得粉丝勋章一枚。】   【用户“小杰我是你爸爸”小手一挥,开启全直播间烟火特效。】   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昵称前面多了一个“杰”字王冠。   屏幕上炸开了五颜六色的绚烂烟火。   【木木子:金主爸爸我错了!】   【甜甜圆白菜:金主爸爸我错了!】   【阿杰の金主:金主爸爸我错了!你才是金主!】   直播间里一清水地开始刷“金主爸爸我错了”这句话。   我心痛钱包的同时,又觉得扬眉吐气。   元杰笑得依然很矜持:“那我们今天就玩桥梁工程师了,这个游戏我记得是好几年前出的吧。”   【谁是你蓝朋友:爷青回。】   【柳叶依依:爷青回~】   【我是小张:文科生的噩梦,理科生的天堂。】   “这个游戏文件比较大,我记得我以前下过来着。”元杰的鼠标左点点右点点,“我找找安装包还在不在。”   我正等着享受胜利成果呢,陈诤大手一伸揉了揉我的头发,“元元,该睡了。”   我立马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啊,好,就睡了。”   “关机了吗?没关机不要放床头。”   “不是设了自动关机嘛。”   “快点。”陈诤盯着我。   我只好把手机拿出来,老老实实地关了机。   第二天。   我打着哈欠坐在关悦对面。   昨晚惦记着直播间的后续,导致我一晚没睡好。   离正式的上班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我随口一问:“关悦,打了卡吗?”   “打了打了。”关悦隐隐在压抑着什么,眼神放光。   好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声音说:“你昨天看了小杰直播吗?可精彩了。”   “有个零级新号的小傻瓜顶着一个特嚣张的名字,被我们骂了以后刷了个烟花,然后就逃跑了!可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小傻瓜本人面无表情,“有意思吗?”   关悦犹疑问道:“没……没有意思吗?”   “我觉得没有。今天任务比较重,你做好准备。”我打开工作电脑,说话间已经敲定了关悦的工作计划。   “啊?不会吧——”关悦哭丧个脸,哀叹着趴在了工位上。   中午,我残忍抛弃了关悦,回归到宋致远的怀抱。   我们去得晚,美食城的空位已经没了。   三份炸鸡,两瓶可乐,两个男人蹲在小花园的围栏旁边不顾形象地开啃。   宋致远“噗”地拧开可乐瓶盖,冲我挑挑眉:“不照顾实习生了?”   “她本来也不需要我照顾。”我戳了戳炸得焦黄的鸡膀子,抬头看他一眼,“你这么了解我,应该猜出来了这是借口吧?”   “是,我猜到了。突然不跟我接触了,躲我跟躲仇人似的,这谁他妈还能猜不到啊。”   一阵沉默。   宋致远问:“为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么?因为我交了新女友?”   “不,肯定不是因为这个。以前还有乐敏呢。”宋致远递给我一块蘸好辣酱的鸡肉,“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低着头不敢看他,直到把那块肉吃完了才说:“有人说你喜欢我。”   “咳、咳咳……”宋致远被呛到了,眼角发红,“哪个王八蛋说的!”   我给他顺气,心里安定下来,看宋致远这么激动,这一定是假的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别管谁说的了,反正我一个字都不信。”   宋致远突然“诶”了一声挡住右眼,“辣椒进眼睛里了,快给我拿张纸。”   我忙不迭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他手里。他把纸巾按在眼周,很快湿透了一片薄薄的洁白。   这么辣的吗。   我有些担忧,又抽了一张给他。   宋致远睫毛湿了,他泛红的双眼对上我的脸,说:“你不信就再好不过了。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的,是吧?”   “当然是了。”我笑,揽上他的肩膀,“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收拾好残食,我们边走边闲聊。我问他:“哎,工程师那个游戏你还存着吗?”   桥梁工程师这个游戏在我和宋致远上大学的时候非常火,总关卡据说有三千关,越到后面越难。   宋致远比我厉害,当时他已经玩到一千多关了,我才几百关。我这个小菜鸡经常找他带着过。   “存着,我已经通关了。”宋致远淡淡道。   “三千关你全过了?”我不可置信地拽他的手,“你没骗我吧,你什么时候通关的,怎么没告诉我?”   宋致远斜我一眼,嘲讽道:”你后来不是不玩了么,三分钟热度。”说着他甩手过了马路。   “我最近下回来了,你快说你怎么通关的,你是不是看攻略了……”   “哎,宋致远,你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小傻瓜元元:后来,我成了我情敌的粉丝。   【本章以及后续章节所有为数不多的关于游戏和直播的内容皆为虚构,脱胎于现实生活的杂糅,为写文便利而生。希望大家不要较真。】 第30章 礼物   陈诤的生日快要到了。   我苦思冥想了好几天应该送他什么礼物,于青山的朋友圈给了我启发。   陈诤还记得十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吗?   那个时候的我还在上初中,留着小男孩们常见的短发,比寸头稍长一点的那种,不扎人,摸上去是柔软的。   每天穿着蓝白校服,踩着单车来来回回。单车放在一楼的小车库里,不上锁,靠墙立着陈诤的滑板。   我会把单车停在滑板的旁边,脚踏板小心地挨过去,像是抱住了它。   妈的单位有时发了节令水果,会让我送一盘给对面陈家。   我会偷偷挑个最好看的盘子装着,比如日式风的唐草盘。   敲开门的那一刻,如果看到是陈伯父或是陈伯母,我就乖巧地笑。如果是陈诤,我就要找借口进他房间了。   一般是如看书这样让他无法拒绝的借口。   但陈诤打发我也很有一套。   他会让我直接把书拿走,我抱着书走到门口了,还要转头看一眼。看他房间里一整面的书墙,看他飘窗上白色的窗帘。   这些隐秘的心事,在那时候常常困扰着我。   让我欢喜让我忧愁,还让我恐慌。   我从来没有特意去想过,暗恋陈诤到底值不值得。   按结果来看,我得到了陈诤,那应该是值得的了。   按过程来看,在陈诤回应我以前,喜欢他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要坚持还是放弃,全在我个人,那我也认为是值得的。   因为我喜欢他太久,沉没成本太高,在撞南墙以前,我没法喜欢别人。   好在陈诤没给我一头撞死的机会。   “你要送他一本书?”于青山提高了语调,“还要我帮你画插图?!”   “是,是。你就拿我当客户好了,我会付你劳务费的。”我腆着脸哀求他,“于哥,你就帮帮我吧。”   于青山敲敲桌子,说道:“这是急单,仅此一次。”   我向他详细描述了我的想法。   ——我要把十年前的我送给陈诤。   那个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向而无所适从的李昱元,那个小心翼翼靠近邻家大哥哥的李昱元。   我想让陈诤知道,那些普通的小事背后,藏着的是我的满腔心意。   这些过去的浮影,都将通过于青山手中的画笔呈现出来。   ……   转眼到了陈诤生日当天,他问我要在家里吃还是在外面吃。   废话,当然是在家里吃。在外面吃我这个礼物还好意思拿出来吗?我那些酸话还好意思说吗?   感谢于青山,我已在前一天拿到了赶制的画本。   不枉我每天争分夺秒地背着陈诤给于青山打电话,发小作文。有时一段回忆突然闪现,即使是在深夜,我也要立刻记录下来,作为画本的素材。   去年陈诤生日那天,我一个人赶着下班,买菜做饭。   今年的同一天,陈诤开车接我,我们一起去的家乐福。   不是周末,人不算多。   陈诤推着购物车跟在我旁边,一楼生鲜区、熟食区一路逛过来,到了花花绿绿的果蔬区。   我挑了把西芹,正要放进小车里,陈诤拦住我,“你又不爱吃,别买了。”   仔细回想,家里的餐桌上已经好久没出现芹菜了。   是了,从陈诤管着菜篮子的名单以后,物业每天送上门的蔬菜里就再也没有芹菜了。   我从来没有告诉陈诤我讨厌芹菜啊。他这是……自己发现的。   我还以为我装得很好呢。   一阵恍然后,我坚决地把西芹塞进小车,“今天你生日,我想给你做西芹红烧鱼。”   眼看陈诤还要再说些什么,我放软了声音,笑说:“就只是今天,我知道你爱吃芹菜的。”   “行吧。”陈诤败阵,侧过头认真看我,“元元,你要知道,我爱吃的不仅仅只有芹菜。我还爱吃西蓝花,你也爱吃,西蓝花我们就可以一起吃。”   “芹菜对我来说不是必不可少的,你才是。”   你才是。   这话听在我耳中就像一道巨浪,不停地拍打我带有软壳的心房。   比“我爱你”更具有平实的、舒慰的、涤荡的魔力。   陈诤是察觉到了吗?   他察觉到了我这段时间难以言说的不安吗?   所以他才一次又一次的,安抚我。   但其实我已经渐渐想开了。   每个人爱的方式、度量是千差万别的。计较得太多、太深,只会庸人自扰。比起最开始爱而不得的那好多年,我已经得到了太多。   我抬起手覆在陈诤抓着购物车把的手背上,小声说:“你也是。”   你也是,你也是我的必不可少。   ……   厨房里。油烟机无声地带走大量的雾气。   灶上开着中火,红烧鱼在锅里收汤。   陈诤靠在门边,我靠在他身上。我们身上穿的是同样的蓝色格子围裙,脚下踩的是同样的灰色棉绒拖鞋。   “咕噜咕噜……”,鱼汤的香味因子飘散开来。   我把一头黑色软毛蹭进陈诤的侧颈,最后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啾”了一下。   “真好啊,诤哥。”   陈诤捏我的耳垂,手指触上来有些冰冰凉凉的,“以后我每年生日都这么过就好了。”   晚饭后,趁陈诤刷碗的间隙,我提前布置好了小阳台。   小茶几上摆了一束百合花和傍晚刚在超市买的蓝莓什锦拼盘。   沙发旁边的两个花架挂上了米黄色小彩灯。   一轮弯弯小小的峨眉月挂在天边。   万事俱备,只欠诤哥。   我窝进沙发里,摩挲着抱枕上的珊瑚绒球。   一个黑影子过来了,被灯拉得长长的。   “你准备了什么惊喜?”陈诤坐到我身边,用带着湿意的手掐我的鼻子,“怪不得今天洗碗机突然坏了,你这个小坏蛋。”   我笑看他,“诤哥,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心里很温柔,希望带进了文字里吧。   这是故事开始后诤哥过的第二个生日,是和第一个做对比的,以后正文里不会这么详细写生日了。 第31章 往事(一)   【本章第三人称,请开上帝视角】   放学了。陈家的大门打开,从玄关进来一个又高又瘦的少年,正安静地脱鞋。   陈妈妈利索地浇完了几盆兰花,这些都是陈爸爸的宝贝疙瘩。她放下浇水壶,招呼儿子:“陈诤回来啦,你快放假了吧?到时候去隔壁找元元玩啊。”   陈诤脱下外套搭在手边,径直往房间走,头也不回,“不去。”   “哎,你这孩子,你李阿姨李叔叔人多好呀,元元也那么乖,你带人家玩玩怎么了?是会少块皮还是会掉块肉?”陈妈妈不满地追到儿子房间门口,隔着一道门唠叨起来,“你要是能有元元一半乖啊,我就谢天谢地了,整天跑出去捣鼓你那破滑板……”   陈诤心烦气躁地捂住耳朵。   元元,元元,妈直接把他抢过来当儿子算了。   那个小屁孩上次借了他的书又不还!这都两个礼拜了,还得他亲自去对面找他要。   他怎么每次都这样?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李昱元每次借书以后都要他三催四请地求他还书,真不知道这书到底是谁的了。   要不是看在李阿姨李叔叔的面子上,就李昱元这种德性的小屁孩,他陈诤看都不会看一眼。   下午出门的时候,陈诤在楼道里碰见了背着书包的李昱元。李昱元攥着书包带子,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陈诤在心里不屑地啧了一声,正想直接绕过他走下去,李昱元出声了:“诤哥,你上学去吗?”   陈诤不好明目张胆地无视他,怕他向家长告状,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嗯。”说完率先下了楼。   李昱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拔腿跟了过去。   陈诤察觉到后面那个小子跟着自己,迅速将滑板放下,左脚一蹬,风一样地溜远了。   晚饭后。   两家大人照常一起下楼散步,留下两个孩子在家里。   陈妈妈出门前还叮嘱陈诤道:“作业写完了就去教教元元,别闷在房间。”   陈诤没说话,他倒是想出门找朋友溜几圈花滑,可妈不让啊。   待到陈爸爸陈妈妈走了后,陈诤又想起那几本书来,于是他敲开了李家的门。   李昱元怯生生地露出一张小脸,“诤哥,你有什么事吗?”   陈诤毫不客气道:“我来要书。都十多天了,你应该看完了吧?”   李昱元垂下眼睫,“嗯,看完了。”   “那你还我。”   “诤哥,你进来坐坐吧。”李昱元没有回应还书的话题,却把门敞开,坚持要陈诤进去坐坐。   陈诤暗自生气,这小子就是想霸占他的书,这一手装乖的好本事骗得了他爸妈,可骗不了他。   陈诤至今还记得他上初中时发生的那件事。   那时候李昱元还是个二年级小学生,两家父母忙,互相帮忙照看小孩是常态。有时大人们都不在,就会让两个小孩作伴,大的照顾小的。   陈诤比李昱元大四岁多,心智又成熟的早些,和一个安静又寡言的小孩子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去。   但大人们就是要把他和李昱元拴在一起。   前一晚下了一场大雪,小区的草坪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衣。   陈诤的同学来找他了,几个男孩子站在楼下轮番喊陈诤的名字。   “陈诤,你快下来玩!”   “陈诤,下来打雪仗啊!”   陈诤郁郁地坐在桌前,来回翻着薄薄的作业本。他其实对打雪仗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不想回应他们。但那些同学一直喊他的名字,他觉得有些丢脸,他们再这么喊下去,会扰民的吧。   旁边,李昱元趴在桌上,戳了戳陈诤的手,“哥哥,他们是在喊你的名字吗?”   “……是,他们是我的同学。”   “哥哥,你不用陪我,你下去和他们玩吧。”   见李昱元这么懂事,陈诤更不想和那群同学冒着寒气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了,他宁愿和小孩子待在一起看书。   陈诤牵起李昱元的手,打算下去和他们说清楚。   一到楼下,刺骨的冷意混着风吹进领口,让陈诤打了一个寒噤。   陈诤帮李昱元把外套的帽子戴上,“你在门口等哥哥,哥哥等会儿就过来。”   “好。”李昱元点头。   陈诤向他的同学走过去,那群男孩子见到陈诤,呼啦一下围过来,叽叽喳喳的。   “大学霸,放假了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人家学霸放假了也要好好学习,哪像咱们啊。”   “学霸这不是下来了吗?”   陈诤打断他们:“你们自己玩吧,我不能和你们一起玩,我要带弟弟。”   “喂,陈诤,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凶巴巴道,“亏我还是你同桌呢。说好了放假要一起玩的,我都带着人找上门了,你还找借口,不就是觉得我们没你成绩好呗。”   这个小胖子叫应子轩,是陈诤的铁杆粉丝,难缠得紧。一直以来他都顽强地无视了陈诤的冷眼,硬是贴上来要跟他做朋友。   陈诤被噎得哑口无言,他的确是答应了,但他当时没想到应子轩还能找到他家来啊。   “不是借口。”陈铮指了指单元楼门口小小的身影,“那就是我弟弟,我要带弟弟的。”   “那就让你弟弟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我们就在你家楼下玩,不走远。”   陈诤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能言而无信,便说:“那行,那我们就玩半个小时,时间到了我就回去,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   说完他转身冲李昱元招手道:“元元你先上楼去,门没锁,哥哥过会儿再上来。”   话音还未落地,应子轩和其他几人已经拢起一个大雪球,朝他轰了过来,“快点陈诤,别耽误时间。”   陈诤的脸被砸了个正着,小少年的好胜心被激起,他恼怒地瞪向应子轩,加入了打雪仗小队。   男孩们的笑闹声太大,所以陈诤也就没有听见那句小声的应答。   ——“我等你的,哥哥。”   这句话轻轻飘飘,晃晃悠悠,化进了冷冰冰的雪里。 第32章 往事(二)   【本章第三人称,请开上帝视角】   雪团飞过来飞过去,被捏紧又啪叽散开。   陈诤一边躲着应子轩他们的攻击,一边看了看表,快到半小时了。他有些意犹未尽,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小楼门口。   金属大门虚掩着,没有人影。   明明李昱元应该早就上楼去了,陈诤莫名地就是放心不下。   他停住脚步,对着应子轩喊道:“时间到了,我该回家了!你们也回去吧!”   说完他不顾男孩子们的挽留,匆匆跑了回去。   陈诤握住冻手的门把,把门拉开。门里,李昱元蹲在台阶上,灰蓝色的毛边帽子扣住了他的小脑袋。他听到动静,费力仰头,两只眼睛忽闪忽闪,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哀怨的神色。   “哥哥,我等了你好久哦。”   “我不是让你先上去吗,元元?”陈诤把李昱元拉起来,接触到他冰冷中带着湿汗的手,庆幸自己玩的时间不长。   要知道李昱元身体可不太结实,感冒咳嗽于他而言是家常便饭。   “你说等一会儿就回来的……”李昱元抠抠衣角,“而且我跟你说了,我说我会等你。”   陈诤仔细回想,确定不是自己忘记了,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根本没有听到啊。”   “就是,就是……算了,原来你没有听到……”李昱元双手主动挽上陈诤的胳膊,蹭蹭他的羽绒服,“哥哥,我们回家吧,下面好冷。”   陈诤有些心虚,“以后不要等我了,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李昱元紧紧抿住嘴,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吧,你又不想说话了。”陈诤无奈道。   这个小孩就是这样,一不高兴就不说话了,也不吵也不闹,你怎么逗他都没用。   当天半夜,李昱元发高烧了。喂完退烧药,李妈妈守了他一个晚上不敢合眼。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昱元总算是退烧了,但他的小脸还是通红通红的,看着可怜极了。   李妈妈小声嘀咕:“怎么好好的发烧了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花火般倏地转过心头,李昱元拉住妈妈的手,“妈妈,昨天我和哥哥去了楼下,哥哥跟他同学一起玩,把我给忘了。”   他撒了谎,哥哥是不知道他在等他的。   虽然他也喜欢隔壁的哥哥,但他更希望爸爸妈妈能多陪陪他。只要他这样说,爸爸妈妈以后就不会再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吧。   “啊?”李妈妈果然生气了,随后又露出不解的表情,“小诤明明是个可靠的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   李妈妈心疼地摸了摸儿子微烫的额头,“元元在下面待了多久啊?”   “不知道。好久好久,元元好冷……”   他这话倒是不假,虽然对陈诤来说仅仅只是半个小时,但对干巴巴等在那儿的李昱元来说,那半个小时无比难熬。   “哎——,小诤毕竟也没有多大,还是贪玩的……”   李妈妈下定了决心,以后出门得把儿子带上,让两个孩子在一块儿还是不安全。   李昱元的目的达到了。每到周末,他不再被留在家里,而是被爸爸带到上班的地方去。那里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坐在爸爸身边,这让他非常有安全感。   只是他撒的这个小谎后来传进了陈妈妈耳朵里。   陈诤被陈妈妈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心里委屈,却没有辩解,在他看来,他的确是做错了。   他应该亲自把李昱元送回楼上,这样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又或者,他根本不应该下楼去见应子轩他们。   经此一事,李昱元被陈诤打上了“爱告状的坏小孩”标签,后面还跟着一个破折号——擅长添油加醋地告状。   这些,李昱元都不知道。   在某一次他喊陈诤“哥哥”的时候,陈诤没有应他,而是拧着眉头说:“我又不是你亲哥,你不要叫我哥哥了。”   李昱元不知所措,他被哥哥讨厌了吗?   不叫哥哥,那叫…… 诤哥?   ……   “诤哥,你进来坐坐吧。”李昱元定定地望着陈诤的眼睛,“你进来坐坐,我把书还你。   陈诤不懂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不过为了拿到书,他还是进门了。   他被李昱元带进了书房。李昱元把一本摊开的作业本推到陈诤面前,上面好几道题画着红圈。   “诤哥,这些题我不会,你教教我吧。”   得寸进尺!   陈诤努力咽下难听的话,成功保持住了他的好素养。   扫一眼那些题目,他拿起笔和草纸开始讲解,初中的题对他来说实在过于简单了。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题,陈诤来回讲了三遍,讲得口干舌燥。   见李昱元还是摇头说没听懂,他郁火暗生,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折磨他。   这股火势还未来得及彻底烧起来,李昱元忽然沮丧地问他:“我,我是不是太笨了?”   李昱元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怯怯的样子一如既往,一双潋潋的眼睛却是往上挑的,黑色的瞳孔清晰地映出陈诤的脸。   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原因,陈诤觉得下一秒李昱元就要哭出来了。   他心慌了一瞬,避开这个问题,说:“数学题都是有套路的,你可以多找些相似的题,对着答案回溯思路,我讲的方法可能超前了,不太适合你。”   “好……”李昱元点头,“谢谢你诤哥,我把书还你吧。”   陈诤此刻的感觉很奇妙,还书这种小事在李昱元这里永远能变得复杂无比。他每一次都是拐了好几个弯,跨过李昱元设置的重重关卡,才能拿到他自己的书。   是的,他、自、己的书。   “总共六本,你拿好了。”李昱元把一摞书堆进陈诤怀里,又撇过脸,仿佛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下次,你家买新书了,我还能去借吗?”   陈诤咬牙:“……可以。”   这个假模假式的坏小子!   作者有话说:   【郁火暗生(×),欲火暗生(√)】   回忆起少年时代,   诤哥:我好惨。   元元:我也好惨。   请问他们谁更惨? 第33章 日常   “所以,你那时候居然是那么想我的?”   原来是这样,陈诤对我的冷淡是有缘由的,而且还是一个我从没想到过的缘由。   我小时候告过陈诤的状吗?我真不太记得了。   陈诤笑着用食指点我的脑门,“那时候我觉得你一肚子坏水。所以,当你第一次来向我告白的时候,我根本不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以为你只是搞个恶作剧来整整我。”   “是吗……”我嘴角的笑垮下来了,“难怪你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别忙着生气。”陈诤赶紧补充,“后来我信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来找我,由不得我不信。只是元元,你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你说,我当时能给你那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默默说出了答案。   陈诤不能。   ——那一年,同性婚姻还没有合法。   ——那一年,我还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更别说我爸还是陈诤的大学老师了。   把老师的儿子拐上一条不归路,陈诤背不起这个罪名。即使没有游羽,当年我和他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说到底,不过是我任性,陈诤一直以来并没有看错我。   我舔了舔唇,舌尖发苦。我是很自私的一个人,这我得承认。别人自私,往往藏着掖着,而我自私,却直白浅显,还要套上一层为情所困的冠冕外衣。   现在回头看,真是可笑又幼稚。一时间,我甚至羞于拿出那个精心准备的礼物了。   看出我情绪不佳,陈诤上手揽过我的腰,让我贴在他胸口,和声细语地安慰我道:“好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谢谢我的元元没有放弃我,不然我可没人要了。”   “元元,我知道你介意我的过去,你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游羽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你怕我爱你不如爱他?”   “我和游羽是先当的朋友,再当的恋人,当不成恋人,我们拧巴拧巴还可以做个普通朋友。可你不一样,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我知道我是不能和你若无其事地做朋友的,我做不到。”   “你和他对我的意义是没有可比性的,你才是特别的那个。换做是别人,他没有本事让我爸妈喜欢到逼着我结婚,他也没有本事让我最后心甘情愿地被吃死。我们是最有缘分的人,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得到陈诤这样一番长长的表白,我又意外又惊喜。   虽说我对游羽还是有那么丁点放不下的介怀,但我真正担忧的——还真不是他。   我仅仅只是计较陈诤在这段感情里付出的爱不如我,计较他爱得过于理智,仿佛随时可以抽身而去。   我明白,这是他性格使然,我对他有些苛责了。   就像一个很久钓不到鱼的人,没有鱼上钩时他许愿只要有鱼就行,等钓到小鱼了,他又更加贪心地想要大鱼。   这些小心思我不好说出口,反正我已经想通了。   “嗯,我们才是最有缘分的人。”我挠挠陈诤的掌心,“那你觉得我们的缘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当然是小时候就开始了。”   “不,是从我喜欢你开始。如果我不喜欢你,那我们一辈子都只是邻居了。”   陈诤沉吟道:“从你喜欢我开始的话……那就是你高中那会儿。”   我就知道他会说这个,也是,那么隐蔽的心事,怎么可能被他察觉到呢。   “错了。”我摇摇头,一只手惩罚性地去摸他脸上侥幸残留的胡茬来揪。他吃痛,按住我作威作福的手,催促道:“那你快说。”   “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   陈诤的指节轻轻敲击着玻璃桌面,好一阵没说话。我靠在他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   “元元,你有点早熟啊。”陈诤终于开口,言语间都是笑意,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亲了我一下,亲到了我的睫毛上。   我失望地推开他,“你就想说这个?”   陈诤捏我的脸,“那元元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好不好?”   这怎么行!我转身拉开茶几下面的抽屉,把那本画本拿出来,送到陈诤手上。   “喏,给你的生日礼物。”   陈诤一接过就想翻开,我制止了他。   “现在先别看,你偷偷地看。”   “看完我写一篇读后感给你?”陈诤揶揄我。   “爱写不写!不是,谁让你写了……我可没说,唔,唔……”   陈诤见我恼了,扑过来把我要说的话都吞进他肚子里去了。   花架上的小灯串亮着暖黄的光,壁灯的灯影也在摇晃。   我庆幸小阳台的双层纱窗帘是拉上的,而且我们住十二层,没有人会闲到来偷窥我们。   夜深了,我迷迷糊糊被扛到床上,眼睛困得睁不开。陈诤给我盖好被子,“元元睡吧。”   我想拉住他,问他要去哪儿,意识却在下一秒沉入黑暗里。   再次醒过来是第二天早上了,我按掉床头的闹钟,坐起来捶了捶腰。陈诤静静躺在我身边,呼吸均匀,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昨天几点钟睡的?这么困。   看着他眼下的一团青,我心疼了。陈诤上班时间比我早整整一个小时呢。我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小心挪出被窝,今天的早饭我来做好了。   厨房里,电饭煲有预约煮好的小米粥,那我再炸一盘春卷,蒸两个鸡蛋,差不多就可以了。   做好这些,我看了看钟,该叫陈诤起床了。   想到昨晚陈诤那么折腾我,还让我摆出奇奇怪怪的姿势,我恶念乍生,一个冲刺跃过陈诤的小腿,狠狠压在了他的腰腹处。   “诤哥,起床啦!”   等了几秒,陈诤一动不动。   不能吧,这都不醒。我趴着凑近去看他的脸,陈诤闪电般的睁开眼睛,猛然抱住我翻了个身。一个成年男人连同一床被子的重量实打实地压得我喘不过气。   陈诤还要来亲我,我惊恐地捂住嘴,“不行,不行,我没刷牙呢。”   他笑出声,亲了一下我的嘴角,“逗你的,我也没刷牙。”   我们粘粘糊糊一起去了洗漱间。   我含着一嘴白色泡沫,瞥他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   其实我是想问问他,他是不是已经看了我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猜他应该是看了,要不然昨天他怎么不和我一起睡下呢。   吐掉一口清水后,我忍不住了。   “你,你看了那个吗?”   “什么那个?”陈诤也正低头漱口,闻言侧头看我,眼里好似带着疑惑。   我抓过毛巾捂在脸上,“你知道是什么的。”   “如果你指的是那本画,那我看了,还看完了。”陈诤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我继续用毛巾揉搓着脸上的每一处皮肤,就是不敢拿下来。   “那你喜欢这个礼物吗?”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我的手腕,然后接过毛巾过了道热水,细细替我擦拭脖子,耳后。   此时我们正对着镜子,只要我想,我就能从镜子里看着陈诤的一举一动。而我垂下眼帘,凝视奶白的地砖。   温热的呼吸打在我耳边,陈诤抱住了我的头,虎口亲昵地蹭着我的耳垂,“很喜欢。也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   “遗憾我那个时候没有对你好点。遗憾……我没有更早地喜欢上你。元元,我,我很心疼你。”   我慢慢抬起眼皮,在镜子里看到陈诤微微蹙起的眉,俊朗的半个侧脸,贴在我脸颊的唇。   我如释重负地扬起笑容,这篇读后感在我这里,满分。   这样就很好了。 第34章 实习结束   步入深秋,A市各大街道边一片金黄。最近一直下着小雨,风把小区的银杏树吹得七零八落。   本来我看元杰直播只是偶然,后来却被关悦带进了粉丝群。进了群以后,我才知道关悦的冲浪id——小杰第一妈妈粉,我分明记得,这个id当初也在骂我的前线上奉献了几口唾沫。   群里的粉丝把元杰的活动轨迹摸得门清,每次元杰直播前他们都会提前发布预告链接。一般是在十一点开播,我闲的没事会去看一看。   当然,我看的时候是躲着陈诤看的。   就比如,现在。   【您关注的主播‘懒懒小杰在线修仙‘已经上线了,点击这里收看直播……】   【凉风有信加入直播间。】   【小杰我是你爸爸加入直播间。】   因为我是粉丝打赏榜的前十,所以有炫酷的花瓣进场特效。   【木木子:爸爸来啦!】   【小杰第一妈妈粉:欢迎爸爸!】   【讨饭仙子:啊啊啊,欢迎爸爸,爸爸晚好鸭。】   ……   看着这么多人叫我爸爸,我抑制不住地眯眼偷笑,顾忌陈诤在我旁边,我还不敢笑出声,真是太辛苦了。   元杰也跟着大家一起打趣道:“ 爸爸终于抽空来看我了啊——”   【小杰我是你爸爸:小杰晚好,你们继续聊。】   我进直播间前隐约听到元杰说起工作的事,只是被我的进场打断了节奏。   【是麻酱不是麻油:我们小杰实习结束了,即将要找正式工作啦。】   元杰:“对,刚刚聊到这里。我那个实习马上结束了,明天最后一天了,我还挺舍不得的。”   【甜甜圆白菜:小杰不是说你Boss是个大魔王嘛,怎么还舍不得了呢,是爱上了被虐的滋味吗?】   【阿杰の金主:懒懒小杰,在线被虐。】   【杨枝甘露:有故事!脑海中开始播放苦情职场升级大戏……】   ?   大魔王?这说的不会是陈诤吧。元杰的直属上司就是他啊。   弹幕嗅到八卦的气息,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全都跳出来起哄,我恨不能马上脱马甲大喊一声“ 你们说的大魔王的正牌老公在这儿呢,领了证的那种”。   元杰叫停了粉丝们无限的想象力,“别瞎说,我老板有对象了,合法对象。就,我老板很巧的也是我校友,而且他还是我们专业的一个传奇,受全院膜拜的那种,具体的不能跟你们多讲,反正——他,算是我的一个偶像吧,跟在他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待一天赚一天。”   【木木子:好男人都有老婆了,嘤嘤嘤~】   【Arthur:小杰的语气好心酸哦。】   元杰像是想到了什么,撑着脸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我,我是有点羡慕他们,他们给人的感觉很美好,就是那种,看到他们就又相信爱情了的感觉。我老板看起来是很严肃的那种人,但一提到他对象脸色就会从张飞变成关公。他对象有时会来接他,也是很可爱的一个人。对了,他们在我们单位被称为模范夫夫来着──”   【小鱼籽:夫夫!是我听错了吗?!】   【远上白云间:楼上的你没听错,刚刚小杰念的的确是一声而不是四声。】   【小杰第一妈妈粉:排楼上,小鱼籽你没听错。】   元杰摸摸鼻子,“好像暴露了什么……不过同性婚姻法通过好几年了,接受度应该还挺高了吧。你们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元杰这个问题正好也是我想问的。   【凉风有信:虽说是合法了,但是同性恋相对异性恋来说还是小众得多。】   【木木子:合法以后,再加上育婴技术的突破,同性恋面临的两个大难题就完全解决了。但是,去年那个调查显示同性婚姻离婚率很高诶,我身边就有闪婚又闪离的。】   【种菜达人:楼上的你吃瓜要吃全啊,那个调查后来证实源数据是胡编乱造的,而且闪婚闪离不是同性恋的专利。】   【你算哪块小饼干:歪楼了歪楼了,我们明明是在为现实中的绝美爱情流泪啊。】   绝美爱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和陈诤之间的感情。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全部的故事,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吧。   还有,元杰羡慕我们什么呢?他不过是看到了我们一个幸福的剪影。幸福的背后,有过争吵,有过误会,甚至还曾经一度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过得好过得坏,看各人经营。感情也是这样。   我和陈诤在这段婚姻里耗费了多少心力,才得以在外人面前展现出了一个“模范夫夫 ”的样子呢。   ……   第二天,天气阴,是周五。   我下班后没直接回家,而是拐了个弯,到花鸟市场买了盆球兰,再拐到律所。   知道元杰今天要离职了,我想着,他这段时间在陈诤手底下讨生活还挺惨的,加上他昨天还夸我可爱,我不能让他白夸啊。   送他盆花,以资鼓励。   陈诤今天要加晚班,但元杰作为一个离职在即的实习生,是绝对不用跟着一起加班的。   到的时候,陈诤还在开会,我给他发完消息,便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等着。   元杰先出来了,他背着一个大书包,手上还拎着一个小腿高的不锈钢水壶。   我望见他,兴奋地向他招手,“嘿!元杰!”   他跑过来,问我:“你今天又来接陈哥的? ”   “是也不是,我来接诤哥,也来看你。”我把脚边的小盆栽花捧起来给他看,“送你的。”   “哇——,好漂亮!”元杰把花接过去,圆圆的粉色小球团颤颤巍巍地坠在枝蔓尽头,一点一点的像在和他问好。   “这么好看的花,真的送我吗?”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元杰讪讪笑了一下,“我,无功不受禄嘛,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说是送给陈哥的还差不多。”   因为你夸我可爱。   “今天不是你实习的最后一天了吗,你就当这是一个小礼物好了。”我宽慰地拍他的肩,凑近了才注意到他左脸颊正中有一颗小痣,圆润得出奇,像是刻意点上去的一样,“哎,你这颗痣……”   “元元!”陈诤推开透明的玻璃门走了进来,立在门口的方口花瓶旁边,似笑非笑,“干嘛呢你们。”   我愣了愣,随即发觉了我和元杰姿势的尴尬之处。我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半个身子贴在他身上,两个人的脸距离只有不到十公分。   我立马站直,元杰也僵在原地。   我左右看看,那两个人都不说话。陈诤是在等我的解释,而元杰,他应该是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瞄了一眼元杰怀里的球兰,我计上心头,奔过去拉陈诤的手,“诤哥你快来看,我送元杰的这盆花好不好看?”   陈诤被我拉着过来看了一眼花,不说好看,也不说不好看,只对元杰说:“下班了还不回学校,想加班?”   元杰打着磕巴道:“就,就走了。”说着就要抱着花往外走。   我按住他,“等会儿,我和你一起走。”   陈诤扬起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的是二十分钟前我发给他的信息,“之前说要陪我加班的不是你?”   我纠结了,原本说要陪陈诤加班只是一个借口,家里还有菜没吃完呢,放到明天再来炒就该坏了。但陈诤这么一说,我就真的想留在这儿了。   “别皱眉。”陈诤用大拇指顺着我眉毛的纹路往下捋,滑到下巴时指尖从下唇一撇而过,“逗你呢,没想让你陪我到那么晚。你现在就回家,只能是回家,其他地方哪儿也不许去。”   我知道陈诤指的是什么。其他地方,包括但不限于我和宋致远曾经去过的任意一家酒吧和电影院。   “嗯,好——”我快速回了一句,“我都已经好久没去了。”   天知道当我第三四五六七八次拒绝宋致远的时候有多心虚。   没再看陈诤,我冲元杰一点头,“我们走吧。”   “慢着。”陈诤拦下我,比着胸口画了个圈,“出去记得把风衣扣子扣上。”   作者有话说:   元元对元杰绝没有非分之想!他体验的是收小弟的快落(不是)! 第35章 提议聚会   走进电梯间,我含笑看了一眼元杰,“送你回学校?”   元杰摇头,笑得有些拘谨,“不用不用,就还是和上次一样,送我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好了。”   我不想为难他,便点点头说:“行,送你到地铁站。”   打开车锁,我坐上驾驶位,元杰自觉坐到后排,空出了副驾驶座。他这样避嫌,叫我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那个,昱元,谢谢你。”   元杰这句谢谢来的没头没尾,我疑惑地看向镜子里他的眼睛,他躲了一下,又看回来,带着坚定的意味。   “之前我找你和陈哥买票的时候,对你们太冒犯了。但打我知道你们是一对以后,我就放弃了……能再次见到陈哥,见到你,也是我没想到的。昱元,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一直幸福下去。”   他说得很诚恳,我相信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好,我会的。你也是。”   目送元杰下车,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   ……   回到家,我拿出手机,陈诤给我发了新消息,只有一条。   【诤哥: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叛徒。】   我一阵心虚,却假装不懂,回了他一个问号,然后就去做饭了。   蒸半只八宝鱼,再炒个木耳油麦菜,晚饭就这么解决了。本来还想烤一盘蛋挞的,但陈诤不在家,我连吃甜点也提不起劲了。   没有陈诤陪着的晚上很无聊,我无聊到翻出了尘封月余的游戏,拿起手柄对着客厅的电视左蹦右跳。如果此刻陈诤坐在沙发上,他肯定又要笑我奇怪的四不像舞姿了。   我天生四肢不协调,做起手脚并用的动作来,总是看起来很僵硬。而陈诤,不知道是不是得益于他的滑板功底,同样的动作,他跳出来就是比我要赏心悦目得多。   我被他打击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强求着让他陪我一起玩儿了。   疯了一阵,我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茶几上的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我艰难地用手指去够,抓到手一看,是宋致远打来的。   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接了。希望他今天不是叫我出去玩的。   “喂,宋致远?”   “过了一分多钟你才接,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你没直接挂断啊。”宋致远语气很不满。   “那哪能呢?我刚刚在洗碗呢,没太听着。”反正宋致远不在跟前,我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小谎,“真的真的,水声可大了。”   “你别蒙我,我能不知道你。”宋致远“啧”了一下,“放心吧,今天不是叫你出来玩儿的。你看了我们学校的通知吗,再过一个月是百年校庆,到时候学校要办活动的,我就想着,趁这个机会提前全班一起聚一聚,你觉得呢?”   再过一个月是校庆了吗?说来惭愧,我对母校真没什么归属感,因为大学四年我成天往外跑,就惦记着追男人了,学业也荒废得不行,好歹能毕业就是了。   但宋致远不同,他是我们班的班长,能说会道又玩得开,集体活动从不缺席。我大学没被男生排挤纯粹是他的功劳——只要我在学校,他走哪都尽量把我捎上。   宋致远想把大家聚在一起我没意见,只是,我们毕业好像也没几年吧,没满五没满十,天南海北的,人家乐意跑这一趟?   我提出了这个疑问。   宋致远说:“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又不强求他们。反正,你肯定要去的,我们503的四个人都得到。”   我想了想说:“许秾还好找一点,就在本地,杨文洛不在A市吧,他不是去北边了么。十一刚过,往后数没什么节假日了。”   我们宿舍503四个人,我、宋致远、许秾都是本地人,杨文洛是北方人,毕业后选择了离家近的B市发展。   我和许秾是邻床的,他性子温柔,人又聪明,连续拿了四年的一等奖学金。每个期末考试周,我都要麻烦他给我讲题,他从来不会不耐烦。可以这么说,在大学里除了宋致远,许秾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至于杨文洛,刨去住在一起,我和他私下里没什么单独的交集。他是典型的北方直男,耿直豪迈,有什么说什么。他不止一次当面跟我说我太扭捏了,还看不惯宋致远跟我玩得好。   要不是有许秾和宋致远在我们两个之间当调和剂,我们早就闹翻了。   毕业以后,很多曾经的不愉快都被套上了一层美化的滤镜,我对杨文洛已经没有什么恶感了,更多的是记得他的好。   “我好好磨他一磨,定个周末,那小子要不同意我就去B市把他绑来!你和许秾关系好,他那边就你来联系,成吗?”   “行行行,我试试,我记得他毕业后好像进他爸公司了,现在过得应该还挺好的,一个周末而已,他应该空的出来。”我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我在微信里找到许秾的头像,点进去看他的朋友圈。   许秾最近一条动态是好几个月前发的了,他po上了一段视频,是临江拍的灯光秀。   他不是个爱把日常发在朋友圈的人,大学四年除了拿奖,过生日他都不会发动态。   我来来回回把那段只有十多秒的视频看了三四遍,没找到任何特殊之处。   算了,等见到他直接问吧。不过在这之前,我先要说服他来参加聚会。   点开对话框——   【我:许秾!你现在有空吗?看到我的留言回我一下。】   【我:宋致远想把我们班聚在一起吃个饭,你最近忙不忙,能抽出周末其中一天的时间吗?】   发完这两条信息,我便丢开手机去洗澡了。   等我披着浴衣出来时,陈诤已经坐在沙发上了。他看到我后拍拍大腿,下巴略矜傲地一抬,眉目间带着疲惫,眼神却是亮的。   我心里有了防备,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坐上去,而是小心磨蹭到他身边,低着头示弱,“诤哥……”   陈诤抹掉我脸上的水珠,笑问我:“你干嘛这幅样子?”   我反问他:“你说呢。”   他说:“我有点生气了,元元。你之前不是还很讨厌那个元杰吗,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了?”   我不想透露我在看元杰的直播这件事,仔细想想又好像没什么其他理由可以应付,一时间不上不下的没话可说了。   陈诤看我呆着不动,脸色严肃起来,“你有事瞒着我?”   我泄了气,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可以看穿我似的。   宋致远是这样,陈诤也是这样。   “只是一件小事,我以后再告诉你,你要允许我有自己的隐私。”我认真道,“我,我就是觉得元杰他人不坏。而且我也没对他好,我只是送了一盆花给他。”   “可是,那盆花很漂亮。”陈诤强调。   我瞪大了眼睛,不是吧,陈诤在意的居然是这个?   “那盆花很漂亮,一看就是你用心挑的。”陈诤的语气隐隐有些委屈,“你都没送过我。”   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送过你花的,送过好几次呢。”   “那是死的花,和活的花不一样。”   我失语了,摸摸陈诤的脸,这还是原装吗,怎么变得这么不讲道理?   陈诤笑了笑,还是放过了我,“你也送我一盆,要比他的那盆好看。” 第36章 外公病重   隔日,为了满足陈诤难得的幼稚需求,我又去了一趟花鸟市场。   送一盆和元杰同样的球兰很显然不能让陈诤满意,我得挑一盆比球兰更显得花心思的。   这盆盆栽要摆在陈诤的办公桌上,体积要小,最好是绿植。我逛了一圈,看到的大多是绿萝和多肉。这些在律所女同事们的桌上已经是很常见了,我完全不予考虑。   最后,我在一家大一点的铺子里看到了一盆文竹。叶子细小,青青翠翠,又小巧又清秀。我眼睛一亮,就是它了。   老板很热心,看我买了配饰的小假山,便额外送了两大包自己配制的营养土,又加了微信说后续有种植方面的问题可以随时找他。   我拎着这一堆东西屁颠屁颠准备回家,妈却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喂,妈,什么事?”   妈那边好一会儿没声音,隐约有抽泣声。   我急了,放下袋子,站在路边开了免提,“妈,你听得到吗?怎么了?”   “元元啊……”妈悲痛地喊我的名字,抑制不住地哭,“你外公要不行了,你明天请假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看他吧。”   外公不行了?怎么会不行了,明明春节那会儿老人家还很精神的……   我捏着手机,妈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慌,“妈,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今晚就回家,你等我。”   挂断电话,我快速跑向停车位,插钥匙的时候手抖得不行,我倒在座位上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把车子发动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到家的,一路上跟着车流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个红绿灯,或许闯了黄灯,但我不在乎了。   从按完门铃到妈给我开门的那短短十来秒钟,我一直在想门内会是怎样的场景。妈是不是抱着爸在哭,是不是在打电话通知舅舅他们,是不是又对着窗户发愣。   她被单位辞退后做了家庭主妇,每次心里难过就会自己一个人呆呆坐着。   门开了,爸给我开的门。他眼睛红着,看到我只说了一句,“去看看你妈吧。”   我走到卧室,门虚掩着。妈靠在床边,默默流泪,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我心痛,上次见她不过是几周前啊。   “妈。”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到底怎么了啊?”   妈闻言眼泪流的更凶了,“你外公得了肝癌,是晚期。他自己做体检发现的,你外婆走得早,没人管他,他就瞒着我们,上个礼拜才说。医生说,最多还剩一个月了。他还不想住院,说活够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怎么能这样?”   肝癌晚期,居然是这样可怕的疾病,叫我们连与之抗争的勇气都消退了大半。   “外公现在是在医院吗?医生没有办法可以延长他的生命吗?”我问道。   “没用的,元元。他现在吃着药,但已经控制不住了,没用啊。如果能再早半年发现就好了……”   我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打在和妈交握的手上,外公说他活够了,哪里能够呢,他今年还没过上七十三岁的生日,而我们同小区的老人有的八十岁还在跳舞。   说活够了,只是在安慰子女们。   “舅舅,舅舅知道吗?”   外公和舅舅关系不好,亲生的父子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一样,逢年过节连个电话也不曾通过。只是,外公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你外公先告诉的我,我再告诉的你舅舅。”妈抹了一把脸,“我想想就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外公他还倔!难道要弄到死后连个捧骨灰盒的人都没有的地步吗!”   在外公老家,白事的习俗是直系亲属的男丁捧骨灰盒,女丁捧遗照,按照血缘的亲疏远近代际替补。   “那舅舅知道后去医院看了外公吗?”   “去了一趟,又吵起来了,我们都被他轰出来了。我就不懂了,人命大过天,怎么他们还能吵起来?元元,你明天记得让让你外公,他现在脾气古怪,见谁都不顺眼,要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就当没听见。”   在亲眼看到外公前,我心里是没把这番话当真的。虽说我不是他亲外孙,但他一向对我很和善,我记得小时候还拿过他给的厚厚的红包。待人这么和气的外公,话再难听也难听不到哪儿去。   我和陈诤进了他的病房,他半躺在枕头上,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眼神呆滞,好久也不动一下。   进病房前,护士提醒我们老人刚服过止疼药,情绪不佳。   我不敢大声说话,便走到床边的椅子旁,敲了敲床头柜提醒有人来了,随后小心坐下,轻声唤他:“外公。”   陈诤跟在我身边,也喊了一句“外公”。   外公转过头看我,布满沟壑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汗珠,报纸被抓破了几道痕,由此可见他并不是在看报纸,只是借着看报纸的动作遮掩疼痛。   “你,你来做什么?”外公的声音沙哑,字节连接处断断续续的,是因着咯痰的缘故。   “我来看看您,您……”说到这里,我哽咽了。对一个要强的老人来说,是不是再恳切的关心都是多余?   外公没领情,空出一只手冲我挥了挥,示意我走,“你个丢人玩意儿,我女儿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当同性恋的,以后别来见我了。我都快死了,就让我眼睛干净一点吧。”   我脸上顿觉滚烫。原来妈给我打的预防针不是无的放矢。   “那,您好好休息。”我慌慌张张地留下这一句话,拉着陈诤走出了病房。陈诤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腕,安慰我道:“老人家只是有口无心,你别当真了。”   妈等在外面,着急地问我:“你外公怎么样了?”   外公拒绝舅舅和妈去看他,现在,他的黑名单里又加上了一个我。   “他很痛,吃了止疼药。”我摇头苦笑,“外公让我以后别来了。”   妈气得掉眼泪,“这个老头!怎么这么倔啊!”   妈在病房外哭了一通,我们把她扶进电梯。电梯里还有个西装革履的大叔,神情哀恸,看见我们进来往旁边让了让。   我见他很面熟,就多看了两眼,到家了也没想出来曾经在哪儿见过他。 第37章 失联   许秾一直没回我消息,这是我过了三天后才发现的。   外公的病情时不时困扰着我,要不是有宋致远的提醒,我早就把同学聚会的事儿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从通讯录里搜出了许秾的电话号码,特地在快到中午的时候给他拨了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停机了?许秾是换号了吗?这也不合理啊,他就是本地人,也没听谁说过他离开A市了。   何况,以他的性格,如果换号了的话,他至少会通知一下大家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我溜出工位,去找宋致远说明情况。   宋致远应该是刚从茶水间抽完烟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呛鼻的烟味。   我嫌弃地在鼻周扇了两下,“许秾大学那个号码停机了,你知道他有换过号吗?”   “他没换号啊——”宋致远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找到了许秾的号码,“153开头的,没错。”   “就是这个号停机了。”   “不会是他把你拉黑名单了吧。”宋致远笑着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你和他关系不是挺好的?”   我抢过他的手机,把电话拨出去。直到扬声器里传出了我几分钟前已经听过一遍的女音,我才放下心来。   宋致远脸色一沉,“这可有点难办了。”   “你不是有辅导员微信?你去找辅导员要许秾家里的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毛毛的,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就怕他是出了什么事,要不我在班级群里问问其他同学吧。”   到饭点了,整层写字楼开始躁动。   “致远、昱元!走了,去吃饭了!”小夏伸着懒腰站起来,摘下耳机招呼我们去吃饭。   “行。我今天就问辅导员要。”宋致远靠在我耳边小声回了一句,随后拉着我跟上小夏,“我们先去吃饭。”   -------------------------------------   天黑得很早,不过下午六点,天际线已经晕染上了一大片的如雾霭般朦胧的殷红。   车灯排着长龙,一个一个等待归家。   我的心空荡荡的,最近的坏事一茬接一茬,我疲于应付,又不能撒开手。外公那边,虽然他不让我们去看他,但我们还是坚持每晚去医院陪他坐上一个小时。   他不理人,拿我们当空气。索性他吃饭喝水都有护工照顾,也根本用不着我们。   我们静静地去,静静地回。陈诤每次都会跟我一起,他这种自觉的态度让我妈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   我妈说:“陈诤这个人还算不错,你们一定要好好过日子。都结婚几年了,我看他长进了很多,你却没什么长进。你把你的任性收一收,成熟起来,不能总是让他来包容你。”   我瞠目结舌,这是我妈能说出来的话吗?她原来可是一直在数落陈诤对我不用心的。   妈看出了我的疑惑,眯起眼睛笑了,“下车的时候,我看到他帮你系扣子了。当年,你爸也是这么对我的。”   说起爸,我纳闷道:“爸最近很忙吗?”这一周以来,爸都没有露过面。   “是啊,他忙,瞎忙。”妈叹了口气,“元元,你和陈诤该要个孩子了。有个亲生的孩子,你们的小家庭会更好的。”   “妈,我和陈诤商量过了,我们打算过几年再要,现在我们工作都不算轻松,没法养孩子的。”   妈声音骤然大起来,“我帮你们养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抱抱孙子。”   我哭笑不得,“妈,这孩子又不是小猫小狗,哪能说要就要。而且,我们这种家庭本来就有非议,孩子出生后要是还没有爸爸陪着,我也怕对孩子不好。”   “哎,你们有理你们有理,我就是羡慕,你祖聪阿姨都有了孙女了,我比她还大两岁呢。”   “那是他家要的太早了。”我轻轻推了推妈,“外面怪冷的,妈你快上楼吧,你嘴巴都被风吹紫了。”   “那我进去了,我说的话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凝视着妈略带沉重的背影,我鼻头一酸。妈她是太寂寞了,隔壁的陈伯父陈伯母都没退休,爸近半年说是做项目,整天不着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拉开车门,陈诤没等我坐下就摸上我的手背,“这么凉?”   我把手伸进他温暖的衣袖里,“你给我捂捂就好了。”   车从小道调了头往回开,陈诤左手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被我握住。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他做得行云流水的,我差点忘了,陈伯母以前跟我说过,他小时候是左撇子,后来被家长好容易才掰过来,从此左右手都能吃饭写字了。   “诤哥。”我弯下腰凑近他的手,落下一个吻。陈诤的手很美,青白的皮肉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内里的骨节,既没有一分多余的赘肉,又不会显得干瘪。   我们的手依然交握着放在扶手箱上,我把脸贴上去,拿腔捏调地又喊了一声,“诤哥——”   是到那种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做作的程度。   陈诤脸色果然变了,他故意不看我,只是嘴角微微翘起,提醒道:“开车呢,小心交警叔叔把你抓走。”   “我撩我自己的对象,交警管得着吗。”我不以为然。   “你妨碍了司机安全驾驶,妨碍了司机就是妨碍了公共交通。你说他管不管得着?”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也要撩到了才能给我扣帽子,你这不是无动于衷吗?”   “你哪里看出来我无动于衷了,我心痒着呢。”陈诤收回右手,“好了,元元,我真的要好好开车了。”   我羞耻地捧住了脸,他、他居然说他心痒,没脸没皮!   -------------------------------------   路上那一出其实只是打嘴炮而已,等我们真的回到家,就完全没有心情干别的了。   在这天晚上,宋致远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他通过辅导员联系上了许秾的爸爸,得知许秾在半年前意外从高处坠下,一条命是保住了,但从此变成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植物人。   “你在开玩笑吗,宋致远?”我焦虑地在阳台走过来走过去,冷风吹在脸上,让我不清醒都不行。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这是真的!许秾现在就在泓山医院,他爸爸亲口说的!”   泓山医院……外公也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啊。”我蹲下来,无力地扶住额头,喃喃道,“他是许秾啊,是我们班的骄傲,是503的骄傲。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在他身上啊。”   记忆里,许秾永远抿着清隽的笑意,像一枝带有朝露的白玉兰,伸展着身躯在枝头绽放,迎着春风,温柔动人。大家戏称他是我们院的院花,他任我们打趣他过分秀致的相貌,从不真正和我们生气。   “是啊,怎么会发生在许秾身上呢……”宋致远声音越来越低,“昱元,周末我们去看他吧。”   “好。”眼底有热流涌出,我不能自已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诤哥:我真的要好好开车了。   我:坐下,你不能,长佩不允许!   【PS:许秾或许会是下下篇文的主角,他是有故事的人。】 第38章 走了   周六,泓山医院。   许秾的病房在住院部副楼的十二层,他爸爸亲自领我们去的。   许伯父正是那个我在电梯里碰见的中年男人,我说他为什么看着面善呢,原来是我以前就见过了。   大一入学的时候,正是许伯父跟着许秾来报道的。   我还记得那天的情形,许秾逆着落日的光走进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男生。以往我总被人说秀气,说好看,我也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从遇到许秾起,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推开门,许秾就躺在那儿。他很安静,鼻孔里插着鼻饲管。苍白的面颊微微凹陷下去,依然是美的,却是病态的美。   “可以拜托你们和他多说会儿话吗?”许爸爸面带祈求,“医生说亲近的家人、朋友和他说话可以刺激他。”   我点点头,许爸爸便出去了,留下我跟宋致远。   “许秾。”我坐下来叫他。   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   “你还记得我吧,我是李昱元。”我顿了一下,继续说,“就是那个一到考试周就缠着你讲题的笨蛋。”   “许秾,你怎么总是倒霉啊?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就出过一次车祸了,那时候你还休学了一个学期呢。”   “可你明明这么好。你是个很好的人,好人为什么没好报啊。”   “我倒宁愿是被你拉进黑名单了。”   “昱元。”宋致远打断我,“说点高兴的吧。”   高兴的?如果许秾现在真的有意识,他也会想要听高兴的事吧。对,我不能说这些,许秾不是我发泄坏情绪的对象。   我把脑子里存储的大学时期的美好回忆通通翻出来,想到什么说什么,絮絮叨叨,宋致远做了我的捧哏,应和着我。   不知不觉过了两个多小时,护士把我们请出来。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许秾依然阖目,无悲无喜。   时间顺着循环往复的规律辙痕往前走,外公迎来了他生命中最后一天。   没有回光返照,也没有奇迹,癌细胞让他幸存的每一天都痛苦无比。据护士说,他是自己主动要我们去看他的。   大概将死的人对自己的死期都有一种神奇的预感。   在这一天,外公面容枯槁,认真看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舅舅也来了,我注意到他在舅舅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地长。   随后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很轻,轻得微不可闻。   妈已经抑制不住地低声抽噎了,外公忽然张开嘴,嗬嗬两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素兰,那个孩子,你放下吧。”   素兰是我妈的名字。那个孩子,应该指的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爸妈的亲生儿子。   他是爸妈永远的遗憾。   “爸!”   “爷爷!”   病床的周围哭声一片,我的哭声混在里面,再大也不嫌大了。我尽情挥洒着泪水,在外公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劝慰了他的女儿。我又一次被提醒:我不是李家的亲儿子,不是外公的亲外孙。   我本来姓周,我本来可能叫周元。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敢面对爸妈,即使这是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实,即使妈正为外公的离世哭得撕心裂肺。   我产生了浓重的愧疚感。   ——为我不能完全弥补爸妈失去孩子的伤痛,为那个不知流落到何处的我的哥哥。   我代替他享受了他的一切。   ……   我们火化了外公的遗体,带着骨灰盒赶到外公的老家筹备葬礼。   这是外公的遗愿,他托护士留了字条,说要葬在老家,说要用年轻时候的照片做遗像。   葬礼上,我们胸前戴着白色的菊花,轮流去给外公上香。桌上摆满了鲜花,炉子上空飘着几缕烟,烟气很大,遮住了他的面容。   轮到我了,我上前点香,三鞠躬,每鞠一次我都要稍微停住好好看看外公的脸,外公年轻的时候挺俊的,妈是遗传了他的鼻子吧。   白事最心伤的是送棺。外公选择葬入祖坟,所以需要同宗的男丁来抬棺。妈哭得倒不过气来,我和陈诤搀着她,把她拉走,却被她挣脱了,又扑到棺盖上喊着“爸,不要走——”   那种痛到心扉的悲伤足以感染在场所有人。   “然后呢?”宋致远问。   “然后就是,大家一起拉她、劝她,我外公的棺才顺利下葬。”   我吹了吹咖啡的热气,把双手手掌捂上杯壁。   这一个月来我请假好几次,冰姐已经不满了,我从进组以来就是状况最多的那一个,要不是我任务完成度高,可能早就被公司开了。   宋致远安慰我:“坏事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我老觉得不踏实。”我第三次叹气,“不说这些了,班级聚会你安排得怎么样了?”   “定在下周日了,等我预约好城郊的农家乐就在群里发通知。”宋致远眉头微拧,“整个班,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许秾的事。许伯父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往外说,到时候怎么和他们解释许秾没来?”   我:“就说他没空。大家都四散各方,也没人会探究是真是假了。”   “昱元,人,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啊。”   “你是东西我是人,别带上我。”   转眼到了聚会那天,临出门前,陈诤平静地盯着我,一句话也没说,但我就是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怨念。   此刻他在我眼里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又不会哭的小狗,只等着主人良心发现把他带走。   我良心发现了,我心软了。   我决定带陈诤一起去。万一其他人也有带对象的呢,那我带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是gay早就是班里公开的秘密了。   陈诤迅速换好衣服,还喷了定型啫喱和香水,整个人帅得惨绝人寰。   我怀疑他早就打算好了,他就是吃准了我会带上他。   我不满道:“你打扮这么好看干嘛?”   “宣誓主权。”陈诤把头埋进我脖子嗅了一下,“我用的是你的香水,你没发现吗?”   我当然发现了!问题是我们班基本都是直男好吗!谁在意你的宣、誓、主、权!   他们甚至都不会发现我们用的是同款香水!   “不行,你不能那么帅。”我撇过脸,“去把你的大背头放下来。”   陈诤狠狠揉了一把我的头发,“那你把你的小卷毛洗了。”   不可以!   我护住好不容易做好的发型,举旗投降,“好了,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生命很美好,有一点希望都不要放弃哦。 第39章 聚会   车子驶进农家乐小庄子里的主路上,我坐在车里,老远就看到宋致远站在一幢古色古香的三层小楼楼下,神情很不耐烦。   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陈诤这个变数,我比约定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我先下了车,陈诤去找停车位停车。   宋致远一见我就开始数落:“怎么这么晚?你干脆别来好了,菜都快上齐了。”说着就要揽我肩上去。   我推开他,“等等、等等!还有一个人!”   宋致远:“谁?”   “陈诤啊,他和我一起来的。”我假装理直气壮,却暗暗观察起宋致远的反应。   如果他无所谓,那就说明也有其他人带了家属来,如果他很排斥,那……那我就尴尬了。   宋致远很不解,“同学聚会你带你老公来干嘛?”   我紧张道:“就我一个人带了家属来吗?不会吧不会吧。”   “倒也不是。”宋致远看起来有点低落,“算了,你带都带了。他人呢?”   “去停车了。”我扭头往来时的方向看,陈诤正迈着长腿朝我们走过来,我招了招手,“诤哥快点!”   陈诤几个快步走到我身边,牵过我的手,冲宋致远点点头,“上去吧。”   包厢的门是开着的,我跨过门槛时飞快将里面的人全部扫过一遍。   人当然是没来齐,我们班当年四十来号人,这里也就一半多吧。   “诶,这是李昱元啊!”   “你可来了!就等你一个了。”   有人从座位起身过来迎接我,态度很热情。来人穿着灰色的线衫毛衣,黑色的牛仔裤,很休闲的打扮。   “你是——”我仔细打量他,好容易才认出来,“你是学委!”   短短几年,学委变化可太大了。他瘦了很多,也精致了很多,原来他可是被班里的女同学叫做“书呆子”、“土包子”的。   “嘿嘿,有那么难认吗。”学委腼腆笑笑,疑惑地看向陈诤,“这是?”   我咳了咳,笑说:“这是我对象,陈诤。”   “啊……”学委表情非常尴尬,“对、对象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呐。”   “你好。”陈诤微微颔首。   “哦,你好你好。”学委指了指那边的大部队,对我说,“李昱元,快去和大家叙叙旧,你们宿舍的杨文洛刚刚还念叨你呢。”   我觉得我听到了笑话,杨文洛会念叨我?他只会念叨许秾和宋致远吧。   一张大圆桌已经快坐满了,我对向我问好的每个同学都释放出礼貌而不失善意的笑容,他们有的对我身边的陈诤投来好奇的眼光,有的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就差没把“崆峒”的牌子挂在脖子上了。   我假装没看见,心里却不自在得很,果然我还是没法适应这种集体活动啊。   这样应酬完半圈,我开始寻找剩下的空位。一个大高个站起来喊道:“李昱元,你的座位在这里!”   是杨文洛。   他挺拔的个子格外显眼,我咂舌,他现在有一米九了吧,比陈诤还高。怎么他生长期这么长?我记得他大学时还没有这么高的。   我拉着陈诤过去坐下,杨文洛主动问起了陈诤,“你男朋友?”   “嗯,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多了。”   杨文洛很震惊,“三年多!那你就是刚大学毕业就结了婚!”   “对,没错。”   “不是,我还以为……”杨文洛挠挠脸,“那你们是闪婚啊。”   “……?”我瞪眼。   “读大学的时候我可没听说过有他这号人,那时候你不是单身吗?”杨文洛压低了声音说。   “我听得到。”陈诤面色不虞地敲敲桌子,“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   “哈哈哈。”杨文洛干笑,“这样哈,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兄弟不要介意,我敬你一杯。”   他端起啤酒瓶倒了一杯要来敬陈诤,我忙拦住了,“他开车呢,不能喝酒。”   “这有什么,叫个代驾呗。来了哪能不喝酒。”   我黑了脸,这个傻逼直男。开了第一杯的头,就有第二杯第三杯。喝了啤酒,就有白酒等着。我又不能直说陈诤他酒量不好。   这年头,说一个男人酒量不好就好像是在说他不行。   “我喝。”   陈诤接过酒杯,面不改色喝了下去。   就像我说的,喝酒这种事,开了头就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一直喝。一桌人热热闹闹轮着敬酒,最后大家全喝趴下了,只有几个女同学幸存下来。   陈诤从脸到脖子红成一片,眼里带着水光,我看出他精神不佳,轻声问他:“头痛?”   他摇头。   “后悔来了吧。”我把他扶起来,“去洗手间洗个脸吧,会舒服一点。”   陈诤意识不太清醒,我把他扶到洗手台边要给他洗脸,他却怎么都不肯配合。   颀长的身子左摇右晃地倒在我身上,沙哑的嗓音性感极了,“我要小解。”   ?   行。   我找了个空的隔间,把门锁好,给陈诤解下皮带,再帮他……掏鸟。   一阵响亮的水声淅淅沥沥,我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半昂扬的家伙,替它主人穿好裤子。   还没来得及拉开隔间的锁扣,外面传来杨文洛的声音。   “宋致远你可真是个孬种啊。我本来以为他会和你在一起的,你说说,你对他多好,那时候我跟许秾还给你加油呢,加油,加个屁油!那个竹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货色,你争不过人家,你居然争不过人家!”   我顿住了,这几句话里蕴藏的巨大信息量把我冲得头昏脑涨,他?他是谁?   心头有团团阴云蒙上来,我的手僵在空中,屏住呼息继续听下去。   接下来是宋致远说话了——   “昱元不知道我喜欢他,我没告诉他。他现在过得很好,以后这事你就烂肚子里,就当不存在,听到没?”   我的心陡然沉落,此时我无比希望自己没来过这儿,没听到这段对话。   为什么呀,为什么我要知道啊……   偏偏陈诤不安分地动了动,我们撞在隔间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谁?!”   “走了走了,管他谁呢,反正人也不认识我们。”   我咬住牙关,陈诤突然抱住了我,过热的气息打在我颈侧,大掌抚慰似的摸摸我的后脑。   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们走了。   短暂地思考了不过几秒,我做了决定——我要假装不知道。   因为,我真的不想失去宋致远这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托小杨同学的福,那层假象终于撕开了。 第40章 暂别   我特意带着陈诤去了楼下的亭子里坐了会儿,一直等到宋致远给我打了电话。   “你和你家那位去哪儿了?这么久不回来,这边快结账了,大家都开始走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怎么也不能想到,他喜欢过我。   宋致远,他是有女朋友的呀,他还和乐敏谈了那么久的恋爱,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一个男人呢。可这是他亲口说的,做不了假。   或许我不应该这么纠结,毕竟按宋致远的想法,一切都是过去式了,他不也让杨文洛不要再提了吗?   我镇定下来,口气自然,“我们在楼下吹风呢,马上就上来。”   “行,那你快点。”   陈诤靠着我,昏昏欲睡。我看着他苦笑,“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幸好你今天醉了没听到,不然我更难了,应付他还得应付你。”   我撑着他的腋弯,把他半搂回去,楼上正在散场,闹哄哄的,我心烦意乱,随便找了个空包厢让陈诤睡在沙发上。   我给宋致远发了条消息。   【我:陈诤睡着了,我带着他在208,你那边把他们都送走以后再来找我。】   这一场老同学的重逢饭吃了得有四个小时,从中午吃到近傍晚。入冬了,天色黑得早,落地窗外的晚霞挂在远远的地平线上,路灯亮起来了。   我脱下大衣,盖在陈诤身上,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对不起呀诤哥。”   宋致远进来了,他头发乱糟糟的,估计是被班里哪个混蛋开玩笑揉乱的,他长抒一口气,“结束了,这个班长当的真累。”   我们对视一眼,宋致远指了指陈诤,“你们俩都喝了酒,叫了代驾吗?”   “叫了,过会就到。”   宋致远:“那就行,我叫的代驾应该也快到了。”   好长时间的沉默,敞开的窗户吹进一阵冷风,没了外套的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给你。”宋致远把他的冲锋衣三下五除二脱下来递给我,“你还真是要老公不要命,到时候又感冒了。”   他拿着衣服的手就在眼前,我半垂下眼皮,扯出一个笑,“你……我没那么弱好吧,我最近几年身体强壮很多了。”   像慢动作回放似的,那只手一帧一帧缩了回去,衣服的袖子随着动作抖了两下。   良久,“你听到了吧,那个时候。”   我张了张口,不知要不要承认。   宋致远又说:“在洗手间弄出动静的那个人是你。”他用了很肯定的语气。   宋致远轻哧一声,“你听到了,然后呢,你要和我绝交吗?”   喉咙很干,我不敢看他,“为什么我要和你绝交?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我们永远会是朋友。你已经放下了不是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你了……没错,我大概是不喜欢你了。只是我、我放不下啊。你就在我身边,这么近,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你,你要我怎么放下?”   “昱元,我有很多次后悔当年没早点跟你告白。我情书都写好了,就是迈不过自己心里那关,迈不过世俗的偏见。我的初恋居然是个男人,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   “大二的时候你跟我出柜,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你就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喜欢再也说不出口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毕业、结婚,而我,在你生活里的定位就永远只是朋友了。”   我闭了眼睛,“做朋友不好吗?”   宋致远的声音低下来,“不好,一点也不好。但是,我还是想留在你身边。”   “既然不好,那我们暂时不要当朋友了。”我狠狠心,“你这样不好,你会一直放不下的。”   “我总有一天会放下的!我会找到另一个喜欢的人,会和他结婚,会有个孩子。”   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那就等你放下了,等你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到那一天,我们依然是最好的兄弟。”   宋致远发狠瞪我,我瞪回去,僵持了至少有一分钟。   最终他态度软下来,转过脸去,又愤愤地薅了一把头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我的。   我接起来,这个电话是代驾打来的,他已经到楼下的停车坪了。   “好,我现在就下去,你稍等一会儿。”   挂掉电话,我忍着没再看宋致远,把陈诤从沙发上扶起来搂着,路过他旁边时我停住脚步,“宋致远,再见了。”   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   路边的灯一盏一盏被抛到后面,红的、绿的、黄的。   我和陈诤坐在后排,这次叫的代驾不是话痨,确认了地址后就一直很安静。   手机震动一下,我打开,是来自宋致远的一条短信,他没用微信发。   【宋致远:我骗了你。昱元,我可能还是有一点喜欢你。】   过电般的,我手指轻微颤抖着卸了力气,手机掉落在车座底下。   我紧紧抓住陈诤的肩胛,希望从他那儿获取一些力量。有那么一瞬,我对宋致远产生了恨的感觉。   想要把他揍一顿,从脸到脚,一边揍,一边哭。   细小的水流划过下巴流进毛衣里。   一只温暖的手摸上我的脸,本来靠在我肩上的陈诤不知何时醒过来了,对我咬着耳朵,“元元,别哭。”   他弯下腰去捡我的手机,密码解锁,点进短信里把最新的一条右划删除。   我愣愣的,陈诤都看到了?   眼前一黑,陈诤按住我头送进他怀里,有残余的香水味。   “不许再想他了。”陈诤警告我。   回到家,我瞅了瞅陈诤泛红的脸,决定放弃蒙混过关,乖乖认错,“我错了。”   陈诤眼睛雾蒙蒙的,没有聚焦,吐出的字眼却很清晰,“你错哪了?”   “我不该不相信你。”   “那……那你以后不可以不信我……”说着陈诤的身体倒下去,他又睡着了。   我嘴角慢慢往上扬,苦笑道:“诤哥,还好有你。”   帮陈诤擦好脸,我自己也洗漱好,躺在陈诤身边。   我对不久后即将到来的工作日充满了迷茫和不知所措。   今天,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他还是我的同事,以后我又要以怎样的面貌对他呢。   我叹了口气。   没有人离开了谁就活不了的,时间会改变一切。宋致远会找到他的命中注定,而我只期盼那一天不要太远,期盼我们未来还能做回最好的朋友。 第41章 亲生   星期一来了。   到了公司,我别别扭扭地向小夏打招呼,眼神偷偷瞥向他对面的宋致远,犹豫该说什么好。   宋致远比我做得好,他直接假装没有看到我,态度极其冷淡。   我的那些复杂情绪在他面前就像个笑话。   我讪讪地回到工位,努力消化心底的失落。   这还只是开始。   中午吃饭的时候,宋致远主动脱离大部队,一个人去吃的饭,徒留我一个人面对小夏他们的盘问。   如果遇到有工作上的问题,即使只是一句话,宋致远也宁愿选择给我发线上。   这样下去不过几天,组内的同事们甚至冰姐,都知道我和宋致远闹掰了。   明明是我提出的不做朋友,宋致远却比我适应得更好。   我不开心,但必须维持下去。   这样做对宋致远好,对陈诤好,对大家都好。   我糟糕的状态或许被陈诤看在眼里,他猜到我是为了谁。可他这次没有跟我吵了。   他只是加班加得更少,下班下得更早。我们每天尽量一起去买菜,再一起做饭,一起散步。赶上阳光充沛的周末,我们还会去钓鱼。   对了,那盆我买回来的文竹本来被他放在办公桌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文竹的小细叶已经有了发黄的迹象,陈诤便把它带回家里养着了。   家里24小时供着地暖,我经常光脚踩在客厅的地毯上也不觉得凉。   “快到年底了啊。”我一边给文竹浇水一边感叹,“今年不用回我妈老家了,老家一个人都没有了。”   “那今年春节我们去旅游?”陈诤提议道。   我眼睛一亮,“好啊!春节旅游都说了几年了,今年一定要去。”   陈诤:“你想去哪儿?”   “冬天又湿又冷,我们去个暖和的地方吧。”我想了想,“去最南边的海岛吧,舒服。”   陈诤:“行。你公司今年春假还是放到初八?”   “大概率是吧。你呢,还是初四?”   “不一定,想匀还是能多匀几天的。”陈诤合上书,手指揉着眉头凹陷处,“老郑的老婆预产期在正月,到时候会请我们去他家吃饭。”   “好快啊。”我走到陈诤身边,两腿岔开要坐在他身上,他乖觉把书挪开,我坐下来紧紧贴住他,“快点到明年就好了,今年太糟糕了。”   今年很神奇,本以为要分开的人留下了,本以为能一直陪着我的人离开了,旧梦被驱走了,亲人去世了。   “明年一定会更好的。”   陈诤双手把住我的屁股,猝不及防地抱起我走向卧室。我的腿没晃两下就被丢到床上,他用坚实的胸膛压住我,手从我的侧腰游弋到右边胸口。   我被凉得“嘶嘶”叫,蹬着床单后退躲陈诤的手,“不要,好凉的!”   陈诤密集的吻砸下来,“不要凉的,那要热的?”   ……   临近年关,我更忙了,陈诤稍微清闲下来。   有陈诤的陪伴和压力山大的工作,我失调的小情绪很快平复下去。   只是妈最近变得奇怪了,她给我打电话的频率明显高于以前,打来一般也没有正事,东拉西扯的,聊到最后一定要扯上孩子。   一次两次没什么,每次都这样就有问题了。   我无奈道:“妈——,孩子的事儿真的不急,你儿子我过了年才二十五呢,年轻得很。”   “怎么不急呀,陈诤快三十了吧,而且你们结婚结的早啊。”妈说,“也就是你认定了他,我才让你们尽早养个小孩。元元,你别糊涂,你那些年怎么过来的妈看在眼里,你要真想牢牢抓住陈诤,孩子是必须的。”   “那以前还没有这项技术呢,他们不也都没孩子?”   我听不惯妈这样的说法,好像孩子就只是为了维系家庭而生。   我希望我和陈诤的孩子不用背负任何莫名其妙的使命,仅仅是因为我们想要他而来到我们身边。   “以前的同性恋过得好还是不好,你能知道?”妈的声音变得疲惫,“元元,妈怕你将来和我一样啊。”   我有些慌,“到底怎么了啊?妈!”   “你爸他背着我去做了试管,但是没成功,他、他已经做了好几次了。”   我惊道:“背着你?做试管怎么背着你?”   做试管婴儿也需要母亲的卵子,不是爸一个人能办到的,除非……   “他找了别的女人。”   这句话像块大石一样砰地滚进我脑袋里,我把这几个字拆散又拼接,它们一个一个排着队嘲笑我。   ——[你又不是亲生的,看看,看看,人家果然还是想要亲生的娃。]   ——[你妈也太可怜了,亲儿子丢了,现在老公也不要她了。]   ——[血缘关系大过天嘛,无可厚非咯。]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如果只是想要个亲生孩子,爸完全可以和妈商量,他为什么要找别人呢?他简直伤透了妈的心!   妈继续说:“元元,有件事情我该告诉你了。其实你哥哥丢了以后,我和你爸有尝试再要个孩子的,只是一直怀不上。医生说,我们两个都有点问题,我的问题要更严重些。有了你以后,我们还是没放弃,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妈发出讽刺的笑声,“当年你爸还安慰我,说有你就够了,可现在呢?可见人都是会变的,就是不知道他找的那个女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情了。”   听妈这样自揭伤疤,我心抽疼抽疼的。   “妈,我们……我们怎么办?你和爸摊牌了吗?”   “这件事你别掺和进来,你不好管的。”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装糊涂呢,等到装不下去的那天再说吧。我还是想给你爸一个机会。”   我听懂了妈的打算,她是想看看爸能不能自觉回头,迷途知返。   妈说这件事我不好管,以我的养子身份,的确不好插手家长的丑事,而且这还涉及到爸想要亲生孩子的问题。只要我一伸手,或许知情人就会说我是惦记李家的家产,是白眼狼。   可是,我是爸妈养大的儿子,我怎么能不管呢?   “妈,我知道了。” 第42章 条件   我决定瞒着妈单独找爸谈一谈。   爸妈的感情一向很好,这是邻里有目共睹的。我记得小时候,爸下班经常给我和妈带些小零嘴,有时是茶叶蛋,有时是裹了白糖的糯米糕。这些小东西都不值钱,重要的是里面蕴含的心意。   “爸,最近还特别忙吗?”   “忙啊,怎么,有事儿找我?”   “有,有点事儿……”我喉咙发涩,“电话里不好说,你能抽个时间我们见一面吗?”   爸很关切,“到底怎么了?是……和陈诤有关?”   我意识到得先把爸蒙混过去,不然电话漏馅了,我怕连他面都难见。   我顺水推舟地承认下来,“是。我想找你帮个忙,你一定要跟我见一面。”   “可以倒是可以。”爸答应了,随后又有些为难,“不过我现在在S市呢,要等下周才回家。”   我试探地问道:“爸你在S市出差?”   “啊,对,学校和S大有个交流研讨会。”   “那好,那你先忙。”我说着大拇指已经移到红色的挂机键上了,又悄然想起妈的那句“我还是想给你爸一个机会”,心念一转,便多说了一句,“爸,我和妈都很想你。”   爸乐了,“太肉麻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挂了挂了。”   挂掉电话,我立马找到A市政法大学的官网。   一般像爸说的这种和其他学校尤其是名校之间的交流或是合作,学校官网一定会发通告的。   可我找遍了官网的大小新闻,根本没有找到爸说的什么研讨会。   爸,撒谎了。   接踵而来的是一连串的问题。   爸去S市干嘛?见谁?见那个女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又是怎么认识的那个女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每一个都可能是我不想听到的,但我必须去面对它们。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陈诤。   如果陈诤是我,他一定能想出一个最合适的解决方案的。   要告诉他吗?   不,这一次,让我自己来吧。我真的太依赖他了,而我不可能永远这么依赖他。   是人都会有累的一天,当陈诤累了,我能让他舒服地依靠吗?   我也想有点长进,也想能成为值得信任、值得托付的人。   最终,对于这件事,我选择保持缄默。   一周后,爸从S市回来,我们约在一个茶馆见面。   他本来以为我会回家里找他,当听到我订了茶馆的小包间后,他还嫌我太郑重,说我要找他帮忙的肯定不是小事。   “说吧,和陈诤怎么了?有什么不得了的忙让我帮啊?”他看起来很精神,嘬茶时嘴边挂着闲适的笑意。   我觉得那笑刺眼,转开视线没看他,“我和陈诤挺好的。”   “挺好的?”爸疑惑道,“你不是说和陈诤有关吗?那就是陈诤工作上的问题?”   “不是,都不是。和陈诤没关系。”我感觉很别扭,拿起茶盏掩饰性地小小喝了一口,茶很香,还有点苦,是爸喜欢的浓茶。   我低下头,“是,是关于你的事。”   “我?我有什么事?”   “爸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忍不住看他眼睛,他眼角的纹路纵横,笑时会掖进去几道褶子,爸他老了,可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有一种沉淀时光的老成魅力。   与早就失业在家的妈相比,爸的生机还在迸发,从前壮年时是澎湃汹涌,到如今是涓涓细流。   “你知道多少了?”爸的笑淡下来,用一种近乎是审视的眼光盯着我,“谁告诉你的,是你妈?”   我意外极了,“你知道妈知道了,那你还——”   爸打断我的话,“我不知道你妈怎么跟你说的,她可能添油加醋了,我理解,她不高兴嘛。但,元元,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替我想想,我只是想有个亲生的孩子!”   “当然,你也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能让李家在我这一代断子绝孙了。”   “所以,你就找别的女人生孩子。”我顾不上伤心,指出问题的关键,“你有为妈考虑过吗?”   爸没正面回答,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等有了孩子,我把他抱回家来,他就也是你妈的孩子。”   我问:“那给你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呢?”   “我给了她一笔钱,我们只是金钱交易。”   金钱交易?仅仅如此?   我失望地看他,“爸,那个女人现在就在S市吧?如果只是金钱交易,你为什么老往外跑?你根本不是去出差,你是去陪那个女人!”   爸脸上露出惊讶、紧张的表情,“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我们做试管做了三次都没成功,对她的身体很不好。她是单亲妈妈,女儿又生病了,因为缺钱才来做这个……”   “可怜,谁不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妈更可怜!”我情绪一下子没控制好,声音有些大了,侍应生被惊动,跑进来看我们。   爸冷着脸叫她下去,狠狠拍了拍桌子,“你在跟谁讲话?李昱元,我是你爸!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些话轮不到你说。”   “是!轮不到我说。”我哽咽了,“我就是看不得妈那么痛苦,她在等你回家,她都不忍心和你撕破脸!”   爸铁青着脸,一字不发。   我接着说:“是不是只要有个亲生的孩子就好了?如果是,那你和妈不是有一个?只要找到他,只要找到他——”   “你太天真了。那个孩子早就丢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是能找到,我们早就找了!”   “要是!万一!万一能找到呢?”   “那你就去找吧,找到了再来跟我谈。”   我们不欢而散。   实际上,我说要找那个孩子,只是话赶话地同爸倔上了。时隔多年,找人会更加难找。   但我又仔细想了想,这话我不应也得应。   看爸的样子,他是铁了心了。如果只有这一个条件能让他放弃,我宁可去试一试。   我还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没准能找到呢?   只要找到了,我们家就能恢复成从前美满的样子。   或者,会更美满。毕竟那个孩子才是本该属于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作者有话说:   元元顺应了妈妈的心意。 第43章 当年的被拐详情   我翻开家里的相册,在最前面几页,有一张是妈抱着一个小婴儿,笑得很开心。   “妈,当年哥走丢是怎么回事?后来你和爸又是怎么找的人?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回忆起那段往事,妈眉目间又带出了伤愁。   “你哥出生时,你爸事业刚起步,我还是台里的新人。我们俩每天忙得脚不着地,根本没时间照顾你哥。请保姆吧,又不放心,就把他送到你爸老家你奶奶那儿,请她帮忙给我们看小孩。”   “你哥丢了的那年,他才刚满三岁。你奶奶疯了一样地找,一开始还不敢告诉我们,后来找了一夜没找到,才哭着给我们打电话。”   “我在去你奶奶家的路上,想过好多次,想他是不是被坏人抓了、害了,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在挨饿。我越想越难过,火车跨桥的时候,我看着底下的江,觉得跳下去一了百了也不错,但窗子是打不开的。我甚至想着,要是真找不到了,我就和你奶奶同归于尽。”   “但当我看到你奶奶的那一刻,我就狠不下心了。我还记得,你奶奶衣服乱糟糟的,踩着的一双布鞋是烂的,眼睛肿得吓人。有人跟我说,她是连夜走遍了整个村子,还跟着同村的人翻了一座山。听起来很辛苦吧?”   “可是她为什么不报警呢?孩子是下午丢的,可她一直到第二天上午给我们打电话时还没报警!这中间白白浪费了多少个小时!我想想就恨啊。”   “我问她为什么不报警,她说,同村的人告诉她过了二十四小时才能报警。她居然信了,她连试都没有试!那几年我天天想、日日想、夜夜想,如果没有错过那十多个小时的黄金时间,是不是一切都会有不同的发展?”   妈眼里含着泪,我的心揪住了,“警察介入以后呢?有看监控吗?”   “那个年代,那种小村子,哪有什么监控呢。立案一个礼拜后,警察倒是找到了邻市一个菜市场的监控,你哥被一个男人抱着。再后来,那个男的被抓到了,但你哥已经被转卖了,转卖给了所谓的上家。”   妈说到这儿,停了两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还有下家呢,他下家就是你奶奶村子里的一个老混混。元元,你知道你哥是怎么被抱走的吗?”   “你哥是被那个老混混趁你奶奶摸麻将的时候抱走的。”妈眼睛红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可恨!太可恨了!我可恨,你爸可恨,你奶奶最可恨!”   “妈——”我忙捏住妈的手,轻拍她的背,心里不禁想道,都已经抓住一个人贩子了,孩子却依然没找回来,那问题大概是出在那个“上家”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上家逃了,被抓住的那个只知道你哥可能被卖去了X省。我们去找过,X省那么大,我们找不到,真的找不到。”   掌握最关键信息的人没有抓到,那就没办法定位具体位置了。   我问道:“上家现在还在逃吗?这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不,抓到了,早在十多年前就抓到了。”妈妈木然摇头,“但他脑袋出了问题,好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他拐过几个孩子,不记得在那些孩子里是不是有一个你哥,也不记得把你哥卖到哪里去了。”   天意弄人的无奈不过如此了。   我闭了闭眼睛,“他坐了牢吗?”   “坐了,当然坐了,判了十五年。”妈恨恨道,“不够,十五年弥补得了什么!算算时间,他快出狱了。我的小衡不知道还在哪里受苦,他却已经要出狱了。”   小衡是我哥的小名,他全名叫李昱衡。   “妈,那个人,你还记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妈眼睛张大,半晌吐出一句,“记得,怎么会不记得,我做鬼也不会忘了他。他叫袁四华。”   ……   袁四华。   我在搜索引擎中打入这三个字,按下回车键。   依次浏览下来,第一条是——   《X省重大儿童拐卖案嫌疑人“老四爷”(原名袁四华)落网,经鉴定为精残一级,判刑能否如期落地?》   接下来的新闻大致和第一个是差不多的内容,我翻到第一页最后一条,视线凝住。   标题名字是《探寻“老四爷”家乡X省固灵县元家村,他是如何走上这条不归之路的?》   固灵县元家村……   不是袁四华么?   我又仔细查了查,原来袁四华改过名。他的曾用名是元四华,把元姓改成了袁。   这样的话,他的名字就和我有一个字重了。我一阵反胃。   他为什么改名?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太过伤天害理,不想累及同村人吗?   我又查到了袁四华的入狱时间,按十五年推算,明年二月他就该出狱了。   看来,我和陈诤的春节旅游可能要泡汤了。   我打算亲自去袁四华的家乡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关键是,我想见一见袁四华。   ……   爸这次回来后没再走了,我私下问过妈,妈说爸的状态很正常,就是就是老背着她打电话。   我心里嘁了一声,这叫正常吗?   妈对爸的要求实在太低了,她还盼着和爸重修旧好,还盼着能回到从前。   我也希望能回到从前啊。   可是,走了的就是走了,变了的就是变了。爸,他真的变了。   我很难把记忆里那个牵着我的手去上班的爸,和这个理直气壮出轨、还想把别的女人的孩子给妈养的男人联系起来。   妈知道爸把他的同情和怜惜尽数给了别的女人吗。   她不知道,她还在心存侥幸。   爸的心已经脱离了这个家,他不再是妈的好丈夫,我的好爸爸了。   他是别的女人的留情客,是他未出生的亲生孩子的爸爸。   其实在心软这方面,我也没比妈好到哪儿去。   我何尝不是还对爸抱有那么一丁点期待呢。   只是妈作为跟他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家人、爱人,对他的期待更深、更多。   我不敢想象,当所有的一切都毫无遮掩地铺开在妈的眼前,她会怎样崩溃。   作者有话说:   儿童失踪,尽快报警,不用等到24小时后。   本章可能涉及到的法律知识虽然有稍稍查资料,但是都很浅薄,不严谨,大家不要太在意啦。 第44章 项链   “你在想什么?”   陈诤正开着车,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我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没,没想什么。”   “元元,你这十来天很焦虑你知道吗?前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你吼了两声,你自己当时都没发觉。还有,你失眠了,你想想你这一周翻来覆去的睡过一次好觉吗?”   “你觉得你这样我能相信你没想什么?”   我惊讶地看他,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陈诤担忧的表情告诉了我答案。   “现在你开车呢,回家再说。”我用力牵扯脸颊两旁的肌肉,笑了笑。   到家了,我和陈诤面对面坐着,气氛怪异。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把那些糟心事儿组织起来用得体的说法告诉他。   直到陈诤温和地摸摸我的头,“说吧。”   就这一个动作,我愣住了,眼泪如泄了闸的洪流般倾泻出来。我抽噎着想要说话,却好像一下子丧失了言语的功能,张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别怕,别慌。”陈诤拥我入怀,替我拍背顺气,“我在呢。”   我痛痛快快哭了一顿,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心里却已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轻快许多。   “你先别说,让我来问你好吗?”陈诤在我耳边低语,“你从妈那儿回来以后就这样了,是……关于妈的事?”   我点头。   “严重吗?”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点头。   陈诤:“和妈身体有关?”   我摇头。   陈诤:“那……和爸有关?”   我点头。   陈诤揉我的头发,“他们两个感情出问题了?”   “比这更严重。”我躁动的心绪平复下来,抓了张纸巾擦掉眼泪,有些羞涩地侧过半边脸,“爸想和别的女人生孩子。”   “啊?”陈诤说,“这是……他出轨了的意思?”   “我猜八九不离十了,具体的我不好跟你说,反正爸想要个亲生孩子,但他跟我妈生不了,所以他要找别的女人给他生,他们做的是试管。”   “妈是什么打算?”   “她想要爸回来,她不想养别人生的孩子。所以,我想找到我哥,那个被卖走的孩子。”   我把目前为止查到的情况和陈诤详细说了,“春节我可能要去一趟X省,诤哥,抱歉,旅游我不能去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年。”陈诤拿起水杯递给我,“喝口水。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一起去?”我心里一甜,脸上忍不住带出笑来,“真的?”   陈诤看我没把水杯接过去,直接将杯口怼到我嘴边,“你嗓子哑了,先喝水。我这次一定要跟你一块儿去的,上次没陪你去莲塘,我已经很后悔了。”   ……   我在组里忙得很寂寞。   关悦实习结束走了,少了一个人整天在我耳边叨叨元杰,我耳根子清静之余还有点不适应。   说起来元杰也姓元,元这个姓应该算是中国的小姓了,我就只认识两个。   同样都是姓元,元杰,袁四华,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不知道元杰找到工作了没,好歹他也是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又是男生,在A市的人才市场里,竞争力还是不错的。   好久没看到他了,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等这些麻烦事儿都解决了,再去他的直播间“探望”他吧。   现在嘛,实在没心情。   晚上躺在床上刷朋友圈的时候,陈诤靠在我肩上默默看着。   我们的手机相互对对方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地方。不,陈诤还不知道我看过元杰直播。   手指向下滑,刷到了宋致远的动态。   他发了一张酒吧的照片,还附带一句话和一个定位。   【在A市的朋友快来,今天打折。】   我面不改色地划过去,宋致远不像我,他总是不缺朋友的。   “想去?”   陈诤叼住了我的耳垂,再轻轻啮咬。   我被他咬得一阵战栗,反驳道:“我和他暂时做不了朋友了,你不是知道?”   陈诤没说话了,我继续往下翻。   竟然被我翻到一条妈发的动态!这可太稀奇了。   她是昨天晚上发的,晒了一张项链图,是浪漫的粉金色,链子上穿了一朵精雕细琢的玫瑰。   配文是:【意外的礼物,我家老李破费了!】   我感到一阵心酸,对陈诤说:“以前我爸给她送过更贵的、更好的,她也没发朋友圈。”   我妈不是一个爱在社交平台上公开隐私、炫耀生活的人,不记得从哪年起,她每年生日,爸都会送她一件名贵的饰品,有时是镶着各色宝石的戒指,有时是一串硕大的珍珠手链。   她好好地收着,从没戴出去过。   如今不过是这样一条普通的项链——至少相比于以前的那些太过普通了,她还要发个朋友圈。   我再次看了看日期,昨天不是爸的生日,不是妈的生日,也不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爸送妈这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礼物做什么?   底下有一排妈回复别人的话。   【妈回复“一切都好”:谢谢祝福,也祝你和老张长长久久!】   没记错的话,祝聪阿姨的老公好像是姓张,这个“一切都好”应该是祝聪阿姨了。   接着下面四五个都是妈回复的谢谢之类的,只有一个回复在一清水的“谢谢”中格格不入,霎时让我感觉不太对劲。   【妈回复“人清如兰”:那太巧了,我们太有缘了,你下次来A市我再请你吃饭。】   太巧了,什么太巧了,那个“人清如兰”说了什么话会让妈回复太巧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说她和妈有一样款式的项链。   点开“人清如兰”的主页头像,是一盆淡黄色的兰花,看不出来什么。   我拍拍陈诤,把那句话指给他看,“你觉不觉得这句话不太对?”   陈诤读了一遍,指节扣在下巴上作思考状,“看妈回复的这句话,反推另一个人跟她说了什么,太巧……我猜最大的可能是那个人和妈有同样或者差不多的项链。不,这个说法不严谨,应该是——不管她有没有,但她对妈说她有。”   “我就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   元元灵敏的嗅觉~ 第45章 兰清阿姨   陈诤问道:“你怀疑是爸给她买了一样的项链?”   “昨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爸为什么送妈礼物?”我不安地咬唇,“可能是我多想了,或许这只是个巧合。”   “元元,你对妈的事太过紧张了。”陈诤把我手机拿走,扔到床头柜上,“放松,再这么下去,你比妈先崩溃。”   我们躺下来,陈诤只留了一盏夜灯,灯前摆着一个马里奥玩偶,玩偶帽子的影子被投射到了对面的墙上。   “今天早点睡,我陪你。”陈诤的手横在我的腰上,暖和的被子包裹住了我。   我静静望着墙上的黑影,“诤哥,妈很好的,妈对我很好。摸着良心讲,爸也对我很好。”   “以前我们一家人多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絮絮呢喃。   陈诤一条腿勾过来压住我的下半身,双手环绕过我的肩,“别想了,睡吧。”   我枕在他的手臂上,像猫儿一样蜷缩进他怀里。这个姿势让我很有安全感。   第二天醒来,我们的位置已经变了。陈诤的手抽了出去,放在我头顶上,我们还是紧紧挨着,只是太近了,近到我的整张脸死死贴在他胸口毛绒绒的睡衣上,还流了口水。   我听着陈诤平缓的呼吸,偷摸地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去擦那一小块湿迹。   只是口水已经把毛浸湿了个彻底,怎么擦也擦不掉了。   我盯着那一小块阴影愣了,好像用焦灼的视线就能把它烤干似的。   陈诤闭着眼发出一声轻笑,精确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别擦了,我看到了。”   我大窘,“你什么时候醒的?”   陈诤慢悠悠坐起来“,比你早。”   “你又装睡!”我怒了,“你看我笑话。”   “没看你笑话,宝贝儿。”陈诤笑着揽过我,在我侧脸嘬了一下,“你对我做什么都不是闹笑话,你是可爱。”   我被他那声低低的“宝贝儿”实打实地电到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陈诤问我:“今天太阳不错,你想去哪儿玩?还是就呆在家?”   有事在我心口掂着呢,我哪儿也不想去。   沉默两秒,我说:“要不,我们今天回去看看妈?”   陈诤毫不犹豫:“行,我们元元是妈的好儿子嘛。”   ……   这次回去,我们没拎多少东西,就提了两斤妈爱吃的黄桃罐头。   到家,敲门。   妈开了门,一脸喜出望外。   “哎呀,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妈从鞋柜里拿出两双自己织的棉拖鞋,“今天可太热闹了,你兰清阿姨也来了。”   兰清阿姨?   我走过玄关,进入客厅,沙发上一边坐着我爸,一边坐着一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打扮很优雅,一身法式鸡心领连衣裙,脖子上系着条纹领巾,脸上的妆容也精致无缺。   她看见我们,抿出一个笑,“李大哥,这就是你儿子啊,都这么大了,真是个小帅哥。”   “是啊,是啊。”爸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这是你兰清阿姨,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我带着几分犹豫走过去,视线扫过她腕上的卡地亚手镯,不冷不热道:“阿姨你好。”   “哎!好,你也好。后生就是懂礼貌。”女人的红唇微微咧开,看向我旁边的陈诤,“这是……?”   “前段时间同学聚会,我不是跟你提过吗?”爸在一旁提醒道。   女人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那他就是你儿子的……”她说到这儿停住了,似乎羞于说下去。   我扯出一个嘲讽的笑,“他是我老公。阿姨,同性婚姻合法都好多年了,你有点跟不上时代啊。”   陈诤牵住我的手,“是啊阿姨,我们两家的爸妈都是开明、思想先进的人,尤其是元元爸爸,他还在大学讲课呢,思想就更先进了,我们不搞歧视那一套。”   我和陈诤都在暗讽眼前的女人思想落后。她肯定听出来了,脸色明显变得有些不自在。   妈适时端上了一大盘水果和一盒牙签,“都别聊了,来吃水果。”   爸哼哼一声,“你们两个对长辈客气一点。”   我磨了磨牙,这个女人算我们哪门子的长辈?   兰清阿姨,兰清,这个名字叫我很难不联想到昨晚看到的“人清如兰”。   又这么巧?   妈前天晚上跟“人清如兰”说等她到了A市要请她吃饭,今天就有个兰清阿姨上门做客。   想到这儿,我特意看了一眼那女人的脖子。她脖子被领巾挡着,看不出有没有戴项链。   妈出声了。她温和地向那女人道歉:“不好意思啊兰清,我家元元有时候说话太直爽,不知道顾虑别人的感受。但他没有什么坏心思,你别往心里去啊。”   我正吃着哈密瓜,听了妈这话,差点没把嘴里的果碎喷出来。   妈这哪是道歉,她这分明是护短,还顺带损了对方一把。   这一回,爸没开腔帮她。她脸色更加难看,抓过手包站起来,强笑道:“素兰,李大哥,我家里还有点事儿,就不留你们这吃午饭了,我先走了。”   妈拉下了脸,“饭都煮上了,你怎么能不留下来呢?什么事儿那么急啊,让你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真的是急事,我真得走了。”女人说着就往门口走,妈去拦她,两个人推推搡搡的,一时吵成一片。   爸喊了一声:“算了,算了素兰!既然兰清有急事,强留人家也不好,不过是吃饭嘛,以后还有机会。”   妈立马停下手,爸叫上我和陈诤,“一起送送你们兰清阿姨。”   我们一群人送她到门口,我小小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真大面儿。   这时,厨房传来凄厉的“嗤嗤”声,一声高过一声。   妈“哎哟”拍了一下手,“排骨汤得用小火了!”说着便往厨房跑去。   剩下我、陈诤、爸三个人,站在玄关看着那女人穿鞋。   那女人弯腰低头时,一小截粉金色的链子露了出来,我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越看越觉得它很可能就是妈那条项链的同款!   她原本是想用这项链来向我妈示威的吗?   此刻妈刚好不在,我毫无顾忌地假装惊讶道:“阿姨,你这条项链和我妈的一样诶!”   女人闻言慌乱地捂住脖子,眼睛下意识往爸的方向瞟。   我冷笑,看来那个爸口中很可怜的女人就是“兰清阿姨”了啊。   爸的脸立时黑了,“那可真巧。”   他丢下这一句装饰体面的话,转身就走了。   我上前一步打开大门,“阿姨,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说:   诤哥:元元你看我的刀插得准不准!   元元:wonderful!   李妈:儿子你再来看我——   元元:unbelievable~ 第46章 内情   送走那个女人后,妈还在厨房炒菜。我不想留下来和爸面对面,便说要去对面看看陈诤爸妈,午饭前回来。   爸没阻拦,从茶几底下的小柜子找出一盒特级铁观音交到我手上,说:“空着手去多不好,白长这么大了。”   我拿着茶叶,受到了陈诤爸妈的热烈欢迎。   “来自己家还带东西,这是把我们当外人了。”陈伯母嗔我一眼。   “妈,这是我爸让我带过来的,爸不是爱喝这个?都是一家人,带点东西也是一番心意嘛。”   陈伯父接过茶叶乐呵呵地笑,“对对对,我就爱喝这个,还是老李家的懂我。”   陈伯母也笑起来,“你爸一讲到花呀茶呀的,等会儿又要讲个没完了,我们不给他这个机会。”   陈诤被我们三个挡在门外进不来,无奈道:“妈,你们别杵在门口聊天啊,进去坐着聊不行吗?”   “你这孩子,不就多说了几句吗?”陈伯母嫌弃地看了陈诤一眼,“坐下来聊兴致就没了,还聊什么?”   我听着陈伯母的歪理,心里暗暗同情起了陈诤。   陈诤以前跟我说过,陈伯母总有许多他觉得奇奇怪怪的道理可讲,类似于“晚餐最好不要吃米饭”、“站着聊天兴致更好”这种,他从小听到大,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没被影响到。   我们还是坐沙发上去了,只是这个点陈伯母也马上要做饭了,她想留下我们吃午饭,我想着妈那边菜可能都快炒好了,只好说晚上再来吃饭。   由于两家父母住得太近,我们每次回家两边都会坐坐,在一家吃了午饭,就在另一家吃晚饭,争取把一碗水端平。   这也算是两家人都心照不宣的规矩了。   妈中午做了我爱吃的糖醋小排和酸菜鱼,我一边扒饭一边夸妈,“妈,你手艺越来越好了,太好吃了。”   “是吗?”妈笑眯了眼,把小半盘子的排骨都倒进我碗里,“好吃就多吃点,反正你爸不爱吃甜的。”   我吃了一惊,妈虽然疼我,但之前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她是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的。   “素兰,你过分了啊,我不吃陈诤还要吃呢。”爸的脸皱起来了,眉峰凹下去深深的一道纹路。   陈诤善解人意道:“爸,我也不爱吃甜的,您就让元元全吃了也没关系。”   爸被噎得无话可说,开始闷头吃饭。   这顿饭不管爸吃的开不开心,反正我是挺开心的。   饭后我把陈诤打发到对面去,自己进了妈的卧室,打算和妈好好聊一聊。   爸妈从一年前就分床睡了,爸搬到了客卧。原因是爸睡觉打呼噜,而妈精神有点衰弱,需要好的睡眠质量。   我坐在床边,扫视了一圈房间,这个爸妈住了二十多年的主卧还是我小时候记忆里的样子,梨花木的大床,一整面墙的棕色壁橱,角落里放着妈的梳妆台,边角的漆已经有些斑驳了。   妈是个恋旧的人。因为恋旧,所以长情。   我收回视线,进入了正题,“妈,今天来家里的那个兰清阿姨是什么来头?我记得我以前没见过她啊,爸还说她抱过我。”   提到这个人,妈眼里流露出鄙夷,“她是你爸高中同学,你小时候她的确抱过你的,那时候她还在我们社区做义工,我们也常来往。后来她嫁到S市去了,这么多年就没再见过,直到前天她说她已经回来了。”   “元元,你不用在意她,她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   “妈,为什么这么说?”   妈轻哧一声,“她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今天她被挤兑了,她肯定觉得丢脸,她哪敢再来呢?”   妈待人和善,那个兰清能让妈这么不喜欢,背后或许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直觉这很重要,于是追问了一句,“妈,兰清是不是对你做过不好的事?”   “嗐,你问这么清楚做什么?”我这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让妈很苦恼,她背过身去,“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她当初看我跟你爸过得好,想破坏我们,她背着我去找了你爸,你爸拒绝了她。然后不久她就另外找了个离过婚的男人,还是未婚先孕。这个兰清啊,就是爱慕虚荣,你看她穿的那一身,不就是炫耀她现在过得好吗?”   我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这么早就和爸扯上了男女间的关系,二十年前……   既然爸二十年前可以拒绝她一次,为什么二十年后反而不能呢?   爸和兰清纠缠在一起,究竟是为了孩子,还是只是拿孩子当借口呢?亦或是,孩子要,婚外情也要?   而被蒙在鼓里的妈,还以为兰清只是来向她炫耀的。   其实,说炫耀也没错,只不过,兰清不是来炫耀物质,而是来炫耀所谓的“爱情”的。   我的脖子好像挂上了沉重的枷锁,逼得我不得不低头。我不敢看妈,害怕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把一切都告诉她,破坏她最后的幻想和希望。   至少在妈说放手前,我一定要尽力维护好这份表面的安宁。   ……   时间迈过一月,来到二月,春节即将来临了。   在除夕前一天,我和陈诤都放假了,我们挤在大妈们中间采购年货,小孩子兴高采烈地跑来跑去,吵囔的人声、孩子踢踏的脚步声混成一片,冲淡了我的惆怅。   今年除夕,两家人依然是在外面订酒楼的年夜饭,所以我们不用买太多东西,赶着这天来超市就是为了体会热闹、有年味的气氛。   排队结账时,我不经意往旁边看了一眼,排在我们隔壁那队的一个男孩,戴着鸭舌帽,穿着羽绒夹克的那个,不正是好久没见的元杰吗?   作者有话说:   大人总是要维持表面功夫,特别是像元元妈这样,好累的。 第47章 滑冰   队排的很长,我和陈诤还在队尾,而元杰已经快排到自助收款台了。   我撞了一下陈诤的胳膊肘,下巴往元杰的方向一扬,“诤哥你看,是元杰。”   陈诤顺着我示意的方向瞧了一眼,“哦。”   哦,没了?   “是哪个?”   原来他根本没认出来。   我小声说:“戴黑色鸭舌帽的那个,他在我们旁边这队的靠前位。”   陈诤又看了一眼,随后认真注视我,带点疑惑还带点不高兴,“就一个脑壳加一个背影,你也能认出他?同样的条件下,你都不一定能认出我吧?”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欲?   我解释道:“我是看到了他的侧脸才认出他的,但如果是你,就算我只能看到一根手指头,我也能认出来。”   这番信誓旦旦的表白取悦了陈诤,他手搭在我肩上,低着头露出笑意。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弯曲的长睫,俊挺的鼻梁,以及微窄而唇珠圆润的上唇,所有的部分都有最好看的弧度和走向。   我差点忍不住要亲上去了。   还好理智没走丢,我还记得这里是公共场合,还是大爷大妈最多的公共场合。   等一上车,陈诤的车钥匙还没插上,我立马扑过去压着他来了个三分钟热吻。   三分钟只是代词,表示时间很长的意思。   事实上,可能有几个三分钟吧。   亲着亲着,我们俩的手都不老实了,我往陈诤的胸肌上摸,陈诤往我的屁股摸。   我为了让陈诤摸得舒服点,主动把牛仔裤的扣子解开了,拉链随着陈诤手往里探的力度自然滑下来。   陈诤的手本来有点凉,却在又揉又捏的动作中摩擦生热了,我们几乎就要把持不住。   “车里有套吗?”我跨坐在陈诤身上,声音黏黏糊糊的。   屁股底下很硌,我不怀好意地对准那个地方又磨了磨。   陈诤微喘着气,死死摁住我不让我动,“没有,别闹,回家再做。”   我不太甘心,“没套也可以的。”   “不可以,现在太冷,容易感冒。”陈诤态度很坚定。   “嗷,好吧。”我轻轻咬住陈诤的嘴唇,含糊道:“那等天气暖和了,我们一定要在车里来一次。”   ……   九点的闹钟滴滴响了,我嗯嗯地叫唤,就是不愿起来。   昨晚太兴奋,一直折腾到凌晨,我屁股倒是不疼,就是腰酸得很,大概是因为用了以前不常用的姿势。   最后闹钟是陈诤关掉的。   “我不想起——”我往下蹭,躲进被子里。   “那你再睡会儿,我先去做早饭。”陈诤下床了,我听见他趿着拖鞋走路的嗒嗒声。   犹豫了几秒钟,我腾地坐起来,大喊道:“诤哥!我要和你一起刷牙!”   今天是除夕,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这么特殊的日子,我怎么可以睡懒觉呢。   陈诤用面包片、火腿和鸡蛋做了三明治,没有生菜叶子的三明治。   我咬了一口,“今天,今天白天去哪玩?”   昨晚只知道享受淫欲了,都忘记商量今天的大事了。   “看电影?”   “不要,人太多了,昨天在超市快把我挤坏了。何况现在订票来不及了吧,应该都满场了。”   讲道理,我是喜欢看电影,但不代表我只喜欢看电影,每次问陈诤要去哪儿玩,他不是说看电影就是逛街。   他是在迎合我的喜好,可是我也想陪他做他喜欢做的事。   “那,你想去溜冰吗?”陈诤试探地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在陈诤久远的青春期时代,他似乎特别钟爱那种带小轮子的玩意儿。冰刀鞋虽然不带小轮子,但它能滑起来,也算是异曲同工了。   “我想去!但我不会滑,你要教我。”我舔掉手指上的番茄酱,冲陈诤甜蜜一笑,“陈老师好。”   ……   领完冰鞋,进了更衣室。陈诤先帮我穿上冰刀鞋,我扶着长椅慢慢站起来,右脚往外迈了一步,晃悠了两下后我站稳了,开始踩着鞋子绕圈走路。   “我觉得我可以学会诶。”我快乐地蹦了蹦,“诤哥快点,我迫不及待了。”   陈诤利索地穿好鞋,拉着我一起走上冰场。   刚踏上去的那一刻,我的脚歪歪扭扭的自己找了方向差点没滑出去,陈诤赶忙把我领到栏杆边上,叮嘱我:“先绕着冰场走一圈,重心前移,走外八字。”   我学着他一样用双脚画外八,却直不起身体,只能一步一步低着头走。   陈诤保持着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跟在我身边,注意我的动向,好几次我快摔了,他都及时拉住了我。   我以为我走了一圈肯定能学会了,便信心满满地松了手,脚下一使力,滑了有三四米远,然后“咚”的一声摔趴在了冰上。   一个小男孩从我旁边轻盈地滑过去,用不屑的眼神睥睨我。   陈诤把我扶起来,嘴角带笑,“元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倍感丢人,想着再走一圈我一定能滑好的。   结果一圈又一圈下来,我的支点从栏杆变成了陈诤的手臂,累得气喘吁吁,膝盖疼,脚板疼,另一边腰还疼着,简直是全身都疼,而滑冰还是没学会。   “不滑了,不滑了。”我泄气地靠在诤身上,感叹自己可能是没有运动天赋,“我好累呀,我要出去歇会儿。”   “既然累了,那我们直接回家?”陈诤牵着我手带到更衣室,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喝口姜茶。”   我捏住鼻子,咕噜咕噜喝下去一半,把杯子递还给陈诤,“你也要喝。”   陈诤把剩下的喝完,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我们回家?”   “不急,你再玩会儿。”我不好意思地笑,“你净陪着我了,都没好好玩。诤哥,我想看你飞起来,就像……”   “就像那个小孩一样。”我指着冰场里一个姿态优美、滑得飞快的小姑娘。   “好。”   陈诤脱下大衣,只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他进冰场时的神情是那么快活。   还没开始滑,陈诤忽然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快看我。   他微微扬头,脖颈被拉长,逆时针划成一道风景线。肩、腰、臀,还有他的一双长腿,都无比吸睛。   我觉得陈诤此时就像只神气十足的黑天鹅,又慵懒又高贵。他梳理羽毛,展示魅力,只是因为我在看着他。   我心头涌上一股奇怪的甜味,凉丝丝的,是冬天吃可爱多的感觉。 第48章 合家欢乐   傍晚六点,我和陈诤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预定好的酒楼。   两家人加起来一共也就六个人,所以我们订的是小包。   小包间在七层,是落地窗设计,可以清楚地看到附近街区的夜景。   我们确定了一遍年夜饭的菜单,便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爸妈他们应该快到了吧。”我掏出手机给妈打了个电话问他们的位置,果然,两家父母已经快到停车场了。   我找服务员要了窗帘的遥控,把一整面的玻璃露出来了。   窗外灯火通明,旁边那栋大厦的墙体LED屏还放映着虚拟的烟花效果。彩色的烟花一朵一朵炸开,周而复始。   “这烟花效果真假,都没声儿的。”我看了一会儿,给它下了结论。   “真要有声儿就该被投诉了。”陈诤站到我身边,和我一起面向繁华的车水马龙,斑斓的夜色在他脸上融成几个不规则的色块,跳跃变换。   我沉默了,情绪莫名低落,又不知从何而起。白天滑冰的时候我不是还很开心的吗?   陈诤见我久久不说话,侧过头问我:“想放烟花了?那我们回家路上去买点仙女棒吧,在小阳台上偷偷地放。”   我正想说好,却被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   “先生,您预定的‘五福送春’年夜饭所有的菜都已经上齐了,一共十二道,祝您用餐愉快。”   “好的,谢谢。”陈诤礼貌点头,随后把我拉到门口,跟我咬耳朵,“笑一笑元元,今天除夕呢,大团圆的日子,马上要见妈了。”   是啊,今天是大团圆的日子,是合家欢乐的日子。   我抿出一个笑,挨着陈诤站定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等着迎接四个长辈。   长廊远远传来陈伯母和我妈的笑谈声,好不热闹,她们俩看到我和陈诤,眼睛不约而同地弯了起来,绽出熟悉的慈爱目光。   “今年你们又在门口当门神?”陈伯母拍拍我的肩,夸奖道,“元元的背挺得真直。”   我妈反驳说:“小薇你说错了,我们元元这么讨人喜欢,他应该是招财童子才对。”   “对对对!”陈伯母用戏谑的眼神打量我,“嘿,越看越像,那陈诤是什么?”   她自问自答:“陈诤又高又凶着个脸,那他就是辟邪的关公了。”   一群人笑着落了座。   ……   饭吃到一半,爸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隐约有哭闹的女声,我敏感地停下筷子,死死盯住他。   他脸上有怒色一闪而过,挂掉电话后对大家自然地笑笑,“打错了。”   是兰清打来的吧?我回缓过来的好心情烟消云散,那女人打电话来干什么?是叫爸去陪她,还是用她生病的女儿装可怜?   妈仿佛半点异常也没察觉到,依然在和陈伯母唠着家常。   一派其乐融融。   陈诤端走我的碗,给我盛了两勺玉米甜汤,“刚刚你吃了太多辣子虾,胃该受不了了。”   我鼻子一酸,生怕当众失态,立马低下头喝汤。   陈诤偷偷在桌子底下抠抠我的掌心,然后一笔一划地开始写字。   一横,再一横,一撇……我认真感受着他指尖的走向,表面上在安静喝汤,实则注意力全在左手心的方寸之地上了。   陈诤写得很慢,他只写了三个字——去厕所。   去厕所,无缘无故去厕所做什么?   原谅我一下子想到了某些不合时宜的东西,可是,以陈诤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在有家长在场的情况下跟我玩这种情趣的。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陈诤已经离开座位了,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按捺了足足五分钟,才假装疑惑道:“诤哥怎么去这么久?我去看看他。”   说着我便往外走,身后陈伯母用欣慰的语气感叹了一句,“这俩孩子感情真好。”   “是啊是啊。”   我耳朵发烫,被长辈当面讨论感情状态真的很羞耻。   穿过长廊,我顺着指示牌来到尽头,陈诤正站在男洗手间旁的室内景观树下等我,颀长的身影被黄色的水晶灯投射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一直延伸到我脚下。   我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说着俏皮话,“诤哥,你的影子归我啦。”   陈诤却把我拉进他怀里,向我道歉:“元元,是我不好,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所有的空虚和无法明说的恐慌瞬间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耷拉着脑袋,一下又一下轻轻撞击面前男人的胸口,咬住唇无声哭泣。   余光中,一双男士皮鞋路过我们身边,陈诤带着我转了个方向,卡进墙角之间的空隙里,用宽阔的背挡住了我。   他现在是真门神了,是我的门神。   我再也没有顾忌,压低了声音哭得涕泗横流,除了陈诤,没有人会看见我的丑样子。   “我好了。”抬起沉重的眼皮,我可怜兮兮地望着陈诤,他点点我的鼻子,“太红了,去洗一洗。”   镜子里我的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眼皮还肿胀了起来。我伸出手,感应龙头喷出清澈的水流,是热的。   我就着水洗了把脸,陈诤给我递上一张湿纸巾,我胡乱擦干脸上的水珠,问他:“你早知道我要哭,所以说来厕所?”   “我猜到了,你一难过就总是哭。”陈诤并不留情,直接指出了我爱哭的毛病。   “我只对着你哭好吧。”   “荣幸之至。”陈诤指着镜子里我花花绿绿的脸,“回去怎么和爸妈交待?”   我呵呵一声,“那就说你欺负我,是你把我惹哭的。”   “行。”陈诤长臂揽过我的腰,凑近我耳边,“就这么说。”   面对爸妈的质疑,陈诤面带愧色一力承担起了惹我生气的罪名。   他被两个女人骂了一通。   这餐年夜饭以陈诤挨批作为尾声,结束了。   目送爸的车子开走,我抬头又望了一眼大厦的烟花。   它还在开。   “诤哥,我不要仙女棒了。”我向陈诤伸出手,“我们再看一遍这个假烟花,数数它到底有几种颜色。”   仙女棒又绚烂又闪耀,可它的火光只是昙花一现,最后留下的只有一根孤零零的小棍子。   合家欢乐是今晚短暂的三个小时,而假烟花能永永远远地放下去。   “好。”陈诤坚定地握住我的手,“我们一起数。”   “红……蓝……绿……”   “刚刚还是蓝色!是深蓝色!”   “那就算第四种……”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有那种感觉?就是某段时间因为什么事而焦虑或者不开心,然后只要有个人对你说“别笑了,哭出来吧”,一下子委屈就全出来了,控都控制不住。   元元现在就属于这种状态,我是不是把他写得过于感性了......   【明晚还有一更,然后正常隔日更。】 第49章 全家福   二月十一,我和陈诤坐上了去往X省固灵县的高铁。   车程很短,只有短短两个小时。   我和陈诤分了同一对无线耳机听歌,放的是曲库随机推荐的上世纪班得瑞音乐,以舒缓、宁静闻名。   心情却沉重得很。   这次去元家村,我颇有一种重担压身的感觉。很多烦恼解决的希望就藏在那个小村庄里,我迫切想要找到它,又没有捷径可走。   下乡的大巴把我们送到一个略显破旧的汽车站,车站旁一条宽阔的马路延伸进被白雪覆盖的树林里。   “往里走不到一里路,就到元家村了。”司机打开窗子吸了一口烟,手臂伸出去虚虚指了指。   “谢谢。”   陈诤拎着包先下了车,我跟在后面。   走了不过几百米,两旁的树也越来越稀疏。一座高高的白石牌坊伫立在路边,四个雕金的凸体大字方方正正摆在牌坊中间——耕读人家。   “这就是元家村?”我纳了闷,我还以为会在村口有个牌子写着“元家村”之类的呢。   “应该是。”陈诤边走边说,“等会儿找村民问问题的时候,我们随机应变。不知道这里的人对外地人排不排斥,要是排斥呢,我们就说自己是袁四华在外地的远方亲戚,来看看他,要是不排斥呢,我们可以说是记者。”   “袁四华出狱回家的事,前几天X省的地方台新闻就报道了,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来的。”   “你什么时候找的新闻?”我不满地瞄了他一眼,“怎么不让我也看看?”   陈诤:“你太紧张了,让你多轻松两天不好吗?”   我知道陈诤是为我好,“可是这样显得我好没用。”   “你怎么没用?你最有用了,出门前我忘了感冒药还是你提醒的。”陈诤故意咳嗽一声,提醒我他还在感冒期。   话说,陈诤的感冒还是我传染给他的,过年那会儿我没注意,着了凉,等我感冒好了,陈诤却感冒了。   “你帽子没戴正。”我踮起脚帮陈诤把黑色毛线帽的一圈绒边拉下来,遮住他一半的眉毛。   这时,我们俩身边秃噜噜过去了一辆小电驴。小电驴后座坐着一个男人,肩上扛着摄像机。   我和陈诤默契地对视一眼,他们才是真正的记者。   从村口到前面的房子群落只有一条路,我们便也不急,慢悠悠走过去,拦住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男人,问道:“大哥,您知道袁四华家在哪吗?”   大哥不耐烦地指了路,“顺着这条道走,第一个岔路口右拐,门口挂着红灯笼、车停最多的就是他大哥家,他就在那儿,你们是第三波问我这个问题的记者了。”   看来这大哥默认我们是记者并且已经不以为奇了。我们之前做的预想都作了废,这是好事,说明这个村子并不抱团,对记者的来访也已经习惯了。   “看你们是新面孔,是第一次来吧?”大哥挤眉弄眼,“准备好开口费,至少要这个数。”   他比了一个五。   “谢谢大哥提醒,我们走了。”陈诤不动声色地捏紧我的手,我们按着大哥指的路,成功找到了袁四华大哥的家。   门口两个鲜艳的红灯笼被风吹起来,左摇右晃的。   大门是敞开的,我们刚走到门口,一个女人的脚从门内横了出来,“哎,你们是哪个台的?”   我一下子有些愣,陈诤一本正经道:“我们是A市晚间新闻栏目的。”   “外地的台?”那女人撇撇嘴,“里面有人采着呢,正好你们先交钱,六千块钱半个小时。”   六千?之前那大哥不是比了个五吗?这女人是看我们是外地的,多加了一千吧。   “没有现金,手机转账可以吗?”   “可以。”女人掏出手机,快速捣鼓一阵后向我们亮出了收款码。   陈诤把钱转过去,女人手机响亮地把金额报出来,“微信到账6000元。”   女人露出笑容,“进来吧,你们还要再等四十多分钟,进来喝口水。”   “他房间在楼上。”女人把我们引进一楼的客厅,那里坐着两个年轻男人,恰是我和陈诤在村口遇见的那辆小电驴上坐着的男人。   我和陈诤只对着他们点了头以示问好,别的不敢多说,怕露馅儿。   女人给我们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出去守着下一批可能的“顾客”了。   “我们可倒霉了,本来我们是最早到的,结果设备坏了……”   同行记者不甘寂寞,开始拉着我们聊起来。   我嗯嗯哦哦地应着,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客厅不算大,一张长沙发,一个笨重的电视柜,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很逼仄。   电视柜上明晃晃地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隔的有些距离,上面的人脸看不太清。   我站起身走过去,想找找袁四华是哪个。   这张全家福画质模糊,可能是很早以前拍的了,人头共有三排,我一排排看过去,和手机里的通缉照作对比,看来看去不敢确定,觉得好几个都像,又都不像。   正要放弃,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女人有点胖,五官和刚刚拦住我们要钱的女人非常像,大概是她年轻的时候吧。   而她怀里的孩子……   我眼睛渐渐瞪大,抓起相框擦拭掉面上的灰尘,凑近了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的脸,我不会记错的,妈抱着我哥的那张照片我看了无数遍,那张幼小的脸早就刻进了我的脑子里。这就是那个丢了的孩子!就是爸妈的亲儿子,我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乡土的感觉,我尽力了,想把剧情节奏搞快点。 第50章 是他   怎么可能呢?   不是说我哥被转卖了吗?   他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袁四华大哥家的全家福合照里呢?   拿着相框的右手微微颤抖,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表情显出异样来。   “诤哥,我们出去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在手机的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送到陈诤面前。   陈诤什么也没说,配合地站起来,我心急地半推着他走出房门。   院子里那女人见我们出来了,跺跺脚,“哎呀,记者同志,你们怎么出来了?外面怪冷的。”   “里面有点闷,我们先出去走走,等会儿再过来。”   说完这句话,我也没管那女人还要啰嗦什么,直接拽着陈诤往来时的小路上去了。   我自顾自越走越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元元!停下来!”   陈诤伸手用力摁紧我的双肩,将我转过身来,语气凝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有不舒服。”我回头望了一眼远远缩成一团的红灯笼,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是愤怒吗?也不全是,还有恶心……   “诤哥,我在元家电视柜上的全家福里看到了我哥,是小时候的他。”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不会认错的,那就是他,他被门口那个收钱的女人抱着。”   “元元,你先放松。”陈诤搓了搓我冰凉的脸,严肃道,“你真的确定吗?”   “我确定!如果是妈在这儿,她一定也会这么说。”   陈诤从收藏的网页翻出一则新闻,“元元你看,袁四华是十五年前被抓到的,你哥是二十三年前被拐的,这中间隔了八年。如果那八年间你哥都留在元家村,那这里的村民一定知道一点什么,我们先找个人问问。”   “好。”我木然应道,糊成一坨的脑子终于重新找回了思考能力,“这是个好消息,对吧?”   我们原来寄希望于从半疯的袁四华嘴里抠出可能得半点蛛丝马迹,现在至少能和正常人对话了。   “是,我们或许不用那么费劲了。”陈诤拍拍我的背,“走吧。”   元家村是固灵县有名的养老村,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看上去上了年纪的大姐。   她坐在院子里支起的小马扎上,半眯着眼,闲适地晒着稀薄的太阳。   “大姐,您好。”   那大姐看见我们,淡定掀开眼皮,“哟,是来问袁四华的?”   “是是是。”我故作不解状,“大姐,袁四华家门口怎么有个女人在收开口费?她和袁四华什么关系啊?”   “那不是袁四华家,那是他大哥元大华家。门口的那个,是袁四华大嫂。”大姐把腿抻开,从地上晒着的枣子堆里抓出一捧,“来吃点儿,看你小子挺俊,白送你吃。”   我受宠若惊地接过,喂了一个给陈诤。   “小伙子,我劝你们俩别去搞什么采访了,问不出来东西的。袁四华傻了,疯了,连他大哥都不认得了。嚯,他大哥一家把袁四华接到家里来,就是为了赚钱,要不他哪那么好心?”   “这个我们说了不算,要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的。”我为难道,“大姐,我看村子里年轻人不多,都去哪儿了?元大华家里有没有孩子?刚刚我们去了一趟,好像也没见着。”   “都走了,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元大华有个儿子,出息得很,人家都研究生毕业了,他家两口子,哎呀,天天夸,夸儿子有出息。”   儿子……我心里一紧,着急忙慌地追问道:“那他儿子现在在哪?多大了?”   陈诤悄悄捏了捏我的手,补充道:“是这样的大姐,我们要做的专访需要对袁四华的家庭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当然也包括他的侄子。”   我反应过来,刚才是我太急切了,把大姐吓到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哄哄的,慢慢说。”大姐拍拍胸口,乐了,“他儿子在A市,过了年也就二十四五岁。哦对了,他儿子今年没回来过年。”   年龄大致对得上,还有,A市!他竟然和我,和妈,在同一座城市!   陈诤接着问:“大姐,他儿子是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吗?”   大姐:“是啊,从小就在这儿,不过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去住校了。”   从小就在这儿?怎么可能?大姐说的从小,会不会和我们想的概念不一样?   “大姐您再仔细想想,他是一出生就在元家村了吗?”   大姐瞪起眼睛,“你这小伙子,怎么还不信我?他确实是一出生就在村子里了。”   我失望地卸下力气,紧绷的肩膀蔫蔫地塌了。   明明,明明就几乎是一模一样啊,怎么会不是呢?   “哎,不对不对,好像也不是,元大华夫妻俩年轻的时候去外地打工来着,他们是从外面把小孩带回村子里来的,说孩子撞了邪,回老家来压一压。”大姐猛地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段时间那孩子晚上老哭,搅得周围邻居都睡不好觉,元大华还被村长开会批评了,骂他传播封建迷信。”   我瞬时重新燃起了希望,能对的上!孩子是被元大华夫妻从外面带回来的,带回来后总哭,还找理由说是撞邪……   “那孩子,他叫什么名字?”   如果能知道他的名字,即使在元大华家一无所获,等回到A市,也可以通过名字找人了。   “他叫小杰,大名是元杰,是我们村的骄傲,当年考上了A市政法大学,横幅在村口挂了两个月咧。”   元杰?!是我认识的那个元杰吗?   我震惊地险些跳起来,下意识看向陈诤,陈诤眼里也充满讶异,我们面面相觑。   陈诤小心问道:“是哪个杰?是……人杰地灵的杰吗?”   “是呀,就是那个杰!”   ……   我和陈诤并排走在回元大华家的路上。   我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数,“A市政法大学的研究生,已经毕了业,二十四五岁,还有,都叫元杰。诤哥,真的是他吧?”   说完我自己又懊恼起来,“怎么以前没和元杰拍张合照呢,要不刚刚就可以拿给大姐看了。”   陈诤忽地停下脚步,“元元,我可以找老吴要份元杰的简历。”   对啊,简历上肯定有元杰的证件照!我几乎立马就要掉头了,可转念一想,这样是不是显得太过奇怪了?   本来我们就问了很多与袁四华不相干的问题了,这会儿又拿元杰照片去问的话,万一大姐跟元大华夫妻说了,会不会打草惊蛇?   在事情没尘埃落定前,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我都要排除。   “诤哥,我有一个想法……”   排在我们前头的“小电驴二人组”从楼梯上走下来,垂头丧气的。   我听见他们小声嘀咕。   ——“根本什么也问不出来。”   ——“就是,还差点被他打了,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元大华妻子把我们领上去,二楼窄小的过道两边一共只有三个房间。   我随便指了一个,问道:”是那个房间吗?袁四华就住在那儿?”   “不是,那是我儿子房间。”女人推开另一扇门,对着门内的人打了声招呼,“大华,是A市的记者。”   被他叫做大华的男人殷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我们,“记者同志,快进来。”   在元大华身边的小床上,一个打扮邋遢的男人手脚都被捆着,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仿佛完全不在意其他人发出的动静。   那就是袁四华,是那个破坏了数十个美满家庭的罪魁祸首。   “记者同志,你们进行采访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我弟弟他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还会伤人的,你们可以理解吧?”元大华搓搓手,露出憨厚的笑容。   “理解,那开始吧。”陈诤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元大华先生,我们想采访的……是您。”   作者有话说:   关于采访,陈诤他们是没有记者证的,所以不会主动出示。 第51章 确认   “采访我?”元大华有些佝偻的背直了起来,“记者同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陈诤说,“既然您弟弟袁四华已经没有办法回答问题了,我希望能从您这边了解一些相关情况。”   “毕竟,我们也交了六千块的采访费用了,什么都问不到我们要被扣奖金的。”   提到钱,元大华表情讪讪的,“那行,你们想问什么?关于我弟弟做的违法勾当,我是真不清楚,我们好多年不联络了,我那时候都是看到新闻才知道他变成了逃犯。”   “放心,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袁四华的成长经历和他的现状,不会太为难您的。”   陈诤刹有介事地把笔记本打开,敲下第一个问题。   “袁四华一共有几个兄弟?”   “三个,他排行老四,是家里最小的,从小就调皮捣蛋,但是我们一家都很爱护他。”元大华说着用惋惜的目光望了一眼小床上呆滞着的男人,看起来似乎真的很替弟弟难过,“他会变成这样,我们一家都没想到。”   “那他从小是什么性格呢?”   “他就是个普通孩子,活泼贪玩,长大了变得比较叛逆,不爱学习。”   眼看着他们的谈话渐入佳境,我干咳一声打断他们,“不好意思啊,元先生,我想借用一下您家的厕所,您看……”   “哦哦哦。”元大华用手指了指方向,“走到最里面就是厕所。”   “好的,谢谢。”   我径直往直前元大华妻子所说的“她儿子房间”走去。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门把手,门没锁!   一点一点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奖状,这些奖状上都写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元杰。   印有葡萄藤的碎花窗帘,码得整整齐齐的书堆,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房间冰冷,它的主人曾经生活在这儿的痕迹却十分明显。   半拉开的椅子,桌子上写了一半墨的水笔,还有一张高中毕业照。   那张薄薄的照片被随意搁置在台灯边上,我把它捻起来,快速在密密麻麻的人头堆里逡巡,试图找到一张熟悉的脸。   第一排……没有。   第二排……没有。   第三排,从左到右……第五个,一个面庞清俊的男孩面对镜头露出了青涩的微笑。   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七年前。   元杰的这个微笑,跨过了七年的时光,于我的泪眼朦胧中,被摄取进我的记忆里,与幼小孩童稚嫩的脸重合起来。   从此,他们被归为一类了。   我哥等于元杰,元杰等于我哥。   ……   “感谢您的配合,我们大概就问这么多。”   陈诤一边说着一边将笔记本和录音笔都收进包里,元大华疑问地“诶”了一声,“这么快啊记者同志,这才几分钟啊……你们的半个小时还没用完呢,要不再问问我弟弟?”   “不用了,元先生。”我再次往袁四华的方向扫了一眼,他不知何时安静蜷缩进了一个角落,面上无悲无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们今天收获很大,谢谢您。”我轻轻勾出一个笑,别有深意道,“您儿子今年怎么没回来陪你们过年?”   “年轻人忙嘛,忙嘛。”元大华打着哈哈,作势要送我们出门,“慢走啊,记者同志。我弟弟身边离不了人,我就不送你们下去了哈。”   村庄的屋顶白茫茫一片,枯枝寂寥,但没有多少萧瑟感,这儿到处是归乡的人,春联、窗花,处处透着喜意。   元家村的村民吃晚饭吃的很早,不过五点,就听到有大人吆喝贪耍的小孩回家吃饭了。我们把村子里的欢声远远抛在身后,坐上了去高铁站的大巴。   路上,陈诤把他记录的对话文件发给了我。   “袁四华是大龄单身汉,一直没有结婚。元大华对他儿子的事很避讳,只要稍微扯到一点,他就立马转移话题,很滑头。”陈诤无奈道,“没问出来多少有用的,我也不敢多问,怕被他怀疑,要是他非让我们出示记者证,那我们俩可就麻烦了。”   “诤哥,元大华说,他弟弟被捕前后,警察都有来他家搜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呢?”   “灯下黑而已。小孩子成长过程中面相难免有变化,还有,他们可以掐着时间把孩子暂时送走避风头。很多手段都有可行性,只要警察不起疑心,不往这方面联想,他们就成功瞒住了。”   我喃喃道:“如果当年他没有被弄丢就好了,如果当年有谁发现他在元大华家里就好了,如果他在,爸妈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元元,没有如果。”陈诤握住我的手,认真道,“如果元杰没有弄丢,你就不会来到李家,我们就不会是邻居了。爸妈不只有你一个儿子,可我只要你一个。原谅我的自私,要是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一切照旧,你还是住我隔壁,我们还是一起长大。”   “你也不必愧疚,你一点错都没有,爸妈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那,我努力不愧疚吧。”我捶了捶沉甸甸的胸口,仰倒在陈诤身上,“让我躺一会儿,心累。” 第52章 与元杰的会面   回到A市,隔了一天后,我回了家一趟。   这次回去是为了拿到爸和妈的常规样本做亲子鉴定。样本拿到以后,我又约了元杰一起出来吃饭。   我们约在一个普通的家常菜馆里见的面。元杰穿着白色的面包服,双颊透着健康的粉,看起来很有元气。   我把菜单推到他面前,“你先点两个菜吧,最近过得不错?”   “嗯,还可以,找到工作了。”元杰点了一个焖烧茄子,一个酥炸藕合,“你和陈哥呢?”   “都挺好。叫你点两个菜,你还真只点两个啊,还都是素的?”我随意翻了翻,又勾了一个避风塘炒虾,“能吃虾吗?”   “能。昱元,就这三个菜吧,我们两个人吃够了,点多了浪费。”   “那再要个莼菜汤,不够了再加。”我叫来服务员把菜单给她,确认了一遍要点的菜,元杰干巴巴坐着,看起了手机。   等菜期间,我和元杰开始闲聊。   “元杰,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十二月刚过的二十四岁生日。”   按元杰现在所说的月份,他是比我小八个月的,但这不是他的真实生日。我哥应该是在和我同年的一月份出生的,比我大三个月。   我笑,“那我比你大啊,今年过年回老家了吗?”   元杰挠挠头,“没,家里有点事儿,我家不让我回去。”   我没问是什么事,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佯装惊讶指着他的头发道:“我看到你的一根白头发了!”   他啊了一声,表情难看,“我居然就有白头发了吗?”   “你别动,我帮你拔下来。”我站起来,不顾元杰脸上的诧异,探过身去快速拔了两根头发,随后作势一丢,“好了。”   我们的关系的确没亲密到这份上,可非常时期,也只能使用非常办法了。   “谢谢昱元。”元杰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概我最近用脑太多了。”   “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我左手敲敲桌子,不经意往其他桌看,“菜怎么还没上来啊?服务员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元杰自告奋勇,“我去前台催一催吧。”   他走后,我小心地把捻住的那两根头发装进透明的取样袋里。   这场会面的主要目的达到了,我放下心事,和元杰吃了一顿愉快的饭。   ……   亲子鉴定报告结果要出来的那个下午,我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   组里来了个新同事,是个男人,给人的感觉很冷清,又文质彬彬,礼貌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   他叫闻芝。   闻芝的到来并没有在组里掀起多大的水花,公司的人员流动率不低,有人来有人走,谁也说不准其他人什么时候跳槽,下一个辞职的会不会是自己。   只是,宋致远似乎很看不惯闻芝。   我亲耳听到他跟小夏说——“闻芝这个人真是娘们唧唧的,从头到脚连名字都带着娘气”。   宋致远说这话时并没特意避开我们,闻芝也听到了。但他仿若未闻一般还是淡淡的表情,对着电脑头也没抬一下。   我几乎笃定了,他们两个以前肯定认识,或许还有旧仇。   宋致远在朋友面前一向会做人,不可能对一个新认识的同事大放厥词,而闻芝居然也不生气,任宋致远这么侮辱他。   背后有我不知道的原因吧……但我没资格去问宋致远了。   ……   鉴定报告拿到了,毫不意外,元杰确实就是我哥。   这个结果于我而言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缕曙光,有了这缕光,就可以走出困局了。大家都会开心起来的,妈会很开心,爸会很开心……我恨不能明天就把元杰领到他们面前。   陈诤把两份报告收好放进文件袋里,问道:“你打算先告诉爸妈,还是先找元杰说清楚?”   “先把元杰那边搞定,一定要让他同意回家,不然不是白高兴一场吗?”想到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混乱局面,我忍不住头疼地按按太阳穴,“不过,妈那边,我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陈诤体贴地替我揉揉额角,“一切都会好的,元元,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呢。我知道你想尽量自己处理好,但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我把和元杰吃饭时一起拍的合照发到了朋友圈,又找了妈单聊。   【我:妈,你看我朋友圈了吗?】   【妈:看到了,你新朋友?】   【我:嗯,他前段时间在陈诤手底下做过实习生,叫元杰。妈,你仔细看他,觉不觉得像谁?】   元杰的脸型和五官组合细看是很像外公的,他的眼睛则继承了妈,是很闪亮的大眼。   妈过了好一阵才回。   【妈:他有些像你外公年轻的时候。】   【我:妈,元杰老家是X省的。】   这句话是想委婉地提醒妈,让她把元杰和我哥连上线,产生联想。   【妈:元元,妈懂你的意思,可是,这个人不可能是你哥的,你哥脸上没有痣。】   痣?我放大照片,看到了他面颊上那颗米粒大小的黑痣——那颗我曾经觉得很圆润很好看的痣。   报告结果告诉我,元杰一定是我哥,那么,这颗多出来的黑痣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时候再找一趟元杰了。   距离上次约饭不过一周,元杰应该对我再次找上他感到很奇怪,如果不是我说有重要的大事要和他商量的话,他可能会以工作忙的借口推拒掉这次见面。   考虑到安全和隐私,我直接把地点定在了我家。   元杰有点怕陈诤,为了减少他的不自在,我特地要求陈诤窝在卧室里不要出来。   “喝点儿果茶。”我递给元杰一杯热腾腾的果茶,他默默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昱元,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啊?还让我到你家来……我有点怕怕的。”   “不用怕。”我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抿嘴尽力笑得温柔,“元杰,我一直很好奇,你脸上的这颗痣是天生的吗?”   说完我定定直视他的双眼。   他被我盯得瑟缩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是种的。”   果然吗……   “为什么会想到种痣呢?什么时候种的?”   “我父母有点迷信,种痣好像是因为我面相不吉利。至于什么时候种的,上小学那会儿去种的吧?”元杰用了不太确定的语气,“具体哪一年记不清了。”   霸占了别人家的小孩,破坏掉那个小孩原本存在的名字、面容、身份。可是,即使这样做,也不能完全掩盖住表面下的罪恶。   只要是罪恶,就终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刻。   我闭了闭眼,倏忽之间摸上元杰脸上那颗小痣,他被我突兀的动作吓到了,犹豫道:“昱,昱元?”   “他们,你父母对你好吗?”   “挺好的啊,你怎么了?为什么问我这些?”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把那个残酷的真相说出口。   告诉他他不是元家的亲儿子,告诉他他是被拐卖的,告诉他我是他弟弟,而我的养父母是他的亲爸妈?   “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我转身去了卧室,再回到客厅时,手里多了一叠白色资料纸。   “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我把鉴定报告推到元杰面前,“你必须知道真相了。”   元杰被我的郑重弄得一头雾水,他犹疑地接过去,垂下头扫了一眼报告首页,随即气愤地质问我:“你对我做了什么?这上面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报告首页写着“亲子关系鉴定意见书”,被鉴定人那一栏则写着元杰和我爸的名字。   “你别急,把它看完。”我强按下他的怒气,带着祈求,“先把它看完再说好吗?”   元杰瞪了我一眼,沉默着把两份报告都翻完了。   他问我:“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啊?这是恶作剧吗,昱元?你把我叫到你家来就是为了整我?这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连这两份报告上另外两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对,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所以,这不是恶作剧。”我的手在报告上爸妈的名字处分别画了个圈,“李练,这是我爸;韩素兰,这是我妈。”   元杰的嘴因过于惊异而微微张大成一个椭圆,我继续说:“而我是你弟弟,你原本的名字不叫元杰,叫李昱衡,平衡的衡。”   “你是在三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的,说到人贩子,你想到了谁?”   元杰脸色霎时变得极为难看。   “是你的四叔袁四华,他恰好就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就是他,把你卖给了他的大哥大嫂,你现在的父母。”   “你……你有什么证据?”元杰似是艰难地开了口。   “亲子鉴定就是证据,你本身也是证据。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自己去和元大华夫妻做一份鉴定。”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元杰痛苦地捂住了脸,“你在说些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怎么会不是我呢?我就是元杰啊,我从小到大都是元杰啊。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想让我怎么做啊!”   “我,我们希望你回来,回李家来,认回你的亲生父母,我爸妈才是你的亲生父母,元大华夫妻不配当你的父母!”   “你不能这么说他们!”元杰怒斥我,“就算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孩子,可他们也已经养了我二十多年了!”   “他们是小偷!他们有罪!他们破坏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当年妈失去你,你不知道她有多难过,她找了你好久,可你被元大华夫妻霸占了。你是妈生的,你不能反而为做错事的人说话!”   “元杰,你是学法的,应该知道收买被拐儿童已经构成犯罪了吧?你为他们说话,是想包庇他们吗?”   “不行!”元杰惊恐地摇头,“你不能告发他们!我现在脑子好乱,你让我回去想想,让我回去想想好不好?昱元,我的世界塌了,你懂吗?”   他说着眼眶红透,落下了几滴泪。   我心里难受得厉害,我把他逼太狠了,但是,他是我们一家团圆最后的希望了,是妈挽回爸的希望。   我硬起心肠,抽了张纸巾放在他手上,别过脸,“一周,一周后给我答复。妈现在需要你,我们家需要你。”   元杰低着头,待他走到门口了,我喊了他一声:“哥——,你回来吧,你应该回到你本该拥有的人生里来。”   他身体一滞,把门轻轻带上,走了。 第53章 和缓   元杰走后,我一个人怔在沙发上放空了脑袋。   雪花和五彩的波点鳞次交替出现,不停扰乱我的思路。   刚刚我跟元杰说清楚了吗?他信了多少?   我一遍又一遍回想我们的对话,懊恼地低叫出来。   元杰流着泪的双眼和他的那一句“我的世界塌了”,重复播放在我眼前,交织着勾起我的罪恶感。   “我,我怎么这样啊?”我自言自语道,“他是我哥啊。”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我的脸,“元元?”   我回过神,陈诤蹲在我身侧,眼里流出担忧。   “顺利吗?他的反应怎么样?”   我茫然点头,“算顺利吧,我全部都跟他说了,全部……”   “那他……接受了?”   “还没有,但他会接受的,我们有证据呀,他自己也可以去做鉴定。我给了他一周的时间,他会答应回来的。”我抖开那两份鉴定报告,说服自己也在说服陈诤,“这都是找很权威的机构做的,难道还不够有信服力吗?他会接受的。”   我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笑,“诤哥,这件事很快就要结束了,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陈诤脸上却没有笑意,望进了我眼底,也好像望进了我心里,“元元,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说的?”   我垂下眼,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录音文件,“你听吧,我全都录下来了。”   陈诤全程一言未发,听完后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发道:“元元,一周后如果他不同意,让我来跟他谈,好吗?”   “他,他怎么会不同意呢?元大华夫妻是坏人,我们才是他真正的亲人。”我缓慢地眨了眨眼,“我搞砸了吗?”   “你没错,你们只是立场不同。”陈诤坐起来把我搂过去,贴在我耳边,和声细语,“你太急了,一急就会显得强势。你把你自己放在强势的那一方,他会有被压迫的不适感,会本能地抗拒你和你说的话。”   “我强势了吗?我没有凶他。”我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好吧,我不该用元大华夫妻威胁他……”   对于这一点,我刚才说完就有些后悔了。   “不仅仅是这里,元元,你的出发点错了。强势不只体现在声音大,还体现在内在的动力。你是优先出于对妈的保护、对家庭的完整性去说服元杰回来的,他感觉不到你对他个人存在的重视。他可能会想,为什么现在才找他回家?找他回家仅仅就是为了让别人开心吗?可他自己是不开心的。”   “我们和元大华夫妻是陌生人,会觉得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但元杰做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儿子了,和他们有深厚的感情,他的天然立场是站在他们那边的。你贬低元杰的父母,就是在隐形地贬低他和他的成长环境。你把他推到了我们的对立面。”   “元元,你叫了元杰哥哥,或许是想打亲情牌,可你对他的态度还没有转变过来。你是在拿过去对元杰的态度对待他,而不是拿对哥哥的态度对待他。你没有给他充分的选择主动权,越逼他他可能逃得越远。”   听陈诤这样一说,我便觉得我处理得实在是糟透了,也许从元杰进门开始,我就没有做对的地方。   于已经知道全部事实的我来说,元杰是与爸妈有血脉连接的人,他被我划入了自己的领地。然而于元杰来说,我对他不过是一个普通朋友。   偏偏是我这个普通朋友告诉了他一件足以颠覆他人生的大事,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虽然我打心底觉得我说的都是对的。   也是有不妥的,不妥之处在于,我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恳切诚挚地拿他当哥哥去对话吗?   我对他有惊喜,有好感,有愧意,是很复杂的因缘际会的命运感,仿佛我们最开始不太愉快的遇见,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而我又和他不是真正的亲兄弟。我的理智、认知传达给我的信息是——他是我哥,但融在血里、刻在骨里,需要长久时间培养的情感羁绊,却松松散散,一吹就断。   前面那么多年,我也没有这么主动地想过要去找回他,现在只是因为遇到难题了,才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把便捷的钥匙打开困局。   正如陈诤所说,我对他的需要建立在对妈的爱、对家庭的维护上,而不是对他本人的期待。   我佩服又无奈地看向陈诤,“诤哥,你为什么总是比我自己还要先懂我呢?”   “懂你不好吗?”陈诤抱紧我。   “我只希望你懂我的好,不希望你懂我的坏。”   事实却是,陈诤在懂得我的好之前很多年,就已经看穿了我的坏——一种坏而不自知的坏。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完美的,你又不是什么坏人,这点坏只会让你更加完整罢了。况且,我知道你的缺点,才可以帮助你弥补啊。”   ……   陈诤的猜测是对的。   一周后,元杰亲自找上门,告诉我他的选择。   他说:“昱元,尽管我知道你对我说的话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真的,可是,我不能抛下我的父母。为了我从小到大的学习和生活,他们付出了很多。在你们眼里他们有罪,在我眼里,他们很辛苦,很爱我,不比其他父母差。我在农村长大,我考上了好大学有不错的学历,我为自己骄傲,我也不比……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差。你说他们是造成你们痛苦的凶手,对此我真的很抱歉,但我……我不会回李家的,现在两边都很好,没必要做出改变,不是吗?”   我大声吼他:“那你要装糊涂装一辈子吗?亲爸妈你不认,却要认贼作父!”   “是!我就觉得养恩比生恩大!”元杰像被刺激到了,脸涨得红红的,和我对吼。   “是妈不想养你吗?是他们把你夺走的,他们是……”   “元元!”   陈诤冲出来,拦住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们迅速对了对眼色,陈诤替我擦擦眼角,“元元,你太冲动了,你明明不想这么说话的是不是?你先回卧室去吧,我来和元杰谈。”   我乖乖点头,开始期待陈诤的表现。   这是我和陈诤提前说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自然是唱白脸的那个。   只是刚才说的话,其实全是我的心里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经过一周的思考,元杰还是对元大华夫妻那么执着?他们让他失去了富足优渥的生长环境,让他的社会关系里多了一个坐过牢的叔叔,他为什么反而要对坏人不离不弃呢?   而元杰显然也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我的心急、我的迫切。   既然我们不能相互理解,那就让陈诤做一回理中客吧。   我忐忑不安地光着脚在地板上踱步,想要缓解浑身的燥热。   失算了,我不应该让陈诤录音的,我应该直接让他用语音电话实况直播。   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他们说了什么?进展怎么样?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我胸口越来越闷,一头扑进被子里打滚。   正心烦气躁间,我听见咔哒一声,抬头一看,是陈诤进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   陈诤露出一个微笑,“他没有答应一定会回家,但是,他同意了和大家一起吃顿饭的提议。” 第54章 预备   陈诤播放了录音。   在刚开始的几分钟里,陈诤一直在描述我是怎么辛苦地找寻元杰的下落的,说得那叫绘声绘色。   我不禁听得脸红,哼唧唧横了一眼陈诤,“太夸张了,也没那么辛苦吧。”   “身体是不辛苦,可你心理压力太大了,这段时间我都不敢跟你大声说话的。何况,不卖点惨,怎么让他心软?他看着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跟你一样。”   “好吧好吧。”我继续听下去。   当陈诤讲到我是李家的养子,讲到爸的那些破事儿,讲到妈的处境艰难时,我脸上的笑维持不住了,甚至还有点生气,“你跟他说这些干嘛?”   跟元杰说这些,不是更会把他吓跑吗?我明明是想在他面前塑造一个和美的家庭形象的,有慈爱的父母,有血浓于水的弟弟,这些才是最吸引人的。他怎么会想回到一个危机乍现、摇摇欲坠的家呢?   “你先别恼,往下听——”   陈诤把我压在床上,用结实的长腿夹住我的腰,“别炸,元元。”   我只好继续听下去。   元杰说:“昱元他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他是怕你担心才不跟你说的,他最近状态很差,如果他对你有任何冒犯的地方,我先代他向你道歉了。”   “啊,不用不用,陈哥,你这样说我就能理解他了……那个,昱元他真的不是我亲弟弟吗?我对他很有亲切感来着。”   “只要你想,他就是你亲弟弟。他很喜欢你的,妈也很期盼你,你小时候的照片她珍藏了二十多年,你,不想见见她吗?”   一阵沉默之后,元杰开口了,“其实,说完全不想见是骗人的。我心里很乱,要不是你们告诉我,我做梦都想不到,我的名字是假的,生日是假的,爸妈也是假的。但我能怎么办呢?他们已经养了我那么多年,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得给他们养老啊。要是我回李家了,你们肯定不会让我还和那边保持来往的。与其这样,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关于这个问题,还是可以有商量的余地的。”   ……   这场谈话到最后,元杰似乎放开了许多,言语之中对回李家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了。   他还对陈诤说:“陈哥,你也帮我和昱元说声……说声谢谢吧,他承受了很多,我也不怪他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我也希望可以好好当他的哥哥。”   我听到这里,眼睛唰一下酸透了,“他真的很像妈,一样的念旧情,一样的好。至少,他有半颗心是想回来的吧,我不想强求他了。”   陈诤轻啄我的睫毛,呼吸热热的打在眼皮上,“元元也很好,比起锦上添花,你们都更愿意雪中送炭,是不是?”   我呜咽着点头,“嗯嗯,我懂了,我懂你的意思了。”   元杰有他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要打动他,不能以强硬的姿态展示美好。相反,把主动权交给他,让他占据制高点,万有引力总会吸引他降落地面的。   “诤哥,我也要好好当他的弟弟。”   ……   我们把爸妈和元杰的见面安排在了周六。   在周五晚上,我和陈诤就各自回原来的家住了。和学生时代一样,只隔了两扇门和一个楼道。   妈这晚非常坐立不安,不时要拉开冰箱一层一层检查明天做菜要用的原料,打着转地流连于厨房和餐厅。   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一条条简讯流水般报道过去,他却失去了点评的兴致,眉目之间满是心不在焉。   我实在看不过眼,跑到厨房把妈摁住,“妈,你别转了,休息一下。”   “哎呀,我不转心烦。元元呐,那个元杰真的是小衡吗?你说他的痣是种的,可是有没有可能他在骗你啊?”妈皱起眉,嘀嘀咕咕,“小衡脸上真的没有痣啊。”   自从我告诉爸妈元杰就是小衡以后,爸在仔细检查过鉴定报告后倒是表现得毫不怀疑的样子,还找陈诤要了元杰的简历来看。   反而是我以为最有可能马上接受这个好消息的妈,一边发消息问我元杰爱吃什么,一边又别别扭扭地暗示我会不会搞错了,简直不能更矛盾了。   “真的,真的,妈,你要相信科学。”我帮妈把新洗好的盘子搬进消毒柜,“等明天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睡前,我和陈诤通了视频电话。   这种感觉很新奇,我们的地理距离很近,近到只要我想,不出一分钟就能走到他面前,而电子设备的交互却弄得我们好像在异地恋。   我把最直观的感受告诉陈诤:“我们这样好像在搞异地恋一样啊。”   陈诤勾起嘴角,“这么说倒也没错。你在你家,我在我家,我和你之间的直线距离超过了十米,这就是异地恋了。”   “这是你定义的异地恋吧?”   “我来定义的话,只要不在你身边,那就是异地恋。”陈诤一点也不害羞地点头,很理所当然。   我的心扑通扑通加快了一瞬,血液淘气地集流到脸上,我忙用手把摄像头遮住,抱怨道:“既然这样,妈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一起睡?我的床也没那么小,两个人完全睡得下,你以前不是也睡过?”   “因为今晚对你家来说很特殊。元元,于你而言,我是和你最亲密的关系,但于爸妈而言,我还是隔了一层。他们需要收拾好心情去迎接一个失而复得的家庭成员,今晚是最后的准备,我的存在会打扰他们的。”   “好……你最有理了,我知道。”我躺进被子里,“那你别挂,等我睡着了你再挂,我现在心情也很忐忑的。”   在陈诤发出辐射警告前,我先发制人道:“今天不许讲辐射,诤哥,你得说点儿好听的。”   “好——,那唱首摇篮曲哄你睡?”   我闭眼,放缓呼吸,等着听陈诤的摇篮曲。   “Stars shining bright above you,   Night breezes seem to whisper I love you……”   温温柔柔,微弱的电流放大了磁音的魅力,低沉宛转入我怀。   晚安,陈诤。   作者有话说:   元杰诱捕计划,成功。   结尾是《dream a little dream》   ——laura fygi 第55章 春来了   周六,一个大晴天。不过一夜之间,花坛里骤然开出了嫩黄的迎春花,枝丫青绿,清香扑鼻。   我和陈诤早起晨跑的时候路过这些可爱的小花儿,在还带着点凛意的春风下,它们晃动长长的枝条,精神抖擞地同我们打招呼。   上午十一点,妈已经把猪蹄和黄豆炖烂了,正在炒锅里小火煨着,这是元杰喜欢吃的菜。我和陈诤一边剥着虾壳一边同妈开玩笑,以缓解她的紧张心绪。   “妈,元杰可是个帅小伙,他长得像你。”   妈揭开锅盖,厚重的水雾从鲜香的汤汁里升上来,她用铲背搅了搅,“我看照片就眼睛像我,他还是像你外公多一点。”   “像外公不就是像你, 你像外公嘛。”   陈诤附和我:“是啊妈,元杰性格也像你。”   “哎, 你们别逗我了,他都不在我身边长大的,哪能像我?我没那么脆弱,昨晚我比你爸睡得香,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 你爸房里还有动静呢, 他没睡着。”妈压低了声音,“哎呀, 看他没睡好觉我还挺开心的。”   我笑起来,“那就行,妈,我们都别急,慢慢来。”   为了不让妈有心理落差,我老早给妈打好了预防针。元杰对我们家是什么态度,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妈。   我还记得妈那天抹着眼泪说,“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是欠了他们元家的吗?兄弟俩一个把我儿子拐了,一个要我儿子给他养老,我自己生的儿子都不能向着我。可是我也不能怪他,他有什么错啊,他从出生起就没喝过我几口奶,是别人把他养大的。那我只能怪我自己了,怪我自己把儿子交给了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我的心提起来。   是元杰吗?   “我去开门。”   我从猫眼里一看,外面站着的正是元杰,他穿着红色棉袄,脸上小心翼翼的。   我把门打开,笑得眼睛眯起来,“快进来!”   元杰踏过门槛,我给他拿好拖鞋放脚边,“特地给你买的卡通拖鞋,你是兔子我是小狗。”   他低头看了一眼拖鞋鞋面上毛绒绒的兔子脑袋,小声道:“谢谢昱元,很好看。”   陈诤把元杰手上的东西全部提走了,爸迫不及待走过来用激动的眼神打量元杰,“你是元杰?来,来,坐沙发上,让我好好看看你。”   爸说着拉过元杰的胳膊,扶着他的肩坐到沙发上,元杰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他喊了一句“叔叔好”就再也没开口了。   爸带着炽热温度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元杰一圈,随后一拍大腿,“很精神的小伙子,像你妈,真好,真好啊。”   说到“真好”时他哽咽了,一只手架在元杰的肩膀上,不住地拍他,“是我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儿子!”   看到这种父子相见的场面,我的眼睛不红一红好像都说不过去了,陈诤紧紧捏住我的手。   元杰不知所措,往四周看,我猜他是想找妈,便说:“妈在厨房呢。”   妈在厨房应该早就听见动静了,她只是情怯不敢出来而已。   我试探地问道:“我陪你去厨房看看?”   元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转头对爸说:“叔叔,我去看看阿姨,您别太伤心了。”   “去吧,去看看你妈,她这些年可想你了。”爸撑着头半遮住眼睛,冲我们摆摆手。   我们来到厨房门口,妈背对我们炒着菜,油烟机开着,“嗡嗡”响。她头也不回,“菜还没好呢,先坐着吧。”   妈说话后鼻音很重,我听出她声音不对劲,忙上前抢她铲子,“我来炒吧,妈。”   面对着她我才发现她已经默默哭成了泪人,我心疼极了,一把抱住她,“妈,你的小衡回来啦,你快回头看看。”   我半推着她往外走,陈诤接手了厨房的活儿,元杰愣在推拉门那儿,一只手不安地抠着墙皮。   “阿姨……”   元杰轻唤了一声。   妈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朝元杰的方向伸出手,嗓音嘶哑,“是小衡吗?”   我满怀期盼地看向元杰,认下这个名字吧,至少在现在,认下这个名字。小衡对妈来说份量实在太重了。   元杰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每分每秒的时间流速都显得犹为缓慢、煎熬。油烟机低低的轰鸣声,铲子和锅壁碰撞的呛呛声,把厨房装点得很热闹。氛围却截然不同,又哀沉,又寂静。   妈的手无力地放下来,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一颗伤痛欲绝的心在迅速枯萎的样子。   “是,我是小衡。”元杰抬起头,泪水在他的脸上静静流下。   “小衡!小衡!”妈冲过去死死抱住元杰,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个名字,“小衡!是妈对不起你!妈不应该把你放在奶奶家里,都是妈的错!都是妈的错啊!”   “你本来应该在妈身边好好长大的,从小婴儿一点一点长到小树一样高,妈应该看着你长大的。可是你现在这么高了,妈全都没有看到啊!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你本来不应该吃那么多苦的!”   “你怪我吧,你恨我吧,小衡……”   我捂住脸抽噎,莫名有了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我和元杰的人生,简直像是被互换了似的。父母的爱,家庭环境的优越,这二十多年来都是我在享受,而元杰,他蜷缩在一个小村庄里,努力又优秀地长大了。   我不禁想,如果我没有遇到妈,没有被李家收养,我现在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有一个因强奸女儿入狱的父亲,生母又不详,我还能保留自尊地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我是一向不敢深想的,越想我就越害怕,越害怕我就越庆幸,庆幸自己的命运拐进了光明的路口。某种意义上,是元杰的离开成就了我的希望,这是我必须承认的。   而我的愧疚也来源于此。   “我过得很好,我不怪您,也不恨您,真的!”元杰认真道。   “你不怪我,我才更难受……”妈苦笑着叹了口气,“为什么会不怪我呢?”   我搀住妈,和元杰一起把她扶到沙发上。元杰安慰她道:“阿姨,我没怎么吃苦,所以不怪您,您别多想,我以后常来看您。”   “哈哈哈……”妈露出怪异而痛苦的笑,“你看你还叫我阿姨呢。”   元杰脸色黯淡下去,我悄悄捏了捏妈的手,“妈,我们说好的慢慢来的。”   妈恍惚了一阵,“是,慢慢来。”她擦擦脸,对着元杰笑说:“不好意思啊孩子,我太激动了,你不太适应小衡这个名字吧,没事,还是叫你原来的名字吧,要不太唐突你了。”   元杰连连摆手,“就叫我小衡吧,挺好听的,我乐意叫这个。”   爸插话了:“还是原来的名字好听,小衡小衡,比元杰好听。”   妈瞪了爸一眼,“胡说,都好听。”   气氛和缓起来了。   “是啊,都是好名字。”我凑到元杰身边,同他的视线对上,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你先陪爸妈聊聊,他们肯定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   “爸,妈,我去厨房看看陈诤的菜炒得怎么样了,你们好好聊一会儿。”说着我又跑去了厨房。   厨房里,陈诤已经做了好几个菜了,现在在炒的是油爆大虾。   我站到他身边,看他手上翻飞不停,关火,装盘,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陈诤:“怎么样?”   “手艺不错。”   “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那边……”   我想了想说:“也还行吧。”   妈的心愿算是只完成了一半,可我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因为,春天到了。 第56章 爆发   中午开饭了。   满满一桌的菜,妈炒出来的口味偏甜偏淡,陈诤炒出来的口味咸辣适中,对我来说都很美味。那盘流着油的黄豆炖猪蹄被妈特意放在元杰面前,“听元元说你爱吃这个,快尝尝合不合你胃口。 ”   “好。”元杰夹了一块黄澄澄的猪蹄送进嘴里,夸赞道,“太好吃了。”   看得出他不是随意敷衍,妈的手艺,爱吃甜口的人都要夸的。   “好吃就多吃点儿,别拘束,这儿本来就是你家。”妈笑开了花。   “……嗯。”元杰抿出一个矜持的笑。   没否认,没抗拒,他这算是间接承认了这个家吧,我兴奋地朝陈诤眨眨眼睛。   陈诤也笑了,“快吃你的,等会儿虾没了。”   一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如果爸没中途插嘴的话。   “小衡,你现在是已经找到工作了?”爸问道,“在哪个律所?”   “啊……不算有名,就先磨炼磨炼,以后再看。”   “怎么能以后再看呢,这不是浪费时间?”爸不乐意了,“你干脆辞职,直接到同立来,让陈诤带带你,比你单打独斗强多了。”   他这话一出,元杰、陈诤脸上的笑意都凝固了。   “不用不用!我这份工作挺好的。”元杰尴尬地强笑道,“之前我在同立实习过两个月,我的实力的确和其他人有很大差距,还需要再学习的。”   “在哪学不是学?”爸的嗓门大起来,表情也变严肃了,显然非常不赞同元杰的观点,“对职业的规划要长远,不能马虎,有现成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还不要,你是榆木脑袋不是?”   元杰垂下眼睫,“叔叔,我的能力配不上,我不想靠您的关系进去,这对我来说是拔苗助长,压力太大了。”   “关系?现在这个社会,谁还不靠关系?有关系不靠是傻子。”爸不以为然,“也就是你弟弟没这个志向,不然我当初说什么也要让他学法律的,那他现在早就进同立了。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你又刚好学的就是这个,这可不就是天意,我的儿子天生就是要继承我的衣钵的。”   我攥紧筷子,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卡得有些难受。   为什么要扯上我?在我高考分数下来后报志愿的时候,爸非要让我报法学,但我对厚厚的砖块书是真不感兴趣,当时没拗过他,法学志愿填是填上了,所幸分数没够上。   陈诤最初之所以能得爸的青眼,也是因为爸欣赏他的才能。我有点疑惑了,当年爸最终同意我和陈诤结婚,是出于我的坚持更多呢,还是出于陈诤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更多呢?   我是爸的养子,陈诤是爸的半子,大概,养子半子都比不上元杰这个纯粹的血脉至亲更适合吧……   “砰──”妈咣当把碗重重一放,“李练!你说这些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把自己那一套强加在他们身上,我忍你够久了,今天小衡回来,我也不想跟你吵,你自己想想自己干了什么,配不配得上在这里说教吧。你要吃饭呢,就接着吃,别再说你那一套大道理了,不然别怪我在孩子们面前让你没脸。”   爸直接摔了碗,脸色青紫,“你发什么神经?好,我不配,我走,我走行了吧?”   门被甩得震天响,妈颓丧地叹了口气,“作孽啊,作孽……”   “小衡,对不起,我一下子没控制住,我搞砸了,你是不是更不想认我了?”妈流着泪,“这个家快散了,都走吧,都走吧,走了好。”   不对劲,妈今天的情绪变化太过于大喜大悲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我们不会走的!”我急忙抱住妈,“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妈?你说出来,我们听着呢,我们都陪着你。”   “阿姨,我、我不走,您给我点时间,我认您的,真的。”元杰一脸不忍,伸出手也抱住了妈。   陈诤默默拍着妈的背给她缓气。   “小衡,我知道你要来,真的很开心,元元跟我说你脸上种了痣,我还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小衡啊……可是我今天一看到你,心里就有个声音跟我说,这就是小衡啊,就是他了,就算脸上多了一颗痣那也是小衡啊。”   “我本来今天没想发火的,至少,要让小衡高高兴兴地把这顿饭吃完再说啊,但我失控了,我的错,是我的错。”妈不住摇头,“你爸也没说错,我就是快成一个神经病了,是被他逼成一个神经病的。 ”   “元元,前两天你爸给那个女人转了三十万块钱,从我们的共同账户里转的,他一点不怕我知道,他连瞒都没有瞒,这意味着什么啊?我已经悲哀到这种程度了吗?”   三十万!爸给兰清转了三十万!这是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养她了吗?元杰才刚刚回家,我还没来得及跟爸细谈,爸却毫不顾忌我们的感受了吗?   还有,妈到底知道了多少?她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兰清吗?   “妈……你……”   “是兰清吧,我猜的没错吧。”妈看着我,眼神意外地很亮,“别瞒我了,我错得离谱,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装聋作哑,我总想着以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会回来的,他只是一时走错了,他只是想要孩子。但是我的容忍反而让他理直气壮了,反而让我的元元为难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不应该让小辈操心的。”   我握住妈的手,“妈──,是我没做好,我不该瞒着你。”   妈回握住我,“和你没关系,该走的人你是怎么也拉不住他的,他真的变了。我这段时间实在太痛苦了,和他面面相对的每一天都很痛苦,又痛苦又不舍,不舍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以前和他在一起的回忆。一时装傻不难,一辈子装傻很难,我装不下去了,再装下去我就要疯了。”   “妈,我们可不可以不要他了?”我充满希冀地看向妈,这句话我藏在心里好久了,不想这么温柔这么好的妈受委屈,不想她的宽容被无情践踏。   “我先把脸洗干净。”妈怔了一会儿,站起来要往洗手间走。   我想跟着她,被陈诤拦住了。陈诤抽出一张湿纸巾细致地帮我擦脸,“给妈一点时间,你也要擦擦,脸都花得不成样子了。”   余光中,元杰站在一旁,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怎么摆都不自在。   我悄悄和陈诤拉开一点距离,“我自己来。”又转身问元杰:“你怎么看?”   元杰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了,他的意见对妈也会产生影响的。   “我听陈哥说过前因后果,我支持阿姨的决定。这……关键还是要看阿姨自己怎么想了。”   是与非旁观者都清楚,当局者却要囿于各种因素,走不走得出来,愿不愿意走出来,都看他们自己。   妈是这样,元杰不也是这样吗?   “元元,小衡。”   妈慢慢走过来,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干了,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给你们一个家的。你们好好的,不要掺和进来,等我。”   作者有话说:   李妈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堪忧,但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刨去腐肉,才能获得新生。 第57章 许愿(完)   那天的不愉快过后,爸再没回过家。妈对此显得毫不在意,还把我们叫回去吃了一次火锅。   最终,在我二十五岁的生日到来前,妈和爸办理了离婚手续,成功拿到了离婚证,前后用时不过一个月。不知道妈是怎么跟爸沟通的,爸同意了离婚,两人是和平协议。   现住的房子留给了妈,爸拿走了夫妻共同财产的60%存款和理财产品,以及另一个小区的复式楼。   “妈,按爸的情况,诉讼离婚不是对你更有利吗?现在他拿了大头,你心里过得去吗?”   我暗暗不平,如果是协议离婚,最想要离的那方显然被动,在财产分割上,妈对爸妥协了,或者说,这本离婚证是她是用钱买来的。   “过得去,怎么过不去?我不想闹到打官司的地步,也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老脸了,这么快就离了婚,我还挺满意的。”妈把那本绿色的小本子摊开,“这个公章盖下来的时候啊,我心里真舒坦,原本我以为我会难过的,可是等真离了,我只有解脱的感觉。所以,元元,不要替我觉得不值,我觉得很值。”   “现在我每天晚上和你祖聪阿姨去跳舞,有时还要拉上陈诤妈妈,我过得可自在了。有你,有小衡,我还求什么呢?我现在就盼着你和陈诤赶快要个小孩,让我尝尝当外婆的滋味。”   “哎呀妈──,不是说好了不提孩子的,你不如催催我哥,他比我大呢。”   “他啊,我催不了。他现在还没改口,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好了。”妈神伤道,“其实,我有时看到他会想起袁四华,会想起那对顶替我们做了他爸妈的夫妻。”   那对夫妻当然是有错的,如果不用考虑到元杰的感受,我们甚至可以让他们也付出应有的代价。   “妈,我哥和元大华夫妻感情还挺好的,我们可能……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   “没办法就没办法吧,孩子好歹被他们好好的养到这么大了。我就是不甘心,太不甘心了。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却连一声妈都听不着。”   妈的语气很辛酸,如她所说,不甘心,谁摊上这样的事情都不会甘心的吧。   “妈,他肯定也喜欢你的,有你这么好的妈,他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看开一点就是了。说说你和陈诤,家里的事情这么乱,你和他没有因为这些吵过架吧?”   “没有啊,为什么会吵架?陈诤他很理解我的,他一直陪着我。”我不太懂妈的想法,难道是我和陈诤以前太能折腾了,才让她有这个担忧?   “我和你爸离婚了,但陈诤还在律所上班呢,我担心这对他会有点影响。还有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要好好收收你的任性了,两个人在一起需要相互包容、相互照顾,不然总有一天他也会累也会烦的。”   “我懂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无奈道。   也许在成熟方面,我依然差陈诤一大截,但我真的在努力缩小和他的差距,努力让自己更有担当。   虽然这次元杰的事情并不是靠我一己之力,陈诤帮了我、我家很多的忙,可我能感受到,陈诤是非常乐意参与其中的。   即使未来有一天,我能强大到不靠任何人的提点和帮助处理好任何事,那我也需要陈诤,他也需要我。   和陈诤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我深切地体会到一点,在婚姻关系中,一个人独自吞下所有艰难、所有委屈,无论出发点是自信还是牺牲,都有可能把这段婚姻逼入绝境。   人类所有良好的社会关系都建立在有效、双向的沟通上,在这一点我有很多不足,而陈诤可能做得比我还糟。   或许正是由于他对自己把控全局能力的充分认知,才让他缺失了对坦诚的敏感吧。   ……   今年生日我们没有过二人世界,而是带着妈和元杰一起去了一趟游乐园。   游乐园太大,我们兵分两路各玩各的路线,我和陈诤一路,元杰和妈一路。这么安排当然是有意的,有意让他们培养培养感情。   我记得小时候妈也带过我来游乐园,那个时候,妈有没有在哪一瞬间想到了自己丢掉的孩子呢?会遗憾没有带上他吧…   过山车、大摆锤一路玩过来,我几乎恶心得要虚脱了,“不行,不行,下一个不能这么刺激了。”   “元元,我们玩的可是家庭过山车啊。”陈诤轻轻掐我的脸,“娇气包。”   “是大摆锤太吓人了!不吓人吗?”我不满地反驳道,我刚刚可是被吓得全程都在大叫啊。   陈诤神色未变,眼睛一眨不眨地和我对视,用表情告诉了我他的答案。   我皱皱鼻子,简直要怀疑人生了,那么高的大摆锤诶,是陈诤太强还是我太弱了?   “嗤——”陈诤揉揉我的头发,低低地笑开来,“骗你的,我也觉得吓人。下一个玩什么?要不我们去玩儿童项目?”   “好主意!”我松了口气,拉住陈诤,“快走快走!”   然而我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儿童项目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吵、了!一长串的几乎全是家长带小孩,叽叽喳喳闹得人头皮发麻。   我凑到陈诤耳边,“诤哥,你说我们以后的小孩也会这么闹腾吗?那可太讨嫌了。”   陈诤的眼神温柔了许多,“大概吧,但,我们的小孩我们自己不嫌弃就好了。”   “有道理……”我点头,“诤哥,你去年说过今年会更好的,托你吉言,今年真的更好了。”   ——妈离开了伤害她的人,我哥也找回来了。   “那,等会儿我们去坐摩天轮?”   诶?为什么突然从情感频道扯到摩天轮啊。   陈诤小声说:“我听说情侣都要坐那个的,我还一次都没坐过呢。”   一次都没坐过?那就是说,之前和游羽也没来过咯。   我想尽力矜持,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行。”   ……   春分后,临近中午的太阳变得更炽热了。管理员依次检查好门锁,车厢里只有我和陈诤两个人。   我看着车厢缓缓离开地面,兴奋地搂住陈诤的脖子,倒在他身上,“说吧,你想做什么?”   虽说我是不应该信任陈诤的浪漫细胞的,但是,万一呢?   “我没想做什么啊,我就是想和你待一块儿。”   “真的?”我完全不信他的话,陈诤可不是会做无用功夫的人啊。   “假的,有一件事我想很久了。”陈诤很认真地捧住我的脸,捏了捏,“我想……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一直在一起。”   “再过几年,我们会有个孩子,我们好好抚养他长大,培育他健康的人格和善良的品性,让他做个发光的人。”   “等孩子大了,我们老了,我们一起退休,一起养老,还可以开个书店,免费让大家进来看书。”   “不管是谁先离开,留下的那个人都要继续好好活下去。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们还要做邻居,只是要让我先爱上你,从你小时候就开始爱你。”   陈诤眼睛里闪亮亮的,如星子般汇聚了万千光芒。他不是在说情话,他是在说最朴实也最美好的诺言。   车厢升高,太阳直直从头顶射下来,有些刺眼。   我挡住微微酸涩的眼,“我听说在摩天轮上许的愿望都会成真的,今天是我的生日,那我许一个愿吧。”   “诤哥,我希望,我们永远对彼此保持真诚。”   “避免欺瞒,共同进退。”   我看向陈诤,“好吗,诤哥?”   “永远真诚啊。”陈诤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神情仿佛无限向往,“好。”   “既然你答应了,那我们该亲了。”   陈诤立马压过来,落下细腻又密集的吻。我被紧紧压在玻璃上,双手拽着他的前襟,身边环绕的是柠檬水混着薄荷的味道——我们出门前喷的同一款香水。   于约莫四百米的高空上,我的心开出了最绚烂的花。   果然是,春天到了啊。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撒花撒花!有没有猝不及防?在线求评论求海星鸭~ 其实我是想凑个双数章完结的,但是按着大纲预设(以诤哥生日开始,以元元生日结束)写到这个节点,从元元的视角出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可写了(绞尽脑汁)。 或许从读者的观看感受来说,还会有一些遗憾,所以番外来了~争取从不同角色的角度把故事填得更充实一点。接下来要入v了,感谢一直追文的仙女子们!你们是我更文的动力! 所以,我也想小小回馈一下大家,之前在微博也有说过,完结章下的评论可以点播番外,限前两个点播评论,这个会免费放在微博里,不用花小钱钱。 最后,么么大家~我们下一篇文见~ 第58章 陈诤(一)   九月十一号,陈诤今天心情有些糟糕。   昨天是他的二十八岁生日,李昱元给他做了一桌子好菜,有他非常爱吃的西芹红烧鱼。   李昱元是很讨厌芹菜的,这点他虽然没说,可陈诤自己看出来了。李昱元的筷子永远绕着那盘红烧鱼走,哪怕只是将芹菜作为配菜,被无辜牵连的食材他也绝不会动一口。   陈诤昨天是过得很开心的,开心到他生出了错觉。   好像他和李昱元就如同其他正常的小家庭一样,从恋爱走到婚姻,从见家长走到红本的公章,而不是经历了一个过分难堪的开头。   陈诤承认,他一直对李昱元以父母施压逼他结婚这件事耿耿于怀,可他也承认,随着时间流逝,他对李昱元的排斥越来越淡了,淡到他有时忘记了,他最开始是不爱李昱元的,这场婚姻也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今天律所里来了个新同事,是海归。   新同事是游羽,他的前男友,一个陈诤曾经在心里划为老死不相往来范畴的人。   陈诤自诩性格还算淡定大方,从来不会真正对什么人有深刻的厌恶感。   游羽是个例外。   他在陈诤眼里一度是灰色的,当年游羽出国后,陈诤每次想起他,心里就升起无法自抑的鄙夷和恶心。鄙夷他的人品,为自己真切爱过他而恶心。   慢慢地,游羽在他的回忆里淡去了,新的记忆填补了刻意遗忘的旧事。可陈诤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在同立看到了他,他成为了他的同事。   “老陈,快和新人打个招呼,这是和你同届的校友啊。”   游羽伸出手,笑眯眯地看着陈诤,“你好,我是新来的游羽。”   陈诤压抑住心底本能的恶感,随意弯了弯嘴角,“你好,我是陈诤。”   ……   茶水间,陈诤接了一杯咖啡,正要端走,游羽斜倚着玻璃门,叼着一支没点着的烟,“我们谈谈?”   “不用谈了,有问题直接发线上。”   陈诤拔腿就走,游羽在他身后问道:“陈诤,你怕我?你不敢面对我?”   陈诤的脚步顿住,回头,“不应该是你怕我吗?”   “是,我怕,但我还是回来了。”游羽走到陈诤面前,直视他的眼睛,“我问你,这七年以来,你有想我吗?”   陈诤简直要被他的问题逗笑了,都七年了,何况当初分手还是以那样一种决绝的方式,游羽他是怎么有脸问出来的?   “有,想你坐牢,算吗?”   游羽低声笑了,“算。不管是想我什么,只要想了就行,我觉得挺好的,这证明你没忘掉我。”   “你忘不掉我的,爱之深,恨之切。陈诤,你还爱我,我们复合吧。”   游羽动容地看向陈诤,眼睛里含着脉脉的情意。   陈诤忍不住簇起了眉头,一脸莫名,“我已经结婚了,我有爱人了。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天真,这么爱自说自话?”   “啊,你结婚了,我知道啊。”游羽脸上带着固执,“就是之前那个缠着你的小孩嘛,你和他离婚,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不,不管有没有他,我们都不可能复合。游羽,我早就已经不爱你了,这都是你自作自受。”   陈诤冷冷瞥了游羽一眼,端着温热的咖啡从他身边快步走远了。   临近下班,有同事出去吃晚饭了,陈诤考虑到晚上要加班,决定回家再吃。他打开手机,发现李昱元中午给他发了微信,叫他好好吃饭。   陈诤回了个“好”字,正纠结要不要再说点儿什么,一条新消息突兀地弹出来了。   【游羽:下周六帮我搬个家吧,陈律师。】   陈诤气愤于游羽的没脸没皮,回复他:【那天我要加班,没空,我建议你找专业的搬家公司。另外,我们不熟,以后工作以外的事不要找我。】   【游羽:我行李太少了,找搬家公司不划算。陈诤,你忘了我家的经济条件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同事,你连搭个车都不愿意让我搭啊。这不就是顺便的事,我新租的房子就在你家那个小区,你不愿意的话,那介意我上门见见你老婆吗?】   陈诤没由来心慌了一瞬,他知道游羽这是隐晦地在威胁他。   【陈诤: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知道我从来说到做到。不许打扰他,我们家不欢迎你。】   发完这段话,陈诤捏紧拳头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李昱元对游羽的事了解多少,但……   即使是将来他们有可能分开,也不能是因为游羽。太不值得了。   陈诤努力忽略了那股突如其来的不安和焦虑,忽略了他的大脑下意识为他的家织出的保护篱笆。   他也没有去深想,他为什么如此害怕被李昱元知道游羽的存在。   这份郁闷的心情持续到了陈诤回家。李昱元看出他脸色不好,担忧地问他出了什么事。陈诤无法实话实说,只能搪塞过去,慌乱躲进了浴室。   他用花洒冲着头发,不断思考着如何应对游羽的死缠烂打。在某一刻,他甚至阴暗地想到或许可以请李爸爸帮忙辞掉游羽。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同立有多难进陈诤是知道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他和游羽又有什么区别呢?   下周六很快就到了。这天陈诤要加班,李昱元要和宋致远出去钓鱼。   因为陈诤工作比李昱元忙,所以他几乎不干涉李昱元的娱乐活动。李昱元朋友少,一般出门都是和他的大学同学兼同事宋致远一起,或者喝酒,或者看电影,钓鱼还是头一次。   “元元,你会钓鱼?”   “不会。”李昱元掰着手指头玩,“宋致远会教我啊,他可厉害了。”   陈诤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在李昱元口中,那个宋致远是他最好的朋友。陈诤想到他们每天上班都在一块儿,有一次他们还一起看电影看到晚上十点,不由得暗暗提心,再这么下去,先说离婚的人指不定是谁呢。   刚结婚时,陈诤对这些是毫不在意的,也不会过问。等他开始在意了,却始终无法开口。他羞于说出自己的心思,这些弯弯绕绕的介怀被隐藏在数次的欲言又止里,是不言爱、不妥协的倔强。 第59章 陈诤(二)   下午把游羽送到他家楼下,陈诤看着游羽把行李搬下车,发动车子,游羽从车窗外探进半个脑袋,“陈诤,送佛送到西,你好歹帮我搬上去啊。”   陈诤把车窗升上来,不再看他,“你不需要。”   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李昱元还没回来。   这真的是很新奇的体验,头一次,是他在家等着李昱元。陈诤久久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失落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原来等待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啊。   陈诤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接着投入工作,把繁杂的思绪抛之脑后。   等李昱元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他提着两条鱼,欢欢喜喜地进了门。   李昱元很惊喜,“你怎么提前下班了,不是又有新案子了吗?”   陈诤手上敲敲打打,余光却在注意李昱元的表情,“有个朋友搬家,他没车,我就送他一程。”   “啊?谁搬家呀?老吴还是老郑?”   陈诤手上一顿,心虚道:“是所里新来的同事,你不认识。”   陈诤几乎没对李昱元撒过谎,眼下却对现在的处境毫无办法。他真的不想让李昱元知道游羽的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陈诤还没搅和明白,他对李昱元的感情也正处在复杂多变的时期,而游羽就像个炸弹一样,随时可能会炸得他们寸草不生,荒芜一片。   ——他不敢赌。   游羽的出现会让李昱元恐慌,会让李昱元做坏事的,他会不会像当年联合爸妈逼他结婚一样,又直接把游羽辞了呢?陈诤觉得自己是很了解他的。这个又坏又可爱的小孩,从他小时候起就是这样任性了。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李昱元会难过的,他会因为难过而对他失望吗?他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认为,陈诤这个人不值得他爱呢?   陈诤一直知道,李昱元是深爱自己的。这种爱曾经对他是枷锁,现在对他却是蜜糖,他不能容忍失去一点点。   纠结两难之处就在于,陈诤自认目前没有让李昱元安心的能力,因为他根本无法确认他能克服隐恨与不甘,全心全意地给李昱元一份纯粹的爱。   ……   幸运的是,游羽自从那次搬家后再也没有骚扰过陈诤,他好像忘了之前纠缠陈诤时说过的话,安安分分地工作,连看也没有多看陈诤一眼。   陈诤乐得这样,而后来游羽给他发的一段话更是让他彻底放下了心。   【游羽:不用防着我,我没那么无聊,我已经找到男朋友了,如你所愿,以后我们就好好当个普通朋友吧。至少,你应该相信我的专业性,我来同立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你。所以,对我别老冷着个脸了,其他同事都以为我们俩以前有仇呢。】   【陈诤:你最好说到做到。】   在周围同事的有意缓和下,陈诤开始拿出正常的态度面对游羽了。毕竟,游羽或许要长期和他一起工作,既然游羽都已经放下了,他也不应该斤斤计较,破坏氛围,这不是校园,是职场。   这种暂且和平的局面持续到平安夜。陈诤其实不太懂事情是怎么从平安夜一步一步变坏的。   那晚他和游羽还有另外一个同事本来是一起就一个涉刑案件开讨论会的,后面另一个同事去上厕所了,会议室里就剩他和游羽两个人。   “今天平安夜,你不回家陪你老婆?”   “我们不过洋节。”   游羽夸张地笑起来,“不是吧,你老婆那种小屁孩,怎么会不过平安夜和圣诞节?怕不是不敢跟你说吧……”   小屁孩?想到李昱元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和他做错事还总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可不就是个小屁孩。陈诤失笑,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来,“可能吧,他有的时候太懂事了,就怕惹我生气,等我回家问问他。”   话是这么说,可李昱元任性起来真能把人气死。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夸他。   “陈诤,今天是从我回国以来,你第一次对着我笑得这么好看。”游羽意味不明地打量陈诤,眼神透出幽深和怨恨,又很快收敛了,“你真喜欢他啊……”   “说实话,我很羡慕他。但是我很快就不用羡慕了,因为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游羽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祝福我吧,陈诤。”   陈诤还没来得及反应,老郑闯进来了,他指着外面满头雾水道:“诶,老陈,昱元刚刚来找你了,走到门口又说临时有事走了。真是搞不懂你们,一个平安夜还主动加班,一个来找对象话没说两句又走了。”   老郑嘀嘀咕咕,陈诤没听他说完已经冲出去了。电梯间人太多,他直接走的逃生通道跑下去,跑到一楼,李昱元就坐在咖啡厅的靠窗座位,低着头。   陈诤气喘吁吁,快步走到李昱元旁边。李昱元抬头看他,眼里含着泪。   陈诤心脏猛地被揪了一下,李昱元怎么了?   “元元,老郑说你来找我,你看到我,怎么不喊我出来?”   李昱元沉默。   陈诤有点急了,“我本来是不过洋节的,你也知道,我们以前也没有过。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和我约会吗?那你想去哪儿?”   李昱元别过脸,“我只是来看看你,看过你了,我就要走了,你回去工作吧。”   陈诤完全不相信这个说辞,李昱元不会无缘无故只是为了来看看他就走的,他应该就是想和他约会,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半途改变了想法。   谁让他改变的?是宋致远又约他出去了吗?   “那我们一起回家,反正我也快下班了。”   “真不用,你今天不是给我发了消息,说你要加晚班吗?”李昱元坚持要一个人走,“我开车来的,自己回去很方便,你就快回去工作吧。”   想到还没开完的小会,陈诤犹疑地叮嘱道:“那你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他走出咖啡厅,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深深看了一眼李昱元,明年,明年的平安夜他们再一起过吧。   希望明年的今天,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也能够坦然面对内心这份惶然反复的爱意。 第60章 陈诤(三)   心里牵挂着李昱元委屈的小脸,陈诤提早回了家。   然而说着要回家的李昱元却没回来,陈诤给他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他仰倒在沙发上,生平第一次觉得事情失控了,他抓不住李昱元了。   又是和宋致远一起出去的吧?陈诤对那个只在李昱元朋友圈里见过照片的男人产生了浓浓的抵触感。   这种抵触感早有预兆,一点一点地堆积起来,在这个平安夜达到了峰值。   而他甚至连那个男人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无从质问,无从探寻。   十点半,李昱元回来了,带着一身的酒气。   白皙的脸蛋透着微醺的红,知道他生气了,就搂着他撒娇。   陈诤看着他撒娇,一瞬间想了很多。想让他离宋致远远一点,想以后陪他看电影,陪他泡吧。这些想法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又消失了。   他没资格。他还没有全心接纳李昱元,他还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他瞒下了游羽回国的事。   夜里,陈诤死死按住软趴趴的李昱元,贴着他摊成水的身体,想一直拥有他,想保护他不被任何人靠近。   “对不起,元元。”   ……   没过几天就是元旦。   李昱元对元旦特别期待,早早就制定好了计划,他们睡到十点,洗漱好出了门。   车开出小区门口时,陈诤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人,不停招着手,那个人是游羽。   他拧起眉头,游羽想干什么?   本想假装没看见,手机嗡嗡一声来了新消息。   他随意点开一看,是游羽发过来的。   【游羽:陈诤,陈大律师,行行好吧,载我一程,我和我男朋友约会快迟到了。你放一百个心,我绝对不会在你老婆面前乱说的,我连名字都不告诉他,行了吧。你这次帮了我忙,下次的案子我自己单独做,不麻烦你。】   陈诤踩了刹车,李昱元疑惑地看过来,他解释道:“那个人是我们律所的同事,他刚招手呢,不知道有什么事,等我问问。”   李昱元没再多问,陈诤微微提起的心放下来,暗暗叹了口气,等游羽结了婚再说吧,到那时候,李昱元应该不会太过介意了。   游羽上了车,陈诤没介绍,李昱元也没问好,气氛有些凝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李昱元精神不太好,脸有些白。   另一边,游羽上车后开始跟他说些律所里的事,这些东西专业性比较强,陈诤其实不想在非工作时间讨论这些,可又不好当着李昱元的面对游羽甩脸色。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侧过脸发现李昱元闭着眼睛睡着了,忙转头对游羽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车里静下来了,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等快到汇聚,李昱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陈诤推醒他,“元元,你手机响了。”   李昱元懵懂地接了电话,陈诤怕他再睡过去,说:“快到地方了,你最好别再睡了,再睡晚上该失眠了。”   李昱元点头,眉眼弯弯,“好嘛。”   下车后他们和游羽分开,李昱元一进商场兴致就高了,拉着他转来转去,试衣服,吃热狗,开心得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一样。   如果不是中途游羽的胃病突然发作,他们这一天本该一直美好下去的。   接到游羽打来的电话时,他们正要出发去电影院。游羽声音虚弱得不行,“我没吃早饭,刚刚跟我男朋友一起喝了杯酒,然后我们吵架了,他就丢下我走了。陈诤,我感觉这次比大学那会儿还严重,我在洗手间里吐了好多血。我现在特别害怕,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做手术,你送我去医院好不好?你来吧,陈诤,我求你了,你不来我宁愿死在这里。”   陈诤艰难地闭了闭眼,他哪里不知道游羽是在用自己的命逼他,但他能不去吗?不能,他一辈子都没法做到像游羽那么坏,那么绝。   陈诤告诉了李昱元这个突发情况,李昱元显得特别生气,生气得过了头,“他胃疼关我们什么事儿?他自己不会打车去吗?或者叫个120?”   时间不等人,人命关天的大事陈诤没办法再跟李昱元详细解释下去了,他只是惊讶,惊讶李昱元为什么这么气愤,为什么对一个同事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只是因为破坏了他的元旦计划吗?   惊讶之余,他还对李昱元不分场合的任性有些失望。   但现下,这些情绪都需要压下去,他想说,要不我们一起送他去医院吧,可转念一想,这样李昱元就会知道游羽的名字,一切就再也瞒不住了。   最终,陈诤什么也没说。   李昱元转头走了,陈诤无力地喊了他一声,又抱歉又愧疚。   ……   当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完饭,回家的路上,李昱元把车载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一个人默默听歌,很明显是不想理他了。   陈诤酝酿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调小了音量,问道:“元元,春节我们出去旅游吗?”   “不了吧,今年年底我妈过五十大寿,我想多陪她几天。”   陈诤有些泄气,“对不起元元,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情况会这样,电影和喷泉我下周末再陪你去看好不好?”   李昱元没回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对那个同事也太好了吧,你们关系很好吗?”   陈诤有苦说不出,从李昱元的角度看,他对一个普通同事这样,好像的确是显得过了。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看上去有点奇怪,在李昱元认知里,他在律所只有老郑和老吴两个人称得上是好兄弟,其他人都是泛泛之交。   陈诤懊恼地皱眉,游羽交了男朋友后虽说平时没有骚扰他了,可关键时刻掉链子,也是烦人得够呛,就像一团挥之不去的黏性口香糖,想彻底摆脱他,却因为有所顾忌而做不到,拉扯中总会留点丝。   “也没有很好,只是他情况紧急,换了是其他朋友我也会那么做的。”   李昱元没有揪着不放,“电影和喷泉我已经看过了,不想再看一遍,下次我们去看别的吧。”   陈诤松了口气,以后多陪陪李昱元,多弥补他一点吧。 第61章 陈诤(完)   年关前的一个多月,律所里不太忙,陈诤变着法儿地带李昱元出去玩,两个人度过了分外甜蜜的一段时期。   只是中间有一次,他们夜生活的实况被游羽误打误撞地听见了。游羽还调侃他:“你老婆叫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男朋友也说好听。”   陈诤被他的说法恶心得不行,直接黑了脸,“你录下来了?”   “哦,这倒没。”游羽晃了晃手机,“毕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能恩将仇报是吧,当时……我男朋友就在我身边,所以他听到了。别多心啊陈律师,我快要结婚了,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陈诤冷漠地警告他,“以后我们的工作最好不要有交集了,你懂我的意思。”   游羽一脸无所谓,“行啊。”   陈诤的心沉了下去,他对这颗随时要点着的炸弹越来越担心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和李昱元的矛盾竟然先一步爆发了,不是因为游羽,而是因为孩子。   李昱元想要个孩子,申请已经批准了,他只是通知了陈诤,就和三年前通知陈诤结婚一样。   李昱元说:“我们挑个时间去做采样吧。”   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吃饭喝茶。没有征询过陈诤的意见,仅仅是通知他。   陈诤刹那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没有退路的他,那个无法控制自己人生的他,只能被李家的恩情、父母的眼泪推着往前走。   李昱元这次又要请谁当说客呢?   陈诤失望极了,也痛苦极了,正是这失望、痛苦让他更清晰地知道,他大概真的爱李昱元。   没有爱,就没有期待,也就不会失望,不会痛苦。   陈诤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即使李昱元这么坏,让他这么难过,他也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哪怕是一秒钟。   从这天起,陈诤开始了单方面冷战。无论李昱元怎么哄他,他就是不理他。   好几次李昱元眼眶微红地求他,他都差点要把他抱进怀里,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陈诤不想再一昧惯着李昱元的坏,惯着李昱元的任性了。婚姻是两个人共同经营的,没有哪一方可以做独裁者,他希望李昱元可以明白这个道理。   ……   大年初五是李妈的五十岁生日,家里很早就计划好了,摆一桌好菜,只请陈家父母来吃宴。   在两家长辈面前,陈诤并没有透露出他和李昱元吵架了的迹象,其一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其二是怕他们知道争吵的源头后又要念叨着让他们快点要孩子。   晚餐后大家一起吃蛋糕,许愿时,李妈亲切而饱含深意地看向陈诤,“我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希望陈诤你和元元能好好的,好好珍惜你自己,也好好珍惜元元。我们家元元呐,一颗心全扑在你身上了,错过了他,你很难再找到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啦!”   陈诤在李妈的注视下点了头,“……我会的,妈。”   李昱元是喜欢他,可他根本不懂得怎么尊重伴侣,结婚三年来,陈诤本以为他多少有所长进,但那句轻飘飘的“我们挑个时间去做采样吧”一下子就把陈诤自以为是的想法摁灭了。   元宵节前一天晚上,陈诤和李昱元分房睡的第十七天。   陈诤接到了游羽打来的电话,他心情不好,任手机来来回回响了十几次,最后还是接了。   “您好,您是游先生的朋友吗?游先生在我们这里喝醉了,您方便来接他吗?”   陈诤耐着性子听完了,大拇指已经移到了红色的挂机键,“不好意思,我没空,你找其他人吧。”   “操你大爷的陈诤!你没空,没什么空!我告诉你啊,你今天必须来接我,嘿嘿,你也不想让你老婆的叫床声明天出现在所有同事的邮箱里吧?哎呀,如果你来呢,我还会大发慈悲告诉你一个秘密,也是关于你老婆的,这么划算的事,你确定你不来?”   陈诤咬牙一把抓起车钥匙,“等着!”   把半醉半醒的游羽送到他家楼下,陈诤熄了火,转头问:“录音呢?我要看着你删。”   “哈哈哈哈……”游羽乐不可支地低低笑起来,“我骗你的啊,我没有录音……”   “把你手机给我。”   游羽把手机递给陈诤,“密码还是你生日。”   陈诤开了锁,找到录音文件夹,一个一个点开听,的确没有。他在放心的同时又无法自抑地产生了一种被耍的恼怒感。   “游羽,我的忍耐不是无止境的,再有下一次,我不介意向你学习一下怎么当一个坏人。”陈诤把手机丢到后座,“你滚吧。”   他是真的生气,生气到一向修养良好的他也会用“滚”字了。   “既然你说我是坏人,那我不坏给你看还真是对不起你啊。”游羽扒住驾驶座凑到陈诤耳边,“录音是假的,秘密是真的。嗯……也不算是秘密,只是以前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说。”   “你要不要听啊,是关于你老婆的哦,只要你把我送到楼上我就告诉你。”   “不要,你下车吧。”陈诤觉得此时此刻在这里跟游羽虚耗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傻子,被一个又一个谎言驱使得团团转。   “你不信?”游羽摇摇晃晃,“你该信的,这可是关于你老婆的诶。那我走了,你可不要后悔。”   陈诤听见咔哒一声,是游羽打开车门下车了。   就在那短短几秒钟内,他听从了好奇心的诱惑,关于李昱元的秘密,李昱元有什么事是游羽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呢?   陈诤喊住了游羽:“等等!”   他下了车,虚虚扶住游羽的一只胳膊,“我送你上楼,你告诉我。”   “嗤。”游羽跌跌撞撞扑到陈诤的胸膛,仰头看他,眼里流出了泪,“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已经是你的软肋了是吗?只要我扯到他,你就永远无法无动于衷,即使在你这么讨厌我的情况下……可你还是来接我了……”   陈诤冷冷地掰开游羽的手,“自重一点,你有男朋友了。”   “哈?这样就算不自重了?”游羽恶狠狠地撞上陈诤的嘴唇,陈诤吃痛倒退了一步,想推开他,肩膀却被游羽死死地抱住了。   陈诤一拳揍进游羽的肚子,游羽倒下去,他们俩在草丛里撕扯着打起来,彼此都下了狠手。   因为游羽醉了酒,陈诤很快占了上风,他钳制住游羽的双手反剪于身后,膝盖抵着他的背,“告诉我。你也不想你的光辉事迹被律所的人知道吧?你大学时候干的坏事,应该不仅仅只有打架斗殴吧。”   游羽瞪大眼睛,“陈诤!你不要脸!”   “跟你学的。”陈诤面无表情道,“快说。”   “……好,好,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一那会儿,你老婆有一次来找你被我看到了,我帮你解决掉了。”   “解决掉了是什么意思?”   “你那时候不是烦他嘛,我就跟他说我是你男朋友,他后来不就再也没找你了?”游羽挣开陈诤的手,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陈诤目不转睛盯着他,等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游羽露出一个带着恶意的笑,“就是那一天,我跟你在一起了,你记得吧。我们在宿舍楼下接吻,你老婆就在旁边看着我们呢。还有一件事,今天我一起说了,最开始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做你男朋友很有面子。”   “法学院的院草,有钱,教养好,说出去谁不羡慕我?我看出来了你对我有好感,所以顺水推舟和你在一起而已。陈诤,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优秀啊,可你再优秀,还不是被我搞得一团糟?”   陈诤默默听着,没有漏掉一字一句。奇怪的是,他对有关他自己的部分并没有多大感触,反而在听到李昱元的时候,莫名地酸了鼻子。   他突然迫切地想回家,想见到李昱元。   陈诤没再理会游羽,他径直把车开回了车库。等电梯的空当他脑子里不停想着,李昱元睡了吗?睡得好不好?今天他还来不来得及跟他和好?   打开门,客厅里黑着,陈诤开了走廊的灯,悄悄走进主卧。   主卧的大床上隆起不规则的一团,他趴在枕头边听李昱元和缓的呼吸。窗帘没拉拢,借着窗外洒下的光,他看到李昱元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   陈诤心疼地替他擦去,亲掉残余的泪痕,最后在李昱元光洁的额头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就这样吧,就算李昱元再不懂事,他也打算好好爱他,全心爱他了。   作者有话说:   【陈诤视角结束】 预告一下,明天是一家三口日常。我微博上周发了番外清单,一个一个按着顺序写,每一章标题会标明是谁的主场,仙女子们可按需订购~么么~ 第62章 一家日常   (一)   家里的小不点儿最近很爱看小猪佩奇。   从第一部 看到第六部,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好像不会腻似的。   如果单单是看,那我也没那么担心了,只是陈荔跟着动画里的那只吹风机学会了一个坏习惯——跳水坑。   小到浴室里没来得及拖干的水滩,大到路边的水洼,他总能趁我和陈诤不备并着腿跳进去。   对了,通常还要伴随一句很有仪式感的“跳”!   然后就溅了一脚的水,把毛拖鞋、小棉鞋全给溅湿。   而他本人骄傲地仰着小脑袋,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们,“厉害。”   行,还要自夸一句。   陈诤会拉下脸说:“不厉害,啾啾,这样做不厉害。”   陈荔完全不听。   有一次他不小心跳进一个满是黄泥的大坑,坑里的泥水瞬间没到了他的胸口,他吓得直接愣住,我们也吓坏了。   回家后陈诤胖揍了他一顿,他哭着喊:“不厉害,我错了,爸爸不要打我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小屁股,硬是狠下心没有劝陈诤别打了。   这孩子实在太自我了,大人说的话总是不听,非得自己试出问题才知道行不通,知道认错。   当晚陈荔偷偷跟我说:“今天小爸爸睡我这里,不要跟他睡好不好?”   这孩子撅着个嘴,眉毛也皱起来,不等我回答就要把我的枕头拿走。   我拦住他,好笑道:“他……是谁?”   陈荔对着洗手间的方向哼了一声,“就是……就是现在正在刷牙的那个人。”   “连爸爸都不肯叫了?”我捏捏陈荔鼓起来的脸蛋,“以后也不叫了?”   陈荔哼哼唧唧的没说话。   我又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做错事了?我和你大爸爸以前是不是说过很多次让你不要踩水坑?如果今天那个水坑再深一点,你又不会游泳,你有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   “……是,我错了。”   “那做错事了是不是要受惩罚?今天大爸爸打你,应不应该?”   陈荔小声道:“要罚的!可是,我屁股痛,他太凶了。”   我点点他的额头,“不凶一点你会长记性吗?而且,大爸爸虽然打了你,但他也帮你洗了澡,换好了衣服,对不对?”   “嗯。”   “那等会儿他回房间了,你记得要抱抱他哦,大爸爸今天快被你吓死了。”   “啊?”陈荔委屈巴巴,“我今天就是不想抱抱他,我想和你一起睡。”   “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呢,是你现在回自己房间睡,第二个呢,是你抱抱大爸爸,然后今晚睡我们俩中间,你选哪个呢?”   陈荔苦恼地揪住手指,“我不想一个人睡,我也不想抱他。”他蹲在地上想了好久,终于抬起头来,气势蔫蔫的,“我选第二个啦。”   因为多了个六岁大的团子,我和陈诤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只留了一盏小夜灯。   陈荔躺在我们两个中间,小手小脚时不时乱踢乱摸,有劲儿得很,陈诤用腿压住他的两只脚,警告他:“啾啾,再乱动回你自己房间睡。”   陈荔不屑地转过身,面朝我这边,“我只想和元元宝贝儿睡啦。”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元元宝贝儿”是陈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陈诤那儿学来的,每次他想气陈诤就会故意喊我这个称呼。久而久之,陈诤都习惯了。   我笑得正欢,陈诤突然凑过来,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陈荔的眼睛,一只手掐住我的下巴咬了我一口,咬在嘴巴上。   随后他又淡然地躺回去,“困了,快睡吧。”   陈荔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脸上写满好奇。我耳朵滚烫,逃避性地闭上眼,“我也困了,睡吧睡吧。”   (二)   端午节。我们带着陈荔回妈那儿一起过,元杰也来。   妈提前蒸好了大肉粽,我们一到就有的吃。陈荔最喜欢吃这种冒着油花的糯米了,我妈一向对他没什么原则,他便在外婆欢喜的目光下一口气吃了三个。   吃得小肚子圆圆滚滚,还打饱嗝。   于是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陈荔什么也吃不下了。大家吃菜,他看着大家吃,碗里堆成小山的菜根本没动几口。我妈劝他多吃点,他就可怜兮兮地撒娇:“外婆,我吃不下了,已经没有肚子了。”   我妈对他的撒娇攻势毫无招架之力,只会说:“好好好,不吃就不吃,别饿着就行。”   陈荔大概是无聊,盯着元杰一直看,还问他:“伯伯,你没有带男朋友回来吗?”   元杰露出尴尬的表情,我和陈诤也尴尬了。   陈荔学习能力很强,以前我和陈诤闲聊时说的话,只要他听懂了,基本能学个六七成,后来我们怕影响孩子,聊家常时都会尽量注意避开他。   关于元杰男朋友的事,我记得还是上个月在电话里跟妈说的,估计又是被这个好学的小家伙听到了。   元杰看了一眼妈,又看了一眼我,“他现在还不敢来,伯伯以后再带他来,到时候给啾啾带礼物好不好啊?”   元杰男朋友是A市一所重点高中的英语老师,他们俩在一起有半年多了,没见着过人,只见过照片。妈念叨了好几次要元杰带他回来吃个饭,元杰可能是怕这一次又没落着什么善果,一直说再等等。   “好!”陈荔兴奋地拍起了手,“伯伯,我告诉你我要什么,我要大火车!”说完他跑到元杰身边,扒拉着元杰的衣领子亲了他一口,“谢谢伯伯!”   妈忧心忡忡地看着元杰,“小衡,你也别有太大压力了,只要你过得开心,妈什么样的都能接受。”   “外婆,以后我找男朋友了,一定带回来给你看!”陈荔一语惊人,一下子打破了有些沉寂的气氛。   我暗暗沉下心,同性恋家庭对孩子的影响真的这么大吗?我尽力想避免的,我怕的,就是无形中给孩子灌输了别无选择的性取向观。他还这么小,不应该被身边的人同化,不应该默认只有男朋友这一种选择。   陈诤把陈荔抱到沙发上,严肃道:“啾啾为什么觉得自己以后会找男朋友呢?”   陈荔疑惑地歪头,“爸爸们也是这样啊,还有伯伯,你们找的都是男朋友!”   “你在幼儿园认识的小朋友们也都是两个爸爸吗?”   “不是啦,好多人有爸爸也有妈妈!”陈荔晃了晃腿,炫耀似的抬起下巴,“但是老师说世界上不是只有爸爸和妈妈这一种家庭组合,有爸爸和爸爸,也有妈妈和妈妈!”   “所以啊,啾啾也不是只可以找男朋友,你也可以找女朋友。就像我和你小爸爸都爱吃西蓝花,可你却很讨厌它。每个人的选择可以是不一样的。”陈诤语重心长道。   “更重要的是,你还这么小,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都别想找!!”   陈荔被陈诤吼懵了,眼睛眨巴眨巴,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我在旁边心情起起伏伏,从自责转向担忧,最后转向释然。   ——他还是个小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宋致远的故事。微博上还有一更奶娃番外,搜索关键词【奶娃】。 第63章 宋致远(一)   宋致远实在搞不懂自己当初是怎么和闻芝搞到一张床上去的。   他依稀记得,那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他一个人跑到酒吧喝酒。酒吧在举行元旦派对,五彩斑斓的灯光、气球晃得人眼花。   前几天他刚和女朋友分手,起因是圣诞节没给她送心仪的礼物。其实,分不分手他也不在乎,他本来就不爱她,她也只是觉得他能给她买昂贵的化妆品才选择和他在一起。   一个花钱买陪伴,一个用陪伴换钱,挺好的,谁也不欠谁。   宋致远一向以为自己朋友很多,李昱元应该也这么想。   可真的到这种需要愈合伤口的地步了,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李昱元。最他妈搞笑的是,他的伤口就是李昱元带来的。   李昱元太绝了。   宋致远喝得迷迷糊糊,勉强挪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心知自己一个人算是回不去了,便靠在墙边拿出手机,一个一个翻着通讯录的名字,用混沌的脑子思考要叫谁来接他。   突然间手机一黑,它自动关机了。   宋致远烦躁地蹲下来,不停地摁开机键,但就是摁不动。   身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双腿,裹着深蓝牛仔裤,很直。“你需要帮忙吗?”   宋致远抬头望去,那张脸在昏暗的灯下模模糊糊的,轮廓和感觉却像极了六七年前的李昱元,对了,李昱元也爱穿牛仔裤。   他一下子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心牵引着他的记忆去往最想去、最怀念的港湾——他的大学时光,在李昱元没结婚以前,在李昱元笑着说他有喜欢的人以前。   宋致远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他钳住来人的肩,语速飞快,“我,我喜欢你!我给你写了情书,就在我的抽屉里。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会陪你玩一辈子的游戏!”   他说完后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回答,来人沉默了一会儿,“好,我同意了。”   宋致远兴奋过头地倒了下去,等他再有意识,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光着身子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身边是一个同样光着身子的男人。   这个男人叫闻芝,后来成了他的同事。   闻芝发现他醒了以后,很淡定地去洗了澡,宋致远一脸懵逼,追着闻芝问:“你谁啊,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闻芝一边擦头发一边说:“我们约了,就这样。”   “不是,谁跟你约了,别以为我什么都忘了,我记得我拉着你告白了,但那是我认错了人,我可没跟你约,你这是骗炮!”宋致远愤愤道。   闻芝擦头发的手一顿,“是你先亲上来的。”   “不管你是认错人也好,还是有其他理由也好,总之,是你先亲上来的。”闻芝回头定定看着宋致远,“还有,被上的是我。”   “那又怎样,我还是第一次跟男人做这事儿呢!”   “也对,你以前交的都是女朋友。”闻芝耸肩笑笑,“那请问一下,学长,你昨晚把我当成谁了呢?”   “学长?”宋致远蹙眉,“你……是A大的?你认识我?”   “我比你小一届,你不是学生会副主席吗,学生会的谁不认识你?学长,不要岔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把我当成谁了?他,也是男的?”   “这是我的隐私,我想我没必要跟你说吧。”宋致远深觉自己被冒犯了,他对李昱元的感情埋在心里那么多年,渐渐淡去却始终磨灭不了,李昱元本人都没听过他的告白,凭什么这个小子听到了。   “看来是了。那么,学长……”闻芝坐到宋致远旁边,表情认真,“既然你可以喜欢男人,那给我一个机会吧。”   “……?”   “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追求你。”   宋致远严词拒绝了闻芝,并把这场算不上艳遇的乌龙抛到了脑后。   然后……过完了春节,炮友就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同事。   宋致远怀疑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目的就是想玩弄他,想看他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窘迫场面。   闻芝来的第一天,加上了他的微信,要到了他的号码,当晚就给他发了骚扰消息。   【傻逼:学长,很高兴又见到你了,我之前说的事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傻逼:虽然你技术烂,但你脸好看。或者,如果不当男朋友,你愿意和我建立一段长期的sex partner关系吗?】   宋致远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男人,怎么可以被说技术烂!嫌他技术烂还要找他当炮友,是不是自虐狂?   【宋致远:GUN——】   【宋致远:那就请你去找个技术好的,谢谢:)】   发完这两条,他把手机一甩,抱着电脑开始做本周工作复盘。不出半个小时做好以后,他瞄了一眼手机,悬浮框有新消息了。   解锁一看。   【傻逼: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谁叫我看上了你呢:)】   啊,这是什么绝世大傻逼!这人居然还回了一个同款微笑!   宋致远火速把闻芝的微信备注从“傻逼”改成了“绝世大傻逼”,并且把他的对话框置顶了,为的是能第一时间看到他的傻逼言论,第一时间怼回去。   【宋致远:并不荣幸,谢谢:)此条勿回。】   宋致远等到要睡觉了闻芝都没有再回复, 他想,看来闻芝这个人也是听得懂人话的。   可第二天他就为自己的浅薄而感到后悔。   原因在于,闻芝几乎霸占了他所有的空闲时间。   他去茶水间接水,闻芝跟着去;他去走廊抽烟,闻芝也跟着去;甚至他去上厕所,闻芝也要一起!简直比日天日地日空气的泰迪还要缠人!   更令宋致远生气的是,闻芝即使是在做着这些不要脸的事情,态度依旧是淡然自若的,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刚好的顺路。   宋致远真的怒了,他当着小夏的面毫不留情地把闻芝骂了一顿,从头到脚连着名字,用了他自认为是对真汉子最大的侮辱性词汇,“娘们儿唧唧的”。   虽然其实闻芝一点都不娘,于其他同事而言,他只是性情有点冷有点怪。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外人眼里又冷又怪的闻芝,在他身上已经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用尽了社交的热情。   作者有话说:   另类追夫的一百零八种方式,爱他,就要气死他:)   放现实里,像闻芝这种气人法十有八九要被打的。   肯定有人早就敏感地嗅到了闻芝和小宋之间的不寻常气息了吧,我知道大家都是CP雷达。   【明天请假。】 第64章 宋致远(二)   三个月后的一天,A市的春天还没走远,宋致远和闻芝有了第二次,这一次不是意外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闻芝平时总追着宋致远跑,他们之间这种奇怪的状态大概被李昱元看出来了,他破天荒给宋致远发了自同学聚会后的第一条私人微信。   【昱元:那个,你注意到没,闻芝是不是在追你啊。】   宋致远收到这条消息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无奈好,他没想到李昱元会因为这种事来问他,这算什么呢,李昱元就这么希望他快点找到真爱吗。   【宋致远:他追不追我和你没关系吧,管好你自己。】   【昱元:我就问一问啊。我听小夏说了,你不是早就和之前的女朋友分手了?然后,闻芝这个人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的,但是人还蛮好的,上次他还顺便帮大家带了早餐。还有,你有没有注意到他桌子上摆了一堆布偶,感觉他真的会是个很柔软的人啊,刚好和你互补。】   宋致远忍不住嗤了一声,闻芝帮大家带早餐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帮他带好吧,何况,闻芝是软的是硬的关他屁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昱元:我就是想着,如果你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考虑一下他。不只我看出来了,我们这群人包括冰姐都看出来闻芝在追你了,你看在人家这么辛苦的份上,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啊,不给机会就趁早让他死心,不然他白白付出这么多也太可怜了。】   宋致远看得火大,是他没跟闻芝说明白吗,他已经明里暗里拒绝了闻芝八百遍了,可那个小子就是油盐不进,他能拿他怎么办!   【宋致远:你说的我都懂,别操心我了,过你的甜蜜生活去吧。】   这个月月初的时候,冰姐计划过完五月要带大家一起去爬山,李昱元当时提前在群里说不去了。   宋致远有些难受,因为他和李昱元关系最好,以前每次团建冰姐安排房间都是把他们俩安排在一块儿的,而自从某些事情摊开以后,李昱元就没参加过任何需要住宿的团建活动了。其实他也能理解李昱元避嫌的心态,不过,理解归理解,丝毫不影响他难受。   或许,他确实还没忘掉对李昱元的喜欢,所以才会难受吧。   他真的不想在和李昱元之间划出一道界限分明的线,不想李昱元因为别人才主动跟他聊天,他也早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李昱元已经没有可能了,他就是想留在他身边看看他,做他的好朋友,怎么这也不行了呢。   宋致远想起了李昱元那天说的话,“等你放下了,等你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到那一天,我们依然是最好的兄弟”。   可感情的事,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如果能那么轻易地放下,那他也就不用憋在心里这么些年了。   一个真正值得他爱的人……   那个人现在又在哪儿呢?反正……肯定不会是闻芝这个不要脸的小子。   宋致远揉揉酸痛的脖子,不禁想,要是马上就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就好了,那就皆大欢喜了,李昱元能对他放心,他也能和李昱元恢复成从前的关系了,不需要再尴尬地相对无言,不需要再在同事们面前费力遮掩他们早就分道扬镳的事实。   没准,李昱元还能像从前一样和他一起喝酒、看电影。   等等!   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虽然真爱还没出现,但他可以无中生有啊!   宋致远的目光缓缓移向坐在他斜对角的闻芝,而闻芝的对面就是李昱元。   他的视线停留得有点久了,闻芝疑惑地抬头看过来,眼睛亮起了光,宋致远破天荒对他笑了一下,随即发了一条微信给他。   【宋致远:晚上下班一起吃个饭?我有话对你说。】   闻芝很快就回了。   【绝世大傻逼:好啊,你想吃什么?】   【宋致远:就我们公司附近的站点披萨吧。】   【绝世大傻逼:okay~】   宋致远盯着那条荡漾的波浪线看了至少有一分钟,想到接下来要请闻芝帮的忙,默默把备注改成了“闻芝”。   下班后。   宋致远特意高调地走到闻芝的工位旁边,搭上他的肩,状似亲密地笑说:“走吧,一起去吃饭。”   对面的李昱元瞪大了眼睛,目光扫过宋致远的手,好像在困惑为什么宋致远前后摆出两副面孔,明明下午还在微信聊天里隐隐表现出对闻芝的不屑,晚上却热情地邀请人家去吃饭?   闻芝无所适从地拿上手机,“那走吧……昱元明天见。”他慌乱了一瞬后马上镇定下来,还跟李昱元说了再见。   宋致远接了一句,“李昱元,你要不要一起去吃站点?”   不出他所料,李昱元拒绝了。   “那,明天见。”宋致远揽住闻芝往外走,走前留给李昱元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李昱元一脸莫名其妙,无声地做口型反击他:“神—经—病。”   ……   “你找我有什么事?”   宋致远给闻芝卷上一条奶酪棒,又给他挤了番茄酱,裹好送到他嘴边,“先吃,吃好了再说。”   闻芝受宠若惊地接过,皱起眉,“学长,你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吗?”   宋致远装傻道:“不好意思,我文化水平低,不知道。”   “哎你——”闻芝气得笑起来,“学长,你脸皮真厚。”   宋致远:“彼此彼此,你比我略胜一筹。”   两个人把点的披萨和小食吃得七七八八了,宋致远才擦擦嘴,说:“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当炮友吗,我答应了。”   听到这话,闻芝却没表现出宋致远预想之中的高兴来。   “只是……炮友?”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聊天记录我还存着呢。”宋致远打开微信,把相关对话拿到闻芝面前给他看,“你可别得寸进尺啊小子。”   “是,你放心,我没忘记我说过的话,不就是炮友吗?”闻芝抿唇道,“我挺乐意的,我不亏,一点儿都不亏。”   “但我有一个条件,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闻芝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自嘲地笑笑,“还真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学长,你直说吧,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能帮上你什么大忙需要你卖身才能还?”   宋致远没理会闻芝的阴阳怪气,正经道:“我想请你跟我在李昱元面前假扮情侣。”   “……啊?”   作者有话说:   你们可以看得到吗(大声)   神奇消失的一章…… 第65章 宋致远(三)   闻芝一时之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为什么宋致远会想要在李昱元面前和他假扮情侣啊,这中间是有什么曲折故事他不知道吗?   宋致远看出闻芝的疑惑,咳了一声:“算了,也不只是在他面前,在其他人面前也扮上吧,这样更有可信度一点。”   “学长,你以为我是唱戏的吗,还’扮上’?”闻芝嘴角拉下来,好一会儿才说,“我能问问原因吗……”   宋致远:“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也和你解释不清。反正,我答应你和你当炮友,但你也要帮我忙,我们俩是交易关系,你别想扯上感情,我不喜欢你这挂的。”   闻芝像是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打击到了,头耷拉着垂下来,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也握紧了。   良久,他抬起头,牵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好。”   晚上,宋致远把闻芝带回了家。   宋致远是本地人,但他不跟他爸妈一起住,毕业后就搬出来租公寓了。   本来他看中的是更大的双人套间,打算说服李昱元和他一起住的,谁想到半途杀出的竹马同意和李昱元结婚了。   宋致远打好的主意泡汤,就换了这个小一点的房子,从毕业一直住到现在。   宋致远开了灯,沙发上乱糟糟的,穿过的卫衣和运动裤皱巴巴地堆在一起,茶几上的空酒瓶和空饮料瓶四散八落,一切都昭示着房子主人的卫生意识堪忧。   闻芝吸吸鼻子,空气里混杂的潮气和酒味让他不适地屏住呼吸,“你客厅多久没通风了?”   宋致远给闻芝找了一双一次性拖鞋,“不记得了,凑合穿吧。”他看闻芝的表情带着隐隐的嫌弃,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嘴硬道:“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走啊,我前女友都没到过我家呢。”   “真的?”闻芝问道,“乐敏学姐呢,她也没来过吗?”   “乐敏啊……”宋致远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晃了晃神,把那两个字从舌尖过喉吞下肚,“她也没来过,你怎么会问起她?”   “你和乐敏学姐是我们院的神仙情侣啊,我们班的很多女生都羡慕乐敏学姐,我,我也很羡慕她。”   “神仙情侣。”宋致远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意味,讽刺地笑开了,“我和她,根本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整个大学时期,我们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在一起过。”   宋致远的脚尖不耐烦地点点地板,“别说这些了,没意思,把鞋换上进来吧,还是你想蹲门口给我当门神?”   “……”闻芝还想说些什么,犹豫着又停住了,他的视线转向鞋柜上一双小狗拖鞋,圆溜溜的脑袋,毛绒绒的耳朵,可爱得很,还是大码的男士拖鞋,“这双拖鞋也是你的?”   宋致远拉下脸,“当然不是了,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风格?也只有……”说到这里他止住嘴,转身走向卧室,“给你三分钟,爱来不来。”   闻芝没再磨蹭,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句“这双拖鞋是谁的”咽了回去。   ……   没过几天,宋致远向大家宣布了他和闻芝已经在一起的“事实”。所有人都在恭喜他们,包括冰姐,她乐呵呵地提点了两句“谈恋爱不要影响工作”,还当场说以后团建、出差都把他们俩安排在一个房间。   宋致远特意观察了李昱元的反应,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表现得又诧异又高兴,只是宋致远总觉得他没有完全相信。   午休的间隙,宋致远和闻芝一起吃饭,李昱元给他发了微信。   【昱元:这次是认真的?不是跟上次那个小姑娘一样玩玩而已吧。】   “玩玩而已”是宋致远分手时发的一条朋友圈动态,仅李昱元可见的那种。他说不上来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做的那件事,现在想想有点幼稚了。   【宋致远:是认真的,我觉得,就是他了。他吃饭的样子很好看,喝水的样子也很好看,牵着我走路的样子还是很好看。我一刻都离不开他了。李昱元,我终于可以对你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了。】   宋致远改了又改,点下发送。这么长一段肉麻的话,应该可以把李昱元绕晕吧。   【昱元:那太好了!恭喜你们!闻芝话少又正经,刚好可以降服你这个混蛋吧。】   【昱元:叉腰大笑.jpg】   话少,正经,这说的是闻芝吗?   宋致远盯着李昱元发过来的表情包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了,李昱元会给他发表情包了,这说明他相信他了,相信他不喜欢他,相信他真的找到了真爱。   他们,可以回到从前了。   “学长,你笑什么?”   宋致远把手机关掉,继续吃饭,“没什么,今天的表演很成功,大家都相信了,谢谢你。”   闻芝手上一顿,“大家,也包括昱元吗?”   “嗯,没错,他也信了,谢谢你。”宋致远放下烦恼事,一身轻松,眉目间很惬意。   “如果我没记错,昱元已经结婚了吧?”闻芝看向宋致远。   宋致远吃了一口面,并没对这句话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是,四年了,他很爱他老公。”   “是昱元自己结婚了,所以一直催你也定下来吗?”闻芝不解道,“学长,你不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太奇怪了吗?你们只是朋友,你却为了他要我和你假扮情侣……”   “你管的太多了,别忘了我们是假情侣不是真情侣。”宋致远放下筷子,不满道,“一切都是我乐意而已。”   闻芝倏地安静下来,“抱歉,以后我会注意的。”   和闻芝成为假情侣、真炮友后,宋致远的生活质量上升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们一周做两次,每次都在宋致远家,闻芝会提前买好食材做饭,还会拉着宋致远一同打扫卫生。   不仅仅是这样,宋致远家里渐渐多了一堆小玩意儿。有蒸蛋器,卡通坐垫,闻芝常用的水杯,闻芝喜欢的毛绒玩具,还有几盆月季。   洗漱台摆上了第二套牙刷、剃须水和水乳,衣柜里也挂了几件闻芝拿过来备用的T恤裤子。   这些东西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强势侵入了宋致远的私人空间,让他从看不惯到渐渐习惯。而对闻芝这个人,他好像也不怎么排斥了。   他发现闻芝私下里对着他越来越温柔,初见的锋芒和毒辣几乎全收起来了。还有,闻芝屁股很圆,穿紧身牛仔裤的时候蹲下来会凸出一段好看的弧线,勾的人心痒痒的。   就比如现在,闻芝正半蹲着帮他整理行李箱,他染成棕色的直发软塌塌地垂下来,垂到耳朵边,背对着他屁股撅起来,像是在引诱他。   宋致远轻轻踢了踢闻芝,“差不多了吧,别收拾了,我原来就弄得很整齐了。”   “我真的怀疑学长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的生活自理能力也太差了吧。”闻芝重重扣上行李箱,拉好拉锁,“你记得密码是多少吧。”   “记得啊,0403,不用打乱了。”   “0403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闻芝转头问道。   特殊的日子……4月3号,他之前设置密码用的不就是李昱元的生日吗?宋致远反应过来,莫名有些心虚,又马上理直气壮起来,闻芝只不过是炮友而已啊,他管不着什么。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生日。”   “是谁?”闻芝看了宋致远几秒,忽然站了起来,边走向浴室边说,“算了,不用告诉我,我知道我又越界了。今天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宋致远一下子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不是轻松,也不是失望,是带点酸的泡泡,戳一戳就破了。 第66章 宋致远(完)   一大早闹钟就把宋致远吵醒了,他拍拍睡在身边的闻芝,“起了,闻芝。”   闻芝滚到另一边,继续睡,“我再睡十分钟,电饭煲里有煮好的粥,你自己吃。”   宋致远把空调被全部卷到闻芝身上,下了床,“就十分钟啊,八点的高铁,别迟到了。”   闻芝窝在被子里没说话。他其实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这次爬山也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活动,只是在知道李昱元也会去的那一刻,高兴的情绪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大半。   而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宋致远劝李昱元一起去的。   他问了小夏,以前每次有团建活动,宋致远都和李昱元住一个房间,这次因为有他这个男朋友在,宋致远就和他住一块儿了。   但宋致远自己是怎么想的?他肯定还是想和以前一样吧。   两个人打车去了高铁站,和其他人汇合。   闻芝第一次见到了李昱元的对象,那个男人身高腿长,面容俊逸,正搂着李昱元的腰和他说笑。   是和宋致远完全不同的风格。宋致远是带着点痞气的坏,那男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很正派,很绅士的。   “哟,带了家属来啊。”宋致远主动上前打招呼,“陈哥也去爬山?”   “是。”陈诤点点头,“刚好我有空,就陪元元一起去了。”   “那还挺好的。”宋致远转过头不再看那边,闻芝却感觉到他有点失落。一个早就在闻芝肚子里打了几圈转的猜测呼之欲出,他看了看宋致远的侧脸,又按捺下想说的话。   没资格。   ……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高铁后,他们到了山里的酒店。办理完入住,稀稀拉拉十来个人从酒店大堂出发往更高的山上走。   宋致远和闻芝落在队伍最后面,没有大众的眼睛盯着,宋致远就懒得做出恩爱的样子来,他插着兜慢悠悠一级一级爬台阶,闻芝跟在他身边,挂着相机不时拍个照,表面是拍风景,实际上大半的胶卷都用来偷拍宋致远了。   上午的时间有限,他们逛了一个点就坐大巴回来吃饭了。   等菜的间隙,闻芝左右翻看上午拍的照片,他拍到的多是宋致远的侧脸,鼻梁挺直,薄唇微微抿着,眼睛大多朝着一个方向看。   闻芝通过画面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来,宋致远的头是侧仰着的,那个方向,是李昱元吗……   闻芝心情一下子跌入低谷,忍不住去看宋致远。宋致远现在倒是低头玩手机呢,斜对角的李昱元和他对象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起,气场天然地融为一体,似乎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是他最羡慕的爱情的样子啊。   菜上了,宋致远例行公事地给闻芝夹菜,维持体面的情侣形象,闻芝心里的怨气和难受却在某个瞬间控制不住了,他冷着脸拦下了宋致远的筷子,“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宋致远有点惊讶,闻芝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配合过,他把筷子拐了个方向送进自己嘴里,表情也冷淡下来。   旁边的小夏看到了问道:“怎么了这是?闹别扭了?”   “没闹别扭。就是,我真的特别讨厌吃胡萝卜,特别讨厌。”闻芝认真道,“宋致远偏给我夹。”   “嗐,不爱吃就不吃呗,这么多菜呢。”小夏打圆场道。   宋致远没接话,闻芝闷闷地嗯了一声,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   一张圆桌,另外大半边聊得热火朝天的,这半边不知是不是受到宋致远和闻芝的影响,气压隐隐地低了。   等到下午,闻芝身体力行地给大家表演了什么叫“没闹别扭”,他不再对宋致远做任何亲密动作,两个人的身体始终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连李昱元都看出来不对劲了,还给他发了信息询问情况。   闻芝这样的刻意让宋致远头痛,他不知道闻芝在搞哪一出,明明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过了一个上午就成这样了。何况他们又不是真情侣,闻芝来这股子劲头是谁给他的勇气?   他问闻芝:“你怎么了?”   闻芝皮笑肉不笑道:“我怕离你太近会打扰你。”   宋致远疑惑,“打扰我什么?”   “你自己知道啊,不用跟我说,反正我们俩又不是真的。”   宋致远有点生气了,知道不是真的还这么闹,打扰他什么了,倒是说清楚啊。   晚上,他们俩躺在一张床上,中间被一床被子隔着,宋致远心烦意乱,刷着手机捱到十二点多还没有睡意,他看了看旁边同样在耍手机的闻芝,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杀手杀人好歹也有个理由吧,你这不由分说就判刑也太没有良心了。”   “没有良心的究竟是谁啊?”闻芝把手机一甩,坐起来,“和我走在一起,脑子里想着别人,眼睛里看的是别人,你当我是傻子吗。”   “不是。”宋致远一脸莫名,“我想谁了?我又看谁了?”   “是李昱元吧,你在酒吧认错的人,你本来想表白的人,你给他写了情书放在抽屉里的人,你愿意陪他打一辈子游戏的人,就是他对吧。”   闻芝盘起腿,沮丧地垂头,“我曾经以为我最羡慕的人是乐敏学姐,可现在我发现我羡慕错人了,你一直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李昱元吧。”   “喜欢到和他进同一家公司,喜欢到可以拉着我在他面前演戏,这么喜欢他,却得不到他,你真的好惨啊……”闻芝笑起来,眼睛里含着汪汪的水潭。   闻芝嘴里说着“你好惨”,被说惨的宋致远却没什么大触动,他突然奇妙地感觉到那些困扰他好些年的心事和不甘,从闻芝的口中说出来就像是一阵烟似的轻轻飘散了。   还会有痕迹留存,只是散得越来越开, 痛和伤渐渐隐匿,隐匿到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地方去了。   今天早上他看到陈诤,虽然依旧对陈诤好感不起来,但已经没有了若有似无的嫉妒和不平。   在去年同学聚会后的那个傍晚,他破除了对李昱元的最后一丝幻想,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从那时起,他才开始真真正正脱离情茧,脱离过去的自己。   他给李昱元发的那条消息不是假的,他或许不爱闻芝,可他确实放下了对李昱元的爱,他确实只想做李昱元的朋友了。   宋致远扪心自问,他为什么要让李昱元以为他找到真爱了呢,追溯源头,最本质的原因不是想尽快和李昱元做回朋友,而是……   ——想尽快跳脱出原来的轨迹,原来的模式。   ——想做新的自己,想告诉李昱元,你看,我也有爱情了,你不要再把我当原来的我看了。   ——想暗示自己,你可以做不同的事,你可以爱别的人,你可以告别那段无疾而终的暗恋。   而闻芝,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的一个恰当的人选,他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宋致远沉默着思考了很多,他望向闻芝伤心的脸,又想到了过去的自己,胸口突然涌起股股怜惜的浪花。至少,别让闻芝再走一遍他的老路吧。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大一。”闻芝说,“进学生会的时候看到你在发表讲话,就喜欢上你了,怎么,你要嘲笑我?”   宋致远:“不是。”   闻芝语气强硬道:“这和你的事情有关系吗?我们不是在说李昱元吗,你转移话题?”   宋致远把声音放软,“ 我也是在大一的时候喜欢上李昱元的,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以前……不只是以前,现在你不是还喜欢着他吗?”闻芝质问道,问完他盯着宋致远的手看了两秒,把身体背过去了,“算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我没资格。 ”   “ 那晚在酒吧遇到你我简直太惊喜了,尽管我知道你的告白不是对我说的,尽管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可我还是卑鄙地想靠近你,睡了你一晚就想着更进一步,当上了炮友就总不自觉想真的做你男朋友。”   “ 我以为我能不在乎你喜欢别人,可我高估了自己。特别是,你喜欢的人就在我们身边,他存在感太强了,强到我没法忽视,没法自欺欺人。太难了,学长。”   “ 我从小到大都不太擅长和别人打交道,也不止一次被人说性格古怪,工作以后虽然好了很多,但还是不讨人喜欢。学长,这样的我可能还配不上你,但你能不能别委屈自己,他都结婚了啊,你不要喜欢他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好的人可以让你选择啊。”   “ 好。”   “……”闻芝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摸摸耳朵,“ 学长,你说什么?”   “ 你说让我不要喜欢他了,我说好。”   “ 诶?!”闻芝兴奋地爬过来,摇晃宋致远的肩膀,“ 你说真的!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宋致远睨他一眼,“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配不上我?”   “ 假的!我很好!你看看我吧!”   宋致远刚想说些什么,闻芝在他眼前晃了晃,床、沙发、桌子,所有的陈设都在晃动,水杯掉在地上摔碎了,他心里一紧,抓着闻芝的手往外跑,连鞋也没顾得上穿,“ 地震了!走!”   闻芝紧紧攥住他,两个人跑到走廊,走廊上已经涌满了了人,他们俩一出去只能顺着人流方向走,所幸住的楼层不高,在三楼,他们顺利跑下来,和四周的人一起围着蹲在空旷的停车场边,看着还在左右晃动的酒店大楼。   人群骚乱不安,陆续有更多的人从酒店里跑出来,有小孩的哭闹声,有大声呼喊同伴的声音,宋致远眼睛一刻也不敢眨,死死盯着酒店大门,“ 李昱元、小夏住七楼,冰姐和其他人都住三楼,闻芝,你在群里问问大家都出来没有?”   闻芝点开手机的工作群,发现群里已经有人在报平安了,他数了数,还差小夏和李昱元两个人没出声儿。   震动渐渐缓下来,直至停止,不远处的地面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万幸的是,震级应该不算特别强,大楼没塌。   “ 还差小夏和昱元了。”   此时已经完全没有震感了,所有人站起来留在原地观望,宋致远给李昱元打了电话,没接通。他又翻出陈诤的号码打过去,还是没接通。   闻芝拍拍宋致远,紧张地看他,“ 小夏也下来了,他在群里报了平安,现在只剩昱元和他对象没消息了。小夏说昱元晚上崴了脚,他老公还去找他拿了镇定喷雾,他们又在七楼,我猜他们是躲在房间里了。”   “ 崴了脚?”宋致远听到这里没有再犹豫,转身就要往外走,闻芝抓住他的手,“ 你要进去找他们?别去了,可能会有余震的。”   “ 不会有危险的,房子都没倒。”宋致远回头,对闻芝展现出了难得的温柔,“ 你就留在这儿,等我回来,我再把没说完的话告诉你吧。”   说完他推开人群,迈过那道裂缝,跑进了酒店。   闻芝凝视着宋致远的背影,他也知道大概率是没多大危险的,可是地震这种灾难,谁见了不想远远逃开。他担心之余又有点酸涩。   毕竟还是喜欢过的人,宋致远不可能像他一样无动于衷。是真的不喜欢了?宋致远没说完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闻芝就这样一会儿难受、一会儿高兴地守着大门,期盼尽快见到那个身影的出现。   手机上的时钟走了约莫三分钟,余震一直没来。闻芝数到201秒的时候,玻璃门内冲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宋致远,一个是李昱元他对象,李昱元本人趴在宋致远的背上,闻芝怕宋致远找不着他了,便踮起脚朝他们招手,“这里,这里! ”   他们马不停蹄跑过来,宋致远把李昱元放下来,喘着粗气。三个人除了李昱元都大汗淋漓的,形容狼狈。   “ 太抱歉了,都是我拖累了他们。”李昱元被陈诤搂着,脸上满是愧疚,“ 刚开始震的时候诤哥就想带着我跑的,可是人太多了,我脚又受伤了,我们就躲在浴室了。”   “ 等地震停了,诤哥把我背着往下走,走到四楼就碰见宋致远了。两个人轮流把我背下来的。”   李昱元对着闻芝解释了一番,他有些怕闻芝会因为这个对宋致远产生什么看法。   “ 李昱元,你也太重了,我就背了你两层楼都这么累了,陈哥还背着你下了五层,你为了你老公也该减减肥了。”宋致远打趣着,随后拍拍李昱元的肩膀,“ 关键时刻,兄弟没掉链子吧?”   “ 没。”李昱元摇头,扬起一抹感动的笑。   就是在这样特殊的情境下,他和宋致远以往的隔阂如冰雪消融一般全部化掉了,化得无影无踪。   陈诤在他耳边小声说:“ 别听他瞎说,不用减肥。”   另一边,闻芝殷切地注视着宋致远,等着他兑现承诺。   宋致远装模作样矜持了一会儿,咳了一声,说:“ 你挨近一点,我打字给你看。”   闻芝犹疑着凑过去,宋致远一把圈住他的脖子,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一个字一个字地把之前想说的话打上去。   【你勉强可以,我觉得行,我愿意和你试一试。】   闻芝屏住呼吸,一遍一遍地确认自己没看错。他瞥了瞥李昱元那边的动静,也用手机的备忘录打字。   【试一试是指什么?谈恋爱吗?】   宋致远回复:【试着喜欢你,爱上你。】   喜欢我,爱上我……闻芝恍然之中有一种圆梦的感觉,圆了一个他原本以为这辈子都实现不了的梦。   他写道:【你确定你不喜欢他了吗?】   宋致远:【确定,不想喜欢,也不会喜欢了。】   闻芝颤抖着手,继续写:【好,那我们在一起吧。】   这个梦,就算是宋致远骗他,他也再不想醒了。   也希望永远不要有醒来的那一天。   作者有话说:   两章合一。本来预想的狗血情节没有了,写着写着心软了又改了,不太忍心虐小闻了……小宋和小闻的故事就展现到这里了,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会慢慢相爱,慢慢幸福,我只能说给了他们一个相对好的开头吧。 第67章 游羽   游羽以为他不会后悔。   他以为他没那么爱陈诤。   他只是羡慕他,嫉妒他。羡慕他被众人追捧的人气,嫉妒他仿佛天生就高人一等的、淡然自若的底气。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陈诤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啊。好成绩,好相貌,好人缘。   陈诤真是恶心透了,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抢走了他想拿的奖,却还说什么这种奖没多大意义。   让他这么讨厌的陈诤,却被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陈诤喜欢男人。   ——陈诤喜欢他。   呵,多恶心。   是因为进学校第一天他帮陈诤搬了行李?还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爱好?难道陈诤真以为他也喜欢滑板?可是不是的,他只是那样随口一说而已。   陈诤太蠢了,游羽转着笔,看着窗外的毛毛雨。他的好意是真是假,陈诤分不清,他的爱是真是假,陈诤也分不清。   有时候对陈诤说着肉麻的爱语,他会难受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这种难受很快就被玩弄感情的快感覆盖了。   【陈诤:你带伞了吗?放学我给你送伞?】   【游羽:没带,你来吧,今天中午想吃二食堂的烤鱼了。】   游羽享受着做猫的滋味,一点一点地戏耍他的猎物,最后等待一个好时机,毁掉他。   七年后。   游羽回到了A市,在这个城市里,他作过恶又一走了之,回来的那天乌云密布,连天气都不欢迎他。   游羽知道自己伤透了陈诤的心,可他后悔了。他想把那颗心拿回来了。   他做了很多功课,比如,陈诤是和李老师的儿子结的婚;比如,那两个人没有谈过恋爱;比如,李老师的儿子叫李昱元,不是他亲生的。   他自信满满。   第一步,和陈诤成为同事。   第二步,搬到陈诤家附近。   第三步,和陈诤在一起。   这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陈诤和那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他们只是被家长绑在一起。而陈诤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束缚他、控制他。   他们的婚姻对于陈诤来说是累赘,是包袱。他会把他从一滩失败婚姻的泥沼中拉出来,陈诤会视他为光,会原谅他。   在见到陈诤以前,游羽一直都是这么告诉他自己的。   他修理面庞,喷上香水,连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他设想了很多种场景,每一种场景都提前模拟出最完美的应答。   “你好,我是新来的游羽。”   他伸出手,和陈诤有了七年后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陈诤的手有点凉,游羽的心也有点凉。   陈诤的反应不是他设想的任何一种,没有喜悦,也没有排斥,陈诤只是公事公办地触上他的皮肤,又很快松开,随后无视了他。   游羽意图找出陈诤还在意自己的证据,却悲哀地发现,他对他留存的恨或许也不多了。相比之下,陈诤还更在意他那个结婚对象一点。   不过,这也没关系,给陈诤一点时间,他会看清楚,只有他游羽,才是和他最默契的人,才能同他并肩作战。   游羽“请求”陈诤帮他搬家,当然,他用了一点小手段。这些手段不算什么,后来他为了让陈诤放松警惕,还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莫须有的男朋友。   男朋友很好用,陈诤果然对他没那么防备了。   可是同时,他也感觉陈诤离他越来越远了。这种感觉,在看到陈诤因为李昱元而展现的笑意时感受到了,在一次又一次以李昱元为借口威胁他成功时也感受到了。   七年前的游羽,只要一个感冒就能让陈诤担忧不已,七年后的游羽,即使胃出血躺进手术室的病床也换不来他发自内心的关心。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啊,它把曾经属于他的那份爱偷走了。   胃好痛……   游羽靠在单人沙发上,脚边是一排空酒瓶。他借着酒意给陈诤打了电话,陈诤没接。   一通,两通……   打到第四通,终于不是冰冷的女声了。男人的呻吟和低喘透过声筒穿过耳膜,直击游羽的心脏。   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陈诤,你可真是太狠了。   游羽听了一会儿,沉默着挂断了电话。   他自诩很少哭,怕丢脸。可在这个又痛又绝望的深夜,没人看得到他,他捂住脸,泪水从指缝蔓延出来。   他以为他不会后悔。   他以为他没那么爱陈诤。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