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神为刀俎》作者:延牙   文案:   巨塔咽了最后一口气,横死在他出生的眼前   冰山金发向导攻X倔强黑发哨兵受   这是战争过去的第一个夏天   远处是高高的伊什塔尔区巨塔,脚下是高高覆灭的人类文明,他游离在废土之上幸存者的悼念外,游离在废土之下亡魂的羁绊之外,拖着贫瘠的身躯和空无一物的记忆颠沛成了这片土地活着的游魂,头顶的军舰吞噬了高阳,他记不清走下军舰的第一个人对他说了什么,却永远记得那个金发少年矜傲冷漠的眼睛。   他的名字由他来命名。   他的生命由他来给予。   转换剂背后的死亡和谜底,火光摧毁后的高墙一敲踏来阴谋的声音,海底蠢蠢欲动的异形,赤脚无援的生命扛起新的信仰。   “你就像我的业报。”   “是吗?”   “善报还是恶报。”   “善报。”   标签:向哨 强强 HE 正剧 第1章   时至今日我们可以这样回答布莱德雷上校:   我们在道德伦理上仍然是巨婴   而我们的世界在核武器上不再是巨人。   徘徊期第四十四年,七月中旬,伊什塔尔区南境。   费迪南站在一片皲裂的空旷大地上,七月的太阳把脚下的土地炙烤干涸,要是从女神塔往下眺望,这里一定像经历一场大旱的湖泊,费迪南抬头往北看去,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他歪了歪头踩了一下脚底这片巨大的土地,硌脚的疼蹿上头顶,近距离观看脚底是无数砖石组成的皲裂,女神塔也许就在不远处的平地里,和废墟混成一片昏黄,他学着周围的人用石块围成小小的一圈,撕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口,压在石头里,唾了一口在手心擦了擦自己灰蒙蒙的脸,体面得抓了抓头发,闭上眼睛。   1、2、3……60……   当他睁开眼睛时,视线从无数闭眼默念的人中穿开,一个身形瘦小穿着红斗篷的人缓慢的走在这片硌脚废墟上。   费迪南注意到这个人到不是因为那么热的太阳下,居然有人穿着斗篷,而是这个人似乎不属于他们这群闭眼哀悼者中的一员,他行走在他们的二十步开外,红色的斗篷帽子遮住他的大半张脸,费迪南猜测对方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奇怪的是他似乎非常笃定对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人,倒不是因为他的个子不高,而是他慢慢行走中的微微颠簸,看起来就像他弟弟刚学会走路时候那样,稚气又脆弱,朝着妈妈伸开的怀抱一步步倔强行走。   “喂——小孩!”费迪南眨了一下自己湿湿的眼睛,“你要去哪?”   红色斗篷微微停顿了一秒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叫自己又缓慢往前行走。   “你在找你爸妈吗?”   遮住半张脸的孩子偏了偏头,费迪南不知道他是否看得见自己,小孩转过头接着行走。   可能这里没有他爸妈吧,费迪南踩了踩脚下。   “喂——再往南就是荒地了,哪里可没有什么人,和我们待在一起!”   “喂——!”   小孩脚下塌陷了一块发出砰的一声,费迪南和周围的人一样条件反射毛骨悚然地屏息,小孩爬上来拍了拍手继续行走,红斗篷灰了一些,费迪南看了看自己看不出颜色的衣服默默想到这个小孩大概在地下的时候抱着袍子舍不得铺在地上睡吧,费迪南看着那微微颠簸的步子觉得辛酸又好笑,他想起妈妈常常在弟弟快要扑进怀抱的时候笑着躲开,弟弟仰着小脸哒哒哒追着妈妈,一门心思只想扑进怀抱。   地下又黑又冷,这下子这个混小子倒是能被妈妈抱个心满意足了。   “小孩!顺着蓝旗走!听到了吗!蓝旗是安全的地方!”   费迪南把手里的苹果用地面尖锐的碎块砸成两半,费力一抛,砸中了小孩的红袍子。   小孩回头看了看地面的苹果,看了看费迪南,缩着手踌躇在原地,就像不敢要压岁钱的小孩。   “顺着蓝旗知道了吗!”这一嗓子喊得他的大脑都晕眩起来,他也并不明白自己这奢侈的同情从何而来。   小孩站在原地好久好久,似乎要确定费迪南反悔似的,见他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伸出纤细的手捡起掺杂了土的苹果弯了弯腰,顺着蓝旗走向寸草不生的远方。   一天后。   早晨六点准时,军舰会议仓内环形的蓝光一次闪烁,丹尼尓·谢利坐在会议桌的最远端睁开眼睛,空旷的会议仓中间的长桌上,光屏平和地悬浮着,静悄悄转动。   丹尼尔捏了捏自己的笔挺的鼻梁,在腕表上输入执行码,长桌上悬浮的光屏立在了丹尼尔的眼前变成环形的巨大屏幕,蓝色的光屏映出丹尼尔金色的头发,立体冷峻的面庞带着些许疲倦,红色耳钉默不作声流着暗光。   “信号输入成功。”   冷冰冰的电子音响起,画面分割成多个地面的画面,右下角代表生命体标志的红点呈现灰色。   地面接近伊什塔尔区南境边缘的天空蒙蒙的,在处在太阳升起的边缘时刻,军舰继续巡航,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黑发带着金丝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男子手里抱着一本黑色的书籍走了过来,他的脸色很差,似乎对于长时间的军舰巡航感到不满。   “舅舅。”丹尼尓·谢利开口道。   被叫做舅舅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看向光屏,“伊什塔尔区的南境边缘几乎没有大型建筑物,我们简直多此一举。”   “北面至少二十几家的私人军舰,都去北面就没有意思了,”丹尼尔看了一眼卢阐手里的书,“你下一步要接什么研究计划吗?”   卢阐拉开椅子笑了笑,“不,这是主教新的布道。”   丹尼尔闻言收回目光看向光屏。   卢阐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了然于怀,“丹尼尔,你的成见太年轻了,宗教不仅停留于宗教信仰,也是势力之间的站队,某种意义上对个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有影响。”   “下区的调查报告中宗教信仰者仅占百分之四的比例,宗教信仰极高的伊什塔尔区此时大概也不会去寄托红衣主教能伸开怀抱重建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女神塔。”   丹尼尔注意到了卢阐的更差的脸色,妄议宗教信仰不是什么好的行为,“抱歉,我失言了。”   卢阐向来不屑于多说什么,今天兴许是对军舰巡航的不适应搞得他心浮气躁,正准备说教点什么的时候,光屏上的红点亮了起来,开始闪烁,“真是稀奇,几乎没有任何建筑的南境边缘居然有生命体。”   “侦测幸存者。”丹尼尔开口道。   光屏嘟的一声放大幸存者的画面。   此时伊什塔尔区南境的边缘逐渐迎来了日出,烧得天际一片猩红裹着粉霞,被辐射吞没的杂草露出地面的黄土,伊什塔尔区的大风没有了任何建筑和植被的阻挡,以一寸一寸吞没大地的劲头肆无忌惮剐蹭着地面,此时这块地面唯一的幸存者站在这片空旷中,红色的袍子疯狂向上乱舞,就像某种生命枝枝节节杂乱疯长一样。   丹尼尔蓦然想起主教们身上死气沉沉的红色华袍,据说是仿造传说里古老神明临时的衣着,他们应该来看一看这一幕,红袍被风牵引着投过光屏向他伸手,就像是生命的渴求。   他看起来像藏红花。丹尼尔心底想到。   军舰停止了行动,丹尼尔和卢阐降落地面,身后的五个人抱着武器观察着红袍子的异动,同时也负责记录这一刻。   “我们是来自三区的军舰,负责带回伊什塔尔区幸存者。”卢阐挥了一下面前的黄沙简直和蔼可亲地开口。   而眼前的瘦弱且看不清脸的幸存者似乎完全不识抬举,走进了一点卢阐才发现对方手里捧着半个勉强能认出是苹果的玩意儿,一口一口咬得认真。   “我们是来自第三区的军舰,负责带回伊什塔尔区幸存者。”卢阐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又重复了一遍。   红袍子啃得专心致志,甚至称得上极其细嚼慢咽,卢阐拧眉,更加心浮气躁,上区的人道主义义务在这种极端周遭里,显出令人嫌恶的一面。   “他聋了吗?”   卢阐三两步跨到红袍子的面前,扯掉了对方头上的帽子,露出对方乌黑的头顶,就在这种时刻当事人照旧该认真吃就认真吃,丝毫不带搭理,卢阐卡着对方瘦弱的下颌检查货物一般观察了对方的耳朵,手环也在负责检测这个生命体的完好程度。   “没聋?!”   卢阐提高了声调,这恐怕是他唯一一次执行义务遇到如此冷淡且没有心怀感激的幸存者,去年执行任务时候,往军舰上下来,灰头土脸的幸存者蓝色棕色黑色的眼睛闪出一样的湿润和光芒,向自己跑了过来,乱七八糟的母语说着同样的感激,从来没有哪个幸存者显得如此事不关己。   “舅舅。”丹尼尔开口道。   卢阐本想收回卡在对方下颌的手,此刻被激出了一点怒气,虽然知道丹尼尔一贯说话冷冷淡淡,此刻丹尼尔开口反倒像是他不对,怎么,他不对?巡航的晕眩伴着怒火腾得冲了上来,卢阐手中加了点力道,红袍子主人的苹果掉在了地上,就像要被拔起来一样,被卢阐抬起了脸,一张虽然有些脏但比起大多数难民显得过分洁净的脸,透着一种细皮嫩肉的死白,却又过分消瘦。   卢阐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年龄,小孩低垂着眼睛伸了伸手,想要去捡那个干瘪肮脏的苹果,丹尼尔皱眉抬手准备制止卢阐,却见卢阐的眼睛就像打量他平时的实验器具那样细细打量眼前这张脸。   难民一样的消瘦程度,金汤匙小少爷一样的皮肤。   丹尼尔不知道卢阐打量出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卢阐为什么这样打量这个素未蒙面的小孩,就见小孩倏然猛地撩起眼皮带着一点儿狠劲直直看向卢阐的眼睛,甚至来不及一个短促的呼吸,两个人几乎同时闭上眼睛向昏黄的地面直挺挺砸了下去。   丹尼尔微微错愕,一伸手,抱住了轻飘飘的小孩。   作者有话说:   向导攻,哨兵受   避雷:全文二设很多   作者逻辑弱,文笔小白,不喜勿喷 第2章   无数影像透过他的眼睛扎进他的后脑,在大脑里一切影像的画面像在地上滚动的铁环,框住了男男女女向他扭曲着向他涌来,墙壁透着机械的冷蓝光,画面越来越扭曲,滚得越来越厉害,冷蓝光漩涡的扭曲方式拖拽着他的胃,仿佛胃酸也跟着翻江倒海,他干呕着挣了一下,坐了起来。   黄沙没有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周围都是冷冰冰灰色的墙,上下铺式的床按照严禁的距离向远处排开了几十张,这个灰色空间的正中央开着一盏巨大的灯,照的整个空间更加森冷可怕。   他的视线在远处每一个人的脸上不紧不慢的扫过,大多是看起来跟他差不多的人,安睡着的,缩在床头流着泪的,恶狠狠对上他视线的,他拍了拍自己的红色斗篷收回视线,迟钝的意识到这个空间里的部分人讨厌别人打量的目光。   灰色空间正中央的大门嗡得一声向两边打开,一个穿着靴子的男人先跨了进来,手里托着蓝色的光屏,正在光屏上寻找什么,后面立刻跟进来两个和他们一样灰头土脸的男女,还不等男人说话,这对那女视线一扫,在脏的都快一模一样的人群里捕捉到了什么,扑了过去,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以要互相勒紧骨髓的力道。   他坐在床上看着这一幕胸口空荡荡的,上铺有人重重一锤床板,蒙在被子里发出一点哽咽。   他静坐在床上收回视线,穿着漂亮靴子的男人向他走来,公事公办的表情,发着公事公办的声音,“睡了真久。”   他没有回答。   男人审视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甚至他的面部骨骼,不确定的切换了另一种语调,“名字。”   见他不回答,男人再次切换另一种语调,三四次的翻来覆去之后他终于意识到男人不是在切换语调说话,而是把“名字”切换了不同的语言,这些语言在他的大脑里一一翻译而他却搜罗不到任何关于这两个字的信息,以至于他此时仰着脸看着对方公事公办的表情下隐隐的不耐和轻视,这时男子的手腕上的东西响了一下,转移了男人的注意力,他感觉到些许轻松,正想低下头却被一把拎起。   他的脑子里混乱不安地闪出许多种关于“你要带我去哪”的表达,他张了张口,却被自己的声音吓到,声带就像年久失修的琴弦,干涩绷紧,他看到了门外穿着和眼前男子同样衣服的男女,冷淡地托着光屏行走着,门里门外都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男人嫌他走得不够快,几乎是拖着他行走,直到他觉得手脚绵软起来,渗出冷汗,男人的手腕上的东西和大门同时发出滴的一声,男人行了一个军礼,把他拖了进去。   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皮革椅子上带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和年轻的金发少年,他微微偏头看到了穿着白衣服的三名男子,站在被各种机械包围的白床附近,四周的墙壁透着冷蓝光。   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刚刚梦里模糊扭曲的东西,对上了金丝框男人眼里无端的怒气和轻视,全身上下紧绷了起来,一道蓝光从他头顶刷地一下打了下来,四面八方传来冰冷的女电子   “年龄,十七。”   金发少年放下瓷白的茶杯,修长的手指交握在膝盖上,“你在多疑什么?”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卢阐斜觑了一眼三个白衣服的男人。   他来不及也无能为力做出一点点挣扎就被固定在了那张白色的床上,三个男人低头看着他,这种俯视的角度给他带来一种濒临死亡的胁迫感,他看着吸附在他身上奇怪的器械心脏没来由的狂跳,本能迫使他挣起脖子尖叫了一声,接着重重的一耳光麻了他的半张脸,奇怪的电流顺着机械蹿上他的头顶,他疼得喉咙里发出奇怪的气声,冰冷的器械卡进他的喉咙里,他瞬时恶心得没有力气的腹部试图做出蜷缩的动作,却不能够。   “够了。”   他听到金发少年冷冷淡淡的声音。   “他连十八岁都不到,你是指望他是来袭击你的哨兵还是向导?”   “不能排除转换剂催发的提前觉醒,这次对伊什塔尔区发动攻击的群体,多得是转换剂后遗症的未成年武器。”   “生命体无向导哨兵特征,是否再次检测?”电子音再次响起。   “不必。”   “再次检测。”   金发少年和眼镜框男人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清了,只记得他两颊发酸,瘫痪了一样,空荡荡的胃里涌出了液,紧接着有人拖拽着他把他拎起,他能感觉得到是把他拖出灰色房间的男人,只是这次的动作比起不耐烦,更多的嫌恶透过男子的气息传到他的感知里,这个灰调的空间都是洁癖的,而他是污秽。   他随着男子走路微微的颠簸睁开眼睛,并不是奇怪的电流带来的疼痛已经过去了,而是被硬生生难受地睁开眼睛。   男人推开门把他往冷硬的地板一丢,细小的水柱密集喷向了他,他现在就像废墟中能被挖出来的人一样一动不动,俨然一具死尸,男人皱了皱眉头要去扯他身上红色的斗篷,他这才爆发出比在台子上挣扎更大力气,男人的拳头冲他砸了过来也无法控制他,男人皱着眉表情微妙,似乎在想那个走路没什么力气,在台子上死了半截的人,倒是像回光返照了。   门再次被打开,他在扑面而来乱七八糟的水柱里看到了那个略带冷淡的金发少年。   “出去。”   “是的,先生。”   少年关上了水,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紧紧抱着斗篷缩在角落,他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凶恶,以至于金发少年微微蹙起眉头,那只修长的手往他的面前一伸,他应激地张口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少年的眉头皱得更深却没有抽回手,红色的耳钉流转着又暗又艳的光,他冰蓝的眼睛直视着他,似乎想看谁能耗得更久一点,他的情绪在冷冰冰的逼视中怯怯地松缓下来,慢慢小心地松开自己的牙关,少年清洗了一下手,慢条斯理擦干净水珠,把浴室内各个开关演示了一遍,最后打开了一个装满一模一样睡衣的柜子,关门走了出去。   他坐在地上反应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对方在教他如何使用这些东西。   当他清洗完毕换上显得过长过宽松的睡衣站在门后踌躇不安时,门外传来少年冷冰冰的声音。   “出来。”   他一怔,只好作罢躲在里面的念头走了出去,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桌子上的蛋糕一眼。   “过来吃。”语调冷得仿佛是在训诫而不是让他吃东西。   他走到少年跟前拿起叉子,看了看对方,然后小小划了一块,口腔里充斥陌生的甜腻,顺着食道和胃火辣辣划了下去,仿佛自己的食道和胃与这个蛋糕并不能和谐生存。   “不吃了?”少年语调更冷了一分。   他犹豫了一秒小心地点点头,少年一脸寒霜打开手中光屏,垂眸的动作显出某种矜贵,“名字。”   他无措地愣在原地,和少年压迫感的目光紧紧交接,倒不像之前被别人问这个问题时候那样,此时强烈的紧张感让他无法神游,只能胆战心惊追着空荡荡的脑海反复搜刮,这种强烈的逼迫下,倒让他抓住了一点蛛丝马迹。   “羌……羌?”他的声音断裂一样发出来,声带紧紧的。   “姓qiang?”少年皱眉反问。   他下意识在少年冰冷的视线里点了点头。   “哪一个qiang?”   从虚无的境地里传来幽幽的声音植入他的脑海,他就像坏掉的复读机一样,伴随着撕裂的调子,一点一点复述出来。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第3章   军舰房间内的灯每晚准时熄灭,又在早晨自动亮起。   这是灯起灯灭的第三天,距离和金发少年说话已经过去了三天,在此期间只有定点的饭菜和他一个人。   或许金发少年距离他很近吧,门外是一个微型的客厅,夜晚他常常听到少年回来的脚步,他就着手上的水珠,在浴室玻璃上仿佛模拟过千百次那样,行云流水写下“羌”这个字。   睁开眼从茫然无措到恐慌,顺着烈阳下的颓败缓缓行走的理由得到了答案,他思考着灰色房间内男生和那对男女张开怀抱死命相拥的姿势,思考那是什么样的力道。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人,消瘦到双颊往里凹陷,皮肤白到和墙混为一体,眼睛下面透着青色的血管,整个人在浴室热热的水雾中缥缈起来。   他张开最大的怀抱一点一点收拢抱住虚无。   三个夜晚里他想过跑出去问那个金发少年,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   他长长驻足在门口,不敢推开,是畏惧少年从头到脚的冷淡,也是灰色房间内上铺少年哽咽的一锤让他心惊,他害怕问出一个既定的结局,就像他醒来第一天看着在废墟上挖不出死者的人们,撕下衣服当做标记,他畏惧那样的场景,所以对他们隔着距离。   我明天还没有睁开眼之前你们会拥抱我亲吻我吗?   他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的姿态,冲着镜子眨了一下眼,酸涩到了鼻腔。   红色斗篷已经晒干恢复了鲜艳的色泽,他枕在斗篷上,看着有人推开了门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带走了剩下的食物。   他一定觉得我非常奇怪,觉得我就像要饿死自己。   仅仅动了三口的饭菜,并拿走了一个橘子。   浓汤和肉块就如同那天的蛋糕一样,火辣辣烧着他的食道,他搜寻着空荡荡的大脑在想,我以前究竟是吃什么食物维持生命的,记忆如同强行清零的数据库,仿佛几天前睁开眼的那一刹才是他生命的第一天。   门外干净利落的脚步声响起。   这个人今天回来的真早。   他的身体往下一滑进入被子里,把头埋进被子沉沉地睡去。   门外人的动作发出的声音越来越远,过了很久很久,他在一片黑暗昏沉的大脑里,看到一只宽厚的手冲着他的脸伸了过来,隐蔽住所有光芒,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是身体像雾一样飘飘浮浮腾到上空,一个穿着厚重机械的黑发男人背对着他,他手里拿着一支笔,桌上摊开一本不大不小的棕红色笔记本,时间仿佛流动在他的笔尖,他专注地写着什么,背影对着自己,不知道是机械的厚重还是因为什么,自己突然生出一点儿心安,觉得那是一个宽厚可靠的背影,当自己急急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飞到他的跟前,却是无法控制地冲出了逼仄的房间重重落进自己的身体。   火光烧死了高高的巨塔深深刻在他的眼前,炮弹轰起橘色红色和黑烟,震麻了他的脸和牙关,他的耳朵嗡嗡巨响,他转头向远处的废墟狂奔,脚腕崴得剧痛又麻木,却不敢停歇,远处的炮火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却用震荡的余威不肯放过他,他挣扎着奔跑着,想要找到能够停下的地方,他不停奔跑想要甩开猛兽的阴影,横七竖八的身体却闯进他的眼前,黄沙和黑烟让他看不清地上人的面貌。   他们的头呢,他茫然无知凑了过去,没有头颅的尸体冒着汩汩的鲜血与废墟黄沙裹扎一起,沦入地面不得救赎,远处高高的巨塔咽了最后一口气,横死在他出生的眼前。   他猛地睁开眼睛,察觉到自己泪流满面,他像分不清现实梦境那样,惶然睁着自己的大眼,不敢动弹,梦里身体麻痹的疼痛似乎从梦里跟着爬了出来,不肯回去,冷冰冰的汗从他的脊背滑向腰窝,他惊了一弹,抓上自己的斗篷赤这脚跑了出去,没有任何目的的奔跑,当他推开第二道门的时候,金发少年坐在高高的机械座椅上回头向他看来,没有流完的眼泪和汗水,顺着他的眼眶和额头交错在他湿漉漉的脖颈。   “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此时太需要看到一个活人,以至于少年冷冰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居然能在冷淡之中寻觅得一丝丝温情,他的耳朵恢复了正常的运作,他听到自己不安又狼狈的呼吸,就像发病一样。   “没有。”他干巴巴地回应到。   少年居高临下用那双冰蓝的眼睛审视他,干净利落跳到地面,坐到了棕色的皮革沙发上,少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橘子,又看了看他,“过来。”   他的身体先行一步,顺从地走了过去。   “做噩梦吗?”审问一般的口气。   “……是的。”   “梦到了什么?”   “……”   他久久不言,少年静止地看着他,就像那天自己咬了他的手一样,他有着极高的耐心,等待别人先败下阵来。   “……死人。”   他偏了偏头不想跟那双冷淡的眼睛对视。   跟前的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现在已是战后。”   这样的一句话不知为什么砸在他的胸口砸得又酸又痛,已经没有战火映在他的眼前,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一幢受过炮火和弹痕的建筑,甚至没有任何一具尸体,一切都是过去,“我……”他突然很想问一问自己的父母在哪里却心慌胆怯的闭口。   “嗯?”冷淡的鼻音。   “我……我叫什么……名字……”说出这句话之后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自己的名字要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回答。   “基因库里没有你的信息。”   他不知道基因库是什么,但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对方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   那双修长的手拿起桌子上的橘子,慢条斯理剥开,露出橙黄的果肉,甜甜的果肉送到他的嘴边,他不安地抬起头和那双蓝眼睛对视,在对方冷淡的表情中吃了下去。   “你有名字。”对方淡淡开口。   他不明所以眨了一下眼睛嚼着果肉。   “你叫羌橘,羌笛的羌,橘子的橘。”   “那……你……叫、叫什么?”他问道。   “丹尼尓·谢利。”   “你可以叫我丹尼尔。”   他绷紧的声带小声又迟疑地叫了一句,“尼尔?”   “丹尼尔。”   “?尼……尔?”   “丹尼尔。”   声音越来越小,“……尼尔?”   丹尼尔看着眼前瘦小的少年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小小的声音,叫“尼尔”的时候像是猫一样轻轻喵了一声,今天是距离第二次海洋战争的一周年纪念日,丹尼尔看着眼前过分瘦小的人起了一点恻隐之心,也许是战争纪念日的悲怆让他敏感纤细,也许是这个只比他小一两岁却刻着战争疮痍的少年让他怜悯,他干净又茫然,用他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又黑又深。   混着冰雪一样冷淡的声音融化在他的耳畔,第二瓣果肉触上了他的嘴唇。   “那就叫尼尔吧。”   抬头依旧是冷冰冰的面庞。 第4章   今天似乎整个军舰的人都很忙。   羌橘坐在床头看着钟,已经距离平时送饭的时间过去了足足两个小时,没有人管他,丹尼尔也早早出了门。   羌橘小声反复叫着丹尼尔的名字,就像是没有润滑的机器,一旦运作便发出奇怪的声音一样,他心里知道“丹尼尔”的发音,而自己说出来不是一开口就紧绷破音,就是卡进喉咙没有声音,破了第一个音之后后面才以别扭的音调发了出来。   我失去记忆之前的人生里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想到这里羌橘有些沮丧,外面的门打开了,羌橘抬起头,他对丹尼尔的脚步声已经很熟悉,随后另一个脚步的声音急匆匆走进了的客厅。   “真是漂亮的演说!”   羌橘后背绷紧,那是金丝框眼镜男人的声音。   “安德鲁·哈伦?那是你的同学吧?”   羌橘听到男人往沙发上重重一坐,丹尼尔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他去年休假,开学降一级。”   男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调子轻慢,“一老一小搭配演讲,半截土埋的东西,拿自己孙子的脸蛋搞噱头,上场讲些冠冕堂皇的话,正事没做多少,面子工程倒是做得挺好。”   男人喝了一口茶似乎也不能吞下这一口恶气,话锋却转到了丹尼尔的身上,“你什么都不比你同学差,就差在这一点儿上!”   羌橘听到外面久久的沉默,然后是茶杯轻轻放下发出的清脆声音。   “嗯。”丹尼尔没什么感情应付了一句。   金丝框眼镜男人似乎拿丹尼尔也没有什么办法,坐在床头的羌橘一阵恶寒从胃里钻了出来,一只半透明的白鲸穿过墙壁化为实体向羌橘的方向扑了过去——   “你从进来就知道他在。”丹尼尔突然开口。   距离羌橘眼睛只有一寸的白鲸闻声化成蓝色的细粉,闪着光消失在空中。   那是什么?!羌橘被眼前快速的变化震惊原地,等到自己的余悸平复之后,羌橘细细品味丹尼尔的话,突然感觉到自己只是怒火发泄对象的替代品。   “我原以为你只是看他那天呕吐的恶心样儿突发怜悯,倒没想到他稳稳当当住在你这里了,”男人笑了一声,“丹尼尔,舅舅有一句话必须告诉你,人做的每一分好事都必须百倍被别人看到,这也是你的同学给你上的一课,二十多个家族的私人军舰,谁比谁做得多,谁比谁做得少,人们能够记住的往往是在这份差事上风光漂亮署名的那个人。”   男人思考了一下又笑了,多了一点嘲弄天真的口吻,“如果你根本没有想过抢什么风头,只是出于恻隐之心那就更可笑了。”   “明天下午四点,军舰就会抵达第三区,到时候把他和那些没父母的难民都送回福利院。”   “什么福利院?”   “我和余七平投资的福利院,到时候军舰会停靠福利院,记者和一些上区的人都会来,”男人停顿了一下,加重了一点儿语气,“演讲做得漂亮一点儿。”   然后门重重一关恢复了安静。   羌橘感觉到丹尼尔冷冰冰的眼睛正在隔着墙看向自己,福利院是什么地方?羌橘抓着自己的斗篷在心底问道,也许因为自己习惯了每个早晨每个夜晚听丹尼尔的脚步声来获取一丁点安全感,也许是因为丹尼尔对自己表现出一点温柔,他突然对于将被送去另一个地方恐慌起来。   也或许是丹尼尔给自己取了名字,让他有了一种被命名的安全感,他不在是游荡在战区活着的孤魂野鬼。   羌橘想到自己冲丹尼尔手上咬下的那一口,对方冰冷却又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下一个未知地方的人会用什么态度来对待他,是金丝框男人的态度,是拖拽着他的靴子男人那样,是冷冰冰看着他在床上挣扎的那三个男人那样,还是给他一耳光的那个男人那样?   还是丹尼尔那样?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他即将面临的是一个善意可能性并不高的地方,他紧紧看着墙壁,等待丹尼尔说些什么,然后听到丹尼尔站起来的声音,他死死绞着手下的斗篷等待丹尼尔说话,却是听到脚步声往远处走去。   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羌橘没来由得感觉五脏六腑向下沉了下去。   羌橘睁着自己大而黑的眼睛看着头顶的黑夜,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没有办法睡着,就像漫无目的飘荡的时候那样,他无法松懈闭上眼睛。   我之后会怎么样?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意识到自己强烈寄托在自己生死未卜的父母的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惊慌无助。   我不想离开……   哪怕经历了炮火下一秒就会不分青红皂白以最大恶意夺取生命和文明的日子,他深深意识到自己骨子里没有得到一种无畏和坦然,反而更加恐慌任何程度的恶意,所以在有人给自己送饭的时候,羌橘能够强烈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轻视和不耐,然后紧紧缩在墙头,盯住对方,他越来越害怕未知,被奇怪的电流折磨的那一瞬间扼杀了他对未知的适应能力,激发了他所有的惶恐。   我不想离开。   羌橘把脸死死埋在被子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只有被安排的命运,他坐了起来盯着黑暗里丹尼尔的方向,没有任何争取自己只能面对下一个未知,他赤足摸索在黑暗里,轻轻打开门,摸索着走到丹尼尔的门前。   仿佛对方早已预料到那般,几乎在他把手放在门上那一刻——   “进来。”丹尼尔开口到。   坐在半高空的丹尼尔取下头盔,就像昨晚那样俯视着他,但这一次丹尼尔没有跳下来,而是高高地俯视,这种角度把丹尼尔的压迫感放大了几十倍,羌橘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想要开口说什么。   “所有的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丹尼尔开口道。   羌橘咬着牙和丹尼尔对视,丹尼尔的蓝眼睛把他看穿在原地,他的恐惧一览无余。   “卢阐向来不留没有用的人,现在家里除了旁系,只有我和他,他是家里最高的话语权。”   丹尼尔审视着害怕又无法开口的羌橘,羌橘的脸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惨白,白到发青,丹尼尔知道把羌橘送到孤儿院是像他的二次遗弃,遗弃?他看着羌橘依赖又惶恐的模样,忽然想到卢阐告诉他不要给任何宠物取名字,一旦取了名字动物和人就会有感情。   羌橘在他的眼前死死仰着头,嘴唇都被咬破,他怕的微微发抖还要和自己对视,又倔强又可怜,丹尼尔听到自己用微微严厉的声音说道:“羌橘,你不能那样说话你知道吗?”   羌橘不明所以,听到丹尼尔更严厉的声音。   “明天下午三点之前,你不能再那样断断续续说话,哪怕这不是你愿意的。”   一本笔记本从半空掉落在羌橘的跟前。   “捡起来。”   羌橘弯下腰捡起笔记本,看了一眼丹尼尔翻开了第一页。   “你能看得懂上面每一个字吗?”   羌橘快速浏览然后冲着丹尼尔点点头。   “明天下午三点之前,如果你能把这篇演讲稿背下来,并且背得足够流利,我就带你去见我的舅舅,听着羌橘,明天下了军舰会有很多记者和其他人,我要你完完整整干净利落在他们面前背诵完毕,如果你能做到,我会宣布收养你,如果你做不到——”   丹尼尔冷冰冰向下一瞥,“我会把你留在福利院。” 第5章   面前的笔记本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他一夜没睡,抱着那本笔记本反反复复背诵,脑子里已经背诵下来的内容,不争气的嗓子却一直断断续续,羌橘背诵到后半夜有些丧气甚至想撕掉笔记本,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高高机械上的丹尼尔,眼神都不曾挪动一分,他只呆呆地看着笔记本,觉得越来越沉重。   当天微微亮的时候,羌橘终于能机械地背诵出那篇演讲稿,在他重复流畅背诵的第三遍,丹尼尔落到他跟前。   他抓着笔记本抿紧嘴唇,紧张地看着丹尼尔,对方冷道:“你不是背给我一个人听你知道吗?”   羌橘点点头,丹尼尔继续道:“跟着。”   于是羌橘跟在丹尼尔的身后,一直到了卢阐的跟前,他脑子一片空白,只留下了背诵和闭嘴的开关,耳朵也朦胧,他听不到丹尼尔对卢阐说了什么,只记得卢阐皱着眉看了过来,扬了扬下巴,施舍的姿态,给他传递出背诵的信号,他面无表情干巴巴背诵了出来,卢阐脸色好了一些,伸手抓着他的头发,拉扯他的头皮来回打量。   我在他的眼里是没有灵的肉,疲惫让羌橘毫无反应任由检查。   他对那个早上几乎是没有记忆的,一切都在朦朦胧胧中,他没有任何吃饭和休息的时间,他被陌生的人粗暴地换了一身白衬衣和黑色的裤子,一个男人坐在他跟前对他吼到,“到时候你要拿着这个橄榄枝知道吗,说话之前鞠躬听得到吗?!”   他对着凶恶麻木疲惫地点点头,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灰白,快速移动着,当军舰停在福利院的大门,他捧着嫩绿的橄榄走下来的时候,密密的人让他那种不真切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就像他还没有醒来。   他像是梦游一样走到那个漂亮庭院的台上,深深鞠躬,他的后背似乎还有别人狠狠压下去的触感,耳边还有恶狠狠的教训,“不够低!”   台下坐着记者和很多男人女人,耳环的珠光,袖扣的宝石,表盘的光,密密麻麻汇在羌橘的眼底,他注视到这些人在他还未开口,表情已经足够怜悯,他看到了卢阐,白净的脸上最慈爱的表情,金丝框下的眼睛微微的怜悯,可他还没有说什么,为什么他们已经那么动容?   这真的是怜悯吗?   贵妇人的耳环就像是一只闪着冷光的眼睛,羌橘后背一凉,台下无数的珠光、金属光都变成了一只只眼睛,和这些人脸上的慈悲背道而驰,正在冷眼看着台上的自己。   “大家好,我是来自伊什塔尔区的幸存者。”他茫然地开口。   台下响起掌声,可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而发出的掌声。   “在伊什塔尔区沦陷的一年前,是第二次海洋战争爆发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从媒体中和时间上最近距离接触战争的一次   我的恐慌是坐在教室里,坐在餐桌前,躺在被窝里的   我是被保护的   我的故乡处于大陆的中间地带,正如我的故乡从第五区更名为伊什塔尔象征丰收一样,我曾被故乡的富饶、强大、和平所庇护   生物和历史告诉我人必将死亡,有兴盛也会有衰退,可死亡并不是一个逐渐的过程,死亡是一个时点,繁荣可以直接跨过衰退成为永久的毁灭   我曾经做错过的事情有许多重来的机会   我在绿茵地上养过的花没有照顾好,可以换新的花苗重新来过   可都是弹痕的学校无法重来,轰塌的女神塔无法重来,失去的生命无法重来,甚至无法在我的故乡我的绿茵地重新种植花草   那是寸草不生的辐射地   无法培育新的生命   从我出生到现在十七年的人生里,我的父母,我的老师告诉我,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剥夺了我们海洋的异形,它在土地的边界里,它是我们全人类的敌人   而一年后的现在,我的敌人——   是我的同胞。”   所有人微微调整了姿态,似乎接收到演讲稿的信号,这段演讲的高潮来了,得戴上悲悯的姿态迎接这段高潮,羌橘看着卢阐显得更加悲悯的表情遍体生寒,他张了张口,没有任何声音,就在这一瞬间卢阐的表情微妙起来,悲悯有了一丝裂痕,那才是卢阐面对他最真实的姿态,那么其他人呢?羌橘环视着台下,橄榄枝在手心灼烧起来,他瘦弱的身躯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懑和悲伤,以至于微微发抖,他听到自己改了剩下的所有演讲稿——   “我记得我在废墟当中醒来的那天,伊什塔尔或许是一个美丽的天气,”他皱着眉头回想,口气有些不确定,那片硝烟蔽日里美丽真的存在过吗?   “那天很热,看不到太阳,只有黑烟,我在废墟里奔跑,没有方向,我一无所有,只有一身衣服,一双鞋子,一条生命,我看着躺在地上几个小时前和我一样的生命,我打量着他们,打量着我自己,我不知道这场恐怖袭击想从我们的身上夺走什么。”羌橘茫然发抖看着台下滚滚掉着眼泪。   “奔跑的第一天我渴望食物   奔跑的第二天我渴望看到生命   奔跑的第三天我害怕看到生命   我看到的生命是死人,他们站在废墟上祭奠脚下挖不出的生命,当中也有完好无损的人   或许完好吧,每个人哀悼着,就像他们的生命在一切坍塌时被地下的人一并带走了   我游荡在废墟找不到任何一个认识我的人,有人向我丢来半个掺着黄沙的苹果   我看着面前的半个苹果诚惶诚恐不敢弯腰,我知道我捡起的不是半个苹果,而是厚颜无耻拿走能让对方活下去的半个生命,而我只能选择厚颜无耻,我没有任何办法不去厚颜无耻,我不得不厚颜无耻,我顺着蓝色的布条行走,我看到有人偏离了蓝色布条的方向炸死在我的跟前,但我必须走下去……”   台下迸发热烈的掌声,羌橘一惊如梦初醒,愤懑里夹杂着羞愤,他羞愤自己在努力说着这些经历,他羞愤自己渴望自己的悲伤能够传到这些冰冰凉凉的宝石和金属里,他剖开自己的胸口希望得到真正的怜悯,他在试图与他们共情,他是一个失败的乞丐,他做足了跳梁小丑,他想起今早似乎有人摁着他的脸想要给他化妆,他太憔悴了,而卢阐却冷冰冰的笑道,不必多此一举,原来如此,他明白了!记者疯狂拍摄他此刻流泪狼狈的姿态,他越是足够悲伤他们就越是足够兴奋,他完完全全明白了!   因为战争的疮痍和冷漠的人道主义关怀要用他的瘦骨嶙峋来得以体现。   当他做足了他的戏,看戏的看足了他们的戏,他退了下去,一回头电子屏上赫然播放了他第一天遇到军舰的画面,瘦弱的幸存者,慈爱温柔的卢阐,终于到卢阐的戏了,这份戏码终于推到了想要的顶峰。   羌橘感受到身侧冷冷的气息,丹尼尔审视地看着台上。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悲悯表情的脸。   可他是今天台下唯一的真实。   每个人完成了自己的角色,意犹未尽落下帷幕,羌橘和丹尼尔走向一辆车,车高速行动看不清车外的任何风景,当车门再次打开的时候,羌橘看到了远处高高的天橘黄的夕阳,眼前这片宽阔平整的绿茵地和白色的建筑也在这片余晖里,夕阳向着白色建筑后的山,渐渐沉去,羌橘一回头,丹尼尔挺拔修长的背影,金色的发丝被风浮动着,风吹到了羌橘的眼里。   今天就要结束了,羌橘跟在丹尼尔的身后,夕阳西下,这个背影让他觉得真实和安全。   走到白色的大门前的石阶上时,丹尼尔摘下手套,偏头看了过来,羌橘愣怔在对方的蓝眼睛里不敢动弹。   “羌橘,”丹尼尔伸出那只修长白净的手,“把手给我。”   羌橘伸出了自己的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对方指尖的那一刻,怯怯地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他不敢真正去碰那只手。   丹尼尔却牢牢握住了羌橘的手,羌橘下意识一挣,小心地抬头注视对方的表情。   “羌橘。”   羌橘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对方冰冷的手里发抖,他害怕自己流汗脏了那只养尊处优的手。   “羌橘,好好看着我。”   丹尼尔冷清地注视着羌橘。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第6章   卢家的房子被半面山包围,山水缠绕算得上非常宁静,卢阐住在最东面,羌橘跟随丹尼尔住在最西面,领养手续办妥之后没有人再上门盘问过什么,家里负责做饭的阿姨只是每天定时过来,羌橘站在阳台眺望楼下的绿茵地,他看到丹尼尔修长的腿迈出车门,金发,白衬衫,他慢慢抬眼看向楼上的羌橘,在羌橘做出表情前收回自己冷淡的目光,有人殷勤地想帮他拿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他不紧不慢伸手,冲对方点一点下巴,在羌橘和所有人的注视中泰然自若进了家门。   这个家大得可怕,明明住在同一层羌橘却极少和丹尼尔见面,羌橘站在门后听对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悄悄打开了门 ——   “想进来就过来。”   远远的回声响在走道里,羌橘一直想问自己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他应该去上学,趁早找一份工作,可这几天和丹尼尔就连吃饭也鲜少碰面,让他没有开口的机会。   羌橘顺着声音的方向行走,走到尽头的时候,一道蓝色光屏竖立在他的面前,水波从上到下一滚,光屏和灰色的大门同时打开了,丹尼尔背对着羌橘在拆眼前的黑箱子,羌橘知道对方在忙,老老实实坐在丹尼尔身后的沙发上等待,眼前是一片洁癖的灰色,远处有一道巨大的白色屏幕,在丹尼尔举起枪的那一刻周围延伸成估计六倍左右的空间,六面靶子嗡得一声出现在空间的最远端,由静止到让人胃部干呕的快速移动,羌橘看得眼花缭乱,耳边只有干脆利落的枪声。   冷冰冰的电子音从空间的四周发出,“采集结束。”   丹尼尔迅速戴上头盔,光屏内的世界地形错综复杂,光屏内的镜头飞速跳跃,借由丹尼尔开枪的频率,羌橘后知后觉光屏内是丹尼尔的第一视角,高速的攻击和前进让羌橘看不清丹尼尔在对什么开枪。   时间大概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伴随电子音的“采集结束”,丹尼尔摘下头盔,额头微微汗湿,扩大的空间缩小成正常模样,蓝色光屏旋转着虚拟的枪支,与丹尼尔手中的一模一样,右侧密密的环形图和网状图分析着数据,丹尼尔把枪支放进黑色的箱子里,又把桌子上一片巴掌大小的玻璃一样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随后敲击手腕上的环。   “让他们准备带回东西。”   不出半小时,羌橘看到一模一样的车再次来到门前的绿茵地,丹尼尔在对方递过来的光屏上签署名字,将黑色箱子交了出去。   “你想问什么?”丹尼尔交叠着修长的双腿坐在庭院的凳子上垂着眼睛喝茶。   羌橘走到对方跟前,在对方冷冰冰的眼神的示意中坐下,“我想、知道我、我之后的安排是什么?”   丹尼尔看了羌橘一眼,羌橘觉得自己心里的不安,以及白吃白喝的恐惧无处可藏。   “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丹尼尔放下茶杯。   “所有公民在十七周岁到十八周岁之间,是公民的间歇期,间歇期内是公民成为哨兵或向导的高发期,过了这一段时期根据身份的改变,公民所在区域会对你们进行安排,向导和哨兵去上军校,普通人继续接受教育参加考试。”   “所以?”   “所以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丹尼尔重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有什么问题?”   “向导、和哨兵、是什么?”   丹尼尔略微沉吟,似乎在寻找一个方法,能够对脑子里几乎不记得所有事情的他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国家的武器,也是军人团体中的一部分。”   羌橘皱眉,“一部分?”   “普通人当中也有军人,负责除海洋战场以外的任务,你可以理解为向导和哨兵是为特殊战争而存在的。”   “海、洋战场……是什么?”   丹尼尔的眼皮轻轻一撩看了羌橘一眼,没有说话。   那并不是不耐烦的意思,羌橘莫名在这种基本上没有太大表情和眼神变化的人的身上读懂了一些含义。   他在把我当小孩,可明明他也是十分年轻的模样,如果我是小孩,他不也是小孩吗?   “……普通士兵、和向导哨兵的、区别是什么?”   “你刚刚在看我训练的第一视角,看出什么了吗?”   羌橘闻言摇摇头,高速的移动看久了几乎都要干呕出来,除了一开始靶子禁止的画面,他几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就是区别。”   “你是向导哨兵吗?”   “我是向导。”   “所以、普通士兵、没、没有、向导哨兵那么强大吗?”   “不,进行视觉改造和外骨骼技术进步之后,普通士兵作战当中也越来越有人接近哨兵。”   “那向导呢?”   “向导的作用更体现在策略和安抚,作战中向导需要做出策略并为哨兵排除精神干扰,以及对敌方进行干扰,这不是能通过对机能和力量改造可以办到的,需要进行开刀植入微电子神经辅助元以及靶向神经可塑性的训练,当然普通士兵中有很多人在军事策略上的成就极高。”   丹尼尔站了起来,羌橘知道谈话到此为止,柔软的波流蔓上他的神经细丝,安抚了他的躁动不安。   丹尼尔的经过他的身侧的时候不咸不淡来了一句,“我确实只比你大一两岁。”   他能看到我在想什么?!羌橘猛一偏头,对上对方俯视过来的蓝色眼睛。   “我不能看到你在想什么,我只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对方侧了侧脸,树荫斑驳下显露出骨骼和皮相惊人的优势   “你确实是小孩子。” 第7章   第三区下了四天的大雨,丹尼尔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常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这栋大房子里的一切按照严格的时间进行着,羌橘看了一眼白墙上的钟表,距离正午还有四分钟,放晴的天空呈出一种久违的洁净安谧感,气温逐步上升之前的绿茵地上还挂着昨夜大雨的水珠,他向丹尼尔舅舅住的方向看去,巨大的湖泊延伸向东面,灰白色调中透着死寂。   十一点五十七。   羌橘打开了门迈了出去,远处走廊的壁灯一个个亮起,落在冷白色调极简的工艺品上,以及丹尼尔的侧脸。   ……真是难得。   丹尼尔有条不紊路过羌橘的身边,羌橘后知后觉跟在了对方的后面,老式钟表齐齐发出咔哒一声,阿姨将最后一道菜放在桌子上,退了下去,桌上的菜和几乎以灰白色调为主的家具一样,没有过分的铺张,就连分量也在估算中一样,掐的刚刚好。   大概是在军舰上的阴影,羌橘对偏油的食物有意识避开,筷子伸向蔬菜。   “挑食。”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在灰白的餐厅之中。   羌橘转了一个方向,夹起一块牛肉,抱着自己要忍不不吐的念头,就上一口米饭吃了进去,奇怪的是没有了吃蛋糕和军舰上饭菜的极端不适应感,食道也没有灼烧的感觉。   丹尼尔面无表情看着对面低着头的人从微微拧眉到舒展眉头,才动了手中的筷子。   桌上的饭菜干干净净吃完之后,阿姨和以往一样掐准时间冒了出来,羌橘跟随丹尼尔走到客厅。   “下午我和卢阐去打高尔夫。”   羌橘闻言点点头,后知后觉卢阐是丹尼尔的舅舅。   丹尼尔轻轻瞥了一眼同样面无表情的羌橘,“你跟我一起去。”   羌橘闻言有些诧异,丹尼尔出门从来不会带上自己,虽然自己一点儿都不想看见丹尼尔的舅舅,但是总好过面对空荡荡的家里,于是乎羌橘点了点头。   “说话。”   “……好。”   午休之后,羌橘换了衣服,说是外出,羌橘以为是去远一点的地方,最后无非是开车向东面,羌橘跟随丹尼尔进入高尔夫球场,卢阐和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子交谈着什么,看到他们进来收了声音,冲丹尼尔笑道:“上次见你是两年前了吧丹尼尔。”   男人慈爱了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已经是那么高了。”   “余叔叔。”丹尼尔点了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这孩子就是那么闷儿。”卢阐笑道。   丹尼尔时不时应上两句,侧脸冲跟在他们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点了点头,年轻男子笑着拦下羌橘,“跟我往这边。”   羌橘不明所以抬头和丹尼尔对视,“想要什么直接跟他说。”   年轻男子笑着微微弯腰,“小先生跟我来。”   羌橘走着走着一回头,只能隐隐看见丹尼尔面无表情的侧脸,卢阐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丹尼尔的旁边,隔着他在说笑些什么。   还不如一个人待在家里呢。   羌橘坐在凳子上,面前被放上了柠檬水和蛋糕。   “小先生需要点什么呢?”   “……不用。”   “一个人待着难免无聊,小先生想玩点什么吗?”   羌橘不知道能玩什么,看着对方全程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笑容更加局促不安,“……不用。”   “小先生想看点什么书吗?”年轻男人似乎以为羌橘更偏向静态的爱好。   “……随、意吧。”   几分钟之后,男子拿过来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薄薄的透明卡片,就跟丹尼尔那天装进口袋的卡片一模一样,男子取出一张卡片递到羌橘的面前,见羌橘没有反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里泄露了一点儿轻蔑,又消失在模式化的微笑里。   男子在卡片上轻轻敲击两下,卡片变成书本的大小摊开在手心。   “那就不打扰先生了,有事叫我就好。”   羌橘接过了书,所以丹尼尔装进口袋的东西是一本书啊,羌橘翻阅着手里的这本书,看了几页发现是一本关于电影评价的杂志,指尖不小心在图片上轻轻一点,立体的影像霎时横亘在他的眼前,一头波浪栗色卷发的女明星穿着蝴蝶刺绣的小黑裙,拿着奖杯冲周围的人微笑,再一点,影像又回到了书里。   “……”   好真实,羌橘心里惊叹着,一抬头看到一个身形修长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抱着一堆器具,左右看着,对方穿着一身浅蓝的衣服显得干净清瘦,羌橘摊着书细细地望着对方,淡蓝衬衫和白皙的侧脸在阳光下透露出一点儿平易近人的味道,他似乎很喜欢观察周围,从睁开眼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欢细致地观察别人。   他的眼睛会是什么样子?羌橘靠在椅子上想到,看着对方柔软的黑发被风轻轻拨动,他心里突然想到,大概也是像他背影这样透着温柔吧,青年停下脚步,慢慢冲羌橘回头,这一刻一分一秒在羌橘的脑子里拉得清晰绵长,柔软的耳朵,白皙的下巴,略微苍白的唇,和预料中一样温柔的眼睛,带着一点儿迷茫看了过来。   略微干热的夏天变得温柔起来,对方站在远处和他对视着,羌橘此时倒是生出点羞赧,想要低下头,而对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突变隔着空气抓住了他的下巴,于是乎羌橘身上的闲适一点点生硬,嘴角的弧度越来越紧绷,就如同他对面的这个青年一样,他们紧紧地对视,羌橘一下子就像被对方感染了,眼神变得和对方一样惊恐起来。   那个突变的眼神抓住了他所有的感官,下午越来越热的天气里冰块在杯子里融化的声音愈发清晰,直到羌橘后知后觉,冰块的融化的声音怎么可能清晰到可怕的地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听到脑子里熔岩烧断的声音,挣扎着想里杯子远一点,耳朵越来越清晰,遥远的风声,呼吸声,虫鸣,就连树枝沙沙的声音都争先恐后直接灌进他的大脑,他眼前的山坡绿茵地以及青年统统消失,视觉模糊到光线景象扼杀在一片猩红的混沌中。   “啊啊啊啊啊啊!”他惊恐大叫,却是给自己最致命的一击。   他的听觉的刺痛直扎大脑,他翻到在地,柔软的衣服触碰到身上成了最可怕的蜜蜂群,他无法动弹流出眼泪,温热的眼泪烧着他的皮肤让他蜷缩着无声尖叫。   浑噩中似乎有人尖叫了一声给他的大脑和听觉带来最后一击,他的脑子里就像紧绷的缎带发出刺啦一声,所有一切回归了黑暗。   “羌橘。”   清清冷冷的声音蔓上大脑,他的身体躺在地上,脑袋却在身后的怀抱里,全身黏腻的汗水仿佛又回到了在伊什塔尔区奔跑的时候,当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谁在抱着他的脑袋时,他不自然想起丹尼尔象牙一样的手指,整洁的衣服,就像最贫困面对最体面那样的窘迫,他不自然挪了一下自己浸湿在汗渍里的脑袋,却听到面前一声嗤笑。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棕色光滑的鞋子,灰白的裤子,金丝框眼睛下最轻蔑的唇,那张嘴唇微微张开,就要扯出最鄙夷的几个字眼,身后冰凉的手指几乎同时捂住了他的耳朵,可他虚弱中却把那几个字眼看得最为真切,他说——   半残废。 第8章   丹尼尔守着羌橘守到了半夜,床头橘黄的暖光微微亮着,羌橘闭着眼睛睡得简直不省人事,反复不稳定的体温终于在半夜两点多恢复了正常。   丹尼尔膝盖上摊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他面无表情看着睡梦中的羌橘,瘦得双颊略微凹陷,躺在被子里显得更加清瘦,直到门外有人轻轻敲门,丹尼尔合上了书,书变成了一块小小的透明卡片,他揣在口袋里走了出去。   “先生,关老师在楼下等您。”   “我知道了。”   丹尼尔走向楼下的客厅,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穿着半袖和运动裤,喝起茶来却儒雅温和,粗犷的脸上微微细纹的眼睛,抬眼看人的时候倒是显得平易近人。   “关老师,很抱歉那么晚找您。”   关沧明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挺拔清冷的少年与他一本正经握手,两个人重新坐下之后,关沧明先开了口,“我来的路上已经查过了,目前所有登记在册的向导哨兵里面,没有人觉醒的时候没有精神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   “除了没有精神体一切指数正常。”   话落之后关沧明和丹尼尔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   “所有向导和哨兵必须读军校,你也不必紧张,他这样没有精神体的孩子倒也不太可能参军。”   丹尼尔面无表情言辞却十分认真,“这并不是我所担心的。”   “那你找我来?”   “开学之后关老师是负责带哨兵新生吗?”   “没错,你想把他弄到我的班级?”   “是的。”丹尼尔回答的认真。   “就为了这件事?”   “不,”丹尼尔坐的更端正了一些,“我恳请老师收养他,让他以你的养子的身份入学。”   关沧明沉吟了一会儿,“可这样的话,你当初收养他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军校里高层的孩子太多了,即便记者会那天出于对未成年的保护媒体抹去了他的脸,但是在场的高层太多了,开学能认出他的学生不会在少数,如果他在老师的班级又是老师的孩子,即便被认出来处境也会比监护人是我要好得多。”丹尼尔认真道。   关沧明闻言叹了一口气,“丹尼尔,我认为这是对他的二次伤害。”   丹尼尔垂眸抿了一口茶,“但我认为这是他在军校生活的最好的庇护。”   丹尼尔放下茶杯言辞恳切地伸出了手,“开学之后要多多麻烦老师了。”   送走关沧明之后,丹尼尔有条不紊往楼上走,走了一会儿突然停止了脚步。   觉醒成哨兵五感强化后的羌橘死死站在门后,丹尼尔知道他正在用自己的感官感知着自己,就像密密的网揣测着他的心跳、呼吸和步伐,丹尼尔走到羌橘的门前打开了门,虚弱的少年仰着头直视他的眼睛,但是没有任何表情,消瘦的脸上那双黑色眼睛倒是澄澈干净,没有如同他的瘦骨和白到发青的皮肤一样透着贫瘠,镇静又明亮。   打量着对方确认对方没有事之后丹尼尔转了步子,就要走,身后冒出一句,“你要把我送走吗?”   羌橘除了演讲那天顺利无阻的说话之外,其他时候说话总是发出滋滋的破音,和奇怪的卡顿,此时这句话倒是说得干脆利落吐字清晰。   “你要把我送走吗?”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你从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丹尼尔偏头问道。   “你希望对方收……收养,我的时候醒来的。”   “是的。”   “什么时候?”   丹尼尔看了对方一眼意识到羌橘在问什么时候把他送走,“开学。”   “什么时候?”   “一周后。”   丹尼尔看到羌橘低下了头垂下眼睛,他极少会对男生生出怜悯,更何况羌橘和他年纪相差无几,这个动作应该是放在小孩子身上的,那种可怜柔软的姿态在他的身上却一点都不违和,可怜委屈地就连发丝也变得更加乌黑柔软了一样,丹尼尔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却看到羌橘抬起了头。   没有乞求没有委屈,甚至没有平时不经意泄露出的孩子气,他干干净净的眼睛看着他,最稀松平常的语气,“晚安,尼尔。” 第9章   经过了一个白天炮火与烈阳的烘烤,反倒是在第二天夜里下起暴雨,夜里一点儿灯光都没有,一切都在模糊难辨之中,羌橘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黑黑的一片,凭借皮肤的湿冷和鞋子里冷粘的触感,可以想象脚下是泥沙和暴雨的混合,在脑子里呈现出狼狈的画面。   袍子不能脏了。   昼夜温差大得让人发抖,瓦砾刨出来的糖果只剩下三颗,他的上牙打着下牙,思考了一下还是解开袍子抱在怀里。   至少能干净一点,大雨下一刻把他洗个彻底。   他摸索着走在废墟上,奇怪的是这样暴雨的夜晚却让他衰弱疲惫的神经更能搜捕周围一切声音。   活人的声音!   他睁大了眼睛屏息停住脚步,隐隐约约的声音在暴雨之中。   有活人的声音!   他惊喜地磕磕绊绊往声音的方向摸索,越来越近的那一步却踩空在黑暗里摔了下去,他抱着袍子先是一动不动最后难受的蜷缩成一团,不知道过了多久能慢慢展开身体,才小心翼翼挪动这爬起来。   糖果还在。   一摸兜里三颗一个不少。   阻挡了暴雨之后声音在黑暗里越来越近,是啜泣的痛呼,憋闷在胸口和喉咙里一样,断断续续,有时候声音很大仿佛忍无可忍,有时候又微弱下去。   等自己走进之后,在黑暗里能看见那个人缩在角落,手腕上发着蓝光,照出那个人的脸,羌橘看到那个人动了动眼珠子在看自己,约摸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子,她的眼睛和疲惫咬牙的神情在和自己缓缓对视的那一刻改变了,她的眼皮向上努力一张,迸发新生的神采,灵魂就要冲破她瘦弱痛苦的躯壳,飞过来拥抱自己,她的灵魂挣扎在躯壳里显得无能为力,却抑制不住像上岸的鱼一样挣扎。   羌橘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情,身体先跑向了那个人,那个瘦弱的陌生女人的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和肩膀死死拥在她的怀里,羌橘的脸被摁在她单薄的身躯上,嗅到对方身上一股类似霉烂的味道。   “啊……”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混着欣喜和悲伤的声音。   “伊桑……妈妈的好孩子。”   羌橘睁大了眼掉了眼泪。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能感觉到女人呼唤的伊桑并不是自己。   他偷来了一瞬间别人的母爱,这个想法让他不安起来,他试图挣扎,女人却抱得更紧,眼泪落在他的发顶,他便不再挣扎了。   这样紧紧的拥抱中女人的身体越来越冷,当女人剧烈颤抖起来的时候羌橘才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不可以不可以!”女人尖叫起来爆发出所有的能量歇斯底里。   “没有人可以把你抢走!你们还想夺走什么?!”   你是不是很冷我把我的袍子给你……羌橘张了张口,脑子里混乱发不出声音。   羌橘在对方的怀抱里艰难的想要给对方披上袍子,女人却把袍子裹住了羌橘,心满意足紧紧抱住,用最温柔的语调开口,“妈妈不冷,下次下雨不要太晚回家。”   女人轻轻哼着气若游丝的调调,直到怀抱越来越冷,声音越来越小,僵硬成一个抵死相拥的怀抱,羌橘慌了,想到自己口袋里的糖果,手抖到无法拿起糖果,他拨开一颗就要花上三十秒的时间,越慌越无法剥开,急得泪流满面。   你吃。   他把糖果送到女人嘴边,拨开牙关放了进去。   不好吃吗?   这颗呢?   也不喜欢吗?   这颗也不行吗?都不喜欢吗?那我们明天去上面找吃的好不好?   大雨的冲刷在寂静的地面上回应无声的声音。   吃下去就会活着,吃下去吧求求你了。   他伸手神情无辜又期盼的抓着女人的肩膀,像小孩撒娇一样轻轻摇晃。   吃下去吧……   吃吧……   吃下去吧……吃下去吧!吃下去吧!吃下去就会活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崩溃尖叫着扑进女人的怀抱。   女人手上的腕表发出的蓝光奄奄一息。   灭了。   羌橘猛地下床还来不及分辨是梦还是现实打开了衣柜。   鲜红的袍子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   他松了一口气。   是自己太不安了吗?羌橘抬手擦掉了梦境里的眼泪,明天再次醒来又是新的未知,自己就要开学了。   新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子,羌橘低着头凝思,或许自己一开始就应该老老实实去福利院。   丹尼尔对他没有任何义务,到今天为止,丹尼尔给他食物和可以安全睡觉的地方已经足够慷慨,他应该心存感激,今天要和丹尼尔好好道别,好好感谢。   想到这里羌橘洗漱完毕,等待中午和丹尼尔一起吃饭。   今天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着,丹尼尔的表情很平常,仿佛今天不是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最后一天,这个想法让羌橘微妙的难受。   待会吃完饭丹尼尔又要去训练吧。   丹尼尔这一个月中和他一起吃饭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羌橘几次抬头偷看对方安静吃饭的样子,真奇怪那么漂亮的金发却能透出和本身色泽相反的沉敛。   “好好吃饭。”丹尼尔不抬眼睛开口道。   一句话堵死了羌橘鼓起勇气想要向对方告别和感谢的话,他默不作声赶紧低头,顺带快速扫了一眼对方的脸色。   丹尼尔的耳环呢?   羌橘嚼着青菜想到,那对流着暗红光泽的宝石耳环常常戴在丹尼尔漂亮的耳朵上,和他本人一样漂亮而深沉,他想瞧瞧再看一眼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转念一想近距离中自己的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对方,干脆吃起饭。   等到吃完饭之后,丹尼尔起身往楼上走,羌橘紧跟着站起来刚准备开口——   “羌橘。”   羌橘被对方叫得一愣。   “晚上九点去我房间一趟”   “嗯?”没有得到回应的丹尼尔停住脚步,蓝眼睛扫了下来。   “……好。”   羌橘一个人吃完晚餐之后,惴惴不安思考着开学会是什么样子,新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子,新的卧室是什么样子,边想嘴里边无声默念着自己想对丹尼尔说的感谢和道别,结果脑子里越来越乱越来越乱。   八点五十八……   羌橘抓了抓自己微微翘起的黑发发梢,走向丹尼尔卧室,几乎在他站在门口那一刻,卧室门毫无防备在他眼前打开了,就这么一下羌橘心想完了,他全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明明演讲稿能顺畅背下来,为什么几句话自己显得那么紧张?   这是羌橘第一次走进丹尼尔的卧室,空间很大,一如既往冷调的颜色,冷的不像能让人温柔入睡一样,只有那张白色的地毯,因为毛茸茸的才有了一点儿温柔的感觉。   丹尼尔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抬眼看了一眼羌橘,拿起了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长方形器具,和一个小盒子坐到了地毯上。   “过来。”丹尼尔拍了拍地毯。   羌橘学着对方的样子放好拖鞋踩在了地毯上,果然毛茸茸,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对方的跟前。   “过来一点。”   羌橘闻言小心挪动了一点儿,丹尼尔轻轻拧眉突然凑到了羌橘跟前,冷冰冰的压迫感迫使羌橘低下了头,对方漂亮的手指拨开他的黑发,放在他的耳垂上,“开学戴着耳钉去。”   耳钉?   “什么?”   “明天你开学,戴着耳钉去开学测试。”   “可我……可我没有……耳洞。”   羌橘猝不及防想到了演讲那天,台下珠光宝气簇拥着的妇人,假面矫揉的悲悯,雪白的耳垂上闪着一点儿冷光,所有的珠宝像带着一点儿寒星的眼睛冷面看着他。   “打耳洞就好。”丹尼尔淡淡道。   “可是我不想!”羌橘抬头。   丹尼尔皱着眉,“不疼。”   “我、不喜欢戴耳钉!”   丹尼尔和他互相看着对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又不高兴又不太敢表露。   就像羌橘咬了丹尼尔的那一天一样,对方依旧冷冷淡淡直视着他,要他妥协的姿态。   “不行。”   丹尼尔的手打开长方形的器具,羌橘知道对方这是说一不二的表现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戴耳钉,他并不喜欢耳钉,戴着耳钉让他莫名其妙想到那群妇人,他也不想给自己的耳朵穿个孔,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他难道没有权利说不吗?   想到丹尼尔收养自己那么久自己是不是应该妥协一些。   好吧,听着,羌橘,丹尼尔给你吃给你住,你不应该顶撞对方,哪怕你不喜欢,冷静一点儿。   当冰冷的器具卡在羌橘耳朵上的时候,这种没有自主权的感觉一下子爆发出来,难道感恩不可以是别的方式吗!这是他的耳朵!   “我就是不想!我是男孩子!”   “男孩子不能戴耳钉?”丹尼尔平静道。   羌橘突然意识到,丹尼尔平时是戴耳钉的,咬了咬嘴唇,“抱歉……但我确实……”   “不行,明天你必须戴着去测试。”对方冷道。   咔咔两声,不由分说给羌橘的耳垂打上了两个洞,羌橘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点酸胀的感觉。   丹尼尔瞟了他一眼,打开了蓝色精巧的盒子,绒布上放着一对红宝石耳钉,羌橘看了一眼耳钉,看了一眼丹尼尔空荡荡的耳垂。   丹尼尔低垂着蓝眼睛凝视着那对耳钉,“明天测试不许摘下来,”抬眼看着明显压抑着自己的生气故作面无表情的羌橘,又气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稚气又脆弱,“……以后都是你的了。”   丹尼尔的指尖抚过耳钉,轻轻捏着羌橘的耳垂,凑近脸帮羌橘戴了上去,“记住,测试不许摘。”   “嗯?”冷冷的气息喷在侧颈。   “……知道了。”   看着对方低垂着脑袋,眼睛看着地毯不肯抬头,丹尼尔站了起来,“好好休息,明早七点会有人叫你起床。”说着走过羌橘的身侧。   “等等!”   羌橘一把抓住丹尼尔的手腕,最后怯生生地捏着对方的衣角,丹尼尔低头居高临下看着对方乌黑的发顶,羌橘似乎在默念什么最后缓缓抬起头,仰着消瘦的脸,耳钉把对方肤色和发色的优势衬托了出来,他用自己带着一点天真又倔强沉静的眼睛直视着自己。   “谢谢您把我从废墟带回来,谢谢您对我的照顾,谢谢。”   作者有话说:   喜欢的话可以点一下收藏吗,QWQ我坑品很好绝对不会弃坑的…… 第10章   在七点之前羌橘就已经睁开眼穿戴完毕,穿着黑衣服棱角分明的青年手上拿着两个箱子敲开他的门,羌橘打开门随着男人往外走,看到丹尼尔穿着一身深蓝的军装迈着长腿从容往下走,军装把他身体的线条表现得极好,旁边跟着一个男人拖着他的军帽和白手套,和他一样走姿笔挺。   “下来吃早餐。”   羌橘看着仆从为他拉开椅子的样子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这真的就是最后一顿饭了。   除了今天这个房子里多了仆从,其他没有任何不一样,阿姨面沉如水端上温度适合的饭菜,又恰好再次出现,有条不紊收拾下去。   羌橘看着丹尼尔沉静的脸没来由有点难过,他真的就是匆匆过客而已,他走出白色的大门,看着漂亮的绿茵地,再坐进车里,车高速而平稳的开着,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就连伊什塔尔区也没有了,他突然没来由想到自己站在阳台看到有蒲公英飘来的时候,惊诧地想知道这片除了草连花都没有平整漂亮的绿茵地,这朵蒲公英究竟从哪里来的,他伸手想抓住,最后又放开了。   没有根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除了醒来那天的衣服鞋子和袍子,自己当真什么都没有。   “你的箱子太轻了。”丹尼尔忽然开口道。   羌橘不明所以看了对方一眼。   “你的箱子里添置了一些衣服鞋子,虽然在校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穿军装。”   羌橘的眼眶热热的,听着对方语调冷淡的关怀,为这种冷淡发酸,也为这种关怀发酸,更为自己没来由渴望能够得到关怀而发酸。   他知道的,吃饭的时候他无数次想抬头看一看对方,坐上车之后他心里期盼着对方对他说点什么,他为自己这样没出息的心理活动怀着一口恶气,一边期盼着一边恶狠狠对自己说,得了吧羌橘,真是没有出息自作多情,丹尼尔没有义务为你做些什么,你只不过是他从战区收养回来现在转给他人的一个幸存者罢了,你还想怎么样啊?他并不是你的父母啊!   想到这里羌橘微微一僵。   他连名字都不是他的。   “关沧明老师是你的班主任,”丹尼尔沉默了一下,“也是我的母亲曾经的同学,他很好。”   羌橘突然意识到丹尼尔似乎察觉了自己的不安和伤心,他觉得有些羞赧,又有些难过的意识到,自己除了惴惴不安新的监护人会是什么样子之外,原来自己那么难过和在意监护人的转移,这就像新一轮的抛弃一样。   “嗯。”羌橘低着头应到。   当车停稳之后,羌橘怔了一下,胃部开始有一种堵塞的感觉伴随着一阵阵的冷往自己的喉咙冒上来,丹尼尔从容不迫戴上白手套,端正而严肃把军帽往那头金发上一扣,目光直视前方,少年军官的模样。   羌橘跟在丹尼尔身后出了车门,白色高拱门之上深蓝的旗帜纹着白色波纹和橄榄高高飞扬,丹尼尔站得笔直微微侧脸给了帮羌橘提行李的男人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欠了欠身。   “现在他带着你去报道,记得在班上要说关沧明老师是你的父亲。”   陆陆续续下车的同学中很多人穿着和丹尼尔一样的军装,其中一个黑发眼尾上挑的男生挑着唇,中指食指并拢冲丹尼尔一点太阳穴行了个带着点痞气的军礼,两个人显然是极熟的,丹尼尔面无表情看着对方,不是看别人那种没有感情的面无表情,也不是看羌橘的时候的那种“看你什么时候妥协”的意味,而是“真蠢”。   对方似乎也收到这个信号,斜了丹尼尔一眼然后爽朗大笑,冲丹尼尔挥挥手先进了校门。   “好好听话知道吗?”   感觉身后毫无动静的丹尼尔偏头往后看,羌橘面无表情仰着头睁着自己黑色的眼睛安安静静看着他,轻轻眨了一下,“谢谢您,我会听话的。”   丹尼尔觉得自己没来由被扎了一下,他没有来得及细品着一刹看着对方那么乖巧安静的表情自己生出了什么感受,他点点头进入校区,一个被带领着往左,一个往右,分道扬镳了。   身边帮羌橘提着行李办理手续的男人一言不发,羌橘也没指望能和对方说话,他跟在对方后面细细地观察着这个学校。   真漂亮,绿茵地。   和丹尼尔家门前的一点也不一样,九月的阳光出奇的好,不热不冷,照得绿茵地一半光一半阴,绿茵地的隔着一条河晨光中闪着微光,白墙古老建筑风格的小城堡和周围现代化蓝色的教学楼不一样,它带着古旧味道,亲切又肃穆,棕色的小拱桥跨过河流连接了绿茵地和那幢建筑,绿茵地上白的粉的红的,热热闹闹这里一簇那里一团又或沿着溪流开得浪漫。   真漂亮。   羌橘的神情有些柔软,嘴角不经意刚要一弯,就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穿着白色卫衣手揣在浅蓝裤兜里,一边走一边侧着脸笑着看自己,那眼神很新奇,仿佛在说,嘿,新生里面有个家伙怎么那么瘦啊。   羌橘眨了一下眼,又面无表情了起来。   丹尼尔的仆从帮羌橘推开了门,温暖明亮的大教室内穿着各色衣服的男生女生叽叽喳喳成了好几个团体笑做一团,羌橘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仆从放下行李箱取出一个白色手环给羌橘戴上,“先生,待会儿手环会弹出您的测试序号,会有老师带您去测试,我先去帮你整理房间,等您测试完毕,我会来接您。”   话毕还不等羌橘说点什么,男人和其他仆从一样陆陆续续出去了。   “诶你看那个男生……”   “看到了。”   “太瘦了吧……向导?”   “向导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况且也不至于像他这么瘦,向导的格斗课也是要上的啊……”   “研究类的?”   “可别吧,他瘦成那样,营养不良一样。”   “下区来的吧?”   “反正我没见过……”   两个女生在羌橘身后的远处议论着他,羌橘拧了一下眉看向窗边,哨兵和向导的感知能力都很灵敏,这是对比他觉醒之前感觉出来的,她们知道他会听到的。   ……无聊。   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出去,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羌橘的白色手环震动了一下,他先是一愣学着周围同时震动手腕的人的样子,敲击了一下手环,蓝色光屏浮在眼前。   羌橘的照片左侧列示个人信息,以及代码:S020604。   门打开了穿着黑色军装五官硬朗的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子,男人的五官周正,眼角有微微的细纹,眼神却是柔和的,粗犷中流着细腻的味道,“我是这一波同学的带队老师,关沧明,手环震动的同学和我走。”   其中一个白大褂的男子看着光屏,“S020601……”   “到!”   “到!”   “到!”   “到。”   关沧明的眼神一下子和羌橘对上了,微微偏头笑了一下,慈爱的长辈模样,羌橘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回应点什么,比如笑一笑,事实却是自己僵硬的起身僵硬的跟在队伍里面,表情都做不出来。   离开教室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是白色的大门,每个人的手环都亮了,大门识别完毕所有人的信息轰得一声打开,灰色的巨型基地展现在所有人眼前,墙上上百面蓝色光屏,白大褂和黑色军装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驻足在光屏前记录什么,正前方的光屏在大门关上那一刻出现了羌橘这一列队伍所有人的信息。   “S0206序列准备测试。”电子音响起。   “S0206序列准备测试。”   “按照学号排列好。”   白大褂似乎是关沧明的助手,整理好队伍之后,先让第一号的同学站在光屏前,光屏显示出男生的所有信息,蓝光从上到下扫描男生的身体。   “核对完毕。”   嗡——咔——   光屏从正中央分裂开,羌橘看得到里面是一个白色的椭圆状的座舱。   “一号,跟我进去。”   “是。”第一位的男生跟在关沧明老师后面走了进去。   “你猜他的基因等级是什么?”   “他爸爸是S她妈妈是A,但是他爸爸妈妈和信息素契合是百分之八十以上,少说都是A吧……”   “诶你知道吗,不是所有手环震动的同学都会来测试,还有同学准备明天直接来上课,他们的基因等级觉醒那天已经测试过了……”   “不是说好入校前不得随意测试基因吗?其他时间段的测试都要报部门审核去指定地点测试?”   “真信啊这些规则?你刚刚看到高览了吗?门口转了一圈就直接走了,他就在关沧明老师的班。”   “那他不如明天直接来呢,诶,待会你测试完告诉我你的等级,我也告诉你。”   “少来……”   门再一次打开了,穿着一身白得有些发黄,但衣着整洁的男生走了出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知道他。”   “谁?”   “下区来的。”   “下区近年觉醒的真是不少。”   “得了吧,也算触到天花板了。”   羌橘难得分了一点注意力看向男生,清瘦的侧影,挺直的脊背,不卑不亢路过所有人面前。   “S020601……”白大褂男子迟疑了一下,看了羌橘一眼,“羌橘?”似乎在疑惑居然有人姓这个。   “到。”羌橘站在电子屏前,蓝光过后门缓缓打开,关沧明背对着他,他顿了一下走了进去。   “坐到舱内。”关沧明在记录些什么没有抬头。   羌橘走到高台上,坐进舱内,座椅后就像是机械的手从后包裹住羌橘的大脑,形成一个头盔,舱门关闭把羌橘关闭在内。   “放松。”羌橘听得到关沧明温和的声音。   脑袋突然刺痛了一下,视线变得开阔起来,约莫三十步的位置密密的绿屏代码出现在羌橘是视野内,他感觉耳垂一热,红色的光屏出现在他的正前方,和绿色光屏流动着的乱码不一样,红色光屏的左边清晰显示出初始数据。   基因等级:S   属性在向导和哨兵之中反复跳跃最后显示:哨兵   精神体:   精神体攻击方式:   ……   右边显示   校准基因等级:A   属性:哨兵   精神体:   精神体攻击方式:   ……   最后屏幕弹出:是否确认   羌橘一愣,点了确认,红色光屏消失,绿色光屏出现了红色光屏右边的数据,束缚在脸上的头盔消失,舱门向两边打开。   “和丹尼尔一样,基因A。”关沧明老师笑道。   “测试结束了,新学期明天就开始,好好休息。”   羌橘认真的点点头,准备走出房间,关沧明老师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和同学要多说话羌橘。”   羌橘收回脚步,侧身去看关沧明,温和的男子笑着,“和我不说话,没有关系。”   羌橘张了张口,发出有些破音的声音,奇怪的紧绷,“谢谢您。”   关沧明手中的笔一顿,抬头看对方面无表情却极为认真的脸,突然意识到可能这是除了内向之外阻碍羌橘说话的另一个原因,想到对方是战区的幸存者,关沧明的胸口更软了些,对方却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认真地看着他用奇怪的声音再次道谢,那双眼睛很亮,比他过分瘦弱的躯壳更有力量,他再次的重复除了感谢也是在说,他并不为这种奇怪的声音自卑,他没有那么可怜。   关沧明突然面对一个孩子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在嘴里转了几次,最后笑道:“开学快乐。”   羌橘点点头走了出去。   关沧明的电子笔在手中转了一下。   这个孩子   还是没有精神体。   关沧明看着属性上的哨兵二字沉默了下去。 第11章   早晨七点,羌橘的手环震动了,羌橘睁开眼关上手环,两人间对面的床铺依旧是空荡荡的,自己似乎没有舍友,羌橘想起昨天带自己报道的那个男人带自己逛校园熟悉手环操作时突然提到,“先生的舍友似乎没有住校。”   “可、可以不住校吗?”   男人看了自己一眼,“理论上是不可以的。”   羌橘没有多问了,手环里绑的卡可以使羌橘在校园内自由消费,同时也是羌橘出入教学楼和宿舍的凭证,也是未来使用训练舱的通行证。   “我的卡……里……”   “先生不用担心,卡里的钱足够您消费。”   羌橘感觉到对方并不想和自己多交谈就闭上了嘴,他其实很想知道卡里多少钱,是丹尼尔给的还是关沧明,无论是谁给的都应该记得,都是自己将来一定要还的恩惠之一。   羌橘洗漱完毕打开了衣柜,红袍子下面是学校在昨晚已经送到的校服,和丹尼尔一模一样的军装只是颜色更浅,羌橘拿起平整的校服,这衣服被烫得一丝不苟,也被叠的一丝不苟,肃穆又带着一种他现在难以理解的虔诚,他脱下衣服一件件穿上军装,脑子里出现丹尼尔的样子,看着镜子学着对方戴上白手套,再把帽子一扣。   羌橘笑了一下又收回了表情。   他实在是太瘦了,肩膀无法撑起那么漂亮的军装。   出了门,看着大家三两结队,神采飞扬的样子,手环指引着羌橘前往教学楼,第一节 是公开课,在学校的礼堂,他关闭手环上的课程信息,估算着时间在食堂解决了早餐,再往教学楼继续赶。   寻找位置坐下来之后,羌橘再次点开了课程信息往下一滑。   主讲人:关沧明   身边的位子被放了下来,羌橘的余光看到了对方的脸。   这不是昨天报道一直在看他脸的那个男生吗?   男生似乎生下来就是无所忌惮的样子,大大方方盯着羌橘的脸,仿佛和羌橘认识了十几年的样子,“小伙子,你也太瘦了吧。”   羌橘没有吭声。   就让他自讨没趣吧。   男生趴在桌子上看着他,似乎完全不在意羌橘的不搭理,“我昨天看见你名字还在想,姜橘这个名字也太奇怪了,后来仔细一看,是‘羌’不是‘姜’,还有人姓这个啊。”   “你在家是不是只吃零食不吃正餐啊,你老妈有没有经常抽你?”   “没事,被抽没关系,就算你哪天当军官穿着军服回家,你妈也是要抽你的,看开点。”   “你小时候是不是很爱吃橘子,所以你爸你妈给你取了这名?”   “我也挺爱吃橘子的。”   “觉醒前上学那会儿,老师是不是经常叫你起来回答问题?”   “不过也没事,回答不出来就看着对方尬着呗,大眼瞪小眼顺带拖点课堂时间。”   “你早饭吃了吗,你那么瘦,能吃下半碗面吗?”   羌橘:“……”   他能自问自答,这是羌橘没有想到的。   看对方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羌橘看了一下四周的空座准备换个位置,就看到台上左侧里关沧明走了出来,依旧是昨天那一身黑军装,面部冷硬,眼神接触到台下深蓝一片仰着年轻稚气小脑袋的新生,目光软了下去。   “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我。”   老生常谈的开场白从关沧明口中说出来确是温柔缅怀的,发自肺腑的。   “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真的想成为哨兵,什么样的理由想成为哨兵,家族荣誉也好,福利和地位也好,”关沧明笑着目光扫过这群稚气的脸,“保家卫国。”   “距离第二次海洋战争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就像第一次海洋战争和第二次海洋战争中间常常的几十年一样,尽管我们只过去了一年,但似乎我们自愈了。”   “上战场不会轮到我的,第一个间隔期几十年呢,”关沧明笑着却不是嘲弄贪生怕死的姿态,“我不知道你们当中多少人是这样想的,但战争往往是猝不及防的。”   “它没有来到你的跟前,没有人死在你的眼前,我们的影像技术越来越发达,但永远做不到让人亲临死亡一样的刻骨铭心,孩子们,摸一摸你们的蓝色的校服。”   羌橘闻言摸了摸自己的校服。   “昨天晚上两身校服送到你们的衣柜里时,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学校的后勤把你们的校服烫的很平整,孩子们我希望你们知道,”关沧明表情严肃起来,“这不仅仅是军校从上到下的纪律,也是后勤的老人们对预备军装的敬仰,也是对你们的希望。”   “人对生存对地位的追逐无可厚非,无人免俗,而我希望新一代的你们心存敬畏之心,因为你们的校服——”   关沧明身后的巨型光屏出现了羌橘他们身上穿的校服,几秒后出现了一个画面,密密军舰停靠在宽阔的地面,一群蓝色的身影回头振臂高呼或冲身后挥手,画面放大是和羌橘身上校服有八分像的衣服。   “是海洋战争志愿军的演变。”   “孩子们,我希望你们能够知道,几十年前我们的祖辈在追逐核力量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将不再是巨人,几十年前我们的祖辈懒懒躺在沙滩上的时候不会想到我们将失去海洋,几个月前正在准备入军校又或者等待觉醒期的你们不会想到,伊什塔尔区变成废土。”   “战争不仅仅只是外部的,你们被称之为预备役武器,武器是双面的,新技术新动乱也必将催生新恐怖主义以及新武器的掠夺战争,我想在过去几个月的新闻里,我不必再多言,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海洋里潜伏的外来生物的入侵,也有同胞相残的悲剧。”   “而你们无论选择何种人生方向,希望你们记得——你们是全人类的器。”   “我知道这些片段,在你们的小学到上军校前的日子里,播放过无数次,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再看一次。”   关沧明走下了讲台,走到了第一排空位的位置,羌橘的眼前的画面一暗,黑暗中七个白色的大字幽幽亮起,让羌橘有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第一次海洋战争   声音嘈杂就像古旧机器吱吱呀呀发出声音,画面依旧没有变化,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喊着什么,突然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尖利地吼叫——机器报废!   “图像和信号搜集系统报废!”   “无人机报废!能听得到——”   “呼——协同作战机器人无法——”   “呼叫——”   “呼叫——”   “呼叫——”   乱七八糟的人声变成一片混乱的电子音,四周沉默了。   过了很久,幽幽的声音传来。   “能听得到声音吗……”   ……   “增援到达!”   “六名士兵不明发烧结束,一切正常,无传染性。”   “出现不明生物!”   “呼叫,不明生物能被驱使,能与海洋不明生物战斗,战斗能力在进一步评估!”   “士兵的不明生物能良好与海洋入侵生物作战!”   “收到,我们的研究队即将到达。”   ……   “呼叫,六名士兵情绪躁动,无法使用药剂抑制!”   “士兵出现自残倾向!”   “呼叫!六名士兵之一自杀——!”   黑色只有七个字的画面再次安静下来,这段长久的安静,安静得让人恐惧,像是茫茫黑夜看不到光惶惶睁着眼睛。   “长官,入侵生物退回海洋,六名士兵只剩下一个。”   “他的情况怎么样?”   “疯了。”   画面亮了起来,一个身形偏瘦弱穿着病服的年轻男子,身旁漂浮着一只海豹,在病床上被罩子照着看不清面部的男人身边憨态可掬跳跃着。   “可以了。”床上的男人嘶哑的声音开口道。   两个医生互相看了一眼,小心打开男人身上重重的束缚,男人涣散的眼神有了一点儿起死回生的光,病服男子身旁的军装男人跟着男人眼中的光牵动嘴角。   “我终于是我了……”   男人笑着看着军装男人,笑着笑着流着泪,头一歪——   死了。   “先生!冷静!先生!先生!”   医生扑过去抓住军官男人,把他从病服男子身边分离,军官男人赤红着眼死死揪住病服男子的衣领,男子茫然却没有动弹,羌橘感觉到那是要把一切捏碎成粉末的力道,而男人却像气球被扎破了,跪了下去。   “你要是早一点儿觉醒……要是早一点……早一点……”   画面重新变成了黑暗,白字缓缓滚动像是最后盖住男人脸上的白布一样,浮了上来。   第一次海洋战争,人类与异形为时55天的交战相继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的六名哨兵,由于缺乏向导的安抚,六名哨兵在向精神污染的对抗中狂化死亡,交锋第57天,异形撤退,第一次战役标志着人类进入徘徊期历史。   战争结束的第七天,人类历史第一个向导觉醒。   黑暗中火光轰炸地平与天空   徘徊期第四十四年——第二次海洋战争开始   “别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妈妈告诉爸爸少抽烟!”   “别哭了!你哭成这样我怎么走啊!”   “爷爷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了!”   军舰前的蓝色军装志愿军们挥着自己的手,一个女生转过姣好的面庞,佯怒,“爸!别哭了!祝我们旗开得胜!”   “妈,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海上冲浪!”   “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弟弟!照顾好奶奶!”   画面再次转到战争的画面,畸形巨大的生物从海洋里密密出来,身上的皮像是烧焦一般,向导哨兵穿着封闭的白色作战服,只有眼前有一道蓝色的光,各式精神体在向导哨兵的身旁协助士兵战斗,可怕的是就像向导哨兵拿着武器一样,畸形生物同样拿着武器,对向导哨兵以及精神体进行惨烈厮杀,烧焦一样的身体就像作战服一样坚硬,羌橘感觉到那些畸形体行动的就如同人类一般。   高智商生物的存在。   甚至它们的武器——羌橘的眼泪猝不及防从睁大的眼睛里掉落。   巨大的灰色基地就像灰色的墓地,人们面无表情,又或早已伤到没有表情,拼凑着凌乱的肢体。   这些肢体,或许就是一分钟前影像里挥着年轻有力的手臂,高呼等我回来的手,或许就是那个笑得张扬灿烂告诉远处的那个女生,等我娶你的手臂,那条找不到的腿,或许就是上军舰前留恋驻足一秒又义无反顾走向军舰的腿。   强烈的悲痛袭来,仿佛他成了影像里面的一部分,附身在了那些拼凑尸体的人身上,东一块西一块拼着分裂的命,再把他们包裹起来,他凝视着这些曾经涌动过的生命和鲜血,思考着,我该怎么把你还回去,我该怎么看着这些生命曾经挚爱过的人,伸手接过曾经活着的你……   羌橘一刹哭得无声哭得不能自已,伊什塔尔的黑暗里跑过无数脚下死亡的白天与黑夜,被错认错爱的那个怀抱和眼前的悲剧扼杀了他的呼吸,窒息的疼痛锁紧了他的肺腑,在他瘦弱的躯壳内轰轰烈烈厮杀,身旁那个聒噪的少年把纸巾沉默着放在羌橘的跟前,羌橘没有动,他知道只有等待自己哭够才能擦得干净自己的眼泪。   短短的影像囊括了无数生命的涌动和走向死寂。   他们曾经活过。   羌橘捂住自己的嘴巴佝偻了下去。   退出礼堂那一刻接触到外面的阳光,羌橘仍然精神恍惚,阳光落在他的脚下他却有些疑惑和从头到脚的发冷,就好像他的灵魂留在了礼堂的光屏前,还没有回来。   一声嗤笑在羌橘脑后响起。   羌橘一怔刚准备走,蓦地羌橘意识到一种尖锐的恶意在直冲他而来,他侧头看过去,偏红头发的少年和身后四五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第12章   “这种片子从小学看到现在,几遍来着?少说三十遍了吧?”   “五十遍是不夸张的。”红发少年旁边的男生接道。   “居然哭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是哪个多愁善感的姑娘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无聊。   羌橘转头想走,却被一把抓住肩膀,一下子羌橘感觉到了体能上的优劣势,抬头面无表情看着红发少年,“这不是伊什塔尔区福利院演讲那个嘛。”   “我看看。”   “像不像?”   “就是他吧,那天我妈拖着我去卢阐那个福利院,他拿着橄榄枝站在中间演讲,就是长这个样子。”   “你怎么变成关沧明儿子啦?”红发男生低头笑道,“丹尼尓·谢利不养你啦?”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觉得一切莫名其妙,他知道现在自己这个样子算是被人针对,但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针对,这比卢阐看他非常不顺眼还有莫名其妙,至少羌橘还能觉得卢阐觉得自己在吃白饭,但是眼前这位自己既不认识也不亏欠,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抓着他喋喋不休。   真奇怪,难不成我抢了他的空气?羌橘想到。   “哈伦,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是幸存者,你说话温柔点,懂不懂人道主义了?”   羌橘闻言看了对方一眼,收回目光和红头发对视。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把小姑娘惹哭的,”红头发敷衍道,“说啊,你怎么变成关沧明儿子了,真有意思,我还寻思着这家伙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种。”   羌橘皱眉,听着对方接着说,“丹尼尓·谢利倒是给他找了个三姑娘,弥补两个姑娘的遗憾了。”   “差、差不多、够了。”羌橘开口道。   周围沉默了一下,爆发更剧烈的笑声,就连不远处看好戏的同学也互相看着不怀好意地笑了。   “哈伦,演讲那天没发现他是个结巴啊!”   “丹尼尓·谢利面子工程做得挺好的,那天那么大一段演讲稿,没见他说得磕巴啊。”   “我刚问你话呢,说啊。”红头发笑够羌橘说话磕巴奇怪的调调之后擒着他的肩膀恶意晃了一下。   “没欺负你啊,你倒是别哭,不然下午另一场感化演讲就该有同学说我欺负残疾了。”   “我、我是残疾……你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冷着脸看着对方笑够,“你是精神残疾。”   红头发身后的人笑得不行,“哈伦,他骂你的时候不结巴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红头发眯着眼看着羌橘,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男生,瘦的仿佛能掐死的男生,接着开口,“你……放心、我、我不会哭的。”   羌橘似乎想到什么,完全是不怕死一样的架势安然自若开口,似乎自己的肩膀没有被对方一只手摁住,“我看、看……影像哭……是、正常的,你不哭……也、也是正常的。”   羌橘吸了一口气,直视对方眼睛努力字正腔圆开口   “因为人渣是缺乏感动的。”   羌橘脑袋嗡得响了一下被对方用拳头打到脑袋跪在地上。   穿这个衣服跪着太难看了,羌橘第一反应想到。   “因为弱者是充满感动的。”对方眯着眼俯视着他用羌橘的口气轻蔑到。   羌橘撑起身体冲对方的脸打了过去,却不敌对方力量被摁倒在地,几乎是被对方摁着单方面殴打,体型和体能差距实在是太大了,羌橘鼻腔一热,流了鼻血。   “丹尼尓·谢利没教你不要嘴贱?”对方冷笑着看着他。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对方三句话离不开丹尼尔,对自己找茬的态度,羌橘躺在地上看着对方笑了一下,“懦夫。”   哈伦脸色一变一只手却恰好出现在他眼前,羌橘看到那个聒噪的男生伸手挡在两个人中间,红发男生笑道,“高览,暑假没跟着你哥去散布人道主义闲疯了是吧。”   “确实闲,比你人模人样地到处演讲闲。”   哈伦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皱着眉看着袖口的血迹,“别他妈以为你名义上的老子是关沧明你就能在班上横着走。”   羌橘接过高览的纸巾擦干净自己脸上的血,不咸不淡来了一句,“你是……横着、走,我是正常走。”   高览把手放在羌橘肩膀上看着哈伦,却发现自己旁边这个人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   “你有什么跟丹尼尔过不去的,”黑发少年还留着一点血迹的脸更加面无表情,眼里迸射锐利的光,直直劈开对方的架势,“就去找丹尼尔。”   “找出气筒?算什么东西?”   羌橘擦干最后一点儿流出来的血迹,笑道。 第13章   下午的公开课还没有开始之前,羌橘先一步收到了手环上的消息。   S020604 羌橘   下午两点半过来一趟。   羌橘看了一眼地址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关沧明就知道了,换下校服之后拿起新的校服换上。   于是乎临近两点半的时候,办公室的门验证完毕身份自动打开,关沧明一撩眼皮,两人中间隔开五六步,脸色一个赛一个冷淡出现在门口。   “门口打成那样,校服倒是挺干净。”关沧明写着报告说道。   哈伦松松地站着,校服也穿出一股玩世不恭的味道,他不开口,眼神却极轻的落在关沧明的头顶,下巴也是不经意上扬的。   关沧明突然抬头迎上哈伦的目光,后者倒是突然不自在起来稍微站直了身子,下颌却是绷紧的,大有关沧明说他一句不是,他肚子里酝酿好的挖苦讽刺就要一个劲儿涌出来好好甩在对方脸上。   而羌橘突然感觉到,关沧明并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以往温和的眼神此刻冷淡地看了两个人一眼,低下头继续写报告,俨然对这样的低级事件并不在乎,直到两个人站了一个小时,几步之遥的哈伦脸色越来越难看,关沧明突然放下自己的笔。   “现在把你们的校服带去后勤,让后勤给你们洗干净,明早穿着来上课。”关沧明严肃道。   哈伦一怔显然和羌橘一样没想到关沧明会这样说,“宿舍里有洗衣机。”   “带去。”关沧明冷道不容置喙的神色,眼里平日的慈爱肃杀在刚硬的视线中。   哈伦张了张嘴显露出一些色厉内荏,“是。”   “你俩一起去。”   哈伦看了羌橘一眼,后者看着关沧明点点头,哈伦急道:“我不想和他一起去!”   “你刚刚说了什么?”   关沧明合上书,双手交握,羌橘有一种错觉自己并不是在和老师面对面,而是和一名长官,关沧明声音不大吐字却有一种镇静严厉的感觉,他坐在那目沉如水看着你,眼角的细纹都是时间的威严。   “……是,老师。”哈伦一咬牙转身横了羌橘一眼。   羌橘脸色还挂着伤倒是显得无所谓,挺直腰和哈伦一起走了出去,然后迅速回宿舍拿那身脏衣服,一推门就看见哈伦恨恨地看着自己。   莫名其妙,搞得像是他欺负了他似的。   两人走到后勤大门口的时候倒是不约而同顿住了脚步,羌橘不知道对方想什么,但他走到了后勤门口才突然意识到,这身校服是后勤昨晚洗好烫平整叠放在他们柜子里的,新生和高年级的校服,深浅不一致,后勤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槽,不去关沧明一定知道的。”   羌橘听到了对方的咬牙切齿,两个人走进后勤的洗衣部,里面来来往往很多穿着灰色衣服的人,年纪平均都在五十岁以上的样子,看到两个人的衣服惊奇了一句,“新生下午没公开课啊。”   闻言羌橘抱着衣服局促起来。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奶奶擦了擦手,慈爱走过来,“带校服过来洗啊。”   羌橘张了张嘴低下了头,垂着眼任由对方把自己手里的校服接过去,奶奶看了看羌橘的校服又看了看哈伦的校服,疑惑道,“你们的实战课开啦?怎么不是模拟实验吗?昨天给你们洗好烫好的校服怎么脏了。”   奶奶没有收到两个人局促不安的信号,反倒是拍了拍两个人肩膀,“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师代课,实战改模拟仓都有十几年了,”奶奶抖着校服笑着问候道,“累不累啊。”   在缝补着一件黑色军装的老爷爷突然抬头,笑着看着他们,带着几分口音道,“哪有累不累的。”   “现在吃苦,以后吃香。”   奶奶横了那个爷爷一眼,“吃饭不利索,废话到不少。”   两个人沉默着等到衣服洗好烘干,奶奶粗糙的手把漂亮的校服烫的平整,叠的方方正正挨个双手交到他们手上。   羌橘听到对方慈爱地说,“要好好学”全程不敢抬起自己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沾灰的校服沾的并不光彩,是打架斗殴沾上的,沾的让人羞耻,关沧明不想问两个人的话,让两个人来后勤,大概就想让他们知道这一份羞耻。   捧着校服一出后勤部,哈伦先停住了脚步,羌橘一抬头。   丹尼尔穿着比两人颜色更深一点的校服,等候多时。   他怎么来了……   丹尼尔就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身冷气,站得笔直凝视过来,这份凝视里面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哈伦,哈伦鼻子哼了一声,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大步走开。   “安德鲁·哈伦,”丹尼尔开口道,眼神却是看着羌橘,“向导校区的通行证你弄不到吗?”   丹尼尔面无表情,“没必要。”   哈伦后背一僵走了。   丹尼尔看了一眼手环,“走吧,我只能在新生哨兵区待四十五分钟。”   羌橘抱着校服顿了一下然后跟在丹尼尔身后,一边走一边等着对方说点什么。   直到距离自己的宿舍只差一片绿茵地的时候,羌橘开口道,“我、我。我没有……没……没做错,是他……掉眼泪是什么……值……得……被……”   羌橘泄气了,他突然觉得很愤怒,愤怒到说不好一句完整的话。   “我说你错了吗?”   他知道!   羌橘仰着头和丹尼尔对视,看着对方冰蓝的眼睛,羌橘完完全全意识到,丹尼尔知道,他都知道!这个讯息让他难过又高兴了一下,高兴是因为感觉到自己被关心着,难过是因为——   他已经不是我的监护人了。   “你要学会聪明的保护自己,而不是硬碰硬。”   丹尼尔看着羌橘沉默着和他对视的脸,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压抑着不服。   “我没错。”   “我对他说……说那些……话,不是想逞……口舌之快,再被打一次……我还是会……”   “打架不对,但是……哭是可耻、的吗?”羌橘仰着头说出这句话,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多么小孩子气,然后低下了头。   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了自己发青的嘴角。   丹尼尔略微倾下身体,把一个小小的药瓶贴在羌橘的嘴角。   “你令人骄傲。” 第14章   真是十分糟糕的一天。   九月的第三区天空澄碧如洗,穿着笔挺校服的同学坐在绿茵地上翻阅电子书,偶尔两三个人穿着高年级深蓝校服路过羌橘的面前,讨论着晚上去一趟模拟仓。   羌橘突然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哨兵们简直格格不入。   早晨六点半的跑操,羌橘从队伍的中间落到了后面,身体和意志相违背,同学越来越远,他咬着牙想提起步伐,一路追一路喘,直到牙齿脖子和呼吸都开始发麻一名老师制止了他。   “同学,你太瘦了。”   老师皱着眉看着他的各项数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哈伦吹着口哨把外套甩在肩膀上路过,身后的男女生跟着笑了出来,羌橘看着老师深深皱着的眉头意识到,原来自己和别人的差距真的很大。   早上的课由战争历史,武器知识,战争论以及人文地理知识组成,羌橘发现自己就像失聪一样坐在位置上,周围都是新学期新学生过于热情的回答声,和老师完美配合一唱一和,没过多久羌橘的过分安静得到了每一个科任老师的关注。   茫然空白的战争历史,一窍不通的基础武器知识,战争理论在觉醒前的教育体系里没有得到过分重视还勉强说得过去,人文地理类常识空乏到让老师微微睁大眼睛的地步,就连一直哈哈大笑的同学也都愣了一秒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像你在一个国家一片领土生存了十八年,而你却根本不知道具体的分区,战争敲响了几十年,你却知道的少得可怜,信息化如此高速的时代,而他却像一块化石一样,一动不动站在老师的跟前。   即便刚开学没几天,羌橘已经感觉到,周围哨兵的家庭,极有可能大部分如同丹尼尔一样,在家里有完备的模拟实验条件,哪怕觉醒前一些课程并不纳入基础教育,但他们似乎早已为觉醒做好了准备。   测试那天穿着白的有些发黄衣服的男生似乎也在课程的刚一开头有些吃力,但很快就能吸收接纳,那个男生偏了偏自己白净的侧脸,“不知道就学,有什么可笑的。”   下课的嬉闹声静了一秒。   安德鲁·哈伦笑了一句,“下区的基因是S也算是祖上积德了。”   男生没有任何表情,打开了书,也丝毫不关心安德鲁·哈伦怎么知道自己的基因等级,自顾自看了起来,羌橘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对方刚刚是为自己说话。   一整天的茫然无措中,值得欣慰的是语言课,向导和哨兵所接受的外语教育范围要比基础教育广得多,老师列出未来一学期他们需要掌握的程度以及列举了在近现代战争历史上,士兵的语言交流闭塞在战争中的教训和现代合格士兵的语言素质要求。   羌橘安安静静听着老师在播放纪录片的过程中所说的话,大约课程时间过去了一半,羌橘再次被点起来,公开课那天那个聒噪的男生收住了自己的声音,再次同情的看着羌橘。   “首日百分百命中的点名。”高览憋不住小声道。   羌橘:“……”   老师似乎今早也从其他老师那里听到了羌橘的一些消息,也知道了羌橘中午反馈的战后失忆的消息。   “其他还有恶补的可能性,但是语言是一个漫长积累的过程。”老师说道。   羌橘点点头,女老师叹了一口气,“除了通用语之外基础教育阶段的第二语言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第二、语言、是什么?”羌橘不明所以。   女老师流露出今天羌橘最熟悉的表情,皱着眉头看着羌橘,“你的名字叫什么?”   “羌橘。”   “你的名字叫什么?”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以为老师没有听清楚,“羌橘。”   “你的名字叫什么?”   为什么还要问,“羌橘。”   问到第六遍的时候,老师顿了一下,“课本第一段重复一遍。”   “情报人员……”   “再重复一遍。”   “情报人员……”   当再次回答第六遍的时候,羌橘抬头,女老师表情几乎可以算得上慈爱和满意,左前方的哈伦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放下了自己一直转动的电子笔。   “羌橘,你是混血吗?”   羌橘抬头和高览无言对视,高览仔仔细细没看出一丁点混血的痕迹,高览抿了一下嘴唇,“你除了母语其他的掌握到什么地步,基础交流还是?”高览看了一眼第一段的内容,沉默了。   羌橘低下头看着电子书的第一段,脑子里回忆刚刚和老师的对话才忽然意识到   老师换了六次的表达。   而他就像到军舰醒来的第一天被多次问名字一样,后知后觉对方并不是换了个语调问自己,而是反复换了语言,自己就像毫无意识一样跟随对方的语言切换着,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切换了语言。   “我记得伊什塔尔区的基础教育并不严格?”   羌橘皱眉,自己根本不记得伊什塔尔区废墟之前的事情,然后蓦地抓住了这句话的疑点,“你怎么知道我从伊什塔尔区来的?”   羌橘明明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证上写得是第三区,当然旧的他也没有见过。   高览玩世不恭的脸上一讪,“……这不安德鲁·哈伦说你福利院慈善会……”   见羌橘扭头继续上课,高览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像他们这样的阶层,看学生档案轻而易举,平时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此刻到不对劲起来,于是慌不择口为了打破尴尬突然来了一句,“不过伊什塔尔区是大熔炉,大部分父母大概都会……”   高览收住了声音,身旁的羌橘点着电子课本侧着消瘦的脸翻阅着,高览突然不知道此刻来一句“很抱歉”是不是更刀上加刀,向来与他人交往中无所顾忌随心所欲倒在这个瘦瘦小小的男生跟前束手束脚起来。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所以没事。”   高览支着下巴一抬眼,对上了那个下区来的男生准备收回去的眼。   “他不仅不知道那些东西,他连走廊中间那个客厅里的电器都用不流畅……”   羌橘皱眉迎接上哈伦的目光,真是生怕他听不进的架势,难为他在绿茵地找了那么个僻静角落都能和对方遇到,对方显然比起昨天收敛了很多,但是尖酸刻薄一句都少不了。   “无聊。”   “图书馆有很多资料。”   羌橘回头发现今天帮自己说话的那个男生站在他身后,虽然一开始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但羌橘真没想到会有人找他。   “阶层是不公平的但至少在学校可以自由进出图书馆的前提下,学习资源是相对公平的。”   男生对羌橘伸出了手,“你好,我叫刘榕,榕树的榕。”   “你好,我叫羌橘,羌笛何须怨杨柳的羌,橘子的橘。”两只冰冷的手轻轻一握。   “这并不是模拟战斗类课程的开始,只是通用知识课程。”说完之后刘榕加快步伐走了,手里揣着纸质笔记本,好像停留下来指点羌橘的两分钟已经占据了他时间中不少的一部分。   羌橘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准备发完呆之后回宿舍的步伐一顿,然后走过漂亮的绿茵地,走过棕色木头的小桥,走向那个古旧白色城堡的图书馆。   羌橘取下与今天和明天课程相关的书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托着下巴手指划过唇角。   昨天被打的地方已经不疼了。   你令人骄傲。   蓦地脑子里闪出丹尼尔的话羌橘一怔,想到了假期丹尼尔训练和阅读的忙碌生活,以及丹尼尔经常揣在口袋的那本书。   电子卡片在桌子上放大成正常书的大小   丹尼尔的书会是什么书? 第15章   夜晚,羌橘跑完步冲澡完毕,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床铺。   还是没有人。   奇怪的是最近断断续续学校进了几个新的哨兵,被安排在了其他宿舍唯独羌橘对面的床铺是空的。   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十点半,羌橘戴上手环穿上校服准备去图书馆再多呆一会儿,手环上接收的资料库没有图书馆那么全,既然在宿舍也是一个人,不如出去,好在学校的图书馆和训练室一样没有固定的关闭开放时间,对于羌橘来说倒是便利不少。   落座之后头顶的灯自动打开,投下一片光在战争概论和棕红的木桌上,卡片式的图书节省了不少位置,寻找图书都需要用手环的扫描来辅助,如此大的图书馆内部,哪怕夜晚学习的高年级并不少却总能让人找到僻静的角落。   羌橘静坐了半个小时,阅读着简洁刚硬却内容庞大的文字,一只手蓦地从跟前伸了过来拿走了羌橘的书,羌橘一抬头,高览撑着桌子笑着,战争概论在他手里变回了薄薄的卡片。   “我在、恶补。”羌橘低声道。   “这东西你的手环就能接收到,来图书馆不如去找点平时看不到的东西。”周围虽然没有人高览也学着羌橘的样子把声音压到最低。   “所以是恶补……不、不是猎奇。”   高览看羌橘交握着手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又在对方那种严肃的视线里收了声音,“你知道吗,图书馆的报刊区域,总是能找到网络上搜不到的资源,图书馆H区的储存量最大的那本历史书,可能都不如报刊区的一半。”   “知道了。”羌橘点点头,俨然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高览抽出了口袋里的卡片一点儿摊开在羌橘面前,触动了两个人的手环同时弹出光屏:请选择耳机或外放模式。   羌橘抬眼看了对方一眼,和对方一起点了耳机模式,桌上的报刊被高览指尖一点,立体影像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漂亮的金发,冰蓝的眼睛,穿着灰色背心白衬衫的校服笔挺地站在两个人跟前。   “还有六年才能确定我是否觉醒,现在谈论这个问题为时过早。”声音清冽又带着一点儿沙哑。   羌橘微微惊愕,瞪大眼睛,这分明是少年时期的丹尼尔,稚气和略微婴儿肥的脸,微微垂着漂亮的眼睛,故作老气横秋沉思的姿态说着这句话,高览的头往桌子上一磕抖动起来,羌橘以为对方发生了什么,低头查看却发现对方笑得不能自已,便继续看那个缩小版的丹尼尔,小丹尼尔的压迫感没有现在那么强,太过稚气的脸倒显得对方微妙的可爱。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个人更加倾向于成为向导,如果不能的话,”丹尼尔低垂着眼睛,又万分严肃看着前方,“如果不能,我会接受开刀植入微电子神经辅助元以及靶向神经可塑性的训练,当然,我知道风险。”   丹尼尔微微点了点下巴,示意话题结束,转身走向教学楼。   “现在相信报刊区都是好东西了吧,哈哈哈哈哈哈,丹尼尓·谢利上高中之后就在网络上删了这段采访,哈哈哈哈哈哈哈。”   “为什么删了?”   “大概他也知道那时候他装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吧。”   羌橘微微有些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很快收敛,“可我、觉得他、是很认真在说。”绝不是在装作大人的姿态开玩笑。   羌橘合上报刊推到高览面前,抽走了自己的战争概论,继续低头阅读,高览看对方的样子知道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了,看着对方低着头消瘦面颊上的专注和认真劲头,嗖一下就消失在羌橘跟前,过了一会儿再次回来,雷厉风行合上羌橘的书,把卡片往羌橘面前一推。   “又是什么?”   “你看了不就知道。”   羌橘打开书,书的第一篇开头的阐述风格和自己最近看的书籍大相径庭,阅读起来也并不需要深究太多,大概翻阅了一刻钟左右,羌橘雪白的面颊突然飘红,重重合上了卡片,向来表情鲜少的脸上出现了羞赧的怒意   “你!”羌橘压低声音一时半会不知道后半句说什么。   “看啊,怎么不继续看了。”高览坐在桌子的一脚冲那本书扬了扬下巴。   “你自己看!”   谁知高览突然一脸严肃,正色道,“羌橘同学,你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吗?”   对方脸色转变那么快倒是唬住了羌橘,羌橘正襟危坐呐呐道:“我、不明白……。”   高览压低声音,“羌橘同学,我希望你知道在接受硬性理论知识的时候,人文知识也是并重的,这两本书之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这是歧视行为。”   “……我很抱歉。”   “我希望你在恶补这些硬性知识的时候也能阅读这些人文情怀的书籍,人本身就是理性与浪漫的结合体,理性与浪漫都是人类的瑰宝。”   羌橘赧颜,收回了那本书,点了点头。   高览静静看着对方的样子,温和礼貌的姿态,“那祝你今晚阅读愉快,我先走了。”   “谢谢,再见。”羌橘拿着那本让他脸红的书坐得端正对高览说道。   高览挥了挥手,走出图书馆,路过绿茵地的河畔边时抚着粗糙的树皮笑得蹲了下去。   “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知觉的羌橘甚至看了一下这本书的页数,在手环里更新了新的阅读计划表,偏头思考了一下,又在手环里记录了高览说的话,临走时路过人文区脚步一顿,拿了三张卡片。   于是乎十二点四十左右羌橘推门而入,看到躺在空床上的一个人突然支棱了起来。   羌橘退后看了看门牌,和高览无言对视,高览笑出洁白的牙齿,看起来阳光又得意,“以后多多指教了,羌橘同学。” 第16章   “下节课的武器知识不在理论教室楼上,我们去信息教室,”高览看了一眼电子手环的估算的行走时间,看着满头大汗脸色有些泛白的羌橘,“你还好吗?”   羌橘的喉咙有一种充血的味道点了点头。   “慢慢来,先搞好身体素质,你太瘦了。”   “是实践课、开、开了吗?”   “还早呢,小半学期之后开实践课。”   高览自然而然伸手顺了一把羌橘的头发,羌橘突然意识到,这个人自来熟的程度真是让人猝不及防,就好像两个人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   等到两个人走到信息教室坐下没多久之后,正前方的电子屏显示出操作流程,羌橘和高览戴上耳机,各自的正前方显示凹面的小型光屏,干脆利落的脚步声踏了进来,黑色军装栗色卷发的女老师快速把头发一挽。   “同学们好,我是你们武器认识这一门课的教师,萧殷,后半学期也会带领大家学习信息化武器设计的基础课程。”   “如果我们是向导信息化武器设计的课程会更难,哨兵只学入门就好。”高览低声道。   “为什么?”   “根据能力划分的,向导的设计天赋比哨兵更强,目前顶尖研究所内四分之三都是向导,剩下的就是哨兵和进行神经改造的普通人,当然你要是喜欢这个领域可以申请选修。”   高览支着下巴对萧殷老师笑了一下,接着说:“但萧殷不一样,她是哨兵,我哥的军事指挥课就是她教出来的,她也是丹尼尔的军事指挥课老师。”   羌橘听到“丹尼尔”眨了一下眼睛,光屏显示出昨天理论课介绍的三十种枪械,羌橘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丹尼尔在假期碰过的那把枪,伸手触屏了一下面前的光屏奇异的是他的手实实在在触碰到了枪械,他诧异地挪开了指尖又小心地握了上去。   “你们对面前枪械的触碰感只是模拟体验,你们面前的三十只支枪械是近四个月以来更新的枪械类武器代表,本节课的目的是让你们更深刻认识武器,至于模拟实验,将在后半学期进行。”萧殷说话就像冷淡的电子合成音,简洁干净,面无表情从他们一群人的面前走过。   “现在拿起你们面前的虚拟武器,我需要你们……”   羌橘手中的枪械像老旧电视机一样出现雪花,在手心呲地一闪,羌橘抬头看到了一个女生把手伸向电子屏去触碰枪械,正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变成了这样刚想偏头去看高览那边,就被女生的光屏抓住了视线,三十支枪械在女生指尖触碰上的那一刻融合成一只黑色的手拖拽住了女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生漂亮的脸在可怕的须臾之间遍布冷汗,喉咙爆发出尖叫之后捂住自己的耳朵从凳子上摔倒在地,紧跟着一个接一个,短暂的三秒内她周围的五六个人相继尖叫,黑色的、棕色的、蓝色的眼珠在眼白之中放大,惶惶盯着虚空中的一点。   “离开他们身边!”萧殷沉着脸吼道。   剩下的人迅速撤退到羌橘所在的方位,萧殷半跪在地上已经迅速捆绑住了在地上了七个人。   “她在做什么?”   “她在封闭他们的五感。”高览急道。   安德鲁的声音从羌橘斜后方传来,“他们被精神污染了。”   萧殷冷淡的脸上微微出现了一次惊讶,学生身上的捆绑带蓦地撕裂,七个学生的精神体发疯一样在虚空中跃了出来,萧殷面前两道蓝光一闪,就像是从什么东西的眼睛里迸发出来,虚空中势不可挡跃出萧殷的精神体,伏低身体挡在她的面前,雪地头狼一样的架势。   所有的光屏在短暂的安静之后在高空中汇合成巨大的一片。   “打开保护罩闭眼蹲下!”   年轻的哨兵的动作却是与自己的意识慢了半拍,听到萧殷的声音大家明明意识到打开手环的保护罩,却是怔愣地去看那面巨大的光屏,短短一瞬间,信息以高速汇入他们的大脑,羌橘茫然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和一群人在一起,大脑内猩红一片,有什么生命的躯体断裂开来了,炮火植入了自己的大脑,轰轰而来!   第一次海洋战争的机器人报废的画面和伊什塔尔区被轰炸的镜头,高速而清晰穿过他的意识,在一片血腥的红色之中!   他被浸泡在冷汗的黏腻里钉在原地看着眼前极端死亡的画面。   “你的精神体呢!”羌橘感觉到有人抱住他的头冲他吼道。   什么精神体?   羌橘感觉到大脑躁动敏锐的神经镇定下来,视线变得明朗,黑色军靴深蓝校服闯进他的眼睛,他急不可耐往上抬头——   丹尼尔和几个深蓝校服的人以及三个黑色军装的老师在萧殷的身旁。   “丹尼尔。”萧殷的狼配合萧殷制服着躁动的精神体。   丹尼尔心领神会,白色拖着长长绸带一样尾巴的鸟轻巧飞过羌橘一群人的跟前,羌橘满脸冷汗躺在地上,被高览半抱着头,巨大的鸟抖开白到半透的翅膀,偏头和羌橘对视,清清冷冷的气息,眼睛周围漂亮的蓝色羽毛就像丹尼尔看过来时冰蓝的眼睛。   “漂亮吧,是以绶带鸟为原型的精神体。”   高览安抚地轻轻拍了拍羌橘的头收回自己的精神体,羌橘呆呆地看着那两根长长的尾羽,看着那只漂亮的白鸟盘旋过后缩小,轻巧落在丹尼尔的肩膀上,两根白色羽毛落在他的后背。   绶带,真形象。   鸟和主人一样有移不开眼睛的矜贵冷淡。   萧殷和三名老师围着那七个精神污染的同学,萧殷抬头对那几个深蓝校服的同学说道,“你们做得很好。”说完之后冷淡的脸上露出一点儿笑容看了羌橘他们一眼。   羌橘意识到萧殷在安抚他们。   “我们太乱了,”高览有些羞愧的说道,说完之后轻轻拍了拍羌橘的脑袋,“不过你的精神体呢,为什么不放出来,当时太乱了,你很可能被别人无意识弹出的精神体攻击到。”   羌橘脸色疑惑更重了,刚想开口问高览,他的什么精神体,就看见丹尼尔冷淡侧了侧脸,冰蓝的眼神短暂的一接触就把羌橘浇了个透心凉,羌橘想说的话全部都吞了回去。   “哎,还好哥们护着你,傻小子,不过你看见我的精神体了吗,帅吧,是一只隼为原型,啧,就是脾气不太好……”   高览低低的絮语被隔离在了羌橘的听觉外越来越模糊,羌橘只是皱眉低头想到,丹尼尔刚刚那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开口似的。   错觉吗?羌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看着周围陆陆续续收回的精神体羌橘疑惑却无从发问,就好像每个人都有精神体一样。   我的精神体呢? 第17章   羌橘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微凉的室内稍稍抚平了他刚刚做完体能训练的燥热,五感在空间内敏锐地接收着目光,他知道自己是关沧明领养的伊什塔尔区幸存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刚开学头两天时自己时常收到周围的目光,但最近稍显平息,可今天又变得不平常起来。   羌橘侧脸看了一眼故作平常的高览,忽然觉得高览应该什么都知道,不对,准确来说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关注着罢了。   “他们在看着我。”羌橘啪得一下关上柜子。   说话声音不大,但对于哨兵的听觉来说足够了。   “你是关沧明的孩子。”高览忽然道。   周围收回去了大部分目光,高览伸手随意勾搭着羌橘的肩,嬉笑开来,“走了走了,下一节谁的课来着?昨天萧殷老师的课今天估计要补一节重上。”   出了储物间迎面对上了安德鲁,高览状似随意的手揽得跟紧了一点儿,安德鲁把手揣在兜里微微弯了点腰和羌橘对视,笑了一下,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转身走了。   他分明就是在表达“等着瞧”的姿态。羌橘心底一阵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很扎安德鲁的眼。   “所以今天怎么了?”羌橘开口道。   高览嬉笑着打岔羌橘也不想再问第二遍,等到上课两个人坐下的时候,羌橘摊开课本突然说道:“你不说他也会说的。”   抬头正巧安德鲁拉开了凳子回头看来,羌橘迎着对方目光却是对高览接着说,“他等不及了。”说完羌橘消瘦的脸上落了点冷笑,收回目光准备上课。   “半、残、废。”   三个字出来高览比羌橘先一步顿住了脚步。   “他忍了、一天、的课了。”羌橘嗤笑了一声转过身来。   高览嬉笑着对羌橘勾肩搭背,羌橘任由对方的胳膊落在自己清瘦的肩膀上,羌橘想起了早上高览的那句“你是关沧明的孩子”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这个养子的身份他可以躲得了一些明面上的歧视与正面的冲击,却躲不掉别人投来各种暗箭的目光以及软暴力。   安德鲁的红发在风里被吹得散漫张扬,对方微微仰着下巴看着自己。   我和他身高几乎差了一个头的高度,他却总是喜欢仰着下巴低着眼皮看自己,真是多此一举。羌橘想到。   最可笑的是羌橘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班级里受到的冷落以及跑操时莫名其妙被撞一下的这种行为,叫做孤立,还有别人若有若无讥讽的目光。   “居然能从言语侮辱里面获得自豪感。”羌橘面无表情道。   “哈伦,他骂你的时候真的不会结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德鲁毫不在意,眼神却是极轻的从头到家看着羌橘,那种轻轻地打量很微妙,打量着他微微凹陷的双颊,撑不住小号军装的肩膀,以及细细的手腕,要从包裹他的军装外表洞穿他贫瘠的身躯,不仅如此,对方乐于用这种不怀好意的打量,在众目睽睽之中鞭尸他的自尊心。   羌橘轻轻放下高览搭在自己肩膀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羌橘!”   羌橘步伐毫不畏惧走到安德鲁的跟前。   不被打又怎么样,只被冷暴力和孤立又这么样,难道暴力真正的疼痛仅仅只来自于皮肉疼痛的本身吗?就算可以独来独往难道这就意味着感受不到周围的恶意和羞辱吗?   “你有什么话最好一次性说清楚。”羌橘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说道。   “脾气真……”安德鲁刚开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调子又被羌橘果断打断。   “你不结巴说话还需要转弯吗?”   安德鲁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沉默着看了羌橘一眼,“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的精神体罢了。”   羌橘闻言印证了自己昨天的猜想,原来每个向导和哨兵都是有精神体的,难怪丹尼尔的舅舅叫自己半残废,难怪安德鲁也叫自己半残废,难怪从今早开始自己就收到那么多不怀好意的目光,羌橘面无表情扫了一眼周围不近不远的人,状似交谈实则看戏。   所有人的乐趣要加之在别人和自己不一样的身上,要从这份不一样上找到优越和乐趣,哨兵的记忆力确实不错,羌橘这么一扫班上大半的人都在这条林荫道的附近,羌橘点了点头,看着这群欲盖弥彰的人,假惺惺的姿态,“看戏也不离近一点。”   羌橘仰头直视,泄露出一点苛刻的微笑,“下贱的乐趣。”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安德鲁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只是想看一看你的精神体罢了,怎么那么不坦然啊,你想看我的吗,随时可以给你看。”   “不坦然的究竟是谁。”羌橘高高仰着雪白的脖颈儿。   “你有的是特权,不公开的学生信息档案你想看就看,想必我精神体那一栏的空白你早就看到了,怎么,昨天的事情印证了你隐秘肮脏的刺探心是吧,满足了吗,这份龌龊的试探你是不是等待很久了,高兴吗,印证了你们都有的我没有,在这份不同上找出一份优越感能让你觉得那么满足吗?”   “羌橘同学,您太尖锐了。”   “是吗?”羌橘笑道,“战后灾区的幸存者,被领养的下等人,觉醒成哨兵被关沧明领养却也没那么幸运,可惜了是个残疾,真想看一看他知道自己被所有人知道是个残疾是什么表情,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在进行一项高雅的兴趣,为什么装作驻足交谈的姿态离我那么远,真觉得自己在进行一项高尚行为为什么不坦坦荡荡走到我跟前直面来看我的表情,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来问我。”   “你们觉得自己在看一出好戏,怎么就不知道我也在看你们的好戏,畏畏缩缩只会偷鸡摸狗搞一点小动作,为自己的孤立和言语暴力自鸣得意,怎么,软暴力用不在异形和恐怖组织的份上,对内却龌龊得高兴?”   “你说谁呢?”人群里一个男生拔高声音。   “你也觉得我在说您呢,”羌橘不回头直直看着安德鲁,“这份孤立和言语侮辱的战果,您还满意吗,沾沾自喜觉得孤立了别人怎么不好好想一想谁想沾染你们这副嘴脸。”   羌橘一摊手笑了,目光冷冷扎进安德鲁的眼里,黑发下雪白的耳垂上流转着红宝石的光,“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又要约我去洗一次衣服吗?”   安德鲁抿紧嘴唇,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羌橘的耳垂,瞪了羌橘一眼,“我和半残废没有话可说。”   羌橘一撩眼皮,“您最好是。”   安德鲁伸手拿过旁边人抱的外套转身就走,周围的人一愣装作要去吃晚餐的样子三三两两走了。   “你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高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羌橘的肩膀。   “我和他们本就没有可以缓和的地步,从头到尾就被看不起为什么要退一步让他们更看不起。”羌橘道。   高览想到什么噗嗤一笑,“你骂人真就不结巴了,以后多训练你骂骂人,说话就利索了。”   羌橘闻言脸一红,后知后觉刚刚那么多话自己没有卡顿,“我一点儿、一点也不想、骂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清冷的声音从两人后背传来。   刘榕单手抱着棕色的纸质笔记本看着羌橘的眼睛,“这只是少爷小姐们低级的消遣,你不是半残废。”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谢谢你。”   “你把所有人骂进去了。”高览皱着眉不满道。   刘榕轻轻瞟了高览一眼没有说话。   “下区在哪?”羌橘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刘榕也没有回答。   羌橘空荡荡的脑子里对于区域没有任何概念,只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第三区却不知道下区是什么意思,“在哪里?”   刘榕清冷的脸目光显得有点柔软,让羌橘有一种对方在看茫然无知的孩童的错觉,“你不会想去了。”说完挥了挥手走了。   羌橘看着对方走远偏头问道,“为什么、他那样说。”   “不知道。”高览耸肩勾着羌橘的肩膀准备去食堂。   “你不是第三区的吗?”   “我是啊,可我没有去过下区,我一直生活在上区,走吧走吧,今天下课实在是太晚了,不是吧你待会还要去体能训练,行吧……宿舍也挺无聊的。”   等到两个人吃完饭泡完图书馆,结束了体能训练之后,羌橘和懒懒散散的高览走进储物室,弹开的储物柜里静悄悄躺着一个橘子。   “啊?什么时候放的。”高览伸手要拿却被羌橘一把摁住了。   “怎么了?”   “……没事,吃吧。”   今天所有的莫名其妙在这一刻酸胀起来,原来他并不是毫不在意,羌橘面无表情看着高览剥开橘子吃了起来,对方递过一半橘子他摇了摇头,示意高览自己吃。   他想起丹尼尔白皙冷淡的指尖,和那个递过来的甜甜的果肉,以及对方微微放得温柔的声音   你叫羌橘。   直面安德鲁和其他人的时候隐藏着的委屈这个时候却在心底膨胀起来,连牙根都是酸涩,他突然意识到丹尼尔可能对自己的近况了如指掌。   可他没义务这样对我,他已经不是我名义上的家人,钱可以做到以后清偿,可是每一份没有义务的好都会让他诚惶诚恐,甚至有一点微妙的愤怒。   “羌橘,周末你是要跟关沧明回家还是在宿舍。”   高览看到羌橘黑亮的眼睛茫然无辜地仰头看着他,怔愣嗫嚅道,“要,要回家吗?”   高览不明所以,“周末……是要回家啊……”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高览恍惚间感觉对方是不是哭了,却看不到任何泪痕,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羌橘仰着脸,确认地问道,“关沧明老师是我现在的监护人、但、但我……是住学校好一点吧?”羌橘试探着揣摩着高览的表情,高览惊讶地发现,那么小心翼翼简直不像羌橘自己。   他一直以为对方一个看起来瘦小,骨子里很多力量,我行我素的人,不在意孤立,不害怕被打,看着对方睁大眼睛仰着头捕捉他的表情,这种微妙和反差让高览小心起自己的呼吸和表情。   “没事羌橘,我们家很大你跟我去我们家。”   羌橘闻言鲜少表情的脸笑了笑,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纪的天真却又很认真,“我只能接受、被邀请、去玩、你明白吗?谢谢你。”羌橘眨了一下眼睛又恢复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作息太混乱了,突然发现今天七月六日了,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在准备高考,加油昂,注意饮食和作息   这几天出门发现我所在的城市好像大家都不怎么戴口罩了,大家出门还是戴好口罩注意安全昂,拿快递也是 第18章   羌橘打开了衣柜,里面折叠整齐放着自己的鲜红的斗篷。   “羌橘?”高览斜靠在门口问道。   羌橘关上了自己的柜子点点头和高览走了出去,高览侧脸看了一眼羌橘面沉如水的样子,想安慰一句又怕笨嘴笨舌伤了对方。   他一定是在想回家这件事,高览心里微微叹气,挠了挠头,如果这个时候再做邀请就显得不合时宜,羌橘是自尊心很高的人,高览突然意识到,就算要邀请羌橘去自己家里,也不能是这一次了。   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下课铃打响的最后一刻,高览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一天都没有任何反应的手环,心里面急得抓耳挠腮,这关沧明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啊,还是羌橘早就收到了?   “周末愉快。”羌橘关上自己的电子书突然说道。   “……我们家的车在宿舍附近的停车场,走吧顺道回宿舍。”高览说道。   羌橘点点头和高览并肩走了出去,虽然两个人平时都是高览在说话,但此时此刻高览便觉得尴尬起来,我昨天就不该说的,高览隐隐有些后悔,羌橘走着走着收回脚步,高览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一看。   “这不是,丹尼尔的车吗?”高览纳闷道,怎么不停在向导那边的校区。   穿着笔挺的仆从下了车对羌橘他们所在的方向微微弯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丹尼尔双手交握在膝盖上对高览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蓝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冷冷淡淡看着羌橘,“过来。”   羌橘有些迟疑。   “过来,羌橘。”   羌橘再被叫了一遍,后脊一震,“那我先走了,周一见。”   高览心里纳闷着羌橘的监护权不是在关沧明那边吗,“好的周一见。”   羌橘有一种顶着丹尼尔视线的感觉钻进后座,丹尼尔的面无表情常常给人一种压力,一点儿都不平易近人,羌橘捉摸不透这是什么情况,微微转头一怔对上丹尼尔的目光。   丹尼尔收回目光对司机说了一句,“走吧。”   车便高速平稳离开了学校。   是去关沧明那里还是去……   羌橘意识到无论是去哪里他都会惴惴不安,如果是去关沧明那里,自己如何和关沧明相处,自己应该表现得怎么样,自己应该说什么,如果是去丹尼尔那里,羌橘攥住了手心的汗,窗外高速的景象在哨兵的视线中慢了下来,或许是离开的那一天太记忆深刻,羌橘忽然发现这是在丹尼尔家的方向。   可是自己的监护权不是转移了吗?关沧明不希望自己去他的那边吗?可是,高览说可以留校的,把他放在学校就好了,丹尼尔不需要这样做。   羌橘想起昨晚的那个橘子,橘子分明提示着他,丹尼尔在关注着自己。   “关老师说你的基础课程也遗忘了。”丹尼尔忽然道。   “……是的。”   “平时多练习说话。”   “……好。”   “关老师收到紧急外出通知,他不在家。”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个周住在我这里。”   “好,谢谢您。”   丹尼尔指尖顿了一下,打开了电子报纸看了起来,羌橘看着窗外想到,其实他可以把我放在学校的,没有了监护人义务他可以不用关注我的,就算有监护人义务也没有必要去关注自己,没有必要把耳钉给自己,没有必要给自己送药,没有必要把那个橘子放在储物柜,他已经得到的足够多,丹尼尔没有必要履行额外的这些事,毕竟归根到底,他并不是任何人的家人,离开伊什塔尔得到教育和这些生活条件,已经足够了,他承担不了任何的好。   走出车门,羌橘跟在丹尼尔身后向那片绿茵地后方的建筑物走去,他看着平整漂亮的草地,丹尼尔挺拔修长的背影,那天演讲完之后,丹尼尔也是这样走在他身前,带着他走向那个宽敞的房子,有柔软的床的房子。   一切与那天都契合起来,就连西下的太阳也是。   风微微吹着丹尼尔的金发,吹到了羌橘的眼睛,羌橘仰头看着对方的背影和灿金的发丝,意识到,得了吧,他听到自己在心底咬牙切齿狠狠说道。   得了吧!   你根本不是那样想的,你一点儿都不懂事!   承认吧,你希望可以回到丹尼尔的家,你根本不想去关沧明那里,你希望丹尼尔能够关注你。   你希望这里是你的家,你希望他是你的监护人、是你的家人,承认吧,你就是在孩子气,你在别扭,你在故意装得自己懂事!   你就是很在意!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羌橘睁大了眼睛。   白色的大门越来越近,丹尼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身后轻轻拉住了。   “怎么了?”丹尼尔一回头微微有些惊愕,羌橘小心拉着他的袖子,扬起脸,面无表情地哭了。   “谢谢你,先生……”羌橘轻轻抓着他的袖子。   “学校很好,我生活的很好,在宿舍住得也很好,谢谢先生。”   这是对他的二次伤害。   丹尼尔想起了关沧明的话,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关沧明说的二次伤害是什么。   “宿舍的东西都很齐全,住起来很好,我很习惯,谢谢先生……”   他对他进行了二次抛弃,丹尼尔忽然明白,也许比起在班上更好的庇护,羌橘更害怕监护人的更换,这也许对他而言并不仅仅只是档案上监护人的更换那么简单,也许自己的关注让他煎熬,所以在车上他显得那么沉闷心事重重,他或许更想留在他的身边,只是他不敢开口要求,战争让他的过去抛弃了他,而自己又抛弃了他,他还在抓着自己的袖子断断续续感谢着,眼泪却没有停过,抓着自己袖子的力道都不敢重一分。   他哭得很懂事。   丹尼尔摘下手套洁白的手指剐蹭了一下羌橘的脸,“关沧明老师作为你的监护人会更好一点儿。”   “但这里还是你的家。”   丹尼尔抹掉羌橘掉下的眼泪接着说道,“以后每个周末我都会接你回家,羌橘。”   到了晚上该休息的时间,羌橘靠在床上开着床头的灯发愣没有入睡。   他一时分不清丹尼尔说的话究竟是他自己的幻想还是真实,他想让对方再说一遍却不敢开口,靠在床头把丹尼尔的话翻来覆去揣摩了好几遍。   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羌橘打开门的开关,丹尼尔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片电子书,“睡不着吗?”   “……没有。”   “为什么不休息?”   羌橘抿了一下嘴唇,看着丹尼尔没有说话,丹尼尔拉过一张椅子坐在羌橘的对面,把电子卡片递了过去,羌橘在对方的目光下打开,“童话书?”   “看过吗?”   “我不记得了。”羌橘回答道。   丹尼尔交叠着修长的腿,支着下巴,昏黄的台灯显得他的面颊更加无暇,“念一篇就睡吧。”   羌橘心里疑惑为什么要念,“哪一篇?”   “都可以。”   羌橘随便翻开,“《小意达的花儿》?”   “可以。”   羌橘看了对方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书上,“我的可怜、可怜的花、儿都……死了……”   羌橘皱了皱眉,丹尼尔毫不在意,“继续。”   “昨晚、他们还、是那么美丽,现在,他们的叶子……都垂下来了,枯萎了。”   “不着急,继续。”   羌橘念着这篇童话,一开始还因为丹尼尔坐在自己跟前有些紧张,后来慢慢放松了下来,“这些美丽的花儿……在、什么地方跳舞呢?”   ……   “……但请你告诉小意达,叫她把我们埋葬在花园里,那个金丝雀也是躺在那儿的,到了明年夏天,我们就、又可以、活转过来,长得更美丽了……”羌橘念到这停顿了。   “怎么了?”丹尼尔放轻了声音。   “没。”   ……   “他们会帮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   ……   羌橘念完了故事合上了书,把电子卡片递给了丹尼尔,“这是你平时带在身边的那本吗?”说完之后羌橘又想到,丹尼尔应该不是会把童话书带在身边的人。   “不是。”   羌橘没有说话,丹尼尔继续道,“那是一本历史书。”   “历史书?”   “是的。”丹尼尔从口袋拿出那张卡片,修长的手指轻轻一点儿,蓝色的海水翻着浪花包裹了两个人的周围,两个人的下方是虚幻的沙滩。   它是什么触感?羌橘看着洁白的浪花想道。   丹尼尔合上了书装回了自己的口袋,帮羌橘关了灯,“晚安,羌橘。”   声音冷情却让羌橘有些受宠若惊的温暖,“晚安,尼尔。”   丹尼尔回到自己卧室,看到书桌上另外三张卡片,分别是一些经典名著以及作战理论,丹尼尔把这些卡片按照类别放回自己的书架,又把那本童话放回孤零零的一格,想到自己挑选书籍的时候,想选一些朗读难度低的书,又觉得童话是不是太孩子气了。   “小孩子。”丹尼尔低声道。 第19章   “我一定要去吗?”   吃完饭后羌橘坐在丹尼尔的对面问道。   一个男人端着一个盒子站在两个人的旁边,微微打开了一点,羌橘一瞥,是一套衣服。   “卢阐办的慈善会。”丹尼尔言简意赅。   羌橘了然于怀。   羌橘伸手去拿盒子发现那个黑衣服的仆从一动不动,丹尼尔淡道:“让他自己换。”   羌橘接过盒子蹬蹬蹬上了楼梯,穿好衬衣系好领结,换上那件黑色的双排扣西装,穿上皮鞋走了下来,丹尼尔合上膝盖上的书招了招手,羌橘走了过去,对方冰冷的手隔着衬衫触碰到了他的脖子。   “我会掐死你吗?”丹尼尔漂亮的手指灵巧地解开领结,伸手从花瓶里抽下扎着花束的咖啡色丝带,系在了羌橘的领下。   羌橘看了看丹尼尔的领带又看了看自己的,觉得无形中自己被当做了小孩子,想起对方那句“你确实是小孩子”,觉得不太痛快又默不作声。   丹尼尔抬眼看了羌橘一眼又收回视线,“走吧。”   话毕羌橘跟随丹尼尔上了车。   这是羌橘第一次去卢家的主宅,原以为丹尼尔住的地方已经足够大,到了主宅五楼的大厅,羌橘才发现这里大到让他小成了一粒,衣香鬓影,珠光宝气,卢阐笑着一圈圈滑入舞池,一圈圈滑在众人身边交谈,宾主尽欢。   卢阐把这个偌大的舞池转成了他手中一握的酒杯,羌橘不由纳闷,对方甚至能找到小小的他,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定格成记者相机中慈爱的一幕。   到这一刻羌橘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丹尼尔面无表情,站了起来,“想吃什么自己吃。”   端起侍者递过来的酒杯,对其中一个人说,“看好他。”然后走入大厅的中央。   和卢阐一圈一圈旋转的交际不同,卢阐以不同的人为圆心,而丹尼尔长腿迈出去那一刻,羌橘知道这个地方有了圆心,挺拔的身姿,难以言喻的贵气,四周涌动暗流向他凝结。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落在羌橘的肩膀上,羌橘没有惊讶,倒是旁边的侍者吓了一跳。   “江萍啊,真是的,”侍者耸了一下肩膀,“走路怎么不带声音啊。”   羌橘偏着头仰视身后的人,正是他觉醒那天看到的那个青年,对方黑发下的眼睛弯弯地笑着,指了指羌橘,指了指他自己。   “那就交给你看着了,谢利先生说要看好他,知道吗?”   江萍好脾气地笑着点点头,侍者嘿嘿一笑,拍了拍江萍的肩膀,在托盘上放了几杯酒,点着步子又压下雀跃不露声色靠近自己观察许久的目标去了。   “你好,我叫羌橘。”   羌橘看着对方黑发下白皙的皮肤,他很喜欢对方身上平和的气场,温柔不张扬,能让他在乐队不断的音乐中剥离开来。   对方伸手拿起羌橘的手,在他的手心绕了两笔,停顿了,抬头对羌橘眼睛弯弯地笑,写下“江萍”两个字。   羌橘这才意识到对方不会说话,真奇怪,他并不是乐意主动认识其他人的人,但眼前这个人太平和了,有一种很温暖的皂香向他飘来,他生出一点想要亲近对方的念头。   江萍没有放开羌橘的手,而是在看什么新奇东西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他的手,用手摩挲了一下,抬头指了指窗外,羌橘就这么毫不设防甚至也握住了对方的手,任由对方把他带出了主宅。   真是不可思议,后来回忆起来羌橘都有些诧异。   走过了喷泉,种满玫瑰的花园,走过了零零散散的建筑,走过卢家巨大的湖,走向了没有任何鲜花和精巧建筑的山。   “你带我来这干嘛啊?”羌橘站在山坡上,心随晚风和青年温柔的笑容柔软着。   他的笑容有一种让人平和下来的魔力。   青年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着,羌橘极其耐心的等待。   你是向导还是哨兵。   “哨兵。”   青年的手指一顿,抿住了自己浅色的唇。   “不好吗?”   青年抬头深深地看着他,羌橘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自己被深深地看着,青年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学校还好吗?   “挺好的。”   青年低着头踌躇地在他手心点着,最后慢慢写道:丹尼尓·谢利对你好吗?   “很好。”   青年笑了,羌橘看着连绵的山忽然感慨,“这里没有什么花,好、好奇怪、倒是比庭院要舒服。”   话落羌橘的手环震动了,羌橘一打开,丹尼尔和卢阐坐在沙发上的立体影像浮现两个人跟前,羌橘听到卢阐嗤笑了一声,有种轻蔑的讽刺,江萍不笑了,对着影像欠了欠身。   丹尼尔关闭了通讯,羌橘意识到自己跑远了,该回去了。   “我该回去了。”羌橘对江萍道。   江萍笑着点点头牵住了羌橘的手,走在羌橘的跟前,羌橘明明不是孩子也不需要被一步步牵着,但对方温柔固执地一步步拉着他下了山,原路返回,羌橘嗅着越来越近的花香,看着远处华美建筑里的亮光,心里微微遗憾,在路过喷泉那一刻,江萍停住了步伐。   “怎么了?”   下一秒羌橘睁大了眼睛,却没有任何反抗和不适应,对方冰冰凉凉的手混着夜风轻轻捧着他的脸,亲吻了他的额头,一切就好像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江萍。”   羌橘把领子下的咖啡色丝带取下来,给花瓶中的花重新绑上,白色山茶开得宁静,触上指尖羌橘才发现是假的。   可惜了,那么好看却不是真的。   “江萍怎么了。”丹尼尔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问道。   “他是什么人?”   丹尼尔往楼下瞥了一眼,“卢阐收养的孤儿之一。”   “之一?”   “嗯,收养了二十多个。”   羌橘皱眉,难以想象,他以为以卢阐性格多半都会丢在福利院,收养回自己住宅真是让他有点吃惊。   “慈善会只来、来了江萍吗?”羌橘记得舞厅里没有见到穿得像江萍一样既不像客人又不像侍者的人了。   “先天缺陷,死了二十多个,只剩下江萍。”   都死了?   羌橘还想问什么,看着丹尼尔不紧不慢没有停留的脚步,知道对方又该去训练就不多嘴了。   那江萍呢?也有什么先天的致命缺陷吗?   对方的浅浅的笑弯弯的眼和清瘦的侧影混成了晚风。   “好奇怪,我好像和他认识了很久很久一样。”   羌橘手心捧着那朵假的山茶花来回打量,想起了对方冰凉温柔的手。 第20章   早晨的体能训练结束后,高览站在柜子前看了一眼手环,把毛巾塞回了柜子。   “模拟仓操作理论,恐怕关沧明赶不回来上课了。”   羌橘正在擦头发,听到高览突然开口,“啊?”   高览关了手环,猛灌了几口水,“我哥和关沧明一起被调派的,我妹妹说我哥没回来,那八成关沧明也赶不回来上课。”   “什么调派?”羌橘问道。   高览压低了声音,“好吧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媒体压下去了,是转换剂的事情。”   “转换剂是什么?”羌橘更疑惑了。   高览闻言顿住脚步抓住羌橘瘦弱的肩膀,瞪着眼把他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现在哥真的相信你什么都记不得了。”   “所以转换剂是、是什么?”   高览伸手搭住羌橘的肩膀,“差不多就我们出生前的事情了,那会儿老一辈向导哨兵家族还是比较年轻的新贵,比如——”高览沉思了一下,“举个例子,丹尼尔父亲的家族是显赫的向导家族,且综合测评高于丹尼尔母亲所在的哨兵家族,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是向导,基因就会偏强,如果是哨兵,就会偏弱,可丹尼尔综合测评那么强基因却只是A真是纳闷。”   羌橘马上怀疑到了那对耳钉头上却不露声色。   “但是奇怪的是,能力偏向向导的家族,向导诞生率很低,哨兵那边也是,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参与新一轮权利洗牌,有人秘密组织研究了转换剂,这种试剂在新生儿时打入,试剂分为向导试剂和哨兵试剂,打入指定的试剂,未来新生儿在觉醒时就会偏向试剂指定的属性。”   高览看着羌橘纳闷的眼神严肃了起来,声音更低了,“但是试剂失败了。”   “失败?”   “是的,先不提试剂的反人类,试剂使不少大家族的未成年提前催化觉醒,但未成年的生理无法负荷觉醒,他们在觉醒时都猝死了,所以上面把转换剂全部销毁,不少权贵和研究人员被执行死刑。”   “当然最臭名昭著的是,当时的研究人员搜集了不少普通家庭里诞生过的向导和哨兵的信息,选取了普通家庭里符合条件的新生儿进行了人体试验,当中人体试验,人口贩卖的利益链扯出了不少人,但最近又有了。”   “死了十多个,据说是某个老家族的私生子。”   “私生子?”   高览啧了一声,“其实很多老家族不把私生子当人来看的。”   “对了,卢阐那个慈善会你去了吧。”高览突然问道。   羌橘点点头,“怎么了。”   “哥也不是瞧不起私生子,上一辈的孽没必要清算在他们头上,但是卢阐,”高览拧着眉想起对方那副长袖善舞的模样,“其实我哥受到邀请信了,但他撕了叫我们都别代他去。”   “卢阐是?”羌橘诧异地收声。   高览耸耸肩,“是啊,他确实是,看不出来吧,真就奇怪了,丹尼尔的妈怎么把遗产给了卢阐,就因为卢阐是丹尼尔监护人吗,就算把卢阐当弟弟,但也未免膈应。”   丹尼尔妈妈去世了?“那丹尼尔的爸爸呢?”   “哦,他妈妈去世之前和谢利先生离婚了,所以卢阐才成了丹尼尔的监护人。”   “……他妈妈怎么去世的?”   “听说是家族遗传的精神疾病,他们家另外一个私生子也是精神疾病自杀了。”   “自杀……”   “是啊,我爸说饮弹自尽的,卢阐看到的时候都快吓疯了,爬都爬不起来。”   “那丹尼尔呢?”   高览皱眉,“这我就不知道了,丹尼尔那会儿才五六岁还是四岁?我哥说丹尼尔在他妈妈下葬那天,发疯要跳进墓坑里,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羌橘心底一凉,想起丹尼尔高高的背影,压抑的气场,贵不可言难以接近,又想起高览给他看的丹尼尔初中时候的采访,冷漠的脸上留着一点儿婴儿肥,看起来精致又可爱,那丹尼尔更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羌橘幻想出了一个模糊的样子,漂亮的,金贵的,长长的睫毛,漂亮的蓝眼睛,往墓坑里跳的背影。   “想什么呢?”高览撞了撞他的肩膀。   “没什么。”   “果然。”   夜晚高览陪羌橘加训了体能训练之后,回宿舍洗了个澡睡了一觉,一醒来没了羌橘的踪影。   羌橘关闭手环的关键词搜索,删除了“转换剂”三个字,“你怎么来了。”   “无聊呗,这学校生活连游戏都不能打,我还沉浸在昨天打游戏的快乐中,一觉醒来你人就不在了,我就知道你来找资料了。”   高览看羌橘皱着眉一无所获的样子,伸手挠了挠羌橘的头发,“是不是傻啊你,这种东西怎么可能让你搜得出来。”   羌橘闻言有点不乐意,又觉得对方说得确实没错,高览给了羌橘一个眼神,两人就往六楼的报刊区进发了。   “还要找多久。”羌橘一张卡片一张卡片地点开快速浏览中。   “急什么,能锁定时间范围就不错了,这种事靠运气,报刊区是不支持手环扫描检索的。”   两个人按照高览记忆里的年份月份,在庞大的报刊库内寻找,差不多过去了两个小时,高览点开了一张卡片翻了翻,“喏。”   羌橘一伸手接住了,抬眼看了高览一眼,“你很熟练。”   “当然,我哥在第三区上学那会我天天往这里跑,别的地方进不去,图书馆是能用我哥的信息混进来的。”高览得意道。   报刊区几乎没有几个人的存在,本就大得需要手环路线指引的图书馆,此刻倒是更加安静了,羌橘席地而坐,高览就这坐在他的旁边,头顶的灯光感应打下两个人席地范围的光。   “比楼下的详细。”羌橘看着报刊上的影像资料和访谈开口道。   高览点开一张图片,立体影像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穿着黑白西装的记者神色凝重走进庞大的地下实验区,指向一个灰色里面放了八十多张小床的房间。   “这是代孕者居住的地方……”羌橘复述了记者的话,“什么意思?”   “有向导和哨兵家庭的人签署了合同,负责生产,生产下来的孩子用作转换剂实验。”   “可那也是他们的孩子。”羌橘觉得不可思议。   “谁知道呢,有些人是为了钱,有些人是被迫为了钱。”   羌橘偏头和高览对视,高览收起了一贯嘻嘻哈哈的表情,“这里面的人究竟谁是自愿生产的,谁是被迫的,谁知道呢。”   两人沉默了一下心情沉重起来。   两人点开了另一段影像资料,是从某个家族的摄像头内截取的,漂亮干净的庭院,开着一片白粉的小蔷薇,六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在笑什么,你追我打,几个佣人站在一旁笑着看着,突然小孩相继倒了下去,仆人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在玩闹,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几个佣人急急忙忙去抱小孩,画面切换了。   “这是在医院的画面。”高览道。   其中一个孩子躺在床上,心率不受控制上升,小小的精神体从虚空里钻了出来,医生戴着口罩,露出的眼睛显然也是万分惊愕,精神体和属性为什么提前十年觉醒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个小小的精神体变成了一片灰色,像玻璃一样碎了,小孩突然睁开了眼,眼白变成了诡异的蓝色包裹了茫然的黑,心率瞬间跌倒了最低,小孩微微张着嘴,睁大眼睛,看着头顶,死了。   “无法负荷精神体的提前觉醒,其他的五个小孩也是这样。”   羌橘看着小孩茫然着死不瞑目的神态,眼白诡异的蓝斜刺里穿进他的脑海,他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这种死态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愣愣在你的跟前,直愣愣的小孩的眼,羌橘合上了报纸,“不看了走吧。”   高览也点点头,这种影像技术太过逼真,稚嫩的孩尸躺在自己三步开外的感觉实在是阴森,两个人沉默着回到宿舍洗漱睡觉。   后半夜高览梦到了自己走到了那个小孩的跟前,看着那个年幼的尸体不得善终的死亡姿态,梦里的湿冷和恐怖更加真实了,他全身发凉醒了过来,侧着身体一动不动,呼吸都放轻了,想开灯又担心吵醒了羌橘,黑夜里静静的一分一秒都开始难捱。   “羌橘。”高览试探着喊了一句。   “羌橘……”   高览慢慢转过去,看着羌橘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羌橘你害怕吗?”   “哥开一下灯,你觉得行吗?”   “……当你同意了,明天你要是睡不够打我都成。”   高览开了手环的光,缓慢缩着肩膀下了床,路过羌橘跟前的时候,一偏头,手环的光下羌橘的头发被汗浸湿了,微微凹陷的双颊看起来虚弱,这宿舍很热吗?高览开了灯,一回头羌橘毫无反应满头大汗,高览站在灯前驻足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宿舍的温度那么稳定,被子厚度也刚刚好,羌橘这种手心常常发凉的人怎么会热得像睡在盛夏温度不恒定的房间内?   “羌橘,羌橘。”高览推了推羌橘,对方却毫无反应。   高览开了手环的健康监测系统对准羌橘一扫。   “体温,38摄氏度。”   高览立刻拖起羌橘打开他的衣柜,顺手抽出羌橘的红袍子,裹着穿着睡衣的羌橘,背起对方就往校医院跑。   等到羌橘体温稳定之后,高览迷迷糊糊躺在沙发上,看见深蓝的校服出现在他的跟前,抬头一看丹尼尔背对着他在跟医生交谈什么。   他什么时候来的。高览看到医生点了点头。   丹尼尔忽然伸手一抱,羌橘似乎变得很小一样裹扎在红斗篷里,缩在丹尼尔的怀中。   “你带他去哪?”高览清醒了不少问道。   丹尼尔抱着羌橘从高览的身边路过看了过来,微微颔首,“谢谢,辛苦了。”   说完之后抱着羌橘,走出校医院,门口的车似乎等待很久很久了,佣人微微弯腰打开了车门。 第21章   “先生。”   “先生。”   丹尼尔点了点头,抱着羌橘走进家门。   “先生怎么今天就回来了。”阿姨站在主客厅的门口问道。   “他体质不好,生病还是回家比较好。”   “需要叫医生吗?”   “让医生明早过来就行。”   “好的先生,”阿姨盯了一会儿丹尼尔怀里裹在袍子里的羌橘,“先生需要点什么吗?”   “不用,你们都去睡吧。”   “好的,先生晚安。”   “嗯。”   丹尼尔打开羌橘的房门,把羌橘放在床上,手环的健康监测显示体温正常,丹尼尔掀起被子,准备拿走羌橘的斗篷,把他放进被窝里,羌橘梦里有了意识一样,拧着眉把红袍子抓得紧紧的,就像护食的小兽。   “袍子脱掉。”   羌橘梦里把眉头拧得更紧,死死抓着袍子,丹尼尔伸手去拉袍子,羌橘一侧身,抓着丹尼尔的手压在了自己头的下面,也许是觉得冰冰凉凉很舒服,丹尼尔看着羌橘蹭了蹭他的手心,心安理得枕着他的手睡了下去。   “真会享受。”丹尼尔挣了挣手对方完全不放开。   他撑在红斗篷的上凝视了羌橘一会儿,最后做了妥协,脱掉鞋袜睡在了羌橘的身侧,羌橘脑袋一滚磕在了外套的纽扣上面,梦里面似乎感觉到疼痛,羌橘皱了一下眉头。   “娇气包。”   丹尼尔伸出冰凉的食指点在了羌橘的额头,然后解开了外套的纽扣,羌橘朝着冰冰凉凉的方向缩了过去,在丹尼尔的胸口自行寻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睡得不省人事。   丹尼尔伸手抱着对方一捞,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盖上了被子,“好好睡吧。”   羌橘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意识安稳地沉了下去。   第二天羌橘醒来,发现高览不在,自己睡在了自己在丹尼尔家的那个卧室里。   “我怎么回来了?”   羌橘一垂眼,身上还穿着在学校的睡衣和自己的红斗篷,他纳闷地坐在床上,把红斗篷叠好,换好衣服走出房间,敲了一会儿丹尼尔的房门没有反应,羌橘便走下楼。   一楼阿姨围着围裙,正在擦拭次厅的桌子,一斜眼看到羌橘站在她的身后,“怎么愣头愣脑不说话站在后面。”   羌橘有点惊讶,这是到丹尼尔家之后,阿姨第一次跟她说话,“阿姨好,我怎么……”   “说话怎么慢吞吞的,先生不在。”说完阿姨继续仔仔细细擦起那些简约风格的艺术品。   羌橘转头准备回卧室给高览打个电话,“你发烧退了没,要不要让医生来一趟。”   羌橘闻言回头,“谢谢……不用。”   “嗨,我就说先生小题大做了,发烧而已怎么至于带回家住,好歹也是哨兵,学校宿舍不能住?学校没医生?惯得娇里娇气。”   羌橘这才想起昨晚自己睡着睡着睁不开眼,一阵冷一阵热交替着,自己几次想睁开眼,却一直被沉在梦了,对了,自己昨晚梦到了什么?   “体质再差也好歹是个哨兵……”   羌橘蹙着眉头仔仔细细回忆自己的梦境,他每次做梦醒来之后都会无比清晰完整的回忆起梦境,而这次兴许是发烧的原因,梦里的一丝一毫他都没有任何印象。   “这样惯又有什么用,半大不大,既不是亲生,又当不了养子……”   “阿姨,我想现在回学校好吗?”   一提学校羌橘感觉,眼前这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脸上的细纹拉扯下来了,拉长了整张脸,“先生平时最看重学业不过了,往年生了病都极少请假。”   羌橘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知道他惹人生气了,却不知道怎么样道歉才好,他看着阿姨走出次厅喊了人过来,羌橘回到楼上拿下了自己的红斗篷道了谢,坐上车走了。   “早上的课上、了什么?”羌橘中午赶着上学没有吃饭,坐在食堂一边吃一边问高览。   高览跟前放了四五个大大小小的碟子,正在一样一样试吃,“我昨晚看着你,没睡,早上请假了。”   “昨晚丹尼尔是怎么知道我发烧的?”   高览咬了一口鸡肉含糊不清,“你不是以为我联系了他吧,怎么可能,我就算看着你两晚,我都不会给他打电话啊,我差不多很久没跟丹尼尔说过话了,自从他觉醒向导之后,我和他遇见概率降低了,那么久过去了,他还是跟个老冰箱一样……”   “他不老。”   “重点放在‘冰箱’上。”   “你跟他说了什么。”   说起这个高览就来劲儿,手舞足蹈绘声绘色演着昨晚的一幕,“我问他带你去哪,他就跟我哥面对他的二等兵那样,冷着脸走过我的面前,看了我一眼,你懂吗,就是那种感觉,就是那种眼神,然后不咸不淡对我来了一句,‘谢谢,辛苦了’。”高览学着丹尼尔的口气来了一遍。   羌橘:“…………”   “你明白吗,就是那种没有谢谢意味的谢谢,没有客气感觉的客气。”   “我明白,你不用再学一遍了。”   高览收回表情诧异地看了羌橘一眼,“你这句话说出来格外顺畅。”   羌橘:“…………”   “罢了罢了,他从小学开始,就是那副老冰箱的样子,穿得一副绅士做派,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穿卫衣!你敢相信吗!Polo,衬衫,西装,羊绒背心,还有校服轮回了十多年!”   羌橘闻言感觉高览关注点实在是很神奇,表情复杂,“……丹尼尔的衣服是家里准备的。”   “我的也是啊。”   “或许他们家里不喜欢、欢、买卫衣。”   羌橘喝了一口粥,撩起眼皮,“……或者你买给他?”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嗖嗖的冷风吹过两个人的桌前,两人相顾无言脑子里进行了一番幻想。   高览:“……你是在逗我吗?”   正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猜测丹尼尔怎么知道他发烧的,有人从羌橘身侧路过,笔记本一拍放在了羌橘的胳膊肘上,羌橘一抬头,“刘榕。”   刘榕点点头,“明天早上还给我就行。”   羌橘看着对方走远,一翻开笔记。   “是什么?”   “课堂笔记。”   “诶,这小子在班上冷冷淡淡倒是对你挺好。”   羌橘低头想在手环上向刘榕发一个消息,却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刘榕在班上真的挺独来独往。”   “我也是那样的。”羌橘回道。   “你?你不一样,至少跟你说话,你能回两句,刘榕不一样,谁跟他说话他都不搭腔,除了老师。”   羌橘看着手中的笔记,是清瘦干净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周六休息一天昂 第22章   目前哨兵和向导新生课程还没有进入到模拟实训的阶段,抛开体能训练,几乎是由繁琐的理论课组成,尤其关于战争的理论,更是由沉重乏味的论述构成。   羌橘想到自己昨晚和高览在图书馆恶补,高览锁着眉抱怨了一句,“就算是硬着头皮吃蜡也到了无法张开嘴的地步。”   “真是懈怠。”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男教师拿着书站在讲台上,站成刚硬的一条线。   电子屏黑了一下更换了屏幕上的战争理论。   “既然你们那么没有兴趣,我们就来看点别的,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实训了。”   男教师点开了光屏上的视频,光屏形状变成了凹面,林立复杂的城市废墟,出现在众人的面前,额头轰轰的战舰虚空中破开而来,空旷高楼上率先降落的白点火速清开一片空地,伴随军舰降落,众人的视野由仰视急剧变为俯视,军舰打开——   白色作战服的人群持枪走出军舰,迅速整队。   “序列S0205。”   “整队完毕!”   “序列S0104。”   画面切转城市另一面废墟,黑色队伍整齐排开。   “整队完毕!”   女声电子音机械地响起,“序列对抗,开始。”   画面:序列S010427   黑色作战服从高楼迅速滑落,猎豹为原型的巨大精神体一扑跟从降落,首先进发的队伍分支潜入废墟建筑体,序列S010427视角贴墙在一个狭窄隐秘的空间移动。   约莫不到五分钟,羌橘的视角仍然跟从序列S010427的视角安静潜行,冰冷的电子音在只有跳跃声的空间内冷冷落地。   “序列S010411处决。”   发生了什么?   画面依旧在安静前进,速度与电子音发出之前别无二致,安静行走过钢织的铁网,就连精神体也平稳得悄无声息,视角却如同醉汉在夜晚行走,逼仄肮脏的夹层,偶尔闪过的昏黄圆灯,工业的管道,黑色作战服静悄悄在这片空间降落,突然,黑色蛛网一样的电流炸起,画面高速流动中羌橘看到了子弹发射出去橘红夹杂黑烟在地面引爆,作战服落地一刻铁拳直击要害狠狠砸去,猎豹身体伏地龇起雪白獠牙,敌方的精神体还来不及看清面貌就在它的嘴里断了气。   “序列S020531处决。”   画面再一次隐秘高速前进,一名队友汇合到了视角的身侧,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视角内蓝色光屏浮现对方传输的地形情况,和搜集到的敌方向导哨兵的布局情况。   “找到第一个处决序列的坐标了吗?”   队友:“没有,我前进中只看到了你的。”   视角点头,两人举枪前进,通道内的地面残留血迹,和打斗爆炸留下的痕迹,打斗中报废的器械冒着黑烟,队友举枪跟在视角的身后,两人贴在墙角分辨远处的情况,突然视角切换到队友身后,碰得一声爆了对方的头。   羌橘的大脑内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在脑内形成一幕一幕定格的画面,头盔内的信息交换串联在羌橘的大脑。   情报交换是错误的。羌橘意识到。   视角内行走过的钢织的铁网向右落下时,所看到过的壁灯只有两个,信息交换中所构建的地形情报画面内却有三个。   视角内通道的各个角落横杂的血迹越来越多,而视角内所监测出的血迹均不属于同一个人。   如此激烈的斗争却从头到尾只听到了两个人的处决。   通道下一刻却变成了一片开阔的视野,血迹通通不见,一块巨大的钢板从头顶的一侧移动到另一侧,黑色作战服从钢板的底部跳跃落地,白色巨型绶带鸟高高巡航,视角感受到了危机,身侧的白色作战服被降落的黑影爆了头,仅仅就在视角要被处决的前一秒。   “序列S020534处决。”   “你被精神污染了。”冷淡熟悉的声音响起。   丹尼尔和视角交换了情报,“对方污染了我的时间感和空间。”   头盔内被阻断的队友们发送的情报源源不断涌来。   “我们已经贴面了。”   丹尼尔沉声开口,“狭窄不利于绶带巡航。”   两人齐齐跳跃向空中,作战服的后置装备把两人推向极高的高度,两人稳稳抓住高空吊送货物的钢索向外滑向,视角的画面正下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空间的面貌,奇异的是,滑行中建筑物破开了一个口,钢索横斜向外,视角在炮火轰击中打开防护率先坠落。   “你从哪跳下来的?”地面身后的一名队友惊道。   视角几乎莽撞不惜命的架势往前冲,炮火枪声,不计后果向前莽,头盔内警报声接连不断,两方贴面胶着,几名队友隐藏着举枪,却发现身前的掩护操作台有些虚幻,几乎两秒内,队友们突然意识到什么持枪向前冲。   队友们的视野变得一片开阔,头顶是钢索和蓝天,不再是封闭的建筑工厂的空间,队友跟随视角破开对面的一个缺口。   “丹尼尔!”   “序列S010427处决。”   高索上的丹尼尔冲着地面轰击重重落下!   太迟了!   敌方向导后知后觉,视野里工厂掩体统统不见,白色的绶带鸟拖着长长的尾巴高高巡航!   “序列S0104占领。”   画面结束。   男教师绷硬着面颊,垂眼扫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开口,“向导的精神污染中,空间污染是惯用手段。”   身后画面切换序列S010409丹尼尔的视角,丹尼尔显然是这场对抗中重点关注的活靶,前期速度极高的潜行躲避中,丹尼尔在头盔内塑造了作战面的地形,重塑了空间,先发制人污染了敌方和我方的空间。   画面再次切换,显示了丹尼尔两个学年的战争理论的成绩各项网状图,男老师开口道:“地形对军事行动发生的影响有三个方面,安德鲁·哈伦。”   “妨碍通行、妨碍观察和对火力的防护。”   画面重点显示了这一课丹尼尔的分数,老师一个个扫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实训固然痛快,你们确实都是血气方刚的新生。”   “但敌人永远不会只和你较量谁的拳头更硬,下课。”   羌橘看着收起的光屏,沉浸在丹尼尔的作战画面中。   “傻了。”高览捅了捅胳膊肘。   “他真厉害。”   高览撇撇嘴,“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我想像他一样。”羌橘忽然道。   “痴人说梦。”   一偏头安德鲁·哈伦仰着高高的下巴,轻蔑地瞥了羌橘一眼,从他的跟前走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会看的,有时候没有回复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因为觉得好像自己只会说谢谢,但是都回谢谢看起来是不是会很敷衍,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也会想很久很久怎么回复,回着回着我就感觉脑子里很乱很乱,回复完又觉得自己说话是不是挺混乱的……(QWQ……dbq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谢谢大家给的评论和收藏,绝对不会坑的   大家夏天还是要多注意夜间会不会突然降温很厉害这件事昂 第23章   周五一下课羌橘收到了丹尼尔的消息,丹尼尔这个周末不会回家,下午会让司机把羌橘接走。   “怎么了?”高览问道。   “丹尼尔让人接我回去、去、他这周不回。”   “那你告诉丹尼尓·谢利,说你去高览家玩,”高览把羌橘当拐杖一样杵着,“他这周组间对抗训练,你回去他那边没人跟你玩多闷,丹尼尔家大概连个游戏都没有,根据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每天泡在训练仓内,就连吃饭也很少下楼。”   羌橘:“……”确实是这样没错。   “快快快,给他发个消息。”高览催促着。   老实说,如果丹尼尔不在家羌橘确实很不想回去,“我去你家会不会……”   “不会不会!”高览薅羊毛一样薅着羌橘的头发,“快发!”   羌橘认认真真编辑好了消息,发送出去,高览勾着羌橘肩膀看了全程,“你们平时交流也是这种氛围吗?”   “什么氛围?”   “霸道总裁和他的社畜员工。”   羌橘闻言顿觉胸口气血翻涌,且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来回对方,胸口憋闷得慌,这个时候羌橘还没有学会一星半点的脏话,不过在羌橘后几年的人生里,通过眼前这个人的言传身教,他会知道一切情绪都可以用某种绿色植物来直抒胸臆高度概括。   “他回你了……好的,我会让司机晚上十点去接你……不行!你告诉他,你就要在高览家……”   “就这样吧,”羌橘回复了丹尼尔,然后对高览开口,“那就打扰你了……”   羌橘的脑袋被高览一把揽住蹭了蹭,“真是个懂事的老宝宝啊。”   羌橘:“…………”   比起卢家建造在山附近,高览的家则是选在更为平坦的地方,车在高览的指挥下慢悠悠开着,“你看那是我们家的主宅!不过我怕我哥突然杀回来抓到我打游戏,那就往我的住处开,开慢点,带客人好好参观参观,看到那处不科学的临湖建筑吗?那是我原来要求建造的,结果地势太平下暴雨我的院子被淹了,一开门不少鲤鱼在院子里游,我就搬走了,啧。”   羌橘:“……”   高览兴致勃勃介绍着家里的每一处,“你看那块绿茵地上乱七八糟的绣球花,那是前年我妹妹生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种在她院子的,结果我妹妹大晚上放学回来那玩意儿太招蚊子,她就全部丢出来了。”   终于车停到了某一幢建筑前,司机打开了车门,别墅建造成有些圆圆的造型,墙体是浅浅的粉色,像是粉色蛋糕上甜甜的奶油。   “走啊,进去啊。”   “你妹妹知道你要带我来吗?”羌橘有些不安。   “?我妹不住这,她住在那。”高览指了一个遥远的方向。   “所以你的院子被淹之后你和你的妈妈住一起吗?”   “没啊,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住处。”   羌橘顿住了脚步,“你,”羌橘上上下下打量这个一米八几高挑的哨兵,“粉色?”   高览点点头,风轻云淡讲起陈年旧事,“我小时候它是白色的,后来我上中学把他刷成了彩虹,有天我妈开车路过我门前看到这个颜色,告诉我,不同性别相爱早就被社会接受好几十年了,她让我要出柜的话大可不必这样。”   “然后呢?”   “我告诉我妈,‘妈,这看这多有童心啊’。”高览还原了自己当时憧憬梦幻的语气。   羌橘:“……”   “然后我妈一怒之下刷成了现在这个颜色,我看着还成,你觉得呢?”   “……你觉得好,那就好……”   高览把羌橘带到了四楼的一个房间,“这是我打游戏的地方,这个房间在不是最高也不是最低的地方,就是防止我哥突然杀回来,无论他是从楼上跳进来还是楼下跑上来,我都有充足的时间关掉游戏滚回我的卧室,所以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通风和模拟日照设备,”高览推动了一面墙,连接了另一个卧室,“像警匪片吗羌橘?”   羌橘点点头,虽然他压根儿没看过警匪片,但觉得如此煞费苦心地打游戏,听起来真是一场激烈的战争。   高览拿起一片卡片,突然想到,羌橘什么都记不得,平时在学校里使用一些设备也很茫然,便换了一个手柄游戏。   高览连接光屏,手把手教羌橘如何使用,并在光屏内轻轻松松压制了羌橘的红色小人。   “明白了吗?”高览洋洋得意。   “明白了。”羌橘认真地回答。   于是乎三局之后羌橘开始把高览的粉色小人摁在地上搓。   高览:“……”   羌橘和高览面无表情对视,“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笑?”   “我为什么要笑?”   “你赢了我为什么不笑?”   “赢了你有什么好笑?”   “你赢了为什么不笑!”   “……这是很厉害的事情吗?”   “废话当然是很厉害的事情!”   羌橘拧眉沉思,悠悠开口,“是我赢了很厉害,还是只是,我赢了你,所以很厉害?”   高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   突然楼下传来一点儿声音,羌橘看到高览夺走手柄摆放回原来的位子并关掉光屏,拖着羌橘闪进卧室,动作一气呵成!   “我看出你哨兵的……”   “的什么?”高览低声问道。   “的素养。”   高览:“……哥不需要这种素养。”   高览凝视细听,“行了没事了,这是我妈的脚步声,嗨,吓一跳。”   羌橘:“……”   羌橘跟随高览下楼打了声招呼。   “妈,你今天怎么来我这儿了。”   “阿姨好。”   高览的妈妈穿着黑色的裙子,单边的袖口上镶着整齐的三排珍珠,看上去年轻干练,微卷的短发像蓬松的云托着巴掌大的脸,高览妈妈看了一眼羌橘,笑着点点头,“你好。”   “这就是我的舍友。”   “没有站相,怎么杵着人家肩膀,”身后的几个女佣抱着色彩斑斓的花,“去玩你们的吧,饭让阿姨给你们送上去。”   话毕高览的妈妈冲羌橘笑着挥了挥手,进了次厅,女佣们抱着花和高览打了招呼,跟着高览妈妈进去了,给两个人留足了自在的空间。   “阿姨,饭送到四楼我打游戏那间房的客厅,走吧羌橘。”   “你不陪你妈妈吃饭吗?”   “不用陪的,走吧走吧。”抓着羌橘的手一路跑了回去。   吃完饭打了一会儿游戏之后,羌橘的手腕震动了一下,“丹尼尔的司机已经差不多到了。”   高览一看墙上的钟表伸了个懒腰,“时间那么快啊。”   高览把羌橘送下一楼。   高览的妈妈从次厅走出来,“高览,把这捧鸢尾送给你朋友。”   “这哥们之间互送花也太奇怪了吧,”高览笑着打趣,“妈,你想送就自己递给人家,几十岁的人还不好意思了啊,平时没见你这样啊。”   “多嘴。”高览的妈妈笑着横了一眼。   女佣抱着蓝紫的鸢尾跟在高览妈妈的后面,高览往后退了几步笑了一声,坐在了沙发上,羌橘局促不安看着高览的妈妈,“谢谢阿姨,花很漂亮。”   “亲爱的,你太瘦了。”高览的妈妈伸开手拥抱住了羌橘。   忽然羌橘那一刻的表情在女佣眼里变得很奇怪,有些躲闪,又害怕他的躲闪让人尴尬,可是被抱住那一刻,明明只是一个长辈对小孩的拥抱,对方的眼睛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高览,小心中夹杂着做错事的惶恐,像是被迫接受了主人珍贵礼物的孩子,诚惶诚恐地试探主人的脸色。   高览坐在沙发上只当是羌橘怕生,哈哈大笑,“妈,人家怕生。”   “笨蛋。”高览妈妈说了高览一句,眼神却更加柔软地看着羌橘,她看懂了这个孩子的眼神。   “在学校多吃东西。”高览妈妈再次拥抱了羌橘,轻轻摸了摸羌橘的黑发,把女佣手里的蓝紫色的鸢尾送到了羌橘手里。   羌橘接过那一大捧花,抱在怀里,“谢谢阿姨。”   羌橘再次看了高览一眼,高览不明所以一笑,羌橘却是觉得眼睛一烫低了低头,脸却被高览妈妈轻轻捧着,“没关系。”高览妈妈轻声道。   门被佣人轻轻推开了,示意主人门外的车已经到了。   “走吧羌橘我送你上车。”高览拍了拍羌橘肩膀。   车门关上,降下了玻璃,羌橘抱着花对高览挥手,高览妈妈走了出来,把一束红色的小苍兰放在了那捧蓝紫的鸢尾之间,她一低头,面前的少年清亮的眼凝视着她,那张脸像开在片馥郁之中,道谢道得诚恳,“谢谢您。”   “常来玩。”高览的妈妈温柔地笑着。   羌橘抱着花下颌点在这捧花上垂了一下眼,抬眼冲着她天真地笑了。   这捧花成了羌橘这整个夜晚最美好的事情,他坐在车上凝视着这捧花,真漂亮,这个蓝紫真是梦幻美丽,中间小小的一束红也是,这捧花真漂亮,漂亮的像那个怀抱一样。   可高览真的不生气吗?   他不安又快乐地紧紧拥抱着花,对自己又生气,却又抑制不住开心,他甚至是有些自卑的,这个怀抱让他感觉偷走了属于高览的一刻母爱和温情,可他却是太喜欢这个珍贵的礼物了,他反复咀嚼其中的滋味,这种温暖和窝心大抵只有母亲的怀抱才会有。   羌橘带着从未有过的浅笑,天真烂漫地姿态抱着花下了车走进家门。   阿姨在门口一看羌橘的手里却是拉下了脸,“先生不喜欢真花!”   羌橘一怔,把那捧花抱得紧了,也不笑了,“可是……”   “快把它丢了!”   “可是这个不行,这是高览的妈妈送的……”   阿姨有些诧异看了羌橘一眼,纳闷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利索了,“那就算了,下不为例,在你房间放好了,别拿出来晃。”   羌橘抱着花快步走向自己的卧室,轻轻放下,在卧室里找到了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器皿,估摸了一下并不是什么珍贵的装饰,才想起是自己刚来的时候,放置自己零食的一个盒子,家里似乎很少会去他的卧室打扫,所以这个盒子并没有丢,羌橘仔仔细细洗干净了,装上了水,把那捧漂亮的花放了进去。   “你太漂亮了,我没有任何东西能配得上你。”羌橘把下巴磕在桌子上,跪在地毯上看那捧静静美丽的花。   周一早上羌橘起了大早准备回去赶第一节 的体能训练,急急忙忙在屋里来回转,他想把那束花带走,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把花安然无恙的包住,阿姨怒气冲冲来敲门,看到的就是羌橘手足无措在那捧花的跟前。   “别折腾人了,走吧走吧!”   “我想……”   “快走吧!带着花去你放哪啊,会给你照顾的,走吧!”   “真的吗?”   “会的会的,快去吧,别迟到了!”   羌橘不放心地摸了摸花,然后依依不舍下了楼,坐上了车。   好想把它带走。   羌橘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的房子,脑海里却极其清晰地绘出那捧漂亮的花束,还有高览的妈妈。   我也很想抱抱你们。   他的脑子里幻想出一个温暖的房子,漂亮的绿茵地,和一捧烂漫的花束。   以及虚幻不清的两个人影。 第24章   关沧明回来了。   羌橘结束了加训的体能训练刚刚洗完澡,浴室里高览洗澡的水声也停了。   “我的手环刚刚是不是响了。”高览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从浴室出来。   “是,大概也、是关沧明发的消息,我俩的手环一起震动的。”羌橘坐在书桌前喝着牛奶说道。   “那么晚他发消息干嘛?”   “他发了基础理论课本上的一段。”   “什么?”   “军人具备完善勇气那一块的内容,重点发了物质勇气中个人勇气的非恒态勇气。”   “你背这一段话真利索,荣誉心吗?他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确实没少被骂缺乏积极性。”   “不是,是爱国心。”   高览一挑眉神态有些诧异,“看来他这次行动不仅仅只是转换剂的问题了。”   羌橘皱眉,“什么意思。”   高览拿起手环大咧咧搬了个凳子坐在羌橘的跟前,“我猜和恐怖组织有关。”   “袭击伊什塔尔区的那个群体吗?”   “是的。”回答完之后高览看了一眼羌橘的脸色。   羌橘摆摆手,“我没事,接着说。”   “我猜测这次有家族和恐怖势力联手,如果只是家族私欲动了转换剂,关沧明不会发这一段内容给我们看。”   “这很荒诞,”羌橘闻言道,“我们的共同敌人应该是异形。”   “确实很荒诞,但人确实是追逐利益的,就连每个区的军校毕业生也会转头就动用所学加入这种组织。”   羌橘沉默了一下,“可这太恶心了不是吗?”   高览一边编辑着消息一边点点头,“道德上是巨婴这句话是没错的。”   过了一会儿高览的手环再次震动,“果然。”   “什么。”   “我妹那边问了我哥这次行动的消息,某个的区的一个家族和恐怖势力联手,向对方输送该区向导和哨兵方面的人才,同时参与了转换剂的研究。”   高览往下翻了一下消息脸上露出嫌恶,“不过也真是够恶心的。”   “怎么了?”   “他们专挑家境普通但基因等级很高的向导哨兵下手了,转换剂的实验对象也是家族不受重视的私生子,”高览暗骂了一声关掉手环,“……那些不愿意服从的向导哨兵被枪杀了。”   羌橘和高览对望了一眼,垂下眼睛,两个人都是沉默又沉重的。   紧接着羌橘的手环又响了。   “关沧明又发什么?”   羌橘打开手环,快速浏览,“不是,是对抗战的消息,老师说可以自由、挑选不同序列组的对抗、去、去看。”   羌橘把手环的光屏显示了周围可见,高览滑动着光屏看着序列的消息,“嗯……有序列S0104……是丹尼尔他们班。”   羌橘闻言有些莫名其妙的高兴,“那我们去看这一组吧。”   “等等……嗯?他们班的对抗训练总指挥官不是丹尼尔?费洛维?!”   羌橘不太理解高览的诧异,“很奇怪吗?”   “这当然奇怪了!序列S0104的总指挥一直是丹尼尔,随意更换总指挥是对抗的大忌,况且丹尼尔的综合一直不错,杨桃也是制高上巡航、镇定和干扰方面比较不错的精神体!”   “真难为你夸他那么多句。”羌橘面无表情道。   高览:“……”   “杨桃是谁?”   “就是那只漂亮的绶带鸟精神体,”高览说完之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了,你以前的事情全部都不记得了是怎么记得你的名字的?”   “我记得我大、概姓羌,名是丹尼尔取的。”   “难怪呢,透露着丹尼尔的取名作风。”   羌橘:“……”   “你的精神体叫什么?”   “哦,”高览神色平常,“叫玫瑰,是个六个月大的男孩子。”   高览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散发着诡异的母性光辉,羌橘不忍直视,一时不知道他和丹尼尔谁取名更废一点。   “既然丹尼尔不负责指挥,我们就去看别的序列,高年级组里面有个班……”   “我们就去看丹尼尔吧。”羌橘道。   “哈?有什么好看的,我印象中费洛维就没有当过总指挥。”   “可是丹尼尔在。”   “可是不好看。”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羌橘坐的端端正正拿着剩下的半杯牛奶面无表情。   “好吧……”高览妥协了。   混合校区。   对抗任务开始时,参与任务的哨兵和向导住在混合校区方便训练。   丹尼尔刚从向导校区结束晚课,此时站在混合校区的图书馆前看着手环。   “丹尼尔。”黎思勉拍了一下丹尼尔的肩膀,神色不佳。   “嗯。”丹尼尔知道对方想说什么关上了手环的消息。   “真是疯了,没有看到发出来的对抗消息之前我还以为指挥官是你,既然要换上一周为什么不说出来,藏着掖着算什么,那个新的指导老师也知道见不得人吗?”   丹尼尔面无表情,“初期对抗考察现场战术,不需要长时间做战略安排,他现在通知倒也无所谓。”   “费洛维从来没有指挥官经验,老师怎么就委任他了。”   两人边说边走,丹尼尔毫不在意,“这次就有经验了。”   “这也太离谱了,明天敌对序列的指挥可是……”   “如果我跟你这样想那明天就输了。”丹尼尔停下步伐蓝色的眼前看着黎思勉。   黎思勉深吸一口气,“我失言了。”   丹尼尔拍了拍对方,“初期团队对抗的地图不大,比起期末对抗来说只是一个简略模式,做好明天我们的委派即可。”   黎思勉看了看夜空,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隐隐猜出费洛维和指导老师做了交易,不然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好吧,但我仍然觉得精攻能力方向是正确的选择。”   “没必要多想。”丹尼尔知道黎思勉想说什么回答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那个小孩明天会来看吗?”黎思勉打趣道。   “来了你也看不到不是吗?新生都在预约的教室内看比赛。”丹尼尔斜觑了对方一眼。   “啊……新生赶紧进行信息素训练吧,混合校区的脸我都看腻了。”   “没有对抗任务来混合校区干什么?”丹尼尔轻轻一瞥,“况且来了多半都在作战服里,你能看见什么?”   “老冰箱是不会理解人类乐趣的。”黎思勉翻了白眼结束了话题。 第25章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高览抱着手看着手环时间。   “目前还有几个不错的对抗还有座位,在我们去指定教室之前你还有反悔时间,指挥方不仅不是丹尼尔,对手方还是综合成绩极其一般的序列,你不仅仅将看到一场无聊的对抗,也是单方面殴打的对抗。”   新生在进行信息素训练之前不得轻易前往不同属性的校区,也不能前往混合校区现场观摩,所有的对抗将预约不同的教室座位来观看。   “我不想改。”羌橘回答道。   “可丹尼尔在作战服里面,你连他的脸都看不到。”   羌橘闻言纳闷,“我看他的脸干什么?”   高览:“……算了,走吧。”   “这句话你今早说很多次了,其实我俩可以兵分两路的。”羌橘扣上帽子说道。   “……不行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上厕所不也一个人去吗?”   “我难道能在厕所蹲几个小时吗?”   两人面面相觑,羌橘叹了一口气,在高览升起点希望的眼神里拍了拍对方肩膀,“那就委屈你和我一起了。”   高览:“……”   两个人擦着开场前五分钟进入教室,巨大的屏幕上正立体跟踪两个队列的准备状态,左方是丹尼尔所在序列的综合能力网状图,右方是另一个序列的综合网状图。   “综合实力相差太大了,他们班真倒霉,第一场对抗抽中了丹尼尔的班级,这下就算费洛维作指挥也没有关系。”   “那边是什么?”羌橘指着屏幕中央白色的方块,方块上是一个红色的叉。   “那个意思是指,本场对抗取消空中对抗,将不会出现战斗机。”   羌橘点点头,“只有综合实力网状图没有指挥对比吗?”   “没有的。”   观摩落座的人零零散散走了几个,大家似乎也对网状图显示的综合对比感到毫无兴趣,本就没有坐满的教室现在落座更加零散。   “开始了。”   羌橘扯了扯高览的袖子,高览睁开眼百无聊赖看着屏幕上两艘战机正在空中,比赛规则浮现画面正前方。   “本场比赛二年组对抗,序列S0104对抗序列S0301,首先进行地图抽签。”   可选地图环绕成一个巨大的立体环形快速滚动在众人眼前。   “本场对抗,陆战地图编号208897,现在进行攻守方抽签。”   三秒后电子音再次响起,“序列S0104攻方,序列S0301守方。”   “确认事项,对抗开始前,请检查时间感是否与模拟仓标准时间感一致,双方指挥请选择根据地,战机降落后本场比赛取消空战范围,禁止使用一切战机。”   “时间感是什么意思?”羌橘问道。   “模拟仓内的时间流动要比正常时间快,不然这个对抗赛我们得连续看好几天。”   陆战地图以平面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高览对羌橘道,“对抗队列看不到平面地图,具有较好飞行能力的精神体会被派出巡航。”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标志着根据地选择的黄色指示灯先后亮起,战机降落。   “对抗开始。”   “碰!”   视线里一片炸起的灰色土块,电子音冷冷宣布处决名单。   羌橘一惊和高览对视,居然这么快!   约莫十几分钟的时间内,从上帝视角来看,羌橘看到丹尼尔的敌对序列大部分士兵正在部署防御,派出侦测的先遣部队突然从正面遭受到了丹尼尔所在序列的攻击,网状图中的实力差距在猝不及防的正面对抗中体现出来,敌对序列节节后退,丹尼尔所在序列的闪击来得没有任何预警。   “攻方已经部署好自己的根据地防御了吗?”   “不知道,但也未免太快了。”   羌橘听到正前方的人讨论道,右下方平面地图显示双方的根据地点,双方之间的距离很长,丹尼尔方指挥费洛维短时间内派出三分之二部队向守方根据地突袭进发,短短时间内进行了两次交战,逼近了守方的根据地。   “你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单方面殴打。”   此时费洛维做出手势,羌橘问高览那些手势是什么情况。   “对抗前不同序列会编制自己的一套手势,不用管,每做出一次手势我们在上帝视角都可以看到具体内涵。”   羌橘看到费洛维宣布突袭停止,派出了部分向导进发,此时画面翻转,羌橘看到了平面示意图中守方在先遣侦查部队被处决的时间里,在根据地周围放满了层层的地雷布置。   “费洛维现在派出的向导,是清扫雷区方面能力不错的向导,他们会开辟安全的地带,供他们继续前进。”高览解释道。   后方指挥官费洛维突然宣布停止清扫,画面展示了费洛维根据向导传递回来的消息构建出的地形图,黑点是地雷所在区域,白色十字是清扫区域,画面中费洛维思考良久,在两块开辟的清扫区上画上红色十字,宣布开辟新的清扫区。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地雷的作用一方面是进行防御,减缓敌军速度为我军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巧妙的地雷布置可以引导敌军进入指定的路线,进入陷阱,我猜费洛维根据反馈回来的信息识破了敌方的意图。”   画面上的向导正在开辟新的区域,且动作极为轻巧迅速,高览笑了一下看着逐渐逼近的丹尼尔序列,“这简直是毫无悬念的对抗。”   话音未落画面传出巨大的爆炸声,灰色橘色把画面干扰得看不清,画面视角迅速切换极高的俯角,敌方序列竟从之前放弃开辟的两道清扫区内快速杀出,从后方包围了费洛维指挥的部队,费洛维部队被困重重雷区和敌方的包围之中,几十分钟后,费洛维指挥部队进入敌方区域。   “队列被打散了。”高览忽然道。   羌橘看到地图上显示的剩余部队里,在混乱中被敌方巧妙地一块块隔开,困在不同的区域。   “敌方的意图并不是设在雷区里,原来是设在进入根据地后。”高览有些惊讶。   此时画面转向丹尼尔所在序列,在场有人惊呼道:“费洛维被处决了?!”   高览一惊,刚刚雷区的混乱中一片处决的提示音里他居然没有意识到,画面回转播放费洛维被处决的画面,根据地中混入了敌方的势力,费洛维在反应之前被敌方的哨兵狙击处决。   “他埋伏了多久?”   画面显示了哨兵狙击的埋伏时间,让羌橘和高览没有想到的是,在费洛维发动第一次闪击和第二次闪击之间,狙击已就绪,高览忽然打起了精神,这场实力悬殊的攻防对抗中闪出守方指挥的画面,高挑冷淡的短发女生戴着军帽,不动声色。   女生抬头面前电子光屏接收到来自前方的消息,她派出绕过长长路途的部队计划失败了。   她试图拖延时间切段攻方的供给,她知道实力较大悬殊下,费洛维希望采取闪击结束战争,不仅仅只是两方的悬殊,更是为接下来与其他序列的对抗留足休息时间,她很满意先遣部队反馈的敌方根据地,较长的根据地距离为她提供了守方优势,她不动声色让狙击潜伏,并在最能制造恐慌的时刻处决费洛维,并希望与此同时切断敌方供给,但在靠近对方供给线的时候被切断了。   此时序列S0104灰色指挥官画面一翻转,金色头发深蓝军装,蓝色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一切——   “序列S0104丹尼尓·谢利坐镇指挥。” 第26章   相比较序列S0104敌方在根据地方面的地形控制要熟悉地多,冲散在不同区域的序列S0104在丹尼尔坐镇之后并没有尽快挽回劣势局面,向导和哨兵的数量仍在下降,羌橘看到丹尼尔发出消息,画面显示出敌方区域内丹尼尔所在序列的剩余士兵的画面,他们收到了丹尼尔的消息。   丹尼尔调动了每个区域内在地形侦查勘测方面成绩较高的士兵负责侦查,正下方的人员处于持续消耗的状态,丹尼尔站在桌子跟前冷静看着反馈回来的消息。   “丹尼尔什么时候动?”高览看着不断下降的数字急道,而丹尼尔就像凝固一般。   “我来帮他确定。”丹尼尔忽然道。   终于丹尼尔伸出手,蓝色的光屏悬浮在他的前面,他在地方地形图内标注出红白的圆圈,一时画面密密麻麻都是他所作出的标记。   羌橘眼前的光屏旋转,显示出丹尼尔方所做的标记含义,红圈代表一击毙命,白圈代表拖延死亡,画面再次切换,显示出敌方阵营中丹尼尔方所有的狙击手,他们隐藏着蛰伏着,此时画面上的丹尼尔再次做出标记,新的地形图中标注上了一灰一白相邻的三角,而就在这时丹尼尔收到了来自前方的消息——   我们的密码被破译了。   丹尼尔金色的睫毛向上一掀,光屏映在他蓝色的眼睛里。   比真实时间流动更快的模拟仓时间内,分出两路供给的物资,其中向丹尼尔方向的一路物资断开了,此时被困敌方的士兵必须高度紧张且饥肠辘辘,丹尼尔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丹尼尔的位置暴露了。”高览看着护送物资的士兵被处决的画面说道。   “等等?那是?”羌橘忽然开口。   被物资画面吸引去目光的高览突然发现,数量上劣势状态的序列S0104局势扭转了,画面翻转播放了敌方阵营刚刚的画面。   被困不同区域位置的狙击手们出现在画面中,可以看到,一部分狙击手对敌人一击毙命,一部分狙击手将子弹打中了敌人身体,画面再次切换,丹尼尔的向导发起精神污染,被子弹打中身体的敌人在子弹射中的一瞬间放大了疼痛的错觉,羌橘看到他们显然慌乱了,向导放大了这种疼痛,不同区域内被子弹击中的士兵的痛呼吸引了另一名士兵前去查看情况,而与此同时,在复杂阴暗的角落,丹尼尔方向导穿着作战服正在高速移动,同时躲避来自后方敌人的猛击,忽然丹尼尔方向导撞碎玻璃跳了出去,敌方跟进那一刻受到了丹尼尔方哨兵的埋伏。   羌橘看到了面前光屏重放地另一组画面,丹尼尔方向导吸引敌方士兵注意力,并全速逃亡的时候,在遍布钢管的角落里,丹尼尔方哨兵几乎与一墙之隔的向导同步调平行奔跑,步调轻盈,呼吸小心,破窗那一刻向导完成了自己僚机的使命。   为丹尼尔所在方向派送物资地车辆在画面中燃着熊熊大火,敌方部队迅速进入,笨重的装甲安静地停滞在这片区域里,空无一人。   在黎明之时俯视的画面角度显示了丹尼尔所在的剩余部队方向穿过丛林,杀进了敌人的后方。   画面再次显示了之前的画面,丹尼尔发出物资需求的位置信号,和敌方破译的画面,时间再次往前推,丹尼尔的光屏收到了一串乱码。   “我来帮他确定。”丹尼尔冷淡道。   丹尼尔发出物资求助信号诱导了敌人进攻方向。   狭窄的丛林中,丹尼尔剩余部队仅穿着作战服,跳跃前进。   “丹尼尔放弃了装甲。”高览道。   放弃装甲仅仅携带了轻便武器和身上的作战服,意味着丹尼尔所在剩余部队将放弃装备优势,但也在对方调出部队攻击放弃的驻扎地的时候,迅速穿过丛林,从敌后发动了攻击。   画面中敌方女生看着眼前反馈回来的形势合了一下眼,她知道相较于丹尼尔方所在序列,她所在的序列综合能力的劣势进一步暴露,对抗在这一刻已经决定了结束。   一片混战后,电子音再次响起。   “序列S0104占领。”   画面中所有人走出了模拟仓,女生摘下头盔走了出来,身旁跟着一个高大的男生愤愤不平,“我们只是输在了综合……”   女生一抬手,“战争不会是势均力敌的较量,输就是输。”   丹尼尔走了过来放下头盔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双方一握,画面中萧殷和其他老师站在主席台上,萧殷面无表情。   羌橘知道萧殷生气了。   “太乱了。”萧殷开口道,她往下一扫知道序列S0104想说什么,可她没有兴趣知道他们对所委派的指挥的不服,萧殷身旁序列S0104的指导教师正在对萧殷说着什么,而萧殷似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冷冷地扫视着这帮学生。   “最低级的错误。” 序列S0104列队站正,现场一片静默,就连屏幕外的一众人都不说话了。   萧殷离开了主席台,开学向丹尼尔打招呼的那个眼尾上挑的男生和丹尼尔肩并肩离开现场,羌橘看着两个人肩并肩的姿态,丹尼尔和对方的身高几乎是一样的,两个人就像某种天生的发光体,从容自信高大,肩并肩沉着脸在交谈什么,羌橘发现自己几乎移不开这种肩并肩的姿态,直到他看不到两个人的画面。   “丹尼尔身边的是谁?”羌橘问道。   “黎思勉,你知道的,上次老师播放的对抗画面里面的主视角。”   “他是丹尼尔的朋友吗?”   高览点点头,“他是丹尼尔唯一的朋友。”   羌橘想着那种肩并肩地姿态忽然意识到——   他竟然从来没有和丹尼尔肩并肩走在一起过。   高览陪羌橘加训一次体能训练之后,洗完澡就睡下了,羌橘一个人坐在图书馆居然觉得有点冷情,手里翻开了高览推荐过的经典人文名著,好不容易撑到半个小时,羌橘终于完成了阅读计划合上了书,坐在偏凉的图书馆里脸上浮了一层粉。   果然是自己的问题吗?   羌橘回忆起高览平时睡前闲着无趣,翻阅这些书籍的时候看得泰然自若,对故事中人物的感情纠葛没有任何额外表情,可他不行,倒也不是被打动,就像被强硬摁着脑袋去看人物的每一次悸动和亲密,无法体味其中的含义,反倒是尴尬地三番两次想关上书,冗杂枯燥的课程相关书籍倒是和蔼可亲起来。   羌橘坐得端端正正,重放了丹尼尔的对抗比赛,赛后可以任意观看每个人的视角,方便其他学生研究,对面的凳子被轻轻拉开了,羌橘一抬头,刘榕抱着那本纸质笔记本坐在了他的对面。   “高年级都在对抗赛,哨兵校区图书馆空荡荡的,倒是很容易就看到你了。”刘榕对羌橘笑了。   羌橘觉得刘榕的一举一动都有一种坚硬的感觉,并非僵硬,也并不是刘榕清瘦的原因,这个时候和刘榕面对面的羌橘并不能找到合适的形容,几个月后羌橘才意识到,某一类人是可透过躯壳看到他的骨头的,是硌手的,也是宁折不催的。   刘榕看了一眼羌橘手中零零碎碎的笔记,“你在研究丹尼尔?”   “是的。”羌橘点头。   刘榕站了起来撑着桌子,细致认真看着羌橘笔记,羌橘有些尴尬,他知道自己的笔记没什么可看的,有些想合上,刘榕却伸手制止了,“羌橘,老师只夸过你语言种类储备不错是片面的。”   羌橘不明白刘榕的意思,刘榕一条条看着羌橘的笔记,“她应该夸你的模仿能力。”刘榕脑子里闪过萧殷操作模拟枪械的样子,他偏头去看羌橘的那一刻,如果羌橘的形容复刻成萧殷的样子,那么他将从每一丝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和萧殷完美契合,可羌橘毫无意识,他知道羌橘几乎是下意识就形成了这种复刻。   “羌橘,切换丹尼尔的上帝视角。”刘榕开口。   “好。”   刘榕伸手接过羌橘手中的电子笔,选取了六分钟的区间,在屏幕上跟随丹尼尔的速度飞速绘成一条曲线,曲线显示在电子屏的下方空白处。   “把他想象成一个点,跟随他的移动,在你的脑子里复刻他,去理解他揣摩他,把这个地图再现在你的大脑里。”   羌橘的脑海里一切变成了慢速,跟随刘榕低沉的声音,他可以去臆想自己在进行丹尼尔的动作,潜行在这片地图中。   “你看这儿。”刘榕指出了丹尼尔方序列清扫的区域,以及敌方包围的区域。   “他们在这儿从侧翼发动钳形攻势,开局本就军心不稳的丹尼尔方在攻势中更加混乱,却也在这片宽阔的距离范围里,给了丹尼尔和其他经验丰富的士兵撤退的间隙,这并不是一次成熟的钳形攻势。”   “根据地的选择,敌方是有赌的成分的,他们左侧的森林难以实行大规模装甲的迅速行进,可他们的右侧太空太平坦,只有大范围的雷区作为屏障。”   羌橘揣测着里面的每一个主要人物,“她想拉长丹尼尔方的进攻路线,拉长对方的供给路线。”   “是的,她知道费洛维会选择闪击。”   刘榕看着低头沉思的羌橘,柔软的黑发,红色的耳钉,神色温和了一点儿,“就这样去观看他们的路径,揣测他们的意图……”   刘榕的声音停止了,羌橘跟着对方抬头,看到萧殷走在远处,刘榕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上了自己的笔记本,“我先走了。”   “好,谢谢。”   还没说完刘榕抱着笔记本就往萧殷的方向疾步走去。   羌橘低头看着丹尼尔所在序列向导奔跑,哨兵伏击的镜头,电子笔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   “丧失了整体数量优势就创造局部数量优势。”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羌橘的手,停滞了羌橘在屏幕上的戳戳画画,一笔一划写下了简略的行动策略。   “你想知道我在做什么,就直接来问我。”   丹尼尔附身,冷淡的侧脸似有似无透过羌橘的发丝传到他的头皮,羌橘觉得自己的呼吸消失了,耳边只有对方略凉的呼吸。   “时间快到了。”丹尼尔放开了羌橘的手,准备要走。   羌橘后知后觉一抬头,一根冰凉的食指戳在了自己的额头,丹尼尔漂亮的蓝眼睛在灯光下俯视着他。   “刚刚对你说的在认真听吗?”   羌橘点点头,蓦然想起自己后面脑子空了一下什么也听不到了,仰着小脸抿着嘴摇摇头。   丹尼尔却没说什么,只是那根雪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羌橘的额头,收回了手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羌橘的手环收到了丹尼尔简明扼要的全部行动策略,并附上了一句——   “被我吓到了吗?”   羌橘呆呆地坐在图书馆,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第27章   “关沧明。”   “嗯?”   “真是个狠人。”   高览和羌橘席地而坐,坐在报刊区的角落看书,说是看书其实羌橘今天的效率下降了很多,高览干脆翻都不耐烦翻一下课本,背着双手靠在书架上,脚尖轻轻踢了踢羌橘的靴子。   “不累吗,我实在没想到在有老师代课的情况下,关沧明能加四节课重上了一遍模拟仓操作理论,”高览凑到羌橘跟前合上书,“所以看起来平时笑得最和蔼的就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羌橘回想起自己和安德鲁被叫去办公室那一次关沧明威严的表情,“我其实很有心理准备。”   “但我真的没有一点儿防备。”说罢,高览重新背着手靠在书架上,随手一抽拿起一份十多年前的新闻杂志,津津有味看了起来。   羌橘呼了一口气,实在无法继续学习,然后跪在地上拨开第一层的卡片,凭借感觉准备也抽一份报纸看一下,卡片幽幽的蓝光映在手心,羌橘的指尖选中了其中的一枚,准备拿出来,却发现卡片的背后还有一枚隐藏在这些卡片的背后,羌橘伸手去拿却发现卡住了。   “高览,这个卡片卡住了。”   “换一枚吧,报刊区几乎没有负责整理的管理员,太庞大了。”   “高览,帮忙。”   高览合上自己的报纸,蹲在羌橘跟前,“我看看……嗯?像黏上去了一样,谁搞的恶作剧,黏得那么牢……草。”   两人尝试挪开其他卡片再次去掰,“不行的,根本拿不下来。”   两人以跪在地上的姿势,低头去看那个卡片,高览忽然道:“实在不行就这样直接打开看吧。”   羌橘趴在地上,伸出手指去戳卡片,点了两次,因为空间的因素,卡片无法展开,高览伸手接着去戳,“我真就不信了。”   反复折腾下卡片依旧没有出来,倒是在羌橘和高览挪开其它卡片的一个狭窄的长方形范围内不完全显示了出来,两人接着挪开其它的卡片,“不行,它的宽度受限,扩展长度、的空间没用。”羌橘说道   于是两人就着这片不完全显示的样子看了起来,卡片发出呲呲的声音画面模糊,高览:“这个报纸被破坏了,就算能拿出来也不一定看得到,究竟谁这么无聊。”   高览的手指在这片模糊不清的区域内滑动,“什么也看不到……!”   一张模糊的照片闪过,紧跟着两人还没有猜出那张照片是什么无比清晰的红字发疯一样的字迹铺满整张照片,红的不详可怖,癫狂一样反复书写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   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   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羌橘:“……”   高览:“……”   两个人呆在那谁也不去滑动画面,潦草疯狂的字迹血一样爬满照片,看得心惊,过了一会儿羌橘伸手去滑动画面,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你看清那个照片了吗?”高览问道。   “……没,可我好像看到大火,你看到了吗?”   两人再次试图打开那枚卡片,卡片发着呲呲的声音,毫无回应了。   “好像是大火,这不会是什么图书馆奇怪秘闻吧?”   “恶作剧吧,不过谁会那么无聊去破坏十多年前的报纸?”   “谁知道呢?”高览想起转换剂的那份报纸后背一寒,“走吧走吧,我们别管了。”   说着两个人把卡片放了回去,带上东西立刻走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羌橘和高览路过食堂附近的超市,看到了一个饼干盒上面系着一条蓝色的缎带,便买了下来。   “你喜欢吃这个啊?”   “没,我喜欢这条缎带。”羌橘想到了客厅那捧假的白山茶,上面就有很漂亮的缎带。   “这样过分包装的东西,居然也能骗到你,说起来学校超市最近的零食都有点过度包装了。”   “因为艺术节要到了。”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捧着一盒蓝色银边的糖果,从羌橘他们身边路过回了一句。   “是什么?”   高览恍然大悟,“这就是这个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学校,唯一能玩的东西了。”   高览揽住羌橘的肩膀,“艺术节学校会请不少明星来表演,本校的学生会在混合校区内活动,我哥之前拍过照片,就是一条长长的街道,在混合校区绿茵地附近,可以看到穿着不同文化服装的小姐姐们,军装快看吐了。”   “可是没有进行信息素训练之前,新生不是不能前往混合校区吗?”   “会有抑制剂,手环也会有身体状况的追踪,信息素不稳定的紧急情况下会弹出保护模式,哥带你去看看妹子哈哈哈哈。”   “为什么要看妹子?”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还没开窍,昨晚看个书都能看得脸皮发烧,十八的大小伙子了,你这年纪就是晚恋了。”   羌橘皱眉,“所以你的经验很多吗?”   高览停住了,弯腰和羌橘平视,羌橘一脸坦荡,高览拿他这个样子没有办法,咬着牙憋出几个字,“没、经、验。”   羌橘担忧地看了高览一眼,不明白高览是不是被自己带得结巴了起来,于是便努力把话说得顺畅,“所以你要去找经验吗?”   “哥就是不喜欢谈恋爱,单身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尝一尝爱情的苦?”   “所以你突然想尝一尝爱情的苦了吗?”   高览:“……也不是这个意思……你个小屁孩罗里吧嗦什么!”   “……所以你想让我去尝一尝爱情的苦?”羌橘诧异不解,直直看着高览,“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高览气急伸手摁住羌橘乌黑的头发,把那一头松软的黑发挠的乱七八糟。   于是乎羌橘端着那盒饼干付完款之后,透过墙上的镜子看了看自己,带着一脸“你原来是这样的人”的表情,沉着脸愤愤不平开口,“我现在就像后勤奶奶淘汰的那个古董手动拖把一样乱。”   高览:“…………”   作者有话说:   周六周天打针休息昂,暴雨情况严重地区的小可爱要注意电的问题嗷,大家出门还是尽量戴口罩昂,回家一定要洗手嗷,能早睡一定要早睡(贫血低血压还会经常焦虑的小可爱一定要早睡昂)。 第28章   高览抱着羌橘的饼干吃得津津有味,学校更改了新生的教学计划,羌橘能很明显感觉到体能训练的任务加重了,大概是训练太累的缘故,高览抱着那盒他认为过度包装的饼干吃了一路。   羌橘:“……少吃点,教学计划更改之后、后、手环有体脂检测。”   “你先担心担心自己吧,”高览咽下嘴里的饼干说道,“你的体脂率太低了,你先想一想怎么吃回最低临界点吧老宝宝。”   羌橘自动默认了“老宝宝”这个称呼,为自己在加训和体脂这两件事上的平衡费神。   “你还真喜欢你手上那个缎带啊。”高览丢了饼干盒,看着羌橘仍然拿着那条蓝色缎带说道。   羌橘把缎带叠得整整齐齐握在手里,“是啊。”   “不过丹尼尔他们班今晚开庆功宴,你为什么非得回去吃呢,你去我家吃吧,我家阿姨的手艺不错吧,吃完我们还能打游戏,哎,学校真是憋得慌。”   “我想回丹尼尔那边,你陪你妈妈吃饭吧。”   “哎,行吧行吧。”   走到宿舍附近停车场的时候高览家和丹尼尔家的车已经停了很久了,看到两个人出现,车门前后打开了。   高览冲羌橘挥了挥手,“那就周一见了。”   羌橘挥挥手,上了车,坐在车上摊开手心,漂亮的蓝色缎带柔软地绽开,羌橘想念着卧室里那捧蓝紫的花中间一点儿明艳的红,他的眼神柔软起来,他每天路过图书馆的绿茵地看到那些沿着溪流的花就会想到高览妈妈的那捧花。   他想着高览妈妈的怀抱,想着她抱着花微微泄露出幸福的表情。   或许我的妈妈也是这样的样子,温柔的,美丽的,也许他忘记的过去里面,他的妈妈也会像高览妈妈那样,温柔的指尖轻抚过花瓣,开学的这段日子里,他常常在夜里感到绝望,想着军舰上那个和父母相拥的孩子,他等得既是憧憬又是绝望。   上次和这次回丹尼尔家的时候,佣人总是轻轻掂了掂从他手里接过去的匣子,里面确实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有羌橘的那件红袍子。   他总在夜晚高览的呼吸均匀之后搜索伊什塔尔区的新闻,触目惊心的死亡数字,湮灭的文明,所剩无几的幸存者,他一条条翻阅新闻,翻阅到发抖,越是了解越是明白,自己能够活下来是这场可悲之中的幸运。   他某个夜晚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想着那捧花里小小的一束红,不知道为什么联想到了自己,他忽然想着,如果那场废墟之下的是自己该有多好,用他的幸运,换取他的父母的生机,那样就算从此不相见也好,自己会变成那束小小的花,开在他们的面前,开在他们的手里。   冷夜里羌橘抽了自己一个耳光,高览醒了一刻,迷迷糊糊问他怎么了,羌橘说没事。   他为自己在看完新闻之后对父母是否活着而动摇感到一种悲哀的愤怒。   羌橘攥着蓝色缎带下了车,接过自己的匣子之后快步往那道白色的大门奔跑,往楼梯上奔跑,急急忙忙推开门——   那捧蓝紫的花,枯死了。   玻璃里没有任何水,花枝,花瓣全部枯死了,羌橘伸手一触,花瓣掉了下来。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缓慢地回头,巨大的失落让他忘记开口问好,他虚虚握着缎带看着身后的阿姨。   阿姨似乎有些尴尬,可她又觉得自己为什么要尴尬,就为了这个孩子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还是短短接触的那个无悲无喜的眼神,在她的眼里,对方就是个侥幸得不能再侥幸的幸存者,被接到家里白吃白喝,想到这儿她又有了底气,“站着干嘛,收拾你手提箱的东西啊,这花本来就是图个新鲜,你以为它能在花瓶里活多少天?”   “抱歉。”羌橘回答道。   阿姨闻言拔高了音调,“再说了,花瓶里面放水,你又上学,放那么个好几天泡都泡臭了,而且先生又不喜欢真花,别总往家里带。”   说着阿姨往前走了几步,一伸手把那束干花丢进了垃圾桶,羌橘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伸手去拿,手背上挨了阿姨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没有教养。”   羌橘先是一怔像是被一桶冰水浇下然后脸上火辣辣得烫,胸腔里涌上一股愤怒和酸涩,他看着阿姨却什么也不敢说,因为他知道,他没有任何可以说话的权利。   “没有学过我就教教你,垃圾桶脏,别用手去拿里面的东西。”   她看着他俨然是看一个没有教化的难民。   羌橘咬着牙,感受到一种极为悲伤的不甘,可他舍不得让花丢在垃圾桶,他伸手去抓,阿姨气急伸手去扯,羌橘手里抓到了一两枝看不出原先红色花朵的花枝,头也不回跑出了这栋房子。   他知道阿姨追不上他,可他就是一股劲儿往山坡上跑,把身后的庭院建筑甩得远远的。   没教养、没教养、没教养!   羌橘一下子跪了下来手里还紧紧攥着花枝和缎带。   丹尼尔回到家之后,发现羌橘并不在,今天庆功宴他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和黎思勉一起离开了,丹尼尔看着羌橘空荡荡的卧室回到了一楼。   “羌橘呢。”   阿姨和其他佣人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阿姨开口道:“不知道,一回来就跑出去了。”   “跑去哪了?”丹尼尔冷淡道。   阿姨没说话,一个女佣看着地面好一会儿小声开口道,“刚刚我在院子,看到他好像跑去房子后面的山坡了……”   丹尼尔点点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去。   阿姨急道:“先生,让佣人去找吧。”   “把我东西收回卧室。”丹尼尔开口道,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当丹尼尔根据手环上对羌橘的位置监测找到羌橘的时候,丹尼尔远远看到他跪在山坡上,夕阳把天空烧的很红,满山坡的绿草和他的头发被风吹着,他消瘦的身躯撑不住军装,看起来有一种小孩子的固执和可怜。   丹尼尔走到羌橘身后,看着他洁白的手指沾上了泥土,他刨开一个坑,坑里的枝干上帮着蓝色的缎带。   “你在做什么?”丹尼尔问道。   “把花枝埋了。”羌橘面无表情认真地埋着花。   “你刚刚很疑惑的样子。”羌橘停了一秒开口道。   “是吗?”   “是的。”   羌橘看着花枝在泥坑里的样子,“是假的吗?”   丹尼尔忽然想到他让羌橘睡前朗读的那篇童话。   他信了。丹尼尔意识到,他相信了把花埋下来年他们会重新醒来。   “是真的,”丹尼尔看着羌橘低着头的样子开口,他说了骗他的话,因为看着他这个样子,他忽然体会到一种柔软,一种不忍心。   可他并不是真正的活在童话年纪的小孩子,丹尼尔低垂着眼睛,羌橘很亮,认认真真埋着花枝,这种认真倔强又脆弱,很天真,很固执,他胸口的那一点柔软,让他无法舍得让他认认真真埋花的样子生出诧异和失落。   “为什么要挖那么大的坑?”   “因为下雨他们会冷。”   “明年他们会醒来。”羌橘开口道。   “是的。”   丹尼尔蹲在羌橘的身侧,伸出了自己洁白修长的手指,羌橘一怔想要伸手阻止,却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泥土。   “我们一起把他们埋好。”丹尼尔放轻了自己的声音。   羌橘体会到了温柔,这种温柔让他变得脆弱,他埋着花枝,他刨了一个很大的坑,因为他没有盒子,他害怕花枝会冻到,无法捱过冰冷的夜晚,他知道下雨的夜晚多冷,他知道那种滋味,羌橘蓦然颤着手,侧过头不去看丹尼尔。   丹尼尔偏头看他,只看见他乌黑的头发。   “你知道……”羌橘哽咽了,哽咽到发抖。   “你知道……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吗?”   羌橘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袖子,不敢看丹尼尔,他抱着自己把自己的哭腔和眼泪统统倒回去。   丹尼尔沉默了一下,“很抱歉,我并不知道。”   “伊什塔尔区毁灭之前是很富饶的地方,很多偷渡者生下孩子,都不会去登记信息,所以我们没有你的出生信息,我们也无法知道你的父母的信息。”   羌橘闻言沉默了很久很久,丹尼尔静静地等待着,终于羌橘缓缓转过了自己的脸,发红的眼睛没有任何眼泪,丹尼尔知道他在很努力忍着不掉眼泪,他心底微微叹气,想要告诉羌橘,哭吧,羌橘嘴角发颤向上一扬,给了他从伊什塔尔区回来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   他眼睛发红,笑得天真烂漫。   “这是多好的消息。”   “没有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第29章   今天的新闻是一片白色。   密密麻麻的白布盖在人的脸上组成的一片巨大的白色墓场。   恐怖势力在某一处的人体实验基地被找到了,空荡荡的基地内部被全部搬走,横七竖八的肉是无法转移的产品,试剂在这些肉上轻轻一推,满地成了被销毁的残次品。   羌橘透过这些白布揣摩着白布下的身高,白布下的年纪,阿姨把食物往桌子上一放,楼上的一个佣人端着一口没碰的食物走了下来,对阿姨摇摇头,“先生说,不吃。”   阿姨的脸上出现了一种责备和溺爱混合的表情,羌橘关闭了手环上的新闻,他猜测丹尼尔看到了和他一样的新闻。   直到下午六点,送点心的佣人上楼了两次,又原模原样端着回来,阿姨站在次厅交握着手往楼上看,神色担忧,叹了几次气,阿姨一回头看着端正地坐在餐桌前的羌橘,似乎就像刚刚意识到有这么个人,阿姨把一份茶点放在羌橘跟前。   羌橘知道那是让他去送的意思,羌橘站了起来,刚刚接过托盘,门外发出重重关上车门的声响,客厅的佣人们微微皱眉,显然不知道谁那么没分寸,齐齐透过玻璃向外看,卢阐神色不善站在绿茵地里,却是一步也不踏进来。   奇怪的是佣人们打开了门,卢阐还是站在原地,没等人去叫丹尼尔,楼上却传来不紧不慢的步子。   丹尼尔穿着黑色的衬衫,一步步从楼上走了下来,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丹尼尓·谢利?!”   丹尼尔站得直直地立在卢阐跟前听着对方连名带姓叫自己,“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幅气定神闲的姿态往卢阐的火上泼了油,卢阐拔高音调,咬牙切齿,“你简直就是疯了!”   “我的申请已经提交了,你看到的时候也审核完毕了。”丹尼尔冷淡地陈述这件事实,他在告诉卢阐,无论他怎么发火对于结果都是无济于事。   “你以为这是什么?!你以为那块地方现在安全吗?!你以为这和伊什塔尔区一样吗,伊什塔尔区是已经确认恐怖势力完全撤离之后我才带你去的!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昨天刚刚肃清,谁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丹尼尔静静地看着卢阐,“我知道它不是绝对的安全。”   卢阐气笑了,冷笑了一声,客厅的佣人们低着头谁也不敢吭声。   “你去能干嘛,千千万万的向导哨兵轮得到你一个学生?关沧明要去就让他自己去,少和这些人来往,你看看他们家为什么这些年在上层没有什么作为,学了几年指挥课怎么没看你长进点什么,你要成为的是在后面的人,冲锋陷阵自有人去,你看看关沧明他的女儿——”   “我学指挥是为了成为合格的士兵,”丹尼尔打断了卢阐的话。   “而且,”丹尼尔冰蓝的眼睛俯视着卢阐,冷冰冰开口,“我认同关沧明的作为。”   “他的作为?他的作为就是护不住他的两个女儿?!他的作为就是洗脑你们这些学生去送死!如果姐姐还在她看到你这样做!”   “如果妈妈还在她会为我骄傲!”   羌橘和所有人一惊,丹尼尔沉着脸吼出了这一句,所有人抬起头不再装看不见的样子,丹尼尔十几年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他一直是冰冷的平稳的,没有任何事值得惊扰他。   “如果她还在,她一定会很骄傲,”丹尼尔看着卢阐缓缓道,目光坚定,“她的儿子长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实现她最想实现的人生。”   卢阐金丝框下的眼睛有些惶然,他这一刻是狼狈的,他知道自己气疯了,失言了,他不自然往楼上一望,脸色煞白,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记忆里钻出来,蜇了他的眼,他的眼里有一点儿毫无防备的脆弱和悲伤,他的指尖颤了颤,看着丹尼尔的脸,透过这张脸像在看另一个人,卢阐梦游一样侧身往前走了几步扶住了车,他背对着丹尼尔很久,缓缓挪开了支撑在车上的手,没有说任何话走了。   丹尼尔进了屋,背挺得直直地谁也没看就往楼上走,羌橘目送了丹尼尔的背影,回头看到阿姨都是皱纹的脸红了的眼睛,这种悲伤把她变得十分年轻,一个女佣递上了纸巾,阿姨一低头哭成了年轻的模样,“先生……先生从来不提妹妹的啊……十几年都不说的……”   一个中年的男佣拍了拍阿姨的后背,“在家不要提妹妹了。”   羌橘才知道,原来家里年纪稍长的佣人,都叫管丹尼尔的妈妈叫“妹妹”,叫得亲昵又悲伤,这两个字剖开了他们隐秘的伤,就连和“妹妹”素未蒙面的年轻佣人以及羌橘都被这份悲伤感染了,羌橘忽然间想到高览告诉他,丹尼尔的妈妈是饮弹自尽的。   羌橘的脑子里还有卢阐的表情,那个意气风发长袖善舞的人,如何从震怒的表情转换为颓丧哀伤,他不自觉往楼上一望,仿佛十多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一下子压垮了他的肩膀,抽了他的魂,要了他的命。   阿姨知道丹尼尔今天绝对不会吃任何东西了,阿姨招招手唤来一个年轻的佣人,把茶点给了她,“吃吧。”   “这……”   “先生最不喜欢浪费了。”   羌橘一怔想起在军舰上的时候丹尼尔给他的那块蛋糕,当他只吃了一口之后丹尼尔愈发冷淡的语调。   原来是这样。   第二天醒来之后,丹尼尔与羌橘一同坐车上学,羌橘手里托着帽子,直视着前方快速思考,丹尼尔似乎今天在学校和其他志愿队一汇合就要走了,卢阐的怒骂犹在耳边,他会遇到危险吗?羌橘担忧起来,脸上却不泄露丝毫。   下车那一刻丹尼尔和羌橘再次看到了那个眼尾上挑的男生,黎思勉如同第一天那天行了一个痞气的军礼,羌橘忽然抓住了丹尼尔的袖子,丹尼尔面无表情看着他。   羌橘一手拿着军帽一手抓着丹尼尔的袖子仰头看着他。   “会成功的。”羌橘眼睛明亮如此笃定。   丹尼尔却没有说什么,军帽从羌橘手里被拿走,下一刻扣在了他的头上,丹尼尔的蓝眼睛专注地扶正羌橘的军帽,微微颔首,不淡不咸嗯了一声,转头走了。   羌橘的肩膀被高览猛得一扑。   “我老远看见你了,哎真烦为什么周一车不能开进学校呢,丹尼尔终于走了……”高览嘻嘻哈哈说着周末有意思的事情发现羌橘皱着眉头,“哎,想什么呢?”   羌橘被高览一晃肩膀停止了思考,他看着远处丹尼尔和黎思勉肩并肩走着回头看着高览,“丹尼尔只比我大一岁多对吗?”   “差不多吧,你就在想这个?!”   羌橘想着丹尼尔轻轻敲自己额头的动作还有俯身帮他戴上军帽的动作,面无表情开口,“他在把我当做小孩子对待。”   高览听着羌橘吐字如此清晰,“……可是你就是小孩子啊。”   羌橘站定了和高览面对面,“我的检测说我18岁,我不知道我几月几日生的,但我们两个是同岁。”   高览一怔,看着跟前消瘦的羌橘,“是啊。”   羌橘一眯眼不说话了。   高览挠挠头,“可能你让人感觉就像一个小孩子,哎,我也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于是体能训练结束后,高览看到羌橘冷着脸手环一扫,买了三罐热牛奶。   高览:“……” 第30章   碰!   校园的正上空传来一声爆炸。   羌橘的脑子里面在这一声中想到无数建筑轰塌的样子,他的后背震了震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抬头,好似这一声巨响的目标是他的脊椎一样。   “学校的新闻播报,”高览拍了一下羌橘后背看着正上空巨大的光屏,“如果学校有志愿军去支援,这个光屏就会出现,看来二十一区的恐怖势力没有撤退。”   羌橘慢慢仰头紧紧盯着光屏,战地记者神色凝重播报了当前的情况,志愿军负责转移当地人民,刚才爆炸的画面是凌晨五点的交锋,他再熟悉不过了,对于这种爆炸的画面。   高览知道羌橘在担心丹尼尔,伸手捏了一下羌橘冰冷的掌心,羌橘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看着高览,“早点想吃什么?”   高览对羌橘情绪转换如此之快倒是着实惊讶,“到食堂再看吧。”   羌橘点点头和高览并肩往食堂走,一路上羌橘泰然自若聊着昨天的课程,高览逐渐也被羌橘的情绪带动,头顶播报的声音和自己变成了两个世界,走进食堂前高览一抬头,看到食堂前方的树下站着安德鲁·哈伦,仰着头看着光屏凝结在了原地。   他哥没有参与这次行动吧?高览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高览?”羌橘回头问道。   “没事,走吧吃饭。”   安德鲁收回目光绷紧下颌看向了羌橘走向食堂的背影。   头顶的播报每天准时进行着,高览发现自己奇迹般已经可以完全忽略这种声音了,就像羌橘一样早晨醒来快速看一下新闻,然后就能准备体能训练。   今早体能训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高览身后传来电子音提示身体状况的警告,高览几乎马上回头,他以为晚上羌橘的加训和最近体能课的难度提高导致羌橘身体出现了状况,谁知一回头,老师拦下的却是安德鲁·哈伦。   “你这三天的食物摄入太低了,怎么回事?”老师的面前的光屏显示了安德鲁手环上的数据。   安德鲁下颌紧绷一句话也不说,老师对安德鲁上军校前的霸道横行是有所耳闻的,看着对方这幅样子两个人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冷。   “报告,没有胃口。”安德鲁收到了朋友频繁的眼神示意不情不愿开口。   “知道教学计划更改了吗?”   “知道。”   “知道你们的模拟仓实训要开始了吗?”   “知道。”   “都知道为什么要犯错?”   高览乐了,解散之后还想再看一看安德鲁的表情。   “走了。”羌橘强行推了一把高览。   “你不看看?他这幅孙子样是我从来没见的。”   “你喜欢他?”羌橘诧异道。   “我喜欢他干嘛?”   “你不喜欢他你看他干嘛?”羌橘更诧异了。   高览:“…………”   晚上下课之后羌橘正在自己的电子屏上写着东西,高览靠着椅子等着羌橘写完,教室里走得只剩下羌橘高览和安德鲁。   嗯?还不走?高览吹了一声口哨,靠在座位上支起腿,“哟,有胃口啦?”   安德鲁脸色微微发黄没有力气和高览纠缠,走到羌橘的桌子跟前,羌橘忙着写笔记头也不抬。   “胃口真好。”安德鲁冷声道。   羌橘记完最后一句话收起自己的笔,抬头看着安德鲁,此时安德鲁因为脸色不好倒不像平日找茬那种盛气凌人,而是疲惫又冰冷,眼神里浓浓地质问和轻蔑,像是羌橘做了什么令他极为不齿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羌橘知道安德鲁的没胃口是每天早上播报的新闻导致的,他知道安德鲁在诧异,为什么羌橘可以如此厚颜无耻,厚颜无耻到对丹尼尔的安危不为所动。   羌橘看着对方略微发黄的脸色,“做好你自己。”   话毕羌橘和高览一起拿上东西走了,高览知道这个时间羌橘要为自己加训一次体能。   “狼心狗肺的东西。”   高览闻言一怒想回头,羌橘伸手制止了。   “高览,注意时间。”   高览看到羌橘这幅严肃的样子莫名其妙找到了笑点,嗤笑了一声,勾搭着羌橘的肩膀走了。   此时二十一区。   黎思勉把一瓶水丢到了丹尼尔的面前,丹尼尔穿着作战服摘下头盔,伸手接住喝了几口。   “差不多就能回去了,技术部那边还在进一步确认。”   丹尼尔点点头,连续几天的高度紧张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时间。   “你们家那小孩给你发过消息吗?”黎思勉哈哈笑了几声坐在丹尼尔跟前。   丹尼尔撩起眼皮瞥了黎思勉一眼,“你很感兴趣。”   黎思勉想起什么撑着地仰着头笑了好一会儿,“没,我只是想到那天校门口,我以为那小孩会跟你说‘注意安全’,‘平安回来’,然后他突然来了一句‘会成功的’,他板着脸说这句话还有点可爱你发现了吗?”   丹尼尔没有回话任由黎思勉自己疯一会儿。   “不过啊,这小孩明明只比我们小两岁不到吧,但他无论做什么看起来就像小孩,你发现了吗丹尼尔?”   丹尼尔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拧着眉头。   “他就像是那种特别小的孩子,真奇怪,没有幼稚和装的感觉,他就是能让你觉得面前的就是一个小孩子。”   “黎思勉。”丹尼尔忽然出声。   “啊?”   丹尼尔看着黎思勉问道,“失忆的人都会这样吗?”   “怎么样?”   “就像是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存在过这几年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黎思勉不笑了,认真起来。   丹尼尔拧着眉思索了一下,“我们觉得他像小孩,可他除了太瘦之外,身高是正常的,只是没有那么高,可他一举一动并不像一个大号的小孩子。”丹尼尔沉默了看着黎思勉。   黎思勉说出了丹尼尔的想法,“他看来就像十二左右的样子,像是他根本没有经历过额外的六年,是吗?”   丹尼尔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的记忆没有了,甚至他的举动行为都跟着回到了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样子。”和羌橘的相处的细节浮现在丹尼尔的脑海,他思索着说出这句话。   “所以虽然他个子不高,在新生里还算正常,可是谁都不由自主把他当孩子了,”黎思勉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知道失忆的人怎么样,羌应该是不常见的姓氏,你找到的那些结果如何?”   “没人和他的基因匹配。”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这个世界上凭空而出的生命。”   丹尼尔看着瓶子里透明洁净的水说道。 第31章   班上申请到了参观校史馆的时间。   羌橘所在的序列和其他新生序列在校史馆门口排好,介绍校史馆的任务由于关沧明执行任务落到了别的教师的头上。   一个年纪约莫六七十的男子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步伐有力在两个年轻人的陪同下走到羌橘所在序列的跟前,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手不似脸上的皱纹,手看起来光洁年轻,如同他的眼睛一样。   “你们好,关沧明在执行任务,我将带领你们参观校史馆,你们可以叫我白老师。”   “他是关沧明的老师,学校目前资历最老的一批教授,也是萧殷的老师,负责信息化武器研究那方面的,平时在学校很少见到他。”高览小声对羌橘说。   白教授的助理清点完了人数,白教授点点头,“进来吧孩子们。”   话毕白教授脊背挺直走在众人跟前,白色大门嗡得一声打开清灰空旷的建筑体内部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墙上按照严谨的距离向远处排开,“这是学校每一任荣誉学生和荣誉教师的影像。”   一进门两面相对的墙壁,两个头发花白目光深邃的教授,一个穿着军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影像做成了照片的样子挂在墙上,白教授的声音落在安静的空间,井井有条细数这些照片的故事,越往后走照片越年轻,一张照片上的主人公穿着白大褂低头观察着玻璃匣中枪械的数据,忽然抬头一笑,明眸皓齿,黑色长发和白大褂看起来干净又飘然,教授的声音停止了。   羌橘在教授的脸上看到了一些疲惫的老态,教授忽然开口问助理,“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助理回答,“已经好几年了先生。”   照片上的女生活灵活现笑弯了眼,教授情不自禁笑了一下,他这样对所有人说——   “卢晔,我最得意的学生。”   羌橘看到高览脸色微变却没问为什么。   再往后走军装的那一边墙上挂着关沧明,照片里的关沧明极其年轻,“那是他们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拍的,那会儿晔晔想去没去成。”   白教授指着照片对助理笑,羌橘知道白教授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去了,不容打扰,于是他自己看起照片的介绍起来。   蓦地教授的脸色沉了下来,窃窃私语的同学全部噤声。   “谁挂上去的。”教授指着照片冷冷问。   “先生,他确实也算那一年的荣誉学生。”   “呵,”白教授冷笑了一声,指着照片上的男子,“一个心术不正。”   然后看着男子照片旁边的女生,“一个……”教授停住了,偏头看着卢晔仍然在笑的照片,他伸出的手僵直了,颓然收了回来。   “大家先自己看一会儿。”白教授给了助理一个眼神,越过众人走了出去。   这时候高览等大家自由活动继续往前时,拉着羌橘站在卢晔的照片下面压低了声音,“羌橘。”   “嗯?”   “这是丹尼尔的妈妈。”   羌橘一惊,被家里老佣人们唤做“妹妹”的年轻女子,干净又明媚,站在自己的研究旁边对着镜头笑得软了人的心坎,这是非常有感染力的笑,糖和光把人的胸腔撞个猝不及防,让人忍不住跟她一起微笑,与生俱来的贵气和平和明媚巧妙得混合在了卢晔的身上,她是骄傲的,如此骄傲快乐站在自己的研究前面,却不让人生厌。   “很难想象吧,这样的一个人毁在了无法医治的精神疾病上。”   羌橘觉得胸口沉闷了,他很难相信这样一个人会采取饮弹自尽这样极端的死亡手段。   高览和羌橘走到了白教授指着的另外两幅照片跟前,男子旁边的照片上一个短发的女生冷着脸在一地银杏叶里回头望过来,眼里带着秋天萧瑟的杀气,远处的枫叶和她的眼神一样烈烈如火,羌橘低头一看她的名字——   余燃。   名如其人。   女生旁边那张照片上的男生站在一块白板面前,穿着白大褂漫不经心笑着,拔开笔盖潦草随性写下自己的名字——   周名。   鲜红如血的笔墨,癫狂的笔迹,男生把笔随手一丢敲着白板哼了一声笑得轻蔑。   而羌橘却被这两个红字吸引了,他几乎脑子里的东西和这两个字吻合上了,他猛然回头望着高览,高览也回头,两个人互相望着彼此,轻声说道——   “图书馆报刊区……”   那张拿不出来也无法再打开的卡片   上面的红字和眼前的红字   风格如出一辙……   一放学羌橘和高览连吃饭和加训都顾不得,两人急急忙忙往图书馆报刊区冲,卡片确实无法再次打开了,羌橘蹲在地上,看着那枚卡片周围报刊的时间。   “高览。”   高览心领神会打开手环搜索“周名”两个字,出现了周名的个人资料和死亡时间。   “我想起来了!”高览忽然说道。   高览看着羌橘,“我爸之前说过这个人,他和余燃是当时信息化武器研究的天才,当时学院猜测他可能后期发展会比余燃更好,结果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留在研究所,比他们晚一级的萧殷成了重点发展对象。”   “那他是怎么死的?”羌橘看着周名的死亡时间问道。   “他也是自杀的,我爸说周名离开学校之后没有参加任何一所公司的邀约,周名是家族的私生子,周名的爸爸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加盟别的研究所,谁知道周名全部挥霍了,他爸一气之下断了他的经济,周名却不去找工作,最后烧了自己的房子也烧死了自己……”   说到这高览不说话了,他思考了一会儿看着羌橘,“我们上次看的那个报纸图片,那张模糊不清的那张。”   “对,我隐隐约约感觉看到了大火。”羌橘知道高览要问什么。   然后两个人根据那张卡片周围的报纸时间,搜索了十几年前的火灾事件,差不多搜到十六年前的时间段,高览和羌橘都被一张照片吸引住了注意力,羌橘看着一幢白色的小别墅被大火包围。   “这个房子,是余七平儿子的度假别墅。”高览说道。   “余七平是谁?”   高览搜索了余七平,当羌橘看到照片的时候,马上认出来,“这是和卢阐打高尔夫球的那个人。”   “是的,他是卢阐的岳父。”   听到这羌橘震惊了,他从来都没见过卢阐的妻子,“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卢阐的妻子。”   “因为死在了这里。”   高览指着羌橘光屏上那个被大火包围的小别墅,“余七平的儿子是卢阐的爱人,他死在了这个度假别墅里。”   羌橘心里喃喃着那张模糊照片上的红字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   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   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周名死在了余七平儿子死亡的次年,所以周名的那些话……”高览看着羌橘,“所以周名喜欢他吗?”   两起死亡都是火灾,只是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故意为之,周名采取了和对方一样的死亡手段。   “那个女生呢?”羌橘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   “余燃吗?”   “对。”   “余燃疯了。”   “疯了?”羌橘看着高览,脑子里却是余燃回头冷傲的眼神。   高览点点头,“余燃是余七平的私生子,丹尼尔母亲死亡的第二年余燃疯了,在那之前余燃在丹尼尔母亲的家族企业工作,很可惜不是吗,我爸爸说余燃是卢晔之后的天之骄子,可惜她并不想留在研究所。”   “余燃为什么要去丹尼尔母亲家的企业?”羌橘想到了老师欲言又止的眼神。   高览沉默了一下,“传闻啊……传闻余燃当年就是因为卢晔的原因才去考第三区的军校的,余燃之前在第四区生活来着,觉醒之前卢晔和白教授他们曾经访问过余燃的学校,后来余燃转学去考了第三区的军校选了白老师的课程,成了卢晔的学妹。”   高览表情有些尴尬挠挠头,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后来吧,余燃入学才知道那会儿卢晔嫁人了退出了研究项目,然后余燃毕业就去了卢晔家的企业。”   高览看着目光清明的羌橘,知道羌橘压根儿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他忽然有点恨铁不成钢,这死小孩还要怎么暗示啊,“传闻余燃喜欢卢晔。”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道惊雷,羌橘先是反应了一下喜欢的意思,一看高览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   “余燃是在卢晔死后一周年彻底疯的,但也许时间巧合也不说定,毕竟余燃的母亲晚年也是精神疾病无法治疗变得疯癫的。”   高览叹了一口气,“是大家臆想也说不定,卢晔和余燃本就是经常被比较的两个人,疯了也都是因为家族遗传的不可治疗的疾病,余燃对卢晔也有崇拜的因素在里面,再加上卢晔疯之前余燃常常上门照顾,后来卢晔死前还和丹尼尔的爸爸离婚,大家一猜想就变成了这样,真真假假谁又知道。”   羌橘没有去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有一些惋惜,影像上留住两人昔日的风华如今却是这般风景,真是太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帮我妹妹查高考成绩,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要出成绩了,祝福你们取得好成绩昂   (周六休息,周天接着更新) 第32章   周五晚上艺术节开始了。   高览摊在床上一度不乐意起身去混合校区,教学计划更改之后每天过得愈发疲惫。   “不去就回家吧。”羌橘看了一眼时间说道。   “不行,得去,不然抑制剂白打了。”   高览支着脑袋看着羌橘和自己身上的军装拉长了脸,“我猜新生里面没有几个人有力气去化妆打扮的。”   对于这一点羌橘表示认同,他点了点头,他已经累到不想多说一句话了,高览撑着桌子站起来,顺手想像以往一样把羌橘当人形拐杖,羌橘侧身一躲,高览惊讶道:“我没想到你累到给我杵一下都不肯了。”   “倒也不是。”   “那你躲什么?”   羌橘放下了自己的军帽,装进匣子里,艺术节一结束他就要回丹尼尔那边,他一边收拾一边说,“你前两天说经常、被摁脑袋会长不高,我觉得被当拐杖也是一个、个道理。”   “你都十八了你还觉得自己能长高?”高览拔高音调。   谁知道羌橘面无表情看着他摇摇头,“那可不一样,你长不高,我可是能长高的。”   高览寻思着羌橘说话怎么那么奇怪,出了宿舍楼才发现羌橘的表情还是他的表情,可是说话的调子简直和他高览如出一辙,高览五味杂陈瞟了一眼羌橘,想骂一句好的不学学坏的,可这儿不又是骂到自己头上了吗?   “……小孩子不要乱学别人说话的调调。”   “知道了,老宝宝。”羌橘回道。   高览:“……”   过了三道通往混合校区的安检大门之后,两人的手环上弹出了时间提示,必须在两小时内离开混合校区,手环也启动了保护罩功能。   混合校区的图书馆是手风琴拉开一边的形状,五状形状各异的高楼面对面,宽阔的绿茵地上不同民族发色的少年少女边走边笑,九点整的那一刻从远端到另一处远端的红灯笼一个个延绵不断亮起,周围嬉笑着惊呼了一声,就在这种欢快喜悦中串成红色的两道线,点亮了绿茵地上无数的小摊,烟花在五幢建筑物中间升起,蓝色的校徽旗帜停留在空中,白色的波纹,绿色的橄榄枝,那五幢建筑物像是手下的钢琴键,一明一暗,绿茵地上的所有人欢笑着跟唱了校歌。   一个绿眼睛的姑娘穿着泡泡袖的裙子,在小摊上买了东西,和旁边一个金发女生交换着戴了戴那个面具,两人互相看着笑着摇摇头,女生跳着路过羌橘身边,哼着曲子,歪头用绿眼睛看着羌橘,用非通用语说了一句:“你戴着合适。”   然后那张狐狸白面具戴在了羌橘的脸上,羌橘拿下了面具,看着笑着跑远的女生忍俊不禁,高览笑了,“还挺合适。”   几周以来乏味高强度的课程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高览和羌橘走向了那个红灯笼下各色眼睛学生支起的摊贩,融进了一种共同的喜悦之中。   穿着一身翠色长袍的女生,灯笼下袖子泛着波纹,她专注地看着羌橘,高览气急羌橘这个没眼瞎子,胳膊肘捅了捅羌橘,羌橘拿着那张面具回头茫然地望着,女生噗嗤笑了,“你的眼睛很好看,这个很适合你,考虑一下吗?”   女生漂亮的手指划过身后的一件红色绸缎的广袖外披,高览琢磨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要,羌橘制止了,羌橘摇摇头,“谢谢你。”   高览知道羌橘很害怕花钱,他知道羌橘卡上的数字足够他用,但羌橘对于花钱显得敏感,可高览想为羌橘买下来,多适合他,白肤乌发红衣,但他也知道羌橘不会接受,女生俏皮地笑着,伸手一挥红色的丝绸外披落到了羌橘的手上。   “姐姐我可不想赚新生的钱,姐姐送你了。”女生打趣道。   “我……”   “穿吧穿吧,穿给人家姐姐看,别扭扭捏捏!”高览三下五除二就给羌橘套上了。   羌橘有些歉意的尴尬,里面穿着深蓝笔挺的军装外面披着红色的袍子,手上拿着狐狸白面具,红色的宝石耳钉在乌发下若隐若现,羌橘无奈了,对女生道谢,“谢谢你……”   女生笑着点开手环,留住了这一刻的羌橘,偏头笑着,“这就是报酬了,玩得愉快。”   高览正想调侃羌橘几句,一个长头发蓝色裙子白色低跟的女生跑了过去,高览先是一愣,发现不对劲喊了一句,“高芝涵!”   这一声湮灭在嬉笑吵闹的人群里。   “你妹妹吗?”羌橘问道。   高览皱着眉点点头,“好像是,但是她怎么混进来的。”   羌橘看出高览有些着急,“你快去找她,我待会儿到点会自己回去的,快去吧。”   高览看了羌橘一眼点点头,“离开混合校区给我发消息。”   “行。”   高览一边点手环一边拨开人群往女生的方向追去。   高览追上女生的那一刻,女生猝不及防猛一回头,脸上得逞地笑着,“你真以为我没听见啊,你哪个序列勾搭的小弟弟啊?”   高览知道自己上当了,冷着脸,“人家年纪比你大,是我哥们!你想哪去了!还有谁带你进来的!”   女生穿着蓝裙子,就要往绿茵地上席地而坐,高览眼疾手快拉住,“坐没坐相,你哥问你话呢!”   “是是是,别强调了,搞得我不知道你是我哥一样,”女生背着手笑嘻嘻,“老爸开车带我进来的,跟学校打过招呼了。”   高览顿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沉默三秒吼道:“老爸不知道很危险吗!你多大了!也没分寸!”   女生白了一眼高览,一巴掌流里流气打在高览后腰上意有所指,“我这都没觉醒呢,是你危险,还是我危险?”   高览感觉到自己的厚脸皮爆红:“……”   “你个姑娘家家怎么会一点儿姑娘的样子都没有!”   “啊?姑娘该是什么样子,你学一个?” 高芝涵下巴冲着高览一扬。   “你要我教你?!”高览吼道。   “教不了就闭嘴。”   高览:“……”   此时羌橘被人流推着前进,人越来越多了。   绿茵地边缘有一面矮墙,外面是混合校区的湖区,羌橘被人流拥挤着看不到通往湖区的门在哪里,只能一点点钻出人群,站在矮墙下面。   “要翻过去吗?”羌橘自言自语。   远远地望着通往哨兵校区的门,身后还能听到一些高年级的交谈:“今年艺术节凑巧大家都没对抗任务,往年没有这么多人。”   羌橘叹了口气,想要原路返回不可能了,他打算翻过矮墙,从湖区那边回到哨兵校区,这么想着羌橘后退两步,后腿发力往墙上一跃,轻松翻了过去,他红色的外袍把他衬得像一只轻巧的蝶,在落地前一双冰凉的手托住了羌橘的腰抱住了羌橘。   羌橘撑着对方的肩膀后脑勺戴着狐狸面具,惊讶地看着那双冷淡的蓝色眼睛。   他回来了!   丹尼尔的手环闪烁着羌橘的坐标,他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望着羌橘,就着抱着羌橘的姿势,淡淡开口,“还真翻过来了。”   然后把羌橘放了下来,看了一眼羌橘身上的外袍伸手整理了一下,手指带着冷气伸了过来,把面具戴在了羌橘的脸上,羌橘伸手把面具往下拉了一点儿,露出那双眼睛,路灯下仰着头看着丹尼尔,打量着丹尼尔是否完好无损。   湖区的风吹着丹尼尔的军装和羌橘红色的袍子,丹尼尔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羌橘的时候,羌橘也是这个样子,风鼓起羌橘的外袍,丹尼尔脑海里红色的花开了又败。   羌橘像红色的花,像宝石,像血液,像一切安静又涌动的生命。丹尼尔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微微一怔。   “玩得高兴吗?”丹尼尔开口道,一如既往冷淡的语调。   羌橘拿着面具,一刹露出的那双眼睛像擦亮的火花,熠熠生辉。   丹尼尔忽然觉得羌橘面具下的表情,是在笑着的,他伸出手,羌橘小心翼翼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周六休息,周天正常更新昂 第33章   丹尼尔回来的第二天,一大早丹尼尔就去卢阐那边了。   羌橘低着头吃得专心致志不露声色。   他在想阿姨应该是知道哨兵对周遭很敏锐的,他能够感受到阿姨对他的嫌恶,阿姨在故意流出对他的恶意,似乎从上次那捧花的事情之后,只要丹尼尔不在的时候,阿姨就会表现出来。   羌橘快速吃完就往外跑,那么大的房子忽然逼仄得让他难以喘气,他喜欢这个地方,却又害怕这个地方,羌橘坐在花枝安睡的地方远远看着那幢别墅,冷淡的色调冷淡的风格,不像高览家种着花草,这里远远看着是不近人情的。   原来他不是喜欢房子。   他只是喜欢待在丹尼尔的附近。   但是还好,他可以跑到山坡上坐一会儿,总能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舒适,羌橘感觉到有人在向他的方向靠近,他疑惑着究竟是谁,回头一看——   许久不见的江萍穿着深蓝的衬衫白色的裤子,手里拿着包裹起来的浅蓝手帕,站在愈发深绿的山坡上远远对他笑了。   江萍对他招了招手,十分亲近的模样,羌橘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跑,跑到江萍跟前的时候江萍打开了那个浅蓝的手帕,里面包着几块饼干。   “给我的吗?”   江萍对他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羌橘接过饼干和江萍席地而坐,他把饼干往江萍的面前一递,“谢谢你,你先吃。”   江萍闻言笑成了最溺爱的模样,他还是摇摇头,拿了一块饼干就往羌橘的嘴边送,江萍身上的气场实在是近乎神奇的平易近人,羌橘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切顺理成章那样自然而然张开嘴咬住了饼干。   酥酥脆脆,带着奶香和果干的酸甜。   “是你烤的吗?”   羌橘的眼睛跟着饼干的味道也变得柔软,江萍点点头,看到羌橘的眼睛弯了弯浅浅地笑了一下,像是许久没有笑过的孩子,笑起来有些不熟练的样子却很兴奋甜蜜。   江萍把下巴支在膝盖上,侧着头看着羌橘把饼干吃得谨慎小心,不像是吃饼干的样子,而是细细咀嚼来自别人的爱与好意。   像是鲜少得到疼爱的孩子,所以把每一份好意仔仔细细地品尝。   羌橘小心咀嚼着感觉到江萍的手落在了他的头上,羌橘想看江萍的脸,想问对方怎么了却被江萍抱住了,他没有任何不适应,任由江萍以长者的姿态抱着他。   丹尼尔放下茶杯佣人快速撤走凉了的茶重新倒了一杯,轻手轻脚放在他的跟前,丹尼尔已经汇报完这一周自己在二十一区的情况,现在该由卢阐来回归他的正题了。   卢阐的手指敲着桌子,沉吟了一下,“下周五就是你的生日了。”   “嗯。”丹尼尔点点头,像是在听别人生日的样子。   “晚上我把名单发给你,你看看有没有邀请漏了谁。”   “不必要,你看着办就好。”   卢阐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丹尼尔不上心的样子感到不满,但又忍了下来,“对了,到时候记者会来,把你领养的那个孤儿也带来。”   丹尼尔放下茶杯,冷淡的蓝眼睛看了卢阐一眼,“他不必来。”   “他确实不用来,如果不是记者会来谁关心他的死活,”卢阐哼了一声,“一笔慈善应该发挥他最大的价值。”   “是没必要来,不是不用来。”   卢阐看着丹尼尔清清冷冷的姿态,愈发窝火,似乎从上个假期开始丹尼尔愈发喜欢三番四次和自己反着来,如果是迟来的叛逆期也未免太迟来了。   “说说,为什么没必要来?”卢阐靠在沙发上,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这种场合。”丹尼尔冷着脸意有所指。   卢阐的火一下子起来了,暗恨丹尼尔这副清高的姿态,处世就该三分学问七分交际,丹尼尔可倒好,自己苦心为他打点,早早盘算好他军校毕业之后的道路,可他就是越来越清高起来,“你以为你清高仰仗什么?!如果不是你出生……”   “茶凉了,换一杯。”丹尼尔岔开了卢阐的话。   卢阐交叠着双手倒吸了一口气,眯着眼把自己的火气强行压了下去。   “该去的,我会去的,”丹尼尔接过了新的茶水,一抬眼看着卢阐,“但是羌橘没必要去。”   “他不是小孩子,就算是小孩子都应该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得到施舍就该有所回报,只是让他去做做表面功夫,养着他连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到吗?”   “我不想让他去做表面功夫。”   “你的慈善真是清高的善心!”   卢阐的瓷杯摔在了地毯上,佣人们呆愣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擦。   “瞎了吗?!养你们是干什么的?!”卢阐瞪大了眼吼道。   一个佣人颤颤巍巍蹲在地毯上,卢阐踢了一下佣人的肩膀,那个少年被踢倒之后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卢阐往胃狠踹了几脚,“养你的做什么?!养你做什么?!”   “够了。”丹尼尔冷着脸说道,声音不大足够制止卢阐的动作。   “你以为他是小孩子?”卢阐咬着牙冷笑着,“因为看他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他是幸存者的样子,看他脑子空空的样子,你就真的忘记了他是个成年人吗,丹尼尔,了不起的善心,往家里养了个半残废!你清高是仰仗你的出生做资本,他呢?!就凭他的贱命也配被养着清高起来!”   “没有谁比谁的命高贵一点。”丹尼尔强调道。   “他在媒体的热度还没有过去,谁知道媒体会写什么,他的脸会被打上马赛克,我不知道你那么在意做什么!”卢阐气急了丹尼尔这种明知人情世故就是不乐意世故的姿态!   “我不会带他来的。”丹尼尔没有任何妥协,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你在把他当孩子!他的生理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   “我就算是把他当小孩子又怎么样。”丹尼尔说着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卢阐看到丹尼尔寒着脸,绝对不肯让步的姿态。   “我宁可他是现在这个样子,也绝对不要他去当揠苗助长的成年人。” 第34章   体能训练结束完毕之后,高览和羌橘吃完早餐在宿舍休息,今天的课程安排中,体能训练结束后比往常多出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两人休整得差不多之后手环的提示音同时响起,手环弹出蓝色光屏显示下一节课的地理位置和路程的估算时间。   高览跃跃欲试和羌橘对视一眼,教学计划更改之后,由原来的半学期之后向导哨兵混合训练,改为了先分开进行模拟舱训练再混合。   “几个周的理论课终于换一下口味了。”   说完之后高览又肉眼可见的颓丧起来,学校生活的枯燥只能用换一换课程来调剂一下了。   “不过说实话,也没什么值得兴奋的,我在家里模拟舱一两个月碰五次都算多了,老宝宝要换课程了,高兴吗?今早不上战争论了。”高览看羌橘毫无反应说道。   “有什么高兴和不高兴的,”羌橘一边走一边说出事实,“没上的课都要用每一天的晚自习还回来。”   高览:“…………”   两人跟随路程指引进入哨兵区的主楼,电梯一次容纳了近百余人,然后快速下坠,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庞大的圆形灰色空间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高年级的学生手环一刷进入另一道门,借由那道门打开的一瞬间,羌橘看到了门内另一个庞大的基地,墙上的光屏显示着当前A1区域剩余的模拟舱数量452台,关沧明的助理穿着黑色军装从另一个门里大步走了出来,边走边面无表情说着:“序列S0206把你们的当前身体状况数据传输到关沧明老师的系统中,迅速。”   羌橘他们闻声立刻传输,助理面前悬浮着一片光屏,快速核对完毕之后助理冷冰冰再次开口,“你们的手环上有模拟舱预约的编号,现在根据你们的编号找到你们的模拟舱,一切任务将从你们进入模拟舱之后开始,现在跟随手环指引迅速找到你们的位置。”   助理的冷硬传导出一刻也不容许浪费的作风,羌橘所在序列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很多,打开手环指引的瞬间,所有人几乎是奔跑着在这个广阔得惊人的空间找到自己的模拟舱,在羌橘他们找到自己模拟舱的时候,已经有穿着白大褂同样公式化表情的助理站在了舱门前。   “序列S0206新生序列?”白大褂年轻男子核对道。   “是。”   男子在自己的电子板上记录着什么,羌橘面前的舱门呈先打开的状态,纯白的模拟舱外壁,内部和基地一样是冷调的灰色,舱内正中央是一个座椅,周围一圈黄色指示灯。   “下一次就是你们自己完全负责操作了。”年轻男子说道。   羌橘集中好注意力,听着男子一一介绍手环预约方式,模拟舱外壁的开关按键,舱内座椅扶手上的按键。   “这一个是关闭干扰模式,只存在哨兵的驾驶舱内,关闭干扰模式是在哨兵没有配备向导的情况下开启,注意,你现在所处的教学计划阶段属于无向导阶段,所以每次使用模拟舱必须开启关闭干扰模式,这一个按键是正常模式,未来在和向导连接模拟舱时可以打开……最重要的一点,每次使用模拟舱之前请重新扫描自己的身体数据,在身体无异常的情况下才能使用模拟舱。”   “明白。”   男子点点头,“现在坐入舱内,关闭舱门,你所有的任务将在连接模拟舱之后,由科任老师发布。”   “明白。”   羌橘坐进了模拟舱内,伸手关闭了舱门,冰冷的女电子音在舱门关闭之后的三秒内响起。   “请确认身体数据。”   蓝色光屏弹出在羌橘眼前,羌橘回答:“无异常。”   “请选择模拟模式。”   羌橘摁下关闭干扰模式的开关。   嘟——   一圈黄灯变为蓝灯,座椅后的机械向羌橘伸展过来形成头盔的形状包裹住羌橘的大脑,脑海里白光随着视野的封闭吞噬了羌橘的所有意识,伴随着一阵晕眩羌橘感觉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初期短暂的晕眩是正常情况。”   关沧明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中响起,羌橘甩了一下脑袋睁开眼睛,身上的蓝色军装变成了白色作战服,周围的模拟舱空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灰色一无所有的空间。   忽然一道水波一样的光等身落在羌橘跟前,羌橘在平静下来的镜面里看到自己的样子,白色封闭的作战服,蓝色的头盔,身后重重的背包一样的装置,胸口一个蓝色凸起的圆形。   “你们身后的装置,将辅助你们跳跃。”关沧明说道。   镜面中的自己在装置的辅助下高高跳了起来,镜面外的自己纹丝未动。   “胸口是你们内置的医疗装置,在靠近你们心脏的位子,当受伤时,医疗装置会在一定治疗范围内为你们治疗。”   镜面中的自己打开了医疗装置,羌橘这才意识到镜面中的自己,是动作的教程,羌橘打开胸口看到里面三条蓝色的管。   “作战服内置的空间可以帮助你们携带弹夹和匕首。”   羌橘的头盔视野右下方出现了当前弹夹数量和匕首数量。   “头盔内置交流系统,在后期模拟对抗中你们将通过你们的头盔与队友交换信息,但也会被敌对序列窃取信息,哨兵需要时刻保持敏锐,后期你们将会进行反精神污染的训练。”   “在过去几个周的课程里面,萧殷带领你们学习了近四个月以来的三十支最新枪支的代表,这节课将训练你们静止攻击和移动攻击的能力,在此过程中也是对作战服使用的熟悉。”   “现在,跟随画面,开始你们的训练。”   关沧明话音刚落,羌橘面前出现巨大的蓝色光屏,上面挂满了他熟悉的三十支枪械,羌橘伸手拿走第一把枪械,光屏迅速收起,远处静止的圆形靶子高低林立,羌橘的脑海里出现萧殷操作的画面,一瞬间他复刻了萧殷所有的动作。   砰砰砰砰!   精准射击。   坐在房间内观察序列S0206每一个同学画面的关沧明看到这一幕眯起了眼睛。   羌橘跟随指引轮流把三十支枪械尝试了一遍,眼前灰色空间一扭曲扩大了数倍,空间变成了逼仄的废弃工厂。   “你们眼前的是第一次海洋战争三十七区废弃的城市工厂画面,现在你们所处的画面内所有异形均不在画面内,我需要你们借助你们的作战服,快速找到废弃工厂内的十四个操作台位置,并借助你们的头盔构建出这座废弃工厂的地形图,然后把你们的地形图数据传导给我,三秒钟之后任务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在关沧明说完之后响起:“三、二、一。”   画面内所有哨兵箭矢一样的姿态发射出去,逼仄工厂在关沧明眼前的无数画面内只剩下高速不平稳移动的画面和白光,羌橘借助跳跃装置从废弃工厂的一端潜行到另一端,工作台位置一一确认之后羌橘的脑海内高速绘制地形画面,视野内的左下方浮现他脑海内构造的地形,核对完毕之后羌橘立即反馈自己构建的地形图,画面一闪羌橘回到了起始点。   几分钟之后关沧明等待完毕序列S0206反馈回来的地形图,“十秒之后工厂内的异形会全部模拟出现,我需要你们从你们的起始点以最快速度处决异形回到终止点,在这十秒之内你们不仅要构想你们的行动路线,也需要挑选好你们最趁手的武器和弹夹数量,初期阶段弹夹携带数不做上限要求,但以后绝不会让你们那么轻松。”   女电子音再次倒数,羌橘脑海里立刻冷静下来构想好自己的行动轨迹,从面前光屏内选择自己需要的武器,静悄悄的工厂内传来阵阵嘶吼,羌橘端着枪瞳孔一缩,模拟舱极其真实的还原了异形烧焦似的恶心畸形外形。   借助跳跃装置羌橘在黑暗中潜行,工厂黑暗空间中似乎有红色光点对着羌橘的头盔一扫,羌橘还没来得及反应灼烧的痛感就让他的意识短暂归零,羌橘回到了起始点。   当羌橘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镜面以上帝视角还原了他被处决的画面,侦察机找到了羌橘的位置,伺机等候依旧的异形,就像披着野兽外皮的高等智慧生物,肌肉林结的粗糙硬壳手臂手持枪械安静地从后方贴近羌橘,羌橘在短短三秒内被对方处决。   “刚刚是减低痛感的真实作战情况,很好,你们的戒备心只足以让你们最高坚持了十秒。”关沧明不似平时那样温和,口吻是冷酷的。   “战争不会讲究人情但教学计划需要考虑你们的实情,所以接下来的画面中你们遇到的异形将是异形外表的移动活靶,低智商的蠢物,现在重新开始。”   再次开始之后果真如关沧明所说,异形只成为了会移动但攻击能力大大削弱的低智商移动活靶,序列S0206一边击毙活靶子,一边努力适应作战服的移动速度和方式,关沧明连同助理面无表情看着一个个哨兵最大的敌人可笑到变成了作战服,甚至在移动中摔了下去,躺在地上由内置医疗进行治疗。   羌橘一边端着枪械一边移动,和作战服的磨合让他分裂成两个躯壳又强行要回到一个躯壳,到达终点的时候,羌橘几乎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墙上的光屏显示着所有人的成绩画面一转又显示了向导哨兵的总榜,羌橘显示从下往上看到了安德鲁、高览以及刘榕的名字,一抬头丹尼尓·谢利的名字高高挂在了榜首。   29分32秒。   黎思勉:33分07秒。   羌橘出了舱门依然在回想这个时间。   我比他多了两倍不止……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黎思勉和丹尼尔肩并肩行走的姿势,势均力敌的,彼此足够优秀能并肩行走的,一种陌生的情绪随着脑海里疯狂刷屏这两个时间和他们并肩的姿态让羌橘站在了原地,但他不明白这种情绪。   但他知道他想和丹尼尔并肩行走。   奇怪,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黎思勉的姿态一遍遍一刀刀刻满了羌橘的脑海,挺拔的,气度不凡的,从容镇定,羌橘忽然意识到,这种从容是他唯独面对丹尼尔时不可能存在的,他连拉丹尼尔的袖子都会诚惶诚恐。   高览在食堂看着安静许久的羌橘终于忍不住要发问,可羌橘先开了口。   “你看过黎思勉站在丹尼尔身侧的样子吗?”羌橘吐字清晰如是说。   高览一怔为什么说这个?“看过。”   羌橘目光清明,“我想像他那样站在丹尼尔身侧。”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你平时不也那样站在我的旁边?”   “可我从来没有那样站在丹尼尔身侧过,我一直站在他的后面。”   高览不解几乎是下意识一语道破了羌橘所困扰的真相,“只要你想当然可以,你现在就像和丹尼尔不平等急于追求平等的样子,可是太奇怪了老宝宝,你为什么在丹尼尔的面前会是那个样子?”   羌橘顿时醍醐灌顶,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那么在意的是什么,他渴望在丹尼尔面前的平等,他的潜意识中自己和丹尼尔并不平等,他希望能够平等的站在丹尼尔的身侧。   高览严肃了起来,“你面对安德鲁的时候没有任何退却,为什么在丹尼尔面前你会认为你们不平等呢?”这个样子根本不像羌橘。   羌橘沉思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是因为他在抚养你吗?”   羌橘抬头看着高览,高览继续开口,“是因为你的一切生存依仗着他,是这样吗?”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或许吧。”   高览沉默了一下,抬眼认真的看着羌橘,“如果这件事让你那么在意,那就去拿奖学金吧。”   “怎么拿?”   “参加对抗赛,但是一般情况下很少有新生报名,你要是想我可以陪你去,但是老宝宝你的模拟舱成绩……”   “我可以的。”   羌橘的眼神很坚定,高览忽然脑海里都是这个瘦弱的战争区男孩晚上加训和在图书馆恶补的画面,这种坚持很微妙,高览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陪同眼前这个男生做了很多事情,也见证了羌橘如何从被体能老师勒令停止训练到跟上所有人的步伐,如何从空白的理论知识课到勉强跟上课堂的速度,这一秒高览蓦然很感慨。   “感觉很神奇。”高览忽然笑了,羌橘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和他平等,那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当晚上十一点刘榕走出电梯到达基地的那一刻,蓝色军装黑色头发的少年一抬头等待已久,红色耳钉流转着血液一样的暗光,少年白色皮肤上的眼睛镇静地看着他。   “刘榕,请问你今天有时间吗?”   刘榕看着羌橘的红色耳钉又回到了那张消瘦到双颊微微凹陷的脸上。   他似乎开始长肉了。刘榕看着羌橘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开口   “随时可以。” 第35章   羌橘和刘榕的模拟舱连接上了。   灰色的空间里一闪出现了刘榕的身影。   “羌橘,”刘榕唤了一声然后在羌橘跟前点开了丹尼尔的测试视频,“就像我上次告诉你的那样,从上帝视角把丹尼尔想象成一个点,白天构建的地图还记得吗?”   羌橘点点头,“还记得。”   “现在把它传输给我。”   羌橘脑海里重新构建出废弃工厂的地图,通过头盔的分享传输给了刘榕,刘榕细致地研究着羌橘传输过来的地图,羌橘的头盔中传来刘榕平稳的声音,“很好。”   羌橘捉摸不清这个“很好”指的究竟是他做得不错还是安慰,刘榕说话的调子没有起伏,很难只靠声音去揣测他的想法。   “把上帝视角看完之后我们来看丹尼尓·谢利的个人视角,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根据你第一遍的记忆,尝试在脑海里与他同步调行动,跟上他的步伐……”   羌橘紧随着丹尼尔的跳跃和呼吸,在脑海里完成这近三十分钟的模拟,刘榕平稳的声音体现出作为引导人的优势,能让人快速融入模拟又不会在刘榕说话的时候让羌橘感觉到突兀。   羌橘深深呼吸感觉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一样,他转头看着刘榕的虚拟作战服,“丹尼尔是标准吗?”   “不是,他只是榜上最好的范本。”   “可我想赢他。”   这句话要是羌橘对别人说可能会换来别人面上和心底的轻蔑,这句话由一个体能和操作都不出色的新手哨兵来说是可笑的,但刘榕没有嗤之以鼻,他平稳的声音对羌橘说道:“对于我而言,我的学习方法是先去复刻别人再根据我自己的情况作出调整最后超过别人,希望这能够帮到你,现在你点开白天的任务,我们重新来做一边,把你的上帝视角共享给我,我在外面进行观察。”   羌橘面前灰色空间和刘榕都消失了,熟悉的工厂画面出现,女电子音十秒的倒计时之后羌橘再次选择早上他认为最趁手的枪械开始潜行,除了武器方面,上帝视角的刘榕看到羌橘展现出他一贯的优势,完美复刻。   临近十七分钟的时候,刘榕站在画面外冷静下了结论,“复刻失败。”   即便模仿能力再强在第十七分钟的时候,羌橘的体能无法负荷作战服从墙壁上摔了下去,羌橘的痛感被调低却仍然让他的后背剧烈疼痛,调低智商的异形对他发起了攻击,内置的医疗设备在迅速为他止血,当异形贴近羌橘的时候羌橘的作战服弹出匕首到羌橘的手上,羌橘忽然爆发把匕首扎进异形的后脑。   羌橘那一刻感觉到作战服的作用某种程度是变相的外骨骼力量增强,他不再急于射击之后快速找到终点,而是与低智商的异形一次次贴近,他在运用所学的格斗技巧去估算这份力量增强的量级,画面外的刘榕知道,羌橘不再执着于时间问题,他在主动与作战服融合。   当羌橘到达终点之后确实没有去关注他自己的时长,羌橘开口道:“今天谢谢你,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不用谢,”刘榕共享了自己头盔的画面,“这里是你刚刚摔下去的地方,这是你放慢之后的动作,作战服辅助的跳跃贴墙运动中你的平衡没有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之前的移动方式消耗了你太多的体力,所以我个人认为,在进入工厂的这一块区域的时候你的移动路径应该放弃从高处潜行,当然丹尼尔和他的精神体一样,行动都喜欢制高,结合你的体能来说我认为太浪费了。”   刘榕圈出羌橘动作的每一个点,他把羌橘的动作在脑子里拆分得很细致,这让羌橘有些敬佩和感动,刘榕的教学莫名让羌橘有一种自己备受重视的感觉,他对他观察得非常细致。   “……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以上我圈出的只是我对你体能估算之后的一些建议,模拟中还是需要你自己去调整你的行动路径。”   羌橘和刘榕隔着作战服一握手,羌橘:“刘榕,谢谢。”   “不客气,接下来就是你的个人时间了,我们明天见。”刘榕的作战服一闪断开了和羌橘的连接。   羌橘琢磨着丹尼尔的动作和刘榕为他画出的一些点,他站在灰色的空间里就像凝固的白色塑像一动不动,而脑子里却飞速运转开来。   凌晨等得已经睡着的高览朦胧中睁开了眼睛,看到羌橘拖着身体轻手轻脚去洗漱一下,就着没有脱的军装外套倒在了被窝上,高览费劲的看了一眼手环,光让高览眯起了眼睛,凌晨四点。   好家伙……高览翻了个身又合上眼睛,可真能熬……   第二天混合校区实验基地。 序列S0104连接上模拟舱正在观看别的班级昨天的对抗训练,黎思勉一个个调着榜单,饶有兴致看看新生里面有没有人刷新了他们去年的成绩,却在上榜人员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奇怪又熟悉的名字。   丹尼尔回头,一群白色作战服中就算不看学号他也能精准得认出黎思勉的步伐。   “什么事?”   黎思勉嘿嘿笑了两声背着手,“你猜猜,是你感兴趣的事情。”   “无聊。”丹尼尔转回了头。   “你们家那小孩,”黎思勉看丹尼尔又把头转了回来哈哈大笑了好几声,隔着头盔都能感觉到丹尼尔冷淡的目光,“昨天新生那边的模拟舱实训,你家小孩上榜了。”   “嗯。”丹尼尔不咸不淡道。   丹尼尔的头盔内打开了去年的任务找到了榜单,翻到最后的时候看到了羌橘的名字,黎思勉乐颠颠三番四次发来共享头盔视角的申请,丹尼尔就像没有看见一样,自己在自己的头盔视角内看完了羌橘的动作。   “他有些动作模仿了你。”   “嗯。”   “模仿挺好,可惜这小孩体力不行,但是这几个更改的地方都挺好的,要是体能再往上两个阶层他的名次能更高,怎么样挺意外的吧?”   丹尼尔没有说话,眼神却落到了画面上的成绩更新的时间,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夜晚羌橘在高览的陪同下结束了体能加训,打开储物柜的时候一个饱满的橘子安安静静放在柜子里。   “嗯?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高览伸手作势要拿   羌橘忽然一把抓住了高览的手,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把橘子给高览全吃了,羌橘抓着高览的手抓得紧紧地还低着头。   “怎么了?”高览想低头查看。   羌橘消瘦的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灯下苍白的肤色上微微有点发红,羌橘的结巴就像一朝回到解放前一样断断续续开口:“我、我、待会、买……买个、橘子给你吃……这个橘子、我……我……”   “老宝宝,吃独食啊?”高览调侃道,虽然不知道羌橘为什么又开始磕巴,但是他莫名其妙觉得此刻逗弄羌橘挺好玩。   羌橘白色的脸皮一下子爆红,只见羌橘低下头似乎很介意高览随口说的“吃独食”三个字,他局促尴尬,戴着宝石耳钉的耳朵尖儿也跟着发红。   羌橘慢慢抬头露出自己湿漉漉的眼睛,紧紧抓着高览一副铁了心要做错事的小孩的模样   “我……我就是要……”   “吃、吃独食……”   高览:???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QWQ……我周三改一下大纲,周三不更昂,不会坑的QWQ 第36章   今天高览回到宿舍之后早早就睡下了,羌橘冲完澡之后自己先去了图书馆,羌橘坐在地上翻看着手中的书,正准备去换一本书的时候看到黄棕色木桌上黑色的军装。   老师?   羌橘探出脑袋看清是谁之后马上缩了回去。   关沧明。   羌橘贴在书架上试图回忆刚刚关沧明有没有看到他的动作,除了上课时间平时走在校园里他基本上是避开关沧明的行动路径的,每每看到关沧明总会提醒羌橘监护人转移的这件事,这是一个不安的讯号,让羌橘感觉到自己随时有可能离开丹尼尔的住处,更何况见到关沧明总是让羌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   他一定察觉到我了。羌橘懊恼地想到,或许大大方方走出去更好,这样显得鬼鬼祟祟,他并不想让关沧明觉得他在躲他是因为他不喜欢他。   老实说羌橘甚至有些敬佩关沧明,虽然他慈爱的时候极致慈爱,严厉的时候不留情面,但羌橘在校史馆记住了关沧明的个人介绍,年轻的志愿军,参加过多次反恐怖行动,在与恐怖势力以及小规模异形袭击的对抗中身体留下了严重的创伤,治疗结束后参加了外骨骼的强化实验,留校任教期间曾多次外出支援,他听说过关沧明背后的家族多么显赫,所以对关沧明身上的简朴和生死度外感到肃然起敬,这样一个人在他二十一岁这个年纪,正是大多数显赫家族的青年在校做少爷的年纪,他已经跟随导师穿上作战服奔赴前线。   羌橘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抬头惊讶地发现,关沧明似乎一直等着他出来,他对羌橘耐心地笑着,眼角微微皱起细纹。   更让羌橘惊讶的是他头顶的冷光照下来,他在这片光里显露出平时不曾拥有的柔软,实在是诧异,他能够在关沧明身上看到一种默默无言的柔软和一点悲伤,正是因为这一点儿,羌橘不知不觉走到关沧明跟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羌橘看到关沧明的桌子上有一枚卡片,一本信息化武器的书籍,关沧明手里此时正拿着一份报纸。   “这是一年前的报纸。”关沧明开口了,些许疲惫。   羌橘双手交叠微微弯着腰,乖巧聆听的模样,他被关沧明拉入了这份柔软的悲伤中,就像两个相交已久的好友,这种情绪在关沧明的身上凿开了一个豁口,他不再是白天那个严厉的老师,他变成了偶尔柔软起来需要倾诉的中年人,和羌橘平起平坐没有距离。   关沧明笑着点开了报纸上的图片,图书馆这个区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巨大的军舰出现在羌橘的跟前,年轻的志愿军冲身后挥手,羌橘记得这是第一天公开课播放的第二次海洋战争志愿军的画面。   “这是四月的第一批志愿军。”   羌橘静静地等待关沧明的诉说。   这片冷冰冰空荡荡的安静之中关沧明开口道:“我的小女儿是其中的一员。”   关沧明忽然在羌橘的面前变成了最寻常不过的普通父亲,在向客人介绍孩子的照片,他的手指翻阅着,找到了另一张照片,“这是六月的志愿军,我的大女儿是其中的一员。”   关沧明慢慢抬头看着羌橘那双灯下明亮的眼睛,有些抱歉地笑着,“人太多了,找不到哪一个是她们。”   说完之后关沧明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是志愿军回家的画面。”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平静地再次开口   “这张图片不用找她们了。”   羌橘感受到了平静之下的巨大悲哀,如同轰炸过后的伊什塔尔区,所有人的悲伤如同死亡的静悄。   她们没有回来。   “我的妻子死于志愿,我和我的妻子一生的志向寄托于反异形反恐怖主义,”关沧明笑道,“这也是我想努力传递给你们的,也是曾经传递给我的女儿的。”   “去年七月结束之后,我的每一个星期,我用六天去坚定不移我的工作,我用一天来自责。”   “我记得那个早上,我的小女儿起得很早,她一直是个小懒虫,她突然跑过来亲吻我的额头抱了我,然后笑哈哈和往常一样去抱她的姐姐,亲了她的姐姐,晚上回家我看到了她的信,我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回她三四岁的样子。”   关沧明脑子里浮现一幕幕譬如昨日的画面,“六月的早晨我收到她战死的消息,第二天我的大女儿做好了早餐,她是极其内敛的人,她学着妹妹的样子抱住了我,说了一声‘爸爸早安’,她出门了再也没回来,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的意志。”   “我一周中用来自责的那一天会不停在想,我对你们的教育,我对她们的教育,我不害怕死亡,却更加害怕年轻的生命死亡,我必须让你们成为肩负重担的样子,又害怕你们扛起重担的样子。”   关沧明放下报纸打开了桌子上的卡片,羌橘在卡片打开的那一秒认出了这本书,这是丹尼尔随身携带的历史书,那本记载了海洋的历史书。   “它不能成为历史书。”   羌橘不明白看着关沧明,关沧明的眼里都是光,中年的躯壳里流动着年轻的灵魂,他看羌橘的样子不只是在看羌橘,羌橘成为了他眼里一代人的样子,他慈爱,他期许,他是这样告诉羌橘,“它是我们的地理书,它不能成为我们的历史书。”他把书攥得那样紧。   海洋虚幻地翻着浪花在两个人的脚底。   “它必须重新成为我们的地理书。”   “只有新的希望才能改写新的历史,”关沧明眼里忽然有了泪花,这个生死见惯的人说到这一句动容了,“所以我要把你们变成新的希望。”   羌橘忽然理解了为什么丹尼尔把这本书带在了身边,而不是任何关于战术关于指挥的书籍,难以言喻的热血在羌橘的胸腔里,他和关沧明对望着,脚下的海洋涌动在两个人之间。   他听高览说关沧明在清闲的时间里会去学习信息化武器方面的知识,他或许时时刻刻做好了准备,年少落下的创伤让他无法奔赴海洋战争前线的交火,那么他便要在前线的后方生死,关沧明是军人,是教师,是妻子的丈夫,是普通的父亲,战争之下他必须在这些身份中抉择,他的生命用一天在死亡的悲痛中挣扎,在剩下的六天中要在痛中清醒。   “老师,成为你的学生,我很幸福。”   两代人此刻不言不语,互相看着对方,在如此近距离观察下羌橘才发现关沧明军装的肩上并不是纯黑的颜色,灯下才能看出是很深很深的蓝色。   “这是后勤部的设计,确实是很深的蓝色。”   “为什么?”   “他们和我们一样,希望你们能站在我们的肩上。”关沧明笑了。   “走下去。” 第37章   周五放学羌橘给丹尼尔和司机发了消息之后就去了高览的家里,两个人在几乎五页的赛程消息中筛选合适的比赛。   “个人赛吧,新生如果不是随同班级参加团队赛很难找到队友的。”   高览说着把一个比赛的页面打开给羌橘看,“喏,如果拿到奖学金,这个数量足够负担你本学期的生活费,时间也算合适,比赛差不多一个半月之后开始,不会和你下一个教学计划冲突太大。”   综合考虑过后果然高览说的这个比赛最合适,羌橘点点头,看着比赛信息,“确实这个最合适。”   “但是你报名之后千万不要告诉丹尼尔。”   “为什么?”羌橘疑惑道,他正准备告诉丹尼尔他要参加这个比赛。   “我不认为丹尼尔会让你去,个人赛几乎没有新生,我觉得丹尼尔更希望你先完成这个学期的任务,第二学年再考虑,总之这件事我敢笃定,在丹尼尔那边绝对不可能通过。”高览严肃地看着羌橘。   羌橘略微思考了一下,确实,丹尼尔会更希望他做完这个学期该做的任务,可他心里就是有一种等不了的感觉。   “我一定要做这件事。”羌橘不知道自己是说给高览听还是自己。   “那就不要告诉他。”   沉默了很久之后羌橘打开了手环,输入了自己的个人信息完成了报名,高览看了一眼羌橘,“那我陪你一起。”说着高览也报了名。   “那我之后每个周都要留在学校了,在学校方便进行模拟舱的训练。”羌橘说道。   “不行,”高览马上开口,“这样你根本瞒不住丹尼尔,他一定会起疑心,就算是说留校练习课程任务也说不过去,新生学年的任务可没有严苛到需要周末不回家的这种地步。”   羌橘看着高览,深深觉得高览在隐瞒家长这件事上业务简直炉火纯青,“那怎么办?”   “你来我家,就说来我家玩,正好我也报名了,我们可以一起训练,我训练室有两个模拟舱,之前我哥在我觉醒那会儿强行给我填鸭式教育的时候,在我训练室安了两台,”说着高览暗骂了一声,“我觉醒的那个假期就是这样度过的。”   “会很打扰你吗?”   “不会不会,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简直无聊死了,我爸我妈有活动,我哥出任务,我妹妹还在寄宿学校备考。”   这时阿姨敲了敲门,高览把手搭在羌橘肩上,两个人离开游戏室到了外面的客厅,边说边吃了起来。   夜晚羌橘回到丹尼尔家的时候,一开门主客厅的沙发旁堆满了礼物,阿姨带着几个女佣正在拆,显然是拆了很久了,桌子上堆满了拆好的礼物,女佣拆着礼物对阿姨说,“这是上次慈善会谢先生最小的那位妹妹送的。”   阿姨整理着信件,嗅到了信件上的香,“都多少年了,他们还是不知道先生根本不会拆开这些信件,白白浪费了多少心意。”   女佣冒着胆子打趣了一句,“阿姨在催先生呢。”   阿姨流露出一种自豪的无奈,佯怒了一句,“我有什么可催的,就先生那样的也轮不到我急……回来了。”阿姨淡淡收尾。   羌橘点点头问了好,看着堆满的礼物问道,“这是?”   女佣刚想开口,阿姨拆着礼物冷冰冰意有所指,“看这儿,二区那边来的生日礼物,有心了,不在一个屋檐下倒是时时挂着先生,先生就是那个性子,过分礼貌客套,但那边却是热心肠的人,我记得去年新年也给先生送了新年祝福,是吧?”   羌橘听着这些话,阿姨是说给他听的,羌橘站在她们背后面红耳赤,他听出话里讽他和丹尼尔住一个屋檐下,受人之惠却没生出一副热心肠,羌橘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想丹尼尔去哪了,又想到自己什么也没有,就算要买礼物也是花了丹尼尔的钱,他为自己拿不出的这份祝福感到愈发面皮燥热。   一抬眼跟一个年轻的男佣对视了一下,男佣笑着想开口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羌橘,干脆抹去称呼,“房间已经清扫过了。”   “没把什么东西当垃圾丢了吧?”阿姨尖酸刻薄的声音从楼下响起,“乱丢东西会招人生气的,没丢吧?”   “只是清扫了一下,没有丢。”男佣不明所以回道。   羌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思考着自己等丹尼尔回来怎么祝福,“你知道先生去哪了吗?”   男佣笑着答道:“先生在主宅,今天来了不少人给先生过生日,估计先生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是先生的朋友们吗?”羌橘说完这句话才想起高览说过黎思勉是丹尼尔唯一的朋友。   “黎思勉先生有事没有来,来了不少一区二区的先生小姐和太太。”   羌橘没有说话,提着匣子往卧室走,内心有些诧异,这样不是和慈善会那天没有什么分别吗?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过生日,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但难道生日的过法就是这样吗?   这就像借着生日名头的另一场慈善会一样,不,羌橘放好了自己的袍子,他至今没有体悟到,慈善会的慈善,究竟慈善在哪?   丹尼尔为什么要去?   这一手操办的又是卢阐吗?   “你要去哪?”阿姨在羌橘身后喊了一声。   羌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忽然一转身,跑出卧室跑向了主宅,到了那个种满玫瑰的庭院望着主宅灯火通明的外表时,羌橘望着这幢华美的建筑驻足在了原地,他知道那不是他能随意进去的地方,他看着主宅,感觉主宅在冷冰冰的俯视他,他一时也不明白自己跑出来是为了什么。   感觉到有人靠近羌橘回了头,江萍穿着白衬衣温柔地笑着伸手捋了捋羌橘柔软的头发,牵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写着。   你要进去吗?   羌橘思考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   羌橘望着江萍温柔的脸摇摇头,“我也不明白,”看见江萍笑了,羌橘眨了一下眼睛,“很奇怪吧?”   江萍没有回答,笑着牵着羌橘,羌橘知道江萍这是要带他进去,江萍牵着他走在他身前,上楼梯也不肯松手,羌橘知道自己又被当小孩子了,但对江萍生不出任何别扭,他只是开口道:“我不会摔的。”   江萍笑着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回头望了他一眼却不肯松开,就像陪着稚子上楼梯的长辈,一步一步走在他的跟前,引导着他。   随他吧。羌橘任由江萍就这样把他当了小孩。   两人走到了宴会的上一层,借由俯视的角度,羌橘更把这场宴会看了彻底,舞池呈现一种富丽的明黄,灯光也是金箔似的落在翩翩的裙上,落在透明的高脚杯中,融入了酒色,旋转间,间或一闪天鹅颈间的宝石,又或是胸前的宝石,衣上的细钻,所有人是被簇拥的,簇拥在明亮里,珠光簇拥了一个个小姐太太和先生,丹尼尔却是被人簇拥的,羌橘一眼看到了他的背影,清冷的挺拔的,羌橘看到了他揽着一位又一位小姐,谈不上高兴或不高兴的脸,客客气气越过了所有姣好面容上动人的眉目和风情。   卢阐端着酒杯和所有太太先生都相识的样子,这场宴会除了它名义上的主人,该是所有人都喜乐的,羌橘的眼睛落在了桌上的餐点上,它们也放弃了食物本身让人果腹的意义,成了这场宴会变相的华丽装点,静静躺在精美的餐具上,于是食物不是食物,生日不是生日,羌橘俯视着这一切想到。   先生最不喜欢浪费。   阿姨的声音似乎又在耳侧,羌橘想到了丹尼尔让他背演讲稿的那个夜晚说过的话。   卢阐向来不留没有用的人,现在家里除了旁系,只有我和他,他是家里最高的话语权。   羌橘看着丹尼尔身前又换了一个女生。   他做了卢阐眼里该做的义务,他没有任何高兴和不高兴的。   可他是不喜欢的。   羌橘忽然很生气,他看着这一切对自己感到惊愕,他那么讨厌丹尼尔做违背他自己意愿的事情,他该是一言不发离开的姿态,而不是面无表情跳了一轮又一轮,不,他根本就不应该来。   没有人可以强迫丹尼尔做任何事情,丹尼尔不可以去做他不愿意的事情。   羌橘越想越对自己感到惊讶,他脑子里是卢阐谈到慈善的论调,卢阐的世故,卢阐的自鸣得意,以及丹尼尔那天和卢阐就前往战区这件事上的对峙,他喜欢丹尼尔和卢阐对峙时的模样,他希望丹尼尔如同他的精神体一样,像那只漂亮的绶带鸟白得一尘不染高高飞在众人的头顶,他发现自己那么喜欢丹尼尔做自己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为什么阿姨有时候说起丹尼尔会那么骄傲又满含无奈。   那本丹尼尔口袋里的历史书。   羌橘此时此刻仍为昨晚理解了丹尼尔时时随身携带这本书的意义而感到震颤。   他不流俗,知世故却不肯世故,他那么年轻,金玉出生,没有任何挑食的习惯,不喜欢铺张浪费,他非常重视时间,高度自律,他早早有了毕生的理想,并为这份理想努力,他没有任何的娱乐,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在后方过着他本能过的享乐生活,也不是为了得到对他而言唾手可得的地位,他所有的努力只是为了成为合格的士兵。   他足以让所有人骄傲,任何世故不配丁点去折辱他。   羌橘一动被江萍死死抓住了手。   你要做什么?江萍写道。   “我要下去,这支舞蹈应该快结束了。”   为什么要下去?   “我要带丹尼尔走。”   卢阐不会高兴的。   “那就让他不高兴吧,谁在乎。”羌橘目光清明平静道。   别去。江萍写得有些焦急了。   “可是丹尼尔不喜欢,”羌橘如此认真地回答,“这才是最重要的。”   江萍手一僵放开了羌橘,他看到羌橘对他挥挥手义无反顾下了楼走向了宴会,曲子刚好结束了,丹尼尔身前的女生冲丹尼尔笑了笑,她看着那双蓝眼睛有些羞涩,指尖扎了一下掌心使自己表现得镇定些,她把手伸到丹尼尔面前,故作轻松俏皮想要再次邀约,随着身后一声平和的抱歉,一只手越过了她,就在她的跟前握住了丹尼尔的手。   女生一惊回头一看,消瘦的少年冲她微微一笑含着歉意,“很抱歉,小姐。”   少年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穿过了人群,就这么拉着丹尼尔走在丹尼尔的身前带走了他。   丹尼尔的蓝眼睛落在了羌橘的乌发上,他微微错愕,看着眼前的少年抓着他的手头也不回,他带他穿过了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穿过了所有停顿的酒杯,各怀心思的脸,他推开了大门固执地与他紧紧交握,头顶再也没有了过分明亮的灯光,丹尼尔一抬头,第三区的夜空如同往日,闪着星子,却好像是他从没见过的夜,少年的乌发被风吹着。   他知道他害怕了,他带着他义无反顾离开,却后知后觉开始惊慌,他的手传来些微的发抖,丹尼尔给予了他同样的力道,他先是一僵,握得更紧了。   他不是后知后觉惊慌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是惊慌丹尼尔的态度,只要丹尼尔也紧紧握住他,他便没有任何可以顾忌。   羌橘忽然回头,是熠熠生辉的眼,亮得那样惊人,他忽然对丹尼尔笑了,今夜的万千星子都要陨落进他的眼,“尼尔,生日快乐。”   丹尼尔在这一刹蒙住了羌橘的眼,感觉到羌橘的睫毛在手心蹭了蹭。   “……你是笑了吗?”羌橘被蒙着眼睛不确定的开口。   丹尼尔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看着这片广袤的黑夜的星星,想起十多年前,那段断断续续的回忆,断断续续的时光,他发烧过后躺在已经被填满的墓坑之上,靠着冰冷的墓碑冲黑暗伸出手,迎着那夜唯一的星星,迎着黑夜,迎着满手的空荡荡的冰冷。   “是的。”   “我很高兴。” 第38章   萧殷的课结束之后羌橘站在一面蓝色玻璃的面前,这个时间点教学楼走廊只剩下高览通话的声音,高览的哥哥似乎知道了高览报名的消息,抽出空来给高览打了一个电话,高览似乎很怕他哥哥,冲着光屏上的人挺直了腰,沉着嘴角和脸,俨然是进行汇报的样子。   羌橘看着蓝色玻璃上的自己,这块玻璃的蓝就像刚刚萧殷课上那副眼镜的蓝色,所有人戴着一片眼镜进行虚拟操作,眼镜上分析武器的各项数据,羌橘回忆着今天所介绍的武器,看着眼前的蓝,走廊里一道冷风吹了过来。   这个蓝色……   羌橘一刹之间想到了报刊上那些被打了转换剂的孩子,他们濒死的时候眼白变成了诡异的蓝色,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联想,高览和他哥哥通话的声音渐渐渺茫,像被穿过走廊的风推远了,羌橘一阵凉一阵冷汗,他在玻璃上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和自己对望着,觉得玻璃上的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越看自己越不像自己,玻璃上的自己眼神变得惊恐,他眼睁睁看着,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白变成了孩尸的眼白。   他像一个鬼立在他的跟前。   一模一样的蓝色包裹住了他瞳孔的黑,巨大的信息量就在雷鸣电闪的一刻灌入他的脑子,他的记忆一一再现了那个发烧的夜晚,那个在脑子里被关得牢牢的梦。   高览,你做梦会把梦里所有东西看得很清晰吗?   怎么可能,都是模模糊糊的吧。   这段对话让羌橘定住在原地和自己面对面睁大了眼,脑中高速的走马灯重现了遗忘的梦境。   为什么他会把自己的梦看得那么清晰?   如果这一切都发生过呢。   走马灯在这个想法冒出的那一刻停住了。   他看到自己缩小了好几圈,躺在白色的台子上,强光照射着他的脸,他的身体,一张没有呼吸的脸,一具没有起伏的身体,一个女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羌橘看不到她的脸,她长发凌乱,癫狂的姿态,她跌跌撞撞挥开男人抓着她的手,从男人手里抢过了一个箱子,他看见她打开了那个箱子,里面满满的针管。   她疯了她疯了!   羌橘心脏猛跳看到女人扑向了缩小的他,她慌慌张张拔开针剂,满满的一箱倒在他的身侧,一支,两支,十支,三十支!女人疯了全部注射在他没有生命迹象的身体里。   人俯视自己死亡是怎么样的感觉?羌橘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灵肉分离的恐怖感,他看到他躺在台子上忽然睁开眼睛,他俯视他,他仰视他,他挣扎在手术台上剧烈呼吸,眼眶中白色的部分眨眼之间变成了诡异的蓝,羌橘冻住的身体惊恐地后退。   脑海里的画面下一刻出现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庭院,缩小的他在数百向日葵为背景的梦境里忽然回头,冲着羌橘的方向笑着,“妈妈?”   别过来,羌橘的身体忽然发抖,他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疯狂想闭眼却无济于事,别过来,别过来!他看到那个女人长发的背影,伸手要抱那个矮小的自己,风吹过来带走了他头上蓝色的帽子,他转头目光追逐帽子,然后向着羌橘的方向卡带一样缓缓扭头,他呆愣了一秒嘴里眼里耳朵流出了血,他不再像一个活人的样子,在羌橘的跟前成了被捏爆的血袋。   羌橘从这场强行的梦境回忆中夺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动权,他的眼前回复了走廊的景象,他睁着双眼,看着自己,他看到自己那么害怕。   妈妈?   妈妈?!   高览一回头是羌橘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的表情,他消瘦的脸是凄厉的,往后不断后退。   “老宝宝?”   羌橘闻声一怔忽然转头冲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高览望了一眼羌橘刚刚看的方向只是普通的玻璃,发生什么?他拔腿去追,只看见羌橘砰得一下砸上门,然后传来呕吐的声音,那种几乎要把五脏六腑呕吐出来的疯狂,高览站在门外被羌橘吓得不轻。   其实很多老家族不把私生子当人看的。   转换剂的实验对象也是家族不受重视的私生子。   转换剂、人体实验、蓝色眼白……   羌橘一抖,手不可控制的发颤。   比起看到自己死亡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听到“妈妈”两个字。   那个背影,那个背影……   是这样吗?   我和那些人一样?   是这样吗?!   不可能的。   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看得那么清楚?   是这样吗!   我不信……羌橘看着地面无声开口。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高览吓得凝固在原地,看着羌橘发疯一样撞出洗手间的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冲着自己的脑袋,似乎这样还不够,他就像梦魇的人极力苏醒一样,往镜子上撞,高览喊了一声把羌橘往后拖,羌橘挣扎太厉害跪在了地上,他失去痛觉一般自寻死路的姿态,他一言不发往地上,墙上撞,他抓着自己的脖子快要窒息一般,白皙的脖子上一道道红痕,安安静静地疯狂,近乎气绝的悲哀,高览拽住他的衣服护住他的头手下一片温热的黏腻。   高览先是一惊马上转过羌橘的脸,羌橘跪坐在地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血顺着他的乌发流在他惨白的脸上。   这种诡异安静之中,羌橘先开了口,他扯了一下嘴角笑得苍白,短促的一声笑在空旷中消失。   “别担心。”   他这种不经意间泄露的天真姿态在流血的状态下简直可怕,他半是天真半是审视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一样。   “明天他们会来看我吗?”   高览对着这种眼神惊慌不定。   羌橘又笑了,口吻有些憧憬甜蜜,“我们总会有一天遇见的,不是他们先找到我,就会是我先找到他们。”   羌橘站了起来又回到了高览熟悉的羌橘,他像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冷静开口,“我们去校医院。”   高览镇定了一些马上带羌橘前往校医院,羌橘从头到尾就像上课吃饭那么稀松平常,校医似乎也在震惊这个孩子彻头彻尾的平静。   羌橘抬起脸,礼貌地开口,“请不要录入我磕到脑袋这件事好吗?”   高览知道今天这一幕成为了他不能去问羌橘缘由的秘密,因为羌橘阻止录入受伤信息就是在瞒丹尼尔,如果羌橘连丹尼尔都瞒,那就是他怎么问都不能得到回答的事情了。   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抬头看着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训练场上,羌橘戴着帽子面无表情压住了他隐秘的伤痕。   作者有话说:   卡文实在是太厉害了,昨晚写到一点半还是没写出来,QWQ明天就不更了昂,实在是卡住了,不用担心弃坑的问题昂,不可能存在弃坑的。   下个周的更新时间调整一下,放到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半这个时间段,最近太卡了QWQ,会尽量在十点半之前写完的,所以大家要早睡嗷。   明天就先不更了昂QWQ 第39章   所有人的手环收到了今天训练的任务。   “序列内部的个人对抗?”高览疑惑地说了一句,看了一眼羌橘的帽子,“确定不休息吗?”   “不必要,我今早体能训练之前就提交了我的身体数据,可以进行模拟舱训练。”   羌橘说着说着感觉高览没有说话,停顿了一下拍了拍高览的肩膀,“这场训练是个好机会。”   高览知道羌橘指的是一个半月后的个人赛,他拿羌橘没有办法,他知道羌橘一向固执,于是乎抓住了羌橘拍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待会儿个人赛,你所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但我想和你先联手。”高览说道。   “好。”   “一个半月之后的比赛我们也可以先联手,我会努力帮你。”   羌橘偏头看了高览,万分认真,“我们能够合作,你不需要努力帮我。”   “你如果有精神体就好了,真想看一下你的精神体是什么性格。”高览听完羌橘说完之后笑道。   “精神体和主人性格一样吗?”   “一部分精神体和主人性格一样,一部分完全相反,比如丹尼尔的杨桃和丹尼尔一样高冷,我们家玫瑰就比较热情。”   “你也很热情。”羌橘说道。   “不,”高览摆了摆手,“我俩的热情不一样,玫瑰一个月的那会儿敌我不分,突然飞起来就给我一大耳刮子,我一开始以为他只是不熟悉我,结果他一被放出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给我一巴掌……诶你说隼是不是有起床气?!后来三个月之后开始懂事点儿了,知道给面子了,当着人面儿不会用翅膀抽我,学会安安静静缩小踩在我头上了,只是时不时会啄我一下,还挺可爱。”   羌橘:“……你觉得可爱就好……”   进入模拟舱之后,羌橘感觉到自己虚拟战斗服下的头有些疼,看来模拟舱复刻了他的身体数据,胸前的医疗装置检测到头部受伤之后启动治愈,在羌橘呼吸的瞬间医疗装置完成了治愈。   真快。羌橘想到。   “即将进入个人赛对抗模式,请检查虚拟作战服各项功能,本场模拟取消干扰模式,请序列S0206做好准备。”   灰色空间两侧出现了楼梯,楼梯上的平台是一个巨大的银环。   “本场对抗延续上一场训练的地图。”关沧明的声音出现在空中。   嗡——   风从铁环内部呼出,铁环中间银色的机械门解锁向两边打开,中间是水一样的波纹。   羌橘看到自己视野内部出现的连接邀请,羌橘接通,“高览。”   “连接上了老宝宝,听着,地图开始后立刻反馈你的所在地点,我们迅速汇合,在那之前保护好你自己。”   “明白。”   “没有精神体的情况下相当于少了一份战斗力,警惕大家的精神体,避开巡航类的精神体,他们会极快暴露你的位置,做好反侦察工作。”   “好。”   “三、二、一。”   羌橘迅速取下自己选中的武器,跳入门内。   “模拟开始。”   羌橘和高览迅速传输双方所在位置的画面,羌橘所在位置在一面延伸出的钢板下面,他藏身在黑暗里眼前是高高的楼梯,最远端的方向一个悬空的平台高速移动,准备和楼梯对接,周围是环形的墙,羌橘看不到出口,凭借对这张地图的认识,高览和羌橘知道只有爬上楼梯跑到那个对接的移动平台上,他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   “你的随机降落地点真棒,就恨不能一枪打死你。”   高览那边的画面上传来羌橘的回复。   “你的降落地点也很棒,生怕不能让你苟到最后。”   高览看着自己周围狭窄隐蔽的空间,站在巨型的工业管道上面半蹲隐匿着,玫瑰似乎在嫌弃这里过于狭窄的空间,飞了一下马上触顶,俯冲下来冲着高览的头盔的护目镜狠狠一巴掌。   高览:“……”   “我们在这儿汇合。”   羌橘画了一个位置在画面,忽然感觉到黑暗里有东西向他靠近,羌橘一低头,一条白蛇蜿蜒潜行冲他在黑暗里吐着蛇信。   被找到了。   羌橘向旁边一滚,身后密集的枪弹落在他刚刚的所在地,不能留,羌橘冲着楼梯奔跑,这个地方太空了,没有任何遮掩,只有一条路径,他看着向楼梯靠近的移动平台,高处会暴露他的弱点。   只能莽出去。   羌橘毫不犹豫翻上楼梯,爆炸声落在他身后,楼梯的材质勉强能抵挡第一波的轰炸,羌橘的脚下微微不稳,平台越来越近,羌橘在楼梯一转的地方感觉到虚空中的震动,他几乎在那有一个成年人高度的猎犬精神体扑出的一刻丢出手雷,冲身后扫射,楼梯摇晃的一刹借助作战服的跳跃装置踩在扶手上,向上一跃抓住了移动过来的平台,他的身体像溜出手心的沙一样没有翻到平台的上面,而是嗖得一下抓住平台底部,蹿到平台的另一端,短短的一瞬间下方有人射击到了羌橘的腰侧,医疗包迅速止血,羌橘忽然从平台的另一端冒出在敌人回头的一刻杀死了平台上的敌人。   电子音在偌大的工厂内冷冷汇报被处决的序列号,羌橘半跪在高速移动的平台上,医疗装置完成了治疗,羌橘卸下了对方所有的弹药武器屏息看着前方。   那边的高览离开短暂的舒适圈之后就像耗光了所有运气,一连串的敌人让他应接不暇,突进到最后高览后知后觉自己中圈套了,一面蓝色的大门在他的正前方,刚才的消耗战最终目的是把他引进这个地方,高览马上丢出自己的手雷试图锁住大门的打开进度,阻止敌人靠近,忽然高览冲着正在突破他火力的敌人快速跑进,他的手雷已经消耗殆尽所以想要直接采取主动进攻,就在双方火力交面的一刻高览贴在地上蓦地后退,羌橘从高空跳下匕首狠狠扎进敌方的头盔,手雷从蓝色的大门里扔进,巨大的爆炸轰在门后。   隼传输给高览的视野迅速汇入羌橘的头盔。   前后集结的围攻能叫个人赛?高览纳闷。   “蛇是谁的精神体?”   “刘榕。”高览回道。   羌橘几乎抛弃了自己所有的手雷用来封住门后进攻速度,和高览迅速向后突围,一只巨型蜥蜴的眼睛贴在墙的拐角和羌橘迎面撞上,舌头一吐高览眨眼间拽着羌橘跳上移动钢板,羌橘看着地面的爆炸和那只蜥蜴对视。   “安德鲁·哈伦有一个狗仔的精神体是蜥蜴,可以携带手雷行动。”   “这不是个人赛了高览,”羌橘端着枪注视着地面冷静道,“刘榕和安德鲁联手了,刘榕的目标是第一,安德鲁·哈伦的目标是干掉我,我被处决之前刘榕会保护好安德鲁的,他需要安德鲁身边的那些人。”   “你想怎么办?”高览问道。   “我去干掉安德鲁。”羌橘回答。   “那么多人围着他你没有胜算的老宝宝。”   “对,”羌橘看着地面俨然变成小规模的序列对抗,“他很乐意亲自处决我,当他的目标只有我一切都会变得容易一些。”   “所以我呢?”   羌橘看着地面伏低身体。   “处决刘榕。”   羌橘猛然落地向前一滚夺了对方的枪械从后脑处决了敌方。   高览贴墙行走在暗处脑子里回放整个工厂的结构,他需要绕道回到刘榕那边,玫瑰在前方传回侦查视角,羌橘向反方向突围,他需要把安德鲁引诱到相反方向,拉锯战越来越长,子弹的补给极为艰难。   “为什么安德鲁还不去找你?”   羌橘视野里出现血的痕迹,体能的劣势逐渐放大,他极力躲藏自己等待医疗装置的治疗。   “安德鲁不可能听刘榕的话……不对。”   就在这时前方被处决的玫瑰传回最后的讯息,安德鲁被处决的画面和电子音同时响起。   “他确实不听话。”   刘榕端着枪冲着地上的安德鲁,一抬眼对玫瑰潜伏的方向笑了。   “序列S020604 处决。”   羌橘的舱门打开,他面无表情看着地面,几分钟之后另一道舱门开了刘榕走了出来。   “你不需要联手。”羌橘开口道。   刘榕看着羌橘点点头,“我根本不需要他。”   “我猜错了。”   “是的,你猜错了。”   “你的目标并不是赢,你的目标也是我对吗?”羌橘问道。   刘榕点点头,清瘦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是。”   羌橘还准备开口什么被刘榕打断了,“我今早就写好了处决你的行动计划。”   羌橘觉得很有意思,垂了一下眼睛,抬头看着刘榕,“你不想赢吗?”   “我想处决你,”刘榕把笔记本递到羌橘面前,羌橘伸手接过,“我想知道你的看法,看完给我回复。”   羌橘低头翻阅着刘榕的笔记,刘榕走着走着忽然开口。   “快点长大来处决我吧,羌橘。”刘榕侧着脸笑道,有一种逗弄小孩子的感觉。   “我想处决丹尼尔,”羌橘低着头认真开口,翻了一会儿羌橘忽然道:“所以你也要快点长大。”   羌橘抬起眼,笑得有点孩子气地挑衅,“那样我才会想处决你。”   羌橘看完了刘榕给他的笔记,拿出自己路过超市买的纸质笔记本,想了一会儿写出了自己的想法,准备明天一同给刘榕,报刊区空无一人的区域内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等等,这声音是?羌橘合上笔记本猛一回头。   丹尼尔军帽下的蓝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步伐从容走到他跟前,拉开了他对面的桌子坐了下来,莹白的双手交握,手肘支撑在木桌上。   “头怎么了。”   直奔主题,羌橘没有任何准备。   校医还是记录了。   “就算校医不记录,我也会知道的。”   “是手环吗?”羌橘问道。   丹尼尔冷淡地看着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在试图隐瞒我。”   羌橘忽然感觉到哑口无言,他紧紧抿住自己的嘴唇看着丹尼尔灯光下的脸,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头怎么磕的?”   羌橘牙齿忽然咬得紧紧的,他并不想去回想这件糟糕的事情,也不想说出实情。   别问我。   “说话。”对面冷冰冰道。   他像要被撬开的蚌壳,他害怕让人看到他的柔软和绝望,把绝望和恐慌说出来并不会轻松,被撬开防护的硬壳会让他更加直面自己心底的悲哀,他需要骗自己,要骗自己那就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绝望。   这是他不能被触犯的,羌橘的手抓着桌子慢慢合拢。   只有这件事……   他必须让这件事烂在昨天,只要他头上的伤口愈合,一切都可以悄无声息,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去不相信。   我必须去不相信……羌橘的手指发着抖。   我爱他们。   虽然我的空荡荡的脑子里我们素未蒙面。   可我爱他们。   所以我不能相信,这一切只能成为秘密。   羌橘抬头,又黑又大的眼睛直直看着丹尼尔,“你知道我不会说的。”   丹尼尔撩起眼皮,蓝眼睛逼视着羌橘,羌橘觉得丹尼尔的呼吸都在让周围凝结,和丹尼尔的面对面愈发压抑。   别问我……   “摘帽子。”   “我不想。”羌橘颤着咬牙说道。   别看我的伤口。   羌橘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和丹尼尔在军舰上相处的第一天,防备的刺猬,显得那么提防,拒绝向他伸过来的手。   丹尼尔闻言站了起来把凳子推回,没有多问任何一句,留下羌橘呆愣地坐在书桌前,转头走了。 第40章   临近上课的前十秒关沧明走进教室,助理迅速打开课件。   “这节课我们来学习渡河以及间接路线,关掉你们录课的设备,做好笔记。”   讲台下的众人纷纷取消录课,关沧明就像对在座的每一个人谁在录课心知肚明一样,眼睛一个个扫过,当最后一个人取消的时候关沧明继续说话。   “首先介绍渡河,我们划分为两个角度,从进攻者角度来说,渡河对进攻者很不利,高览。”   “战争论而言渡河需要很大的精神优势和物质优势作为基础,不应轻易采取行动。”   高览悄悄呼了一口气坐下,和羌橘一起泡图书馆让他预习完了本学期教学计划中战争论方面的大半内容。   “没错,在渡河上轻易采取行动会进入被动的局面,所以不仅要考虑江河对进攻方的抵抗,也需要考虑江河给防御者提供的一切有利条件,这是当你们面对聪明的防御者的时候。”   关沧明看到有人举手,点了点头,“请说。”   “聪明的防御者是什么意思?”   “不把江河防御当做唯一的救急措施,针对这一点,接下来我们会讲解间接路线,回归正题……”   羌橘转着手中的笔想到了丹尼尔序列对抗中从森林突进的做法。   关沧明正在对比光屏上的两场战役,取消空中优势情况下的纵深式防御和具备空中优势情况下的纵深式防御,两场战役都是海岸登陆战。   “……这些战役来自于与恐怖势力的对抗,在两次海洋战争中我们制空权的优势是沦丧的,但敌方将我们的制空机器变为废铁却并没有在制空上有任何进一步作为,当然说这句话并不是让你们侥幸的,成熟的独立空军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对敌人造成尽量大的破坏。”   “这是支配陆战和海战的基本原则,我希望在座的各位能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的理想,未来支援我们的空中现代武器,下一个教学计划不久之后开始,希望大家不满足于学校为你们选择的必修……”   羌橘穿着虚拟作战服席地坐在虚拟灰色空间内,距离模拟舱剩余使用时间还有不到一小时。   “高年级的对抗作业又要开始了,最近虚拟仓的使用时间没有那么自由了。”高览说着也盘腿坐在了羌橘的旁边。   羌橘呆坐在原地不动,看着自己的刚刚的训练影像,高览的手肘推了推羌橘,“萧殷和白教授的信息化武器与现代制空武器的基础课程,你要选修吗?”   “我在考虑。”   “你昨晚回来怎么了,安德鲁找你麻烦了吗?”   “没。”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高览疑惑道,准确来说羌橘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不高兴。   羌橘低着头高览只能看见羌橘的头盔,高览岔开话题,“你的头还疼吗?”   “还好,能忍受,在模拟舱内身体数据被修复,感觉不到疼痛,你呢,你要选修吗?”   高览摊开手看着自己的白色作战服,“我不知道,我还在观望我的信息化武器的成绩,在这门课上向导的优势太具有压倒性了。”   “可是卢晔、余燃还有萧殷,她们都是哨兵。”羌橘回答道。   高览笑着拍拍羌橘的背,“你也被关沧明洗脑了?选课还是要慎重,根据天赋来培养,成绩出来之后我们看看吧。”   羌橘点点头,高览接着问:“你今天不说话不会就是在想这件事吧?”   “不是,我在想两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为什么异形遏制我们的制空权却不抢夺制空权,而是丧失这项主动攻击的机会。”   “第二件事呢?”   “另一件事……”   羌橘忽然打开任务翻身跃入工厂,高览马上跳起来打开对羌橘的跟踪影像。   三十七分十五秒,第一页榜单刷新。   高览暗暗惊讶看着羌橘摘下作战服的头盔仰头看着榜首,眼睛明亮渴望,汗湿的头发下白皙的脸好像开始长肉了。   不知不觉中羌橘从过分消瘦的状态逐渐恢复。   “羌橘,你好像长高了,也开始长肉了。”   羌橘回头眨了一下眼睛点点头,拍了拍高览的肚子,面无表情开口,“所以担心担心你的体脂率。”   ?高览恼羞成怒,“我在上小学之前就按照标准开始控制了!你就没有体验过那种快乐的回忆!”   “哦,什么回忆?”羌橘眯着眼睛观察着自己的影像。   “一边拍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边笑的那种回忆!你看这个学校不许一个人有赘肉!这是硬邦邦的腹肌可以拥有的快乐吗?!”   “高览。”   “说!”   “我有腹肌了。”   高览:“…………”   羌橘侧过脸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有些戏谑。   “所以不久的将来我可以一边欣赏我的绝美腹肌,一边流泪。”   高览恶狠狠把羌橘的头往下一压,“闭嘴!”   第二天的早晨黎思勉特意打开新生期第一阶段第一个任务给丹尼尔看。   “惊讶吗?”   丹尼尔点点头。   黎思勉觉得有点自讨没趣。   “老冰箱。”   夜晚当羌橘结束完体能加训之后打开柜子,柜子里除了自己的外套别无他物,羌橘的手僵硬在柜子前面安安静静看着自己衣服旁边那个空荡荡的角落。   “羌橘?”   高览看了一眼柜子,知道羌橘在找橘子,“忘记放橘子了吗?走吧哥买给你,那么爱吃橘子啊。”   “不是爱吃橘子。”   羌橘认真地开口,回头看着高览,“橘子或者苹果什么都好,都可以。”   高览没有理解为什么羌橘突然这样说,羌橘拿出自己的衣服关上柜子,“我们回宿舍吧。”   “不去买水果了吗?”   “不去了。” 第41章   学校正上方那面巨大的光屏再次启动,几乎所有学生同时抬头去看,画面播放上一次行动学校志愿军的战后画面。   “不是新一次任务,是学校做了他们的战后合集,没想到现在才放。”高览说道。   画面播放志愿军参与战后秩序维护的工作情况,以及一些重建工作的镜头,过了一会儿,镜头专门给了一个穿着迷彩作战服的志愿军,他的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微微弯着腰。   “丹尼尔。”羌橘开口道。   画面正下方给出了这名志愿军的名字,高览耸了一下肩膀,“卢阐专门砸钱给他做了介绍,真是多此一举。”   丹尼尔蹲下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指了一下前面灰到只有眼睛发亮的一个女人和一个佝偻着腰的男人,女孩儿先是辨认了一下忽然大哭,她那么小的年纪或许什么也不明白,唯有哭声替她明白了劫后重生,女孩儿扑进女人的怀里,另一只手拉住了男人,男人被战争摧残的身体颠簸着,笨拙而纤细地抱起女孩儿,妈妈想接过女孩儿爸爸执意要背,男人用疮痍的躯体背着女孩,妈妈小心扶着,男人摇摇晃晃转了小半个圈,女孩儿搂住男人的脖子笑得像灾难发生之前,女人先是扶着男人笑了一下,和男人对视了一眼捂住脸哭了。   “七天的生离死别和劫后的重逢。”   羌橘重复着记者的话,高览敏感地抓住了什么,他想分散羌橘的注意力带羌橘先去吃饭,他担心这样的画面会让羌橘难过,羌橘却是仰着头情不自禁地笑了。   发自肺腑的笑,干干净净,他眼睛一弯笑成了那个在男人背上的女孩儿,他也为这份死别后的团聚真切地高兴,他在和女孩儿共情。   头上的画面让高览动容,但他没想到羌橘笑的这一下才让他鼻酸。   羌橘在高兴,这个认知让他五味杂陈,这比看到羌橘难过更让他难过。   羌橘那一刻笑得那么高兴,这是他所没想到的,高览看着画面切换了,羌橘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表情怔怔地回到平静透过屏幕看向更远的地方,就好像刚刚那一刻的笑容未曾发生过一样。   此刻混合校区结束早晨体能训练后的黎思勉也在看着空中。   “卢阐非要在这种事上恶心人,大可不必。”黎思勉冷道,却发现身边没有回应。   “丹尼尔?”   丹尼尔收回目光,打开手环的课程表。   “今天排得挺满……你想什么呢?”   丹尼尔关闭手环,淡淡道:“下晚课你替我去申请哨兵校区的进入时间。”   “小孩怎么了吗?”   丹尼尔点点头,“先去实验室。”   夜晚羌橘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高览回去休息了,羌橘打开了开学公开课后关沧明发送给每一个人的未来规划空表,关沧明希望每一个人认真思考之后再给他答复,时间不限。   “你要开始写了吗?”   刘榕坐在了羌橘的对面,羌橘点点头,“你呢,想好了吗?”   刘榕看着羌橘低头的样子,目光落到羌橘的耳朵上,“还在犹豫,我可以知道你的规划吗?”   羌橘抬起头,目光清明,郑重其事   “保护人类。”   刘榕面无表情和羌橘对视,“值得吗?军校成为踏板,垄断向导哨兵觉醒的家族们勾心斗角,平民的孩子却被推向危险,值得吗?”   “值得。”   “我的愿望是不再有人流离失所,不再有人分别,所以值得。”   刘榕沉默了一下缓慢开口,“你的个人信息在班上不是秘密,所以……”   “你不想等你的父母了吗?他们并没有确认死亡不是吗?”   “我不能一直等下去。”羌橘回答道。   “你放弃了是吗?”   “你和那些人并不一样,”羌橘忽然道,看着刘榕,“你为什么要问这些那么蠢的问题?”   “你知道志愿军的危险吗?你很可能还没有等到他们就会先一步死亡。”   “然后呢?”羌橘反问,“然后毫无作为一直等下去,去看别人的生离死别是吗?”   “我会写好遗书。”羌橘说道。   “悲剧最好的制止方式不是永远等下去。”羌橘看着刘榕。   “如果这一刻我没有,我希望下一刻别人不会失去。”   “你会为此感到高兴吗?”刘榕问道。   羌橘笑了一下,“我很羡慕今天学校光屏上那个女孩,我很希望我能成为她。”   “但我至少现在没有成为她,我知道一无所有的痛苦,我知道睁开眼只有我一个人的痛苦,我知道活着的人成为游魂游荡在废土上的痛苦,我看过太多的死别,所以不要再发生了。”   “我希望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   “所以值得。”   羌橘提交完未来规划之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刘榕在自己说完之后就走了,羌橘不明白刘榕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些问题。   他是很奇妙的人,刻苦,不乐意与别人交流,不乐意任何的深交,有时很尖锐有时会给羌橘很多学习上的帮助。   羌橘走着走着一抬头,猝不及防,丹尼尔站在他的对面似乎等了很久了,羌橘顿了一下,丹尼尔转身,他慌慌张张马上跑了过去抓住了丹尼尔的袖子,丹尼尔侧着脸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羌橘干巴巴地开口。   丹尼尔看着羌橘小心揣测的眼神,“我并不生气。”   羌橘看着丹尼尔的表情,在思考这究竟是安慰还是真的不生气,可是为什么没有橘子,“你看到我的成绩了吗?”   “嗯。”丹尼尔回道。   那为什么没有橘子……   羌橘忽然感觉到有点委屈,抿了一下嘴唇,“不可以不说吗?”   丹尼尔叹了一口气,捧住了羌橘的脸,轻轻取下羌橘的帽子,羌橘感觉有些狼狈,想要后退却怕丹尼尔转头就走,丹尼尔的指尖冰冷又温柔,他轻轻拨开羌橘的乌发,“可以不说。”   “……可你就是不高兴不是吗?”   丹尼尔轻柔地制止羌橘的挣扎,轻轻摸了摸羌橘的脸,“嗯。”   “……”   “你可以不说任何,但你不可以捂着自己的伤口,我并不能从一份简单的治疗报告来估测你的受伤情况,就算我能估测,我也要看一看,羌橘你明白吗?”   羌橘听着丹尼尔冷淡的声音,“……好像也不是太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记得受伤不要隐瞒,知道吗?”   “知道了。”   丹尼尔垂眼看了一眼羌橘,“站到我的身后。”   羌橘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丹尼尔一样,站到了丹尼尔的身后。   “两只手勾住我的脖子。”   “这样吗?”羌橘有点诚惶诚恐。   “紧一点。”   羌橘踮起脚照做心里却是慌的,“为什么……”   羌橘睁大了眼睛,丹尼尔忽然一下把他背了起来,微凉的夜里丹尼尔把他背在背上,图书馆旁边的绿茵地的花开得天真浪漫,离开了地面一切都轻了起来,天都好像近了一些,丹尼尔没有任何表情背着他转了几个圈,这种轻快一下子飞跃到羌橘的心头,他忽然在旋转的视角中畅快地笑出声,紧接着羌橘意识到了什么,他停住了笑声一把抱紧丹尼尔的脖子,丹尼尔停在原地感觉到背上的小孩抱着他的脖子,哭了。   丹尼尔缓慢的背着他慢慢走着,一路很安静,羌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委屈,在丹尼尔的背上一下子泄露出来,明明脚离开了地面却感觉更加安全了,就好像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好好哭一次,就紧紧趴在丹尼尔后背的这一下,他找到了,所有夜里压抑着的眼泪,不敢掉的眼泪,忽然一下,有了依靠。   快到宿舍的时候,丹尼尔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橘子,贴在羌橘湿润的脸上。   “给羌橘的奖励。” 第42章   高览靠在沙发上从身后的书架随便抽了一本书,羌橘坐在书桌前在写笔记。   “老宝宝好了吗?”   “快了,等等。”羌橘头也不回地说道。   高览垂头看着手中的书,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一想学校宿舍的书架上羌橘借阅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书,“老宝宝,你借的那些诗歌看完了吗?”   “还没,翻了几页看不懂,先看完丛林步兵作战的介绍再说。”   “你看不懂为什么会脸红?”   “那是另外的书,诗歌类……你别吵我快写完了。”   高览翘着二郎腿脚尖一颠一颠,“那其他的书你看得懂啦?”   “闭嘴!”   高览憋笑了一会儿,摊开了手中的书,一翻就是极为眼熟的诗,高览百无聊赖就想逗一逗一本正经的羌橘,缓缓念着   “并且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   羌橘皱了一下眉头,不理解这些似是而非的句子,然后继续埋头写起来。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高览看到羌橘又停顿了,似乎想到什么,“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羌橘彻底停笔了,背对着高览看着墙壁,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笔记,写了几段合上了那本纸质笔记。   “你刚刚念的是什么?”   羌橘趴在椅子背上看着高览,看起来像个小孩子,高览不知道羌橘想到了什么,想要逗羌橘的心思愈发痒,“没啊,就是诗里面的几行字啊,怎么了?”   羌橘眼睛亮亮的抱着椅子背,“这样说会不会很不礼貌?可是我觉得写得很像丹尼尔。”   噗——   高览心底笑喷,面不改色,“像谁?”   “丹尼尓·谢利。”   高览故作疑惑,“是吗,我为什么不觉得像他。”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你的沉默就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像不像,丹尼尔就是这样的,沉默的,明亮的。”   高览嘴角抽了一下,羌橘没有意识到高览在憋笑,以为高览不赞同,“很像不是吗,他就是黑夜的星星啊。”   “嗯,很像。”   高览说出这句话之后羌橘没有在意那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调子,反倒是万分认真点了点头,“对吧!”   “对对对!那我接着给你念!”   “好。”羌橘把座位转了过来坐得端端正正。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先是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高览念的是情诗,耳朵和脸刷得一下红了,高览笑得不知死活,地上要是有灰尘都能被他笑得震起。   “像像像,老宝宝说什么就是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把笔记本一丢高览笑着稳稳接住,羌橘的脸爆红怒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有,是你上赶着说像的哈哈哈哈哈!”   羌橘想了一下,觉得又气可又很有道理,确实是自己说的,他把椅子转了过去冷静了一下,然后凶巴巴地回头,“还在笑!”   “我没有,走走走,开模拟舱训练,大好的周六抓紧学习的时间。”   羌橘气鼓鼓站了起来,轻手轻脚把座位推回去放好,瞪了高览一眼先一步钻进了模拟舱。   “根据往年个人战的训练视频,地图会在四百张左右内任意抽取,丛林是我们教学进度刚刚涉及的,我们今天先从丛林来训练。”   高览在模拟舱连接之后变得正经起来,羌橘点点头,检查自己与模拟舱的匹配程度,确定视野和医疗装置各方面没有问题之后两人取消了干扰模式,进入训练。   “我们现在进入的这张地图是与恐怖组织丛林战中留下的影像模拟。”   羌橘的眼前都是浓雾,丛林战中敌人惯用浓雾做文章,羌橘在这张地图里既是参与者又是旁观者,他能感觉到高览和这张地图内的影像队友们警戒地端着枪潜行,浓雾中的两军交战,火力更猛的一方将占据先机,每一名士兵都需要保证在推进过程中武器的待发状态。   羌橘的视野中闪烁红色警告,高览的声音提示道:“丛林浓雾状态下敌军炸弹会对己方造成较大损失,所以必须分散队形,羌橘,注意你位置的纵深。”   羌橘的头盔内收到指挥官发出的派遣精神体侦察的任务。   “可是我没有精神体。”   “那就只能你自己去,不然任务无法取消。”   高览派出自己的精神体和羌橘去侦察,羌橘隐秘在一个据点内,玫瑰停止了飞行,落在羌橘附近,战壕内是羌橘的虚拟队友,敌方炮火射程内羌橘不敢贸然行动。   树顶有狙击。   羌橘不敢确定对方是向导还是哨兵,唯一可确定的是他们被困无法出去。   队长发出指挥让羌橘他们在战壕内匍匐前进,身着作战服情况下的匍匐急剧消耗羌橘的体力,半小时的匍匐之后玫瑰传来战壕外密林的视野,玫瑰侦测不到敌人,但战壕外依然在盲射,火力密集,两方处于互相看不清的状态,但羌橘所在侦察分队内火力远远低于敌方。   火力弥补了敌方的精准问题。   羌橘借助玫瑰的视野想要冲出去换到玫瑰视野中的另一个凹地,就在这时玫瑰的视野变成了羌橘自己,高览取消了模拟训练。   “我暴露了。”羌橘说道。   高览点点头,“你喘的太厉害了,如果个人战地图抽到了丛林你怎么办?”   羌橘有些沮丧,实训以来自己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体能,即便自己对自己进行了加训仍然很难弥补与他人之间的鸿沟。   他的体能太差了。   “别沮丧。”   羌橘摘了头盔撑住自己的额头,个人战的模式势必要自己前去侦察,没有精神体的情况下羌橘的体能会加剧消耗,必要时候甚至自己要为自己做战壕。   高览拍了拍羌橘,羌橘点点头,第三视角回顾刚刚战壕的一些问题。   “可惜了,新生没办法在没有班级的情况下参与团战。”   高览看着羌橘对队列配合的反应说道。   “你陪我在做一次侦察。”   等到羌橘再次离开模拟舱的时候,高览家的佣人敲了敲门,示意司机已经来接羌橘了,模拟舱内如此真实的疲惫感在结束训练的一刻全部归零,玫瑰站在高览的肩膀上跳了两下,羌橘对玫瑰挥挥手,玫瑰扇了扇翅膀,每次都能抽到高览的脸。   “你跟他再见抽我干什么?!”   羌橘冲玫瑰歪了一下脑袋,上了车回家了。   到丹尼尔家的门前时,已经是晚上了,佣人打开了门,羌橘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忽然感觉陌生的气息,羌橘抬头黎思勉极为自然地接过了佣人给的玻璃杯,里面装着紫色的果汁,显然是按照黎思勉的口味备好的,对方晃了晃玻璃杯打量着羌橘。   羌橘不明白为什么,眼前极为和谐自然的画面让他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小孩,喝吗?”   “他长个子,在喝牛奶。”丹尼尔走了出来站在楼梯上。   “多吃点儿,太瘦了小孩。”黎思勉拍了拍羌橘的手臂。   “我叫羌橘,你好。”羌橘回道。   黎思勉笑了一下对丹尼尔招了招手,“我就回去了,”然后对羌橘说,“羌橘晚安。”   羌橘点点头,“晚安。”   黎思勉走后丹尼尔从楼上走下来,看了一个男佣一眼,一个女佣心领神会递过来一杯温牛奶。   “怎么那么晚回来。”   羌橘从丹尼尔手里接过牛奶,“在高览家玩得忘记时间了。”   丹尼尔点点头。   羌橘端着牛奶看了丹尼尔一会儿忽然问道,“高年级都喜欢叫低年级小孩吗?”   “不是。”丹尼尔偏头看着羌橘,有些疑惑。   “这是他的口头禅吗?”   “不是。”   羌橘点点头把牛奶一饮而尽。   “晚安,尼尔。”   “羌橘,”丹尼尔叫住了羌橘,“你讨厌别人这样叫你吗?”   羌橘看着丹尼尔的蓝眼睛沉默了一下,“我不讨厌。”   丹尼尔看着羌橘没有说话。   羌橘抓着楼梯的扶手紧了紧,他知道丹尼尔在等着他接着说,羌橘把脸转了回去接着上楼,走着走着忽然豁出去一般——   “可你不能像他一样叫我。”   羌橘快走到楼梯角的时候蓦地开口,听起来有些像赌气。   丹尼尔抬头却只看到了羌橘的侧脸和红色耳钉。   羌橘关上门坐在床前,抿着嘴唇有些生气,他讨厌自己刚刚那样说话,他不应该对丹尼尔那个样子说话。   我怎么可以那个样子对你说话。   可你就是不能这样叫我。   所有人都可以觉得我是小孩子。   但你不能。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羌橘一怔抬头看着卧室里的一片静静的漆黑。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诗的部分出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李宗荣翻译的版本   丛林部分出自隆美尔的《步兵攻击》 第43章   高览早上起来冲了个澡收到了羌橘今天不过来的消息,高览有些纳闷便给羌橘打了个视频电话,羌橘的影像立刻出现在高览跟前。   羌橘穿着白色薄毛衣坐在书桌前,白皙的皮肤上眼底泛青显得更为明显。   “不会吧,还在想昨天训练的事呢?”   高览以为羌橘是为了昨天训练中体能短板而不高兴。   “不是,今天不过来是因为早上丹尼尔和其他佣人都出门了,没有人送我过去。”   “那你为什么没睡好?”高览显然不信。   羌橘摇摇头,斟酌了一下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想道歉……可我又不想道歉……”羌橘揉了揉眉心,显得有些丧气。   “你为什么想要道歉,又为什么不想道歉?”高览问道。   羌橘沉默着转着椅子,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他试图搞懂自己,过了一会儿羌橘缓慢地回答:“我想道歉是因为我认为我昨晚不应该那样对丹尼尔说话,我不想道歉……”   “我是想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羌橘看着高览的影像,“我这样……很奇怪吧?”   高览听完这些之后重点却没有落在羌橘关心的事情上,而是慢慢皱起眉头,他用一种费解的表情看着羌橘。   “羌橘,”高览开口很严肃,“你不认为自己太过在意丹尼尔了吗?”   羌橘不说话了,垂了一下眼睛,又抬眼看着高览。   “我不觉得你说话哪里冒犯了他,你只是在表达自己的想法罢了,况且,为什么别人可以那样叫你唯独丹尼尔不行呢?我实在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你在丹尼尔眼里是什么样,仅仅只因为想要平等吗,你太关注丹尼尔了羌橘。”   “我不知道。”   高览叹了一口气,“羌橘你知道吗?我认为你潜意识对黎思勉有敌意。”   羌橘闻言猛然抬头皱着眉头,“可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和讨不讨厌没有关系,”高览想了一会儿又开口,“他让你有危机感,我觉得他像刺激到你一样。”   羌橘不说话,低着头,高览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脱口而出,“羌橘,你羡慕黎思勉。”   羌橘抬头,不甘不愿和高览对视,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细细琢磨着自己的手腕,透过自己的皮想要看到自己的骨。   “高览,我长高了。”   “我知道。”   “我的体脂率也快恢复到正常标准了。”   羌橘看着自己的手瓮声瓮气开口,“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   “是不是只有黎思勉那样的人才配站在丹尼尔身边,”羌橘皱着眉,甚至有点孩子气的委屈,“丹尼尔对他和对我完全不一样,我是小孩。”   高览惊讶地看着羌橘,他从没见过羌橘表现得那么孩子气的一面,说话都带上孩子气似的任性和不高兴。   “他只比我大一岁多,他凭什么把我当小孩!”   羌橘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倔强,抬头眼里闪着光,不甘不愿抿着嘴唇。   “我确实很羡慕黎思勉,看到他我被打回了原型。”   “丹尼尔对我很好……我为什么是那么任性的人?”   羌橘低下头,眨了一下眼有些难过和自责,又回到了面无表情。   “羌橘抬头看我,”高览看着羌橘抬头接着说,“你和黎思勉没有谁比谁更高贵一点儿,老宝宝,你听着……老宝宝?”   高览发现羌橘的目光看着他身后很远的方向,高览回头,自己身后只有沙发,“羌橘?”   高览发现羌橘的影像不动了,这种涣散的目光,既像被抽掉魂又像透过高览的身体看向一个很远的方向,这种目光配着羌橘有些稚气的脸让高览冷不丁想到报纸上那些影像,那些孩子的尸体,高览和羌橘对视着不敢啃声。   羌橘很白,高览忽然意识到,他第一次看见羌橘的时候,羌橘除了过分消瘦,简直是不见光日的白。   死白。   高览忽然毛骨悚然。   羌橘发现自己的视野像冲出了他身体的禁锢,冲撞向一个遥远的方向,画面如同过山车一样猛然启动,戛然停住,墙壁桌子床统统不见了,羌橘眨了一下眼却发现自己的视野不受控制,他无法眨眼,被迫跟随视角   连绵的山坡褶皱中绿草深深,天是高远,云是疏远,天和地的空旷中只有山坡和风,以及白色的墓碑。   丹尼尔穿着黑色的西装,身后不远处的佣人也是肃穆的黑,羌橘看到了一只手朝自己的眼睛伸了过来,他后退与闭眼都不受控制,那只手在羌橘的视野前推了推眼镜,羌橘一怔,才知道自己眼前的视野是谁的视野。   卢阐……   羌橘浑身冰冷,呼吸都轻了,他看到了卢阐的视野!   视野向墓碑推进了,卢阐弯下腰,一捧白色的花放在了墓碑边上。   “你是真喜欢诺诺。”   羌橘听到了身侧的声音,和卢阐那天一起打高尔夫球的男人沉着脸叹了口气。   “可惜啊,这孩子被我养得性格软弱了。”   男人拍了拍卢阐的肩膀,卢阐没有说话,卢阐回头看着墓碑,羌橘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笑得羞怯腼腆,黑白的模样干干净净,如同防腐的标本永远封存在了黑白的墓碑上了。   羌橘的视野陡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微微张着口和高览对视。   “……你怎么了。”高览慢慢开口,表情和羌橘一样惊愕。   “……卢阐死去的丈夫叫什么名字?”羌橘忽然开口。   高览不知道羌橘为什么要这样问,依然沉在羌橘刚刚涣散的眼神中还没有回神,羌橘太白了,那样的眼神就像死亡了一样,只要一把羌橘和报纸上那些孩子的影像联系起来,高览发现自己就停止不了这种不详的联想。   “……余诺。”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外面暴雨,被困在图书馆很久,吃完饭就很晚了,明天会早点发的。 第44章   萧殷的年纪……   羌橘一下晚课没有去加训体能,而是独自在图书馆的报刊区寻找周名余燃入学时期学校新闻社的报纸,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冥冥中有一种直觉让他去搜索周名的资料,他在其他区域检索过周名的信息,一无所有,余燃也只剩下寥寥草草的获奖介绍,用萧殷的入学年份减去一年,羌橘在庞大的报刊区内快速浏览着。   还是没有。   羌橘随手抓起一枚卡片刚想关闭,忽然在图片中看到了卢晔的脸。   丹尼尔的妈妈。   羌橘点开了影像。   “新生都太腼腆了,没有人接受采访。”镜头里一个长发军装的女生无奈地对着镜头说道。   忽然远处一个女生看着他们看了很久,走了过来,短发的女生快靠近他们的时候忍了忍,背着书包穿着白色短袖沉默着走了过来。   “同学你想接受采访吗?”   女生有些沉默地腼腆,点点头,负责采访的女生显得极为欢乐,这是新生入学第一天唯一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女生。   “同学你的高中是在哪所学校啊?”   “……我在第四区上的高中。”   女生有些惊讶,“为什么会跑到三区来上军校呢?”   女生捏了一下衣角,沉默地抬头看着镜头,就在负责采访的女生想要换一个话题的时候,短发女生沉沉地看着镜头,看着看着眼神有些不自在的躲闪。   “因为……因为卢晔学姐,曾经到过我的学校宣讲,我想当她的学妹。”   “卢晔学姐啊!”负责采访的女生眼睛放光笑了起来。   “不过太可惜了,学姐目前休学了。”   短发女生一怔,茫然地看着说话的人,“为什么。”   “因为学姐要生宝宝啦,不过你可以试着加入白教授的项目,学姐生完孩子就会回来的……怎么了。”   女生双手无措地垂着,呆呆站了一会儿,摇摇头,转身走了,负责采访的女生摸不清什么情况,在女生身后喊了一句,“同学方便说一下自己的名字吗?”   短发女生停顿了一下蓦地回头,眼神清冽看着前方,完全没有了羞怯的样子。   “我叫余燃,剩余的余,燃烧的燃。”   镜头切换,一行白字在羌橘的跟前。   “新闻社找到了卢晔学姐宣讲的视频,没想到吧?”   画面再次亮起,却不是宣讲礼堂的场景,卢晔扎着单马尾,发尾卷卷的看起来青春洋溢,卢晔几次佯怒冲着镜头,“演讲结束了,别拍了。”   忽然画面外传来一声呼喊,“学姐,卢晔学姐!”   镜头一转,穿着校服裙子的短发女生怯生生地看着镜头,不敢上前。   画面中卢晔穿着军装走了过去,单马尾在她身后一晃一晃,卢晔姣好的面容笑起来简直软到人的心坎,卢晔拿出手帕递给女生,“追很久了吧。”   女生小心翼翼接过手帕,看了一眼镜头,却不敢真的用卢晔的手帕擦汗,低低道了一声谢谢。   “你追着来想说什么呢?”卢晔的声音放得很温柔。   “我想报考学姐的学校和主修。”短发女生看着卢晔移不开眼睛。   “……我中学在媒体上看过学姐,我想成为你的学妹。”   卢晔有些诧异,她点点头,拿起短发女生不敢用的手帕擦着女生额头上的汗,“那你要好好努力哦。”   “我会的。”女生接过手帕,不敢再让卢晔为自己擦汗,低下头看着手心蓝色的手帕。   “白老师很严,真学了我的主修你可要小心一些,那就祝福你间歇期能成功觉醒了小妹妹。”   卢晔挥了挥手转身要走,女生忽然握住了卢晔的手。   “学姐,我叫余燃。”   短发女生抬头目光干净。   “希望到时候你能记得我。”   “羌橘。”   羌橘一抬头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高览站在远处。   “那么晚你在查什么?”高览走过来翻了翻地下的报刊说道。   “没什么。”   高览闻言没什么表情看了羌橘一眼。   “为什么忽然问我卢阐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羌橘感觉气氛不对劲儿,高览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一样,就连表情也没有了。   “随口问问。”羌橘说话这句话之后忐忑起来。   高览看了羌橘大概十秒左右,手中的报纸啪得一下落在地上变回了卡片,高览一言不发转头就要走,羌橘慌了马上拽住高览的手。   “高览!”   空荡荡的报刊区传来羌橘的声音。   “高览。”   高览低头看着坐在地上抓着自己的羌橘,“我没有带过别的朋友去过我打游戏的地方。”   高览沉了一口气,“你不信我。”   羌橘抓着高览的手更紧了。   “但我不逼你,早点回来睡觉。”   羌橘看着高览没有放手,高览看着羌橘夜里清亮的眼睛缓缓开口。   “你太戒备了羌橘,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你坦诚拥抱。”   “我在查周名!”羌橘急道。   然后声音弱了下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也不太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查他。”   高览看着羌橘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   “至于那天的事情,”羌橘看着高览,缓缓眨了一下眼,“我的伤好了,就别去过问了,我很抱歉。”   “昨天呢?”高览脸色缓和,“昨天下午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羌橘放开手低下头,高览站在他的跟前等着他说,羌橘疑惑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   “这正常吗?”   “什么?”   “我看到了卢阐看到的东西。”   “什么意思?”高览半跪在羌橘的跟前抓住了羌橘的肩膀。   羌橘抬头不确定地看着高览,“我和卢阐的视野共享了,就像在作战服里能看见你的视野一样,只是没有任何媒介……”   高览瞳孔一缩捂住了羌橘的嘴巴,两人屏住呼吸探知着这个安静而又庞大的报刊区,四周空荡荡的,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高览向周围看了一下望着羌橘压低了声音。   “可这是某些向导的能力,你是哨兵啊。”   羌橘想着自己忽然看到的画面,那个自己死亡的画面,他的声音忽然飘忽不定,“哪些向导?”   “你知道我父亲吗?”   羌橘摇摇头。   高览的声音更低了,“我父亲,是医学研究方面的教授,年轻那会儿是第三区军校的医学方面的代表,我父亲说他曾经序列对抗中污染了某个哨兵的精神,有一天和那个哨兵在一个食堂吃饭的时候他看到了对方的视角,可他……是向导啊。”   “这不是向导的普遍能力对吗?”   “对,而且我父亲只有两次看到了对方的视角,概率很低,后来对抗中他大范围污染过好几个哨兵,都没有再看过他们的视角,可是。”   “可是什么?”   “你污染过卢阐的精神吗?”   “我是哨兵。”羌橘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都不确定了。   羌橘回想自己和卢阐的相处画面,“我觉醒打开在开学的前一周,觉醒之后我和卢阐没有见过几次,一次是觉醒那天我眼睛都很难睁开的时候,一次是宴会通过视频,时间很短,而且我基本上都在看丹尼尔,一次是他和丹尼尔吵架,我在屋子里面,他在外面的绿茵地,但我的注意点也是在丹尼尔身上。”   “这太奇怪了羌橘。”   羌橘和高览面对面沉默着,接着开口,“昨天是余诺的忌日,我看到了余诺的照片,他和周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不明白周名为什么要在那张图片上写‘我是你,你是我’,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高览和羌橘跪在地上开始收拾这些报刊,“要我说你现在先别想这些,还有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考虑过告诉别人。”羌橘看了高览一眼叹了一口气。   收拾到一半高览在一份报纸的影像上忽然看到了他父亲的照片,“我爸?”   高览点开影像,镜头向后移动,是他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被贴在学校公告栏里,“这应该是新生开学,荣誉学生宣传的照片……草!”   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男生拿着一个白色瓶子,红漆喷在了高览父亲的照片上。   “你干什么!”   穿着校服的学生拽住了男生的肩膀。   “你看这不是没了吗?”   红色的十字消失在空气里,男生笑了一下,“这种程度就能当医学部的荣誉学生?”   男生慢慢转头冲着镜头,笑眯眯谦和地开口,“我叫周名,是向导新生。”   羌橘看着周名的影像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感觉。   他总感觉周名和另一个人的气质有相似的地方,不是余诺,可他想不起是谁。   这时候两个人的手环都响了,两人吓一跳,点开手环,原来是学校发布了新的教学计划。   “我们要做前往混合校区的准备了,”高览有些高兴,眉飞色舞,“我们很快就能和向导一起训练了。”   “理论准备课和实验准备课是什么?”羌橘疑惑道。   “生理课和信息素对抗训练。”   高览笑出洁白的牙齿揶揄道:“你即将要和丹尼尔一个食堂吃饭了。”   羌橘后知后觉,耳朵发烫。   “高兴吗?老宝宝。” 第45章 序列对抗完毕之后,羌橘他们全部被集中在了灰色的空间里,关沧明的影像一闪出现在众人的跟前。   “关于你们这次个人对抗赛,有几点需要注意。”   关沧明单刀直入切入主题,众人在虚拟空间内站得笔直打起了精神,关沧明讨厌上课依赖录音录像的学生,离开对抗之后在灰色空间内,模拟舱不会保存在灰色空间内的影像,学生们只能依靠自己来记住这些知识,下课后迅速在手环内写下一些要点回去整理。   “从观察你们的对抗来说,个人赛在开始之后逐渐会变成各个小阵营的对抗,在最后阶段对舍营的敌人发起进攻,你们需要阻止敌人的再次进攻,以及和不同敌对团体的短暂联合,首先迫使敌军集中地点后移……”   走出模拟舱之后羌橘快速在手环弹出的光屏上记录下这些要点,以及关沧明所提示的错误点,然后和高览交流了一下双方的笔记,刘榕走过羌橘身边的时候发送了自己的笔记,然后站在羌橘跟前,羌橘也马上向他发送了自己的笔记。   “这次对抗的策略我会在今晚发给你。”刘榕说道然后从羌橘的身边走过。   “我明早会给你我的想法,”羌橘关闭手环的光屏忽然开口,“刘榕。”   刘榕回头,羌橘知道对方很宝贵个人时间,于是快速开口,“你个人战实绩很漂亮,我注意到你在向指挥官的方向发展,我想提醒你,减少你和安德鲁·哈伦的联合次数。”   “为什么?”   “你是在通过他来调遣其他人,我不认为这是指挥官该做的事情,你需要独立指挥。”   “没有人会听我的,没有人会尊重我,”刘榕淡淡地开口,“成绩好不代表什么。”   “指挥官需要自己本身取得其他人的服从和敬畏,你这样反而使安德鲁威信提高,你认为你下一次还能处决他吗?”   “你有什么方法?”   “很抱歉我没有,这是你该想的事情。”   刘榕点点头快速走开了,两个人交流的语速很快,高览看着有些无语,“你什么时候和刘榕关系那么好了?”   “他人不错,我们课下会交换笔记。”羌橘说道。   “他这个人很难相处,我不觉得离开安德鲁他能调遣其他人,你知道吗?上一周,有一个女生去问他一些枪械方面的问题,他告诉那个女生自己解决,一点儿情面也不给,这样的处事方式只会换来孤立。”   “刘榕很看重个人时间,抛开某些因素,我不认为他做错什么。”羌橘忽然道。   高览皱了一下眉头,想了一会儿,“确实,没有任何学生有任何义务占用自己的时间给别人辅导,但就他现在的人缘而言,要想完成他的计划他需要利用其他人对安德鲁的讨好。”   羌橘没回答,心里却隐隐冒出一个念头,他不认为指挥官需要取得多么好的人缘,可他没有开口,几场的对抗中他并没有参与指挥的角色,更多时候都是在和高览汇合,或者单打独斗,没有任何的实践来支撑他这个一闪而出的想法。   “下节课我们要去上生理课了。”   羌橘纳闷地听着高览调笑的语调,不知道为什么高览会突然用这种欠嗖嗖的表情看着他,“怎么了?”   “没,不过提醒提醒某人,距离和丹尼尔一个食堂吃饭还有六天的时间。”   羌橘无语,恼羞成怒,加快步伐走在了高览的前面。   “这不不经逗的啊老宝宝。”   下午生理课,对于大部分同学而言算是一堂无聊的休息课,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对于十八岁的哨兵而言早就不是什么秘密,高览看了一眼羌橘,懵懂且又坐得端正拿着电子笔。   ……这傻小子没发现刘榕都不听这课吗?   看着羌橘认真中透露着一点儿傻帽的感觉,清澈的眼睛跟随着老师,高览无语地抹了一把脸,这种课可能只对羌橘有作用了。   “在遇到信息素失控的情况下,你们的手环会自动弹出保护罩,所以务必随时携带好你们的手环。”   羌橘万分认真点点头,高览噗得一下笑出来。   “专、心。”羌橘压低声音硬邦邦对高览说。   高览做了一个“明白”的手势,时不时在羌橘的余光中莫名其妙抖动起来。   什么毛病……   高览憋笑憋得内伤,把羌橘看做一个憨憨,殊不知羌橘也在心里把他看成一个不学无术的憨憨。   “为了提高你们对信息素的抵抗能力,更好与向导们合作训练,所以从明天开始将对你们进行信息素对抗训练。”   女老师笑了一下,“当然要真遇上能和自己信息素百分之百匹配的,也是你们的幸运,但切记戴好手环,防止意外。”   班上起哄了一声,羌橘更加莫名其妙,“他们起哄什么。”   高览压低声音笑道:“遇到信息素和你高匹配的,换而言之就是真爱了。”说到“真爱”两个字高览抖了一下鸡皮疙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真爱要靠信息素匹配决定。”羌橘皱眉。   但高览却一脸讶异,就连周围不小心听到羌橘说话的学生都投来极为诧异的目光,这种眼神比刚刚开学一些同学发现羌橘对某些电子产品一概不知一窍不通更嫌弃。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当然奇怪了,高匹配信息素选择的伴侣是极其可靠的,而且高匹配信息素诞生的后代基因也是稳定的,看看每年区内公布的低匹配信息素的离婚率和后代基因等级残次率就知道了,你连这也不知道吗?”安德鲁嘲讽道。   羌橘不想搭理安德鲁,合上电子笔忽然不记笔记了,高览戳了羌橘一下,“别不高兴,又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知道的,你现在知道一点儿也不晚。”   羌橘忽然没来由觉得胃里堵得慌,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后面的生理课越听越堵起来。   “我不知道,我觉得很奇怪。”   “什么奇怪?”   “刚刚安德鲁说的,这是什么知识吗?”羌橘拧着眉,说出“知识”两个字的时候更加不舒服了。   “不是,这是常识,以前不知道没关系的老宝宝。”   羌橘闻言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高览,然后看着周围隐隐投过来的眼神,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自己捉不住的害怕。   这是,常识吗?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要变成隔天一更了,我会努力回到尽量日更的状态,很抱歉。和朋友交流后,我想还是应该和大家解释一下原因,我已经有两个周处于非常焦躁的状态,说起来有些矫情,周六那天跑去图书馆找资料,不小心提前下车,走在路上才发现自己又开始贫血,到图书馆之后发现周六阅览室不开门,然后暴雨被困,忘记带电脑,写不了稿,忽然更焦虑了,然后也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在焦虑什么,就是越写越觉得怀疑自己,觉得自己很差劲   我已经好几天只睡四个小时左右,昨天只睡了不到三小时,弃坑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希望大家放心,改成两日一更是希望能够保证质量,既然开始就要好好结束,也是想调整自己的状态   很抱歉告诉你们这些,希望你们开心 第46章   高览睁开眼的时候羌橘已经开着一盏灯坐在书桌前看书了,灯光把羌橘的脸照得毛茸茸的,略微凹陷的双颊都变得充盈起来,高览迷迷糊糊侧着头看羌橘,这种半梦半醒之间羌橘看起来就像他妹妹小时候藏起来的漫画书上的主角,清瘦干净,乌发和墨描的眉眼,介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气质,以及沉静和惹人怜爱的特质。   “醒了。”羌橘合上了书。   高览一听羌橘的声音才是彻底醒了,他坐在床上看着羌橘先去洗漱,往桌子上一看发现竟然不是什么教科书,而是他无意间推荐的人文类书籍,这本棕皮的书高览记得很清楚,因为羌橘许多次翻开这本书坚持不到五十页就脸色发红,为此高览少不了捉住机会调侃一下,而今天羌橘看这本书倒是出乎意料的表现平静,高览看着那本书发呆,直到书重新变回了卡片才起身洗漱。   “老宝宝,今天看书不脸红了。”   高览一边咕咕咕刷牙一边调侃,羌橘擦着手看了高览一眼,生怕他呛死自己。   “我突然觉得这些书看起来还好。”   “之前看起来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快点,你今天动作太慢了。”羌橘看了一眼时间催道。   高览火速洗好脸换好衣服,往鞋子里一蹬就勾着羌橘的肩膀去训练了。   “待会儿信息素对抗训练,任何反应只是你的正常生理反应,去抵抗这种反应的时候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   高览对羌橘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暗暗骂了好几句脏话,草,真是太尴尬了,他就像硬着头皮没有任何经验的年轻妈妈,在给懵懂无知的孩子做性教育一样,面上还得装得云淡风轻。   “你是不是很尴尬·”羌橘无辜脸一语道破。   死小孩……   “没有。”   “真的吗?”   “没有!”   手环已经接收到提示,高览拍拍羌橘的头,“别紧张,别有负担。”   羌橘看着比自己还紧张的高览点点头,心里想着昨天老师交代的事情,然后和高览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门。   门内是一个白色的空间,空间不大只有羌橘一个人,在羌橘进入这个空间后,他明显感觉到这个空间严严实实的封闭了。   电子音不同于以往冷冰冰的语调,而是变得轻柔。   “电子音结束十秒后将开始信息素对抗训练,请不要慌张,任何反应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试着在信息素中保持清醒和自制,如果失败也请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信息素对抗全过程绝对保密……”   “请调整自己的呼吸。”   羌橘试着深呼吸慢慢放松自己。   白色空间的灯光也变得柔和了。   “再呼吸。”   脚下的地板居然莫名其妙柔软起来。   “保持良好的心态,对抗训练开始。”   羌橘安安静静站立了十秒什么也没看见,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甜甜的气息,这种甜味很微妙,不属于任何香水的味道,却能让人联想甚广,水果、花草,雨露……任何让羌橘有好感的东西都在脑子里浮现,他在味道中放下心里最后一丝略带忐忑的戒备,这个味道变得温暖起来,就像什么柔软的东西四面八方轻柔地将他包裹,羌橘的脸有些发烫,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热。   他慌张地想看自己的体温,忽然想起在进入空间之前手环早就被取下。   这种热是羌橘从未经历过的热,身体是酥的,浑身滚烫着的酥,却又是难以言喻的一股冲动在身体里横冲直闯,控制不住地想要破坏什么,理智也在逐渐屈服,就在这时羌橘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反应,他惊讶,甚至恶心,却不知道怎么回到正常的自己,他向四周软绵绵无力地望着,门锁不见了,整个世界都在往下掉,原来自己已经不是站着的姿态了,而是躺在地上蜷缩扭动,这股甜香占据了他的理智释放了他的冲动,他控制不住想要碰自己,全身都是麻的。   遇到信息素和你高匹配的,换而言之就是真爱了。   他猛然想起高览的话,脑子里忽然意识到这是老师说的高匹配信息素的味道。   冲动的味道,湮灭理智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伊什塔尔区战后人的尸体和动物的尸体躺在同一个地面的画面,人畜不分的姿态,他忽然觉得更加恶心,这个气味越甜越让他仅存的理智感到恶心,人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理智支配,只剩下冲动。   脏……   脏……   他屏住呼吸来回滚动和自己和这股气味较劲,他不想碰自己!   脏……   “啊!”   失望沮丧,恶心愤怒,指尖疯狂抓挠地板,丧气地捶着地板,借此来抵抗这种让他恐慌的本能。   他想着昨天下午所有人的表情,高匹配信息素所决定的真爱就是这样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   这正常吗?   沦丧为兽的身体,沦丧为兽的理智,无法克制的动物本能。   当人不是人的姿态所引发的欲被称之为真爱。   这是常识。   他浑身又热又冷,他找到了自己恐惧的根源。   “只有我不是正常人……”   羌橘喃喃道,所有人诡异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有他不是这群人当中的正常人,不,甚至整个第三区,整个陆地上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常识,他是这个庞大群体的异类。   “为什么人辛苦进化之后要做和兽一样的事情……”   “为什么人可以一边把那些诗歌,那些文学,那些伟大作品里的高贵爱情奉为经典之后,仍然深信不疑信息素的高匹配可以决定爱情?”   “骗子……”   羌橘的脸上浮现屈辱的表情,信息素仍然操控着他。   “骗子!”   “骗子骗子!”   他恨自己难以抵抗自己的生理反应,他被*控了,没有尊严的操控了,他变成了兽,而所有人对这一切认为是正常的,爱是生理,爱是冲动,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他感觉到自己遭受了巨大的折辱和欺骗,每个人的脸在他脑子里成为一面巨大的高墙,正在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他是异类,而他在被迫屈服,他无法毁掉这股气味,只能愤怒地想要毁掉自己,他不愿意自己是这样的姿态,他不愿意被*控,不愿意被迫接受,羌橘的白皙的脖子一道道血痕,他憎恶自己无能的身体。   我将和这个常识共度一生,和这个世界的群体共度一生。   作为一个异类不肯屈服却又无法逃避,永不和解地共度一生。   丹尼尔呢?   他也是这样想吗?   他感觉到了一种近乎悲哀的憎恶。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封闭空间里原来消失的门锁绰绰约约摇晃着出现了,羌橘扑到门上疯狂解锁,锁的复杂结构让他泄愤一样砸着门,几番斗争之后羌橘冲出了门,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身侧不同的门传来疯狂撞击的声音。   羌橘身体发抖怔怔看着这些撞击的门,每锤一下他就神经质地抖一下,就像门内关着野兽一样,而更为可怕的是——   那些没有声音的门。   羌橘面无血色看见一名年轻的老师向他走来。   “昨天课上没有好好听吗?不许伤害自己的身体。”老师皱着眉说道。   “你也知道这是我的身体吗?”羌橘做梦一样的口气呓语着。   老师没在意羌橘说什么,权当信息素之后的混乱,他放缓声音开了一个在羌橘看来并不好笑的玩笑,“看看你把自己挠的,以后看见自己喜欢的姑娘或者男生照你这么挠自己不是吓死别人……怎么了?!”   羌橘忽然整个人塌了下来呕吐起来,吐得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哎,急着出来刷记录啊,老师扶你去校医院……”   “谢谢,不用。”羌橘闻言再也不吐了,躲开了老师的手站了起来。   “你们治不好。”   “我没有病。” 第47章   门前院子里的草坪被修整得很干净,墙外是大片的向日葵地,羌橘只要一睁开眼往窗外一望就能看得见。   一个男人戴着圆草帽,上面系了一圈蓝色缎带,男人感觉到羌橘的目光冲羌橘招招手,脸在日光下模糊不清,羌橘呆呆地跪在床上望着,仍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他穿上鞋子从楼上跑了下去。   “热不热?”男人的声音低沉亲昵,半弯着腰学着小孩子说话的语调跟羌橘交流。   “不热。”羌橘围着男人修长的腿跑着然后伸开手抱住了男人的腿,脑袋上被戴上了那顶草帽。   “那是什么植物?”   “月季。”   “妈妈种的吗?”   “是的,正对你的窗户。”   羌橘的脚离地了,被男子抱着,男人嘴里说着羌橘听不懂的话,羌橘趴在男人的肩膀上有模有样学着,男人愉快地笑了一声,轻柔地揉着羌橘的脑袋。   “学得真快。”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   “不同区域对月季的叫法。”   羌橘把男人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对吗?”   “对。”   羌橘回头看着男人,男人的脸笼罩在日光里,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温柔却看不清男人的面貌。   真可惜。   我知道你在对我笑,而我却看不到你的脸。   羌橘放下手中的筷子结束了对梦境的回忆,冲高览家的阿姨腼腆地笑了一下,高览也放下了筷子结束用餐。   信息素对抗训练之后羌橘变得比往常更加沉默了,高览本以为羌橘第一个出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看到羌橘坐在满是人的教室里,沉默着看着老师讲话的样子,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讲,却无法表达出来,他坐在人堆里变得孤单,高览某天夜晚忽然发现,羌橘撕掉了信息素对抗训练的课堂笔记。   就像无言地对抗一样。   “老宝宝,你今天着急回丹尼尔那边吗?”   “不用,丹尼尔不在家。”   高年级的对抗赛又开始了,丹尼尔这个周末留校训练不会回家,说实话羌橘并不是很想回去。   “那我带你出去骑马吧。”高览忽然道。   “不继续训练了吗?”   “走吧,信息素对抗训练结束那天你就一直心不在焉。”   “可我不会骑马……”   “我教你。”   高览抓着羌橘的手向外跑,边跑边叫人准备车,“干脆今晚就住我家,反正他们明天才回来,你也不会不自在。”   高览浑身上下欢畅的气息传染给了羌橘,羌橘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高览是大大咧咧的,却又很心细,他本不想叨扰高览,却无法破坏对方身上这种快乐,羌橘轻轻点了点头。   黎思勉遇到羌橘是意外的。   丹尼尔留校担任下一场对抗的总指挥,正在和其他指挥官讨论策略,黎思勉翻看着敌对序列信息的时候收到了他姐姐的消息。   无聊的交际。   黎思勉伸了个懒腰对丹尼尔打了一个手势,丹尼尔抬眼点点头心知肚明,然后继续和其他人讨论。   黎思勉站在马场,间或对身边记不清全名的小姐笑一下,目光落在远处的马上,心思飘远,然后看到了高览。   高家那小子。   高览正在喂马吃东西,穿得随意,对着一个背对黎思勉的男生说着一些什么,男生穿着礼服身形消瘦,专注地听着。   他哥看见他出来玩不得扒了他的皮。   黎思勉笑了笑,不知道和身边的小姐话题进行到了哪,干脆在附近坐了下来,黎思勉让人送来了两本书,佯装一副沉静寡言的样子,断了两人之间的话题以及后续不必要的交往。   “那是高家那孩子吧?”女生问道。   黎思勉点点头,高览坐在马背上由慢步快步到环场跑,笑着对站在边上的男生说话,黎思勉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女生再次开口。   “那是谁家的小少爷?”   黎思勉抬头,男生双排扣的礼服包裹着劲瘦的腰,他复刻了高览的姿态握着缰绳在环场快走,他骑着的那匹黑马似乎今天有些兴奋,这种兴奋传递给了马背上的主人,男生笑了,内敛又稚气,小腿轻轻一夹马,黑马便跑了起来,男生的起坐轻松自如,高览大笑着夸着男生,忽然男生牵引着马朝着跨栏的方向,高览脸色微变对男生说着什么,马奔跑向栏跃起,男生随着马的跃起,跟随马前半段的姿势起身,目光沉静,踏踏两声马跃过了栏杆,男生飒爽而优雅,牵引着马回头一笑,高览先是一愣,骂了一句,跟着男生欢畅地笑起来。   “我好像还没见过这个男生,谁家的,真可爱。”女生瞥了黎思勉一眼。   男生坐在马上,头肩背直直的,礼服和黑马衬托着他的矜贵。   黎思勉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是谁家的,丹尼尔领养的那个孩子。”   女生闻言全然没有了好奇和兴奋,只剩下一些诧异,口气淡了几分,“丹尼尔养的不错,乍一看和那些小少爷没有分别了。”   黎思勉感觉到女生口气中的一些高高在上和讥诮,合上书礼貌地笑了一下,“最近学校太忙了。”   然后和女生客套了几句把人送上车,自己在更衣室换下衣服马上回了学校。   “速度挺快。”丹尼尔头也不抬,刚刚结束讨论。   其他指挥官和黎思勉关系也不错,收拾好东西互相拍了拍肩膀便走了,丹尼尔合上了资料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说吧,怎么了。”   黎思勉拉开凳子坐在了丹尼尔对面,“我在马场看见你家那小孩了。”   “高览带去的?”   “嗯。”   丹尼尔点点头。   “高览教他慢步、快步和跑步,不得不说他的模仿能力确实很强,但我没想到高览还没教他跨栏他就无师自通了。”黎思勉说话的语气很微妙。   丹尼尔闻言很平静,黎思勉皱眉,“你真该看看他骑马那样轻松的姿态,我现在怀疑,他真的是伊什塔尔区偷渡人口的孩子吗?”   “他没有复刻高览的动作。”丹尼尔缓缓开口。   “什么意思?”   “他模仿能力确实很强,我的动作,萧殷的动作,他一看就能复刻,”丹尼尔看着黎思勉继续开口,“而马术和这些不同,马术需要人和马双向的配合,我不认为他模仿了高览,或许他本身就会。”   “你真冷静,”黎思勉笑道,“偷渡人口的孩子接触马术的机会能有多大,有件事现在得告诉你了,昨天下午我去哨兵校区找萧殷,听到一个语言类课程的老师在可惜羌橘不想选择破译类的选修课程,你该听听那位老师对他的评价。”   “我不用听那位老师的评价,”丹尼尔说道,“我很清楚他语言种类的掌握程度。”   “你知道你领养了什么吗?!”   黎思勉被丹尼尔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搞得有些恼火,良好的语言教育,学过马术,身份信息一点儿都搜集不到,如果说之前黎思勉还能相信羌橘不过是伊什塔尔区偷渡人口生下的没有注册过的孩子,还能勉强相信不过是因为伊什塔尔区大熔炉的性质让羌橘在语言学方面过分优越,但看完羌橘骑马的样子之后黎思勉一点儿也不信了,一个人的记忆归零之后残留在身体里的动作习惯是骗不了人的,一个人的姿态和气质绝不是天生就可以拥有的,也绝非几个月的耳濡目染就可以效仿的。   可如果羌橘真的出生于优渥的家庭,为什么羌橘的父母没有注册过羌橘的信息?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可疑了吗?!”   “我几乎很少和卢阐吵架,你知道的。”丹尼尔淡淡道。   “我和卢阐从没有像这几次这样,正面形式的吵架。”   “什么意思?”黎思勉对丹尼尔突然岔开话题有些不满。   “我知道他很可疑,但我还是想养着他。”   “为什么?”黎思勉感觉自己都快搞不懂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友。   “上次的志愿并不是我不能瞒得漂亮一点儿,我完全可以把这一切做得悄无声息,只是我不想费心思去瞒卢阐了,说起来你可能不理解,其实我也不理解。”   “他让我觉得幸福。”丹尼尔对着黎思勉惊讶的眼睛缓缓说着。   “所以有些事情变得更加无所谓,和卢阐争吵也无所谓。我从未想过领养,但他就那样看着你让你作了妥协。”   “真奇妙,”丹尼尔淡淡道,“可他的出现又让你不想对一些事情妥协,不想与无聊的事情周旋,不想浪费时间参加宴会,不想虚与委蛇。”   “他不会给你拥抱,甚至鲜少对人笑,他看上去和温暖幸福这些字眼相去甚远,可他让人在某一刹心软,某一刹感动,他并不善解人意,并不理解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可他让你感觉他了解你。”   “他让我变得柔软。”   “他来历不明不重要,我也并不担心他会对我造成什么麻烦。”   “我希望他留在我的身边。” 第48章   这个巨型的地下基地是死的。   监控中地面灰白的天坠着雨,敲着地面的土,却进入不了这个巨型的棺材。   江萍手帕上的曲奇静静地躺着,奶香随时间推移变得倦怠冷淡,一个比羌橘小几岁的男孩吊儿郎当走进基地走到江萍身边。   “喂,那小孩今天不回来了,他直接回学校了。”   江萍对男孩子笑着,温柔脾气好的模样,男孩的目光漫不经心刮过手帕上的曲奇,就像要刮掉一层黄油一样,嘴里依旧是小混混一样说话的调子。   “喂,那小孩不会是你的情人吧。”   江萍依旧是笑着,模式化没有破绽的笑容。   “不是情人那么上心干什么?”男孩流里流气笑了两声,外套往肩膀上一甩走了。   江萍的笑容依然没有任何变化,玻璃上映着他的眼睛,他修长的手把手帕连同那面粉黄油和牛奶的混合物一同丢进了垃圾桶,下意识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口袋里的东西。   “你不会那么不小心吧?”   一个女人调笑的声音呵着湿湿的冷气出现在江萍的脑后,江萍温柔地笑着,看着女人穿着吊带的上半身,她的手臂上脖子上残留着痕迹,那是冰冷的器械,管子,留下来的痕迹,女人漂亮的手指拨开了江萍的衣领,指甲扎着江萍脖子上同样的管子留下来的痕迹,呵呵笑着,尖锐地提醒着江萍自己的处境。   “你知道昨天卢阐说什么吗?”   “哎呀,忘了,你是哑巴。”   “卢阐说,他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死,你就是成品之前最好的样品,就连性格也令人满意,你就像他的精神体。”   话毕女人坐在椅子扶手上乐不可支,江萍甚至觉得她可以一直发疯就这么笑下去,女人却忽然收住了笑声扭过头来,眼神里是凶狠的警告。   “爸,你怎么过来了?”   高览下午正准备收拾东西早点回学校,在家一个人打游戏太没乐趣了,偏偏羌橘听到今晚他妹妹要回来之后执意就走了。   “我还不能来?”   和高览有几分相似的高敬坐在主厅接过茶杯,高览走过去坐在他爸的对面,“你上次带高芝涵去我们学校干嘛?”   “老校友叙旧,顺带你妹妹想去玩,就带去了,”高敬凉飕飕瞥了高览一眼,“你不好好学习去什么艺术节。”   “不是吧,你读书年代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吗?”   高敬盯了高览一眼,俨然是看不成器的儿子的模样,高览知道要在学习方面和他爸争论,那必定是处于不利地位的。   还好我不是向导。高览半是庆幸的想到。   “对了,”高览忽然想到了报纸的事情,“爸,你还记得周名吗?”   高敬的茶杯一顿,“嗯。”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吗?”   “说吧,不好好学习又去报刊区刨到了什么八卦。”   高览闻言有点尴尬地干笑了几声,把报纸上的影像说了一遍,高敬笑了,有点冷淡地讥诮,半是嘲讽半是可惜开口,“周名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太把自己当一回事又太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东西。”   “什么意思?”   “周名觉醒之前在他的学校已经很有名气,就像萧殷,余燃……还有卢晔那样,觉醒之前在某些方面已经非常出色,不仅学术上是个人才,交际方面也是个人精,那会你姑母办了宴会,一道请了周名,周名来向我搭话的时候我对他点了点头,可能周名觉得我把身段放太高了。”高敬提起这段陈年旧事说得缓慢平淡。   高览愣了一下诧异道:“就因为这个?”   高敬笑着摇摇头,“可以这么说吧,周名那会儿虽然是私生子但是风头很盛,在我这吃了冷脸,心里自然是不舒服。”   “这也太狭隘了吧。”高览难以置信周名记仇仅仅因为这个。   高敬抬头,就像看一个非常幸福的小孩一样对高览笑了,“不是狭隘,是自卑。”   “自卑的人无论多么聪明多么优秀,小小的细节都会刺穿这层表面,无论这个细节是否来自于真的受到了别人的轻视。”   “可是周名的专业和爸的专业完全不一样,他凭什么那样说你?”   高敬沉下了脸,叹了口气。   “周名,是真的天才。”   “什么意思?”   “周名在武器设计方面多出色,就在医学方面多出色。”   “可是周名的资料里没有提起过他这方面的成就。”   “因为普通人只是选择自己拿手的一样,而天才却是在多项中挑选了一样。”   高敬看着杯子里的红茶,想到周名最喜欢用红色的墨水。   你干什么?   实验室的桌子上还悬浮着虚拟的人脑,周名的精神体趴在周名的肩膀上,回头看人时也有了周名特有的癫狂和轻蔑。   高敬来不及穿白大褂急急走到自己的桌子前,还来不及仔细盘问周名怎么进入实验室就看到那个虚拟的人脑恢复了,那个被重重精神污染的人脑变得干净正常,一丝一毫被严重精神污染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高敬先是震惊,后是不甘,周名心满意足笑得放肆,却让人有一种色厉内荏虚张声势的感觉。   高敬,你算什么东西?   高敬合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许多事情在脑子里泛了色,“可惜。”   羌橘坐在宿舍的床前听着高览说着这些事,窗外黑压压的,雨下个不停,明明宿舍里并不冷杯子里的热牛奶却传来一种沿着手心传到胸口的热度,他伸手给正在说话的高览倒了一杯热牛奶。   “怎么,把我当小孩啊。”高览接过杯子笑道。   “你的选修考虑好了吗?”羌橘问道。   “考虑报萧殷的指挥课,武器设计方面就算了,这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你呢?”   “指挥,还有白教授和萧殷老师共同上的那门武器设计。”   “你确定不选择破译类吗?”   羌橘点点头,“没有什么兴趣。”   “可是你的语言类课程和数学类课程都不错,武器设计那方面只能算中等吧?”   “高览。”羌橘忽然放下杯子严肃下来。   “怎么……”高览也放下了杯子。   “我想知道更多周名的消息,白教授曾经是周名的指导教师,萧殷曾经负责过和周名同样的项目,所以我想报这一门课。”   高览闻言有些头疼,“选修并不轻松,和主课没有任何区别,我觉得选择适合你的课程比较好,而且为什么你对周名那么感兴趣?”   “我不知道。”羌橘垂眼,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件事。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隔着雨幕看着外面的黑,“高览,或许周名那段字并不是写给余诺的。”   “为什么这样说。”   “感觉。”   高览翻了个白眼,“行吧,你想查我们就一起查吧,但是这门选修你自己去上,白教授太严苛了。”   “嗯。”   高览靠在椅子上晃了晃,目光落在衣柜上,忽然想起从明天开始他们将短暂离开哨兵校区暂住混合校区,高览笑着跃起拍了一下羌橘的后脑勺。   “终于能看见混合校区的向导妹妹们了。”   “你不是不想尝爱情的苦吗?”羌橘淡淡道。   “死小子……”   高览对着羌橘的耳朵大吼,“你要和老冰箱天天在一个食堂一个图书馆一个训练区生活了!”   “想什么呢,他们在对抗训练。”   羌橘说着面无表情十分冷静地喝了好几口牛奶,才忽然发现杯子里早就空了。 第49章   还在下雨。   羌橘结束完体能训练站在门口,天好像变低了,灰白中黛青的云疏远冷淡,地面是雨水频率均匀的声音,还有匆匆的脚步,他抬头看着天,透明的雨伞碰得一声展开覆盖在他的眼前。   “走吧,老宝宝,今天要和新生的向导序列一起上课。”   羌橘点点头没有打开自己的雨伞,而是钻到高览的伞下。   “懒。”高览笑道。   羌橘没有回答,雨天伞与伞隔开的距离扩大了雨水中的潮湿和冷气,明明伞和伞之间并不远却让人感觉到一份空荡在潮湿中发酵,他不想开口讲话沉默着,心底却在雨嗒嗒的声音中有一种静默的焦躁,这种感觉直到抵达训练基地才得到缓和。   混合校区不同区域的模拟舱是用玻璃隔开的,羌橘飘忽地看着远处,透过玻璃看到许多深蓝校服的人三三两两进入对面的区域。   关沧明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提前一分钟走进基地,周围同班的哨兵在和刚加入的向导们交流,温度略冷的基地里大家的衣服上还带着雨水的冷气,欢快喧闹的交谈在羌橘耳边愈发隔得遥远,没有真实的感觉,他像沉静在另一个空间,安静的,焦躁的,茫然的……   高览的兴奋劲儿在踏进基地看到向导的时候逐渐消退了,很期待的事情在看到之后居然没有了任何兴奋感,新加入的向导们看起来和看腻的哨兵同学已经别无二致。   没劲儿。高览拍了拍心不在焉的羌橘想到。   关沧明正在交代接下来这段时间内的事情,向导哨兵先按照系统自动分配的组合进行训练,后期大家可以根据能力情况做调整。   羌橘听着关沧明的声音没有任何实感,他的身边一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我怎么了?羌橘皱着眉打开自己的手环寻找自己的队友。   比羌橘高小半个头的向导看着手环的指引往前走着,到距离羌橘四五步的位置停下脚步,皱起深深的眉头看着羌橘,仿佛他希望他的每一丝表情甚至他看起来扎手的寸头,都能把他内心的不甘不愿传导给羌橘。   “草,半残废。”男生暗骂了一句。   高览脸色一变回头,羌橘站得笔直面色沉静,成了这幅每个人神色各异的画面里最突出的样子,高览回神向男生向导的方向大步走来,羌橘往前走越过了男生走到了高览跟前。   “好好训练。”   羌橘拍了拍高览的肩膀,先一步走进自己的模拟舱,高览后知后觉自己被小孩安慰了。   男生也愣了一下,感觉自己无形中输掉了什么,便虚张声势喋喋不休,“马德,只能等过一段时间重新找个哨兵队友了,精神体都没有的队友,真是服了……”   男生一脸忿忿不平走进了模拟舱,高览才发现,就像羌橘那么平静越过男生走到自己跟前一样,羌橘的平静传递给了高览,高览听着男生的抱怨全然没有了愤怒。   真奇怪,他明明那么像小孩。   高览的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快速浮现了羌橘的一些动作,站得直直的,坐下也很规矩,吃饭文雅的动作,看书的姿态……牵引着马回头看来的样子,脱离了低级趣味,对别人的讥诮的漠然,特有的沉静、自尊、干净以及天真。   什么样的家庭养出这样的孩子?   高览站在自己的模拟舱前回望了一眼羌橘已经关闭的模拟舱,对身边的向导队友笑了一下,关上了自己的模拟舱。   羌橘没想到干扰模式下的训练是这样的,错乱的注意力,无法控制的暴躁,濒临边缘的感觉,开学第二天第一次海洋战争的影像在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播放着,他看到了那个暴走的哨兵,还有那个哨兵最后的样子。他的队友比他更为焦躁,对他的精神安抚是一下一下的,他恨羌橘越过他走向高览的姿态,他要让羌橘自食故作清高的恶果,却不敢真正做到绝处。   羌橘觉得自己的思想、注意力还有听觉都在一层半透明的膜里,混合训练第一天的成绩不必去看了,这是一场无论是队友还是他本人都极其不在状态的训练。   羌橘觉得有些羞耻,却找不到自己有气无力的病因。   “我对自己负责一点儿,”羌橘的脑子里还残留精神干扰的疼痛,声音却是极冷的,“你也对自己负责一点儿。”   队友脸色一变刚想开口,灰色空间里的羌橘消失不见了,羌橘结束了这次训练,走得干脆利落不屑于和人辩驳。   离开模拟舱之后所有的不适全部被剥离得一干二净,周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离开了模拟舱,羌橘背靠着模拟舱闭着眼睛,冷白的皮肤上乌发微微汗湿凌乱地贴着他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想要逃离雨天给他的压抑感,想要在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下夺回自己。   丹尼尔从另一边的玻璃训练室出来就看到了这样的羌橘,他看着他闭眼喘息,他看到别人也在看着他,就像是安安静静的欣赏,这种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气质。他的躯壳好像得到了营养之后急于回到能匹配得上那双眼睛的状态,他贫瘠的瘦骨嶙峋已经快要看不到了。   丹尼尔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移开了眼,在那双眼睛的主人睁开眼之前。   “丹尼尔和黎思勉!”   有人后知后觉的惊呼。   羌橘猛然睁开眼,看到高览也刚刚出来,他透过玻璃看到了并肩交谈的丹尼尔和黎思勉,这是他看到的,也是记得最深的姿态,互相信任的,平等的,排斥外人的姿态。   我能看到他,他看不到我。   玻璃把两个人之间割成了两个画面,两个人间。   他情不自禁和他们平行走着,看着他们。   看我。   回头看我。   高览抓住了羌橘的肩膀,眼神往后面看了一眼,羌橘看着零零散散走出模拟舱的几个同学正在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潮湿而沉闷的心里升腾着一种冷冰冰的尖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种大起大落的失望,以及阴郁的愤怒。   羌橘重重一偏头扣上帽子,极力温和地对高览说,“走吧,去吃饭。”   昨天那么期待见到丹尼尔为什么今早自己会变得那么压抑,他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他看着绵绵不断的雨,他和灰白的周遭成了一体。   高览敏锐地感觉到羌橘是因为丹尼尔的原因变成这样的,他抬着伞慢慢地走着,去超市随便买了点东西,心里估算着他哥的吃饭速度,由此推测丹尼尔的吃饭速度,并在食堂拖延了时间,生怕羌橘再次看见丹尼尔,可有些事就是那么巧合,高览在五颜六色的伞中一眼看到了丹尼尔和黎思勉的黑伞,羌橘早在他发现的前一秒身体微微停顿了。   高览以为羌橘要打招呼,可是羌橘在短暂停顿之后继续向前走,和羌橘那么近高览几乎一下子感觉到了羌橘的愤怒和自尊。   羌橘为什么会这样?   高览不明白,但他知道,或许羌橘自己也不明白。   两方擦肩背道而驰那一刻,高览知道羌橘那么生气却也伤心了。   “尼尔!”   就在五步之后羌橘猛然回头喊道,他的眼睛亮亮的,爆发一样转身!高览看到羌橘脸色一怔,一抬头,才发现丹尼尔和黎思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冲着他们的方向转过了身。   丹尼尔面对着羌橘举着伞,像是早就知道羌橘会回头一样,仿佛擦肩而过之后他就转了身,安安静静等待羌橘回头这一刻。   军帽下面是丹尼尔那双蓝色的眼睛,羌橘看着他的蓝眼睛,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却也感觉自己被蓝眼睛的主人看透了一样,他那么冲动地叫他“尼尔”,那么冲动地想要从这两个字宣誓他的不同,像是要不到糖的孩子。   高览说得没错,我羡慕黎思勉。   羌橘快速转头和高览继续向前走,想要摆脱丹尼尔,摆脱那双蓝眼睛,摆脱他乱七八糟的情绪,摆脱他自卑的羡慕,身后不轻不重传来丹尼尔的声音。   “嗯。”   打破了雨幕。   我摆脱不掉。   和羌橘他们的距离拉远之后,黎思勉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你们家小孩刚刚那个样子,真的太像小孩了哈哈哈哈哈哈。”   丹尼尔点点头,“他确实很可爱。”   黎思勉变脸一样换上诧异的表情,审视了一路面前这个移动的冰箱。   夜晚高览睡了之后,羌橘站在宿舍的落地窗前,混合校区漂亮的图书馆就在眼底,雨依然没有停。   这霏微的雨无处可逃,全都包裹在它特有的冰凉中,目光所及都是雨幕,滴答中奇妙的安静把不安与焦躁全部压制在这场雨中,这冷冰冰的雨却又滋长着躁动的生命在暗地生长,冰冷又温柔。   忽然一刹雨下得更大了,猛烈地敲击羌橘手心的玻璃,不肯间歇势不可挡,羌橘一怔窒息着惊愕着感受这场轰轰烈烈的暴雨。   无处可藏。   羌橘慢慢抬头看着黑色的夜幕,丹尼尔的黑伞也在脑海慢慢抬起,蓦地一道惊雷劈下划破长夜,也劈开了羌橘朦朦胧胧半醉半醒的状态,他的魂魄像猛然跌回了他的身体。   绿茵地前的河流刷刷奔涌,整个世界都是这场暴雨。   他感觉到自己同样奔涌的心潮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急速涌去。   黑夜变成了一个涡旋,凝成了冰蓝眼睛中间,那黑色的一个点。   有什么要开始决堤了。 第50章   夜晚,羌橘在被战略书籍包围的自习区听到了脚步声。   刘榕拿着一本纸质笔记本走到羌橘跟前。   “有空吗?”   羌橘点头,刘榕摊开纸质笔记本,上面缩略地画着第一天混合训练的地图,刘榕的铅笔指向了被江河包围的一角,“地图探索到这一块了吗?”   羌橘摇头,刘榕迅速翻开第二页,刷刷几笔在纸上放大了自己刚刚指向的地方,一块陆地向广阔的江河突出一角,基地就在这突出的一角的侧面,那里有一道狭长的缺口,由基地向外一共三道防线,中间一条公路蜿蜒深入核心腹地,公路两旁的地势相对平坦。   “如果基地放在这里,你的防御重心会放在哪?”   “敌人主要武器是什么?”   “装甲。”   “空中情况?”   “假设取消制空。”   “攻守情况?”   “守方。”   羌橘看着地图,刘榕清晰明了做着人数假设,讲解他所设想的要塞部署,以基地为中心画出四个防御区域,结合全地图,短短的半小时内刘榕构建完毕了他脑中所有的攻防设想。   “如果我是攻方,我不会往公路方向进攻。”羌橘否决了延公路重点防御部署的计划。   “为什么?”   “确实公路和平原提供了良好的进攻优势,显而易见,我是攻方我会认为守方将在这里埋下部署来抵御,按照公路进攻反而拖延时间,这个时候采取间接路线会成为最经济的路线。”   羌橘指向陆地的北方,由间接路线去进攻缺口的另一端,“这块局部地图被江河围住,这道缺口会是守方天然的港湾,我会采取间接路线去进攻北湾的港口,让港口内停摆,结合全地图,背靠江河既是守方的防御依托,也会是物资输送的途径,切断这里将是致命一击……”   “老宝宝!”高览快速从楼下跑上来。   刘榕合上笔记皱了一下眉头,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实木桌子上。   羌橘看了一下周围,除了他和刘榕没有其他人。   “你们都不看手环消息吗?”高览看着眼前一脸茫然的两个人,“没注意到这一层图书馆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吗?”   “那么大,谁知道。”刘榕不满意高览突然打断他和羌橘谈话,淡淡道。   高览斜觑了刘榕一眼,打开手环消息,一区实验队在海湾捕获活体异形,已经送往第一区的实验基地,军校学生可以在线观摩,时间是今晚九点半。   “还有半个小时。”   “快走!”   高览胡乱收起羌橘面前的书拉着羌橘一道往楼下跑,刘榕看着他们两个人奔跑的方向没有动作,蓦地,羌橘快到楼梯的时候忽然回头,“刘榕?”   刘榕一怔收起自己的地图跑了过去,跟在了羌橘的身侧。   到了礼堂之后,高览和羌橘还有刘榕在人群中找座位,然后并排坐下,深蓝与浅蓝混杂在一起的军装中,羌橘一抬眼就看到了丹尼尔所在的位置。   第一排的正中央,黎思勉就坐在丹尼尔的身侧。   羌橘错开了眼睛。   三个人靠在座位上休整了一会儿,高览再次看时间,“九点三十三?”   “怎么了。”羌橘问道。   “不可能推迟的,这种事情……”高览皱着眉头用手环发了一条消息。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穿着白大褂的白教授推门进入礼堂,走向主席台的下面,对黑色军装的萧殷说了什么,萧殷点点头,做了手势,“散场!”   在场所有人一愣,不敢窃窃私语,迅速离场。   羌橘看到丹尼尔起身上前和萧殷谈着什么,然后点点头,高览的手环在走出礼堂之后震动了一下收到了回复。   “能说吗?”羌橘问道。   高览沉下脸点点头,“两只异形俘虏被放到一个空间的时候互相咬死了对方,观摩和实验都取消了。”   “护送路途中一直在防范异形采取自杀,没想到他们会采取这种方式……”高览想象了一下那个血腥的画面皱起眉头。   “很奇怪。”羌橘走在路上忽然开口。   “哪里奇怪?”一直沉默的刘榕开口道。   “为什么他们会采取这种方式?”   “异形一向比较残暴。”高览说道。   羌橘停下脚步看着高览,“这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   “战斗手段都是暴力的,但是你会采取这种方式杀死你的队友吗?忽略异形的外表,”羌橘认真道,“从他们的装备还有进攻方式来看,异形也同样是高文明高智商的生命体,为什么他们会采取这种兽类的方式杀死对方?”   “可他们本身就是兽类。”   “可我们也是动物,但我们都不是野兽,如果我跟你被俘虏,你会咬死我吗?”   高览思考了一会儿沉默了。   “如果忽略了他们的外表,把他们同样看做是人类,这太不正常了,你见过任何一个文明驯化后的民族会这样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沉默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谢谢你们,其实昨天那一章就想写这些话但是想一想放到这个章节可能好一点,刚好这个短章和任何一章都没办法合并。   我其实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说什么,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和礼物,我很难表达我的想法,只会说谢谢,也不知道怎么回复评论。   大家都是非常温柔的人,看到鼓励觉得很感动也觉得有些丢脸,我情绪很不稳定,经常写着写着陷入自闭的状态,我很希望自己能够进步,但说实话写作和我的学习比较起来,我几乎是不知道怎么去进步的,所以有时候就会非常非常难过。   但是你们让我觉得很开心,如果这本书能让你们开心和感动,这就是我最开心的事情,谢谢你们。 第51章   羌橘趴在地面架着枪观察着地面的风向,高览发送了连接邀请,当高览和他搭档的白色作战服闪现在羌橘的身后时,高地对面的狙击射中了他们。   “趴下。”   羌橘架着枪眼前的画面仍然抖动,羌橘引爆了对面高地下面的车,远处另一辆敌方的车以刁钻的行动路线持续前进,羌橘五次的预判射击全部落空。   “你今天是来练准头了。”高览在另一侧架枪说道。   爆炸带起黑色的烟和土块,过了一会儿羌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忍的咬牙切齿回答道,“嗯。”   高览的队友反应过来,迅速派出精神体实施精神安抚。   “你队友呢?”   “罢工了。”   “真没意思,混合训练里面更新了和恐怖组织对抗的夜间地图,我们去探楼。”   羌橘点头,孤立无援的混合训练全然变成了忍耐训练,敌方最低级别的精神干扰也让他几欲暴走,医疗装置也被逼到了极限,三个人迅速退出了这场训练回到灰色空间,羌橘的身体数据全部恢复正常。   解脱。羌橘取下头盔晃了晃脑袋。   高览摘下头盔笑眯眯拍了拍自己的搭档,“锻炼你的机会到了,小伙子。”   搭档看着对方“慈祥”的笑容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新人菜鸟将要负责两个哨兵的精神反干扰任务,“……”   “我看好你。”高览戴上头盔先一步进入了地图。   搭档看向了貌似更为可靠的羌橘。   “我也看好你。”话毕羌橘也进入了地图。   搭档:“……”   玫瑰在黑夜里从虚空中破出迅速就位俯冲向地面侦察情况,通过玫瑰反馈回来的视野羌橘构建了这栋楼的外围情况图。   “我们在这里降落。”羌橘说道。   确定好降落地点和突破口之后,三个人前后跳跃落下,女电子冷冷宣布取消制空,羌橘和高览的搭档贴在墙上辨识门内动静,忽然羌橘破开门高览迅速射击,黑夜在头盔内展现得一清二楚,羌橘能清晰地看到墙壁上敌人新鲜的血迹。   三人分头检查一楼情况,高览的搭档举着枪往楼梯下方一个矮小的侧门射击了几下,没有任何反应,他蹲下搜着尚带余温的尸体,卸下尸体身上的武器,羌橘的手雷引爆了那道侧门逼出了门后的潜伏,高览配合得天衣无缝立刻射击。   羌橘冲着向导指了一下他头盔的侧面,示意向导他们的听觉被干扰了,高览对向导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搭档明白这次探楼行动他只需要负责排除精神干扰即可,进攻和战术方面交给自己身前的两名哨兵。   确定一楼干净之后,三人贴着墙壁谨慎上楼,到了二楼高览往门上射击了几下用枪撞开,里面许多穿着统一服装的女人抱着头惶恐地发抖,嘴里发出怪异的声音,这些女人瘦得背后的骨头都凸了起来,挺着大大的肚子,羌橘忽然意识到这是转换剂的实验基地,向导的精神体是一只灰色的鸟,看起来人畜无害,安抚了这些女人紧绷的精神状态,高览划分区域,羌橘向右侧房间进发,向导和高览留在左侧。   除了这些穿着统一服装坐在床上的女人,这里没有其它的人了,这些服装让她们看起来和囚犯无异,不,就连囚犯也不如,羌橘想到,没有自由的生育权,白鼠一样的生命,也没有自由的抚养权,孩子一生下之后就会成为实验品,这是彻头彻尾的剥夺。   忽然安静的二楼响起一个女人疯狂吼叫的声音,紧跟着是射击的声音,高览蓦地断开连接,羌橘迅速撤回到原来的房间,高览的身体倒在地上然后消失不见,白墙中间破开一个门的形状,一个女人挺着肚子同样倒在血泊,向导挪开自己的枪,发现自己竟然冲平民开了枪,一偏头就看到羌橘的枪口冷冷指着床上另一个女人的头,而女人宽大的衣服下面藏着一支手枪。   “你们向志愿军开枪?!”向导拔高了音调。   地图全部数据都是按照真实战争做出来的,在向导十八年的认知中,志愿军是为保护平民与异形和恐怖组织做斗争而存在的。   羌橘感觉到自己枪下的女人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控制不住的愤怒,羌橘的枪口抵在了女人的头上,示意对方冷静,女人不管不顾仰着狼一样神情的脸,尖利地吼叫,向导和女人语言不通,只接收到了愤怒。   羌橘镇静地看着女人爆发的样子,向导看着羌橘表情猜测羌橘听懂了,“你说啊!你听懂了吧!”   “退出地图。”   “你说什么?!”   “退出地图。”   话毕羌橘先一步切断地图,向导在女人开枪之前也退出了地图。   “她说什么你听懂了是吧?!你听得懂!”   向导沉浸在地图的愤怒中,他们本该是英雄,女人却站在了恐怖组织的那一边!   高览皱眉,“他会的语言只有通用语,伊什塔尔区……”   “半懂。”羌橘回答道。   高览先是一愣,女人对他开枪前对他乱吼乱叫,他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这不是教学计划所列示的那六种语言,高览没想到羌橘的父母会让羌橘接触这种偏僻冷门的语言。   “她说什么?”高览沉默了一下开口。   “对你吼叫的那个女人她说的是‘谁来养’。”   “那最后一个呢?她说什么?”向导问道。   羌橘摘下头盔,看了一眼向导的脸色,对方眼里既挫败又愤怒,羌橘把头转向一边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在向导爆发之前羌橘回头安安静静看着向导。   “那个女人最后说——。”   “上区的za种。”   高览被那张地图膈应得不轻,结束训练之后就回宿舍躺下了,羌橘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面前的教科书也看不进去了,他在自己的笔记本空白页画着梦里的场景,那个被向日葵和白月季包围的房子透过羌橘的简笔画落在纸上,看起来竟有些童话的感觉。   干脆去找一找周名的资料。   羌橘放下了手里的笔然后起身去了报刊区。   于是乎当黎思勉和丹尼尔路过羌橘桌子的时候,黎思勉诧异道:“不是刚刚还在这儿吗?”   丹尼尔低头看着羌橘的画,惊人的孩子气,房子、绿茵地还有花都是稚气可爱的,画面上还有太阳高高地挂着,太阳和花一样,是在笑着的,他的心尖像被这种童话式的笔触轻轻戳了一下,生出了一种近乎疼爱的感觉。   丹尼尔拿起羌橘的笔,游弋到一小块空白的地方,学着羌橘画画的风格落下了笔,黎思勉目瞪口呆看完了这一切,丹尼尔看着自己画下的东西凝视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那双蓝眼睛里还有一种欢畅的讯息。   “走吧。”丹尼尔放下了笔。   黎思勉:“……”不正常。   等到羌橘从楼上回来之后,准备收书走人的那一刻倏然发现自己的画上多了一样东西。   圆圆的东西,顶着一片叶子,圆圈里面是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   高览?   羌橘看了一下周围,没有高览的影子,回到宿舍一推开门高览正在看书。   “你去图书馆了吗?”   “没有啊?”   羌橘呆站在原地后知后觉,手忙脚乱唰得一下打开了笔记本,那个圆圆的顶着一片叶子的东西是一个橘子,并且和谐融入了自己幼稚的画风。   他手心发烫终于意识到,是丹尼尔学着他画画的风格,有模有样画了这个橘子。   羌橘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橘子”,“橘子”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不服输地看着他。   我、我在丹尼尔眼里是这个样子吗?!   羌橘合上笔记本,在高览眼里变成了“苹果”。 第52章   关沧明的课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了,讲台上依旧是空荡荡的,就连关沧明的助理也没有到场。   “执行任务吗?”有人开口问道。   距离安德鲁最近的一个男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笑起来别有深意让人不大舒服。   “你笑什么?”   男生转着电子笔,眼神却不乐意落在和他对话的人身上。   “执行任务能忙到助理都不来?动动你的脑子。”   安德鲁也笑了,男生的笔啪得一下落在桌子上,就像甩在谁脸上的巴掌一样,“昨天更新的那个地图是关沧明负责的。”   羌橘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脸色都微妙起来,但是可以确定是,大家都见到了那个向志愿军开枪的女人。   “不可能。”班上后排一个女生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关沧明和他助理现在会被叫去问话?这些年关沧明对下区献媚,你眼瞎看不到?”   “刺到你哪根敏感的神经了?”教室中央传来刘榕清清冷冷的声音。   “哦,”男生侧过身,嬉笑着,“忘记我们班还有下区的同学了,抱歉学霸。”   刘榕合上笔记本抬起头,“我如果没记错所有对抗地图都是还原真实的战况。”   “我也没说不是真的,敏感的是你吧学霸?”   男生和周围嬉笑成一片,“学霸”两个字叫出某种轻视挑衅的味道,刘榕站了起来冷着脸,男生歪歪斜斜晃晃悠悠起身,笑着说:“下区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借题发挥,是吧学霸?”   刘榕嘴角泄露了点冷笑,“不是所有上区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吧。”   男生笑了,直起腰扬了扬下巴,“诶你别说,还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一阵哄笑。   羌橘偏了偏头,就像这群人笑声的唾沫喷到他的脸上,他拧着眉又把头转了回去,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涎皮赖脸得恶心。   忽然笑声在一片热闹中戛然而止,刘榕三步做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冲男生的头来了一拳,男生倒回座位缓了一秒挣起就要还回去,两个人被同学拉开了。   “处罚!”安德鲁恶狠狠拽了一下男生的袖子瞪了刘榕一眼,又往羌橘那个方向瞪了一眼。   男生气得脸和脖子都涨红了,嘴上却不饶人,“我没必要因为这种下区人在我档案上添一笔,不就混个毕业吗?”   刘榕闻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羌橘从没看过刘榕那么愤怒的样子,“军校就是让你来混的吗?!”   “是又怎么样!”男生吼得堂而皇之自鸣得意,“毕业滚回你的泥巴里待着!”   “你们有什么脸觉得自己是人上人?”   站在刘榕身后拦架的同学放开了手,嫌恶的,鄙夷的,各色的神色看着刘榕的背,刘榕恨道:“你们这些人上人有几个真的愿意从事那些为了和平放弃生命的工作?而不是滚回你老子的金窝,继续耍着小阴谋过着被你老子赡养的生活。”   “老子就是过、得、起!”   “你有什么脸在这里自鸣得意,不过就是靠着祖上成了一个基因不错的蛆,下区多少普通人甘愿去做外骨骼手术开刀植入微电子神经辅助元,努力成为贴近哨兵的士兵,你什么价值在这儿阴阳怪气!”   “对,你们下区了不起!你们下区的情妇产业更了不起!积极努力和上区人交配生出向导哨兵!最了不起的是这些人也成了基因不错的蛆!周名,余燃,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吧!”   羌橘忽然起身想要穿过人群,高览以为羌橘要走人了,却发现羌橘连书也没收,高览正纳闷羌橘要去卫生间怎么不走后门,就看到羌橘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悠闲走进了人群,忽然重重一拳就连刘榕和那个男生都没有任何防备,拳头和头碰撞的声音让隔得远的高览都感觉到疼,羌橘把自己的愤怒连带刘榕手下留情的那一份都还击了回去,高览先是一怔,马上站起来,男生晕眩得躺在地上鼻腔的血倒流进了嘴里又吐了出来。   “反正都要被处罚了。”   羌橘看着地上半天不省人事的男生开口道。   高览:“……”   高览蹲在体能训练场外看着羌橘,羌橘一头栽进黄沙里,眼睛都睁不开发着抖支起上身,吐了一口沙,灰头土脸,从高览的视角,羌橘的手脚都脱力了,被处罚五倍的体能训练,对刘榕来说已经非常吃力更何况底子本来就不好的羌橘。   羌橘吐了,又撑起了自己。   高览拿着一盒饼干一瓶水,玫瑰站在高览肩膀上也不闹腾了,一人一鸟看着训练场灯下的羌橘,他流汗流得像站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山脊上顶着毒辣的阳光挖战壕一样,玫瑰看着远处那个人类,还有那个铁面无私负责监督训练的人类,深深受教了。   高览感觉到有人向他靠近,一回头看到拿着毛巾的丹尼尔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走来。   “他吃不下。”丹尼尔开口道。   高览虽然平时在背后铆足劲儿,一口一个“老冰箱”叫得欢,真看见丹尼尔就像见了他哥一样怕。   “辛苦了,先回去吧。”   高览站直在丹尼尔跟前,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走着走着才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二等兵一样乖巧听话……   羌橘比刘榕结束体罚慢了足足半个小时,羌橘躺在储物柜前的椅子上,闭着眼睛。   “你为什么帮我?”   羌橘不想讲话,摇摇头,刘榕不知道究竟是羌橘并没有想帮他还是什么意思。   “我扶你回去。”   “我不要。”虚脱中羌橘想到了他和黎思勉住在同一栋宿舍楼,他不乐意让黎思勉看到他这个样子。   “我自己躺一会儿就走。”   “我先回去看书了。”   羌橘轻轻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羌橘感觉到一块温热的毛巾擦着他的脸,羌橘以为是高览便抓住了对方的手,想要借力把自己拖起来,一碰到那双手的时候,羌橘感觉到一阵冰凉,几乎是被这种凉刺激到一样,羌橘一把捂住了脸上的毛巾,不愿意起身也不愿意睁开眼。   “走得动吗。”   羌橘没有说话,感受着毛巾温热的湿度他的胸口跳动地失去了节奏。   “走不动我背你回去。”   羌橘闻言在毛巾下猛然睁开了自己的眼,他就像错乱的钟,全身都紊乱了。   “我自己走。”羌橘脱口而出。   “起得来吗。”   “起得来。”羌橘说完之后一动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跌跌撞撞倒在这条横椅之后就无法自己起来了。   高览怎么还不来?   丹尼尔的手握住了羌橘的手,羌橘几乎下意识想到了丹尼尔生日的那天,他那样莽撞拉着丹尼尔离开了宴会,此刻丹尼尔将羌橘拉了起来。   “乖一点。”   丹尼尔在羌橘开口之前说道,羌橘伸出了自己的手勾住丹尼尔的脖子,被轻轻往上一托,稳稳地被丹尼尔背在了背上。   和第一次不一样,极致的喜悦下生出了一种羌橘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焦躁的,手足无措的,兴奋的,他后知后觉自己衣服那么脏,在丹尼尔的背上有一种无处安放自己的感觉。   “怎么了?”   “……我太脏了。”   “好好趴着。”   羌橘仍然局促不安,看着眼前的地面却不想落下自己的脚。   想安放在他的背上。   羌橘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却是一伸手紧紧抱住丹尼尔的脖子,把下巴一磕放在对方的肩上,一副小孩子对待礼物的样子。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他的胸口贴着丹尼尔的背,他害怕他的心跳让丹尼尔感受到,他怕丹尼尔问他为什么心跳那么快,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可他不想和丹尼尔的背分开。   就这么趴着。   羌橘的脸贴着丹尼尔的肩膀往头上一看,第三区的星子落进了他的眼,他不禁想到了高览徐徐念着的诗,丹尼尔背着他沉默着,这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中羌橘蓦地觉得黑夜与群星借以诗人的诗句凝成了实体,落在了他的跟前,这个想法太不切实际却在羌橘心头又是切实的,他飘然快乐,像是真的被诗歌还有拥有群星的黑夜背在了背上。   “在想什么?”   “在想高览念过的一首诗。”   “什么?”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羌橘看着夜空说道。   丹尼尔闻言却是轻轻嗯了一声,语调里有些欢愉的气息,羌橘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被当做了小孩。   “我知道这是什么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不服气。   丹尼尔点点头。   羌橘有点失落却谈不上哪里失落,“……我知道它是情诗。”   丹尼尔却伸出食指,用指节敲了敲抱着自己的脖子的羌橘,“嗯,你知道。”   丹尼尔的指节敲着羌橘的额头,羌橘感觉到就像石子落在平静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从额头向他的身体扩散开,血液,心脏都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为什么他的只言片语还有微小的动作能够操控我?   羌橘想到了沦陷的伊什塔尔区,没有任何抵抗力地瞬间沦陷,他想着那些颓塌的高墙,觉得自己和它们没有任何区别。   太糟糕了,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说:   有件事要告诉大家嗷,我在三十号要返校去考试,31号要去做核酸检测然后还要去拿报告,还要去踩考点,9月2日要去考试,9月2日可能不更新,期间和朋友要一直住酒店,更新可能会受到影响,我尽量一直宅在酒店写稿,但是毕竟是和朋友住在一起,可能写几天的稿不出去吃饭,她也会很孤单吧……如果不能更新我会提早发公告告诉大家的,抱歉QWQ 第53章   并没有像高览说的那样。   可以和丹尼尔一个食堂吃饭。   周五放学后坐着高览家的车与丹尼尔擦肩而过,他的目光追随了很久,看着丹尼尔神色凝重在和黎思勉交谈什么,一回头是高览有些古怪的神色。   高览似乎想说什么,他看着羌橘实则在思考,就好像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微妙的想法但却无法进一步看破,手环震动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短暂的凝重。   “干嘛,你回家吗?”   羌橘错开眼睛,听到高览手环那边传来脆生生的语调,“我要回学校了,我今天翻爸的东西翻到了好东西,放你桌上了。”   高览有点头疼的语气,“那好歹是你爸,你别成天没大没小去翻爸的东西。”   “好东西,你看完帮我塞回去!”   高芝涵嬉笑着恶作剧一般挂断了电话。   高览暗骂了一句,“塞回去比不塞回去风险更大,死丫头。”   再回头看羌橘的时候,高览已经忘记自己那个一闪而逝几乎脱口而出的想法是什么了。   羌橘留宿在高览家,结束完训练之后两个人躺在地毯上谁也不想动弹,玫瑰大概不把羌橘当外人之后就开始随意起来,当着羌橘的面不给高览面子了,高览的脸成为了它随意蹦跶的地毯。   “槽槽槽!”   高览挥着手,玫瑰敏捷地躲过并反手一大耳刮子抽了回去,越来越来劲儿,羌橘有点看不下去,“……要不收回去?”   高览:“那下次他出来他会更生气。”   羌橘:“……”   玫瑰玩了个心满意足被高览收了回去,高览想起高芝涵放在他桌子上的东西,然后走了过去,“报纸……老宝宝,不用回避。”高览出声制止了准备先回避的羌橘。   “一起来看吧。”高览翻转着展开之后的报纸,出刊日期有点久远了。   “不太好吧。”   “没什么,一起吧。”   这是一份第三区军校的报纸,羌橘从校徽认了出来的,和上次他找到的那个报纸一样,也是出自当年的新闻社。   “为什么学校现在没有新闻社了?”   “不太清楚,不过这种社团本身就不适合军校,当年成立新闻社的那个部长背景很硬,学校老师算是一定程度内放纵了她的行为,不过好在她一年也才出四五次校刊,而且两次都是关于新生。”高览耸耸肩。   影像打开之后羌橘和高览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高览脱口而出,“我爸!”   身临其境的影像效果把时间拉回到了十多年前——   “通行证呢,谁让你们进来的。”   高敬放下手中的仪器严肃道,负责采访的女生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卡片有些幼稚可爱,“喏,学校批的。”   高敬无奈道:“还真是有办法,说吧。”   “情人节特别策划,想代学姐学妹们问一下高敬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女生看起来似乎是和高敬认识的。   “学校由着你们胡闹吗?”   “瞄准对象是你们这些大龄研究队成员,啊不对,你早就结婚了。”   采访队笑了出来,高敬揉了揉额头无奈道:“真是……你们改名叫八卦社算了。”   “请高敬先生正面回答我方问题。”   “驳回,私人问题。”   “真没有吗?那我下次带那谁来问你。”   高敬严肃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有点儿矜持又有一点儿挑衅,“如果你能办到。”   画面一转离开了医学实验室。   武器研究实验室内十分空旷,间或能看到几个人行色匆匆,即便是休息日也不清闲,年轻的高览妈妈抱着资料快步走着。   “小许!”   高览妈妈挥了挥手,“部长。”   “刚刚我在医学部那边看到你老公……别跑!”   高览妈妈几乎是听到医学部三个字马上转头跑出了画面。   忽然余燃出现了,她的白大褂穿出了军装的味道,她冷着脸从镜头前路过,眼睛里有点儿疲惫。   “……余燃!”   余燃闻声回头,目光清冽。   “情人节特别策划,想问一下余燃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喜欢的类型。”余燃冷声回答道。   女生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站着,脸羞赧的通红,她看起来是那种蜜糖里长大的女孩子,很少在别人跟前吃瘪,可她就是站在了那,不肯从余燃面前离开,却也紧张地再也说不出话。   蓦地余燃定定地看着镜头,轻声道:“情人节快乐。”   部长在镜头前表情僵硬了一下,那句话并不像给学校学生们的祝福,而像是在对某一个特定的人说一样。   画面走向了下一个区域,高览的妈妈一抬头愣了一下,马上又跑了,只留下周名好笑地看了一眼对方奔跑的方向,然后目光落到了镜头上。   “情人节策划是吗?你们新闻社那么八卦吗?我可没有喜欢的类型。”   部长耸了耸肩,示意周名今天没有任何可以写的了,周名大笑了几声,“没料可写了吧?给你点写的东西吧,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部长马上提起了精神,来了兴致,“谁啊?让我猜猜是哪个实验室的。”   “哈哈哈哈,倒不是实验室的,平凡得很,俗人一个,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周名说得尖酸刻薄。   “你是真有喜欢的还是骗我?”   “还真没骗你。”   “胡说,谁会吧喜欢的人贬成这样?”   “还真是这样的人,不过社交算是那个人为数不多的技能,其他方面太平庸了。”   “哦?那个人长什么样?”   “爱穿名贵的衣服,爱参加酒会,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张脸偏偏要和那些贵重的服饰衬在一起,不伦不类,穿点便宜的白衬衫牛仔裤倒是意外的好看,不过嘛,这个人不会愿意穿那些便宜的东西。”   周名轻蔑地笑了笑,让人捉摸不透他这样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看着镜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戴个眼镜看起来可能会好一点。”   画面结束了,高览笑得卧在地毯起不来,嚷嚷着明天一定要把这个报纸给他妈妈。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情人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妈年轻时候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透过高览的父母以及高览,感受到一种温馨的美好,忽然手环一震,羌橘收到了丹尼尔的消息。   “都这么晚了。”高览知道一定是丹尼尔的消息。   “他说什么?”   “他问我明天下午回不回去。”   高览枕着手,“他居然不留校真是稀奇,他们这次的序列对抗那么忙。”   羌橘立刻回复了丹尼尔:回。   然后学着高览的样子躺在地毯上仔仔细细地回想起刚刚周名的画面。   “先生。”   丹尼尔换上了一件雾霾蓝的衬衫坐在主厅喝着茶,年轻的男佣开口之前想了好几次自己的措辞。却迟迟不开口。   “怎么?”   男佣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称呼羌橘,家里其他人从来没有叫过羌橘的名字,总是用“领养的那个”来代替,叫名字是不行的,叫“少爷”似乎也欠缺妥当,叫“先生”又显得怪异。   “……小先生要回来了。”   阿姨擦着瓷器的手一顿,那微微的一顿代替平时严厉的眼神传递给了男佣,男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看到丹尼尔的茶杯在手中停顿了一下。   “他确实是家里的小先生。”   阿姨和几个佣人神色一变,然后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车停下的声音响起,丹尼尔放下茶杯往楼上走去。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   第三区的夕阳烧着这片天的云,肆意地烧着,昏黄橘红,把天空烧得烂漫。壮丽却又温柔的色彩下是丹尼尔的房子,静静伫立的房子在西下的夕阳中比往日温柔了许多,他第一次被丹尼尔带回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   那绿茵地不再是寂寞的。   他呆愣地看着两边,步伐越来越缓慢。   大片的向日葵冲着这幢房子,生机而又温暖。   他那么惊诧,站在绿茵地中间,两边都是种满的向日葵,他房间的阳台门被打开了,丹尼尔站在了他卧室的阳台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栏杆上,看起来那么飘然,他静静地看着羌橘,像是等候他的归家。   风吹着丹尼尔的金发,吹着金黄的花田,羌橘想起自己在本子上画的画,他梦里的那个家,一推开窗就是向日葵花田。   他记得……   他记得……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废墟上像游魂一般醒来的那一天,他所有的空无一物此刻都得到了补偿。   在这个人的身上得到了补偿。   风鼓胀了他的心脏,他一刻也挪不开眼睛,他失去了家,而眼前这个人还给了他另一个家,这场被战争带来的颠沛,在这个人的身边得到了依偎,他不再是脱离生死羁绊之外的游魂。   你知不知道在你的背上,比我站在这块广阔的陆地上更安全。   他像向日葵一样仰着头看着那个人,他呼吸发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近乎与向日葵向日而死一样地看着那个人,他眼里只有渴求。   他比向日葵更加让人心动,向日葵因为他而烂漫。   原来我不是喜欢花。   而是送花的人。   黄昏的天空里让羌橘想到了他在伊什塔尔区的记忆,他不肯脱掉自己红色的斗篷,烈日下他在所有人身边穿行而过,他的悲哀是麻木的悲哀,他没有任何过去,没有任何眼泪,脚下没有任何一块土地能让他驻足,无论任何认识他的人是生是死,他都一概不知,那些地下的魂带走了地上活人的魂,他竟然短暂地羡慕。他不记得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记得他,那个在雨天死去的女人的留恋,也并不属于他,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是也不记得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他,他行走在废墟浑浑噩噩,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漫无目的,走到最后他忘记自己要找寻什么。   如果明天我即将饿死,如果我明天就要被炸死,我会带走谁的牵挂?谁又会记得我?谁又会找到我?   谁会爱我?   这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胸口的疑惑。   没有人能把他带走。   丹尼尔看到羌橘站在向日葵中笑了,天真烂漫。   他说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丹尼尔一怔,心痛了。 第54章   他的梦里变成了一个蓝色的空间,羌橘静静地坐在这个空间里等待他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空间里出现了一个豁口,风全部灌进来了,他的身体像是变成了砂砾被拖拽着随着风涌出了这个空间。   他睁开眼是一个训练场,穿着灰色灯笼袖衬衫和西裤的女生背对着他,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发尾还有一点儿发卷,她拿着弓搭着箭,全身在瞄准靶心的时候凝结起来了,嗖得一声正中靶心。   “姐姐!”   羌橘听到自己喊出着两个字,声音却不是自己的。   女生垂下弓箭侧过自己白皙的脸,纤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沉寂着又带着一点儿骄傲,她看到身后的人,嘴角深陷了一点儿笑意从飒然的帅气到甜美可爱,只要看着她就让人感觉到愉悦。   丹尼尔的妈妈,卢晔。   羌橘知道自己出现在谁的梦里了。   “你不好好上学跑这里干嘛?”卢晔重新举起手里的弓箭。   “我想你了。”   羌橘难以置信这样耍着泼带着撒娇口吻的语调会从卢阐嘴里说出。   “少来,想问什么?”   箭再次射中靶心。   “我昨天看见姐姐去找白教授,发生了什么吗?”   “我的间歇期要到了,”卢晔笑了姣好的脸上扬着骄傲,目光势在必得看着靶心,“我告诉白教授,无论间歇期后我是哨兵还是向导,我都会报他所在的武器研究。”   “姐姐想参加白教授的实验项目吗?”   “对。”   “也好,总比关沧明先生那边安全,姐姐只要不去第一线支援就好……”   卢晔不笑了,凛凛的目光瞄准着靶心,“不去第一线成为向导和哨兵都没有任何意义。”   卢晔感觉到卢阐慌了,放软了自己的表情,用箭轻轻敲了一下卢阐的额头,“你以后无论是向导哨兵还是普通人都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那句话并不是在教训你,只是对于我而言的个人选择罢了。”   “……你知道一线多少研究人员被炸死吗,就在上个月,他们的家人怎么办?”   卢晔笑了,无奈卢阐的孩子气,“卢阐,无论是生命还是家人,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不重要……”   馆内出现了一点儿骚动,卢阐看到一个金发的男生穿着西装跟随在一个男人的身边,身侧还有随行记者。   “小谢利先生跟他的导师来做演讲参观了……”   忽然卢晔的箭射偏了错开靶心,卢阐笑了,“失误啦?”   卢晔有点羞赧偏头瞪了卢阐一眼然后赌气一样地连射三发全部正中移动靶心。   羌橘忽然看到卢阐猛一张开眼,一片黑暗,他慌忙地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他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穿行过卧室走向书房,红木桌子上摆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他坐在草地上回头,卢晔穿着白裙笑着跑了过来坐了下来,卢阐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点,画面中闪过另一条裙子,米黄色的,却像被硬生生地剪裁在了照片之外,随着风间或能看见那条米黄的裙子进入镜头,却看不见它的主人。   卢阐把照片一扣,像是如梦初醒,转身进入浴室开始洗漱。   穿着白色丝绸睡衣的卢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清秀的一张脸,眼底深深的疲倦,他洗着手越洗越焦躁,和卢阐共享视角的羌橘看到水流同样不安焦躁地哗哗流动,卢阐掬起一把水泼在了镜子上,然后砸上门走出了浴室。   敲门声响起了。   “先生。”   “余七平先生到了。”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卢阐吼道。   “余七平先生没有通知。”   “……我知道了,让他等我十五分钟。”   卢阐打开镜子,看着镜子一件件穿好熨烫地平整的西装,梳理好自己的头发,他凝视着镜子然后戴上了金丝框眼睛,全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走进客厅之后他风度翩翩的声音响起,“怎么忽然来了?”   余七平头发有一点花白,他坐在棕皮沙发上,身后的佣人端着一个匣子,“琅然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我想让她差不多下个教学计划开始就去读书。”   “转去丹尼尔的学校吗?”   “对,可能要重新从第一学年开始读。”   卢阐喝了一口茶,“适应性还好吗?”   余七平笑道:“非常不错。”   卢阐也笑了,一偏头江萍温和地笑着站在卢阐身侧,卢阐抓住江萍的下巴,俨然对待货物的姿态,而江萍低眉顺眼笑着。   “好样品。”   卢阐话音一落余七平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琅然送给丹尼尔的礼物,说起来他们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了。”   “还是你教的好,丹尼尔实在是学得一身少爷脾气不知轻重。”   卢阐看了江萍一眼,江萍心领神会走过去接过那个匣子,余七平打量着江萍开口,“你也教的不错。”   “是吗?这东西我倒没教什么,但他自己非常上道,不用特意叮嘱什么,机灵地就像我的精神体一样。”   江萍对着余七平笑着弯腰,又对卢阐弯了一下腰,拿着匣子离开了房间,卢阐忽然敲了敲脑袋。   “怎么了?”   “……没,我昨天工作太晚……”   羌橘猛然睁开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里。   羌橘缓了一下侧躺在床上,然后锤了一下床,泄愤一般,他怎么能够这样对江萍!他讨厌江萍那样笑着,那样习以为常的笑着,全盘接受的笑着,接受别人清点货物一样轻慢的神色,他在他们眼里不是活生生的人,他讨厌江萍那样的神色,就像待宰的羔羊。   羌橘走下床开始洗漱,他发现自己的手都在发抖,他有些诧异自己居然会如此生气,明明江萍和他相处的时间总共算起来也只有几个小时罢了。   楼下的门开了,羌橘知道江萍到了,他想出去却又收住了脚步,他平息不下自己这种愤怒,既酸涩又愤怒,他不想看见江萍笑着恭恭敬敬端着匣子走上来的样子。   丹尼尔的门开了,过了一会儿羌橘听到有脚步声往楼下走,那不是丹尼尔的脚步声,羌橘知道那是江萍,步伐轻轻的,和他顺从的微笑一样,不具备任何攻击性,谦卑的……   羌橘猛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往楼梯口的方向跑,江萍穿着浅蓝的衬衫背对着羌橘,几乎有预感一样,江萍没有回头但是向后伸出了手,羌橘几乎下意识拉住了江萍的手跟在他的身后。   丹尼尔走出房间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向来最讨厌被当做小孩的羌橘乖巧地被拉着,江萍在前面走着,羌橘在身后跟着,江萍就像长者对待小孩一样,生怕已经不是小孩的羌橘下楼梯会摔倒,那样温柔地牵着他,而羌橘毫不设防跟在他的身后。   很久之后丹尼尔回想起这一幕才明白自己站在楼梯上静静地看着江萍拉着羌橘是什么感受,他从未羡慕过别人拥有母亲的陪伴,因为他深知她虽然离他而去但她深爱着他,说来可笑,卢阐毕生费尽心机的交际应酬所得来的名望地位,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仰仗祖辈,他生下来失去很多的同时,也注定得到很多,他十多年人生里没有任何值得他羡慕,而他看着江萍却是羡慕。   他站在楼梯上的那个瞬间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   他想起那个浴室里羌橘防备地咬住他的手的姿态,还有时至今日羌橘的软化。   江萍不用做任何事情就可以得到羌橘的信任,甚至信赖。   向导的情绪感知能力真是糟糕的体验。   当羌橘目送江萍远去之后一回头,佣人已经为丹尼尔收拾好了行李,丹尼尔要返校了,羌橘一愣,“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先吃饭。”   阿姨刚刚准备收下去的菜又端了回来,羌橘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心里有些困惑,丹尼尔要返校没有提前告诉他们吗?   丹尼尔和羌橘坐在次厅,丹尼尔看着报纸,羌橘捧着手里的茶杯,和丹尼尔截然不同,他茶杯里的是牛奶。   他还是把我当做小孩子。   良久丹尼尔开口道:“羌橘。”   “嗯?”   “你喜欢江萍吗?”   “喜欢。”羌橘脱口而出。   丹尼尔点点头,“他是卢阐那边的人,我没有办法把他调过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江萍照顾我。”   丹尼尔从报纸上挪开了自己的眼睛看了羌橘一眼,又落回了报纸上。   “你有什么想问我吗?”羌橘开口。   “没有。”丹尼尔回答道。   直到两个人吃完饭坐着车快到学校的时候丹尼尔再次开口,“你喜欢江萍什么?”   “我不知道……”羌橘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几乎是第一眼开始他就很喜欢江萍,“或许平易近人。”   丹尼尔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夜晚,当黎思勉从模拟舱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丹尼尔正在观察地图,黎思勉打开枪械模拟,戴上眼镜,举着枪面对着眼前的移动靶。   “黎思勉。”   “怎么了。”   “我平易近人吗。”   黎思勉几乎所有心思都在手中的模拟枪械上,头也不回:“对自己要有清楚的认识。”   碰!碰!碰!   黎思勉看着移动靶全部显示射击完毕而落下,他摘下眼镜回头,丹尼尔戴着眼镜面无表情收起了模拟枪械继续观测地图。   黎思勉:“…………”   什么毛病? 第55章   “参赛人员的初步名单今天下午会出来,明天早上会给出正式名单,估计在这期间可能会有人接着加进来。”   高览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在床上说道,羌橘有点儿头晕点点头,他的向导频繁罢工导致他只能在高览的向导和刘榕的向导之间轮流切换,羌橘疲惫地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他因为劳累皮肤泛着灰的白,眼底也有些焦躁和疲倦,因为准备比赛的缘故他的体能训练也增加了太多。   好累……   羌橘洗着手,然后懒懒地慢吞吞掬起一捧水。   高览也疲惫得不行,坐在床上磨蹭时间,估摸着自己待会能够几分钟迅速洗漱完毕,他尚且留在床上的意识渐渐回到身体,高览的耳边是哗哗的水声。   “老宝宝?”   水声突然关了,羌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了周天的那个早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害怕了。   “老宝宝!”   碰得一声羌橘几乎砸开了门,高览震了一下莫名其妙看着羌橘。   “你怎么……”   “那些字!”   羌橘睁大了眼睛说出这三个字后声音压低了,“不是给余诺的。”   高览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那他为什么写在那张图上?”   “这也是我想问的……”羌橘在这种未知中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为什么周名偏偏要在余诺起火的别墅照片上写字?   “是给谁的?”高览的声音也低了。   “卢阐。”   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张脸偏偏要和那些贵重的服饰衬在一起,不伦不类。   社交算是那个人为数不多的技能。   周名觉醒之前在他的学校已经很有名气……不仅学术上是个人才,交际方面也是个人精。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来看我……   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我是你……   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你是我……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是你。   你是我。   狭隘好妒,自私张扬,私生子……   高览的脸色也霎时沉了下去,他和羌橘对望着,周名掏出那副金丝框眼镜以及卢阐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样子重合了。   “……你还要再查下去吗?”高览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的冷甚至渗入他的骨髓里,他听到自己声音又低又飘忽,“还查吗?”   而羌橘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理智人,高览在提醒他这件事的危险性而他居然下意识想到的不是自己查下去的后果,他的脑子里第一个反应的居然和这些安危后果毫无相关。   他是丹尼尔的舅舅……   他为自己想法感到吃惊,他的神色落在高览眼里却是对查下去的害怕,“我觉得到此为止了羌橘。”   “……不,我要查。”   “这不理智。”   “我还会再看到那些的,就算我不查我也会再看到卢阐的视角的,我也会被动知道一些事情的,我不想被动,况且我甚至看到了卢阐的梦,这到底是……”   “等等!”高览低声打断了,“你看到卢阐的梦?”   羌橘发现高览的脸色更糟糕了,他点点头。   高览几乎是难以置信,这比第一次知道羌橘看到卢阐的视角更为难以置信,他看着羌橘像是在确认羌橘是不是和他处于一个空间的生命体。   “你想说什么?”羌橘为这种目光感觉到难受。   “玫瑰能看得到我的梦境。”   急匆匆前往模拟舱训练基地的路上高览和羌橘的脸色都很难看,高览没说话,羌橘从来也没有看过高览那样的脸色,高览甚至下意识伸手扣住了羌橘的手腕,像是确定羌橘是活生生的人,跳动活生生的脉搏。   羌橘知道高览心底都是疑云,他想知道羌橘是谁,但是羌橘比他更想知道自己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羌橘的思绪飘到了江萍的身上,他脑子里是卢阐说话的声音。   这东西我倒没教什么,但他自己非常上道,不用特意叮嘱什么,机灵地就像我的精神体一样。   精神体能窥探主人的梦境。   我能看到卢阐的梦境。   我和卢阐究竟什么关系?   羌橘的手心渗出冷汗,高览一把握住羌橘的手,声音低低地,“你别怕,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羌橘不知道高览这些话是安慰他还是安慰高览自己,羌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基地里爆发一阵喝彩,他的魂像是被喝彩给叫了回来,羌橘抬头,玻璃内的房间里丹尼尔站在中间和其他人观看着眼前的立体影像,影像旁赫然悬浮着“序列S010427视角”,羌橘对这串数字再熟悉不过。   黎思勉……   丹尼尔站在影像前专注地看着,羌橘只觉得胸口一种无力的发冷更严重了。   猎豹和他的主人一样敏捷,黎思勉在工厂地图内迅速穿行,错开了工厂内部任何盘桓的精神体的侦查,观看的人群为这场速度与效率兼具的个人对抗欢呼,所有人的振臂高呼凝成了丹尼尔那双冰蓝的眼睛里微微的赞赏,猎豹的主人在短短十四分钟解决了四个人,他是这场对抗的活靶子,甚至子弹耗尽那一刻他也如与他并肩作战的猎豹一样上演了精彩的肉搏战。   体能、敏捷、反应……羌橘的眼前是黎思勉把长棍和短刀运用得如同枪械一样的杀伤程度,他卸下了对方的武器处决了对方,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   丹尼尔轻轻点了点头,成为了羌橘眼里这场喝彩中最大的喝彩。   高览看到羌橘错开了头,在黎思勉的从高处落下重拳击败敌人的那一刻,没有任何悬念的对抗,却因为黎思勉变得单方面局势紧张。   羌橘心里测算着黎思勉的行动速度,他的心里变成了一个精确的钟表,他越是测算越为对方强悍的个人综合能力感到震撼,越是测算越是感觉到自己成为了一个算计清楚的狭隘的钟。   他的血液在脑子里奔流着。   我有什么地方能赢过对方?   身后的欢呼仍然持续。   我也想让你的蓝眼睛看着我,我也想让你的心里为我振臂高呼,我不羡慕那些人的尖声高叫,我羡慕你的眼神,你认可地点头。   他的光芒太强了。   羌橘吃惊地发现自己此刻不能称之为羡慕,而是那么赤贫地在嫉妒。   高览看到羌橘扶着自己的额头,闭着眼睛神色倦怠。   “哪不舒服?”   羌橘脑子里被今早所有事情炸得乱七八糟,身后的欢呼依然没有停歇,他睁开眼,高览再问了一次,“老宝宝,哪不舒服?”   哪不舒服。   身后那间玻璃房里那个人的存在太过强烈,羌橘不回头也知道,丹尼尔从始至终没有发现他的经过。   哪不舒服?   羌橘觉得自己一边变得狭隘一边憎恶自己这个样子,他太讨厌自己这个样子了,他恨不得一回头就能看到丹尼尔对黎思勉所在的影像笑一笑,给他致命一击来了结他此刻所有的不舒服。   “我太乱了……”羌橘嗫嚅着开口。   “别想了,没事的。”高览拍拍羌橘低垂着的头。   身后的欢呼更加猛烈了。   “……你们说的没错,我确实像小孩子。”   高览看到羌橘咬牙抬头几乎是闪进了模拟舱迅速开始了自己的训练,此刻高览才意识到什么,他往身后看了一眼,丹尼尔的目光移开了影像,高览猝不及防和丹尼尔对视了。   高览转回了自己的头看着紧闭的舱门,想起了那天下雨的时候。   “老宝宝?”   高览皱着眉有点疑惑地低声自言自语。   好乱。   羌橘撑着脑袋低着头看着书桌上的地图,努力想要沉浸到他该做的事情中去。   初步名单已经出来了,近四十六页的参赛人员名字,高年级组在序列对抗中淘汰的一部分人参加到了个人对抗中。   忽然羌橘听到了脚步声,不用回头他都能知道是谁,他撑着脑袋看到深蓝的军装出现在桌子的对面。   “你了解个人对抗吗?”丹尼尔坐在了羌橘的对面。   羌橘没有回答,丹尼尔继续开口,“我个人认为你作为新生最该做的事情是做好你目前的教学计划内容。”   “我想参加。”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低着头的羌橘,“这和你平时的个人对抗不一样,你面临的对手几乎是高年级,比起你们序列内部的训练那么仁慈地用枪刀快速让对手毙命,校赛的序列对抗不排除审讯手段,不调低痛点,羌橘,在听吗?”   “我在听。”   “从你的综合来看我比较建议你专心自己的体能训练,再好的复刻水平也需要身体素质的支撑。”   “我知道。”   丹尼尔再次沉默了,他伸手把自己冰凉的手落在羌橘的头上,“抬头。”   羌橘扬起了一张苍白又疲倦的脸。   “怎么了?”   “没有。”   “你看起来很累。”   羌橘蓦地想要不管不顾告诉丹尼尔,他的混合训练只能靠别人的向导来交叉辅助,他在模拟舱地图内几次都要暴走,他能看到卢阐的梦,高览说这是精神体的能力,这一点让他很难受,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想告诉丹尼尔,丹尼尔看黎思勉是搭档是朋友是足以和他并肩的人,而看他就是孩子,他还想告诉他,他真的很羡慕他看黎思勉的样子。   他对我真好,我真不知好歹。   于是羌橘开口的那一刻所有的话变成了,“只是没睡好。”   丹尼尔和羌橘对视了三秒,收回了自己的手,羌橘感觉到了失落。   “我也参加个人对抗。”   羌橘闻言一怔,“可是你还有序列对抗比赛不是吗?”   “个人对抗的开始日期是序列对抗结束的第二天。”丹尼尔冷淡地开口。   “你不需要休息吗?”   “不需要。”丹尼尔起身准备离开。   “我不想让你不高兴!”羌橘伸手抓住了丹尼尔的袖子。   “但我就是要去。”   羌橘做好决心和丹尼尔冷淡的双眼对视,不肯退步。   第二天出乎高览意料,他在近六十页的名单里找到了丹尼尔的名字,而羌橘沉着脸仿佛早有预料。   “安德鲁·哈伦和他的马仔们也参加了比赛?”   高览说完这句话之后感觉到了头疼,羌橘也皱起了眉头。   “明晚在主会议室我们要去领个人对抗赛的武器资料,那个时候我们顺便去跟几个向导谈一下合作。”高览道。   羌橘看着安德鲁的名字,“不,不是我们去谈,也不是跟几个人谈。”   “什么意思。”   “这场比赛不可能是个人对抗了,它一定是标准的序列对抗,发挥你的社交能力大范围去谈。”   “是因为安德鲁吗?”   “不仅仅是他,还有丹尼尔。”   “丹尼尔应该会是活靶子。”   “我们在考虑别人忌惮丹尼尔综合水平的时候,是否也应该同样考虑他的个人魅力带来的凝聚力?”   “你想发展序列对抗,可是指挥官是谁呢?”   羌橘指着手环弹出的光屏上的某一个名字。   “尹灯?”   “你忘了吗?是上次丹尼尔序列对抗守方的指挥官。”   高挑冷淡的女生浮现在高览的脑海里。   “我希望你最大程度发挥你的亲和力,阻止安德鲁·哈伦成为指挥,能做到吗?”   高览看着面前仰着头看他的羌橘,忽然一瞬间觉得,羌橘才是指挥官。   夜晚序列对抗会议室,黎思勉侧着头观看丹尼尔的地图标注的时候,发现地图下面有一枚卡片,他顺手打开了那枚卡片。   《如何应对叛逆期青少年》   黎思勉:“……”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件事嗷,我明天就要返校了,31号要去做核酸检测,至于31号来不来得及更新我也并不清楚,希望大家多关注公告,我会尽早告诉你们的,9月2日那天因为考试,所以就不更新了,所以2号那天的更新我会移到3号晚上,可能会很晚,因为1号要去拿报告,而且考试是在校外,来回在医院酒店奔波可能不会有任何时间写稿子,所以希望大家3号那天早点睡不要等我,准备返校的小可爱们也要注意安全嗷。 第56章   第二晚,主会议室。   高览进门之前透过会议室外的蓝色玻璃打量着自己,穿得一丝不苟的军装,一刹之间竟与他哥有了几分相似,高览对着玻璃吊儿郎当笑了一下然后收敛了表情,推开了门。   他想象着他哥哥的姿态,他如何挺直腰先推开门,然后冷峻严肃迈进会议室,如何用他一贯沉静的目光不紧不慢扫视眼前的深蓝军装,客套而又略带清高地点点下巴。   “高绪的弟弟?”正在各自交谈的人群中有人对高览问道。   高览学着他哥哥的样子,对人礼貌地笑了一下,交谈的人群中看向他的人多了起来,高览轻松自如加入了交谈的人群。   距离资料下达还有半小时,高览笑着和人交流,先是谈论高绪的事情,这吸引了不少人向他靠近,他慢慢把话题拉向别的方向。   “高绪先生比较严肃,没想到他的弟弟很有亲和力。”   高览微微笑着道谢,他知道首先他是高绪的弟弟,其此才能被注意到他的亲和力。   “我在名单上看到丹尼尓·谢利,资料快下达了他怎么还没有来?”高览故作地诧异问道。   人群中有人笑着摇摇头,“他不必来,自然有人给他带回资料,今天不少综合实力比较强的人都没有来,他们都去了丹尼尓·谢利班级所在的会议室了。”   “毕竟这是为数不多和他合作的机会,综合能力强的指挥太占优势了。”有人道。   “话说回来看到安德鲁·哈伦了吗,他也在名单上?”高览侧面另一个人开口道。   “去年哨兵那边降级的那个?”   “没错,个人对抗赛变成序列对抗是迟早的事情,说实话我今天来之前就做好准备,我是奔着找指挥而来。”   “目前我还没找到想要的指挥,那边几个向导我都交谈过一圈了,没有太满意的,你呢高览?”   高览听着他们交谈保持着微笑,“我今天来是准备和一个叫尹灯的哨兵谈一谈的,显然我来太早了。”   “尹灯是谁?”   “她姐姐是那个很漂亮的明星。”人群中有人回头接了一句。   “啊想起来了。”   高览听着大家的交谈有点苦恼,看来尹灯的知名度在高年级中并不高,“刚开学几周的时候她所在的序列和丹尼尔的序列进行了一次对抗。”   “哦对,他们真不走运,他们综合实力并不强,我记得是丹尼尔方的指挥官被指导教师更换的那一次。”   看来他们并没有去看这场对抗。   高览听到自己编了一个谎言,“……我哥休假的时候陪我看了这场对抗的回放。”   “很没意思,我听说费洛维指挥不到一半被狙击了。”   人群里哄笑。   高览装作不经意,“是吗,我哥反倒觉得这场对抗很精彩,守方反抗攻方闪击的那一段他觉得不错。”   人群的笑声收敛了一点儿,高览笑着继续说,“他觉得尹灯的几次指挥倒挺不错,可惜,你们有谁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   高览处变不惊编着谎言,尹灯的名字借助高绪的名声在人群中发酵,晚上十点四十,差不多了……高览估算着尹灯下课的时间,赶在资料下达的前几分钟尹灯推门而入,高挑冷淡,尹灯不动声色抬起自己漂亮的眼睛接收着别人探究的目光,从容自若走向人群。   “安德鲁那小子是打算和他那群人抱团了吗?”高览对面有人笑道。   高览耸耸肩,“他平时也是这样的。”   “你和他一个序列?”   高览余光瞟了一眼有人走向尹灯,“……对,”他促狭地笑了一下,“他带着他那群人和我们序列内的一个学霸并列指挥。”   “并列指挥?总指挥?”有人笑道。   “是,”高览摇摇头眨了一下眼,“太难控制了,所以那个学霸枪决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还是老样子!”   资料开始下达了,凹面巨型光屏显示了这次个人对抗赛所有的陆面武器,重点显示了几项新式武器,所有人沉默着观测着这些数据,研究所的新成果将会作为主要武器投入这次对抗。   播放结束之后会议室门再次打开,白大褂的老师交代了几点对抗注意事项,然后众人上前拿走黑匣子,里面装着这次对抗的所有模拟武器数据。   匣子分发完毕之后老师离开了会议室,将交流空间留给了学生,那边尹灯严肃地和周围交谈着什么,她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也更加严谨起来,高览没有贸然地直接去跟尹灯交谈,他需要留给足够的时间让别人了解尹灯的专业水平,高览给羌橘发了消息,简略说了一下情况。   等到一个多小时之后高览在尹灯前脚刚走之后,装得急急忙忙告别众人跟了出去。   尹灯在路灯下提着黑匣子,走在高览前面,高览叫住了尹灯,走到了尹灯跟前,“你好,尹灯,我叫高览。”   尹灯的短发看起来干练,她站在路灯下目如寒星,“我知道你,我也知道你说了什么。”   高览一怔忽然有些尴尬。   “我并不感谢用谎话把我推到高峰。”尹灯冷道。   “无论你有什么打算,想要达成什么合作,放弃吧。”尹灯不留情面转身继续走着。   高览刚刚在会议室内的游刃有余乱了分寸,他跟在尹灯身后试图解释些什么,尹灯忽然停住了脚步,高览顺着尹灯的目光看到了冷白的灯下站着的羌橘。   羌橘拿着一个棕色笔记本,穿着军装戴着军帽,严肃认真地看着尹灯,或许尹灯也感受到了这份严肃,因为高览发现尹灯看着羌橘站得笔直的姿态也微微挺直了她的腰。   “你好,尹灯,我是序列S020604羌橘,是一名哨兵。”   “你好。”尹灯回到。   “你身后的人是我的朋友,”羌橘认真开口,“我们的计划所采取的做法让你感到不受尊重,我必须向你道歉,对不起。”   高览也开口,“对不起。”   尹灯没有说话。   “那些话确实不是高绪说的,”尹灯依然没有说话,羌橘沉声道,“那是我说过的话。”   羌橘看着尹灯微变的脸色,“我希望这次对抗只有两个集团,一个是丹尼尔方的集团,一个是以你为指挥的集团。”   羌橘看着尹灯的眼睛诚恳地开口,“我很欣赏你,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合作的机会,这是我的笔记。”   羌橘双手递过自己的笔记本,尹灯双手接过,上面赫然工整地记录着她和丹尼尔对抗的记录,羌橘做了大篇幅的分析,她往前翻了几页,往后翻了几页,才发现这并不是临时所写,而是在这次个人赛之前就做过的分析。   尹灯看着笔记思考了一会儿伸出了自己的手,羌橘郑重其事伸出了自己的手,两人交握。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回宿舍后高览冲完澡出来发现羌橘在看书,高览瞟了一眼是自己之前开玩笑推荐给羌橘的书。   羌橘拧着眉眼底沉着光,交叠着腿手指停在书的侧面,书诱发了他的感性,高览知道这一刻羌橘是动容的,羌橘以往面无表情的脸上总有一种空荡荡的茫然,并非无知的茫然,而是有一种不识人情的茫然,他的孩子气归功于此,他仍然记得羌橘第一次看见这些书的时候,他像只喝白水的生灵初尝了滋味,那么羞赧慌张。   “羌橘,”高览叫了羌橘的名字,“……看这些书什么感觉?”   “感动。”   他理解了故事。 第57章   第三天的夜晚个人对抗赛的内部传来了消息,羌橘和高览都没有回家,羌橘打开了黑匣子,空间瞬间扩大几十倍,虚拟的反坦克装置停在羌橘正前方的虚拟沙地上。   “好消息,几天的谈判过后尹灯将作为总指挥和我们一个阵营,如你设想一样,目前只有两个阵营,我们的会议教室也申请下来了,一小时之后在那开会。”高览看着手环上的消息说道。   羌橘支着下巴,面前的反坦克装置的火炮声让人心脏一缩,他桌面上的电子光屏写满了密密的计算。   “安德鲁·哈伦呢?”   “很奇怪,他安静得仿佛退赛了一样。”高览说道。   “他果然没长进。”羌橘一边关上匣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怎么了?”   空间回归到正常大小,羌橘看着高览,“我想他已经到了,走吧我们去看看。”   于是乎到达会议室之后高览才明白羌橘在说什么。   安德鲁和一群人早已到达会议室,会议桌左边尽头坐着尹灯,安德鲁坐在她的身侧,看起来他们已经聊了很久了,安德鲁方并非对这场对抗不上心,相反,安德鲁一直在等待羌橘他们做好前期的工作。   高览知道安德鲁已经和尹灯谈妥了,安德鲁的身侧坐着一排深蓝校服的人,安德鲁需要利用尹灯的指挥能力,尹灯则需要在丹尼尔带走大量综合能力较强的向导哨兵的时刻获得资源。   这是理智的做法,可高览总有些不痛快。   “高览也在?”安德鲁仿佛刚刚看到高览,笑得和他的红头发一样张扬。   “你也在。”安德鲁的声音低了下来,看着羌橘坐在了会议桌前。   “我以为你前两天死了呢?”高览极其相熟的模样打趣了一句。   旁人一时不知道高览和安德鲁的关系究竟怎么样。   “是吗?”安德鲁冷道,高览前两天所大肆宣扬的事情显然已经对他造成了影响,安德鲁的眼神刀一样刮过羌橘的脸。   羌橘抬起眼正对上安德鲁的眼睛。   “他在阵营当中处于什么位置。”   “支线的指挥。”   “指挥。”羌橘重复了一遍尹灯的话。   安德鲁感觉到羌橘用这么冷淡的态度对他完成了一番嘲讽,他压着火气笑道:“他在阵营里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尹灯皱眉,羌橘的战略战术分析很出色,尹灯专门看过在场所有人的综合数据,羌橘的体能不仅仅在哨兵中处于劣势,甚至在向导那边都处于劣势,可羌橘的数学以及语言课的成绩简直出乎意料,但羌橘并未选择任何密码学课程。   尹灯考虑过将羌橘安置于支线的指挥位置上,但这么做显然太过贸然。   “让我想想,体能方面我这位同学显然……”安德鲁笑了几声,“侦查方面可能需要我这位同学亲自跟着别人的精神体前去侦查……”   “我没有精神体,不必拐弯子。”羌橘不顾别人投过来的诧异的目光打断了安德鲁。   “技术兵吧,技术兵太适合他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位同学的数学成绩还有语言类成绩,非常出色。”安德鲁笑着对尹灯说着。   “不过他怎么没有修密码学?”安德鲁身侧有人故作诧异道。   “是啊怎么没有修密码学?”安德鲁回头同样惊讶地看着羌橘。   羌橘摁住了高览的手,安安静静看着这场闹剧,“那就技术兵。”   “负责什么?”尹灯问道。   “布置地雷和排雷。”   安德鲁短促笑了一声,羌橘撩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自己羞辱到我了吗?”   这下换羌橘自己笑了,黑发下的眼睛目光如炬,红色耳钉和那双眼睛的主人同样地流露出一种光泽,冷淡的,轻蔑的。   会议结束后高览和羌橘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羌橘忽然开口。   “为什么安德鲁·哈伦总是在看我的耳钉?”   高览闻言出乎羌橘的意料沉默了很久,然后沉声道:“安德鲁喜欢丹尼尔。”   一刹之间羌橘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建筑向自己收缩了一下,他甚至觉得高览在审视他的表情,高览说这句话是别有深意的。   可是为什么?   羌橘脸上有短暂的茫然。   “他看着你是因为这对耳钉是丹尼尔的,他在嫉妒你羌橘。”   “……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嫉妒我。”   “因为你受到了特别待遇。”   羌橘脑子里闪过黎思勉的样子,模模糊糊的想法让他像溺水的人不断挣扎在水里,挣脱不出。   “……这是白教授送给卢晔的生日礼物,卢晔只带过一次,卢晔死后耳钉戴在了丹尼尔的耳朵上,”高览顿了顿,继续观察着羌橘的表情,“这是特别待遇,你明白吗?”   你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吗?高览看着羌橘脸上的表情想到。   他并不明白。高览松了一口气却又心疼,他近乎对着眼前这张孩子气的脸下了狠心,他不管羌橘能不能听懂,他暗示道:“安德鲁降级并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而是混合训练期间丹尼尔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不过显然,就算他降级了,仍然没有摆脱干扰,就像丹尼尔照常过着自己生活一样。”   “喜欢丹尼尔的人很多,不过丹尼尔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高览装作自己只是在吐槽丹尼尔一样,心情沉重的耸肩。   “为什么你在说别人的事情我会感觉难过?”   羌橘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高览,黑色的眼睛透着孩子一样的纯粹,他像是许久解不开谜题的孩子终于妥协选择向旁人求助,焦急的,茫然的。   “我不喜欢安德鲁,”羌橘疑惑道,他看着高览,“可我觉得难过。”   羌橘低下头锁着眉似乎在认认真真审视自己的想法。   高览看到羌橘再一次茫然地看着他。   “我真的觉得,很难过。”   高览没有回答羌橘这个问题,当羌橘回到宿舍洗漱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对耳钉。   这对耳钉和高览的妈妈送的花一样,是那么欣喜却无法承受的美好,真奇怪,那天晚上我明明那么生气,现在却那么喜欢。   羌橘看着镜子,他看到自己缓缓伸手去摘那对耳钉,这对耳钉仿佛和他的肉长在了一起,拔下一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小孔,拔下一个,胸口也变得空荡,原来自己那么舍不得。   然后羌橘走出浴室,高览看到了羌橘空荡荡的耳朵。   “你为什么要还回去呢?”   羌橘看了高览一眼,高览今晚问问题总是那么得话里有话却不肯道明,“这是丹尼尔妈妈的东西。”   真希望你一直这么想。   羌橘把耳环放回那个精致的绒布盒子里,穿上外套走了出去,丹尼尔这个时间应该在会议室和其他人商讨战术问题。   但羌橘没有等到丹尼尔,等到的是刚好推门而出的黎思勉。   “丹尼尔不在哦。”黎思勉痞气地笑道。   “他去对面教学楼的17号会议室开个人对抗赛的会议,”黎思勉逗弄小孩一样眨眨眼睛,“需要联系他吗?”   “我会等他。”羌橘说道。   黎思勉笑着挥挥手,先走了。   羌橘前往17号会议室,看着灯火通明的教室等待了很久,终于几个小时之后随着陆陆续续的人群,丹尼尔走了出来,丹尼尔一抬头,一怔,羌橘的耳钉不见了。   羌橘看着丹尼尔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把盒子双手递过去,这个盒子的分量那么重,而在必须把它还回去的那一刻,他真正意识到,它太重了。   “谢谢。”千言万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丹尼尔的蓝眼睛注视着盒子,他知道羌橘已经知道耳钉的由来了。   “太贵重了,谢谢你,”羌橘顿了顿,“我太笨拙了,不知道说什么,我真的很高兴,太贵重了尼尔。”   “你并不笨拙,但笨一点儿你会更安全。”丹尼尔接过盒子,打开盒子注视着那对红宝石。   羌橘知道这对耳钉在开学体检的时刻削弱了他的基因等级,“它保护了我,现在它该回到你的手里了。”   “它完成了保护你的使命了吗?”   丹尼尔的声音很轻,羌橘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卢晔,那么轻的声音,如同呢喃一样温柔。   “……它完成了。”羌橘更加难过了。   丹尼尔漂亮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宝石,“你不需要它的保护了。”   羌橘沉默着,这种寂寞混合夜风穿过了同样空荡茫然的耳洞,他不想让丹尼尔认为是因为他不需要了才摘下耳钉,相反,他此刻太需要了。   “是因为它对我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贵重,我很抱歉那天我那么没礼貌。”   丹尼尔像根本没有听羌橘说话一样缓缓道:“可它需要保护你。”   羌橘心脏一缩。   “即便你不需要它的保护了,它仍然需要保护你。”   丹尼尔拨开了羌橘的头发,把耳钉重新戴回了羌橘的耳朵上,那个空荡的位置在耳钉回来的那一刻被填满了。   “……可这是很贵重的东西。”羌橘听到自己小声地说着。   “就当是为了我能安心。”   “我让你不安心吗?”   “你让我不安心。”   “……我不乖吗?”   “你只是表现的很乖,”丹尼尔为羌橘戴好了耳钉,冰凉的手指戳着羌橘的额头,“可这里,都是不服气。”   羌橘抿着嘴唇不说话,丹尼尔垂着眼睛,冰蓝的眼睛变得温柔,羌橘不知道这种温柔是不是错觉,然后丹尼尔冷淡的呼吸萦绕了羌橘的脸,丹尼尔轻轻吻了羌橘的额头,那一刻羌橘全身的血液在疯狂涌动,他的全身像雨后的万物,生长着,叫嚣着,却又在那短短的一触一分之间急剧向谷底坠落,他一刹疯狂,一刹冷静,冷静过后平静的躯壳下再次急躁着疯狂,他在清醒的那一刻万分冷静地感觉到这是和江萍亲吻他额头一样的吻,是长者对孩子的吻,一种躁动的悲伤还有愤怒涌到了喉咙。   我是任你摆布的风筝。   我的思想被你操控,我在风里想要挣脱你。   属于我的思想也在风中飘忽不定,这种思想喜欢你却又有一点恨你,想让你安心却又想要你苦恼,我的思想在风里颠沛流离,颠沛着被你操控。   被江萍亲吻额头让我感觉到一种顺理成章的温馨,可你,让我欣喜狂怒。   向导都是这样的吗?羌橘想到。   他看着丹尼尔的脸,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狂怒,丹尼尔的指尖一顿离开了羌橘的脸,羌橘知道丹尼尔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你把我撕裂了,从头到脚。   而我全然不知这一切从何而起。   羌橘想到了高览的话,丹尼尔此刻也是全然冷静与以往毫无分别的站在他跟前。   “我是笨拙的。”羌橘开口道。 第58章   羌橘几乎是从模拟舱的门撞出去的。   “老宝宝!”   羌橘听到高览喊了一声,他低着头闭着眼眼睛像贫血患者从地上晕眩着爬起一样,他分不清前一刻的狂躁和此刻所有疼痛都被剥离孰真孰假,他的感官处在一种混沌中,负荷过重的大脑坠着他跌坐在地上,耳边有精神体扑着翅膀围着他盘旋,高览的向导队友正在安抚他的情绪。   “刚刚在模拟舱内你怎么不跟我一起组队,我以为你跟刘榕一起训练。”   高览放轻声音说话不给羌橘狂躁的状态增添负担,羌橘闭着眼,他强行中止训练的后遗症太强烈了,前一刻像被钢针锤入大脑,后一秒脑子里空空荡荡,这种过山车猛烈俯冲而下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一片空白的惊恐,就好像全世界什么都没有了。   “……我连接不上你们,我没有拒绝邀请。”   此时刚刚执行任务回来的关沧明关闭了监控系统。   “羌橘必须学会解决和队友之间的矛盾。”坐在一侧的萧殷说道。   “下一次训练也把他和高览隔开,”关沧明严肃道,“他太依赖高览。”   而毫不知情的羌橘坐在地上,撑着脑袋缓缓睁开眼睛,玻璃外似乎有人正在注视他,他抬头瞬间接住了对方的目光。   黎思勉。   那个人正在用一种看小孩的眼神注视羌橘,就像是看跌了一跤的孩子。   丹尼尔看到了吗!羌橘紧张地后背冒汗。   他不想让丹尼尔看到他那么没用的样子。   “走吧先去吃饭,故障诊断已经反馈给技术部了,你也真能够忍的……”   高览把羌橘拖拽起来,两人先离开了基地。   结束完下午的课程之后,羌橘坐在会议室,高览坐在房间的另一端,尹灯的面前平和的磁场悬浮着一张地图,她撑着桌子透过沙盘模拟她脑袋里的设想。   技术兵这边运用黑匣子的模拟技术,羌橘和其他人正在测算新式武器在不同地图下的适应能力,羌橘面前的白纸上写满了计算公式,羌橘和身边的人正在反复测算反坦克装置的最佳炮火射程。   “丹尼尔他们这次的敌对序列简直旗鼓相当。”羌橘身侧有人说道。   “如果不是要开会,我会去现场观摩。”   “谁赢了?”   “火力还在贴面,敌对序列的东线失误严重,支援被切断了,没办法完成钳形攻势……”   “话说回来,不得不承认丹尼尔确实了不起,体能和进攻方面跟他同一届的哨兵相比简直不相上下。”   “你指的这个哨兵是黎思勉吧。”   “哈哈哈,确实。”   “他们两个确实是那一届最出色的人之一。”   “我和丹尼尔一起训练过,他的标准本身就是综合类士兵。”   “会议时间差不多结束了,结束之后一起去看对抗吗?”   “走吧……”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   尹灯收拾东西走人之后,会议室的另一头只剩下羌橘。羌橘背对着高览在纸上演算,会议室内只有刷刷刷的声音,反坦克装置正向列队鱼贯而行的装甲集群开火。   “这是你想的预演吗?”   羌橘点点头,背对着高览又加入一个反坦克装置,他反复计算着首尾装置的火力区域必须在敌方进入到的多少米的范围内才能精准有效实现最大程度的夹击效果。   “我在设想如果地图抽中这几张,根据尹灯的根据地设想范围,这几条公路极有可能会有敌对序列的装甲集群。”   羌橘一边说一边在电子地图上画着,“主攻战场是这一块,所以必须在我刚刚所说的那一块以最少代价获取最大程度的防御。”   高览听着,看着羌橘的背影,羌橘坐在阴影里,只有面前的模拟装置是亮的,他声音毫无异常继续说着,“根据你们提交的地图,我们计划将雷区设置在这,双方交界处会埋下三万四千枚地雷……你先收拾东西。”   羌橘听到高览向自己靠近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冷静地制止了,他不紧不慢收拾着资料,“你收拾完我就收拾完了。”   “我收拾完了。”   “是吗,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你转过来。”   羌橘沉默了,高览刚准备往前走   “求你——”羌橘忽然开口。   “等我收拾完。”   高览看到羌橘坐在凳子上像被抽走了脊椎,他啪地一声失去了支撑趴在了桌子上,就这么无声无息安安静静地趴着   高览不能从这份安静中判断羌橘为什么趴着,他哭了吗?好像没有,为什么他那么伤心,高览仔仔细细回忆羌橘刚刚说话是否有哭声,没有,那样的声音太平静了,不像在哭。   “我想回到睁开眼的第一天。”羌橘疲惫地说着,没有任何哭声。   “只见过恶劣和死亡,蒙昧无知。”   “我如果没有见过任何美好就不会想要奢求什么。”   “我如果一直无知,而非一知半解。”   “……我就不会。”羌橘沉默了。   高览后知后觉才知道羌橘的的确确哭了,哭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打扰任何人,高览想到羌橘有时候深夜会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红袍子,他大概猜到那是什么,他从没有见过羌橘哭,但他此刻忽然意识到,或许羌橘抱着红色袍子入睡的每一个夜晚都哭过。   只是没有任何声响罢了。   羌橘现在为什么哭,大概只有一个理由。   “我们去看丹尼尔的对抗。”   “不去。”   “很棒的对抗,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委屈你了,我不想看。”   “……你现在收拾东西,我们回去。”高览说道。   羌橘站了起来收拾东西,高览背对着羌橘,不去看羌橘的脸,两个人往外走着,路上很多穿着浅蓝深蓝校服的学生在奔跑着。   “快快快!还能赶得上!”   高览知道他们在说那场序列对抗。   “还赶得上结尾和颁奖!快!”人群中越来越热闹。   高览和羌橘逆行在川流的人中。   “丹尼尔他们赢了!”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羌橘睁大了眼停住了脚步。   高览看到羌橘混在人群中,像解开束缚的鸟,鸟群向着可望不可及的方向飞去,秋风里只有羌橘奔跑的背影,朝着不可预知和心之所向,一意孤行,冲动得近乎不计后果,冲动得只有旁人才可看得清,冲动得让人心疼。   伴随着大门的打开和震天的欢呼,丹尼尔摘下头盔。   羌橘笑了,发自肺腑震颤的欢呼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丹尼尔的低下头戴上了奖牌,就在抬头的一瞬间——   羌橘看到那双冰蓝的眼睛准确无误穿破了人海和鼎沸的尖叫。   他看到了他。   怦然心动。 第59章   刘榕早早抵达现场观测的地点。   周围的人都在讨论着丹尼尔昨天的表现。   “没想到那么高强度序列对抗的第二天丹尼尔能继续参加比赛。”   “我认为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序列对抗太消耗体力精力了。”   “听说他们这次个人对抗以两个集团的对抗先展开。”   “那岂不是跟序列对抗没什么区别。”   凹面的巨型光屏亮起,光屏背后是模拟舱基地,现场观测唯一的好处在于比赛结束后观众可以直接看到参赛人员,主席台上一半白大褂一半黑色军装,首席评委萧殷入座。   四周的灯暗了下来,光屏正式启动,此刻音效效果身临其境地还原了模拟舱内的效果,两架军舰割据天空的一方,女电子音响起。   “本场比赛个人对抗,请首席评委抽签地图。”   地图罗列成环形旋转,蹬的一声,旋转停止。   “本次地图,陆战地图M7190,请所有成员确认。”   标志着所有成员的指示灯亮起。   “确认事项,对抗开始前,请检查时间感是否与模拟舱标准时间感一致,双方指挥请选择根据地,战机降落后本场比赛取消空战范围,禁止使用一切战机。”   白色图标上方显示红叉,取消制空范围,两架战机指挥确认完毕根据地位置,黄色指示灯亮起。   “个人对抗赛开始。”   双方降落之后,刘榕面前俯瞰的地面地形迅速下缩,变成了平面地图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横贯东西的交通运输线,位于横向交通运输线的中心下方,五条交通运输线呈五角星延伸,其中一条与贯穿东西的主交通运输线连接,模拟舱内时间在飞速推移,透过不断切换的画面,羌橘方总指挥尹灯与丹尼尔的画面伴随第一声炮响撞在了一起,双方指挥两张桌子两张沙盘,炮响与沙盘推演的画面同步进行。   画面旋转,一张棕色地图上标识出双方战略布局,两道凸形双色曲线延主干线分布,目前,地图上一共有三个战场,分别是位于主干线下方的西南战场,双方将此处设为主战场,火力在此贴面,中部战场丹尼尔序列延五角星中点向主干线中点进攻,尹灯序列在此死守主干线中点,而东部战场局势相对缓和,东部战场位于主干线下方,处于防守状态,双方在火力交界处埋下地雷。   镜头播放了之前的画面,刘榕看到了一名技术兵的特写镜头,他知道,那是羌橘。   作战服下看不见羌橘的表情,羌橘正在绘制雷区地图,画面分割,羌橘和所有技术兵的左侧显示了这片区域的地雷数量,据统计,九天,三万四千枚,技术兵惊人的效率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喝彩。   时间持续推移,镜头切换到主战场八公里外镜头,炮火照亮了黑夜,伴随两声先后而起的巨响,镜头分割成两半,尹灯所指挥的序列将丹尼尔方逼回主干线中点以外,而丹尼尔方轰炸了五角星中央的交通枢纽,画面跟踪交通枢纽,惨烈的爆炸是因为丹尼尔序列炮轰了位于枢纽的火力补给库。   交通陷入瘫痪。   “尹灯为什么不去守枢纽中心?”刘榕听到身旁有人问道。   刘榕向来不喜欢多费口舌浪费自己的时间,但此刻却开了口,“丹尼尔序列的东面战场正在向西面输送物资,如果成功守住主干道中心,尹灯序列的东面战场既可以顺利延主干线输送西战场所需物资,同时可以切断一条丹尼尔序列的物资补给线,最重要的是,位于次战场的部分调遣部队可以顺利向南从后方包抄丹尼尔方序列,纵观整个地图,主干道中心是中转站。”   “可她失败了。”   刘榕闻言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了交通线上,双方的交通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困境,西面主战场的局势更加严峻。   镜头切换,尹灯序列首先召开了会议,会议文字和手势,全部经过加密,这一会谈避开了丹尼尔序列所有侦查破译部队。   上帝视角正在为观众破解会议具体内涵,这次会议参会人员寥寥无几,分别是尹灯,安德鲁,羌橘。   尹灯做出大胆的战术更改,她需要目前处于暂时稳定的中部战场部队,秘密撤退,通过北面地形极其复杂的森林区域向东面战场转移,尹灯需要在交通瘫痪的局面中,借助间接路线以东面为突破口发起进攻,但此次计划必须满足两个条件。   其一,安德鲁方部队必须高度保密,他们必须在每天夜里行动,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的时刻,所有装甲部队必须撤回崎岖道路旁的森林内,其二,羌橘方必须在交火处秘密撤除所有地雷,所有行动也必须在夜晚,一旦地雷引爆,计划将全部失败,同时,针对西部战场情况,两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计划,尹灯的计划换来了羌橘和安德鲁的沉默。   安德鲁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观众的目光落在了穿着作战服带着头盔的羌橘身上,配合这个手势所有人笑了出来。   “太可怜了那个技术兵。”刘榕身侧的人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投以同情。   三万四千枚地雷必须全部撤除,技术兵漂亮的行动效率最终竟然是自己承受了恶果,画面中羌橘却很冷静,羌橘做出了两次连续的手势。   第一次:我信任你能秘密输送所有装甲部队与我对接。   第二次:我向你承诺,我将在两个夜晚成功撤除所有地雷,不辱使命。   所有人看不见羌橘的脸,只看见了他郑重其事的手势,安德鲁沉默了,应允了尹灯的要求。   画面留给了这次秘密行动。安德鲁方装甲部队保持严谨的距离在夜晚十点进发,凌晨五点太阳升起之前迅速有序撤回丛林,而羌橘方,每一名技术兵身后都跟随着向导的精神体,他们必须保持高度镇定。夏季高高的绿草覆盖了地雷,技术兵们无声无息地在夜晚拨开了绿草,取出地雷,画面展示了所有技术兵头盔内的画面,三万四千枚地雷标示着蓝光,照亮黑色的地面,坐标精确无误。   画面回到了第一次炮火开始的前夜,空无一人的技术部房间内,一名穿着作战服的士兵在电子光屏上飞速记录每一枚地雷精准的坐标位置,计算,校对,再计算,再校对……不眠不休的夜晚技术兵完成了这张地图,三万四千枚地雷如陨落的蓝星,照亮夏草如茵的大地。   羌橘身后是两名向导的精神体,距离羌橘上一次睡觉已经过去了整整34个小时。   最后一枚地雷拆除的第二个夜晚,躬身前行的技术兵收到了消息,茫茫黑夜里羌橘看着远处敌对序列方向的黑夜,那里同样沉默在漆黑里。   安德鲁的装甲部队在贴近东面交通干线的那一刻   失败了。 第60章   “我们失败了。”羌橘身侧的士兵们说道。   观众席的光屏翻转,全局沙盘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位于主干线中心与东战区之间出现了红色实线,即丹尼尔序列中部战场士兵,士兵穿过主干线与东战场增援的装甲部队交火,画面切换,北部森林的上空出现了丹尼尔序列负责侦察的精神体,尹灯序列计划,失败。   中部战场告急。   此刻东战场的局面亦陷入了混乱。   羌橘感觉到了孤立无援。   他迅速躬身在黑夜里潜行,向导们跟在他的身后,羌橘回到根据地立即向所有东面战场士兵发送加密文件。   指令一:主干线与东面战场的公路,布置反坦克装置。   指令二:第一装甲部队向西北方向出发,在敌军增援部队赶到之前在主干线处伏击,全力阻止敌方增援部队与安德鲁装甲部队汇合   指令三:排除东战场敌人东翼雷区,放弃交通道,按原定计划向西增援。   发布完毕之后羌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意识到没有人会听他说话,这并不是序列对抗,这是个人对抗,尹灯和所有人签署的序列对抗协议在危急关头形同虚设。   羌橘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头盔反馈回东战场的北面。   他必须信守他的承诺直到最后一刻。   羌橘从桌下拿出一把小型手枪,召来了他最信任的几个人并召集了残留的士兵。   几分钟后房间内占满了人,羌橘凝视他们的头盔,他知道,所有人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羌橘举起手里的枪。   咔咔两声枪上了膛。   “怕吗?”   一名士兵看到羌橘的手枪抵在他的护目镜上,羌橘冷静地询问。。   “不怕。”   “撒谎。”   子弹射穿了护目镜,士兵猝不及防向后一倒,身后另一名士兵的护目镜上沾满了血雾。   “这是个人赛,你们确实没有必要服从。”   羌橘说着看向窗外,所有人顺着羌橘头盔护目镜的方向看去,基地外剩余装甲齐齐对准了这间房,羌橘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一名士兵扭过头,比赛并不调低痛觉,眼前尹灯所委派的首席技术兵,这个看起来略微消瘦的技术兵,简直疯了。   “报告。”   “说。”   “我认为危急关头随意处决士兵是不理智作为。”   “说得好。”   羌橘的甚至温和礼貌点点头,枪却抵在那名士兵的护目镜上,“怕吗?”   士兵一怔,“怕。”   后方士兵的眼前一片腥红。   “我不需要危难关头的散兵。”   羌橘缓慢踱步,枪再次抵在一个人的护目镜上,“怕吗?”   “不怕。”   “摘下头盔。”   士兵犹豫了一下摘下头盔,黑压压的枪口重重地抵在他的眼眶上。   “事实上这把枪的威力太小了,你听得出来是吗?”羌橘平静地询问。   “是……”   “子弹会留在你的脑袋里还是射穿你后面的那个人。”   “报告,我不知道。”   “现在告诉我你怕吗?”   “怕……”   士兵说完最后一个字倒地。   “我不需要随时会叛变的懦夫。”   “你并不是指挥!”一名士兵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他瞧不起这个新生的作为,“你只是技术兵首席,你无权处决我!”他指着羌橘愤怒地吼着。   羌橘点点头走到桌子前,蓦地更换了枪械,速度之快,密集的枪声瞬间扫射了那名摘下头盔的士兵。   “我不需要随意摘下头盔的人,还有人想赤膊上阵吗?”地上士兵的头变成了一团恶心的组织。   “反抗一次,更换一次武器,再反抗一次,更换一种死法。”羌橘的手指敲着桌子说道。   羌橘抛弃了那把小型的手枪,举着那把重型的枪械从所有人头上一个个瞄准,间或开枪,终于羌橘放下了枪。   “听着,所有人三人一组,每一组必须配备向导,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分配到坦克,我需要你们每个小队中最镇静的一个人直面火力中央,吸引你前方的坦克,剩余两个人隐匿在主火力方向的两侧,在确认敌方被吸引并到达一定范围后再开火,在此期间你们必须保持高度镇定,不能轻易开炮,所有小队都会成为一个小型的火力口袋,明白吗?”   “明白!”   “你们头盔内已经显示了我需要你们到达的区域,和我所设定的最佳射击距离,现在,行动。”   “是!”   羌橘留下了两名向导,“至于你们,和我一起前往主干线与公路的交汇处。”   “明白。”   羌橘向反坦克装置的士兵发送了消息,布置好备用隐匿点,同时在草丛,树林,房屋设置好虚假反坦克装置点,反坦克装置须隐匿位于公路两侧,羌橘要求反坦克装置必须在敌方装甲部队鱼贯而入时保持冷静,在首尾装甲进入两架反坦克装置最佳火力范围时开炮,羌橘强调,这个范围必须在他所测算规定的范围内,反坦克装置须先集中火力攻打敌方第一辆坦克,然后再向最后方开火。   羌橘看着光屏反馈回的消息,各个区域的火力口袋已布置完毕。   羌橘坐进坦克,忽然回头,两名向导甚至觉得那面蓝色护目镜下正有一双森然的眼睛凝视着他们。   “无论发生任何必须按计划执行任务。”   “明白!”   东部战场的交火开始了。   刘榕看到公路两侧的反坦克装置,按照羌橘所给的预想分毫不差执行任务,部分兵力正向西部战场转移,虚假的反坦克导弹点浪费了敌军的一些炮火,镜头给到丹尼尔序列的东部坦克旅镜头,一名士兵排除了虚设点,坦克旅分为两列,朝不同方向进发了,留在连接主干线与东战场交通线的坦克旅陷入了困境,鱼贯而入的坦克旅在有序严谨的首位夹击中出现了混乱,镜头切换,画面赫然显示,羌橘和其他两名向导组成的火力口袋,坦克几乎报废,坦克身上满是弹痕,镜头深入坦克中,两名向导已经阵亡,羌橘失去了行动力,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医疗装置数据上,医疗装置并未达到极限。   “他被精神干扰了。”刘榕说道。   羌橘的视觉混乱,痛觉已经消失了,他徒劳坐在驾驶舱内,模糊的听觉接收到头盔内的一则信息:向西增援的分队,已成功突围封锁线。   敌方一名士兵走出坦克,炮火瞬间瞄准了羌橘报废的坦克,那名士兵跳上了羌橘的坦克,刘榕看到那名士兵将羌橘抱了出来,羌橘没有一点儿反抗,蓦地羌橘挣扎了一下,似乎极其费劲。   “丹尼尔?!”有人惊呼。   刘榕一怔,不明白作为总指挥的丹尼尔为什么出现在这,丹尼尔的枪抵在了羌橘头上。   “你为什么……”羌橘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在哪,他的所有感官全部混乱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   羌橘模模糊糊感觉到丹尼尔正在取下他的头盔,羌橘一怔愤怒了,声音却低不可闻,“……开枪。”   羌橘的头盔被取下,丹尼尔转过羌橘的脸,羌橘混乱中感觉丹尼尔在看他,那双蓝眼睛凝视着他,他以最狼狈无力的姿态丢脸地呈现在这双眼睛的下面,不是荣耀的,不是光芒万丈,蓝眼睛的主人似乎想明白羌橘在想什么,他在看着他,挫败和愤怒在一刹之间冲破了精神的重重干扰。   刘榕和在场所有人只看见那个黑发的少年重重一偏头睁开眼,猛然回头——   “处决我!”   伴随着枪声和怒吼,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一刻,乌发下那双眼睛的惊光如枪声的狙击,无可避免地让人心脏收缩。   羌橘大概不会明白他被枪抵在脑袋上的那一刻多么漂亮,近乎魔力,战亡退出模拟舱的高览正在后台观测战斗,镜头距离羌橘太近了,完美留下了他回头的那一刻,黑夜的炬火,破冰的冷刀,他像绝境里所有疯狂生长的生命混合体,是进退维谷中的万物生长。   高览忽然回忆起第一次看见羌橘的时刻,瘦骨嶙峋已消失殆尽,黎明将至。   如果非要具象羌橘的这一刻,那么高览认为可以这样说   就连丹尼尔也被震撼了。   作者有话说:   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大家,我所有写过的对抗在文章结尾标注过的参考,需要全部删除,至于为什么,我希望大家理解并不要讨论,我知道很多人在屯文,所以,这段话我会尽可能保留几天,之后我的参考就不能写出来了(和前面的参考都是一样的),也希望大家不要讨论这件事,之前在评论区有说过的小可爱也不要慌张,之后可能会有小可爱因为没有看到这段话所以不小心提了,希望大家不要去回复,不要说什么。   希望对于这件事情,大家能够理解也不要去说什么,任何序列对抗和战术方面的事情,希望大家也不要讨论,我的愿望是能够把我对这本书原定设想的内容顺利地写完,谢谢大家。 第61章   “只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羌橘一走出模拟舱就听到高览的声音,羌橘迟疑了一下,脑子里是混乱的时间感,“……我还有那种埋地雷排地雷的感觉。”   高览挑眉,“我还有那种挖战壕的快乐。”   羌橘接过毛巾擦了一下汗,“玫瑰也很快乐吗?”   话音未落,玫瑰从虚空里破出照着羌橘和高览的后脑勺猛扇一下,又回头眯眼看了高览一眼,仿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猛扇三下,然后消失了。   “……它不快乐。”羌橘说道。   高览咬牙,“它现在很快乐。”   谁知道玫瑰再次飞了出来,对着高览的帅脸毫不客气再来一下。   羌橘:“……它现在是真的很快乐了。”   高览:“……”   羌橘坐在高览身侧的沙发上,和其他失败的向导哨兵们一起看眼前的光屏。   “所以北部森林的计划怎么失败的。”羌橘问道。   高览看着光屏上惨烈的西部主战区,“夜间行动计划虽然被严格执行,但我和安德鲁产生了分歧,安德鲁主张用向导精神体全面防止士兵受到精神干扰,而我希望向导的飞行类精神体在夜间俯瞰路面,其他向导的精神体负责干扰空间,来隐匿高空的精神体。”   羌橘点点头,“他太紧张了,他害怕丹尼尔序列运用空间干扰,虽然这确实是丹尼尔序列惯用战术。”   “事实上我们并没有受到精神干扰。”   “他只需要完成隐匿输送就可以,”羌橘看着尹灯战亡的画面平静道,“他受到了压力。”   “他本就不适合指挥。”高览冷笑一声,心底嘲讽安德鲁的家族遗传,迫切追求能够风光署名的差事,却压根儿不在乎合不合适。   画面里丹尼尔孤身一人站在满是弹痕的基地中取得最后的胜利,羌橘垂下眼,然后起身与刚刚走出模拟舱的尹灯握手,“或许你不想听,但第二也值得庆贺。”   “谢谢。”尹灯重重握了一下羌橘的手。   高览也和尹灯握了一下手,他知道羌橘不想等丹尼尔出来,两人离开了模拟舱从观众台的侧面离开,羌橘走在侧面的黑暗里,观众席上忽然有人站了起来,紧接着是安静之中清脆有力的掌声。   刘榕。   刘榕冲着羌橘的方向,面色一如既往冷淡清高,他率先鼓掌,接着掌声如潮,羌橘对人群礼貌点头以表感谢,目光落在了刘榕身上,他和刘榕对视了几秒,然后转头和高览继续向外走。   “刘榕居然看完比赛还不走,他这种宝贵个人时间的人居然会等着看颁奖。”   “我也很诧异……”羌橘说道,他蓦地意识到,刘榕等到最后或许是为了给他掌声。   “不过他给你鼓掌,他在安德鲁那边会很难做人。”高览忽然道。   “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和安德鲁互相利用,凭借安德鲁的声望来做序列对抗的总指挥,安德鲁周围的人自从他上次处决安德鲁之后就对他不满,他们都在讨论他,觉得他和他的白蛇精神体一样,都是阴邪的东西。”   “但他不是。”羌橘说道。   住宿区楼下高览家的司机等候很久了,高览一伸手勾住羌橘的肩膀,“走吧去我们家。”   “阿姨在家吗?”   “不在就只有我。”   羌橘闻言点了点头。   个人对抗的资料已经上传了,羌橘和高览谈论着北面的失误,羌橘认可了高览的原先设想,夜间隐匿好的精神体俯瞰路面,侦测地面装甲旅的隐匿情况,而不是对敌人惯有战术的过分警惕。   高览一边看影像资料一边说道:“你枪决了安德鲁那边的人。”   “哪一个?”   “丢了头盔的那一个。”   “嗯,”羌橘点点头,“没想到他会把他的人安插在我这边,我所处的位置对他而言其实不具备威胁性。”   “下周小心一些。”高览沉思一会儿开口。   “他想找我麻烦我无论怎么样都躲不掉的。”   视频播放到了最后,羌橘低下头在地图上画着,高览忽然道:“丹尼尔没有领奖?”   羌橘抬头,视频最后二三名站在台上,唯独丹尼尔不见踪影。   “丹尼尔人呢?”   羌橘知道丹尼尔生性孤高,但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表现毫无意义幼稚的孤高,丹尼尔恪守礼节懂得尊重,不领奖一走了之绝对不会出现在丹尼尔的身上,那么丹尼尔去了哪?羌橘给丹尼尔发送了消息毫无回应,羌橘站了起来。   “……抱歉高览,我得先回去了。”   “回去哪?丹尼尔家还是学校?”   “丹尼尔家。”   “你怎么确定丹尼尔在家呢?”   “他如果还在学校就一定会去领奖,抱歉我得先走了。”   高览起身让司机准备好车,羌橘道谢之后便往丹尼尔家的方向出发了。   白色别墅外留着灯,向日葵微微垂着脑袋,羌橘走进大门后一楼的门打开了,次厅里阿姨和其他人匆匆忙忙整理着礼物,羌橘觉得更加奇怪了,他不认为丹尼尔会因为无聊的宴会放弃颁奖,阿姨瞥了羌橘一眼。   “回来了?”   “回来了。”   阿姨把一个精巧的银色包装的礼物放在羌橘手里,“去楼上顺便把这个放在先生卧室的客厅里,手脚轻一点。”   “先生是在休息吗?”   阿姨又用她惯用的,那种冷冷的带着责备的审视看着羌橘,“送上去吧。”   羌橘一怔他以为阿姨会对他说一些什么,可阿姨居然没有苛责他,他上了楼,到楼上之后羌橘才意识到,如果丹尼尔在休息自己怎么进去呢?可就在这时丹尼尔卧室的门却忽然开了,客厅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卧室的门是关上的,羌橘轻手轻脚放下了东西,看向了卧室,到底是什么让丹尼尔回来了?礼物的银色外包装映着鎏金的字,借以微弱的灯光羌橘看到“余”这个字。   “进来。”   丹尼尔的声音响起,羌橘顿了顿推开门,一盏床头灯照着黑暗里的一角,羌橘看到丹尼尔闭着眼略带疲惫地躺在床上,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过来。”   羌橘走到床边跪坐在地毯上看着丹尼尔,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盒药剂。   “……你生病了吗?”   丹尼尔闭着眼睛,“嗯。”   羌橘乖巧地趴在床边,那个在对抗中会对丹尼尔怒吼的他消失不见了,他的脑子里有一个很傻的想法,他以为丹尼尔永远不会生病,永远都不会有疲惫脆弱的一面,永远都是无懈可击的,永远都是强大的,他从未见过丹尼尔穿着绸缎的睡衣倦怠地躺着的姿态,这个姿态让羌橘觉得有些慌张,手足无措,他像失去了依靠一样,慌乱又难过。   “我也会生病。”丹尼尔似乎看破了羌橘忽然道。   羌橘闻言却觉得更加难过了。   “你为什么生病?”   “最近太累了。”   一句话让羌橘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抓了一把拧在了一起,他想起大家对丹尼尔要参加个人对抗赛的诧异,接连不断高强度的序列对抗之后没有任何休息,可大家虽然诧异却都认为丹尼尔太强了,都认为丹尼尔完全可以抗住这样的比赛高压,羌橘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丹尼尔睁开眼微微侧脸,就看到羌橘跪坐在地上把脸埋在床边,像做错事情的小孩,丹尼尔侧过身伸出自己的手,拨弄着羌橘的头发,羌橘能感觉到丹尼尔身上微热的温度,和丹尼尔以往手指的温度不一样,他明白丹尼尔发烧了,羌橘把脸死死埋住了。   丹尼尔一言不发,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羌橘的黑发,终于羌橘颤了颤抬起头眼睛都是红的,他抓住了丹尼尔的手,“对不起。”   丹尼尔伸手捧住了羌橘的脸,“你没有做错。”   低低冷淡的语调,羌橘猛地低下头,看着床边不敢看丹尼尔,丹尼尔却忽然往边上靠了过来,从下方凝视着羌橘的眼睛,太近了,羌橘猝不及防觉得自己要撞进这双眼睛里,他甚至能感觉到丹尼尔的呼吸,他惊慌着想要后退,丹尼尔却扣住了羌橘的头,安抚地顺着羌橘的头发。   “你好像长大了。”   羌橘一怔。   “无论长到什么地步都是小孩。”   羌橘闻言又低落了。   “你今天很优秀,你的反应,你对火力的构想和测算……已经成长得那么快了。”丹尼尔低低地叹息。   “不能用对待小孩子的做法对待你,却又想要这样对待你,干扰你的痛感是怕你疼,摘下你的头盔是想要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生气……我很抱歉羌橘,但这不是看低了你。”   或许是因为丹尼尔生病,发烧让丹尼尔不止体温变了,整个人也变得有温度,这因为生病流出的一点儿虚弱让丹尼尔变得柔软,他对羌橘继续说着,“我想表扬你,赶在其他人表扬你之前……你果然立刻就走了,”丹尼尔的眼里有些无奈,手指点了点羌橘的额头,“现在表扬你也为时不晚。”   “羌橘听着。”   羌橘抬头,那双蓝眼睛此刻只凝视着他一个人。   “你是宝藏。”   血液颤栗。   “你让我自豪。” 第62章   羌橘拉开窗帘向外面看去,山坡迷朦,天是微微亮的,山坡那边会看到江萍吗?   他打开房门向下走,丹尼尔穿着白色衬衫和西裤在楼下喝茶,和往常一样,面容已经看不出任何疲惫了。   丹尼尔把茶杯放下,看向楼梯上的羌橘,“早安。”   简短的两个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虽然丹尼尔那略微严肃的语调和温馨毫不沾边。羌橘有些腼腆却又轻快,“早安,尼尔,身体好了吗?”   丹尼尔点点头,修长的手指招了招,羌橘走到丹尼尔的跟前,丹尼尔调整着羌橘肩上略松的背带裤扣子,然后扫了羌橘一眼,米白的衬衫配着条纹背带裤,还有黑色的袜子棕色的皮鞋,羌橘乌发下的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两个人的着装,然后微微抿起嘴唇,不甘不愿的。   “被当小孩子了。”丹尼尔淡淡开口。   羌橘微恼,新来的男佣给羌橘准备了小孩子穿的衣服,丹尼尔伸手顺了顺羌橘的头发。   “先生,昨晚放您客厅的礼物需要回礼吗?”女佣轻声道。   “什么礼物。”   “余小姐的那份。”   “看着办吧。”   羌橘看着盘子里的沙拉拨弄了一下,那个礼物让羌橘有一点说不上来的不高兴,羌橘快速吃完之后就往外跑,生怕丹尼尔察觉到他的别扭,身后一个男佣喊着,“去哪啊?”   “爬山。”羌橘头也不回。   丹尼尔抬头透过玻璃看向穿梭在向日葵地的羌橘然后垂下眼,“给小先生送顶帽子。”   “要跟着他吗?”   “不用。”   于是羌橘跑着跑着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男佣穿着笔挺的西服把一顶圆草帽戴在羌橘头上,“先生让您戴好。”   羌橘呆愣着乖乖扶好帽子,顺着风吹过草的方向,向远处的房子看去。   丹尼尔只要一回来,这个白色的房子就是家了。   就像羌橘所预感的那样,山坡的另一边站着江萍,他穿着深蓝的衬衫抱着画板向他看来,羌橘扶着帽子向他跑去,江萍温柔地笑着融入晨风之中。   “你觉得我今天会来是吗?”   江萍的眼神更温柔了,点了点头。   江萍拉着羌橘向远处走着,在山坡的背面羌橘看到了一丛重瓣的花,在没过脚面的绿草之中格外烂漫,淡粉奶黄与浅紫,和谐地出现在同一朵花上。   “那是什么?”   莫奈月季。江萍在羌橘的手心写着。   羌橘看着层层叠叠的花,“确实像画家笔下生长出来的花。”   江萍伸出手,慈爱地帮蹲在花面前观察的羌橘压了压帽子。   “我好想把它送给丹尼尔。”   江萍的手顿住了,眼神变了。   “可是它不属于我,它也不想离开这里吧……丹尼尔生病了,收到好多慰问礼物,可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   江萍静静地看着羌橘,然后坐在了花的身侧,支起了画板,画笔递给了羌橘。   把它画下来送给他吧。江萍写道。   “可我不会用这些东西。”   江萍笑着拧开油彩,调好颜色,握着羌橘的手借着笔上浅浅的水痕开始勾勒重瓣,有什么深刻的记忆在羌橘身体里复苏了,江萍放开了羌橘的手,羌橘近乎肌肉记忆一样画了起来,就好像很多年之前也有人握着他的手教他画画一样。   他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他的手跟随记忆画着,耳边只有风声和江萍浅浅的呼吸声,童话一般柔和绚丽的莫奈花落在了他面前的画板上,这一刻太熟悉了,他像复刻了他记忆里看不清的过去。   “你认识我吗?”羌橘的声音很轻,目光透过画板似乎看向更远的远方。   “江萍,你认识我吗?”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江萍只是一如既往那样波澜不惊地笑着。   羌橘回头,他希望从江萍的脸上找到些什么,对方只是那样笑着在他手心里写着一个区域的名字,羌橘感觉到了一种从头到脚瓢泼而下的失望,那个地方距离伊什塔尔区太远了,他的皮肉勉强地笑了笑,“那真的太可惜了。”   他重新看向画板,然后脱口而出:“……因为很多时候我觉得你……太熟悉了。”   江萍的睫毛一颤,他像压抑着爆发一样忽然拿走羌橘手里的笔,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画纸摁在了地上,风吹卷了江萍手里的画纸,他的衬衫在风里臌胀着,借着红色颜料,画纸上出现了一个拿着弓箭的单马尾女生,女生前面是许多靶子,江萍寥寥几笔勾勒出女生身上那种骄傲的感觉。   这是!羌橘伸手想要去拿那副画!   江萍起身抓住了羌橘的手。   “你!”你也能看到卢阐的梦境!   羌橘惊慌地仰着头。   江萍笑着回答了羌橘没有说出的话,他蹲在羌橘的面前捧住了羌橘的脸。   “你是哨兵吗?”   江萍点点头,他凑近羌橘,一眼望进了羌橘的眼底,羌橘的脑子里被强行植入了一段白色的画面,他的精神被瞬间入侵了。   周名裸露着肩膀趴在床上吸着烟,眼神黯淡,烟灰落在手指上也没有反应,羌橘的视角伸出了手抚摸着他的肩膀,周名的眼神在这一刻发了狠。   “你怎么不去余诺那!”   “周名,你大可不必。”卢阐的声音冷冷响起。   周名灭了烟,颓败地埋进被子里,卢阐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周名的头发被对方打开了。   “我让最爱我的人失望了……我确实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一直做得很好周名。”卢阐冷静地说着。   “不是你!”周名眼睛发红怒吼着回头,“不是你!”   “你并不爱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并不爱我!卢阐你以为你在人际上游刃有余在人心上也能吗?!你并不!毁了!全部毁了!”周名崩溃着大叫!   “全部没了!我二十几年人生里唯一的温情全部没了!昨天就在那间实验室,她对白教授说‘周名永远都不会骗她’!全部没了!”   “冷静点,她并不知道你撒谎!”卢阐失去了耐心。   周名一怔感觉到了莫大的荒唐,冷冷地注视着卢阐,想要用他的眼睛研究卢阐的皮肉之下是什么,蓦地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去辜负一个深爱我的人?”周名喃喃发问眼泪纵横。   “卢阐,你是畜生。”   羌橘从这段回忆里挣了出来,帽子下的头发上粘着冷汗,他张着嘴惊愕地看着微笑的江萍。   “你知道一些什么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看到这些吗?”   “你知道这是精神体的能力吗?”   “你是谁?!”   “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吗?!”   江萍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温柔又深邃,他凝视着羌橘焦急惊慌的样子错开了脸,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修长的手指唰唰唰把那张纸撕得彻底地粉碎,在羌橘的眼前一扬,纸片随风而去。   江萍转身就要离去,羌橘大喊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吗?!说吧江萍你知道什么吗?!”他迫切希望知道这一切!迫切希望顺着任何蛛丝马迹知道他是谁!迫切希望知道他父母是谁!   “求求你!” 羌橘歇斯底里!   江萍忽然回头跪了下来,紧紧拥抱住羌橘,江萍至始至终的微笑让羌橘感觉到了诡异,他原以为那是一个极度温和的人才会一直有的表情,现在看来仿佛江萍从未有过表情。   这张微笑长在了江萍的脸上,纹丝不动。   “……你告诉了我却又后悔了。”羌橘冷静了一些。   羌橘说完这句话感觉到那个怀抱更紧了,他对江萍微笑下的情绪变得敏感,仿佛他们一直同生共体一样。   “你愧疚了。”   “为什么我们会看到这些,为什么你是哨兵却没有在学校?”   江萍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抱着羌橘,源源不断的愧疚和后悔传导给羌橘,羌橘后悔追问了,他不想让江萍这样。   “……如果这让你痛苦……我知道你不会说的,今天的一切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萍摇了摇头。   “算了……”羌橘像被泄走所有力气,他自嘲地笑着,“我刚刚就像疯了,我很抱歉。”   江萍顿了顿放开了羌橘。   他们默契地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江萍把羌橘的画用框架装了起来,他拉着羌橘一步步向山坡下走去,终于他停住了脚步,放开了手。   羌橘抱着画框向前走去,忽然他回头了,江萍为这一刹的回头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他一愣挥挥手,羌橘转过头,江萍看着羌橘直到他沉没在那片向日葵之中。   向日葵尽头的白色大门打开了,丹尼尔站在门口,羌橘从一堆疑虑之中回神,看了看手里,慌张地把画藏在了身后。   “吃饭了。”   丹尼尔没有问羌橘在身后藏了什么。   这是要送给他的。   他会喜欢吗?   “尼尔!”羌橘鼓起勇气。   “嗯。”   比起别人的礼物,他会喜欢我的礼物吗?   羌橘把画抱在了胸前。   “我今天在山坡上看到了莫奈花,忽然很想送给你。”羌橘的眼睛清澈明亮。   “可是它不是我的,它也不想离开家。”   “我把它画下来送给你,希望你永远永远都不要生病。”   “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的,你会喜欢它吗?”   黑发少年站在向日葵之中转过了那副莫奈月季,童话一般的色彩都在他的怀里,丹尼尔一步步走到羌橘跟前,接过了那幅画,就好像自己接过了少年怀抱里所有的童话一样,莫奈花永远开在了他的满怀。   他宣誓一样对眼前的少年郑重地许下承诺,就在这片向日葵之中回答了羌橘那天的问题。   “我会永远记得你。” 第63章   结束完模拟舱配合训练之后羌橘和高览立刻向各自的选修课所在地点出发。   羌橘推门,进入一间大教室,每个人有独立的试验台,这些试验台齐刷刷地面向光屏和讲台,羌橘感觉到有人正在看自己,一抬头是那个丢头盔的高年级,羌橘移开目光随便找了张桌子,紧跟着一名白大褂的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萧殷老师和白教授被派往一区,这节先导课由我来负责,首先我们回顾一下近期的武器。”男子启动了羌橘他们面前的小型光屏。   羌橘和其他人迅速戴上眼镜,光屏内庞大的武器库旋转着,每一个武器在拿起的那一刻右侧都会显示密密麻麻的数据,以及标注了出自哪一个实验室,羌橘从光屏内拿出一把刀,这把刀比手掌长一点儿,设计者来自萧殷所在的实验室,数据剖析了这把匕首的攻击优劣势,羌橘点击了一个红色箭头,画面显示出四百多页的设计资料还有攻击数据。   刀在羌橘的手心旋转了一圈。   他喜欢刀。   每一次模拟对抗中他的作战服凹槽内一定会有刀,虽然他们运用枪的次数更多,可他太喜欢刀了。   讲台上的男老师在介绍着各区实验室的排名情况,以及近几年投用最多的各类武器,还有这些武器出自什么地方,一个女生眼睛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她翻着那些出自萧殷所在实验室的武器,眼里闪闪发光,男老师看到这一幕笑了笑开口,“你们这些能够坐在这里学习的哨兵向导女生真的很幸运。”   羌橘把匕首放回光屏,抬起了头。   “有很多被恐怖组织控制的战区,只有那些基因等级足够高的女生才能进行学习,基因等级低的女生往往沦为生产和实验工具,而你们无论基因高低能坐在这里学习真是太幸运了。”   男老师微微笑着,“对比一下她们吧,你们真的太幸运了。”   “如果你们还对你们的周遭你们的生活有什么不满意,就想一想她们,你们真的太幸运了,拥有在这里学习的机会,没有战乱,没有饥饿。”   这些话似乎触动了一些女生,羌橘看到她们的眼里仿佛出现了那些战乱的地区,那些如同伊什塔尔一般饱经战火和死亡蹂躏的地方,死去的文明,沦丧的人权,她们的眼里有微微的感动,仿佛感觉到自己确实是最幸运的,为这份学习的殊荣而点点头。   男老师还在继续强调她们的幸运,他如同空旷山谷里的声音,不断说着不断提高声音,从这些女生的身上得到回响。   羌橘看着这间只有一个声音的教室,看着那个看到萧殷他们的作品,眼里都是光的女孩子,看到那个女孩子为这份仿佛天赐的荣耀而点头,羌橘从这些之中看到了可怕的光景。   刹那之间除了这些女孩子的表情羌橘想到了另一件事。   妈妈。   你所在的那个区域,也会有人这样说吗?   妈妈。   你从小到大也会有老师这样站在讲台上说话吗?   妈妈。   你在战火中颠沛的路上也会有人这样认为吗?   羌橘看着这间教室的女孩子,想到战火之下的那些女孩子,还有他记忆里那个看不见的妈妈,羌橘感觉到了心痛。   不可以的。   “老师,请不要对比了,学习不是她们的幸运,也不是她们的殊荣。”   教室里羌橘放的平和的声音响起,女生回头和羌橘对视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羌橘这句语气平和的话并不是对老师说的。   而是对她。   “孩子,只有对比她们才知道珍惜,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男老师微微笑着说。   “奢侈浪费可以对比饥荒来节约,而权利幸福不能通过对比比我们更糟糕的人来获得满足。”   羌橘看着那个女孩子,“受教育是她们的权利,是她们理所应当的,请不要再对比那些被剥夺权利的女孩子来体现这份幸运,这是她们本就应该拥有的,这种向下的对比没有意义。”   “那你认为什么有意义?”   羌橘回过头看着那名教师,他看着他眼睛背后隐藏的薄怒,羌橘没有任何畏惧,也不愿意住嘴。   “向更加的幸福去对比,让她们成为更幸福的人。”   “难道她们还不够幸福吗?”   “恐怖组织对那些实验室的女孩子们也是这样说的,难道你们还不够幸福吗,看一看外面被炸死饿死还有侵犯的女生。”   “你是在把我和那些畜生类比?!你看看她们穿的衣服,吃的东西!她们所拥有的难道不多吗?人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对比苦难者不应该感到感恩吗?”男教师不笑了。   女生担忧地给羌橘使眼色。   妈妈,也会有人这样对你说吗?也会有人要你感恩吗?   羌橘心里有一种强烈想要保护的感觉,灼烧得他疼痛,讲台上老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女生慌张地频繁地看着羌橘。   我想保护遥远的你   所以我应该保护眼前的她们。   羌橘张开了口,“是的。”   “因为我认为作为一名教师,所有学生对您的声音发出回响,您所传导的观念会从另一个形式上剥夺她们,我不认为这些女孩子应该多么感恩,这是这片土地这个区域应该给她们的权利,我不认为一个女性没有教育权利的区域能够向上发展,她们应该感恩什么?事实上她们也在用自己的力量成为这个区域推动力的一部分,我不能想象一个区域把女性受教育,吃得饱,穿的暖作为应该感恩的事情,作为一种幸运,我不能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区域。”   “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那个丢头盔的男生吊儿郎当放大声音,“人家姑娘还没说什么,你个男的在这里掺合什么?”   有几个男生跟着笑了。   羌橘生气了,他手中的电子笔飞了过去砸碎在那几个嬉笑的男生面前,羌橘面如寒霜。   “那么我来告诉你这个脑子里只有性的东西这是为什么。”羌橘冷笑了一声。   “因为人类有为人类发声的权利,无关性别。” 第64章   高览的预感是对的。   当羌橘在深夜结束完体能加训准备回宿舍的时候,大约三四个人从羌橘的背后袭击了他。   羌橘的脸磕在地上,身后的人从羌橘的后背狠狠踩了一脚。   “真tm看不惯这小子今天装腔作势的样子。”   “你疯了!”   然后有人死死摁着羌橘的头埋在地上,另一个人检查羌橘的手环。   “他手环没开录音。”说话的人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这些人仓促地离开了,就像袭击羌橘的时候。   羌橘动了一下,脸被擦破了皮,后背的疼痛让羌橘嘴里有一种反胃的感觉,一个人步伐很轻走到羌橘跟前,对羌橘伸出手。   “我背你回去。”刘榕轻声道。   羌橘感觉自己没办法起来干脆爬在地上,扬起没有磕破的半边脸,“谢谢,我缓一下自己回去。”   刘榕沉默了,他蹲在羌橘面前过了很久才开口,“你在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生你的气。”   “你知道我就在旁边的,我没有帮你。”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我确实知道你就在附近,可我不需要你帮我。”   羌橘被踩到的手背从麻木转到疼痛,羌橘看着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刘榕抿着嘴唇看着羌橘的手指,“你应该学会怎么保护好自己。”   “我没有保护好自己吗?”   刘榕闻言皱眉,“你像小孩子回嘴那样,你和他们对着干被打成这样算是保护好自己吗?”   “我没有和他们对着干,是他们认为我在和他们对着干。”   “羌橘,”刘榕正色道,“学会回避。”   “学不会。”   “你简直……”   “刘榕你来对我说这些事情真是太好笑了!”羌橘侧着脸目光如炬,“你自己也会和他们‘对着干’不是吗?”   “那是……”   “那是你忍耐几百次之后发现自己终于还是忍不了所以爆发了是吗?!”   “需要我打开手环光屏让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吗?!”刘榕也生气了。   “你一直学不会保护自己,你下一次还会被打你明白吗?!”   “那就被打吧,我绝对做不到一边忍耐一边间歇性爆发的,既然注定忍不了,那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委曲求全,我要从这些人身上求全什么?!”   “你这个白痴!”   羌橘勉勉强强撑起了自己,直直地看着刘榕,左半边脸还在流血。   “对的就是不能向错的低头。”   “我死也不会向我最瞧不起的人低头。”   “永远不会。”   第二天早晨羌橘和高览并肩走着。   羌橘的脸上顶着高览歪斜的包扎技术,羌橘戴着军帽,军帽下左半张脸只露出眼睛,他抬起缠着纱布的手压了压帽檐,高览的肩上站着玫瑰,主人和精神体审视的眼睛从基地内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去。   “你看什么?”羌橘开口。   “我看那个傻逼今天来了没有,你听到的是三个还是四个人。”高览的眼神落在了安德鲁的身上。   羌橘拍了拍高览后脑勺,“先训练。”   玫瑰突然冲了出去翅膀抽着安德鲁大耳刮子,安德鲁烦不胜烦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高览!管好你的精神体!”   “管好你的狗。”高览毫不客气回敬道。   “我可管不了他们,你要是不乐意只能管管你身边那位的嘴。”安德鲁整理着头发看着羌橘的脸冷笑。   玫瑰变回原先的大小,气势汹汹啄着安德鲁精神体的眼睛。   “把你的精神体收回去,你知道授意精神体在校园斗殴的后果吗!”   “那真不好意思,玫瑰向来不受控制,他不高兴连我都打,更何况某些不是东西的东西。”   安德鲁收回了自己的精神体,玫瑰飞到安德鲁身边虚晃一招,翅膀怒气冲冲抽了安德鲁的马仔一巴掌。   “请不要介意,他并不是波及了你。”高览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玫瑰意犹未尽缩小身体,落在高览的肩膀上然后消失不见了。   这节课关沧明并不在,助理的走进来交代了注意事项,安德鲁咬着牙看了羌橘的搭档一眼。   于是乎羌橘走进模拟舱前,他那位罢工已久的搭档出现了。   “一起配合训练。”搭档耸了耸肩,仿佛对羌橘妥协了一般。   羌橘心底微微诧异,然后点点头,“可以。”   两人进入了模拟舱。   羌橘检查了自己的模拟器的医疗装置,时间感装置,说到底他并不放心,他的搭档太反常了,羌橘不相信对方对他真的妥协,模拟舱外原本已经关闭舱门的安德鲁啪得一下推开舱门,强行开启了羌橘的模拟舱舱门,将座椅上的干扰模式调高后负气地砸上羌橘的舱门。   基地模拟舱关闭之后仍然可以从外部打开,这是为了方便助理们的操作,模拟舱内任何疼痛取下头盔后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安德鲁知道不会出事,只是让羌橘在模拟空间内受点折磨。   安德鲁砸上自己的舱门坐在座椅上咬着牙,这样对待羌橘简直不痛不痒,可他已经被处分过一次,想到这里安德鲁更加生气。   他暗骂了一句脏话,垂着头不想戴上头盔,他憎恶羌橘的表情,羌橘的态度,羌橘说话的方式,以及羌橘总是那样明晃晃戴着那对红色耳钉出现在他跟前。   “今天不训练了吗?”安德鲁的搭档问道。   “你瞎吗?!”安德鲁把火气发在了对方身上。   蓦地基地的警报声响起,安德鲁冲出模拟舱,每一间玻璃房内弹出了一面光屏标识着安德鲁所在玻璃房的序号,羌橘的序列号和名字变成了红色——   “我排除不了他的精神干扰!”   羌橘的搭档尖叫着撞出舱门。   “卸下他的头盔!”   安德鲁的搭档脸色一变,“模拟舱守则不允许学生在重度干扰下卸下头盔!他会错乱的!”   安德鲁慌乱了,叫嚷着,不知道是为自己辩驳还是为什么,“我没有调的那么高!”   羌橘站在原地,空间内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猩红,时间像回到了觉醒的第一天,冰块融化的声音,风声,树叶的沙沙声,头顶还有伊什塔尔区的炮火声。   猩红之中羌橘再次看到了缩小版的自己,他拿着一把古朴的西洋剑,笑着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正在玩击剑,忽然那个缩小版的自己笑着对羌橘回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着剑,遵从了某种礼节一样,漂亮的身姿与步伐,他孩子气地笑着一挥剑,又把剑立起放在自己的脸中央,不成熟地效仿着骑士的姿态,然后歪了歪头对羌橘笑了,剑掉在了地上,羌橘蹲下身体想要去捡那一把剑,他抬起头,猩红之中他穿着红色的斗篷安详地躺在一个封闭的舱内。   他苍白的就像已经死去。   羌橘头皮发麻,张着嘴失声地尖叫。   世界变成了滚滚的熔岩,他流着汗定在了原地,看着就像标本的自己。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羌橘看见女人和男人远去的背影,他强烈地意识到那是爸爸妈妈,猩红横亘在他们之间,他挣扎着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他向他们狂奔,他的脚被这片血雾掩埋,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他奔跑着跌倒,跌倒后不要命一样疯狂往前爬,然后再次站起来奔跑,再次跌倒。   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回头吧!回头吧!   让我看看你们!   我不想成为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孩子!   回头吧!   回头吧!   羌橘伸开手做出拥抱的姿态发疯一样追赶着,猩红带走了男人和女人的背影,羌橘伸着手像是等待被拥抱的孩子,他痴痴茫然地站着,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   黎思勉看到红字的那一刻甚至来不及回头,丹尼尔像箭狂奔而去,丹尼尔一口气跑到了羌橘的舱门前,甚至狂奔而来的助理都比丹尼尔晚了一刻。   “我……”羌橘的搭档试图解释什么。   “出去。”   丹尼尔进入模拟舱迅速戴上头盔,杨桃在虚空中破开,冲着一片黑暗之中的羌橘飞去,而羌橘却猛然切断了连接拔下了头盔,丹尼尔一怔立刻退出了连接。   羌橘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摔在了地上,丹尼尔坐在地上轻轻抱着羌橘的头,才发现羌橘的脸上蒙着纱布,手指也是,杨桃围着羌橘焦急地盘旋,羌橘把脸贴在丹尼尔的腿上背对着其他人猛然睁开眼睛,眼白赫然是一片蓝色!丹尼尔脸色微变捂住了羌橘的眼睛。   “他究竟怎么样了……!”助理和其他人刚想围上来。   虚空之中破开了一道裂口,一把古朴的西洋剑立在了众人的跟前散发着森然的寒意。   羌橘的精神体   觉醒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还没有修改就不小心发了出来!我现在马上改错别字!对不起!QwQ! 第65章   “羌橘的状态怎么样?”   黎思勉推开了图书馆小会议室的门,丹尼尔坐在沙发上身侧放了许多的资料。   “状态稳定。”   黎思勉指了指眼睛。   “消失了。”   黎思勉走到丹尼尔身侧的沙发上,翻着丹尼尔身旁的资料,“你怀疑他被打过转换剂?可没有任何一个被打过转换剂的人能够活那么久。”   “羌橘入学测试的那天,”丹尼尔看着资料说着,“他的属性在向导和哨兵之间反复闪烁,最后显示了哨兵。”   “这是不正常的。”黎思勉沉默了很久开口。   黎思勉起身在不大不小的会议室内踱步,“他的精神体是一把剑,从来没有人的精神体是这样的。”   丹尼尔翻着资料显得从容冷静,黎思勉皱起了眉头,“我佩服你的冷静。”   “我不能带他去做转换剂检测,”丹尼尔合上了书,“会给他带来危险。”   “我希望你同样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流转转换剂的只有两类人,上层,还有恐怖组织,无论是哪一类,都会给你带来危险。”   “我知道。”   “你知道?”黎思勉冷哼了一声。   “这些资料,”丹尼尔垂眸看着身侧的卡片,“只有一名转换剂受害者活到了十六岁。”   黎思勉默不作声,丹尼尔的态度太明确了,无论这份来路不明和可疑会带来什么后果,他都照单全收,黎思勉看着丹尼尔的表情,那是冷静思考的结果。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丹尼尔抬起了眼睛,那双冰蓝的眼睛所泄露出的情绪黎思勉只在很久之前看到过,卢晔阿姨疯了的那段时间,丹尼尔就是这样幽静的眼神,一言不发看着他。   “在一切爆发之前为他争命。”   丹尼尔就是那样冷静又笃定的开口,贵公子的姿态,胜券在握的姿态。   “你怎么为他争命?”   丹尼尔冷淡的目光沉了沉,“为他求人。”   黎思勉一刹之间想起了某个沉重的日期,他看着丹尼尔如此冷淡的表情明白丹尼尔要向谁开口了。   “你的精神体还是不愿意出来吗?”   羌橘和高览面对面坐在床上,羌橘感知着自己精神体的情绪,不舍得强行把他放出来,“他很不开心。”   羌橘精神体的事情在校园里炸开了,自从上次之后安德鲁似乎更加不知道收敛了,冷嘲热讽羌橘的精神体是死物,羌橘知道他的精神体一定都知道,他尖锐地抵触着再次出现。   “精神体是剑也挺好的,多帅啊老宝宝,”高览说着,既是安慰羌橘又是安慰羌橘的精神体,“想一想作战的时候,还有平时,对,平时你可以玩击剑。”   高览抄起枕头有模有样行礼,做着直刺进攻的动作挑衅羌橘。   “像个憨憨。”羌橘挥开高览的枕头。   “来呀来呀。”   “不行太傻了。”   高览继续挑衅着羌橘,羌橘抽出自己的枕头,两人互相敬礼、稍息,高览看到羌橘漂亮而连贯地配合自己做出劈、刺,防守的姿势。   “复刻能力也太好了老宝宝。”高览笑道。   羌橘的手仿佛拿着真正的剑,只在做出动作的时候才下意识用力压住枕头,大拇指摁在剑柄的背上,不接触手盘……羌橘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印象闪过,高览看着穿着蓝色军装的羌橘,修长的腿,漂亮的进攻姿势,乌发下沉静的眼睛,专注又明亮,羌橘身上有特殊的沉静和稚气,还有一种微妙的傲气,在羌橘握剑敬礼的时候这种傲气配合漂亮的仪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我笑你要是放在古代那就是贵族家的小王子,太像了!”   高览一边大笑一边防守羌橘,“那种家里有一块封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王子。”   羌橘挑眉,“那是丹尼尔吗?”   “不不不,”高览找准机会进攻,“他是贵公子。”   “有什么区别吗?”羌橘防守住了。   “区别就是他是那种每天起床就要批改文件的贵公子,你是那种每天起床就要面对各种家庭教师的小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一把抽掉了高览的枕头,两个枕头狂轰滥炸砸着高览的头。   “不闹了不闹了,你想好你的精神体叫什么名字了吗?”   羌橘把高览的枕头丢回高览手里,“叫祝福,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为什么叫祝福?”   羌橘眼神柔软了很多,坐回了床边,“我已经等他很久了。”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怎么诋毁我和他,我很高兴他的到来。”   “说实话,”羌橘微微笑了一下,“知道我的精神体是剑的时候我反而很高兴。”   “我好像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所以知道他和别人都不一样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果然像是我会有的精神体。”   “除了我的袍子我终于又有了一件完全属于我的东西。”   “他像是我的祝福。”   第二天早晨另一件事情在学校里炸开了。   萧殷反复观察了羌橘的个人对抗赛之后,让羌橘准备好他自己前期准备工作中所测算的数据交到她的实验室。   于是这一天混合校区内传递着几个关键词:那个新生、精神体是死物、数据文件。   在林荫大道等待羌橘的高览看到了尹灯的身影,女生从容自信地走到了羌橘的跟前,周围的景物与人都凝住了。   “你好羌橘,我思考了很久准备告诉你,我喜欢你。”女生那样冷静地说道,就像只是宣告一样。   黑发少年站得直直的,先是诧异然后微微笑了,用他最尊敬的姿态和语气然后开口,“谢谢你,我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优秀的人喜欢我,谢谢你。”   尹灯笑了,漂亮又高傲,与告白一样从容地收下了拒绝,“我听到了一些消息,我想你的精神体一定很帅气。”   “是的,他很帅气。”   “希望下一个向你告白的人是比我更优秀的人。”尹灯笑着和羌橘握了一下手。   “希望你遇到的人是比我更优秀的人。”羌橘说道。   尹灯看了羌橘一眼,少年真诚不作伪的模样让人心动,她把手放在羌橘的肩膀上,然后亲吻了羌橘的侧脸。   虚空中产生了震动,羌橘的精神体破开了虚空出现在羌橘的身侧。   “他真的很帅气。”尹灯赞叹道。   祝福迅速缩小变成了一把匕首的样子,复刻了武器课上萧殷所在研究所制造出的那一把匕首的样子,羌橘忽然强烈的意识到,他的精神体原来一直都在。   祝福落在了羌橘的手心。   尹灯和羌橘作别,冲羌橘挥了挥手,羌橘看着尹灯的背影收回了目光,向着高览走去,祝福完美复刻了那把匕首的数据,羌橘向上一抛稳稳接住,匕首在羌橘手心转了一圈,羌橘一把握住,军帽下的眼睛向上一望,对着高览笑了,带着孩子的顽劣,帅气地转着匕首。   高览知道那一刻很多人在看羌橘,把军装穿得一丝不苟的少年,独特的禁欲,脆弱,倔强,少年气,玩着冷兵器的样子。   匕首和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有一种致命的魅力。   高览看到虚空中白色的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来,顺着鸟飞过来的方向,高览看到了远处的丹尼尔,丹尼尔也是微微地诧异,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那只漂亮的绶带鸟却唤不回他。   少年一无所知玩着手里的匕首,绶带鸟拖着绸带似的尾巴向他飞来,终于少年察觉到了什么,先是看到了绶带鸟阳光下白到快要透明的羽毛,然后一偏头,看到了丹尼尔。   就在偏头的这一刻,丹尼尔和羌橘都怔住了。   美到近乎仙境的绶带鸟尖尖的喙触碰了羌橘的额头,然后碎裂成千万片玻璃,闪着蓝色的光消失在空气里,丹尼尔将失控的杨桃召回了。   羌橘注视着丹尼尔,丹尼尔也在注视着他,最后丹尼尔移开了眼和黎思勉继续往前走。   羌橘的额头还有杨桃留下的触感,冰凉的,梦一样的。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丹尼尔冷淡的呼吸,冰冷的手指,还有丹尼尔的吻。   就像吹进骨髓和大脑深处的夜风。   不真实却又深刻。   杨桃把丹尼尔亲吻他额头的记忆又在羌橘身体里复苏了。   绶带鸟羽毛的触觉还在羌橘的脸上,就好像丹尼尔的手指触碰着他的脸,那个暴雨的夜晚所有冲刷着整个世界的暴雨此刻正在冲刷羌橘的身体。   他知道丹尼尔吻他的额头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明白杨桃为什么这样做,可他知道,丹尼尔也不明白。   无论丹尼尔的吻还是杨桃的吻,羌橘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深处那么渴望又那么愤怒,希望赋予这些吻某种不同的含义。   含义?   什么含义。   他的全身都在躁动着,可怕又压抑的躁动。   希望下一个向你告白的人是比我更优秀的人。   祝福猛地碎在了羌橘的手心被召唤回去。   高览看到羌橘忽然站住,眼里有深深的恐慌,羌橘在试图了解自己的边缘下意识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他疯狂在触及答案边缘的那一刻逃回。   “羌橘。”高览开口。   羌橘一把抓住了高览的手,喃喃的开口   “害怕。” 第66章   烟快要燃尽了。   卢晔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她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她穿着白色的衬衣浅蓝的牛仔裤,如果不去看她指尖的烟,以及她侧脸冷淡的表情,羌橘恍然看到了读书时期卢晔的样子。   “我好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穿了,是余燃来过吧,丹尼尔呢?”   没有任何回应。   “姐姐,说话吧。”   羌橘听到了卢阐疲惫的声音,巨大的悲伤吞没了羌橘,他才意识到那是卢阐的感情强行植入了他的精神里。   “说话吧姐姐。”   卢晔置若罔闻深吸了一口烟。   卢阐想要走到她的身边,却不敢挪动半步,这种死亡一样的沉默织成了潮湿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密网,像把人置于古旧木屋的高楼,阴郁的,压抑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歇斯底里咆哮着,卢阐颤着声笑了出来,比起卢晔,卢阐觉得自己更像疯了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让我选择一个亲人,我希望是姐姐,是你啊卢晔,我希望我的姐姐是你,让我和你流一模一样的血液。”   “被整个社会所承认的,完完全全的亲人,这份希望不掺杂任何对金钱地位的欲望。”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留在我的身边,我希望是你,”卢阐忽然边笑边哭弯下腰,“不对,应该是我希望你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没有该死的战争,没有你孤高的梦想,没有实验室,没有谢利,没有余燃,没有丹尼尔,我希望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我想被她生下来,我想成为她的孩子,成为你真正的弟弟,我可以放纵地对你撒娇不必战战兢兢考虑你的厌恶,我可以无所顾忌要求你留下来。”   “为什么我是你的半个弟弟!”   “卢阐。”卢晔看着窗外的花田平静地开口。   “是你告诉爸爸的对吗?”   眼前的景象全部错乱了,羌橘看到穿着白大褂神色凝重的卢晔走在住宅,他焦急地跑到卢晔是身后一把抓住了卢晔的手。   “姐姐!”   卢晔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你真的要去支援吗?!”   “是。”卢晔干脆利落。   “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空旷的回廊只有卢阐的声音。   “我以为我高中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卢晔漂亮的脸看了过来,“这是我毕生志向,我迟早要去的,卢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喜欢谢利对吗!”   卢晔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被卢阐戳中了心事,卢晔沉默了一下耸耸肩,“是。”   “你还没有对他表过白,你甘心一走了之吗?”   卢晔笑了,“我确实很喜欢他,但我的人生不能只是喜欢他就足够了,我没有什么可惜的。”   “如果谢利先生也喜欢你呢?”   “那又怎样?”卢晔往前走着白大褂飘飘然在身后,“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否决我的人生目标,我不要活成我最讨厌的样子,卢阐你看到了吗,他们在用我所在的研究所研制的武器,我想让他们活下来。”   忽然卢晔回头,露出那种甜蜜又温暖的笑容,像光一样。   “弟弟,我以后会在另一个地方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守护爸爸和你们。”   卢阐站在回廊直到看不见卢晔的身影,画面再次变换了,卢阐的手发着抖推开了一扇门。   “爸爸你知道吗,姐姐填了支援的申请表……”他的声音很冷静。   “我想结婚是对于姐姐来说最好的打算……”   “……嫁给谢利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画面再一次回到了卢晔拿着香烟的那一幕,卢晔把烟熄灭了。   那一刻所有画面都混乱起来。   卢晔拿着枪。   冷冷地看了过来。   张开了口。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声音了。   “T-8705式沿用了……”   羌橘回身意识到白教授走到了他的身侧,他先是为自己的走神尴尬,然后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他小心地和白教授对视,白教授慈爱地看了一眼他的耳钉挪开了目光。   今天是白教授的第一堂课,课上白教授观看着几名学生的当堂作业极为自然地聊到了卢晔,羌橘的意识不可控地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白教授今天好几次提起卢晔学姐,不太好吧。”   羌橘身后有人小声交谈。   “他一直这样。”另一个人回答道。   羌橘以为人们应该会对逝去的人闭口不谈,而白教授谈起卢晔总是那么轻松自然,仿佛卢晔还在这里做着研究,就好像卢晔还活着一样。   羌橘忽然胸口一凉,感受到了一种悲恻。   这位年迈的老教授俨然把卢晔当作还在世上那样。   那样亲切骄傲地向别人谈着她。   哪怕她已经死了。   卢晔死亡的画面冲击着羌橘,那种饮弹自尽可怕的死法,丹尼尔看到过这些场景吗?丹尼尔看到过卢晔死前的样子吗?羌橘希望丹尼尔不会看见这一切,想到丹尼尔他的脑子更乱了。   羌橘早就把所有人文类书籍全部送回图书馆,那天过后每每回到宿舍路过书桌,他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预示,一个烫手的噩梦,虚妄的恐慌,叫嚣的欲望。   今早他看着高年级的战斗集锦,高览忽然和他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羌橘,你看了丹尼尔很久你知道吗?”   他强压下某种惊慌,“没有看很久吧?”   “这是集锦,镜头就那几个,当然没有很久。”   “那你为什么这样说?”   高览忽然来了一句,“可你在慌什么?”   太乱了……   我太乱了……   白教授这几天的课程总是提到卢晔,羌橘总是反复想起那个梦境又想到丹尼尔,上白教授的课变成一种变相的折磨,他无法集中精力。   祝福破开虚空落在羌橘手心,羌橘握着他,感觉到了一点慰藉与安全。   “还好今天白教授没有提起卢晔,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羌橘摸索着匕首,他今天没有和高览一起回去,他总觉得高览看破了什么,这让他惊慌,他也没有选择一放学就回去,他怕遇上丹尼尔,于是他拖延了时间,让司机几个小时后再去接他,庆幸的是丹尼尔今天很早回了家,他们不会碰上。   他坐在宿舍眺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与休憩。   车顺着主宅向另一半的山坡不断开去,各色的花馥郁地在黄昏中开着,临近山坡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下了。   丹尼尔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下车那一刻有人为他撑起黑色的伞,对面的车门也开了,金发,蓝眼,冷淡的神色,把时间隔绝在外的面庞,俊美深邃,对面的黑伞也撑开了,丹尼尔和那个人人对望着,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两个人都缄默了。   丹尼尔向前一步,走上了山坡。   在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丹尼尔和男人都从佣人手里接过伞,周围都是寂寂的,生怕惊扰了山坡上这份清静,花开得粉白一片,温柔地爬满山坡,卢晔黑白的面容凝视着远方笑着。   骄傲又明媚。   “我们很久不见了,丹尼尔。”   “是的,谢利先生。”   谢利走到卢晔的墓碑前,伞笼罩着墓碑,他深邃的眼睛看着卢晔的面容,“卢阐选的这张照片,是卢晔刚进军校那会儿,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她去白教授实验室参观的时候,她身后跟着关沧明他们,很多学生在拍她……我跟随导师到三区做交流。”   谢利的指尖抚摸过卢晔的脸,丹尼尔不用看这个男人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爱你。”丹尼尔冷淡地开口。   “她死前给我寄送的唯一一件东西,是离婚协议。”   “因为她不爱你了。”   男人沉默了。   丹尼尔冷淡地近乎残酷地开口,“她真的爱过你,很爱很爱你,可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不爱你了。”   “你再也不值得她爱了,她爱上了别人。”丹尼尔宣布判决书一样面无表情开口。   卢晔明媚地笑着,在烂漫的花里,在黑白的世界里看着丹尼尔和这个男人的对峙。   “你并不是没有得到过她的爱,你只是失去了她的爱。”   “谢利。”   丹尼尔冷淡的眼睛里掺杂了一点儿恨意   “她没有到完全能够任人摆布的地步,她是卢晔。”   丹尼尔看着那张石像一般的脸,仿佛有着很深的疲惫,刚刚下车那一刻觉得时间停滞在男人的身上仿佛只是错觉。   “你老了。”   原来只有卢晔是真的停滞了。   他们无言地注视着卢晔,丹尼尔留够空间冷眼看着那个男人在对卢晔絮絮说着什么,男人移开了脚步把空间让给丹尼尔,丹尼尔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他弯下腰闭上眼亲吻了女人的照片。   “我不会无缘无故见你。”丹尼尔冷声道。   “谢利,我有事求你。”   男人很诧异,他的儿子太骄傲了,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肯向任何人低头。   “我要你帮我调出伊什塔尔区遇袭后的陆地画面,我需要你的私人医疗团队,这两件事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过问,对外也高度保密。”   “我不能满足你第一个要求。”   “你能做到的。”   “你收养了一个没有任何信息的孩子对吗?”   “是的。”   “我可以满足你第二个条件,回去吧。”说着男人向山下走去。   “谢利先生,你知道这里还埋着什么吗?”丹尼尔背对着男人看着墓碑冷冷开口。   “我过去的温暖和她一起死在了这里。”   丹尼尔转过头,金发下的蓝眼睛锐利地看着男人。   “如果他死了。”   丹尼尔沉默了。   “我的未来的温暖就和他死在了一起。” 第67章   家里的女佣穿上了黑色的衣服。   羌橘行走在一片肃穆中,佣人是沉默的,主厅是沉默的,次厅是沉默的,瓷器是沉默的,一切好像与以往相比没有任何不同,却又毫不相同。   他向楼上走着,男佣沉默着提着他的行李,抱着羌橘的外套,所有人的步伐在这片寂静之中小心翼翼,羌橘一抬头看到了阿姨凝重的脸。   卢阐的梦   白教授的反常   丹尼尔提前回家   羌橘意识到了这一切   “我需要你的外套。”   男佣一怔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羌橘披上衣服立刻往楼上跑,阿姨先是有点莫名其妙才发现羌橘向着顶楼奔跑,“你站住!”   “那里不许去!”   羌橘停下脚步往楼下一望,“丹尼尔在顶楼对吗?”   “下来。”   阿姨许久不用这样的口吻和羌橘说话了,羌橘却觉得惊奇,他好像在这一瞬间并不顾及阿姨在想什么了。   “就算先生把你当小孩你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现在,下来,回到你的卧室。”   羌橘摇摇头,继续向顶楼走。   “下来!”   “我不会下来的。”   羌橘的眼睛往楼下一扫,“如果你什么都做不了就不要阻止我做什么。”   说完羌橘郑重地一颗颗扣上外套的扣子,向楼上走去。   他从未到过这里,这是这座房子的秘密,顶楼长长的走廊通向一道白色的门,廊灯下这里寂静地可怕,羌橘走向那道门,敲了敲,门里毫无反应,他静静地等待着,像是他和丹尼尔在浴室里的那一天,他一口咬住丹尼尔的手而丹尼尔静静等待他松口,他现在用同样的耐心等待着,等待着这道门的开启。   终于   门开了   和梦里完全一样的陈设   窗子,地毯,落地灯,书架,一张床。   丹尼尔手里抱着一本书坐在地毯上,在昏黄的灯光里抬头看着羌橘,只有这一刻羌橘才忽然意识到原来丹尼尔真的只比自己大一两岁。   丹尼尔没有哭,表情没有任何悲伤,还是那么冷淡,冷淡中夹杂着恨意。   羌橘把自己的鞋子放在丹尼尔鞋子的旁边走了过去,丹尼尔身侧的这个窗台是卢晔自杀的地方,羌橘靠近的那一刻丹尼尔拿着相册的手一紧,羌橘停止了靠近,跪坐在丹尼尔不近不远的地方。   “我来了。”羌橘轻轻地说着。   丹尼尔忽然抬头看着羌橘,这一眼望得很深。   过了很久丹尼尔的声音响起。   “羌橘。”   “靠近我。”   羌橘觉得自己呼吸变得不正常,怎么呼吸都不对,怕太轻,怕太重,他坐到丹尼尔的身边看到了丹尼尔手上的东西。   “这是妈妈的相册。”   画面上卢晔的箭射向了远方,把丹尼尔的一部分也带走了。   丹尼尔慢慢地翻着每一张照片,每一张都凝着他眼底的深情,每一张都足以他反复看一辈子。   “这张是她怀我的时候,余燃阿姨来拜访她。”   画面里余燃青涩地垂着手站在卢晔的身侧,卢晔穿着宽松的裙子站在花园里。   “这个花园就是楼下的花园,她死了花也不断死去,所以没有花了。”   “这一张是在那边的房子拍的。”   丹尼尔的表情很冷淡,羌橘明白这是在他父亲的房子里,丹尼尔戴着帽子,漂亮的蓝眼睛看着膝盖上的小熊,卢晔穿着长裙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看着丹尼尔,幸福餍足的眼神,像妈妈也像少女。   “这一张是她准备要去前线的时候。”   画面里卢晔侧着脸看着手里的文件在对余燃说什么,然后发现有人偷拍,卢晔先是一怒,然后和余燃笑了起来,偷拍的人是年轻的关沧明,他的手里还紧紧拉着一个女生。   丹尼尔看着这张照片沉默了很久,几乎不忍心往后翻,终于丹尼尔翻了过去。   “这一张是余燃阿姨带着她妹妹来的时候,余燃的妹妹看起来只比丹尼尔大一些,丹尼尔坐在草地上玩着熊,余燃的妹妹伸手向余燃,卢晔说了什么余燃笑了起来。”   “这一张……”   丹尼尔沉默了。   画面里卢晔瘦了很多,她长长的头发散在脑后,站在花园里,树上的白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回头对着拍照的人疲惫清浅地笑着。   “她生病了。”   丹尼尔合上了相册。   “后面的照片都是余燃阿姨拍的,拍的很好,没有留下她任何不好的照片。”   “她很爱我。”   “……这场病夺走了她的健康,梦想,夺走了她作为正常人的能力,她性格变了很多,她很少笑了,家里很多东西都碎了,余燃阿姨每天放学都会来,我在两个房子之间交换着。”   “有时候睡在一区,有时候睡在这里。”   “每一次回来都是正常的母亲。”   “没有烟头,没有碎片,只有她的笑脸和怀抱。”   “……她真的很努力。”   “很努力去成为一个正常的母亲。”   “……很努力地在爱我。”   丹尼尔看向了窗台   “我爱她。”   “她被埋葬的那天,我想和她睡在一起,我一直向她跑,又不停被别人抱起来,我随她离开那边的房子时只带走了我最喜欢的熊,我把熊放在她的身边……”   “以前我藏起来的时候她总是带着那只小熊来找我……”   “花都死了。”   “她再也没有找过我。”   “有时候……”丹尼尔回头看向羌橘,“我会后悔把熊放在她的身边,我有时候想要抱着那只小熊,来面对这里的黑夜,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任何可以拥抱的东西,这里只有我和她留下的遗产,都没了。”   丹尼尔伸手抹去羌橘脸上的眼泪,羌橘静静地流泪,听着丹尼尔说话,“羌橘,不哭。”   羌橘凝视着丹尼尔平静的表情,控制不住地掉眼泪。   “我已经能够接受这一切,也过了需要小熊的年纪,”丹尼尔擦着羌橘的眼泪,“不哭,我带你下去。”   说着丹尼尔站了起来拉着羌橘的手,羌橘和丹尼尔换上鞋子往下走着,佣人全部在一楼,从顶楼到卧室,所有一切都是那么寂静,丹尼尔把羌橘送到门口放开了手,羌橘看着丹尼尔一个人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走廊。   从来没有人去打扰你。   从来没有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就够了。   丹尼尔回到卧室,只开了落地灯,羌橘忽然向丹尼尔的卧室奔跑敲响了门。   “怎么了?”   羌橘不回答。   丹尼尔打开了门羌橘仰着头看着他。   羌橘脸上还有眼泪,对他张开了怀抱笑了起来,眼里只有丹尼尔   “我是小熊,抱。”   丹尼尔心里一震,抱紧了羌橘。   他十多年来所欠缺的东西,这一刻得到了清偿。   丹尼尔安睡在羌橘的身边抱着羌橘,羌橘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他看着丹尼尔黑暗里的轮廓,感觉到了一种无可救药。   他向往他,敬仰他,他比信息素对抗训练更加地猛烈,他牵动了他的全部,支配了他的情绪,支配着他的思考,这要命的一切偏偏不够,甚至要加上怜爱。   羌橘看着丹尼尔,像是看着自己义无反顾奔向的巢穴,他甘之如饴,义无反顾,这可怕的吸引,哪怕隐隐预见了危机,却也无法自控。   他就像他血液奔流的终点,他让他发疯一样成长,他让他不认识自己,又让他看清自己,他是他的向往,欲望,他让他疼痛,钻心蚀骨地疼痛着。   羌橘在黑夜里张开了口,注视着丹尼尔,无声地念着,像是信徒送上的颂诗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羌橘捂住嘴,害怕自己的哽咽。   你就像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丹尼尔你知道吗,我比任何时刻都了解了这首诗。   你的沉默是星星的沉默,遥远而明亮   羌橘呼吸滚烫,就快压抑不住,他再也开不了口,却无法控制自己胸口的声音。   我喜欢你   是寂静的 第68章   “听说三十一区的事情了吗?”   周一早上羌橘提着匣子和高览一起走着。   “八个月前实施的围剿,昨天又增派支援过去了,明天我们就能看到结果。”   羌橘脑子里闪过局势课上三十一区的概念,十四年前,三十一区被恐怖主义轮番轰炸,三十一区全面沦陷,加上邻近区域势力的配合,该区彻底掌握在恐怖主义的手里,此后十四年间火力冲突不断,前年四月,志愿军攻破三十一区的屏障第三十区,向三十一区发起进攻,在次年,第二次海洋战争爆发,三十区再次被恐怖主义攻占,今年志愿军发起多次进攻,火力进入第三十一区,这段时间是双方交涉的最后阶段,从上周开始,火力冲突已中断。   羌橘心情有些沉重,“想要听到好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刘榕拖着行李箱向宿舍走去,高览惊奇道:“这家伙不是周末一直不回家吗?”   楼道上来来往往的哨兵都在密切关注手环弹出的光屏,神色凝重,虽然看不到他们光屏上显示了什么,但羌橘知道大家都在看第三十一区的前线消息,刘榕紧紧盯着手环,一下关闭光屏,一下打开光屏,手忙脚乱启动宿舍门的识别系统,神经质地去抓行李箱的伸缩杆。   “上个周也回家了啊。”   刘榕听到了羌橘的声音。   “……回去看看姐姐。”   刘榕对高览和羌橘笑了一下,关上了门,羌橘把袍子放回衣柜之后才后知后觉,刘榕从来没有露出过那种笑容,那种熟人遇到之后的微微一笑,轻松的,自然的。   “这也未免太魔幻了,刚刚那个是刘榕吗?”   羌橘点点头,发现高览拿出了一个蓝色滚银边的盒子。   “是什么?”   高览毕恭毕敬并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进柜子里,神情有些无语,“啊,这个啊,余燃她妹妹好像修养好了,准备降级转到我们学校上学,我妈让我转交给她的礼物……我妈就不能让人送去他们家吗?虽然我们俩都是哨兵,但就这么拿着礼物送过去……哎,或许我妈觉得比较有诚意。”   羌橘想到了那天他看到卢阐和另一个男人谈话的画面,“她也是余七平的……”   高览一边收拾一边开口,“余诺是余七平的合法妻子生的,余七平的情妇生下了余燃还有她妹妹,她们都是余七平的私生子。”   羌橘想着余七平状似和蔼实则与卢阐一样市侩的面貌,难以接受余燃这样的人是他的孩子,羌橘坐在凳子上忽然想到了丹尼尔妈妈的相册。   “余燃的妹妹和丹尼尔认识?”   高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小时候应该认识的,不过丹尼尔小时候那次发烧之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听说余燃以前经常去找卢晔,余燃她妈妈精神状况不好,余燃她妹妹应该是经常被她带在身边的,不过现在……”   高览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羌橘知道,余燃疯了。   “不过要是她转学过来,八成也是关沧明带的班,而且余燃她妹妹一直选和她姐姐一样的课程,你俩上选修课的时候肯定能遇到的。”   “她的现代化武器的成绩怎么样?”羌橘问道。   高览关上柜子,摇摇头,“不行……很差,在普通人里都是偏下的成绩,更何况和她姐姐相比。”   羌橘闻言觉得万分可惜。   “送礼物那天我们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去可能余燃的妹妹会觉得尴尬吧。”   “啊?”高览吃着乳酪面包含糊不清开口,“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我哪里不关心你?”   “你怎么只关心她尴尬,不关心我尴尬?”   “……你尴尬什么?”   “我也不喜欢那些闲着无聊的向导哨兵嚼舌根啊!”   羌橘一阵无语,就当是高览发病,穿好鞋子准备去体能训练。   “你在听吗?”   “……我在听。”   高览又拆开了一个乳酪面包,气势汹汹看着羌橘,“我还没谈过恋爱,我不想被人乱七八糟传绯闻,我还是黄花大闺男啊!”   羌橘还没有回答,女电子音弹了出来——   “警报,请注意体脂率。”   高览拿着面包瞪着眼看着羌橘,羌橘看着高览的手环。   “……少吃点!”羌橘咬牙切齿。   “手环关个静音吧你!”   羌橘伸手夺走高览的乳酪蛋糕,在高览面前吃了起来。   高览:“……”   “上课之前先说一下本学期后半阶段的教学计划,”关沧明打开了光屏,上面有他们每个人的数据图,“抓紧你们的配合训练,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低级的矛盾,你们浪费的时间会在序列对抗中体现出来。”   “教学组商讨之后我们决定放弃原定的同年级组之间序列对抗的计划,你们将抽签与比你们高一个年级的序列进行对抗。”   “可是我们实力悬殊很大,这样的对抗意义是什么?”   关沧明面无表情向台下一扫,“有谁告诉过你战争是旗鼓相当的较量?”   “用你们的优势给高年级一个预警,也希望你们在对抗里从战斗和策略方面有所收获,现在开始上课。”   光屏迅速切换,导入战争案例。   “针对你们的模拟训练地图,我们这节课来讲解一下寻求决战的战区进攻和牵制性进攻。”   画面给到羌橘他们训练过的陆战地图,地图以兵棋推演的方式还原了真实战局双方的兵力,以及双方进攻的方式,画面分割成两半,给到去年某一序列对抗的情况,序列中进攻方在决战局面下分割纵队,实行战术包围。   “高览,从战争论的角度讲一下决战的战区进攻。”   “双方主力对决通常可以决定战争的胜负,在大规模决战时不可分割兵力。”   “画面上给到的是你们的典型问题,针对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你们的模拟训练,还是你们所观摩的序列对抗,包围战术和间接路线是你们所常用的,而今天针对决战局面,我们重点讲一下你们在决战时采用的包围战术。”   画面给到羌橘他们的日常训练。   “当你们处于决战局面分列纵队实行战术包围时,必须是处于进攻方的你们势力足够强大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关沧明重点选取了几个画面放大,“不成熟的包围战术。”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望各位在图书馆努力研习一下古兵法,对当代行军策略仍有很大启发……”   下课后羌橘在看刘榕笔记本上的牵制性进攻的笔记,后面传来谈话的声音。   “余燃她妹妹休学那么久居然跟我们上同一级。”   “是啊,而且她又选武器研究类课程了。”   “她没有这方面天赋,况且她又不是她姐姐……”   余燃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   羌橘看着眼前的笔记本忽然失了神。   作者有话说:   理论部分出自《战争论》,古文出自《孙子兵法》 第69章   “关沧明老师不把这一段作为牵制性进攻可能在于双方兵力问题。”   羌橘在立体地图上给高览做着分析,今天是交涉的最后阶段,学校停课半天,羌橘一边说一边注意到刘榕已经发呆很久了。   “牵制目的是牵制,而不是真正进攻,但敌方使他们被迫增派兵力,那么从另一种程度来说,这里不再是以牵制为目的,而是一个次战场……”   有东西升上高空炸开的声音,羌橘和高览齐齐向窗外望去,高空的电子屏绽放了烟花汇合成橄榄的图案,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   “三十一区胜利了!”   顷刻之间人潮向图书馆的大门涌去,羌橘看到刘榕的表情还是怔愣的,而他的身体已经奔跑起来,光屏呈拱形圆顶包围了学校的上空,天空随着光屏的合起被遮挡在外,光屏忽然变黑了,黑暗之中有战机的轮番轰炸,房屋倾倒,公园烧毁,人与其他生灵成为了毫无差别的肉块,血迹淋漓横死在同一条街道,火光烧亮了黑暗的光屏,燃烧着十四年前的惨剧,街道上的尸体没有任何人来处理,他们烂死在公园,学校,还有坍塌的家里,光屏的右上方是十四分钟的倒计时,轰炸停止了,而更可怕的死亡开始了   人体实验。   战争过后第三十一区的妇女成为了活体的物品,非冷冻的畜肉。   原来战争并没有在空袭之后结束,而是在十四年内延续了,这场掠夺单单掠走活人不够,还要嚼碎所有的一切,黑暗中恐怖势力的旗帜翻飞着,上面刻着象征万物平等的徽章。   确实平等了   人与动物最大程度的平等   而真正的畜生和人   永不平等。   画面不断地倒计时,画面内是默片,画面外的人也成了默片。   忽然,黑暗中三十一区的土地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圆形外圈一盏一盏的明灯亮起升向高空,黑夜的上空乍起明亮的深蓝,三十一区的黑暗中出现了光斑,这片土地开始亮了。   光斑汇成了巨大的一片光海浮动在大地之上。   “看啊!那些光里面有我的母语!”有人惊讶地发现!   “也有我的母语!”   “我的也有!”   每一个光斑逐渐清晰起来,是不同区域不同母语的汇聚,所有的母语只有同一个意义——   我们所失去的   终将重建   天亮了,寸草不生的公园绿草破土而出,坍塌的建筑高楼站了起来,学校回来了,正如十四年前一样,高高的旗帜扬在学校的上空,店铺开门了,女生鲜艳的裙摆穿梭在街道上,老人,小孩,青年,中年……这些人穿着审美与现在略微不同的衣服。   “那是三十一区沦陷前的影像资料。”人群中有人说道。   羌橘有一种跑出压抑而黑暗的回廊的感觉,而当听到这是十四年前的样子,这种可怕的压抑更严重了。   他看到刘榕远远站在绿荫地的树下,死死握着脖子上的项链,他微微抽搐着,死死盯着光屏掉泪,这是羌橘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刘榕哭。   原来刘榕……羌橘这一刻明白了为什么刘榕对待他和对待别人都不一样了。   光屏给到许多士兵的镜头,每个人穿着作战服抱着头盔向远处深情望去,说着自己的母语,刘榕红着眼,焦急地找寻羌橘的踪影,超出课本范围且带着浓重口音的不同语言让他焦急起来,他们在说什么,他在人群中看不到羌橘在哪,手环一震动光屏弹了出来:左后。   羌橘的声音从遥远的方向传来——   “亲爱的三十一区,我把你的未来还你!”   羌橘的声音近乎声嘶力竭穿越人海,刘榕一回头,人海中看到羌橘伸起的手,向他做出胜利的手势,刘榕热泪盈眶,人群中四面八方喊起了所有人的母语,“我把你的未来还你!”   刘榕在人声鼎沸中哭了。   刘榕看着光屏在人群中用他许久没有用过的母语呐喊着,羌橘竭尽全力听到了刘榕的呐喊。   把你失去的孩子还你!   把你流离失所的孩子还你!   把你的花园还你!   把你的文明还你!   把十四年前的所有!全部还给你!   羌橘念着生涩的语言呐喊着:“都还给她了!”   “刘榕!都还给她了!”   他知道人海的另一边刘榕听得到他的呐喊。   他会笑吗?羌橘没有抬头去看刘榕。   他会笑吧。   光屏持续放着烟花,人群向四面八方分散去,就像艺术节那天晚上,大家三五成群说着,笑着,羌橘看到一个绿眼睛的姑娘在绿荫地的树下跳舞,空中是大家乱七八糟的精神体正在飞着闹着,蓦地羌橘看到了白色绶带鸟的身影。   丹尼尔躺在绿荫地上,光斑顺着托着一树白花的绿叶撒了下来,丹尼尔微微支起身体,低垂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绶带鸟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他飞去,丹尼尔伸出了一只手,绶带鸟轻巧落在他的手上,主人与精神体都成了不似人间的风景。   “很多人都在看丹尼尔。”高览说道。   羌橘看着那些人的眼睛,就这样缓慢地一个个看了过去,这些各色的眼睛里藏着一样的爱慕之情,只有那些眼睛所追随的方向不为所动,那个晚上澎湃在他喉咙与胸口的感情伴随高升的烟花脱离了他的桎梏。   “他值得那么多人的喜欢。”烟花炸开。   “羌橘。”   高览用最冷静的声音在喧闹中开了口。   “你知道你会多么辛苦吗?”   烟花炸在羌橘的头顶,他看着为绶带鸟梳理羽毛的丹尼尔,三十一区胜利的沸腾冲撞着羌橘的胸口。   勇敢一点吧。   他想勇敢一点,不计任何后果,一意孤行。   受伤也好,辛苦也好,他想奔向他。   这片天空下明天会发生什么,是持续的和平还是如同伊什塔尔区那样的毁灭,谁也不可预知,但他这一刻想要放任他自己,如果从来没有奔向过丹尼尔,他会后悔。   是的,他会后悔。   他既是冲动又是深思熟虑地开口,“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可我知道。”   “我会永远喜欢他。” 第70章   高览走得很快。   羌橘在高览身后不紧不慢跟着,高览一回宿舍把鞋子一蹬掀起被子,然后面向墙壁背对着羌橘躺下了。   羌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了高览的床前。   “我喜欢丹尼尔这件事让你很不开心吗?”   高览一言不发。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丹尼尔吗,其实丹尼尔……”   “羌橘你不用为丹尼尔辩驳什么,我虽然总是损他,但我也认为他是非常值得敬仰的人。”高览打断了羌橘。   “至于你喜欢丹尼尔,我没有什么可以惊讶的,羌橘,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一起训练,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高览掀开被子一回头,羌橘像小孩一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甚至有些担忧和害怕,高览顿了一下,“羌橘,你怎么办啊?”   羌橘闻言和高览对视着,什么怎么办?羌橘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忽然意识到,他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怎么办,高览严肃地看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然后开了口。   “听着羌橘,丹尼尔并不是不知道谁喜欢他,他是向导,他对周围的情绪有很强的感知能力,对于这一类人丹尼尔有两种处理方法,第一种,在对方表白之前他就已经表现出拒绝的意思,第二种,没错,安德鲁这样穷追不舍的……”   高览用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羌橘,近乎冷酷地开口,“你回答我,你有搬出丹尼尔住处的准备吗?”   “没有,”羌橘迅速回答,“为什么……”羌橘一怔住口了。   “你想的没错,安德鲁的降级丹尼尔确实参与了。”   “这就是丹尼尔的处理方式,那么羌橘,你甘心远远看着他吗?你不会甘心的,丹尼尔总会察觉到你喜欢他的,你看你,你根本藏不住,可你怎么办?你现在和丹尼尔住在一起,你目前的教学计划仍然在混合校区进行,可即便如此,你见过几次丹尼尔?如果丹尼尔要拉开距离,你还能见得到他几次?”   “你说你永远喜欢他。”   “可羌橘,你怎么办?”   羌橘向移动靶开了一枪,结束了脑子里一直回响的谈话。   子弹正中靶心,羌橘看着移动靶前方显示的训练数据,他对比着自己的记录,他在进步。   他所有的努力都在给他回应。   可对于丹尼尔,我要怎么努力?   我要怎么让他给我回应。   羌橘觉得自己的脑子全部被占据了,这种感觉让他既是愤怒又是不甘,他在地图库里随便选中了一张地图,都没来得及看清就冲了进去。   有些年代感的设备出现在羌橘眼前,会议室的桌子上还有教学杆,这一切实在是太陈旧了,会议室的最远端有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男人,羌橘一愣发现这张地图没有清除地图原历史,男人军装上的徽章与现在略微不同,是出自第一次海洋战争之后的军装,难怪这个会议室内的设备与现在相比差别那么大,羌橘向男人走近,男人看不到羌橘,男人敲了敲阳台的门,门向两边打开了。   震天的训练口号在门开启的那一刻传了出来,窗帘向着羌橘飘扬着,一个黑色军服的男人带着白色的手套冲着操场的士兵行了军礼,羌橘只能看到男人挺直的脊梁与黑色的头发,然后男人的影像消失不见了,羌橘头盔里反馈回地图出现漏洞的消息。   这是什么地图?羌橘举着枪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目标。   头盔显示地图的各项权限和攻击目标全部出现问题。   先出去吧。   虚空中传来轻微的震动,羌橘感觉到祝福的躁动把祝福放了出来。   祝福以原先西洋剑的形态立在空中,羌橘想要知道祝福在想什么,祝福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羌橘坐在会议桌上看着周围,忽然祝福的剑柄蹭了蹭羌橘的手背。   羌橘拿起了祝福,站了起来,他看着祝福的原形态,心底有一种很惆怅的怀念,“你来的那天……我看到了他们。”   “我也看到了你。”   “我看到他……是这样教我的。”   他拿起了剑对着空气行礼。   “他是……这样教我的。”   意识深处男人举起了剑,看不清脸,对着年幼的羌橘行礼,羌橘与记忆深处做出一样的动作,向着空气进攻防御,这种记忆哪怕如此模糊,可他的肉体却如此清晰地全部记住了,他知道男人做出的所有动作,就像烙印。   他在这个时候向我进攻,羌橘向后退了一步,我没有防御住,然后他没有追击,他在让着我……然后呢?我好像生气了,他好像对我笑了,羌橘进攻,进攻的越来越急,向着空无一物前方,后来呢?我好像太着急摔倒了,蓦地背后有人向羌橘靠近,羌橘察觉到对方进攻的意图西洋剑向后一挡——   丹尼尔手中的教学伸缩杆和祝福撞击了。   什么时候出现的?   羌橘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危险。   羌橘头盔下的眼睛一缩,脑子里高览的声音响起,他看着丹尼尔的作战服,被这种危险却又想要疯狂靠近的感觉刺激着神经。   危险。   羌橘率先做出进攻向着丹尼尔,丹尼尔退后一步不紧不慢防守住羌橘,这种不紧不慢更加刺激着羌橘,他的进攻全部混乱了。   哪有什么战术?   没有战术!   没有冷静!   他想进攻丹尼尔,让丹尼尔和他一样混乱,这太不公平了,他像疯了一样毫无章法,而丹尼尔冷静自持,他一直这么冷静吗?   他会对什么样的人心动,谁能靠近他?   丹尼尔像冷静且纵容的教师一样,一边防御羌橘,一边做出指引,羌橘像被驯服一样,不知不觉做出丹尼尔所指引的动作。   我不要跟随你的步调!   羌橘猛烈地进攻着。   我不要离开你。   我不要离开那个有向日葵和你的地方。   我不要离开你!   丹尼尔继续防御着。   我不要被你单方面驯服!你凭什么那么冷静!你凭什么在我的进攻中保持距离!你凭什么!我要控制你!我要驯服你!我凭什么不可以?!   祝福在羌橘手里消失,羌橘手无寸铁直直奔向丹尼尔,丹尼尔丢掉教学杆,伸手扶住羌橘的肩膀,羌橘一怔像是被激怒一样把丹尼尔摁在了地上,丹尼尔纵容一样顺从了羌橘的无理取闹,丹尼尔躺在地上,羌橘骑在他的身上,丹尼尔伸手取下羌橘的头盔,拨弄着羌橘的黑发,看着羌橘不甘心的样子。   “生气了?”   羌橘抿紧嘴唇直直看着丹尼尔的护目镜,伸手去解丹尼尔的头盔,羌橘的动作太着急了,手指都在发颤,丹尼尔一抬手想要自己解开,却被羌橘摁住了,羌橘摘下丹尼尔的头盔看着丹尼尔的蓝眼睛,头盔下的丹尼尔依旧是那样冷淡的表情。   “你进攻我啊!”   “你进攻我啊!”   羌橘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只会防御我吗?进攻我啊!”   丹尼尔伸手揉着羌橘的脑袋,像是安抚一样,羌橘觉得自己被当成了骄纵的孩子,他泄气地垂下头,丹尼尔淡淡地开口,“好。”   羌橘闻言鼻酸。   我要的是……他咬紧了牙俯下身,他一把抱住丹尼尔的脖子和丹尼尔贴在一起,把头埋在丹尼尔的颈窝。   丹尼尔抚摸着他的头,对羌橘此刻的情绪不稳和任性全部照收。   我说出来,是不是再也不能这么任性了?   我说出来,是不是真的就会失去你了?   可我现在这样抱着你,并不是小孩子的撒娇。   我不想在你眼里作为一个孩子在无理取闹和撒娇。   那我现在在干什么?   羌橘感觉到一种羞耻终止了模拟舱的连接,抓上外套走了。 第71章 真相   “老宝宝?”   羌橘训练完一进宿舍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老冰箱?”   丹尼尔停住了手中的笔,扶了一下额头。   几乎在同一时刻,在不同地点的羌橘和丹尼尔都出现了头疼的状况。   羌橘撑着头坐在床边,位于混合校区另一端的会议室内,丹尼尔合上眼睛拧着眉正在休息。   “你的体能训练幅度加得太厉害了,很疼吗?我们去一下校医院吧?”   “我明天把会议记录发给你,先回去……你这情况不太对,我陪你去一趟校医院。”   “不用,我睡一觉。”羌橘的头拉扯着疼痛,脑子发热发胀。   “不必,我回去休息。”丹尼尔摇了摇头说道。   “睡吧,不要看书了。”高览调暗了宿舍的灯。   “那行,好好休息。”黎思勉帮丹尼尔收好资料。   羌橘点点头钻进被子里蜷缩着努力入睡。   “辛苦了。”丹尼尔拿起自己的文件走出会议室。   两个地点的两个人在半个多小时之后同时坠入梦境。   嚓   丹尼尔在梦里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一簇橘红的火光亮了。   他在梦里睁开了眼,看到了窗台上有一个女人反复转着打火机,火光一亮一灭。   那是……   妈妈。   卢晔转过了头,眼神冷静,没有任何疯癫的迹象,丹尼尔几乎在卢晔回头那一刹认出了卢晔身上的这件衣服,他对这件衣服记忆深刻,几乎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是丹尼尔十几年里噩梦一样的存在,于是乎他顷刻间明白了他梦到了什么,这是她自杀的那一天。   “我给你最后一次自白的机会。”   丹尼尔一怔看向了身边的人——   卢阐。   丹尼尔在梦里感觉到了一种震惊的恐惧,他像被强行锁在一副不属于他的躯壳里,被迫看着眼前过分清晰的梦境。   可是妈妈死的那天现场只有卢阐。   他在谁的身体里?   “姐姐,你在怀疑我吗?”   “不要在这方面试图对我先发制人。”卢晔拿着烟看了卢阐一眼。   卢晔一下一下地转着打火机,“余诺为什么自杀?”   卢阐沉默不语。   嚓……嚓、嚓。   打火机转动的速度加快了。   “爸爸为什么死了?”   “精神疾病。”   嚓!嚓!嚓!嚓!……   “和我一样的精神疾病?”   “是。”   卢晔沉默一刻笑了一声,“你看我像不像疯了。”   卢阐平静地回答:“姐姐,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卢晔抬起头来,黑色的眼睛里那一点亮光惊人而又渗人。   卢晔看向了丹尼尔的方向,“他的主攻课程还有什么?”   “他只会武器制造。”   “那他去挑衅高敬干什么?”   “有过节罢了。”   “有过节,”卢晔冷笑着提高了声音,“冒着被开除的风险攻破医学研究部禁录?我不是李教授,我不会相信他只是看了看这种措辞,他还看了什么?”   “他没有。”   “你撒谎,”卢晔用最失望的表情看着卢阐,怒不可遏,“彻头彻尾的撒谎!”   “我……”   “你不必再对我狡辩任何,余诺怎么死的,爸怎么死的,他怎么躲开那么多人的眼睛像影子一样躲在这里的,卢阐,我再也不会听你多说一个字。”   “趁着我还清醒,我们清算一下这一切,我绝对不会接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地活着,我绝对不会接受苟活的一生,你记着,下贱的不是你作为什么身份出生,而是你作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必须恭喜你,今后你无论再怎么往上爬,也再也没有看得起你的人了,而你的确将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   “……你想做什么?”   “卢阐你给我听着,作为交换,丹尼尔和余燃必须活着。”卢晔面无表情熄灭了手中的香烟。   “卢晔,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要他们必须活着。”   短短的一瞬间卢晔掏出了枪,张开了口,在枪声之中丹尼尔的眼前的一切崩裂一样全部变模糊了,当丹尼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视野变矮了,而他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的门外,房门猛然打开——   墙壁上是飞溅的血液,卢晔歪斜着身体,她黑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丹尼尔成为最可怕的画面,卢阐跪在地上像发病一样剧烈发抖,丹尼尔听到了自己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尖叫,他一抬头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脸   周名。   周名踉跄着苍白着脸走了过来,丹尼尔想后退却被抓住了,他死死盯着丹尼尔的眼睛,周名的精神体就在丹尼尔的身后,阴冷地威慑着,丹尼尔的意识像被猛兽撕咬的猎物,强行从他的记忆中被活生生剥夺,他的脑子一片滚烫,烧得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他睁大了眼睛疯狂掉着眼泪,语无伦次,周名摁着他的肩膀,眼睛似乎看进了丹尼尔的大脑深处。   你突然跑回了家里,看到你妈妈死了,她疯了,所以自杀了。   撒谎……   你只看到了你舅舅,没有其他任何人。   撒谎……   你生病了,你会忘掉这一切。   周名发着抖蹲下来像一只鬼一样与丹尼尔对视。   你会想起来,你有一天会完完全全想起来。   连同你的那一份,连同我的那一份。   杀死卢阐。   此刻哨兵宿舍的羌橘与丹尼尔一样沉入巨大的梦魇之中不得逃脱。   “你在做什么?”卢阐站在周名的身后。   周名在模拟舱的地图内蹲在地上看着没过脚面的绿草,垂下眼睛。   “卢阐,你要小心走动。”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张地图里埋了三枚炸弹。”   “这张地图就你跟我,有意思吗?”   “有意思,我还没见过你被炸死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你会踩中这三枚炸弹中的哪一枚。”   “所以卢阐。”   “你要小心。”   “羌橘!”   羌橘浑身一冷坐了起来,手环的健康预警弹出,提示羌橘注意心率过速。   “吓到你了吗?可你再睡就来不及训练了。”高览说道。   “对,今天……周五……”羌橘梦游一样说着,然后马上去洗漱。   “我看你就是太累了,你夜间的体能训练可以适当调低,白教授和萧殷的课撞上模拟舱训练就够你忙了,之后要序列对抗你怎么撑得住?”   “……好。”   羌橘用水扑着脸,他的脸感觉到他的手指在不停发抖,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名蹲在地上的那段话让他那么恐惧,就像在预示着什么,结束完体能训练回到教室之后,羌橘发现班上多出了一张空桌椅,高览也注意到了,高览看了羌橘一眼低声道:“余燃她妹妹大概已经转学过来了,我估计你今天下午上课就能看到她……”   羌橘点点头,因为对余燃的敬仰和惋惜,羌橘一直对余燃的妹妹抱有一种好奇,而当今天看到新的桌椅时羌橘忽然没有了太多的期待,或许是因为今早的梦,羌橘一直有一种惊恐的感觉,这份惊恐冲刷掉了对余燃妹妹的好奇。   下午羌橘去上课的时候,发现萧殷早早就站在了讲台上,羌橘先是看了一下上课时间,然后找到空位坐了下来,萧殷站在讲台看着手中的资料,看得万分专注,仿佛已经凝固在了那里。   忽然有个半长头发的女生戴着军帽走了进来,萧殷抬头,深邃的眼睛注视过去,睫毛就那样轻轻一颤,像是不可控制地一颤,从心底发出的那微微一颤,穿透了成年世界练就的表皮,传导给了她的眼睛,才有了这一颤,像从时过境迁之处在新人的面貌上找到了旧人的影子,而忽觉找到的只是影子,千思万绪和死灰一样的年少遗憾冷在了成年人那深知万事了了的冷面之下。   于是就像对待一般的学生那样,萧殷只是那样短暂地看了一眼。   “找位置坐下吧。”   女生坐在了第一排,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回头,眼睛却先扫过了羌橘的脸,然后对着身后的人客套疏远地笑了笑。   “余琅然。”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今天发得太晚了,我太卡了,很抱歉,以后要是发得晚一定会告诉大家的,大家也要早睡。   我太卡了越写越不对劲,感觉状态很差,所以我又爬起来重看了一遍,觉得写得很不好,很抱歉。 第72章   羌橘认为余燃的人生贴合了人们所形容的悲剧。   天之骄子到一无所有。   羌橘每当想到那么孤傲的人结局是疯了,就会有一种怅然的悲伤,所以当其他人在余琅然的面前提到余燃,羌橘就会心里一紧。   可余琅然很特别,她用恰到好处的微笑平淡地接收着别人的问题。   我很喜欢你姐姐,她真是太可惜了。   谢谢。   她平和地微笑像是回应,那双带着礼貌式温柔的眼睛又好像洞穿了那些可惜之下的试探和好奇,她不留任何脆弱的余地,也不冷淡地缄默,客气得恰到好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羌橘感觉到这些恰到好处之下的讥讽,在旁观着冷笑。   下课后高览急急从另一个教室赶来,把礼物交给了余琅然,尴尬地寒暄着,余琅然依旧是恰到好处地微笑,落落大方地回应。   “帮我谢谢阿姨。”   她双手托着礼物,语调和表情微微热烈一点,给了高览一个恰到好处的兴奋。   羌橘想到了余燃冷冰冰的表情,毫不介意把自己置于孤立的高傲姿态,像燃烧的灰烬一样的人。   她们毫无相似的地方。羌橘一抬眼感觉到自己在被短暂地看了一眼。   羌橘眼里有一点儿尴尬地抱歉,余琅然礼貌地微笑着告别,高览在她离开之后皱着眉做了总结,“滴水不漏的礼貌,距离感太强了。”   当羌橘上车之后才发现司机并没有去接丹尼尔。   “先生呢?”   “先生提前回家了。”   “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   周名在模拟舱内的那段话让羌橘的胃像被堵住了,丹尼尔提前回家加重了这种感觉,丹尼尔为什么又提前回家,他宁可听到司机告诉他是丹尼尔身体不适,什么都没有才是最惊恐的,丹尼尔绝对不是喜欢请假的人,尤其在学习上一直保持高度自觉和自律,目标是合格士兵的人绝不会得过且过,那么为什么丹尼尔回去了?周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羌橘一下车抓起自己的匣子往楼上跑去,快通往阁楼的时刻白色绶带鸟落在了楼梯扶手上,昏暗的光线里杨桃白得像光,像落在松树上的雪,冷淡得难以接近,甚至美到有一种脆弱感,羌橘很清楚杨桃的作战能力,那么强大美丽的生物,却有着脆弱易折的错觉,羌橘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羌橘意识到,杨桃发出攻击的预警,空气里有轻微震动,祝福被危险刺激到,向白色绶带鸟发出了警告,羌橘收回了脚步,为这份攻击预警感到震惊和难言的悲伤。   精神体的情绪容易受到主人的感染,杨桃和丹尼尔性格相似。   羌橘感觉得到,丹尼尔的状况和现在的杨桃一样,尖锐的,脆弱的,这种情况比卢晔忌日那天还要糟糕,可丹尼尔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杨桃显得那么防备?   丹尼尔从阁楼走了下来,杨桃拖着长长的尾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羌橘仰着头看着丹尼尔的金发和那双眼睛,军帽下的眼睛和表情一如既往带着冷淡的距离感,可羌橘从未觉得丹尼尔如此难以接近,他后知后觉意识到。   我被抗拒了。   羌橘张了张口,一种空虚从他的胃里升腾到喉咙。。   “羌橘,下去吃饭。”   “我吃过了。”   “去休息吧。”   丹尼尔说着与羌橘擦肩而过,羌橘站在了原地,就这样不知所措也不知归处地站着,一直一直站到了夜晚。   楼下开门了,羌橘像被打开了开关,跑到了楼梯边上。   黎思勉笑着和阿姨打招呼着快步走着,一上楼就看到了面无表情的羌橘。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我可以作为小孩子任性,我可以感觉到你的纵容,我可以成为你偶尔需要的小熊。   却不能成为可以被你依靠的人。   不能成为你真正需要的人。   羌橘想到自己画的那副画,他克制着自己所有表情站在黎思勉的面前。   如果我能够送给你什么东西,我此时此刻希望不是那副画。   而是保护和支撑。   他看着黎思勉的肩膀,看着这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被丹尼尔所信任和依靠。   那个在战争中和父母再次团聚的小女孩没有让羌橘如此深地羡慕过,羌橘甚至没有任何嫉妒过,可此刻羌橘打量着对方心里响起一个声音。   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羡慕的人。   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嫉妒的人。   羌橘沉重的挪开了脚步,沉重到挪开的那一刻心脏无限下坠,“快去吧。”   “他很需要你。”   羌橘向着自己的卧室走去,有那么一瞬间祝福因为他不稳的情绪就快破开虚空,羌橘死死压抑着祝福的躁动。   不许出来。   祝福反抗着。   不许出来。   祝福好像生气了。   我没有关系。   最重要不是我有多不甘心,更不是我多么难过。   而是丹尼尔。   祝福安静了。   羌橘的手指发抖放在门上。   如果我没有可以给他依靠的肩膀。   那我希望他需要依靠的时刻,可以得到依靠。   羌橘关上门坐在黑暗之中,他知道自己多么不甘心,却也无能为力。   你知道你会多么辛苦吗?高览的话在他脑子里响起。   羌橘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他并不在乎在奔向丹尼尔的道路上会有多么辛苦,而当丹尼尔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一刻,他像那个抱着死尸的雨夜感受到一种徒然,他把仅有的糖果塞进对方的嘴里换不回女人的生命,他无论进行多少次体能加训,在图书馆看过多少知识,进行过多少次模拟舱训练都无法成为一个可以被依靠的人。   我希望可以和你并肩面对,而不是作为柔软的小熊。   羌橘感觉到自己脖子上都是眼泪,他忽然意识到,他这段时间哭的次数远远比在伊什塔尔区面对死亡时哭的次数还要多。   他把我变得脆弱。   可我必须坚强。   羌橘仰起头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在发抖。   我再也不能这样哭了。   我再也不可以像个孩子一样。   我要努力成为给他肩膀的人。   祝福忍不住破开虚空,剑柄轻轻贴在羌橘的身边。   “我以为序列对抗之后我就再也不会被看做是小孩子……”羌橘抽噎着。   “但是好像……”羌橘强颜欢笑了一下,“好像我依然是小孩子。”   “我以为我做得不错。”   “我是宝藏……”羌橘不然眼泪掉下来,“是被纵容宠爱的宝藏,却不是陪他并肩作战的武器。”   “是不是一旦被当做了小孩,我就失去了成长的权利。”   “还是因为……”羌橘想到了黎思勉格斗时候的样子。   羌橘猛然捂住眼睛低下头,把自己缩成一团坐在这片黑暗里。   “早安,羌橘。”   “早安。”   羌橘脸上看不出任何昨晚哭过的痕迹,他以最平常的样子坐在餐桌前和刚下楼的黎思勉打招呼,丹尼尔跟在黎思勉的身后对羌橘点点头。   丹尼尔坐在羌橘的对面,看着今天的早餐,阿姨今早轮休,早餐是刚来家里不久的女佣负责准备的。   “午饭准备一点儿甜汤。”丹尼尔吩咐道。   黎思勉抬头看了羌橘一眼,“羌橘喜欢甜汤吗?”   “都可以。”羌橘回答道。   丹尼尔喝了一口茶缓缓道:“他不喜欢咸的东西。”   羌橘一愣,黎思勉大笑了几声,“我蛮喜欢咸的东西。”   羌橘立刻明白了,今天的食物变了口味是因为阿姨轮休前嘱咐佣人按照黎思勉的口味做饭,羌橘放下了碗,男佣从楼上帮羌橘把匣子拿了下来。   “刚回来就要回去吗?听说你们的教学计划更改了,任务很重吗?”黎思勉问道。   “还好,”羌橘回答道,“我的体能基础差一些。”   羌橘站了起来对黎思勉和丹尼尔道别,丹尼尔放下茶杯,注视着羌橘,“放假在家里休息一下,你想训练就在你卧室旁边加一个训练室。”   羌橘接过男佣手里的外套,一边穿一边稀松平常问道:“你和黎思勉先生一学年的时候,周末会去玩吗?”   黎思勉仿佛想到什么痛苦的事情,“完全没有,你无法想象丹尼尔每个周末都在训练。”   羌橘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学校见。”   丹尼尔透过玻璃一直看着羌橘穿过向日葵花田,走向了车,直到车开出了院子丹尼尔才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司机给丹尼尔发送了消息。   “羌橘的消息吗?”   “司机发的。”   “羌橘那么早去学校干什么?在家训练不好吗?”   “不知道。”   “司机说什么?”   “高览家的车也在。”   黎思勉笑了笑,“说不定大一两岁也是好大的代沟,同龄的一起玩比天天看你训练快乐。”   丹尼尔疲惫地看着茶杯,对佣人做了个手势,佣人全部走开了。   “我好像经常会让他不高兴。”丹尼尔想起模拟舱那个晚上。   “是吗?我觉得小孩挺喜欢你,”黎思勉说道,“只是更想和同年纪的孩子一起玩罢了。”   “他会不会有一天周末再也不想回来了?”丹尼尔忽然道。   黎思勉闻言有些吃惊,“那又怎么样,他总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吧,况且丹尼尔,你觉得羌橘能陪你一辈子吗?”   丹尼尔没有开口,黎思勉一皱眉,“哪怕他是你的孩子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丹尼尔你在想什么?况且接下来……”   丹尼尔垂眼,这是昨晚他和黎思勉心知肚明却没有提及的话题,接下来的事情把羌橘留在身边还能继续保证羌橘的安全吗?   “我舍不得。”   “你真是……”   “黎思勉,我舍不得。”   “我找不到他的父母。”   “可把他送到哪里会有人在乎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没有吃什么,会在乎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会有人给他种向日葵吗?黎思勉,他那么敏感那么骄傲,他需要有人去理解他,他会装得很懂事,他需要有人很爱很爱他,关沧明老师做不到,我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做到……”   “丹尼尔……”黎思勉对丹尼尔现在的样子感觉到吃惊。   “抱歉,是我需要他。”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理一下嗷。   跟卢阐有来往的余七平,是余诺的父亲,而余诺是卢阐的丈夫。余七平还有两个私生子,分别是余燃和余琅然。   周名是卢阐的情人。   卢晔是丹尼尔的妈妈,也是余燃的学姐。 第73章   手环突然提示请假成功。   羌橘站在模拟舱旁边和高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愣住了,有人帮羌橘请了周一早上的体能训练课。   “你请假干什么?”高览一脸纳闷。   “你看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紧接着羌橘收到了司机的消息,高览和羌橘两个人往宿舍走去,刚到楼下就看到一辆车停在哨兵宿舍区的外面,车门被打开了,丹尼尔穿着灰色的薄毛衣坐在车里。   “丹尼尔接你回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   羌橘和高览小声的交谈,羌橘看了丹尼尔一眼低声道:“应该是丹尼尔请的假。”   “有什么事需要请假吗?”   羌橘摇摇头,自己也十分吃惊,“我先走了,待会儿联系你。”   “行。”   羌橘上了车,对高览招手,一回头看到丹尼尔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丹尼尔的目光对上羌橘的时候微微一顿。   “你要带我去哪吗?”   丹尼尔看着羌橘的眼睛,在路上所有做好的措辞全部说不出来了。   他没想到医疗队会准备的那么快,快得他猝不及防,他知道如何能滴水不漏瞒过羌橘,而当看着羌橘的眼睛丹尼尔发现他无法对他撒谎,可是真话是一定不能说的,他看到羌橘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换了一个问题   “要做什么?”   “可能会抽血。”   羌橘的眼里有一些疑惑,“为什么要抽血?”   丹尼尔沉默了,直到下车那一刻丹尼尔依旧无法开口说出那一段准备好的措辞,羌橘跟在他身后下了车,羌橘忽然叫住了他。   “尼尔。”   丹尼尔回头。   羌橘军帽下的眼睛带着一点儿少年的天真稚气,他的眼睛明亮又平静,他把手伸向了丹尼尔。   “你拉着我吧。”   丹尼尔握住了羌橘冰冷的手,羌橘微微歪头笑了一下,语气却很认真。   “去哪里都可以。”   丹尼尔一怔握紧了羌橘的手,他没有想到如此简单的两句话就可以在一瞬间把他击溃。   羌橘说那句话用着最平常的语气,那或许只是出于无心的一句话,或许没有任何更深的含义,没有任何允诺,却让他心颤。   他的看了羌橘一眼,就像在看他的软肋。   如果羌橘有一天离开了该怎么办?   “先生。”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叫住了丹尼尔,丹尼尔与对方握手,灰色的空间在羌橘眼前慢慢打开,羌橘看到那个灰色的空间里有一张床,周围是很多奇怪的器械,房间里站着五六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和他进去吧。”丹尼尔站在门口放开了手。   羌橘往前走了一步背对着丹尼尔停住了,丹尼尔以为羌橘要说什么,羌橘又继续跟着中年男子一起走了进去,门在丹尼尔眼前合上了,丹尼尔看着眼前灰色的空间想到了和羌橘初遇时候的军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羌橘刚刚害怕了。   他想到了军舰上的那一天。   丹尼尔看着无法打开的门,这一刻很自责。   房间内中年男子偏头看着眼前戴着军帽的少年,乌发下平静的脸上眼神微微涣散,那样黑的眼睛像在眼白中一圈圈惶然地放大。   房间里温度略低,羌橘出汗了。   “别紧张。”男人说道。   羌橘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器械忽然一挣,又僵硬着躺回去。   “有电吗……”   少年呐呐地说着,中年男人不理解少年的意思只是和蔼地摇摇头,床的四周升起深蓝的玻璃包围了羌橘,羌橘脑子里闪过模糊的东西惊恐地一拍,大脑陷入了混沌,羌橘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封闭的空间合上了眼。   “先生。”   丹尼尔放下了手中的报告单沉默着,羌橘还没有醒来。   中年男子翻出了案例递给丹尼尔,“这组转换剂出现的时间比较短,能找到的案例只有一个,四年前在十一区找到的地下实验基地中幸存的三个儿童描述自己被注射过药剂的过程,当时一区研究所怀疑他们被注射过转换剂,但是这三个儿童身体里找不到任何注射证明。”   丹尼尔看着资料的下一页,男人继续说着,“三名儿童在十二岁左右出现心脏骤停,他们的遗体在研究所保护观察了四天,第五天的时候有一名孩子突然醒了,其他两名最终确认死亡,研究所在那名孩子身上找到了转换剂的痕迹,这组转换剂被取名为SW-2367,目前数据库内只有一个案例。”   丹尼尔的手指顿住了,“那个孩子死了。”   “是的。”   “什么时候?”   “十五岁的时候,很遗憾,我们没有办法治疗他。”   丹尼尔看着羌橘身体各项指标,“……那个孩子。”   “他死之前身体各项数据也没有出现异常。”男人知道丹尼尔要问什么。   “所以羌橘能够被检测出来,很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离开过一次,是吗?”   “只有一个案例先生,我只能说有可能。”   丹尼尔想到自己之前如此笃定自己可以为羌橘争命的姿态,忽然一阵耳鸣。   一个女人推门而入,“导师,小孩醒了。”   丹尼尔起身和医生无言地握手,男人开口:“我们会尽力。”   男人看到眼前这位冷静的贵公子如此缄默的神色,丹尼尔就像病房外沉默着的家属,死亡对至亲的威胁把所有人都变成了普通人,丹尼尔制止了他开门的动作,他伫立着,过了一会儿丹尼尔的姿态与往常别无二致走了进去,房间里的少年立刻向丹尼尔跑了过去,丹尼尔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走了出去。   羌橘没有问任何问题,拉着丹尼尔的手。   忽然羌橘沉不住气开口了,却并没有问今天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你好像很不高兴?”   “没有。”丹尼尔放轻了语调回答道。   “是因为我所以你不高兴吗?”羌橘问道。   “没有,”丹尼尔摘下羌橘的帽子顺着羌橘的头发,“你让我很快乐。”   羌橘闻言眼睛亮了,“真的吗?”   “真的,”丹尼尔看着羌橘的眼睛,“从伊什塔尔区到今天,你让我很快乐。”   羌橘笑了起来,有些腼腆却又阻挡不了这种兴奋,“你高兴的话我也会很高兴!”   丹尼尔胸口被烫了一下,他挪开了眼睛,羌橘什么也不问,高兴地握着丹尼尔的手,像是最容易被满足的孩子的模样,然后故作成年人的样子努力板着脸,只有那双眼睛还熠熠生辉着,对任何危机一无所知。   丹尼尔在这一刻心里有了恨意。   他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生来是要做小王子的。   他想到报告单上高于样本数据三十七倍的转换剂残余。   丹尼尔疼痛着,握紧了羌橘。   第二天羌橘取消了请假,准备回宿舍和高览一起去体能训练,高览穿戴整齐坐在床上看到羌橘忽然起身,有些慌张失措。   “怎么了?”羌橘问道。   高览没有开口,嬉笑着说着别的事情。   “他们又在说我什么吗?没有关系的。”羌橘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高览没有说话,羌橘看了高览一眼没有问下去,“反正总会知道的。”   当理论课下课的时候,羌橘看到安德鲁沉默着看着余琅然的背影。   终于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羌橘听到了四面八方的讨论声。   “余燃的妹妹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听说丹尼尔生日那天余琅然送了礼物,但没有去参加生日会是吗?”   “她当然不在意了。”   羌橘听到一个人嗤笑了一声说道。   “高匹配还在乎跳不跳舞?”   羌橘怔怔地看着高览沉下了脸   “什么高匹配?”羌橘冷声道。   高览一言不发,那双眼睛里的怜悯给了羌橘所有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迟来的节日快乐,本来想昨天发的,写稿期间一直在努力戒辣,很久没有吃火锅了,没想到吃完胃疼了,从中午一直疼到现在,所以只能半夜来发了,大家节日快乐。谢谢大家的留言海星礼物和收藏。文很慢热很抱歉,因为自己不太想只写他们谈恋爱,我有很多想写的,我经常会把自己写自闭(好丢脸),因为想努力写好,当时查设定的时候发现有战争元素,这是我的盲区,我希望自己能够做好,我不想写一点环境描写充数,我最近状态很差,很抱歉,我希望让你们看到更好的样子,我其实不太想让你们看到我那么负面,对不起,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们,很抱歉。我需要休息两天,我们星期一见吧,大家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国庆中秋快乐。 第74章   高匹配信息素的结合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社会共识。   他不想听这些话。   更不想听高览和他争吵什么。   羌橘看着光屏上复杂的知识快速做着记录,看着周围同样做着笔记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羌橘感觉到深深的震惊。   如果说周围所有人对他这样缺乏常识而感到惊奇,那么羌橘看待所有人俨然都是高智商的野蛮人。   对这种深以为然,他是彻骨生寒的失望,而这种失望又让他强烈的意识到自己是这个社会中的一粒,他是社会性的,且与他们不可分割。   可怕。   这份社会性让他下意识希望归于集体,却又发现自己与这一切相背,他坐在人群中却又不像在人群中,可他确实在人群中,甚至从还未出生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人群之中。   可怕。   为什么人们对这一切从不质疑?   人们自诩能够平等看待不同性别相爱,自诩文明进步,而那么多岁月过去了,这种歧视到头来只是换成了另一种形式——   哨兵理所应当要和向导在一起,高匹配信息素理所应当结合,诞下完美基因的下一代。   原来没有任何区别。   羌橘看着眼前高度文明的知识想到。   高览一言不发坐在羌橘身边,羌橘知道高览在挣扎,他很清楚自己对于高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兄弟,高览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高览挣扎在社会共识与自己兄弟的思想之间,同样的,羌橘也在挣扎,他们无言着,写下的笔记更多了,谁也没有把课听进去。   下课了。   余琅然一个人跟在人群后面出了门,羌橘看到安德鲁看了余琅然很久,直到余琅然消失,他一直认为安德鲁是非常热衷于找事的人,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可以那么轻易挫败,他心里掂量着这种社会共识,掂量着它在所有人心里的分量,他为这种力量感到惧怕,这种力量让人不战而败。   直到教室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安德鲁拿起一枚电子书卡片站了起来,“羌橘,你喜欢丹尼尔对吗?”   他听到了安德鲁不容回避的语气,他抬头,对方严肃地看着他,不是挑衅不是威胁,羌橘放下自己的笔回答道:“我确实喜欢丹尼尔。”   安德鲁向着羌橘走来,高览没有做出任何防备的姿态,羌橘和他都很清楚,至少这一刻安德鲁确实不想做什么。   “我知道你的脑子里没有任何记忆,我也看得出来你确实十分缺乏对于这个社会的认识,不过你平时表现得那么无知并不关我的事,但你现在住在丹尼尔的身边,所以希望你对这些知识有一个认识,生理课不会再开了,没关系,这些事情丹尼尔和老师不教你,那我来对你普及普及。”   羌橘看着安德鲁手里的卡片,没有动作,“你是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些?”   “站在我喜欢丹尼尔的立场上。”   安德鲁看了一眼羌橘的表情,羌橘没有任何表情。   “我喜欢丹尼尔,不用你来告诉我不要自我感动这种事,羌橘你了解过丹尼尔的父亲和母亲吗?那是完完全全低匹配的悲剧婚姻,我很喜欢他,我很清楚我降级的事情在许多人眼里成了笑话,但我就是很喜欢他,我知道你和丹尼尔至少还会生活在一起几年,想提醒提醒你,不要再仗着丹尼尔的责任心得寸进尺,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请你明白什么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我想丹尼尔也不会希望他父母的低匹配悲剧重演。”   “这份措辞让你自我感动吗?你是在劝我还是劝你?”羌橘问道,“如果是劝我,不用做这些没用的事情,如果是劝你。”羌橘打开笔记本继续做笔记。   “那你随便说吧。”   安德鲁看到羌橘一低头,那对红色耳钉更明显起来,明晃晃的鲜红像是示威,厚颜无耻的示威,如同他的主人得寸进尺趴在丹尼尔的背上一样,他预先的隐忍被摔个粉碎,“biao子玩意儿!”   卡片冲着羌橘丢过来,羌橘听到这样脏的辱骂忽然一下掰碎了卡片,蓝色冷光的卡片断成两半,变成了黑色,羌橘看着手里变成废物的卡片,怔了一下,他从未试图破坏书籍,没想到破坏可以那么容易,书籍在羌橘心里一直有一种神圣性,没想到居然那么容易就可以被破坏,他看着手里黑色的废品,心里忽然平静了。   “你看人文类书籍吗?”   安德鲁听着羌橘莫名其妙的提问点点头,“那当然,你现在在看的书,我早在上初中之前就已经阅读完毕。”   “你看这些书的时候会像面对我这么轻蔑和不尊重吗?”   “你是什么东西,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你配与他们相提并论?”安德鲁冷笑着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那都是文学大家。”   羌橘抬头直直看向安德鲁,面无表情地开口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圆底细口的花瓶呢?”   安德鲁没有听明白,却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脸更冷了,“你什么意思。”语气像是对羌橘发出警告:这是对你最后的客气。   羌橘从容地比划着一个花瓶的形状,他在丹尼尔家一楼的主厅见过,下面圆圆的,上面窄窄的细口瓷器,“我说你们,是这样的花瓶。”   羌橘笑了一声,“很像不是吗?”   “如果先哲留下的精神财富是我们低头向过去回望的圆底,那么人抬起头试图仰望的时候是看着细口的瓶口,人在低头沉思和抬头盲目的交接那么自然而然,无论是低头还是抬头,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时候,人们也对这两种不同觉得是顺理成章的。”   “我为你们这种自然而然而感觉到好奇和震惊,”羌橘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无数先哲试图告诉我们自由的可贵,自由思考的可贵,自由恋爱的可贵,试图让我们知道哨兵喜欢哨兵没有关系,向导喜欢向导也没有关系,低匹配也没有关系,喜欢是灵魂的喜欢,而不是沦丧为兽类的喜欢。”   “我十分好奇人类为什么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可以在看书的那一刻达到最深的感动,又在关上书籍那一刻像所有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能在把这些书籍奉为经典的时候,用你们觉得本就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高匹配信息素的结合是理所应当的’。”   “低头看书的时候,确实,就是这样,脑子一热。”   “抬头继续生活的时候,没错,就是这样,得过且过。”   “下面的人在不断扩大瓶底,试图冲出去,而上面一束紧,杀死了,死去的不是瓶底的先哲,而是细口中的活人。”   “你说你喜欢丹尼尔,你可以那么饶有兴致带领其他人孤立我,在我的对抗比赛中处心积虑插一脚,你甚至在不断霸凌靠近丹尼尔的人,”羌橘笑了一下摇摇头,“而那么快你就宣告失败了。”   “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因为丹尼尔而降级,并且自认为忍辱负重留在这所学校,有什么值得感动的,甚至不明白你有什么可以自我感动的。”   “而且,”羌橘冷冷地凝视安德鲁的眼睛,“你所阅读的人文经典。”   “读得像个笑话。”   安德鲁一把抓起羌橘的衣领,羌橘不慌不忙对高览做了个手势。   “我来代替你说吧,你想骂什么脏话,我骂不出口,但我知道你想问我清高个什么劲儿。”   羌橘毫不避讳直直看着安德鲁的眼睛,掰开对方的手。   “我就是清高。”   “我再也不会忍受这种可笑的社会共识,”羌橘晃了晃手里报废的卡片,“这种东西不配称之为共识,也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我死也不会为了混迹在你们之中来承认这种东西,我再也不会忍受了。”   “我会去追他。”   安德鲁张了张口,色厉内荏地看着羌橘,然后恼羞成怒,“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不是也把丹尼尔骂进去了吗?你觉得自己算什么东西?!你在这里高高在上指责什么?!”   “你真傻,”羌橘整理着领口,“我指责的只是你们并不包括对我来说重要的人,因为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希望,更没有任何期待。”   “我希望对我来说重要的人能够理解我在想什么。”   高览一怔。   “对于丹尼尔。”   “我喜欢他。”   羌橘郑重其事地开口   “所以希望他懂得。” 第75章   “刘榕。”   早晨羌橘和高览往楼下走的时候,看到刘榕往楼上冲,羌橘一把抓住了刘榕的手臂。   “晨训。”   羌橘看了一眼刘榕清瘦的面颊上焦急的神色,“要找什么吗?”   “……先训练。”刘榕转身先一步往楼下走去。   高览皱了一下眉头,“他这样真的很让人不喜欢。”   羌橘听着没有回话,高览接着说,“你知道吗,我和他一起上指挥课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对他成见比较深了,他太重利了,对他没什么帮助的人他几乎不会搭理,我能感觉出来他瞧不起上区的人,别人也能感觉出来,但他还在利用着上区一些人的威望完成指挥任务。”   高览耸了一下肩膀,“幸亏他成绩够好,指挥课多得是家里名望高的草包,刚好需要跟他合作。”   “他身上有很想往上爬的野心,”高览看着站在训练场地的刘榕说道,刘榕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把自己搞得太孤立了,不依靠那些人他几乎没有机会拿下指挥官的任务。”   羌橘想到上一次对抗比赛。   “关键时刻指挥权旁落真是糟糕的体验。”羌橘说道。   下午羌橘上完了武器设计课程,发现高览的指挥课被安排到了下一节课,羌橘随着人流往图书馆走,准备去图书馆看书等高览下课,边走边听到三四个男生讨论着   “你看到余琅然作业的情况了吗?没必要那么执着成为下一个余燃吧?”   “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她成绩那么差还好意思每节课抢前排。”   “是啊,每节课都抢,她真的听得懂吗?”   “我觉得还挺可怜的哈哈。”   “我觉得有点做作了……”   有人从羌橘身侧跑过,羌橘一愣才发现是刘榕,刘榕朝着指挥课教室的反方向奔跑,羌橘感觉到不对劲儿便向刘榕跑去。   “你们下节课不是上指挥课吗?”   羌橘伸手去抓刘榕的胳膊,刘榕狠狠地甩开,羌橘忽然觉得有一点儿难过,跑到刘榕跟前。   “你走开!”   “怎么了?”羌橘抓住刘榕的肩膀。   “不用管,去做你的事情!”   “你知道逃课的后果吗?!”   刘榕下颌绷得紧紧的,军帽下的眼睛一片通红,脖颈也是绷得紧紧的样子,“……我知道。”   “你要去找谁?”   刘榕不说话。   “还有十五分钟上课。”   “我的舍友。”   “你舍友怎么了?”   刘榕牙齿咬得更紧了,羌橘冷静地开口,“做那么多努力最后档案有黑名,这不值得。”   “……我的项链不见了!”   羌橘一下子想到了三十一区解放的那天刘榕戴着的那一条。   “我放得很好。”   “你怀疑你舍友拿了?”   “是……我整个中午都没有见到他,今天的训练太满了,我找不到他。”   “他的选修是什么?”   “密码学。”   “你现在回去上课,我把项链给你带回来。”   刘榕抓住了羌橘的衣服,“他不是有胆子会去欺负别人的人。”   “……如果他做了什么,那一定是别人让他做的。”   “还有十三分钟。”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听懂了。”   羌橘掰开刘榕的手,“你现在立刻回去上课,犯规就是犯规,不要作让他们得逞的事情。”   “我把你的项链带回来。”   刘榕看到羌橘向密码学的教学楼跑去。   刘榕的舍友没有敢看手环上的消息,他把手环的消息提示关闭了,但越是关闭他越是害怕,甚至害怕到不敢按照原定的要求把项链的地点发给刘榕,他太害怕了,既害怕被打,又害怕刘榕被打,更害怕面对刘榕,他的心脏越跳越快,手心一片湿热,一只修长的手在他的桌子前敲了敲,他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一低头,是班上那个姓氏奇怪的男生。   羌橘经常和刘榕交换笔记。   男生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羌橘害怕了,他想着羌橘之前和安德鲁对骂的事情,害怕羌橘在这个教室里和他吵起来,老师怎么还没有来?为什么还没有上课?周围的人是不是在看我?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羌橘会让他抬不起头吗?   “地点。”羌橘平静地开口。   男生呐呐地说了地点,看到羌橘就要转身   “……别去!”   羌橘回头看着抓着自己衣服的男生,男生判断着羌橘眼里的神色,没有嘲笑没有讥讽,十分平和的神色。   “刘榕不会怪你的。”羌橘低声道,“但东西丢了他一定很伤心。”   “不止一个人。”男生小声开口,一边开口一边注意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我知道。”   男生愣了一下放开了手,他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羌橘,羌橘好像十分平静接受了即将要面对的暴力行径,羌橘那双安静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不要害怕。”   刹那间男生感觉到一种巨大的负疚感和悲伤,羌橘走出了教室向男生所说的地点跑去。   “看你爹呢?那么多路不走非得往这边?”深蓝校服的男生身边站着三个人,图书馆侧面的林荫道深处忽然走进来一个男生,深蓝校服的男生以为刘榕来了,定睛一看原来不是,于是破口大骂了几句脏话。   刚走了一个结果又走过来一个男生,“又是哪个傻……”   深蓝校服的男生边骂边甩着项链,忽然另一名男生蹿了过去抢走了项链,羌橘向外跑去,他和身后的男生皆是一怔,这是上次序列对抗被他处决的那个男生,也是上次打他的那个人。   羌橘边跑边想起高览平时怎么骂安德鲁的。   果然什么样的事就是什么样的人做的。   羌橘被摁住了,脖子被身后的植物火辣辣得刮蹭了一条,一个男生摁着羌橘的脖子对着羌橘的脑袋来了一拳,羌橘脑子嗡嗡直响,被打得听不清对方骂他什么然后又被补了一拳,羌橘的牙齿间一股腥味,他伸手抓扯住对方的头发,往下一摁,羌橘的手环红色指示灯亮着。   “他开了录像!……”   羌橘翻身把对方摁在地上,深蓝军装的男生被打到了头和胃,挣了一下干呕起来,剩余的三个人先是被手环的录像吓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冲着羌橘过来。   办公室内站着六个人。   刘榕,羌橘,还有那四个人。   刘榕是一下课狂奔过来的,羌橘看着推门而进的刘榕把项链递了过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给你带回来了。”   刘榕眼眶发热,他伸手去接那条项链,发现羌橘的手背是紫红色的,他想到了那个晚上,刘榕看了很久轻轻接过项链握住了羌橘的手。   过了一会儿,刘榕终于抬头去看羌橘的脸,这些淤青在羌橘过白的肤色上显得更加可怕,明明模拟训练血腥的场面那么多,可刘榕就是害怕看到羌橘脸上的淤青,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不曾受过任何暴力和伤害。   “项链没坏吧?”羌橘问道。   刘榕打开了项链中间的吊坠,里面是一张老照片,羌橘看到那是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戴着红色蔷薇花耳钉。   “我姐姐。”   羌橘看着这张老照片心里有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她现在不长这个样子了,你和她小时候有一点像……”   羌橘松了一口气。   门再次开了,老师走了进来,羌橘刚准备转身结果就看到老师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深蓝军装的人,羌橘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却感觉到眼眶在疼。   丹尼尔。   整场例行公事的询问中,羌橘一直看着老师的方向没有回头,他知道丹尼尔在看他。   真奇怪,为什么这次受伤羌橘感觉到丹尼尔比以往更心疼。   他害怕丹尼尔一直落在他脸上的目光。   说实话羌橘并不觉得委屈,也不觉得这种程度的疼痛算得了什么,他也并不害怕这种暴行。   可丹尼尔一看他   他就觉得自己软弱了起来。   “剩下的,这个同学你来讲吧,”丹尼尔站了起来对老师点点头,“我们先走了。”   羌橘一顿跟随丹尼尔走了出去,空旷的回廊另一端传来安德鲁的声音。   “我没有叫他们这样做!上次也不是我!”   丹尼尔回头,神色如常,然后继续往前走,就好像安德鲁解不解释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羌橘看到了安德鲁在看他,很深的一眼,安德鲁紧盯着羌橘然后往楼梯口走去,羌橘便回头跟在丹尼尔身侧。   “羌橘,保护好自己。”丹尼尔蓦地开口。   “我想保护别人。”   丹尼尔停住脚步看向羌橘脸上的伤,羌橘也直视着丹尼尔的蓝眼睛,“我也可以保护别人的。”   “疼吗?”丹尼尔冷冷地问道。   “疼。”   丹尼尔的眼神更冷淡了,看向羌橘的手指,“先去校医院。”   羌橘知道,丹尼尔生气了。   他忽然走到了丹尼尔跟前。   “我不是只能给个抱抱的小熊。”   “你脸上没伤再对我说这句话。”   “如果今天是黎思勉受伤呢?如果是黎思勉受伤你也会觉得那只是小孩子的意气用事吗?”羌橘问道。   丹尼尔看着满脸伤痕的羌橘,冷道:“黎思勉受伤和你受伤是不一样的。”   又是这样。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羌橘愤怒了。   他又是这样!   羌橘抓住了丹尼尔的衣领凑近了自己的脸,几乎就要吻上去,他的唇,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呼吸,距离丹尼尔太近了,明目张胆昭示他想要肆无忌惮吻上去的欲望,那一刻羌橘看到了丹尼尔那双眼睛里微微的惊讶。   在这快要吻上去的距离,他看着丹尼尔的眼睛,像是攻击前的预警。   “丹尼尔谢利。”   丹尼尔一怔,少年的眼睛望进他的眼底,他的呼吸就在他的脸上。   “我可以承受我所做的一切带来的后果。”   他艳色的唇伤口裂开了,眼里带着少年无畏的神采,他像杀伐过来的冷兵器,带着伤带着血满身的锐利。   要命的吸引。   丹尼尔坐在会议室,脑子里是黑发少年毫不避讳的距离,和那双眼睛里的预警,他在向他发出进攻前的讯号,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所以呢,你想好了吗?你喜欢不喜欢羌橘?”黎思勉问道。   丹尼尔一反常态变得犹豫不决,缄默着看着会议室的另一端,没有开口。 第76章   羌橘在梦里睁开眼睛却没有像意料之中一样看到卢阐的视角。   他看得到书房里的每一个人,唯独不知道自己在哪。   卢阐摘下金丝框眼镜揉着眉心,羌橘感觉到周围六个男佣身体顿了一下,就连他自己也感觉到就在那一秒他的身体和其他六个人一样被支配了。   羌橘看到江萍转身沏了一杯茶,而自己刚刚也有一种想要靠近茶壶的冲动。   羌橘回忆完昨晚的梦境将手放在档案馆的玻璃上,手环指示灯一闪,落地玻璃启动,玻璃变成了凹面放着第二次海洋战争局部战役的资料,烧焦表皮的异形携带高科技武器,像高等智慧生物一样攻守有序进攻人类的基地。   “别来回转悠了。”羌橘看着资料对高览说道。   高览坐立不安,在羌橘身后来回踱步,玫瑰眯着眼睛看着高览像钟摆一样来回不停。   “他今天给你答复了吗?他是不是在躲你,为什么我没看见过他?”   羌橘反复观看着异形的进攻,“我们课表差别太大了,平时也没怎么遇见。”   高览一低头,看着在做笔记的羌橘,咬牙切齿轻轻戳了一下羌橘脖子后面快消失的淤青,“前段时间看你那么着急,怎么现在不着急了。”   “我很着急,”羌橘头也不回,“但也很痛快,终于不是我一个人烦恼了,轮到丹尼尔烦一烦了。”   高览:“……”   高览叹了一口气,拿起电子笔记走到羌橘跟前,两人一起观摩战役,高览不知道是安慰羌橘还是让自己放心,“没消息也很正常,这段时间高年级想要继续学指挥的同学,差不多该考虑指挥类军校的事情了。”   “你不用安慰我的,”羌橘的半张脸还有淡淡的青紫,“他再也不会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我很高兴。”   “……可能也会有些不高兴吧,”羌橘手里的笔停了一下,“再也不是小孩或许丹尼尔不会对我那么好了,可能也不会那么照顾我了。”   “也挺好的。”   “轮到我来照顾他了。”   “考虑得怎么样?”   丹尼尔接过关沧明手中的资料,“我还没有考虑。”   “快准备下一场对抗赛了,确实比较忙。”   “并不是在忙这个。”   关沧明看着丹尼尔冷淡又疲惫的神色,“羌橘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而是翻开了资料,“老师,你读书年代有过比较喜欢的指挥官吗?”   “有过很多,从上一辈里面选的话,第二区指挥军校的杰出指挥,我都很喜欢。”   关沧明说着看了一眼丹尼尔面沉如雪的样子,冷淡矜傲,关沧明笑了一声,“你有些地方和纪上将挺像,考虑去二区吗?”   “纪先生在世的时候并不喜欢二区的指挥军校。”   “他不是不喜欢军校,是不喜欢群体,这一点和你爷爷区别太大,总被拿来和你爷爷比较,纪老在斗争上还是欠缺了一些。”   “爷爷很喜欢他。”丹尼尔淡淡道。   丹尼尔记得爷爷提及对方的样子,惋惜却又羡慕,那确实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羡慕过的人,他记得老谢利先生蓦地笑了一声,说起他读书的年代,当年年少的纪先生走在回廊,扣上军帽,直视着前方冷淡地戴着白手套,指导教师走在纪先生的身侧,近乎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对方地过分不合群。   “斯托尔先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必须尊敬谁,只有谁值得尊敬。”   老谢利先生绘声绘色模仿着对方,谈着对方一直以来的不合群,谈着当年纪先生的年少桀骜,谈起纪先生的爱妻,那位战地军医死亡的那天,纪先生从黑色的车里走下来,手里抱着一捧开得热烈的玫瑰。   “不用鸣枪了,她这辈子听得够多了。”   纪先生打断了准备念悼词的人,把玫瑰放在墓碑跟前,附身亲吻了一下爱妻的照片。   “早安。”   中年的纪先生流露出少年模样的腼腆,然后穿过人群开车走了。   战后,纪先生在一区动荡不安的争夺中也是一走了之,离开了权力的涡旋,留在了二区,纪先生死后二区被恐怖组织袭击,纪先生的宅邸被轰炸,他的后代无一幸存,当老谢利先生被记者问及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沉默不语。   “丹尼尔,这样的人不该得到这样的报应。”老谢利先生这样说道。   爷爷提起过纪先生刚上指挥军校的时候,有人在他的行李中搜到了枪支,纪先生的年纪本就比同一批上指挥军校的人小一些,加上身上那种微妙的沉默和矜持,看起来斯斯文文很好欺负,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携带了枪支,枪支里有一发子弹。   “是我的。”年少的纪先生面对着所有老师和督学承认了。   “我觉醒的第二年参加过志愿军,我妈怕我年幼一头热,她怕我上了战场因为胆怯而叛逃,我妈告诉我不准丢脸,要是想逃跑先处决自己,这把枪一带就带到了现在。”   纪先生站得笔直平静地说着,“还有什么问题吗?”   丹尼尔没有任何喜欢的指挥,但听到这样的往事却也倍感唏嘘。   “我在一区二区或者三区上指挥军校都可以。”丹尼尔说道。   “不过再等一年,我想看看羌橘的打算。”   另一边羌橘仍在做着笔记,眼前的影像资料换着不同的视角来回播放。   “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异形的执行能力,”高览忽然道,“上次对抗做局部指挥的时候就发现,无论预演多少次,正式对抗大家的执行能力和反应都不能完全符合指挥的设想。”   高览分析着异形的执行情况,“你感觉到了吗,它们执行和反应就像共用一个大脑,就好像他们都是指挥官的精神体一样。”   羌橘猛然抬头——   想到了昨天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看了一下评论区想跟大家说几件事吧,可能说完会掉收藏,屯文会更厉害,但是还是要跟大家说一下。这篇文,是我写的第一篇正剧类,我不会总写他们谈恋爱,我对向哨的了解仅限于百度百科(担心用了二设),设定不是我的,既然用了这个设定我就会好好写,我开文之后看评论区才知道向哨冷门,我不在乎,我没写过那么长的文,我很担心我会写崩,但那么好的设定不应该写崩,我从三月十二日晚上开始到今天为止,我没有看过任何一本让我放松的书,我很少玩游戏,也不了解战争,我想努力去写向哨中的战争元素,我不想披着向哨的皮敷衍你们。什么时候完结我并不清楚,我也知道太慢热了,后面可能会更复杂,所以建议大家,如果要屯文的话可能需要从头看。 第77章   “你说的没错。”   羌橘的手再次触碰玻璃,选择了画面分割模式,凹形面变成了平面,羌橘一次性打开了十六个战争资料,屏幕内十六个方块放映着不同的局部战争影像,羌橘翻开笔记本一一设置了时点。   “你看,高览。”   巨型屏幕上的资料高览和羌橘在课上至少看过四遍,当所有的画面放在一起,异形之间惊人的执行能力与配合能力更加清楚的放大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指挥官处于什么位置,但无论是指挥成功还是指挥失误,异形之间都在这分秒内高度执行着相同的命令,他们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己方的一些人为因素,士兵的执行力太完美了。”高览惊叹道。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没错,他们就像精神体一样被同一个头脑控制着。”   “那只是玩笑,异形和人类一样都是高度文明的智慧生物,除了外表之外,我觉得我们和异形是差不多的,人与人之间是无法实现像人与精神体之间的控制的,最出色的向导指挥官尚且无法实现那么庞大的精神干扰,更何况控制那么庞大的集团军。”   高览看着光屏继续说,“干扰大多从认知和痛感上实行干扰,而控制就像我可以操控玫瑰进行具体的攻击行为,这两个的层级差别太大了,况且向导对外只有干扰、污染以及镇定的能力。”   “所以向导不能操控我做出行为是吗?”   “没错,除非你是他的精神体。”   羌橘的神色有些古怪,高览看到羌橘脸上变换着光屏上的光,时暗时明,唯独那双眼睛黑得有些可怕,羌橘在手环上写着什么,高览的手环震动了。   那为什么,卢阐能够操控我们去沏茶?   他什么意思?   高览看着手环光屏上显示的字,几乎不能相信这些字组成的这句话。   你和谁?   我和他的男佣们。   高览脑子里闪过好几年前拜访丹尼尔家的时候,卢阐身边有很多年轻的少年,那是卢阐这些年从各地战区带回的遗孤。   他们可能都跟我一样,可以看到卢阐的梦境和视角。   羌橘在手环上输入着江萍的事情,手指顿了一下,长久的沉默之后羌橘完完整整说了那天的事情。   我能看到江萍过去看到的事情。   高览忽然删除了自己手环上所有消息,又让羌橘删了他自己发送过的消息。   “羌橘,你听着。”   幽幽的资料室内高览俯视着羌橘的眼睛,又看向羌橘脸上的伤。   “连丹尼尔也不许告诉。”   “我信任你,也信任他,”羌橘说道,“他永远不会害我,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我确信。”   “羌橘,人要为自己的不同付出代价。”   羌橘并不害怕所谓的代价,只是看着高览如此笃定的眼神,和那冥冥之中要一语成谶的语气,羌橘才觉得害怕。   余琅然依然坐在第一排。   比任何人都要认真地记着笔记。   羌橘很少和其他人交谈却也知道,这个女生处于无聊的舆论中心,信息素,丹尼尔,以及余燃的妹妹,她像一个附属品一样,重要的是她名字前的那一串介绍,而非她本人。   女生依旧是礼貌客气地微笑,旁观一样地冷静,羌橘听到很多人在议论着她的做作,虽然羌橘并不明白做作体现在哪,也不明白为什么女生坚持坐第一排会惹来那么大争议。   仅仅只因为她没有成为余燃那样的天才,就丧失作为普通人努力的权利吗?   萧殷忽然停止了讲课的声音,向教室外跑去,助教发布了新的作业,下课提交完毕作业之后,当助教走出教室之后,羌橘周围的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聊开了。   “李教授回来了。”   “哪个李教授?”   “白教授的死对头。”   一个男生转了过来,“不是死对头,白教授和李教授是几十年的朋友。”   “那是以前,自从周名毕业之后白教授和李教授就决裂了。”   “我妈说在周名毕业之前就决裂了,好像当时李教授希望周名进白教授的研究室,白教授觉得周名心术不正,心思不会在研究上,但是李教授惜才,就把周名强行塞了过去。”   “那李教授为什么不带?”   “李教授觉得周名更适合白教授那边,不过周名确实是不打算老老实实做研究的,一毕业拍拍屁股就走,培养他的资源全部浪费。”   “余燃不也是吗?”   教室安静了一秒,大家往余琅然的背影斜睨一眼。   “我没说错吧,确实一毕业马上就走,学校当年把违约金定太低了,私生子确实扶不上墙,没骨气没志向,周名无所事事整天混日子,余燃跑去给卢阐打工,”女生提高了音调,“不知道卢阐开了几个钱呐?”   女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看着余琅然做着笔记的背影,旁边有人拽了拽她,女生忍了忍从余琅然面前重重地走过出了教室门,周围零零散散的人也开始加快收书,看完了戏,心满意足准备回家的样子。   羌橘看了余琅然一眼,继续写着课堂笔记,他估算着丹尼尔下课可能还要再晚一点,干脆学一会儿等一等,余琅然忽然起身走到他的面前。   “怎么了?”羌橘抬头。   余琅然礼貌地笑着,客客气气的模样,“不用等了,先回去吧。”   羌橘先是不明所以,余琅然的眼睛俯视着羌橘的眼睛,笑得很标准,“今天丹尼尔和我一起,所以你一个人先回去吧。”   羌橘也从未想到,他和余琅然的第一次对话竟然是这样的。   可这件事丹尼尔会告诉我的,为什么她要来告诉我。   羌橘看着余琅然的眼神才忽然明白。   原来他喜欢丹尼尔被眼前的这个人看清了,看得一清二楚,羌橘的脸色变了,女生微微笑了笑。   原来她那么礼貌来告诉我,是等这一刻。   他感觉到了一种恶意的伤害,那么客气地礼貌式地羞辱。   余琅然笑着甚至有些温柔地对羌橘说:“先回去吃饭吧,别饿坏了,让阿姨不用等丹尼尔了,告诉阿姨我们在外面吃饭。”   这些事情阿姨会知道的,她在说给他听。   “他会告诉阿姨的。”羌橘看着余琅然说道。   “我留校训练,不回去了。” 第78章   高览坐在车里脑子里都是羌橘今天说的事情。   “羌橘今天不先去家里玩一玩吗?”司机问道。   “他等丹尼尔。”   “先生可以让他先去家里玩一玩,”司机看着高览从一上车就皱着眉思考的样子说到,“丹尼尔先生回家估计就很晚了?”   “他今天没有训练。”   “不不,我说的是他和余小姐吃完饭回来估计就很晚了,他们去的那个位置临近上次那个马场,一时半会回不去,先生回家家里也没有人,不如把羌橘叫到家里,年轻人一起玩总比一个人待在家好一些……”   “……什么吃饭?”   司机笑道:“我刚刚等先生的时候,看到余小姐的司机下车先走了,说是两个人要一起出去吃饭,就不让司机跟着了……”   车停了,司机下去开门,高览坐在略暗的空间里没有下车。   “先生?”司机疑惑道。   “……你先回去吧,我坐一会儿。”   羌橘一定知道了。   羌橘坐在教室里,事实上从余琅然走出教室之后羌橘再也没有动过,他握着手里的笔,不知道能在纸上写什么,甚至不知道应该打开什么资料,面前打开了那么多教材却不知道先从哪里开始看。   他喜欢她吗?   喜欢吗?   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去?   如果喜欢呢?   他们很早之前就认识。   羌橘打开手环很想问一问丹尼尔,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以什么样的理由去问,以什么样的资格去问,他看着手环上丹尼尔的名字,他从来没有主动点开过,他和丹尼尔的联系仅仅只是丹尼尔给他消息,他点开消息进行回复,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主动点开过丹尼尔的名字。   他并不害怕所谓的信息素高匹配,也从不认为丹尼尔会被这些所左右。   因为他是丹尼尔……羌橘茫然地看着手环。   可他忘了,余琅然和丹尼尔很早就认识了,这是他所没有参与过的过去,生日会的礼物,丹尼尔生病时的礼物……   他喜欢她吗?   他快疯了!   羌橘点开了丹尼尔的名字,功能的最后一行赫然显示着——   追踪。   羌橘一怔打开了高览。   没有。   再次点开丹尼尔。   追踪!   原来不仅仅只是丹尼尔可以定位他!   他也可以定位他!   羌橘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很热,害怕,狂喜,他在持续不断地发热,他和他之间是平等的,他同样可以追踪丹尼尔,原来不是单方面的追踪,原来不是!   如果不点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羌橘,什么都不做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羌橘会受伤的。   越是长大越是不相信永远这样的句子,可是高览知道羌橘说永远喜欢丹尼尔会是真的,羌橘就像小孩子,越是像越是比其他人更能相信这样渺茫的概念,高览知道自己拉不回羌橘,他害怕羌橘得到挫败,他毫不怀疑,羌橘会一直不断接受挫败并继续下去,羌橘喜欢丹尼尔,太喜欢了,和所有对夜空保持好奇的孩子一样,羌橘喜欢仰望夜空,羌橘把丹尼尔当作诗里的星星与夜空,因为那是羌橘觉得最美丽最完美的东西,配合着诗句,这种美丽巅峰造极,他那么喜欢丹尼尔,丹尼尔对他而言就是夜空与群星。   高览觉得羌橘一定思考过遥不可及是什么意思,羌橘像是小孩与成人的混合,作为羌橘成人的那部分预见了通往对方的道路上将要面临的受伤,而作为孩子的那部分在心甘情愿。   高览预感,羌橘会因为高匹配信息素这件事受伤,无论是来自于丹尼尔那边还是外界,羌橘都会受伤,他不想让羌橘去受伤。   可他一定会去受伤的,谁也阻止不了。   谁也阻止不了他。   高览有些挣扎,他看着手环上羌橘的名字没有摁下去。   我希望对我来说重要的人能够理解我在想什么。   羌橘那天的话再一次浮上高览的心头。   他避免不了受伤。   高览看着驾驶座。   车从高家的主宅向学校的方向高速开去。   羌橘的手环响了,高览打来了电话。   羌橘接了电话,高览的声音很焦躁,“你不会还在教室吧。”   他怎么知道?   “说话,你不会还在教室吧!”   “马上出来!”   “羌橘我知道你没有回家!出来!”   羌橘立刻收拾东西往外走,高览的车歪歪斜斜停在教学楼侧面,一眼就能看到,但是高览怎么知道他撒谎了呢,羌橘有些慌张,他确确实实骗了高览,羌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做错事情的孩子,高览打开了车门。   “走啊羌橘!”   高览一定知道他为什么撒谎了。羌橘难堪地无地自容。   “上车羌橘!”   羌橘不想过去。   高览怒吼着,“你给我tm的把丹尼尔抢过来啊!”   他说什么?!   “去把他抢过来!”   “把他抢过来啊羌橘!”   “去tm的信息素!”   羌橘看着高览,热泪盈眶。   “你往哪开?”   “上次那个马场。”   “……可是路线不对。”   羌橘把手环上的光屏放大,高览看着光屏上的位置皱了皱眉骂了一句,“这是哪块犄角旮旯?”   “很远吗?”   “远到荒山野岭去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山庄,吃个饭不至于那么隐秘吧,体验农家乐风情?”   羌橘:“……”   高览调转方向,羌橘看着窗外高速流动的风景,越来越荒凉,最终高览把车停在了一幢蓝顶白墙的小别墅前,门口没有设置任何安全措施,古朴的小门一推就开,庭院夹道种着一半白花一半黄花,羌橘站在庭院站了很久,看了一眼高览,然后摁了门铃。   很快门打开了,没有给羌橘一点儿心理准备,余琅然看着羌橘,脸上没有任何标准化的笑意,冷淡的,眼神沉沉的,和学校里判若两人,却让羌橘觉得真实了起来,这或许才是真实的她,余琅然侧了侧身,“进吧。”   羌橘一进门,客厅里的丹尼尔便和他对视了,两人无言着沉默着,羌橘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   高览看不下去了,往前走了几步,“丹尼尔,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和她一起外出的?”   这样毫不避讳地发问,羌橘没有看丹尼尔反倒下意识看了一眼余琅然,余琅然面无表情,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正尴尬着楼上忽然传来了响动,余琅然神色一变看向楼梯,羌橘听到咚咚咚仓促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头发微微蓬乱的女人穿着长长的睡裙眼神迟钝地看着楼下,丹尼尔起身走了过来,丹尼尔和那个女人对视了,女人抬起眉梢,歪了一下头,定定地看向了丹尼尔,像苍白的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了。   “回去。”余琅然平静道。   女人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看她,余琅然淡淡地开口,“回楼上去。”   羌橘觉得那样的语气并不是温柔,也不是不高兴,而是一种疲惫。   女人的眉头抽了抽,有了动静,羌橘以为女人听到余琅然说话了,而女人忽然尖叫了一声,大哭了起来,从楼上猛然踩空摔了下来,羌橘还来不及上前。余琅然先跑了过去,女人蜷缩在地上又哭又笑尖叫着涕泗横流,余琅然脸上蓦地出现狼一样凶狠的表情挡住了女人的脸,羌橘意识到了什么捂住高览的眼睛急急转身。   “滚!滚出去!”   羌橘他们立刻打开门走了出去。   高览后知后觉,几乎是难以置信,“那个人!”   羌橘心惊着捂住了高览的嘴巴。   余燃。   学校的资料里还保留着余燃冷着脸穿着军装外面披着白大褂的样子,她抱着一堆纸质资料从众人跟前走过的,她神色那样冷淡,走在实验室的回廊里,像是黑夜里默默燃烧的火焰,焚烧余烬。   羌橘忽然意识到,余琅然刚刚挡住余燃的脸的样子——   像是在保护余燃的尊严。   羌橘难以接受这样惨烈地对比,全然没有了想要再问丹尼尔什么的心情,即便自己早就知道余燃疯了,可看到这样的画面他却在第一时间没有敢去相信这是余燃,即便有那张和过去差别不大的脸在作证,他也无从去相信。   她可是天之骄子,那个一入学就占据风头的天之骄子,电子白板上写满精密武器分析的天之骄子,他知道她疯了,但他早已把疯了这个概念与她拉远,他从没真正把这个概念与她联系在一起。   “我什么也不问了,走吧……” 第79章   什么都不问并不意味着他毫不在意,只是那样的场景下羌橘不想再问什么。   他们并没有去吃饭,可看到他们处在一个隐秘的别墅的时候,这种隐秘给了羌橘一种更加难受的感觉,这种隐秘意味着亲密,羌橘忽然后悔定位了丹尼尔的位置。   他在昨夜对丹尼尔道歉,为自己定位的事情道歉。   丹尼尔什么也没说,他从羌橘的身边走过,回避了羌橘。   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的难受。   窗外停下了一辆车,羌橘看到江萍端着两个盒子走下了车,江萍抬头和他对视了,他穿着一身正装,浅浅地笑着,比在卢阐跟前笑得更温柔,他站在花田里笑着,羌橘尝到了对方笑容里的溺爱和温柔,他像是被安抚的小孩,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跑下了楼,他在江萍的面前站住,一只手接过了盒子。   “怎么来了?”   羌橘把自己的手伸向江萍,江萍在他的手心慢慢写着:今天要出门,卢先生让我给你们送衣服过来,上面那个盒子是你的衣服。   “又有慈善会吗?”   江萍摇摇头:是主教的布道。   羌橘皱眉,这并不是他所了解的事情,只是丹尼尔看起来并不是信徒的样子,自己也不是信徒,为什么卢阐要让他们去?   江萍知道羌橘的疑惑,在羌橘手心继续写着:媒体会在门外。   羌橘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卢阐总喜欢在别人眼里活出一副正直虔诚的模样,但从羌橘身边同学的言语里羌橘可以看到,他并没有成为他想要成为的样子,不过卢阐真的是信徒吗?   “把他的衣服带回去。”楼上忽然传来了丹尼尔的声音。   丹尼尔从楼上走了下来,却没有看羌橘,“回去告诉卢阐,我去。”   自从帮刘榕抢回项链的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交流过,昨晚也是。   他在冷处理我。   羌橘看着接过茶杯的丹尼尔想到。   “你不愿意去对吗?”羌橘开口。   丹尼尔没有说话,整个主厅都是冷冷的,只有佣人在准备早餐餐具的声音。   “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也要去。”   丹尼尔看着茶杯没有开口,羌橘很难过。   “只有你不去我才会不去。”   羌橘放下了装着丹尼尔衣服的盒子往楼上跑了上去,江萍往丹尼尔的方向看了过去,在丹尼尔偏头之前,离开了。   高览向大门的右侧望去,丹尼尔家的车分走了大部分媒体的注意力,卢阐单手抱着布道书穿着红色的教袍,依然是那副体面的样子,丹尼尔走出车门落地的袍子给了他一种神秘的威严,紧跟着高览看到了一截肤色苍白的小腿穿着黑色的皮鞋迈出车门,羌橘穿着唱诗班少年的红袍走了出来。   风吹拂着羌橘的白色贝雷帽,羌橘单手扶着帽子跟在丹尼尔身后,领口是银色五角星的设计,风吹起他身后长长的两个尖角,像是银色的耳朵,红色唱诗班的教服在风里鼓胀着,他像一团火焰烧在风里,羌橘那双沉静又干净的眼睛忽然向高览看了过来,高览一下子明白了他与丹尼尔之间的事情并没有解决。   因为羌橘很难过。   大门被两个红色袍子的青年关上了,红色的地毯直通白色红顶巍峨的建筑,记者再也拍不到他们了,高览和他的妹妹松了一口气,不用故作姿态了。   卢阐和蔼可亲地问候道:“今天只有你们两个来吗?”   高览似笑非笑:“不是,只是我们代表了全家来了。”   卢阐闻言笑了,羌橘忽然走向了高览那一边,跟随着高览和他妹妹走了进去。   羌橘对于丹尼尔这样的不言不语,是生气的,避开了记者就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羌橘随同高览一起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没有穿袍子呀。”高芝涵探着脑袋越过高览小声问道。   高览一把把她的脑袋一巴掌摁回去,“因为他还是个老宝宝,坐好。”   “那我呢?”   “你也是老宝宝。”   “恶心心。”   羌橘:“……”   羌橘给高览发着消息:你怎么也来了?   高览推开他妹妹八卦的脑袋:上区很多人都来了,这里教徒没有多少,做样子的倒是一抓一把,现在已经演变成不来不行了,多少人都在盯着,马德就跟把尺子一样,只要有一分一毫不符合他们所认为的道德行为标准,就要锤死在原地。   高览轻轻吁了一口气,调整好他的表情,忍了一会儿之后又再次输入道:zhengzhi的衍生物。   羌橘:演变到这种地步还得加上社会舆论方向被掌控。   高览想到了高匹配信息素的事情。   羌橘:想让你看到什么,就只有什么,操控认知操控行为,最后成为一种社会共识,不是吗?   正前方的门打开了,主教赤足穿着红袍,胸前的五角星发着银辉,在三十名少年的跟随下走向了中间的布道台。   高览翻开了手中崭新的布道书,主教面沉如水,身后少年们唱起了神明临世的诗篇,在这片声音里,主教闭目缓缓念起世上的苦难,羌橘听到了伊什塔尔区的名字,在他缓慢的声音里,无数的罹难成了平稳而去的水流,平静的,如自然而然,如昼夜不停,是业报,是课题。   没有任何人应当遭受战争的报应,如果真有神明他不应对这样地苦难保持平静。   如果真有神明,他会为此不齿。   为在无数罹难者和背负疮痍的生人面前保持那种所谓的高深莫测的平静而不齿。   如果真有神明   他会为此恸哭。   他会为逝者哀嚎,为生者哀嚎,为辐射下寸草不生的土地哀嚎。   如果真有神明   他不能如此无动于衷。   主教讲着教会为战争所做出的贡献,羌橘面无表情看着,看着看着,脸上落了一个惨淡的微笑。   因为他知道,和平是以生人的热血去赢得的。   而不是在这件事上轻描淡写风光署名的人。   而这个人,可以闭眼不看淋漓的鲜血,不看每一个丧生者背后活人的悲哀。   这世界上竟有这样不去承受任何代价却要用别人的代价成为自己勋章的人。   而这样的人,心安理得站在最前方,享受荣光。   甚至妄想他人的崇拜。   羌橘为坐在这里而感到失望。   “现在闭上我们的眼睛开始祷告——”主教吟唱着。   高览睁着眼睛余光越过高芝涵看到了丹尼尔,丹尼尔金色的头发笼罩在玻璃透进的光里,蓝色的眼睛像是没有了任何多余的人,他在这片吟唱中看向了羌橘,那样虔诚,羌橘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五角星的领口发着银辉,丹尼尔跟随着其他人的祷告张开了口,却没有看向神明的方向。   神啊——   丹尼尔无声开口。   在这个膜拜虚伪偶像乞求救赎与光明的教堂里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大家,因为我周三有一个小组课设需要答辩,但是我们还没有做完课设,明天需要赶进度,所以把周二的更新放在了今天,我们周三见。 第80章 我喜欢你   报刊区的资料实在是太繁杂。   羌橘席地而坐,距离高览下晚课还有二十三分钟,他单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资料卡片一枚一枚塞回去,他在寻找更多关于周名资料的事情上耗费了太多时间,羌橘想到这皱起了眉头。   他回到木制桌椅的跟前,头顶的阅读灯自动打开,羌橘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卡片,卡片毫无反应发着幽幽的蓝光,羌橘加重了力道敲了敲,卡片弹开了,是一份十五年前的旧报纸   报纸正面最醒目的版面是一个一身黑衣的女记者,羌橘翻了翻自己桌子上的资料卡片,少了他今天准备要读的空权资料,羌橘看着眼前卡片上陌生的消息,他从来没有借阅过这张卡片,不对,这枚卡片一定是原先空权资料的卡片,他特地放在书桌中间,准备找完周名的资料之后再来学习的。   羌橘屏息静静地感受着,报刊区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人,他翻阅资料的位置距离桌子很近,如果有人靠近,他不可能会不知道。   羌橘看着眼前的报纸,点开了影像,影像迅速弹开立在他的面前,羌橘看着眼前的影像,就像自己站在了画面里,女记者沉重地默哀一分钟,随着镜头,他看到了一片废墟,女记者站在了废墟前面,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对着画面外的羌橘回头   “我记得这里,是纪老先生主宅的大门。”   “二十年前我曾有幸跟随我的主编来到这里,在这个门的后面采访了纪老先生。”   “后来纪老先生病逝,他的儿子纪先生曾在这个门的后面接受采访。”   她站在毁灭的建筑前,羌橘看到她抬起了手轻轻向空气一敲,羌橘站了起来情不自禁伸出了手,眼前的影像近在咫尺,却在触及那一刻才会知道,作为生人的他早已被横亘在时间与空间之外,他学着女记者的模样在虚空里轻轻一敲,这不复存在的门后似乎就要传来了声音,有什么东西就要纷至沓来,画面切换了,那是几十年前的影像,黑色军舰一字排开,黑色的棺材先出来了,过了一会儿,黑色的军装出现了。   那个人戴着黑色的手套拿着印着所有区域勋章的联合旗,风把旗帜高高扬起,向着天高云淡,他向棺材跑去,青年把联合旗盖在了黑色的棺木上,死死压住旗子,正如他一直无法抬起的头,那样地压抑,高空鸣枪,羌橘看到青年深深压低的帽檐之下脸上滑下了眼泪。   影像的右下方标注了这是收回四十三区的第七天,四十三区第八支线副指挥官纪雪门带回了四年前战友的尸骸。   画面结束了,报纸缩回了卡片的大小,羌橘再次点开却发现报纸不见了。   一切就像是梦里发生过一样,他的眼前是那本熟悉的空权资料。   他甚至来不及为这诡异的一切感到惊慌,报刊区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高览?”   对方没有回应,空气中多了一点儿奇特的味道,羌橘起身走过去蓦地停住脚步——   这种味道轰炸开来了!   信息素失控的味道。   羌橘看到了安德鲁的脸。   “羌橘!你不能进攻他!打开保护罩!”   高览一打开报刊区的门就闻到了一股信息素失控爆炸的味道,然后就是眼前安德鲁发疯进攻羌橘的画面,高览懵了一秒,发现安德鲁的手环居然没有检测到他的信息素失控主动弹开保护罩,然后下一刻就看到羌橘不再处于防御状态,转为主动进攻,报刊区的监控赫然对准了羌橘和安德鲁!   “羌橘!”   “他没有戴手环你还不明白吗?!”羌橘咬牙切齿!   “他故意这么做的!”羌橘吼道!   高览看向了安德鲁空荡荡的手腕,准备冲过去。   “不许过来!”   高览眼前的局面彻底失控了。   “不许过来!”   安德鲁处于发疯一样进攻羌橘,羌橘的怒火被彻底挑起了!   安德鲁的腿踢向羌橘的腹部,在羌橘的手出现防卫动作时立刻收回,而拳头猛击羌橘的脑袋,羌橘的胃部紧跟着遭受猛击被踹倒在地,安德鲁没有罢休,在羌橘爬起来的那一刻攻击羌橘的尾椎,羌橘躲过,又立即险避对方的腿向他头部的攻击,安德鲁挡住羌橘两次拳击,手反拧羌橘脖子,羌橘被迫转了半圈,两人背靠背,羌橘被安德鲁的双手反向掐住脖子,安德鲁抓着羌橘脖子躬身把羌橘向前一摔,羌橘被重重砸在桌子上,高览看到羌橘在体格和力量上几乎不占任何优势。   他疯了!他疯了!他看起来真的像要打死羌橘!监控出现红灯预警!   安德鲁向羌橘肩膀踩去,羌橘往后一滚在桌子另一边落下,安德鲁抓住羌橘的肩膀和腰,把羌橘砸在地上,然后提起羌橘,手臂从后方勒住羌橘脖子,步步后退,羌橘的黑发里渗出了血,他几乎要被对方提起,他的脸发紫快要窒息,他可怕地意识到安德鲁真的想要杀死他!   眼前开始晕眩,羌橘用全力,手肘猛击安德鲁腹部,抓住时机反锁对方的头,逼着对方跟随自己一步步走向墙,羌橘双腿接力,踩着墙翻身从安德鲁后背落下,离开对方的紧锁,在落地那一刻从后方踢中安德鲁的膝盖后方,安德鲁向前跪下,羌橘迅速抓着安德鲁的头,用膝盖攻击安德鲁的头,安德鲁的鼻腔和口霎时流血,安德鲁倒地,羌橘向安德鲁的方向踩去,安德鲁侧身一滚避开,抱住羌橘的腿向后一摔,两人向同一方向滚了一圈,羌橘的腿踹向对方头部,安德鲁躲避起身踹向羌橘,羌橘立即跪地锁住对方的腿,翻身一转将对方的膝盖摁在地上,安德鲁背对羌橘试图起身,羌橘的手肘砸中安德鲁的关节,安德鲁闷哼一声骨折,羌橘转身避开安德鲁的手肘,反而锁住对方的右手,从后方转到正面膝盖进攻安德鲁的眼睛,安德鲁眼前一阵剧痛。   短短三分钟的时间,报刊区的门被撞开了,保卫处和医疗队抵达,而三分钟内羌橘和安德鲁那样的打法两个人都流血了,羌橘多次被砸在地上,血液顺着脸颊流下,安德鲁被保护罩封闭起来往楼下抬去,一名女校医冷着脸在给羌橘止血。   “图书馆是让你们打架的地方吗?”   “是他先攻击了他!”高览吼道。   “这个打法是在正当防卫吗!”校医拔高了声音。   羌橘和高览被保卫处跟着坐上了去校医院的车。   安德鲁很快就被抑制剂镇定了,他坐在床上和羌橘对视,教务处的一名老师已经抵达,当看到羌橘和安德鲁的时候老师皱起了眉头。   “学校说过什么,一出宿舍手环必须戴在身上。”   安德鲁态度诚恳,“抱歉,我出门忘记了。”   “你撒谎!”羌橘恶声道。   “我真忘了,今晚指挥课我在宿舍休息,我身体不太舒服,休息好准备去图书馆学习发现没有戴手环,想补一下落下的指挥课,又怕往返浪费时间,就借用了别的同学的手环,没想到突然失控了,抱歉。”   “你就是在撒谎!”羌橘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这位同学!”   “如果有人告诉你没有手环你可能面临被人身侵犯的可能!你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东西吗?!你在撒谎!开学以来那么严苛的纪律处罚!没有手环你怎么锁的门!你怎么打开一楼的大门!没有手环你去图书馆借阅什么!冒着被监控拍到没有手环的风险也要去图书馆!你在撒谎!”   “我和我的舍友一起出去的,门是他锁的,一楼大门也是他开的,我松懈了,很抱歉,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相信这样的说法吗?!”羌橘红着眼睛看向那名老师。   “你带了手环为什么不打开保护罩?”老师冷冷地训斥着。   羌橘闻言忽然冷静了,脸上还有血。   “因为他是故意的,他笃定我会如他所愿不开保护罩,我如他所愿。”   羌橘转头看向安德鲁,“你想打死你我,我不想打死你。”   “我只是失控了。”   “你以为我还会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没有还手的力量被你摁着打吗?”   羌橘的眼睛很深,漆黑又冷静。   “今天不会,以后更不会,你好自为之。”   羌橘看向了那个老师,“所以老师你进来看见我的时候在想什么,这个学生怎么又打架了是吗?我永远躲不开别人处心积虑的攻击,因为我不想处心积虑攻击别人。”   “羌橘你误会了……”   羌橘看着老师,没有理会安德鲁,羌橘笑了一下   “我是来上学的。”   “我接受规则内的处罚。”   羌橘转身走出房间,浅蓝的军装内胸口,侧腰,后背还有被摔在地上的疼痛,这不是模拟舱,一走出之后就不会疼痛,更不会削弱痛感,高览抓住了羌橘的手。   “羌橘。”   羌橘无奈地笑了   “我对这里,很失望。”   高览蓦地心痛,紧跟着他发现羌橘僵住了,看向某个方向,那里停着熟悉的车,深蓝军装的丹尼尔走下了车。   羌橘猛地转头向前走,背对着丹尼尔,高览看到丹尼尔跟在羌橘身后,“羌橘,跟他回去!”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   “司机在等了,我们回去。”   丹尼尔拉住羌橘,被羌橘一把打开,“去哪都是一样的!”   丹尼尔看着羌橘脖子上的勒痕和血迹,羌橘忽然回头,“你觉得很严重吗!”   羌橘的手摁在丹尼尔的胸口,眼里泛着寒光,“你的冷处理对我来说和这种暴力都是一样的!我这些伤口会一天天好!但我只要吃饭想到你!睡觉想到你!我只要想到你什么都不说!我就一直一直在被攻击!你像要杀死了我!我没有任何要痊愈的感觉!”   丹尼尔忽然抱起羌橘,羌橘像被火上浇油!   “羌橘,”丹尼尔的声音很低,“抱歉。”   羌橘停止了挣扎,丹尼尔把羌橘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向车走去,进车的前一刻羌橘忽然很冷静地开口   “丹尼尔,你永远都不要对我道歉,你会让我太心软。”   丹尼尔一愣关上了车门。   车停在了向日葵花田之中,司机先下了车,羌橘一直垂着头,丹尼尔蹲在羌橘面前,蓦地羌橘伸手摁住了丹尼尔的肩膀。   “很明显了不是吗?”   丹尼尔垂下眼睛。   “先回去处理你的伤口。”   “如果你觉得还不够明显,我向你认认真真说一次。”   丹尼尔沉默了过了很久开口道:“羌橘,你知道说完之后的后果吗?”   “无论是留在福利院还是去关老师的家里,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了,我再也不会害怕未知的地方是否会面临未知的恶意。”   “但我确实害怕离开你。”   羌橘眼里闪着寒光,豁出去一般   “你听着丹尼尔。”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很抱歉那么晚告诉大家,我上个月十五号申请入v,因为对流程并不了解,所以直到今早才入了,我看很多太太都是提前通知的,很抱歉,我理解错了入v流程,加上下午都在赶实验准备答辩,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们,我明天早上十点开始就入v了,明天早上十点零六零七会更新两章,谢谢大家追到了现在,很抱歉我很难像其他太太那样可以回复你们的评论,也很感谢大家的留言一直很温柔,我并不太了解长佩的订阅方式,今天看了一下好像有批量或单章订阅(?),希望大家如果要订阅的话尽量一章一章买,这样后期如果不喜欢了也不会浪费大家的资金,很感谢大家一直以来那么温柔,谢谢你们。 第81章   丹尼尔沉默着,冰凉的手指从羌橘的膝盖上挪开了。   就这么一个动作,羌橘明白了答案,虽然这样的结果他早就该知道了。   羌橘伸手推开了车门,深秋的冷风猛然灌进车里,灌进两个人之间,羌橘看着垂着头在夜风中微微晃荡的向日葵,觉得胸口也混进了夜风,他低声道:“你其实不必担心伤害我。”   “我明知道会让你为难却还是这样做了。”   “我让你为难了,抱歉。”   羌橘先走出了车门,丹尼尔跟在羌橘身后,医生在主厅等候很久了。   主厅里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羌橘的伤痕,又在羌橘和丹尼尔之间悄悄地来回转,丹尼尔对医生微微颔首,羌橘一路安安静静跟随医生去了楼上,医生进门后立刻检查着羌橘头部的伤口和颈椎。   “什么样的事情会出手打成这样?”医生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沉默乖巧的孩子。   羌橘摇摇头不想说话,他也不明所以,但他确实希望自己身上真有什么能让安德鲁如此羡慕的东西。   可惜,没有。   他没有什么能让对方嫉妒到失控的东西。   丹尼尔的喜欢并不属于他。   医生检查完毕后把药交给一名男佣,然后对丹尼尔说了几项注意事项,男佣上楼准备帮羌橘擦药,丹尼尔叫住了男佣,沉默了一会儿从对方手里接过了药。   “你们先休息吧。”丹尼尔走上了楼。   当羌橘看到走进来的人是丹尼尔的时候,两个人都微妙地沉默了,丹尼尔坐在羌橘的身边,羌橘趴在床上,丹尼尔伸手轻轻抱住羌橘,让羌橘趴在自己的腿上。   “你……”羌橘挣扎了一下,“你不必这样。”   丹尼尔微凉的手掌轻轻贴在羌橘的后脑勺,不知道向导是不是都有这样的能力,还是只是丹尼尔罢了,被贴近的一瞬间羌橘被卸下了所有的抵抗,变得很安静,他像是得到了安抚。   “乖。”   丹尼尔的声音很轻。   那是来自丹尼尔所特有的温柔。   那一刻羌橘几乎不能遏制住自己的感情就要哭了出来,他害怕丹尼尔所泄露出的温柔,他把脸埋在丹尼尔的膝盖上忍着眼泪,丹尼尔静静顺着羌橘的头发等待羌橘的平静,等到羌橘冷静一些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脱下了羌橘的衬衫。   伤口从羌橘的脖颈儿一直蔓延到整个后背,在落地灯微黄的灯光下,淤青混杂着深深的紫红,以及血迹。   “序列对抗中受伤要比这些更严重。”羌橘埋着自己的脸开口道。   “所以丹尼尔,别看了。”   “别让我在你这更软弱。”   丹尼尔的指腹轻轻推开药,羌橘用自己的伤口,用自己的皮肤,感觉到一种疼惜,他蓦地抓紧了丹尼尔的军装,这种疼惜能在一瞬间把他变得太脆弱,他的眼泪掉在了丹尼尔的衣服上,然后再也止不住。   “我其实很害怕当我说出口之后……你再也不会对我那么好了……可是你只要对我好,我就更害怕。”羌橘断断续续说着。   “我希望可以肆无忌惮被你背着,可以继续接受你对我的好,可是每一次靠近你,都与上一次靠近你变得不一样,如果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接受你的关怀,这太卑鄙了,你对我的好接受起来像要付出代价,我每接受一次,就要在心底衡量,当我被彻底宣告无法靠近你的那一天,我能不能坦然接受。”   “所以我很害怕。”   羌橘说得很平静,而丹尼尔知道,羌橘埋在他的膝盖上哭了。   “我变得很别扭是因为我羡慕黎思勉,他可以以最平等的姿态与你肩并肩,而我呢?我好像一直被你当作小孩,所以抱歉,去听布道那天我又闹别扭了。”   “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知道你很讨厌这样虚伪的布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去,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面对这些虚伪可笑的事情,可我不想一直处在被当做小孩来保护的地位,所以你去,那么我也去,你可以面对,我也可以面对,只有你不去,我才会不去。”   “我想成为黎思勉那样的人,和你一起面对,丹尼尔……我已经拼尽全力去成为更优秀的人,我拼尽全力在成长,而你好像剥夺了我成长的权利,我在你这永远长不大,这公平吗丹尼尔?”   羌橘抓着丹尼尔越来越紧。   “我想成为你的武器,可你想要小熊,那么我可以既是你的小熊又是你的武器,我努力成长的每一步除了成为合格哨兵之外,就是为了向你靠近,我想和你肩并肩。”   “……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想成为你的英雄去保护你。”   “……我那么莽撞地向你明示,不计后果也要让你知道我喜欢你,我希望我在你眼里再也不是孩子。”   “但我发现,哪怕我表现得那么明确,你还是把我当作了孩子。”   “你记得你背着我的那个晚上吗,我念了那句诗,我现在不得不承认,我当时确实懵懂无知,所以还能那样坦率的念着那句诗,但和你躺在一起的那个夜晚,我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我没有办法,我再也无法平静地念出那些诗。”   “说出‘喜欢’这两个字,需要我太多勇气……”   “可丹尼尔,我并不缺乏勇气,但说出喜欢你,考验了我太多勇气。”   “……但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继续拒绝也没有关系……”   羌橘的后背在发抖。   “我还有很多勇气……”   “我还可以鼓起勇气,再对你说‘喜欢你’。”   “所以丹尼尔……”   “你不必为我感到担心,你可以继续拒绝我。”   “新的一天来临我又会继续追逐你。”   “我喜欢你。”   丹尼尔在会议室内合上了电子笔,他回忆着羌橘的话,他偷尝着这种心潮澎湃的滋味,既是震颤又是疼痛,一闭眼少年的神情就要在脑里翻覆。   “去告诉他你也喜欢他吧。”   会议室内的沙盘在空中合成一道黄线关闭,黎思勉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丹尼尔跟前这样说道。   “你也喜欢他不是吗?”   丹尼尔看着黎思勉没有说话,表情淡淡的。   “丹尼尔,他并不是小孩,他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顽强,你还记得序列对抗的时候,他如何在两个夜晚不眠不休带领技术兵排除地雷吗?或许你更应该好好回忆回忆,他如何作为火力口袋的中央直面装甲的炮击,他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坚强。”   丹尼尔不为所动,黎思勉看着丹尼尔的样子怒了,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丹尼尓·谢利!他可是战区的幸存者!他远比大多数人更加直面过死亡威胁!你凭什么认为他无法和你一同面对!你如果喜欢他就去答应他!”   “那他凭什么又要再一次面临死亡威胁,仅仅因为他喜欢我就应该陪我做到这种地步吗?”   黎思勉沉默了。   “你只是站在作为我的朋友的立场上来说这些话的,你只是希望我幸福,而我喜欢他,所以我没办法这样做。”丹尼尔开口。   “我从不认为他是什么都无法面对的孩子,他成长得太快了,我还记得我在伊什塔尔区见到他的第一天,他太瘦了,捧着半个发黄的苹果。瘦骨嶙峋,全身上下只剩那一双眼睛是富足的。”   丹尼尔缓缓说着,“他当时说话一直磕磕绊绊,他成长得比时间还快,一转眼已经是能够在模拟训练中进行对抗的哨兵了。”   “我毫不怀疑有一天他会在序列对抗中处决我,我毫不怀疑他会更加优秀。”   “黎思勉,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他不害怕别人的暴行,不害怕孤立,就好像用枪指着他的脑子,他也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你应该去看一看我在军舰上探测地面时候的画面,辐射后寸草不生的地上,他像唯一的生命。”   “他什么都不怕,可对于他,我什么都害怕。”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领养战区幸存者,但那个晚上,他仰望着模拟舱上的我,我确确实实退步了,就好像从那时候就注定了,我面对他只能选择退步。”   “而现在,我只能选择克制自己,来避免让他受到更多的伤害。”   “所以黎思勉你还不明白吗?”   丹尼尔金发下的眼睛泄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是我的软肋。”   “我和卢阐的事情当中,你可以全身而退,可羌橘呢,他的依靠是什么?如果被卷入这场事情他会怎么办?他没有任何退路,不足以让卢阐利益权衡,甚至最有可能被卢阐拿捏,他身体里的转换剂就像随时要凌迟他的刀子。”   “我深知他会心甘情愿和我一起对抗,可我为什么要让他和我一起对抗?”   “我的软肋已经承受了太多这个世界加注在他身上的不幸与不公平,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情为什么遭受这样的报应,我的愿望是他永远安全。”   “我的软肋有一天会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我不可想象。”   “但无论他成长到什么地步,他永远都是我的软肋。” 第82章   “赵独很漂亮不是吗?”   羌橘在梦里睁开眼听到了卢阐的声音。   眼前是富丽堂皇的酒会,舞池边上许多人正端着酒杯交谈,乐队的钢琴师弹奏着抒情的音乐,羌橘顺着卢阐的视角看到远处站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和丹尼尔有几分相似,他的身边不近不远的地方跟着一个穿着米黄裙子的女人,女人乌黑的头发上用蓝色的丝带束着,她微微地笑,看起来温柔不张扬。   被询问的青年向卢阐看了一眼,拧起眉头,声音不快,“先生,哪怕关系再亲密也不可以随便议论别人的长相,不是吗?”   卢阐笑了几声温和地道歉,“您和纪老真的很像,抱歉了,我太把您当作自己人了。”后半句说得暧昧。   青年神色冷淡放下酒杯,尤其是在听到他和纪老相似的时候,青年不悦地偏了偏头,“朋友到了,祝卢先生玩得愉快。”   青年向门口走去,回头貌似不经意地看了黄色裙子的女人一眼,女人似乎早有预感,早已看向青年,她站在和丹尼尔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身边,对着青年温柔地笑了一下,青年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对身边的人颔首,离开了酒会,就在这开门的瞬间,借以卢阐的视角,羌橘看到一个穿着紫色纱裙,戴着简单珍珠耳饰的女人走了进来。   卢晔。   酒会在这一刻安静,微妙的氛围在这一秒内暗暗发酵,是等待好戏的讯号,卢晔看了一眼金发男子,快速收回了目光,然后转头向着卢阐走来,她身材高挑步伐轻快,卢晔身上一直有一种骄傲自信的感觉,如同光辉,她甚至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首饰,就已经足够光彩逼人。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卢晔接过酒杯,卢阐挡了一下却没挡住,“姐姐,你刚生完孩子不久。”   卢晔闻言笑了一声,摇摇头,卢阐看了一眼远处穿着黄裙的赵独已经独自走远。   “姐姐,谢利先生在那边等你,赵独已经离开了……”   正说着卢阐的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抱歉,打扰了。”   羌橘看到余燃走了过来,这是羌橘第一次看到余燃这样的打扮,余燃穿着黑色的礼裙,薄纱下是白色的圆点,耳垂上吊着不规则的珍珠耳饰,打破了余燃身上那种特有的沉寂,余燃站在卢晔面前,声音很轻,与在研究室的她大相径庭   “学姐。”   卢晔闻言真心实意笑了,“白教授那么严?把你们一个个带得那么乖?”   余燃垂着手又不自然握住,卢晔忽然凑近了余燃的脸,用手指刮了一下余燃的鼻梁,像是逗弄孩子,余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样羞怯跟你的设计差别太大了余燃。”   “……你看了?”余燃愣了一下开口,极为不自然。   “我看了。”卢晔的眼神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   卢阐看着卢晔引着余燃要去休息室的样子,急急拦住了卢晔。   “姐姐,你这样谢利先生……”   “我们已经下不来台了。”卢晔十分平静地说道。   “至少第一支舞……”   “他可以跟赵独一起跳。”卢晔脸上没有任何的不高兴。   “可是姐姐!……”   “卢阐,”卢晔冷冷地看了过来,“你这个样子不会觉得很为难吗?夹在我和赵独之间。”   卢阐沉默了,然后笑了笑,“我没有什么为难的。”   这次轮到卢晔笑了,她意味深长看着卢阐的脸。   “我和他既然下不了台了,还要硬撑着上什么台面?”   说着卢晔笑着转了一圈,走向中央,迎着乐队,用手打了一个节拍,四周全都安静下来,唯有卢晔的节拍。   “换一个曲子!弹《我在哨所星辉的夜晚》!”   余燃垂头一笑,像是无可奈何,忽然余燃吹了一声口哨,应和了卢晔,卢晔惊讶地回头,像是不认识余燃的模样,音乐的前奏欢快地响起,卢晔紫色的纱裙转了三圈转到余燃跟前,提着裙子俯身,仰头笑了   “余燃小姐。”   卢晔的眼睛就像星辉。   “我是否有荣幸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   余燃冷淡的脸浮现一种温和的笑意,她伸手微微发颤撩起卢晔黑色的长发揽在卢晔的耳后。   “这是我的荣幸。”   所有人跟随着卢晔和余燃的步调,两两滑入舞池,各怀心思,唯有卢晔和余燃是真的快乐。   跳完之后,还不等卢阐说什么,卢晔拉着余燃兴致勃勃的样子,“你学过射箭吗?学过!那太好了,我们可以比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射箭,白教授都给你们布置什么课题……”   说着卢晔毫不理会别人的眼光,拉着余燃前往休息室,等到卢晔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双排扣的黑色西装外套,白色的领结,余燃也换了一身便装,佣人把丹尼尔抱来挡住卢晔,卢晔伸手抱住丹尼尔对佣人做了一个不必跟随的手势,卢晔亲了一口丹尼尔,对余燃说道:“你看这是我儿子。”   “太太……”佣人看了卢阐一眼,又看向卢晔。   卢晔依然是笑着却没有回头,谁也不知道是出于玩笑还是真心,“这里没有太太。”说着便带着余燃离开了。   卢阐走到金发男子的身边若无其事地笑道:“那是姐姐的学妹,也是白教授的学生,姐姐好久没有好好玩了。”   正说着卢阐向窗下看去,卢晔并没有前往家里的射击场,而是打开了楼下的车,带着余燃和丹尼尔向正门的方向开去,金发男子的脸色微变,蓝色的眼睛变得很深。   “她不会回来了。”男子淡淡道。   卢阐笑了一声,“她会回来。”   “她迟早再也不会回来。”   羌橘醒了。   “醒了?”高览说道,“你今天就应该留在宿舍休息的。”   羌橘看着模拟舱训练室的玻璃,层层隔开了每一个空间。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下午八点的时候,你的处分出来了吗?”   “出来了,上次处分的翻倍,伤好之后就去领罚,”羌橘摸了一下头部的伤口,微微皱眉,“还是不能带模拟舱内的头盔。”   “歇着吧你。”   羌橘戴上眼镜举起光屏里的模拟枪,眼前空间拆分变化,高览戴上自己的眼镜,站在羌橘身侧,羌橘上膛看着眼前的移动靶,“今天上了什么?”   “有几个你已经看过了,新的知识点是战争论中的优先目标的防御战,参考了与恐怖组织对抗的陆战地图T–8110案例中的防御战。”   “嗯,继续说。”羌橘正中靶心。   “主要讲了防御战的最终目的并非消极防御。”   “寻求时机等待情况改变,采取内外部手段改变环境,”羌橘瞄准移动靶,眼前的移动靶速度加快,羌橘冷静地紧随目标,枪口在虚拟空间内不断移动,“比如那场战争中采取了同盟手段。”   “没错,但还有一个要注意的点,对于当时的进攻,我方没有在原定计划选择的主要突破口上实现突破,战争论的观点中,积极进攻者哪怕除了兵力损失外没有任何因为进攻失败带来的后果,也是一种后退。”   “从目标上来说确实是敌方的胜利,因为敌方牵制和疲惫我方的目的已经达到。”高览抢先羌橘一步子弹穿透目标。   “怎么样,身体还坚持得住吗?明天会讲以打垮敌人为目标的战争计划。”   “没什么问题,只是模拟训练可能无法进行。”   “是吗?我听说安德鲁一直躺在医院,你太强撑了。”   “他完全可以去上课,他只是觉得瘸了腿丢脸。”羌橘面无表情开口。   “我本来想结束训练,但刚刚我一直叫不醒你。”   羌橘想着自己刚刚那个梦境,微微皱起眉头。   “高览,你知道赵独吗?”   高览先是一愣,又立即反应过来,“赵独啊……知道啊。”   “她是谁?”   “卢阐的亲姐姐。”   “亲姐姐?”   “对,当时卢阐和她一起被接回来,卢老先生说家里只有一位小姐就够了,所以赵独没有改名还是跟着她妈妈姓,只有卢阐改名了,你听到什么八卦了吗?就赵独和谢利先生的八卦,从我小时候他们就在谈论了,学校应该搞一点什么娱乐,你看都把他们憋成什么样子了。”高览不屑道。   “什么八卦?”   “听说赵独喜欢谢利先生,两个人的信息素匹配也很高,后来卢老先生家和谢利家联姻了,但和谢利先生结婚的却是信息素低匹配的卢晔,不过赵独是不是真的喜欢谢利先生我就不知道。”   “为什么我没有见过赵独,她搬出去了吗?”羌橘换了一把枪。   “早就死了,她嫁去了第二区,后来他们家被恐怖组织轰炸她和她丈夫一起死了……”   “……等等,他丈夫是?”   “是纪老先生的大儿子。”   “哪一个纪老先生?”   “能被叫纪老先生的还有谁?当然只有纪雪门先生。”高览神情骄傲。   羌橘手一颤,偏离了靶心。 第83章   “什么情况?”   所有人正在训练的地图被强制退出,眼前回到灰色的空间,所有人站在空间里,手还保持上一秒持枪的状态,茫然对望,空间出现一道巨型光屏,灰色地图上蓝光锁定其中一点,画面放大,地图呈山谷地形,时间指向第一次海洋战争之后爆发的第三次恐怖组织战争,画面给到山谷中废旧基地的景象。   可以看到的是,画面中任然保留第一次海洋战争所淘汰的作战机器人,机器人呈现报废炸毁状态散布在训练场的荒草中,光屏旋转,画面全部变蓝,首先画面中央出现了羌橘所在序列的序列号,蹬得一声出现了另一串数字—— 序列S0206对阵序列S0104   “这是!”   蓝色巨型光屏蓦地变白,另一个灰色空间里丹尼尔为首的序列背手排开,透过光屏注视着他们,空间瞬间拆分组合,空旷的机场停着黑色军舰,女电子音在头顶冷静宣布   “对抗准备倒计时开始。”   二十分钟!   所有人戴上头盔,迅速进入军舰,会议舱内所有人呈两排面对面坐开。   “序列S0206指令下达,以下是本场作战攻方任务,攻方在八小时内潜入对方废弃基地击杀资料携带者,并成功撤离,敌方任务为保护资料携带者。”   “本场计分规则,指挥官指挥能力,各分队协同作战能力,任务完成程度,全队幸存程度,其中序列S0206将会划分为三人一分队,一名向导配合两名哨兵,请指挥官在军舰着陆前下达任务,本场作战取消空战范围,请序列士兵接收地图。”   会议桌中央悬浮虚拟地图,刘榕起身打开地图   “申请查看敌方计分规则。”   “敌方计分规则为,指挥官指挥能力,各分队协同作战能力,任务完成程度,全队幸存程度,以及击杀序列S0206指挥官。”   刘榕点头,“我们将在废弃基地的B面降落,目前尚且不知道资料携带者位置,B面大多是荒草,建筑零星且低矮,往腹地方向进入有一幢高楼,A面存在大量高楼建筑群,现在我需要所有分队组成三个支队,第一支队负责侦察,第二支队前往A面,第三支队从B面进入爆破B面高楼制造混乱,本场作战我将作为指挥,而副指挥是……”   刘榕看向羌橘的方向,安德鲁站了起来。   “安德鲁·哈伦。”   羌橘闻言看向刘榕,隔着头盔两人谁也看不清谁的神色。   刘榕低头在虚拟光屏上下达任务,在分配三人分队时发现系统忽然自动分配好分队,高览在自己的头盔里看到两个陌生的序列号和名字,羌橘在自己的分队中找不到高览的名字,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余琅然。   支队迅速划分,羌橘被列入第三支队前往B面而高览则处于A面的第二支队。   “这个划分……”   刘榕没等高览说完迅速冷声回答:“系统随机划分。”   距离降落地面只剩下三分钟,羌橘带上武器迅速上膛,所有人身侧的虚空震动,精神体就位,羌橘起身准备归队,高览仰头看着走远的羌橘,忽然羌橘回头,迎着高览走来却越过高览对着站在椅子上的玫瑰说道:“玫哥,拜托你了。”   玫瑰晃晃脑袋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飞起来给了高览的护目镜一大巴掌。   高览:“……”   羌橘放心地点点头然后看向刘榕,祝福切换形态变成匕首进入作战服的武器凹槽,军舰降落,羌橘和刘榕擦身而过。   “序列对抗,开始。”   B面侦察兵反馈回前方信息,目前侦察到了大量敌方精神体,可以大致确认敌方主要的向导哨兵的活动位置。   羌橘所在分队接收到了具体突破方向,白色作战服开启伪装色彩,枪械被迅速伪装,所有人匍匐前进,侦察支队反馈回所在区域无高空巡航精神体的消息,余琅然和羌橘躲在两张报废坦克后面,身后向导正在悄无声息干扰前方两名士兵的精神体,羌橘和余琅然同时瞄准,敌方两名士兵倒地,分队贴近B区最外围。   破旧的铁门悄无声息,一匹棕色的马踏在荒草上不紧不慢走着,忽然棕马身形暴涨,羌橘身后向导匍匐在草丛中击杀棕马,三人起身向铁门进发,祝福在武器槽内震动,余琅然的精神体居然与萧殷的精神体一模一样,雪狼伏地戒备。   “后退!”   铁门中接连不断奔跑出不同的精神体,羌橘扔出手雷封锁精神体攻击速度,余琅然的精神体嚎叫着扑了过去与敌方的猎豹厮杀,祝福飞上空中,一只鹰的脑袋被切断掉在羌橘脚边,变成蓝色碎片消失,他们被敌方的巡航精神体发现了。   羌橘被敌方狙击手击中,三人被逼进铁门后的低矮建筑。   “我们被精神干扰了。”   同队向导忽然开口,雪狼冲着空气低吼,羌橘举枪攻击,在空气中拉了一道线,向导精神体排除精神干扰,眼前地形恢复正常,原本空荡荡的地方出现了一面墙,余琅然迅速上前下蹲背后靠墙,羌橘举枪撞门,原先攻击的墙后三名敌方士兵倒在地上,已被爆头。   窗外景象变了,建筑距离羌橘他们很近,双方僵持在各自楼层,余琅然开口:“找不到敌方狙击手。”   此时A面传回消息,第二支队已突破A面外围,目前B面第三支队的五个分队都陷入不同程度的僵持。   “我们需要从这个建筑的另一面冲出去。”向导开口。   三人在废旧楼的另一面前行,羌橘换了一把狙击枪,试图吸引敌人,二楼楼梯口向导负责把守,防止腹背受敌,余琅然抓住时机,投射手雷,分队抱枪往前冲,隐匿在通往腹地的一条狭长道路上,余琅然跟随向导在后清理敌人,羌橘迅速设置雷区,并通过头盔传导雷区设置地图。   A面支队此刻已经临近腹地边缘,B面第三支队两个分队已经突破包围,清出道路,剩余两只分队留后在打消耗战。   “我和向导留在这里,你去爆破地点。”   羌橘点头与余琅然交接,余琅然贴在墙后看着狭长道路,准备好了狙击。   羌橘匍匐前进在贴近清理区时被敌方击中,受伤范围尚且在医疗装置救助范围之中。   第二支队贴近指定地点。   羌橘贴在墙壁向右投射闪光往前冲,敌方支援部队正在陆续向爆破高楼附近增援。   第二支队进入指定地点。   羌橘与第三支队部分士兵汇合,羌橘冲向高楼,却没有对敌人实行实质性进攻。   爆破!   作战服跳跃装置启动,羌橘在爆破前一秒跳楼,废楼爆破。   无数陈旧的玻璃碎片向羌橘扑来,轰炸声伴随橘色火焰,身下的荒草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干净整洁的操场出现,羌橘看到向着操场的位置,天空开始飘雪,黑色军装的青年举起手中的枪,面前站着排列整齐的士兵,他的手枪抵在一名士兵脑袋上——   碰!   羌橘落地往前滚,敌方布局在废楼中的士兵连同废楼死在身后。   眼前没有飞雪,只有看不出面貌的操场。   第三支队围楼士兵在羌橘爆破前一刻已经撤退。   “地图原始数据没有清理干净吗?”   羌橘与剩余士兵汇合焦急地开口。   “你说什么?”   不知不觉余琅然早已与他们汇合。   “那个向导呢?”羌橘问道。   “被对方狙击手爆头了。”余琅然开口道。   “你从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   余琅然的头盔转向羌橘,“你冲上楼的时候。”   “……那么快?”   “得益于你的雷区。”余琅然平淡道。   “你刚刚看到那个操场上面的原始地图人物了吗?”   “没有。”   另一个人也对羌橘摇摇头。   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吗?   就在这时第二支队反馈回紧急撤退消息,羌橘身边的两名队友在一瞬间被爆头,余琅然和羌橘向两侧滚去。   爆破建筑的废墟后出现了二十名敌方士兵。   “你们处决了二十个精神体。”   敌方一名士兵微笑着瞄准羌橘的头,余琅然忽然向她自己的头开枪,头盔系统被紧急终止,羌橘透过自己的头盔和其他所有人都接收到余琅然头盔终止前所设置的紧急信息。   第三支队被俘。   羌橘和其他三名士兵被关进审讯室,那名微笑的士兵亲自接待了他们,和蔼可亲的样子用枪指着羌橘的脑袋。   “学弟,卸下你的武器槽。”   羌橘看着对方卸下自己的武器槽,所有人的武器都被剥夺,身旁三名士兵的精神体全被处决。   “终止他们的头盔系统。”   有人摁住羌橘的头盔,护目镜变黑,头盔被取下。   “你们的每一场对抗都会关系到你们本学期的总测评,这件事,你们是知道的。”   士兵微笑着看着被绑在凳子上的四名学弟,然后点开了手环上的光屏并放大,光屏上丹尼尔的绶带鸟自由地在废弃建筑群的上空飞翔,毫无阻碍。   “存活时长也是你们重要的指标。”   “这是几十年前的老地图,审讯手段并不是那么文明。”   四个人椅子下方的地面开启,羌橘和其他人连同椅子被天花板上方的的机械抓了起来,吊在半空,地面的开口处是深幽冰冷的水。   “序列对抗不反对刑讯手段,学长也不想为难你们,只要说出你们的指挥官位置就好,丢掉的协作分数可以用存活时长分补回来,也就是说,你们只是干掉你们所处序列中排名靠前的士兵。”   士兵笑着仰头看着他们,微微摊手,“大家都不是不聪明的人。”   光屏中绶带鸟继续飞行着,这片高空丝毫看不到我方巡航类精神体的踪影。   “指挥官……”   武器槽的祝福蓦地启动,从第一名士兵的脑袋穿到第三名,血溅在了羌橘的右脸。   “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羌橘开口。   祝福被枪击中变成蓝色碎片,羌橘的凳子猛然下坠,森冷的水淹没了羌橘的口鼻,又在窒息的那一刻升起,又下降,循环往复消耗羌橘的意志力,椅子再一次升起,地面关闭,椅子落在地面。   冰冷的枪口抵在了羌橘下巴,羌橘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猛然睁眼——   “你们的第一支队在找我是吗?”   丹尼尔金发下的蓝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冷淡。   “可惜了,我并不是指挥官更不是资料携带者,黎思勉负责保护的人也并不是我。”   此时光屏上的杨桃依旧在A区腹地上空飞翔。   “难为你们将我们的精神体特征记得那么仔细,”微笑的士兵笑了一声,“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和精神体待在一个区域。”   说着,那名微笑的士兵把枪指向羌橘的腿,丹尼尔冷淡地侧脸,先一步击中羌橘,士兵微笑着悻悻地收回枪。   “刘榕呢?”丹尼尔开口。   羌橘的黑发全部湿透,水顺着脸流向作战服。   “刘榕呢?”   丹尼尔冷淡地打开羌橘胸口的医疗装置,丢掉报废的装置,将自己三个医疗装置中的一个推进羌橘胸口,羌橘的腿部开始愈合,丹尼尔再次击中羌橘,医疗装置再次启动。   丹尼尔冷静地看着羌橘在愈合与受伤之中循环着,然后换了一把手枪,用枪挑起羌橘的下巴,端详着羌橘被水与冷汗混杂遍布的脸,冷淡的呼吸贴近羌橘。   “你们的指挥官在哪?”   羌橘往后一仰远离了枪口,又忽然上前嘴唇贴在了枪口上。   羌橘咧开了一个看好戏的笑,眼睛往上一抬注视着丹尼尔的眼睛。   “心理审讯和刑讯对我没有用的先生。”   丹尼尔冷淡地垂着眼。   “分数对我也毫无吸引力。”   羌橘笑道,漆黑的眼睛牢牢凝视着丹尼尔,他沉默着忽然吞进了枪口,丹尼尔的手心发热,羌橘向后仰了仰头,舌头一推枪口,看着枪口上留下了水渍。   少年冷静地微笑着   “我一直想试一试反审讯手段对你而言有没有效果。”   “先生,如果我们从开始就没有想过成功,只是想要你们无法拿到更高的分数呢?”   此刻B区远处的军舰忽然启动,空旷的军舰上只有刘榕一个人。   “刘榕没有走下军舰。”丹尼尔淡淡地开口。   羌橘凑近了自己的脸,亲吻了枪口,声音冷静   “处决我,丹尼尔。”   “序列S020604处决。” 第84章   “老宝,你被高年级刑讯了?”   高览正在看序列对抗的回放,从羌橘他们被俘虏之后画面就黑了,学校不提倡观摩刑讯手段,在对抗回放中会删除刑讯片段。   “嗯。”羌橘喝了一口水点点头。   高览和玫瑰同时扭头看着羌橘步伐轻快,面无表情中又透露出一点儿亢奋的感觉,玫瑰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你像一脚油门飞上天兜了一圈然后安然无恙回来了一样。”   羌橘拿着毛巾:“……”   “他们怎么刑讯你的?我刚刚问了你同队的那几个人,他们说莫名其妙就被爆头了。”   羌橘斜觑了高览一眼,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汗水,“你兴奋得像个反人类分子一样。”   高览:“……”   “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刑讯手段,我不停被丢进水里又被吊起来。”   “就这样?”   “……你想看到怎么样?”   “那你高兴什么?”   “我很高兴吗?”   “你像一脚……”   “……闭嘴,”羌橘把毛巾擦了擦手丢在桌子上背对着高览,“只是运用了一点儿案例中的反刑讯手段罢了。”   “也就是说你被丢进水里窒息几次,然后被捞起来的时候用了点反刑讯手段不仅没成功还被处决?”   “……”   高览摇摇头难以置信,看羌橘的眼神就像要给对方买几个核桃补一补一样,羌橘耳朵发烫冷着脸瞪了高览一眼。   “哦,我的朋友,那可真是高兴呢。”   羌橘一时语塞,高览的欠揍与其他人毫不相同,甚至无法让羌橘想到用什么词汇来骂对方,他脑子里频频冒出高览平时最喜欢说的那个语气词,羌橘感觉自己脑子里长满了那种绿色植物却无法开口。   “你就是欠修理。”   高览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新鲜词汇来骂我呢。”   玫瑰扭头看着高览,眼神就跟看羌橘被刑讯得开心一样,玫瑰抖抖翅膀挪远了点,不屑与两个脑子不正常的人类为伍。   羌橘和高览:“……”   “不过你爆破跳楼的那一刻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被狙击吗?”   “什么?”羌橘回头。   高览点开光屏倒退回去,放大了羌橘跳楼那一刻的手部。   “你这一刻是在发呆吗?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跳下来之后不再处于戒备状态吗?”   羌橘那一刻握枪的手松了,羌橘先是没有开口,然后调整画面视角,从他跳下来到落地那一刻,操场上除了爆炸后的建筑碎块,依旧是荒草围绕的样子,没有雪花没有人。   “我跳下来的时候看到地面没有清除的原始人物数据。”   “你被干扰了吗?”高览问道,“这张地图隔壁序列昨天就训练过一次,如果没有清除干净会被及时反馈,而且这张地图是一张老地图了,不可能存在没有清除干净情况。”   羌橘暂停了画面,看着那个操场,“我觉得我没有被干扰,当时汇合的时候,向导的巡航精神体围住了高楼,敌方想让我们误以为炸死了他们,他们的精神体都在楼里且没有贸然攻击,况且这并不像精神干扰的状况。”   操场和废楼停在这一刻看起来很荒凉,像是被抛弃的垃圾,安安静静。   “……在这里,”羌橘指着操场的中央,“有很多士兵站在那里,操场的那片天空在下雪,有个军官背对着我枪决了他面前的一名士兵……”   “这是这张地图的原历史,可是这张地图已经存在很多年了,数据早就清空了。”高览打断了羌橘。   “其他人看到了吗?”   “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当我落地的时候这些东西都不见了。”   高览皱眉沉思切换视角,当时隐匿在爆破废楼对面的人当中,只有余琅然和两名男生能够看得见操场。   “这些人都问了吗?”   “问了,也可能当时爆炸大家的关注点没有在操场上,画面出现的时间也确实太短了,所以这张地图的历史背景是什么?”   “纪雪门先生作为指挥官的经典战役。”   羌橘忽然觉得胃里冒出了寒气。   高览顿了一下看着画面,“也是他备受争议的污点。”   “在战争的重要关头纪雪门先生为了牢牢把控指挥权,私自处决了许多士兵,甚至处决了一名支线的指挥官,战争取得胜利返回一区的时候,纪雪门先生受到了指控,为期三个月的审判之后先生被关押了,我想后来先生没有留在一区也跟这件事有关,和丹尼尔的爷爷相比,纪雪门先生确实更适合存活在战争期间。”   “纪雪门先生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从联姻上来说,纪先生的女儿算是下嫁了,大儿子娶了卢阐的姐姐赵独,小儿子也只娶了二区一个商人的女儿,虽然纪雪门先生是被平反之后释放的,但他战争期间的作为始终受到了忌惮,一区都在避讳着纪先生一家。”   羌橘默默听着忽然开口,“他的女儿和小儿子去哪了?”   高览吁了一口气,“他的女儿在她的四个孩子相继死亡之后自杀了,紧接着纪先生小儿子的妻子,也就是那个商人的女儿,忽然开始暴饮暴食,我记得我妈妈曾经告诉我,她和那位太太再次见面的时候,都无法从那个臃肿抑郁的女人脸上认出是那位非常美丽的太太。”   “再后来纪先生的小儿子陪着他的那位太太一同暴饮暴食,纪先生的大儿子认为不能再这样下去,建议纪先生的小儿子和他太太一起去度假疗养,飞机爆炸了,没有然后了,很多人猜测是纪家内部的财产争斗,可是纪先生的大儿子还有赵独也死了,谁又知道呢……”   “也有传闻说纪先生的大儿子没有死,因为他在死前就做好了财产托管,关于他们家的传闻版本实在是太多了,还有说法是纪先生的小儿子和他那位太太并没有在飞机上被炸死,大儿子在等待小儿子回来,准备杀死小儿子。”   “他们关系很差吗?”   高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大儿子和小儿子在公开场合都基本冷脸不说话,更何况私底下,纪雪门先生死后整个纪家就像崩盘一样,纪先生的女儿甚至公开场合抽了赵独耳光。”   高览叹了一口气,“羌橘你知道吗?纪雪门先生和现在的老谢利先生一样都是出生在指挥官世家,丹尼尔身上有多少人的厚望,纪雪门先生的孩子身上就有多少厚望,没有人会想到这样的一个姓氏会采取这样的方式走向死亡,人们总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是盖着联合旗死去的。”   “那丹尼尔一定很辛苦。”   “也没有吧,毕竟丹尼尔的目标也是指挥官,而且丹尼尔已经在同辈当中表现得足够优秀了。”   “这听起来就像,被冠以这样的姓氏之后必须足够强大。”   “可丹尼尔本身就是非常强大,你能想象这样的人有软弱的一面吗?”高览皱了一下眉头,“或者说,你能想象丹尼尔会哭吗?”   “可纪雪门先生也哭过啊,他下军舰拿着联合旗的时候……”羌橘想到那张卡片的事情收了声。   “那也是为战友流泪,如果丹尼尔有一天哭了的话,我只能想象是他带着战友尸骸回来的时候。”   高览努力想象那张冷淡的脸流泪的样子,“不行不行,想象不出来,大概这样的人太完美了吧,他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情绪,就像精准的机械。”   “我特别喜欢他和卢阐争执的那一次,”羌橘忽然开口,“争执他要去战区的那一次。”   “还有他需要拥抱的时候。”   “这些时候让我觉得他很完美。”   “他有情绪,所以很完美。”   “当我触及到他冷淡外表下的情绪的时候……”   羌橘笑了,拨弄着手中的祝福   “他让我疯狂心动。” 第85章   余琅然的笔记被撕碎了。   羌橘走进教室之后看着地上的蓝色笔记本,散乱地掉在第一排中间的凳子下面,羌橘捡起余琅然的笔记本放眼望着整个教室的人,每个人安安稳稳做着自己的事情,所有人都是置身事外的态度。   “谁撕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沉没深水的石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校服是形似军装的。”   “人也是形似人类的。”   羌橘面无表情看着有几个人交换了眼神低着头笑了一下。   “旁观的也别觉得事不关己,”羌橘声音更冷了,“就连这种程度都在袖手旁观能被称之为国家的器?”   羌橘笑了,“话都难听到这种程度也没有人说话吗?”   所有人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沉默。   “接受高等教育的次人类,知识武装的禽兽。”   回应羌橘的只是一个男生的电子笔在电子屏上划出尖锐的一声便寂静了,就这么一刻羌橘觉得自己只是在多费口舌。   他把余琅然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把褶皱的纸张一页一页抚平,撕碎的地方结合笔记内容一点一点拼凑回去。   余琅然的字很漂亮,是那种有着力度与气势的美丽,羌橘想到了她的姐姐,余燃在影像资料中也常常携带纸质笔记,羌橘温柔地展开纸张,看着眼前井井有条的笔记,写得那样细致,即便余琅然在这门课上成绩平庸,但这样的笔记,一定是出自努力认真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她把笔记归纳得很好,不多一点儿缀余,是非常用心去写的笔记。   羌橘看着这本笔记撕毁的程度有些怅然。   余琅然走进来了,羌橘一抬头便和她对视了,她刚刚洗过脸,脸上还有湿湿的感觉,余琅然一看桌子上的笔记本什么都明白了,她淡淡地笑着,那种置身事外的感觉更严重了,淡笑着像是冷静且鄙夷地旁观,她回到座位上坐下,拿出了自己的电子笔记没有看羌橘。   羌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听课,两人没有任何交谈。   “他长高了。”   丹尼尔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听到两个女生在交谈。   “艺术节的时候他看起来很瘦,我上次看到他和尹灯走在一起,你看。”   丹尼尔闻声抬头,两个女生看着面前的光屏,黑发少年走在高挑的短发女生旁边,少年的军装外套没有扣上扣子,衬着他偏瘦的身形有一种冷淡的风流,他们在交流着什么,少年严肃地说着,然后那个高挑的女生笑了一下,少年也笑了,干净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有很深的东西,却让人在凝视他的眼睛的那一刻仿佛可以触碰到他的灵魂。   “尹灯上次应该让他试一试指挥类的任务的。”   “可是他作为技术兵的任务也完成的很好不是吗?”   女生笑着在电子屏上勾勒了几笔,“他上次穿的大袖衫就是我送的,丹尼尔,你们家那小孩喜欢我艺术节送他的那件红色大袖衫吗?”女生忽然提高了声音。   “他很喜欢。”丹尼尔淡淡地开口。   “那我再给他做一件你付钱怎么样?”   女生说完和她的好朋友抱在一起笑了,谁也没指望丹尼尔会回答。   “好。”   两个女生愣住了。   丹尼尔走了过来,女生电子屏上勾勒了一件红色大袖衫,丹尼尔修长白净的手指接过了女生手里的笔,在电子屏上切换了颜色,他垂着那双蓝色的眼睛,细致地勾着花瓣,丹尼尔靠近的时候女生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她不屑一顾很多人对丹尼尔的迷恋,而当这样的人凑近你的时候,你才会感受到那种难以抵抗的冲击,他和手下的线条都美成了工艺品。   “……莫奈月季啊,”女生笑了笑,“永远不知道它下一朵是什么颜色的花啊,我之前养过一次,每个季节颜色都会变化,等待之中会有一种幸福感和惊喜感,你们家那小孩喜欢莫奈月季吗?”   “是的。”丹尼尔觉得胸口有一种酸涩的温暖。   “他很喜欢。”   黎思勉随同丹尼尔一起去了丹尼尔家,羌橘还留在高览那边没有回来。   “先生,这是谢利先生让转交给你的。”   黎思勉和丹尼尔对视了一眼,丹尼尔点点头接过了那个黑色的盒子,两个人先上了楼。   “什么日子,你爸居然送东西过来。”   黎思勉大大咧咧躺在训练室的沙发上,看着丹尼尔微微拧着眉头拆开盒子,盒子上的感应器启动之后扫描了丹尼尔的眼睛然后弹开了,里面放着蓝色的卡片。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黎思勉走到丹尼尔身后。   丹尼尔打开了蓝色的卡片,立体影像出现在两人跟前,这是伊什塔尔区覆灭之前富饶的影像,在临近边界线二百公里的地方忽然爆炸,林立的高楼顷刻之间在战机的炮火之中瓦解,画面向地面推进,在混乱之中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光屏下方的时间正在高速流动,烟雾稍稍褪去,模糊的画面里锁定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羌橘。”黎思勉开口道。   丹尼尔没有说话,把时间往回调,地面侦测影像在敌方攻击下被干扰得画质不清,丹尼尔放大了地面的爆炸画面,仍然没有看到在地面爆炸的究竟是炸弹还是什么,紧接着什么东西弹了出去,两个人看着模糊的画面辨认着。   “他被装在一个东西里。”黎思勉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形状,然后看向丹尼尔。   丹尼尔重新观测天空,高空只捕捉到零星的敌机画面。   画面结束之后光屏旋转,放大了地面爆炸的画面,右侧复刻了一个营养舱的形状。   “他们推断弹出的东西是营养舱吗?可这东西应该是在飞机和军舰上的。”   画面下方显示了一组数据,是爆炸前后空中的探测数据,除了敌机,没有任何未知的飞行物,对比敌机战斗画面,排除羌橘是敌机携带的可能性。   “只有这些影像吗?”   丹尼尔点点头,“之后的画面全被敌方屏蔽了。”   “你觉得那个东西真的是营养舱吗?”   丹尼尔没有开口,脑子里浮现羌橘之前近乎死白的肤色。   “伊什塔尔区常年炎热。”丹尼尔蓦地开口。   黎思勉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羌橘的样子,第一次见面时那种不见天日的白。   那并不像一直生活在那里的孩子。   更不像正常生活在太阳下的人。   黎思勉很清楚,无论是转换剂还是营养舱,都不可能出自普通人的手里,他知道丹尼尔也很清楚。向着羌橘探究的每一步都有着更深的疑惑,而这种疑惑带着隐隐的危险和警告,他明白,丹尼尔对此也很清楚。   “我希望无论是营养舱还是转换剂,都和他的父母没有关系。”丹尼尔销毁着眼前的资料开口。   “为什么?”   “黎思勉,他很爱他们。”   黎思勉沉默了一刻,“如果真的和他的父母有关呢?”   丹尼尔的手顿了一下   “我可能无法告诉他我会很爱他。”   “但我能够让他感觉到。”   “他被爱着。” 第86章   “都十一点多了,羌橘还不回来?”   黎思勉单手揣在兜里,一边往楼下走一遍斜着头看身后的丹尼尔,丹尼尔看着黎思勉皱了一下眉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故意说给你听的老冰箱,同一个班话题更多一点儿,玩一起更自在,你就慢慢等着,我要回去了。”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黎思勉一回头看到丹尼尔站在楼梯上不动了。   “你不会要把他叫回来吧?让他跟自己的朋友玩一玩吧,回来看着你一声不吭真得憋死。”   黎思勉往下走了几步,“羌橘去高览家的时间好像越来越长了,老冰箱你该反思反思自己,你太闷了,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跟你相处会觉得很尴尬吧,去高览那边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住得应该也挺开心的。”   “黎思勉。”丹尼尔开口。   “太无聊了。”   黎思勉回头,丹尼尔冷静地站在那,对于他话语间若有若无的激将法视若无睹一样。   “你不是老冰箱,你是拿冰雕出来的老棺材,严丝合缝不带打开的那种,冰箱还有扇门呢。”   丹尼尔垂着眼意味深长俯视了黎思勉一眼,往楼上走去,关门声不重不轻,像是送了黎思勉一句不痛不痒的:再见。   黎思勉:“……”   等到黎思勉家的车开出去之后丹尼尔打开了手环,点开了一个许久不联系的名字   “高绪。”   “丹尼尔?”高览的哥哥诧异道。   “打扰了,我们家羌橘被你弟弟带回去好几次了,距离他们教学计划的序列对抗已经很近了,如果你明早回家,劳烦你让他回家一趟,我想看一下他的训练程度。”   “好,我知道了。”   “先生怎么了?”   高绪关闭通讯,“我估计那臭小子带同学回家打游戏了。”   于是乎第二天早晨,高览和羌橘坐在模拟舱旁边的书桌上勤勤恳恳写着关沧明的作业,高览忽然感觉到有一股危险的气息迫近,还来不及本能逃跑,窗户破开了,高绪冷着脸跳了进来一把擒住高览,速度之快,吓得高览的精神体飞了出来,然后又飞远了,高绪眼神扫向桌面,和拿着电子笔的羌橘对视了。   “你在干什么?”   高览诚惶诚恐,“我在学习啊……”   高绪听着这个熟悉的词汇从高览嘴里蹦出来,然后露出微妙的表情,羌橘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即起身,认真地解释,“你好,高先生,我和高览一直在学习,高览是非常努力的人,高览平时会指导一下我的体能训练,我们在学校的时候经常一起去图书馆……”   深秋的这一天,高绪记得丹尼尔家那个黑发的小孩如何神情严肃且紧张地站在他面前,噼里啪啦讲了一个鬼故事。   紧跟着这天清晨丹尼尔收到了高绪的消息:以后让你们家那小孩经常来玩吧,两个孩子一起学习挺好的。   丹尼尔端着茶杯:“……”   “但是丹尼尔为什么想看我的训练程度?”   下午羌橘准备回去了,他往高览住处的门外走,外面有一颗金灿灿的银杏,高览家的佣人清理着绿荫地上的银杏叶,羌橘忽然想到家里的向日葵好像已经进入了该沉睡的时刻了。   “谁知道丹尼尔想什么,但是我哥跳进来真吓人!”   羌橘像看了一场近距离的jing匪片:“……”   “那些银杏叶怎么办?”   高览顺着羌橘目光看过去,“丢了吧。”   “那我带回去吧。”   说着羌橘脱下自己黑色的外套,深秋的阳光照射在他的白毛衣上,他过去和佣人说了几句,然后蹲在绿荫地上一片一片拾起银杏叶。   “你要这个干什么?”高览蹲在羌橘身边帮他捡着。   羌橘转动着手里的银杏叶,看着它在自己手里旋转,阳光下漂亮的金黄让人舒坦。   “它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   高览笑着摇摇头,俨然把羌橘这样做当成了孩子气的举动。   和羌橘在车上想象的一样。   丹尼尔坐在被修剪过后寂寞的向日葵花田里喝着茶看着资料,丹尼尔轻轻向他看来,对身后的佣人说了句什么,当佣人再次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烟灰色的披肩,然后披在了羌橘的身上,佣人替羌橘拉开了丹尼尔对面的椅子,然后走回了房子里。   羌橘抱着黑色的大衣,“你想了解我的训练程度是吗?”   丹尼尔点点头。   “体能方面还是不太行,但是已经能够跟上大家的进度,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课程上呢?”   羌橘想了想,“白教授和萧殷老师的那门课程学起来比较吃力,但很有意思。”   “为什么不选密码学?”   羌橘脑子里冒出周名,“很多原因吧……但我其实对破译类并没有什么兴趣。”   丹尼尔点点头,“密码学是你的长处。”   “我喜欢对我而言挑战性更高的事情。”羌橘看着丹尼尔说道。   丹尼尔放下茶杯,“怎么抱着衣服不穿?”   “我今天在高览家的院子里发现他们家的花已经谢了,但是还有银杏长得正好。”   羌橘打开了黑色外套,金灿灿的叶子铺满了黑色的外套,风从他们身边微微吹着,扬走了几片金黄。   “我想到你不想看到花逐渐死去的样子,我就把它们带回来了。”   羌橘笑着看着这些树叶,没有看丹尼尔,丹尼尔也没有看羌橘。   “我很想把它们带回来给你看,这个深秋好像没有太多的花了,可是还有这么漂亮的树叶。”   “尼尔。”   羌橘轻声唤了一声,丹尼尔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在颤栗。   “以后春天我们种最艳丽的花吧,夏天种最生机的树,秋天种最灿烂的银杏,冬天就种梅花吧。”   “有一个生命沉睡了,会有新的生命更迭复苏,你看这些银杏和向日葵一样也是金灿灿的。”   “我在高览家的院子里忽然很想你,忽然很怕你看到向日葵都睡了……”   羌橘沉默了一会儿,当阳光落在他的手背时,他捡着这些树叶,这些树叶在阳光下几乎要变成丹尼尔的发色,他像抚摸着他的头发,他想到了丹尼尔的很多很多,一时之间怜爱交织了喜爱。   “捡这些银杏叶,很幸福。”   丹尼尔甚至不用去看羌橘,仅仅只是听着他的声音   我的灵魂被他完完全全主宰了。   丹尼尔想到。   羌橘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沉默,只是微微伤感却很平静,“你不必感到有压力。”   丹尼尔将桌上的衣服合了起来,包裹着银杏,起身向屋子里走去,他喜爱与羌橘相处的每一刻,却也害怕自己心底的渴望赤贫地展现在羌橘的眼前,他的手指透过羌橘的衣服感受着衣服里包裹的爱意,他尝到一种失控的滋味。   他反复冷静却还是带着冷静的口吻脱口而出   “羌橘。”   “你在这里,我就不会害怕花的死去。”   脱口而出之后他背对着羌橘,强烈的负疚感埋没了自己,身后的羌橘沉默着,丹尼尔想到,究竟是向导并不能实现完美的克制   还是我只是因为你所以失控。   “我很高兴你这样告诉我,你会一天天喜欢上我吗?”羌橘高兴地开口。   他像是不需要答案那样快乐地继续说着   “在每一刻,我等候你。” 第87章   “爸爸,你在做什么?”   他看到自己一路往楼下跑,楼梯间的墙壁上挂着樱桃木相框,里面都是自己的照片。   男人坐在庭院里,面目模糊不清,他看到自己坐在男人跟前,男人把手中的纸向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儿。   “椭圆曲线加密,想学吗?”   年幼的羌橘托着下巴点点头,身后的花丛里传来女人的声音   “你让他什么年纪就学什么东西。”   男人双手交叉,声音温柔:“可是宝宝很有数学上的天赋。”   女人的声音有些埋怨,“可是他昨天把一首歌唱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语言!这就是你带孩子的成果吗?”   男人捏了一下羌橘的脸,“这说明他的记忆力很出色……”   羌橘看不到男人和女人的表情,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一种可怕的沉默。   “爸爸?”   小羌橘放下了笔抓着男人的手贴着自己的脸。   男人看着羌橘沉默了很久   “成为普通人吧。”   “今日报道, 位于伊什塔尔区边境发现三名战争失踪人口……”   画面中的三人面部被处理了,下方显示着年龄,都差不多是二十一二的年纪,羌橘看到她们腹部微微隆起。   “她们被当作了实验体,听说军方三天前已经抵达边境。”   深夜羌橘坐在图书馆内刘榕忽然出现坐在了他的对面,刘榕看了一眼羌橘光屏面前的报名表,“你目前的教学计划进度不足以支撑你通过志愿军审核。”   羌橘关闭了报名表界面,“你去报名了吗?”   刘榕没有说话。   “那就是试过了。”   “没试过。”   刘榕看到羌橘坐在自己对面拿着电子笔没有打开任何一本书,“你很想去吗?”   羌橘点点头。   “你认为那里面有你的父母吗?”   “我认为没有。”   冥冥之中羌橘有一种感觉,他的父母并不在那个实验基地里,甚至没有出现在伊什塔尔的失踪死亡名单里。   “那就不用想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太大关系,况且前方的任务是军队负责,志愿军去了只是负责转移罢了。”   “那你为什么要想这件事情,这跟你不是更没有关系吗?”羌橘的声音有一点火气。   刘榕抬起眼睛望着羌橘,“你还在为那天我让安德鲁作副指挥生气。”   “他作什么不至于让我生气,”羌橘看着刘榕,“可你为什么要去忍受你讨厌的东西?”   “我讨厌什么?”   “你讨厌安德鲁,但你总是一次又一次跟他接触,你已经非常充分展现过自己的能力了,你完全不需要他,你没有意识到你第一个站起来分配任务的时候没有人反对吗,你没看出来安德鲁站起来之后你让他作副指挥的那一刻……”羌橘沉默了一下,“你这样下去会被看轻。”   “我并不讨厌安德鲁。”刘榕说得面无表情。   “你撒谎,你讨厌整个上区不是吗?”   “你情绪不稳定,等你稳定了再跟我说话。”刘榕把书变回卡片起身就走。   “你真是太不坦率了。”   刘榕没有回头。   “你也很想去参加志愿军不是吗?你就是去报过名了不是吗?你想去做些什么对吗?”   “我为什么要报名?我为什么要去做些什么?羌橘,你以为志愿军在后方没有任何危险吗,我为什么要因为跟我不相关的事情去卖命?”   “你敬佩那些接受人体改造成为类哨兵的普通士兵,你想成为那样的人。”   “你可能对我有误解,我并不想成为士兵。”   羌橘抓起平时和刘榕交换的纸质笔记本冲刘榕砸了过去,刘榕接住了,没有说话。   “等你学会坦率,再跟我说话。”   “羌橘,”刘榕笑了一声,“你把我想象成什么样子了?”   羌橘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刘榕只看到他远去的背影。   “羌橘?”   黎思勉透过图书馆会议室的窗子向下看,羌橘抱着资料向远处走着。   “他怎么那么晚才回去?”   丹尼尔翻着眼前的资料,“他可能在看伊什塔尔区的消息。”   “他想报名吗?可他目前没有报名资格。”   “他是不是觉得自己的父母或许在实验基地里?”黎思勉忽然想到。   “无论他的父母在不在那里面,羌橘都会想去。”丹尼尔说道。   丹尼尔起身望着窗子,羌橘在路灯下行走着,窗外的夜风扬起叶子擦过玻璃,丹尼尔把手放在玻璃上,看着羌橘独自远去。   “我想给他买一条围巾。”   黎思勉闻言笑了出来,“放心吧,冬季校服很厚实,他并不会冷。”   丹尼尔垂着眼看着那条羌橘走过的道路空无一人。   “我知道他并不冷,可是看着他又总觉得他会冷。”   丹尼尔为这种奇妙的想法微微摇摇头。   当丹尼尔和黎思勉到达一楼的时候,图书馆身份验证的声音响起,羌橘急急往楼上跑。   “羌橘。”   丹尼尔的声音响起。   “忘带东西了吗?”   羌橘隔着远远的距离对丹尼尔摇摇头,然后往楼上跑去。   “你先回去。”丹尼尔对黎思勉说完就往楼上走。   当羌橘回到刚刚和刘榕所在的区域时,刘榕已经不见了。   丹尼尔的气息逐渐靠近,羌橘感觉到他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头上。   “找人吗?”   羌橘点点头。   “和高览吵架了吗?”   “不是高览。”   “尹灯吗?”   羌橘愣了一下,“不是学姐,是刘榕。”   丹尼尔对刘榕有些印象,“他应该走了,有什么要说的明天告诉他,我送你回去。”   羌橘走在丹尼尔身边,一呼吸就是对方身上清清冷冷的味道,他想着自己刚刚对刘榕说话的样子,一遍一遍想着,把每一个细节翻来覆去思索。   “你很难过。”丹尼尔蓦地开口。   “……他是自尊心很强的人。”羌橘沉默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伪装成另一副模样,我希望得到坦诚,可我没办法要求别人坦诚,我在回去的路上想明白了,所以又回来了。”   丹尼尔静静走在羌橘身边听他断断续续说着。   “他和别人说的不一样,他并不是在讨好老师,也没有巴结安德鲁,他骨子里有一种很硬的东西,我毫不怀疑他是我所在的序列当中最想成为士兵的人,他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他很努力,很优秀,他有很多自己的见解,他绝对不是以军校为踏板的人,他在努力地成为优秀的士兵。”   “我讨厌别人诟病他,说他和他的白蛇精神体一样是狡诈阴险的东西,也讨厌他平静地承认自己就是别人所说的样子,但我做错了,我不能要求任何人怎么样,我不想刺伤他,或许我不应该揭穿他。”   “你很喜欢他,”丹尼尔平静地说着,“所以你期许他活成他该有的模样。”   “不仅仅如此,还有我非常幼稚的私心,高览是我唯一的兄弟,我把刘榕当做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对他而言我是重要的,我知道人与人之间无法完全地坦诚,但至少,他不必要在我的面前装成另一种人。”   “你对他而言是重要的,如果不重要你不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羌橘闻言忽然停住脚步站在宿舍楼前抬头看着丹尼尔。   丹尼尔安静地注视着羌橘的眼睛,“你会看到不一样,那一定是经过了那个人的默许。”   “你是在说刘榕吗?”   丹尼尔没有回答。   “羌橘,我要去一趟伊什塔尔区边境。”   “申请志愿军吗?”   “嗯。”   丹尼尔的手指情不自禁捏了捏少年的耳垂,耳垂上依旧牢牢地戴着那对红宝石。   “等我回来,我会给你带礼物。” 第88章   “赵独。”   浅蓝裙子的女人听到声音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斜觑了卢阐一眼,神色冷淡,她看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嘲弄,和舞会上跟在丹尼尔父亲身后的那副模样判若两人。   “纪先生怎么说?”   赵独坐在卢阐对面先拿起茶杯,悠闲自在地抿了一口,缓缓说着:“他可是真有意思。”   “我今天跟他讲了好几次话,他都不太搭理我。”赵独笑着摇摇头。   “是吗?”卢阐笑了一声,“他们家的人似乎都这样。”   “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在楼梯上告诉我,‘赵小姐,我知道你喜欢谢利,你如果想要接近我,不必故作温柔大方的样子,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   “姓纪的大概在情商上都有点欠缺,说到这种程度下次总归是不好相见的。”卢阐说道。   赵独端着茶杯想了想然后笑出声,“真有意思,我本想直接走人,他忽然回头,‘赵小姐,你如果想嫁给我不必多此一举’。”   “你怎么说?”   “我说好啊,你明天带着马车和鲜花来接我,”赵独放下茶杯笑个不停,“他问我,‘你喜欢什么鲜花’。”   “所以你想好嫁给他了吗?”   赵独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开口:“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吗?对了,卢晔还没回去?”   “嗯,姐姐在小别墅那边……”   羌橘感觉到卢阐脸上挨了重重一耳光,然后沉默了。   “谁才是你姐姐?”赵独扬手又给了卢阐两耳光,神色刻薄,“上赶着巴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卢阐,你觉得卢晔看得起你吗?叫她一声姐姐你就是她的弟弟?看看所有人的脸色,掂量一下自己是什么货色!”   卢阐没有回答,而是点了一支烟,意味不明短促地笑一声,然后静静看着烟燃着。   丹尼尔离开后的第四天,羌橘待在混合校区的图书馆内往外一看,落叶纷飞。   明明他和丹尼尔在混合校区也很少相遇,但当他知道丹尼尔已经不在这里的时候,羌橘每每经过图书馆训练室还有食堂才有了那种强烈的感觉   丹尼尔不在这里。   每天的晨训结束之后会播放最新进展,他仰头安静地看着,看着的那一刻又觉得他很近很近,即便他没有看见丹尼尔的身影,光屏消失那一刻又觉得很远。   羌橘离开桌子,想去楼下走一走,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刚好要上楼的黎思勉。   “那么晚还在图书馆啊,”黎思勉先是惊讶然后道,“新生真是努力。”   羌橘也有些惊讶,他以为黎思勉会跟丹尼尔一起去的,黎思勉看出了羌橘的疑惑忽然笑了笑,对羌橘挥挥手然后往楼上走,走着走着黎思勉停住脚步看着清瘦的少年目光沉静安静下楼的样子。   “羌橘。”   少年仰头看着他,目光寂寂却又清澈。   “我跟丹尼尔原本是没办法去的,我们有一个比赛时间冲突了,而且已经确定指挥是丹尼尔,我们接到志愿军消息比你们要早两天,所以现在我是指挥。”黎思勉扬了扬手里厚厚的资料。   “他为什么忽然要去?”羌橘问道。   “向导应该肩负的责任还有他的同情。”   黎思勉边说边走,就在羌橘快看不到黎思勉的时候黎思勉忽然开口,“是一部分原因。”   羌橘怔怔地张开口,他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他也知道黎思勉不会再说什么,太多的情绪涌上胸口竟然无法分辨是什么,图书馆通向绿荫地的道路上银杏叶在灯下寂静落着,丹尼尔的面目不在他的跟前却变得如此清晰,在这种他理不清情绪的时候,在这种天地安静的夜晚,他如此清晰,甚至他的嗅觉能在空旷之中呼吸到他。   越是安静越是沉默越是一个人   越是强烈地感受着他   越是忽然觉得   越是喜欢。   “羌橘。”   他听到了刘榕的声音,刘榕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看样子是刚刚结束完模拟舱训练,羌橘走在刘榕身边,和他一起返回图书馆,两人都没再提那天晚上的争执。   “羌橘你喜欢丹尼尔。”   刘榕忽然开口,羌橘有些错愕,刘榕几乎不会在没有必要的话题上浪费时间。   刘榕像是冷静分析一样,镇定地开口:“他也喜欢你,但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信息素匹配的问题吗?”   羌橘一怔,“他不喜欢我……不是我喜欢他的那种喜欢。”   “是吗?”刘榕皱了一下眉头,“我以为他喜欢你。”   羌橘微微一笑,胸口却很憋闷,“什么造成了你的错觉?”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一看就能明白。”   羌橘想把话题变得轻松一些,“你怎么能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的?”   “丹尼尔不是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的人,可他总是碰你不是吗?抱歉,我是不小心看到的,只有因为喜欢才会忍不住触碰。”   “他把我当小孩罢了。”羌橘说得很平静。   刘榕没有开口了,他想起前几天晚上丹尼尔触碰羌橘耳垂的动作,羌橘似乎毫无察觉这有什么不对劲,而旁人看来这样的举动却是十分亲密的。   “关沧明老师今早更新的那张地图看了吗,你现在跟谁在一个小组?”   “地图还没有看,我们进度并不快,我现在跟一个向导还有余琅然在一个组,随机分配之后我就没有遇见过高览。”   “那难怪他不高兴,”刘榕面无表情道,“我和他在一组。”   羌橘:“……”   难怪今早刘榕和高览表情都不太痛快,羌橘想到。   “羌橘去学密码学吧,毕业后去申请破译类工作的研究部。”刘榕忽然开口。   “有些诧异,你会跟我谈那么远的事情,”羌橘把手放进口袋看着夜空,“我目前不想看数学类,也不想学密码学。”   “你在武器设计这门课上是浪费时间,你没有天赋。”刘榕一针见血。   “我知道。”   “你在浪费自己的长处。”   “我不知道是不是长处,可能只是因为我学过?”羌橘不确定地抬头看着图书馆门前的树。   “学过?”   羌橘顺着树的轮廓看向夜空,明月澄澈,他像看着很久之前的过去,“那些知识太熟悉了。”   羌橘看着教材的时候,甚至有时觉得有人坐在他的身旁,有一只宽厚的手在他的身边沙沙沙做着演算,那个人就快要顺着他的过去和梦境来到他的身边,他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声的温柔,他慢慢向身侧看去,只有和自己过去毫不相关的人坐着,再回看手里的教材,一种很强的落寞爬满了电子屏,爬满了他,耳边是老师严肃的教学声。   熟悉的知识,而人与景物却没有任何一处与梦境相似   羌橘觉得就连自己也和梦境是不相似的。   “我想要我希望的人来教我。”   “小孩子。”   刘榕抬头和羌橘一起看着月亮,月亮是圆的,两人都忍不住浅浅一笑。   “别浪费时间了,早点回心转意。”刘榕说着和羌橘一起走进图书馆。   “今日报道,伊什塔尔区凌晨三点二十七,位于边境五百公里处志愿军遇到袭击,目前无人死亡,受伤二十一人……”   晨训结束的时候所有人站在原地听到了这样的消息,高览马上伸手去拉羌橘的手,羌橘冰凉的手先一步紧紧握住高览。   “走吧。”   高览看到羌橘很平静。   “羌橘……”   “我没有资格申请志愿军。”   羌橘走在高览前面打断了高览,他的声音十分镇静,手心却还是冰凉的。   “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他一起面对,如果没有办法和他一起面对,我就必须做好我自己,所以我不会难过,这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高览……”羌橘的声音低了下去。   “黎思勉说责任与同情是一部分原因,那另一部分是什么?”   “他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羌橘看着前方脑子里是伊什塔尔区的废墟……辐射地……满是弹痕的墙壁,那个地方还剩什么呢,就连植物都无法自由生长的土地,没有生命没有文明。   “那里荒无人烟,什么都没有,他想从那里带回什么给我?” 第89章   遇袭新闻的第二天   受伤名单里没有丹尼尔的名字   羌橘向着山坡走着,灰色毛衣的青年在画板上勾画着,仿佛早已预料到羌橘会出现一样,青年一转画板,秋日死去的鲜花与向日葵活在了白纸上,他对着羌橘温文细致地笑着。   羌橘小跑了一段坐在江萍的身侧,接过了江萍蓝色手帕中包裹的曲奇。   “谢谢。”   羌橘喂了江萍一块,自己吃了一块,感受着奶香的酥甜,江萍画着画余光轻轻扫过羌橘,放下画笔,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羌橘知道江萍要做什么便伸出了自己的手,江萍轻轻捏着羌橘的指尖在羌橘手心写着。   学校生活还顺利吗?   “挺好的。”   江萍望了一眼羌橘的眼睛。   “有一些不必要的纠纷,但是也有很好的人很棒的知识。”   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困难大概是,我在武器设计上毫无天赋但却在这门课程里死磕着。”   江萍没有接着追问下去,也没有看羌橘的眼睛,他像是回避了这个话题,羌橘手心的蓝色手帕上曲奇还有淡淡的余温,他不知道是江萍把它揣在怀里留下的温度,又或是自己在江萍所预料的时间内出现了,所以曲奇还有温度,他看着青年云淡风轻地画着画,面带微笑的样子。   “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羌橘说着,江萍继续画着。   “……我课本的内容忽然变成了一份报纸,当我看完当中的影像资料后课本又恢复了正常,除此之外,在一张序列对抗的老地图中,爆破那一刻我看到了操场上站着一名军官在处决士兵,你有没有发现这几天卢阐总是梦见赵独和纪先生的大儿子?”   江萍笑着在白纸上落下鲜红的几笔,鲜红的玫瑰落在纸上。   “你知道纪雪门先生吗?”   江萍毫无反应,他微笑地很温柔,羌橘却感觉到强烈的拒绝。   “……我说过不再问你什么的。”   “我忍不住。”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江萍微笑着开始洗画笔,伸出冰凉白净的手拍了拍羌橘失落的脑袋,羌橘侧着脸把头枕在膝盖上看着江萍画的那幅画,夕阳,火烧云,鲜花,“很热烈。”   江萍的手指点了一下羌橘的鼻尖,露出一种温柔溺爱的神色无声开口   是你。   羌橘片刻才意识到,江萍在告诉他,这幅画是羌橘。   “……我很高兴。”   江萍在羌橘手心写着:你喜欢丹尼尔吗?   羌橘未语先笑,“很喜欢。”   江萍捏着羌橘的指尖思索着,羌橘观察着江萍的神色,像是晚辈急于得到长辈认同那样,“他特别好,什么都好,虽然他现在并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他却也感觉挺幸福的。”   江萍望着羌橘最终什么也没说,冰凉的手在羌橘的头上压了压,像是无可奈何。   夜晚,吸附在江萍身上的机械挪开了,蓝色的舱体打开,江萍站在监控器的前方窥探着地面。   “你还指望这个点儿他会出门?”   江萍笑着没有搭理后方的声音。   “你不觉得可笑吗?”身后的声音刻薄着,意味不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真想看一看他以后的表情,我也等着看你的表情。”   江萍闻言回头了,却还是那样笑着。   楼下的门打开了,羌橘在卧室里立刻跑了出去,在楼梯上往下一望没有任何丹尼尔回来的迹象,正想回卧室,楼下的男佣惊讶了一声,“先生为什么订了一件大袖衫?”   羌橘看到男佣带上白手套从木盒里拿出了一件红色的纱,像极了艺术节那天晚上他穿着的,只是这件衣服增添了不少花纹。   “送余小姐的吧,余小姐前段时间送了先生一件大衣。”一个女佣笑道。   “这个红色……”   楼下的两人心照不宣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羌橘看着楼下胸口堵得发慌。   男佣上楼之后看到站在走廊里的羌橘先是一怔,“小先生,还不休息吗?”   羌橘点点头,然后看着男佣端着那件衣服走向走廊尽头,过了一会儿男佣的声音疑惑地响起,“先生的卧室进入权限关闭了。”   羌橘走了过去,门口的权限设备扫描了羌橘的眼睛然后打开了,羌橘一愣和同样怔住的男佣对视了一眼。   “那小先生送进去吧。”   木盒放在羌橘手里,他一瞬间感觉五味杂陈。   进入衣帽间之后羌橘思索了一下便将盒子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等待丹尼尔回来之后自行处理,离开衣帽间之后羌橘不近不远望了一眼丹尼尔的卧室,光扫描了羌橘的眼睛,羌橘后退一步听到了卧室门解锁的声音。   ……   进还是不进?   他看到卧室门打开了,一盏落地灯先亮了,墙上挂着熟悉的一幅画,被玻璃罩了起来。   我送他的画。   羌橘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前,小心地往卧室里探头,里面的陈设改动了一些,一个几乎和衣柜同样大小的玻璃柜里有一颗缩小比例的银杏树,羌橘看了很久才发现那颗银杏树是光影,忽然光影里纷纷扬扬落下银杏叶,羌橘忍不住悄悄跑了过去蹲在玻璃柜的面前。   银杏叶是真的,是我带回来的银杏叶。   再一回头,那天他身上的大衣挂在了丹尼尔的床头。   他的胸口涌动着熟悉的滋味。   我的大衣在他的床头。   羌橘走到大衣跟前,床头的灯亮了起来,光落在了一本纸质书上,棕色古旧的书皮,看起来有很重的年代感,羌橘蹲了下来小心地看着书的侧面。   这本书……   羌橘立即站了起来往外走,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急急要逃离这个地方。   灯在他身后一盏一盏关闭,又在他身前一盏盏开启,就像他起伏不定的心情,压抑而又兴奋,他是高兴的,又怕只是一场难堪的自作多情,那只不过是一本书罢了,竟让他如此兴奋在须臾之间猜测许多,又失落谷底,一本曾经被他念过的书落在丹尼尔的床头,居然引起他如此多的遐思。   丹尼尔在看那本情诗。 第90章   “这是要接赵独去约会吗?”   窗台的风吹着卢晔的长发,卢阐没有说出赵独并非是约会,而是这一走就嫁给纪先生的大儿子,借以卢阐的视角羌橘看了卢晔好一会儿,终于卢阐把目光往窗下望去,庭院的中央黑发青年握着缰绳,棕色的马匹拉着马车,马车后座环绕玫瑰,唯独留出足够一个人坐下的空白。   赵独穿着红色裙子戴着米白的帽子走了过去,她落落大方自如地笑着,青年下了马车伸出手,眼睛轻轻一抬望了赵独一眼,他是面无表情的,高挺的鼻梁下淡色的唇微微一动,赵独笑着调侃他,青年微微低着头有些倔强的模样,不言不语一点一点试探着与赵独十指相扣把赵独送上马车,然后俯身调整好赵独的裙摆,赵独依然笑着在说什么。   青年起身之后依旧是面无表情看着赵独,就这么一眼赵独变得不自如,主动权顷刻之间转换了。   “纪先生的大儿子和纪先生很像。”卢阐看着远走的马车忽然开口。   “纪先生的三个孩子没有一个很像纪先生,”卢晔说道,“如果非说谁像的多一点,应该是小儿子。”   “小儿子?”卢阐笑道,“小儿子太温和了,我见过一次他和他太太,大儿子比较像,大儿子不苟言笑比较难接近。”   “小儿子更难接近,大儿子只是表面看起来冷淡,”卢晔摇摇头,“小儿子表面很温和骨子里比他的姐姐和哥哥更像纪先生一些,学术方面也更像一些。”   “什么学术方面?他们家这一代没人参军了。”   卢晔笑了一下在卢阐眼前一晃,极其活泼的样子,伸手敲了敲卢阐脑袋,“纪老的指挥官履历掩盖了他其他方面,我说的学术不是指挥上,傻子,那怎么能叫学术。”   “不过赵独会喜欢大儿子吗?”卢晔双手撑着窗台眺望远方。   “姐姐……”   “我不是在介意她和谢利的事情。”卢晔知道卢阐在想什么,她说得坦然平静。   “纪老的孩子没有人很像他,但他们家的特质还是有的,”卢晔微微笑着摇摇头,“他会很喜欢赵独,他们家那种偏执和死磕到底的性格,喜欢上不喜欢自己的人,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悲剧。”   “我不知道赵独是出于礼貌又或者当作是一场简单的社交上了马车,但纪家一直以来都是杜绝无用社交,今天那辆马车看起来像求婚一样。”   “如果真是求婚呢?”卢阐笑着半真半假说着。   卢晔回头看了过来,“那真是太可怜了。”   “你在说纪先生的儿子吗?”   “我说他们俩。”   “那姐姐你呢?”   羌橘看到卢晔只是十分平静地笑着,接纳了一切的样子,稀松平常地开口   “彻头彻尾的不幸。”   卢阐沉默了,过了很久卢阐开口,“姐姐你打算怎么办?”   “太多利益牵扯了,”卢晔评价着这场婚姻,“离婚必须思考太多事情,就这样名存实亡也不错,现在的每一天也挺快乐。”   卢晔的眼睛熠熠生辉,“现在的新生真是不得了,白教授收了一个好学生,不知道余燃愿不愿意去一线工作,要是去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她有个妹妹需要照顾,还很小……卢阐?”   “你还是要去一线吗?”   卢晔歪了歪头,一笑又是在学校的模样   “等丹尼尔再长大一点。”   羌橘在半夜醒来,开了一盏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仔细地回忆着刚刚的梦境,低头看着书桌上的纸质笔记,高览的床铺空荡荡的,他今天晚上请假回家了一趟,羌橘拉开凳子干脆看起书来。   过了一会儿羌橘的手环震动了一下,高览发来消息   高览:我说什么事情我妈要我回家呢,原来是我哥他们可能今天回来,唉,我哥明天天一亮又要去别的地方了。   羌橘:明早晨训帮你请假吧。   高览:?!你不会还在图书馆吧!   羌橘:做梦醒了。   高览: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还没睡!   正想着怎么安慰高览忽然感觉到玻璃被敲击了几下,羌橘向窗子走去,还没来得及拉开窗帘空气微微震动,泛着白光的羽毛轻轻抖开,白色绶带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向羌橘,杨桃停在半空轻轻啄了一下羌橘的鼻尖,夜里放大了这种微凉的触感。   他的精神体美的如梦似幻,简直如同一场梦境,羌橘睁大了眼睛,在这样的夜里无法相信杨桃就在他的面前。   他回来了吗?   杨桃盘旋在羌橘身侧,羽毛若有若无蹭着羌橘的脸,然后拖着绸缎似的尾巴向门飞去。   他回来了!   羌橘猛的打开门追随绶带鸟的身影向楼下跑!   他回来了!   大门扫描手环向两侧打开,羌橘向着绶带鸟白色的身影奔跑,深秋月下,他像追逐着光影那样追逐绶带鸟,树叶寂静地落着,他看到了他。   他穿着军服,身上带着夜的寒凉,他望着羌橘不言不语,脸上有一点疲惫,羌橘隔着距离与他对望,路灯把他朦胧了,以至于羌橘望着那双眼睛会觉得脉脉温柔,于是羌橘也分不清是因为这样寒冷的夜晚,他出现在这样的落叶与寒风之中,所以在一片光里衬得温柔,还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他了,所以望着他,觉得温柔。   他有很多想要问他,也有很多想要说的,最后都变成了轻轻的一句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片刻之间,他近乎要哭泣。   丹尼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小小的红色绒布,灯下鲜红得温暖,羌橘往前走了几步接过了盒子。   “这是给你的礼物。”   羌橘打开了红色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枚蓝色的卡片,“这是什么?”   羌橘敲击卡片,光屏立在了羌橘跟前。   画面里志愿军和军队的协同下,那些遭受迫害的女性被成功转移安置。   “这是今天晨训时会播放的新闻资料,我想在那之前让你看到,她们现在很安全。”   “……这是你想要给我带回的礼物是吗?”   灯下丹尼尔注视着羌橘的眼睛   “这是你想看到的。”   所以他去做了。   羌橘握紧了那个红色的盒子,他的心脏也被握紧了,他明白了丹尼尔去那里的另一部分原因,这份礼物珍重到他的灵魂无法承受,他被这份珍重完完全全占据了,他被他完全据为己有,他想过很多,他设想了无数种丹尼尔要去的另一部分原因,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   因为他想看到这样的未来,他去做了。   他把他想看到的未来带回来了。   “这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礼物。”   丹尼尔伸出手轻轻点着羌橘的额头,“你有很长的一生,会有更喜欢的礼物。”   “再也没有比这更喜欢的,”羌橘望着丹尼尔,“我已经见过最好的了,没有更好的了。”   丹尼尔无奈叹息,手指轻轻刮着羌橘的鼻梁,就在丹尼尔要收回手的时候,羌橘忽然紧张起来血液全部涌向他的大脑。   没有更好的了!   他伸手抓住丹尼尔的手,死死地抓着,他胡乱亲吻了丹尼尔的手心,丹尼尔一怔想要抽回,羌橘张口恶狠狠咬了丹尼尔的手,丹尼尔感觉到羌橘哭了,丹尼尔伸手抱住了羌橘,羌橘对着他的手又亲又咬,像是无可奈何的小动物对待猎物不知所措地焦躁,他用他的举动告诉丹尼尔,没有更好的了,他那么失控无声无息哭着咬着,他把丹尼尔抓得太紧害怕丹尼尔离开。   “别对我用精神体!”羌橘叫道。   杨桃接近羌橘的那一刻羌橘蓦地伸手勾住了丹尼尔的脖子,他的身体里有一种剧烈的冲动,无关信息素,他亲吻了丹尼尔的唇,他在发抖,这是比信息素失控更可怕的冲动,他抵抗不了的冲动,毫无理智可言,却又很清醒,他如此清醒地直面他的冲动,他想要吻他,咬他,撕碎他,他想啃咬他的脖子,他恨自己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他恨他不为所动,他恨自己的贪婪,他恨自己无法停止,他颤抖着吻他,吻得凌乱,意乱情迷之中他恍惚感觉到丹尼尔的呼吸发烫,却又分不清是丹尼尔的呼吸还是他的,在这时他的领口被向下一拽,丹尼尔在他的肩上咬了一口。   他的呼吸是烫的。   他错愕地低头下巴却被丹尼尔捏住,丹尼尔盯着羌橘,像是海妖一样。   “冷静了吗?”   声音清冷。   “……我不冷静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丹尼尔淡淡道。   “只有纵容。”   温暖的军装外套落在了羌橘的肩上,羌橘看着丹尼尔转身走远,他想着丹尼尔拿出那个红色的盒子的时候,像是拿出心脏一样,羌橘混乱迷茫地想到。 第91章   羌橘敲击了一下手中的卡片,卡顿的情况再次出现了,此时在寂静的报刊区内除了他和高览没有任何人。   “你怎么了?”   高览看到羌橘微妙的表情问道。   “你还记得我这一枚卡片是什么吗?”   “陆战武器类?”   羌橘再次敲击卡片,课本变成了旧报纸的模样,高览脸色一变,玫瑰从空中破出在庞大的报刊区内巡航。   没有其他人。   羌橘点击报纸上的图片光屏弹出,影像开始播放。   “纪小姐纪小姐!”   短发的女人从马场内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女佣挡着记者。   “纪小姐!你哥娶了卢家私生女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听说婚礼并没有邀请你!”   “是不愿意去还是没有收到邀请!”   “纪小姐你怎么看待你哥娶了卢家私生女这事!”   女人往前走着,看到早有记者包围住了她的车,看到这一幕女人停下了脚步。   “让开。”   “纪小姐回答一下我们的问题!”   “让开。”   女人冷面眼神定定地望着远处却是谁也不看,神色里带着一种冷淡和讥讽,她是看不起这群人的,也生怕这群人识不轻,她用她谁也不看的神态表达着一种轻视和侮辱,而声音却是良好教养的平和。   “纪老先生对待记者一向友善!”   人群里有记者这么阴阳怪气喊了一句,一片的记者附和起来,女人笑笑,没有施舍眼神,声音温和地问着:“你采访过纪老先生?”   这时没人回答了,挡在身前的记者让开了一点,女佣替女人打开车门,车前仍有一群不死心的记者,大有一副笃定女人无招的赖皮姿态,女人忽然开口——   “你们试试。”   画面一转,一个男人拉着一个长发的女人,身侧被保镖挡着,记者在两边一边拥挤一边叫嚷   “小纪先生,你哥哥娶了卢家私生女这件事你知道吗?!他们结婚并没有邀请你和你姐姐是吗?!”   男人侧了侧脸就要转过来,画面忽然全部消失——   课本数据修复成功   羌橘和高览对望一眼关闭了课本。   “有人在故意给你看这个。”高览说道。   羌橘点点头又听到高览接着说,“难为这个人费心找到这些资料。”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主动接受采访,这些资料会被全部撤下,更何况拍摄到他们的面部,真不知道这个人从哪找到的。”   “你记得我们发现的第一枚卡片吗,那枚打开后写着红字的卡片,所有的不对劲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们被盯上了。”高览说道。   “我们被监视了吗?”   “对方没有这个能力,这可是三区的军校,所有只能在这些卡片上做做文章。”   玫瑰飞了回来什么也没发现,落在高览的肩膀上,羌橘打开了面前的沙盘。   “这个人想告诉我什么?”   沙盘上弹出三个空白的记号牌,高览一边说话记号牌上一边浮现名字   “按照血缘关系,卢家,余家,纪家。”   三个记号牌对立着。   “报刊区第一枚不对劲的卡片上,是余诺起火的别墅,”羌橘在余家后面放上一枚旗子,上面标记了余诺的名字,紧跟着羌橘放上了卢阐的旗子,“他是卢阐的丈夫。”   “也是余七平的儿子。”高览将余诺的旗子往后挪动。   “那些红色的字是周名写的,”羌橘单独立起一面旗子有些迟疑,“周名的旗子应该放在卢阐这边?”   高览想了想,最后点点头。   “寻找周名相关资料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余燃。”   “余七平的私生女。”余燃的旗子放在了余诺的身侧。   “后来我在卢阐的梦里看到了卢晔,那段时间关于丹尼尔妈妈的梦境很多……或许是因为临近忌日的缘故。”   “再后来也就是最近,”高览在纪家背后竖起纪雪门的旗子,“你看到了纪雪门先生,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和女儿。”   “所有的人物都在这张沙盘上了,卢阐,卢晔,周名,余七平,余诺,余燃,还有纪雪门先生一家。”   羌橘端详着眼前的沙盘,首先红色光标指向了余诺,“余诺死了,我们后来发现周名喜欢的人并不是余诺而是卢阐。”   “关于余诺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信息,比起他父亲余七平那样市侩的人物,余诺生性比较内向学术上也没什么成就,没有什么好说的。”高览说道。   “火灾事故死亡,”羌橘说着旗子上出现两道红叉,光标指向下一个,“周名。”   “周名的事情就太多了,我也真没听过他喜欢卢阐的传闻,”高览耸耸肩,“两个人瞒的真好。”   “不过周名这个人也是奇怪,当初李教授煞费苦心把他安插在白教授实验室的名单里,他最后倒是选择一走了之,既然对这些毫无兴趣为什么还要在实验室待那么久?”   羌橘听高览说着思考了一会儿,“他是恃才放旷的人,但也不是傻子,我并不相信他离开学校之后甘愿无所作为浪费时间,不过他为什么要在余诺死亡次年的同日自杀?”   高览和羌橘一阵沉默,光标指向余燃,两人都不由自主想到余燃那天的样子,“……老宝,你说要是余燃和周名老老实实待在研究室,是不是就没那么多事情了,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余燃那样的人会选择给卢阐打工而不是留在实验室。”   “为了卢晔。”   高览一怔看着羌橘,羌橘皱了皱眉,“其实比起丹尼尔母亲那种一门心思都在实验上的人,我觉得余燃更希望的是待在丹尼尔母亲的身边,你记得吗,余燃跨区考进这所学校就是为了卢晔而来的。”   “但是为卢阐打工,做着简单的机械设计,真是大材小用了,接着说纪雪门一家的事情。”   “我先是看到了一些纪雪门的影像资料,但这些资料想告诉我什么……接着是最近梦到纪雪门先生的大儿子和赵独的事情,对了,我们漏了赵独。”   羌橘在卢家的地方加入了一枚新的旗子,赵独的名字显示在旗子上,羌橘的手顿住了。   “羌橘?”   “余七平是卢阐的岳父,余诺是卢阐的丈夫,余燃曾经在卢阐的公司上班,卢晔是卢阐的同父异母姐姐,周名是卢阐的情人,至于嫁去纪家的赵独,是卢阐的亲姐姐……”   高览看到沙盘上所有旗子的红线全部指向了卢阐,所有的人全部围绕着卢阐展开了。   “你记得我曾经梦见周名和卢阐在一张地图里吗?周名告诉卢阐他埋下了三枚炸弹,告诫卢阐要小心。”   高览发现羌橘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说的炸弹,会是我吗?”   高览一惊   “可是他死了……”   “那是谁在故意让我看到这些资料?”   空旷的报刊区忽然变得阴森可怖。   “卢晔死了,余诺死了,周名死了,余燃疯了,纪雪门全家都死了,赵独也死了,余七平就扯得太远了,所以是谁?”   高览看着羌橘,“没有谁了。”   “不过羌橘,周名还活着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你认为自己是炸弹,那时候你才多大?两三岁……”   两人后背一凉,羌橘感觉到他所不知道的眼睛早已盯住了他。 第92章   “余琅然你几岁来着?”   羌橘侧身躲在建筑的后方,听到同队的向导和余琅然交谈,自从随机分配小组以来,羌橘每一次都能抽中余琅然所在的分队。   “我记得你比丹尼尔大几岁是吧?”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目前地图内没有敌人的攻击,羌橘身后的向导一边更换着枪械一边口吻轻浮的说着话,羌橘不用打开余琅然的头盔都能想象出,她应该是微微笑着听着对方说话。   “你比丹尼尔大几岁却跟新生一起上课会不会有点尴尬?”   “我听说你打算选一门数学类?哈哈,我记得你姐姐在武器制造和数学方面比较优越,说起来我朋友跟你在同一门选修的班,他说你上课挺积极的,笔记做得很勤快。”   “诶?不过……”向导说话的音调扬了起来,“不过我记得你的成绩貌似……嗯……这方面并不是你的长处?选课嘛,还是应该选择自己的长处是吧,没必要再多花时间死磕学不好的东西,但你上次的综合成绩……嗯,挺平均的。”   “你有考虑过自己毕业要做什么吗?再进修是不是拖得挺长的,毕竟你之前休学过很久,你这个年纪应该……”   碰!   高空中巡航的向导精神体碎裂成蓝色的玻璃落下后消失。   羌橘身后的向导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不是敌人的攻击,他看着羌橘的作战服以及收枪的姿势怒了,“你有病吧?”   “我以为你的精神体有病,在高空什么也不做只会来来回回得飞,我帮你收回去让你跟它好好沟通,看看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羌橘说得平稳,甚至是有礼貌的语气,以至于向导在那一瞬间对这句话的真伪辨别了一下,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羌橘说话的语气是温和的,向导越想越觉得阴阳怪气,可为什么有人会用听起来那么文明的语调阴阳怪气?   “它来来回回飞是因为现在没有敌人!”   “它怎么能够确定没有敌人?它的侦测范围是多少?它就在我目光所及的区域巡航如何能确定没有敌人?还是他认为敌人的射程是六百米?”   羌橘一连串的问题炸出后缓缓说道,“所以我认为它出现了毛病。”   “我跟你无法交流!”向导负气地拿起枪往旁边走动了一点儿,他自知理亏,知道是因为自己忙着和余琅然说话,所以他的精神体处于无目标的状况在头顶盘旋。   “是代沟的问题吗?”羌橘平静地说着。   “你TM今天存心来抬杠是不是,我跟你同岁!”   “我看起来应该比你小一点。”羌橘说得理所应当。   向导憋了一口气不好反驳,这个人看起来确实要比别人小一些,“我说你无法交流是因为你傻X,关年纪大小什么事,你比我小一点就听不懂通用语?你TM刚生出来啊傻X!”   “所以学什么,进不进修,又跟年纪大小什么关系?”   “她闷声不出还没说什么呢,你上赶着在这说什么,我跟你说话了吗?”   “她跟你说话了吗?”羌橘笑道。   “自己走地图吧!”   说着向导端着枪往反方向走去,就在这一刻羌橘忽然贴近,向导手中的枪被夺走,羌橘站在他的后方还没等他转身便处决了他。   “把雷区告诉你的精神体,让它去侦察。”   羌橘把对方的枪丢在地上,没有去看逐渐消失的尸体,平静地向余琅然传达任务。   余琅然放出了自己的雪狼精神体,“我并不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事实上你并不需要这么做,况且我不认为损失向导是理智举动,接下来如果遇到精神干扰怎么办,硬抗?”   “对,硬抗,你并不能指望实战当中你的向导随时跟在你附近直到最后一刻不是吗?一个准备离队的向导对我而言就是死了。”羌橘说道。   “你这种行为很傻,你完全可以不处决……”   羌橘的枪抵在了余琅然的头盔上,隔着头盔余琅然看不到羌橘的表情却听到他这样冷静地说着   “这不是讨好你的举动,我更不是悦人不悦己的人,是他说的话令我不痛快,而不是他说你让我不痛快。”   雪狼伏在地上咆哮,祝福带着冷兵器的寒气浮在羌橘身后。   “立刻让你的精神体行动,你们浪费我太多时间。”   当羌橘走出模拟舱时,高览那一组已经出来有一段时间了,高览晃着腿对羌橘打招呼,“哟,老宝宝,动作挺慢的啊。”   羌橘看了一眼光屏上的时间眉头一皱。   “你们队那谁,那个向导,去找关沧明要求更换队长了,咋啦,吵架啦?他挺不服你的。”高览乐颠颠地说着。   正说着门打开了,羌橘看到自己的队友臭着脸回来了,有看热闹的人立即凑过去问了情况。   “关沧明没换,他说‘这是你们内部问题,如果你想当队长就让你的队长服从你’,说到底还是得遵从原分配,那当初怎么不问问我服不服他?”   “你又有什么可值得他服气的,系统选队长也是选了三个里面成绩最高的,说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吧,真是憨得不可爱。”高览四仰八叉躺着颠着脚尖。   “他就比我高几分?随机分配之前我可没跟过比他分低的。”   “高几分不也是高?你嫌弃人家,人家还嫌弃你呢,你想找个分高的组队,人家还不想抽中你呢,那些分高一点的说白了不就是你朋友嘛,除了他们谁想带你?”   羌橘擦着汗转头过来看着高览,一副受教了的模样,高览一撩眼皮瞟了羌橘一眼,“看什么看,你跟我半斤八两,说起话来一样气人。”   他今天飘了,羌橘眯着眼叠着毛巾想到。   两人收拾完之后往宿舍的方向走,丹尼尔的车停在了宿舍附近。   “今天星期五?”高览纳闷道。   男佣步伐急急向羌橘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连忙交给羌橘,“小先生,劳烦快一些,军舰在等着。”   羌橘一惊不明所以,接过盒子就往楼上跑,回到宿舍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全黑的正装,肃穆得不详。   各大网站信息更新的速度放慢了,像是准备承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下了军舰之后他们坐上了车。   羌橘坐在丹尼尔身边看着他一身的黑色。   这是一个羌橘并不熟悉的地方,防备森严,焦急之中仍然有条不紊执行着身份核查的程序,核查完毕之后四名青年对丹尼尔敬礼,丹尼尔沉着脸轻轻颔首。   一道道的大门扫描着他们的车,当他们的车停下的时候,眼前的建筑俨然要比卢家的主宅更加庞大,却没有富丽的气息,与建筑体冷淡的青灰色一样,这里肃穆森严,让人不由自主噤声。   丹尼尔忽然一把握住羌橘的手快步走进大门直奔电梯,这是羌橘第一次看到丹尼尔如此急迫,电梯从头到脚扫描着两个人,然后停住了,丹尼尔拉着羌橘往回廊尽头走着,远远制止了佣人准备开门的动作,丹尼尔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然后俯身轻轻整理着羌橘的衣服和头发,他望了羌橘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带着羌橘走进了房里。   客厅里所有的人穿着黑色,没有任何一个人落座,丹尼尔颔首示意,与羌橘十指交握走过人群,羌橘忽然看到了卢阐梦里那个金发的男人。   他是丹尼尔的爸爸。   男人在注视着羌橘,羌橘也在注视着他。   卧室的门打开了,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与丹尼尔握手。   “你爷爷在等你。”   羌橘跟随着丹尼尔走进了卧室里。   卧室的中央放着一张大床,床的两侧隔着三四步的地方所有人低着头不言不语,丹尼尔拉着羌橘走到了床前,羌橘看到床上有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双手交握在胸口闭着眼微微呼吸着。   “爷爷,我们来了。”   丹尼尔轻声道。   老人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他的食指颤了颤,丹尼尔接着开口,“今天所有区域都没有发生局部动乱,一区今天的天很蓝。”   老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苍老的眼皮下眼睛动了一下,丹尼尔握着羌橘的手,把两人的手放在老人的手上,老人那双冰凉的手有一种奇异的宽厚,他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盖住了羌橘和丹尼尔交握的手,丹尼尔垂着眼睛,目光变得很深很深。   羌橘看着眼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忽然想起指挥官史上重要的四位人物,这是丹尼尔的爷爷,那位与纪雪门旗鼓相当的指挥官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传奇老去了。   羌橘想到。   忽然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话要说,羌橘跟随一名男佣先走了出去,老人提着一口气睁不开眼,努力字正腔圆地说着   “丹尼尔……”   “是。”   “要成为了不起的自己。”   “我明白。”   “今天二区的天蓝吗?”   “很蓝。”   “三区呢?”   “很蓝。”   ……   丹尼尔陪他一一细数着每一个区域,直到最后一个区域。   “从今……往后?”   “……都会很蓝。”   老人像是卸下了最后一口气,深深陷入床里,渐渐呼出气息,所有人安静地等候着那一刻,无声无息。   蓦地老人挣扎了一下,苍老的脸上回光返照一样浮现一些活力,他的声音也变得清朗了一些,冷淡又带着揶揄   “杜司?”   花白头发的老人颤了颤,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刚刚看见纪雪门那小子板着脸走过去没有?”   “什么时候?”   “就刚刚,他背对着我俩走了过去。”   老人笑了一声   “那小子……纪雪门今天又跟哪个老师吵架了?”   说完之后老人脸上回光返照的神采消失了,丹尼尔静静地望着,身后所有人闭上了眼,他伸手拉下黑色的帘幕。   几分钟后所有网页的新闻停止了更新,换上了统一的新闻。   丹尼尔推开了门,注视着所有人又似乎没有注视任何一个人,他闭上了眼,所有人跟随他闭上了眼。   如同新闻页面的灰色一样,羌橘站在人群之中,所有的一切全都是默哀的颜色。 第93章   很久之前。   纪雪门,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把他们的尸骸带回来的时候。   ……   谢利,如果战争还不停歇,你就死在我前面吧,和他们一样,我会把你的尸骸带回,但如果我死在那,就不必把我带回来。   你小子真是……   不过如果我没战死而是老死,我想了想,我也不想葬在高山,也不想随大江流去,我这辈子孤独过了,也漂泊过了,我和他们葬在一起吧,不用挑选什么好日子。   那纪雪门你可得活久一点儿。   谢利,活人应该是保护活人的   而我只做到了保护死人。   这几天几乎是昼夜颠倒的混乱。   丹尼尔一向很少说话,在丹尼尔身边羌橘被感染上了一种沉默,丹尼尔坐在那什么也没做,他看着某个方向像是看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有时候是一张桌子,有时候一个花瓶。   老谢利先生的葬礼很仓促,没有算好任何的日子,匆匆火化,没有大张旗鼓,一切从简,像是一生尔虞我诈之后得到了清净,外面很乱,丹尼尔的父亲昼夜不眠,老谢利先生死亡之后,蠢蠢欲动的冷刀暗枪指向了丹尼尔的父亲。   今天是老谢利先生要下葬的时刻。   羌橘穿着和丹尼尔一样的黑色大衣站在满是白色墓碑的陵园,周围白色的石碑上刻着许多人短暂的生命,还有战争的名字,羌橘才明白自己站在烈士陵园内。   老谢利先生的好友,那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打开了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段影像,老谢利先生生前要求过在他下葬的那一刻打开影像。   羌橘看着花白头发的老人,在人群之外停住脚步,颤抖着打开一个肃穆的黑色盒子,里面放着一枚卡片,他苍老的手轻轻敲击,像是叩响一道大门,影像就在羌橘的眼前打开了   恍如活着   羌橘睁大了眼睛,看着影像中的那个人穿着指挥军校的裤子,手上拿着军装外套,他冷着脸把衣服向后一甩,雪白的手指从袖口伸出,他抖了抖笔挺的军装,一颗颗扣上扣子,向着白色的墓碑走来,最后站定在墓碑面前扣上了军帽。   “向导指挥?”   墓碑没有回答他   纪雪门拧着眉,面如寒霜,微微抿着唇,他的眼睛很黑,静静的,带着一种不服的感觉,是一种少年气的傲慢倔强。   纪雪门拿出自己的白手套戴上,目光看着墓碑的方向   “领奖台见。”   说完这一句之后纪雪门在羌橘的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一身黑衣的人群,白色的墓碑,还有死亡的寂静。   在这一刻羌橘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他微微张着口无声地深吸,他所见的影像留在了过去,这里只有骨灰和死亡。   什么都没有了。   羌橘强烈的感觉到纪雪门和老谢利先生都死了。   他忽然想要触碰丹尼尔,蓦地手被紧紧抓住了,丹尼尔和羌橘十指交握,两个人手心都是冷的,丹尼尔看着墓碑,与羌橘死死交握。   羌橘想到丹尼尔的母亲卢晔死的那天,年幼的丹尼尔向墓坑跑去。   他害怕离开,所以才会奔向卢晔骨灰躺着的地方,他此刻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但羌橘明白,丹尼尔害怕这样的离开。   “我在这。”羌橘轻声道。   “我不会离开你。”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两个人相握的地方。   从一区回来之后羌橘看着眼前熟悉的房子,熟悉的男佣女佣,有一种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他像是在另一个地方度过了十分漫长的时间,回来之后发现原来只过去了短暂的几天。   家里的佣人静悄悄的,各自回避了,丹尼尔的表情一如既往冷静且冷漠,他一步步往楼上走着,羌橘一步步跟在他的身后,就像葬礼的全过程一样,丹尼尔的表情没有过任何变化,丹尼尔的情绪是难以察觉的,只能依靠感知。   他一直是这样的表情吗?还是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表情。   周围在一瞬间全部暗了下来。   羌橘手动关闭了整个楼梯的灯,他和丹尼尔笼罩在黑暗里。   “哨兵的夜视能力确实不错,”羌橘说着看着楼梯上丹尼尔的背影,“你可以当作我看不见你。”   “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   丹尼尔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羌橘站在楼梯上。   “你可以不用去想我那天冲动地吻你。”   “也不用去想我喜欢你。”   “甚至不用去想任何责任……后果,不用去想你亲近我会让我更失控,你什么都不用考虑,至少今天可以这样,我知道葬礼那几天你有回避我,你握完我的手之后就后悔了,我能感觉到。”   “我很抱歉。”   丹尼尔淡淡地开口,落在黑暗之中羌橘觉得有些难过。   “丹尼尔,你如果需要我,你可以抱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羌橘仰望着丹尼尔的背影,“……我对你也可以纵容。”   “你需要我吗?”   回答羌橘的只有丹尼尔的沉默。   “我明白了,那么晚安。”   羌橘说着,然后从丹尼尔身边走过,丹尼尔站在原地看着羌橘与他擦肩而过,他能感觉到羌橘的气息在离开他身侧的那一瞬间,他胸口有一种剧烈的失落,羌橘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他就这么在黑暗里看着他,距离拉开的片刻,他有一种想要伸手却不能够的感觉。   理性和感性在挣扎,因为理性所以明白不该去拥抱,因为感性所以想要拥抱,而他明白,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的理性,是因为感性,因为喜爱,因为害怕对方受到更大的创伤,所以坚守了理性。   羌橘走上了最后一阶,丹尼尔不露声色,却觉得羌橘最后一步踏在他空荡荡的胸口,羌橘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就在墙要隐匿住羌橘身影的那一刻,羌橘转身了——   “我是小熊,抱。”   咚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丹尼尔看到羌橘张开怀抱向着他跑来,木质的楼梯传来紧促的咚咚声,无处可逃,他像是要飞向他,丹尼尔几乎分不清是脚步声还是心跳,他的理智在对方奔向自己的时刻变得混乱,他伸出手在羌橘与他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把羌橘抱了起来,有一种渴望几乎要冲出他的身体,他刹那之间明白了羌橘那晚的失控,他死死抱着羌橘急切地想要咬他吻他,羌橘像他失而复得的宝藏,那么棘手,那么令他无可奈何,拥抱的那一刻让他心安慰藉。   “小熊拍拍头。”   羌橘软着声音,轻柔地拍着丹尼尔的后脑勺,丹尼尔心动地无法自拔脱口而出   “小熊今晚可以陪尼尔睡吗?”   丹尼尔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一怔,羌橘少年气的脸上蓦地眼睛弯弯。   “那尼尔把小熊抱走吧。” 第94章   羌橘离开之后高览干脆留校训练,正好刘榕和另一名向导也留校了,三人干脆一起进行模拟舱内的配合训练,训练了两天之后高览发现刘榕这个人很奇怪,虽然刘榕一直以来对别人都比较冷淡,但对自己似乎更加爱答不理,高览看着刘榕对着身侧的向导进行公式化地交流,这种被刻意忽视的感觉让他忽然有些火大。   “刘榕,我们是一个组的吧,就算是系统分配也毕竟是一个组吧?”   高览把擦脸的毛巾往桌子上一丢说道。   刘榕侧脸瞟了高览一眼,同队的向导表情有些尴尬,匆匆拿了个外套就大步离开了,刘榕那副不乐意浪费时间和口舌的表情又出现了,高览能够感觉到刘榕骨子里对他的轻视。   “我们俩毕竟还有共同的朋友,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干脆说出来一次性解决,你这样不觉得尴尬吗?”   刘榕笑了一声,表情有些嘲弄,“哪一个共同朋友?”   高览闻言冷脸了,“我开学以来没有得罪过你,我没有记错吧。”   “你确实没有得罪过我。”   刘榕说着就要往外走,高览伸手要摁住刘榕肩膀,刘榕在高览有动作趋势的那一刻反身到了高览身后,高览回头,刘榕眼里蔑视的意味更严重了。   高览听过刘榕瞧不起上区的传闻,他现在越来越确信这个传闻是真实的,高览压着火气,他从没得罪过刘榕,也甚少能跟刘榕接触,这几天的配合训练他一直全力以赴,堪比参加了一场序列对抗,怎么就被对方瞧不起了?他左思右想他训练的成绩和态度究竟哪里让对方看轻了?   “你瞧不起上区还不是要向安德鲁妥协。”高览讽刺了一句。   “你有什么能让我瞧得起的?”刘榕笑道,“配合训练我该完成的也完成了,我还得一边完成训练一边跟你虚与委蛇?你什么地方值得我跟你虚与委蛇?安德鲁身边聚集的一堆舔狗还是有些用处的,虚伪虚伪也不是不可以,你呢?你有什么?”   “我也不是全瞧不起上区,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你哥的名字很多人是知道的,你哥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你呢?你上军校意义是什么?”   “怎么?你们下区的向导哨兵都是高风亮节乐意为全区赴死的?”   刘榕嘲弄地看着高览,“我戳你痛处了?下区确实不见得全部人都有什么高觉悟。”   刘榕走到了高览跟前平视着高览,“他们穿过你这样的衬衣?吃过你习以为常的东西?享受过你享受过的优待?”   “可别告诉我你就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高览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羌橘因为你的事情跟别人打了一架,你转头不又舔上这些人了吗,为了在这些对抗赛里面获得指挥位置,你倒是饥不择食舔了不少上区的草包,你现在倒也有脸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姿态?”   “又怎么样呢,我有能力做指挥,最重要的是我想做指挥。”   “那羌橘因为你被打呢?”   “事实上羌橘并不膈应不是吗,比起这个他似乎更在意我没有获得独立指挥权这件事。”   高览想起羌橘对刘榕的评价,“你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对我评价和幻想过高,那是他的事情不是我的。”   刘榕从高览身侧走过,高览蓦地开口,“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你没资格提我哥,我哥从来不会虚与委蛇向这些人低头,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清高的人物,怎么?刘榕?你明天就要去为全人类死吗?为全人类死的人是你这样的吗?你一边瞧不起上区不也一边接受上区的资助吗?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资助人是上区的一个向导商人,怎么,你瞧得起他?”   刘榕短促地笑了一声开门走了。   “离开的时候注意一些。”   余琅然站在丹尼尔的身后冷淡地开口,丹尼尔侧了侧脸点点头走出了门。   合上门之后余琅然往楼上走,然后推开了余燃的卧室门,余燃静静地看着窗外裹紧驼色的毛衣开衫,窗户是打开的,深秋的寒气吹进了卧室,衬着余燃的脸也是冷淡的,秋风的萧瑟凝在了她的脸上,这一刻余琅然恍惚觉得余燃和从前一样,没有疯。   “太冷了,回去吧……”   余琅然走了过去想帮余燃关上窗户却看到了楼下的景象,寒风里丹尼尔的头发微微扬着,丹尼尔站在一丛山茶前像是站了很久,他洁白的手从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伸了出来轻轻触碰粉白相间的山茶花,然后手垂了下来,转身离开。   “我前几天回来浇水的时候还没有开,怎么会这几天就开了,以前都是晚一些时候……”   余琅然关上窗子,余燃依然在看着院子里的山茶花,余琅然盯了一会儿余燃的脸,“我给你摘回来。”   院子里只有那一丛山茶开了,单单开了一朵在深秋里看起来很寂寞,余琅然伸手摘下,巴掌大小的粉白山茶花凉凉的躺在手心,她一回头发现另一侧的院子里那几树冬樱花打上了花苞。   她看着冬樱花的花苞有些诧异,“真奇怪,我没怎么照顾过你。”   她走回屋子里把花放在了余燃手心,余燃缩在沙发上捧着山茶花,静静地一动不动,余琅然搬了张凳子看着余燃,看了一会儿她对着毫无反应的余燃絮絮地说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白教授还是跟你以前形容的一样很严厉,萧殷老师,就是你的那个学妹记得吗,她性格跟你年轻那会儿有点像。”   余燃看着花没有说话,眼神深深的。   “今天你看丹尼尔看了好久,可是他看起来跟那个人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余琅然沉默了一会儿,“……我最近的模拟舱训练是跟一个男生在一起的,你上次见过,黑头发看起来年纪小一些的那个男生,不过你应该只看到了丹尼尔。”   “他是个正义感过剩的人,很奇怪吧,这个年纪仍然学不会什么叫做事不关己,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不过,他进入训练状态之后脾气跟你有得一比,那小子居然用枪指着我的脑袋……”   余燃看着手心的花,蓦地低头对花呵了一口气。   余琅然的眼睛在这一刻很平静,静默了。 第95章   羌橘在卢阐的梦里睁开眼。   卢阐身侧的余燃穿着白色的大衣冷冷清清走着,羌橘借以卢阐的视角仔细地看着余燃的眉眼,齐肩的短发,冷淡清秀的面庞。   “我可以开出研究所五倍的薪资,余燃,你还有个妹妹,你妈似乎不打算供养你的妹妹,你妹妹没办法转到三区上学,你来回跑也确实麻烦,小孩还是带在身边要好一些,余燃你觉得呢?”   “谢谢卢先生,我养得起琅然。”   卢阐笑了笑,“这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们都是一样的,当她再长大一点儿她就会知道身份敏感的问题,余燃你还是军校生还能一咬牙清高清高,可你妹妹呢?清高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既不愿意接受我的资助,又不愿意回余家,省吃俭用确实养得起你妹妹,养得起能够代表养的好吗?”   “况且啊余燃,她现在待在你妈身边你确信你妈能够教好她吗?我没记错的话你妹妹的名字还是你自己取的吧?”   “一笑琅然,是吗余燃?”   “余燃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卢晔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卢晔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大衣跑来,头发蓬蓬松松,余燃不自然地拿着自己的资料,乖乖叫了声学姐。   “是来问我题的吗,卢阐你看她,又带着一沓难题来刁难我了。”   卢晔嗔怪着却笑得很开心,清冷的余燃变得像羞赧无措的学妹,微微低着头走在卢晔身侧。   “哇好多内容,”卢晔翻着纸质笔记本,看着有些不自然的余燃调侃了一句,“那么忙平时怎么腾出时间陪对象啊?”   “没有谈恋爱。”余燃说道。   “我不信。”   “真没有。”   “追余燃的向导应该很多吧?没遇到喜欢的吗?”   “没有追我的。”   “不可能。”   “真没有。”   “姐姐,别闹了。”卢阐笑道。   卢晔忽然凑近余燃的侧脸,漂亮的眼睛盯着余燃的耳朵,“你那么聪明又好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   余燃没有敢侧脸去看卢晔,也没有说话,卢晔歪了歪脑袋,看着余燃的正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学姐你真是……”   “不要那么老气横秋嘛余燃哈哈哈哈哈哈哈,卢阐我带余燃去小白楼了,你自己回主宅吧。”   卢晔往前蹦蹦跳跳走着,笑得光彩夺目,余燃绷不住脸笑了一下,“什么让你那么开心?”   卢晔回过头来,“我养的山茶花开了,粉白一片的,就在小白楼前。”   “那以后我在三区买房了就在门前养一半山茶一半冬樱花好了,”余燃说道,“以后要是开花学姐就来我家里看看吧。”   “不开花我也会来蹭吃蹭喝的,”卢晔俏皮道,“余燃你喜欢冬樱花吗?”   余燃眼神变得有些温柔,“是的。”   “因为我妹妹出生的时候公园里面的冬樱花开了。”   “所以余燃一开始没有打算离开研究所去卢阐那的。”   高览听完羌橘讲述的梦境之后说道,他手里拿着电子笔敲了敲自己的眉心,面上很疲惫。   “真是奇怪,卢阐那种普通的机械制造商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聘请余燃。”   羌橘走过高览身边的时候顺手抽走了高览的作业,上面果然没写几个字,他合上了作业放在身侧的桌上,椅子转向高览,“说吧,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高览嘴角深陷拧着眉,看着羌橘全然不知的样子,他想过把刘榕那天晚上跟他的对话告诉羌橘,却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并不得体,毕竟在羌橘眼里,刘榕是朋友,且羌橘对刘榕一直有着很高的评价,但是刘榕并不把羌橘当做朋友,高览很想告诉羌橘,他为刘榕挨打并不值得,可看着羌橘那张干净的脸,这些话是无从出口的。   “……没有,想到我哥的事情。”   “你哥怎么了吗?”   高览想着刘榕那天的话烦躁地转着椅子背对着羌橘,说出这些话令他羞耻,他忍了忍,看着窗外的黑夜,“哨兵没有任何上战场的觉悟,这是可耻的是吗?”   羌橘闻言讶异,还没等他开口,高览像是找到宣泄的豁口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我和我哥完全不一样,好像我爷爷和外公身上的军人品质我没有继承到任何一点儿,我哥从很小开始就有了上战场的觉悟,而我呢,我好像并没有这种勇气,等我懂事一点儿的时候我哥已经参加战役了,他常年不在家里,说实话,像我这一代的孩子都是在丹尼尔和黎思勉这样的光辉下长大的。”   “我也会安慰我自己,不是所有哨兵都上了战场,我也经常看着我身边的人找一点安慰,告诉我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是我哥和丹尼尔那样的,但我也无法回避这种羞耻心,我学着指挥课程,学着现代作战,可我没办法成为一名士兵,我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有时候会愤恨为什么我是哨兵,为什么哨兵和向导必须接受军校教育,但是看着普通人冒着危险,接受改造成为类哨兵时,我真的很羞愧。”   “只要想到模拟舱内的实训会变成真实,我会流血,我会死亡,我就会害怕,我像是徒有哨兵基因的懦夫,我也会痛恨为什么我没有培养成士兵该有的样子,我一边仰望我哥那种人,一边害怕成为那种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害怕死亡,可我很怕。”   “……这种话说出来真是太没骨气了羌橘。”   “可你没有做错什么。”   “不……你不明白……”高览说完之后抓着头发弯下腰。   “活着是很宝贵的事情,你没做错什么高览,你为什么会那么自责?”   “你不明白!我这样的家庭不能生出我这样的懦夫!”高览站起来转过头来,眼睛发红,“这种家庭出身的哨兵不应该是怕死的懦夫!”   羌橘坐在座位上看着忽然爆发的高览没有做声,高览看着羌橘黑鸦鸦的头发下安静的眼睛,忽然有些内疚,“抱歉。”   “高览。”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表情很难过   “是战争做错了,不是你啊。”   黎思勉和丹尼尔坐在会议室内,黎思勉的精神体来回踱步侦察着外面的情况,丹尼尔坐在座位上看着光屏上的人脑。   “周名的的确确是天才,”黎思勉看着光屏上旋转的人脑开口道,“余燃的脑子里看不出精神污染的痕迹。”   绶带鸟盘桓在立体复刻的大脑之上,丹尼尔点点头,“和我的大脑一样,没有污染痕迹。”   黎思勉打开了手环上的新闻,“你爸的政敌制造了不少新闻,最近只要一开新闻十有八九都是你爸……”黎思勉顿住了,他看到了卢晔的新闻。   “真tmd畜生。”   “再过几天就是信息素匹配问题霸占新闻,老戏码。”丹尼尔平静道。   “人总喜欢自己价值观内完美的东西,美貌,头脑,爱国心,她占尽了这三样,所以当她嫁给一个低匹配信息素的人时,她便超出了人们的价值观,哪怕她死前离婚了,她也摆脱不掉和那个男人的干系。”   丹尼尔神色冷淡继续说着,“人不仅喜欢完美,更喜欢在完美上找自以为是的瑕疵。”   “可怜余燃到了这种地步又要被拉上新闻。”黎思勉很清楚提起卢晔就不会少了余燃。   丹尼尔看着面前的光屏沉默着。   “不过丹尼尔,你不觉得很可惜吗?”黎思勉蓦地开口道,“卢晔阿姨没有告诉过余燃她也喜欢她。”   “她知道她会死,”丹尼尔淡淡地说着,“她负担不起余燃的喜欢。”   “你说余燃一看你就哭了,丹尼尔你不觉得太遗憾了吗,余燃那么喜欢卢晔阿姨,可直到卢晔阿姨死了,她都没有等到一句喜欢,即便她疯了,她看到你还是流泪了,她一定是想起了你的母亲。”   “丹尼尔你想过吗?如果羌橘身体里的转换剂害死了他,又或者你发生了任何的意外——”   黎思勉走到丹尼尔跟前   “你不会觉得遗憾吗?他从来都不知道你喜欢他,你们从来没有作为恋人相处过任何一天。”   “丹尼尔,看一看你母亲和余燃的结局吧。” 第96章   今天是三辆车来接他们回去的。   羌橘看着手环上的新闻消息,丹尼尔父亲与政敌之间的交锋愈演愈烈,就连丹尼尔的母亲与余燃都被波及不轻,高览他说得没错,今天至少会有两辆车来接他和丹尼尔,因为离开学校之后他们会被记者包围。   司机载着空车先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第二辆空的车也出去了。   丹尼尔所在驾驶位上等待着时间,羌橘坐在丹尼尔的身后,休息日手环的娱乐功能解禁,羌橘在娱乐新闻版面看到了铺天盖地余燃与卢晔的消息,那些新闻字里行间暗含讥讽,像卢晔这样的女人是不被允许犯任何错误的,低匹配信息素的婚姻以及与同为哨兵的余燃之间的暧昧是不被允许的,人们热衷于在她身死之后猜测她的人品与感情,至于卢晔生前的贡献就显得轻描淡写了。   羌橘为人们这样的龌龊与狭隘感到恶心。   丹尼尔的手环响了,“先生,可以出发了。”   丹尼尔看着车外的景色默不作声,羌橘从后座伸出手想要碰一下丹尼尔给他一些安慰,丹尼尔忽然伸手紧紧抓住了羌橘与他十指交叉。   “丹尼尔?”   “我要带你去一个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的地方,愿意吗?”   丹尼尔的半边侧脸阴郁,像是他在对抗中作为指挥官下令处决敌人之前的样子,此刻透着的那一点儿尖锐和鄙夷,冷血得让人沸腾,他状似询问羌橘,另一只手则落在发动的按钮上,传递着不容拒绝的讯息,他握紧羌橘的手像是即刻就要去厮杀一般,势必要带走他想带走的东西。   “我愿意。”   车在庄园住宅的大门前停下,门口的侍应生立刻走了下来,这辆他们并不熟悉的车里走下了穿着军校服的金发贵公子,他冷淡的眼睛直视过来手指夹着邀请函,侍应生笑着寒暄接过邀请函,心底一乱,这段时间舆论的风风雨雨他是知道的,索恩先生给丹尼尔送去慈善会邀请函却没有真的指望丹尼尔会来,谁都知道丹尼尔的秉性,而现在丹尼尔一反常态出现了,后座的门被打开,丹尼尔伸手牵住一个黑发少年递过来的手。   “小谢利先生……”   羌橘偏头忽然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他冲着侍应生意味深长,“我们下课之后躲了好久的记者,来得刚刚好吧?”   丹尼尔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羌橘的额头,“淘气。”   宴会上,索恩先生从丹尼尔一进庄园大门就接到了消息,他一边与人攀谈一边开始思索,他有些诧异,向来和谢利一样一副清高模样的丹尼尔怎么会真的来了,难道是卢阐逼着来的?那倒是个八面玲珑的商人,索恩笑笑,和身旁的人寒暄着近况,他最是了解丹尼尔的父亲,也一并了解了丹尼尔,清高又要面子,丹尼尔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到底只是个年轻人,僵持着不肯回自己父亲那边,寄人篱下就必须作出让步,索恩想着丹尼尔之前随卢阐参加活动的样子,卢阐可真是个人精。   丹尼尔走了进来只牵着一个少年,索恩笑了,“卢阐居然没来?去,招待好谢利的儿子。”   丹尼尔一眼在人群中找到索恩,索恩和蔼地笑着对丹尼尔举杯致意,丹尼尔走进舞池向着索恩走来。   丹尼尔走了过来与索恩先生握手。   “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丹尼尔,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你应该是两三年前了?”   “你父亲近些日子还好吧?”   丹尼尔礼貌地回答,“索恩先生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些。”   两人一问一答地寒暄了一阵,索恩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玩得尽兴。”   丹尼尔点点头,“玩得尽兴。”   说着丹尼尔放开羌橘,拍着手从容不迫地走向了乐队,舞蹈和音乐渐渐停止了所有人转过头来,只余下丹尼尔手掌的节拍落在舞池中央,乐队的钢琴师与身旁对望了一眼,试探着弹了一段。   “没错先生,请为我弹《我在哨所星辉的夜晚》。”   音乐响起,丹尼尔手环上的光屏骤然铺满了整个穹顶,一片哗然,卢晔一挥裙摆层层的纱向两侧扬去,穹顶的卢晔随同丹尼尔一起旋转,卢晔定点提着裙子俯身,丹尼尔牵起羌橘的手弯腰亲吻。   余燃小姐   “小先生。”   “我是否有荣幸可以邀请你跳第一支舞。”   丹尼尔亲吻着羌橘的手背抬眼平视羌橘。   “你明知道我什么都不会。”   “别害怕。”   他的嘴唇轻轻撩着羌橘的手。   “看着我。”   丹尼尔的侧脸蓦地贴向羌橘的头将羌橘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羌橘抬起眼凝视着丹尼尔   “我并不害怕。”   “但我想要你看着我。”   羌橘一怔来不及细想身体就被带了出去,周围围着神色各异的人群,丹尼尔抱着他旋转,他像是被剥夺了意识完全交付在这一圈圈的旋转中。   当——当!当!   羌橘胸腔一震与丹尼尔面对面,他惊慌失措,丹尼尔帽檐下的蓝眼睛注视着羌橘,将羌橘抱起,羌橘猝不及防有些惊慌却也为这一刹的轻快笑了,羌橘刚一落地丹尼尔的侧脸立刻贴上他的头,羌橘笑着询问,“刚刚那是什么舞?”   “丹尼尔和小先生的舞。”   “我是说刚刚那个舞步的名字。”   “那就是我们的舞步。”   羌橘觉得丹尼尔像是对付小孩子一样,不满地拧眉。   “因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跳得像你跟我。”   话毕,羌橘又晕眩在丹尼尔密集的旋转中。   “你知道吗?”羌橘的隔着军帽用头轻轻蹭着丹尼尔的脸,“旋转的时候让我有一种全部交付给你的感觉,像是主动接受精神控制一样。”   丹尼尔的脸轻轻向下滑,羌橘感觉到耳廓有一种酥麻,丹尼尔的唇若即若离那清冷的声音细声说着,“我的荣幸。”   他跟随丹尼尔的舞步再次旋转,丹尼尔拦腰将他抱起,在旋转之中,羌橘的望着对方帽檐下的蓝眼睛,惊心动魄,他的手指情不自禁轻轻拂过丹尼尔的帽檐,揭下对方的帽子,丹尼尔将他放下猛然一揽,他撞在了丹尼尔的胸口,他抬头看着丹尼尔,捕捉到了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稍纵即逝的笑,羌橘呆愣着看着丹尼尔伸手摘下了他头上的军帽放在了他自己的金发上,冷淡的手指逗弄情人一样捏起羌橘的下颌轻轻一抬,对上那低垂的深邃的目光,禁欲又轻慢,羌橘感觉到自己手里那顶丹尼尔的军帽被拿走了,丹尼尔就这么捏着羌橘的下巴将自己的军帽戴在了羌橘的头上。   像是交换戒指。   羌橘想到这里觉得面颊一热,他觉得丹尼尔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又像是没有看破,丹尼尔伸出手指不紧不慢敲了敲他的额头。   羌橘在舞步中抱紧丹尼尔凑到丹尼尔的耳边,“你刚刚笑了。”   丹尼尔没有说话,羌橘嗅着丹尼尔军装上的气息,“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跳舞,你在承认卢晔阿姨和余燃之间的爱情,我说的对吗?”   穹顶上卢晔笑得风华正茂与余燃一起起舞。   丹尼尔微微抬起羌橘的帽子,凑近了自己的脸,冰凉的鼻尖触碰着羌橘的鼻尖,撩进了羌橘的心里   “你让我很快乐。”   羌橘望着丹尼尔笑了,在这宽阔的舞池,太多心思各异的人包围着,包围得狭隘拥挤,可是没有关系,这个舞池之外还有广阔的天地,而这天地之间最美好的是我和他可以共情。   鼻尖要分开的那一刻羌橘勾住了丹尼尔的脖子,“现在要轮到小先生上演他的拿手好戏了。”   “嗯?小先生的拿手好戏是什么?”丹尼尔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有多么宠溺。   羌橘握紧了丹尼尔的手,挑衅地冲索恩先生一挥手,离开舞池推开大门   “带你走。” 第97章   眼前的课本忽然消失了,像电影的镜头陡然切换,他的视角一头撞进了卢阐的视角里,此刻面前所有熟悉的东西变成了陌生的酒会,卢阐声音带着温和地笑意在同一个中年男子交谈,眼神的余光不经意扫过舞池中女人单薄洁白的后背,看向了一个消瘦的少年。   少年不深不浅恰到好处地笑着,握着女人的手,强撑着某种风度翩翩,状似不经意悄悄望向女人的眼睛,似乎要在女人脸上探究自己是否足够成熟有风度,这种敏感是自卑的,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少年骨子里的骄傲。   再后来视野不再是余光扫向少年,而是明目张胆直直望向少年,跳舞的女人冲少年笑了一声,像是嘲弄少年自卑又骄傲的模样,少年的笑淡了一点儿,女人凑近她的脸似乎在绵绵说着情话,自尊被戳伤的少年维持着一个表情不为所动,女人却是很爱他这副模样。   “啊,那是我妹妹最新的情人,知识确实是力量,优等生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了。”中年男子笑道。   “你资助的贫困生?”   “没错,不过也没想到这小子能走到这种地步。”   “他在上什么课程?”   “应该是选了指挥一类。”   卢阐闻言笑了,“倒不必学什么指挥,对他来说就是浪费。”   中年男子附和着笑笑,“让他学的课程他都完成得很好,也就随他去了,人还年轻总还是有不切实际的梦想,不过这孩子最近像是忽然长大了,主动的很。”尾调意味深长。   舞池里少年依旧笑着,揽着女人的背。   羌橘手中的电子笔蓦地报废,他的视角又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卧室,电子笔在手中断作两半,有一种愤恨的心情啮噬着羌橘。   刘榕。   模拟舱地图内。   羌橘分队从管道内跳下,错综复杂的地下仓库地图,巡航类精神体极其容易暴露位置,地形的复杂程度给予敌方良好的藏匿优势,进入地图的第五分钟三人都受过伤,羌橘计算着成绩与地图探索度,向其余两人的头盔发出指令。   分开。   分配好武器之后余琅然先行一步,羌橘向着另一个方向。   仓库内阴暗的冷蓝光忽暗忽明照着地面,烟雾笼罩着仓库内的障碍物,羌橘的头盔打开夜视功能视野仍然不够清晰,羌橘持枪下蹲保持着自己的冷静,在颅内复盘地形图,左侧的远处几发子弹射了过来,羌橘向右侧冲去,闪光弹扔出后退,逼出了几个敌人,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时间,后方极其可能遭到包抄,羌橘边冲边杀死三个人。   视线清晰了一些,医疗装置感应到受伤立即治疗,羌橘背靠一个报废机械微微探出枪口。   碰!   当!   0.3秒!   在这0.3秒内羌橘迅速收回试探性的枪口,子弹擦着他的上方飞过,祝福在感受到危机的那一刻倏而飞出,当祝福再次回到武器槽的时候羌橘看到了自己武器槽内的血污。   枪在羌橘手里切换,榴弹枪向昏暗的门内逼了三次,一人被处决,越向里走,羌橘发现这一波的敌人与他之间的交战距离越来越近,蓝色的指示灯变成了红色,旋转着扫射着地面,警报声刺耳地频频叫着,羌橘可以确定从他进门开始个人战中有大量的小团体联合了,他毫不怀疑能做到这一点的就是刘榕,警报越来越尖锐,红光营造着紧迫感,刘榕在玩心理战术,而现在羌橘在他的领地里。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联合那么多人,头盔下的羌橘冷着脸,安德鲁的名字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余琅然的方向开辟了一条暂时清净的道路,她也受到了精神干扰,两人核对着脑子里记下的地形,下一刻羌橘并没有继续深入门内,而是立即撤出,爆炸声摧毁了一道墙连接了两条路,羌橘分队的精神体与高览分队的精神体立即在这场混乱内巡航,门内的另一处也传来了爆炸声,羌橘通过五个头盔视角反馈回的地图,能够看到地形在这场混乱中更加复杂了,红光疯狂闪着照射地面,羌橘举起枪处决了自己,当羌橘走出模拟舱后高览紧跟着走了出来。   透过上帝视角羌橘锁定了安德鲁,安德鲁听到被处决的序列号中有羌橘的序列号便开始沉思默想。   “交给他俩之间互咬了。”羌橘拿着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高览一回头只看到羌橘凝在光屏上的眼睛冷淡深邃。   毛巾啪得一下从羌橘手里落在了桌子上,“你看互咬开始了。”   高览发现羌橘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然没有一点儿笑意,他本以为成功拉低安德鲁的分数之后羌橘会很高兴,可羌橘的表情却很沉重。   “你信不信高览,之后与高年级组的序列对抗之中他还会是指挥。”   “当然,不得不承认刘榕确实是最适合的。”   “那你信不信,那些欣赏他的人会一个个离开他,而从今天开始,他和安德鲁之间这场低级的互咬之后,哪怕安德鲁出来之后知道是我搞的鬼,也不会再信任他了,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他还是会继续去找安德鲁,安德鲁也会继续接受合作。”   “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信任,一个想要指挥经验,一个就是个草包。”高览耸肩。   “是啊,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只是简单试探一下,就让安德鲁崩了,”羌橘说着笑出声,落在高览眼里极具锋芒,冷冷的,“我很好奇萧殷给你们上的指挥课程里,难道从不包括指挥官个人品格吗?”   安德鲁他们出来了。   许多人幸灾乐祸准备看一看这一出好戏,羌橘收回了目光看着毛巾,安德鲁看完了全视角之后表情冷了下来,刘榕出来了,与之不同的是刘榕根本不屑去看,他早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除了高览有兴趣并有胆量挖苦挖苦安德鲁,其他人只是暗笑着不说话的,忽然有人对刘榕说道   “诶,刘榕,你学那么多课程还学指挥,累不累啊?”   刘榕擦着脸没有说话。   “周六慈善会我好像看见你跟袁太太跳舞了。”   “是学霸吗?啊,学霸也有时间去跳舞啊?”   “原来真的是啊,学霸平时老不笑,我在慈善会上还不太敢认。”   大家说说笑笑闹着。   “学霸毕业是要去袁先生那里工作吧?学指挥是不是有点浪费了?干脆学点实在的,你看当时余燃学了个武器制造,累死累活最后不也去给卢阐打工了?”   “也不是不可以。”   羌橘猛然回头   刘榕笑着,在这一片热闹的欢笑声里笑得和气无违和。 第98章   “你简直是疯了!”   棕红色的大门关闭了,周名身上还穿着军校的校服,他急匆匆关门走了进来扬手给了卢阐一个耳光。   “你有选择做与不做的权利。”卢阐被抓着衣领镇定地开口。   周名死死抓着卢阐,带着一种惊诧和恐惧的目光仔细地端详着卢阐的脸,“我只知道你是趋炎附势的人,”借以卢阐的视角,羌橘可以看到周名嘴唇上的死皮,“可我不知道你是一个疯子。”   “那是我的选择,但你的选择在你的手上。”   “我有选择吗卢阐?”   卢阐只是笑了一声,昏暗的房间里白色的窗帘飘扬着。   “余七平原来是你的合作人,那么余诺,你要和余诺结婚只是因为合作吗?你没有一丁点喜欢余诺吗?”   “除了合作还有什么?”   卢阐平静的声音换来了周名的笑,“卢阐,你装得情深。”   “那么卢阐,你喜欢我吗?”   周名的手落到了卢阐的脖子上,他俯视着卢阐,而在羌橘眼里,周名才是那个被扼住致命点的猎物,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带上了他一贯的表情,那种嘲讽似的,神经质地张扬,越是那么高高在上的模样,越是色厉内荏,像是赌徒强撑冷静,把所有筹码放在了死地。   “周名。”   “我不喜欢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卢阐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   “但周名,你会输给我的……”   周名放开了手表情惶然地后退,看着卢阐解开了自己的皮带丢在了地上,呲得一声拉链声,像是摩擦在了周名的神经上,羌橘看到周名颤了颤,满脸的不解。   “我一定会和余诺结婚,谁也不能阻止。”   卢阐定定地看着周名,继续道:“就在不久之后,或许是在卢家的主宅,或许是在新的住所,我会在我的床上要了余诺,而在那之前我从没有要过任何一个人……”   卢阐笑了,声音却是冷静的   “周名,坐上来。”   周名一怔表情是受辱和作呕的,在那一刹羌橘看到了周名须臾之间涌上来的泪水,他是那么恨。   “我会在许多个夜里,或许白天?我会狠狠要余诺,在我的地盘里,和他连接在一起……”   周名跨坐上了卢阐的腿   “我恨你!”   “你看周名,你输了。”   深夜地下基地里   江萍微笑着看着一名少年穿着带着编号的衣服走向他,少年对基地是极其熟悉的,他躲避着监控,400m左右的距离少年走了6分多钟。   “江萍,这边。”   少年将江萍带进了一个黑暗的环境,少年凑近了江萍,江萍能够听到少年持续吞咽唾沫的声音。   “你知道吗江萍,我最近总是做梦……不仅仅是先生的梦,还有我自己的梦。”   少年的腿发着抖,黑暗里他摸出了一枚小巧的东西,红光扫射着周围,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少年才镇定下来。   “没有其他人,没有……”少年喃喃着。   “江萍……你知道自己原来是谁吗?”   黑暗的环境里少年的后背凉飕飕的,他忽然像是想起江萍并不会说话一样连连抱歉,把手伸给了江萍,江萍在他手心写着   不知道。   “或许你并不是战后的孤儿。”少年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起了一些我以前的事情,江萍这或许听起来像是我自己在幻想,但它不是,你相信我吗?我看到我的童年家里有很大的房子,就像我们现在伺候先生一样,我的童年也被人伺候着,这并不是我在胡思乱想,或许我们的身份信息是假的……”   少年手里仪器的红光消失了,少年立即噤声。   “你们在这做什么?先生可不喜欢你们未经允许使用身体。”   少年脸上一燥,先行走了出来。   “看起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   “我们并没有——”   “住嘴,你该回去了。”那个人毫不客气地说着话。   少年躲避着监控走在三个人身前,一路停停走走回到了基地中央。   少年打开了一个舱体的,伸手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一偏头发现那个人正在看着自己,“你能不能回避回避?”   “你难道还觉得这是自己的身体?真是笑话,你在捍卫什么权利?”   少年脱掉外衣躺进舱体,江萍微笑着关闭舱门,透过蓝色半透明的舱门少年望着房顶,监控正对着他,他盯了几秒钟才忽然意识到,监控的指示灯似乎熄灭了?   等等!   江萍身侧的人启动了按钮,少年惊恐地挣起锤着舱门,砰砰两声之后再无声息。   余七平与卢阐之间的合作是什么?   周名究竟帮卢阐做了什么?   夜晚的模拟训练结束之后,羌橘坐在训练基地内写着笔记,今天余琅然请假了,羌橘和同队的向导做了一天的配合训练,不过说来也真是巧合,居然有那么多次的配合训练都能跟余琅然同队。   正想着基地门推开了,余琅然走了进来,一看到羌橘他们早已训练完毕之后,余琅然微笑着说了一句,“抱歉,身体不舒服,昨晚回家了。”   同队向导摆摆手,收拾着书,“没关系,那我先走了。”   余琅然笑着点点头,羌橘扬了扬手里的笔记,余琅然迟疑着接过。   “今天的训练笔记,身体好些了吗?”   余琅然翻着笔记,看着羌橘低着头边说边收拾东西,仿佛羌橘喜欢的并不是丹尼尔,而余琅然也并不与丹尼尔高匹配,余琅然望着羌橘觉得真是奇怪,就好像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一样,可以自然而然寒暄,毫不尴尬。   “你好像很高看刘榕的样子,你不喜欢刘榕与人虚与委蛇。”   “你想说什么?”   “你一直这么爱多管闲事吗?”余琅然笑道。   羌橘看着余琅然手里的笔记本,没有说话。   “我可以调出你们的训练视频,我可以自己做笔记,事实上你并不用做我的事情,我有我的选择。我们之间横着丹尼尔的事情,我挺好奇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帮我做笔记又过问我的身体情况的?”   余琅然笑着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羌橘双手交握望着余琅然,示意余琅然继续说。   “还有刘榕的事情,虚与委蛇是他的选择,你有什么必要挑拨他与安德鲁之间的关系?”   羌橘看了一眼手环,时间指向了九点十五,“这种事情,我只在非训练时间说,而且只说这一次,希望你的脑子里再也不要想这么可笑的问题。”   “先回答你笔记的问题,我不认为仅仅通过视频你就可以完全清楚我们今天配合训练的内容,以及这张地图我们的策略,作为队长,我做了笔记,站在队长和训练任务的角度,我询问了你的身体状况。”   “当然。”羌橘看着余琅然的眼睛,表情严肃,“也有关怀的角度,如果这令你不舒服,我很抱歉。”   “至于我挑拨刘榕和安德鲁的关系,余小姐,希望你知道那是一场对抗比赛,我的最终目的是获得更高的排名。”   “至于我怎么看待刘榕,刘榕怎么做,如果你把一个人看得重要,你不会希望他做任何折辱自己的事情,你会比任何人期许他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认为这件事你比任何人都明白。”   余琅然笑着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羌橘立即打断了,“我没有兴趣听你任何刻薄挖苦的言论,我不允许你来告诉我刘榕是什么样的人,关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说完羌橘先行离开,他疲惫的脑子里被卢阐和周名的事情塞得满满当当,他是那么焦躁,太多不清不楚的事情围满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既不明白这当中的秘密,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看到这些,更不明白的是,他是谁,他和卢阐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余七平到底跟卢阐之间有什么合作,余诺起火的别墅是怎么回事?真的只是意外吗?周名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自杀?……   熟悉的气息靠近了羌橘,羌橘一偏头,丹尼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他的身侧。   “你什么时候来的?”   丹尼尔没有回答。   “……我没有发现你。”   “你好像有很多要想的事情。”丹尼尔开口道。   “事情真是太多了,我总不能去想你。”   丹尼尔一愣脚步慢了一些,看着羌橘烦躁地走在他的前面。   “我一想你,我就要爆炸了,我总不能天天爆炸,只想你这一件事情就够折磨我了,一想到你,我刚刚想到哪了好像又忘记了……”   “那你不要想我了。”   “什么?”   “多陪陪我就不用想我了。”   “难道我多陪陪你就不会想你吗?!”   羌橘回头冲丹尼尔抱怨道,明明知道羌橘很不开心,可丹尼尔却觉得奇异地快乐。   羌橘面无表情恶狠狠地叫着丹尼尔的名字,像是在冲自己脑子里的这三个字发怒   “我只会更想你啊!丹尼尔!真讨厌!” 第99章   教师办公室的门扫描着来人,大门嗡得一声向两侧打开,萧殷正在批改武器设计课程的作业,正好看到余琅然的作业,就看到女生走了进来。   半长的黑发齐齐落在肩上,军帽下的眼睛看起来与余燃很像,内敛深沉,从鼻梁向下看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再仔细一看,她与余燃没有了任何相似的地方,萧殷收回目光看着余琅然的作业,她和余燃毫不相像。   “老师好。”   余琅然礼貌地笑着向信息安全课程的教师走去,萧殷看到了那名教师皱着眉口吻有一些严厉   “你还是想要修这门课程吗?你的数学类成绩并不是特别好,而这门课程需要数学类作为基础,如果我没记错,你还选了武器设计,这门课你的成绩我看过了,并不理想,你知道完不成课程指标的后果吗?”   “我知道的老师。”   余琅然说这句话的时候温柔地笑着,却让人觉得很强硬,萧殷不由自主又想到了余燃。   “余琅然,”老师的语气生硬起来,“你是活自己的人生你明白吗?选择你自己的长处!你没有必要选择和你姐姐一模一样的课程!”   余琅然闻言还是笑着。   “你们这些学生,一个两个都不选择好自己的发展方向,你们班那个羌橘也是这个样子,你们这样瞎折腾自己有什么好处?!说了扬长避短扬长避短,哨兵那么好使的脑子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姐姐是天才,她学什么都可以?她有选择权利,你呢?你是你姐姐那样的人吗?前几天好声好气劝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老师,难道不够优秀就没有学习的权利吗?”余琅然心平气和说着。   信息安全老师看着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把报名资料摔在了桌子上,“我今天给你通过,学期末达不到指标你不要来告诉我你后悔,回去上你的课。”   “谢谢老师。”   余琅然微笑着走了,路过萧殷桌前的时候侧了侧脸,对上了萧殷的目光笑了一下,本是温温柔柔的笑容落在萧殷眼里却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连带余琅然身上那种文静都不对劲起来,萧殷错开目光,在余琅然走出大门的时候再次看了过去,那看起来确实是个温柔文静的女孩,萧殷翻开了余琅然所有课程的综合成绩单,好像她的姐姐耗用了她的才能,余琅然的每一个方面都太普通了,不差不好,没有长处。   萧殷想着余琅然每次上课端端正正坐在第一排的样子,只觉得可惜。   高览每次上完指挥课就会累得半死,羌橘皱着眉戴着眼镜,举起模拟枪,看着空间在他眼前发生拆分重组。   他都上了好几周的指挥课,怎么还是没有适应?   羌橘猜测高览是不是在偷懒,为什么每次他回去的时候高览都没睡着?他射击着移动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个懒惰的家伙,两天打鱼需要三天晒网,这几次周六周天估计也没学习,好家伙,那相当于晒了五天的网,难怪他最近的体脂率又有不达标的迹象了,我从一区葬礼回来之后他是越来越懒了,羌橘恨得牙牙痒,射击声越来越快,就像羌橘不断高涨的火气,我明天非得摁着他的头先去一次模拟舱再去泡一个图书馆,不到十二点半他休想溜回宿舍。   空间重新组合,一枚子弹射向了羌橘手中的模拟枪,然后子弹消失了,羌橘手上的枪掉在了地上,枪上悬浮红色感叹号,女电子音响起   “无效操作。”   羌橘回头,丹尼尔看起来刚刚结束完模拟舱训练,雪白的脸上有被湿毛巾擦过的水汽,丹尼尔戴正军帽,玻璃外黎思勉吹着口哨往基地外走,丹尼尔手中的枪指向了地面,枪口往上抬了抬,示意羌橘捡起,羌橘弯腰捡起的那一刻面前重新组合的空间内移动靶的速度加快了,丹尼尔先行射击,正中靶心,羌橘立即紧张起来,举枪抢夺靶子,一轮射击过后羌橘落后了丹尼尔40分,丹尼尔点点头,手中的枪械消失,准备摘下眼镜离开。   羌橘猛然回头冲着丹尼尔射击,子弹落在丹尼尔眼前四寸的地方,变成红色感叹号   “无效操作。”   “来了还想走吗?”羌橘不服输地开口。   丹尼尔拉开椅子双腿交叠坐在羌橘身后,羌橘举枪开启新一轮移动靶训练。   “……也不是让你等我。”羌橘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太任性了。   “你们临近学期末有一个最重要的序列对抗,教学计划更改后你们将抽签与高年级对抗。”丹尼尔说道。   “没错。”   “有做指挥的想法吗?”   “没有。”   “如果毕业后想上指挥类军校,你现在就需要积累指挥经验。”   “我没有想过以后选择什么方面的军校。”   丹尼尔停顿了一下,“关沧明老师在你们新生入学之后给了你们一张表,是成为哨兵之后的未来规划,你未来想做什么?”   碰碰碰!   羌橘背对着丹尼尔持续射击,他早就填好了那张表,他的未来毋庸置疑是成为士兵,只有成为士兵才能阻止战争造成的颠沛流离与生离死别,他早就做好了决定,成为这样的人直至战死,他笃信丹尼尔也是这样的人,却不想告诉丹尼尔他的规划,因为羌橘觉得,虽然成为士兵也是丹尼尔的理想,但由自己来说出这些话会让丹尼尔难过,他一向把我当作太需要被保护的人。   “秘密。”羌橘说道。   “如果不是哨兵,你想做什么?”   羌橘手里的枪停了一下,再次射击,“诗人。”   “诗人?”   “很厉害很厉害的诗人。”   “为什么?”   “那样我就可以为你写情诗了。”   丹尼尔不说话了,羌橘换了另一把枪,看着光屏上的枪械数据开口,“我想过这个问题的,所以我是认真的。”   “成为很厉害的诗人。我要为你写情诗,让全世界遇到真爱的人都来吟诵我的情诗,我要他们向自己真正的爱人告白的时刻用我的诗句,我要见证他们的爱情,也让他们见证我对你的喜欢,我要让你看到他们的潸然泪下,看到他们能够厮守一生,这样你会明白,我多么喜欢你,而我对你的喜欢会比他们更久,因为诗歌是不朽的。”   “如果人真的有下辈子,你这样的人会变成漂亮的花吧,那时候还会有人念着我的情诗,如果有一天这一切的文明都消失了,知道我的情诗的人也都死了,可是谁说得准呢,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后的下一个文明里,我的情诗被破译了,重见天日,那么我的情诗又会被传诵下去,人会死亡,时间会流逝,但是诗歌会留下来,我就可以永远喜欢你,或许会比我所想象的永远还要远。”   “你会认为这是孩子气的异想天开吗?可我非常认真地思考过。” 第100章   高览刚刚结束完毕指挥课程,给羌橘发送了一个他要先回宿舍的消息,然后十秒之内收到了羌橘的消息。   羌橘:站着,我过来接你。   高览纳闷:你不去图书馆啦?   羌橘:去。   高览:咱俩不顺路啊。   羌橘:顺路。   “什么情况?”   高览自言自语抱着手看着手环上的光屏,看着看着蓦地意识到,羌橘可能察觉到他在偷懒——   教室门忽然走进来一个黑头发的少年,少年的手扶着帽檐眯着眼睛看了过来,高览推开身前阻挡着自己的一个向导立即向后门跑,羌橘单手撑住一张椅子越过三张桌子,刘榕做着笔记头也不抬面无表情伸出一只手,接过羌橘头上的帽子,高览从长桌上呲溜一下滑到门口拔腿就跑!   “我困我困!”   高览高呼着打开窗子顺着杆缩了下去,羌橘也从窗户上跳下去,智能阻拦光屏立刻弹出识别羌橘的手环又再次打开,高览听到身后羌橘的怒吼   “困你大爷!”   “你怎么骂脏话!”   “你教的!”   完了他学会骂脏话了。高览首先蹦出这个念头,又想到丹尼尔那张冷冰冰的脸,我的妈妈呀,他可千万别在丹尼尔面前这样说话!   高览踩上花台一跃跳到扶手上,呲溜一下往下滑,羌橘换了一个方向单手撑墙翻了过去跳在扶手上一路下滑,从尹灯身边溜过。   “学姐好。”   尹灯抬头望去,正好看到羌橘落地时衣服微微撩起,露出一小片腰,尹灯身旁的女生吹了一声口哨。   “啊啊啊啊!老宝宝——!”   高览感觉到羌橘就在身后了,此时实验室下课走出一波白大褂的学生阻挡在高览和羌橘之间,高览趁乱微微躬身迅速穿行在人群里,羌橘已经看不见高览了,怒极冲上纪念雕塑的梯形底座,借助底座斜坡的力翻身从人群的头上飞过,然后往前一滚继续狂奔。   “新生序列作业少是吧?大晚上在这玩跨障碍呢?”人群里有人说道。   此时黎思勉走在路上准备前往模拟舱训练基地,就看到高览风风火火从他身前跑过,黎思勉伸手一把勾住高览脖子,“这不是高绪他弟弟吗?大晚上不去泡图书馆在这跑什么?”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羌橘的声音远远传来:“高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黎思勉看高览这副见了鬼又挣扎不开的模样开心极了,“怎么啦?你对老冰箱家那小孩干什么了?”   羌橘的脸出现在黎思勉的视线范围,军服外套敞开,额前的黑发汗湿了,跑得咬牙切齿。   “啊啊啊啊啊啊啊!”高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黎思勉!   “又不是鬼来了,叫什么?”黎思勉笑道。   “高——览——!”   “老宝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览拿着拼命的力气甚至用上了格斗技巧挣脱开来,黎思勉微微诧异,顺势放开了高览,正当羌橘路过黎思勉身边的时候,黎思勉伸手想拽一下羌橘,还没动手就看到羌橘凶巴巴横了一眼过来,大有一种你敢浪费我时间咱俩就打一架的势头。   路人走到黎思勉身边问了一句,“你认识那两个新生吗?”   黎思勉点点头,“认识,前面那个是高绪他弟。”   “高绪他弟弟不会是非礼了后面那小孩吧,那小孩跑得那么拼命。”   “前面那个跑得更像被非礼的黄花大闺女不是吗?”   路人若有所思,“真是人不可貌相,我要告诉我舍友这个八卦。”   黎思勉:“……想哪去了你,”黎思勉给了路人后脑勺一下,“不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谎报军情’。”   高览跑进一间教室,教室里的人各自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看了高览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高览喘了口气,正觉得安全了,桌子底下滑出两条修长的腿,高览还来不及逃就被对方摁住脚绊倒在地。   “学不学!学不学!”   羌橘死命摁着高览吼道,周围的人生怕被波及,立即离场。   “学学学!”   “还敢不敢两天打渔五天晒网!”   “不是,你这是算上我周六周天……学学学!别掐我!学——!你是我爹!”   “我没有你这种不中用的儿子!”   “我学!我学!”   “还敢不敢骗我!”   “不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乎高览走进图书馆的时候,一只手是搭在羌橘肩膀上的,俨然把羌橘当成一个人形拐杖,一个熟悉高览哥哥的高年级学生打招呼道:“高览,你怎么欺负人家,杵着人家?”   高览累得没有力气,正想控诉一下,就看到小孩仰着雪白的小脸,给了他凉飕飕的眼刀。   高览:“……”   等到两个人找位置坐下之后,高览有气无力地开口,“看完书直接回去吧,模拟舱加训明天再说好不好?”   “你又骗我是不是?”   高览觉得羌橘手里的笔下一刻就会锤爆他的头,立即往后仰,“我被你追着横跨了半个混合校区!”   “这不是你爱跑吗?”羌橘冷笑道,然后低头进入了学习状态。   高览知道羌橘这是让步的表现,松了一口气,然后懒懒散散点开了课本。   “高览,好好看书。”   羌橘低着头表情认真地看着书,灯下看起来柔和稚气。   “知道……”   “十一点半我会检查你的记忆情况,好自为之。”   高览:“……”   模拟舱训练基地内,丹尼尔离开舱体走了出来,坐在长桌前观看自己的训练回放,做着记录,黎思勉推门而入——   “刚刚羌橘和高绪他弟快乐地夜游校园呢,小年轻气氛真好。”   丹尼尔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光屏,该干什么干什么,黎思勉吊儿郎当坐在座位上,扯着嗓子,“高绪他弟还叫羌橘老宝宝呢,老宝宝真好听。”   丹尼尔不为所动,黎思勉抖着腿继续说着,“让我想想我叫羌橘叫什么。”   “叫羌崽吧,对,羌崽,真好听,我下次就这么叫他。”   “羌崽——羌崽——羌崽今天不去模拟舱训练,哎哟,丹尼尔孤寡老冰箱,羌崽——羌崽——老冰箱今天没有人陪,羌崽跟朋友逛校园去咯,老冰箱啊老冰箱,你可怎么办啊,哎,白长一张好脸,不会谈恋爱,不会说话,羌崽要是跑了怎么办?”   “黎思勉。”   “诶。”   “不要谎报军情。”   高览终于结束了与书本之间的战斗,泄气一般趴在桌子上,此时已经是深夜,周围没有什么人了,羌橘收拾着东西准备带高览离开,高览忽然看到一个黑色军装的人走进了远处的房间里。   “老师吗?这个衣服也不太像……指挥军校?!”   “怎么了?”羌橘皱眉道。   “那么晚了我们学校怎么会有人穿着指挥军校衣服,还是在图书馆内?”   “哪里?”   “他进那个房间了。”   羌橘顺着高览指的方向看过去,“找资料的老师吧,指挥军校的人怎么可能去历史区,不都是去学校的接待区吗?”   “我没有看错。”   羌橘看高览一本正经的样子,“走吧去看看?”   走进历史区之后,历史区屋顶的一排灯光逐个亮了起来,靠近窗户的那个灯却是暗的,羌橘看到黑色军服的人背对着他站在远处窗边,此时历史区没有其他人了,除了灯自动打开的声音,没有其他声音,羌橘走了一步忽然抓住了高览,不对劲!图书馆区域的灯可以自动感应,只要区域内有人就不会全暗,可是他们进来之前历史区所有的灯都是暗的,高览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抓着羌橘不敢动了。   羌橘镇定了一下,示意高览后退,自己往前走,空气中微微震动,祝福出现在羌橘的手心,高览紧盯着羌橘。   “请问是指挥军校的学长吗?”   窗边的人转过头来,此时羌橘才发现,眼前的人是全息影像,远远望去太过逼真,靠近之后才看出端倪,他们之间只有十步的距离,这个人是——   军帽压着黑色的头发,一身庄严的黑色之中唯有那张脸是雪白的,对方抿着唇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羌橘,然后偏了偏头带着探究。   高览跑了过来,玫瑰飞在高览身后。   羌橘和全息影像对望着。   高览看着眼前对望的两个人,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稍纵即逝,还来不及仔细探究,高览忽然发现头顶监控的指示灯灭了。   “羌橘,监控灯灭了!”   羌橘闻言抬头,全息影像消失在他的跟前,与此同时监控灯恢复正常。   登!   靠近窗户的那一盏灯猛然亮起。   “纪雪门。”羌橘说道。 第101章   学校的冬樱花打花苞了。   羌橘给分队成员写着评语,停笔望着窗外的冬樱花花苞,这些生灵好像一夜之间降临在了每一个枝丫上,开起来应该会很热闹,羌橘收回目光翻看着成员的基础信息,看了一会儿之后写下了最后几行评语。   高览走到羌橘的桌子前,手上一堆卡片,高览摇摇头,示意羌橘这些资料里面没有纪雪门昨晚的影像,羌橘撑着下颌,他也没有找到,纪雪门的影像资料实在是太多了。   “在找什么?”   蓦地刘榕从两人身侧路过,高览停顿了交谈,三人之间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刘榕没有再说话继续往前走,羌橘伸手拉住了刘榕的袖子,高览给了羌橘一个眼神。   “在找一段纪雪门的影像资料,他的资料太多了,我找不到。”   “光他一年的采访资料就够你们看两三个月。”刘榕说道。   羌橘放开了手,看着一桌子的卡片,刘榕看了看羌橘,“为什么不去找一找纪雪门的狂热粉丝,我相信他们早就看完了他所有的影像资料。”   “找谁呢?”   羌橘仰着脸看着刘榕,刘榕清瘦冷淡的脸上忽然浅浅地笑了,只听见刘榕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道:“第一次海洋战争后四大指挥官里,果然谢利是最出色的吧,纪雪门就差了点意思,除了战争其他都不行。”   “你说什么呢?!”教室最远端一个绿眼睛的女生站了起来。   “确实啊,纪雪门在zhengzhi斗争上完全不是块料。”班上有人说道。   “什么时候曲意逢迎也成了值得标榜的了?!论指挥战绩先生才是最出色的,军事世家里面有几个是从六等士兵做起的?先生二十岁就离家出走去参军了,比起那些指挥官,先生是最服众的,先生要比那其他三人更有骨气,不愿同流合污也成值得嘲讽的了?!”   “结果呢,纪雪门的命还不由老谢利先生保住的。”安德鲁和周围哄笑道。   “纪雪门三个字也是你们能随便叫的吗,我的话今天就放在这,不管是普通背景的哨兵向导,还是在座里面军事世家的,扪心自问等你二十岁的时候有觉悟离开现在安逸生活的背景去做六等兵吗?有觉悟为自己留一发子弹,防止自己叛逃吗?整天只知道做个表面公益还要大肆宣扬一番,不知羞耻地在这自鸣得意!”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很不好,安德鲁脸色很难看却难得没有发作,刘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自己的座位,绿眼睛女生的好朋友拽了拽女生的袖子,女生坐下之后暴躁地点开了课本。   放学后,羌橘和高览留住了女生。   “做什么?”   女生皱着眉,俨然还在生气,羌橘和高览心虚地尴尬了一下。   “同学,我们想找一段纪先生的影像资料,但是一直找不到,希望你能帮忙。”高览说道。   “具体说说。”女生脸色和缓了一些。   高览一边模仿着一边说着,“先生先是背对着我们,然后转了过来……他是这个表情看人的,对了还穿着指挥军校的衣服。”   “什么啊,”女生嫌弃着高览的模仿,“先生长得很好看的,你这模仿的什么?”   “是这样。”   羌橘从桌子上拿起帽子端端正正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他站在窗户边回忆着纪雪门昨晚的每一个细节,羌橘冲身后侧了侧脸,女生看到羌橘半张白皙冷淡的脸,然后羌橘转过身来,帽檐下的眼睛漆黑深邃,他抿着唇微微仰着下巴居高临下审视着女生,桀骜又内敛,接着羌橘偏了偏头,带着探究的意味,这一时期的纪雪门仿佛降生在了羌橘的身上,骄矜稚气。   “能想起来吗?”   女生心底不情愿地承认,羌橘模仿得很好,虽然羌橘看起来与纪雪门长得并不相似,但神态抓了个八九分,“……没记错的话是慈善会的时候,被记者偷偷录像的那一次。”   女生点开自己手环上的影像存放库,精准地找到了自己排列的年份,点开了影像。   “因为是偷拍所以没有声音,但是有字幕。”   纪雪门站在宴会的窗前,一个中学生跑了过来叫了几声纪雪门的名字,纪雪门回过身来审视着对方。   “这个男生是余七平。”女生撇了撇嘴。   “有事?”纪雪门问道。   年轻时候的余七平笑得灿烂,“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   纪雪门抿着唇不想开口,余七平堆着笑容继续说着,“你怎么穿着指挥军校的衣服就来了?”   “慈善会规定穿金戴银?”纪雪门面无表情反问。   “这对主人总是不礼貌的不是吗?”余七平背着手笑道。   纪雪门闻言移开了眼睛,余七平表情不变继续问着:“你似乎不情愿和我讲话?是因为我年纪太小吗?真抱歉,我哥哥在那边,暂时来不了。”   纪雪门依旧沉默着,余七平表情维持不住了,接过男佣手里的烟抽了起来,他看到纪雪门眉头皱了,余七平笑了。   “你很讨厌烟吗?那可怎么办?你以后上战场,那些士兵都是老烟鬼吧?”   “我哥说你在学校也不太爱说话,是吗?那可怎么办,你以后要当指挥官不能太不合群吧?”余七平踮起脚尖在纪雪门脸上喷了一口烟。   烟里纪雪门的眼睛像是两汪深潭,静静地望着前方,纪雪门伸出手,两根手指夹走余七平手里的烟。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抽烟,更恶心未成年有此陋习,真丑。”   余七平一愣笑了出来,紧接着纪雪门把烟熄灭在余七平肩上,余七平被烫的颤了颤,咬着牙望着纪雪门。   “更丑陋的是,不三不四的嘴里不尊重地议论士兵。”   “我是不情愿和你讲话,”纪雪门笑了一下,骄矜得惊心动魄,“你哥来也没有用。”   “就算是你爸、你爷爷在这都没资格跟我讲话。”纪雪门垂着眼扬着下巴。   “因为你军事家庭的背景?”余七平咬牙切齿笑着。   “不是,而是我这个人,瞧不起末流货色抢占别人名额混进指挥军校。”   “你说……!”   纪雪门捏着余七平的脸向上一抬,“最重要的是,我瞧不起发战争财起家的家庭背景,洗白了也是脏的。”   画面里纪雪门抽出手绢擦了擦手,连同烟与手绢都塞进余七平胸前的口袋,大步往外走,年轻时的谢利先生拉了一下纪雪门的手被重重甩开,纪雪门往外走着脸上出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纪先生那么讨厌这种场合为什么还要出现呢?”高览不解道。   女生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什么,却说不出来,一直沉默的羌橘忽然开口   “他尝试过屈从这种生活最后发现自己做不到,难怪斗争期间他态度那么强硬,”羌橘蓦地笑了一下,“因为他早就明白自己不会忍受,既然要在风光与自我之间做出代价,那么痛快一些让表面的风光去做代价吧。”   “至于得失的问题,那是他所衡量的,而不是我们,他得到了二者之间自己最想要的。”   下午晚饭时间。   羌橘和高览一边低声说着余七平的事情一边坐在座位上点餐,食堂内的送餐机器有条不紊地在学生头顶穿梭着。   “他们家一开始是军火起家,后来就从事疫苗研究了。”高览说着。   “什么方面的疫苗?”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如果你是二区到十一区之间出生的孩子,十有八九打过的疫苗都是他们家的,范围很广,这些年他们家又扩张了些。”   “业务转变挺大。”   高览在手环弹出的光屏上继续点着菜,羌橘忽然看到丹尼尔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他左右望了望没有黎思勉,羌橘呆了一秒立即摁住了高览的手压低声音,“别点了!”   “怎么了……”高览也看到了丹尼尔,“不会吧,一张桌子吃,他坐我附近我的菜会凉得更快吗?”   羌橘看高览还有要持续点餐的迹象,“别点了!别点了!你今天比平时点的菜还要多,吃不完怎么办?而且丹尼尔最讨厌浪费……”   “也才六个菜,瞧不起谁呢?你是在质疑我这只饕餮吗?”   羌橘:“……”   于是当丹尼尔坐在羌橘身边的时候,羌橘看到丹尼尔往他与高览之间望了一眼,高览面前九个盘子,占据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高览一见丹尼尔就怂了,怕得要死还是忍不住强调了一下,“不是因为你来才多点的……你自己点啊,这都是我的。”   羌橘、丹尼尔:“……”   丹尼尔的饭菜很快就送上来了,三个人默默无言地吃着,气氛有一些尴尬,高览是因为吃得不自在,羌橘是因为从来没有跟丹尼尔如此近距离地吃过饭。   羌橘偷偷地瞄了一眼丹尼尔的碗里是什么吃的,才发现丹尼尔似乎也在看着他的碗里,羌橘抬头,丹尼尔冷淡地拧着眉看着羌橘的碗,羌橘看了一眼自己的菜,几乎都是蔬菜。   “这看起来很不好吃吗?”羌橘问道。   丹尼尔把自己的肉菜拨了一些给羌橘,“挑食。”   羌橘想起刚到丹尼尔家没多久的那会儿,丹尼尔也是这样说他的,此时对面的高览已经放弃了矜持,专注而快乐地吃着。   “……军舰上的荤菜让我很不适应,吃了一口就干呕。”羌橘小声道。   丹尼尔才知道原来羌橘当时只吃橘子并不是因为特别喜欢,而是吃不下荤菜,所以后来吃饭的时候也下意识避开了荤菜。   “受委屈了。”丹尼尔低声道。   “那个只吃了一口的蛋糕也是,吃下去之后喉咙到胃都很难受,但我知道你那天不高兴了,你讨厌浪费。”   高览抬起头来,“啊?什么蛋糕?”   羌橘:“……继续吃你的。”   “不过我很好奇,你这么讨厌浪费的人是怎么解决那块蛋糕的?”   羌橘对上了丹尼尔的眼睛,丹尼尔先移开了目光,“专心吃饭。”   羌橘把自己的菜拨了一些给丹尼尔,然后一边嚼着牛肉一边思考起那块蛋糕最后会被怎么处理。   时间回到七月中旬。   小孩已经回到另一个房间去休息,丹尼尔看着碟子里只吃了一小口的蛋糕皱起眉头。   挑食。   丹尼尔想着对方消瘦苍白的脸,还有磕磕巴巴说话的样子,他看着手上小孩的留下的牙印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去训练,走到门前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块漂亮的小蛋糕。   他是不吃蛋糕的,军舰上的厨师做了漂亮的蛋糕,本以为那个孩子会喜欢,没想到对方宁可饿着也不愿意吃。   丹尼尔走到了蛋糕的跟前,像是面对某样棘手的东西,丹尼尔挣扎了一下端起了盘子,看了看小孩用过的叉子,奇妙的是,他此刻并不觉得小孩用过的叉子恶心,相反,看着小孩用过的叉子丹尼尔有一种心软的感觉。   他试探着用叉子划下一小块蛋糕,送到自己的口中,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腔蔓开。   “好甜。”丹尼尔拧眉。   然后无奈地吃下了一整块蛋糕。 第102章   萧殷离开图书馆会议厅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独自一人向着北面走着,层层的书架泛着蓝光,灯在她头顶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熄灭,她向左边一转,冷光打在木质桌上,余琅然坐在那,翻着面前的课本,头发剪成与余燃一样的长短,萧殷停住了脚步,她们之间隔着一段黑暗,有那么一瞬间萧殷起了错觉,她隔着长长的时间看到了过去余燃。   余琅然闻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要比余燃柔媚得多的脸,眼神温顺,就算还没笑脸上都有盈盈的温柔。   “老师。”   余琅然脆生生地叫了一句,语气弱弱的,面上都是乖巧的笑容,她坐在一片光下,周围都是黑暗,她的笑脸和单薄的肩生出一种刻意与不刻意的脆弱,而她这样的年纪与外貌,刻意流露脆弱是不生厌的,反倒更加让人心疼。   一句关切的询问就要破口而出之前,萧殷看着余琅然的头发大失所望,顷刻之间萧殷想起了女孩的姐姐,那个从不泄露脆弱,向来冷面又坚强的人。   望着女孩想起女孩的姐姐是不对的,她们是两个个体,可萧殷却明知不对还是无法控制,一个念头让她转身离开:她是余燃的妹妹,怎么会柔笑着向外人表露自己的脆弱?   余琅然目送着萧殷转头离开,乖巧的柔笑依然堆砌在脸上。   而这一天的深夜里,所有校区的学生几乎都没有睡,他们在沸腾同一个消息:最新转移的受害者名单里面有十多年前三十一区的罹难妇女,以及七月伊什塔尔区的失踪妇女,而听说三区军校里有两名学生的母亲,就在受害者名单里,大家都在讨论传闻的可信度,以及猜测是哪两名同学。   刘榕坐在宿舍看书,身后的舍友探究着看了他好几遍,刘榕都没有任何反应,忽然刘榕转过身来,直直逼视他,舍友被看得心里一惊。   “我爸我妈的的确确是死了,只有我和我姐在战争里活下来。”刘榕平铺直叙说着。   “……啊,抱歉刘榕。”   刘榕平静地起身迅速洗漱,然后躺回床上,舍友尴尬地看着,然后关灯睡觉,刘榕在黑暗里平静地呼吸着,眼睛看着床内侧的墙壁,将手摸向枕头,金属吊坠被打开了,黑暗里凭借哨兵的夜视能力刘榕看着他姐姐的照片,然后合起吊坠闭上眼睛。   另一侧的宿舍里   羌橘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高览发消息,高览一低头,目光触上羌橘黑亮的眼睛立刻又移开了。   “我让我妹妹去问我哥消息的真伪。”   羌橘双手交握在桌子上,看了很久高览,黑色的眼睛里在灯光下有两点光,羌橘的表情很平静,只是说话比平时慢了不少,像是说一句话要酝酿很久一样。   “希望是真的。”羌橘慢慢地说着。   高览等着消息,闻言觉得无比沉重,他前段时间发现羌橘开始写日记,后来发现羌橘的日记是送给他的爸妈的,羌橘把日记与红色的袍子放在了一起。   “如果我没有这个福气……”   “我也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   羌橘喃喃地说着,高览的喉咙像被羌橘的声音扼住了,手环蓦地震动,两人一惊,羌橘脸色慌张低下了头,像是接受判刑一样,羌橘那么害怕连带高览也害怕了,高览没有勇气让这样的眼睛看到残忍的东西。   “……羌橘,是真的,但是没有透露……”   “挺好的。”   高览看到羌橘绞紧了手指,努力动了动嘴角,给了高览一个费尽全力的笑。   “高览,你睡吧。”   高览躺在黑暗里,看着坐在桌前姿势不变的羌橘,羌橘一动不动凝视着黑夜,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羌橘在寂静中突兀地惊叫   “高览!”   羌橘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声音,他的牙齿在打着颤,他想告诉高览,他冥冥之中预感,那里面不会有他的妈妈,可他又迫切地希望那是他的妈妈,可他更怕他的母亲在那个名单里,那意味着她受过伤害,但他真的好想见她,他既是憧憬又是心灰意冷。   “你睡吧。”   所有的人和景象都变成手里快速翻阅的绘本,看起来清晰,又很远,羌橘觉得就连自己灵魂都被抽离了,眼前像是快速冲过的列车,所有的人和声音喧闹而沸腾匆匆流过,而他像是列车外的、自己的魂魄,冷静又茫然地看着他的身体,还有周围的人。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周围,分裂成了三个世界。   他看着自己走进模拟舱,他听见自己下达指令,他发现自己坐在教室。   “军舰会停在混合校区中心,以及哨兵区中心,无关人等不许去围观,做好你们的事情。”   茫茫之中只有这句话听得最真切,羌橘抬起头,望着老师的嘴唇,过了一会儿羌橘意识到了“无关人等”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就是无关人。   我是无关人。   羌橘惊讶地想着,紧紧交叉的十指一点点放虚,他无声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的魂魄在这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的思想不再是空泛茫然的一片,越是清楚地知道那句话的意思,越是体会到一把刀把他恶狠狠劈开再剁碎的感觉,这把刀悬得太久,折磨耗尽了他的心力,以至于他想不到任何振作与希望来抵抗这把刀,但他明白,自己该自我安慰一番,我应该安慰自己。   杀了我。   他却听到自己心底这样说。   “……记住了,不许去围观,下课吧。”老师说着。   高览的袖子被拉住了,高览偏头,对上没有表情的羌橘,羌橘用气声问着高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场景吗?”   “我想不出来,你想象得出来吗?”   羌橘摇了摇高览的袖子,缓慢地眨着眼睛说着,他像是询问某种好吃但从未见过的糖果   “我好像……没有这种想象力。”   “羌橘……”   高览叫了一声羌橘的名字,羌橘这种表情简直茫然得可怕,忽然刘榕抓住了羌橘的手,把羌橘从座位上拉了起来,羌橘还没反应过来刘榕就拉着他往外跑,初冬的景色混成一片向远处疯狂倒退,刘榕的手是冷的,羌橘也是冷的,这一天的天气也是冷的,羌橘随着刘榕奔跑着。   刘榕带他冲进了一幢高耸的教学楼,下课的时点学校的传送装置被占满了,刘榕拉着羌橘去爬楼梯,刘榕带着羌橘疯狂往楼上冲着,跑着跑着羌橘听到刘榕的喘息里压抑的哭声。   “跑快点羌橘。”   随后刘榕转过头来,没有哭过的痕迹。   刘榕带他跑到最顶层,走到玻璃之前的时刻刘榕甩开了羌橘的手坐在了地上,“你自己过去。”   羌橘走到了窗户边,楼下军舰的大门打开了,教学楼里冲出了一个女生,抱着一束粉色的花,在通向军舰那四百米的路上,女生抱着花愣愣地看着女人,女生没有往前走,而是捂住了嘴巴,羌橘能够看到女生的胸口和腹部起伏着,她抑制住自己的哭声,但胸腹依然在歇斯底里叫着女人,一起一伏叫着妈——妈——   妈——妈——   羌橘随着女生的呼吸无声地叫喊着   女人张开了怀抱,女生控制不住了跑了过去,她扑进女人的怀里,抱着比她瘦弱的女人,抱着比她矮小的女人,女生伸手摸着女人的头,像是女人才是她的孩子,她死死把脸埋进女人的肩膀,成了一个放大版的、无助的孩子。   羌橘明白了,这个女人是三十一区的受难者,他们分别之前,女生还是孩子的模样,她们再次相遇,女人已经变得矮小了,女生已经长大了。   羌橘移开了目光,刘榕贴着墙站了起来,“看够了吗,走吧。”   羌橘面无表情走到刘榕身边,刘榕平静地说,“下午还要……”   羌橘蓦地抱住了刘榕,抱得紧紧的。   刘榕感觉到羌橘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懈了,羌橘一言不发抱着刘榕。   “自己都要哭了,还有时间去抱别人。”刘榕淡淡地说着,过了很久回抱了羌橘。   给爸爸妈妈的日记   抱歉,我不记得你们喜欢什么花,如果有一天我们相遇,我没有带着花来接你们请不要难过。   我为你们种一辈子的花,好吗? 第103章   “晚上好余小姐。”   “晚上好。”   余琅然温和地笑着匆匆往屋子里走着,“……山茶照看过了吗?冬樱花不用管了,先回去吧。”   一进屋余燃坐在餐桌前,周围站着两个医生。   “麻烦你们了,今天下课先去了爸爸那里,剩下的我来吧。”   余琅然笑着接过医生手里的药,寒暄着先把医生送了出去,余燃从头至尾都没有变过表情,余琅然凝视了余燃一会儿,然后坐到了余燃跟前,她伸手摸了摸碗底,饭菜已经变凉。   “回楼上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余燃垂着头看着桌子。   “来,我带你回去。”余琅然扶起余燃的手把她送回了楼上。   她疾步往楼下走着,外套随意丢在椅子上,匆匆忙忙赶进厨房,洗菜切菜,动作利落熟稔,然后又端着碗拿着勺子筷子蹬蹬蹬往楼上走,余燃坐在沙发上,毯子盖着腿,就像余琅然走之前一样,余燃的动作保持不变。余琅然跪在毯子上,一口一口喂着余燃,余燃的反映很迟缓,有时候张口吃,有时候没有反应,余琅然就这么跪着喂完了饭菜。   余琅然帮余燃擦干净了嘴巴,然后把手伸向了墙壁,蓝色的光屏弹出在她的面前,她快速看着佣人每天的活动,仔仔细细监视着,然后关闭了光屏。   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余燃手心。   “我和你的学妹接触了,叫萧殷,萧殷你还记得吗?”   余燃不为所动。   “如果你没有这样,大概现在就是她这样的模样……我上次跟你讲的男生,我说到哪了?”   余琅然静静地望着像被抽走魂魄的余燃,然后自己笑了   “我上次跟你讲到……”   “丹尼尔,你着急回去吗?”   萧殷纠正着几名同学支线指挥上的问题,一回头发现丹尼尔在写报告。   “是的,老师。”   “有什么急事吗?”   丹尼尔没有停笔,而是思考了一会儿,“是急事。”   “后天再继续吧,今天先回去。”   “抱歉老师,我周六周天不能参加指导训练,”丹尼尔顿了顿,“视频会议也不行。”   “怎么了?”   丹尼尔将报告递给了萧殷,“并不是我的事情,但也是我的事情。”   萧殷接过报告若有所思,看着这个自己最欣赏的学生,忽然她冷淡的脸上笑了一下,“先回去吧。”   丹尼尔点点头,抱着外套先行离开了。   “先生,晚上好。”   “先生。”   丹尼尔点点头,往屋里走着,一名男佣说着,“先生,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小先生睡下了。”   丹尼尔制止了男佣上楼的动作,自己走了上去,他站在羌橘的门前停顿了片刻,敲了敲门,“羌橘。”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羌橘穿着黑色的睡衣,头发平整,眼神清醒,他站在门口看着丹尼尔,“刚结束指导训练吗?”   丹尼尔看着和平常别无两样的羌橘,他对羌橘这副样子并不意外只是有一些怅然,羌橘并不问丹尼尔为什么那么晚来敲他的门,而是继续说着,“太晚了,好好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羌橘不再说话了,就像他一贯的那样,沉默着,没有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你不能从这张脸上洞悉出任何难过。   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开口,楼下的佣人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   他沉默寡言的样子在丹尼尔眼里变得棘手,因为丹尼尔明白他越是平静越是意味着挣扎,他把疼痛挣扎的刺向内收拢,以内敛安静的模样立在别人的跟前,就像他以往哭的时候那样,无声无息懂事地哭,不吵不闹,而这种模样本该是没有攻击性的,丹尼尔却觉得自己被扎了一手血,被他向内收拢的刺扎着,丹尼尔感觉到了一种自责,而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并不需要去思考为什么,随着这种痛丹尼尔立刻就明白了,哪怕他的伤痛丹尼尔并不是罪魁祸首,但他的任何疼痛都会让他主动去承受一份自责。   “昨晚没有睡好吗?”   羌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佣人们在准备我们行李,我们今晚要出发吗?”羌橘问道。   “是的。”   羌橘点点头,“我换个衣服。”   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羌橘疲惫的脸上依然很平静,“我们走吧。”   羌橘并不问丹尼尔要去哪,好像只要跟着丹尼尔,去哪里都可以,并不需要询问。   走出车门,远处是一架飞机,风在平坦的地面刮着,羌橘并不冷,但手依然是冷的,他望着飞机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军舰来接他们,那对丹尼尔来说就不是什么大事发生了。   他感觉到丹尼尔的手和他的手距离很近,近到他的皮肤感受到对方冰凉的寒气,有那么一瞬间羌橘以为丹尼尔要握住他,但是没有。   上了飞机洗漱完毕之后,羌橘更加疲惫更加清醒了,他和丹尼尔的距离只有一个客厅和两道门,就像第一次遇见的时候那样。他听到丹尼尔走出房门,他听着丹尼尔的脚步愈来愈近,最后丹尼尔站在了羌橘的门前,两个人沉默着。   羌橘一下子变得尖锐起来,眼底有凛凛的寒光。   他害怕丹尼尔安慰他,生怕对方的好让他彻底软弱起来,他必须紧绷着一口气,在与他们遇见之前绝不泄气,他害怕这道口子袒露在对方的目光之下,他害怕丹尼尔的怜爱,只要那双眼睛泄露一点温柔,他就要土崩瓦解。   不要对我说什么。羌橘咬着牙默念着。   什么都不要对我说。   丹尼尔站在门口感觉到了羌橘猛烈的情绪。   “我的手也是冷的。”   丹尼尔在这片抵触的沉默中开口。   “但我想要握紧你。”   门猛然打开了——   “什么都不要安慰我!”   “你感觉得到我不希望你开口吧!你说什么我都会想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从你回家开始我就想哭!什么都没发生之前我不能哭!只有见面了我才能哭!不见面哭就好像!”   羌橘恐惧地立刻收声眼睛红了,牙齿咬得紧紧的,他抬头触上了丹尼尔的蓝眼睛,他像是被烫到慌张地伸手拉住了丹尼尔的袖子,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做,爆发之后又拉住对方的袖子,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丹尼尔却伸手和他交握,刹那之间羌橘的眼泪涌了上来又逼了回去,他们之间像是在较量,丹尼尔耐心地握着他的手,羌橘知道自己一定会输的,一旦握住就不愿意放开了。   “我要你……”   他发着抖没有眼泪。   “我要你……陪我睡——”   丹尼尔的脸忽然低下来凑到他的面前,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丹尼尔在他的额头轻轻一吻,稍纵即逝的滋味麻了羌橘的神智,他看着对方洁白的下巴远离了他,视线还来不及追逐,下一刻他被丹尼尔抱起,对方冰凉的手掌落在了他的头发上,安抚似的揉了揉,他和丹尼尔一起倒入松软的床里。   他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被丹尼尔牢牢抱着,他完完全全陷对方的怀抱里,不知为什么他又气又兴奋,想要咬一口对方的下巴,一抬头却是丹尼尔闭着眼睛,拧眉入睡的样子,丹尼尔看起来很疲惫,几乎是累到沾床就睡。   他看起来好累。羌橘想着。   是什么事情让他大晚上就要走?   羌橘望着丹尼尔的下巴望了很久,最后没有舍得咬上去,而是轻轻吻了一下,把头埋在丹尼尔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第104章   第二天羌橘醒来的时候丹尼尔已经不见了,羌橘走下床穿好衣帽架上准备好的衣服,洗漱完毕之后一推开门,丹尼尔坐在客厅看着新闻。   “先吃早餐。”   佣人打开了盖子,丹尼尔制止了佣人的动作,羌橘看到丹尼尔倒了一杯果茶放在了他的座位前,羌橘和丹尼尔面对面坐着,圆桌很小只够两份餐具的摆放,他不由得想到那天在食堂的时候,再看这张铺着灰色桌布的小圆桌,他好像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碰到丹尼尔,圆桌在羌橘眼里变得有些温馨。   鸡蛋和芝士片绵软在他的口腔里,他捧着暖暖的果茶看着丹尼尔的脸,丹尼尔抬眼望了他一眼,羌橘以为丹尼尔又要说“好好吃饭”之类的话,丹尼尔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一向冰冷的掌心带着一点温度,那或许是刚刚那杯果茶的温度,又或许是丹尼尔面前的红茶的温度,那种温度算不上非常温暖,可透过羌橘的头发,他觉得是一种刚刚好的温暖。   吃完早餐之后,佣人送过来两个人的外套,羌橘穿上之后看到丹尼尔接过佣人手里的一条墨绿色的绸缎,绸缎平整地展开在他的手指之间。   “羌橘,过来。”   羌橘走了过去,墨绿色的绸缎贴在了他的眼前,那几乎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丹尼尔俯身在他的脑后系上了一个结,羌橘的眼前凉凉的,视线全部被阻挡了。   “害怕吗?”丹尼尔在他的耳边问道。   “你会陪着我吗?”羌橘问道。   “我会。”   “那有什么好害怕的?”   丹尼尔伸手握住了羌橘的手,却没有说什么,羌橘被丹尼尔牵引着慢慢往前行走着,他们先是离开了飞机,又上了车,当他看不见周围之后,丹尼尔在他的嗅觉之中存在得更明显了,丹尼尔的衣服上有一种清冷的味道,就像他冰凉的手一样,他像被默默无言的雪牵引着,觉得冰凉但不乏温柔。   风的感觉抚在羌橘的脸,冷冷的,他们到达外面了,冷风里细微的声音显得周遭都是寂静的,好像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是寂静的,这里很冷,也很安静,这是羌橘的全部感觉,脑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安静了下来。   丹尼尔拉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停止了,绸缎在对方的手里抽走从羌橘的脸上滑了下来,白茫茫的世界陡然映入了羌橘的眼底,玉树琼花,像是凝结的、蓬蓬的云,极目望去,林道的远方也是皑皑一片,木裹上雪衣林立在小道的两侧,风与白色的雾气寂静地从他的耳边走过,天是微微的蓝。   羌橘向着树走去,从树的下方向上望,冰包裹着了树枝,剔透的美丽,整个世界的干净凝结在了萧索的枝桠上,沉睡荒凉的树木以轻盈洁白的美新生了,干净的新生,羌橘望着这一切,他的肺腑与双眼也变得干净。   小道上有一匹马拉着马车,马车的座位上放着一束白色的重瓣的花,丹尼尔弯腰拿起花束,墨绿的丝带系在了花束上,那一刻羌橘想起了自己的梦里,卢阐的亲姐姐——赵独,她便是坐着马车被纪先生的大儿子娶走的,他的心脏怦怦跳动,在这片寂静之中清晰地跳动,丹尼尔向他伸出手,他走了过去,坐在了马车上,丹尼尔将花束放在羌橘的手上,他弯腰帮羌橘戴上了帽子,他们距离很近,羌橘凝视着丹尼尔的蓝眼睛。   天是蓝色的,海洋是蓝色的。   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三区没有雾凇,所以我带你去二区边境看看。”   他望着丹尼尔,心跳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丹尼尔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他的额头,像是轻点住他的灵魂,他顺着丹尼尔的手指凝望丹尼尔,手指离开了他,他独自坐在后面,丹尼尔走向前面,他听到丹尼尔拍了拍那匹黑色的马,马车缓缓行动了,他和丹尼尔背对着,在寂静的雾凇与林道之中,只有马车的声音,雾凇融化的声音,还有他们呼吸的声音,他们在雪白之中前行着。   即便他们背对着,羌橘恍然之间觉得他们之间靠的很近。   原来我是他离开第三区的理由。   世界茫茫地在他们的眼前,他的心是滚烫的。   “丹尼尔,如果没有战争你想做什么?”羌橘望着雾凇开了口。   “我想让妈妈那样的悲剧不再发生。”丹尼尔说道。   寂静的天地之间,丹尼尔淡淡地说着。   “她很优越,她的家庭背景她的外貌,在她的那个时期,她是武器设计研究成员中寥寥无几的女性哨兵之一。”   “在她没上军校的时候,她就表现出很强的个人志向,她很活泼,跟关沧明老师他们打成一片,她学生时期凭借才能成为不少女生崇拜的对象。有一天有很多女生拦住了她,告诉她,她这样的女生应该保持和男生的距离,她应该保持某种尊严的距离感。而她的成功又引起很多男性向导的鄙夷,她很惊讶,她在日记里提到自己很难过。”   “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这样的人会被多么苛刻的对待,她为研究做出不少贡献,但是人们更热衷谈论她的八卦,而不是她的成就,而曾经欣赏过她的人也要在她死后啮噬她,他们不容许一个有才能的女性想要结婚,不容许她是活泼的,不容许她的亲切。”   “人们唾骂她接受了联姻安排,他们认为这样的女性必须以玉石俱焚的壮烈做出反抗,他们要求她足够神圣和高冷,他们冷嘲热讽她的懦弱,肮脏臆想她的亲切。”   “人们的理想是,她远离研究之外的一切,奉献一生,他们希望她是高冷严肃的,最后壮烈死去,这是人们认为的圆满。”   “而我认为的圆满是,她作为卢晔在活着……去做着她最热爱的事业,拥有对她而言全世界最好恋人。”   丹尼尔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雾凇与天色就在他的眼里。   “她可以是成功的,可以是伟大的,也应该是幸福的,更应该是被尊重的。”   “我这样说,你可能会有些不开心,我有时候希望你是孩子。我看着她的日记意识到,她越长大越难以自由地成为自己,我想妈妈在她成人之后的道路上,一定受到过某种残忍的割裂,她从成人之后越来越不喜欢写日记,或许那样的生活,对她而言没有再可记录的价值,我小的时候,她还在世的时候,她常常让我许愿,她认为上天对孩子会更温柔,所以有时候我会希望你是孩子。”   “可我不想当孩子。”羌橘说道。   “但是我可以为你当六秒钟的孩子。”   在那六秒之中,丹尼尔看着这个洁白的世界,听到羌橘清晰地开口   “我希望丹尼尔的愿望实现。” 第105章   模拟舱分队战训练开始之后,羌橘出现在一片荒草内,远处是树林,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建筑物。羌橘联系了一下其他两名队员,向导距离羌橘足足650公里,而余琅然没有给出羌橘回应。   羌橘感觉不到任何的敌人与目标,他联系了高览,高览正骂骂咧咧告诉羌橘他谁也没有看见,他降落在一艘军舰附近,周围都是荒草连个精神体都没看见。   “我这边情况差不多。”   “地图出问题了吧?”高览骂了几句,“我队友说他也谁都没看见。”   “你跟我之间的距离比我跟我队友要近一点……我看见余琅然的精神体了,但是没看见人,我也联系不上她。”   羌橘向雪狼跑了过去,高览说着:“那应该就在不远处,马德我队友太远了,我开军舰找过去啊?什么鬼系统?今天还能不能练?”   “你原地休整保存体力,我估计一会儿就修复完毕了。”   羌橘随同雪狼走着,本以为雪狼会带他找到余琅然,结果雪狼站在一片冬樱花树下不走了,模拟舱地图内冬樱花开得逼真娇美,小朵小朵簇拥热闹地抱着树枝。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找你的主人。”   雪狼用头蹭了蹭地上的花。   “学校里面的还没开,地图倒是刚刚好开了,”羌橘坐在了地上,伸手摸了摸雪狼的毛,“你主人今天生日。”   羌橘看着平时攻击性很强的雪狼撞了撞树,弄下不少花,“平时看你挺高冷威风的。”   说着羌橘心血来潮就着林子里的枯枝和花编起花环,最后放在了雪狼帅气的头上,没忍住笑了   “生日快乐。”   “羌橘!”头盔内传来高览的声音。   “你叫我大名没什么好事,自己解决。”   “不是,我想跟你讲,这个军舰居然能用,陆战地图降落之后军舰是不能使用的,我刚刚居然进去了,而且还能启动,我的妈,这是我第一次碰军用军舰,虽然看起来年代有点久。”   羌橘挑眉,“想玩赶紧玩,以后没有那么好的事情了。”   “我开着军舰来接你……你的坐标距离建筑群还挺近,才两百多公里,那太好了,我先去建筑群逛逛再来接你。”   “……你不去接你队友来接我干什么?”   “赶在开战前先把你处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   高览端着枪,枪托撞开大门后高览迅速找到掩体,玫瑰在楼中小心侦察,这里太安静,高览感觉不到任何敌人的存在,这样的安静让他更加紧张起来,直到高览一路蹲藏爬到楼顶,他才忽然意识到或许这片地图的中心区域根本没有人。   马德,早知道就把军舰降落在这里面。   高览小心着站了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人狙击他,他看着一条钢索连接着两幢高楼的顶部,他端着枪查看着对面,确实没人,玫瑰盘旋的视角映入高览头盔内,和高览曾经见过的影像重合了,等等……   八四**四个字闪过了高览的大脑。   高览绑好带子顺着钢索向下滑,就在他到达钢索中央的时刻,玫瑰视角突然里出现了一个穿着模拟作战服的人,无法识别身份几个字传回头盔,几乎是看到那个人的时刻,高览与对方同时举枪,第一轮战斗已经开始,对方的武器不适合如此远程的攻击,但高览仍然中了一弹,钢索迅速滑动,两人之间越来越近,情急之下高览换了一把枪轰断远处的一块板,油桶引爆落下,高览刚刚落地,两人都被爆炸的余威伤得不轻,医疗装置还没运作之前,高览咬牙反向一滚,匕首落空,浓烟散尽之前对方扔出来闪光弹,玫瑰冲进浓烟替代了高览的视角,而对方连跳跃装置都没启动直接从高楼跳了下去。   “不追了,掉下去没死医疗装置也撑不住,脆皮一个,我们回去找羌橘。”   高览皱着眉,下了楼,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不打开跳跃装置,简直莫名其妙。   高览一路无阻回到军舰,上了军舰之后和羌橘聊着刚刚的情况。   “……八四**?”   “是的,八四**,那时纪雪门还很年轻,和他的长官一起被俘虏,这是关于纪雪门的另一个争议,纪雪门当时杀死了他的长官,并烧毁对方尸体,在营救队准备解救恐怖组织关押的实验体时,纪雪门伪造指令轰炸了整个基地,足足一小时的轮番轰炸,敌人和受害者全部死亡,纪雪门受到指控被关押期间给出的解释是:他的长官认为自己的记忆被篡改,疑似受到精神污染,并出现两次叛敌举动,纪雪门的长官清醒的时刻给纪雪门下达了毁灭指令,这段指令在纪雪门精神体的脑中有记录,长官认为该基地的人体实验不仅仅只是一贯的繁衍高基因向导哨兵的实验,要求纪雪门毁灭敌人与受害者。即便如此,纪雪门还是被关了一段时间,最后由纪雪门的母亲出面保释。”   和羌橘聊完之后高览的军舰降落,高览走了出来,“老宝宝!快来看看军用军舰!”   羌橘跑了过去军舰门口出现红色的感叹号,女电子音响起。   “警告,陆战地图取消空战范围。”   “地图开始修复了?太可惜了,本来想让你试试,太爽了,比私人军舰爽多了,早知道我刚刚多逛逛。”   “大概分队战马上就开始了,你该联系你的分队了。”   远处一辆车冲了过来,高览和羌橘持枪,车门打开余琅然抱着头盔走了下来。   “怎么不戴头盔?”羌橘放下枪。   “没敌人不是吗?”余琅然笑着说。   “她这人说出来的话和表情就像两个意思一样。”高览说道。   一直待在羌橘身边的雪狼跑了过去,头上顶着花环,高览纳闷:“哪来的花环?”   羌橘面无表情,“……不知道。”   “我们去中心地段看看,趁着有车。”羌橘和余琅然一前一后迅速上车。   高览最后上去,“不是,那个地图里什么人也没有,模拟士兵都没有,去了干嘛?”   “这里都是草和树,岂不是更无聊。”   “不是存体力吗?”   “又不是跑着去,谁知道什么时候修复好。”   “你小子态度转变挺大的……”余琅然启动装置猛冲出去,高览顿了一下,“开那么猛。”   余琅然笑笑,“前面没有人。”   车以更猛的速度冲着,高览觉得这张车开得就差两个翅膀送上天,然后默默检查了一下安全保护装置。   羌橘:“……”   “通知,地图修复完毕,请各分队成员做好准备,地图即将切换,本场训练,陆战地图,取消空战范围……”   余琅然猛地停车,羌橘、高览:“……”   三人眼前画面切换,变成了楼道,羌橘适应了一下画面给高览做了一个手势   羌橘:找你的队友去,别跟着我。   高览:小王八羔子。   那么复杂的手势羌橘一下子就看懂了:谨言慎行。   高览:滚滚滚!   高览走后羌橘给余琅然下达指令,两人分开走,羌橘A面,余琅然B面,最后与向导汇合。   余琅然往另一边走着,进到一个房间里,破旧的镜子直冲着余琅然,她侦察着附近有没有人,雪狼从另一个房间回来,头顶还顶着冬樱花花环,花环的影像一闪一闪要消失了,余琅然拿起花环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戴在了自己的头上,雪狼刹那间和余琅然交换着记忆。   生日快乐。   羌橘头盔右下角一红,余琅然被处决了。   怎么会那么快?羌橘有些疑惑,这个地图并不适合高处隐藏的狙击,掩体也很少,冲突基本上都是直面,余琅然那不坏不好的成绩不至于那么快就死亡,她遇上谁了?   深夜高览实在是熬不住从羌橘手里溜走了。   羌橘走在图书馆寻找资料,走出书架的那一刻看到了刘榕。   刘榕神色疲惫,面前高高累着资料,羌橘走过去坐在了刘榕的面前,“你好像很累,”羌橘低头一看刘榕的面前摊开的是医学类资料,“感兴趣?”   “没兴趣。”刘榕说道。   “来点果汁?”   刘榕疲惫地合起了资料看着羌橘,“玩推演吗?休息十五分钟?”   两人面前浮起沙盘,推演识别两个人手环,倒计时开始。   “你周一那天上课状态不算太好。”刘榕说着。   “我感觉你更疲惫,我休息日外出了,去了二区,回来有点累。”   “和丹尼尔?”   “嗯。”   “大事?”   “没,”羌橘望着沙盘,“去看雾凇。”   “你呢你周一回来为什么那么累,你回家了吗?”   “没。”   “我以为你回家去看你姐姐了。”   “没有。”刘榕回答道。   羌橘没有开口问刘榕去哪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直到羌橘提前结束了沙盘上的推演。   “你很累吗?”羌橘看着刘榕心不在焉的战术布局说道。   “我在想另一个事情。”   “什么事情。”   沙盘浮在两人之间,灯光下刘榕看着羌橘,看着看着蓦地笑了   “我在想谈恋爱确实会影响智商。”   “什么意思?”   “你觉得丹尼尔喜欢你吗?”   “如果是我想要的那种喜欢,那就是不喜欢。”   “你像个弱智。”   羌橘闻言皱眉   “我很好奇你怎么得出他不喜欢你的结论?带你跑去二区只为了看一看雾凇?什么时候丹尼尔变成了浪费时间的人了?恐怕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像对待你一样,丹尼尔志愿回来那个晚上,你们在路灯下接吻了吧,抱歉,没有偷窥的意思,我那天很晚才从图书馆回来,但我觉得真是太好笑了,你认为他是多么纵容的人?丹尼尓·谢利什么时候变成那么纵容的人了,你真的听到过他明明确确告诉你,他并不喜欢你吗?”   刘榕看着羌橘的眼神得到了答案   “他简直是多么拙劣地演着他不喜欢你,而你,”刘榕点了点羌橘的太阳穴笑出声,“脑子那么好使的人居然信了。”   “我看着两个如此聪明的人在做如此蠢的事情,所以没忍住笑了,很难想象,一个是那么出色的指挥,一个能在紧急关头制作那么精确的地图,而这两个人能蠢到这种地步。”   “如果他喜欢我,他为什么不承认?”   “如果他不喜欢你,他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否认?他并不像是拖泥带水的人。”   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对峙着,最后刘榕笑了,沙盘消失   “我想今天是我赢了。”刘榕说道。 第106章   当黎思勉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楼梯上传来轻微的动静。   学校图书馆的楼梯保留着老式城堡的味道,棕红的栏上落着一只素白的手指,那只手带着黑色的露指手套,看起来是结束完体能训练就过来了,黎思勉仰头,手的主人垂着一双寂静的眼睛望着他,他默然的样子有一种独特的稚气与倔强,混合进少年式的清冷之中,黎思勉有时望着羌橘会讶然,他很好奇什么样的家庭能培养了这样的人,一无所有之后眼里依然保留内敛的骄矜,一眼望去是森然的深潭,而这深潭却是一眼便可洞悉灵魂,深邃的清澈。   大概少年就是这个这个样子,无畏,带着刀锋的杀气,又有心事重重的内敛,骄傲,干净。所以黎思勉有时候很能明白,丹尼尔为什么会对羌橘如此心软,每个人都有少年的时期但很少有人活成少年,人对尖锐而脆弱的美丽事物总是抱有怜爱。   “还带着露指手套呢,练了什么?”黎思勉对羌橘笑道。   “刀。”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头顶飘下。   “喜欢刀?”   羌橘对对方这种哥哥式的友好有一点恼,不满地抿着一下唇,他感觉到黎思勉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但对方若无其事聊起了他。   “丹尼尔喜欢我对吗?”单刀直入。   黎思勉闻言只是笑着。   “但是他不承认,”说到这羌橘表情冷了一些,“他曾经带我去了一个地方,里面有医生。”   “是在检查信息素的匹配度吗?”   冷冷的氛围落在两人之间,黎思勉依旧是笑着。   “是因为信息素?是吗?”   “羌橘你不应该来诈我,是不是你自己很清楚,这件事不是应该由我来说的,所以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我被你们蒙在鼓里,”羌橘说道,“无论是丹尼尔去余琅然和余燃的家,还是带我去医院,这些事情的缘由我都一概不知,你们,让我一概不知。”   “我希望你不要生气。”黎思勉笑着摇摇头。   “我并不生气,既然你什么都不说,我只能再去找他。”说着羌橘往楼下走。   “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你问不到缘由。”   “问不到就问不到,这些事情问不到就算了。”   黎思勉笑了,“那你还去问他?”   “我任何事情都可以无条件地相信他并保持沉默,除了他喜不喜欢我,”羌橘路过黎思勉身侧,侧着半张白皙的脸,“只有这件事我要他亲自对我说。”   丹尼尔和余琅然是一起被接走的。   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换好了礼服,余琅然化好了妆。   他们去了余七平那里。   卢阐也去了。   消息是这样传进羌橘耳朵的。   羌橘面沉如水坐在车上,手环上闪烁着高览的消息,在问他要不要今晚去他那打游戏。羌橘想要回复却没有动手,他的力气像是不属于他,绵软地坠在身体里,一丝一毫都无法支配,可下车接过行李箱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力量,羌橘望着眼前熟悉的白色建筑蓦地腾生出一种怒火,伴随着前夜的失眠烧在他的胸口,他抓紧提手走过最熟悉的花田,院里白色的藤编桌椅空空的立在那里,佣人缄默着各色的眼神似有似无投向他,楼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   他打开行李箱拿出红色的袍子本想挂回衣柜却撒不开手,他做着自我的挣扎,他告诫自己最好不要流露出如此孩子的作态,最后抱着袍子坐在了椅子上。   他们在做什么?   为什么那么隆重去了余七平那里?   无数猜测让他不能静坐也无法默立,但他的身躯只是陷入椅子最后陷入无灯黑暗的房间里,有时候脑子里是空泛的,有时候很躁动。   他想着刘榕的话,回想他和丹尼尔的相处,他一动不动在脑子里佐证着刘榕的话,又会在一刹全部推翻,有时候饱胀地自信,有时候深深自嘲,最后所有的想法都会在黑暗里变成了唯一的声音,在他心底自言自语。   他们在做什么?   我在他面前确实很像孩子,那种无家可归的孩子。   羌橘兀自笑了,在黑暗里倒是让他片刻激灵,他听到了自己不平衡的呼吸。   刘榕错了,喜欢并不会让他变蠢,而是让他质疑和自卑,最后失去冷静的判断,在得到对方承认之前,所有的行为都不足以让他相信,唯有对方亲口承认才能算数。   他起身想拉开窗帘走到阳台,视线里有什么在快速流动形成黑暗里蜂拥的线条,紧跟着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支配,触觉消失了,视线撞进一片灯光——   “请进。”卢阐的声音响起。   羌橘看到一道门打开了,丹尼尔的金发向后梳着,露出冷淡俊美的脸,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望了过来,羌橘心里一颤,“舅舅。”   丹尼尔坐在了羌橘视野的跟前。   “最近学习怎么样?”   丹尼尔接过茶杯,“和以前一样。”   “你听说你上周休息日去二区了?做了什么?”   “看雾凇。”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闲情逸致?”卢阐的声音微微诧异。   “带着你领养的那个幸存者?”   丹尼尔端着茶杯撩起眼里,淡淡地问着,“怎么了?”   “怎么不跟黎家那孩子去看?你们关系不是挺好?”   “他休息日有事。”   “也是,你们现在都有各自要忙的事情,确实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那你余叔叔家女儿呢,怎么不约上一起去?”   羌橘紧张了起来。   “不合适。”丹尼尔回答道。   卢阐闻言沉默了一下笑了几声,“也是,不合适,毕竟还在上学,约一约吃饭还好,直接跑去二区不回来确实不合适,以后就可以多出去玩一玩了。”   茶杯轻轻落桌的声音,响在这一刻风雨欲来的沉默之中。   “你妈妈的事情你是明白的,舅舅很高兴你能遇到和你匹配如此高的人。”   丹尼尔平静地看着卢阐,羌橘借以卢阐的视角看着他的平静。   “你能幸福是舅舅最大的愿望,也是你妈妈最大的愿望,你们毕业就订婚吧,等你上指挥军校的时候你们就可以结婚。”   羌橘注视着丹尼尔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平静纹丝不变   “可以。”   羌橘看到丹尼尔如此冷静地张开了口。   砰——   二楼的门猛然开了,沉闷重重的一声惊了一楼的佣人,紧接着是平静的步伐。   阿姨面色难看盯着走出来的那个黑发少年,默想着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少年面色平静穿着酒红的丝质衬衫,没等她先开口少年先开了口   “时间还早你们先回去。”   阿姨被对方这副一家之主的作态气得一笑,“我们是照顾先生的。”   “先生由我来照顾。”   “你照顾他什么!你用什么照顾他!你仗着什么在这得寸进尺?!恬不知耻的东西!”   楼下众人表情微妙,他喜欢丹尼尔的事情在这间屋子里众人看得明明白白,他早被他们议论地明明白白   冷白的皮肤上那双眼睛居高临下逼视而来,陡然的笑声落在微妙之中,羌橘偏着头耳钉和衬衫流着一样的暗红   “你想留下来看看他是怎么被我照顾吗?” 第107章   佣人一个个离去了。   灯在羌橘的手里一盏盏熄灭,当他熄灭最后一盏灯的时候恍然意识到什么,又打开了,他的心情从恍惚的平静到微微的暖再到冷,熄灯的片刻他怕丹尼尔回来没有灯光照着他,打开的那一刻羌橘忽然意识到,对于向导和哨兵的夜视能力来说这是多此一举,这种多此一举的感觉让他胸口冷了下去。   他像是我力量之外的东西。   羌橘看着一楼落着的一片冷光想到。他的想法终止在这一刻寂静了起来,空虚飘忽地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不断扩散,寂静地扩散。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车的声音,他走下车了。   羌橘数着丹尼尔的脚步,他对他步伐的声音再熟悉不过,每一声脚步都足以他构想出一个完整的他,挺拔修长的身姿,冷淡的面庞……就连他的神态他都能想出来。   他空泛的思维与情感重新涌动着,不可压抑地架势回到他的身体,仅仅因为对方不断靠近的脚步他就要溃决,他兀自笑了一下,为自己的不可控制笑了,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场爆发,他即将在他的面前爆发,只有在他的面前他才会要爆发。   门打开了,他听到对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对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他站在光里,俊美从容,光都不能及他分毫。   简直就是惊人的默契,顷刻之间羌橘觉得丹尼尔知道他会说什么了,羌橘觉得自己的质问死在自己的口中,看着对方冷淡地站在光下,他沸腾的心被按捺地很静,他准备好的话全部错乱了——   “我喜欢你。”   “很喜欢。”   羌橘细声说着喟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我本不想站在这里这样对你讲话,我以为我会遵从我的诺言无所畏惧去追你,我以为我可以心平气和忍受一切,直到你喜欢我。”   “我高估了我自己,我有一颗非常强烈的嫉妒心,我会嫉妒。”   “我以为的我自己,可以最有分寸地追逐你,不为你带来困扰,无保留喜欢你,如果有一天你喜欢上别人,我也能够遵从我的骄傲,足够体面离开,默默地喜欢你,这是荒谬的,对我而言是荒谬的。”   丹尼尔听到羌橘冰冷的口吻里的颤抖,“我不能在喜欢你和我的骄傲之中做出平衡,我喜欢你,我难以保留我自己,这六个小时里,我已经不像我自己,即便你没有喜欢上别人,我就已经开始失衡了,我的嫉妒心太容易作祟。”   “所以我们之间必须做出了断。”   羌橘伸手提起身侧的行李箱,丢在了楼梯上,啪得一声落在两个人之间,羌橘看到丹尼尔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   “你不能再回答我‘抱歉’,我不允许你再沉默,就在这里,就在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只听‘喜欢’或‘不喜欢’。”   “你觉得喜欢是什么,羌橘?无所畏惧是你认为喜欢的方式。”   丹尼尔的口气冷淡中带着森然,羌橘从未听到过丹尼尔这样对他讲话。   “我喜欢的方式错了吗?”   “你没有错,这是你的方式。”   “那你喜欢的方式是什么?”   “责任和保护。”   羌橘望着丹尼尔锋芒毕露的眼睛,刹那之间他得到了答案,他几乎凶恶地对丹尼尔说,“我要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丹尼尔死死地望着他沉默着,他们胶着在这片沉默之中,羌橘陡然爆发,“你从一开始就把对方放在了弱势的地位上!什么都不容许知道!这就是责任和保护吗?!你凭什么觉得对方处于弱势的位置!”   “凭什么!”   “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看着他喜欢你!看他求而不得!看他嫉妒!看他失控!你什么都不告诉他!你一直把他当成孩子!你告诉我你要保护他的什么!保护他永远像孩子一样吗?!”   “他的天真和孩子气是建立在无知和被保护之上的,这样也可以是吗?!”   “是。”   “他不可以!”   “我可以。”丹尼尔冷冷地斩钉截铁道。   “你有你喜欢的方式,我有我的。”丹尼尔说道。   羌橘剧烈地呼吸着,他扶着扶手侧过脸,又冷冷地回头望着丹尼尔,“余燃知道卢晔阿姨喜欢她吗?”   “不知道对吗?”   “直到阿姨走了,直到她疯了,她都不知道是吗?”   “是。”   “你会为此可惜吗?”   “会,但我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丹尼尔看着羌橘说道,“两个哨兵之间的爱情,她身上有太多舆论压力足以压垮余燃的生活。她的意识越来越不清醒,她知道她给不了正常的爱情,她必须保护余燃。”   “什么叫做正常的爱情?”   “日光之下的,永生相伴的。”   “你觉得余燃在乎吗?”   “但她在乎,她不愿意给出如此委屈又短暂的爱情。”   “可我想要听到你喜欢我!我不在乎日光之下!我不在乎受伤害!”   “我在乎。”   羌橘哭了。   “别哭。”   “丹尼尔你以为我为什么哭?”羌橘的声音恶狠狠地。   “我哭你希望你的母亲能活成她想要的样子,而你作为生者却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丹尼尔,你以为我在哭什么啊?”   “丹尼尔,你以为我真的不会离开你吗?你有多笃定我不会离开你?”   羌橘一步步走下楼梯捡起两人之间的行李箱,“我只有袍子需要带走,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我可以去学密码学,我可以申请战后哨兵幸存者教育资助金,我可以去拿奖学金,我可以住在学校,你觉得我必须留在这里或是关沧明老师那吗?”   “即便从一开始,让我想留下的也并不是其他,而是你是我接触过的寥寥无几的善意,而让我最想留下的时刻是因为,我喜欢你,我不能失去你。”   羌橘从丹尼尔身边走过,提着箱子丝毫不犹豫,丹尼尔伸手握住羌橘的手,羌橘一挣,手腕上是死死的力道。   “我喜欢你。”   在这样剑拔弩张寂静的夜,丹尼尔轻声说着   “我喜欢你。”   “求你,别让我失去你。”   羌橘流着眼泪回头,丹尼尔看着他无可奈何近乎悲伤。。   “为什么这四个字让你那么难过?”   “求你。”丹尼尔没有回答,伸出另一只手夺走羌橘的行李箱。   “为什么说这四个字你会那么难过啊?喜欢我那么让你难过吗?”   丹尼尔摇头,呓语着,“你让我很幸福。”   丹尼尔慌张地打开了行李箱想把羌橘的衣服拿出来,却发现里面是空的,他一怔看着羌橘,拿着空空的行李箱有片刻的茫然。   “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羌橘哽咽道。   “要是你不挽留我,我怎么办?”   “我把我的袍子放在了你的卧室,我怕我太骄傲了,被我的骄傲冲昏头脑,要是我离开你了,你怎么办?”   羌橘望着丹尼尔心疼地哭着,“你那么冷淡那么被其他人看做强大,没有人知道你也是需要小熊的人,这个房子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人看进你的心里,我只能把最能给我力量的东西留给你了,我不知道我没有你没有袍子以后该怎么办,我更担心你怎么办。”   啪——行李箱落在了地上,丹尼尔身上清清冷冷的味道势不可挡地向羌橘迫近,羌橘仰头将自己送了出去,丹尼尔亲吻着他,近乎攻击性地亲吻,匆匆与他的唇瓣厮磨,他的舌便急急探进挑着他的上颚,他捧着羌橘的头,承受着他急躁的亲吻,羌橘觉得向导的失控比他的失控更可怕,丹尼尔不容许羌橘任何的动弹,哪怕只是浅浅分开的呼吸都要了丹尼尔的命,他的舌在他的口腔里煽情而狂热,陌生的情热袭击着羌橘,简直癫狂,他抓着丹尼尔的衣服离开丹尼尔的唇失衡地呼吸着滑到了地上,他的下颌贴着丹尼尔的腿,他抓着丹尼尔的衣服,微热的呼吸落在了丹尼尔的腿上,他茫然地仰头看着丹尼尔,丹尼尔忽然单膝跪在他的双腿之间,将他推倒在地上,他看着灯光喘息了一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遮蔽了灯光狂热地亲吻着他,最后又将他抱起贴在墙上吻着。   丹尼尔解开了羌橘酒红的衬衫咬住了羌橘的肩膀,不同于之前,羌橘被这一咬挑起了更陌生的感觉,他扯开丹尼尔的衬衫咬住了对方的肩膀,丹尼尔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然后纵容地摁着他的头。   “我并不舍得让你不开心,你会明白吗?”丹尼尔轻声问着。   浅浅零碎的吻落在羌橘的耳廓。 第108章   羌橘在卢阐的梦里睁开眼睛。   透过窗户,卢阐看到车上走下来赵独,赵独穿着一身粉裙系着蓝色的发带,礼貌温柔地对佣人寒暄了几句,卢阐坐回座位,过了片刻赵独走了进来,卢阐起身迎接   “姐姐,有一段时间不见了。”   “两个月吧。”赵独摆摆手,示意卢阐她并不想喝茶。   “在纪家过得还好吗,我给你打过电话,但你没有接。”   赵独笑笑,慢条斯理点着烟,烟碰到嘴唇的时候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把烟熄灭,挑着眉口吻有些轻慢,“蜜月?还不错,大儿子是个不错的人……收一收你的表情,我难道要称呼为‘我先生’?”赵独笑了一声。   “小儿子和女儿呢?”   “纪雪门的女儿啊……跟卢晔一样一身的清高劲儿,也许更过分一些。也只是个丈夫早死带着孩子的大小姐,你想得到的,纪家那种派头和脾气,她沾了个十足,至于小儿子啊……”   赵独沉默思考了一会儿,“我和他没有见过几次,看上去挺温和,但是不爱搭理人,带着他的太太每天早出晚归,我和他们夫妻俩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十句。”   “他妻子是向导,在生物研究方面很出色,小儿子和她的爱好差不多,两个人应该是去实验室,卢晔之前还挺想见一见他妻子。”   “煽动他妻子一起去一线?”赵独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妙地紧盯着卢阐的眼,“这些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什么苦头的小姐们,总有一种自我感动自我奉献的疯狂,你怎么不说话卢阐?”   “说什么?”卢阐无所谓地反问。   “恶心的东西!”   卢阐抓住了赵独要扇过来的手,客气地笑着,“我对她确实没有你所以为的那种感情。”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我爱她。”   啪!   赵独重重给了卢阐一耳光,卢阐转过头来声音平静,“如果能选择,我希望我是她真正的弟弟。”   啪!   “那真是让你失望了,你这种东西只配跟我做亲姐弟。”   赵独起身往外走着忽然一笑,脸上的怒气收敛得干干净净,落在羌橘眼里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爸爸最近还好吧?”   “你希望呢?”   卢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丹尼尔不在。   羌橘看着餐桌空空的座位,今早醒来之后他反倒害怕看到丹尼尔,羌橘看着佣人把食物分了一部分送上了楼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之后羌橘抱着自己的画往外跑,丹尼尔在房间里看着庭院的监控,看到羌橘穿着一件黑色毛衣拎着外套就往外跑了。   咚咚咚   佣人敲了敲门   “先生,小先生出去了。”   “随他去吧。”   果不其然,江萍早有预感一样微笑着站在荒草的山坡上,手里捧着的布包着曲奇,他穿着白色的长毛线衣静静伫立,等待着羌橘奔来,在羌橘靠近的那一刹江萍将曲奇递了过去,羌橘没有去接。   呼得一声,江萍身后扬起了风,羌橘手里的外套披在了江萍的身上。   “好久不见。”   江萍张了张口无声地说着:好久不见。   那一刻羌橘忽然很难过。   和往常一样,羌橘先喂了江萍一块,江萍便不吃了,只是微微笑着看着羌橘一口一口吃完。   “我上周去二区了,你看。”   羌橘把画递给了江萍,白白的雾凇和静静的小路留在了画上,“我把它画下来送给你。”   江萍看着画看了很久,最后伸手拍了拍羌橘的头顶。   是丹尼尔带你去的吗?   江萍在羌橘手心写着。   “是的。”   他带你去二区干什么?   “看雾凇。”   没有其他事情吗?   “没有。”   羌橘忍不住笑了一下,下巴磕在膝盖上,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江萍伸手揉了揉羌橘的脑袋。   他喜欢你是吗?   “是的。”   江萍微喟着   他和余小姐……   江萍写不下去了。   “……我也不知道。”   江萍和羌橘都沉默着,静静冷冷的风越过山坡,江萍想把外套还给羌橘,羌橘摁住了江萍的手。   “我不冷。”   江萍在他手心写着:我也不冷。   “穿着吧,你看上去太单薄了。”   江萍紧紧靠着羌橘,在羌橘手心写着:你希望的都会实现的。   写完之后江萍牵着羌橘的手,走在羌橘身前,和以前一样,一副生怕羌橘会摔倒的样子,江萍在前面小心而缓慢的走着,羌橘耐心地跟着。   “我不会摔倒的。”   江萍闻言温柔地笑着,紧紧握着羌橘。   终于白色的建筑越来越近了,江萍放开了羌橘的手让羌橘回去,羌橘走着走着回头,江萍仍然在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羌橘舍不得走了,江萍一如既往地笑着,挥了挥手,羌橘转过头向着庭院走去。   夜晚羌橘看完书之后打开门站在楼梯上,他和丹尼尔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已经一天没有碰面,虽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他忽然又开始不安起来,如果说早上没有一起吃饭让他感觉松了一口气,那么现在羌橘看着黑暗里空荡荡的楼梯又忽然不安了起来。   患得患失。   我究竟是想看见他还是不想看见他。   羌橘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种害怕又惆怅的感觉,他看着楼梯,脑子里昨晚说过的话发生的事情即真切又朦胧。   我们在一起了吗?   他思索着茫然地站在,一切来之不易却又好像突如其来,他像失去了方向。   他心如擂鼓,飘飘忽忽走到丹尼尔的房前,门忽然自动识别并打开,在这片静寂之中他为开门的声音而心悸,心跳得越来越快了,穿过熟悉的客厅,走向熟悉的房间,他向着卧室门伸出手,光一点点泄露出来,丹尼尔坐在床上靠着床头,修长的手翻阅着书,他安静专注的模样让羌橘觉得自己像在梦里走不出一样,他以迷路的样子站在丹尼尔的门口。   丹尼尔看着书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另外半边床。   “到这里来。”   安全了。羌橘蓦地想到。   羌橘向着丹尼尔指引的方向跑了过去,丹尼尔一伸手就把他拖抱了上来。   “躲猫猫。”丹尼尔抱着他说道。   羌橘才意识到,丹尼尔察觉到他在躲避他,所以今天没有下楼吃饭,丹尼尔冰冰凉的食指敲着他的额头,羌橘赧颜,仰头咬住了丹尼尔的手,丹尼尔垂着眼望了羌橘一会儿,偏头亲了亲羌橘的侧脸。   “晚安,尼尔。”   “晚安,小先生。” 第109章   羌橘睁开眼睛却不是在卢阐的梦里,他以奇怪的俯角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樱桃木家居,米色窗帘,大大小小挂在墙上的照片,花瓶里新鲜的花……   我知道我在哪里了。羌橘在心底说道。   楼上的房门打开了,探出一头黑发的小脑袋,乌乌的眼睛注视着羌橘的方向。   “蓝玻璃。”   奶声奶气的声音,白白的手指着羌橘说道。   接着羌橘看到缩小版的自己走了出来,穿着背带裤抱着一只布偶猫,小羌橘蹬蹬蹬跑了下来垫着脚指着羌橘   “你和它的眼睛一样,”布偶衬得小羌橘身型很娇小,小羌橘抱着布偶晃了晃,“但是你现在看不见它的眼睛,它病了,不睁开眼,爸爸妈妈把针藏在玻璃房里,你知道什么叫‘病了’吗?它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表达。”   羌橘看着缩小版的自己,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好几种语言来表达“生病”,羌橘发现小羌橘听不到他的声音。   “但是你是蓝玻璃,你能听懂我的话吗?我不想做没礼貌的孩子,但是,妈妈很讨厌我问她空中的蓝玻璃是什么,她或许不喜欢你,”小羌橘抿着唇睁着大眼睛望了一会儿羌橘,“你每次出现,这里和这里都会不舒服,可是我希望你陪着我。”   小羌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胸口,说完之后小羌橘嘴里喃喃着关于“生病”不同的语言往外跑,一回头发现羌橘还跟着。   “你如果要跟着我,就要像以前那样藏好,你知道什么是摄像头吗?”   说完之后小羌橘腼腆又骄傲地笑了一下,“听着,我要去的路上,一共有四十二个摄像头,我会告诉你怎么躲好的,要是我只有你这么大还会飞,那爸爸一定抓不住我偷溜出去,他们太小瞧我了,现在看到一楼那把剑了吗,我要你躲在它的后面,注意别伤害到自己,也不要把它碰倒,我很喜欢这把剑,也很喜欢你。”   羌橘被动地随着小羌橘的指令一路上躲躲藏藏,越过花田与绿茵地,顺着小径一路飞着,进入一个木屋,小羌橘把猫放在毯子上,费劲地挪开书架。   “我求过爸爸让我进去看一看,但是爸爸不允许,只有我上次生病才被带进来,爸爸说如果我能解开密码就让我进去,”小羌橘对着藏在衣服里的羌橘说道,然后笑了起来,“我其实可以把你藏在衣服里带来的,抱歉对你恶作剧了。”   说完小羌橘抱起毯子上的猫解开了密码,大门嗡地一声向两边开,灰蓝色的巨大环形基地出现在羌橘的眼前,从走廊向下俯视,一共有八层,中间有一个拱形玻璃,罩住了许多设备。   “藏好。”   小羌橘抱紧猫咪走上传送带直达玻璃房门前,第二道密码解开了,光从小羌橘头顶打下,识别着小羌橘的身份,门打开了,小羌橘忽然意识到什么懊恼地嘀咕   “原来我可以进来呀,那爸爸妈妈应该知道我来了,你先消失吧。”   说完之后小羌橘跌坐在地上,羌橘的视线变成了小羌橘的视线,胸口的蓝玻璃不见了,什么也没有了,羌橘感觉到心脏的地方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小羌橘踩着凳子爬上研究台,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启动了装置,远处的地面升降出一排盒状的装置,盖子自动打开了,白色的浓雾冒了出来,隔着远远的距离羌橘感觉到有些冷,小羌橘摁着操作台,嘴里嘀咕着乱七八糟的话,一个圆筒状装置打开了,里面放着衣服,小羌橘跳下来去拽操作服,长长的操作服不伦不类裹着他。   “完了完了。”他焦急地小声说着。   浓雾消失了一些,小羌橘带着手套取出一管,急急忙忙关闭仪器,手忙脚乱跑着   “爸爸是怎么做的爸爸是怎么做的,冷静冷静!”他的语言种类很混乱,一句话里掺杂着两三种语言。   小羌橘找来了针筒,看着手里的管子,上面标着蓝色的标签,“不对不对上次爸爸用的不是这个样子。”   远处传送带开始动了,小羌橘的手发着抖不管不顾打开盖子吸进针筒,全部给布偶猫注射了进去。   “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听话!”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小羌橘吓得把管子掉在了地上,小羌橘回过头,望着声音的方向,羌橘借以小羌橘的视线看不见女人的脸。   “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听话!”   小羌橘跪坐在地上,垂着脑袋搂着毫无反应的布偶猫,女人摁着小羌橘的肩膀吼道   “你怎么进来的!”   “爸、爸告诉我的密码……”   “你撒谎!你什么时候学得谎话连篇了!”   “对不起,可是你不喜欢我聪明……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羌橘听到小羌橘哭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爸爸刚去采购物资!就看见你跑出来了!我和爸爸必须分两头离开!你知不知道我那么快赶回来万一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你从来不说我怎么知道!”   “你觉得自己长大了是吗?!你怎么把这只猫挖出来了!妈妈跟你说的话都没有听是吗!”   “它从不敢一个人在黑的地方睡觉,怎么会去那么黑的地方,是你骗我!”   说到这里小羌橘搂着布偶哭起来,女人扶着额头,很疲惫时样子,声音低了不少   “来,妈妈告诉你,它并不是去睡觉了……而是死亡,死亡就会去那里,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它什么时候愿意睁眼跟我玩?”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教你死亡是什么东西,你爸整天除了数学就不教你别的事情吗?!”女人的声音有一些崩溃。   “还有击剑,马术,最近爸爸在讲生物学,”小羌橘看着依旧毫无反应的猫越来越焦急,“妈妈上次那个蓝色标签的管子是什么,为什么它还是没有……”   “闭嘴!”   女人把管子扔得远远的。   “把它埋回去!我不允许你再把它挖出来!它死了!死了就是每天要睡在那里!不会再跟你玩了!你还要添多少麻烦!”   “那你把我一起埋了!”   空气安静了   女人转过头来,羌橘看不见女人的脸,但是小羌橘害怕地缩了一下   “我不会把它留在那种地方,你如果要埋它,就把我也埋了,反正在家里也没有人陪我,你们都在做实验,那我和它一块死吧,它既然要去那里,我就和它一起……”   小羌橘惊讶地看着女人高高扬起的手   “……你要打我吗?”   下一刻羌橘睁大了眼睛   女人重重给了她自己一耳光。   “我错了……”   小羌橘呆呆地说着。   “我再也不敢了。”   “我再也不会跑出院子,我马上把它埋回去,我再也不会对你这样说话,对不起妈妈……”   女人疲惫泄气地坐在小羌橘跟前,伸手擦着小羌橘的眼泪,小羌橘伸手摸着女人的脸呜呜咽咽地哭着   “你又长大一些了,等你越来越大,房子和庭院就越来越小了,很闷吧?”   “不闷。”   “是我的错,是我和爸爸的错。”女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头发挠地越来越乱,羌橘看着女人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害怕。   终于门再次打开了,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女人和羌橘,然后走了过来拥抱了女人。   小羌橘被女人拉着一同走了回去,三个人沉默着吃饭,小羌橘单手搂着猫咪,拿着勺子的右手开始发抖,眼泪掉在了猫咪的毛上。   “明天再埋它好吗,我最后抱它一个晚上。”   夜晚小羌橘躺在床上,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爸爸敲了敲门,小羌橘喊了一声请进,男人坐在地毯上,在黑暗里看着小羌橘。   “妈妈消气了吗?”   “她不生你的气。”   小羌橘沉默了一下,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我看了你放在书架上的那些书,为什么妈妈和书里不一样呢?为什么我的妈妈不希望我是聪明的呢?”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羌橘   “我让她很难过。我好像做什么都会让她很难过,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很难过。”   “我想去外面看看,一次也好,这里太安静了,我想看一看影像里的世界,我的小聪明伤害了妈妈是吗?”   “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让她开心,可为什么她看着我总是很难过?”   “她爱你。”   “我也爱她。”   男人亲吻了羌橘的额头,便走了出去。   第二天早上,小羌橘一觉醒来布偶猫不见了,小羌橘走下床光着脚,看到布偶猫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端坐在原地仰着头看着小羌橘,亮亮的眼睛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爸爸!妈——!”   羌橘打开门喊道,小羌橘从楼上往下跑,男人和女人冲到楼梯口,小羌橘身后的布偶猫远远地跟在小羌橘身后   “你们看你们看!”   布偶猫灵巧地往前走着,忽然动作慢了下来,像滞笨的钟摆越来越慢,蓦地布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羌橘跑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它又走了。”   羌橘听到自己闷闷地说道,他感觉到小羌橘强烈地意识到了死亡真正的意思,他听到那具小小的身体里恨恨地近乎控诉一样说着   “再也不要买任何宠物陪我,再也不要了。” 第110章 祝福   “你的精神体想不出来就没办法出来吗?”   高览啃着早点含糊不清,“可以出来,但你总得考虑他的情绪,祝福不愿意出来?”   “不仅不愿意,而且我没办法让他强行出来,我直到今天才知道我对他的控制力原来那么低,之前他想出来我不让,看来是他让着我了。”羌橘冷冷地说着。   “这一点看平时训练就能看出来,”高览拍了拍羌橘的肩膀,“虽然没听说过哪个成年哨兵正常状态下召唤不出精神体,但是想一想这些离谱的事情是发生在你身上,就很合理。想开点,刀哥有他自己的脾气。”   羌橘皱着眉头穿着靴子纠正道,“他原本是剑,不是刀。”   “那总不能叫剑哥吧,多难听。”   羌橘:“……”   夜晚丹尼尔站在模拟舱外看着训练回放,黎思勉打开模拟舱擦着脸上的汗,“哟,这是看谁呢,余燃她妹妹怎么又跟他一个组啊。”   黎思勉坐在桌子上,随意地敞着外套,丹尼尔打开光屏记录着羌橘的情况,黎思勉看了一会儿低年级组的训练画面,没忍住哈哈大笑好几声,“这些小崽子,他们互殴起来还挺客气,生怕一枪打不死对手,能不近身搏斗就不近身搏斗,百分之七十的痛感让他们怕成这样,你说当年高年级看我们是不是也这么傻气?”   “不过,他们新生序列里面哨兵综合能力还不错,就是目前没有看到几个比较好的向导,跟我们这一届刚好相反,我们这一序列里面强的向导那真是太多了。”   “尹灯不错。”丹尼尔拉动光屏进度,跳回羌橘的画面,手里继续记录。   “我也不错。”黎思勉洋洋得意回答道。   丹尼尔停下笔,斜睨了黎思勉一眼,蓦地手环震动,丹尼尔一瞥立即关闭了训练回放。   “谁?”   “关沧明老师的会议室现在有人使用吗?”   “他?”   丹尼尔点点头,黎思勉拿上帽子跟随丹尼尔一起前往图书馆。   啪!   浅蓝的军帽落在棕红色的桌子上   羌橘拉开椅子架起腿,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出来吧,现在报刊区没有任何人,也没有高览,只有我跟你。”   桌子对面的空气震动了一下,祝福以西洋剑的形态出现在羌橘的对面。   羌橘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祝福的剑柄与剑刃   “他们都能够与精神体在脑中交流,而你从来没有跟我交流过,我有时候觉得毕竟我们确实和别人不一样,你的形态也不是动物,但你的主动作战意识远比大多数精神体更强,你不可能不具备智慧。”   “你是不能与我交流,还是不想。”羌橘冷声严厉道。   蓝色的卡片在在羌橘手心打开,影像弹出在祝福与羌橘之间,这是羌橘与高览一起看过的转换剂资料,新闻里面躺着几具孩尸,他们的上方出现灰色碎裂的玻璃。   “这是他们没有成型的精神体,我昨晚的梦实际上是你的梦,是吗?蓝玻璃?”   祝福悬在桌子的另一头纹丝不动,他们之间像是谈判,羌橘嘴角深陷,过分白皙的脸上目光刺开他与祝福之间短短的距离,落在剑刃的光泽上   “你的自我意识很强,”羌橘评判道,“我可以容许你对抗时自由行动,但我不允许你对我隐瞒,接下来的所有话,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羌橘沉着脸深吸一口气,“第一个问题,我的父母是谁?”   脑子里像被强行塞入了一种感觉,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文字,却能传达着清晰的意思   很抱歉,我并不知道,你所看到的过去就是我能看到的过去,你干扰了我过去记忆的独立性。   “所以你也看不到他们的脸。”   是的。   “关于我的过去,你还记得什么?”   羌橘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都是他之前忽然之间看到的、梦到的,关于那个家的画面,关于自己死亡的画面,其中他死亡的画面格外深刻,冷夜里羌橘的后颈沁出冷汗,他的目光依旧是凛凛的。   “我死了是吗?”   是。   羌橘沉默了,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羌橘冷静地继续问道:“抛开零碎的画面,你连贯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伊什塔尔区你睁眼的第一天。   “很好。”他平淡地说着。   “我遇到军舰的那一天,你的记忆是完整的吗?”   基本完整。   “换而言之,我在伊什塔尔区睁开眼的第一天之后,你的记忆是独立的吗?”   基本独立。   “接下来的问题,你必须诚实。”   羌橘的背离开椅子,身体往前倾斜   “卢阐走下军舰,我和他同时昏过去了,是因为我对他进行了精神污染是吗?”   是。   “你不愿意与我交流是在隐瞒这件事,对吗?”   对。   “为什么?”   因为你和丹尼尔在一起了。   果然。羌橘想到。   “我是哨兵还是向导。”   哨兵。   “我为什么有向导的能力。”   不知道。   “向导无法抛开精神体进行精神污染,哪怕我不是向导,我污染卢阐一定经过了你,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   事实上我只是服从了你的指令,从你的眼睛看向他的眼睛,我进入他的意识就像进入你的意识一样,但我并不记得你具体发出了什么指令,我只记得我似乎很轻松就完成了你下达的指令。   “什么意思?”   我进入他的意识太过简单,就像我是他的精神体。   “我为什么对你发出指令?”   出于自我保护,具体原因我不知道。   会议室内所有摄像头停止工作,丹尼尔与他的父亲面对面交谈着,黎思勉自动走远,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子俩   “他爆炸的地点找到了这个,”男人冷冰冰的说着,蓝色的眼睛和丹尼尔对望着,“我想你最近有事瞒着我。”   “你找到的机械残骸上有什么。”丹尼尔生硬地回绝了男人的问题。   “降落地点代码。”   “降落地是什么?”   “没有破译出具体坐标,可以肯定的是,装载他的机械确实要降落在伊什塔尔。”   丹尼尔的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乱码,手环扫描存储下来。   “现在回答我,你最近在做什么?”   丹尼尔没有回答,蓝色的眼睛里像是看待一个不得不扯上关系的客人   “感谢您的慷慨帮助,谢利先生。”   “我没有记忆是因为什么?”   就像你所猜测那样,我想与你曾经死亡有关。   “你的话没有说完。”   还有精神污染。   “谁污染了我,是卢阐吗?”   羌橘的意识里有一股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   是你。 第111章   是过去。   借以祝福的视角羌橘在梦中努力而徒劳的睁大自己的眼睛,他像是努力透过窗户看向室内的人,明明一切如此清晰可见,而他却像局外人一样望着陌生的过去,他深知自己处在自己的过去之中却被时间抛得遥远。   他看见长大了一些的自己,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相比较前天梦境里面那个活泼爱笑的自己,十一二岁的羌橘看起来更熟悉一些,十一二岁的羌橘脸上依然有一种天真,那双黑色的眼睛寂静茫茫地望着羌橘的方向,十一二岁的他已经不那么爱笑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羌橘觉得十一二岁的自己更熟悉,他很难相信自己的过去是活泼的,难以相信自己那么无所顾忌的调皮爱笑,一种鲜有表情的沉寂铸造了现在的自己,可是看着那个稍微熟悉一些的十一二岁的自己,羌橘突然觉得难受。   小羌橘看着他的方向忽然皱着脸干呕,眼睛里有一种安静与痛苦混合成的黑色,小羌橘掏出手帕擦着自己的嘴巴抬头接着看羌橘的方向   “你最近一出现我更加不舒服了。”   说完小羌橘笑了笑,没有那种张扬调皮的感觉了,十分安静的笑容,“我知道你控制不住自己出现,不要自责,我希望你经常来陪陪我,我把摄像头关闭了,你可以自由行动。”   小羌橘刚刚说完窗户传来敲击的声音,他拉开窗帘看到一只灰色的鸟热烈地用喙敲击窗户,看到小羌橘,那只灰鸟更加高兴了,灰鸟的身后是一片花田,羌橘知道那是妈妈种的。   “又来了。”   小羌橘的声音谈不上高不高兴,就像他的脸一样,苍白的,安静的,带着一种茫茫的彷徨,小羌橘跑下楼走进厨房抓了一把米然后走了出去,米粒在晨光里被小羌橘撒了出去,迎着灰色的鸟,羌橘远远看着,看着灰鸟蹦跶在远处啄着米粒,小羌橘微微笑着,远远享受着这种快乐,蓦地灰鸟飞向小羌橘,小羌橘的表情收敛了。   “如果你听不懂我的话,至少能感觉到我的情绪,”灰鸟不近不远围着小羌橘,“你是有灵性的生命。”   “我不会带你回家的。”   说完之后小羌橘回到了家里,这幢房子在合上门的那一刻,羌橘透过祝福的视角感觉到了一种寂静,他说不上来这种寂静来自于过于安静的房子,还是来源于过去的自己。   小羌橘再次走进厨房,端出了自己的早餐,他拉开凳子默默地吃着,目光落在远处的西洋剑上   “你知道吗,那不是击剑用的剑,那把剑很锋利,妈妈不允许我碰它了。”   “我也不能骑马了,你看桌角,被这些软软的东西包着,可笑吗,这是对待婴儿的做法。”   小羌橘喝了一口牛奶放下来杯子,“我觉得整个家只有我喝牛奶的声音,你听到了吗蓝玻璃。”   小羌橘望着羌橘笑笑,“我见过爸爸妈妈的精神体,你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不再是蓝玻璃对吗?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了,不要变成动物,任何动物都不可以,我不要动物。”   说完之后小羌橘安静了,窗外的光照着一半的餐桌,小羌橘看着眼前的食物,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好几次努力的张口却没有吃进去任何东西,他像是在吞咽着空气,最后小羌橘离开餐桌,穿过酒柜往地下走着,大门识别了他的眼睛,一个高度近乎十一米的图书馆出现在羌橘眼前,小羌橘走在螺旋的楼梯上,随意取下了一本书,然后下了楼梯坐在棕皮沙发上。   羌橘看着认认真真看书的小羌橘,时间静静流淌,忽然小羌橘打开了图书上的影像资料,一名红色头发的女生闭着眼正在唱歌,台下是沸腾的人群,小羌橘的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整个房间都是鼎沸的欢呼,小羌橘关闭了影像,一切又变得更加冷清了。   羌橘明白了他脸上那种茫然的寂静,以及若有若无的悲伤从何而来,他像被关在一方天地的宠物,这一方天地保留了他的单纯,也把这方寸之间的寂寞映入了他的眼里,小羌橘的眼里只有寂寞的家,无声绚烂的花田,以及远处的山色。   “爸爸回来了。”   蓦地小羌橘看向羌橘,祝福的视角回到了小羌橘身体里,那一刹之间羌橘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的想要干呕的欲望,脑袋像被重击嗡嗡作响。   他的胸口有一种疼痛空虚的感觉,他懒懒地缩在沙发里,门开了,羌橘抬眼,依旧是无法看清的脸。   男人的胳膊上落着清晨的那只灰鸟,灰鸟冲小羌橘啁啾着   “它真的很喜欢你。”   灰鸟飞向小羌橘,落在小羌橘身旁。   “你不喜欢它吗?”男人问到。   “喜欢。”小羌橘没有任何起伏回答道。   中午男人和女人陪同小羌橘吃了饭,羌橘无法操控过去的自己,而他此时此刻幸福的快要崩溃,即便小羌橘的情绪低低地压抑着,羌橘也为这一刻无法自控地感动。   “小羌的叛逆期到了。”爸爸笑了一声。   “是啊,摄像头想关就关。”妈妈无奈道。   小羌橘没有说话,羌橘却很享受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断断续续聊天的气氛,吃完饭后爸爸妈妈又要出门了,小羌橘忽然抓住男人的手,“爸爸,你把鸟放走好吗?”   “如果它想走它会走的,窗户是打开的。”   “可它不会走。”   “因为它很喜欢你,它每个早晨都在你的窗户附近。”男人拍了拍小羌橘的头。   “把它带走吧。”   “你不喜欢它吗?”   “我喜欢它,我做不到把它放走。”   “它很想待在你的身边,爸爸也觉得你需要拥抱新的好朋友,再考虑考虑好吗,如果今天晚上你仍然不想留它在家里,明早我会把它带走。”   小羌橘没说话,男人揉了揉小羌橘的头然后和女人一起走了,大门再次合上,小羌橘原地站了很久。   灰鸟快乐地围着小羌橘,羌橘能够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感情充斥住他小小的身体,高兴的,压抑的,最后汇成猛烈的窒息。   “别围着我,”小羌橘打开门,“别围着我。”   “出去吧,别回来,出去吧,别回来……”   六个字变成了一种咒语,絮絮叨叨反复在小羌橘的口中,灰鸟最后落在了小羌橘的身上,羌橘听到自己猛然爆发尖利的叫声,灰鸟吓得飞远,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羌橘意识到他像疯了一样,他对抗不了他的压抑和爆发,他抽出了那把西洋剑然后抱住了西洋剑,他把脸贴在剑刃上,他感觉到自己流血了,他一动不动,紧跟着房门再次被打开,女人对着羌橘尖叫,场面更加混乱,男人试图让羌橘离开那把剑,羌橘听到自己尖叫地比女人更可怕,歇斯底里的疯狂,他甚至握住了剑刃,他像丧失了痛觉,好脾气的男人也似乎跟着崩溃了。   “我在拥抱我的新朋友你看不到吗!”   小羌橘冲着男人和女人吼叫。   “我不要动物!不要动物!你听不懂吗!我不要动物!”   “它会跟着我一起死的,死在这里——”   羌橘脸上挨了一耳光,他听到小羌橘惨叫着推开了男人和女人冲出家门,他站在花园围栏的边缘,他看到自己的衬衫上沾着血,他的手心都是血,他指着远处的山控诉着女人   “你那么讨厌我说‘死’吗?!十一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你告诉我山的那边是什么!是影像吗!是书吗!我困死在这里了!这个地方!这个走不出去的院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每个夜晚都会到我房间看着我!我的生日你强颜欢笑坐在我对面!我在你眼里好像要立刻死亡一样!你对待我像对待随时要入土的死人!你那么难过的看着我好像我马上要死了!我确实要死了!我受够被监控对准的日子!我受够了!”   小羌橘冷冷地指着男人,“她一点都不喜欢我表现出聪明的样子,书上说向导和哨兵在成年之前会比普通人的学习能力与感知能力更强,但你们希望我是普通人,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东西,我如果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没有见过,我如果没有看过任何外界的影像,我会接受我的现在,我会接受困在这里直到我死亡!你为什么要教导我又让我被折磨,你们不喜欢向导哨兵的小孩就不该生我!你们是向导和哨兵,我很难成为普通人,那么讨厌为什么要生我!”   “杀了我!杀了我啊!我做错什么要享受这种慢性死亡!”   “太安静了!”   “你们听不到这种安静吗!”   他听到自己在哭嚎   “太安静了!只有我说话的声音!只有我哭的声音!天啊,太安静了!”   “只有我的回声!这里只有我的回声!”   “你杀了我啊!”   小羌橘流着血哭喊着与男人和女人对峙,女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手臂上发疯割着,她把匕首丢在地上流着血望着羌橘,他们绝望地对望着。   他在哭   她也在哭   羌橘坐在图书馆内回忆着昨晚的梦境,小羌橘身上的绝望顺着梦境爬了出来,爬满了羌橘,而羌橘并没有为这种压抑和绝望感到悲伤,他想到了女人的哭声,只有这件事令他痛苦。   他对面的椅子被拉开了,顺着那双漂亮的手,他看到了那双他心爱的眼睛,比起头顶的灯,丹尼尔更像灯一样坐在他的眼前。   “我看了你的训练记录,我给你的建议已经发送到你的手环里。”   羌橘感觉到丹尼尔在不露神色察觉着他的情绪,还有揣测他脸上的表情,羌橘看着丹尼尔没有任何抗拒,把自己剖析在丹尼尔面前没有那么令他难受了,相反他忽然变得有些从容。   “你最近会很忙吗?没有时间亲自指导我吗?”   “我并不想和你相处的时间是在教导你。”   “为什么?”   “我教导的时候会很严厉。”   羌橘笑了笑,眼睛里还没摆脱梦境的阴影,“我不怕严厉。”   “我舍不得对你严厉。”   丹尼尔看着羌橘,清冷的语调低低地说着。   “我可以知道你的不高兴是为什么吗?”丹尼尔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耳语一样。   羌橘的手贴着桌子伸向丹尼尔,两人之间还留着一段距离   “靠我近一点。”羌橘对丹尼尔说。   丹尼尔起身走向羌橘,羌橘几乎下意识伸开手迎着丹尼尔,丹尼尔抱起了羌橘,羌橘抱紧丹尼尔的脖子,把脸埋在丹尼尔的肩膀上。   “我抱你出去走走。”   “走楼梯好吗,抱我久一点。”羌橘声音闷闷的。   “好。”   丹尼尔一阶一阶往下走着,他无声的耐心给了羌橘一种脉脉的宽慰,在这片寂静之中羌橘慢慢地说着   “我梦到了一点我过去的事情,但我看不清我爸妈长什么样子。”   “我过去很骄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很叛逆,很不乖……”   “但也是温柔的小羌橘。”丹尼尔轻声贴着羌橘的耳朵,打断了羌橘对自己过去的评价。   “可是我……”羌橘咬着牙,忍着自己的眼泪,“我真的很不好。”   羌橘把头埋着丹尼尔的肩膀,丹尼尔知道羌橘哭了,他伸手轻轻拍着羌橘的头,月光落在两个人的身上。   “我希望梦到我和妈妈快乐的相处,我希望我是很好的孩子。”   “我不知道死亡这两个字的分量,我脱口而出的太容易。”   这是丹尼尔第一次听到羌橘如此彻底的哭腔   “我伤害了她,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我能感觉到梦里面自己的情绪,但我不能与他感同身受,我恨我自己,我伤害了她。”   “我想梦到我是很好的孩子。”   “我伤害了她。”   丹尼尔并不过问梦境的来龙去脉,并不去向羌橘了解全部的过程,也并不问羌橘说了什么,他好像完完全全接收到了羌橘的悲伤,就这样抱着羌橘,抚摸着羌橘的头。   “我想向她道歉,我想让她知道,我很难过,我想让她知道,我很难过我伤害了她,可她听不到。”   “妈妈能听到的。”   丹尼尔亲吻了羌橘的眼睛   “因为妈妈知道她所生下来的小羌橘有着怎样的心脏。” 第112章   “什么情况?”   羌橘眼前突然出现了高览,对抗训练忽然终止,所有人出现在集合地的灰色空间内,灰色空间的光屏停止显示对抗成绩,几秒之后“期末序列对抗抽签”出现在所有人眼前,但是与以往不同,系统并未要求指挥官进行抽签,就在所有人纳闷的时候,光屏显示系统开始自动抽签。   “攻守方和地图这些都不需要指挥官抽签吗?”   正在所有人议论的时刻,系统完成了序列号抽签   “期末对抗抽签完毕,敌方序列S0104,期末对抗准备倒计时为50天,请序列S0206做好准备。”女电子音宣布。   “那是丹尼尓·谢利他们的序列号!”   一片哗然   “这系统分配真的没有问题吗?太不公平了吧,我们第一场对抗就是序列S0104?!”   “我讨厌他们序列,他们上次使用了审讯手段,简直是一群疯子。”   “输了输了,50天怎么准备,关沧明疯了,居然真的让我们与高年级对抗作为期末作业。”   “他喜欢改教学计划不是一天两天了。”   大家还没有吵完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军舰内,羌橘适应了三秒钟眼前切换的场景,军舰正在空中等待指挥官下达地点指令,一张地图横向出现在会议桌上。   “我们今早的对抗还要继续吗?电子音怎么不下达任务指令?”   “既然我们全部人都出现在同一个军舰上,那就意味着这张地图内还有其他序列,所以现在不是今早的组间对抗了,而是序列对抗。”   “如果是与其他序列进行对抗,电子音会下达指令,但是现在什么任务都没有,只有地图。”   刘榕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他越过众人走向会议桌正前方的操作台,准备检查光屏上的任务指令,羌橘坐在座位上看到安德鲁忽然起身,刘榕和安德鲁同时把手放在操作台上,两人之间有些火药味。   “你想选择降落地?”安德鲁问道。   刘榕看着安德鲁沉默了几秒钟,“是。”   “电子音并没有下达任务,降落的意义是什么?”   “降落地点选择正在倒计时,我需要选择地点。”   “我们连敌人都没有,为什么要降落?”   “那你想怎么样,在军舰上耗着?”   “强行退出模拟舱,我们需要争分夺秒分配期末作业的任务,然后进行针对训练。”   “那你为什么不试一试自己能不能强行退出?”羌橘插了一句。   空气中安静了一秒,正在争吵议论的向导哨兵们发现自己的作战服上没有强行退出的选项,取而代之的是“预备降落状态”。   “保险起见先在一个容易防守的地方降落,然后等待舱外人员修复,如果你们想要现在分配任务,”刘榕扫了一眼安德鲁身后神色各异且虎视眈眈的的人群,“那么降落之后我们再讨论。”   刘榕观察地图,选择了一个森林高地,军舰降落,羌橘戴上头盔持枪往下走,然后听到了安德鲁发出的一声嘲笑,高览想说什么羌橘摇摇头,两个人跟随人群一起前往降落地的会议厅。   刘榕进入会议厅之后并没有商讨期末任务,而是再次打开地图   “我们驻扎区的局部地图正前方是森林,行径道路狭窄,两边有河流,我们现在要派出两个分队前往河流,部署防御,防止敌人从河流对我们进行钳形攻势,此外留下一个分队前往中部森林,防止中部进攻,敌人极有可能夜晚选择中部进攻,你们需要在夜晚保证你们的侦察能力,如果敌人……”   “敌人是谁呢?系统下达指令了吗?”安德鲁的声音有些火大,他觉得刘榕耍了他。   “我们需要防患未然。”刘榕撑着会议桌冷冷地抬头。   “防什么你告诉我?系统没有对我们下达指令,你在降落之前是怎么说的?我们现在该讨论的是期末的对抗,期末对抗的综合分数占比百分之五十,你现在在部署一个敌人都没有的对抗!”   “哟看你急的,拿不到第一回 家丢脸是吧,降级生。”高览说道。   “最后警告你一次高览,别仗着你哥就在我面前为所欲为。”   “那你仗着什么,你的大慈善家爷爷?”   安德鲁身边的人拦了安德鲁一下,羌橘抓着高览的手,等到两个人缓和一点,羌橘对所有人说道:“如果你们不想执行指令,应该在军舰上就抢夺指挥官角色,违背指挥官指令会被减分,你们自己衡量。”   安德鲁冷笑几声,“那就去部署,到达地点之后大家认不认真准备,那就不是指挥官能够控制的,这样一来指令不就没有违背了吗?”   “你想怎么样?”刘榕问道。   安德鲁转过身看着刘榕,趾高气扬指着羌橘的方向,“期末对抗你想怎么安排他?”“我想你知道他在比赛中与高年级对抗过。”刘榕回答。   “你要委派他做支线指挥?”   刘榕看着安德鲁没有说话。   “如果你希望你的每一个指令能够正常部署,那你必须服从我的要求,我期末不想看到一个比我分低的人在做支线指挥,我也不想在后勤防御部署部队看到他在指挥。”   许多人看向刘榕与安德鲁,有等着看好戏的,有不满安德鲁很久的,有等着刘榕低头的,有希望刘榕还击的,而安德鲁身后的人勾肩搭背站成一串不怀好意地笑着看着刘榕。   “你想怎么安排他?”   “他不是数学类很了不起吗?让他滚去密码破译组,我这tm也算因人任用了。”安德鲁身后的人哄笑,羌橘取下头盔,直视着刘榕   “我没有选修过密码学。”   羌橘转头看着安德鲁,“同样的话我已经在上次比赛说过了,需要再重复吗?”羌橘眼神落在地图上忽然笑了一下,“是因为驻扎地在森林所以激起了你在比赛中的不堪回忆吗?带着增援支队被围剿?你这么咄咄逼人是因为自卑心作祟了吗?安德鲁·哈伦。”   “你呢刘榕,我想看看你这次又会选择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委派综合成绩低的人去做支线指挥?”   “你闭嘴吧安德鲁,”高览站了起来,“你跟刘榕捆绑在一起刷分,你还刷出自豪感了?!”   “你去密码组。”   喧闹中刘榕站在会议桌的另一头对羌橘说道,安德鲁愣了一下笑了一声,羌橘坐着与刘榕对视。   “我明白你的选择了。”羌橘回答道。   高览看了刘榕一眼,“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指挥你可以放放心心分配这次的任务了。”高览拿着自己的头盔和羌橘一起离开了会议厅。   羌橘在前面走着,直接走进卫生间,对抗回放不会播放模拟舱内卫生间的画面,高览和羌橘反锁了卫生间的门,高览问羌橘,“你要真去了密码组怎么办?”   “所以我不会去的。”   “但是指挥和副指挥是他们俩,你得服从到时候的指令安排。”   “总指挥是怎么选出来的?是所有人选择出来的,选择的根据是什么?是成绩,为什么会根据成绩选择,因为成绩反映了刘榕的能力,大家需要一个足够令人信服的指挥,安德鲁需要一个有能力能帮他提高综合成绩的指挥,如果刘榕不足以让人信服了呢?”   羌橘靠着门声音压得极轻,落在高览眼里显得很危险,“他的成绩与能力毋庸置疑,但他太依靠安德鲁了,这样的指挥官不足以让大家彻底尊重,我并没有真的指望过能使他们之间决裂,他们之间是利益互惠的,只要这个利益足够让他们两个人重视,他们就不会决裂。”   “你打算怎么……”   羌橘的身后传来敲门声,余琅然的声音响起,和平时一样听起来温柔内敛   “羌橘和高览在吗?我看到你们走进来了,我有事情想和你谈一谈羌橘。”   羌橘和高览对望了一眼,然后打开了门,余琅然走了进来锁上了门,她单手拿着头盔,笑容温良,头发修剪得和余燃一样。   “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羌橘,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的分值大幅度提高,并且就在本场对抗中。”   “什么事?”   “间谍任务。”   “你觉得这张地图真有敌人?”   余琅然笑着,“我相信关沧明不会留我们在舱内浪费那么久的时间,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不是吗?”   “你觉得敌对序列是谁?”   “丹尼尔的序列。”余琅然笃定地说着。   “关沧明之前说过,他希望我们与高年级的对抗使我们双方都能从中有所收获,在期末之前关沧明一定会安排我们再次对抗,来使低年级进一步了解敌方情况,做出充分的对策,否则单方面被压迫的期末作业有什么意义?”余琅然温和而快速的说着,紧接着她的话让羌橘感觉到威胁,“听着,你如果不想真去密码组,你必须在本场对抗中多拿分,只有你的分足够高,你说话才更有分量,而且本学期没有剩下几场能够多拿分的对抗训练了,综合分值悬殊过大的情况下,执行间谍任务是你快速提分唯一的途径,怎么样合作吗?”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执行这个任务?”   “萧殷认为我选择过多选修课的情况下,会拉低我的模拟舱对抗分值,我必须提高我的主课分数,否则我会被退出她的选修课。”   “她这是铁了心让你退出。”羌橘说道。   余琅然闻言不咸不淡地笑着,笑容虽然一如既往,却温柔得让人很不舒服。   “雪狼不具备空中作战能力,你暴露的可能性极高,你需要一个空中作战能力不错的精神体,还需要一个熟悉的、并且单兵作战能力不错的队友,所以你来找我了对吗?”   “没错,况且这对于我们俩来说,利益是共同的。”   “不过我必须告诉你,遗憾的是,我已经计算过间谍任务成功之后的分数,我并不能高于安德鲁,只要我低于他,他依然会压迫我,况且你应该清楚,间谍不受战俘法保护,审讯手段会更加残忍,而且高年级惯用审讯手段,你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这么看来合作是崩了。”余琅然笑道。   “不,只是轮到你听我的了,收起你威胁性的谈判。”   “你想怎么样?”   “你既然想执行间谍任务,那么说明你有办法让刘榕给你分配这个任务,我不过问你有什么办法,但我要求你凌晨两点去找刘榕,让他和安德鲁离开指挥所。”   “离开多久?”   “只要离开就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余琅然闻言眯着眼睛审视着羌橘,又看了看高览,高览和她一样疑惑。   “如果你能办到,我会保护你进行间谍任务,哪怕我被提前处决,我都会先确保你的存活,甚至我的医疗装置,你都可以在紧急关头拿走,怎么样?”   “可以。”余琅然伸出了手。   羌橘伸手和余琅然一握   “合作愉快。” 第113章   凌晨两点。   密码组位于据点的后方,二十余名向导哨兵坐在机器前,他们没有拦截到任何信息,此时位于东侧支线的高览向羌橘发来消息。   高览:东线河道的防御已经部署完毕,但是还是没有看到任何敌人,你在做什么?   羌橘:等余琅然的行动。   高览:你为什么让她两点出发?   羌橘的头盔内显示着舱内舱外两个不同的时间,模拟舱内的时间要比舱外快得多,他对高览回复道:你看舱外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下课了。   高览:那待会下课吃什么?   羌橘:……我是想告诉你,按照下课时间来推算模拟舱总共的实训时间,如果从开头活到结尾的话,我们可以在模拟舱内待50个小时。   高览:那不一定,如果敌人太强的话,最后一个存活者不一定待足50个小时。   羌橘:我说的是理想状态,50小时是最大值。   高览:怎么了?   羌橘:我们已经过去了19个小时,最多还剩下31个小时,正如你所说的,不一定待足50个小时,我想如果这个地图内确实有敌人的话,这个时间他们已经完成了各项部署正在潜行了,时间差不多要过半,他们该行动了。   高览:所以这跟她两点出发有什么关系。   羌橘的头盔内蓦地连接上余琅然,羌橘的任务在此刻发生变化,“间谍”更换了“密码组”指令,余琅然的声音响起   “我在中部森林等你。”   与此同时百无聊赖的密码组拦截到了未知信息,羌橘持枪猛然起身   羌橘:从东部河流方向走。   羌橘很快便于余琅然汇合,余琅然潜伏在河道附近的丛林里,脚上紧裹着布,余琅然扬了扬手里的布条,示意羌橘包裹足底,:如果是丹尼尔他们的序列,我们夜间行动要比平时更轻,不要瞧不起这个东西。   羌橘接过布条:他们都离开指挥所了吗?   余琅然:安德鲁一看见我就气走了,刘榕和我在卫生间聊了一会儿,你不好奇我怎么让他离开的吗?   羌橘:你会告诉我你用什么要挟了他吗?   余琅然:不会,要挟两个字也未免太难听了。   羌橘:不是要挟他不会离开指挥所的。我们现在要从东侧绕向森林中央的后方。   余琅然:为什么不从中央直接走?   羌橘:因为狐狸面对我们总是恶趣味的,他们会选择最难行动的道路,然后安安静静来杀我们。东西侧河道是他们最好行动的道路,中部森林行动难度大,被发现的可能性高,但我们本就不是他们势均力敌的对手,如果我是狐狸,我会乐于选择更高难度的方式去猎杀,而不是选择水道,如果选择水道,我想他们早已开始轰击我们的防御了。   羌橘耸肩:他们完全可以选择闪击,我们本就不是对手……   两人头盔下方一红   己方序列有人被处决,序列对抗规则屏蔽了死亡士兵的序列号与名字,但奇怪的是死亡士兵的头盔居然没有传导回处决地点。   此时密码组完成破译,一行字出现在两个人的头盔中——   兔子剥皮   紧跟着又有三名士兵死亡,地点全部未知。   余琅然:他们在死前头盔已经被卸下,所以头盔没有检测到他们的死亡地点。   羌橘:那确实是兔子剥皮,我们对于他们而言不就是兔子吗?   凌晨五点三十七   羌橘和余琅然在长达四十六分钟的匍匐后挺进敌方哨所附近,羌橘从后方连续卸下了两名士兵的头盔,余琅然紧密地配合着羌橘的行动处决了两名士兵。   两人迅速换上了死亡士兵的作战服,并用他们的头盔反馈回存活信息,死亡士兵头盔内有四张敌方驻扎地地图,羌橘和余琅然不能辨别真伪。   “记住这四张地图,继续往里走,然后对比实地与地图。”   羌橘点点头,两个人接下去的路变得轻松许多,不必提心吊胆在荒草和车底匍匐前进,余琅然观察着地形与地图比对,变得沉默很多,两人行动速度很快,羌橘很清楚,敌方序列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排查出两个人的身份。   两人继续往建筑内深入,门口的正上方扫描识别着两个人的头盔信息,一名哨兵监测着两个人的基础信息,忽然看向了羌橘,“等等。”   羌橘扭过头,隔着头盔看着对方。   余琅然听到那名哨兵口气有点亲近和兴奋,对着羌橘说了一长串她听不懂的话,紧跟着羌橘的通用语带上了一些奇怪的口语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那个地方的。”   说完后羌橘切换了语言,与那名哨兵有说有笑聊着,最后羌橘挥挥手,直到看不见那名哨兵之后,余琅然那故作轻松的状态终于放松了一刻。   “我对比出正确的地图了……”   就在此时,模拟舱内蔚蓝的天空上出现了白色的翅膀,羌橘立即攻击余琅然,看起来仿佛是致命伤,余琅然中枪倒地的同时举枪射击羌橘胸口,而与此同时羌橘的子弹又堪堪擦过余琅然的头盔,东侧建筑物里冲出猎豹精神体,羌橘躲避着黎思勉的精神体,余琅然的子弹正中羌橘胸口,东侧高楼的狙击手射中羌橘的腿,一时间医疗装置到达上限,羌橘向着西侧的建筑群冲去,楼道内一名哨兵在拐角处从楼梯上吊下身体,卸掉羌橘的头盔,羌橘摁住对方的头从楼梯上滚下,祝福蓦地从哨兵头盔的正上方插入。   羌橘立即打开对方作战服的胸口,卸下对方的医疗装置与自己报废的医疗装置交换,羌橘的头盔内与余琅然依然保持着连接,他并不清楚余琅然在这场混乱中是否脱身,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余琅然的不对劲,但他很清楚自己被围住了,羌橘往楼上冲着,而不是选择躲藏等待反杀,他的反常引起敌人的警觉,冲上天台之后羌橘收到了余琅然随手发出的符号,羌橘明白她已经离开了,白色绶带鸟高高地盘旋,跳跃装置启动,祝福在羌橘的手里转了一圈。   指挥所内,丹尼尔坐在沙盘前眼里传导回杨桃看到的最后的画面   少年手里的匕首处决了绶带鸟,远处的子弹冲向了少年的身体,在最后的一刻,少年透过绶带鸟的眼睛像是望到了丹尼尔的眼睛,他笑了,骄傲得带着血气,两指合并在太阳穴一点,挑衅地向丹尼尔行了军礼。   哪怕是指挥官也是渴望被征服的。   丹尼尔的心脏仿佛骤停,他仿佛主宰了他。   对抗训练结束的那一刻,刘榕从模拟舱内走出,众人看到正在擦汗的羌橘丢下毛巾,推开了阻挡的人,直逼刘榕跟前。   “模拟舱内凌晨两点零三分一直到两点十六分的时候你去哪了?”   空气安静,所有人看着剑拔弩张的羌橘。   刘榕抿紧唇   “对抗进行的过程中,你作为总指挥为什么离开指挥所?”   “你觉得没有敌人是吗?你作为总指挥的判断呢?”   “我问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指挥所?”   “敌人从中部森林突进的前十分钟内,你作为总指挥为什么离开了指挥所?!”   羌橘一连串的发问咄咄逼人。   “还有副指挥,请问你出于什么原因直到我方被突袭时才回到指挥所?这就是指挥的作为吗?!”   刘榕转身离开了模拟舱,安德鲁脸色很难看,抓上外套直接就走,剩下的人窃窃私语观看着对抗回放,羌橘的表情从愤怒切换回悠哉悠哉的面无表情,手里拿着毛巾整整齐齐叠着,高览惊讶着恍然大悟。   虽然他们被丹尼尔序列单方吊打的事情,指挥并不是罪魁祸首,更多是在于他们综合实力和单兵作战能力的薄弱,但在所有人怨声载道抽中丹尼尔序列的时候,并加之进行了一场毫无反抗力的对抗,指挥犯下的低级错误就在所有人的怒火中放大了,这就像是一个宣泄口,即便刘榕离开的时间对于整个对抗并没有什么影响,大家明知如此,却在怒火中对待指挥苛刻了起来。   光屏上的画面回放到羌橘处决丹尼尔精神体的画面上,高览下意识选择了祝福的视角,羌橘汗湿的黑发,还有那双显得锐利的眼睛撞进了大家的视线里,那个与众不同的精神体,此时此刻,与它的主人相得益彰,这种与众不同的奇怪,在处决丹尼尔精神体的那一刻成为了一种魅力,所有人看着少年挑衅地笑着,行了军礼。   羌橘去杀丹尼尔的精神体是想要在回放的这一刻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高览明白对于羌橘而言,处决丹尼尔的难度太大,但是处决丹尼尔的精神体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效果。   吸引注意力,把怒火对向刘榕……   高览猛然回头盯着羌橘,难道羌橘想要在期末对抗做总指挥吗?   羌橘察觉到高览的目光,偏头笑笑。   当所有人陆陆续续走了,只留下羌橘和高览的时候,丹尼尔从玻璃外路过,看着羌橘和高览在讨论着什么,羌橘背对着丹尼尔,一边跟高览说话,一边扣着外套的扣子,丹尼尔凝望着羌橘,忽然少年把两手伸在了脑后,做出兔子耳朵的样子,少年蹦了一下,丹尼尔的心也跟着在蹦,蓦地羌橘转过头,伸出右手比出手枪的样子,指向丹尼尔的头。   隔着玻璃,丹尼尔看到羌橘的镇静的眼睛,还有他身上的骄傲   羌橘偏着脑袋看着丹尼尔的眼睛,手臂往下滑,指着丹尼尔的心脏,手指向上一抬   “砰~!”   羌橘笑了,天真无畏   他用无形的子弹狙击了他   一枪毙命 第114章   周五放学,当萧殷从实验室内走出来后,第一眼便望到了余琅然。   余琅然依旧是温温柔柔地笑着,她身后是一片荒凉的枝丫,偶尔零星可见枯叶,更远的地方有一片朦胧的粉色,那是冬樱花,萧殷看着柔笑的余琅然,她的身型在这片景色中很单薄。   “老师,我的模拟舱主课成绩已经发送给您了。”   “我看到了。”萧殷回答道。   余琅然那张秀气的脸上表情分毫不变,就像一个标志,萧殷军服外罩着白大褂,她用平常的口吻问着,“留校吗,怎么不回家?”   “我不会留校的,余燃在等我回去,我小时候周五只吃余燃做的饭,现在余燃周五只吃我做的饭,她变得像孩子。”   余琅然的笑容是温顺的,她用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着温柔刻薄的话,风穿过萧殷与余琅然之间,萧殷的眼神平静而又深邃,她看着余琅然的笑,余琅然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光彩。   “你不适合走余燃的道路,你有你自己的路。”   “我没有自己的路。”   “余燃是天才,而你不是,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在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死磕,你不必选择和她一模一样的课程,你做不到。余燃只有一个,而你也只有一个。”   “我不仅要走余燃的路,我还要走卢晔的路,等到我毕业的时候,我就会和丹尼尓·谢利订婚。”   萧殷闻言惊愕了片刻,她沉默了一会儿,“丹尼尔不会喜欢你的。”   “是吗?你凭什么断定?”   “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我很清楚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萧殷垂眼看着余琅然。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我的学生注定会被热烈无畏的生命吸引。”   余琅然笑了一声,“我可以被捏造成‘热烈无畏的生命’。”   “你有你自己的灵魂要去成为,不必成为形似的空壳,”萧殷看着余琅然的眼睛,“我想你能够看得出来,他有喜欢的人。”   说完萧殷便离开了余琅然的跟前,向着回廊尽头走着,余琅然爆发出尖利的一阵笑,萧殷回头看到了余琅然的眼睛,镶嵌在那种不会变动的笑脸上,幽幽地像一只雪狼。   “尽喜欢空空的说教,我的脸好看吗?虽然跟余燃没有像的地方,老师看得够吗?”   “看着这张赝品的脸,也足以让老师时时伤怀一下我的姐姐,哦,也只是伤怀,袖手旁观的伤怀,无济于事的伤怀,不施援手的伤怀,老师说得真好听,成为自己,走自己的路,可是我的路呢,就是没有路,老师就这么高高在上、满口道理地要退掉我的选修。”   “萧殷你站在崖边观望什么呢?!”   余琅然的眼睛里都是凶恶的神色,配合笑脸让人发怵   “你要我成为自己?”   她轻蔑地笑着   “那你就来救我。”   放学之后羌橘在图书馆多逗留了一个小时,收到丹尼尔的消息之后羌橘走出了图书馆向着车走去。   车门敞开着,丹尼尔的金发在阴影里,羌橘轻步走了过去,车门把初冬的景色和寒冷隔绝在外,羌橘的手沿着座位滑向丹尼尔,丹尼尔的掌心包裹着羌橘的手,两人无声无息十指相扣,羌橘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像是回家的心情,像是赴约一场秘会。   到了家之后,羌橘才发现原来那张长长的白色餐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樱桃木的圆桌,周围白灰色调的工艺品也被更换了,小圆桌靠近落地玻璃,周围的陈设也变成了木质,丹尼尔接过佣人手里的一束红色的小碎花放进细口花瓶中,羌橘触碰了一下花瓣。   “这是真花。”   “嗯。”   “家里好像没有假花了,”羌橘顿了顿莞尔,“我想起七月份的你,你好像变了,这该说是变得有些烟火气息了吗?”   丹尼尔细致地为花束绑上绸缎,羌橘望着丹尼尔的脸,丹尼尔的眉眼在专注时有一种一丝不苟的典雅   “因为我在烟火的身边。”   猝不及防认真的情话扰地羌橘脑里一片毫无他物的茫茫,饭菜端了上来,羌橘和丹尼尔先后落座,羌橘捧着热茶吹着热气,落地玻璃外是快要进入黑暗的天,院外有落叶,有枯木,也有新生,热茶烫着他的手心,他转头看着丹尼尔,在热气中凝视丹尼尔的眼睛,他们在一个彼此的空间里,躲避了冬日的寒风,这种温暖房子给不了,饭菜给不了,红茶给不了,只有像这样闲适安宁地望着对方才有这种舒心的温暖。   于是羌橘情不自禁伸手触碰丹尼尔的眉骨,丹尼尔轻轻地亲吻了羌橘的指尖。   吃完饭之后,丹尼尔交代佣人可以离开,羌橘急急忙忙让佣人帮他准备司机。   “你要去哪?”   “高览家,进行期末对抗前的训练。”   说着羌橘跑回自己的卧室,却发现自己衣柜里其他衣服都不见了,连带袍子也不见了,羌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可能被搬到了丹尼尔的卧室,羌橘忽然有些尴尬,然后又打开了丹尼尔的卧室门,还没走进衣帽间就看见丹尼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他,杨桃以缩小的形态落在丹尼尔的肩膀上,长长的两条绶带似的尾羽垂在沙发上。   “你把杨桃放出来干嘛?”   “为什么不能放出来?”   主人和精神体同时扭头,雪白的羽毛与冰雪的面庞,主人与精神体都有一种冷淡的仙气   “我把杨桃放出来陪我。”丹尼尔不咸不淡地说着,然后扭回了头。   羌橘几乎是错愕地接收到了一种讯息,他不确定地干巴巴地说着,“我明天去高览家训练?”   丹尼尔毫无动静。   “……我周天去高览家训练。”   回应羌橘的只有翻书的声音。   羌橘绕到丹尼尔跟前蹲在地上,“你休息日不训练吗?”   “周六周天每天八个小时的训练,我已经均匀分配到周一到周四。”丹尼尔看着书说着。   “那你应该提前告诉我,这样我也会空出时间给你,我周天会赶在晚饭前回来好吗?”   丹尼尔合起书,长长的睫毛垂着,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收回了杨桃,羌橘靠着丹尼尔的腿躺在了沙发上,就在这一刹丹尼尔俯视着羌橘,轻微地笑了一下,那张常年冷淡的脸展现出卢晔的基因——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以至于羌橘差一点忘记通知高览,他今夜不会去了。   羌橘震慑于这种从未见过的美丽,既有清冷,又有一刹间萌动的生机,大约只有料峭的春寒才足以形容,羌橘匆匆挪开眼睛,给高览回着消息,脑子里一片乱麻,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蓦地,丹尼尔冰冷的指尖若即若离轻点羌橘的脸。   “你开始长肉之后,脸颊充盈起来了……你看起来少年气更强了你知道吗?就像是天生该穿衬衫的少年,但你穿的是军装。”   空气安静极了,丹尼尔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暗涌从羌橘的额头挪到羌橘的脖颈   “简直出乎意料的适合。”   第一颗扣子解开了。   丹尼尔眼神幽幽的,像是含着暗光的宝石,落地灯昏黄着照着两人,房间里越来越暗了,羌橘心跳得很快,他有一种强烈的情绪,是信息素都无法激发的,不单是生理上渐渐感觉到躁动,就连情绪也是躁动的,却被按耐在沉默中。   他想触碰丹尼尔微微笑着的嘴角,但他感觉到危险,恐惧却又兴奋的危险。   “很多人对我的脸流露过爱慕。”   羌橘闻言明知道是事实却有些恼火,陌生的感官加重了他的恼火,他不动声色听着丹尼尔继续说   “但只有你爱慕的眼神,能够让我兴奋。”   羌橘伸手捏住了丹尼尔的下巴,仰视着丹尼尔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神色开口,“也只有我能够吻你,现在我要你吻我。”   丹尼尔亲吻了羌橘的手背,长长的睫毛下蓝色的眼睛注视着羌橘   “你要什么亲自来取。”   羌橘抓住丹尼尔的领口猛然起身,吻住丹尼尔的唇,他被今夜对方身上神奇的张力所吸引,几乎是冲动地去探索对方齿内的温热,就在这一刻丹尼尔的腿向上一抬dakai了他的双腿,向上一蹭,羌橘抓着丹尼尔的衣领颤栗着无处可逃,丹尼尔的膝盖xie玩着他,他的军服外套落下,丹尼尔看着他的慌乱和狼狈说道:“军服让你看起来脆弱又顽强,它衬托了你的魅力,而你一无所知并肆无忌惮撩拨我。”   “我想欺负你。”   丹尼尔的语气就像指挥官分析局势,冷静从容,他捏着羌橘的下巴,剥开了自己的礼物,毫无阻碍把脸埋在羌橘的肩窝咬了一口。   “别害怕,我会点到为止地欺负你。”膝盖qing se地碾着。   羌橘在最后一刻jia紧丹尼尔的膝盖绷直脊背滑了下去,丹尼尔抱住了他,淡淡地说着,“亲自取得满意吗?小先生。”   羌橘意识到,他把自己送给了猎人。 第115章   羌橘醒来的时候丹尼尔已经不在身侧了,他穿上拖鞋打开了门,丹尼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书,羌橘盯了一会儿沙发耳朵忽然开始发烫,他猝不及防想到昨晚的事情,丹尼尔此刻专注冷静地翻着书,就像昨天一样冷静,他想到了对方衣冠楚楚而自己狼狈地手足无措的样子。   好气。   羌橘轻轻关上了卧室门,那种陌生刺激的感官退却之后,丹尼尔冷淡沉静的脸在脑子里更清晰起来,他抿着唇走到衣柜前,心里盘算着待会吃早点的时候,他一定不去看丹尼尔,先冷落丹尼尔半小时好了,他气呼呼地打开衣柜,两排挂着的衣服之下,叠放着两件衣服,他的红袍子被叠放得平整,红袍子的旁边是一件黑色的外套,外套紧紧靠着袍子。   羌橘盯着外套瞬间意识到,这是他在福利院演讲的时候丹尼尔穿的外套,也是他被丹尼尔带回家的那一天丹尼尔穿的外套。   羌橘抚摸着冰凉的黑色外套,好像可以抚摸到外套主人温柔的心。   “你在做什么?”   丹尼尔回头,羌橘穿着白色衬衫站在厨房门口,他偏着脑袋,乌发下的脸更显雪白,红色耳钉点缀在他的耳垂上,他干净乖巧地看着丹尼尔。   “今天家里没有佣人吗……你在煮牛奶?”   羌橘皱了一下眉头,他知道那一定是给他喝的,桌子上摆放着早餐,羌橘看了一眼丹尼尔生疏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早餐。   “早餐一定不是你做的。”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羌橘看着另一个锅里焦黑的液体散发着糊味,“这是什么?”   “焦糖。”   “啊?”   “给你做布丁用的。”   “失败了是吗?”   丹尼尔不说话。   “所以你最后只能煮牛奶对吗?可是我不喜欢喝牛奶,你知道的。”   丹尼尔关了火淡淡地说道:“这是我唯一会的……”   羌橘没崩住笑了起来,“你做的我肯定会喝的,你现在的样子好可爱,我应该早一点下来看看你是怎么把它做成这个样子的,原来你也有不会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会。”   丹尼尔冰凉的手指掐住了羌橘的脸,羌橘无辜地看着丹尼尔然后踮起脚吻了一下对方,“我在餐桌等你,至少尼尔还会端盘子,已经很了不起了。”   羌橘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看着丹尼尔摆放好餐具和茶杯,丹尼尔落座之前羌橘笑了一声,丹尼尔盯了一秒羌橘的眼睛,然后伸手捧着羌橘的脸晃了晃   “淘气。”   “今天阿姨他们都不在家,是有什么特别活动吗?”   “你想出去玩吗?”   “不想,”羌橘回答道,“我想在家,这样我就可以和你独处了。”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是什么?”   “吃完早餐我带你去。”   “很远吗?”   “不远,”丹尼尔伸手刮了一下羌橘的鼻梁,“我们今天可以一直独处。”   羌橘吃完早餐之后匆匆穿上外套,他站在门前等待着丹尼尔,丹尼尔伸手给他戴上了帽子,羌橘乌乌的眼睛望着丹尼尔,丹尼尔捧着羌橘的脸揶揄道:“什么都不问吗?”   “你去哪我就去哪,你难道会把我卖了吗?”   “会,会把你卖给尼尔。”   羌橘伸开双手冲着丹尼尔,“那就卖吧。”   丹尼尔一把将羌橘抱起,打开了门,羌橘抱着丹尼尔的头看着愈来愈远的白房子,他在丹尼尔的怀抱里很心安,丹尼尔抱着羌橘向山坡走去。   “我们到了。”丹尼尔将羌橘放下。   羌橘认出这是他埋花的地方,稀疏的枯草上放着一把铲子,他拿起铲子抬头问丹尼尔,“从这里挖吗?你给我的东西在下面吗?”   丹尼尔点点头,看着羌橘开始挖,丹尼尔把礼物埋藏得很浅,羌橘很轻松便看见了礼物,他蹲下来拍干净红色匣子上的泥土,丹尼尔用手帕细致地擦干净了羌橘的手,羌橘看了丹尼尔一眼,然后打开了盒子   木板上两幢小别墅面对着面,中间是剪纸做的向日葵,羌橘认出右面的房子是丹尼尔的家,而左面的房子——   “这是我家……是梦里面和爸爸妈妈住着的家。”   丹尼尔倾身吻了羌橘的发鬓,“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准备,从你把它画在纸上的第二天就开始准备,本想把它和向日葵一并送给你,我不是完美无缺的人,在手工方面我很笨拙,我准备了太久,我送向日葵的时候想要告诉你,这里也是你的家,我现在想告诉你,我爱你,我永远疼爱你,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不知道怎样弥补你的缺憾,面对你的时候我发现我身上最富足的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的爱,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   “我能给你什么吗?”羌橘眼睛红了,他捧着礼物细声说着,“你送给我的都是最好的礼物,我很难过我那么赤贫,我没有给过你最好的东西。”   “我和我的父亲并不完全相像,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丢失了一部分的自己,丢失了我性格中与妈妈相像的那部分,而你来了,你带着我的无畏与生命回来了,你给了我很多,你让我成为了完整的我。”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羌橘笑了一下眼泪掉了下来,“那你想要我的什么全部拿走吧,让我成为你的无畏与生命,愿你永远无畏,永远成为自己。”   丹尼尔伸手擦掉了羌橘的眼泪,郑重其事   “谢谢你到来的每一天,我很幸福。” 第116章   刘榕准点睁开了眼睛。   空气里还留有欲望与酒精的味道,他从床上走下来,披上自己的衣服,被子里伸出一只冷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红色的指甲像要透过衬衫抠进他的皮肤,他像是被一只厉鬼锁住了。   “……去哪?”女人懒懒地问道。   “洗澡。”   女人翻身嘟囔了两句放开了他的手,刘榕走进浴室面无表情打开花洒,他默默站立着,细小的水珠从头到脚冲刷着他,一遍又一遍。   当刘榕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女人只罩着一件宽大的衬衫,手里把玩着刘榕的项链,看到刘榕注视着自己,女人没有卸妆的脸上浮起笑容,轻慢又意味不明   “难怪你昨晚要先把项链取下来,怕这项链里的小朋友看见?”   “那是我姐姐小时候的照片。”刘榕拿走项链放回了自己校服的外套里。   “你姐姐?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姐姐?我哥的资助对象里面怎么没有你姐姐?”   “他毕竟不是做慈善,不是吗?”   女人盯着刘榕的脸笑了起来,她坐在桌子上不管自己的仪态如何,懒懒地伸着腰,“也是,只有有价值的才能被资助,你还在学指挥课程?”   “嗯。”   “我哥希望你学医学类。”   “我难道没有在学吗?”刘榕冷声道。   “你不会指望着能当指挥官吧,就你这样的,混死也只是个兵,况且我哥绝对不会同意你去做别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花时间学指挥,刘榕,你存了什么心思?”   “你觉得我存了什么心思,我的医学类课程完成得很好不是吗?”刘榕伸开手撑在女人的两边。   “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又气又无可奈何,你毕业啊还是老老实实去研发疫苗,你说的,他可不是做慈善的,把你送进学校可不是为了让你去当兵的。”   “如果我还完债务呢?”   “我劝你放弃这样的打算。”   “那你呢,”刘榕笑了一下,“你是做慈善的吗?”   女人伸腿ceng着刘榕,看着刘榕冷冰冰的站在那女人高兴得亢奋起来,她暗示地调笑着抬起自己,“你先尽一尽义务,我就告诉你,我是不是做慈善的。”   刘榕冷淡地注视着女人几秒,拎起女人,把她推向罪欲,女人笑着叫着,艳丽的妆容与脸在刘榕的眼里愈发像鬼,他像向鬼试探一样,轻声地问着:“你的慈善是什么?”   女人不答,沉醉又癫狂,刘榕抓着女人的头发向后扬,脱离开自己,看着女人在他手里挣扎。   “我真是爱死你这副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嗯……”   刘榕看着女人微微抽搐的腿觉得一阵阵恶心。   “小坏蛋……”   红色的指甲奋力要靠向刘榕的脸,女人腻笑着,“宝贝,哪有什么慈善啊,动一动你聪明的脑子。”   刘榕蓦地笑了出来,靠近了女人,看着女人的癫狂笑着说道,“确实没有慈善,比如我跟你,鸭与客人。”   “真诧异你会这样说,”女人抚摸着刘榕的脸吹了一口气,“你是合格的鸭。”   “但你不是够格的客人,所以现在是我在对你做慈善。”   刘榕冷笑着把女人送上极点。   余琅然前脚刚把丹尼尔送走,一回头就看见余燃木木地站在楼梯上,余琅然关上门,余燃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门,余琅然靠着门看着余燃,陷入一种僵持的状态,她走到余燃的面前挡住余燃的视线,发现那双眼睛里漆黑得像是看不见她,她站在楼梯上呼吸着,最后妥协。   “走吧,我带你回楼上。”   余燃像是听话的孩子被她牵着,路过二楼走廊的时候,佣人支起的工艺品反射出余燃的样子,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蓬松的头发,呆滞的眼睛,余琅然匆匆移开眼,把余燃带回卧室。   余燃坐在沙发上,余琅然铺毯子倒热水,忙前忙后,终于她歇了下来,坐在余燃跟前的毯子上,然后看着余燃面无表情缓慢地喝着水。   “我来跟你讲一下这周的学习生活吧,余燃你想听吗?”   余燃毫无反应,余琅然耐心地等待着,最后兀自一笑,张开了口   “萧殷,你记得吗?你的学妹。她担心我选修太多课程拖累主课,所以她要退了我的课,你记得那门课吗?武器设计。你以前学得特别好的那一门,我还修了信息安全类课程,都是你以前学的。”   余琅然盯了一会儿余燃的脸又独自讲了下去,“当然了,我不会退掉那门课程的,所以我把主修的分数提高了,萧殷最后妥协了。不知道白教授什么时候会回来上课,你记得白教授吗?当年带你的那个老师,也是……也是卢晔的老师,是卢晔的老师,你记得吗?”   余燃慢慢转了一下脸,余琅然沉默了。   “……你想知道我是怎样提高分数的吗?”   余燃呆呆地看着毯子。   “还是那个黑头发的男生,我之前跟你提过记得吗?我和他一起合作,我完成了间谍任务,挺惊险有趣的,说起他,还有另一件事情。”   余琅然跪坐在毯子上握着余燃的手,“你记得冬樱花是什么日子吗?学校的冬樱花开了,我们家院子里的还在打花苞。”   “……之前在模拟舱,模拟舱里面的冬樱花也开了,雪狼顶着花环向我走过来,那个花环就是那个男生编的,但是一出模拟舱,什么都没有了。你记不记得我小的时候,你也给我编过。”   余琅然笑了一下,然后表情一点点抹去,“是我生日,余燃。”   她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摸到门的那一刻又冲到余燃面前,然后她急急顿住了,竭力平复着自己,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最后她放缓了声音   “余燃,余七平和卢阐决定,让我毕业之后和丹尼尔订婚,我们以后会结婚。”   余燃缓慢地抬头看着余琅然,表情依旧是空荡荡的,余琅然张开口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最后咬着牙对视着余燃麻木的眼睛,将自己的歇斯底里回归身体里,她强笑着问余燃,“你是听到‘丹尼尔’所以有反应了吗?”   余燃仍然一动不动看着她,一种愤怒冲进余琅然的身体,她转身开门离开,路过工艺品的时候重重一扣,她忽然变得无力了,愤怒在她身体里荡然无存,她的手肘撑着柜子,支撑着她的身体。   她看着碎裂的工艺品,脸上忽然后悔,她冲进余燃的房间,跪坐在余燃面前,软声细语笑着,“我刚刚关门是不是太重了,有没有吓到你?”   她捂着余燃的手接着说,“余燃,外面好像越来越冷了,圣诞节会不会下雪啊?我不在的时候你睡觉会冷吗?”   余琅然看着余燃的手指,笑着自言自语了许多,最后她平淡地开口,落在寂静的房间之中   “你对我没有反应也没有关系。” 第117章   “圣诞快乐妈妈!圣诞快乐爸爸!”   “你们今天不去实验室吗!”   羌橘看到七八岁的自己穿着白毛衣从楼梯上飞奔而下,看不清面容的爸爸把红色的围巾围住了羌橘的脖子,爸爸的手指刮了一下羌橘的鼻子,羌橘在梦里把这种温暖回忆得很真切。   “那这算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是吗?你们真的不会去实验室吗?会一直陪我到今天结束吗?”   “我们会。”   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回答道,外面下着细雪,客厅的壁炉燃着火,冷冰冰的世界也融化在这小小的温暖之中,小羌橘跪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茫茫一片,庭院里种着一颗圣诞树,树上挂满了东西,红、蓝、粉……还有橙黄的铃铛,小羌橘盯着圣诞树,所有的颜色映进他的眼里。   “你们会在上面给我挂礼物吗?”   “等到夜晚十二点你就可以去取了,会有圣诞老人给你挂礼物的。”爸爸说道。   小羌橘扭头扬眉,“我又不是小孩子,哪有什么圣诞老人啊。”   “只要你相信就会有的。”   “因为你们是我的圣诞老人对吗?”小羌橘冲着男人笑了。   桌子上有花花绿绿的纸张,还有绒布的小袋子,小羌橘问男人,“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许愿要用的。”   “要把它挂在树上吗?”   “没错,等我们今晚吃完了晚饭就可以把它挂上去了,坐到这儿来,爸爸教你唱圣诞歌。”   小羌橘跨过沙发跑了过去,坐在地毯上看着男人在草稿纸上解着密码,男人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哼着歌,小羌橘跟着一句句哼,终于女人忍无可忍对男人说道,“你看看你,你教他唱的歌,混了多少种语言,他平时说话就够乱七八糟的了。”   “可是爸爸说,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爸爸的爸爸也是这样教他的。”   “你该叫爷爷。”妈妈回答道。   “爷爷是谁?”   男人和女人沉默了一下,小羌橘抿着嘴唇拿过男人手里的草稿纸自己开始破解,他用自己小小的沉默来向男人和女人表达不满,男人伸手要揉小羌橘的头发,小羌橘躲开了,他一个人走到沙发另一边自己跟自己玩,把自己的背影留给男人和女人。   “你说他这样像谁?”男人忽然笑了。   “像谁?”   “以前我和他们总是明里不愿意成为爸爸那样的人,暗里较劲儿谁更像爸爸,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真的像爸爸,小羌反倒很像爸爸。”   “你们在说什么啊?”小羌橘懊恼地抬头,“又是小孩不能知道的吗?”   爸爸温柔地抱起小羌橘转了一圈,小羌橘不满地开口,“把我放回去,我好像有思路了,你哄人这一招在我六岁就不管用了!”   爸爸放下小羌橘,伸手戳小羌橘皱起的眉头,“你爷爷啊,跟你是很像很像的人。”   “我和爷爷长得很像吗?”   “脾气很像。”   “爷爷喜欢密码学吗?”   “爷爷是高手。”   “比爸爸更厉害吗?”   “是的。”   “爸爸不是最厉害的吗?”   “爸爸不是。”   “那我要比爷爷更厉害。”   男人笑了起来,“会的。”   “爷爷的生物学很好吗?”   “爷爷不研究这方面。”   “那爸爸更厉害。”   小羌橘高兴地扳回一成,然后蹦蹦跳跳拿起草稿纸坐在地毯上继续演算,男人挨着小羌橘,看小羌橘演算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厨房帮忙,过了很久小羌橘欢呼一声举着草稿纸冲进厨房   “你看你看!我比你厉害!所以我现在跟爷爷一样厉害!爷爷不是最厉害的了!”   男人拍了拍小羌橘的头,“你只是打败了爸爸而已。”   “打败了爸爸不就跟爷爷一样厉害了吗?”   “小傻瓜,世界上会密码学的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   “那其他人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见过其他人?”   男人和女人再次沉默了,羌橘看到自己小小的手拽着男人的袖子,撒娇一样问道,“那爸爸可以带其他人来给我看看吗?其他人长什么样子?”   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小羌橘看了一眼女人又看了一眼男人然后跑开了。   夜晚来临的时候,小羌橘的注意力被许愿纸转移了,他似乎忘记了白天的不愉快,坐在沙发上写着许愿条,女人笑道,“小贪心鬼,写那么多。”   “我不知道圣诞老人会什么语言,所以为了能让他看明白,我写了好多好多,妈妈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好吧。”   羌橘借以过去的眼睛看着这个热闹的家庭。   深夜他看到年幼的自己一秒一秒数着钟,等到十二点那一刻,小羌橘飞奔下楼打开了门,他的头上落着雪花,他伸出小小的手,在树下一蹦一蹦,终于把礼物拿了下来,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小羌橘盯着女人绒布袋子不走了。   “妈妈抱歉抱歉,我就看一眼。”   说完之后小羌橘跳起来取下袋子,娟秀认真的字迹落入了羌橘的眼里。   羌橘在最美好的一刻猛然醒来和高览面对面望着   高览神色仓惶,羌橘忽然哭了。   圣诞节的前几天学校忽然通知混合校区的哨兵们暂时返回原校区,高览喋喋不休,学校玩得一手棒打鸳鸯的好戏,羌橘则是看着横亘在两个校区之间的墙,还有墙上蓝色的防护光屏。   他看了很久很久那个蓝色防护光屏,那像是一个不可横越的标志,他并不在乎一两天看不到丹尼尔,事实上就算在一个校区他们也极少碰面,只是这样温情的梦醒来之后,他忽然觉得太寂寞了,他看着防护光屏,一看就是很久,当他回头的时候发现余琅然瞥了他一眼从他身侧路过。   明天就回混合校区了,明天再过也是一样的。   羌橘安慰着自己,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梦里的画面,雪花,圣诞树,围巾,壁炉,爸爸,妈妈……   梦里唾手可得的一切,梦醒就成了梦寐以求。   羌橘看着自己的手,已经不是年幼的手了,现在的他可以不费力就取下礼物,但是院里的圣诞树没有了,他看着哨兵校区的建筑,这个熟悉的地方居然陌生起来,人怎么样可以回到小时候啊?羌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人用什么样的代价可以换回自己最想要的时间啊?   他想着自己的愿望:快快长大,比爸爸妈妈更高。   他忽然心如刀绞。   他细细回忆着梦里所有事情,像是把唯一一块饼干掰碎成无数块反复咀嚼,尝尽所有不舍得的味道,譬如毯子上的花纹,都值得长大后的羌橘去反复回忆,他无声的开着口,脑子里回忆男人怎么教他唱歌,他配合着自己的记忆在一个和过去再也不交融的时空里无声唱着,一句一句跟随记忆里唱着,就好像男人站在他的跟前教他一样。   我今天特别特别想你。   羌橘给丹尼尔发送了这样一条消息,然后再也不回任何消息。   丹尼尔看着光屏上的消息,手里是一份通行证驳回的通知。   丹尼尔看了一眼通话光屏上的黎思勉,黎思勉问道,“要我想点办法破开防护光屏吗?”   “算了,我自己来吧。”丹尼尔回答道。   “但你信息安全攻防没学多少啊?你能怎么办?指望今天能拿到通行证?做梦吧老冰箱,学校就是故意的。”   “我自己试试看。”丹尼尔打断了黎思勉的骂骂咧咧。   “谁在乎他那破处分,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我自己来吧。”   丹尼尔挂断了电话。   丹尼尔在会议室一坐就是一下午,他试图攻破防护,却饱尝了挫败的滋味,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了黑夜,在十一点十四的时候,丹尼尔在攻破的路径上遇到了另一个人也在攻破,速度很快,丹尼尔看了很久,他才发现似乎是黎思勉在攻破,速度简直惊人,他还没来得及提醒黎思勉收手,防护光屏已经破了,丹尼尔愣了一下抓起东西就往外跑。   羌橘从图书馆离开之后再次来到了墙边,冬日的风越来越冷了,羌橘看着防护光屏一动不动,羌橘抬头没有月亮,也不会有圣诞老人。   他想着爸爸的话,想着自己摘下的圣诞礼物。   我想回到小时候,爸爸。   我想回到小时候,妈妈。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想回到那个时候。   我想念圣诞树。   我想念你们。   我想在梦里抱一抱你们。   我为什么没有在那个晚上多拥抱你们一会儿?   我好想抱一抱你们。   如果我能支配我的梦境,我想抱着你们。   防御光屏忽然收缩,矮墙上的蓝色光屏消失了,羌橘惊讶地看着眼前,他站在墙下不知道这算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过了一会儿他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胡乱的遐想冲进他的脑里,在墙外的那片黑夜,他看到丹尼尔忽然出现,撑着墙沿。   他像是我的童话。   羌橘看着丹尼尔的眼睛想到,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很委屈,所有的委屈击垮了他,早晨他猝不及防哭醒,还能若无其事洗脸上课,现在他一言不发看着半跪在墙沿上的丹尼尔,他觉得很委屈。   “今天是圣诞节,为什么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他没头没脑说着,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件小事也让他委屈。   “因为圣诞老爷爷的马车来了。”   丹尼尔轻轻的声音,混进冷冷的夜风里,奇妙的安静吹进羌橘心里,他看着丹尼尔忽然平静很多。   “……你别下来,别下来了,会被处罚,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丹尼尔闻言蓦地看着羌橘笑了   “这就是我的作风。”   卢晔在丹尼尔的血液里死灰复燃。   骄傲又具有生命力   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新的丹尼尔,就在这一刻。   羌橘看到红色的纱冲着他飘下来,他的视线被红色的纱夺走了,黑夜阻隔在红纱外,绒布里妈妈的愿望在这一刻浮现在他的脑海。   我最爱的孩子   无论将来会走向哪里,无论要身处何地   也会有人像我一样爱着他   愿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有温柔的心   就连死神都不能不爱他   妈妈你看。   羌橘看着丹尼尔掀起一角他头上笼罩的红纱,那双蓝色的眼睛和他对望。   你的愿望,实现了。   羌橘闭上眼睛,轻轻张开口,接纳了丹尼尔的吻,在红纱之下羌橘仰着头靠在丹尼尔的怀里感受着丹尼尔的吻,红纱里只有他们的呼吸。   “原来大袖衫是给我的。”   羌橘和丹尼尔碰撞着鼻尖说道。   “我给你穿上。”   羌橘伸开手,看着丹尼尔细致温柔地俯身,把红色的大袖衫穿在他的身上,脉脉的温情透过丹尼尔的指尖传进了红纱里,穿上那一刻,丹尼尔从羌橘的身后抱住了羌橘,吻了吻羌橘的侧脸。   “背我。”羌橘说道。   丹尼尔纵容地把羌橘稳稳地背在背上,羌橘抱着丹尼尔的脖子,把自己的下巴磕在丹尼尔的肩膀上,唱着乱七八糟语言组成的圣诞歌。   “我唱了那么多种语言,圣诞老人会听明白吗?”   “圣诞老人不是背着你吗?”   羌橘的心脏蓦地被撞击了一下,他久久抱着丹尼尔的脖子不说话,最后轻声说道   “你在小羌橘的未来当了羌橘的圣诞老人。”   路灯的光里照出一片细细的雪,下得宁静,羌橘仰着头看着雪,丹尼尔腾出一只手,把自己的军帽戴在了羌橘头上,羌橘伸手捂着丹尼尔的头发。   “我不会让你的头发被雪落到的。”羌橘说道。   丹尼尔笑了一下,远处住宿区发出一声欢呼,迎着天空的细雪。羌橘和丹尼尔听着远远的声音,也笑了。 第118章   江萍打开了舱门,身上的管子被取下,他坐在舱内穿着衣服看向远处,一个灰色瞳孔的女人伸手揽着一个女生的腰,女人和女生几乎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材,灰色瞳孔的女人脸上有灰色的微笑,快乐又病态,江萍看着女生像是一件工艺品一样温驯地笑着,终于灰色瞳孔的女人看向了江萍,江萍温柔地笑了,无声叫了一句:博士。   女人冷脸点点头,像是对待残次品,女生则保持着温驯的笑容一动不动,凝结成陶瓷一般,终于江萍远远地走去,偏头和女生对视那一刻,两人微笑着,像是两面镜子,你照出了我,我映出了你。   博士抱怨女生发型的声音渐渐远去。   江萍拿出了一副画,然后用手帕包好了饼干,再拿出一把伞。   “喂,现在是工作日,他没回来呢。”   江萍回头,男生揣着兜松散的站着对他说道。   “你不会是想shang他吧……”男生下流地笑着,然后在江萍的微笑中闭上了嘴。   “那小子命真好啊,被丹尼尔领养,而不是被……江萍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啊,如果他是我们这样的处境,他就跟我一样,你就不会喜欢他了,算了算了。”男生骂了几句下流的脏话。   “你爱干嘛就干嘛,走了。”   江萍走出基地,来到了山坡,他把饼干放在身侧,雨伞放在自己的脚下,他看着那幅画一看就是很久,他把画举向了某个方向,雾凇铺满了迎着那个方向的视野,当他把画放下的时刻,此时此景依旧是山坡。   圣诞节啊。   江萍微笑着看着天空逐渐隐秘入黑暗之中,他的眼睛和微笑无关。   有人陪你过圣诞节吗?   江萍放下了画,修长的双手放在空中,他陌生地弹奏着,无声地哼唱,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可以就这样一直弹到深夜,黑夜笼罩了他,他淡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放下了手。   他感觉到有东西落在自己的头发上,天空忽然下起细雪,终于下雪了,他心底说道,他拿起了自己黑色的雨伞,嘭得一下打开了,他望着细雪,怀里抱着那幅画,手里黑色的伞向着身侧的饼干倾斜着。   “我看到昨天晚上丹尼尔背着你回来。”高览嘿嘿嘿笑着。   羌橘皱眉,觉得高览笑得阴阳怪气,“是啊,怎么了?”   “你们做了什么?丹尼尔今早还去领处分了。”   “做什么?”羌橘一脸莫名其妙。   “看了那么多书还想跟我装纯……”高览沉默了一下,“哦对,你看的是和谐版。”高览一脸同情。   “什么意思?”   “走走走,我带你看点好东西。”   “你笑得好猥琐,我不去。”   “好东西,真的好东西,带你接受点教育,你别不信,那玩意儿还是教材呢,图书馆的资料能不是好东西吗?”   羌橘想一想觉得有点道理,转头又跟高览进了图书馆,高览像是回自己的快乐老家似的,轻车熟路穿梭在庞大的资料库内。   “你要是找教学资料那么熟练,关老师会很感动。”   “他不会感动。”   “我会感动。”   高览:“……”   高览找到了资料,拉着羌橘坐下,此时左右都没有人,高览点开资料,两个人的手环提示耳机模式,羌橘拧眉看了高览一眼,然后点击确定。   高览敲了敲资料,毫无播放反应,他再次敲击,影像立在了两个人跟前,画面里是一辆行驶的车,一个人穿着迷彩服跳进了车里,黑发的青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车内,拧眉问道,“哪来那么多摄像头?”   “记者记者。”有人回答道。   “老纪啊,待会儿你下去瞅瞅有没有看上的,马德大家灰头土脸只有你小子晒不黑,今早还有人打听你来着。”   “是啊,说不定一回军校你小子就领着媳妇上门了。”   “早上那个九区来的记者喜欢吗?”   “不喜欢,”纪雪门踹了一脚驾驶座后背,“开快点。”   “哦哟,眼光高,你妈给你安排结婚对象了吗?”   “没没没!”   “我猜猜你喜欢什么样的……”   “有完没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车的人笑了,驾驶座上的哨兵乐颠颠唱起了圣诞歌,纪雪门身边一个男人说道,“调是一样的,但是我家不是这样唱的。”   “这不废话吗傻缺?!我们两个区语言不一样,谁tm自家过圣诞节唱通用语啊?!”   “你们的怎么唱?”   车里响起五花八门语言组成的跑调圣诞歌,纪雪门抱着手听着,没忍住笑了,笑起来很少年气,间或模仿着来了一两句。   画面转换,纪雪门和其他士兵坐在食堂,有记者要靠近纪雪门,纪雪门先一步端起自己的盘子转移,然后强行挤到另一群士兵那里,一个士兵调笑了纪雪门几句,用手拍了一下纪雪门脑袋。   “别关顾着吃饭啊!看看人家姑娘啊!”   纪雪门面无表情继续吃着,然后食堂走进一名士兵跟记者交流了一下,喊了一句,“纪雪门!”   纪雪门快速扒完饭,懊恼不乐意地喊到,然后走到记者面前,女记者笑着问纪雪门:“我们四年之前见过面的,你当时还没觉醒,你在高中的密码组比赛,我和我的老师坐在你们学校代表团旁边,当时我们的校服是蓝白色的。”   “嗯。”纪雪门回答道,不是那种不礼貌的冷淡,反倒是让人感觉他不知道说什么,孩子式的内敛。   “你做志愿军,纪夫人舍得吗?”   纪雪门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然后斟酌着缓慢地开口,“我母亲不姓纪,她姓裴,或许叫裴女士会更合适,你认为呢?”   纪雪门撩起眼皮,黑色的眼睛凝望进镜头外羌橘的心里。   “裴女士在你参军之前给过你什么嘱咐吗?”   纪雪门没有接话,女记者笑着赞扬纪雪门这类家庭背景能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去当兵真的很罕见,纪雪门沉默着,对于父亲母亲的嘱咐纪雪门一概不应,对于赞誉纪雪门的神色淡淡的,却又不是不屑,只是并不赞同也不愿意反驳,他认真地听着,沉默而又礼貌。   “你这样什么都不说,我没有可以交差的啦。”   纪雪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有很多可以写的。”   “我想写你。”女生笑道。   而纪雪门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句告白,他浑然不知气氛的变化,女生笑着给了台阶,“今天圣诞节,代表士兵们也代表自己,给远方的家人唱个圣诞歌吧。”   纪雪门点头,转身站正对着镜头,许多种语言混合成了圣诞歌,纪雪门把大家的语言汇在了歌里,食堂里发出一阵欢呼,紧跟着所有人的声音汇在了一起,唱着唱着就开始跑掉,纪雪门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之中,他忽然微笑,眼里熠熠生辉。   “我没想到纪雪门先生还会笑啊,我以为他从小到大都不爱笑。”高览说道,然后蓦地反应过来。   “不对我没有拿错啊,这就是性教育普及啊?”   画面消失,影像资料恢复正常,高览和羌橘微妙地沉默了,两人有一种被监视被算计的感觉。   “走了回去吧。”羌橘说道。   高览也没心情带着羌橘看影像了,两人快速离开了图书馆,一路上两人都疑惑着,却谁也没有开口。   半夜高览睡着之后羌橘睁开了眼睛,他打开手环,光屏缩小成巴掌大小出现在羌橘面前,羌橘翻着纪雪门儿女的资料。   大儿子,赵独的丈夫,两个人的孩子流产了。   大女儿,丈夫战死,大女儿的三个孩子突发心脏病死了。   小儿子没有孩子。   大女儿在孩子死后自杀。   小儿子陪同妻子旅游,飞机失事死亡。   恐怖组织轰炸纪宅,大儿子死亡,赵独也在爆炸中死了。   大女儿死亡的孩子们,至少比羌橘大四岁,就连赵独流产的那个孩子都比羌橘大,而小儿子和他的妻子……   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羌橘关闭了手环,看着墙壁在黑夜里发呆。   我在幻想什么? 第119章 周名   羌橘在梦里睁开眼睛。   他坐在阁楼的楼梯口,手里抱着一本纸质笔记本,他伸手抚摸着笔记本破损的角,然后抬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女人,他与女人一并隐匿在黑暗里。   “怎么不开灯?”女人问道。   “别开灯,就在黑暗里说话吧,让我们彼此坦诚一些,”羌橘听着自己变声期有些沙沙的声音,“我今年十四岁了是吗?”   “是。”   羌橘快速地翻着笔记本,刷刷刷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明显,他像是要消失一般,平静又遥远地告诉女人,“我今天翻到了我的日记,这本日记所记录的事情几乎发生在我十二岁之前,在我十二岁那一年,我有四个月没有写日记,这本日记的最后一篇应该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写的。”   羌橘幽幽沙哑地说着,他沉默了片刻,“‘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我以前发生的事情吗?’我最后一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而我现在十四岁了,什么也不记得的十四岁,不记得你是谁,也不记得爸爸是谁,你说我生病了,我的脑袋不小心磕碰到了,所以病好了之后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但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忘记所有事情对吗?”   “抱歉,宝宝。”女人疲惫地说着。   羌橘在黑暗中凝视女人的轮廓,他沉重地凝望着,一种悲伤和荒唐的感觉痛袭着他。   “十二岁之前的我将这种生活称为平静下的牢笼。”   “抱歉……”   “是我为你们打造的牢笼。”   羌橘看见黑暗里女人陡然抬起的头,然后握紧了自己的日记,他听到自己说,“不是你们锁住了我,是我锁住了你们,十二岁的我看得很明白,我把你们的事业,理想,正常的生活,全部扼杀了,我是这个寂静牢笼的锻造者,你好像很诧异我会这样说话,我想十二岁之前的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想法,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极端地希望得到一个真相。”   “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一种快要崩溃的负疚感,那我替十二岁之前的我道歉吧,对不起妈妈,我伤害着你们。”   “我不止一次什么都不记得对吗?我很难想象你们怎么面对这样的我,我在我的日记里看到你和爸爸对生物学的热爱,我也曾经在日记里质问过自己,如果我无法接受这个寂静的监狱,那么见过外界的你们是怎么接受的,我曾经自残不全然是恨你们,也不全然是恨这种死寂一般的生活,我恨我,我的诞生断送了你们,我把我们三个人禁闭了,我是牢笼的本身。”   “我最近在家里的图书室内看到一些影像资料,关于研究所的采访,我想你的过去应该也是这样的,穿着白大褂,每天泡在实验室,有自己的热爱与梦想,有自己奋斗的事业,有自己的社交,有自己的家人,你过去应该是一个活泼幸福的人,而你现在憔悴崩溃,你像惊弓之鸟。”   “对不起,我剥夺了你。”   “我的诞生不该是剥夺你的开始,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又会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你,我爱你,我希望你是你。”   丹尼尔最后一次处分安排在今天晚上,羌橘下晚课之后就蹲在训练场的路边,瞄着训练场里面正在被体能处罚的丹尼尔,头顶忽然传来沙沙的声音,羌橘抬头,杨桃站在树杈上,用尖尖的喙梳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杨桃高冷又仙气,全程不看羌橘,只是漂亮的长尾羽轻轻搔过羌橘的脸。   “你想要我抱抱吗?”   杨桃翩翩然盘旋而下,轻轻啄了一下羌橘的额头,然后落在了羌橘的肩膀上,羌橘看着丹尼尔然后用脸蹭了一下杨桃,杨桃靠近了羌橘的头。   忽然杨桃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碎裂的蓝色玻璃纷纷落下,触及地面的那一刻消失殆尽,羌橘立即走进训练场,丹尼尔躺在长凳上,金发被汗水浸湿,军装外套却叠放得整齐放在柜子里,羌橘拿出毛巾,用热水浸透拧干,然后蹲在丹尼尔的身侧擦起他的脸,丹尼尔冷淡的面容被热毛巾擦过之后有一种柔软的感觉,羌橘看了几秒,丹尼尔蓦地伸手摁住了羌橘的脑袋压向自己,暧昧的舌撩了一下羌橘的上颚然后匆匆分离。   “我看你不像被处分完的样子……”   丹尼尔撑起身体吻了一下羌橘的额头,看了一眼羌橘又吻了一下羌橘的鼻尖,丹尼尔学着杨桃的样子,偏着头轻轻ceng着羌橘的侧脸,看起来冷冷淡淡的气质却在这一刻变得煽情。只是那双蓝眼睛贴近地望着羌橘,羌橘便像躁动的小兽一样,咬着牙看着冷静的猎人,却又心甘情愿被吸引,他啪地一下丢下毛巾,吻向丹尼尔,丹尼尔伸手抚摸着羌橘的后颈儿,在羌橘变得乖巧一点的时候,猛地扣紧羌橘的头,回以更热烈的吻。   “贪吃。”   丹尼尔点着羌橘的眉心,看着羌橘迷醉茫然地想要再次靠近他的唇,羌橘咬了一口丹尼尔的手,“你每次都是这样!”   “故意挑起我的兴致,然后自己又很冷静,你们向导都这么可恶的吗?”   丹尼尔贴着羌橘的额头,挠了挠羌橘的头发   “回家给你。”   羌橘猝不及防想起沙发上的事情,立即站起身来,他有模有样学着丹尼尔说话的语气,“好,回家给你。”   然后一回头,他看到丹尼尔微微笑了。   “我现在是理论知识很丰富的人了。”羌橘背对丹尼尔说得一本正经实则慌得不行,嘴上冷静地说着自己学到的东西。   “谁教你的?”丹尼尔平静地问。   “我在图书馆资料里看到的。”   “你怎么会去那个区域?”   “我怎么就不会去了,你就比我大一岁罢了,我以后也要好好欺负你。”   “嗯,”丹尼尔从羌橘身后亲了一口羌橘的侧脸,伸手把羌橘的外套扣子扣好,“加油,小先生。”   “……知道了。”   羌橘和丹尼尔往哨兵宿舍区走着,羌橘看了丹尼尔几眼,丹尼尔捏了一下羌橘的手,“怎么了?”   “……好吧,还是老问题,你被处分对你真的没有影响吗?”   “没有。”   “可是安德鲁上次被处分之后记入档案了。”   “但这对我而言确实没有什么影响,”丹尼尔轻轻拍了拍羌橘的头顶,“我希望圣诞节那天对你来说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不要留有负疚感。”   “如果你以后要做指挥呢?这对你而言会有不利吗?”   羌橘仰着头,丹尼尔伸手刮了一下羌橘雪白的鼻尖,“比我违纪处分更多的纪雪门先生不也毫无影响吗?而且我只要成为士兵就够了,我并不想对你说这些事情,你可以看作是一种不平等,规则对上的约束性往往小于对下。”   “你可以对我说这些事情,我并不是什么小孩。”羌橘皱了一下眉头。   “我只是想把纯粹美好的事情捧给你看,并不是把你当作小孩。”丹尼尔说道。   “纯粹美好是相对于灰色与黑色而言,我可以明白规则是什么样的。”   羌橘顿了顿,“纪雪门先生违纪处分很多吗?”   “很多。”   “他为什么会被处分啊?”   “许多人很难忍受不一样的意见,他们乐于贯彻自己的错误,并采取威慑,暴力,迫使他人虚与委蛇,或是噤若寒蝉地附和,他们讨厌活生生的人说出活生生的话,他们不追求事实,不追求平等,他们不需要思考,只需要凑成一团,而纪雪门先生采取最强硬的作法对抗他们,所以学生年代的纪先生经常和老师同学吵架,甚至打架,最后跑去参加志愿军,你对纪雪门先生的事情好像很有兴趣,想考指挥军校吗?”   “没有兴趣,你笑什么?”   “纪雪门先生当时应该就是你这个样子,他对做指挥毫无兴趣。”   “那他一开始想做什么?”   “他比较喜欢密码学。”   “那他为什么要去考指挥军校?”   “因为纪雪门先生的母亲告诉他,如果他以后不想做指挥官,那么无论他是在情报组还是跑去做普通士兵,他都要恭恭敬敬对他最讨厌的几个纨绔大喊‘长官好’。”   羌橘闻言笑了出来。   “而且纪雪门先生的母亲认为,现代士兵必须是综合素质的士兵,所以纪雪门先生该学的都得学。”   “你知道好多纪雪门先生的事情啊。”   “因为他是我爷爷的好朋友,也是一生的劲敌。”   “纪雪门先生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纪雪门先生的长辈都已经死了,而和纪雪门先生同辈的那一代几乎都战死了,因为当时频繁的局部战争,纪雪门的同辈留有的子嗣很少,留下的子嗣也都死了。”   “可以说是荡然无存了吗?”   “是的,荡然无存。”   “那纪雪门是怎么死的?”   “官方解释是战争留下的旧伤复发,其实不全是。”   “那是什么?”   “还有战争留下的精神创伤,爷爷说,就算纪先生熬过了病痛也熬不过精神创伤,但是官方对外宣称只说了旧伤复发,他们需要足够壮烈的英雄。”   “我觉得很遗憾,他们所要的英雄是不具备人性的神性,但是只有人才能成为英雄,因为神是存在于神话的,只有人才能创造史诗,神是被瞻仰的高远,而人才能让人感同身受热泪盈眶,如果我们需要树立英雄的形象,需要被这样的榜样所指引,那为什么我们要泯灭英雄的人性?神是不可学习的,我们只能成为人。”   “因为狭隘的人心喜欢苛刻地衡量他人。”   羌橘伸手触碰了一下丹尼尔的脸,笑了一下,“以后无论你会面对什么样的苛刻,也不要被捆绑成为犹在天外的人,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丹尼尔握住了羌橘的手,亲吻了羌橘的掌心。   羌橘回到宿舍之后,发现高览头也不抬神色凝重地在看手环弹出的光屏。   “怎么了?”羌橘问道。   “你快看今天的新闻!”   羌橘打开了手环,新闻板块弹出,恐怖组织在不同区域的军校洗脑了46名成绩拔尖的哨兵和向导,在新闻的后方,信息安全部发布了最新的消息,他们破译了一份文件,二十年前的恐怖组织秘密成员中赫然有周名的名字,羌橘心里一惊,往下一划   年轻的周名冷脸穿着白大褂站在人群之中。 第120章   “你觉得卢阐和恐怖组织有关系吗?”羌橘问出了两个人都想到的问题。   “可是卢阐为什么要跟恐怖组织有关系?老实说卢阐就是个商人,这些年他从不涉及zhengzhi,也不涉及junhuo,他的社交圈就那样,他没有任何有野心的迹象。”   “赵独为什么要嫁给纪雪门的大儿子,”羌橘停顿了一下,“纪雪门家是被恐怖组织轰炸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赵独明明不喜欢纪先生的大儿子却要嫁过去,但是,为什么不选择在纪雪门活着的时候轰炸呢,纪雪门的三个孩子完全脱离zhengzhi和junshi,对于恐怖组织而言没有威胁。”   “纪先生的权力在他战后早被剥夺干净,整个纪家在他死后已经衰微,我不明白纪先生的子女身上还有什么值得恐怖组织关注的价值,我更倾向于另一种说法,当年恐怖组织选择炸掉了纪宅是一种威慑性的做法,就像摧毁伊什塔尔区必须摧毁女神塔一样。”   “我仍然觉得赵独嫁给大儿子的目的不干净。”羌橘说道。   “会是出于嫉妒吗?”   “嫉妒?”   “嗯,当时和谢利先生信息素高匹配的是赵独,赵独貌似还跟谢利先生有接触,但是卢晔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大女儿不能比私生子嫁得差,卢晔必须嫁给四大指挥官的儿子,所以后来大家谈起赵独闪婚这件事,觉得是出于一种报复。”   羌橘捧着杯子沉思着,高览忽然问道,“如果卢阐真的和恐怖组织有关系,你觉得余燃……”   “不可能,余燃绝对不会是那种人。”羌橘说道。   今天的武器设计课程老师迟到了。   羌橘看了一眼课表,今天是由白教授负责带这一门课,周围窃窃私语,蓦地有人说道   “白教授和李教授吵起来了。”   “哪个李教授?”   “李教授啊!前段时间带队回来的那个!”   “为什么吵起来?”   “当年李教授很欣赏周名,但觉得周名更适合白教授的实验队伍,李教授让白教授收了周名,但白教授认为周名这个人不适合做研究,心术不正,结果李教授越过白教授向上请示,直接把周名安插在白教授队伍名单里,现在两个人吵起来了,办公室的东西都砸了。”   “还是白教授看人准,果然,培养了个白眼狼,你说要是跟某些人一样,一走了之给卢阐打打工也就算了,这种人直接跑去了恐怖组织,再聪明也改不了骨子里另一半的贱,私生子就是这样。”   余琅然表情不变,该预习就预习从头至尾不抬头。   “周名当年参与的课题是不是要废除了,这家伙到底带了多少东西给恐怖组织?”   “难怪他要自杀呢。”   “是不是自杀就不一定了,说不定是价值榨干被杀了。”   “私生子这种东西就是不能太聪明。”   “吵什么?”萧殷与助教一起走进教室,“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事情?”   哄闹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   光屏浮现在萧殷身后,教室内所有人的电子作业全部被自动提交。   “那么爱吵,生怕别人听不见,觉得自己的话很了不起是吗?”萧殷扫视着教室内所有人低下去的头,“把你们的头抬起来,我把你们的作业一个个放大,让你们自己看一看自己有多好笑。”   “这种时候才知道羞耻吗?沾沾自喜发表低智言论的时候怎么不觉得羞耻?直视你们的作业就那么觉得羞辱吗?”   萧殷冷笑了一声,“至少你们的作业是用过脑子的,而你们说话的时候是不用脑子的,开始上课。”   丹尼尔进入会议室的时候黎思勉靠在椅子上偏了偏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老冰箱,终于领完你的处分了。”黎思勉扬了扬手中的资料。   “辛苦了。”   “有个大消息要告诉你,期末和新生对抗完毕之后我们还要跟本年级进行对抗,所以新生对抗那一场换人做指挥官。”   “换谁,你吗?”   “不是我,我跟你都在支线,那人我也不太认识。”黎思勉说了一个名字。   丹尼尔翻着资料点点头,“同年级的序列对抗我们跟哪个序列对抗?”   “尹灯他们序列,你记得她的吧?”   “记得,指挥非常出色……”   “就是那个亲了羌崽的姑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丹尼尔把视线从资料上挪开,眯着眼看黎思勉笑得四仰八叉。   “正常一点。”   “你敢说你记不得这件事?”   丹尼尔瞥了一眼黎思勉绕到桌子另一边,拉开椅子坐下,“看在圣诞节那件事的份上,我会对你客气一点。”   黎思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对,我还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在信息安全上那么厉害了?好小子,课没上多少,私底下偷学了吧?你这学习能力强得过于离谱了。”   丹尼尔察觉到不对劲,“等等,防护不是你攻破的吗?”   黎思勉一怔,直起身子坐正,“不是你吗?”   “我没有攻破。”丹尼尔回答道。   “老师查到的攻破者不是你吗?”   “不是你加入了我的攻破路径里面吗?”   “我没有啊,你不是不要我帮忙吗?”   “不是你还能是谁?序列里面能做到这一点的不超过三十个人,但是没有人愿意冒险。”   “就算是我,我也不可能做得那么干净,如果我动手了,我不相信老师不会没有一点儿察觉。”   丹尼尔脸色微变,“你和这门课程相关的老师关系都不错,我以为老师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黎思勉脸色变得很不好,他坐在座位上仔细回忆这门课程内所有高年级和本年级的向导哨兵   “我真不知道那三十个人里面谁有这个水平,至少看成绩和比赛,我真没发现过,难道是有些大佬根本不屑于和我们竞争排名吗?”   “这种感觉也太糟糕了吧,那他平时看我们竞赛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菜鸡互啄?这位大佬也未免太低调了吧。”   “既然那么低调为什么还要帮我?”丹尼尔开口道。   黎思勉转着椅子不说话了,然后忽然停下来问丹尼尔,“你能想到是谁吗?”   “想不到,但我可以肯定,我认识的人里面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好奇怪,这个人会是谁呢?” 第121章 洋桔梗   混合校区正上方的天空放晴了,在下了几天零零碎碎的小雪之后,天与世界通透了,羌橘收回了前往图书馆的脚步,寻了一处沐浴阳光的地方,在图书馆对面的园里坐下,长凳上放着几枚卡片,在这种惬意里羌橘翻开了书。   近处的脚步声一顿,羌橘抬头,刘榕转身离去,他想起最近除了训练之外他似乎没有跟刘榕讲过话,两个人的笔记也很久没有交换了,“刘榕。”羌橘叫了一声。   刘榕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转身走了,羌橘看着对方的背影迟疑着,然后默默看着对方走远。   “你也来晒太阳吗?”   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学姐。”   羌橘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尹灯大方地坐在羌橘身侧,她的身边跟着一只蛇鹭,高挑优雅,这是羌橘第一次看见尹灯的精神体,可惜作战的时候没有机会见过,羌橘对上蛇鹭长长睫毛的眼睛,笑着低了低头,蛇鹭像女王一样高贵冷淡,但对羌橘略微颔首致意。   尹灯偏头看着蛇鹭,主人与精神体一样冷艳,美丽之中具备一种进攻的预兆,尹灯看起来与蛇鹭之间没有过分的亲昵,没有肢体接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却有一种默契。   羌橘没有任何赞美的言辞,对于强大的生命体,貌美是次要的夸耀,他不禁在尹灯与蛇鹭之间多做了目光的停留,折服于主人与精神体之间这种奇妙的个体感与尊重感。   尹灯和羌橘聊了许多学期末的事情,羌橘才知道学期末和丹尼尔序列的那场对抗,丹尼尔不是指挥官。   “你好像很遗憾。”尹灯说道。   “啊?”   尹灯看着羌橘的脸,“我好像知道你喜欢谁了。”   “他们说丹尼尔圣诞节被处分是因为余琅然,原来是因为你。”   羌橘闻言有些尴尬得不知所措。   “你们是已经在谈恋爱了吗?”   “是的。”   “那为什么……”尹灯皱了一下眉,“为什么那么隐蔽呢?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丹尼尔在跟余琅然谈恋爱。”尹灯斟酌了措辞。   羌橘不知道怎么回答,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男生抱着一捧白色的花走来。   “羌橘是吧?”   男生和羌橘生疏茫然地对视。   “有人把花送错了,给你。”   羌橘一头雾水抱着花,男生正要走羌橘叫住了男生“……谢谢,但是是谁送的呢?”   “我不知道,我在体能训练馆的储物柜里发现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   “谢谢。”   “没事。”   羌橘看着白花上面的卡片,写着自己的名字,但他可以肯定不是丹尼尔送的,丹尼尔更喜欢把花种在院子里送给他。   奇怪,是谁呢?   羌橘一偏头,尹灯默不作声看着羌橘手里的花,过了一会儿她对上羌橘询问的目光若无其事说了一句,“哦,是洋桔梗。”   羌橘感觉到尹灯的情绪在一刹间被压低了,紧接着羌橘被带入了尹灯的沉默之中。   羌橘把花往边上挪了挪,尹灯一怔脸上有些抱歉的神色,“很漂亮的花。”   “让你不高兴了吗?”羌橘试探道。   尹灯笑笑摇摇头,“没有,这花我姐姐在家种了很多,话说圣诞都已经过了,我算起来好几个圣诞节没见到她了。”   “她在前线吗?”   “不是,她是歌手,你要是关注这方面消息应该经常看得见她,”尹灯看着空气顿了一下,“她很漂亮。”   “她大概很忙吧?”   “应该吧。”   顺着尹灯的目光羌橘的目光蔓过了草地,走向了桥,直到远方,原来尹灯并没有专注地在看什么,只是陷入她的沉思之中,羌橘以为尹灯会一直沉默下去,他手足无措地抱着花,不知道该说什么,尹灯却忽然开口,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急于宣泄。   “羌橘你知道吗?关沧明老师有两个非常值得敬佩的女儿,她们曾先后为这片土地战死,是值得尊敬的英雄。”   “知道。”   “我不知道其他人的父母怎么想,而对于我这种军人家庭来说,”尹灯呼了一口气,“我的父亲认为我们应该像关沧明老师的女儿那样。”   “但是我的姐姐想唱歌。”   “这片土地,向导和哨兵是国家兵器,是稀缺资源,我的父亲认为放弃身上所肩负的使命去唱歌,那是耻辱,他不要那样自私软弱的孩子,所以我的姐姐很久没回来了。”   “她很喜欢唱歌,她认为那是她生命的价值,但我父亲认为那根本没有价值,个人私欲与使命……我想念她。”   “我不能判断谁是对的,但看到她闪闪发光,我觉得快乐。”尹灯笑了一下。   “战争没有带走她闪闪发光的追求,我也觉得快乐,或许这件事上你不用去思考对错,使命是用来肩负的,不是用来捆绑的,她很令人骄傲不是吗,她没有被战争摧毁,她还有追梦的勇气,她没有像某些向导哨兵一样,拉帮结派,勾心斗角,热衷暴力,如果战争带走了所有人的个人色彩,那我觉得太可悲了。”   “我想拥有平息战争的力量,”尹灯说道,“我想守住她的梦想,你会觉得好笑吗,我走这条路不是出于奉献,我的身上居然没有什么大爱。”   “可我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爱,真的,我很感动。”   深夜羌橘独自坐在图书馆复习课本,他手中的书忽然缩小成电子卡片,他静静地感受着周围是否有人,然后点开了卡片。   果然。   羌橘在心底说道。   课本上的原内容全部清除了,密密的字在羌橘眼前出现,浪漫童真的插画出现在字的中间,金黄长发的女孩抱着白天鹅入睡。   《野天鹅》   书的名字出现在正中央   羌橘略微迟疑,他把祝福放了出来,在四下无人的报刊区内羌橘开始翻阅这本书,篇幅很短的一篇童话,讲述的是公主的父亲再娶,恶毒的女王赶走了公主的十一位哥哥,哥哥们变成白天鹅飞走了,公主踏上寻找的路途,最后拯救了她的哥哥们,在羌橘读完故事的那一刻,书的最后出现了一行字: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羌橘抬头看着摄像头,心如擂鼓,他在电子书上输入:美满的故事。   为什么是美满的故事?   羌橘:因为公主拯救了她的哥哥们,你在监视我吗?   我没有在监视你。   羌橘:你是谁?   没有回应   羌橘: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影像,都是因为你吗?   不是。   羌橘:不是你是谁?   没有回应   羌橘焦急地一连串问了许多问题,对方就像消失了一样,羌橘有些生气,胡乱输入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乱码,然后准备关闭卡片。   关于这本书之外的问题,你只能问一个,而我已经回答过了。   羌橘:那你呢,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虚假。   羌橘:虚假?   颠沛流离的路上白天鹅不可能还是白天鹅,公主找到的是黑天鹅。   羌橘:你想说什么?   晚安。   书再次复原回电子卡片,羌橘急急打开,书上赫然是原来的内容,祝福安安静静悬浮在羌橘的对面,这样的寂静之中让羌橘分不清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是假,祝福逐渐泄露出杀气,羌橘意识到是因为他在害怕。   “这个人不是之前给我看影像的那个人。”   “我被两个人盯上了。”   “我到底是谁?”   寂静的报刊区内只有羌橘的声音。 第122章   “储物间没有监控,场外的监控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这件事你跟丹尼尔说了吗?”   “没有,我不想告诉他这些事情……”羌橘停顿了一下,“最近学校有派送志愿军吗?”   “没有……”高览感觉到头顶不对劲。   “你看。”   高览抬起了头,混合校区正上方的阴天被光屏铺满,蓝底老鹰的旗帜与联合旗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羌橘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周围一点儿喧闹都没有了,大家肃穆得可怕,鹰眼在警告音中变成红色,羌橘一惊。   “最高处决令,有人要被枪决了。”高览低声对羌橘解释道。   穿着深蓝军装的女人和男人播报着这一则新闻:位于某区边境线,联合军逮捕了序号为:A309146号恐怖分子,当前罪犯已经被关闭在某区最高监狱……   “什么是反人类罪?”   羌橘问道,在高览回答之前光屏上的画面给了羌橘答案。   A309146号恐怖分子曾指挥恐怖组织轰炸区域,并签署了人体实验指令,在画面中羌橘看到许多不同肤色的儿童被训练成人体炸弹,在爆炸前光屏屏蔽了血腥画面,即便如此,依然给了羌橘一种血腥的震撼感,曾被A309146号恐怖分子俘走的联合军,被关闭在立式透明舱内进行研究,赤条条的一动不动,像是标本。   在A309146号恐怖分子被捕获前,实验基地开启了毁灭程序,被俘平民与联合军无一幸免。   画面给到监狱。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A309146看起来十分年轻,羌橘无法准确猜测对方的年龄,对方似乎听到声音向外看过来,黑色密闭的监狱里重重叠叠的光屏包围着他,羌橘看到冷蓝光下对方腻白的皮肤,黑色的头发,他趴在地上支起身体,长长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睛映着光屏,那是很难形容的眼神,深而可怖,他向光屏爬过去,眼睛直愣愣从画面里刺了过来。   他像一只鬼。   他对着画面伸出手,白皙的手放在光屏上,给人脆弱幼小的错觉,然后猛得一抓——   光屏上的蓝光全部变成红色预警与力量分析,羌橘猜测对方在哨兵的基础上还进行过骨骼强化,“鬼”咧开了嘴,哈哈笑着,枪械对准了“鬼”的方向。   画面播报了恐怖分子被捕的第二天深夜,监控里A309146号跪坐在地上专心致志玩着衣服上的金属扣子,他面前的光屏防护并不像刚刚羌橘所见的那样戒备森严,他向光屏靠近对着其中一名看守说话。   “那么年轻就参加联合军了啊。”他看起来很天真。   “别跟他说话。”   “那么年轻就做恐怖分子了啊。”军人的眼里带着无法控制的仇恨,冷冷地嘲讽。   “我应该比你大一些,我二十八岁,”恐怖分子腼腆地笑着,歪了歪头,“看不出来吧?”   他把手放在光屏上盯着那名军人,像蛇一样吸附在光屏上,他看起来太具备迷惑性,像是小孩天真地看着橱窗里的商品,而这种天真或许有做作的成分,但是放在他的脸上,合情合理。   “真年轻——”   光屏猛地发生碎裂,军人在一刹之间被拖拽进去,子弹射向A309146,他避开了致命伤   “可惜要死了。”   他微笑着,那名军人的头颅在他手里被拧错位。   我害怕他的眼神。   羌橘全身发冷,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那只“鬼”把军人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他从容地微笑着,用看物件的目光看着光屏之外,他身上被子弹射中的地方在流血,而他看起来毫无痛觉,他像是机器。   “他被痛觉改造了,”高览手心发汗握住羌橘冰冷的手,“他是恐怖组织培养出来的战争机器。”   画面中的新闻在细数A309146犯下的罪行,羌橘身体里涌出一种强烈的恐怖感,这种恐怖感是不正常的,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让他警觉,就像觉醒的第一天那样。他的眼前只剩下那只“鬼”走向空旷灰色的空间,只剩下那双鬼一样的眼睛。   画面黑了   枪决的声音   世界重归寂静   “很害怕吗?那个坏人终于死了。”   羌橘在这个冬季的阴天里流着冷汗,他虚虚地开口,“嗯,终于死了。”   “模拟舱训练的实感也没见你怕成这样啊,”高览笑道,“去图书馆学习吗?”   “不去了,我想回宿舍。”   “我看天阴得越来越厉害了,昨天出太阳我应该好好去晒一晒的,走吧回宿舍。”   羌橘回到宿舍之后就先去了洗浴室,高览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越来越阴的天,听着洗浴室内哗哗哗冲水的声音,他听见羌橘一直在洗手,水流焦躁地干扰着高览的听觉,光屏上的画面在高览脑子里不断重放,他无法形容这种毛骨悚然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他感觉得到,不仅仅只是因为那名军人死相,高览站了起来心浮气躁走着,他甚至想呵斥羌橘,不要洗手了,然后高览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老宝宝?”高览敲了敲门声音焦躁。   “老宝宝,你是在洗手吗?”   “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光屏上的内容干扰了,我觉得我的情绪不太对劲儿,我好像特别暴躁,我们要去校医院接受一下精神疏导吗?”   “老宝宝……”   高览一拧门发现没有上锁,门开了。   羌橘闭着眼睛在不断洗脸,他用冷水不断扑在自己的脸上,那是一种焦躁封闭的状态,他神经质一样不断搓洗着自己的脸,冷水冰得羌橘的肤色更加冷白,他额前的乌发被水打湿了不断往那张看起来少年气的脸上滴着水,高览身后是阴沉沉的天,眼前是没有开灯的洗浴室,羌橘停止了反复洗脸的举动,水流在安静的环境中流向高览不知道的黑暗里,羌橘捂着脸,冷水流进了他的袖子,他看着羌橘一动不动地站着。   羌橘把手一点点从脸上挪下来,露出他紧闭的眼睛,双手捂着下半张脸,羌橘像是忽然察觉到高览的存在,有些仓惶地睁开眼,无灯的空间里,羌橘的眼睛更暗了,然后看向了高览。   “高览?”   室内的热度鞭打在高览发凉的后背上,羌橘放下了手,疑惑地看着高览怪异的表情,好像什么东西夺走了高览的情绪,把他变成了雕塑。   “你怎么了吗?”   “我没有。”高览说道。   “我觉得我的情绪很不对,高览你说我要去一趟校医院吗?”   “别去了。”   “啊?”   “好好睡一觉。”   说着羌橘看着高览脱掉了靴子往床铺一滚,盖着被子闭上了眼睛,羌橘关掉了灯,然后调节玻璃,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消失了,整个房间笼罩在黑色里,怪异的感觉暗暗发酵。   “我想开一盏台灯,可以吗高览,我觉得太黑了,虽然我看得见。”羌橘觉得很害怕。   “开吧。”高览说道。   “你怎么了吗?”   回答羌橘的只有高览的呼吸声。   夜里下起了暴雨,羌橘猛然惊醒,他说不清也记不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那种可怕的感觉像是黏在他的影子上,黏在他的脚步上,他甩不开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种恐惧让他的心跳不均,他看着黑黑的玻璃,玻璃外大雨倾盆,他坐在床上觉得整个世界都笼罩进这种恐怖的氛围之中,哪怕雨点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感觉到一种危险正在迫近。   蓦然之中雷鸣刺激了羌橘的神经,桌上小小的灯在雨声中微弱地亮着,他觉得害怕,黑漆漆的地板上像有那只鬼的眼睛,除了这张床之外,全世界都变得可怕,手环上显示着丹尼尔消息:   你今天没有去图书馆吗?好好休息。   他去图书馆会议室了。羌橘想到。   他一动不动,抱着膝盖,好像动弹一下就会有可怕的东西猎杀他,这片黑暗凝成了那只鬼眼里的阴森,羌橘想起那名军人的脖子和头,黑暗变得面目可憎,脑里枪声和雷鸣混杂在一起,羌橘打了一个激灵,手环上显示着时间。   这个时间,丹尼尔还在外面。   他还在外面。   羌橘听着雨声急促地敲打玻璃,他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把脚伸进黑漆漆的军靴里拿起雨伞就往外跑,楼道和一楼大堂的灯光全部在身后,今夜的楼道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他撑起伞奔跑着,整个世界都是暴雨和黑夜还有他奔跑的声音,他跑到了图书馆的门前,看到了丹尼尔同序列的一名男生走了出来,羌橘压低了黑伞,遮住自己的脸。   他站在暴雨里等待着,大约半小时之后,他感觉到丹尼尔出来了。   他扬起伞,站在原地看着略微吃惊的丹尼尔,看着丹尼尔吃惊的神色,羌橘像被破开了精神恍惚的状态。   我一定是不正常了。羌橘想到。   我居然会被恐怖分子处决的新闻吓得失常,把黑夜和暴雨看得像猛兽一样危险,可笑慌张地跑出宿舍。   丹尼尔蹲在楼梯上从下方看着羌橘,“怎么来了?”   羌橘把脑子里可笑的理由压在了喉咙,即便他现在仍然恐惧,周围的雨水依然冷得让他发毛,但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太可笑了,他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太孩子气,像是没长大害怕打雷的孩子,他怕丹尼尔看出他的惊慌,他对着丹尼尔笑了一下   “我只是想帮你撑伞。”   我觉得外面太危险,所以我来了。   丹尼尔蹲在地上伸手戳了一下羌橘的脸。   丹尼尔微凉的手指给了羌橘安全感。   “以后晚上下雨下雪,我都会来接你,它们不会落在你的头上。”   “谢谢小先生帮我撑伞。”   身后的雷声让羌橘的后背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他若无其事地对丹尼尔笑着,遮住了丹尼尔。 第123章   十九年前,纪雪门长女的三个孩子死亡,有关部门申请调查,尸检无转换剂迹象,同年,纪雪门长女自杀。   几月后,纪雪门次子协妻子外出,飞机失事。   十五年前,纪雪门长子之妻流产,同年恐怖组织轰炸纪雪门宅邸。   ……   高览翻阅着这些资料,可惜的是,纪雪门子女的照片被保护得很好,高览搜索不出任何别的信息,他特地跑到哨兵校区的图书馆,避免和混合校区的羌橘在图书馆遇见。   纪雪门长女的三个孩子,死亡时年纪分别是:十岁、十岁,四岁。   昨日的枪决之后,图书馆引入了大量有关那名死亡的恐怖分子的信息,除了他所犯下的暴行之外,官方没有搜集到这名恐怖分子其他的消息。   高览看着影像上暂停的画面,A309146的眼睛透过光屏凝望着他,深夜的报刊区空无一人,高览沉思着,最终打开了手环。   “……妈妈,你在忙吗?”   “嗯。”   “那你休息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吧。”   “说吧,什么事?”   “没有,只是有点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来,妈还能不了解你?说吧,你又干了什么?”   高览笑了几声,“没,还真是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回来一趟,你是不是惹你哥生气了?”   “没有。”   “我倒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早点休息妈。”   “嗯,好好学习。”   羌橘独自一人坐在混合校区的图书馆内,事实上自从选修课开始之后,他便经常一个人独自学习,大家的时间很难凑到一起,但从来没有任何一天的独自学习让他会像今天这样,觉得孤单难过。   高览今早醒来之后,比起以往沉默得多,羌橘不知道高览怎么了,边走在高览身边自说自话,间或看一看高览的表情,然后他发现高览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他走到高览跟前问高览怎么了,高览只是笑一笑,什么也没说,羌橘所有的话全部卡在了喉咙,然后作罢。   自从上次对抗之后,刘榕便很少搭理他了,羌橘翻开自己的纸质笔记,他们之间已经不再交换笔记。   羌橘并不想做指挥,但他也不后悔自己那天的作为,他觉得刘榕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远离他,可他也想不明白,刘榕为什么疏远了他。   我是他的朋友吗?   羌橘想着这个问题,一个人在安静的空间里,他忽然有些难受,被打破了孤单的生活之后,再被抽离,原来是这样难受。   知道朋友不高兴却不能做什么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难受。   耳边有脚步声逐渐靠近,羌橘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他对对方的脚步声太熟悉了,丹尼尔手里拿着一些纸质的图纸,还有两三张卡片,他隔着桌子俯身看着羌橘手里的笔记,灯光落在他的头上,羌橘伸手蒙住自己的笔记。   “不许看。”   “没看到。”   “你要去开会吗?”   “嗯。”   “那你快去吧。”   “我想了想,”丹尼尔坐了下来,把手枕在胳膊上抬眼看着羌橘,“你昨天是害怕打雷吗?”   “我没有。”羌橘说道。   “可我觉得你昨天很害怕。”   “你们向导都这样吗?喜欢感知别人情绪。”   “或许我只是感知你比较厉害一些。”   丹尼尔把手放在羌橘的杯子上,直到自己的手暖和了一点儿,他才把手伸向了羌橘的脸。   “真勇敢。”   “你不要像哄小孩一样对待我。”   “小先生真的很勇敢,来为我撑伞,我昨夜想到这件事情觉得很开心。”   丹尼尔拿出了一个橘子轻轻碰了碰羌橘的额头,然后把橘子放在了桌子上走了。   羌橘伸手拿过橘子,灯光落在橘子上忽然让他觉得温暖,他把橘子转了一圈看到了橘子背面画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表情,他的手环忽然亮了一下   丹尼尔:好好学习,周五晚上我带你去玩。   羌橘:玩什么。   丹尼尔:约会。   羌橘忍不住笑了,沉闷的心情消散了不少,他把橘子放在自己的书前,然后打开了书。   当羌橘回到宿舍的时候,他发现宿舍空无一人,他看着眼前所有东西的位置,觉得被泼了一盆冷水。   高览根本没有回来休息。   他骗我。   羌橘想到,只要想到这一点儿羌橘便睡意全无,他恨不得冲到高览面前问高览,到底怎么了,他做了什么吗?   羌橘把东西放下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拿上书走了,他一刻也不想留在宿舍,既然如此不如去学习,至少能短暂忘记这种郁闷。   他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着,太晚了,通往图书馆的路上只有路灯寂静地亮着,在临近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羌橘看到了刘榕。   刘榕听到他的脚步声,面无表情地抬头。   羌橘看到刘榕身前是撒满一地的纸质笔记,风一吹就哗哗作响,羌橘立即跑上前蹲下来开始捡刘榕的笔记,刘榕随便抓起几本,动作粗暴,然后走向垃圾桶,羌橘抓住了刘榕的肩膀,刘榕反身把毫无防备的羌橘en在地上,羌橘抱着刘榕的笔记,一时茫然地看着刘榕,刘榕冷着脸把笔记本丢进了垃圾桶,重重的一声,让羌橘心惊。   “你在做什么?”   “你瞎吗!”   羌橘被刘榕吼得一愣。   “那不是你的笔记吗?”   “我不要了!”   “为什么不要了?这不是你的心血吗?”   “轮得到你来心疼吗!不要就是不要了!”   “那不是你每天学习到两点写的笔记吗?”羌橘翻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每一页写得满满的,“你是疯了吗?!”   “关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羌橘抱着笔记本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了,刘榕眼睛红了。   “你看看你这张脸!”刘榕伸手推了一下羌橘的脸,羌橘没有反抗,“你这个灾难的被害者!每天却仰着一张无知无畏的脸活着!”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活着?”羌橘抓住了刘榕的手腕。   “别问我!”   “我不知道。”   刘榕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很深,他的语气从爆发的边缘跌回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   “那些笔记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刘榕向着宿舍的方向走了,羌橘看着地上的笔记本和纸张,他蹲下来把笔记理好,把散乱的纸张各自塞回原来的位置,然后把垃圾桶里的笔记本拿了出来,他翻开刘榕的笔记,那一页正好是当时他们在图书馆商讨的内容,上面还有羌橘画下的地图,羌橘伸手把褶皱的纸张抚平。   这一刻他有了一种近乎痛心的难过。   他守着这些笔记,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他看到刘榕慌慌张张跑了回来,他和刘榕对视着,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我觉得你会后悔,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羌橘把书塞进刘榕怀里然后走了,忽然刘榕叫住了他。   “你知道吗?你曾让我非常羡慕,但不是因为你的语言学习能力,也不是你在数学方面的才能。”   “我羡慕刚开学的时候,在礼堂内,你因为纪录片哭。”   “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羡慕过的事情。”   刘榕背对着羌橘说道。 第124章   博士。   江萍微笑着无声地开口,被叫做博士的女人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她皱着眉弹了弹香烟,博士面前的女生像一具雕塑一样微笑着,如果不看头,女生的身高与曲线几乎与博士没有任何区别。   与往常不一样,博士只是燃着香烟审视着女生,眼里失去了往日面对女生时的自豪,她的嘴里不再有任何溢美,江萍轻飘飘投去视线,博士甚至和女生保持了微妙的距离,基地里年轻的少年们明目张胆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是一群邀宠的狗。   “你的信息素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吗?”博士严厉地问着女生。   “没有反应。”   “休息日留在实验室,我会对你进行测试反应。”   “是。”   博士冷脸向外走,一名少年腻笑着迎了上去,“博士你看,我从舱体出来之后身上的痕迹一直在发痒,这是为什么啊?”   女人眯眼看着少年褪去的外衣,扬手给了少年重重一耳光,站在远处的女生一眨不眨看着这一幕。   “因为你是残次品明白吗?”   冷淡的高跟鞋像是跺在基地内所有人的脸上,女人渐渐远去,所有人脸上乖巧的微笑变成空白。   夜晚羌橘坐在宿舍内等待丹尼尔,他从玻璃往下看,休息日里学校的人变得很少很少,在那棵没有树叶的树下,一个女生跑了过来亲了一下另一名女生,两个人手牵手嬉笑着大大方方走了,她们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毫无压力毫无遮掩。   羌橘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他和丹尼尔的对话。   什么叫做正常的爱情?   日光之下的,永生相伴的。   我回答他我不在乎日光之下,羌橘看着自由自在的那两个女生,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丹尼尔在乎了。   因为他也在乎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她们一样?是因为信息素吗?是因为信息素低匹配会遭受诟病吗?   羌橘看着窗外表情变得默然。   终于他的手环亮了,他穿上外套往外跑,心脏雀跃地砰砰乱跳,他在车门前看到了丹尼尔的身影,他们看着彼此,夜晚的校园内零零散散有几个人从停车场路过,他们之间变得克制安静,羌橘坐在副驾驶关上车门,丹尼尔也关上了车门,丹尼尔伸出手握住了羌橘手,羌橘想到他们两个人深夜走在校园的时候,总是行走在僻静的道路,他一刹之间脑子里被那两名女生相握的手占据了,他用力地握住了丹尼尔的手。   “今晚的安排是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   “然后呢?”   “然后带你看一看这个城市。”   车向校园外高速驶去,羌橘面前弹出光屏,上面罗列着今晚会上映的电影,看似题材很多,其实都是清一色的爱情片。   战争爱情、校园爱情、悬疑爱情……   “你想看什么?”羌橘问道。   “你决定就好。”   羌橘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一部电影,下车之后就看到了拥挤的人群,他和丹尼尔手牵手混迹在人群里,然后终于在电影院落座,周围都坐满了情侣。   羌橘选择的是战争爱情片,开片二十分钟之后,他意识到,或许这跟战争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把爱情片强行挂在了战争的题材下,他强撑着精神看着电影,心里面缓缓流着最近令他郁闷的事情,在催眠的剧情和疲惫之下,羌橘撑不住闭上了眼睛,头向丹尼尔的方向歪了过去,然后他和丹尼尔的脑袋相撞,羌橘马上清醒,看到了丹尼尔同样诧异的眼。   羌橘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和丹尼尔在黑暗中离开了影院。   “新年城市中央会有很多表演。”   “人也会那么多吗?”   “嗯。”   丹尼尔看着羌橘,“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拥有和别人一样的东西。”   羌橘闻言很开心,这几天压在心里面的事情好受了一些,他伸手捧住丹尼尔的脸,“我就喜欢你这种样子,你平时做事都太完美了,好像所有事情都能完成,很高兴这件事情让你窘迫。”   丹尼尔微微眯起眼睛,让羌橘猝不及防想起自己小时候的那只布偶猫。   “你不用抱歉,或许别人约会的模式并不适合我们,你带我出来玩我觉得很高兴。”   周围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下一波看电影的人正在往影院聚拢,羌橘立即上车,“现在轮到你带我逃离人群了。”   丹尼尔微微一笑,车穿梭在楼与楼之间,他们呼啸在城市,向着人流的反方向逃离。   “你看下面的风景。”   羌橘偏头往下看,高高的楼宇之下围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楼宇中间的光变成了蓝色,深蓝的电子烟花拔地而起,车顶变成了透明的玻璃,羌橘看到深蓝的烟花绽放急剧下落,在羌橘的眼前变成了蓝鲸,蓝鲸向下陨落咚得一声变成白色的浪花向四周绽开,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在虚幻的海洋里急剧飞去,一片花瓣触及到羌橘身侧的玻璃,消失不见,人类失去海洋之后便对海洋有了更瑰丽的幻想,丹尼尔摁下按钮,楼宇之下的欢呼直冲而来,遥远地似欢呼似高歌。   他们的车冲进楼与楼之间的玻璃道内,远处的车向下川流不息,他们在相反的方向显得有些冷情,粉色的烟花飘飘摇摇落在的玻璃道上空的拱顶,变成长长的袍子,黑色长发的人鱼裹在袍子内,神秘清冷地拥抱着玻璃道的拱顶,肃穆飘摇地凝视羌橘的眼睛,须臾之间又碎成千万片樱花寂寂飘落。   但他们冲出玻璃道的那一刻,远处高楼投影出立体的影像,和尹灯有几分相似的女生一头微卷的长发,面前静静直立着老式麦克风,女生在麦克风上系上一朵玫瑰,声音沉入虚幻的海洋,被回馈以鼎沸的尖叫。   光影塑造的斑斓又带着落寞的世界在羌橘眼前变换,他们的车飞驰向一片巨大的平地,远远观望着这个世界,羌橘收回了目光。   他一偏头,对上了丹尼尔的眼睛,他不知道丹尼尔看他多久了,热闹就在远处的世界里,这里只有空地、车以及他们。   “怎么不看了?”丹尼尔问道。   “看够了。”羌橘回答道。   “你呢,你为什么不看啊?”   丹尼尔看着羌橘的眼睛,“看过了。”   “这些光影真漂亮,刚刚看见的人鱼真惊艳,但好像看过那么一会儿之后,便没什么兴趣了,反倒觉得这些东西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些地方,也没有亲眼看过这些东西。”丹尼尔说道。   “为什么?不喜欢吗?”   “只是觉得这些科技制造出来的海洋太虚幻了。”   “但是。”丹尼尔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向远处的世界,巨大的蚌壳在光影里张开。   “当你看着这些光影的时候,我看着你的眼睛,我觉得这一切变得真实。”   “为什么?”   丹尼尔似乎不擅长在羌橘的面前这样说话,却很真挚   “我真实的世界在你的眼里。” 第125章   羌橘在卢阐的梦里睁开眼睛。   久违了,周名。   羌橘心底说道。   周名穿着白衬衫坐在一张木桌前,看起来难得的温雅,他拿着画笔专注地画着,开着一盏暖光落地灯的卧室内只有沙沙沙的声音,卢阐不近不远地站着看着周名,卢阐太安静了,以至于羌橘有了一种错觉,或许卢阐曾经喜欢过周名,卢阐安安静静看着周名的脸,周名的手腕,他连呼吸都是轻的。   周名放下了画笔,卢阐站在原地几秒钟,然后走了过去,画纸上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慈爱的目光与周名的眼睛对视。   “李教授?”卢阐不确定道。   “嗯。”   “你把她画得太温柔了,所以我没认出来。”   卢阐坐在桌子上,伸手抚弄周名的额发。   “她一直是很温柔的人,你不信吗?”   卢阐笑了笑,“大概他们对待天才总是和蔼的。”   “我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想的,但她对我真的很好,如果不是因为研究方向不同,我更乐意做她的学生而不是白教授的学生。”   周名轻轻的举起纸,声音带着不可压抑的感情,他的神色有些难堪尴尬,似乎不乐意流露出这种感情,可他的眼睛和声音却兴奋成孩子那样。   “卢阐你知道吗,”周名的声音断断续续,他有一种饱胀的感情急于诉说,“我很讨厌女人,或许是因为我生命面对的第一个女人……我的母亲,她让我失望……我痛恨这个女人的滥情,痛恨她是一个情妇,我恨她让我背负这些甩不干净的歧视。”   “我明白。”   “当我被接到周家的时候,我就更恨她了,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讨人喜欢,我都融不进那个地方,我见识了不少女人,漂亮的,平庸的,也见识了不少我父亲身边的女人。”周名冷笑了一声,极为不屑。   “可是李教授不一样,她很聪明,她有自己的理想,她和那些上区女人不一样,也和下区女人不一样,她是因为我的才能而欣赏我,可她对我的好,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这种好并不像有利所图,她对我好与欣赏我,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周名仰着头注视着卢阐,羌橘惊讶地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不可一世的浮躁沉淀下来,那是非常柔软的眼神,“她知道我并不是什么乖学生,她知道我骄傲张扬,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对我很好,我在她的身边感受到爱和严苛,她斥责我,她爱我,她教导我。”   “我想或许妈妈就该是这样的人。”周名拿着薄薄的画纸,画纸轻轻发抖。   周名蓦地一笑,嘲弄自己说出这些话,眼里却有很深的感情,“我是多么不完美的人。”周名自嘲道。   “我知道了。”   卢阐冷淡地说着起身就走,走得干脆利落。   “卢阐!”   “卢阐!”   周名冲上前抓住卢阐的袖子。   “我可爱的好学生,”卢阐的声音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你现在的样子和你的情妇母亲有什么区别?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长久的爱,你在她那里获得爱又怎么样,白教授尊重你吗?其他学生尊重你吗?你父亲尊重你吗?你再聪明又怎样,不也任人拿捏?战争里最先死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谁会可惜你的聪明。”   卢阐捏着周名的下巴,缓声说着,“你确实很聪明,可你与其他私生子有什么分别,别忘了,一有战争最先死亡的就是平民向导哨兵,还有我们,可是我们呢?命要比平民士兵贱得多,他们死了,可是有人伤心的,也是值得被播报的,但是我们死了呢?”   卢阐笑了一声   “她对你好,却永远不会成为你的母亲,你呢,也永远是周名。”   丹尼尔去余琅然那边了。   下午离开的,走得匆忙。   羌橘把洋桔梗带回来了,刚收到的时候还有几枝是淡青色的花苞,现在都卷曲了,羌橘把它从花瓶里拿了出来,擦干净枝干,然后抱着它往楼下走,一楼的佣人们神色古怪,丹尼尔可以堵住佣人对外的口,却堵不住这个屋檐下的碎语,羌橘的目光从他们的眼睛上一一掠过。   他并不在乎误解,也并不是很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唯有丹尼尔去余琅然那的时候,羌橘面对着佣人们微妙的眼神,才会觉得难受。   他很深地理解到丹尼尔当时所说的日光之下,即便他并不关心他人认不认可。   但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是什么值得遮掩的事情吗?我觉得我们互相喜欢,是一件光荣的事情,难道因为信息素的匹配,就要把喜欢分上三六九等吗?   羌橘抱着花走向了山坡。   他本以为江萍会出现,这次却没有,他等了许久都没看到江萍的身影。   他找到了当时埋花的地方,挖着湿润冰冷的土,把这捧洋桔梗埋了下去,天空冰冷阴沉,好像从那天晚上之后就没有放晴过。   丹尼尔总是去余琅然那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必须这样谈恋爱?   我们会像卢晔阿姨和余燃那样被诟病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会被诟病就好了。   羌橘放下洋桔梗抚摸着枯萎的花瓣。   我觉得成为自己或是对抗偏见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不在乎别人的冷刀,也不在乎疼痛。   可是如果加上你   这对我来说便是可怕的事情。   你也是这样想吗?   花瓣松松地离开了枝干,羌橘猝不及防在绵软毫无生机的花瓣上看到了一行字——   小羌,圣诞节快乐   顷刻之间羌橘翻查所有花瓣,脑子里涌现出自己醒来之后所有的画面   羌橘   哑巴   老宝宝   神精病   羌橘   羌橘   羌橘   小先生   羌橘猛然意识到,在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叫他“小羌”!   谁会这样叫我?!   没有!没有!其他的花瓣没有任何一个字!   没有!没有!   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伴随记忆深处陡然浮现   直奔地下室,推开大门,螺旋楼梯通往高高的天花板,男人坐在沙发上翻着书对他微笑。   会叫我小羌的人,在我的过去。   “是你们吗?”   羌橘抚平了花瓣,那并不像是手写的字迹,那字迹和课本上的一样,工整冷漠,他感受到一种刻意,刻意不泄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会是你们吗?!   是你们吗!   那个等待幸存者是不是他的家人的夜晚仿佛再次重现,羌橘害怕这样的猜想,有期待就要要承受失望的折磨,有时候羌橘也会诧异,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里能有那么剧烈复杂的感情,那几乎要扼杀了他。   如果送花的人不是你们,我或许会恨那个送给我的人。   他愤怒无力。   会是吗   煎熬 第126章   江萍一进入地下基地之后就放轻了自己所有的动作,他看到一个男孩一直蹲在地上微微颤抖不敢起身,那些躺在舱体内的少年们也是一动不动,睁着眼睛望着舱门不敢出去。   博士穿着白大褂,细长的香烟燃着,然后落下,她脸上阴沉的神色凝成这个基地内可怕的氛围,终于她面前的舱门打开了,女生穿着宽松的衣服几乎站不稳,跌跌撞撞冲到她跟前,脸上还挂着笑容。   光屏上的数据显示完毕,女人沉默着,女生笑着讨好地唤了一句,“博士。”   女人的脸上映着光屏的蓝光,在听到女生说话的那一刻几乎达到狰狞   “你这个恬不知耻的东西!”博士一耳光把女生掴倒在地。   “你看看你是什么东西?!faqing的狗吗!”   女人抓着女生的头发把她的头提了起来,光屏上列示着女生对不同信息素都产生了反应。   “你看看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敢对我笑?!不要脸的东西!”   女生被女人的高跟鞋踹着,刚一被踹到腰,身体前倾,下一秒就被女人抓住头发向后扯,从头至尾女生就像装满棉花的布袋,毫不求饶,无声无息被打着,而就在前几天,女人还甜腻地揽着女生的腰,夸赞女生是完美的实验体。   “我教过你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微笑!”   女人看到女生毫无表情的脸之后甩了女生两个耳光,女生趴在她脚下被抓着头发微微笑着,女人却又被激怒了,将女生随便摁进一个舱体,江萍看到女生害怕了,女人重重关闭舱门看着女生在舱体内抽搐。   “畜生!你们的表情呢?!”   在场惊恐的所有人立即保持好微笑的表情,在这个病态冰冷的基地内,只有女人的表情不一样,舱内抽搐的女生,一边抽搐一边竭力保持微笑,女人吸着烟,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新的香烟燃尽。   基地内助手走了进来,和女人打了一声招呼,开始记录数据,女人对助手做了一个手势,“把她拿去弄干净。”   舱门打开那一刻,女人看着女生被打到裂开的嘴唇一笑就流血,她不禁露出恶心的神色。   助手像是对待物品一样检查着女生,治疗仪修复着女生脸上的伤痕,注入药剂之后这些伤痕都不见了,女生被助手拽着头发,摁进洗手池里冲洗血迹,没有任何反抗,没有任何声音。   清洗干净之后助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女生衣服,给女生换上了新的衣服,女生微笑着接受了这一切。   “剩下的实验下周再说吧,毕竟她跟关在这的不一样,还得上学。”   女人啧了一声挥挥手,女生笑着对她鞠躬,走出了舱体实验室,她走到基地停车场,坐进车内,车飞速开往地面,一出舱门,连着外界荒无人烟的世界,女生的表情没有了,眼里黑得可怕,车向某个方向高速开去,结着霜的枯树渐渐出现在窗外的世界,一幢小别墅就安安静静隐藏在山内,庭院的灯在车进入之后便打开,女生坐在车上调整手环,远处的摄像头熄灭了。   她黑漆漆的眼睛却在摄像头熄灭之后亮了起来,车外的灯火映进她的眼睛,那不是带着憧憬的光,而是寒光,落在眼睛里凛冽尖锐,院中的山茶被罩了起来,没有落上霜,而冬樱花却无人照看,打着花苞,自生自灭。   余琅然打开车门冲进了门。   余燃,余燃   余燃,余燃!   别墅内一片漆黑,所有的佣人全部回去了,她冲向了余燃的卧室,不管这个时间余燃有没有睡着,她开了灯,余燃就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眼神木木地看着床单,就在那一刻,余琅然崩溃了。   “你看我!你看我啊?”   余燃轻飘飘地被她抓住了领口提了起来,余琅然那一刻张了张口,她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就把余燃提了起来,余燃这一疯带走了她的重量,她看着她,觉得唯一能支撑这个世界的东西崩塌了,这个身体扛不住任何重量。   她曾经不是这样,我手里的真的是她吗?   余琅然看着余燃呆滞毫无反应的眼神,忽然哭了。   她松开了手,余燃坐在床上看着她,却又不像看她。   “你看丹尼尔的时候不是这种眼神!我是什么!是给你喂饭的空气吗?!你在看我吗?!”   她发疯一样撕开自己的领口,“你看我的脖子!你看我的嘴唇!你看我的脸!你看我的头发!什么也没有对吧!什么也没有!你知道半小时之前上面有什么吗?!我的脖子被烟头烫伤了!我的嘴唇被打裂了!我的脸!我的额头!一直一直被砸在地上!我被抓着头发塞进舱内!我像一个畜生!”   “我被扒掉衣服!她说我是狗!我连狗都不如!我在所有人眼前被扒掉衣服!”   “你知道我这样的生活是谁造成的吗?!你知道吗!”余琅然猛烈摇着毫无反应的余燃。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的妹妹!余燃你当时为什么非要留下来!你把我送回去的时候,以为就安全了吗!她不是我的妈妈!她是一个biao子!给点钱什么都做的biao子!她不会把我当作孩子!”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是余七平的孩子!为什么你要喜欢卢晔!为什么你当初不劝那个女人打掉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吗?!这就是我被生下来要接受的命吗!”   “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对丹尼尔有反应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   “余燃你看着我,我的皮肤漂亮吗?我的脸漂亮吗?我的身材控制的怎么样?我的人生是被兑好比例的试剂,我的体重,我的一切都被别人掌控,你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都是因为丹尼尔!”   余燃听到丹尼尔的名字机械性地扭了扭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刻余琅然笑出了眼泪。   “这种生活一晃眼就是十几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会和丹尼尔结婚,你高不高兴?你高不高兴啊?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与他适配而准备的!无论我喜不喜欢他,无论我喜欢谁,我没有一丁点未来,我的人生是为别人准备的,这就是我要接受的命啊!”   她像对着空气歇斯底里,她拽着余燃,把余燃拖下床,余燃被她拽着往楼下走,她在门口放开余燃,指着庭院里的山茶   “我恨卢晔!我恨你!在你疯了的每一年每一天!我小心翼翼把你给她养的花供着!我恨你们!而你看看那边的冬樱花,我没有照顾过它,它还是活了,”余琅然惨笑着,“它跟我一样命贱,巴不得死去,却活了下去。”   “我有时候想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这样我就不会面对这样的生活,这样我就解脱了!”   “可是余燃,”她兀自一笑,“我对你抱有希望,也许明天你就回来了,我的姐姐就回来了,我舍不得杀了你,我宁可接受这样的人生,我宁可在那个基地内被当作白鼠,我害怕你真的走了。”   “哈哈哈哈……我有时候,我真的无数个日子里,希望我被打死,可我又害怕我真的死了,我还有一口气我也要跑回你的跟前,可是你呢?你看不见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为什么要替你料理这些花?卢晔死了!她死了!你给死人养花干什么!我才是活着的!”   “我才是活着的啊!”   余琅然把山茶拔起,撕扯着,跺着发泄自己的仇恨,余燃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切。   “你既然看不到我当初为什么要种冬樱花?你管过它吗?你爱过它吗!”   “余燃你看看这个世界!卢晔死了!我才是疯子!”   她冲向另一边掰断了一些枝桠,她颓唐地坐在地上,她在基地内没有哭喊过,此刻坐在狼藉的庭院内,一声声惨叫。   “啊!”   “啊!”   她惨叫着眼泪纵横。   她疲惫地抽噎着回头望余燃,冷风里余燃单薄地站着,麻木地看着她,余燃的肩膀已经不是那个能撑起军装校服的余燃,更不是那个撑起白大褂的余燃,她呆呆地站在余琅然面前,没有任何往日的光环,没有她熟悉的神色,好像余燃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她余琅然的念想,还有余燃的躯壳。   “我错了。”   余琅然为自己短暂的想法感到惊慌,她跑到山茶的那一边,慌慌张张把山茶重新种了回去,她慌张得眼泪一直掉,嘴里念叨着“我错了”,当她把花种回去之后仰头看着余燃。   “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了,原谅我。”   她胡乱在身上擦干净泥土,伸出手握着余燃,“太冷了我带你回去。”   庭院里勉强复原的山茶与狼藉的冬樱花枝静静地在她们身后,余琅然关上了门,牵着余燃回到了卧室,她擦干净了余燃的手,一切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她量着余燃的体温,然后又跑去楼下煮汤,把汤放到温度差不多之后端了上来,她跪在地毯上,一口一口喂着余燃,就和往常一样,她笑着对余燃诉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等到余燃把汤喝完之后,余琅然帮她把枕头放下,替她盖好被子。   “晚安余燃。”   灯熄灭了。   余琅然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粘着土的衣服,她打开衣柜准备换一身衣服,她看着衣柜蓦地觉得没有了力气,她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便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没有力气。   胸口空荡荡的,她啪地一下跪了下来,一动不动,她不想站起来。   肮脏的衣服就这样裹在身上吧。   另一个卧室内余燃睁着眼睛,眼神忽然从呆滞变得有些清明,她看着黑夜流下眼泪,下一秒眼神又被拖拽进一片木然之中,唯有脸上还有泪痕。 第127章 炸弹   余琅然年幼的时候并不理解什么叫做天才,她只知道谁在夸姐姐,谁在骂姐姐。   “余琅然,你跟你姐姐年龄差距也太大了吧?”和她的母亲一起打牌的女人调笑道。   “关你什么事?!”她板着脸脆生生地回答。   “哎呀,现在三区的军校基本就是私生子当道了,你们说周名跟余燃谁更厉害一点儿?”   “当然是我姐姐厉害!”   她仰着小脸皱着眉,她不喜欢跟人讲话,但是谁要是说余燃,她都会本能的维护。   余琅然讨厌她的母亲,余燃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女人还知道收敛,余琅然最喜欢的日子便是余燃每周放假的时候,她会被余燃接走,前往第三区,她坐在余燃的宿舍床上,看着余燃在纸上写写画画。   “姐姐,这个是什么?”   她无意间发现了余燃柜子底下浅粉色的信封,上面绘着白白的花。   余燃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里有着她年幼无法理解的感情,余燃浅浅地对她笑了,然后把信封展开,里面竟一行字也没有。   “我还不知道写什么。”   “要送给谁吗?”   “……”   余燃把信封塞回了柜子底下,像是封存了一个虚幻的梦,把妄想压得严严实实,后来余琅然在一个漂亮的庭院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对着她笑,那个冬天那个别墅门前开满了白山茶,余燃笑了,笑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冷淡的天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余琅然忽然意识到,信封上的花活生生开在了那个漂亮阿姨的庭院中。   余燃疯了。   她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哭,她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个女人会哭啊,女人哭得听不清她说什么,她拽着女人冲她喊叫。   我知道她疯了,但是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你别哭了,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管女人用什么东西打她,她固执地冲女人尖叫着。   我要姐姐。   女人开始不管她了,她夜夜纵情在上区与下区之间,余琅然坐在门口一天天等余燃回来,曾经和女人相好过的男人把报纸从院外丢进来,刺刺地大笑着走了,余琅然打开报纸看到影像   影像之中,她看到余燃发疯的样子,她几乎认不出那是余燃。   不可能啊,我姐姐应该是穿着白大褂每天都在好好学习的人。   我姐姐不是这样的。   她从不信看到了相信。   “她在哪里?!”   女人一身酒味一言不发。   “你看到报纸了吗?!你看到姐姐的样子了吗!别人看到了吗!你说话啊!”   她对女人哭喊撒泼,她知道她的姐姐是多骄傲的人,她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要维护姐姐的体面。   谁都不能说姐姐不好,谁都不能嘲笑姐姐,谁都不能看见姐姐这个样子   在与余七平见面的前三天,她人生中第一次遇见周名,那个以前被拿出来与姐姐反复比较的人。   她不关心女人和周名交谈了什么,她只知道周名说可以撤走报纸上余燃的影像,周名答应她带她去见余燃。   余琅然站在庭院里,这是她姐姐疯之前买下的别墅,一半种着山茶,一半种着冬樱花。   她忽然胆怯了   她走进客厅,看到呆滞的余燃坐在沙发上,就那么一眼,她这辈子怎么也不能忘记,余琅然惨叫着转头向外跑,周名扯住她的头发让她好好看清。   余琅然挣扎哭叫,余燃一动不动看着水杯。   接下来的事情,她长大之后越来越深刻地懂得   她的父亲余七平是个人渣,而她的母亲,的的确确是个biao子,她的人生在被带走的那一天,就结束了,就像被买走的货物一样,任凭处置。   学校里的老师最喜欢教他们畅想未来   但没有人生的人便没有了未来   她的人生是被任意揉捏的,她活着是为了成为完美的实验品活着,她被迫进行着信息素实验,她的身边围着不少白鼠,一项试剂在白鼠的身上实验成功了,便轮到她登场,她活着的意义是成为丹尼尓·谢利的最高信息素匹配者。   她抗拒过实验,哭闹过。   实验室内的那个女博士抽打着她,又把她身上的伤痕抹去,周名吸着烟抱着手看着,直到女人消气周名才把她带走。   周名蹲在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在她想哭之前甩了她两个耳光。   周名让她早早明白有得到必须要有代价,很快她学会了微笑,学会了不哭不闹。   她与江萍便是在这个实验室内相遇的,周名在夜晚躲开摄像头教导他们两个人知识,周名教她尤其教得多。   “余琅然,听着,我教你的课程是你姐姐最拿手的。”   她闻言眼眶发热。   很快余琅然就发现自己的学习能力很强,周名笑了很满意的样子,然后抽了她一耳光,周名已经很久没有打过她了,余琅然捂着脸不明白为什么被打。   “聪明的死得快,没有能力自保,就没有能力表露出聪明。”   “那你这么聪明岂不是死得更快?”余琅然恨恨地说道。   “是的。”周名平静地微笑。   余琅然本以为周名会打她,听到周名的回答后,她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周名笑得阴森,那张消瘦的面容上空荡荡的,没有希望只有寒冷。   “为了把你变成我的炸弹。”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变成你的炸弹?”   “你迟早会的。”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周名只是笑笑,“我不需要告诉你,你迟早会爆炸,而且会心甘情愿地爆炸。”   他填鸭式教着余琅然知识,远远超出她这个年纪的负荷,她每天都在高度抗压之下学习,有一天余琅然告诉周名,她想以后学习医学方面的知识。   “你要是想活的久一点,就放弃这个打算。”   “我想治好我姐姐,我听说高先生是这方面的顶尖人才,等我长大,我要做他的学生。”   “姓高的也配被叫人才?”   “怎么?你也懂这方面的知识?”   周名不可一世轻蔑地笑着,“你如果想死得快一些,就去学。”   余琅然当时并不明白周名为什么这样说,但她本能感觉到一种恐惧。   很快周名死了,死于火灾,死于自杀。   周名死的那天余琅然很害怕,实验室的一切照常进行着,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周名说过的那些话闪过她的脑子里   卢晔很聪明,不得善终,你姐姐很聪明,但是疯了,我也很聪明,可惜快死了。   你是我的炸弹。   余琅然和江萍互相望着彼此,两人苍白的脸上挂上了最好的微笑。 第128章   “刘榕。”   女人发嗲地唤着,看着刘榕停下扣扣子的动作拧着眉头斜睨着她,女人笑了几声,紫色的指甲狠狠掐着刘榕的腰,她像少女一样无辜地偏了偏头。   “刘榕,你是不是瞒着我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女人笑着,口气却像成熟女人责问晚辈一般。   刘榕慢条斯理地继续扣着扣子,微微一笑看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口气和缓了一些,安抚宠物似的,“小朋友,乖一些昂?”   刘榕闻言不给面子,直接笑了出来,“你在要求我的忠诚?”   “我在要求宠物的干净。”   “可是宝贝,你手上的筹码远不足以让我变成你的宠物。”   “你什么意思?”女人脸色变了。   刘榕笑着摇摇头穿上了外套,他俯身向女人,轻轻吻了吻女人的侧脸,女人身上香水与纵情的味道让他有一点儿恶心,他挪远了脸。   “你又不傻,还听不出我的意思吗?再见了阿姨。”   刘榕看待他就像看待陌生人一样,羌橘心烦意乱在图书馆里行走着,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他看到了上面铺着一幅画。   画纸上是灰色的天空,硝烟滚滚,那些曾经蓝色的、白色的、薄荷绿的建筑,混杂成残垣断壁,街道上到处都是建筑物的遗体与人类的尸体,这些尸体和天空一样都是灰色,整个画面当中只有装甲与建筑是彩色的,人与天空是彩色画面中突兀的灰色。   羌橘顺着画纸望向桌子内侧,那里整齐地堆叠着棕色纸质笔记本,他认出那是刘榕的书。   这是刘榕画的。   他站在画纸前久久伫立,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刘榕,千言万语在心里却变成了一个疑问:他怎么了?   他想起刘榕那天的爆发   关你什么事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羌橘感觉到愤怒和难过,只要想到这句话就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胸口,他就想立即转身就走,可他却还是忍不住站在刘榕的桌前。   他不认为我是他的朋友。   这个认知让羌橘很难受,刘榕或许很快就回来了,他站在这简直是自取其辱,既然他不认为我是他的朋友,我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羌橘转身决定换一个楼层,刘榕的那幅画压在他的心头,他情不自禁停了一下脚步。   可我认为我是他的朋友。   那又怎么样?!   羌橘愤愤地想到,然后继续往前走,他在楼上寻了一个僻静的位置看书,距离期末对抗越来越近了,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多,好在学校图书馆的占地面积足够大,他可以很容易就找到一些足够安静的位置,他打开了今天会议上的笔记,刘榕希望在期末对抗来临之前加重体能训练,这意味着接下来大家的理论考试复习时间会进一步压缩,今天会议上忽然爆发了争吵,这是刘榕指挥以来第一次真正爆发的争吵。   老实说羌橘并不觉得刘榕关于体能训练的安排有什么问题,高年级序列当中向导能力偏强,而低年级序列中哨兵能力偏强,高年级序列当中的向导,他们指挥能力最为突出,像丹尼尔这一类综合能力出众的向导并不多,体能是不少向导的短板,他认为刘榕是对的,他相信其他人也知道刘榕的决策没有问题,但是争吵却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了。   这是刘榕之前过分依靠安德鲁所带来的信任危机。   非安德鲁阵营的向导哨兵开始动摇对指挥的信任,即便刘榕的综合能力很强。   羌橘翻开一本回忆录,他最近的情绪随着高览的沉默变得越来越低落,加上刘榕的问题,他越来越心浮气躁,这种状态下他没办法认真看资料。   “……必须指出,各分队的军官们在训练和教育士兵方面是完全信任军士的。无疑地这种信任对于培养军士的主动性、首创精神、责任感和坚强的意志都很有利,军士们,特别是其中的骨干,大多数在战斗中都表现出是很好的指挥官,我多年的实践证明,哪里上级军官对下级指挥人员不信任,哪里上级军官老是监护着下级指挥人员,哪里就永远培养不出真正的下级指挥人员,因而也不会有好的分队。”   羌橘看着这本回忆录,轻声念出这行字,他沉默了一下,他对接下来愈来愈近的期末对抗感觉到担忧,对抗还未真正开始,他们已经是散沙,最可笑的是安德鲁的关注重点仍然是如何打压他,期末对抗对安德鲁来说甚至没有打压他重要。   我需要足够的话语权来抗争,我不能去破译组,如果在那之前换掉总指挥呢?来得及吗?高览将会是除刘榕之外最适合的人选,高览愿意吗?为什么高览这几天不说话了?   一根冰凉的手指点在羌橘的额头,他颤了一下抬起头,丹尼尔站在桌子的另一端俯视着他。   “你在想什么?”丹尼尔的声音有些严厉。   “……”羌橘发现自己想的事情太多了。   “你没有在专心学习。”丹尼尔冷淡的说着。   “既然学不进去为什么要来图书馆,你来图书馆的意义就是胡思乱想吗?”   “……不是。”   丹尼尔坐在了羌橘的对面,打开了手中的资料专注地看着,羌橘轻轻抬眼小心地瞄了一眼丹尼尔,丹尼尔翻着书头也不抬,“如果学不进去,你就回去睡觉。”   羌橘想到空荡荡的宿舍觉得很难受。   “不想回去你就在这睡一会儿,等你脑子里干净了再起来学习。”   羌橘的脸埋在桌子上,他的手交叉在额头前。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几天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吗?”   他生气了。   羌橘一言不发,闭着眼睛脑子里还是乱的,他这几天没有睡好,每次睡觉之前都能感觉到宿舍内压抑的氛围,他想尽各种办法对高览说话,高览的总是恹恹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样睡觉脸不疼吗?”   “啊?”   丹尼尔微凉的左手伸了过来,垫在了羌橘的侧脸下面,羌橘抬眼看着丹尼尔,丹尼尔忙碌地拧着眉在电子屏上勾画着,他看着丹尼尔,枕在丹尼尔的手掌上,合上了眼睛。   当深夜丹尼尔停下笔的时候,羌橘拧着眉贴着他的手掌均匀地呼吸着,手环显示着时间,丹尼尔却舍不得把羌橘叫醒。   他像我的小猫。   丹尼尔为这个想法情不自禁地起身,轻轻吻着羌橘的眉头,羌橘迷迷糊糊睁开眼,亲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下巴。   “我惹你生气了吗?”   丹尼尔看着羌橘,“嗯,你惹我生气了。”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发生什么,做好自己的事情,明白吗?”   “我明白。”羌橘亲了一下丹尼尔的喉结。   丹尼尔伸手敲了敲羌橘的额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僻静的小道,寂静的夜,在临近宿舍的那一刻,羌橘看到两个女生手牵手站在宿舍大门外,羌橘放开了丹尼尔的手独自往前走着,进入大门后羌橘立刻跑到了二楼,他站在玻璃那向树林那看去,丹尼尔站在原地没有走,丹尼尔注视着他,树林在他的身侧更显萧索。   丹尼尔,我想和她们一样。 第129章   周五夜晚,体能加训结束之后,羌橘看到高览率先冲出训练场,羌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随其后,高览争分夺秒似的在储物室内穿好外套,一回头发现羌橘站在门口看着他。   “怎么了?”高览语速很快。   “没,你怎么了吗?”   “我妈今天回来……”高览收了声音,他发现羌橘的表情很不对劲,“怎么了吗?”   他的手掌正要放在羌橘头上,就听见羌橘平静的说,“你没有感觉到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理我了。”   高览惊讶地看着羌橘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他完完全全沉静在繁重的课业与其他事情之中。   “抱歉,老宝宝。”高览的手掌落在羌橘的头顶上。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   高览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我们周一见。”   “……周一见。”   羌橘独自一人穿上外套,又独自一人坐上车,丹尼尔最近也变得越来越忙了,车开出校外的时候,羌橘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个人侧着脸微笑着对开门的人说了一句话,夜里对方清瘦的脸被羌橘的视线捕捉到了,只是对方那样的表情是他全然陌生的。   羌橘睁大了眼睛,车高速行驶而去。   刘榕。   “小先生?小先生!”   羌橘下车之后就往山的方向行走,佣人叫了他几次然后拽住了他的手腕,羌橘怔了一下把手提箱递给佣人。   “谢谢,帮我放在先生的卧室,不用整理。”   “您要去哪呢?”   羌橘看着远处黑暗里的山坡,这个地方视野太开阔了,开阔得让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茫然伫立,脑子里是刘榕的表情,还有那幅画。   “……只是散步,不用跟着。”   他向着远处的黑暗走去。   他希望看到江萍,即便哨兵的夜视能力不错,可是当他一个人走在黑夜的山坡上,他忽然很害怕,他很希望能够看到江萍,哪怕这个人带着一身的秘密,哪怕这个人不会说话,可是江萍身上总有一种长者一般的温和,能够让人心安,他的脑子里慢慢被刘榕的笑容占据,那是一种意味深长充满暗示的笑,恰到好处的媚态。   我看到的是真的吗?他质疑着自己。   那种暗示与媚态是真的吗?   刘榕这样的表情与羌橘认知里的刘榕形成鲜明对比。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清瘦的,略微发黄的白衣服,脊背挺得直直的。   我脑子里的画面,哪一个是真的?   羌橘停住脚步,山坡的背面是卢家巨大的湖,他站在夜里显得深不可测的湖边,低头看着这种发寒的黑,羌橘不禁想起那名恐怖分子被处决的夜晚,他坐在暴雨的夜里,觉得黑夜中地面上有鬼的凝视,此刻看着冬夜的湖,羌橘又重温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看着那名恐怖分子的时候觉得对方像是鬼,而他此刻看着湖面觉得湖是死的,鬼气缭绕。   他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觉诧异,羌橘蹲了下来看着湖面,湖面在风里泛起波纹,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忽然从湖里升了上来,羌橘皱着眉头站起来,说不上好闻,却也不难闻,却让他心浮气躁,羌橘起身转头离开,向着回家的方向。   好奇怪。   羌橘皱起眉头,越往家的方向行走,他越感觉到心浮气躁,直到走到花田边缘的时候,那种味道似乎在脑海里爆发了,像是灌满水的玻璃摇摇晃晃从桌上跌落,顷刻之间手环预警,羌橘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吓得脸色发白,在佣人惊讶的眼神中冲回卧室反锁上门   保护罩弹开了。   余琅然全身湿淋淋的站着,今天地下基地内没有研究人员,余琅然站在冷光里看着江萍,有一点挑衅的味道,江萍脸上微笑着,眼睛里映着基地内变换的蓝光,摄像头的光忽然停止了,江萍把余琅然摁进了舱体内,一气呵成关上盖子。   周围的舱体内安静地睡着几十名少年,余琅然在舱体内挣扎着。   盖子再次开启,看着依旧微笑着的江萍,余琅然笑了一声,她浑身上下有一股湖水的腥味,头发湿湿地贴在脸上。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余琅然闻言故作惊讶,她痛快地大笑着,江萍摁住了她的脖子,等到江萍挪开手之后,余琅然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地笑,她看起来就像疯子一样。   你恨他?   “咳咳……不。”   余琅然歪着头看着江萍,就像在看一个智障一样。   江萍皱了一下眉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觉得我在欺负他,可是他有什么值得我欺负的呀……”余琅然猛咳了几声,眼神凶狠起来,“我在报复丹尼尓·谢利啊傻逼!”   江萍微笑着咬着牙,他扬手抽了余琅然一个耳光,余琅然毫不在乎甚至笑得更厉害。   “我要让丹尼尓·谢利尝一尝这种滋味。”余琅然抓着江萍的手坐了起来轻声道。   “他不是深恶痛绝所谓的信息素匹配吗?你看看他那股高傲劲,我要让他看着他喜欢的人被不知道的人引爆信息素,我就是要羞辱他,我巴不得杀了他,因为这就是我的感受啊,这就是我在实验室里必须被他的信息素引爆的感受!我TM也要让他尝一尝这种滋味!”   “那个该死的舱体!都是他信息素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对丹尼尓·谢利下手?你为什么对他下手?江萍表情森然。   “你TM是圣母吗?”轮到余琅然给了江萍一耳光,“你杀人的时候在乎过那些人做错过什么吗?!轮得到你这样对我说话?!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刽子手!”   “你问我为什么,你想知道吗?”余琅然低笑着躺回舱内,她在暴怒与疯笑中切换着,“因为我不想让丹尼尓·谢利失控,这会让我觉得恶心。”余琅然露出屈辱的表情。   江萍闻言表情变得很平静,他看着余琅然无声开口   你讨厌羌橘吗?   “我不知道。”她忽然不笑了。   “我有时候想把他捏碎。”   她像幼狼一样眼里带着痛恨看着江萍   “可我有时候,想要对他好。”   丹尼尔冲回家之后就看到这样的局面,佣人尴尬地站在一楼,谁也不敢走上二楼,他站在羌橘的卧室门前,在靠近门的那一刻丹尼尔就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走下楼去,站在楼梯上对佣人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回去了。   丹尼尔面如寒霜,比以往都要冷淡,在这种沉默的压迫感之下,所有人快速离开了别墅。   羌橘听到丹尼尔离开了门口,走向他自己的方向,在愤怒与失控之中羌橘感觉到了一点解脱,他憎恶自己现在的样子,对抗训练时候的恶心感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丹尼尔。   蓦地,丹尼尔的脚步声回来了,向着门口越来越近,羌橘几乎是头皮发麻,他抵抗着身体违背理智的恶心感觉,他觉得自己背叛了自己,他屈辱地想要吼叫。   丹尼尔敲了三下门,冷淡迅速。   羌橘被激怒了,猛烈地锤着保护罩,他在用自己的暴躁告诉丹尼尔,离他远一点。   “开门,杨桃会安抚你。”丹尼尔冷淡地说着。   “我的对抗训练是白过的吗!”羌橘忍无可忍吼道。   门外沉默了一秒,砰地一声门砸开了,安全系统立即识别丹尼尔,然后自动撤开,羌橘跪坐在床上被封闭在保护罩里,戒备地瞪着丹尼尔。   丹尼尔戴着白手套沉默着靠近,“打开你的保护罩。”   羌橘应激地像是在军舰上咬丹尼尔手的那一天,他对自己的愤怒变成了对丹尼尔的敌意,而丹尼尔居高临下看着他,冷着脸开口   “你的信息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羌橘那么痛恨信息素匹配,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嫉妒和难过,他仰着头看着丹尼尔,咬着牙眼睛红了。   保护罩在他周围卸下,杨桃安抚着他的情绪,羌橘顺应杨桃的镇定,他一抬头意识到自己难堪而又狼狈的样子全部都被丹尼尔冷冷地看着,他的情绪再次爆炸,抓起枕头冲丹尼尔砸去,丹尼尔面无表情伸手接住,丢在了地上,丹尼尔捏住了羌橘的下巴,针剂从羌橘的后颈打了进去。   “你是信息素对抗训练的第一名,而你现在却需要抑制剂。”丹尼尔毫无起伏地说着。   羌橘被激怒了,“是你激怒了我!我讨厌你那么冷静!”   针剂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羌橘愣了一秒,丹尼尔像冷静又残酷的指挥官一样整理着自己的白手套,羌橘安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后颈的汗毛竖起,丹尼尔笑了一下,冷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冷静的?”   他的下巴被捏紧往上一抬,杨桃轻飘飘落在他的肩膀,精神安抚的冰凉感全部消失了,他被拖进猛烈的情绪之中,与情绪中强硬的攻击性一般,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不容反抗,挑开他的牙关,进攻他的口腔。   他感受到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   丹尼尔寒着脸,白手套触到他的喉咙   与不适感相违背的是,在这样的境地下他潮热地被植入绶带鸟所带来的情绪之中,他几乎支撑不住自己,一种强烈的情绪传导着他又席卷他的rou体。   他想要劈开我   羌橘在发抖,白手套的主人眯着蓝色的眼睛,口腔内不容抗拒地多了一根手指   他想要惩罚我   羌橘摇着头白手套的手指掐住他的舌,冰凉的手牢牢掌控他的头颅   他想要冲撞我   羌橘全然被沉入丹尼尔的情绪,身体出现了虚幻的感官,而丹尼尔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手指碰到他的喉咙,他难受地绷紧脖子,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他的颈上,他受难一样仰着头想要咬丹尼尔的手指,却因为被对方的情绪操控,只是煽情地磨了磨对方的手指。   丹尼尔托着羌橘的脸,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温柔地吻了一下羌橘的额头,抱着羌橘往他的卧室走。   他害怕用手触碰到我   他不接受在这样的情况下触碰我   他很失控   绶带鸟传递着丹尼尔的情绪。   他很生气   他在嫉妒   杨桃白色的身影碎裂成蓝色的玻璃消失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冷静。”丹尼尔在羌橘的耳边说道。 第130章   “妈。”   高览一回家就直奔主宅,女人坐在六楼的书房里,穿着一件及膝的牛奶白大衣,她撑着脑袋温柔地笑着,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那么盼着妈妈回来真的不是惹你哥生气了?”   “他都没有什么时间在家,我哪能惹他生气。”   高览笑着接过佣人手里的茶,佣人离开了书房带上了门,高览坐在女人的对面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女人耐心地听着,偶尔提了一两句自己工作上的事情。   “妈,我之后想报考二区的指挥军校。”   女人挑眉调侃了一句,“你的偶像也是谢利老先生?”   “没,我跟哥不一样。”   “那就是纪老先生了。”   高览微笑着喝了一口茶,他状似无意地谈着,“不过真是可惜了,纪老先生那么厉害,他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人像他一样。”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他们生的时代也不一样,爸爸妈妈年轻那会儿战争已经没有那么频繁了,况且纪老的三个孩子在不同领域都算得上是人才,不必要人人都奔着指挥军校去读,你们三个也是。”   高览闻言心情复杂,“妈,你跟纪老的孩子们认识吗?”   “小时候往来过好几次,在三区读军校之后往来就少了。”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跟纪老一样话很少吗?”   “纪老先生的大儿子我没太接触过,大儿子比较冷淡,从小就很高傲,大女儿长得很漂亮,不接触会觉得是非常难以接近的人,接触了之后会发现她很平易近人,小儿子从小到大看起来总是很温和,但总让人感觉很难接近,不过小儿子人很好,他妻子人也很好,我在二区交流学习的那一年和他妻子住在一栋宿舍楼里。”   “你和小儿子的妻子关系好吗?”   “还不错,只是大家当时都太忙了,没有闲暇时间交流,每天都是繁重的任务,后来我回三区了,临走前小儿子和他妻子还给我送了礼物,就是你外公家温室里养的那棵花,”女人笑了笑,“很意外,看起来距离感那么强的人,其实内心很柔软,我想纪老先生也是这样的人吧。”   “后来就没有交集了吗?”   “不,再后来你哥哥的学校汇演,刚好大儿子和他妻子来三区学习交流,那天晚上他俩没有什么事,就同我们一起去看了汇演,我才发现他俩其实私下很健谈,小儿子的妻子还抱了你哥哥,还说他们两年之内打算要一个孩子……”   女人喟叹了一声,“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过,纪雪门先生的大女儿那三个孩子,忽然都死了,再后来就是大女儿自杀,小儿子的妻子在那段时间开始暴饮暴食,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都不敢认那是她,她曾经是身材苗条的美人,在二区军校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红色大衣腰被黑色腰封束着,暴食和抑郁毁了她,小儿子也开始陪她一起暴食,最后飞机失事……”   女人站了起来换了新的茶水,高览听女人幽幽地说着   “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他们俩的孩子或许就跟你一样大,说不定你们还是发小。”   高览闻言表情变了,他端起茶杯其实一口也没喝进去,“妈,大女儿的三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心脏病,可因为几乎死在同一时间,死得蹊跷,上面怀疑是转换剂的问题,当时有关部门介入,但尸检没有转换剂的迹象。”   “我听说大女儿怀疑是赵独杀了她的孩子。”   女人叹息着摇摇头,“她的孩子死了之后她就像疯了一样,她责怪周围的任何人,但我能理解她,她的丈夫早年战死,而她又要忍受三个孩子死了的事实,她开始攻击靠近她的人,她认为是赵独嫁进纪家带来了厄运,当时赵独怀孕了,大女儿打了赵独,大儿子和大女儿争执起来,再后来大女儿开枪自杀了,随后厄运就开始了,小儿子和他妻子也死了,赵独也流产了,再后来恐怖组织轰炸了纪家,赵独和大儿子一起死了。”   “妈,你见过大女儿的三个孩子吗?”   女人摇摇头,“我只有小时候接触过纪先生的大女儿,你今天怎么对纪老先生家的事情那么感兴趣。”   “只是好奇纪雪门先生这样的人物,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你有他们的照片吗?”   “只有一张,我在二区临走时和大儿子他们的合照,放在你外公家,你想看就让佣人去找一找,不过我学生年代的照片太多了,也不知道要找多久。”   高览扯开话题和女人聊了一下当下的局势,以及最近的热点新闻,当深夜女人走出书房准备上楼睡觉的时候,高览站在女人身后冷不丁说了一句   “妈,你觉不觉得被处决的那个恐怖分子和纪雪门先生有点像?”   “话是能乱说的吗高览!”女人生气地回头,“你在家可以自由说话不代表你说话可以不过你的脑子!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   “我错了妈,你别生气。”   女人看着高览皱了一下眉头继续往楼上走   “可是妈,你觉不觉得我朋友羌橘挺像纪雪门先生。”   女人回头笑道,“那个小朋友啊,长得倒不像。”   “不过看起来年纪偏小又沉默寡言,这倒是挺像纪老先生的……”   高览沉默地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高览高览!我放学回来啦!把你的游戏借给我!”高芝涵回家之后看见高览的小别墅灯火通明,立即下车跑上楼去。   高览坐在书桌前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冷淡,“在隔壁。”   “高览你怎么了?”高芝涵小声道,“被妈妈说了吗?你怎么哭了?”   “出去。”   高芝涵一怔,蹑手蹑脚退出高览房间。   高览的手掌下的影像资料再次播放,羌橘在模拟舱内被对手卸下头盔,他翻身将对方制服在地上,手里的匕首没入对方的头盔,他的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画面的另一侧是那名恐怖分子生前的影像,两个人的画面被高览暂停。   高览的手在发抖,他慢慢蒙住恐怖分子的下半张脸,另一只手又蒙住了羌橘的下半张脸,那个风雨欲来的阴天,羌橘在阴暗的洗浴室内蒙着下半张脸陡然睁开眼,向他看来。   脑海里恐怖分子不经意之间的稚气和羌橘重合,纪雪门年轻时的脸上也有这种稚气。   我梦里看不清我的爸妈,但是他们似乎是从事生物学方面?   高览,我梦见我死了,我在梦里心脏很难受,然后我看到我的脑袋像被捏炸的番茄那样,我流血了,我梦见我死了……   高览,那个人为什么要让我看纪雪门的影像?   高览,我怀疑过我和纪雪门的孩子有血缘关系,可是大女儿的孩子跟我的年纪不吻合,大儿子与小儿子没有孩子。   妈妈的话再次浮现在高览的脑海   如果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他们俩的孩子或许就跟你一样大   “叔,我是高览,爷爷睡下了吗?”高览强笑着和电话对面的人寒暄。   “没有,三区军校没有寒假……叔我想看看妈妈在二区读书时候的样子,你能把妈妈在二区做交换生的照片全部寄过来吗?”   “不,别寄到学校,寄到家里,谢谢叔……”   “高览你到底怎么了嘛!阿姨说你没有跟妈妈吵架……哥?”   高芝涵再次打开门的时候,高览看着桌子没有搭理她   她看到自己那个总是嘻嘻哈哈的哥哥   哭了 第131章 刘榕   生活好像在三十一区被轰炸的那一刻就结束了,又不得不在第三区日子里苟且地开始新生。   童年的刘榕背着书包站在家里,姐姐还没有回来,他打开脖子上的项链,那是姐姐的童年照,也是他从三十一区唯一带走的两样东西之一,第一样东西是命,第二样就是这条项链,它曾挂在母亲的脖子上。   门外传来男人自以为是的高谈阔论,夹杂着一些下流的话,刘榕冲了出去碰得一声打开门,站在泥泞狭窄的小道上直视着男人,男人挪开了勾搭在他姐姐身上的手,弯下腰看着刘榕。   “你弟弟在上学啊?”   刘榕的姐姐微笑着把刘榕挡在身后,“是啊。”   “要是投资成功的话以后指不定是个向导或者哨兵。”   男人的声音很轻浮,刺刺地落在刘榕的心里,狭窄的街道上传来喇叭的声音,三个人顺着方向望去,一辆崭新的车不伦不类停在街道口,狂按着喇叭。   “卖出名堂了。”男人啐了一口,然后伸手拍了拍刘榕姐姐的脸就走了。   刘榕一言不发跟随她姐姐走回家里,他把书包带抓的很紧,蓦地他忽然出声,“那个开车的我见过他,他怎么突然那么有钱了?”   姐姐只是严厉地说,“别问这些,好好上你的学。”   刘榕抿着唇冲回卧室把自己死死埋进被子里,他讨厌那个男人拍他姐姐的脸,那令他恶心,没过多久他听见姐姐要出门的声音,他掀开被子跑出去。   “那么晚了你要去哪?”   “上班。”姐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可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我打听过了,你这周不上夜班的。”   “额外的班。”姐姐穿着鞋子轻描淡写说着。   “我不想上学了!你别去上班了!”   刘榕脸上挨了一耳光,姐姐咬牙切齿看了看时间,“等我回来再跟你说。”   刘榕直直地站在门口,这个狭窄的家随便转身都能碰到东西,他站在这个地方觉得快被挤压死,他深呼吸着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红了。   他很少跟他的姐姐吵架,自从父母死后姐姐就是他最爱的人,刘榕从小开始就觉得战争是一种神奇的东西,战争开始时他的姐姐还没有成年,姐姐带他从孤儿院逃走时她也没有成年,即便现在流落在下区姐姐也依然没有成年。   可是战争把她变得像一个成人,刘榕有时候会惊讶,为什么战争没有把他变得像姐姐一样顽强,等他再长大一点儿之后他才明白,是因为他还有姐姐,所以他没有变得足够坚强。   他站在下区看着夜空,觉得此时此刻确实在阴沟,周围的人常常取笑姐姐:你不会真的指望刘榕变成向导哨兵吧。   姐姐只是微笑,刘榕渐渐意识到并不是快乐才会微笑,当人没有权利作出情绪的时候,人唯独只剩下了不由衷的微笑,快乐是讨好和掩饰。   “你弟弟要是真的成功了,那可就结识上区的人了。”然后是一阵不坏好意的笑。   姐姐微笑着听着,却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会告诉刘榕   “我对你没有什么飞黄腾达的想法,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当兵。”   她的表情太过虔诚和认真,刘榕有时候会心惊,在这样的阴沟里,任何东西都在贩卖着,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各式各样的肮脏,为什么她的心里还保留着这样的念头。   在阴沟里没有人活得体面,而刘榕最大程度获得着体面,当他越是长大就越是懂得那些闲言碎语是什么,他愣愣地听着,他在一个夜晚没有留校跑回家里,他一直以来对姐姐的印象停留在了三十一区,穿着蓝白裙子奔跑着的姐姐,哪怕沦落在此,姐姐也一直是他心里那个蓝白裙子的姐姐。   他背着书包惶然睁大眼睛,街道的另一端姐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走着路,她的表情也慢慢变得惊恐。   从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体面是如何来的。   “我再也不想上学了。”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我不要以牺牲一个人的自尊来换取另一个的体面。”他看着她这样说。   “我不同意。”   “我不想上学!我不想成为向导哨兵!我不想做这片土地的士兵!我就算变成了向导哨兵又怎么样?!这片土地的上区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他们和恐怖组织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一样地践踏着我们!我不要成为他们的工具!我永远都不要当兵!你看看三十一区!几年过去了三十一区还是没有回来!爸爸妈妈死了!而我和你在这个地方!你看看这里!”   姐姐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你如果想要家回来,就只能自己夺回来。”   “我不想当兵,我恨他们,我宁愿把自己卖给恐怖组织。”刘榕看着姐姐平静的脸哭了。   “我不要你丢掉自尊,如果你这样做,我也可以贩卖我自己。”   “刘榕你听着,我们得活下去,我的自尊不在我的身体里。”姐姐的眼里有了泪水,她咬着牙看着刘榕。   “但如果你和外面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我就彻底没有了自尊。”   我憎恶这样的日子。   我痛恨上区的作为。   但我不得不在这样的生活里下坠。   下区的有些人消失了,再回来的时候穿得光鲜亮丽,谁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们只是嘿嘿笑着不透露半分,周围嫉羡着这些少年们,啧啧赞叹他们的金主真是大方。   “所以你这身衣服怎么来的?”   刘榕在某个夜晚悄声问着一个男生,男生端着饭蹲在角落吃着,吃得小心生怕蹭到衣服上,终于男生忍不住了,叫刘榕凑近一些。   “我那个爹是哨兵。”   “你的便宜爹来接你啦?”刘榕挑眉。   “嗨……指望他?”男生看了看周围,“有一些组织,专门搜集我们这些有向导哨兵觉醒基因的,但你找不到,他们会自己来找你。”   “他们找这些人做什么?”   “谁管做什么呢?我上次去了就是被关在舱内,什么也不知道,不过给钱就行。”   “给了多少钱?”   男生嘿嘿笑着不说话,刘榕的目光落在男生的衣服上,然后笑了。   刘榕一眨眼关闭了脑子里所有的回忆。   “先生在里面等你。”   刘榕微笑着点点头走了进去   富丽堂皇的室内,男人坐在棕皮沙发上喝着茶,漫不经心抬起头,冷漠的眼睛隔着金丝框眼镜审视着刘榕,刘榕微笑着走了过去。 第132章   “今日新闻,情报部最新破译文件……”   羌橘坐在餐桌前听着新闻,丹尼尔迟迟没有下来吃早餐。   “A309146号恐怖分子与十一区神父有信息往来……”   羌橘听到丹尼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新闻里冷静的女声播报着目前教区的紧急回应,佣人为丹尼尔拖开椅子。   “把新闻关了。”丹尼尔说道。   新闻戛然而止,空气冷地过分,羌橘和丹尼尔对视着,过了一会儿羌橘克制地深吸一口气   “好吧,我再重复一次,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是从湖边回来的时候。”   “湖边什么都没有。”   “你已经去看过就不要再问我,我确信我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异常。”   “司机说你从下车开始情绪就不对。”   “我确信我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事,如果你非要这样追根究底,那我告诉你,我从上周开始情绪就很差。”   羌橘注视着丹尼尔,丹尼尔没有开口羌橘就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你如果想知道我为什么从下车开始情绪就不好,那么同样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去余琅然那里,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同样的,我也不想告诉你为什么。”   “我想,你对信息素这件事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安全。”羌橘回答道。   “我需要你仔细回想你那天下午碰见过什么人。”   “想不出来。”   “你知道你的记忆力很好吗?”   “你是觉得自己在面对不听话的小孩吗?我确实没有碰见过可疑的人。”   丹尼尔合上眼睛,几秒之后他睁开眼,“我会负责你新的信息素对抗训练。”   羌橘忽然打开手环,今日新闻的声音回荡在一楼,羌橘没有抬头,一言不发开始吃早餐,传递着拒接交流的讯号。   丹尼尔不想跟羌橘吵架,可无可避免的冷战就这样开始了,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是他与羌橘之间永远无法和解的点,也是他们之间无法互相谅解的地方。   羌橘需要证明自己的强大,而他总是把羌橘放在需要保护的位置上,羌橘不明白为什么他永远够不到不需要被保护的那一根线,而在丹尼尔眼里,根本就没有那一根线。   “你们吵架啦?”   丹尼尔坐在训练室内手里拿着资料,闻言轻飘飘看了一眼光屏上的黎思勉,就在这一刻光屏下方陡然弹出消息。   “怎么了?戳你痛处啦?”   黎思勉看到光屏上的丹尼尔神色凝重。   “我需要你过来一趟。”   “好,我知道了。”   晚餐的时候羌橘没有等到丹尼尔下楼,他心里盘算着他需要和丹尼尔好好聊一聊,大门突然打开,羌橘起身走出次厅,黎思勉的外套还来不及脱给佣人就急急往楼上走。   “黎先生。”   羌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啊,羌橘啊,还没吃饭吗?”   “还没有,你呢?”   “还没,你先吃吧。”   黎思勉说着继续往楼上走。   “黎先生!”   羌橘走上楼梯,“你和丹尼尔不打算先吃饭吗,什么事那么着急?”   黎思勉回头看到羌橘微笑着,干净的眼睛凝望着他,似乎希望能从他的嘴里问出一点儿什么,黎思勉笑了笑,近乎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伸手想要摸一摸羌橘看起来乖巧的脑袋,羌橘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黎思勉的手,黎思勉看到了羌橘脸上的失望。   黎思勉有些为难不知道说什么,羌橘转头往楼下走,“那我先去吃饭了。”   黎思勉顿了顿,继续往楼上走去,进入丹尼尔的训练室之后黎思勉脱下外套,“看来你们真的吵架了。”   丹尼尔坐在光屏前拧了一下眉头,“那个爆炸舱体的目标地点已经破译了。”   “地点在哪?”   丹尼尔点开资料,地图锁定了伊什塔尔区的某一区域,画面给到伊什塔尔区毁灭之前的地面情况,黎思勉看到了一座小山庄。   “山庄的主人是谁?”   “傅新教授。”   画面给到傅新的资料,黎思勉摆摆手,“不用放他的资料,我知道他,他和我妈是老同学,我记得他一直从事生物研究方面,伊什塔尔区被轰炸之后我妈听到他死亡的消息还哭了。”   “傅新是什么样的人。”   “挺正直的,当初我妈在一区上学,傅新也在上学,虽然他爸挺厉害,但是他不受待见,他一直不想当兵只想搞研究,生活费都是靠比赛挣的,后来他们实验室有人顶替名额挤走了一个普通家庭的向导,傅新为了这件事和一个教授打了起来,闹到退学,还好他朋友资助他在二区继续上学……不过羌橘的降落地点为什么设置在傅新教授家?”   丹尼尔摇摇头,“他们还在破译舱体飞行的起始地点,你知道傅新和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吗?”   黎思勉翻着傅新少得可怜的人物关系网,“怎么?就找到这些吗?傅新教授是个老宅男,我妈说傅新从小到大只喜欢跟人在网络上聊天,高中小组会议的时候傅新在自己座位上放了个光屏,全程远距离打字交流,最离谱的是我妈在军校和傅新讨论课题的时候,傅新就站在我妈面前还要加上我妈的好友之后,用光屏跟我妈交流,傅新当年要退学的时候,我妈问傅新需不需要帮忙,傅新站在我妈面前打开光屏打字:不用,我朋友会帮我。然后他就走了。”   “当年资助傅新在二区上学的是谁?”   “不知道,但是来头一定不小,傅新去二区之后直接进了当时数一数二的研究所,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妈才确定傅新确实有朋友,还是一个很有能耐的朋友,我妈认识傅新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傅新和谁走得近,周末傅新也是缩在家里一动不动,可能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是完全通过网络交流。”   “我知道了,接下来先找当年是谁帮助了傅新。”   黎思勉坐在桌子上,手肘捅了捅丹尼尔,“怎么感觉羌橘的事情越查越大,你慌不慌?”   丹尼尔没有说话。   “我还不知道你?你肯定慌,说说你和羌橘怎么吵架的。”   丹尼尔沉默了一会儿把事情说了一遍,黎思勉听完之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那完了,你们以后还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吵架的。”   丹尼尔触碰光屏的手指一顿,面色不善警告了黎思勉一眼,然后皱着眉头开口   “我没想到让他完完整整地说出他那天下午遇见的人和事居然会那么困难。”   “因为羌橘不认为他是被学校里的人引爆的信息素,他就是认为是从湖边开始的。”   “可湖边没有任何东西,他的这个回答让我更加不安,司机说他从下车开始就不对劲,我也看过了监控,他当时的神色太奇怪了。”   丹尼尔叹了一口气,“他非常抵触我来辅导他进行信息素对抗训练,他既不接受说出那天的所有事情,也不接受信息素对抗训练,我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   黎思勉和丹尼尔对视了一秒,然后骂了一句脏话,“别看我,我从来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解决。”   “不过丹尼尔,我觉得你很清楚,你们吵架的根源无非是老问题,羌橘对这件事反应那么大,我想是因为他觉得你太把他当孩子了,你有试着对他放心一些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觉得他让人放心吗?”   黎思勉摇摇头扯开话题,两个人打开了余燃的脑污染区域图,就着余燃的问题聊了很久,直到已经深夜了黎思勉才离开,黎思勉下楼的时候看到羌橘站在一楼仰视着他,一楼寂静无声,佣人都离开了,黎思勉蓦然感觉到有压抑的风暴在羌橘胸口酝酿。   “你要和他谈一谈吗?”   羌橘站在楼下点点头。   “你会和他好好谈吗?”   “我在努力,但好像我们还是会吵架。”   黎思勉走过羌橘身边,“他很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很喜欢他,”羌橘往楼上走着,“黎思勉,你的身高是181是吗?”   “怎么了?”   “我和你只相差一厘米。”   黎思勉闻言有些惊讶,他抬头看着羌橘,少年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不知不觉中羌橘已经长高很多了,羌橘对黎思勉的神色并不意外,“我想你对我的身高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开学的时候……我和你只相差一厘米,我和你也只相差一岁,但对于他来说,你是大人,我是孩子。”   羌橘抿着嘴唇,眼神复杂   “是因为我不够坚强吗?”他轻声问着。   黎思勉摇摇头,“你永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羌橘不说话,表情很倔强。   “去吧,去告诉他你怎么想的。”   黎思勉对羌橘挥挥手走了。   训练室内传来识别成功的声音,但羌橘并没有走进训练室,丹尼尔听见羌橘敲了敲门   “我想和你谈一下。”   “进来吧。”   羌橘走到了丹尼尔的桌前,他稳定自己的情绪平静地告诉丹尼尔,“我不需要再一次进行信息素对抗训练。”   “那我希望你可以完整地告诉我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   “我向你保证,事情是从湖边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丹尼尔一言不发,羌橘控制好的情绪又开始崩裂,“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的?”   “因为我在湖边找不到其他人经过的痕迹,而监控里你从下车开始就很不对劲。”   丹尼尔看着皱起眉头的羌橘,忍不住叹气,“你让人很难放心。”   “我是你的孩子还是你的恋人?你知不知道从今早起床,你在帮我换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很生气了,我是孩子还是恋人?”   “你是我的恋人。”   “那你为什么……”   “你觉得自己很让人放心吗?”丹尼尔冷淡地打断了羌橘,“你有自保的意识吗?”   “你从来只知道硬碰硬,你明明知道如何避开旁人的挑衅,但你就是要往陷阱跳,开学才多少个月,你就已经打架多少次了,当中有多少次是你本可以避开的?哪怕是你自己能避开的危险你偏偏就是要迎上去,你觉得自己很让人放心吗?”   “我不是没有自保意识,而是我不想那样自保,我知道我的行为和我在学校说过的话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但我从来不是因为冲动才去这么做。”   “你有许多方式可以不折辱自己,同时又能保护自己,但你每次都是宁可冲上去受伤。”   “所以你把我当孩子?如果这些事情换做是……”   “没有换做是谁,因为是你所以才会不放心!”   羌橘第一次看见丹尼尔发火愣了一下,“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把我放在小孩子的地位上,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黎思勉说得对,我永远解决不了这件事情。”   羌橘转身往外走   “羌橘。”   “我不想再次进行信息素对抗训练。”   “羌橘。”   “你在质疑我对抗训练的成绩吗?!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不冷静!”羌橘转头。   “都说了是因为你啊!是因为你啊!你不明白吗!我可以自己镇定下来!都是因为你!你让我不冷静!”   “你看到下午的新闻了吗?教区发生那样的丑闻之后人们还是穿上最整洁的教袍去参拜主教!”   “羌橘。”   “你不要用对小孩子说话的口吻跟我讲话,你以为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妄议宗教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群教徒里面有远比我更厉害的哨兵,他们在参拜伪神的时候那样温顺,就好像他们是最无力最无助的人,只等待救赎。”   “我也是。”羌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那样难过。   “我面对我的神的时候,不想流露出任何丑态,就像他们需要穿教袍一样。”   “我不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人,我的对抗成绩不是假的,就像他们面对神会软弱一样,我面对我的神的时候也会变得软弱。”   “可我不想软弱,也不想像他们一样被神拯救。”   “我的神不是用来依靠的,我可以保护我的神,但我的神要给我下死刑,他要让我永远是孩子!”   “丹尼尔,我不够坚强吗?”   羌橘的手碰到了门,身后传来丹尼尔疲惫的声音。   “我不期盼你坚强。”   羌橘闻言眼睛红了。   “我只希望我足够坚强。” 第133章   天阴沉的不详。   第三区的雨季要开始了。   羌橘借口选修考试繁忙独自一人先回学校,这是他和丹尼尔自确认关系以来第一次在家分房睡,羌橘烦躁地看在车窗外愈来愈暗的天,临近期末,留校的人比往常要多,他拎着手提箱路过刘榕的宿舍门口,碰巧刘榕的舍友刚准备出来。   “你好……”   “你好。”   两个人略带尴尬地打了一声招呼,刘榕的舍友欲言又止,羌橘疑惑地望着对方,最终对方只是友善地笑了一下挥挥手走了。   羌橘背对着对方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声音,“那个,羌橘?”   “怎么了吗?”   刘榕的舍友走了过来,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   “刘榕最近是不是怎么了,他经常深夜请假外出。”   “我并不清楚。”   “这样啊,那打扰了,我先走了。”   刘榕上车前的媚笑钻进羌橘的脑子里,羌橘站在宿舍门口看向刘榕的宿舍,冷光一道道打下,整个楼道洁净又冰冷,零零散散的同学穿着军装行色匆匆,他们每一个人的神态与脸在羌橘的脑子里变得很清晰,刘榕的媚笑像是细脚伶仃的蜘蛛爬上羌橘的记忆,他忽然痛恨自己的记忆力,能如此清晰记录对方笑容里的露骨。   他走进宿舍,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   高览:我今晚十二点返校,你明早几点返校?   羌橘:我已经在学校了。   高览:你和丹尼尔吵架了吗?   羌橘:没有,我先去图书馆复习了。   高览:好。   羌橘收拾好需要带的书却没有动力去图书馆,他拉开椅子在宿舍内学了起来,临近期末才发现关沧明留下的理论知识居然那么多,因为关沧明反感学生录课,羌橘的纸质笔记本已经写满了四本。   他的手指拂过棕皮笔记本,他和刘榕的笔记本一模一样,正是因为当初交换笔记,羌橘才买了和刘榕一样的笔记本,刘榕钟爱纸质笔记。   这本笔记里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地形图,都是他和刘榕一起商讨过的,刘榕对他而言不仅是朋友,也是老师,他从未系统学习过指挥这一门课,刘榕为他补充了很多知识。   羌橘脑子里清楚的记得刘榕刚入学的时候,那时的刘榕心无旁骛总是很匆忙,他认为那个时候的刘榕很快乐,而现在的刘榕总是很压抑,现在的刘榕让羌橘感觉到陌生,那个和他在夜晚自习时相遇的人似乎已经走远了。   是人总是会变的,还是我从未认识过他。   他知道刘榕很讨厌上区的人,这种讨厌近乎极端,刘榕与上区接触必定是想要得到什么好处,可刘榕从未对安德鲁那样笑过。   他总是那么清高,被迫低头的时候也带着一点儿自负。   他想得到什么呢?   羌橘脑子里闪过那天的深夜,刘榕的话还能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脑子里。   他这辈子唯一羡慕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羡慕我哭?   我因为纪录片而哭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吗?   羌橘啪地一声放下笔,撑着头,几分钟后羌橘感觉镇定了一些便投入到笔记之中,临近十一点的时候羌橘感觉有些困顿,真奇怪,他从来不会困得那么早,看来昨天的争吵太费神了。   羌橘摇摇头起身洗漱,为高览留了一盏灯之后,他便钻进被子合上了眼睛,意识被拖拽着像涡旋之中涌进,羌橘陡然睁开眼视野里是暧昧的暖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拖进了卢阐的意识中。   视线翻转,卢阐侧身在床上,羌橘看到暗紫的床上陷着洁净的背,那个人背对着羌橘赤裸着,卢阐的手逗弄宠物一样抚摸着对方的短发与脊骨。   羌橘狼狈地想闭上眼却不能,他被迫尴尬地看着卢阐所看到的。   卢阐猛然勒紧对方脖子上的皮圈,因为窒息对方拱起背,与此同时卢阐摁住对方的后脑勺狠狠冲zhuang,羌橘觉得尴尬又恶心,只能被迫看着自己不想看的。   “要窒息了吗?”卢阐笑出声。   羌橘恶心地不行,卢阐松开了摁着对方的手,男生得到了解脱侧着脸重重呼吸,羌橘看着对方的下巴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卢阐撩开了对方头发——   “羌橘!”   高览刚一回来就看见羌橘被梦魇住一样,然后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冲进了洗浴室,高览打开灯看到羌橘跪在地上对着马桶呕吐。   “你吃了什么脏的?”   高览拍了拍羌橘后背,羌橘的呕吐就像止不住一样,呕吐到什么东西都不剩还在吐着酸水,洗浴室里充斥着奇怪的酸味,高览看到羌橘的身体都抽搐了。   “克制点……克制点!你这吐的太严重了,我们现在去校医院……”   那张半合着眼睛的侧脸清晰地看着羌橘的方向,冷冰冰的,清瘦的,不想挣脱又好像无能为力一样,他在污言秽语中被冲zhuang着,直到他的脸上带上了违和的沉沦,一帧一帧清清楚楚刻在羌橘意识里,他的胃呕吐到抽搐,那张清瘦的脸带上了窒息的红色。   “你不能再这样吐了!”   刘榕拽住羌橘的衣领,羌橘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走到水池开始发疯一样洗脸漱口。   太清晰了   是假的   太清晰了   脑子里的画面高速循环着,他无法终止自己脑子里的画面,他恨不得砸开自己的头颅,祝福控制不住的出现,祝福的攻击意图太明显了,就连高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体,玫瑰虎视眈眈落在高览肩膀对祝福发出警告的声音。   羌橘刷刷刷抽着抽纸,胡乱擦着自己的脸,他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净,奇怪,为什么擦不干净?他后知后觉自己哭了,他的脑子里有自己平时用枪的样子,还有自己用刀的样子,过往训练中的枪声一声声落在他的脑子里,他掩饰一般地打开水龙头冲着自己的头,纸张乱七八糟落在地上,枪声与暗紫床单上那个人的脸一样地清晰,逼迫他明白这是活生生的事实。   刘榕。   这是羌橘第一次在模拟训练外的地方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攻击意图   不,这或许已经不能算攻击意图   耳边的水声和脑子里的枪声混乱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第一次如此想杀死过一个人,非训练之外,第一次如此想要杀一人,恨到想要在对方的尸体上开枪泄愤,甚至想活生生割下对方的头。   卢阐的笑声让他又开始控制不住的干呕,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这种暴力。   我想杀了他   我想杀死他   我想杀了卢阐   我想杀了他!杀了他!   就在玫瑰要进攻祝福的前一刻祝福原地消失了,在虚幻碎裂的玻璃之中高览看到羌橘擦干净脸转身了,他身上的戾气被收敛的干干净净,除了眼睛发红之外羌橘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而高览却在平静之中感觉到一种可怕。   “……你怎么了?”   “没有。”   高览还准备说什么,羌橘抢先开口,“睡吧,明早还有体能训练。”   第二天早上的体能训练比往常都要吵闹,向导哨兵们压低声音讨论着,刘榕今天没有早到,羌橘看着远处人们窃窃私语的样子,“他们在聊什么?”   “刘榕的资助人放弃资助了。”   “为什么?”   “刘榕和他资助人的妹妹好像有矛盾,不过话说回来真可惜,刘榕绝对是最值得资助的对象,现在放弃资助未免太可惜了……”   刘榕忽然出现了,所有的交谈都停止了,刘榕向羌橘的方向看了过来,羌橘错开了目光脱下外套,越过众人直接进了储物室,羌橘的脸色出奇的冷淡。   刘榕的目光追随了羌橘几秒之后便挪开了。   深夜羌橘坐在图书馆,此时他周围的人都离开了,他所在的位置亮着一盏灯,与他间隔十三张桌子的地方坐着刘榕,深夜的指挥资料区只坐着羌橘和刘榕,两盏灯在黑夜之中亮着。   “你很少会出现在这个区域,你讨厌人多的地方。”刘榕写着笔记开口道。   “人总是会转变。”羌橘说道。   刘榕笑了一下,刷刷刷写着笔记,羌橘一动不动看着刘榕,过了很久羌橘开口问道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想帮我回答一下吗?”   “说吧,什么疑问?”   “你觉得人如何能够有尊严地做自己?”   刘榕笑了,笑得刻薄。   “很好笑吗?”   “你的问题太孩子气了。”   “这是很可笑的问题吗?”羌橘平静地说道。   刘榕没有说话。   “你觉得呢?”羌橘问道。   刘榕放下笔抬头看着羌橘,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黑暗,他们之间仿佛很遥远。   “你如果想知道,那么我告诉你。”   刘榕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羌橘清晰地听见刘榕开口   “金钱。”   “金钱?”   “是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你的尊严与自我取决于你的金钱。”   “没有金钱就是沦丧的开始,没有金钱就是崩坏的开始。”   “这是你的答案吗?”羌橘看着刘榕面无表情地开口。   “是。”   “人无法自我成全自我,也无法自我成全自尊吗?”   “只有钱能拯救自尊。”   刘榕看着面无表情的羌橘笑了一声,收拾东西往外走。   “你有一个姐姐是吗?”   “是,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刘榕的身影消失在羌橘的眼前,空旷之中的脚步声也一并渐渐微弱,羌橘看向窗外,小径上冬夜的梅花打上了花苞。   尹灯在比赛报名列表中看到羌橘的时候是惊讶的,她在参赛会议室内找到了羌橘,当时羌橘正在和其他人交谈,奇怪的是羌橘的身边没有跟着高览。   “羌橘?”   “学姐。”   “你们一年级序列不是有一个大对抗吗?你怎么还有时间来参加比赛?”   羌橘闻言只是笑笑,“学姐呢?”   “我期末的敌对指挥官又是丹尼尓·谢利,”尹灯看着比赛资料笑了一下,“我就是这样,越是紧张越是希望自己忙碌起来,我记得你们一年级理论课考试很多,怎么,考完了?”   “还没。”   “那看来是很有把握了。”   羌橘笑着扭头,然后沉默了一下,“学姐考虑在比赛里面做指挥吗?”   “太累了,我只想攒一攒实战经验,你呢?”   羌橘再次陷入沉默,“……我想要前三名的奖金。”他对尹灯坦陈地开口。   尹灯严肃地转到羌橘的跟前,“你缺钱了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参加比赛,一年级理论课非常繁重,我在报名列表看到你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说吧,怎么了?”   “抱歉。”   羌橘平静地看着尹灯,尹灯和羌橘对视着沉默了。   “很需要钱吗?”   “对。”   “你要多少,我可以借给你,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知道理论课挂科的后果吗?就算不挂科,你的综合成绩会影响你以后能不能顺利申请研究所和指挥军校。”   “抱歉,我不能向你借钱,也不能告诉你,很抱歉学姐。”   “你是觉得我当指挥你的胜算会大一点是吗?”   羌橘点点头。   尹灯忽然开口,“羌橘,你想当指挥吗?我的意思是总指挥。”   羌橘闻言一怔,“我没有系统学习过指挥课程,只学习过基础的战术战略。”   “那又怎样?指挥是需要天赋与实训的,教条培养不出好指挥。”   “可人们不会信任这样的总指挥,一个没有系统学习过的总指挥。”   “如果你想学习,我可以教你理论知识,你想试一试吗?”   羌橘看着尹灯不说话,尹灯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羌橘的肩膀   “如果你想竞争总指挥,我乐意去做副指挥。”   “没什么不可以的,你不适合被别人压着,去做一次指挥吧羌橘。” 第134章   余琅然接到佣人消息的时候是周二的中午。   余燃出现了断食问题。   这在过去的几年里从未出现过,余燃虽然神智不清,但却很好照顾,她像机器一样,只要把饭一勺一勺喂给她就可以。   余琅然请假往家跑,院里最后一波山茶已经全部开放了,白茫茫的一片隐匿在墨绿的叶子里,余燃就站在楼上看着庭院,冬樱花依旧是不争气地打着花苞,今年的冬樱花开得太迟了。   当余琅然把饭端上去的时候余燃又恢复了乖巧的样子,喂一勺吃一勺,余琅然观察着家里的监控回放,佣人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她松了一口气。   余琅然放了点平缓的音乐,余燃缩在床上看着光屏上播放的歌曲一动不动,余琅然坐在沙发上搬出一堆材料,她的口袋里有刚摘的山茶,她背对着余燃自言自语   “你知道这些材料是干什么的吗?过了这几天你就会好久都看不见山茶花了,所以我打算把它们做防腐处理,我计划在你卧室的床前做好几个透明的小柜子,把每一朵花都装进去……”   余琅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一只冰凉的手触碰着,她睁大眼睛,余燃站在她身后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她坐在余燃的宿舍里写作业,余燃端着一杯茶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她缓缓回头,余燃呆滞地抚摸着她,就像在抚摸空气一样,她的眼睛里没有焦点,余琅然不知道余燃有没有看到自己,她一动不动看着余燃,看到眼眶发酸,看到只有眼泪滚滚流下。   她不知道为什么余燃会突然抚摸她,也不明白余燃为什么会忽然断食。   只是这一秒压抑地她想要冲出余燃的房间,找一个只有自己地方好好哭一哭,她并不是爱哭的人,现在却冲动地想要撕心裂肺哭一场,她不敢动弹,禁锢原地,看着余燃的眼睛心里腾升着介于希望与绝望之际的悲哀。   余燃收回了手,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余燃回到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呆滞地看着光屏,余琅然呆呆看了一眼余燃然后扭回了自己的头。   “……把每一朵花都装进去,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看到它们了……”   余燃的反常扰地她心神不宁,她在夜晚恍然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期末越来越繁忙,她主动请求了对抗之中无关紧要的位置,她必须每个周五都回去见余燃,她不在乎刘榕冷淡的脸色,她必须要回去看余燃,她这个星期越来越频繁地过问佣人余燃的情况,课业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敢轻易远程监控余燃,更不敢让佣人在家过夜。   周五下午余琅然推掉了体能加训,急急往家赶,每个周五的下午佣人都会早早离开,余琅然的车向着城市边缘飞驰。   余小姐,家里的冬樱花开了。   这是佣人临走之前给她发的消息,她的车在庭院停下,一开门半边院子的冬樱花纷纷扬扬飘着,山茶与冬樱花一白一粉,绚烂到极致,她居然在花最盛放的时候回来了,冬樱花开得太晚了,一放就是夺满枝头,粉得张扬,冬日的风里一边怒放一边泼洒向风经过的方向,风把冬樱花卷向天空,顺着樱花努力向上的方向,余琅然看到了余燃。   余燃站在窗前,她打开了窗户,安静地看着余琅然,好像余燃也顺着这极致而放的生命一并回来了,她站在窗前,看余琅然的样子就像很多年之前那样,她好像回来了。   余琅然穿着没有换下的军装校服,面庞与眼神干净到不可思议,她像真正的孩子一样仰头看着余燃,她确信这一刻余燃看到了她。   那么多年来余燃第一次看她有了焦点,那双眼睛里有她。   余燃回来了。   余燃……   余琅然把那一天的那一刻记得很清,那双占据她视线的眼睛由清明变得逐渐呆滞,她记得那一天所有的事情,却唯独记不得所有声音,她在那一天好像失聪了。   她睁大眼睛,冬樱花的粉红泼泼洒洒,极致与凋零相生相伴,她听不见所有声音,花瓣高高扬向天空,风静之后一切下坠,她看见了剧烈的声音,红是怒放的红,红是喷洒的红,她睁着眼睛看清了这一刻发生的所有事情,唯独听不懂发生了什么。   距离羌橘看到武器设计的大课作业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羌橘在图书馆等待着余琅然,余琅然是他抽签抽到的小组成员,他给余琅然发了消息对方迟迟不回。   怎么回事?   羌橘看了一下时间,距离作业提交已经不足24个小时,他给高览发了消息,高览正在忙写指挥课程的大课作业。   高览:她不回消息你直接给她打电话。   羌橘犹豫了一下便离开图书馆自习区给余琅然打了一个电话,电话过了很久才接通。   “余琅然,这次武器设计的小组作业我们俩一组。”   “……嗯。”   “距离作业提交已经不足24个小时。”   “很抱歉,我现在不在学校。”   “你需要多久赶回来?”   “凌晨四点我才能回来。”   羌橘皱眉,他看了一眼作业。   “很抱歉,我只能通宵回来做这个作业,我会独自做完。”   “合作过程要有录像。”   余琅然沉默了。   “我可以陪你通宵做作业,那你四点回来之后我们在图书馆碰面。”   “谢谢。”   余琅然挂断了电话,羌橘收拾东西赶往比赛会议室,进门之前羌橘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沉重的,实在是太累了,他站在门外揉了揉额头,感觉到一阵疲惫。   在尹灯的推荐下羌橘拿到了支线的指挥,尹灯和他在同一条直线并作为他的副指挥,这样的结果也算出乎羌橘的预料,羌橘推开了门收起自己的疲惫加入进会议的讨论之中。   会议结束的时候是凌晨两点,高览那边也刚刚结束,羌橘和高览边打电话边往图书馆走。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在这段时间去参加比赛……丹尼尔知道了吗?”   “他最近太忙了,估计还不知道。”   “他知道肯定……算了,你现在在哪,我们一起回宿舍。”   “你先回去,我要去图书馆。”   “你去图书馆干什么?”   “我跟余琅然约了四点通宵做作业。”   “你真是疯了。”   “不说了,我先去图书馆睡半小时。”   羌橘到图书馆后先整理了一下会议笔记,顺便把尹灯截取的资料看了一遍,他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往窗外看了一眼,想看看余琅然到了没有,他没看见余琅然的身影,反倒是看见刘榕深夜离开图书馆却没有向着宿舍的方向行走,看方向是要离校的样子,羌橘手里的笔握得越来越紧,刘榕仿佛有预感一样向羌橘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走了。   凌晨四点十五的时候余琅然到了,羌橘听到有人敲了敲桌子,他抬起头来,对上余琅然夜里冷淡苍白的脸,羌橘觉得有些怪异然后才意识到,余琅然居然没有像平时一样保持微笑。   “抱歉,让你久等了。”   “家里有急事吗?”   “没什么事,我在来的路上粗略看了一眼课题,你打算先从哪里开始?”   羌橘递给了余琅然一份草稿,“我怕来不及就先做了这个,你看一眼,没问题就从这个方向开始……”   余琅然伸手接过羌橘的资料,羌橘愣了一下,“你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了?”   “你袖口有一块污渍……是血吗?”   “不是,不知道蹭到哪了,来不及过多思考了,就从你的方向入手,我信任你的能力。”   余琅然若无其事接过羌橘的资料打开作业,作业开启了录像功能,羌橘看了一眼余琅然,然后收回目光,两个人专心地开始进行作业。   通宵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左右,两个人提交完毕作业,余琅然收书去赶信息安全的作业,羌橘则趴在桌子上睡觉,等待下午两点去赶比赛的会议,中途高览给羌橘送了吃的,羌橘站在图书馆外的僻静处狼吞虎咽着,高览拿着一瓶水递给了羌橘,忍不住皱眉道,“你如果想在期末对抗做指挥用不着那么着急。”   羌橘咽下嘴里的东西,没有说话,高览接着说,“你如果想做指挥,那么下学期跟我选一样的课程,到时候你可以去跟刘榕竞争。”   “我确实想过做总指挥,但我后来希望你去做。”   高览开口,“我目前没有这个想法。”   “我知道。”   “你那么急着参加比赛积累指挥经验干嘛,哎。”   “我不是因为想要积累指挥经验才去参加比赛的。”   高览闻言更加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要去?还不够你忙的吗?”   羌橘吃着东西不说话了,高览看羌橘这个样子一时间无言以对,“我敢保证丹尼尔知道了一定会跟你吵架。”   “我已经做好和他吵架的准备了。”   高览走到羌橘正前方,“你怎么了?你太不对劲了。”   羌橘咬着面包抬起眼睛,过白的皮肤上眼底是很深的疲惫,高览有些想骂羌橘但一看羌橘这个样子便不忍心骂了,只是伸手拍了拍羌橘的脑袋。   “你有点胡闹了。”   羌橘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吃着东西。   “我不是在证明我很厉害。”   “那你是怎么了?”   羌橘一口咬住面包却没有吃下去,过了很久羌橘抓紧面包的纸袋忽然问道   “你知道人需要多少钱可以维持尊严吗?”   高览闻言万分疑惑,他很惊讶羌橘会问这种问题,羌橘没有金钱概念,羌橘睁着眼死死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钱很重要,但我很难过你会问这种问题。”高览回答道。   羌橘这样恶劣忙碌的情况一直维持了一个星期,在第二周周六下午的时候,所有人留校进行训练,高览看到羌橘跨过障碍物之后就流鼻血了,作为指导训练的总指挥官刘榕走了过来,高览跑过去的时候,羌橘自己站了起来却没有接刘榕手里的纸巾,而是恶狠狠避开了,所有人都看着这尴尬的一幕,高览陪同羌橘先去休息。   “不去比赛了。”   高览蹲在地上看着羌橘。   “要去。”羌橘回答地很笃定。   高览没有说话但是当天晚上他去找了尹灯,尹灯回答高览,羌橘似乎很缺钱,高览先是疑惑,羌橘怎么可能缺钱?他仔细回想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比赛了。”   半夜羌橘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高览开口道。   “不过羌橘,你觉得刘榕缺钱吗?”   “你知道他这种程度的优等生有多赚钱吗?你觉得自己的一个比赛能给他多少?你知道刘榕参加过多少比赛吗?”   羌橘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有传闻说刘榕跟他上一任资助者的妹妹上床了,看来你是知道了。”   “但是羌橘我要告诉你,即便刘榕现在没有资助者,他也可以过得很好,你无法想象一个军校的特优生有多么赚钱,刘榕很聪明,他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他不会因为这点蝇头小利就跟人上床。”   “你明白这个世界上,金钱难以买到的就是权力吗?你以为刘榕傻吗羌橘?”   “他有一个姐姐。”   “他是下区觉醒的哨兵,他有补助。”   “如果他的姐姐需要很多钱呢?”   “你是这样想的吗羌橘?刘榕光比赛收入就够他姐姐一两年的生活费。”   “如果……”   “你在故意抬杠羌橘,你在给他找借口。”高览的声音变得很严厉。   “我需要给他找借口。”   “你真是……”   “我要给他找借口,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也会给我找借口。”   “你和刘榕不是一类人。”   “我在别人眼里也不是什么值得相交的人,别人看到的我和你看到的我也是不一样的。”   “羌橘!你拿十次第一名的奖金不如他和别人上一次床!你听明白了吗!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吧!他不会看得起你的钱!”   羌橘慢慢蹲了下去却没有哭,只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高览无奈地开口   “傻啊,老宝宝……” 第135章   羌橘看到年幼的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祝福那时候还是一片蓝玻璃,借以祝福的视角羌橘看见自己蜷缩在地上看着上空。   这个家的走廊挂满了他的照片,或许乍一看会觉得是个幸福的家庭,但仔细看着这些密密麻麻挂满墙壁的照片,羌橘能感觉到这个家被笼罩着一种惊恐。   十二岁的他忽然变得消瘦,小羌橘黑色的眼睛审视着羌橘,羌橘看到年幼的自己平静地吞咽着什么,然后他虚弱地喘息,白色的牙齿上还有血迹。   “不必内疚。”   小羌橘冲着祝福的方向说话,然后头一偏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蓝玻璃,我感觉我快死了。”   稚嫩的声音平静地诉说着。   “他们太可怕了,你瞧,这个家全部挂着我的照片,我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他们看着我的照片会更痛苦,我好想烧了这些照片。”   “但或许这样做也是残忍的,那就意味着我彻底消失了。”   小羌橘的声音变得微弱,他面色苍白地喘息着眼睛变得很深。   “所以我写了最后一篇日记,可是我又把它藏得很好……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日记,可我又希望有一天……啊……有一天我要是死了,我的日记能证明我爱过他们。”   “自从我的猫死了之后我就很少笑了,现在我决定,要做他们快乐的孩子……在那之前我一定要知道一些事……妈妈要回来了,你消失吧……”   羌橘的视角跌回自己的身体里,他的大脑像被重击一般,一瞬之间只有嗡嗡的声音什么都无法思考,他看到女人小心翼翼抱着他,他一张口就能感觉到血的味道。   “妈,你那么爱哭啊……爸说你学生年代很高冷。”   羌橘伸手擦着女人的眼泪,看着女人模糊的脸,他听到自己问道   “你必须得告诉我,我不能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吗妈妈……你必须告诉我……”   羌橘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等到胸口没有那么难受之后他再次开口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让我什么都不明白,求你,告诉我。”   羌橘以为不会有答案,女人沉默了太久,而女人豁出去一般居然开口了。   “你爸爸有一个姐姐……”   羌橘听到女人哭得声音发抖,好像小羌橘就要死了一样。   “她有三个孩子……”   “他们都死了。”   “后来你的姑姑自杀了……她死前曾告诉你爸爸,孩子绝对不是猝死,他们是被害死的。”   “谁害死了他们?”   “你爸爸有一个哥哥……”   “是爸爸的哥哥吗?”   “是他的妻子,我相信你姑姑不是疯了才说那些话,你当时已经在妈妈肚子里了,我们必须带你走,可是、可是……”   女人抱紧羌橘哭得撕心裂肺。   “你和你的哥哥们一样,你还是变得和他们一样,究竟是哪里错了,妈妈不是不希望你聪明,而是你不能聪明,我们希望你是普通人,因为你的哥哥们死前出现了哨兵的征兆。”   “你姑姑自杀之前给了我一个瓶子,里面装着你哥哥死前流的血,我们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检测出来,可是后来再次测试的时候我们找到了转换剂,你和你的哥哥们一样,可我竟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下手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我们想过无数种方法要把你变成普通人,可是太晚了。”   “这一切太晚了小羌,太晚了。”   ……   羌橘惊恐地睁开眼,梦里面的记忆忽然被抽干净,他头疼地锤着自己的脑袋,除了脸上的泪痕证明自己确实做梦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疲惫地向后一倒准备接着睡,在他的脑袋触及到枕头的时候,眼前陷入一片明亮之中,卢阐把头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   “丹尼尔你真是……”   羌橘一怔,卢阐睁开眼睛,丹尼尔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坐在卢阐的对面。   “你知道的,你的妈妈最后的下场,舅舅真的很希望你不要走你妈妈的错路,琅然是多好的姑娘,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琅然的姐姐也是你妈妈的好朋友,最关键的是什么?你们的信息素匹配。”   丹尼尔慢条斯理喝着茶,卢阐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丹尼尔,舅舅从未见过有人的信息素匹配能这么高,你们现在的孩子啊……做什么都冲动。”   “舅舅想说什么?”   “你收养的那个幸存者,你打算怎么办?”   丹尼尔放下茶杯笑了一下,“原来您大半夜把我找来是因为这件事。”   “你要是想养情人舅舅并不反对,但丹尼尔,舅舅很了解你,你这个孩子做什么都负责,做什么都较真。”   “不过丹尼尔,你是舅舅看着长大的,舅舅太了解你了。”   “舅舅了解我什么?”   “你这个孩子对受难者总是很仁慈,不错,小小年纪就有很强的人道主义精神,但是丹尼尔,你一定要分清楚什么是喜欢,而什么只是出于你对弱者的怜爱,我想你妈妈也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我知道的舅舅。”   “你知道就行。”   丹尼尔瞥见卢阐沙发上的一本布道书,随口问了一句,“舅舅还在看布道书吗?”   “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最近查出主教与恐怖组织有勾结,舅舅还是避一避风头。”   卢阐闻言哈哈大笑,“长大了丹尼尔。”   卢阐起身拍了拍丹尼尔的肩膀,“你啊,要是有空就多去二区走动走动,多看看你父亲,你爷爷去世之后你父亲也很不容易。”   “我以为舅舅很讨厌我父亲。”   “可你毕竟是他的儿子。”   “我还以为舅舅不希望我和父亲扯上什么关系。”   “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毕竟是你爸,多走动走动对你也好,你以为你以后想当指挥就能当吗?多跟着你爸走动走动,闷着头训练对你没多大好处。”   “我知道了。”   丹尼尔站起身来,“如果舅舅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卢阐点点头,“去吧,好好学习。”   丹尼尔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卢阐开口道:“怎么了?”   “没,只是觉得当初妈妈嫁给我父亲的时候,舅舅应该很难过吧,因为舅舅没能阻止得了这场低匹配信息素的婚姻,舅舅现在很后悔吧?”   卢阐闻言沉默了一刻,“所以舅舅现在才要保护你。”   “你放心。”丹尼尔接过佣人手里的军帽戴在他的金发上,微笑着回头看着卢阐。   “我不会重蹈覆辙的。”   “你看到羌橘报名比赛了吗?”   丹尼尔和黎思勉正在往会议室赶。   “看到了。”   “你不劝一劝吗?他负荷得了强度那么高的训练吗?”   “他很清楚自己不该参加比赛,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丹尼尔回答道。   “你就不去劝一劝吗?”   “我有预感,他已经做好跟我吵架的准备,我为什么要如他所愿跟他吵架?”   “你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我很担心。”   “你不会在生气吧?老冰箱?”   “他比赛就要开始了,职务是支线指挥,我让他直接走人你觉得合理吗,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以后谁愿意和他一起比赛?”   “想不明白为什么羌橘会在这种时候参加比赛……老冰箱,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很不高兴吗?”   丹尼尔眯着眼冷冷一瞥,黎思勉拿出不知死活的劲头儿乐颠颠继续戳着丹尼尔的痛处,“哎呀,可太忙了学期末,你好久没回家了是吧,哎真惨,你好像好久都没看见羌橘了,同一个校区反倒更像异地恋了,最后一次见羌橘的时候貌似是吵架那天吧?”   “黎思勉。”   “诶。”   “正常一点。”   “好嘞。”   两人刚一准备上楼梯,就看到羌橘抱着资料站在楼梯口,看起来像是刚结束会议的样子。   羌橘对黎思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黎思勉感觉道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沉重。   “我不喜欢爬楼梯。”   黎思勉转头去坐电梯,留下羌橘和丹尼尔两个人一言不发对望着。   “你对我的冷战可以结束了吗?”   出乎羌橘意料,丹尼尔先开口了,夜晚的灯光下丹尼尔的皮肤冷得像白瓷一样,羌橘抿紧嘴唇,他自己先心软了。   他很清楚丹尼尔对卢阐说的话是假的,他很清楚丹尼尔像他一样厌恶信息素匹配,可卢阐的一些话确实刺中了他心里的敏感。   他长着一张年纪偏小的脸,他是战争的幸存者,他脑子里闪过丹尼尔在战场上救助小女孩的画面。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话一问出口丹尼尔的表情变了,羌橘后悔了。   “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羌橘?”   “我……”   “我希望我喜欢你会让你感到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本就该喜欢我,这个世界上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喜欢我’。”   “你能答应我不要太把我当小孩吗,我一点儿都不想跟你吵架。”   “不可以,”丹尼尔斩钉截铁告诉他,“我不想对你撒谎,我不想让你来保护我。”   “你不觉得你在这方面实在是……”   羌橘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往楼下走,丹尼尔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丹尼尔疲惫地把下巴磕在羌橘的头上,羌橘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咬得丹尼尔的唇有些疼痛。   “我无法认同你的想法。”   羌橘没给丹尼尔回话的机会   “先生,我们对抗见。” 第136章 前夜   “刘榕,你跟那些混混在干什么?”   刘榕记得那一天的所有事情,他站在那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主人卑微地把这个逼仄的空间变得像人住的地方,却仍然勉强不出体面的样子,他贫瘠的姐姐坐在那个可笑的餐桌前,饭菜与她的肉体一样都是缺斤少两的,这种可怕的贫瘠就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些混混去哪了吗?刘榕你知道那些组织是做什么的吗?”   刘榕没有说话,他的姐姐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好像她生命的张力都印刻在眼里,生活剥削了她的肉体,唯独放过了她的眼睛。   “你知道我们的家是被谁毁灭的吗?刘榕你怎么能……”   “那又怎样?卖命给恐怖组织和卖命给上区有什么区别吗?”刘榕给了姐姐一个毫无意义的微笑。   他看着姐姐难以置信的眼睛近乎麻木地开口,“恐怖组织毁了我家,上区毁了我的生命。”   “而你现在是在跟我谈论道德底线吗?”   刘榕说完就笑了,他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么好笑,但是吸入的贫穷刺激着他,这种绝望像恶心的油烟呛了他的肺腑,但他哭不出来。   “你从不觉得煎熬吗,在这个地方生活的每一天,苟且地想要尊严与道德,你从不煎熬吗?你知道吗?我在学校的每一天都是作为一个异类隐形地活着,我无论多努力,都没有人看得起我。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他们吃着我没有吃过的东西,剩着我不敢奢求的东西,而我拼尽全力不过是去成为随时卖命的士兵。”   “你知道三十一区没有逃出来的人在哪里?”   “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为什么你还守着这种所谓的道德底线?我想要钱,我想要温饱,我想要体面的生活,哪怕这种生活违背我所谓的良知,这个世界不可以践踏完我们的尊严又让我们甘于忍受贫瘠。”   这次轮到姐姐一言不发,她的眼神戳痛着刘榕内心尖锐的一面,他记得自己近乎咆哮   “我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了!这是我的罪过吗?!我生下来就是为了这样活着吗?!”   “刘榕我并不煎熬,”姐姐平静地开口,“真正煎熬的不是在阴沟里还奢望保全自己内心的人,而是既做不了黑暗也成不了光明的人。”   “他要在黑暗里反复寻找光明,又在黑暗里反复沉沦,这样的人是自毁的。”   “你很聪明,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唯有这句话,永远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一旦开始,你就是这样的人。”   刘榕眨眼之间结束了所有的回忆,他在灰色的基地里穿着白大褂行走着,世界以脱掉遮羞布的面目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平静的外表下惊恐且恶心地看着基地里发生过的事情,他见到了自己不敢相信的人。   政要   神父   商人   最可怕的是他看到那个掌控着疫苗行业的男人随同卢阐出现在这个基地内,这个世界肮脏的面目竟可以到达这种地步,他找到了远比自己背德的兽类,他们可以在媒体上假仁假义高呼热爱联合区,心无负担接受褒美,满嘴人道精神,又可以在这个地下的世界去榨干同类的价值。   舱体一排排林立在他的眼前,里面的人像是冷冻的畜类,她们的名字被剥夺干净,在这个世界,她们不是人类,只是部分人类的生产资源。   零零散散趾高气扬的少年们从另一边的走廊走过,他们的名字就像商品一样,只有一串代码,冷血毫无痛感的年轻刽子手是地下世界培育的人体武器。   刘榕站在这个世界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曾想过要做最彻底的人   最彻底的恶人,心无负担地活着   和这个苟且的时代一并下坠   再无善念   我曾想过一定要成为他们那样的恶人   好过暗自憎恨的每一天   我想肮脏地风光,好过贫困饥饿   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舒适的恶人   舱体的提示音响起,舱门打开,刘榕回头拿着电子屏与一名中年女子记录着这些母体的信息,中年女子对刘榕很满意,频频赞美刘榕,然后交代了刘榕几个事项之后匆匆走了,刘榕记录着数据,舱体内的母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开口就是熟悉且浓重的口音,声音落在这个肮脏的地下世界之中,卑微得像似有似无的风。   “你是三十一区的人吗?”年轻的女人小心翼翼观察着刘榕的眼睛与轮廓,“看起来有点像……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这个肮脏世界的冷似乎找到了他身体中溃烂的豁口急速涌了进去,他看着女人的眼睛,他记得自己低声问了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你怎么会那么年轻?”   年轻的女人露出一种看不出任何悲惨的微笑,却给了刘榕一个悲惨的回答   “我妈妈死了。”   “轮到我了。”   羌橘看了一眼手环,奖金已经到了他的账户。   第三区的雨敲打着图书馆的玻璃,整个世界在雨声中静极了,羌橘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窗外的梅花打着花苞。   他想起丹尼尔家中的瓷瓶,清瘦的一支白梅勾勒在瓶上,瓷瓶白茫茫地,白梅好像生来就要凌霜斗雪。   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时候生长?   凛凛的寒冬与夜雨扼杀着窗外的一切,羌橘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哀感,一种无法掌控与抉择的悲哀,他看着雨里的梅花心里压着厚厚的惆怅,手里的画已经完成了,图书馆静悄悄的,这片区域之内只有他一个人。   开吧。   他悄声对着窗外说着。   尹灯走进了混合校区对抗观摩厅,几分钟后评委陆陆续续走向第一排,尹灯身旁坐了一个男生,男生一看尹灯便诧异道:“尹灯?你怎么也来了?”   “我想看一看丹尼尔他们序列的情况,我们之后有一场对抗是和他们的。”尹灯回答道。   男生闻言看了看自己的手环,“不对吧,今天不是丹尼尔序列的对抗,是技术兵很多的那个班。”   尹灯看着男生手环显示出的光屏也打开了自己的手环,“可我这里显示的是丹尼尔他们序列。”   “我的和你们的都不一样,你们看。”尹灯身后的女生打开了自己预约的界面。   观众区的许多人纷纷打开了手环,这一时间段的对抗名单,不再是一对一的样子,而是低年级组所有序列与二年级组除尹灯序列之外的所有序列都参加了这次对抗。   “好奇怪为什么这样?”   “昨天搜索的时候只出来了两个序列啊?”   “尹灯,你们序列怎么没跟低年级对抗啊?”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尹灯皱了一下眉头,“但我们班许多人被调走了,不知道去干什么……”   登!   巨型光屏启动,关沧明走向主评委席,而萧殷并未出现在评委席上,光屏给到模拟舱内的情况,镜头一闪而过,尹灯看到羌橘抱着头盔准备走上军舰,短暂的几秒钟之后画面切出二十七个镜头,所有序列准备就位,观众席一阵骚动。   画面给到萧殷   萧殷穿着黑色军服看着镜头,萧殷对画面之外的评委与学生们点了点头,关沧明坐在主评委席上对萧殷点了一下头,萧殷的声音取代了以往的电子音播报,尹灯看到军舰上的学生们露出疑惑的表情。   “同学们好,我是萧殷,本场比赛的规则与注意事项将由我播报。”   “本场比赛参赛人员,由十四个一年级组序列与十三个二年级组序列构成……”   “什么?”   羌橘坐在军舰内和高览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疑惑了,他们一直以为自己参加的是一对一的对抗比赛。   “那我们的前期准备?”   “安静。”刘榕开口。   “本场比赛取消攻守方抽签与地图抽签,攻方为二年级组,守方为一年级组,攻方所在地为第六区,守方所在地为第十四区。”   巨大的地图浮悬在所有人的军舰上,尹灯看着地图感觉到疑惑,六区与十四区距离如此遥远,军舰落地之后不允许使用所有飞行设备,这场对抗将如何进行?   坐在军舰上的羌橘有了不好的预感,只听到萧殷冷冷宣布   “本场比赛恢复空战范围与海战范围,攻守两方的武器设备将由两个研究所分别提供……”   我们的武器是不一样的。羌橘想到。   “本场比赛,将采取历史数据,信息部已恢复城市居民数据,指挥官将有权限调用城市居民作为兵力,为保证对抗顺利进行,将有一千四百名师生共同维护地图数据……”   画面给到尹灯身后,一千四百个光屏亮起,尹灯看到了自己的同序列同学。   “本场比赛的总指挥官,将沿用攻守双方综合成绩最高班级所选择的总指挥。”   “守方总指挥——序列S020602刘榕。”   “攻方总指挥——序列S010480西门·沙马。”   “军舰落地后攻守双方将有三个月的战前准备时间,三个月后战争开始,请双方总指挥官关注战前准备倒计时。”   “军舰落地之后,战前准备倒计时即刻开始,请双方总指挥官确认是否有疑问事项。”   攻守双方黄灯亮起,军舰落地。   “战前准备倒计时,开始。” 第137章   与二年级组不同,低年级组从未进行过同年级内部的对抗,二年级组在频繁的对抗中出现了类似丹尼尔之类的人,他们往往能够让大多数人信服,但低年级组不同序列之间,处于谁也不服谁的糟糕局面。   羌橘已经开始烦躁,从降落汇合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争吵,他回头正好看见余琅然一动不动坐在远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你们剩下爱怎么分配我不管,但是他——”安德鲁指着羌橘,“我不同意他做指挥。”   他真是什么关头都不忘记我。羌橘想到。   “我还不同意你做指挥呢?”   一个灰色眼睛的短发女生坐在座位上,她看了看安德鲁周围的人,不屑的开口,“你们序列拉帮结派那么严重啊,真怀疑你们序列某些人的分数是怎么刷上去的。”   “你什么意思?”安德鲁问道。   “你说话最好礼貌点,不过,我就是在指名道姓骂你,”女生站了起来,“你们序列什么情况,都是怂货吗?那个男生说他根本没有系统进行过破译训练,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破译组,这么不合理的情况你们没半点反应吗?啊?”   “克里尔曼,你觉得你们班都是听得懂你说话的人吗?”安德鲁笑道。   “但我肯定不是那个会听你话的人,”克里尔曼看向了高览皱了一下眉头,“高览,你怎么回事,你还怕他?”   高览喝着水猝不及防被拉入这种局面,“这道理就像你总不会有兴趣天天去动物园玩。”   克里尔曼挑了一下眉,安德鲁和高览吵了一会儿,然后对克里尔曼开口,“他确实不用怕我,不过你是不是该想一想自己是什么东西?”   克里尔曼笑了,刻薄地开口,“你祖辈确实有点东西,但是安德鲁你不要忘记了,你爹就是个废物,你们家到你这一代没一个在军方说得上话的,以后你还是不是个东西就不好说了。”   “你说什么!”   “我就是说你!真觉得没人敢骂你是吧!这里面最没指挥经验的就是你了!”   几个学生拦了一下两个人,刘榕开口道:“羌橘作为副指挥,跟随你。”   刘榕指了一个人,那个人是安德鲁阵营的,安德鲁闻言脸色好了一点,克里尔曼显然也是认识那个人的,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你满意吗?”羌橘却突然开口。   刘榕和羌橘对视着,周围安静了下来。   模拟舱内的时间高速流动着,尹灯和其他人看着全局视角,本次对抗允许间谍计划,二月初攻方序列先发制人,炸毁列车,守方序列部分情报人员在此次轰炸中丧生,攻方序列向本区域市民公布了守方的间谍行动,并合理化开战目的,攻方极大调动了本区域市民的参战热情。   “低年级在这方面差了点,他们可能以为市民是纯粹的‘机器人’。”尹灯说道。   三月初,战争全面开始。   画面切换,屏幕地图展现在所有观众眼前,攻方将从守方西部边境线发起闪击,四个装甲集群的先遣部队将对守方边境线防御据点分别进行包抄。   地图给出攻方战略总览   攻方分为三个方向的集团军,画面在守方地图的东北方向,西南方向,以及中部标出红点,城市地图切换,地形地图以三维方式出现,南部一条高耸的山脉横卧两个内陆海之间。   画面中刘榕收到了情报人员的信息,他将由肖洪为指挥羌橘为副指挥的军队派遣驻守南部山脊区域。   四月中旬,相较于在战术战略上更为成熟的高年级,低年级的劣势愈发明显,战争初期,攻方的闪击战术效果显著,守方节节败退。   画面给到局部地图,攻方西南方向进攻军忽然撤出一部分,向南面进攻,此时情报人员向刘榕反馈回敌人的山地步兵计划。   “他们的能源地暴露了。”尹灯开口。   “什么?”尹灯身侧的男生问道。   尹灯指着地图上的山脊区域,“他们的能源地在山脊南面,通过两个内陆海分别连接东北战场与西南战场,攻方的山地步兵就是冲能源地来的,他们已经暴露了。”   男生看向地图,山脊南面标志着能源的蓝灯陡然亮起,于此同时西南方向与东北方向陷入危机。   五月二十日,T河流域驻扎着攻方的南面先遣部队,尹灯心里重新复刻着地图,T河在地图上位于山脉的北方。   忽然,监管室走进来一个面无表情的女生,她看起来文文弱弱不具备任何攻击性,留着一头短发。   “什么事?”攻方监管室内的士兵问道。   “您好,这是西部指挥的一份文件,我们的信息交流受到守方技术兵干扰,所以由我来负责传递文件。”   女生镇定地说着自己的代号,将文件递了过去,士兵伸手接过文件夹,手里还抱着头盔,就在低头的那一刻子弹穿过了士兵的脑袋,随后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余琅然引爆了T河水坝,并迅速向外狂奔,雪狼在她身后咬碎了敌人的喉咙。   此时,地图上东部一股增援部队正向南部山脊进发,水坝引爆后T河流域面迅速扩大。   “牵制住了。”肖洪松了一口气。   “意义不大。”羌橘冷着脸说道。   南部指挥室内羌橘将电子笔的红光指向T河上方的一道红线,“如果这个据点被攻破了,攻方山地兵完全可以不考虑T河,他们会直接绕行,引爆并不能为我们拖延足够的时间……”   “不必悲观,这条高耸的山脉是我们天然的屏障,接下来我们需要在山脉所有的山口设计防御,山脉后的市民会是我们有力的山地兵。”肖洪开口。   “山口布防,然后。”羌橘在地图上标着,然后感觉到一阵沉默。   羌橘一抬头对上了肖洪不满多时的眼神,“肖指挥?”   “我想副指挥并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山脉是我们天然的屏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兵力让你理想化部署,东西部战场已经消耗了我们足够的兵力。”   “肖指挥是在指望你的防御是一条山脉?”   “这条山脉的平均海拔在3000到4000米,最高点可达5000多米,我想副指挥开口嘲讽之前应该对所处地形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只有完备的部署才能称之为屏障,我想肖指挥的战争论应该学得不错。”   “你太理想化和教条了。”   “我需要在通往每个山口的北面部署步兵连。”   “我从没有因为安德鲁针对过你!但你是不是太喜欢和我对着干了!”   指挥室内安静了,羌橘从未觉得有任何一场比赛能比这场期末对抗来得膈应,他拿起凳子上的外套直接走出了会议室。   “都太不成熟了。”尹灯看着寒着脸离开的羌橘无奈道。   “副指挥。”   一名装甲兵和羌橘打了一声招呼,坐在羌橘的旁边,羌橘点点头看着山脉的夜空一言不发。   “你和指挥真是够呛的。”   装甲兵和羌橘都笑了,笑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从来没有进行过时间如此之长的战争,又是在山脉这样恶劣的地形上驻扎,两个人看着寂寥的山脉与夜空万分惆怅。   “其实看你每次和指挥吵架,我们都挺烦的。”   “我知道。”   “你觉得东线与西线还能挣扎多久?”   “我们会赢。”   装甲兵笑了,“你真这样想吗?”   羌橘看着夜空沉默了一下,“或许我们只能这样想。”   一个并不出乎羌橘意料的噩耗传来了,那天他在地图上标红的位置失守了,敌人果然绕过了T河,此时东部战场的形式更为严峻了,敌人展开了长达四个小时的空中轰炸,并在城市上空播放了间谍被刑讯的画面,羌橘看到了守方空军饮弹自尽的影像,东部战场的局势远比羌橘想象得更糟糕。   尹灯看着被屏蔽的画面,她大致能想到攻方做了什么,肖洪的指挥的确失败了,防御部队集中于山口与山脉南面,却忽略了在北面山脉布置有效防御,惨烈的火炮打得守方山脉军队措手不及。   “他们甚至没有在北面山脉部署有效的侦察。”尹灯听到身后有人评价道。   目前山口已被占领,攻方军队在山口播放起胜利进行曲,歌声响彻在所有山口,千钧一发之际,克里尔曼的支援部队抵达,轻型火炮轰炸山脉,切断了敌方后备军道路,山脉守方顽强抵抗,攻方未能进一步前进。   “这条山脉的地形比我想象的更复杂,轰炸之后就更复杂了。”   夜晚克里尔曼摘下头盔露出灰色的眼睛与羌橘握手。   “我们来支援你们也算保了部分存兵力,东部战场主要城市已经快被围城了,高年级的心理战打得真是……”克里尔曼沉默了一下,“所幸指挥们还算镇定。”   “这条山脉真是待得我难受。”克里尔曼的声音里有一点儿哭腔。   羌橘没有看她,轻声安慰着,“我们适应了很久,这里太高了。”   “我不是因为这个难过,你有下山和市民们交流过吗?”   “没有。”   “老师他们实在是把市民数据做得太真实了。”   克里尔曼不说话,侧着身子看着夜空,蓦地,她拿出了一个布制的肩章,背对着羌橘把肩章拍到羌橘怀里,羌橘看着肩章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疏散市民的时候遇到的市民给的……一个老太太,年纪应该和我奶奶差不多,这是她缝的肩章,我一开始觉得这个肩章有些眼熟,后来想一想,这个肩章跟我爷爷他们当年的肩章长得挺像……”   “羌橘,你听过废城之围吗?那是我爷爷一生的心病,就是那场出于战略目的而被放弃的城市,我小时候对这场战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我离开那座城市的时候……”   “所以我忽然觉得,这次对抗老师做得挺真实的,有了市民之后这种代入感太强了,搞得我忽然分不清这是对抗还是战争。”   “我是不是有点搞笑?”克里尔曼自言自语着。   “我离开城市的时候在想,我明白了我爷爷的心病,无论当时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而放弃那座城市,结果都是城市与市民被抛弃了,所以那一瞬间我有一种负罪感。”   “不说了。”克里尔曼伸手去拿羌橘手里的肩章,羌橘没有放开。   “可以把它留给我吗?”   “拿去吧,那个老太太缝了好多,全部都给了我,我去休息了。”克里尔曼挥挥手站了起来。   羌橘突然发问,“她为什么要缝这些肩章?”   “想让士兵们胜利的时候佩戴,”克里尔曼拍灰的动作停了一下,“或许历史上真有这样的事,可笑吧,军人的战争意识不如市民。”   羌橘垂着头拿着肩章,眼睛红了。   “山脉指挥死了?!”   观众席上有人疑惑道,尹灯看到山脉军队指挥的标志变成了灰色,画面回溯事情经过,尹灯站在上帝视角看到了一名短发的情报人员和羌橘达成了协议,制作了伪报,并传到了克里尔曼的手里,克里尔曼对着那份情报意味深长地笑了。   当日敌方的胜利进行曲干扰着守方的山脉军队,伪造的情报指控肖洪为间谍,克里尔曼咄咄逼人指出肖洪的战术漏洞,局面混乱之中肖洪被击杀,安德鲁遂向刘榕发出调查申请,却被刘榕直接回绝,刘榕立即发出新的委任指令。   光屏上指挥标志重新亮起   序列S020604 羌橘 担任南面集团军指挥 第138章   “我知道各位对我担任南部集团军指挥存疑。”   会议室内羌橘坐在桌前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   “我想在座各位多多少少知道我与安德鲁之间存在矛盾,我与前指挥之间无论谁对谁错,在此,我必须向各位说一声抱歉,我知道大家仍然在猜测情报的真伪,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够信任我们的情报人员,以及总指挥,如果此时此刻各位的关注重点仍然是那份情报,或许各位都该说一声抱歉,当然,”羌橘看着他们,“抱歉的对像不是我,也不是东西部战场的士兵,而是被我们一直以来当做‘机器’对待的市民。”   “哨兵们向导们,在过去近六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充分调动了山脉下的市民,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是否注意到,这些市民被做得很逼真,你们和他们一并战斗过,你们听到过他们的哀嚎,目睹过他们流血,见证了他们的死亡,他们当中有一些人甚至比在座的你我还要年轻,如果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只把这些市民当做数据,我想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这场对抗的设计加入‘市民’也将毫无意义。”   羌橘拿出了肩章,“这是第一次海洋战争之后诞生的肩章,现在我来告诉你们它为什么在我的手里。”   “我们一直以来当做机器的市民,制作了这枚肩章,它出自一名老太太的手里,我知道在座当中有远比我更熟悉这段历史的,现在允许我来告诉你们这段历史。”   “海洋战争之后催生了新的战争模式,恐怖组织洗脑了无数像在座你我这样的人,历史上十四区爆发过一场为期五年的战争,也就是你们学到过的废城之围,恐怖组织对废城展开了三年零四个月的包围,这枚肩章就诞生于那个时期,是市民为士兵所缝制,市民期盼战争胜利之后将肩章戴在光荣士兵的军服上。”   “如各位所见,这场战役并没有获得一个光荣的名字,而被叫做‘废城’,我今天不想与各位讨论当年放弃这座城是出于战略目的还是什么目的,事实确实是,我们放弃了这种城市,放弃了城市里的所有市民。”   “放弃了所有的生命。”   “几天之前,我们目睹了我方空军饮弹自尽的画面,这枚肩章出现在我的手上,实在是讽刺,我方的战斗意识远不如被困的‘机器’,我们竟然软弱到这种地步。”   “我需要各位思考,无论你我成为向导哨兵是否违背自己的意愿,在现实背景下,不成为向导哨兵的你我是否有自由,我们所渴望的东西必须建立在残酷的牺牲之上,你我此刻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今天在座的你我将要创造的是什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创造第二个废城之围吗?”   “最后,无论我们当下所能预见的结果如何,我仍然希望各位相信胜利,时至今日我们在战争史上从未有过势均力敌的较量,我们在战争中曾无数次陷入弱势的一方,我们曾无数次陷入濒临死亡的绝境。”   “但我们仍为和平抗争。”   九月,南面集团军遭遇寒流,双方在寒流当中死亡的人数超过了战斗当中的死亡人数,西部战场与东部战场的形式愈发糟糕,羌橘不知道这场战役还要持续多久,在九月中旬后羌橘就极少穿作战服了,为保证能源能在战争中正常补给,南面集团军不得不开始穿常服,山脊上的攻守双方都陷入不同程度的困境。   山脊除能源之外其他物资都很匮乏,羌橘在等东部战场中刘榕的指示,他明白他必须等待一场大反攻来突破被围困的局面,与其说守方南面集团军被困,不如说攻守双方都困死在这个四千多米的山脉上。   我必须要等,要等南面最后的战斗。   南面在恶劣天气下停止交火,尹灯看到羌橘忽然在雪地里跪了下去开始吃雪,尹灯一开始以为是饥饿的原因,几秒之后她意识到羌橘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他简直是发疯一样把雪抓起来啃,羌橘的口腔内开始流血,在严寒下他嘴角的血被冻住了,羌橘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有人找到他。   尹灯看到羌橘在接受精神疏导,她感到诧异,因为就在羌橘反常的前一个小时内,他还在冷静地指挥着士兵,羌橘蜷缩着自己拒绝交流,眼睛死死地闭着,当他一睁开眼就抓着为他疏导的那名向导问:我的袍子呢?   尹灯不会明白,对于羌橘来说最可怕的并不是断食,而是饥饿刺激了羌橘在伊什塔尔区睁开眼的那段日子,他行走在雪地里一瞬间分不清冷热,雪花在他的视线里变成了伊什塔尔区夜晚的暴雨,他在废墟里寻找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错乱之下他把雪当成了食物。   九月末,南面集团军收到了来自西部战场的物资,紧接着羌橘收到了情报,西面集团军溃败,危机之下高览向南面转移出一部分物资,并向东部进发,羌橘知道南面的最后一场战争要开始了,与此同时西面的部分攻方集团军将会向南面进发。   “北面O点是山口门户,也是攻方的山地兵据点,情报显示战胜的西部攻方集团军将会分派一支军队前往南面,他们极有可能将兵力从左翼中心转到右翼中心,与O点山地兵汇合,我们要做的是对O点发起钳形攻势。”   十月,守方南面集团军集结所有兵力,向O点发起进攻,攻方大部分空中支援被调派东部战场,而南面克里尔曼当时所带来的大部分战机在八到九月迟迟没有出动,就是为了作南面的最后一场反攻,攻方南面溃败,迅速向西北方向撤离,与西部集团军汇合,双方最后的战场将在东部进行。   东部已经面临围城困境,刘榕指挥士兵顽强抵抗,东面的交火时间远远超过西部与南部战场,在西面军向东面进发途中,安德鲁指挥死亡,东面战场内部出现骚动。   “安德鲁死了,那些人就不想服务刘榕了。”羌橘说道。   “战线拖得太久大家已经疲乏了,我们以前的对抗最长也就三个月吧,我们现在已经进行了十个月了。”克里尔曼说道。   羌橘看着地图没有说话,克里尔曼忽然问道,“你觉得刘榕能压制下这个局面吗?我听说东面战场想要投降了,不过说实话,我们确实没有胜算,但我心里面还是很不痛快,他们不会真的要去谈判吧?”   “刘榕是守方中最出色的指挥,”羌橘在地图上勾画着,“但缺少魄力,这十个月里你对我们序列的事情应该有所了解,我个人觉得他的威信是自己丢掉的,可他确实是最好的指挥。”   “一个在战略战术上几乎没有犯错的总指挥,”克里尔曼评价道,“但不太得人心。”   “我们确实会输。”羌橘开口。   “但不会走到投降那一步,我对西面军的具体情况并不算很了解,但我对我的南面集团军很了解,我们经历山脉作战、暴雪、寒流、断食与死亡,长途跋涉回到东部的城市战场,绝对不是为了去签署投降书。”   “但安德鲁的狗腿子们总是很恶心人,我不确定刘榕能否控制住。”克里尔曼皱着眉。   “他并不站在安德鲁那一方,可他让士兵们觉得他站在安德鲁那一方,我们要做的是让士兵觉得我们站在他们这一方。”   羌橘说完笑了一下,折叠起地图,“但事实是,我们让士兵站在我们这一方。”   西部与南面集团军前后抵达东部战场,此时安德鲁的残余在东部集团军里引起骚动,逼迫刘榕签署投降书,保存最后的兵力。   “保存兵力可以为我们留存一些分数,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指挥会那么顽固!”   一名士兵从远处跑来,“报告总指挥!我方南面集团军轰炸了城市建筑!”   正在说服刘榕的一名哨兵感到惊愕,而刘榕听到消息就仿佛意料之中那样,表现得并不意外,那名哨兵拔高了声音,“你说我方的南面集团军轰炸城市建筑?!”   巨大的东面战场城市区域内残垣断壁阻碍着交通,画面切换到校场,刘榕站在三个集团军的前方,羌橘身边的一些向导哨兵冲着羌橘怒骂,羌橘沉着脸与刘榕对视,尹灯看到羌橘军帽下的眼睛微妙地红了。   “一直以来你是我的老师。”   雪纷纷扬扬落在羌橘与刘榕之间,尹灯看到刘榕的脸上出现了疑虑与惊愕的神情,他看着羌橘发红的眼睛,脸上浮现了难以置信,谁也不知道刘榕与羌橘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们两个人的对视,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现在轮到我来给你上一课。”   噤声了   西面与南面集团军的枪口指向了刘榕   序列S020604 羌橘 坐镇总指挥 第139章   11月,攻方集团军进攻守方防御攻势薄弱口,并分割了守方西面集团军与东面集团军,羌橘与高览当时派出的西面先遣部队围困城中。   “我们都清楚这是什么结果的战役。”   光屏上羌橘与高览通话,两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接下来我就要被围困了,我将克里尔曼和她的部队送出去,我希望你能拖延住渡口。”   “我不能向你保证我可以守住。”高览回答。   “我很清楚,但我希望我们能够学会的不是所谓的战术放弃。”   东部集团军技术兵干扰了敌方识别,混乱局面下虚假的靶子吸引了敌方炮火猛攻,羌橘借由靶子推算敌方的炮火据点。   三周后,城市遍布高地不平的废墟,高览方集团军在外沿与敌方后备军战斗。   城中废墟阻碍了敌方装甲集群的行动,却恰恰达到了羌橘想要的效果。   “你这个疯子!”   指挥室内闯进来几个人,正是当时劝刘榕签署投降书最凶的那几个人。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废墟,无论是敌人的装甲还是我们的装甲,都无法顺利前进!”   “这就是你当时的目的吗?!你这个疯子!你在把这场城市战变成肉搏战!”   “你怕吗?”羌橘平静地问道。   还没等那个人说话羌橘抢先开口,“我想你是怕的,你急着投降究竟是想保存兵力,还是怕攻方的审讯手段。”   哨兵避开了羌橘的话锋,而是说道,“你不在东部战场,你不会知道攻方的审讯多恶心。”   “我知道,这不是逼得我方空军饮弹自尽吗?但比较可惜的是,你没有机会浪费子弹。”   躲藏的士兵冲出压制住安德鲁的残余,羌橘起身说道,“你难道觉得我会只处决刘榕不处决你们吗?你们未免高看了自己的价值。”   “我方的增援进入不了这座城市,你要自己消耗自己的兵力?”哨兵拔高了声音。   “当然不会,我只要解决头部就行。”   话音刚落,尹灯看到羌橘的匕首猛然从那名哨兵的头顶刺入,场外为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愣了一下。   羌橘拎着那名哨兵的尸体走到另一个人跟前,画面里只有军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羌橘站定,深邃的眼睛反复打量着那个人,他判断着对方的人种与所属区域,然后羌橘用对方的母语说道   “亲爱的,我向你保证投降不会比审讯痛快。”   指挥室内拖行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混乱的废墟上,敌方战机在空中无法准确投射空袭目标,巷战中难以区分双方部队,只能由俯冲轰炸机进行战斗,羌橘命令绝不后退一步,巷战双方距离进一步拉进,双方短兵相接的局面愈发频繁。   11月,高览死亡,被羌橘派遣至西部集团军的克里尔曼引爆能源据点,西部集团军葬身火海,敌方后备军虽及时撤离但仍有不少后备军被火海包围。   西面战斗意志进一步刺激了被围困的东面军,双方交战范围缩短到10到40米,战前刘榕进行的严苛的体能训练,在交战中展现出优势。敌方序列中,向导能力偏强,而低年级序列中哨兵能力偏强,敌方向导大多在策略与精神干扰上占据优势,综合能力都强的向导并不占据多数,大部分向导对比哨兵,体能上仍然是他们的短板。   东部战场的巷战陷入可怕的肉搏战,后备切断的东部守方军队采取一切武器与手段进行肉搏,场面血腥,尹灯看着战斗画面忽然觉得,高年级向导无异于与野兽作战。   这让尹灯不得不重新审视羌橘,一直以来羌橘在她眼里是既腼腆又冷静的存在,羌橘和她的母亲很像,身上有数学家一样的气质,聪明,沉默,固执,无畏,还有不易察觉的天真烂漫,她一直认为羌橘不善言辞,偶尔以真诚打动人心,但羌橘却表现出他性格的另一面,羌橘在某些关头变得极擅言辞,煽动性的,让人服从的,他的固执演化成一种血性,尹灯知道羌橘与其他人的相处并不见得很好,羌橘总是与大多数人保持距离,这种距离却在对抗中产生出微妙的威严。   她期望羌橘做指挥是因为看中了羌橘的冷静与聪明,但或许就算她不教给他什么,他也迟早会在对抗中成为指挥,因为他的存在迎合了士兵心中对血气的幻想,士兵不一定会喜欢羌橘,但却会选择他。   “他像不像纪雪门先生?”一个男生说道。   画面里羌橘满脸血污用尖锐的灯管割开了一名向导的喉咙。   这并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也与平时的羌橘不一样,但尹灯却奇异地躁动,身旁的男生笑道   “他和纪先生一样有令人狂热的特质。”   “我喜欢他的天真与真诚,却也喜欢上他的冷酷。”   男生惊讶地看着尹灯,尹灯平和地笑了,“但已经名草有主了。”   “谁呢?”   画面中羌橘在废墟里遇到了重伤的丹尼尔,丹尼尔的作战服上都是血污,羌橘知道丹尼尔一向都是对抗中的活靶子,近战激发的血性中,无数向导哨兵都乐意去绞杀丹尼尓·谢利,杀死他近乎是一种殊荣,就算冒着死的危险。他不得不感谢那些替他消耗了丹尼尔不少精力的人,即便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在巷战中遇到丹尼尔,但他的子弹,的确有一发是留给他的。   羌橘攻击重伤的丹尼尔,卸下对方的头盔与几乎报废的医疗装置。   他的枪口抵在了丹尼尔的头上。   “丹尼尓·谢利。”   丹尼尔看到压制在他身上的羌橘冷酷地直呼他的全名   “你认为我是弱者吗?”   枪声响起   序列S010409 丹尼尓·谢利 处决 第140章 我爱你   “我们还是输了。”   羌橘从模拟舱内走出来,休息室内低年级序列的不少哨兵正在接受精神疏导,他们从未进行过这种程度的对抗,以至于对抗结束之后精神状况不稳定。   高览给了羌橘一个拥抱,“我们输了,但你很了不起。”   隔着人群羌橘与刘榕匆匆对视,两人分开了目光,谁也没再看谁。   “评委正在算分,现在高年级序列在领奖,个人排名估计会在明天更新,我预计你能进前十。”   高览一边说着和羌橘一边离开休息室,然后高览压低了声音,“我预计你和刘榕都在前十,你们在个人名次颁奖的时候会遇到。”   “你放心,我和他谁也不会觉得尴尬。”   “但你们之间的气氛更奇怪了,我听克里尔曼说,你处决刘榕之前眼睛红了,刘榕表情也很怪异,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   高览看了羌橘一眼转开了话题。   对抗结束之后所有人休整了一下午,羌橘的时间感被模拟舱弄得有些错乱,模拟舱内已经过去了一年,而舱外只是过去了一上午,他和高览在进行晚间的体能训练,他想要放空自己的脑子,一进储物间羌橘对上了丹尼尔的蓝眼睛,他还是他,金发一丝不苟压在军帽之下,但却让羌橘觉得有一点陌生,好像冰冷的锋芒收敛了,一眼就能看到外壳内的柔软,这让羌橘蓦然感觉到一种悲伤。   羌橘看着丹尼尔,陌生的情感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他稍稍一愣会想起对抗之前他们在冷战,高览立即退出储物间,丹尼尔修长洁净的手里拿着一条白色针织的围巾。   丹尼尔沉默着低垂着眼睛,就好像落入室内的雪花……   他在对抗的时候很清醒,他认为自己在对抗后期一直很理智,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挫败的一些时刻,他想念过他,忍不住地想念,却又带着一点愤恨和委屈。   看到他的时候他更加想念他,他徘徊在生气与懊悔之间,感性与理智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已经溃不成军,而面子却又牵强地提醒着他。   他在对抗的最后阶段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找寻丹尼尔踪迹,他要亲手处决他,他容不得别人来处决丹尼尔,理智被冲昏时他想要不管不顾成为丹尼尔的征服者,但仅仅是一瞬间,他又清醒了。   那一枪是幸运,幸运最后丹尼尔撞上了他,幸运自己才是他的处决者,开枪的时候是急于证明,也是愤怒与想念的宣泄。   我要让你记着,我不是卢阐所说的弱者。   但此刻丹尼尔站在他面前他忽然开始心软,说不出任何狠话,也无法像前几天那样冲他发怒。   这是丹尼尔第一次在储物间等候他,光这样一想他的气势就弱了。   归根结底还是……   羌橘的目光凝在丹尼尔眼睛里。   我喜欢他。   所以我会服软。   “你找我什么事?”   自尊心开始作祟,在羌橘懊恼之前丹尼尔开口了   “对不起,我来向你道歉。”   羌橘张了张口仓皇地什么也说不出,他忽然发现自己受不了丹尼尔道歉,原来他示弱会让我那么难过。   “我没有把你当做小孩,只是想把你当做孩子来保护,我不希望你保护我只是因为……”丹尼尔沉默了一下,“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一个人是屋檐就好,如果你要成为我的屋檐,那你势必要受到伤害,既然一个人可以抵挡伤害,为什么我不让你去做那个安然无恙的人。”   “我不是完美的恋人,我是卢晔和谢利的孩子,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在物质上有困扰,但你成为我的恋人,注定了你要随同我在诸多利害关系与舆论之中颠沛,我曾经不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是自私的,可我告诉你我喜欢你,这也是自私的,我还没有成长为屋檐就把你带进了我的世界。”   “我的强势伤害了你,但我的强势不是来源于我把你当做小孩,而是出于我的自我质疑。”   “这种质疑要逼我承认我保护不了你。”   “你并不是弱者,但或许我是弱者。”   丹尼尔把围巾戴在羌橘的脖子上   “我知道你并不会冷,但我仍然想买这条围巾送给你,只是因为我害怕你会冷,我保护你的心情也是这样的。”   “我想保护你,我知道你的强大,但我无法接受所谓的互相保护或是由你来保护我,这意味着你需要学会承受,学会受伤。”   “而你不能受伤。”   “所以我才会告诉你,我不期盼你强大,我只希望我足够强大。”   “我爱你。”   柔软的白围巾包裹着羌橘的脖子,光秃的枝桠在寒冷里像是冻住了,羌橘站在后勤部的门口,一呼气就是茫茫的一团,后勤部的奶奶穿着厚厚的棉衣提着东西走了出来,她辨认了一下羌橘然后笑了,带着口音的通用语听起来那么窝心   “长成帅小伙了。”   羌橘握着围巾的一角,有些羞涩,他与后勤部的奶奶寒暄着   “你这白围巾真长,配你倒也挺好看。”   “可以把它裁成两半吗?”羌橘忽然问道。   “傻孩子,那样围巾就散了。”奶奶笑道。   “但也不是行不通。”后勤部奶奶看着懊恼的羌橘说道。   白围巾在粗糙却温暖的手里裁成了两半,奶奶勾着线,白围巾没有散开反倒变成了两条漂亮的短围巾。   “谢谢奶奶。”   羌橘接过来两条围巾,奶奶打趣,“送给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   “是男朋友。”   “是很漂亮的人吧?”   “是,他很漂亮。”   羌橘露出了这些天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夜晚黎思勉和丹尼尔从图书馆离开,寒风里羌橘拿着围巾等候着,黎思勉先行离开,留下了羌橘与丹尼尔。   “围巾后勤部奶奶帮我裁成了两半。”   羌橘伸手给丹尼尔戴上了围巾,他舍不得放开手,他觉得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丹尼尔靠得那么近了,夜风里他嗅着他的气息。   “很抱歉,我不是完美的恋人,我承认我不是强大的人,但我想做你身边强大的人,我固执,我好胜,我自尊心太强,我不是足够优秀的人……”   “但我可以护着你。”羌橘把那半条围巾抓得很紧。   “如果我不能多给你什么,至少把我的任何裁成两半我都要去护着你。”   “我爱你。” 第141章 战争武器   “周名?什么叫战争武器?”   周名眯着眼看着余琅然,余琅然已经写完了他布置的作业,他翻看着这个小女孩的作业,心里面高兴了一点儿,他找到了老师们总是宠爱聪明孩子的原因,确实,教这种一点就通的孩子还真是令他高兴,不用花费口舌多解释,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她身上有一点余燃的影子。   “你会比你姐姐更聪明。”   “那你就要比我笨了,”余琅然背着手天真地笑着,“因为我姐姐曾经说过,你和她半斤八两。”   周名一挑眉却没有生气,他只是感到有一些意外,他和余燃向来水火不容,但说实话,读书那会余燃确实是同龄人当中他唯一看得起的人,只是他不承认罢了。   “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叫战争武器。”   “谁跟你提过这四个字?”   “那天基地里来了个男生,博士们叫他战争武器A,说起来江萍还问了关于他的不少事情。”   “那小子去基地见那个男生了吗?”   “没有。”   “很好,他还知道保着他那条狗命。”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名往椅子上一靠,打量着余琅然,看得余琅然毛骨悚然的时候周名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江萍和战争武器A看起来有些像。”   “啊,像吗?”   “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余琅然默不作声戒备地盯着周名,然后点了点头。   “因为江萍和战争武器A本来就是亲兄弟。”   余琅然一怔。   周名笑着,“一个是残次品,一个是合格品,如果江萍当时的数据好一点,也没有变成哑巴的话,他现在就会被培养成战争武器A那样的机器。”   “不对,残次品会被销毁,如果江萍是残次品他不可能活着。”   “不错,你倒是很了解残次品的下场。”   周名的眼神扫过来让余琅然心里一紧,周名接着说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们总是抽江萍的血吗?”   “因为啊,合格品虽然是数据很好的合格品,但却是随时有猝死危险的合格品,他虽然被做得很漂亮,但他不够稳定,而残次品呢,虽然是数据很差的残次品,但却是一个稳定的残次品,为了延长合格品的使用寿命,残次品就被允许活下来了。”   “为什么博士对战争武器A那么好?”   “哪一个博士?你说的是那个经常打你的女疯子?”周名哈哈笑了几声,“她嫉妒我培养了表现力那么好的战争武器又忍不住围着我的作品转,这个女人真是好笑,你看到她平时是怎么打基地里那些男孩的吗?因为啊,那些都是她培养出来的低劣品,她没有能力也只能打一打他们出气。”   “为什么你们要培养战争武器?”   周名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过了很久周名弹了弹烟灰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一问你的便宜爹余七平,这个问题掌握在上层畜生的手里。”   “那我呢,”余琅然追问,“我和基地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不是战争武器。”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女博士那么嫉妒我培养出的合格品吗?”   “因为啊,这个事情有两个条件,第一,就是我们这些刽子手的个人能力,第二就是这些合格品先天的基因条件,基因条件优秀的合格品去哪里找,”周名拍着余琅然的脑袋,“向导哨兵多半出生在上区,而下区出生的向导哨兵,比如我,比如你姐姐,我们都是私生子,我们都流着一半的上区血,越是好的合格品,越是出生于背景强大的上区家庭……”   周名凑近了余琅然低声道,“你不是不喜欢看见那些舱体内的母体吗?你不是一直以来觉得恶心吗?”   “可你怎么知道,你未来不是母体呢?”   余琅然还记得在周名死亡的前三个月,周名忽然跌跌撞撞走进基地的隐秘处,余琅然正爬在那偷偷看书,周名喝得醉醺醺的,他简直是疯子的样子,又哭又笑,身上还有一股酸味。   周名平时很注重体面,现在看起来跟下区的瘪三没有任何区别。   “你很高兴看到我这样?”周名偏着头质问着。   “没有。”余琅然微笑着否认。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但很快你就会发现,从此以后什么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完成了。”   “我还有什么来得及教你的?”周名闭着眼皱着眉回想,“对了,我要教给你,你这辈子可千万不要喜欢任何人,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能遇上什么样的畜生,我喜欢卢阐,我要被他害死了,纪老的大儿子喜欢赵独,也被他害死了。”   “我姐姐喜欢卢晔被她害死了。”   周名一愣哈哈大笑,“你怎么忽然变蠢了,不过接下来你会高兴一点,因为卢晔今天自杀了。”   余琅然仍然记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任何痛快的感觉,只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她恨余燃因为卢晔离开了学校,她认为余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遇到了卢晔,可此刻她竟然感觉到悲伤,在听到周名说到吞枪自杀的那一刻,她忽然疼痛了一下。   姐姐最喜欢的人,死了。   她想起余燃那封浅粉印着山茶花的信,她知道,余燃再也没有机会将它送出去,她说不出是为卢晔还是为余燃悲哀,她看着周名癫狂地哭笑,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冷淡。   “你知道吗?卢阐这辈子最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姐姐,当然不是赵独,而是卢晔,卢阐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卢晔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不是你所想象的爱情,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爱,可现在卢晔都死了,我还能活得下去吗?”   “所以你这辈子可千万别喜欢任何人,你看看我,我本可以留在研究所,忙碌又光荣地过完我的一生,而现在我在阴沟里成为一个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刽子手,为上层的畜生与恐怖组织卖命,制造无数的小刽子手,这些小刽子手又会替那些老畜生制造战争,你看,所以我无论如何只有唯一一个下场在等我,那就是死。”   “不过我可要死的干净一些,我可不想我的尸体被他们拿去进行新的研究,我一定要死得干干净净。”   “听着余琅然,等你越长大,你就越是能明白,你那个便宜爹余七平可不仅仅只是掌控疫苗,你现在还无法准确理解什么叫恐怖组织,你更无法理解生命的重要,等你长大,你会更加看清这个世界,这个上区,有多么面目可憎,当然,你会更恨我,但我对你的请求是,永远不要恨卢晔,在未来的日子里,也永远不要怨恨你的姐姐。”   “当你深深明白这个世界的恶,也记得看一看这个世界的善。”   “到那个时候你会明白,余燃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卢晔而变得盲目愚蠢。”   “她在与恶背行。” 第142章   “你今天兴致不高。”   刘榕把脸埋在床里,他听到卢阐点了一只烟然后走远了,冰块落入玻璃杯中的声音让刘榕情不自禁把自己假象成了冰块,酒倒入杯子里发出滋滋声,他忽然觉得自己被用力勒过的脖子干哑得就要冒烟。   “你想做我的情人,不想去基地待着,是吗刘榕?”   卢阐的声音很温和,如果不了解本质,光看外表,卢阐确实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情人,刘榕觉得自己应该替自己掩饰一番,他感觉到卢阐已经开始不高兴,可他趴在那儿像是死鱼,无声无息,一种奇怪的情绪就要冲破他,让他想泄愤似的把自己摔成四分五裂。   “很遗憾,我并不能把你的价值定位为我的情人,你是那么优秀的孩子,”卢阐虚伪地说着,接着他似乎想起什么,笑了一下,“我曾经的恋人,既做了我的情人,又是我的帮手,和你一样是了不起的优等生。”   “周名是吗?”刘榕冷不丁地开口。   卢阐的酒杯停了一下,“我以为你会猜余燃,至今还有一部分人觉得,这个女人是因为和我之间有某种特殊关系才离开了研究所。”卢阐摇摇头像是在讽刺舆论的荒唐。   “因为我像周名。”   “我知道我当时跳舞的时候你在看我,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人说过我像周名,”刘榕把脸埋在床单里怪异地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喜欢周名。”   “我确实喜欢周名。”   卢阐走了过来坐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刘榕的头发和后背,那种轻慢地感觉传到了刘榕身体里。   “你确实有点像他,你和他一样,都是非常聪明的人,当然,你们也都很高傲,周名年轻时候就是你这样,半句都不容别人冒犯他,心思敏感又极端地自傲。”   “他不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卢阐笑了笑,拇指按压着刘榕的后颈,“他去世的太早了,他一直都是年轻的。”   “我指的是他后来。”   “后来啊,后来就不是高傲的样子了,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但仍然是个了不起的天才。”   “你很喜欢他吗?我指的是真正的喜欢。”   “他是我为数不多喜欢过的人,但宝贝,喜欢不能带来温饱。”   “你不愁温饱。”   “你愁温饱吗?”卢阐放下酒杯拍了拍刘榕的后脑勺,“你缺尊严。”   “你也缺吗?”   卢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刘榕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可他像豁出去一样开口。   “我觉得你并不缺尊严,周名喜欢你,他可是了不起的天才,这样的人放下尊严喜欢你,难道你还缺尊严吗?”刘榕撑起自己看着卢阐,“我觉得你不缺尊严,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看得起你的人已经死了。”   “你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周名的后期了。”   卢阐的烟灭在了刘榕裸露的肩膀上,刘榕一动不动看着卢阐忽然笑了一下   “可我和周名并不像。”   刘榕浑浑噩噩行走在通往学校图书馆的道路上,他感觉一脚重一脚轻。   白天下过小雨,夜里零星的小雪似有似无飘着,他极少有过这种浑浑噩噩的感觉,上一次这么浑浑噩噩还是很久之前的冬天,他走在下区肮脏的街道上,只知道应该回家,却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行尸走肉毫无意义地走向那个家。   他近乎麻木地思索着,他的舍友会不会起疑,会不会猜测他为什么在对抗结束之后就消失了,却又在深夜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去。   他愈发厌恶和别人住在一起,可就算他的舍友发现了那又怎么样?事实却是如此不是吗?刘榕在清冷的夜里嗅着自己的味道,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恶心的味道。   我洗不干净的。   无论洗多少次,洗得多么仔细,我还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恶心。   他感受到一种近乎崩溃地自暴自弃,他抬头看天,太高了,太远了,他要被扼杀死在这个一望毫无尽头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盘算敌不过这个世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的七寸牢牢捏在他人的手里,他回想着姐姐的话,他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可笑到了极点。   因为出卖自己而毁掉自己,又因为想要捡回自己而出卖自己。   他站在夜里全然不知自己该去做什么,只是麻木地走进图书馆,不是为了学习只是为了逃避。   他在自己熟悉的位置遇到了羌橘,他和羌橘一言不发地对望着,他想起羌橘处决他之前的眼神,他那一刻尝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滋味,少年站得笔直与他对峙,把他比得就快佝偻下去,那一刻刘榕觉得羌橘知道了他所有的龌龊,他在所有枪口下苍白地看着羌橘,一刹之间他试图要辩解什么,无力辩解,也无从辩解,他觉得自己在那双眼睛里行将就木。   “你知道什么呢?”   刘榕带着嘲讽在这片空无一人的区域轻声道。   “真奇怪,你明明是灾难的受害者,而你的眼睛里却像没有看见过灾难。”   “我知道你和卢阐的关系。”   羌橘平静地说着,却给了刘榕一瞬间的解脱感,而在下一刻他的心情又跌落谷底,因为他知道,那并不算最龌龊的事情。   “所以你额外参加比赛……”刘榕笑了出来,“你要买我的尊严?”他的声音如此尖刻。   羌橘闻声眼睛红了,抿紧了嘴唇,刘榕意识到,他曾短暂地憎恶过对方无知无畏的样子,却也会因为对方难过而难过,他回想着自己暗讽卢阐的那些话,他悲哀的觉得,或许他的人生并不是一无所有,可他把这些失去了。   如果人的一生都要途径不屑一顾的失去再万分懊悔地追回,那他大概已经走完了。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羌橘和他一起在图书馆分析某场战役,羌橘忽然之间说道   我只有一个兄弟,那就是高览。   我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   此刻刘榕回想着这些事情平静地告诉羌橘   “我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但你不必把我想得太高,也不必去为我失望,更不必想要为我做什么。”   “以前对抗的时候,大家总是在议论你,可笑的是他们甚至在议论你的精神体是一条白蛇。”   刘榕嘲笑了一声,“是吗?他们说我的精神体什么?”   “说只有虚伪狡诈阴毒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精神体。”   “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   “我在无数的非议和污蔑中看见过真的你吗?”羌橘突然发问。   羌橘直直看着刘榕,那样的眼神让刘榕顷刻之间哑口无言。   “你像是慢慢腐烂的苹果,一开始的你和现在的你,到底哪一个是你?”   刘榕沉默片刻想要开口,羌橘却打断了他   “我会去相信你最好的样子才是你。”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出卖身体,”刘榕扬高了声音质问羌橘,“你究竟把我想得多好?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清高的吗?哈。”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说的不错,我刘榕确实和我的精神体一样是虚伪狡诈阴毒的东西。”   “你想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吗?”   静夜里   羌橘指着窗外细雪中含苞待放的白梅告诉他   “对我来说,你是它。” 第143章   黎思勉离开教学楼之后一眼就看到丹尼尔,阴天里他白皙的面庞穿梭在枯树的枝桠中,黎思勉挥了挥手。   “你要去哪?下午还有个人排名颁奖。”   丹尼尔匆匆指了指自己的手环,黎思勉立刻明白了,事情有进展了。   两个人匆匆往图书馆赶,黎思勉知道丹尼尔很多疑,他必须在自己信任的坏境里才会打开手环上的消息,进入关沧明独立的会议室之后丹尼尔打开了手环,光屏上显示着傅新寥寥无几的关系网,其中一个人尤为醒目,但却没有照片。   “纪雪门先生的小儿子?这太不可思议了,傅新居然和纪雪门先生的小儿子有往来,我听说纪老小儿子年幼时很自闭,长大了之后也不出席任何慈善会,经常把自己关起来,他的妻子也非常低调,他们是怎么扯上……”黎思勉愣住了,他忽然想起傅新也是不喜欢说话的人。   “……这就解释得通了,傅新退学之后反而进了二区顶尖的生物研究所,纪家虽然离开一区但在二区的影响力仍然很大,而且纪雪门的小儿子和他妻子都是从事生物研究方面,与傅新是同样的研究方向,可羌橘究竟跟傅新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羌橘当时的舱体要降落在傅新家里?”   丹尼尔还没说话,两个人的手环都震动了,距离个人赛颁奖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前十名要做经验分享。   “先去颁奖。”   黎思勉打开自己的演讲草稿匆匆看了两眼,“舱体的起始地点坐标破译了吗?”   “快了。”   黎思勉点点头,看着面无表情的丹尼尔   “你不觉得事情越来越超乎想象了吗?”   丹尼尔看着自己光屏上的演讲稿一言不发。   “你不是一直急着要回家吗,现在期末对抗完了,你下午就可以回家了,来看我颁奖干什么?”   丹尼尔刚走进后台就听到羌橘的声音,黎思勉想要打招呼,丹尼尔制止了,羌橘和其他人一样正在修改自己的演讲稿,高览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给羌橘一些意见。   “你到时候记得笑一笑,假笑也行……倒也不必那么假,算了就这样。”高览恨铁不成钢地用稿子敲了一下羌橘的脑袋。   丹尼尔和黎思勉找了个偏远的位置修改演讲稿,他怕自己影响到羌橘,丹尼尔念着稿子,偶尔抬眼看羌橘一眼,羌橘穿着黑色的毛衣,修长的腿被军靴衬得挺拔,他的神色很专注,雪白的颈被毛衣衬得莹白脆弱,他侧着脸,丹尼尔可以看到他低垂着的眼睛,羌橘少有笑容的脸沉下来有些威严,微妙地藏在他的少年气里,高览指导着羌橘,羌橘专注地听着,间或点点头,忽然他笑了一下,并不是那种灿烂的笑容,有些腼腆,笑起来也是很认真地样子,纯粹地让人心软。   “没学过指挥的居然也混进来了。”   丹尼尔听到有人冷嘲热讽,黎思勉皱眉想要起身,丹尼尔制止了黎思勉的动作。   羌橘单手拿着纸质稿,站的笔直,他继续念着自己的稿子,高览则挑衅地笑了笑。   “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带你去问问老师,你想问关沧明还是萧殷?”高览问道。   男生笑了一声,后台安静了一秒,然后各自念演讲稿的声音又响起。   十分钟后,休息室走进来一名老师,通知五分钟之后从第十名开始上台演讲,休息室内的所有人更加专注起来,进行最后的修改。   到第七名的时候羌橘被叫到了名字,远处刘榕拿着演讲稿沉默了一下,与羌橘对视。   “去吧,我已经让尹灯学姐负责在观众席拍照,我现在也要去观众席了。”高览拍了拍羌橘的后背。   “紧张什么呀?”高览打趣道。   羌橘笑了一下移开了与刘榕对视的目光,接过了高览手里的军装外套,羌橘把演讲稿交给高览,一边向前走一边穿外套,丹尼尔看到少年漂亮消瘦的手指穿过了袖口,军装笔挺地穿在少年身上,少年整理着自己的领口接过军帽,军帽稳稳地扣在他的黑发上,他路过刚才冲他冷嘲的男生身侧,忽然侧了侧脸,丹尼尔可以看到羌橘雪白的侧脸上黑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那个男生,但羌橘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郑重地扣上了自己最后一颗扣子,然后推开了通往前方的门。   猛然之间丹尼尔睁大了眼睛,他想起他站在墓地的那一刻,爷爷躺在他身旁的白色墓碑之下,爷爷保留的那段影像被放了出来,年少的纪雪门穿着军装向着爷爷的墓碑走来,居高临下。   领奖台见。   青年时期锋芒毕露的纪雪门穿着黑色的军装与蓝色军装的羌橘重合起来。   他从未觉得羌橘和纪雪门像过,但当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丹尼尔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羌橘像纪雪门的翻版。   过往无数的细节拼凑起来,羌橘趴在他的肩膀上唱着乱七八糟语言混合成的圣诞歌,多年前纪雪门似乎也这样唱过。   傅新的关系网里,纪雪门小儿子的名字像是某种预兆,一种可怕地猜测笼罩着丹尼尔,他甚至无法反应黎思勉在对他说什么。   他的手环在此刻响起。   周遭一片喧闹,他却觉得寂静得可怕。   他生平第一次丧失了面对的勇气。   “丹尼尔今天不回来吗?”   羌橘独自一人吃完晚饭之后,佣人们就开始收拾准备离开。   “先生今天去黎思勉先生那里。”   羌橘点点头,佣人们离开了家,羌橘看着白色墙壁上古老的钟,钟摆沉重地左右来回着,这个房子寂静地徒有他一个人,忽然之间他感到强烈的寂寞。   “高览,你的信在你卧室。”   高览往楼上走着,冲阿姨笑道,“谢谢阿姨,没有人碰过那个包裹吧?”   “你妹妹在学校呢,哪有功夫折腾你东西,那么防你妹妹。”   高览哈哈笑着两阶并一阶往卧室走,然后锁上了房门,包裹静静地躺在他客厅的桌子上,高览沉默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打开了包裹,一张卡片贴在相册上   高览少爷,这是小姐读书年代的回忆,望您务必珍惜再珍惜。   高览翻开了相册,厚厚的八本相册高览一翻就是两个小时,终于一个穿着红色衬衣的漂亮女人对着镜头笑了,年轻的妈妈站在那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之间。   男人气质温和,却像云一样看起来很远,他应该跟妈妈还有那个漂亮女人的年纪差不多,男人雪白的皮肤上眼睛深邃,他的身上有一种少年的青涩,所以和别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年纪反倒小了,女人漂亮又带着一点儿倔强,明艳地对着镜头浅浅地笑。   第二张照片是动态影像,高览看到他妈妈率先笑了,男人和女人也跟着笑了,好像三个人都憋着一口气拍了刚刚那张照片,男人与女人对视了一眼,男人微微低头抿了一下嘴唇,抬眼又是毫不避讳深情的一望,然后匆匆从女人的脸上掠过。   他的神色很淡,温和地太有距离,可男人看向女人的时候,高览确信了羌橘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是一样的,身上有一种内敛,可陡然的深情会从那双眼里孩子气地倾泻出。   照片在高览的手下发凉。   他看着窗外愈发阴暗的天色,一切就像阴谋要来临一般。   丹尼尔和黎思勉在第二天下了飞机,他们找到了一座偏远的深山里,一幢荒凉的别墅静静站在丹尼尔眼前,院子里杂草丛生,丹尼尔却一眼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曾在羌橘的笔下见过这里。   房子的防御阻挡功能早已死去不再运转,一如这个别墅一样,这里的一切都已垂垂老矣。   丹尼尔打开了别墅的大门,沉闷的霉灰味向他压来,他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光透进来了,尘埃在光里漂浮,光将他的视线指引到楼梯那去。   他看到直通二楼的墙面上,挂满了照片,密密麻麻地令人心惊,就像仓促地在挽留什么,丹尼尔伸手触摸照片,照片的影像开始启动,好像它们苟延残喘在死去的别墅里,保留着一点生命,又或是在尘埃之中静静等候着什么。   我走进这所废弃的别墅,我打开了他过去的照片,我像是他过往岁月的不速之客,悲伤而慌张地目睹着他过去的一切。 第144章 纪羌   照片在他手下活了   两岁的小男孩,一头柔软的头发,带着天蓝色的帽子,对镜头弯着眼笑着。   丹尼尔走上一级台阶,三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皱着眉组装玩具,镜头外似乎有人逗他,他一回头就笑了。   五岁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布偶猫,他瓷白的下巴轻轻靠着猫咪,他和猫咪一样漂亮乖巧。   八岁的小男孩似乎变了一点儿,他没有原来笑得那么甜了,他在纸上勾勾画画,抬起眼来时轻轻笑了一下。   十一岁的小少年瘦了很多,他蓄起长发,懒懒地绑着,手里拿着调色盘与画笔,他察觉到了镜头,他停下画笔转过头来却没什么表情。   十二岁这一年小少年只有一张照片,丹尼尔看着十二岁这一年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眼神深邃的,寂静的灵魂沉在他的身体里,他更加消瘦了,他是丹尼尔熟悉的样子。   十三岁这一年没有照片。   十四岁也没有。   直到十六岁这一年,才有了唯一一张也是这面墙最后一张照片。   画面与所有照片都不一样,并不是局限在家里,更不是在庭院里,那似乎是少年自己为自己拍的,照片里有一段长长的影像,天边只能看见被烧红了的薄薄的云,镜头向着太阳的方向行走着,丛林的露水也清晰地印刻在影像里,穿过丛林远方是平坦的新世界,太阳鲜红而遥远,新生得如此鲜红,好像带着死亡一样的壮烈,镜头迅速垂下,镜头的主人似乎也被这个平坦的世界所震撼,镜头长长地拍摄着少年的鞋子与绿草,过了很久镜头摇摇晃晃抬起然后被固定住,丹尼尔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向着太阳走去,前方是开阔的,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条纹背带长裤,一步步走远,忽然少年试探似的跑了几步然后跑了起来,他伸开了手,日出镀在了他的轮廓与鼓起的袖子中,他变得轻盈向着日出奔跑,永不回头的架势,跑得自由热烈,蓦然之间,少年回头,依稀对镜头笑了,丹尼尔伸手情不自禁触摸相框,一切像是随着他一样崩裂了,相框向下掉,他伸手抓住相框,相框的背面写着一段字。   我或许没有机会过自己的十七岁生日了,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让你们走了   我很少对你们笑了,希望你们离开的时候看到这张照片会知道,我很快乐   我在这最后一天拍了这段影像   纪念我的自由   我已经看过山那边的日出,我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我的人生从未后悔过我是你们的孩子   能来到你们身边成为你们的孩子,是我最大的幸福   愿我所留于你们,是幸福而非牢笼   如果你们再次回到这里,无论我是否记得你们,无论我是否再次死去   希望偶然有一天你们发现这段文字能明白,我爱你们   书上说人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们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不去相信   倘若我真的消失了   愿时间会替我记得我爱你们   望你们自由   你们永远的儿子   纪羌   “丹尼尔……”   丹尼尔慌张地抬头,黎思勉生平第一次看到丹尼尔掉眼泪,卢晔阿姨下葬的时候丹尼尔从头至尾都没有哭过,只是牙齿咬的紧紧地往墓坑里跑,无论周围别人说什么,他只是从头至尾固执地要跳进去。   他是……他是……   丹尼尔说不出任何的话话,仿佛他也随着这房子一并奄奄一息。   余琅然曾对他说过,纪家三个孩子的死亡都是阴谋,是赵独带去的阴谋。赵独,卢阐,余七平,他们三个人策划了这一切,这是一场关于战争武器与转换剂的阴谋。   “难怪……”   丹尼尔喃喃着向二楼走去,他找到了羌橘的卧室,他站在那个卧室里木然地拿着照片,世界分割成两个画面在他的脑子里,一个世界存活在羌橘的画里,从窗外一望,就是花田,那是他原来的家,另一个世界就在他的眼前,从窗外望去,什么都没有了。   丹尼尔惶恐,他冥冥之中预感羌橘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父母了,羌橘的父母或许已经死去,他看着手里的那张照片,影像又开始重复播放,羌橘忽然对他一笑,丹尼尔猝不及防佝偻下身体。   “丹尼尔。”   羌橘推门而去的样子变得愈发清晰,丹尼尔狼狈地站在这里,我还能保护他吗?他会离开我吗?如果他知道了真相,从今往后他还能一如既往看待我吗?他看着我的时候会不会憎恨,这个人的舅舅毁灭了我的家庭,这个人的舅舅是我不幸的开始。   他还会爱我吗?   “我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黎思勉不敢回答,他只是沉默着看着丹尼尔。   原来羌橘并不是从小到大都不爱笑,在他的过去里他曾是十分爱笑的孩子,他笑得那么幸福与现在完全不一样,现在的羌橘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他不自控地心痛。   他的过去曾是这样的样子。   他曾想过要给羌橘一个家,即便有一天羌橘再也找不到他的父母,他也会努力弥补羌橘的缺憾,但看着羌橘逐渐长大的照片,他意识到羌橘所失去的东西是他无法弥补的,失去记忆的羌橘想要追回他的父母,而那些由他的父母所拍摄的照片像是在努力挽留过去的羌橘,他们之间互相挽留,却都没有挽留住彼此。那一段长长的空白,十二岁之后的空白,像是一道苍白的疤痕横亘于羌橘的十二岁与十六岁之间,他无法想象羌橘失去了多少,或许这份缺憾自他出生开始就降临,他站在羌橘的过去里无法估量这场阴谋带来的剥夺。   他会怎么想黎思勉,他会恨我吗?丹尼尔不敢开口。   羌橘再也不能在他的身边了,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无法保护羌橘,羌橘留在他的身边是错误,他被暴露在卢阐的眼皮底下。   “上天只把他留给我六个月零十五天。”   “你要告诉他这一切吗?”黎思勉轻声道。   “他有权力知道。”   “但我需要一点时间,几天就好,我会告诉他他是谁。”   周天的凌晨丹尼尔赶回了家里,一推卧室门羌橘缩在客厅裹着毯子看书,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他岁月静好地看着他。   “回来了啊?”   “我回来了。”   羌橘撑着脑袋笑了一下,对丹尼尔伸出了手,和往常一样丹尼尔抱起了羌橘,羌橘埋在丹尼尔的肩膀上说着   “你以后外出可以告诉我一声吗?这样不声不响就不见了让我有点不高兴。”   “我会告诉你。”   丹尼尔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羌橘想分开点距离看一下丹尼尔的表情,丹尼尔自然地把羌橘的头轻轻摁在他的肩膀上   “以后你要出远门也记得告诉我好吗?”   “好啊。” 第145章   第三区在这周天是一个好天气,绵绵的阴雨与小雪之后偏偏在这一天放晴。   晴朗地仿佛与丹尼尔不在一个人间。   丹尼尔站在阳台看着羌橘,羌橘站在花田里左看右看,生怕那些花死了,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丹尼尔随同羌橘的视线望去,天空蔚蓝。   “过了今天又是阴雨天了,今天天气真好!”   羌橘回头看着他,笑着冲丹尼尔招手,然后转头拿着管子,细密的水伞状喷了出去,阳光把冰凉的水都照射得有了温度,丹尼尔看着羌橘,恍然之间这里像是回到了夏天,羌橘此刻笑着在花田里来回乱跑,他把夏天带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羌橘仰着脸对他笑,丹尼尔神色自若地将相机对准羌橘,室外与室内的天气似乎分开了,他能看到阳光却无法触及,丹尼尔觉得他仍然站在一个阴雨天中,他拍着羌橘的样子,他意识到为什么羌橘的父母如此疯狂地拍摄羌橘,他感受到这种疯狂之下的绝望。   他们想留住他。   我也是。   羌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开心地奔跑,丹尼尔一言不发将他拍了一遍又一遍,时间远远不够他将他拍够,忽然羌橘将管子抛下,蹬蹬蹬从远处向他跑来,他的毛衣上还有室外的温度,他一把将丹尼尔抱住。   “怎么不玩了?”   “你好像很孤单的样子。”   “我不孤单。”丹尼尔抱紧了羌橘。   “你今天不训练吗?”   “今天休息。”   “那我们今天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我在储物室里看到了一辆自行车,它还能用吗?我看老电影的时候发现以前的恋人会坐在同一辆自行车上。”   “可以用。”   “那太好了我带你去外面吧,你身上太凉了。”   丹尼尔一愣想要挪开自己的手,羌橘却立即抱紧了丹尼尔,无心地说了一句   “我不在乎你全身那么凉,多抱抱我吧。”   丹尼尔蓦然之间觉得心痛。   丹尼尔骑着自行车载着羌橘,他们都穿着一样的黑色薄毛衣,羌橘坐在后座孩子气地伸手拨弄丹尼尔的金发,车轮的一旁是山坡的荒草,山坡的远处是高远而蔚蓝的天,他静静地载着羌橘,他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一样把这里的山坡看得那么真切。   “那里就是花睡觉的地方,”羌橘指着远处,“今年春天它真的能回来吗?”   “会回来的。”   “那里是你送我礼物的地方。”   “那里是我发现莫奈花的地方,我把它画下来送给你,你把它裱在了卧室,我很高兴它能被挂在你睡觉的地方。”   羌橘开心地继续说着,“我看莫奈花像你,我看任何美丽的东西都像你,我有一段时间疑惑你在我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这些漂亮的花总让我想到你。”   “后来想一想你就是美丽的,所以美丽的东西都像你。”   远处冬季的山色被阳光熨烫,风轻轻吹过,连带他的思绪与声音也一并解脱。   “我爱你。”他看着远方脱口而出。   羌橘愣了一下,为丹尼尔如此突然地开口而惊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三个字让他悲伤   “真好,我也爱你。”   日暮时分丹尼尔将羌橘带回了那幢白色的房子,羌橘的侧脸枕在丹尼尔的后背上望着烧红的天空,他们来时的自行车轨迹绵延向远方。   佣人早早离开了,吃完晚饭之后天已经暗了,这个季节的夜晚总是来的太匆忙,羌橘随同丹尼尔一并来到了屋顶。   “我们好像从没有来过屋顶,我们都太忙了。”   羌橘坐在丹尼尔的身侧,丹尼尔一如既往寡言少语,羌橘看着夜空心绪因为丹尼尔平静的呼吸而变得很宁静,他轻声哼着《我在哨所星辉的夜晚》,忽然笑了,夜空下羌橘的眼睛熠熠生辉。   “好奇怪,今天闲下来之后反倒让我想起之前发生的好多事情,你会这样吗?”羌橘问道。   丹尼尔看着羌橘,羌橘看着夜空。   “我脑子里有好多想问的。”   “问吧。”丹尼尔轻声道。   羌橘没有看丹尼尔而是一昧看着夜空,他抿着嘴看着星星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开学以来打了好几次架,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想听实话。”   “确实给我额外增加了一些事,但并不麻烦。”   “我其实每次打架之前我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我其实并不是控制不住,而是就选择那样做了……你生气吗?”   “看来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吵架的事情。”   丹尼尔笑了一下,他看着一直注视夜空的羌橘说道,“你选择要做自己,这应该让我为你自豪才对。”   “……只是答应我,从今往后学会保护自己。”   “既不违心又保护自己,好难啊。”   丹尼尔伸手摸了摸羌橘的头,羌橘看着夜空很苦恼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问题,或许这个问题不该问你的,因为或许你也不知道答案。”   “什么问题?”   “如果你没有捡到我,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啊?”   “也许会注意到千千万万人类之中那些与你相像的人。”   羌橘沉默了一下,“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羌橘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数着星星并遐想着,“我或许死了,或许会等到救援,然后呢,我或许会到某个区的福利院,又因为成为哨兵去上军校,我可能遇不到高览,遇不到刘榕,也遇不到你了,遇不到许许多多很好的人了。”   “然后呢,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羌橘思索着忽然觉得一片空白   “我没有喜欢的人了。”   “丹尼尔,我以后会做什么啊?”   “我会去上指挥军校,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不想去指挥军校……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结局一定是参军。”   “我觉得你一直很喜欢数学,你对抗的时候把数学用得很好。”   “……我确实很喜欢数学。”   羌橘看着夜空眼睛湿润了,他平静地说,“我做梦的时候总是梦见我爸爸在跟我玩数字游戏,好遗憾。”   羌橘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我记得数学却记不得他,明明他对我而言比数学更深刻,我却忘了他是谁。”   “我每次上数学课总希望站在讲台上的人是他,在梦里我爸爸是很聪明很厉害的人,他知道好多东西,我明明还有很多需要他教导的知识,我却找不到他了。”   “好希望他再教我一次。”   “数学老师们对我总是很好,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很像我梦里面的爸爸,他们教导我的时候总是很温和,可老师只是老师,不是我爸爸。”   “你说你会注意到与我相像的人,你会喜欢上他们吗?”   “不会,就像老师对你很慈爱但你仍然希望让你的父亲来教导你一样。”   “要是有人和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相似呢?”羌橘异想天开着笑了。   “我不喜欢赝品,人的一生会遇到无数的赝品,我愿意等待真迹。”   “如果遇不到真迹呢?”   “那我独自一人也没什么可惜。”   “听起来好孤单的样子。”   “你出现之前我从未孤单过。”   “我让你觉得孤单吗?”   “你离开了我才会孤单。”   莫名的悲伤让羌橘觉得手足无措,好像有什么快要抓不住了,他慌张地笑了一声岔开话题,“我是真迹吗?”   “不是。”   羌橘一怔听到丹尼尔继续开口   “你是我的神迹。” 第146章 白梅   博士。   我不是博士。   可是基地里所有人都称呼穿着白衣服的你们为博士啊。   ……   我该叫你什么呢?   我叫刘榕。   刘榕,我知道其他母体都憎恨她们肚子里的孩子,我也憎恨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恨不起来了,或许这就像我以前那么顽劣可我的妈妈还依然爱我一样,我一天天爱上我肚子这个被叫做战争武器预备的孩子。   刘榕,我昨晚做梦梦见三十一区了,我觉得好难过,我的人生看过几年的蓝天,可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在这个灰蓝色的基地里。   刘榕,外面是什么季节啊?   冬季。   刘榕,我的孩子是不是要出生了?你给他带一只花吧,把外面世界的花带回一支送给他吧,我的孩子大概要被关在这个地下的世界很多年,可我希望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能感受到外界的气息。   ……你知道吗?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可我是妈妈了。   学校的白梅花开了。   开得很好。   细细白色的花瓣落在刘榕的脚下,他想起羌橘的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几树白梅,一眼望去在这个萧瑟的冬季里他不由得生出一点儿动容。   他伸手折了一枝白梅,细心放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他穿梭在寂静的校园里向着校外走去,那片黑暗的世界有一点儿光在等着他,他抚摸着花枝觉得心里是暖的,路灯把他的全身照得透彻,他忽然停住脚步站在路灯之下,灯光下他看着黑夜开始忏悔。   他向黑暗走了一步离开了灯光,然后他神经质收回脚步猛地蹲在路灯下,他看着前方的黑夜一瞬间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去哪里,他发疯一样奔跑,这个黑色的世界中只有零星的路灯和千奇百怪的霓虹,世界要将他吞并。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他,他回头看着神色古怪的司机。   “刘先生?”   刘榕先是呆呆看着对方然后一言不发钻进车里。   他是黑色的,车是黑色的,霓虹灯隐去的世界与荒郊之外毫无灯火的世界是别无二致的,他们都是浑然一体的黑,只有他口袋里的白梅是白色的。   刘榕把白梅放进自己的白大褂里,他跟随一名博士观察着这些母体,他与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参与着一样的勾当,他面无表情地记录着这些母体的数据然后随同其他人去观测基地另一端的战争武器们。   他站在玻璃外看着室内的战争武器们正在进行军事训练。   刘榕,我的孩子以后会怎么样啊?   刘榕此刻正看着那些不具备正常人类感情的少年们,脑海里响起女生的声音。   他无法告诉那个女生,怎么样的未来在等候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会成为制造战争的机器,杀人如麻的畜生,捆上炸弹的刽子手,同胞剥削同胞的工具。   这个世界的背面永远有把人类教成畜生的本事,奴役人类的永远都是人类。   “刘?”   一名博士看见刘榕转身要离开疑惑地开口。   “我去观测母体数据。”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刘榕看着无数装着母体的舱体,就像一具具棺材,这里太安静了,他仿佛走进了坟场。   他熟练地穿梭过其他舱体走向他熟悉的位置,他远远地看到了那具舱体的指示灯并未亮起,刘榕一怔,难道是她的孩子出生了吗?他快步向舱体走去,等待他的是一具空荡荡的舱体。   刘榕立即跑向主光屏,光屏显示D-4327号母体于今日08:36分娩,他伸手一摸口袋里的白梅然后向着分娩室的直达通道跑。   “诶?刘榕。”   一名和刘榕差不多大的女生叫住了刘榕,“你到这来做什么?”   “今早八点半左右有一名母体分娩,你知道她在哪吗?”   女生听到不是什么大事之后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跑那么急干什么。”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她没有回到舱体。”   女生摆摆手,“今早分娩的多了去了。”   刘榕不再说话,快步走到操控台准备查询D-4327纪录。   “早上生产现在还没回舱体,你就不用找了。”   刘榕停住了脚步。   “那肯定死了啊,新一批做实验的母体脆得很,兼容性不行生完孩子就死了,要我说啊,新实验成熟还早着呢,这些母体都是一次性消耗品,前期数据稳定,一生产就死了……诶,刘榕,操作台你可别给我乱动。”   刘榕搜索者女生的数据,灰色的信息赫然闯入他的眼里。   “我就说死了吧,喏,”女生把手搭在刘榕肩膀上,“新一批的战争武器能不能活还是个问题,上面需要高基因的向导哨兵哪有那么容易,那些博士研究得累死累活也就是制造了一堆垃圾出来。”   “还不如十多年前周名制造的疫苗呢,他们这样把时间浪费在普通向导哨兵基因携带者身上干什么,不如学一学赵独直接嫁入顶级基因携带者的家庭,捞回三个战争武器,虽然废了一个又死了一个,但不得不说顶级基因就是好用,什么才叫战争武器?这些垃圾母体制造的小垃圾也配叫战争武器?”   “死亡的母体去哪了。”   “烧了啊,留那么多的死亡母体干嘛?又没有复刻价值,我真是烦死了,每天都在处理这些垃圾。”   刘榕搜索到母体孩子的舱体号,女生看着光屏上的数据一挑眉,“哟,是个女孩子,希望能顺利觉醒,不然又跟她妈一样是个母体,走开走开,别占着操作台了,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还有事呢……”   刘榕在女生的抱怨声中渐渐走远,他向着无数的小型舱体走去,这些战争武器的诞生就是在这样一个满是舱体的世界里,他找到了那个死亡母体孩子的舱位,却不敢靠近,他把那枝梅花从口袋拿出来,他远远望着舱体,内心却有一种沉重的冷静,他并不悲伤,震惊之后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冷静。   我答应过她要把外面的花送给她的孩子。   刘榕抬起了脚步,他难以描述这是怎么样的沉重,他冷静地站在小小的舱体外,女生小小的孩子看起来皱巴巴的,小小的生命安睡在舱内,说起来可能是魔怔了,刘榕觉得自己能透过这个皱巴巴的小孩子看到她母亲的样子,她母亲平时也是如她一般安安静静躺在舱内。   不知道我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我有没有机会抱一抱,我应该怎么样抱这个小孩呢?刘榕,你觉得这样抱对吗?   女生坐在舱体内虚虚环着空气,轻托着不存在的脑袋,她腼腆地对刘榕笑。   刘榕伸手学着女生的样子隔着舱体抱住了这个孩子,他隔着冰冷的机器托着这个小生命的脑袋,他将梅花搁在舱体上。   我妈妈死了   轮到我了   女生的面容再一次闯进刘榕的大脑,刘榕看着这个闭着眼刚刚降落世界不久的女婴陡然落泪,他哭得太慌张,以至于他都为自己突如其来掉在舱体上的眼泪惊讶。   在一瞬间刘榕萌生一个疯狂想法,我要带她走!走得远远地!我要把她带离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被摄像头所包围,刘榕看着每一个摄像头,他与这个孩子站在一起,四面楚歌。   她为什么要是个女孩子?   刘榕抱紧舱体把自己的耳朵紧贴舱体,他忽然很想听一听这个微弱生命的呼吸。   “你为什么要是个女孩子?”   “你妈妈不会知道什么样的命运在等着你……”   “而你会知道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你……”   “她只知道‘战争武器预备’,可她从很小很小就待在这个世界,她并不能彻底理解这是什么样的人生。”   “她唯一最彻底明白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你出生之后她将与你分别。”   “所以、她只在乎一件事……”刘榕哽咽了。   “她还能不能抱到你。”   “你妈妈说我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我是刽子手的刀,所以我……所以我……”他咬牙切齿着。   “我也是刽子手啊。”   一周后新生战争武器的舱体室内发生一场混乱,舱体温度系统出现故障,研究人员紧急抢救新生的战争武器,这场故障造成部分新生战争武器的死亡。   羌橘深夜遇见了刘榕,刘榕蹲在图书馆门口的白梅下,他的军装外套没有扣上扣子随意地披着,羌橘一眼就看到刘榕的外套里穿着刚刚开学那会儿的白衣服,那件洗的发黄的白色衬衣。   刘榕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一截小小的树枝放了进去,又温柔地盖上了土。   他回头看向羌橘,在细碎的落梅之下,他在一片灯光里对羌橘笑了   遥远的寂静的微笑 第147章 你也曾被激励吗   我后来回忆那天深夜到清晨所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让我后悔一生,我的一生所念念不忘的事情中,这一天的所有时刻都在不断向我回响。   我记得那个深夜是以看着他蹲在梅花下为开端的,他冲我微笑的那一刻变得遥远,这像是一个预兆,我被拉入远离这个世界的寂静中,我惴惴不安,道不明这种氛围有多奇特,我看着他像是在看古老的默片一般,我是黑暗影院的观众,他是黑白默片里的角色,我们在一个世界却又不像一个世界。   他站了起来然后又对我笑了,我知道他不是爱笑的人,他与他的白蛇精神体一样,都是清高而冷淡的生命,寂静的时刻那条白蛇将尖尖的脑袋搁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冷冷的,游离在外的。   我对他笑了笑,我不明白我的不安,我像是危险世界中依靠本能的动物,我看着飘落的白梅觉得惶恐,他又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穿我在害怕,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   尹灯学姐教了你不少东西吧,走吧。他冲图书馆偏了偏头。   我也教你一些东西。他对我说道。   我安安静静跟随他进入图书馆,他选择了我们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他选了很多资料放在桌子上,他一本本将书打开,他耐心地讲解着知识,一切好像回到了刚开学不久的时候,他好像忽然回来了,又好像没有回来。   我在这几个小时内变成了最认真好学的学生,我比任何时候上课还要认真,他在拼命教我,我在拼命学着。   从深夜到清晨,我从未松懈,我已经极度疲倦,他所讲授的已经超过了我短时间能接受的范围,可我硬生生接住了,他让我无端地恐惧。   好了,我今天要回家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消化。   他笑着,嘴巴一开一合对我说话,我抓住他的手问他   你为什么忽然教我那么多?以后慢慢教我不行吗?还是你打算只给我上最后一次课。   我努力用轻松玩笑的语气说着。   你想什么呢?我还有要教你的。   我随着他一起向图书馆外走去,我们都不约而同选择走楼梯,寂静之中我们的脚步像是钟的声音。   冷风从我和他的脸上吹过,他看着近处那几树梅花,他的眼神如同清冽的梅,我看着他洗得发黄的衬衣问道   不冷吗?外套里只穿衬衣。   我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你是不是因为看见这件衣服所以以为我很穷?他哈哈笑着,我们一并走到梅花前。   衣服是我姐姐做的,我们刚从三十一区逃难来这里的那几年,我们很拮据,我姐姐做了一件很长的衬衣给我,可以让我穿好几年。   你回家是要去看你姐姐吗?   是啊。他看着梅花笑得幸福。   我们陷入了沉默,过了几分钟刘榕忽然开口对我说   其实你说我是它的那个夜晚,我很想笑,我哪是它啊,但我也为这句话感动过。   羌橘,我其实之前思考过一个问题,人怎么样才能活得更久,寄托于先进的医疗吗?可是战争一来什么都没有了。士兵有随时都会死去的风险,每个士兵都有赴死的意志吗?我前段时间重温了海洋战争的纪录片,我看到那些家属在画面里痛哭,他们连遗体都等不到,我在想人是不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我忽然之间因为一些事情,觉得人的生命可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延续。   就像母亲诞下孩子一样,士兵死了但却拯救了其他人,士兵会不会在生者的身上继续活下去?   我看到一个纪录片里,一名士兵带着他战死的战友的遗志前往战场,我觉得那名死亡的士兵在他身上也活下去了。   刘榕微微一笑看着白梅   我最近真的很喜欢看这些纪录片。   你说这些话让我觉得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说道。   刘榕一愣又笑了,伸手拍打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他笑着笑着戛然而止,他看着梅花说不出话。   日出来得太晚,即便清晨我们仍然在黑夜里,我看着刘榕也说不出话。   你是战争的受害者,但你的眼睛像是没有经历过战争,你被丹尼尔保护得很好,可你是一个不完全的人,你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的背面,所以你是个不完整的人,而我……他兀自一笑,而我或许要感谢你,我看过世界的背面,也看过了世界的正面,但我仍然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榕偏头对我笑,他挥挥手在没有日光的清晨里向我作别,他走了,我站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   再后来刘榕失踪了,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冲进办公室,我也永远记得老师们凝重的神色,我执著于要看刘榕的家庭地址,我被老师骂出了办公室,就连校方都找不到刘榕,我能做什么?可我就是那么固执,我像是在挣扎,因为我了解这个人有多热爱学习,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一天的下午高览告诉了我刘榕的家庭地址。   我先去看看他姐姐,刘榕那天说他要回家看姐姐。   可是刘榕的家庭档案里没有写过他有姐姐啊?高览疑惑地看着我,他只写了他前资助人的名字。   那种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在我的身体里,我毛骨悚然地看着天空被光屏所遮蔽。   这一次的光屏没有报道志愿军,也没有报道恐怖分子的处决新闻,甚至不是官方与校方来播报。   就像刚开学萧殷老师上课的那一天一样,我们的光屏被入侵了,与之不同的是,恐怖组织没有采取任何神经网络系统就将我彻底污染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基地,我的眼睛跟随画面一一扫过,我看到了许许多多与我一般年纪的学生,我甚至   我睁大了眼睛   我看到了刘榕,黑色的枪指着他的脑袋   他和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   短短几分钟,我看到了各式的刑讯,校园里一片安静,画面里仍在惨叫,世界的背面在我的头顶污染着我,我看着短短几秒的刘榕,我张着口哭得不像我。   世界的背面以残忍的暴力逼迫这些跟我一样的人投降服从,我记得往日里常常有人高高在上嘲讽那些为恐怖组织卖命的向导哨兵们毫无骨气,但在这样的暴力里,所有人都噤声了,在画面外的我们都已丧失说话的勇气,甚至无力怒骂一句畜生。   我看着他们,我看着死者四分五裂,我看着生人屈从,我生平第一次饱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枪从一个个脑袋上指过去,这是我一生最压抑的时刻。   枪指在刘榕的头上了,我恐惧得连喘息都不能。   他看着镜头平静且从容,我仰着头害怕到了极点。   我看着枪管,我在发抖,他的沉默让我恐惧。   求求你……求求你……我干巴巴地哑声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求求你……   刘榕隔着光屏似乎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我,他明明看不到我,可那一刻我觉得他看到了我。   求求你……   活着……   求你……   求你……   默片的那一天只在这一瞬间发声了,他看着我无所畏惧,他对我说   “你也曾被激励吗?”   第一次海洋战争与第二次海洋战争的纪录片涌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起刘榕说过的,他唯一羡慕过我的事情   “是的。”我回答了他。   他好像听到了,他垂下眼睛笑了,枪声响起,我随同枪声与他一并倒下,我却合不上眼   他像是一个开端,自他之后愈来愈多的人开始反抗,我看到了年轻生命反抗所付出的代价,这个世界的背面与正面一并在我的眼前,我惨叫着仰视这个世界   只有枪声 第148章 刘榕与刘榕的姐姐   我在高览把我拉起来之前站了起来,天空的光屏消失了,阴霾依然在这个阴天里,我看到高览惊恐地看着我,我看到他满是眼泪的脸又流下眼泪。   他告诉我不要急慢慢说,我在失聪般的安静中又再次听到了我的声音,时间好像回转了,我的声音再次变成干涩滞笨的机器。   “我、我要、要出……出校门、申请……”   刘榕还有一个姐姐,我要去到他姐姐的身边。   我听着我的声音忽然再次崩溃却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一下子跪在地上,我快疯了,我像困兽一样嚎叫,我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向地面发泄着,我弹了起来向校门狂奔,我听到高览反方向狂奔的声音,我在接近校门的时刻拿到了申请,我向我的手环说着目的地,我的手环对我的声音识别失败,我那么挫败不知道向谁发泄,我毫不体面像一个疯子一样输入了好几次才打开了导航。   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地方,我在一个封闭的管道内无尽下坠,我看着下坠的舱体,我想象着刘榕每次从这回到下区的时候,是否为这种下坠的感觉而压抑过。   他曾说过我不会想去这个地方,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漫长的下坠之后,舱体打开。   我凭借嗅觉先一步认识了这个世界。   洁净的街道消失了,漂亮的区域规划不见了,体面的人也不存在了。   奇怪的霓虹中,我看到肮脏的街道没有清理干净的雪花被肮脏的鞋底踩得更肮脏,我站在通往下区的门口看着和我在一个人间的世界,这里太狭窄了,狭窄却拥挤着比街道更脏的人。   一个带着浓重气味的女生还未向我说话就先笑了,她摘了自己的帽子不伦不类向我行礼,她饱含暗示地看着我然后叫了一声先生。   我避开了她,我听见她朝空中恶狠狠啐了一口。   我越向刘榕的家的方向走越压抑,我行走的每一步只有狭窄和肮脏的感受,我想象着清高的刘榕是以什么样的样子穿行在这个世界。   我在古旧满是涂鸦的房子前驻足,墙壁上被涂鸦满下流的脏话,我一伸手就推开了门,刘榕的家里并未上锁,或许也并无必要上锁,我站在这个狭窄的家里,室内很洁净,却洁净不出体面的样子。   我后面传来声音,一个男人端着一碗饭,他停下看我两秒然后嘴里嚼着东西冲我恶声恶气   “你谁啊?进来干什么?”   “你、好,”我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男人怪异地笑了,“……我、我是刘榕的、朋友。”   男人吃着饭打量着我像是确定了某件事,他坐在门槛上边吃饭边说,“那小子不知道干些什么,好久不回来一回来就是给我一笔钱续了五十多年的房租,去右边那个房间上柱香。”   我没有动,男人皱了一下眉头骂了句脏话,“去啊,那小子说他朋友来了,让他去那个屋上柱香。”   “我……我想、找、刘榕的、的姐姐……”   “哎哎哎!”男人不耐烦挥手,“在里面在里面,直接进去,马德还敲门,脑子有病。”   我停下敲门的动作直接推开了门,房间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床,一个黑色的盒子,一个香炉,我站在香炉前瞬间明白了什么,我打开了那个盒子——   刘榕的姐姐在盒子里对我笑着,耳朵上戴着一对漂亮的红耳钉,她看起来比刘榕更年轻。   我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我感觉到香灰下似乎有东西,我用手指剥开香灰拿到了一张薄薄的卡片,上面写着一堆乱码。   我想起很久之前上数学课太无聊了,刘榕的小纸条砸在我的桌子上,我记得当时他给的明码。   我记得他当时的密码翻译过来是让我好好听课,我没想到几个月后我会站在这样的环境里解他的密码。   我伸手打开了相片后面的秘密,我看到了一封信。   我还未拆开这封信就先哭了,我用袖子擦着刘榕姐姐面前的桌子,擦着这个的盒子,我的右手抓着这封信,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我熟悉他的字体,在无数次交换笔记的日子里,他是我最好的老师。   致我的挚友羌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   如你所见,我的姐姐很早就死亡了,我要去见她了,她是我这一生最爱也是最想念的人,请你为我高兴。   在我死后我终于有勇气向你坦白一件事,哪怕我深知你能谅解我,但我仍然没有勇气看着你的眼睛说出这件事,当你看到这些,我便解脱。   我生在三十一区一个普通的家庭,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爆发了战争,我与姐姐死里逃生跑了出来,我一直以为从那场劫难里活下来是幸运,但我开始长大,我就明白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幸运。   逃出来之后我与姐姐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再后来姐姐带我逃到这里,我不细说,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存活建立在什么上。   我是姐姐最大的骄傲,我想我的姐姐比我更想成为向导哨兵,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成为,我的聪明是她最大的希望,可在这个什么都可以贩卖的下区,姐姐并不期望我大富大贵,她一直希望我参军。   我想我的姐姐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正的人,她看过世界的背面也看过世界的正面,她活得并不高贵,可她永远高贵,我期许你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她的死亡,关于我堕落的开端。   我的学杂费建立在我的姐姐去做体面与不体面的工作之上,当我明白了这一切,我就无法天真,我不是真正的人,所以在这样的阴沟里我选择一并下坠,我渴望金钱。   但我的姐姐不愿意,我们爆发过许多次争吵,她一哭我就没有任何办法,我的生活在这样的争吵中度过了很久。   我曾十分努力想要成为毫无良知的人,我认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舒坦地活着,但如她告诉我那样,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我在自毁。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为恐怖组织卖命。   如你所知道那样,恐怖组织热衷于搜寻他们的战争武器,我很早就知道下区存在着一批人搜寻着向导哨兵,我每次想要把自己出卖给他们的时候,又怕无法面对我的姐姐,我当时觉得她真傻,我们被战争蹂躏,我们被上区奴役,为什么她还要我成为士兵?   后来我才明白,傻的人是我自己。   如现在一样,在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失去了她,说来可笑,我想你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世界怎样的贫困怎样地毁了她。   我姐姐的生理期来得太迟太迟,她在搬运东西的某天觉得肚子很痛,一站起来就腰酸,她被重物砸了脚,她蹲下来只听见周围的笑声,她看到自己的裤子红了。   那个冬天各地持续爆发局部战争,下区的日子十分艰难。   这是我为数不多看见她哭的日子,我们在那一年是连卫生纸都要数着用的家庭,她告诉我这是她生平最憎恨自己是女生的日子。   难以想象的,她用布把灰和沙子装进去缝起来当做卫生巾,她说她恨她的身体那么娇气,她听信了别人的话,她疯狂吃辣椒,她要扼杀她的生理期。   她要养活我。   生理期并未如她所愿消失,她的生理期突然一来便是两个星期,而这两个星期里她比以往更疼。   我学会了偷东西,以前再怎样穷,她从不允许我沾染恶习。   我生平第一次偷东西就是偷卫生巾。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她狠狠抽了我一耳光,她病倒了。   她或许早就病了,我是她崩塌的导火索。   她不能劳动了,家里已经没有钱,我生平最需要钱的时刻就是那个冬天,我数着家里的东西然后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我不想站起来,屋里只有她微弱叫着我的声音。   我需要很多钱,我知道光是出卖我的身体远远不够。   我通过那些小混混找到了恐怖组织,但事情并未如那些小混混所讲得那么美好,我被抽耳光关进舱体内,我怒骂哀求他们,没有任何人理会。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我的资助人,他认为我被培养成战争武器是不适合的,他认为我是可以加入研究战争武器的人,我从那一刻开始过得体面。   我带着钱往家跑,我不知道我在舱体内过了多久,我回家的时候我姐姐已经死了,最遗憾的是,我找不到我姐姐的尸体,她死在某个街道,像垃圾一样被清理了。   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姐姐裹着外套穿着拖鞋去找我,她打电话问我的学校,去找那些混混问我去哪,她站在街道上等我,她最后缩在街道角落等我。   有人告诉我,她看见我姐姐的时候问我姐姐,大冬天在外面干嘛,冻死人了。   我姐姐缩在角落看着我放学要经过的地方,她像疯子一样傻兮兮笑着说,我不冷,我流血,血是热的。   再后来她说,看见刘榕叫他赶紧回来。   遗憾的是,我没有赶紧回去。   我姐姐的童年曾是穿着蓝白裙子,在三十一区街道上奔跑的小姑娘,羌橘,连我都无法相信,她死的时候甚至没有成年,她死得那么荒唐,是我都不愿意去想象的贫穷。   我恨过这个世界,我痛恨恐怖组织,我痛恨上区,但成为哨兵之后,我热血过,我热血得忘记了怎么样的未来在等我。   我在实验室里猛然发现我是刽子手,我的实验体死亡的时候竟然与我的姐姐一样年轻。   我想,如果我早知我有良知,我就不该去堕落,我回避我的良知,我回避我的热血,我碰不到光明,我去不了黑暗。   我想是时候了,让我的良知回来。   我的死亡,我早有准备,我没有后悔,望你不为我而难过,我将我在三十一区沦陷前的家的位置告诉你,如果此生有机会,三十一区能够重建起来,请把我的姐姐带回去,她在那里会变成曾经自由奔跑的小姑娘。   这是我要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将世界的背面让你看到   望大雪过后,你能看到天空蔚蓝。   我摇摇晃晃揣着那封信坐在门槛上,香火隐隐约约的味道让我窒息,我看着这个世界,我仿佛看见刘榕的姐姐缩在街道的角落,看着行人匆匆忙忙的腿,她蹲在那里流着血温暖自己,直到血也变冷,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刘榕再也没有回来。   我感觉到温暖的手穿过我的头发拥抱了我,我看到了丹尼尔的金发,我张着口呼吸着,我断断续续说着话   “在……这个、这个世界。”   “我、侥幸、逃生。”   我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说完这句话之后愣了一秒,我意识到这个荒唐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对他痛哭。   我在他的背上不再感到安全,我抱紧他的脖子,我不知道要把我们放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   “丹,丹尼尔,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   蓝天 第149章 过去   遥远的过去   “小舅舅!”   青年站在山坡上慢慢转过头来,他微微笑着和天边的云一样遥远,青年招招手唤了一句   “纪声,到这边来。”   被叫到名字的小男孩戴着一顶草帽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青年伸手一捞抱起了小男孩。   “上幼儿园了是吗?”   “嗯,幼儿园好多人。”   佣人抱着青年的外套随同两个人走着,青年耐心地听着小男孩奇奇怪怪的形容词,等到小男孩说完之后青年才偏头问佣人,“纪声做脑测试了吗?”   “做了,少爷。”   青年询问了几个事项之后点点头,慈爱地摸着纪声的头,“看来以后也是个小哨兵小向导。”   “会和爷爷一样吗?”纪声奶声奶气问着。   “唔……”青年笑了制止了佣人跟从。   他抱着纪声走在山坡上,“纪声做自己就很好。”   “小舅舅,为什么幼儿园老师总要我们回答名字是怎么来的?”   “或许老师希望你们能更快彼此熟悉,也想让你们明白你们名字背后家人的期许。”青年刮了刮纪声的鼻尖。   “我可以用通用语取一个名字吗?不是昵称那样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名字的来源是古汉语的诗句,这太难解释了!”   青年笑了,“这就要怪你外公延续这个取名方式了。”   “外公当年没有这个烦恼吗?”   “外公当年没有解释诗句的意思,只是说了名字的由来。”   “什么由来?”   青年看着深绿的山坡有些怀念,“外公的妈妈当年参军的时候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外公的妈妈送别这个朋友的那一天在下雪,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纪声皱着眉思考了一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古汉语真难学。”   “上学了感觉好玩吗?”   “怪怪的,和哥哥们一样……小舅舅,你上学那会儿也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看吗?我以为他们想跟我做朋友,可是我一靠近他们就走了。”   “而且我觉得,他们并不喜欢我。”   “这让你很在意吗?”   纪声笑了,“不在意,这还没有哥哥们不带我玩难过呢。”   “你会遇到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很好的伙伴,别灰心小家伙。”   “可是他们好笨啊,我不喜欢他们。”   青年敲了敲纪声的脑袋,“这不是小绅士该说的话。”   “我不想做绅士。”   “那就做个聪明的孩子,聪明的孩子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才智。”   “那什么时候表露呢?”   “你需要的时候。”   纪声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样吧小舅舅,你和小舅妈给我生一个弟弟吧,我讨厌大舅舅和大舅妈,我也不想跟我的两个亲生哥哥一起玩了,如果我有个弟弟我肯定天天和他玩,我喜欢你们,我也会非常喜欢弟弟的,最关键的是,你们都很聪明,我弟弟一定也很聪明。”   纪声想象着自己还没有出生的弟弟忽然兴奋起来,“是妹妹也很好,但是弟弟更好,我可以和弟弟一起玩,我会超超超爱他的!”   青年闻言爽朗地笑了,“我会把你的想法告诉小舅妈的。”   “那我等你好消息哦,我听说外公给你们的孩子留了个名字,阿姨说这比我的名字更难翻译,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啊,小可怜,等他上学之前我一定变得很厉害了,我可以告诉他怎么解释他的名字。”   “你要加油哦。”   “好啊。”   很久以前   “江萍,你真是出乎我意料。”   周名蹲在江萍的面前,他伸出手抬起江萍血淋淋的下巴,江萍黑色的眼睛注视着周名然后慢慢笑了,血液从他的黑发流了下来。   “我以为你是不够聪明的,原来你很聪明,跟你的两个哥哥比起来呢?”周名嗤笑了一声,“不对,你还算是人,你的两个哥哥已经是战争武器了,这样对比没什么意义。”   江萍的眼神变得凶狠。   “很好很好,这才像纪雪门家的孩子,我以为你是个小白兔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小孩太有意思了。”   周名放开手江萍又重新趴在地上,周名哼着歌然后调出光屏上的一组数据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是不是想破译?我差一点就以为你是个笨孩子,没想到那么聪明。”   “你以为我禁止你们学习任何与医学相关的东西,是因为我畏惧你们吗?”   周名重新蹲在江萍面前轻声道,“余琅然是哨兵,她这辈子都不能学会精神污染和精神疏导,而你呢?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为什么你能恰好看到一些资料呢?”   “好好想一想,为什么你的两个哥哥是成功的实验品而你不是呢?”   “为什么你虽然是废品却比他们两个更稳定呢?”   “为什么你会发现自己既像哨兵又像向导呢?”   “为什么、你会看见卢阐看见的东西?”   “乖孩子,别急,你肯定会知道为什么你会如此稳定,我有一天会告诉你这个秘密的,但当那一天来临,你还会想去救你的两个哥哥吗?你认为他们还算是人吗?哈哈哈哈,小东西。”   “当你能够救他们的时候,你宁愿杀了他们,别这样看着我,我迟早会有报应,但你给我记住了。”   “用任何方式活下去。”   “直到杀死罪魁祸首的那一天。” 第150章 纪声   羌橘不清楚自己这几天是如何渡过的。   刘榕死亡后他的遗物被审查,羌橘只记得刘榕遗物被审查的那个夜晚他躺在床上断断续续问高览   “他们、会、谅解他吗?”   在他死后他变得很尖锐,他害怕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他害怕他受到非议,即便他知道那是事实,可他明白事实后的悲哀远不像事实那样,可以三言两语说完。   悲哀是难以被谅解的。   他明白。   刘榕的遗物审查完毕之后,关沧明老师将刘榕的笔记转交给了羌橘。   “这是他的遗愿。”   羌橘看着关沧明,一句话就让他又再次热泪盈眶。   高览记得那天晚上羌橘躺在床上抱着刘榕的笔记,羌橘一页没翻,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如果、如果、我看完了……”   过了很久羌橘断断续续说着。   “我就要、试着接受、他……”   羌橘哽咽了。   “他再死了一次,他……啊……”   “羌橘别说了……”   “我像一个废物。”羌橘把这句话说得很清楚。   高览坐在羌橘床边,他用手帕擦干净羌橘的脸,羌橘直直地看着某一个方向一言不发了。   “明天回家好好休息。”   “你知道吗?”羌橘忽然开口。   “我、我不想、在你和、和丹尼尔的面前……表现得软弱。”   “你可以不必那么逞强。”   “因为我觉得、你们……”   “你们有事在瞒着我。”   高览一惊迎上羌橘直愣愣的眼睛,高览无言以对。   可怕的阴雨天又来了。   雨水混着地面的残雪变得恶心,羌橘看着室外的一切再次想起下区,他感觉自己站在一个不真实的空间里陡然看到了真实的面貌,他开始恐惧。   “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不必提前回去。”   他努力把声音变得清晰连贯,他努力地平静着对电话另一边的丹尼尔说着。   丹尼尔闻言只是沉默。   “我知道你还有一场对抗……”羌橘垂眼感受着丹尼尔的沉默。   “我只能自己站起来,这是我的请求。”   “我明白了。”丹尼尔回答道。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你随时可以碰到的手杖,这是我的请求。”   “好。”   “……羌橘。”   “嗯。”   “我爱你。”   羌橘坐在车里,高速行驶的车把这个城市的雨水挡在外面,他坐在一片舒适之中,羌橘压抑着直到车停了下来,羌橘打开雨伞对司机与佣人挥挥手,他转身出了院子向着山坡走去,越向山坡行走他就看到自己的鞋子越脏。   这才是真实。他蓦地想到。   他站在山坡上,在愈来愈阴暗的天色中看着雨看着天。   我很久没有遇到江萍了。   他本以为江萍会很快出现,但他等了半个小时,他直直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却没有等来江萍,他转身想要回去,他远远眺望着那个白色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此刻只想举着伞行走在雨中,他漫无目的行走着,他一瞬间感觉似乎回到了伊什塔尔的夜晚,他像游魂漫无目的飘荡。   他走着走着走到了山坡背面的湖边,他静静看着像是死水的湖,他想起那天夜里奇怪的香味,黑压压的死水之下仿佛有什么在凝视着他,在诡异与雨声中,羌橘举着伞冲水面伸出了手——   一只苍白的手探出水面握住了他。   羌橘一怔,下一刻他看清了水里的那个人   江萍。   这是江萍一生记忆最深刻的一天,他知道他将带着这份深刻走下去。   他记得很多年前周名在光屏上模拟着一场爆炸然后突然对他笑了。   周名转过头来把下巴磕在椅背上笑得很开心。   “看来不止你妈和大儿子关系很差,小儿子和大儿子关系也很差,原来你们这种流着同样血的上层家庭也是这样,一样的猜忌与不信任哈哈哈。”   江萍微笑着没有把周名的话听进去,周名像疯子一样突然开心突然发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下一刻周名却抛给他了一枚炸弹。   “江萍,我或许又猜对了。”   “你或许还有一个弟弟或妹妹。”   周名的话是真是假?   这是周名死后江萍思考很多年的问题。   这或许是他的一种手段,用来进一步控制我的手段。   直到很多年后江萍在那个夏日走在绿茵地上,他感受到有人一直在看着他,作为实验体他已经近乎本能厌恶注视,可这一天或许是阳光太好,或许又是因为他的心情随同雨后的夏日变得很平静,他回头望去——   江萍……   周名的声音虚幻地在他脑子里响起。   我倒宁愿你这辈子都不会跟小儿子的孩子相遇。   一个消瘦的少年坐在白色的椅子上手里摊开着一本书,他黑色的眼睛好奇地凝视着他。   你如果看见他,你会一眼就认出他的江萍,因为你们都是同一批实验体,你能很容易就感受到他。   同一批的实验体那么多,我能感受到他们每一个人的精神。他记得自己无声地冷嘲过周名。   少年柔软又好奇的情绪带着莫名的依赖与善意向他靠近。   我确信你能一眼就认出他。   可是江萍……   少年的脸上沉寂却又天真,江萍不可自控地想到了纪雪门年少时候的影像,他开始害怕,少年无意识受到他情绪的干扰,少年也惊恐起来,阻挡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虚无缥缈的风,而江萍一步也不敢靠近。   你好,我叫羌橘。   羌。   如果你和他再次遇见,我不知道这对你而言是幸运还是悲哀。   江萍被羌橘从水里拖上来,羌橘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抱着他,黑伞向他倾斜为他挡着雨,他看到羌橘惊慌疑惑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瘦得脱相但他却为羌橘的憔悴而难过。   “我、带你、你去……换衣服……”   江萍一听到羌橘磕磕巴巴说话忽然就哭了,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握紧羌橘的手腕,他流着眼泪却又奇异地微笑,这张脸的微笑像是丑陋的烙印让他哭也不能笑也不能。   他伸手触碰着羌橘的脸,冰凉的,羌橘的眼神忽然变得惊恐,羌橘沉默着打开手环想要检测他的健康情况而他只是对羌橘笑了一下,羌橘片刻间一动不动了。   江萍知道羌橘最近身边发生了什么,羌橘像是再次嗅到不详气息的小兽,不敢再进一步靠近。   你一直以来想知道我的秘密。他无声冲羌橘开口。   他伸手抱住了羌橘的头,他的精神体在这个雨天里出现,带着蓝色的光轻飘飘落在羌橘肩膀。   我今天就来告诉你。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周名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卢阐偏头看了一眼穿着浅粉长裙的赵独,离开了人群赵独在他跟前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刻薄相。   “我确实是喜欢周名的。”卢阐回答道。   “得了吧,他只是你的筹码,你最喜欢的人只是你自己罢了。”   “那姐姐你呢?”卢阐摁住了赵独要推开门的手。   “你究竟是真的喜欢谢利还是只是想和卢晔争?”   “我确实喜欢谢利。”   “但你的虚荣要更甚一筹。”   “放手。”赵独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卢阐笑了笑,声音却带着威胁,“我想给你一个建议,纪雪门的大儿子很喜欢你,你嫁进纪家也算出尽风头了,虽然纪家这些年不在中心了,但是纪雪门先生毕竟是和老谢利先生平起平坐的人,有些事你就不必掺和进来了。”   赵独却这样开口,“你记得我们刚进这个家门的时候吗?那个女人费劲功夫把我们送进这个家门,那天卢晔站在楼梯上看着我和你,她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就让爸爸又想把我们扔回去。”   赵独冷笑着,“这些年我是多么孝顺的女儿,哪怕没有资格和爸爸一个姓氏,我却做尽一切卑微的事情来讨好孝顺他,他明明知道我多喜欢谢利却还是让卢晔嫁了过去,他明明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和谢利一个学校的……我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情。”   “但是呢,”赵独放轻了声音,“我这些年得到了什么?那个女人憎恨我不是男的,害她又好一番折腾,而我的爸爸,自始至终只认为卢晔是他的女儿,我与卢晔之间隔着一半下贱的血,最好笑的是我的亲生弟弟,百般去舔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绝对不会成为那个女人那样把前途与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的女人,而你也不要在我跟前假仁慈了。”   赵独漂亮的指甲刮着卢阐的侧脸,“你当年对周名多好啊,结果你只是想要他这颗聪明的脑袋,我不强一点儿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你啃得骨头都不剩呢?”   “你想和余七平交易什么?”   赵独闻言嗤笑一声,“我和余七平的交易早就开始了。”   “周名是你的筹码,纪家就会是我的筹码。”   “你想做什么?”   “我想要纪家长女的那三个孩子。”   “这太疯狂了。”   “这没什么疯狂的,你知道当年为什么纪雪门选择连同受难实验体与恐怖分子一同炸死吗?”   赵独靠在门上微微笑着,“因为恐怖组织早就有了高基因战争武器的培养计划,可惜的是,纪雪门选择一个也不放过地炸死,他的猜测是对的,恐怖组织当年确实瞄准了他。”   “但值得高兴的是,纪雪门死了,他的后代基因等级都不会差,你放眼整个上区,还有比纪雪门的后代更合适的人选吗?”   “你要把那三个孩子培养成战争武器,你想怎么做?”   “余七平他们家是全区最大的疫苗供应商不是吗?”   赵独眼神发冷   “谁知道会注射什么呢?”   “你是谁?”   江萍的精神体消失在空中,耳边的雨越下越大,江萍与羌橘的脸都是一样的惨白。   “你是谁?”   江萍仰视着羌橘的脸,头靠在羌橘的腿上,他伸手想把雨伞推回去,他看到暴雨冲刷着羌橘的脸,羌橘的伞纹丝不动遮着他。   “你是谁?”冷冷的雨中羌橘问道。   他仰视着羌橘的脸,他努力平静地看着羌橘,雨太大了,在只有雨声的世界里他的绝望无处可藏,他望着羌橘悲哀地摇摇头,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动摇了,因为他看到了羌橘眼里的绝望。   “你是那三个孩子里面的一个是吗?”羌橘的声音突然连贯了起来。   羌橘的眼睛越来越绝望   “那我是谁?”   羌橘的声音不像疑问更像哀求。   “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我和他的再次相遇是这场惨剧里的悲哀。   他伸手捧住羌橘的脸用拇指擦干净他脸上的雨水。   我舍不得……   江萍想到。   我舍不得……   江萍怪异地微笑着流泪。   我舍不得把他变成我这样。   我舍不得让他从今往后背负这样的惨剧,我舍不得他从今往后都要这样行走在这个世界。   周名,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是悲哀呢,不过这个世上,真的还有他吗?   如果真有他呢?   原谅我的私心。   原谅我明知这是悲剧。   如果真的有他,如果这不是幸运而是悲哀   我宁愿和他相遇。   羌橘在冰冷的雨水中看懂了江萍的话。   原谅我从不阻止你,我没有办法狠心剥夺你……因为你呀……   江萍无声痛哭   因为你是哥哥的纪羌啊。   羌橘觉得自己的意识和情感像被全部封闭了,顿顿地缩在他的肉体里做不出任何回应,他的眼泪早于他的精神先一步感受到了痛苦。   他看着瘦得像是骸骨的江萍,他疑惑地问江萍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种时刻知道这样的真相?”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萍笑着流泪,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这张只有微笑烙印的脸做不出真正的表情,这个怪异的身体行将就木,这张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他的眼睛能受他的支配,他的眼睛是悲惨的。   他看着羌橘慌张地用手环检测他的生命健康状况,他的眼睛看着羌橘,他的耳朵里只有雨声和羌橘悲惨的声音。   再后来羌橘的脸也不清楚了,他只听到羌橘惨叫一样对他说话   “不用再笑了。”   “哥,不用再笑了。”   他伸手抓住了羌橘潮湿的袖子,他该多冷啊,他心里叹息着最后毫不贪恋地一推。   走吧。   他无声地告诉羌橘。   你必须走了。   坚强一点儿。   你要活着,不能让卢阐发现你,明白吗?   坚强一点儿。   坚强一点儿,纪羌。   羌橘浑浑噩噩向远处山坡走去,脑子里只有江萍的口型,他浑浑噩噩走着周围只有黑暗,他连雨伞都举不动,雨伞与他一并东倒西歪颠簸在黑夜之中。   “坚强一点儿……坚强一点儿……”   我想象不出他的声音。   他应该是什么样的声音?   “江萍……”   羌橘直愣愣站在雨中。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哥我看不见……”   羌橘一路踉踉跄跄,他伸手向黑夜期待有人能拉着他行走,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   “哥我看不见……”   “哥拉着我……”   伊什塔尔区从南到北皲裂的土地重现在羌橘脑子里,肮脏的下区在他脚下的泥泞中也一并重新,羌橘错乱地拉着黑夜,从黑夜中跌落,他从山坡滚下趴在肮脏的地上。   他撑起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竟不知道江萍的名字是什么。   这硕大无朋的天要坠向这硕大无朋的地,他看着全是黑夜的世界重重陷入雨雪与泥之中。   还有什么可挣扎? 第151章 业报   江萍想过带羌橘一走了之的可能性,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是非理性的,也是自私的,他站在一个美好的时刻不可自控地遐想过,夏日将尽的时刻羌橘坐在他身侧深绿的草地上,他抬头望去绿草滚滚,他一回头羌橘拿着画笔在纸上描画着,热烈的色彩在他的白纸上,而他也在残夏的日光之下,那一刻他曾不切实的幻想过,他们逃跑吧,会有平静的未来在等着他。   他在实验室里对上余琅然稍显嘲讽的眼神,余琅然笑了一声,她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像在嘲笑他的可怜,而他的内心很平静没有任何愤怒的感觉,只是平静过后看着这个封闭的基地时会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荡荡。   “你们果然是同一批实验体,周名真是了不起,”余琅然坐在高台上晃着腿很得意,“他和你一样都存在一点儿向导的特征,可你知道他把谁精神污染了吗?”   “是卢阐,想不到吧?他被救援的时候我猜卢阐吓到了他,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精神污染了卢阐。”   余琅然跳了下来站在江萍的跟前温柔地笑着,“卢阐当时在军舰上对他的所作所为真不能怪卢阐疑心病太重,你猜卢阐当时看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想到点什么,别这样看着我。”   “再猜一猜这个精神污染能维持多长时间?”   你怕我逃跑吗?江萍对余琅然说。   “你是蠢货吗?”余琅然表情冷了下来。   “你们家的人是怎么死的?谁害你们变成这样的?而你现在不仅想带他逃跑还从不阻止他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江萍笑了笑摇摇头,余琅然急急地抓着他的手腕   “你疯了!”   江萍把余琅然的手指掰开,看着余琅然这副急切的样子他觉得实在好笑。   我不会带他逃走的,我不会去剥夺他的新生活。   余琅然一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疯了,新生活?哈,你是指他……”   炸弹爆炸的时候炸弹自己也死了。   江萍无声的话堵住了余琅然,他靠近余琅然继续说着   而你希望自己能活着,是吗?   你怕你死了余燃也活不长对不对?   江萍慢慢地笑了,余琅然的眼睛红了,她像是被拿捏的狼崽一样看着江萍。   你不必担心。   余琅然咬着牙看着他。   我不可能活着和我弟弟去过平静生活的。   “是吗?”余琅然开口道。   我的血是战争武器们的维稳剂,我没有一走了之的可能性,你在害怕什么?   而且我的哥哥们还在这里不是吗?   “哥哥?哈哈哈哈,你是指那两个刽子手?难为你还把他们当做哥哥。”   江萍只是意味不明地对余琅然笑了笑。   破解周名留下来的东西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但荒唐的是,周名从未留下关于维持战争武器稳定的任何资料,就像周名选择烧死他自己一样,周名将与维稳剂相关的任何资料都一并带入毁灭。   所以当江萍破解出的东西与维稳剂毫不相关的时候他只想大笑一场,奇怪的声音卡在他的喉咙,他恨不得让周名再死一次。   周名留给他的东西不仅与他想要的毫不相关甚至给他指了一条死路,这个疯子真是擅长把他的生命压榨得一干二净。   江萍在无数个日夜疯狂憎恨着周名,但当他透过光屏看到他的两个哥哥的所作所为时他只是惨笑着望着余琅然。   余琅然一直记得江萍的哥哥被枪决的那一天博士脸色惨白地把所有愤怒发泄在江萍的身上,她看着江萍被抽了许多血,她透过她入侵的监控监视着江萍,那一刻她真的害怕江萍死了,接着她猛然之间意识到江萍最近瘦得太多,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了余琅然脑子里。   “周名没有留下维稳剂的资料对不对?”   江萍躺在没有监控的角落,黑压压的眼睛望着余琅然。   “那些战争武器变得更不稳定是因为你的血对不对?周名留给你的东西是……”   余琅然一直觉得自己与江萍不过是被周名捆绑在一起的炸弹,她从未意识到自己会因为江萍会死而恐惧难过。   “你不是要救你哥哥吗?”   我救他了。   江萍无声地说着。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悲伤,而余琅然却忽然哭了。   他在今天的枪声里获救了。   “江萍你真的会帮我吗?你想要什么回报,先申明,不能要求风险太高的事情。”   江萍的目光透过光屏望向被一层薄雪覆盖的山坡,他记得绿草深绿的时刻羌橘手里抱着一幅画,他牵着羌橘向着山坡的另一边走着,终于他放手了,少年抱着色彩明艳的画向那个向日葵深处的白房子走去,他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一步步远去,云淡天高。   忽然之间少年转头向他看来,他在那一刻热泪盈眶。   你路过花店的时候买一束洋桔梗吧。   “你要洋桔梗做什么?”   希望他在下雪的日子里也能时时看到鲜花。   我的遗愿是与周名一样被烧得一干二净,我的肉体不会再次落入他们的手里。   我的一生永永远远将结束实验体的命运。   余琅然撑着伞站在江萍的面前。   “我来给你送别了纪声。”   雨声好像把他的灵带走了,借由雨声他走过了山坡,他抬头向远处望去——   少年抱着画框向他奔来   二区的雾凇今年也很漂亮啊……   丹尼尔回家的时候等来的是空无一人的家,桌上的饭菜没有任何人动过,他打开手环立刻查看羌橘的位置,羌橘正向着家的方向靠近而丹尼尔却觉得恐慌,他不明白这样暴雨的夜晚为什么羌橘会在外面逗留那么久,他打开了一盏灯站在门外,这样微弱的灯在这样的夜晚显得微弱飘摇,他想起那个暴雨的夜晚羌橘举着伞跑向了图书馆。   他那天看起来那么害怕。   而今天羌橘却留在了室外没有回来。   他看着羌橘愈来愈近,羌橘远远地举着一把黑伞,一言不发缓慢地走着。   他想跑向他,但这样只有雨声的时刻,他随着羌橘的靠近感受到了一种绝望,他看到狰狞的现实在向他露出可憎的面目,他无言站在微弱的光里。   穿过他们留下无数回忆的花园,羌橘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丹尼尔看到羌橘的全身都湿了,羌橘举着伞对他沉默着,那一瞬间丹尼尔忽然感觉到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生平第一次变得那么冲动,他想对他辩驳什么,他想求他、留下他,他在这一瞬间那么痛恨,他不想知道后果是什么也不在乎今后会怎么样,他只想求他。   他承受过一次这个花园的主人的离开,他无法容忍那些花的生长,也无法面对那些花的死去,他把所有的花都铲除,他过去人生里从未期许过这片土地再生长出任何花,当这片死地再次生长出花,他无法再次那么心狠把这一切抹杀得一干二净。   他并未站在雨中,而他却如此狼狈。   他怕从今往后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过往,他怕羌橘生活在有卢阐的地方。   他怕失去他。   而他知道他要失去他了。   他害怕羌橘平静地看着他,他想恳求他看一看身后的花园,看一看花园里新增的那把椅子,看一看家里的樱桃木圆桌,而他绝望的意识到他们共同生活过的七个月在与什么抗衡着。   他想告诉他许多事情,他想告诉他他爱他,而他看着羌橘,看着他像一把死灰一样默立在他的跟前,他知道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弃。   他有无数个时刻想对羌橘说他爱他,他后悔他将这三个字藏得太珍贵,他对他这样说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此刻想说千万遍爱他,但他知道,他不能够。   在那几个等待坦白的日子里,他甚至还可笑地想过春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应该种下什么花,他一边面对着现实又疯狂想着美好的以后。   他看着羌橘想着他拍下的照片,他万分后悔,他与羌橘从未有过合影,他看着羌橘悲哀到了极点   “你像是我的业报。”   “是吗?”   羌橘记得那天暴雨之中他努力想对丹尼尔笑一笑,他忘了那天他是否对他笑过。   “善报还是恶报。”   “善报。” 第152章   日子好像很平静地在持续向前走着。   高览记得他在周一的早上回来的时候,一推门发现羌橘早已返校,他觉得有些不寻常可也道不明究竟哪里不寻常,羌橘安安静静穿着鞋子,他看起来只是瘦了一点儿。   日复一日的学习与训练,羌橘和往常一样沉默,高览记得刘榕死亡之后的那一段时间羌橘常常哭,而现在羌橘似乎将这份悲哀归隐在他的安静之中。   今天阳光很好,高览顺着窗外望去。   羌橘站在日光里仰着脸,他的轮廓虚无缥缈起来。   “你这周要留校吗?”   羌橘对他点了点头。   “要去我家吗?”   羌橘对他摇了摇头,“你去吧,我想在学校里看书。”   “你说话不磕巴了,”高览笑着伸手摸了摸羌橘的头,“一切都在好起来……”   高览想起了照片的事情便沉默了。   “那我先走了。”   羌橘点点头翻开了书留给了高览一个沉默的背影。   羌橘不哭了,进食也变正常了,上课也从不恍惚了,一切都在回到正轨而高览却有些惴惴不安,他知道他不能现在就告诉羌橘关于照片的事情,他不能在羌橘逐渐恢复的时候再给他一次打击,可羌橘真的在恢复吗?   高览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照片,红色衬衣的女人对高览笑着,他看着女人的红衬衣想到了羌橘的袍子,他想起羌橘总是在打开衣柜的时候把手伸向那件袍子,羌橘这个时候总是什么话都不说,唯有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袍子的时候会让高览觉得他的手指代替了他所有的声音,无言的爱与等待就在他的指尖。   高览终于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想起羌橘打开衣柜的时候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之外就只有一个黑色的手提箱,袍子不见了,高览知道羌橘不会与那件袍子分开,羌橘睡觉之前总会看一眼袍子,那像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讯号。   高览立即下楼让司机备车,当他上车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照片,他愣了一下然后把这张照片装进了口袋里。   当他推开宿舍门的那一刻羌橘坐在地上迟钝地看着他。   原来他并未痊愈。   “你还好吗?”   羌橘笑了一下,下一刻羌橘收住了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之间羌橘哭了出来,高览从未见过羌橘那么痛苦的时候。   “他临死之前连哭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我曾经告诉他我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感觉,我不知道这背后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要死的时候都在笑……”   羌橘抓着他的手,“你知道江萍是谁吗?他是那三个孩子之一,你已经知道那个恐怖分子是谁了吧,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没想过是这样的人生在等着我,我不知道我会是纪羌而我现在要接受这两个字背后所有的人生了。”   “你知道我哥是怎么死的吗?”   “你知道我的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我们做了什么错事要遭受这样的报应!”   “羌橘……”   “而现在卢阐和余七平还安然无恙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居然还活着!”   高览一怔,他明白为什么羌橘要留校了,羌橘或许已经和丹尼尔分开了。   “你知不知道我每个夜里多想杀了他们,我想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没有任何力量,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不能忍受他们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夜里恨到睡不着,我只要想到他们还活着而我哥死在雨里我就痛恨到睡不着!”   “我告诉我自己我不能那么没用,我要学会冷静,我要足够强大才能杀了他们,但我感觉我要被这种仇恨的感觉毁了,我的脑子里只有杀了他们的欲望,我快被毁了,我坚强不起来,我想要堕落,可我甚至学不会堕落,我想要自残,我想给自己一发子弹,我的所有猜测都让我更害怕。”   “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吗?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吗?卢阐和余七平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想起学校里有同学的母亲是幸存者那一天,我是多么多么努力奔跑去看一看那样的场景,可高览,我甚至在梦里都没有梦见过我和他们重逢。”   “为什么他们做尽那么肮脏的事情还能活着!我不能救我哥甚至不能陪他到最后一刻!他一直让我走,我把他放在都是雨水的地上,我想把伞留给他,他说不能,他说我会被发现,他让我走,我把快要死的他放在雨里!”   “高览他死在雨里啊!”   “我把他留下了,我把他留下了高览。”   “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夜里只要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雨里走完最后一刻我就没有办法睡着,他说‘纪羌,坚强一点儿’,我在努力去坚强,我一想到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就那么痛恨!”   “高览你知道吗,在过去的日子里,他会站在山坡上用手帕包着曲奇等待我,我一闭眼就是他站在山坡上等待我。”   “当我告诉他我喜欢丹尼尔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高览,他说他舍不得剥夺我,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我脑子里一遍遍都是他的口型,‘纪羌,坚强一点儿’,我不能让他们惨死,我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但我只有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我或许没有家人了,我就快丧失要活下去的勇气。”   “不,或许还有一个家人,”羌橘惨笑着,“还剩一个杀人如麻的战争武器,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   “如果我不能让他们付出代价呢?如果他们还会这样高枕无忧活着呢?我好想杀了他们,为什么他们还能活着?!”   高览听着羌橘的惨叫,他的手腕上有很深的牙印,高览明白了羌橘每个晚上是如何度过地,他对羌橘开口   “这是你爸爸妈妈的照片。”   高览对羌橘说着,然后掰开了羌橘抓扯着头发的手,羌橘满脸都是眼泪迟疑着接过了照片。   “无论是作为纪羌还是羌橘,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模糊的梦境像是被擦干净了水雾,照片里妈妈明艳地笑着,爸爸像是云一样,江萍的笑容陡然与男人的笑重叠在一起,羌橘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江萍的笑容。   他笑起来和爸爸一样。   羌橘哑然失声抓紧了照片。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道别。   丹尼尔站在阳台上向下望去,他记得那一天的羌橘一言不发提着手提箱毫不回头向远处走去,他钻进了车里,然后很快消失在了丹尼尔的眼前,当他们在校园里远远相遇的时候,羌橘并没有看他,他们好像在不近不远的距离里活成了两个世界里的人。   他记得他那天就像此刻一样站在阳台上,他看着他远去,他能够送给他的只有沉默与目送。   此时丹尼尔再看这个熟悉的院子,阳光下花一丛丛开着,白色的桌子在园中,两张椅子空空地相对,很久之前羌橘坐在那里他的外套里包裹着金黄的银杏叶。   恍惚之中好像回到了秋天,向日葵长满了这个院子,他当时站在阳台看着归来的羌橘,羌橘仰着头对他笑。   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当时的悲伤与此刻的悲伤都向丹尼尔痛袭,他慌张地挪开目光看向室内,墙上仍挂着羌橘的画,衣柜里还有他的衣服,银杏用玻璃框了起来,他的床上还有他的枕头,这里关于他的回忆太多太多,他狼狈而恍惚地向楼下走去,冷淡的白色长桌不见了,樱桃木的餐桌取而代之,它静静地在落地窗前,花瓶里插着粉白的花。   七个月的时间里这里变了,当他离开了丹尼尔才更加真切的感觉到,这里变得那么温情,但他离开了。   他在这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行走着,好像每个地方都因为他而改变了,最后他站在一道玻璃前,他看着熟悉的自己也因为他而改变了,他转身走回了训练室,当他摁下开关的时候墙上挂满了羌橘离开前的影像,他在满是羌橘影像的世界里只看到了自己的恐惧与慌张。   丹尼尔向着卢晔曾经的小阁楼逃离,长大后除了卢晔的忌日,丹尼尔很少会再次走进这个屋子,而他觉得自己跑向阁楼的那一刻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孩子。   阁楼打开了——   红色的袍子安安静静放在靠近窗子的地方,那是卢晔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没有你没有袍子以后该怎么办,我更担心你怎么办。   羌橘曾经说过的话在丹尼尔脑子里响起。   “妈妈!妈妈!”   丹尼尔忽然抱紧了袍子跪在地上把脸贴在卢晔生前坐着的地方,就像很多年前他靠在卢晔的膝盖上一样。   “妈妈……”   那时候丹尼尔还可以不成为一个成熟强大的人,他可以把脸靠着卢晔的膝盖轻声说着自己的不快乐与难过,卢晔会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耐心听着他的诉说,而当卢晔被埋进冷冰冰的地里,丹尼尔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而现在他的脸靠着的地方就像卢晔的墓碑一样冰冷,他的怀里也是冷冰冰的,没有人会在这个压抑的阁楼里再给他拥抱。   “妈妈,我失去他了。” 第153章   余琅然,你喜欢我弟弟。   余琅然张着口像是要恶狠狠咬一口江萍的样子,她色厉内荏地妄图辩驳却忘记该怎么狠咬,她的思绪一瞬间明朗然后烟消在她的脑子里,而江萍微笑着,他像是聚不拢散不去的云,余琅然有时候会觉得她被江萍看得很透彻,但江萍聪明地迂回着她的自尊心。   余琅然没想到被看穿与戳破会那么让人恼恨,更没想到江萍的这句话会让她感觉自己变得那么赤贫。   她像是被抽了耳光,她恨死江萍此时平静又笃定的样子,她刻薄地说着,“你弟弟?你那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弟弟?”   她控制不住自己变得越来越可笑,她虚张声势拔高声音讽刺着羌橘,她越说越过火,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做,然后在江萍平静的眼神中噤声。   你从很久之前就盯上他了。   你给他看那些影像想做什么呢?   余琅然看着江萍的口型先是心惊,然后她故作冷静地笑了,“你要阻止我吗?”   江萍只是摇了摇头,余琅然想起她在监控里看到江萍走在山坡上总是暗自轻轻摇头,风急剧掠过草地,好像江萍要一并卷去,或许那个时候江萍就已经预见了他的死亡。   活下去这件事是你与我这么多年以来都在为之挣扎的事情。   我不担心你会对纪羌做什么。   江萍笑了笑,余琅然觉得江萍凭借他黑色的眼睛穿透了她白色的衬衣,烫穿了她的胸口,她带着两个大大的豁口站在江萍的眼前,她又暗又鲜艳的感情从豁口中狼狈流出,那一瞬间她仿佛从未认识过江萍。   余琅然,我们为了活着而挣扎,可我们要的只是活着吗?   你骂他无知无畏,你爱他无知无畏,你骂他天真,你爱他天真。   你舍得去抹杀他吗?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他的。   余琅然穿过一半惨死一半怒生的庭院,她与佣人一番周旋将佣人送走,她的目光顺着飘飞的冬樱花看向那个女佣人细细的颈,她越盯眼神越寒,她像狼一般。   她在深夜疲惫地行走在这个家里,她爬上楼梯拖着疲惫的自己走向余燃的房间门口,然后重重靠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她像一把细沙一样瘫在余燃的门口。   我从什么时候盯上他的。   她看着黑夜在想这个问题。   当她知道江萍遇见羌橘的时候她变得恐慌,对于江萍与他的家人重逢这件事她的感情太复杂了,她恨、她怕,也曾欣喜,她更多的是怕,如果江萍一走了之那余燃怎么办,仅仅凭借她一个人可以护住余燃吗?她也怕从今往后在这样的黑夜只有她一个人在行走。   她在监控里监测着山坡上的羌橘,她像是阴沟里啮噬同类与肮脏变得肥硕的老鼠,羌橘像是被啮噬的生命,瘦骨嶙峋站在阳光里,他不经意见看过来的眼神沉寂却可洞悉。   她曾在很多个雨天里看着外面潮湿的世界里羌橘的身影。   她坐在这个灰色的基地里偷偷看着课本,她想象着地面的世界,在虚幻的雨声里她寥寥几笔画出羌橘的眼睛。   她喜欢他的眼睛。   我一直很好奇在这样混乱的天地里我是否还存在正常的感情。   我对他的感觉太过奇妙。   我想挑衅他,我想要他难过。   余琅然想起她与羌橘刚见面的时候她忽然很恨羌橘,连她也不明白这样猛烈的感情从何而来,她就是想要他疼痛。   她冷眼看着追到别墅的羌橘,她觉得可笑。   我有时很爱他。   她靠着余燃的门回忆起她的纸质笔记被撕碎,那时羌橘低着头认真地拼着她的笔记。   我有时想要对他好。   她记得那个不算寒冷的圣诞夜她像匆匆的行人从羌橘身边走过,羌橘仰着脸看着墙上高高的防护,她单单只望了一眼就这么矛盾的心软了。   我有时想要在他面前放声痛哭。   她记得那个深夜她浑身冰冷赶往图书馆,她用了生平最大的忍耐,她若无其事去完成那个期末作业,羌橘的一声询问就让她差点崩裂。   我记得那个时候啊……   她像死尸一样走到庭院,山茶烂死在泥里,死在初春来临之前,冬樱花开得渗人,简直是发疯一样怒放,她记得在模拟舱中羌橘用冬樱花编了一个花环,她站在镜子前偷偷戴上那个花环。   可惜了,离开模拟舱之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萍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真的很怕你离开我,我并不喜欢你,但我还是想要有人与我相依为命。   她脑子里一幕幕掠过她如何把江萍的尸体带出送去火化。   她一铲一铲挖开土放下江萍的骨灰盒。   可当你死了我竟然完全不害怕了。   江萍你知道吗?这个世上,人本就很难把一件事做得圆满。   你怕纪羌被剥夺,可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在被一直剥夺。   “江萍,我只能选择做狼。”   “喂?……余琅然?”   余琅然坐在余燃的门前抱着她的雪狼,她面无表情听着光屏里传来丹尼尔疲惫的声音。   “抱歉,打错了。”   “余燃愿意见人了吗?”   “再给她一点儿时间……没事……你不用来。”   她把下巴磕在雪狼的身上,夜里这个屋子太黑了,一点儿灯也无,她像坐在空旷的墓地中。   “她愿意见人的时候你会见到她的,不用担心她,她没有任何事。”   她回答了丹尼尔一些关于余燃状况的问题然后挂断了电话,雪狼消失在原地之后她站了起来,在森森的夜里她敲了敲余燃的门。   “丹尼尔问你的近况。”   “你开心吗余燃?”   说完之后她走下楼梯一盏一盏开了灯,一个人在深夜做饭,她做饭的速度一如既往很快,做完之后习惯性要往楼上跑,她踏出一步然后顿住了。   余琅然默默一人回到餐桌前吃了起来,她越吃越觉得安静,咀嚼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世界放大,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余燃你吃吗?”   “不吃吗?”   “那我一个人吃。”   她夹起一口菜然后突如其来笑了一声,她在玻璃上隐隐约约看见自己可笑的影子,她又笑了一声,最后哭了。   江萍,你弟弟的眼睛很好看。   嗯。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我以为你喜欢他的任何。   此时余琅然看着模拟舱基地内的监控一动不动。   我当然喜欢他,我也承认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我拒绝喜欢他的眼睛。   余琅然找到了羌橘的位置,羌橘面无表情穿过一排排玻璃房,余琅然盯着他侧脸上的眼睛回忆着江萍说过的话。   你喜欢他的深邃你就要明白,那是悲剧给的。   你喜欢他的迷茫你就要明白,那是颠沛给的。   你喜欢他的天真你就更要明白,那是灾难之后的新生,唯有这个是他自己给自己的,也是他尚且在拥有的东西。   余琅然看到羌橘眼睛变得沉沉的,她看到羌橘熟练地调试模拟舱,而羌橘本人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像是看不见眼前的东西,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压抑。   余琅然,你喜欢他吗?   她强行打开了羌橘的模拟舱,周围安静得诡异,监控的指示灯暗了下去。   羌橘毫无防备坐在她面前,他的头上戴着头盔。   她将手伸向了羌橘的手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羌橘的皮肤的时候,她犹豫了一刻,脑子里浮现羌橘穿梭在向日葵地里的样子,在金黄的花田里少年面沉如水不经意与监控后的她对视,然后毫不犹豫卸下。   “喂?……余琅然?”   羌橘深夜走出模拟舱之后接到了余琅然的电话。   对面传来了余琅然平静的声音,落入森森的夜里。   “打错了。” 第154章 前夜   高绪回来了。   高览在清晨听到了军靴走向他的卧室门口,沉沉地像是威胁,然后军靴的主人一声不吭下了楼,惊得高览飞速洗漱穿戴,然后冲下楼,高绪的头发剪得很短背着手站得笔直,崩紧嘴角审视似的瞪过来一眼,高览觉得自己被压得呼吸都没有了。   高绪回来得让他猝不及防,高览甚至不敢开口跟他哥打招呼,高绪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就是在敲警钟,平日里适度嬉皮笑脸可以,但当他需要严肃的时候就不可以。   高绪只在三个时候露出这副表情,分别是高览开学的时候,高览学期末的时候,以及高绪他要去执行任务的时候。   高览脑子里飞速掠过他这学期的成绩,他从不是差的学生,但站在高绪面前,仿佛他无论多好都是差的,长兄对他而言更像一位严厉苛刻的父亲。   高绪的眼神何止是审视,更是一种酷刑与解剖,高览觉得在高绪的眼光里就连抬头挺胸都是难的,终于高绪发号施令了。   “去。”   高绪薄薄的眼皮变窄了点儿,目光更具压迫感了。   “跑到训练场。”   完了。高览又害怕又抗拒地想着,然后大声回“是”立刻向训练场出发。   当高览跑到的时候,高绪轻轻松松跟上了他。   高绪轻轻扬了扬下巴,高览马上开始第一组体能训练。当他跨障碍落地的那一刻,一抬头就能看见高绪沉着脸在盯着他。   高览本以为这一早上会很快结束的,长兄比起他的父母更忙,能抽出好几个小时训练他是不可能的,从高览上中学之后就很少能见到高绪的面,外面只有关于高绪的赞誉,高绪好像从很久之前就活在了高览的早间新闻里,哪怕高绪偶尔回家也是在处理公文。   他与自己这位长兄的自由相处时间很少很少,高绪对他而言是一块高高的训诫碑,随着他越长大这面训诫碑愈发令他肃然,就连偶尔轻松的时刻,高绪也只是不算严厉地训斥他一两句,但高绪实在是太忙了,高览往往能逃过一劫,他既希望高绪回家又怕他回家。   他年少时对高绪回家这件事非常抵触,慢慢长大之后这种矛盾心理好了一些,但他今天又开始害怕起来。   可无论如何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他的长兄,是他的最爱的家人之一,他在矛盾中一如既往敬爱高绪,长兄是全家的骄傲,也是联合区的骄傲。   长兄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是要继往开来的,要去肩负祖辈的血,要去成为国家的器,他对于长兄这样的人只有仰望,他在内心卑微地告诫自己,他是高绪的弟弟,即便不能与高绪比肩也万万不能在外面丢了高绪的脸,他是高绪的弟弟,高家的孩子,他就要有“高览”应该成为的样子。   高览撑着自己然后陷入细沙中,他在寒风里满脸是汗,他撑起自己的时候看到高绪就在他几步之外,高绪背着手逆着光,他的身后太阳冉冉升起,而高绪站在太阳之前却像是站在暗处,他像被置于永夜将晗那一刻,高览觉得害怕,他看着高绪沉沉的眼睛,不明白里面是不是都是失望。   长兄这样的人好像生来就是勇敢无畏的,他生来就要成为英雄,与生俱来的血性与死生看淡,遥远的过去里高览手里抓着游戏头盔,在新闻上看到高绪的英姿,他手一扬联合区的旗高高飞起,高览只有一点儿不明白,为什么长兄是英雄,而自己却是贪生怕死的?   他害怕战争,而高绪直面战争。   他永远不会忘记高绪读书年代申请了一次非常危险的任务,他以为当自己变成哨兵或向导的时候会与高绪一样变得勇敢。   可他没有。   好像我生来就是要做懦夫的料。   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这个家庭的孩子?为什么会是高绪的弟弟?   我为什么那么可耻地贪生怕死?   这是高览会问自己千百遍的问题。   “起来!”   太阳升起了,高绪对他呵斥着,高览知道高绪发怒了,他撑着自己又狼狈地吃了一嘴沙,他累得发抖都有些晕眩了,可高绪生气了!高绪生气了!他催促着自己却又让自己掉进沙里,他再次想着过往想过的问题,他难过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会起不来?”   “报告,没有吃早饭。”   “为什么不吃?”   “报告,睡过了。”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高览!”   “我是高家的孩子,是联合区的哨兵。”   高览颤声抬头去看高绪的脸色,他看到了高绪失望的眼神,他在那一刻酸涩委屈成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是妹妹的兄长,是朋友的朋友。”   高览不明白高绪为什么这样回答他,按照他的观念里,他刚刚的回答应该是标准答案,可为什么高绪那么失望,高绪仿佛在看一个永远成长不起来的孩子,那样的失望刺痛了高览。   这是高览生平第一次在高绪的跟前哭出声音,他以前从不敢在高绪的面前哭,那样太软弱了。   “我好像做什么你都不满意。”   “我也很想很想让你满意。”   “我不是你那样自律的人,可我也真的不是堕落的人,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懒散的人。”   “我真的已经很少会在六点半之后起床了,我真的很少很少了,为什么你回家的时候会碰见我做得不优秀的时候,小时候也是,我考得好的时候你不在,偶尔考差了你就会回家。”   “我真的很想成为能被你认可的弟弟。”   “为什么我一直做不到这件事情。”   “我知道你不会认可一个社交上如鱼得水的弟弟,我知道你希望我会跟同龄人不一样,你会希望我有担当和责任,你希望我会是丹尼尔那样的,英雄的家庭不应该诞生我这样的懦夫。”   “我知道啊!我知道啊!”   高览哭着问高绪   “我真的已经在很努力成为你的弟弟!可我为什么从来都不能让你有一点儿满意?”   “要成为你这样的样子真的太难了,可我也真的……”   “我也真的在努力成为你这样的人啊……”   “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会是这样的懦夫!”   高览听到高绪走近的声音,高绪向他蹲了下来,冷风在高绪的军装外套上仿佛凝住一样,高绪也是寒冷的,寒冷却让人觉得安全,高览生平第一次听到高绪这样低声对他说着   “你要先去明白你是父母的孩子,妹妹的兄长,朋友的朋友,你今年就要十九岁了高览,你要明白在战争年代你的成年不是以年龄来界定的。”   说完之后在高览惊讶的眼神里高绪拥抱了他,他宽厚的手拍了拍高览的脑袋,然后站起来向着太阳升起的那边走了。   高览坐在沙地里看着高绪一步步远去,他想起很久之前当他抱怨长兄太严厉的时候,妈妈笑着告诉他,‘儿子你知道吗?当你很小的时候你哥哥一边写作业一边抱着你’,对于妈妈说的这句话高览一直半真半假地信着。   高绪怎么可能会抱我呢?   可是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或许妈妈没有骗我,高览看着远去的高绪想到。   当高览恢复一点儿体力之后他连身上的沙都没来得及拍就往高绪的住处跑去,然后老远就听到家里修整花园的佣人告诉他,先生已经离开了。   高览看着高绪远远的住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次会那么难过。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伸手拥抱高绪。   高绪的住处紧锁着,安安静静在寒风的日光里回望着高览。   就像山一样。   该去晚训了   不对,应该是要先吃饭   然后呢……   然后应该体能训练   现在应该是吃饭的时间   羌橘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然后合上课本,他站在不大不小的宿舍里一瞬间觉得食堂是一个难以到达的地方,他钝钝地看着课本的卡片发着微微的蓝光,然后迟缓地找到一个面包,他吃一口面包然后喝一大口水,仿佛他的食道停止工作了,他在努力把食物灌进去,每吃一口他就干呕一下。   可是饭必须得吃。   他就这么想着然后努力吞咽,当面包吃了一半的时候他一垂眼才发现面包已经坏了,他轻而易举就把过期的面包吐了出来,他愣愣地看着垃圾桶,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没用。   我得去食堂。   他穿上鞋子然后走了两步,鞋带无声地自暴自弃,散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了鞋带很久最后慢慢蹲下来开始系鞋带,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他竟然完全系不好鞋带。   怎么会这样?   他呆呆地在脑子里问自己,然后重新系了一遍站了起来,刚走一步鞋带又散了,羌橘看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刘榕的书安安静静压在那些纸质书的最下面,他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向谁求饶一样,他神色可怜蹒跚地走向衣柜,衣柜里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件衣服被挂着。   他看着鞋带觉得自己再也系不上了,我不能这样,他告诉着自己,他明白的。   窗外橙黄的灯看着他,他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他慌张地乱翻着周围的一切,衣服乱七八糟砸在地上,书桌也全乱了,他不知道今天应该看什么书,不知道要学什么,混乱的脑子甚至猛地一刹忘记现在星期几,他低头看着鞋带崩溃了。   他哭喊着自己也听不懂自己在哭喊什么,他克制不住自己那么绝望地哭喊,他抽着自己耳光希望自己能清醒一点儿。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狼狈地蹲在地上,他抓着衣柜希望自己站起来,他好像瘫痪了怎么努力都站不起来。   我昨天是正常的,前天也是正常的,为什么我今天变成了这样?   他抓着他能碰到的一切,最后他和椅子一并重重摔在地面。   他的目光与天花板的灯撞上,一派虚假的光明笼罩着他,他猝不及防大笑了出来。 第155章 爆炸   当我逐步摆脱了私生子的身份刻进我骨子里的自卑与恨之后,我开始不那么爱卢阐,我仍在癫狂却偶尔清醒。   周名穿着白大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   我分不清他在我年少时期给予我的好是真是假,分不清那偶尔的甜头里有无真心,我可怜纪雪门的大儿子喜欢上赵独那样的货色,我可怜他把真心交给蛇蝎,但或许我们是一样的,甚至我会比他更可怜。   他尚未看清赵独的险恶,而我早把卢阐看得一清二楚。   我有无数个爱他的理由,最后在脑子里混淆成一片混沌,我开始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爱他,但我仍然爱他,也仍然恨他。   卢晔的死是卢阐没想到的。   周名站在巨型的地下基地,周围环环包围着封锁。   卢晔对于卢阐而言不仅仅只是姐姐那么简单,她在他的心里可一度奉为神的存在,或许卢阐曾想在她的身上获得救赎,卢阐贪生怕死,却更怕卢晔死亡。   在他眼里卢晔才是他的亲姐姐,可惜了,不是。   卢晔绝不允许自己的思想被*控,我对她精神污染得小心翼翼,我猜测过卢晔可能自杀,但我否决了这个想法,有丹尼尔在卢晔怎么可能自杀?我记得她饮弹自尽的样子,一辈子都不敢忘记,甚至于卢阐当时狼狈的样子我都记不太清了。   卢晔低估了卢阐的野心,甚至完全没有想象到卢阐在做什么。   我记得卢阐给我的那一耳光有多疼,但却没有恼怒与羞辱的感觉,他上一次给我耳光的时候是因为我的疏忽造成被俘的异形自杀的时候,实验还未开始,珍贵的实验对象已经死亡,他恶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扇在了我的自尊上,我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可悲。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古话是没错的,在这个灰色的地下世界,我看到了来自不同区域不同人种当中出色的天才,我不想向余七平和其他所谓的高层证明我的聪明,但我要向卢阐证明,我几乎是时时憋了一口气。   那些天才的猜想是对的。   这些被捕回来之后像是丧失智慧的“异形”本就不具备高智慧。   他们像是被*控的武器,低智商高战斗力的精神体,他们的身后有真正的异形,一个真正具备高智商高操控能力的异形。   如果按照人类的定义,那个异形就是向导。   实验的后期我找到了这些兽类的共性,它们的大脑极易受到同一类的污染与干扰,它们就像彼此的克隆品一样。   奇异的是,它们的基因可追溯到正常的海洋生物,它们都被进行了基因实验。   我是证明这个猜想的人之一。   我向卢阐证明了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周名就是周名,我会令他永远骄傲。   周名看着实验母体的数据轻描淡写似的回忆着曾经的事情,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余燃是基地的设计者,但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这个基地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卢阐是如何周旋的,可我从不相信余燃毫不起疑。   她为卢阐打工不过只是想能探望卢晔罢了。   我不知道她离开学校的时候白教授是什么眼神,但我想起了我一走了之的时候李教授有多失望,那种失望烫在了我的脊骨上,我的人生已经来不及后悔。   周名想到这里的时候烟灰落在了他白净的手指上,他张了张口,烟缭缭散去。   卢晔死后余燃仍为卢阐工作,我记得她把丹尼尔从墓地里抱起来的样子,她一踉跄自己也跳进了卢晔的墓坑,她愣怔地看着棺木疑惑地看着周围,像是猛然之中才意识到卢晔真的死了,我们在学校的时候一直是对手,当看到余燃这副样子的时候我只觉得悲哀。   从此之后余燃常常沉默地画着图纸,我知道卢阐忌惮余燃的聪明,但我料定他不会杀了余燃,因为卢晔爱她。   我逐渐感觉到余燃在干什么,我不着痕迹一点点儿向她透露线索,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让丑恶被暴露出的那一天,我需要余燃帮我,但我不能让卢阐知道,我明白我绝不能死得不声不响。   直到有一天余燃抽着烟对我开口   “我要我妹妹活着。”   她逼视而来的目光像雪光,我惊诧在她的眼神里,她像是要去赴死。   几天之后卢阐要求我精神污染余燃,他终究没有杀了她,却仍然那么忌惮,我看着余燃疯癫的样子猛然看到了自己惨烈的下场。   我不知道余燃把她搜集到的罪证藏到了哪里,我在某个清晨前去加固对她的精神污染时陡然之间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别墅里早间自动弹出的新闻光屏,鲜为人知的是,余燃的信息攻防很强,在这个领域她也是不可仰望的天才,我在基地里看着余燃的妹妹笑了笑。   我爱她的聪明。   她是会比我们更聪明的人,她是这个地下世界的狼崽,我要把她养成头狼。   她年纪那么小,已经在有意识无意识之中学会了挑拨离间,利用他人的争斗从中获利,她又天真又歹毒,我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忍不住笑了。   “余琅然。”   她乖乖地笑着却很戒备。   “你知道萧殷吗?”   “知道啊,我姐姐的学妹,”年幼的余琅然表情有些绷不住了,“如果我姐姐还在学校,萧殷什么地位,她就是什么地位。”   周名知道余琅然恨他,他笑了笑继续说,“你了解过萧殷的本家吗?萧殷的舅舅在做疫苗,是余七平的竞争对手,哦对,一些业务上也跟卢阐在同一片海里,你知道为什么卢阐这些年蹭不上权利中心吗?”   “萧殷的舅舅是好人吗?”余琅然仰着白白净净的脸天真地问道。   卢阐笑了出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可我觉得是好人,你觉得呢?”   周名那一刻先是震惊然后得意,他根本不必太担心他死会不会死得不声不响,唯一可惜的是他看不到余琅然将会怎么上演这出好戏。   太可惜了。   那天的不对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羌橘踏进安静的图书馆,没过多久一个人走了进来,羌橘抬头看到那个人坐在距离他三排开外的书桌前,那个人的军帽被压得很低,羌橘望了对方一眼然后平常地翻开了书。   图书馆太安静了,安静地让羌橘有些恐慌,他的胃隐隐作痛,阵阵恶心席卷上来,他一手摁住自己的胃一手翻着书,周名的脸陡然出现在电子书上,那一刻羌橘感觉到空气微微波动,他后知后觉祝福要出来,他试图遏制祝福远处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他寻声望去,冰冷的地上一滩水渍,又冷又凄清的空气里忽然一点儿声响也无,他脸色发白想到了下雨,周遭好像真的开始下雨了,他的全身都接收着令他颤栗的雨水,羌橘转身冲进卫生间开始呕吐起来。   哒嗒   门上锁了   羌橘推开门发现卫生间的大门无法打开,他以为这是一场拙劣的恶作剧愤愤地敲了两下门,灯在这一刻全部暗了下去,祝福出现在空中之后猛然间碎裂   谁袭击了它?!   羌橘来不及惊诧脑子里就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茫然地睁开眼睛,他被关在一个舱体里,他就像自己此刻那样敲击着门,他听到了遥远的记忆深处自己在声声惨叫,徒劳地抓挠着舱门在恐惧里再次闭上眼。   羌橘愣怔在原地,不大不小的卫生间在他的感官里一瞬间变得很大,又在下一刻变得很小,他在这或大或小的幽闭里颤栗起来。   他打开手环想要求救,竟一个号码也打不出去,消息全部被拦截。   他站在原地似乎看见了那个抓挠舱门的自己,手环陡然打开了光屏。   年轻的周名站在他的跟前,周名穿着白大褂绷紧嘴角与羌橘对视,身上全无自负与癫狂的色彩,他像是光洁的石像,冷酷地审判者,说下了一桩桩罪证,可怕的基因实验,肮脏的战争武器计划,从那张薄薄唇里吐露出来,光是语言就已足够羌橘胆寒。   “这段视频会是谁看到呢?”   周名笑了笑,变回了羌橘熟悉的模样,张扬不可一世。   “会是你吗丹尼尓·谢利?”   羌橘一怔。   “想起来你的妈妈是怎么死的了吗?”   光屏陡然之间变成了环形,一份份文件出现在羌橘眼前,当年针对卢晔展开的精神污染计划,药物控制计划,以及将丹尼尓·谢利纳入战争武器的计划,卢阐与余七平的罪证,噔噔噔不断弹出的文件压得羌橘呼吸困难,光屏消失,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照的羌橘觉得不像在一个人间。   羌橘的手环拨不出任何电话,连接不到任何网络,丹尼尔的位置信息出现在羌橘眼前,他正向着家的方向移动,可今天是周二,丹尼尔为什么会回家?   羌橘一口气跑到丹尼尔所在序列的训练地,他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望去,没有黎思勉。   “丹尼尔和黎思勉呢?”   “丹尼尔请假了。”   “黎思勉呢?”   “黎思勉好像要回他们家一趟。”   “他们有没有一起走。”   “没有。”   羌橘全力跑向高览选修课的教室,得知了高览接到电话回家了。   他站在冷冰冰的走廊里,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脑子里出现了卢阐家里那个巨大又森森死气的湖水,以及江萍从湖里出来的样子。   他忽然明白了那个基地就在湖水之下。   “关沧明老师呢?”   “紧急任务走了。”   “萧殷老师呢?”   “萧殷老师今天没有来。”   他开口想对那名同学说点什么,远方空无一人的走廊地面打下一道红色的光,光在地面露出眼睛的模样,监控对准了羌橘,丹尼尔快要到家了,这个世界在这一瞬间让他变得孤立无援。   后来羌橘回忆这混乱的一天,和那一刻他混乱不清的脑子,他只记得他当时绝望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要和他死在一起。   就连阻拦也无,羌橘一路通畅进入了卢家,司机诡异地分文不收就走了,这场阴谋从羌橘踏出学校那一刻就开始一毫不差地被执行,他全力顺着丹尼尔坐标的方向狂奔,他已经在为这一路的畅通无阻而发抖,他明白他是谁手里的棋子却没有第二条路让他选择。   他一路上快速思考过,卢阐不可能现在就对丹尼尔动手,至少应该在丹尼尔踏入权力中心之后开始控制他,绝不可能对现在只是一名学生的丹尼尔动手,余七平需要丹尼尔的后代来进一步完成战争武器计划,但羌橘赌不起,就算知道他面前等待他的是陷阱他也要跳进去,他也思考过他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一个佣人也没有,一个园丁也没有,这一路什么人都没有,他预感他有可能会死在今天,但他别无选择。   他祈祷这一切只是单方面针对他的陷阱,他祈祷这一切与丹尼尔并无关系,他祈祷他在这个世上安然无恙。   他想到了针对纪雪门后代展开的战争武器计划,他的眼里只有寒光。   如果我变成那样   我就自杀   基地的大门打开了,他接近了丹尼尔的位置。   巨大的蓝灰之中林立无数舱体,他一眼望去没有任何丹尼尔的影子,余琅然站在他的跟前微笑着,过往无数的细节在这一刻清晰起来。   她的主修成绩与选修成绩巧妙地处在中间。   他拼凑她的笔记本时曾诧异过她的逻辑居然那么清晰,每一条笔记干练扼要。   第一次组队时,他从高楼降落那一刻看见纪雪门影像,守在后方的余琅然居然那么迅速地赶到了爆炸地。   每一次随机抽签,他和她总能在一个小组。   刘榕那么冷淡高傲的人,余琅然到底对刘榕说了什么能让刘榕更改任务分配?她用什么要挟了刘榕?   羌橘猛然间想起,余琅然是丹尼尔的高匹配哨兵以及围绕丹尼尔的战争武器计划,而刘榕的把柄无非只有一个,他与卢阐以及恐怖组织之间的事情。   那么余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让刘榕顶住安德鲁的压力更改分配也能说通了。   她知道刘榕的与卢阐的之间的事情,余琅然就是这个地下世界的一员。   “给我看那些影像的人是你。”   余琅然笑着鬼气森森地对羌橘点点头。   “丹尼尔呢?你想做什么?”   余琅然没有回答他而是向某个方向奔跑,羌橘甚至没有看清余琅然的操作就看到封闭的基地在余琅然跟前出现一个豁口,余琅然冲了出去消失在基地,而羌橘没有任何机会离开了,他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卢阐站在他的眼前。   “丹尼尔你今天能不能请假……”   余琅然疲惫的声音从光屏里传出,丹尼尔看着眼前的模拟舱。   “什么事?”   余琅然压低了声音,“余燃清醒了。”   “她现在状态怎么样。”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她说她要见你,我把车留在了学校,你开我的车过来,路上的监控被干扰了,卢阐今天开会。”   “好。”   丹尼尔一回头看到黎思勉正在打电话,拧着眉头似乎心情很差。   “帮我请假我回去一趟。”   “行,”黎思勉挂断电话,“正好我也要回家一趟。”   “怎么了?”   “不知道,”黎思勉烦躁地穿上外套,“家里佣人没说清楚,我妈让我赶紧回去。”   “好。”   丹尼尔开着车心里沉沉的,他与清醒的余燃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自从余燃疯了之后丹尼尔很多年都没有见过余燃,再次相见的场景令人唏嘘,他想着他的母亲以及余燃,只有悲哀。   别墅的门一推就开了,丹尼尔疑惑地站在客厅叫了一声余琅然,空荡荡的家里毫无回应,丹尼尔正准备给余琅然打电话,楼上猛然间传来一声巨响,丹尼尔跑上楼梯敲了敲门。   “余燃阿姨,你还好吗?”   “我等你很久了丹尼尔……”   虚虚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你现在方便……”   余燃像是全然没有听到丹尼尔说话,自顾自毫不停顿地说着话,丹尼尔无法打断余燃,只能在门口听着余燃说话。   余燃就像交代后事一样,语速急切地说着当年的一桩桩罪状,这些都是丹尼尔所知道的,丹尼尔听着余燃不清晰又毫无喘息似的声音觉得愈发奇怪,他猛敲着门也无法打断余燃,丹尼尔放出了绶带鸟精神体,杨桃穿破建筑反馈回它的视角——   通明的玻璃里躺着余燃消瘦的身体,余燃的头被黑布严严实实包裹,丹尼尔一惊破开了门,房间内的光屏播放着余燃的声音,像是被合成的,而真正的余燃躺在那个透明的东西里。   杨桃围着余燃飞了一圈反馈回死亡确认的信息。   丹尼尔猛然间不可置信地意识到——   那是棺材。   光屏停止播放,周名的脸出现在丹尼尔眼前,他张扬地望着丹尼尔,眼神沉沉。   “这段视频会是谁看到呢?”   “会是你吗丹尼尓·谢利?”   “还是……”   周名笑了   “纪羌。”   丹尼尔手环上的光屏弹出了,羌橘正在往卢家的方向移动,周名消失了光屏上出现了余燃设计的基地,画面翻转丹尼尔看到了基地的坐标,他想起羌橘说他路过湖边的时候才变得不对劲,他意识到自己被余琅然反咬一口了,但他不知道余琅然会对羌橘做什么。   一把枪与一把刀森森躺在地上。   他明白余琅然要他做什么。   我是猎物。   羌橘在卢阐的枪下躲避着,在这个基地内他徒劳地与卢阐进行一场猫鼠游戏。   我绝对不能死在这个人手里,我不能死在卢阐手里。   “真是天大的巧合。”卢阐笑出声。   “我猜测过你妈怀了你,兜兜转转你自己送上来了。”   毫无动静的基地开始重新运作,羌橘被基地安全系统鉴定为非法入侵,重重光屏锁住羌橘,羌橘的腿中了枪,卢阐居高临下站在他跟前。   “你怎么进来的,那些研究员呢?真是小看你了,你果然从跟我见面的那天就对我进行精神污染,要是这污染不松动我还真察觉不了你。”   卢阐望着羌橘笑了出来,“你是来报仇的吗?装得真像,和我侄子谈恋爱的滋味怎么样?”   “我爸妈呢!”   “这你反倒来问我了?”   “你舅舅斗不过我,你姑姑斗不过我,你爸妈只能逃跑,你们家死得没剩什么了,你呢?几斤几两?我是不是该笑你勇气可嘉?”   “你对我爸妈做了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卢阐疑惑地看了羌橘一眼然后笑了,“真有意思。”   羌橘伸手向光屏猛一抓光屏变红警报响起。   卢阐陡然大笑,“你看看你,你简直和你那个被处决的堂哥一模一样。”   枪管指在了羌橘的头上,死亡逼近了羌橘,此刻羌橘反倒觉得昏昏沉沉的大脑变得清醒   无声无息的祝福猛然之中破开了光屏刺穿卢阐喉咙,那一刹羌橘听到了枪声,卢阐的血喷满了羌橘的脸上,羌橘在警报与血腥之中看到了持枪的丹尼尔,羌橘明白了今天这个局就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是陷阱。”他哑声对丹尼尔说道。   丹尼尔将与祝福长得一模一样的匕首扎进了卢阐的喉咙里,然后在卢阐的脑袋上补了一枪,丹尼尔蹲下来擦干净了羌橘脸上的血,羌橘推了推丹尼尔让丹尼尔赶紧离开现场,他知道这才是余琅然的目的,丹尼尔将会被完全卷入这件事当中。   丹尼尔捧着羌橘的脸毫无畏惧,他已经感受到腥风血雨即将来临,他看着羌橘的脸忽然开口   “我爱你。”   羌橘眼前一片模糊,五感变得混乱,丹尼尔在开口的那一刻干扰了他。   有人向基地赶来了,羌橘能感觉到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却辨别不了是几个人,混乱之中他听到三区联合警的字眼,他听到了丹尼尔被带走的声音,可这太不寻常了,他就像蒸发在这个基地一样,联合警甚至没有问羌橘任何问题。   这不是联合警,这不是!   模模糊糊的念头出现在羌橘脑子里,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凭借着勉强能听到的声响辨别着方向。   他叫着丹尼尔的名字。   他不知道周围的人在对他恶声恶气说着什么,他只知道这绝对不是联合警,这不是正常的流程。   他一遍遍重复是他杀了卢阐。   他那么害怕,他不知道带走丹尼尔的是什么人。   他会死吗?他们要做什么?   他踉踉跄跄跟随着,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要跟住丹尼尔,丹尼尔的声音格外清晰。   “羌橘,别跟。”   “羌橘,别跟。”   有人把羌橘推倒在地,羌橘摸索着爬了起来,他在混乱不清之中追随着丹尼尔,丹尼尔冷静地一遍遍告诉他。   “羌橘,别跟。”   忽然有人用枪托恶狠狠砸在羌橘脸上震得羌橘脑子发麻,丹尼尔突然发怒——   “纪羌!”   羌橘闻声一怔,这两个字从丹尼尔的口里叫出的那一刻让羌橘哭了,一只湿冷的手摁住了羌橘,羌橘闻到了湖水的腥味,周围声响消失之后羌橘的意识逐渐清晰,他看到了全身湿透的余琅然。   余琅然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容,她记得她那天望着脸上还有血迹的羌橘竟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可她记得她有很多想要告诉他,她想告诉他一直以来她是作为实验体而活着,她想告诉他哪怕她知道丹尼尓·谢利全然无辜,但她无法不恨他,她想说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她与羌橘对视那一刻觉得自己竟然那么可笑可怜,她不能否认在她的计划里她把羌橘的命拿去赌了,迟来一点儿,偏差一点儿,羌橘今天就会死,可她不能再等了,余燃死了,她不能忍受卢阐与余七平再多活一分一秒,她必须全然把丹尼尔卷进这场风暴,单单萧家的能力不能够让卢阐与余七平死得够快,丹尼尔必须开那一枪,这样丹尼尔身后的势力也会被卷入,她一分一秒都不能等了,她要他们立刻身败名裂得死去。   她注视着那双黑眼睛,她在他跟前变得那么可怜,她张了张口只说出了两句话想要换得羌橘的谅解   “余燃自杀了。”   “我曾想杀死丹尼尔,我没办法一点儿都不恨他。”   他们互相望着,他不能乞求她善良,她不能乞求他谅解。   “他会怎么样?”   “他不会死,他是谢利的儿子。”   “带走他的是谁?”   “卢阐与余七平的敌人,萧殷舅舅那边的人,我向你保证他不会死。”   余琅然伸手去碰羌橘的手环却听到羌橘问到   “那你呢。”   余琅然一怔。   “你要怎么全身而退?”   余琅然没有回答,她将一个盒子交付给了羌橘,轻飘飘的放在羌橘的手上。   “这是江萍的骨灰。”   羌橘的手指轻微颤抖。   “纪羌你要坚强一些。”   “你要带着纪声走上法庭。” 第156章 战前日记   羌橘日记   丹尼尔被带走的那天我被关沧明老师带走了。   屋外有人在巡逻,关沧明看着远处抽着烟转过来对我叹了一口气   “丹尼尔不会有事。”   他把目光落在我死死抱着的骨灰盒上,询问了我两句,然后他沉默了,我看不懂他的目光,后来我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外面所有的事情都与我隔离了,我在第二个夜晚梦到了卢阐以前的事情,梦里赵独哭叫着跑向卢阐,嘴里念着“他没有出来”,卢阐一动不动看着近乎疯了的赵独,再后来卢阐推开了门看到了赵独的尸体。   我在这一刻惊醒,我猛然间意识到卢阐没有死,我把这件事告诉关沧明,关沧明闻言平静地点点头。   “那天死的确实不是卢阐本人,事发之前整个基地的实验体已经全部转移,数据也删得一干二净,萧群他们的目标是先抓住余七平,让丹尼尔卷进来是在逼迫谢利进入这场纷争,余七平身后盘根错节的政商势力不是光萧群就能撼动的,而羌橘你对于这场纷争而言,你是一个象征,你要在这场纷争的明面上代表纪家的幸存者,忠烈的遗孤,以及受害者,你要站在能被公众看到明面。”   我在那一刻隐隐意识到,我将会得到一个势力斗争剩下的正义,我看着关沧明竟做不出任何表情。   几天后我被送往一区,谢利老先生死亡的那天站在他床边的老先生来看望我。   “纪羌,我是你爷爷的同学与战友。”   我伸手握着他干燥粗糙的手,抬眼看着他的眼睛,那一刻我在他岁月中冷静而沉寂的眼里看到了少年的动容。   到达一区之后我才知道丹尼尔早被转移到了一区,关于他的任何消息,我总是知道的太迟,他仍在监狱,我害怕这会成为他今后人生的污点,他有更光明的道路要去行走。   我想念他。   十天后纪家大儿子(也就是我的伯伯)的信托人在四个人的陪同下与我见面,我们中间隔着二十米的距离,所有的谈话都被一一记录。   当年在纪家被轰炸的前三天,我的伯伯与赵独有一个外出计划,那时我的姑姑自杀了,我的父母带我假死,紧跟着赵独流产,赵独希望和伯伯外出一段时间休憩,他们不该在那段时间出去旅行,在家庭发生那么多悲剧的时候不应该若无其事外出,而伯伯却答应了赵独。   在外出的途中伯伯忽然把赵独留下了,返回二区见了这名信托人。   当晚伯伯遣散了家里所有佣人独自坐在主宅内,信托人在第二天清晨看到了纪家被轰炸的消息,新闻上却说纪家大儿子夫妇都死在了那场爆炸中。   我逐渐想起了一些模糊的事情,我的父母在争吵,我零零碎碎听到他们争论是否回去,他们争吵得让我害怕,我抱紧了我的猫站在楼梯上看着他们,他们回头望了我一眼都沉默了。   四月,我陡然窥探到这个窗外的春天,我不知道斗争之下丹尼尔的监狱生活是怎么样的,我看着那一小片蓝天,我与他甚至看不到同一片天,我们在这个世界无处安放地挣扎,这一天传来了消息,余七平在监狱之中畏罪自杀,我对这耐人寻味的畏罪自杀只有冷笑,我哥的骨灰冷冰冰地靠在我的枕边,他的魂似乎被困在那个雨夜,不得上升不得下坠,他游荡在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五月末,每天负责给我上课的人告诉了我外面世界的消息,李教授收到了当年周名留下的影像,余燃当年收集的罪证被匿名者公开在网络上,还有一份刘榕留下的名单,名单公布之后立即就消失了。   我预感到斗争渐渐落下帷幕,我知道轮到我在舆论中上场了。   于是在这个六月的末尾,羌橘接手了纪羌所有的人生,我穿上黑色的西装抱着哥哥的骨灰,在舆论之中走向了法庭。   我看着一群人陌生的脸和卢阐熟悉的脸,我心里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解脱,我只看到了斗争之后的正义。   我要的正义在这个世界姗姗来迟,并在阴沟里可悲地踉跄残缺,我抱着纪声的骨灰我几乎快要站不起来,我带着死去的纪声看了一场挑挑拣拣之后的正义。   七月丹尼尔被释放,卢阐等人被执行枪决,我在这天被媒体包围。   我远远看见高览站在远处,我为这场明面上的正义画上句号。   高览日记   我记得那一天羌橘是如何被包围的,这不像一场正义,这是一场狂欢,羌橘站在阳光下开了口,面色苍白的,口齿清晰的,言辞得体的,他在那一瞬间变成了舆论期许中的纪羌,我为他接受这份血淋淋的正义而难过,而我忽然意识到,他终于在这个世界学会了自我保护。   羌橘日记   我没有任何丹尼尔的消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保护好我自己。   卢阐枪决的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余琅然的电话,我只听到了她的哭声,她像是变回了最普通不过的女孩,她哽咽着告诉我她害怕,我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可我却明白了她要说什么。   我在看守下驱车前往她的住处,我推开了门她跪坐在余燃卧室的门边,她哭着尖利地对我大笑了一声,血迹淋漓的畅快就在她的哭叫中,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个透明的棺材,余燃封闭在里面一动不动了,当我真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才如此猛烈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余燃了。   她告诉了我,在余燃自杀的那一天,她如何冷静地为她的遗体擦洗,如何进行防腐处理,如何给她可怕的脑袋包上头巾,而现在她却没有勇气将她埋葬,她看着卢阐被枪决之后再看向余燃,这一切结束了,她比任何时刻都意识到她面前的是一句尸体。   我们将余燃的棺材搬出,余琅然早已在山茶地里挖好墓坑,看守的人不近不远站着,余琅然絮絮地向我说着她与余燃的过往。   “余琅然你有没有想过余燃或许不是一直都不清醒的。”   我看着余燃的遗体背对着余琅然说道。   “我想或许她有过清醒的时刻,或许她并不是对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所以她在自己清醒的时刻选择了自杀,也许她并不是选择与卢晔一并而去,而是她想要你解脱。”   我回头的那一刻余琅然愣愣地看着我,远处还有一树樱花开着。   “这树樱花不是冬樱花吗?”我错开了话题。   “不是。”   “真好,樱花从冬天开到了春天。”   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余琅然猛然扑向墓坑抱着余燃的棺材大哭起来。   我与丹尼尔之间仿佛再无联系,我回到了学校,余琅然也没有回来,我在这段日子里几乎没有哭过,哪怕将纪声葬在二区的家中时我也没有掉眼泪。   当所有人开始叫我纪羌而我也习惯我的新名字的时候,高览忽然叫了我羌橘,我先是一愣然后哭了出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字就让我破防,我把这段时间以来的压抑和痛恨都哭在了这两个字里。   是的我现在是纪羌了。   八月整个校区都混乱了,海洋战争爆发。   人们原以为如同第一次海洋战争与第二次海洋战争那样,刚刚结束的战争会在很多年之后再次爆发,这个世界的人潮是混乱的,我在失序的世界中疯狂给丹尼尔打电话,毫无回应。   我想起刘榕的姐姐,我向着下区狂奔,此刻上区与下区一样在混乱中肮脏成了被鞋踏过的雪,我带走了刘榕姐姐的遗照。   奇怪的霓虹包围上区与下区,文明的光影里,上下之间再无分别,都被粉饰成了一模一样的滑稽的小丑。   而我在滑稽之中抱着一张遗照,我看到文明崩裂了,人们疯了,我向着学校奔跑的时刻疯狂地摁着手环,失控的街道,失控的马路,失控的科技,失控的人类,我停在原地看着这一切,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八月中旬我得到了丹尼尔的消息,他将被转学到二区,我站在他新学校的大门口从早晨六点站到凌晨,我意识到我与他不会相见,我狼狈地回到了学校。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关老师冷声呵斥着我。   “我再也不会了。”   我回答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见我,我在没有他的生活里变得疲惫,我努力做好我的事情并在每一个希望中等待我的父母等待他。   二区的纪家住宅区修建完毕,我跟随爷爷的战友行走在主宅之中,按照他们的记忆将纪家先辈的照片挂在墙上,当年爆炸之前我的伯伯转移走了他们的照片。最后一张是爷爷的照片,年轻时候的爷爷目光凛凛与我对望,忽然之间我放弃修建其他住宅,远处的战争持续着,我将其余的地方改建成了福利院,我知道试图复原纪家毫无意义,这里于我而言没有家人,我将这些照片安置之后便没有任何可以安置的,我希望有更重要的能被安置,也希望这份安置能为战争遗孤带来自尊与公平。   一个小孩跑闹中撞在我的腿上,她穿着蓝白的裙子。   九月铺天盖地的前线新闻   高绪战死,我反复确认之后冲出了图书馆,在深夜高览回来了,他一把抱住我哭倒在地,他在我耳边哭着问我,为什么今天是一个艳阳天?   十月中旬,我被李教授带走。   这个会议室内我遇见了与我同一批的受害者,我平静地听完李教授的讲话之后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在我离开之前我与我的父母以及丹尼尔,我们还有没有再次相见的可能。   “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我这样答复了李教授。   十二月深夜   我在夜晚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哭,在楼梯上我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尹灯,她消瘦了背对着我,我从未想过尹灯会哭得那么无助,她一直以来都是坚强孤高的女生。   “我姐姐死了。”   我闻言震惊,因为一周之前她的姐姐仍在被包围的坦市演出,鼓舞士气。   “战争之前她在坦市养病,围城的时候她选择与其他走不了的市民一并留下了,她病死了,死前她致电官方希望能封锁她死亡的消息……我的父亲为她骄傲得太迟了!”   尹灯抓着我的肩膀哭了,“她终于向他证明了无论她从事任何职业,她从不是这个世界的逃兵……”   我看着痛哭的尹灯想到,我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高览日记   高绪是山,是天,我没有想过山崩天塌,我没有想过他会死,他是我眼里无所不能的强者。   他怎么会那么轻飘飘就没有了,一张死亡名单一行名字,干干净净遗体都无,就像他以前活在新闻里那样,他死在了新闻里。   我在他走后的许多个日夜里无端大哭,他死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战争来临了,我在床上猛然坐起,我穿着睡衣就跑了出去,我四处游荡的时候羌橘拉住了我,他把我带回了寝室,我呆呆坐在床上看着他给我刮着胡子,那天清晨我的父母来接我了,我茫然看了他们一眼转头就跑。   我的爸妈老了,我的妹妹如此年轻。   这是高绪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的事情,我不忍直视父母的苍老也不忍去看我妹妹的年轻。   我是父母的孩子,是妹妹的兄长,是朋友的朋友。   为国赴死的热血誓言太遥远了,当高绪离开之后,当我理解他的话的时候,我在他的话里体会到为国赴死的含义。   十月中旬的时候,我接受了高绪死亡的事实,我站在天台看着羌橘走上来。   “李教授找你什么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学习上的问题罢了。”   我闻言点点头,远处山坡秋渐深,学校在秋风之中如此祥和。   “羌橘,我要申请去前线了。”   我有无数话想要对羌橘说最后竟如此简单地说完了所有。   羌橘没有说话,他坐在我对面的栏杆上看着我,然后伸手穿过我的头发拍了拍我的头,以前我把羌橘当孩子的时候最喜欢拍他的头,而此刻羌橘像是一个看着孩子长大的长者一样看着我,他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我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欣慰,我感觉他似乎要随着天台的风扬向天空,我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余琅然日记   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姐姐了,这么多年的岁月都在枪杀与黄土中被抹杀了。   我看着镜子然后将我的头发剪短,阴测测的行李箱就立在我的旁边,我对她笑了笑。   我进入余燃的卧室找到了她当年没有舍得寄出去的信,浅粉的信封微微褪色,我站在余燃的坟前将这个她当年没有送出去的信烧给了她。   “再见了,你在那个世界会勇敢一点儿把信交给她吗?”   火焰燎过,一寸余烬   那么多的遗憾一并烟消云散   当年那封万般不忍送出的信里只是短短地写了一行字   Alone We Elope   高览日记   我看到了余琅然飞机失事的新闻,我一惊马上给羌橘看,视频里面余琅然剪了短发提着行李上飞机,旁边有人似乎要接过她的行李箱被她恶狠狠拒绝了。   “她没死。”   羌橘看完视频之后回答道。   “可是飞机失事了!”   “卢阐团伙里面有一个女博士失踪了,埋余燃那天余琅然告诉我她最恨的人都死了。”   “可这跟余琅然死没死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她上飞机之前就知道自己要被杀死,你什么时候见过余琅然会这样恶声恶气说话,你不好奇那个行李箱里面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个女博士和余琅然一样的身型。”   “你觉得里面装了那个博士的尸体?”   “嗯。”   我闻言只觉得疑惑但羌橘却很笃定。   “放心吧,她可不是容易死的人。”   对于这句话我深以为然。   丹尼尔日记   我的父亲将我转去了二区,他认为在那里我会更安全。   再次看到蓝天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在熟悉的蓝天之下天翻地覆。   我在军舰上浏览着最近的新闻,羌橘成为了纪羌该有的样子冷静地应对着媒体,时间似乎回到了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站在高台上拿着橄榄枝背诵着演讲稿,他已经不是瘦骨嶙峋的样子,可我仍觉得在虚伪的正义里,他那么瘦骨嶙峋。   他终于知道他应该怎么自保,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他应该如何生存,我希望他好好活着,可我看着他只觉得悲伤。   崩坏的秩序从新闻里铺天盖地向我涌来,三区的世界遥遥在我的身后,我想起那个山坡,羌橘埋下花的那个山坡,花还好吗?羌橘还好吗?我看了一眼日历,我们都已错过了春天。   有记者拍到了羌橘的样子,人潮失控的世界里,羌橘仓皇地揣着一张照片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   他瘦了,我想到。   他一边奔跑一边摁着手环,我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   那个东跑西撞也冲不出去的世界里,他徒劳无功地奔跑,他奔跑着寻找出路也寻找着我。   他要如何才能被安置在这个世界?   我想起刘榕死的那天他惨笑着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他侥幸逃生。   我在军舰上点开了新闻,画面里二区年轻的志愿军正在告别他的父母,我看到这名年轻志愿军的弟弟站在他的跟前一直在哭,志愿军笑着也几近哭泣却没有真的落泪,我分不清那究竟是哭的模样还是笑的模样。   志愿军们走了,阳光之下站着他们的牵挂。   羌橘,我的小先生。   我并非完美的人,我在这个世界里是孱弱的。   军舰落地的那一刻我改变了想法,我没有任何犹豫就决定要去做这件事情。   我想起夏天的时候你站在山坡上的样子,我想起你秋天站在花田里看着我,我还想起冬天的时候我与黎思勉走过树林,你将雪球扔向刘榕,我一回头就看到你们变成了小孩的模样,你和高览在雪地里那么快乐地朗声大笑。   无论是春天还是冬天,我希望你能站在这个世界的日光之下。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人,这世界有太多我不能撼动的东西,我记得你站在法庭上的眼神,我记得你在这个世界仓皇奔跑的样子,我曾那么想将这个世界从阴诡的手中抢出,我曾那么希望这个世界会是你喜欢的样子。   我曾那么真切地希望过,我能把你要的未来带给你,我在与世界的较量中无能为力。   我来向你证明吧,这个世界不全是这个样子,会有人是赤诚的,会有人是光。   小先生,来年的春天希望你仍会站在日光里   在战争之下,我来成为我自己   成为你的光   成为你的世界 第157章 战中日记1   羌橘日记   丹尼尔,一年过去了。   我很快就要去前线了,你在二区的生活还好吗?   我今天抬头一看墙壁,训练结束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我在报刊区看到了你小时候被采访的照片,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像大人了。   我知道在战争之下人的成年不可被年纪所衡量,但我仍希望你有做孩子的权利,如果过去没有,那么未来我希望会有。   我和我的父母还会再相见吗?我们还会再相见吗?   丹尼尔你知道吗?昨天四十七区沦陷了,我一夜未眠,他曾经如伊什塔尔一样繁华啊,我那么害怕你与我父母所在的区域遭遇那样的不幸。   前几天我接到了阿姨的电话,老实说我真的很惊讶,她那么心平气和跟我讲话,我以为她会恨我,她让我回家看看。   我与高览一起上了那个山坡,整个山坡开满了鸢尾。   我很想告诉你,其实我当年埋下的是小苍兰,鸢尾是你种的吧?   风一吹,一片蓝紫。   童话是真的。   我的童话是你给的。   丹尼尔日记   三月深夜我所在的位置遭到突袭,我们被围困在这里十四天直到预备队赶到。   我躺在地上腿已经没有知觉,我模模糊糊看不清军医的样子,我的嗅觉似乎也消失了,我隐约意识到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那一刻感觉四周的人似乎都消失了,我突然害怕这样的寂寞,我太累了,我甚至不能把杨桃放出来。   我当初义无反顾一言不发的离开,我害怕你知道我要去一个未知生死的地方,而我现在那么后悔,我那么希望你能知道,我在哪里,我想让你知道我将要死在什么地方,我无法向你言说这样的寂寞。   我那么想要告诉你,而我又知道我或许不该告诉你,我在神智不清中对军医说着话,我记不清我说了什么,恍惚之中我在哀求她一定要替我送出信,我只记得说到最后我感觉到我哭了。   羌橘日记   四月中,你依然没有消息,我的父母也在这个世界杳无音讯。   我路过书店的时候看到了你常常揣在口袋里的书,书一摊开,曾经的海洋影像包围着我,我只觉得那么悲伤。我向着学校狂奔,我不想出现在第二天的新闻里,我只想找到一个地方宣泄这种悲伤。   我在校园里遇到了你的父亲,他老了很多很多。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你的信,我看到信的那一刻猛然意识到我是那么熟悉你,那么想念你,陌生的字迹,熟悉的诗人,短短的写着两行:   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陡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我知道你在哪了。   我知道为什么这不是你的字迹了。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信?”   “三月二十七日。”   “他还活着吗?”   “他还活着。”   我闻言在你父亲的面前哭出来,当我哭出那一刻我又感激地笑了。   四月十六日我写完了我的遗书,我脱下了深蓝的校服军装,换上了真正的军装。我与高览的头发被剪的很短很短。   平坦开阔的地面上刮着大风,军舰就在我们身后了。   高览的妹妹脸上还挂着眼泪,神情却那么肃穆,她吞下了哽咽清晰地开口向我们道别,高览的爸爸也老了很多,高览的妈妈一伸手抱住了我和高览。   我很高兴在我离开的这天曾短暂的享受过父母的温暖,即便他们不是我的父母。   我们挥挥手再三道别,军舰起航了,日光里站着他们。   我要去做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后悔。   我所在的后备部队赶到丹尼尔所在的支线,很快我就要走了,我必须去完成这件事。   他的头发短了很多很多,他站在逼仄的空间里,他瘦了一些,他看起来不像翩翩冷峻的贵公子,他是真正的士兵,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日渐消瘦的体面,与冉冉升起的尊严。   我爱他   丹尼尔日记   物资补给抵达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他,我说不清为什么我就这么强烈地意识到了,他来了。   我们隔着作战服相望着,头盔阻隔了我们,但我知道他来了。   当晚在基地的时候我得知后备部队中有部分人要被送往东线,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朝着某个方向狂奔,副指挥拦住了我,他告诉我,我有五分钟的时间。   我们在狭小的房间里见面了。   他抱着头盔头发短了很多。   “你怎么来了?”   他咬着牙想要笑一笑眼里都是没有掉下的眼泪,他伸手抚摸我的脸和头发,用既是悲伤又带着微笑的表情轻快地告诉我。   “丹尼尔,我们结婚吧。”   在我的惊诧之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卡片,他的指尖一点,人类和平时期的海洋景象包围了我们,在虚幻的海水里他向我单膝下跪   “丹尼尔·谢利先生。”   “你愿意和我一起为人类明天能够看到真正的海洋而奋斗终身吗?”   我们的个人私愿与意志都囊括在这句话里,我回答了他   “至死不渝。” 第158章 战中日记2   我与丹尼尔分别那天的所有画面在我脑子里变成了一个长镜头。   我们分别,向着不同方向又为着同一个方向离开,他拿着头盔背对我走着然后回头用他的蓝眼睛看着我,匆匆的几秒钟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深刻。   “纪羌。”   班长在叫我,我准备戴上头盔之前感觉到基地东南角有人注视着我,我望向对方,那是个中年男子有着灰色的眼睛,我并不认识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惊讶地看着我,但我那一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疯狂混乱的念头涌上我的脑子,他与我的父母是一样的年纪。   我承认我曾在接下来613天的时间内为这一刻后悔过,如果重来结局还是一样的,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咔哒   头盔戴在了我的头上   我与我的队伍离开了   我最终选择并接受的支援地点是被围困的坦市,我知道这一去无异于前往坟场,在离开三区的军舰上高览和我躺在一起,他半夜握着我的手忽然哭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哭成这样了,甚至他与父母妹妹告别的那一刻都没有掉眼泪,而他现在知道我要去哪之后哭了。   “你还没见过他们。”   我闻言脑袋里空荡荡的,我没有任何悲伤的感觉,我惊异于我的平静却又觉得这不是平静,我像是被抽干的躯壳,连任何感情也无,在接下来的613天内这种感觉陪伴了我很久。   通往坦市的所有地面交通线都被切断,湖的对面就是被围困的坦市,高空的干扰器迫使飞行装置瘫痪,在我们赶到之前这里已经被围困半年之久,尹灯的姐姐死前留下了很多录音,这些录音每天都会在坦市播放,她是围困市民的一丝慰藉与希望,而她已经死了。   北面敌军迫近坦市,西南方面两路敌军切断我方交通干线后成功占领湖对岸渡口,我们成功输送的物资仅够坦市人民维持二十天的最低生存需求。   “纪羌,你知道坦市有多少人口吗?”   班长在我边上咂摸着几个月前的烟蒂。   “近六十万。”   “昨天死了多少市民?”   “三千。”   班长忽然大笑出来,烟蒂在他指尖打颤,我认识他的第一天他是从不吸烟的人,他告诉我,“投降是可耻的,冬天要来了,我们突破那天会拯救一所怎么样的城市?纪羌,三千人里面有多少人是饿死的?”   我手里拿着配给的面包,它轻飘飘的,和命一样。   湖面冻住了,坦市军队在西岸开辟了新的渡口,这是极度冒险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我们将在冰面上开辟新的物资补给线。敌方的猛攻,天气的变化,我很清楚我们很有可能死在这条路上,我也很清楚这个冬天我身后的城市将有多少人饿死取决于这条随时崩裂的道路。   我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造成我那段期间的脑子里一直雾蒙蒙的,时间比任何时刻都长,也比任何时刻都短,我来之前和所有人一样抱有很多希望,而我却随这个冬天逐渐冰封了。   那是一个和昨日一样的冷天,班长装载物资的卡车猛然掉入湖底,他没有从车里跳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没有力气跳出来,还是他不愿跳出来。   惊慌中士兵们抢救物资,我记得我那天站在班长的跟前,我从未那么仔细地注视过他,他青紫的脸上眼圈很黑,我知道他死前那一刻也是饥饿的,他不再威严,他那么年轻,我看着他的尸体似乎看到了自己,我冷静地翻找着他身上的信,只找到那个只有残渣的烟蒂,烟蒂在他嘴里被吸过无数次,又被烤干无数次,此刻残渣在我手上轻轻一抹什么也没有了,崩溃来的毫无预兆,我没有在日夜不断的炮火声中崩溃,却在这一刻崩溃了。   我狂叫着被人拎起来,副指挥往我的头上重重来了两拳。   “清醒了吗?”   “清醒了。”   车辆重新出发。   班长死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时常梦见他,他的死相成了我的梦魇,我在某个夜晚睁开眼副指挥坐在我对面。   “你这可不像爸爸的孙子。”   他看着我疑惑的表情笑了一下,“我们那会儿都管你爷爷叫爸爸,振作点小子。”   我狼吞虎咽着他丢给我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面包,听到他问我,“你小子梦见死人啦?”   “梦见班长。”   我不知道我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但副指挥笑了。   “我读书那会儿觉得人文书都是这个时代的废物,现在想一想有些话确实没错的,当年被逼着看茨威格的作品只觉得又长又烦,不过有句话倒是记住了。”   “什么话?”   他笑笑注视着我,“我们这一代人学到了一种极好的技巧:对失去的绝不缅怀。”   面包的味道越来越奇怪,一名向导告诉我面粉里面掺杂了木屑,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时刻我没有等来增援,我走出四十米之后跌倒,我知道这样是危险的,在这里人跌倒之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嗨,亲爱的副指挥爸爸   我想你那里没有饥饿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记得那天我走不动了,我想我这辈子可能再也走不动了,我躺在冰雪战壕里,我的胃一阵阵恶心,下巴上冷得更厉害,当我醒来时你就死在了我身边。   副指挥爸爸,人要如何才能学会这种技巧啊,人要如何才能做到对失去的绝不缅怀。   次年一月二十四日是我一生最绝望的日子   三十一区再次被攻占,而发动这次战争的却不是异形,是和我一样的人类,是和坦市死去市民一样流着鲜血的人类,物资供给线在三十一区断裂,这一天坦市死亡人数近一万,岸对面的士兵开始枪杀吃人的市民,人们已经饿疯了。   我不否认我的一生曾在此刻可耻的想要过投降,丹尼尔位于的东战区传来噩耗,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异形抢占制空权,敌方三百余架战机在东战区的上方进行大规模空袭,文明与生命随建筑顷刻瓦解,三十一区某枢纽线路市民拒绝给恐怖组织以战养战的机会,焦土计划在那一夜实施,火焰燎过那片土地,市民烧毁了物资,次日异形进入三十一区,枢纽线市民惨遭屠杀,近八万死亡。   我那一夜清楚意识到,哪怕投降也不能给围困要饿死的市民一丝生机,我们只能继续斗争下去,哪怕这座六十万人口的城市最后只剩下几万几千人,我们别无选择,一旦放弃这座城市都会惨死敌人枪下。   截止二月十二日,城中死亡人数十六万,十六万生命意味着什么呢?对我而言十六万生命意味着十六万个我,一样会走,会跑,曾有过希望,有过失望,有过梦想的人,都曾认为自己与世界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却都一样死亡的人。   增援小队在后方遭遇敌人从两翼发起进攻,全员丧生,行动开始初期就被内部人员泄露计划,增援队指挥潜逃,增援小队共计四十余人被烧死。   二月十四日,潜逃指挥身份曝光,为恐怖组织潜伏人员,十五日异形占领新区域。   人是健忘的   我们人类的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我们是人类,我们互相指控,我们互相憎恨,我们互相啮噬,我们互相告诉与被告诉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是人类,人类侵略人类,人类杀死人类。   我们去创造历史,我们写下历史,我们深思历史,我们遗忘历史,我们发明战争,我们宣扬和平,我们的父辈走过无数血腥,而我们仍要把战争变为某种目的的延续,文明与人性在发展中高速背道而驰,我们越是文明越是蛮夷,精英阶层在背德世界中疯狂,道德在精英阶层里被蔑视,疯子站上高处,疯子占据声音,疯子煽动无知,这一切都让无辜生命付出代价。   可我仍然无能去理解的是,为什么人类要背叛人类?为什么人类要杀死人类?   二月二十一日我再次经受饥饿的可怕折磨,冰雪战壕上太阳升起了,死亡之光笼罩这条冰冻的运输线,我看着日光绝望到了极点,这是怎么样的世界才能让我在看到太阳的那一刻想到死亡?   过往一幕幕重现在我眼里,高览紧握的手,刘榕的笔记,丹尼尔的蓝眼睛,还有临走时那个中年士兵看我的眼神,我父母的照片,我窒息地望着太阳,从成为羌橘到成为纪羌的道路上,我与我的父母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相遇过,那名士兵认识我吗?那名士兵认识我的父母吗?如果我当时不顾一些冲向他而不是转身就走?如果呢?如果呢?!   我没有与高览好好道别,刘榕的笔记我舍不得翻开,我和丹尼尔没有一起回家看花,我和我的父母没有在这个世界的日光之下相遇,每一件事每一个过往的细节,都让我在此刻觉得抱憾终身,我那么那么遗憾,此刻异形向东部战区大规模增援,而我在与我的同胞对抗。   “刽子手!畜生!屠夫!杂种!”   我在这一天这一刻举枪自杀却阴差阳错因为敌人的子弹而自杀未遂。   三月四日,单日城中死亡人数八千。   我对我失去的不再缅怀。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那么久才回来,评论区有话想告诉大家。 第159章 战争回忆录1   高览回忆录   好吧,我没有想到这场战争除了死亡之外,我记忆最深刻的便是丹尼尔·谢利。   我对丹尼尔有过嫉妒也有过倾佩,他是与我同代的人,也是我们这一辈中仰望的对象,我与丹尼尔一并留在了东部战场度过了六百多天的时间,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们变得别无两样,一样的吃,一样的生,一样要面对不可揣测的死亡。   有的时候我觉得他确实是不一样的,哥哥过往对他毫不掩饰的溢美都在我眼里一一印证,过往他的素养是我不断仰望的方向,而现在他的冷静让我敬畏而又不寒而栗,他的过分冷静像是非人能拥有的,他像是精密的机器,人造的智能。   “被往指挥官方向培养的向导都是你这样吗?”我这一天突然憎恨他的冷静。   丹尼尔闻言没有回答,他的沉默和此刻冷静的样子让我发疯,基地外的制空权已经沦丧,三百架战机的空袭留给了我一个不可揣测的意想,人是不是总在失去的时刻才会对过往的一草一木记得那么清?我看着丹尼尔渗进薄冰的蓝眼睛想起我八岁的时候来过这里,那时候地面世界是文明美好的地方,映着蓝天微凉的湖,高高的塔尖,墙上墙内有不同时代伟大的艺术家留下的雕刻与绘画,文明的杰作,人类共有的瑰宝。那时候我太年幼睁着眼穿梭在这些时代杰作的面前,惊叹着,欣喜着,步伐匆匆。   我在过往似乎从未很强的回忆过那些古迹,从未有过特别的喜爱之情,也从未有过激烈的感情,只是模模糊糊的偶尔想起,偶尔惊叹,它们好像在我生命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当它们坍塌的时刻那些废墟与过往的惊艳都变成了我心里重重的悲鸣。   我无法确切地形容这种滋味,第二天我看到了战地记者的播报,她将这种滋味形容为“建筑坍塌的时刻,我像失去了我的姓氏”,我在那一刻痛的空荡荡的,我霎时泪流满面,我感觉到我的过去甚至于我的父辈都随文明的四分五裂而被遗弃,即便我知道我的过去,我的血液,甚至我的祖辈或许与这里并无多少关联。   “高览,如果没有战争你想做什么?”   我失控的那天丹尼尔站在我的跟前,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冷静,绶带鸟围着我盘旋,在疏导我不堪重负的精神。我不知道他这样问我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还是为了什么,我的腿失去知觉,我说不上那一刻我还在不在乎这条腿能不能完好无损陪伴我度过后半生,我一言不发木木地看着丹尼尔。   “你的腿没事。”   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我已经不在乎这条腿,漫长惨烈的战争耗干了我对生命的希望,我的身体里只剩下疲累,日复一日我在这里,日复一日不断死亡。   头上的纱布阻挡了一点儿我的视线,却没有将绝望从我的视野里剥离,这个躺满伤患的医院一眼望去都是挣扎与疲倦,我屏息想要听到其他的声音却只有哀嚎,这样的地方连呼吸都在苟延残喘,这样的地方不足以让我遐想未来,我的目光落在白色的墙上,我的幻想在这个疲惫不堪的时刻说了出来。   “写一写散文和诗,或是沉静下来写一出戏,懒怠时邀约我的亲友去野餐……”   我挣扎着伸手指着空无一物死白的墙壁,可怜的幻想在上面开出花来。   “花从这边的山坡开到那边的山坡……我在那坐着,穿着柔软的衣服,享受着凉爽的风,我哥的孩子说不定出生了,他的妻子与他一并漫步,他的孩子从那边的花海跑来,他或许像我哥曾经一样想学建筑,又或许有别的梦想,山的下面有漂亮的湖,风与阳光刚刚好,我的朋友开着车对我招手,我们笑着欢呼而去。”   幻想失真绚丽到这面白墙装载不下,我们的车疾驰出了白墙,飞向绝望,我的手落回了床上,墙无声无息褪色。   “我们像自由人一样。”   我去前线的次年二月战争局面有所好转,新式高射炮投入战争,一定程度上我们守住了制空权,远方羌橘所在的坦市的物资配给在这段期间内略有好转,后备军正向坦市进发,指挥部下令将在敌人占据的交通干线从后侧与两翼发起进攻,快速突破瓶颈与渡口原坦市据守军汇合。与无数个日夜一样,希望和绝望在混合。与设想不同,后备军艰难推进之后停滞不前,坦市的天气逐渐回暖,战争时开辟的生命线岌岌可危,二月,后备军与坦市军民的食物供给情况再次恶化,同月后备军据守地遭遇敌军五个师的围攻,不久之后叛徒的照片与名字占据所有报告与媒体,坦市围困人民的希望再次被掐断,这一期间留守军队与市民的自杀率攀升,我不敢揣测那个时候羌橘在想什么,我更加不敢揣测的是,羌橘是否还活着?   大规模异形向我所位于的区域进攻,我所在区域的市民濒临崩溃,所有人都害怕第二个坦市之围的厄运降临在他们身上,秩序在这一期间荡然无存,第一天街上的商店关闭了,第二天街上游荡着失业的人群,第六天烧杀抢掠等恶性事件层出不穷,部队持枪在城中巡逻维持秩序,无法离开区域的人民愈发绝望,第十天部队不得不采取肃清极端分子的方式来保证治安。   敌方破坏了媒体的信息安全,叛徒的演说得以在光屏上播放,城市的上方是那张令人作呕的叛徒的脸,他煽动蛊惑着人们,这一时期我位于的区域人心比任何时刻都难揣测,人们会悄无声息演变成叛徒,并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袭击你。   次月,东战场派出部队拖延敌方后备军,为我方争取足够的防御工事部署时间,部队按计划向公路枢纽发起伏击,敌方后备军却没有占领公路枢纽,而是向后方秘密转移,仅留下不断发出无意义指令的通讯装置干扰部队的视线,敌方后备军迫近。   在这个最混乱的时刻我仍记得那天清晨六点,军队在市区内列队戒严,最高司令乘坐的车在太阳快要升起的那一刻进入人们的视野,他从容严肃向士兵敬礼,我们都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时刻,我们所在的区域极有可能在敌方的射程之内,那一天那十五分钟,我的精神处在极其折磨的高度紧张状态。   车辆停住了,司令向着东方的标志性建筑敬礼,坍塌的废墟之上联合区旗帜高高升起,人民欢呼,太阳升起了。   那一年的九月也是我记忆深刻的一天,敌军停止了空袭,城中在这天停止了警报音。一名士兵路过丹尼尔身边的时候扔了一根烟与打火机。   “丹尼尔,昨天是你生日吧?生日快乐。”   士兵拍拍丹尼尔的肩膀走了,我看到丹尼尔拿着打火机略微迟疑的神色,我那一刻忽然有些疑惑地想到,难道丹尼尔也被这昼夜不停的战争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吗?想到这里我笑了笑摇摇头。   “今天没有空袭,”我对丹尼尔说道,“算是迟来的美好的生日礼物。”   绶带鸟出现在丹尼尔的肩膀上,丹尼尔拿着打火机一言不发,他的神色一如既往那样冷静,眼睛波澜不起又深邃。   嚓得一下一簇火苗亮起,丹尼尔静静地看着火苗,他还是那样让人不可琢磨。   “生日快乐。”   我没期待丹尼尔会回答我什么。   “生日快乐。”丹尼尔开口了。   正当我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丹尼尔一动不动用那副冷静的表情说了下去。   “生日快乐,小先生。”   丹尼尔回忆录   战争进入后期的那个深秋是我记忆最深刻的日子。   最高统帅部决定在坦市与对岸的瓶颈区开辟突破线路,新增后援军与坦市原军队将在城市外围与内部发动进攻,发起的近两个月的强攻并未成功,夹击策略在次年开始奏效,两路军队缓慢推进,解围成败就在这一时期,我随增援部队前往被围困的坦市,我与羌橘在这一期间从未见过,两路军队只剩下最后两公里的时候,我在日夜不断的进攻之中短暂的奢望过或许羌橘就在两公里之外,也或许,不在了。   敌军死守中间地带的交通线没有撤退,我们必须在敌军增援抵达之前成功汇合,对岸的据守军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在这一年的一月十一日夜晚我与羌橘在废弃楼道中相遇,这一年没有十八岁的羌橘,没有奇迹,二十一岁的羌橘穿着血污的作战服和我相遇。   与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我们在这个世上并不美好的地方相遇,而这次换他来拯救我了。   他打开了我胸前的医疗装置,替换了他胸前的设备,他的精神数据混乱得异常,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哨兵的精神数据能混乱到这种地步,但他在那一天的声音却是那样镇定。   “编号T411士兵位于废墟东南角,你要保证他的精神数据稳定。”   这是这一天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嗅到异常的讯息,也印证了我对部分士兵在战争初期就接到与我们不一样的文件的猜想。   他的医疗装置在我的作战服内运作,好像他的心脏在我的躯壳里跳动,我在这一天坚守了所有向导必须遵循的条例。   向导必须在任何时刻维持镇定,直到死亡。   这一年一月十八日坦市宣告为时六百六十一天的围困解除,东部反攻开始,我与部队沿交通线进行防御工事部署,而这一天羌橘在医院死生未卜。   羌橘回忆录   价值选择   这是关沧明教过我的所有东西里我记忆最深刻的东西。   也是我在战争中学到最深刻的东西之一。   去前线的前一年我在封闭的会议室里与李教授见面了,我知道她是周名一生中最尊敬的人。那个十月中旬我与其他转换剂受害者听着李教授的发言,老实说关于周名的计划我并没有那么意外。   与我同一批转换剂受害者共计五万余人,幸存者四万余,周名在当年早已明白他将犯下滔天罪行,他深知这件事无法终止,罪恶已然造成,于是他做了他自认为最好的弥补,将我们改造成能与异形共鸣的战争机器,我们仍然逃不开做刀的命运,却被周名送到了最好的握刀人的手里。   计划还未完全实施的时候周名已经死亡,周名死前李教授收到了周名的资料,李教授在这之后便远赴前线,并在前线的研究所进行了为期十多年的研究,部分受害者在这一期间同意了实验计划,第一批能与异形共鸣的战争机器就诞生于这段期间。   “所以我是哨兵又有向导的特质,周名需要能对异形反向干扰的战争机器。”   我平静地问着李教授,身侧的一个男生忽然冲了上去,他被人拦着发疯一样冲李教授吼叫着,“你tm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剥夺了我全部人生!全部!我是我妈妈不愿意生下的产物!我的前半生是他实验室里的实验品!他死后却要我成为他洗刷罪名的工具!哈!要我为他光荣赴死?!让我不能选择地生最后又为了这个该死的联合区去死!他的名字多年后会风风光光出现在媒体上!而我呢?!我呢!这就是你们认为的正义与光荣吗?!受害者不配被赋予人权吗!你们这些恬不知耻的杂种!道貌岸然的杂种!他毁了我整个人生!你tmd懂吗?!整个人生!”   我静静地看着混乱失控的场面突然觉得疲惫。   我恨周名,我曾可怜过他,但我那样恨他,与我恨卢阐余七平还有其他仍未遭受报应的那些人一样地恨,恨进我的骨子与肺腑。   但这一天我坐在这里的时候很疲惫也很清醒,我想或许这就是命,我的人生再也不可能进入正常的轨迹,多年前我就被安排上做刀的命运,可我很自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我告诉李教授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我抱着可怜的希望等待着我的父母,等待着丹尼尔,但我其实已经做好签字的准备,所以我配合了接下来所有与计划相关的人体实验。   我在这天走上天台,高览神色肃穆,他的兄长死后却好像在他身上延续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看着他的脊背就能看到他的兄长的影子。   “羌橘,我要申请去前线了。”   他走出了死亡的阴影,他蓦然之间成长了,他成长的那么快,他在我的跟前已然是成人的模样。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头想对过往还带着一些孩子气的高览告别也在无言地向现在的高览告别,他先是一愣然后哭了,或许他本能地意识到,我在对他告别了。   你要活着回来。   我对他笑了笑想到。   所以或许与大多数奔赴前线的士兵不一样,我在奔赴前线的初期没有对存活抱过太多的幻想,我们被分布在不同的战场,指令需要我们定位异形中向导的存在,我在战争初期与中期从未感觉到所谓的异形向导存在于哪里,很多时候我开始质疑它的真伪,而当战争后期我的精神数据开始异常的时刻我忽然明白,它距离我越来越近了,死亡也距离我更近了,我的最后一步来临了。   我失去了对过去的缅怀,在战争后期的每一天我失去对未来幻想的能力,我对能与丹尼尔行走在山坡上行走在鸢尾花丛中的未来不再幻想,上天对我为数不多的仁慈终于来临,我在战争后期一月十一日那天与受伤的丹尼尔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内相遇,他的三个医疗装置全数瘫痪,我的胸口还有两个医疗装置在勉强运作。   我在这一刻做出了价值选择   我认为丹尼尔·谢利的生命价值高于我   我选择让他活下去   高览回忆   我后来仔细回忆了很久,也许丹尼尔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样冷静。坦市彻底解围之后丹尼尔的肩上时时趴着绶带鸟,他站在透明的救护房外和我一起看着濒死的羌橘。羌橘与其他接受人体实验的士兵被单独隔离,一月十一日那天羌橘与其他进行人体改造的士兵成功感应到异形向导的位置,羌橘的精神污染导致了他与祝福同时失控,羌橘被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被钢管贯穿,祝福偏移了他的心脏刺穿了他。   我以为我会发疯但我没有,相反奇怪的冷静压制着我,无论是得知羌橘要死的那天还是现在,我都日夜处于诡异的冷静之中。当我意识到这种冷静太过异常的时候,丹尼尔的精神体忽然在空间里横冲直撞,我的悲痛与崩溃在那一刻爆发出来,我才意识到丹尼尔的精神体在对我进行精神压制。   “快制止你的精神体!”   有人高呼!我一扭头看见丹尼尔冷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深邃,他衣服的纽扣错了一位。   “但我可以护着你……”   丹尼尔不管不顾周围的骚动慢慢地行走着,他轻声喃喃着好像被关在了另一个空间里。   “如果我不能多给你什么,至少把我的任何裁成两半我都要去护着你……”   他在这一刻停顿了一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一名军医尖叫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可怕的精神污染让我的精神体连带失控,丹尼尔慢慢走着,他看着墙壁,看着天花板,看着玻璃,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他忽然回头疑惑地看着我   “序列S020604 羌橘 处决?”   我那一刻终于发现,他疯了。 第160章 战争回忆录2   我在坦市解围那一年的三月二十三日脱险,军医说那天是个好日子窗外开花了。   我坐在看不见外界的观察室内对另外几名脱险的士兵笑了笑,我们在写报告。   我在死亡边缘兜转的日子里美梦噩梦一幕接一幕,临死的关头我的记忆被尽数还给了我,我坐在我的梦里看着过去的我,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了过去的日子早已不可追回了。我终归只是我的过去的局外人。   我借以我年幼的眼睛看到祝福的初次降临,我的惊奇被身体的剧痛与母亲的惶恐叫声击溃。祝福还未成型飘在空中,我躺在地上看到母亲的脸一点点儿清晰起来,她看着我,她让我觉得她比我更疼痛。   在梦里,年幼的纪羌总是在打针与吃药,实验室的画面是模糊的,针管也是模糊的,药瓶也是模糊的,但是我的父亲与母亲很清晰,在梦里我推开了阁楼的窗,外面的世界也是那么清晰。   梦里的纪羌快速成长,纪羌越是长大就越是不再笑了,小纪羌与父母争吵的日子越来越长,我看到父亲在小纪羌的身旁摊开书的那一刻,小纪羌又开始歇斯底里了。   我悲哀的看着过往的自己冲他怒吼,“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   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年幼的我,“我不能让你活在这个世上的日子里做一个无知的人。”   年幼的我对这句话沉默了,我想那时候的纪羌不会明白这句话后面的悲哀,他只是短暂迷茫地收敛了,在那之后的许多日子里,年幼的我变得沉默温顺。   一匹马的出现再次打破了我们生活的表面的平静。我在梦里将它从远方奔来的模样看得很清,它踏着山坡,走过自由与未知的土地向我奔来,我欣喜地爬上它的马背,它背着我缓慢踱步却忽然受惊,它跳起来似乎要把我摔下去,混乱中我听到了枪声然后摔下马背,我的脸上热热的,我仰着头看着远处举枪的母亲。   这一幕给我极大的悲哀感,我的母亲惊恐得那样憔悴,她似乎快要疯了,她瞪着眼睛披头散发,我在哭,她也在哭。我养伤的日子里他们仔细巡逻整个山,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流泪。   我看到年幼的我在某个下雨的夜晚举着伞蹲在猫咪的坟墓边上。   “被困死的不是我……”   他伸手抚摸着泥土。   “而是他们。”   再后来,我死了。   祝福漂浮在空中看着躺在实验室的我,我的母亲冲祝福扔着任何她能抓到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虚虚地穿过了祝福。祝福一动不动,凝视着死亡的我。   “他给猫打的试剂呢!”   母亲大声质问着父亲,父亲也一动不动凝视着我,母亲发疯一样发着抖打开开关,针剂铺满在我遗体的旁边,父亲试图阻拦母亲,母亲恶狠狠一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父亲想要将我冷冻,母亲发狂砸坏了仪器。   “你要对他做什么?!那只是转换剂!”父亲也失控了。   母亲不管不顾把所以试剂一管一管往我的遗体注射,她的声音与手都抖得那样厉害,她那么害怕却伪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像是在向死神示威一样。   “把我儿子还给我。”她强硬地说着。   “把我儿子还给我,谁也不准带走他!”   她看着毫无反应的我抖得越来越厉害。   “一小时,一分钟,一秒。”   “把我儿子还给我。”   “你够了!”   “他那么年轻啊!”   她哭了,她抓着父亲的衣领绝望又愤怒地哭喊   “你看到了吗?!他那么年轻啊!”   “他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他生下来就在这里!他没有爱上过别人!没有追寻过自己的生活!他什么都没有过就死了!他那么年轻啊!你看到了吗!他那么年轻啊!我的孩子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受十二年的折磨吗?!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遭到这样的报应!”   “他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太阳!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他冷冻啊!把他还给我!”   父亲放弃将我冷冻,母亲把我抱进舱体内,舱内的营养液徒劳地维持着一具尸体荡然无存的生命。我的母亲坐在我的遗体前陪我度过每一个黑夜。   在我死亡的第六天我醒来了。   母亲打开舱体抱紧了我,我越过她的头发看着我的父亲。   “你是谁?”   这三个字冷冰冰落在了实验室里,我在父亲的眼里看到了绝望。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的生命状况并不稳定,我目睹了自己一次次停止呼吸,目睹了我如何将这个家折磨到这种地步,目睹了我父亲与母亲的支离破碎。   我十六岁那一年海洋战争爆发了。   长久以来的安稳使人们暂时遗忘了第一次海洋战争的惨烈,新一代向导哨兵并未做好担起使命的责任,这一年里士兵叛逃社会动荡,我在某个深夜看到我的父亲和母亲坐在新闻前一动不动。   日子的煎熬一天天写在他们的脸上,某天深夜我听到我的母亲问我的父亲。   “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我当年做交换生的时候去过。”   “那个地方在一天之内就被炸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寸土地是安全区。”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以为你是最舍不得离开他的。”   “我永远舍不得他。”   十六岁的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怎么了,他唯一明白的是他们要离开他了。他那么悲伤却为他们终于解脱而高兴,十六岁的他将自己视为牢笼,天真无知地认为他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地狱,他为他们的自由而愚昧地高兴。   父亲母亲已经准备好营养舱了,却迟迟不肯将我放进去。   “一年后如果我们回不来,他会被送往伊什塔尔区,我的朋友看见他的时候会明白这一切。”   我听到年幼的自己的心声,我期盼他们永远不要回来。   于是在某个清晨,我带着相机与支架走过带着露水的草地,走出生来就将我圈住的庭院,我向着山那边走去,奔向山那边的太阳。我抱着我采集的花回到家,妈妈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为我紧张了,我亲吻她的侧脸将鲜花送给了她,我勾住爸爸的脖子让他背一背我。我将照片挂好之后毫无牵挂躺进了舱体内,祝福代替我的眼睛替我记录了我们这一生最后见面的那一天的事情。   我的母亲对着我的舱体哭泣,她的头重重磕在舱门上,我的父亲跪坐在她的身旁。   梦到这一刻的时候,我看着我的过往流泪,再也走不进过往的我向着梦境努力伸手,我再也抱不到他们了。   我在这一刻醒来看到了军医的脸,我一愣彻底接受了回不去的事实。   “新生快乐。”   我对军医一笑哭了出来。   做完报告的那一天夜晚,我见到了那名中年男子。我从病床上走下来与他握手,他仔细地望着我的脸然后拿出了相片。   我的母亲剪了短发与我的父亲站在一起,他们穿着作战服看着我,我那一刻已经明白了。   “这是你的父母吗?”   “是的。”   他一顿,从怀里掏出一个棕皮日记本,那是我父母的战中日记。   我知道我将要把他们从生翻阅到死,而我这一生也将会把这本日记从生翻阅到死。   最后一篇日记   我的孩子,我不知道这本日记会不会有一天被送到你的手里。今天妈妈的日记由爸爸来续上吧   我爱你   我希望生命不息的方式,是你作为我和妈妈的火种,你延续了我们的生命   而我和妈妈离开你前往战场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延续   如果这个特殊的年代,人性是道德的巨婴   那必须有人成为千千万万的火种去实现更多的生命的延续   我们从未离开,我们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延续你,陪伴你   在你成人之路上,或许我们再无可能教养你了   我们期盼着你成为最令人骄傲的模样   我爱你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本日记,希望你不要再找寻我们   你周围所有鲜活的血液与生命里一定有千千万万火种的延续   和所有光荣使命的向导和哨兵一样   我们存在于千千万万之中 第161章 战争回忆录3   羌橘回忆录   我醒来的第三天军医采了一把奶黄色的野花放在我床边,花的旁边放了一封信:   老宝宝,我和丹尼尔返回东战场了。在你昏迷的日子里东方的反攻开始了,这是一个好兆头吧。我们开学见。   我看得出这行字写得很匆忙,硬硬的信纸背面被钢笔戳的凹凸不平,它刺刺的在我的手心。   “你朋友说如果你醒来了替他送你一束花。”   军医支起我的后背对我微笑,“他走之前还用信纸简单叠了一个信封。”   我能想象高览那一天的样子,我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和军医一起笑了,“他有时是很讲究仪式感的人。”   我其实在战后一直没有告诉高览,我当时和军医一起笑并不是觉得他傻,我那天看着简陋的信封与野花是真的很高兴。我的好兄弟这一生里总是带着一点儿仪式感,有时候真与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不相符,我想他的仪式感或许来自于他极具艺术感的母亲吧,高览的母亲与我的母亲一样,那么喜欢种花,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大概与她一样吧,也会像高览的母亲那样热衷于送人鲜花。我很高兴我的好兄弟在人间地狱中还留有仪式感,他或许不会意识到这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予我而言,这是他的过去,一个幸福的过去,是我祈祷他永不丢失并能延续到未来的东西。   在我进行康复训练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祝福,他仍然在我的身边,我呼吸的空气里,他距离我很近却不愿意出现,我能感受到他的耿耿于怀。   康复训练结束的那天对我而言是人生的一个变数。周围幸存下来的改造者奔赴不同的战场,而我留在了坦市,我的身体状况数据没有达标,这意味着我将失去作为一名哨兵士兵的机会。   要说这遗憾吗?   是的,我现在仍会觉得有些遗憾。   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两条道路。如果我今后想要继续实现我的理想,要么接受身体上的改造,要么从事非战斗类的前线工作。   我很清楚虽然不少普通人接受改造成为类哨兵,但这项技术目前为止仍有较高的风险,医生建议我放弃,过往的伤病在这次重伤之后爆发出来,当我穿上模拟作战服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已经不是合格的哨兵了。   祝福在这天深夜立在我的跟前,我能感觉到他比我更悲伤,他静静地看着我,我静静地看着他。   再之后我的病情忽然恶化,我被送往几公里外新的医院,在那之前我给丹尼尔留下了一封信,我陷入无法抉择的境地,我需要他的建议。我其实并不指望这封信会到他的手里,我写下那封信只是对我自己的一点慰藉,但军医却很笃定她能送给他。   我在新医院脱离危险的那个夜晚我听到外面的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抓住了军医的手臂。   “没什么,一个向导的精神体失控了。”   我被卧病在床的那段期间除了士兵的惨叫之外偶尔能听到有向导的精神体暴走,许多个夜晚我在这样的声音里入睡。   我的身体逐渐好转的某一天夜晚我离开了病床,那个夜里我想象着外面的世界然后再也坐不住,东部战场的异形开始撤退,我想象着丹尼尔,想象着高览,想象着外面的世界我再也躺不住,我披上外套就向外走去。   我至今不知道那时候的丹尼尔是什么样子。那天夜里我与祝福明明确确感觉到一个熟悉的精神体失控了。   我愣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往前,所以我从头至尾不知道战争后遗症的丹尼尔是什么样子。   我这一生将他置于一个干净到不属于人间的地方,好像连灰尘都不能落在他的身上,他从不将狼狈示于人前,我也从未想象过他有狼狈的样子,我宁可看我自己在这世上跪地爬行,也见不得他去痛苦挣扎。   难怪军医能将信送给他,原来他一直在我几公里外的地方。   我那一刻想要不顾一切进行改造,什么代价也好,不为我的信仰,不为我的土地,我听着他的惨叫,我不能留他今后独自一人在战场上面对这个世界的疯狂。   两天后我收到了丹尼尔的回信,他只字未提让我放弃接受改造的事情,我却能感受到他的恳求。他知道我的未来的人生轨迹选择权在我的手里,他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如果我放弃,我再也不会有与他肩并肩的机会,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他上同一所指挥军校,我再也不会有机会重回战场。   再后来的一个深夜我推开了他病房的门,冷清的环境里他拧着眉入睡,他看起来那么疲惫,我已经很久没有那么长时间地凝视过他了,这种凝视太奢侈。   他瘦了   瘦了很多很多   我侧身躺在他的身边,他似乎感受到了我,就像以前那样他一伸手抱住了我,他因为药物陷入昏沉的梦里,他睡梦里那么慌张,我伸手抚不平他紧皱的眉。   “我在这。”我轻声告诉他。   他闭着眼不安地亲吻了我的额头。   人大概要不断接受并作别自己的遗憾吧,我新的人生轨迹即将开启了,爷爷的战友说我和爷爷如此相像,我走上了爷爷当年想走的另一条道路。   余琅然回忆录   战争过去之后我在新学校的图书馆一眼就看到了羌橘。   他后来告诉我,即便我的步态与面部都改变了,但他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人就是我。   “还好吗?”   看着密码学的少年忽然问我   他还是那么年轻   好像回到了战争之前。   高览回忆录   东部反攻胜利之后,中部战场在对三十一区的恐怖组织实行围剿,文件显示当年恐怖组织精英计划受害者的遗体位于三十一区某市的地下基地,指示要求摧毁基地,我猜测刘榕的遗体可能就在这个基地里。   我说不上来我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羌橘是什么感觉。   丹尼尔康复之后参与了这场围剿行动,羌橘说丹尼尔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撮土。今年三十一区重建后羌橘抱着刘榕的笔记与他姐姐的遗照前往三十一区,我看到了他在盒子里放了一个小袋子,我想里面装的就是那一撮土。   刘榕死后羌橘从未翻开过刘榕的笔记,哪怕战后回来也没有翻开过。   我记得那天我们坐在军舰上,羌橘抱着一个黑盒子看着新闻。   战争期间三十一区实行焦土计划的时候,位于三十一区的科研人员保存了数吨育种,战后这批科研人员被发现饿死在那个冬天,但为战后重建保留的育种全部留下了,最难被估量的伟大不是英雄的伟绩而是人民的意志,我们很难估量人民会伟大到什么地步。   光屏里死而复生的三十一区在光辉的日光里,难以置信我们刚来的那一天三十一区飘着那么大的雪,今天却放晴了。   羌橘看着光屏里的新生世界睁大了眼睛,我与他一样被眼前的世界震撼,他在这一刻翻开了刘榕的笔记——   “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们便是唯一的光”   赠予我的挚友羌橘,今生共勉。   这是战后羌橘第一次哭,也是羌橘战后为数不多流泪的时刻。   我望着光屏里生长的作物,跨越冬天,生生不息,昨日已非今日,我在这一刻与他一起哭出声。   刘榕记忆里的居民区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建的公园,羌橘抱着盒子根据坐标的指引在我们前方走着。这一天没有任何人去打扰羌橘,他平静地抱着盒子一边行走一边回忆着什么,他很安静。   然后羌橘在一个地方站住了,他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树梅花,日光里微风一吹梅花簌簌落下,羌橘像是登门拜访一位老友那样走近了梅花,他看起来那么温柔。   “你先回来了啊。”他温和地笑着对梅花说话。   我看着他在梅花的跟前那样平和地说话,絮絮叨叨说着过去的事情。   “……真被你小子说中了,我得从事信息安全的工作了,你小子有些笔记还是有纰漏的,我都给你指出来了。”   “这街区规划的真不错,我把你姐姐带回来了,等很久了吧?”   羌橘仰着头忽然不说话了,笑容在他的脸上淡了,他一言不发凝视着那树梅花,花瓣不断落下,而花苞似乎又是下一个生命的绽放。   “刘榕你知不知道昨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羌橘仰头看向了蓝天,最终释然   “但大雪过后。”   “天空蔚蓝。” 第162章 大结局   丹尼尔日记   我和羌橘再次相遇于异形大规模撤退的时候,我们接到指令对三十一区的恐怖组织进行围剿,文件要求炸毁地下实验基地。   “瘦了。”   我伸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蹭着他剪短的头发,他一言不发抬头看我,那样的眼神太沉重,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控制地很好的情绪在此刻泄露在我的手指上,他能察觉到我那一瞬间的僵硬,我也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   这次的围剿意味着刘榕的遗体将尸骨无存,他在战前告诉我他想找到刘榕的遗体把他葬回三十一区,而此刻他无能为力坐在我面前看着我最终垂下头,我知道他想要进行改造。   而我想要他活的久一些,不是为了他能陪我度过漫漫余生,说来可笑这次战争之中我曾有过自杀的念头,越是在这样的环境越是觉得生命如此煎熬,但我却自始至终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哪怕明天他一觉醒来又看见远方的火光,哪怕这人间已非人间,我也希望他活着。   我畏惧他的眼神,我看得出他的不甘和痛恨。   “全部摧毁?”   他看着地板问我。   “对。”   他不说话了,过了很久他开口说道,“摧毁地彻底一点儿,什么都别留。”他的呼吸有些不平稳。   “生前不想做恶的培养皿,死后也不要做恶的温床。”   他抬头看着我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的肩膀上,他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不说了。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喜欢凝视我的肩膀,我带回那一撮土的那天,他站在基地楼上一言不发看着我的肩膀再看向我身后的其他人,在我开口前他默默走了。   战后我们先回到二区,纪家只保留了当年纪雪门先生的住宅,其余地方被改建成福利院,我牵着羌橘走在草地上远远地望着玩闹的孩子们。   “先生!先生!你回来了!”   一个穿着蓝白裙子的女孩子奔跑过来,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一种复杂的怀念,第二天我和羌橘回到了第三区,然后直奔下区,当羌橘打开那个黑色的盒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他昨天那样温柔地看着那个女孩子,相片上刘榕的姐姐戴着红色的耳钉穿着蓝白的裙子微笑着。   “那个女孩子想成为哨兵。”   “丹尼尔……你说如果人有来世,她是不是轮回了?”   “三十一区重建了,”我伸手将那张照片放进黑色盒子里,像是将她安葬于棺木里,以至于关闭盒子的时候我开始不忍,“……可以完成刘榕遗愿了。”   去三十一区的路上羌橘一直很沉默,他似乎在细细追忆以前的事情,我们去的那天透过私人军舰的监控可以看到三十一区飘着大雪,而当我们落地的时候这片土地放晴了,像是新旧世界的更替一样,难以言喻的震撼,羌橘站在梅花之下望着蓝天,新泥粘在他的手上,黑色的盒子在这片土地得以安睡,他终于与过往和解了。   临近重返校园的日子愈来愈近,羌橘与我也愈来愈沉默,我准备好我和羌橘的校服,我们将前往二区的指挥军校,而羌橘却忽然提出他想去当年初见的地方看一看。   “……我在战争后期受过一次伤。”我背对着他挂好他的校服,他坐在椅子上沉默地听着。   “在医院里我梦到过你,你在我的梦里那么匆忙,我慌了,我只来得及吻一下你的额头。”   我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忽然说这件事,我的手指落在他新校服的纽扣上。   “丹尼尔。”   他沉沉的声音激起我此刻暗涌深藏的情绪。   “占有我。”   他的军装被我剥下,实现了联合区哨兵到我的哨兵的转变,激烈地过分的情*冲zhuang着我们,我的手掌从他的小腿滑向他的腿gen强硬地打开,俯视着他的羞耻,xiedu他,直至他的本能战胜他的羞耻渴望地向我打开,指尖颤抖伸向我的皮带。   “就在这!”   他的肌肉绷紧了,jia紧了我的手指。   “就在这?”我重复着他的话克制着。   他涨红了脸颤抖着抚摸我的炙热似乎得到了纾解,却又渴到了极点,被我困在椅子上掌控着,他崩溃地zhang着腿向我一ting。   “就在这!要我——!”我抬高他的身ti,实现了我们彻底的结合。   在通往伊什塔尔区混淆的时间里,他是我欲的受难者,当我一次次俯身亲吻他的时候,飘忽不定的感觉与恐惧让我知道我才是他的受难者。   “我可能要疯了。”我深夜在他的耳畔喃喃,我与他越是接近伊什塔尔区越是无眠。   “你知道吗……”   他闻言忽然回头恶狠狠咬着我的肩膀,我将他拖抱而起,他kua坐在我的身上,我感受着他用永不松口的架势咬着我,听着他间或不自控的声音。   “……我知道。”   抵达伊什塔尔区边境的那天我的枕边空荡荡的,当我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他没有穿军服也没有换上校服,我看到他的新校服没有挂在衣架上而是被叠放在一个盒子里,私人军舰的光屏显示他在十五分钟前离开了军舰,我打开监控探测着地面侦测到他的位置,红点被放大之后时间仿佛逆流了,那天的太阳冉冉升起他披着红色的斗篷就像新生的生命一样。   黄沙,太阳,斗篷,斗篷在风就要解脱束缚向上扬起。   我的手环弹出光屏,我看到了他斗篷下的衣服,黑色校服胸前是与我不同的校徽,我被这一幕击溃。   “喂喂?丹尼尔·谢利先生。”   他对我微笑着,在他的身后我依稀看到了重建的伊什塔尔巨塔。   “新的学期我将前往第六区学习信息攻防的知识,我会常常想念你。”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与你肩并肩了……我要在你的背后保护你了。”   他对我笑着,眼里有泪,初阳将他身后的天空烧得那样壮烈。   “我最后决定放弃改造,期盼此生与你度过长长的生命,我将以另一种方式践行我和你的理想,完成我们共同的热爱……今后你在战场务必珍重。”   “先生,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我在这里遇见你,遇见了我崭新的人生,从今往后我又将开启新的人生了,你看到了吗先生?看到我身后的太阳和女神塔了吗?我们一起见证了这里的毁灭与重生,今后我想与你见证更多的复兴。”   “今天在这里我想对你再告白一次。”   天光大亮   “我爱你。”   “我爱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