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复刻春日by一朵小葱花 文案: 小瞎子摘了天上的一颗“心”。 情感冷漠症攻x 深情乖巧小瞎子受 陆鸣x池秋 ps:攻的症状会治好,受的眼睛会复明。 * 现代/先婚后爱/小狗血酸酸甜甜小虐/前期受单恋,中期双箭头(攻不自知),后期攻醒悟重新追求心灰意冷的受/本质是甜的吧/镜子有破但重圆很快 * 他摘天上一颗星,他燃地上一簇灰。 * 对池秋来说,陆鸣是天上遥不可及的一颗星。 直到有一天,这颗星星自己落到了他手上,对他说,我爱你、我爱你。 池秋相信了。 而对陆鸣来说,池秋是一把藏于暗处的微火,你看他乖巧听话犹如温室里的花朵,实则他孤独执拗,在春日燃成灰烬。 陆鸣成了池秋的星星与春日。 * ——“陆鸣,其实你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只是因为我看不见,于你而言最方便,对吗?” ——“池秋,我想把春天还给你。” * 注:本篇副cp无骨**,不写骨**!!(太多人不看作话啦,所以这个解释加到简介中。)   1 01.“我们结婚后。”   作者有话说:请大家收藏我吧!谢谢!文章背景默认同性可以结婚~ 简介忘记写了_(:з」∠)_   【01】   三月中旬,雨后。   杏西市的街道两旁开满了白沙般绵密的杏花,清芳扑鼻。   泥土融入潮湿的气息,将枝头抖落的杏花瓣围裹。角落的青青石板在昨夜的雨水中变得湿润,水坑倒映出春日晶莹。   一辆私家车缓慢地驶过这条由杏花相拥的街道,从相对宁静的别墅区一路开向繁华的市中心。兴许是时间点的关系,清晨七点钟的马路并没有很多车辆。   司机仅用了二十五分钟,就把车停在了一座写字楼旁。   由于没有录入牌照信息,他并不能将车开进这座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库。   约莫十分钟的等待,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职员匆匆走出写字楼大门。他面容憔悴,不难看出近期频繁的加班令他十分疲惫。   他熟练地走到车前,司机立马按下了后座右侧的玻璃窗。   后座坐着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只见他稍稍低着头,微长的黑发遮住他漂亮的右眼,而他的左眼则没有一丁点神采。   听到玻璃窗向下的声音,他慢慢地转向那一边,目光无神,脸上却慢慢地露出一个友好的笑意:“徐秘书?”   “是我,池先生。” 徐灵看到池秋的脸,不禁心下漏了一拍。不得不说,池秋的这张脸,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过于秀气也过于漂亮,像极了杏西市开在枝头的一簇粉白。   说句夸张的,池秋即便是出道当演员,都不成问题。没准,那些公司还会抢着要他。   只可惜……   “徐秘书?”   被池秋一声唤,徐灵立马收拢了心思。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尴尬,他讪笑了一声,末了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毕竟,池秋是一个盲人,他看不见。   徐灵半弯着腰,礼貌地说:“陆总还在忙,您把东西给我就行。”   池秋闻言,一双白净的手小心地将一路捧着的保温壶递了过去。期间,保温壶轻轻地碰到了车窗的边沿。   随着 “咚” 的一小声——   后座的人微动了动唇,说了一句再客套不过的话:“他最近忙的总接不到我的电话,我担心他没好好吃饭,才想给他送个汤,麻烦你了。”   徐灵接过了连外侧都带有池秋掌心余温的保温壶,应道:“没事没事,这都是我该做的。您下次有什么事联系不到陆总,尽管打我电话,我手机不离身。”   池秋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叮嘱:“是炖了很久的鸡汤,他要是忘了喝,可以帮我提醒一下他吗?”   “好。” 徐灵看了眼时间,“池先生,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上去了?”   哪想到池秋存着一点小心思:“徐秘书!我可以…… 上去吗?他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我想见他。”   一瞬间,徐灵是面露难色。   他嘴上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生怕对方听出什么问题来:“池先生,陆总在忙,您上去怕是也说不上几句。真的,公司最近特别忙,你看我们都跟着加班好几天没回过家了。”   依然是一段礼貌且真诚的拒绝。   池秋一点也不意外,他垂下眼帘,不自觉地抿紧了唇。失落的神情一眼明了,放在这张脸上,总令人生出几分怜爱来。   徐灵见状,于心不忍,可他不敢贸然把池秋带进楼。   毕竟,陆鸣和池秋结婚半年了,公司大多数同事都还不知道陆总已婚,有个男性伴侣。如果这是陆鸣刻意要隐瞒的事情,那他这个小秘书自然不敢擅自做主给他公开了。   他只好再次道:“抱歉,池先生。”   池秋默默地蜷曲起自己的手指,拽紧了自己衬衣的下角。他不会故意为难徐灵,于是他体贴地说:“徐秘书,我给大家点了咖啡和甜品,大概半小时后到,工作辛苦了。”   回去的路上,池秋和往常一样,目光无神,呆呆地 “看” 着前方。   司机小严见他忧愁,几次欲开口,都嘴笨地作罢。最后,他望见前方的一家甜品店后,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咳了一声,将出神的池秋唤了回来。   池秋的手微微一动,有些困惑。   小严关心着说:“先生,要不去一趟 Sweet 吧?您不是很喜欢他们家的奶油蛋糕吗,最近貌似出了新品。”   池秋听了,摇了摇头,失落的情绪溢满了声音:“不去了。”   车子重新驶入那条栽了两道杏花的路,紧闭的车窗将香味隔绝。小严悄悄按下一些车窗,新鲜的空气涌入车中,卷夹起郁闷的气氛。   “您要是心情不好啊,其实吃点甜的也不错……”   池秋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什么。随后,他说:“不用了,直接回家吧。”   话一说完,小严随手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   正在开车的小严这会儿算是工作时间,自然不方便接听私人电话。只是他瞄见屏幕上显示的,是备有 “陆总” 二字的来电后,立刻便找地方靠边停车。   小严接通了电话,还不等自己出声,那头的陆鸣音色低沉,沙哑地先开了口:“池秋呢?”   “请您稍等。” 小严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转身将手机稳妥地放到池秋手里,笑道,“是陆总的电话!”   顷刻间,池秋紧皱的眉头舒展,不言而喻的欣喜爬上眉梢,将他漂亮的五官映衬的格外动人。他小心翼翼地握着手机往耳边贴,迫不及待地喊道:“陆鸣!”   “怎么不接电话?” 陆鸣的声音听着像是关心,可里头总夹着几分平淡。   “出门的时候太匆忙,好像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池秋平时话不多,时常很内向,但这是对别人。每当他一遇上陆鸣,那嘴里的话就像是进了篓子的米,吸满了水,一粒比一粒饱满,忙不迭地奔向陆鸣的怀里。   “陆鸣,你现在不忙吗?”   “休息一会儿。”   “那你有按时吃饭吗?你每次一忙起来,就会胡乱应付几口,这样对胃不好。” 这些,都是池秋无意间从陆鸣身边的秘书嘴里得知的消息。零零碎碎的,不多,总比一点都不知道要好。   谁让他看不见,就只能听别人同他说了。   陆鸣淡然:“有按时。”   他的回答很简短,但这抵挡不住池秋对他的思念。   池秋不顾前座的小严,拿着手机舍不得挂,说了好些关心的话后,才依依不舍地问:“我会打扰你休息吗?你的声音听上去很累,要不先挂了吧,等你忙完,等你回家之后我们再……”   “不会。”   这数问一答的方式,旁人听着或许会觉得着实无趣,也会感叹这对新婚伴侣之间的相处方式过于生疏。可对池秋来说,却是十分真诚地贴近,他的指尖轻捏着手机:“陆鸣……”   “嗯?”   “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问罢,他又觉得不妥,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很想你。”   “……”   “我们结婚后,你一直都很忙,很少和我在一起…… 我总是特别想你。”   ————-   ————-   追文建议关注我的微博~   2 02.“我也想你。”   【02】   结婚半年,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这让池秋觉得很寂寞。   对面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池秋以为电话被挂断了,但他并没有听到 “嘟嘟——” 的声音。   他失措地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紧张地转移了话题:“今天出来的时候,杏花都开了,很好闻。” 他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充满了无助。   小严没听到电话里头在说什么,但他从后视镜中将池秋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个性情冷淡的陆总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只是拿人工资,小严不能多说什么。他尴尬地坐直了身子,放轻呼吸,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是一分钟后,那边才迟迟地传来一句稍作反思地道歉:“是我太忙于工作,忽略了你的感受,抱歉。”   池秋抿了抿唇,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你道歉,我……”   “池秋。”   “嗯?”   猝不及防的,陆鸣回答:“我也想你。”   公式般的思想,在既定的位置,说出既定的话。   池秋不知道,陆鸣在很多人眼里是个毫无情趣的人。死板、冷漠、不近人情。这样的人,居然会结婚,会对一个人说 “我也想你”,总觉得不可思议。   池秋握紧了手机,心情仿佛坐着过山车。   他不知道陆鸣说这句话时,是出于什么心情,也不知道陆鸣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池秋觉得很开心,他希望陆鸣是认真的、真心的。   而陆鸣也不知道,在他说完这句 “我也想你” 后,池秋的脸颊红的似是秋天缀在枝头的一粒果实,成熟如晚秋的一抹红。   陆鸣说:“今晚我会回家,你不用等我吃晚饭,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准时到家。”   他像是确定了池秋会等他一般。   因为池秋之前做过这样的傻事儿,等他等到半夜,就为了一起吃顿晚餐,所以陆鸣特地补充:“你先吃就行。”   一听到他要回家,池秋一下子高兴起来,也不管陆鸣看不看得到,他用力点了点头:“好!”   窗外飘起了细微的雨,绵绵地落在窗户上。   结束了这个电话后,陆鸣放下手机,顺手扯松了胸前的领带。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修长挺拔的身姿后面,是整洁有序的办公区域。门外的徐灵已经等候多时,他再次敲了敲门。   “进来。”   徐灵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外加一份甜品,放到了陆鸣的办公桌上:“陆总,这是池先生点的下午茶。” 紧接着,他递给陆鸣一份文件。   陆鸣回身,一张脸没有多余的表情。他接过文件,坐下细看。期间,陆鸣喝了一口咖啡,没动那份甜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灵同他汇报完毕后,才发现陆鸣办公桌上放着的保温壶还没来得及被打开。   “陆总,汤要趁热喝。” 徐灵想起池秋的叮嘱,轻声提醒。   陆鸣懒得抬眼,直直道:“一份下午茶就把你买通了?”   “…… 不是!陆总,您、您误会了。” 徐灵百口难辩,巴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如果陆鸣与池秋的关系并不和睦,那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在给陆鸣添堵。   谁知,陆鸣说完后,把咖啡推到了一旁,一边说着工作上的事情,一边打开了保温壶,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顿时,鸡汤的香气四溢,勾得徐灵饥肠辘辘。   陆鸣见他还不走,生硬地问:“要来一碗吗?”   “不用不用,您客气了……” 徐灵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陆鸣对着汤碗吹了吹气,舀了两勺进口。几天了,胃里第一次进除了咖啡以外,热乎的东西。这让他不禁舒坦起来,连面上僵硬的表情也轻松不少。   正如池秋猜测的那样,这段时间,他忙到并没有时间好好照顾自己的胃。   顿顿正餐都不在点上,饭也不是热的吃,应付几口就好。   所以,为了照顾到陆鸣混乱的饮食,避免对他的胃造成压力,这一壶鸡汤在熬制的时候,细细地撇去了浮油,加了些许养生药材,不如往前的鸡汤那般油腻。   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熬的。   没过多久,陆鸣喝完了一碗鸡汤。他没有胃口继续喝第二碗,望着空空如也的碗,他按下桌上的座机,将自己的助理喊了进来:“我记得之后在 C 市大剧场会有一场音乐会,你帮我订两张票。”   陆鸣和池秋的婚礼举办得匆忙,两人并没有去度蜜月。   单纯的池秋知道自己眼睛不方便,自然不会提这种麻烦到陆鸣的要求。平日里,池秋的兴趣爱好诸多是在家中进行,能出门的喜好少之又少,音乐会算是个例外。   可自从池秋和他结婚后,陆鸣貌似没见过他去听过任何一场音乐会。   陆鸣不知道问题是否出在自己身上,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这些。他想尽可能地陪池秋多听几场音乐会,弥补所谓的 “蜜月”。   想到这里,陆鸣说:“到时候再帮我准备一束玫瑰。”   末了,他说:“现在也帮我订一束玫瑰,还来得及吗?”   ……   另一边,与陆鸣挂了电话后的池秋显然没想那么多。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甚至对小严改口说:“去一趟 Sweet 吧,我想买些甜品回家。”   小严立马调转车头。   一路上,小严有意无意地提起:“前阵子您说喜欢桂花,陆总特意让人在别墅后院里栽了桂花树。等秋天了,一定很好闻!”   池秋笑起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由阴转晴。   小严见他笑了,也跟着心情不错。因为年纪较轻,他的话也不少,八卦地问:“先生,您和陆总,是谁先追的谁啊?”   池秋的耳后一红,对这个新上任没多久的司机并不讨厌,他故意 “说教” 一句:“你话好多,专心开车。”   “对不起,我就是看您笑了,我心情跟着好了。” 小严还是很会说话的,他乐呵呵地坐正了,认真开车。   说起来,小严算是陆鸣特地给池秋招聘的司机,专门为池秋一人服务。   没一会儿,车子开到名为 Sweet 的甜品店前。   池秋在小严的帮助下,下了车。   下着细雨的杏西市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小严在他身侧打伞。   “这点雨没关系。” 池秋并不在意,他握着导盲杖,点敲着地面,缓缓走进了那家装修精致的甜品店中。   这家甜品店价格不便宜,味道自然也好。碍于一些甜品较为特殊,这家店的外送服务中,很大一部分不支持配送。   很多品类想吃了,得亲自上门来取。   池秋隔三差五就会让小严跑腿过来一趟,店员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小严这个常客。   “欢迎光临!”   店员热情地欢迎了他们,当她注意到池秋无神的眼睛与手中的导盲杖后,她机灵地迎上去,开始主动同他们介绍起柜台里的甜品。   从品类到口味,再到外貌,无一不细致讲解。   3 03.“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03】   池秋认真地听着对方的介绍,心中大致对柜台中展示的甜品有了一个印象。他握紧了自己的导盲杖,微微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对待外人,他有些内向,轻声问:“柠檬慕斯也是新品吗?”   “是的,先生。”   “我要一个柠檬慕斯和一个柠檬奶油蛋糕,再要两盒柠檬曲奇饼干。”   “好,我这就帮您包起来,请稍等。” 店员看着乖巧等待的池秋,笑脸盈盈地说,“您真的很喜欢柠檬味的甜品,我们店里还有一些柠檬味的牛轧糖,我送您一些试吃吧。”   小严纳闷,往前他来的时候,可从不送试吃。   池秋向店员道谢,谦逊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他是个自小家境优渥的富二代。随后,他默默站在原地等待,不再开口。   这次亲自挑选甜品,让池秋的心情变得愉悦。   他嗅着空气中浓郁的甜味,不免抿起了唇角,不懂得收藏情绪的池秋,开心的像个小朋友。   从小到大,池秋进甜品店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不是他不爱来,而是没什么机会。   通常,他想吃什么,家里人都会帮他买回去,亦或是点外送到家,几乎不会让池秋自己出门去店中挑选。   池秋明白,作为盲人,少出门、少添乱,才是家人最希望他做到的事情。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池秋有着深刻的自知之明。   而这种枯燥无聊的生活,是从池秋 11 岁双目彻底失明后开始的。   一直到现在,25 岁的池秋,在家中的保护下,依然是一个无法独立生活的盲人。   当然,也有人给池秋提过意见:“你应该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但说这句话的人往往只是随口一提,说说而已。   唯独不同的人是陆鸣。   在他们新婚第一个月时,陆鸣忽然对着一直在家中等待自己的池秋沉声说道:“我给你雇了一个司机,人品履历都调查过,你平时无聊可以出去散散心。”   与此同时,陆鸣将一张卡放到了池秋的手中。指腹的温度在触碰到池秋皮肤的那一刻,如同一场野火蔓延。池秋红着脸握住了卡,同时疑惑地牵住了陆鸣的手:“这是?”   “银行卡,你购物的时候可以用。”   池秋顿了顿,婉拒道:“我看不见,买不了什么。家里给我的钱,我都还没怎么用过。”   “总有用的到的时候,收下吧。” 陆鸣捏了捏他的手,松开,再次道,“别总闷在家里,出去走一走,你也可以去见见朋友。”   话里的意思是:别总等我。   可落到池秋耳里,居然多出了几分心疼自己的意思。   那一天,他犹豫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窃喜过后,他想到了什么,继而茫然地问:“可我出门…… 会给你添麻烦吧?”   陆鸣冷漠的眉梢动了动,不理解:“为什么?”   池秋说不出具体,他从小就被教导不要总出门,即使是出门,也是家中给他安排好的地点与时间。如果他出事了,或是他走丢了,大家都会感到困扰。   甚至在结婚的前一天,池秋的母亲特地嘱咐过他:“既然你执意要和他结婚,那你就要有心理准备。”   准备好陆鸣的耐心是有限的。   毕竟,现在的陆鸣,和池秋年少时喜欢的陆鸣,归根究底,并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池秋为难极了,对着优秀的新婚伴侣,他自卑地低下头去。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他和陆鸣的婚姻并没有漫长的恋爱做铺垫。仓促的求婚,仓促的结婚。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住在了一个屋檐下。其实他们还不够了解彼此,在这之前,任何一分麻烦都会给需要升温的感情增加阻碍。   陆鸣看着神情变化至落寞的池秋,反省了一分钟,然后尽量放缓了语气:“我并没有在责备你。”   池秋摇头:“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陆鸣皱了皱眉,对池秋的行为没有过多的时间去细细了解。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是一种天生缺失的行为能力,他待人的神情过于冷淡。   “麻烦?”   “我以前在家里也很少出门,已经习惯了,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些。”   陆鸣不以为然:“如果这是你曾经的看护人需要你遵守的规则,那么从现在开始,你不必遵守了。”   “……”   “我不觉得这是在给我添麻烦。” 他说,“司机我给你雇了,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   陆鸣的话不多,却句句都能说到池秋的心坎里去。他不再拒绝陆鸣的好意,将卡收下了。然后,他伸手,像是在寻找陆鸣的方向。   陆鸣见状,上前一步,让池秋的手摸到了他的臂膀上。   渐渐地,池秋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张脸由浅变微红。他摸索着抱住了陆鸣,主动将脑袋枕在他的肩膀处:“谢谢你。”   陆鸣比他大 3 岁,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如同哄小孩。   池秋十分满足地闭起眼,羞涩且生疏地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点小确幸:“以后你加班的时候,我就可以来给你送饭了。”   “……”   天晓得,陆鸣并非此意。   此时,下午三点,Sweet 中。   店员将包装好的甜品装入适合大小的拎袋中,礼貌地递给小严。   她的声音在池秋听来,和闻到的奶油味一样甜:“请您拿好,欢迎下次光临!” 绵密的糖味,夹杂着热情与活力。   池秋觉得,这一趟出行,就连自己身上都沾染了甜味。他笑着坐进车子后座,时不时地用手触碰着放在身旁的拎袋。   “小严,我还想买上次的奶茶,要两杯。”   小严说:“这家一般要排队,这个点也不支持外送了。”   池秋可惜地抿了抿唇。   小严心领神会:“您别急,我现在手机下单,大概等一个半小时就能取单。我先把您送回去,之后我再出来取。您看这样可以吗?”   “可以!小严,麻烦你了。”   “应该的。”   逮着一个红灯,小严停车等待,顺手就在手机上照着池秋所报的喜好,下单了两杯奶茶,一杯三分甜不加任何,一杯全糖加布丁。他随便一想就知道,三分甜的肯定是陆总的,全糖的一定是池先生的。   每次池秋想喝奶茶了,必定会点一杯给陆鸣留着。   小严耸耸肩,这大概就是爱情?   反正他是不爱喝全糖的奶茶,每次凑巧喝到别人请客的全糖奶茶,都仿佛要了他的狗命。小严最多只能接受三分甜到五分甜,而像陆鸣那么严肃的人…… 是不是点无糖更好呢?   看着池秋保留的三分甜,小严陷入了沉思。   将池秋送到别墅时,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   别墅内的保姆张姨接到小严的电话后,早早地候在前院。一看到车子停下,她匆匆迎上去,打开了后座的门,急切地说:“先生怎么去了这么久?池总来了好一阵了,我说打个电话催催您,她也没让。这会子大概心情不好吧,坐着等您呢。”   池秋一愣,赶忙下车。   他不忘对张姨说:“这些甜品麻烦帮我先冷藏起来。”   “哎,好。”   在张姨的帮助下,他很快走到了别墅一楼的客厅中。眼下,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打扮素雅的女人。她先是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在看到池秋后,她的表情来了个 180° 大转变。   那满脸心疼的模样,叫张姨不禁咋舌。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陆鸣平时苛待了池秋。   4 04.“情感冷漠症。”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不会很虐哒!   【04】   “又去送汤了?”   不等池秋出声,池兰雁已经慢悠悠地开口。   池秋抿了抿唇,喊道:“妈,您怎么来了?”   池兰雁无奈地放下手里的茶杯,走上去,不大高兴地握住池秋的手搓了搓:“今天外面这么冷,你就穿这点出门?” 她生着一双丹凤眼,面容姣好,不笑时有些许冷态与距离感。   张姨端来一杯新的茶水,低着头放到了茶几上:“先生,您的茶。”   池兰雁冷声一哼:“知道泡茶,就是不知道让他多添个衣服再出门。”   张姨张了张嘴,可不敢顶回去。她是有口难言,在挑刺的池兰雁面前,说什么都是错的。   池兰雁看着她心烦:“你去忙吧。”   “哎,好……”   张姨得了 “大赦”,终于松口气般溜到了厨房准备晚餐。   池秋已经被池兰雁带着坐到了沙发上,好脾气地回答:“今天不冷。”   “手都冰冰凉的,还说不冷呢?” 池兰雁拿过那杯茶,轻轻吹了几口,细心地递到池秋手里,事事都照顾得很周全,“先喝口热的。”   池秋笑着点头。   他这一笑,看得池兰雁心里头软了三分:“不是和你说了么,尽量少出门。” 要出门也得有个靠谱的人陪着,就带个上岗没多久的小司机,谁能放心?   她心里责备陆鸣做事粗心,面上则未明说。   池秋的掌心被这杯热茶捂暖了,喉咙和胃里也暖和了不少,他小心翼翼地想将它放回到茶几上。   池兰雁理所当然地接过,代替他放下。   母子之间的沉默犹如一盏茶的白烟,缥缈无声息。   好半天的,池秋才摸索着握住了母亲的手,主动挑破池兰雁心里的担忧。   “小严人很细心,以前给一个盲人当过司机,知道怎么照顾我。张姨人也很好,做菜好吃,还会陪我说话解闷,前阵子还给我织围巾和手套。” 为了让池兰雁不揪着这事儿说,他连连说,“都是陆鸣找的人,您放心吧,他做事一向稳妥。”   说起陆鸣,池秋满脸的信任。   池兰雁一张脸色却沉得更下了,她抽出了手,朝这间冷清的别墅四下望了望,心知陆鸣对这份婚姻其实并不怎么上心:“陆鸣这次又是多久没回家了?”   池秋面对池兰雁的问话,故作淡定:“没多久。”   “……”   池秋笑起来很甜,想将气氛缓和:“您知道的,他刚接手这家公司没多久,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他和池兰雁长得不大像,倒是有人说过,池秋与自己的外公年轻时,长得十分相似。可惜在他出生前,他的外公便已过世。   他熟门熟路地伸手指了指背后的方向,对池兰雁说:“我之前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桂花,他就让人在后院栽了桂花树……”   “小秋。” 池兰雁没辙地打断他。   她这傻儿子,总那么好哄。   池秋知道池兰雁这边不好过关,讪讪地闭了嘴。   池兰雁见他不说话,太阳穴处隐隐作痛,她叹气:“当初让你别和他结婚,你不听。现在才结婚半年,他在家里的时间,加起来有超过一个月吗?”   “…… 有。”   “你确定?”   “嗯,我确定。” 池秋心虚地回答。   池兰雁略微不耐烦地说:“你不能总护着他,帮他说话。”   “我没有,陆鸣就是对我很好。” 譬如后院的桂花树,真的是他随口一提的事情,陆鸣记在了心里。   不过池秋没再提桂花树的事情,他将呼之欲出的话语装回口中。   “……”   池兰雁看着护短的儿子,她哪会不知道池秋想说什么,可说来说去,也就一颗桂花树罢了,又不是陆鸣亲自挖泥捧土去种的。随随便便吩咐一句,花点微不足道的小钱,自然就种上了。   如果这就是对池秋的好,那对陆鸣来说,真不算什么。   池兰雁气不打一处来,越发觉得陆鸣的承诺是一场骗局。   池秋不知所措地火上浇油:“妈,我真得挺好的。”   这一个反反复复的 “好” 字,将心里和明镜似得池兰雁彻底气坏了。   明眼人都知道,陆家的二少爷陆鸣天天不回家,宁可住公司也不住家里。那是因为种种原因下,他家中的伴侣是个男人,并且还是个瞎子……   但谁又知道,这个被陆鸣 “娶” 回家的瞎子,是陆鸣主动追回家的。   不然,半年前,哪怕是同性婚姻都合法了,她池兰雁也绝不会答应这门荒唐的婚事,让自己眼不能见的儿子来受委屈。   现在倒好,陆鸣对池秋堪比婚内冷暴力。   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嘴快:“你要是个正常的孩子我也不操心什么了,可你又不……” 她说到一半,字句顿在喉咙里,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如同吞了一块砖,生疼。   随即而来的,是池秋一如既往的沉默。   池兰雁烦躁地揉自己的太阳穴,懊悔地咬了咬下唇:“抱歉。”   她这些年一直全身心地照顾池秋,生怕这个有缺陷的孩子被欺负了,或是磕着碰着了,一不小心就保护过头。使得池秋明明已经 25 岁了,却依旧像是一朵温室里的花,让人担心。   毕竟,池秋彻底看不见,她有很大的责任。   所有的一切,在池兰雁自己看来,源于她的疏忽——   池秋并非一出生就是彻底的盲人,他曾有一只健康的右眼。这只右眼将他天生失光的左眼弥补,成为他获取这个世界全部色彩的唯一途径。   年幼的他见过天空、草地、树木,也见过城市的高楼大厦与灯光繁星。他更是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在正常的学校中念书,交朋友。   那时候的池秋和现在一样,长得讨人喜欢。不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对先天有着缺陷的他充满善意。   在他的右眼中,有着对未来数不尽的期盼和愿望。   后来,这一把火燃进了黑暗,被无声焖灭。   池秋与世界的分叉点,碎裂在他 11 岁的冬天,一场事故导致他失去了仅剩一只眼睛的光明。   而这场故事最初的原因,其实是池兰雁的现任丈夫,也就是池秋的继父间接导致。   ……   池兰雁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都悔恨不已。   她捂了一把脸,许久才逐渐平复了心情,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先前觉得,他追求你,或许是和你说的一样,他喜欢你。但我现在并不这样认为,你不该变成他们陆家争夺家业的筹码。这件事,我会和陆老爷子去说明。”   言下之意,她是不想让池秋继续维持这段无趣的婚姻了。   池秋听了,急到匆匆起身,下一秒,又被池兰雁果断按坐了回去。   “今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池秋摇头,猛地拉住池兰雁的手。他嗫喏着声音,面对母亲的不理解与爆发,忽然伤心地说:“不是,陆鸣不是故意的,您别去找爷爷说这些……”   池兰雁示意池秋松手。   池秋不肯。   以池兰雁的性格,今天她只是好心来和池秋打个招呼。素来强势的她一旦决定了什么,基本不会改变。池秋害怕池兰雁拆了他和陆鸣的婚姻,只好坦白:“陆鸣曾经受过很大的打击,以至于心理上出了点问题。医生说是情感冷漠症,需要一些时间去缓和。”   这件事,池秋也是在婚后才知晓。   “妈,陆鸣生病了,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不是对我不好,他只是无法表达。如果他不喜欢我,他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记得我们以前的约定,回国来找我?” 说着,池秋的眼睛微红,眼泪夺眶而出。   池兰雁一时反应不过来,连问:“你说什么?什么情感冷漠症?怎么会出这种问题?那他婚前为什么不说?!”   “我不在意!”   “小秋!”   池秋哽咽地说:“告知我的人说陆鸣并不想提及这段往事,所以我不能继续说了。对不起,妈。”   池秋在说出口的同时,也希望池兰雁能够在之后装作不知情。   与此同时,别墅前院缓缓驶入一辆黑色的私家车。   陆鸣特地提早下班。   他从驾驶座下来,转身打开了后座的门,将一束艳丽的玫瑰捧在怀里。   修长的身姿,笔挺的西装,他光是捧着玫瑰站在前院,便是一副画。他收拢了手臂,一朵玫瑰的花瓣倏尔掉落,落在青石板之上。   陆鸣抬眼,透过别墅的落地窗,看到了在沙发前僵持的母子,以及他那可怜的伴侣满面的泪痕。   5 05.“你买了花?”   【05】   “妈,您来了。”   陆鸣快步走进别墅,将玫瑰放到一旁。   听到了陆鸣的声音,池秋赶紧松了手,低头胡乱地抹掉眼泪。他这动作不带一丝犹豫,看得池兰雁心疼。   池兰雁侧过身,压着音调给儿子圆场:“池秋有些不舒服,你好好照顾他。我公司还有些事,先回去了。”   陆鸣没有留她,他礼貌地将池兰雁送至车前。   池兰雁坐上驾驶座,还未关门,特意喊道:“陆鸣。”   陆鸣微微弯腰,洗耳恭听。   “好好对池秋,如果你只是装装样子而已,我想陆老爷子也不是傻子。” 她是意有所指,显然刚才池秋所说的,并不能完全说服她。她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但陆鸣已经听懂了。   陆鸣声线低沉:“您误会了,这半年公司确实有点忙。忽略了他的感受,是我不对。”   池兰雁心中冷然一笑。说实话,陆鸣即便是道歉时,脸上都是一副默然的表情。她根本不确定陆鸣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也分不清陆鸣此刻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她心中腹诽,面上则是露出些为人长辈的温和来:“那就好。伴侣之间要多沟通,多了解。小秋因为眼睛的关系,从小内向自卑。可他为了让我同意和你的婚事,做了许多努力与改变。”   她是第一次开口和陆鸣说清楚这些:“你既然接纳了这样的他,就别辜负他的心意。”   待池兰雁一走,陆鸣再次走进别墅。   唯见刚哭过一场的池秋已经整理了情绪,现下,他正抿着唇,用手轻轻触碰桌上的玫瑰花。新鲜的花瓣碰至指尖的温度,玫瑰的香味浓郁四散,池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都染上了笑意。   他听到脚步声,连忙收敛了笑意,将手缩了回来。   他转身,对着大门的方向,小声问:“你买了花?”   “嗯。”   “是什么花?闻着像玫瑰。”   “是玫瑰。”   池秋心里期待,又不敢确定,问:“怎么突然买玫瑰回来?”   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陆鸣的回答,池秋怕陆鸣察觉到他的意图,误会他自作多情,紧接着说:“是装饰用的,对吧?”   他记得张姨总会买一些花束放在别墅里,说是装饰一下,冷清的别墅才会变得柔和些。这样,闻到花香的池秋心情也会变得好些。   “春天一到,前院的花都开了。张姨最近很少买花回来,我正想喊她买一些,你就买回来了。” 他摸索着朝前走,在半年的熟悉中,他已经可以清楚地知道这间别墅需要走几步路才能走到陆鸣所站的位置。   他找得很准确,因为陆鸣已经迎向了他。   陆鸣说:“小心。你喊我一声,我就会过来。”   “你忘了吗?” 池秋红着耳后握住了陆鸣的手,暖暖的,他笑道,“我右边的眼睛经过之前的治疗,可以感受到朦胧的光和影子。”   他小幅度地指了指陆鸣,稍稍得意地说:“这里有你的身影,我知道你在这。” 他的语气笃定,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眼眶还是微红的。   陆鸣见此,没有接话。   池秋以为是陆鸣累了,伸手去摸陆鸣的脸,摸到了一些胡茬儿,不多,但摸着扎人。陆鸣按住他的手,拿开了:“稍等。”   他松开了池秋的手,过去拿起了那束玫瑰。花束离开桌面时,包花纸的声音清晰。陆鸣将这束玫瑰拿到池秋面前,主动握住池秋的手,让他摸抱住它。   “玫瑰是送你的。” 陆鸣说,“不是装饰。”   池秋一怔,忙不迭地抱紧了这束玫瑰。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花束。   花店的玫瑰都是修剪过刺尖的,如若不然,他这么用力,恐怕会被扎到。   池秋心中雀跃,低头轻嗅,慢慢地,他嘴角的笑意终于不用再隐藏了。   玫瑰代表爱情,陆鸣送他玫瑰,证明陆鸣喜欢他。   可他早就知道陆鸣喜欢他,陆鸣一直就很喜欢他。   池秋高兴得差点要把这一束花 “勒死”,惊喜过后,他连连反应过来,松了手劲,紧张地抚摸着花。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半晌,池秋想到什么。   “要和张姨说一声,不然她就只做我一个人吃的晚饭。”   他急急忙忙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仓促之间,他差点摔倒,幸亏陆鸣从后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池秋下意识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小心走乱了。”   “当心点。” 陆鸣并不会指责他,更不会生他的气。   陆鸣和池兰雁不一样,他的脾气好到像是对池秋没有脾气。   池秋手里抱着花,沮丧地说:“之前我不用导盲杖都能走到厨房。”   为了照顾池秋,家里的摆设从不动地方,平时更不会有障碍物放在地面上。张姨会让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更注意这些,自己则在平时就很注意。   陆鸣没多说什么,他一把横抱起池秋:“我自己去说。”   池秋比起陆鸣,体重轻了许多。虽然他是个成年男子,但陆鸣抱着他并不费劲。池秋的脑袋贴在陆鸣的肩头,小力地蹭了一下。   注意到池秋的小动作,陆鸣顿了顿,然后稳当地把池秋放到沙发上。   在厨房听到外头有动静的张姨,出来一看——池兰雁回去了,陆鸣回来了。   她内心一喜,语调都欢快了:“陆总回来啦,您要在家吃晚饭吗?今早我买了许多新鲜的菜。” 她本以为池兰雁要留下吃晚饭,正好准备的也是两人餐的菜量。   问完,她定睛一瞅,瞧见池秋怀里的玫瑰,忍不住笑得更欢了。   陆鸣回答:“嗯。”   “那我继续去准备。” 她不做电灯泡。   “张姨!” 池秋喊住了她,“你能先帮我把玫瑰插到花瓶里吗?” 他怕玫瑰活不久,想快些养起来。   “哎好,先生想放哪?”   “卧室里。”   如果有陆鸣的玫瑰伴着入眠,池秋觉得会是一夜好梦。   陆鸣却否了:“放客厅。”   张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左右细想,还是依着陆鸣。她点头,朝着池秋说:“先生,卧室里不宜放植物。您不是总喜欢在客厅喝茶听小说吗,放这儿也好闻些。”   “好啊。” 池秋刚才没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头悄悄高兴——陆鸣果然什么都很细心,连这都想到了。   只是陆鸣和池秋并没有聊几句,工作电话就来了。   陆鸣去书房处理工作,他和池秋保证:“半小时,一定可以处理完。”   池秋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小严也该回来了,他欣然地对陆鸣说:“你快去吧,别耽搁工作了。”   果然,在陆鸣进书房后,不到十分钟,小严便带着两杯奶茶回来了。   “先生,左边这杯是您的全糖,右边这杯是陆总的三分糖。” 小严问,“您要现在喝吗?我帮您插吸管。”   “不用,今天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先下班吧。辛苦了。”   有陆鸣在家,池秋哪也不想去,自然用不到小严了。小严心领神会,麻溜地 “早退”。   确定大门合上后,池秋的手没有安分下来,他摸到了两杯奶茶,停顿了一下,故意拿了右边三分甜的那杯,慢悠悠地喝了起来,一喝就是大半杯。   看这架势,三分甜的奶茶,池秋绝没有要留给陆鸣的意思。   6 06.“糖分爆表。”   【06】   等陆鸣从书房出来时,他看到的是一脸无措的池秋。   池秋闻声转向陆鸣,手里捧着一杯喝了一半的奶茶,委屈地说:“我给你买了奶茶,但我拿错了。” 他举起自己手里这杯,“三分甜的被我喝了,剩下那杯是全糖的。”   “……”   “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本来想和你一起喝。” 他垂头丧气地说,“你现在是不是不想喝了?”   正常情况下,是个人都会放弃自己不能接受的全糖,然而陆鸣不会。   他从结婚第一天起,就承诺过池秋:只要池秋愿意开口,他陆鸣就会按照池秋的想法去做。   譬如今天,池秋对他表达了寂寞,陆鸣便提早下了班。甚至于,陆鸣打算为了池秋调整自己工作狂的生活节奏。   可如若池秋不提及,陆鸣怕是此刻还在公司。   再者,今天才被池兰雁 “说教” 过的陆鸣,哪怕这杯子里是三倍全糖,他都能拿起来,平静地往嘴里送。   陆鸣确认了剩下那杯奶茶上面的标签,的确是全糖。他看到池秋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奶茶,不解地问:“你喝错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喝?”   “我…… 我渴了。”   这个理由对陆鸣来说,没什么不充分。   他说:“你要是想喝全糖,可以喝这杯。”   他将全糖的奶茶插上吸管,递到池秋面前,轻轻地握住池秋的手去碰奶茶杯。   池秋缩回手,表现得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刻都在意:“那你不就没有了吗?而且三分甜这杯我都喝了,丢掉很浪费。”   他不认为陆鸣会喝他喝过的这杯奶茶,这种属于情侣间的甜蜜互动,他们很少有。   结婚至今,陆鸣几乎住在公司,鲜少回家。两人的床事少之又少,半年来,拢总没超过十次。而在这少得可怜的次数中,几乎次次都是池秋主动。   平时,如果不是池秋开口,陆鸣根本不会主动吻他。   可池秋知道陆鸣有难言之隐,情感冷漠症让他无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感情,曾经遭受的伤害总会让陆鸣夜半梦醒,孤独地平稳自己的呼吸。   池秋明白,这种情况下,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所以他不会强求,他会按照所咨询医生说的那样,慢慢来,凡事不能急。   不管怎么说,他们结了婚,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去磨合去治愈。   眼下,池秋自责不已:“小严明明和我说了位置,我还拿错。”   陆鸣见状,自认为多说无益。他直接坐到池秋身边,拿着手里的全糖奶茶,爽快地喝了一口。吸取和吞咽奶茶的声音在池秋耳中格外明显,空气中好像飘浮着一丝甜味。   池秋担心地问:“会不会很甜?”   “确实很甜。”   “那别喝了……”   “没关系。” 陆鸣一口接一口地喝,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说,“你特地给我买的对吗?”   池秋用力点头。   陆鸣颔首,沉沉的嗓音似乎带着磁性:“我会喝完。”   池秋的耳朵发痒,他想听陆鸣说话,多说一点。他故意道歉多次,都被陆鸣按住了手。   “没关系,不难喝。” 陆鸣再次道。   他认认真真地喝着这杯奶茶,其间,他说话的语调不自觉地轻缓下来,工作给予的压力也随之消失。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中的冷漠有了片刻的松懈。   这样的陆鸣,很少有人能够见到。   唯有池秋知道陆鸣的这一面,而全糖的奶茶也是他特地点给不擅表达的陆鸣。   因为陆鸣,其实非常喜欢吃甜食。喜欢到一旦工作压力过大,言语较少的他就会通过吃甜食来放松自己。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向来严肃的陆鸣貌似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一点。可爱漂亮的甜食,与沉着冷漠的陆鸣,仿佛是挂不上钩的平行世界。陆鸣对此,不说介意,却总觉得稍作隐瞒会比较好。   但由于池秋看不见,所以对声音特别敏感。   陆鸣的语气总是平平淡淡,唯有在吃甜食的时候,才会有些许上扬的音调。很轻微,如果是双眼能够看见的人,大概会被陆鸣的面无表情蒙骗过去。   听着陆鸣稍有缓和的声音,伴随着奶茶内布丁被吮入吸管的声音。   池秋忍不住说:“你喝慢一点。”   “嗯。”   “陆鸣,这家奶茶好喝吗?” 他心里说:好喝的话以后还会有!   “一般。” 陆鸣心里答:好喝。   池秋不会拆穿他,听着陆鸣喝奶茶的声音,他继续问:“里面有布丁,好吃吗?” 说完,池秋悄悄地靠过去一些,他的手还被陆鸣轻按着。   他反过手来,扣住了陆鸣的手,十指相扣的那种。   “……”   陆鸣停住了动作,他看到池秋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两口唾沫。   奶茶的声音没有再出现,池秋最怕两人之间的沉默。他以为陆鸣反感,讪讪地先一步收回了手。可惜掌心的余热还停留在心里,令池秋无限向往。他垂下眼帘,微张着唇,惋惜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陆鸣会错了意:“你要喝吗?”   “?” 池秋猛地抬头,没明白陆鸣在说什么。   “你在咽口水。”   “什么?” 池秋的脸红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陆鸣是误以为自己在馋那杯全糖的奶茶。池秋尴尬极了,他斩钉截铁地否认,“我没有。”   陆鸣看了一眼自己喝过的奶茶,意识到把自己喝过的东西给池秋喝十分不妥后,他直白地说:“抱歉,这杯我已经喝过了。你介意的话,我让小严再去买一杯奶茶。” 他补充,“全糖加布丁。”   “我不介意!”   池秋急忙摇头,生怕陆鸣说到做到,真给他来一杯全糖的布丁奶茶,盯着他一口一口喝完。   他从小就不爱吃过甜的东西,他只是知道陆鸣爱吃甜食却不肯直说后,回回都以自己爱吃为借口,满足陆鸣的甜食欲,借此让陆鸣舒缓压力。   亏得池秋会演,陆鸣一次都没发现。   …………   “我已经让小严先下班了,别麻烦他了。”   “他的薪资不低,不算麻烦。”   陆鸣看了眼时间,按道理,这会儿还是小严的工作时间。他坚持要为池秋再点一杯奶茶,不能让池秋干巴巴地咽口水。   唯爱甜食的陆鸣心里清楚,全糖加布丁的奶茶有多好喝。   还不等他拨通小严的电话,池秋已经摸索着倾身过去,扒拉住陆鸣拿着奶茶的左手往自己这边轻扯。因为 “抓” 不准位置,池秋还被纸吸管戳到了鼻尖,好不尴尬。   顿时,池秋羞红了脸,想把自己埋进沙发里。   陆鸣说:“我帮你。”   他握着池秋的手,和往常一样,带领他触碰奶茶杯,让他稳妥地拿在手里后,才松开了手。   “谢谢……”   池秋慢慢地摸到吸管露在外面的部分,熟练地摸到管口,往自己嘴里送去。陆鸣喝过的吸管本就对池秋意义特殊,它在触碰到池秋唇间的那一刻,池秋的脸又红了。   他想,兴许是两人见面真的太少了,明明都结婚了,怎么自己老是脸红耳热。   得改改……   陆鸣见此:“怎么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的另一杯奶茶上,“你也可以换你自己的吸管。”   “不用!” 池秋怕失去这个机会,猛地低头吸了一口。   陆鸣没想到池秋那么想喝,他的声音不禁放轻了几分:“慢慢喝,下次我给你买。”   “唔。” 池秋鼓着腮帮子,嘴里是一大口布丁,他不好说话。百分百甜腻的味道充斥着他的口腔,差点没把池秋 “送走”。   间接接吻的甜,奶茶与布丁的甜。   对池秋这个不耐糖的人来说,今日的糖分大概已经爆表。   7 07.“爷爷,这是池秋。”   【07】   晚餐时,陆鸣才陪同池秋坐下,手机便开始振动。   “我去接个电话,你先吃。” 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后,选择起身去书房谈话。   说起来,陆鸣很少有避开池秋说电话的时候,池秋一下子猜到是陆家那边打来的。   “先生。” 张姨已经将筷子和勺子放到桌上固定的位置,好声提醒,“要不您先喝碗汤吧?”   “我不饿,我等陆鸣一起吃。”   池秋不知怎么的,突然担忧起来,全然没了吃饭的心思。   在陆家,除了他们的爷爷陆老爷子,几乎没人待见陆鸣。自然,也没人待见自己。   只因为如今的陆夫人甄珍,并非陆鸣的亲生母亲。   陆鸣是他父亲陆荣天与前妻所生,而陆鸣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殷亮,才是如今甄珍血脉相连的亲骨肉。   再者,陆鸣从十七岁起,就随自己外祖父一家,居住在国外九年。   九年里,他未曾回国一次,便连电话,都只是与自己的爷爷联系,从不和陆荣天有任何牵扯。   长此以往,父子俩的关系十分生疏,丝毫不亲睦。   …………   池秋在等待陆鸣的时间里,坐立难安。   他清楚地记得,半年前,当陆鸣带着他站在陆家老宅时,陆夫人甄珍暗暗咬牙,完全没了往日里的温和善意。   她一张口,言语里皆是冷嘲热讽。   好在陆鸣为人淡漠,并未在意,全然当她是在讲废话,左耳进右耳出。他还将池秋带到了一处座椅,低声说:“不用管她,你先坐一会儿。”   “等下陆爷爷就来了,我站着吧。” 池秋格外不安地抓紧了陆鸣的手,摇了摇头。   池秋大概是第一次 “见” 到这般态度的甄珍,以及帮着妻子一味责备陆鸣的陆荣天,他惊慌失措地贴近了陆鸣一点,轻轻捏了捏陆鸣的手。   在旁人眼里,两人的动作十分亲密,俨然一副恩爱的模样。   甄珍耐不住性子,朝四下看了看,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池兰雁怎么不来?”   没人回答他。   池秋缩了缩肩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他身旁的陆鸣冷面示人,毫无情感般站立着,一点都没有将甄珍放在眼里。   陆荣天看不下去了,直接问了池秋:“池秋,你母亲呢?”   被喊到名字的池秋还不清楚陆鸣与陆荣天关系有多恶劣,他礼貌地回答:“她马上就过来了。陆叔叔,我和陆鸣的事情,我妈妈知道,她也同意了……”   “好你个池秋啊!眼睛看不见,心思倒挺足!” 甄珍厉声打断了池秋,满腔的怒火早就往外蹿了,“你妹妹跑了,辱了我们的面子,你来得倒是正巧啊?你们兄妹俩…… 等等,这怕不是你们池家都说好的把戏?”   甄珍的每一个字都显得锋利,说得池秋面色逐渐惨白。   他唇舌干燥,第一次应对这种场面,正准备回答——   陆鸣冷着声音,毫不客气地回道:“池夏既然没和陆殷亮订婚,就不是他的未婚妻,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甄女士还是别乱说的好。”   甄珍嗤笑一声:“陆鸣,你别装一副清高的样子。我们两家的婚约是老爷子当年亲自敲定的,说的就是要一个孙子和一个孙女。池夏跑了,你随便找个池家的男人来做戏,一样没什么用。”   就算同性婚姻已经合法,那陆老爷子一把年纪,能接受得了这个?   陆鸣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件事,爷爷说了算。” 他握着池秋的手,“但不论如何,我和池秋还是会结婚。”   听到这句话的池秋心底一亮,他情不自禁地抿起了嘴角。   陆鸣话少冷淡,甄珍与陆荣天的暴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半天闷不出什么结果来。   一来二去,几个人也不吵了。   甄珍笃定了陆鸣这事儿要黄,假意悠然地掸了掸自身旗袍的一角,扶着一把木椅子坐下了,翘了个二郎腿,慢悠悠地说:“得了,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道?老爷子的钱啊,也不是你说拿就能拿的。”   说到这里,甄珍冷不丁笑了声。   这句话似是戳到了池秋的底线,他忍不住抬起头,刚要反驳,不远处传来了拐杖敲地的声音。   一时间,盛气凌人的甄珍立刻收起了架势,连同陆荣天一起,从座椅上起身,恭敬地站到一旁。   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随着一声咳嗽。   门外,陆老爷子已经由管家搀扶着进门,已达杖朝之年的他缓缓地坐到一把雕着古松的红木椅上。   他是一眼就看到了池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檀香,陆家老宅的建造风格完全由老爷子的喜好来,用的都是上好的木材,格局也如同半个世纪前那般,规规矩矩,不越界分毫。看着死气沉沉,仿佛一张旧照片。   但他一落座,这老宅子便鲜活起来了。   连带着,宅内的声音也大大小小地响起。先是陆荣天,再是甄珍,最后是陆鸣的一声:“爷爷,这是池秋,我已经向他求婚了。”   池秋没想到陆鸣这么快就说了,他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紧张,没跟上,没能及时开口喊一声爷爷。   连同着甄珍与陆荣天一起:“……” 大家都很无语。   众人看向陆老爷子,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他那苍老的面容已然爬满了 “沟壑”,早已看不出年轻时的飒爽模样。可他的一双眼眸依旧虎目灼灼,内里坚定,是少有的硬骨头。   他的面相不算亲和,此刻的目光一直是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池秋的脸上,好在池秋看不见……   蓦地,陆老爷子抬起手,声色和蔼:“池秋,秋天的秋?”   池秋怔然,点了点头。   陆鸣说:“是,他生在秋天。”   陆老爷子赞许道:“名字好听,和小夏那丫头一样。” 他伸手,端起桌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思路清晰,他沙哑着喉咙,咽下一口茶水,“小夏不愿意和殷亮订婚,是吧?”   陆荣天委婉:“指不定池夏也是一时冲动……”   “强扭的瓜甜不了。” 陆老爷子倒是开明,“我早说了,这婚约啊,还是得两情相悦。你们啊,逼得紧,吓得小丫头都跑了。”   此话一出,陆荣天和甄珍都驳不了口。   为了撮合陆殷亮和池夏,这两夫妻这些年可没少花心思。   而这陆家与池家的婚约,说来也话长。   陆老爷子年轻时,同池秋的外公是发小。一起吃过苦,长大后成了患难之交,感情深厚,两人曾经约定过孩子辈的婚约,说好了要做亲家,真正的一家人。   往后埋入黄土,也算有个牵绊。   可惜当年出于一些原因,两家失散,池秋的外公因病早早过世。   这婚约自然也没能成了,儿女们各自成了家。这事儿便成了陆老爷子的一块心病,如今他八十岁了,无意间又与失散多年的池家取得了联系,便将心里头的事情再次提了上来。   碍于现代婚姻自由,他并没有强求。   反倒是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他想要将自己名下财产的 70% 赠予能够完成他心愿的小辈。   他已经提早立了遗嘱,但凡这对小辈能够婚满五年,琴瑟和鸣,这份巨大的财产便是他送给小夫妻俩的一份礼物,算婚后夫妻共同所得。   哪怕是五年后要离婚,一方都能带走一半。   这块大馅饼分量十足,饶是家境不错的池家都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池兰雁虽不喜欢陆荣天夫妇,却对他们的儿子陆殷亮颇为欣赏。几次接触下来,倒也觉得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毕竟,陆殷亮从小放在陆老爷子身边养大,歪也歪不到哪去。   8 08.“我们结婚不是为了钱。”   作者有话说:避免误会!剧透一个很小的点,池秋的外公绝对是直男哈!   【08】   不巧的是,向来听话的池夏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有了喜欢的人。   眼见两家越走越近,爸妈对自己的男朋友又十分不满意。池夏一着急,拎包玩起了 “私奔” 的戏码,完全没给这边的陆荣天与甄珍台阶下。   本来吧,没了这婚约,陆老爷子的财产之后该怎么分还是得怎么分。甄珍虽不满意陆鸣之后要分走一份,却也无奈接受了。   谁承想今天,陆鸣带着池秋站在了老宅里,摆明了要代替自己的儿子陆殷亮。   甄珍见陆老爷子情绪稳定,不动声色地推了推身侧的丈夫。她压着怒气,左右摆不出个笑脸来。   陆荣天见状,清了清嗓子:“爸,强扭的瓜是不甜,这道理我懂。可陆鸣不管怎么说,带个男人回来,简直太胡闹……”   陆老爷子抬手打断了他,让他差不多得了。   “爸!” 甄珍见状,忙跟着开口。   陆老爷子两指叩了叩桌面:“行了,都少说两句,看把孩子吓的。”   随后,他一改平日的严肃,温温和和地对着池秋道:“之前,两家刚联系上时,兰雁就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说你打小乖巧懂事。但她对我小气得很,左右不肯把你带过来给我见见。”   他的语气和蔼,让紧张的池秋不禁放松了几分。   陆老爷子嫌陆鸣木讷:“陆鸣,你还愣着干吗?小秋眼睛不方便,你领他过来,走近了我瞧瞧。”   陆鸣颔首,他握着池秋的手,让他跟着自己。   “……”   池秋不知道说什么,在走到陆老爷子面前时,礼貌地喊了一声:“陆爷爷。” 这声音要多乖有多乖,而他的长相,要多像他年轻时的外公,便有多像。   隔代遗传能遗传成池秋这样神似的,真是少数。   顷刻间,陆老爷子激动地握住了池秋的手。   其实,他眼底的光亮从进门那一刻起,就没淡过。恍惚间,老爷子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沉沉说道:“原以为…… 这辈子再也瞧不见了。”   池秋确实没听清,他困惑极了:“陆爷爷,您说什么?”   陆老爷不明说,他也没办法明说。   池秋不知所措地缩了缩手。   唯见陆老爷子特别好脾气地拍了拍池秋的手背,说:“别怕,爷爷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此话一出,谁都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意思了。   陆荣天急了,他和陆鸣关系不和,如果是这个大儿子拿了这笔财产,定然没他什么份。他是比甄珍还急,直呼:“爸,他俩摆明了就是为了您的钱来的!哪有池夏一跑,他们就来的道理?而且、而且殷亮可是打小养在您身边的,您不能这样啊!”   陆老爷子冷不丁地叹口气,对这个无用且好吃懒做的儿子,他真是厌烦到极致。   陆老爷子一生未娶,陆荣天是他在孤儿院领养的孩子。结果,当时的他忙于事业,太过于疏忽养子的教育问题,以至于没约束好陆荣天的品性,反倒将他养成了这副德行。   好在陆鸣的品性都像极了生母,并没有遗传到陆荣天的缺点。   陆老爷子松了池秋的手,重重地清了清自己的喉咙,陆鸣侧身重新将池秋揽到身旁。   “陆鸣?” 池秋怯声喊他。   “没事。” 陆鸣道。   陆荣天喋喋不休地争理,像是要把陆殷亮的优点都摊开了说一遍,再硬是将陆鸣说成了一个不学无术,为了骗钱才回国的不孝子。   池秋越听越气,越听越不对劲,他诧异得不行,哪有父亲会这样说自己的小孩?这倘若是陌生人过来,甚至都不会觉得他们是亲生父子。   池秋怕陆鸣伤心,贴近了陆鸣一些,他摸找着握住了陆鸣的手,一脸担心。   陆鸣依旧不在意,他的面色淡漠,毫无多余的表情可言。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陆鸣一句话都不说,他要等陆老爷子发话,这才是堵死陆荣天最直接的方式。   如果池秋看得见,他会看到一个冷静到可怕的陆鸣。   而陆鸣的感情硬得像是一块多年不化的冰,寒气钻入了骨子里。哪怕陆荣天当场断气,陆鸣都绝不会流一滴眼泪,露出任何一个表情来。   从陆荣天夺走了陆鸣母亲生命的那一刻起,陆鸣打从心底,将对方从父亲这个位置摘除了。   蓦地,陆鸣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的手不自知地抖了一下,掌心宛如被刺穿般生疼。很快,陆鸣平静下来,因为他的手被池秋牢牢握住了。   池秋小力地搓揉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   为了阻止陆荣天的羞辱,一直乖巧安静的池秋忍不住开了口:“我、我们不是为了钱。”   没人想到池秋会说话。   四下沉默的气氛让池秋不免咽了口唾沫。   “我和陆鸣十年前就认识,那时候我们已经互相喜欢了。他回国找我,是因为我们的约定,不是为了这笔钱。” 他深吸了一口气,边说边紧张地揪紧陆鸣的衣服,整个人都快躲进陆鸣怀里去了。   池秋后知后觉地红着脸,意识到这是一种变相的公开表白后,他羞愧不已,但他什么都不管了。   “热恋” 当头,池秋哪顾得上自己的颜面。   他只想袒护陆鸣。   “陆鸣回国找我的时候,小夏根本没有男朋友。她还听着家里的话,和陆二少爷试着相处。如果陆鸣是为了钱,他完全可以等小夏离开后再回国,根本没必要在那时候就来找我。”   再说了,陆鸣回国的原因之一,也是要打理他外祖父和舅舅留给他的公司。   这一点,池秋聪明地没提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的肩膀轻轻发抖,茫然无神的双眸不自觉地闭了起来。他的耳朵跟着发烫,巴不得在陆鸣的外套上烫出一个洞来。   “……”   陆鸣心中闪过一丝震惊,片刻后,他轻拍了一下池秋的背脊。   池秋摇头,不好意思再说话了。   可陆荣天哪容得下一个小辈反驳自己,可惜他一张嘴,陆老爷子就知道他要继续放什么屁,直接道:“闭嘴。”   池秋误以为是在说自己,赶紧闭紧了嘴。   这一举动,居然令陆老爷子高兴不已。   他一脸惊喜地瞅着池秋,喜欢得不得了。池秋的坦率,像极了池秋外公年轻时的模样,又乖又怂的,还有点虎。   陆老爷子心头欢喜,似乎见到了曾经的旧友,回想起了往日把酒言欢,谈论理想的日子。他不许陆荣天再说什么了,直接应了两人的婚事。   …………   想到这里,池秋心思不宁地长呼一口气。   如果只是陆老爷子想他们了,喊他们回去单纯地坐一坐还好。就怕是陆荣天与甄珍使坏,借着老爷子的名头,强行把他们喊去见陆家的那些长辈。   这种行为,要是放到普通伴侣身上,也没什么……   他们却不一样。   池秋的眼睛不好,又是个男的,免不了会与陆鸣一起,被亲戚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碍于老爷子的面子,当面大家是和气,可老一辈思想多数保守,同性伴侣在他们眼里,其实算不上是能受祝福的对象。   为此,两人的婚礼在池秋的提议下,当初也是低调举办,只邀请了关系较近的亲戚朋友前来参加。   9 09.“婚纱照。”   【09】   池秋还记得,婚礼前的半个月,他和陆鸣第一次有了合影。   摄影师按下快门按钮的瞬间,他万分窘迫,老觉得自己的领带歪了,抑或是西装没扣好。他的手心都是汗,略显紧张地站在陆鸣身边,手侧是一束巨大的气球玫瑰花束。   气球轻轻碰到了池秋的肩膀,池秋不敢动,呆若木鸡地站直了身体。   “右边的新郎放松一些,别那么紧张嘛。” 摄影师苦不堪言,好声说,“左边的新郎能不能笑一下?别那么严肃嘛,你们可是要结婚的人欸。”   陆鸣站在左边,面色深沉。   聒噪的摄影师令他心烦,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间,想到下午还有个会议要开,不禁催促道:“麻烦拍快点,我还有工作。”   “对不起,是我太紧张了。”   池秋听出他语气不大好,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太多时间,连忙深呼吸一次,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些:“你要是真的忙,要不今天先算了吧?我们改时间。”   陆鸣直白道:“不用,是我的错,没调整好时间。” 他对摄影师说,“就这样拍吧,挺好的,不用过多调整。”   摄影师哑然,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原则,尬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心里则是嘀咕:好什么好?   结婚照嘛,总要拍得好看些开心些,哪有这样死板的。摄影师拿着单反拍照,一张一张地按快门,没有一张是令他满意的。   今天可谓是他拍照生涯上的滑铁卢,怎么都拍不顺心。   拍完这套衣服后,趁着陆鸣带池秋去换下一套衣服,摄影师气闷地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怨气满满地同影楼经理吐槽了几句。   经理拍拍他肩膀:“你没看见其中一个是盲人啊。”   “以前也不是没接过盲人夫妻的单子啊,没见过这么不恩爱的。我瞅着那个池先生还有点结婚的高兴劲儿,就是有点放不开,过于害羞了。那个陆先生是一点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逼着来结婚的。” 摄影师啧声,“这组照片出来,估计好看不到哪去。”   “行了,你随便拍拍得了,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他们可是一个外景都没选,室内拍,咱们轻松些。”   “照片拍出来不好,客户要是不满意,不还得重拍?”   老板往后瞄了两眼,确定人还没过来,让摄影师放一百个心:“谁会不满意?池先生是在意这套照片,可问题他看不见啊。”   而看得见的那个啊,显然不太在意。   十分钟后,陆鸣和池秋已经换好了第二套衣服。   他们就拍两套,一套西装,一套古典礼服。原本这个套餐中,可以挑选五套衣服拍摄,陆鸣嫌麻烦,只选了两套。   那天,陆鸣一边接着秘书打来的工作电话,一边带着池秋来影楼走婚前流程。同行的,还有自己那个从国外提早回来参加婚礼的舅舅。   在挑选拍摄服装时,池秋询问陆鸣的意见,得到的是陆鸣随手一指:“这两套吧。”   池秋揪住陆鸣的衣角:“两套就够了吗?他们说可以选五套。”   “你想要五套吗?” 陆鸣反问。   池秋愣了一下,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而是所有人选择这个套餐的时候,都会精心挑选五套衣服。他敏感地察觉到陆鸣的不解后,困惑地摇了摇头。   “如果你想拍五套衣服的照片,我们需要重新调整一下时间,最近我可能会比较忙。”   “不用!” 知道陆鸣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只选了两套,池秋心里好受了许多。他收起自己的失落,心满意足地说:“两套就够了,你挑的都好看。”   陆鸣的舅舅看不下去了,他将陆鸣拉扯到一旁教育:“你哪怕是同他做戏,也不能这样敷衍啊?”   “我没有敷衍,也不打算再做戏。”   “……”   “他喜欢我,并且喜欢了很多年。所以我是真心要和他结婚,做他的伴侣。” 他默然片刻,想到了一个稳妥的说法,“这是我对他的回报。”   陆鸣的舅舅对此不置可否,脸色十分复杂。   他曾试图阻止过陆鸣回国做这些看似疯狂的事情,却没能成功。看着不远处的池秋,他莫名同情这个可怜的小瞎子。   什么都看不到,就意味着什么都能被欺骗。   “陆鸣,你得走出来,人不能一辈子被困在过去,也不该这样牺牲他人……”   陆鸣打断他:“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爱上一个人,所以我和他很合适。在我们的婚姻里,不会存在背叛,因此没有牺牲。”   在陆鸣眼里,他与池秋相辅相成。他们身上,都有彼此想要的那样东西。   互取所需,才是最公平的。   “可他要的回报,你真的了解吗?” 舅舅望了一眼陆鸣,对这些话颇为恼怒,气急道,“你没有这种东西,你失去它很久了!如果只是做戏,做不全一辈子的。”   池秋真正要的,正是陆鸣失去已久的感情。   陆鸣不再言语。   事实上,他从心底否定了对方的言论。   年轻的舅舅看出了他的心思,无奈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再为难陆鸣,他恢复了素日里的斯文:“事已至此,我说再多也没用。你就陪他补选几套衣服吧,他会开心的。” 他示意陆鸣赶紧过去,别让池秋久等。   陆鸣驻足在原地,解释:“他根本看不见,这些照片对他来说,几套衣服都一样。”   不过就是摸在手中的一张相片纸。   陆鸣说:“我不认为少选几套衣服,就是对他敷衍。您也看到了,他并没有不高兴。”   既然池秋没有开口说要多选衣服,那就是不需要。陆鸣认为,人对不需要的东西,必然不会开口,也不会付诸行动。   况且,对于池秋期待的婚纱照,陆鸣觉得意义不大。这东西对他来说,没有必要;对池秋来说,更没有存在价值。   原本,他并没有安排这一项。   是池秋期待了许久,迟迟不见动静,扭捏着主动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我听说,大家结婚后,都会在新房挂一张特别大的结婚照。” 他说的时候,很害羞,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满是期待。   他觉得像陆鸣那么一本正经的人,是不会主动去挂婚纱照在墙上的,所以他想先问过陆鸣的意见:“我也想挂一张,你介意吗?”   陆鸣停顿了下。   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一茬。   “不介意。”   “那就好。” 池秋以为陆鸣是忙工作忙忘了,体贴地说,“你是不是还没想好去哪拍?如果最近你没时间,我们之后去补拍也一样。”   “不用,我们下周去拍。”   陆鸣打开手机屏幕,立马给秘书发了个消息,让他帮自己预定一下,越快越好。   池秋听到他打字的声音,知道陆鸣正在忙碌此事,他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等陆鸣和秘书发完信息后,他低着头,歉声说:“我看不见,自己挑不了地方,婚礼的事情也帮不上忙,都让你一个人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 陆鸣让池秋不必想太多,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谢谢你。”   池秋伸手,陆鸣便也伸手,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池秋个头不高,只有 173 的样子,比起身高 185 的陆鸣,池秋的手小了一圈,能被陆鸣完全攥在手中。   池秋的表情很温柔,他对未来充满了希冀。   “陆鸣,我…… 我一定会做一个好伴侣。” 忽地,他垂下眼帘,晕出一抹绯红,映在脸颊上。如同春日掉落的花瓣坠在了脸上,沾染着轻飘飘的情话,生疏又真挚:“我会每天都很爱你。”   陆鸣看着他,将那一抹红晕收入眼中,竟有些温热。   他无法理解这份热度,移开目光后,他将温度逐渐冷却,微声问道:“怎么爱?”   问完的同时,他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难了池秋。   因为对于陆鸣来说,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他感受不到爱,他也很难再表达爱。如同他的舅舅所说,从他见证母亲死亡的那一秒钟开始,他失去了所有。   10 10.“饭要一起吃,才好吃。”   作者有话说:给点海星可以吗(???) 感谢!   【10】   哗啦啦——连绵的雨水打在树叶上。   雨季毫无预兆地来临,拥抱这片冷暖无常的大地,冲刷了白日中的灰尘。   池家的客厅中只有他们两人,保姆正在厨房准备点心,池兰雁和丈夫有事外出。茶几上的热茶已然失去了温度,茶香散去。   短暂的沉默中,池秋闻到了雨后泥土的腥味。   “……”   他甚是惊讶于陆鸣的问题,越来越清晰的雨声将他的思绪搅乱,心脏却止不住怦怦跳动。他得证明给陆鸣看,证明这十年以来,他的喜欢从没淡去过。   他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唾沫,唇角干涩。   他来不及喝水,就已经问出了口:“陆鸣,我可以摸你的脸吗?”   “可以。” 陆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坐在沙发上,身后的侧窗被打开了一点,风卷着雨后的细珠子,潮湿地贴到了陆鸣的脸颊上。   池秋的指尖也跟着风一起,触碰到了陆鸣的皮肤上。   他轻柔地抚摸着陆鸣,感受着他的轮廓。慢慢地,池秋的指腹轻按到了陆鸣的唇,它比起自己的温度,有些微凉。   陆鸣动了动唇,说话间的语气是比指腹更高的温度。   “你要干什么?”   池秋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鼓起勇气,倾身在陆鸣的唇上印下一吻。这个吻停留了大概有三五秒的时间吧。没人掐计时器,也许三秒,也许五秒。   池秋哑着嗓子,傻傻地笑了起来,他幸福地说:“就像…… 你爱我那样啊。”   就像,陆鸣向他求婚时那样——   在他无名指上戴上一枚冰凉的婚戒,由着体温去温暖它。   当池秋抬手,陆鸣便低头亲吻他的手背,沉稳的声调落入无尽的深海中,回溯于此。   “池秋,我爱你。” 陆鸣认真道,“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有绵绵不绝的音符坠落,平静的海面因此而起了波澜。涟漪是池秋的声音,他无法再冷静对待。   “我愿意。”   我一直都愿意,我一直都在等你。   哐当——   今日的傍晚六点三十分。   一只汤碗被砸碎在别墅餐厅的地面上,生硬地将池秋从半年前的回忆中吓醒。   起因是陆鸣,“犯案者” 是池秋。   …………   刚结束了和陆家那边通话的陆鸣走出书房,看到池秋坐在餐桌前出神,一口未动面前的晚餐。   “你在等我?” 陆鸣径直朝前走,人未到,声先到。   池秋正专注地想着往事,被陆鸣的声音惹得一个激灵,直接打翻手边的汤碗。张姨即使再眼疾手快,也抵不住碗掉落的速度。   盛好的热汤撒了一地,不少溅到了池秋裸露的脚踝上。他微皱了眉,惊慌地站起身来。   “先生,没烫着吧?” 张姨紧张地蹲下身,查看池秋的脚踝。   池秋一再摇头。   陆鸣说:“桌上的菜都凉得差不多了,汤应该不烫了。张姨,赶紧把地上清扫一下。” 他抽了两张纸巾,握住池秋的手腕,让他顺着自己的方向,坐到了自己的座椅上,“池秋,坐下。”   池秋低声说:“是我不小心……”   “不是什么大事。” 陆鸣蹲下身,拿着纸巾擦拭池秋脚踝的汤汁,一如平常地问,“不是让你先吃吗?菜都冷了。”   池秋刚才被那声碗碎声惊到,仍是心有余悸。他缩了缩脚,自认麻烦了陆鸣,缓缓地说:“可是饭要一起吃,才好吃。”   陆鸣不太认同这个说法,但他没反驳。   池秋咬住下唇,然后说:“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我想和你一起吃。”   “嗯。”   陆鸣没再说什么,起身去洗了手。池秋抿了抿唇,止不住地失落。他侧身对张姨道歉:“张姨,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先生没事呀!这都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您不需要和我道歉。”   张姨一点都不嫌池秋,比起她之前的雇主,池秋是个好脾气的东家,平时对她们也都不错,她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埋怨。   说起来,池家也算有钱。池秋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富家少爷。从小在这种富裕的家庭中长大,还能对保姆如此有礼貌,张姨已经十分满足了。   当然,池兰雁那态度倒是很犀利,兴许和她的性格有关系吧…… 张姨顾自摇了摇头,庆幸自己不是在池家做工。   等陆鸣再回到餐桌前,张姨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了地面。她贴心地说:“陆总,我把菜稍微热一热吧,很快的,还是您需要我重新炒两个菜?”   “热一热就行。”   很快,几道菜简单地加热过,被重新端上了桌。   张姨和平时一样,为池秋说明。   以时钟定位法的方式,张姨将池秋定为时钟的中心,温声告诉他每一个菜的固定位置。   “10 点钟方向,是清蒸鱼,葱油酱汁在盘子左边;11 点方向,是青豆炒牛肉,牛肉切成丁,您可以用勺子直接舀;1 点钟方向,是盐水鸡;2 点钟方向,是青菜丸子汤,现在有点烫。”   都是池秋和陆鸣爱吃的一些家常菜,特别是那道清蒸鱼,将鱼肉和酱汁分开,是陆鸣一贯喜欢的吃法。   张姨说完便知趣地离开了餐厅,一般陆鸣在家时,她不用陪同池秋用餐提供帮助。而大多数时候,池秋在得知菜的位置和吃法后,能够自己简单地用餐。   唯一不方便的是,他时常会在舀菜时,不小心把它们弄到盘子外。对此,陆鸣专门让人购买了一套较深的碗盘。   这样,池秋舀东西的时候会有个度。   陆鸣坐在他身旁,给他舀了一碗汤,放在他的左手边。   “有些烫,等会儿喝。” 陆鸣叮嘱道。   “谢谢。”   半年来的聚少离多使得两个人之间,时常会出现这种生疏的对话。   池秋拿着勺子,朝着 11 点钟方向,把握好距离,慢慢地去舀了一勺青豆牛肉。他碗里的饭一般不会很满,他用勺子将青豆牛肉小心地按入米饭中,拌了拌,然后往嘴里送了半口。   全糖的奶茶让他此刻毫无胃口。   由于今天陆鸣在家吃晚饭,张姨做的其余菜并不适合池秋单独食用。池秋伸手又舀了一勺青豆牛肉,埋头干饭。   “别光吃一个菜。” 陆鸣夹了一块盐水鸡,放在餐盘中去骨,再夹到了池秋的碗里,“要吃什么和我说,我夹给你。”   池秋嘴角沾着一颗米饭,踌躇着说:“想吃鱼。”   话音刚落,陆鸣说:“别动。” 他伸手,拿掉了池秋嘴角的饭粒,“嘴角有饭粒。”   池秋耳朵发红,顾自摸了摸陆鸣碰过的嘴角,心中变得酥软。   “吃鱼肚子吗?”   “吃!”   陆鸣夹了一块去了鱼刺的鱼肚子,沾了酱汁。   还没放到池秋碗里,就听池秋小声提要求:“酱汁碰到米饭,会把米饭弄得太咸。”   陆鸣不解,他不认为这个酱汁有那么咸。他夹着鱼肉的手,举在半空中。   “你能喂我吗?” 池秋心里头的算盘一把接一把,太过于明目张胆。   陆鸣却问:“你平时怎么吃鱼?张嫂会喂你?”   平时当然不是张姨喂的。   池秋怔了怔,没想到一向配合的陆鸣会拆穿自己,他羞愧不已,心中责怪自己的缓和战术未免太过拙劣。他连忙拿着勺子,也把手举在半空中:“我开玩笑的,你帮我放勺子上就行…… 谢谢。”   陆鸣没有这样做,他说:“张嘴。”   11 11.“我不骗你。”   【11】   池秋愣了愣。   “我喂你。” 陆鸣将这筷子鱼肉递过去,解释,“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需要再多雇一个人照顾你。”   “有张姨和小严照顾我,已经很足够了。” 池秋不喜欢家里人多,他在鱼肉碰到嘴唇的时候,张口把鱼肉囫囵咽了下去,“平时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没让张姨做过鱼。”   从 11 岁开始,池秋为了早早地适应盲人生活,也为了在生活上少给家人添麻烦,他很少会想吃鱼这一类需要旁人帮助的菜式。   这道葱油酱汁鱼能上桌,完全是因为陆鸣爱吃。   “知道了。” 陆鸣瞄了一眼这盘鱼肉,“还想吃吗?”   张姨的酱汁调得不错,将鱼肉的鲜甜都激发了出来。池秋抿着入口即化的鱼肉,心里头想的是陆鸣的这份体贴。大半个月没见着了,一见面就喂他吃鱼,池秋享受得不行。   他红着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陆鸣说:“在我面前,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我没有。”   陆鸣耐心地给他去鱼刺,蘸了酱汁,一口一口地喂给池秋。看着池秋近乎快吃完了半条鱼后,陆鸣伸手,自然地将池秋微长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那你为什么总是脸红?耳朵也很热,今天气温貌似不高。”   池秋想了想,决定坦率一点:“我只在你面前这样。但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会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你能经常和我在一起,说不定我就不会总是紧张了…… 当然!是在不影响你工作的前提下。”   去鱼刺的筷子顿了顿,陆鸣很快便接纳了他的话。   池秋总是在表达着对自己的爱意,比起刚结婚的那几个月,现在的池秋似乎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勤于将感情表达出口,告知自己。   他不清楚池秋是在做什么,可陆鸣对此不反感。   他查过资料,甜言蜜语也是维系伴侣关系时,必然需要的一种亲密互动,他应该遵守。   “公司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往后,我会尽量准点下班,陪你一起吃晚饭。” 能带回来的工作,他会尽量带回家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鸣默默地又剔出一块鱼肉,递过去:“张嘴。”   池秋不敢置信地张嘴,今天的葱油鱼吃着居然发甜:“真的吗?”   陆鸣喂完一筷子,顺口想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但仔细一想,他转口:“不骗你。”   一盘葱油鱼吃得池秋心满意足,这顿晚饭他还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块去骨的盐水鸡,以及半碗青豆牛肉拌米饭。   “张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完全忘了半小时前,他还是一种觉得晚餐味同嚼蜡的心情,他对陆鸣笑道,“我吃饱了。”   陆鸣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碗筷,终于说起了正事。   他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刚才不提,是觉得没必要在吃饭的时候说。   陆鸣告诉池秋:“这周五晚上,是陆殷亮的生日,在酒店举办,他邀请我们过去,爷爷也会去。”   那就意味着,会来一些陆家的亲戚。   陆鸣说:“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池秋不讨厌陆殷亮。   比起陆荣天夫妇,养在陆老爷子身边的陆殷亮品行端正,以前对池夏也不错。说起来,池夏能顺利 “跑” 掉,还要归功于池秋。因此,池秋对陆殷亮打心底里有着歉意。   …………   当初,为了阻止池夏和那个穷同学见面,池兰雁断了池夏所有的卡,并没收了她的手机,将她禁足在家中。   面对池兰雁的独断,自幼没受过委屈的池夏迎来了人生第一次的强烈叛逆期。   她绝食,摔东西,嘶声哭泣,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池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的就是不行?   自从池秋失明后,池兰雁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到了池夏身上。听话的池夏被迫成了池家公司的继承人,她仿佛突然背上一座大山,天生不是这块料的她成长得异常艰难。   而这次的恋爱,虽然是一颗小小的石子,但却让这座山突然超重,压垮了她的情绪。   看到失控的妹妹,池秋没来由地自责。   他想安慰妹妹,池夏却并不愿意理会他。从小到大,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冷淡,大多数时候是池夏单方面对池秋的冷淡。   直到池秋趁着保姆去准备晚餐的间隙,悄悄地同池夏说:“我帮你。”   池夏冷漠地回道:“你能帮我什么?”   池秋认真道:“我可以给你钱,足够让你离开家一阵的钱。”   池夏无语,她不想再搭理池秋,是池秋执拗地拉着她的手没放开。池夏本来想甩开他,可一想到自己哥哥这双不方便的眼睛时,她没忍心,沉了沉肩膀,压下一口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虽然比我大三岁,但你的卡也是妈妈给的,还不是照样能被她发现。”   这无疑是在告诉池兰雁,她想跑了。   池夏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放手,我累了,我要回房间。”   “小夏!” 池秋匆匆忙忙地从自己的裤兜里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卡,硬是塞到了池夏的手中,焦急地证明,“这张卡妈不知道,是我自己攒的钱。不多,但也有个二三十万了。”   哪怕知道是错误的,他还是将卡交给了刚满 22 岁的妹妹:“你只要和我保证!你之后一定会回家,其间你也一定会和我保持联系。”   池夏迟疑地不敢收:“…… 你哪来的钱?”   “我自己赚的。”   “你每天在家,眼睛还看不见,你怎么赚钱?”   “这你就不要管了,是…… 是宴琛帮我的。”   说起季宴琛,池夏安心了。他是池秋的发小,这么多年了,也就他还一直同眼盲的池秋有来往。况且,季家生意做得大,一个个看着都挺能干的。说不定这些钱,是他带着池秋炒股投资赚来的。   “你知道的,宴琛不会骗我,这些都是能安心用的钱。”   如果说,全世界都可能欺骗池秋。   那唯独季宴琛不会,池秋小时候可救过他的命。   当然,池秋最后也没告诉池夏,这钱是怎么赚的。   包括他帮助池夏逃走的这件事,他甚至没告诉过陆鸣。他和池夏瞒着相关人士,完美地断开了与陆殷亮的婚事。   所以,这次陆殷亮主动邀请他们去参加生日会,池秋思来想去,不好拒绝。   再怎么说,他们现在也是 “一家人” 了。   他问陆鸣:“你想去吗?”   “我会去,爷爷不希望我和陆殷亮关系太差。” 陆鸣讨厌闹哄哄的地方,更与陆家不少亲戚关系疏远。   要不是因为陆鸣的母亲也姓陆,他恐怕早就改姓了。   况且,当年自己母亲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还上了新闻,有好一段时间,不少亲戚都对他避之不及,只喜欢在背后讲闲言碎语。   要不是陆老爷子将事情一压再压,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   陆鸣回国的目的还未达到,他暂且不能将关系搞得过于恶劣。他不介意别人在背后怎么说自己,言语上的攻击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毫无伤害力。   池秋不懂他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表示道:“我和你一起去。”   “嗯。” 陆鸣说,“你们家一些经商的亲戚,应该也会在场。不过,你母亲貌似婉拒了。”   池兰雁碍于池夏的事情,几乎不与陆殷亮那边来往了。   12 12.“我想要晚安吻。”   【12】   池秋纳闷,他不懂自家亲戚为什么会去陆殷亮的生日宴。   “陆殷亮准备自己创业。” 他沉思片刻,如实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生日宴,应该是爷爷亲自出面,以在‘自家人’里帮他开拓线路的由头。”   线路包括陆鸣在内。   陆殷亮和陆荣天不同,他有经商头脑。但他没有靠着陆老爷子的宠爱,直接去自家公司上班,反而开始创业打拼。   这事儿把陆荣天气得不行,好说歹说了几次,最后被陆老爷子骂了回去。   陆荣天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陆殷亮现在不去公司站稳脚跟。日后,等陆老爷子的财产到了陆鸣手中,连带着公司的大半,都会是陆鸣的。   池秋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不去自家公司?我听我妈说,爷爷的公司,现在貌似请了专人管理。”   陆鸣这边还能理解,他的舅舅想一心做服装设计师,不想接管公司,那就只能由陆鸣上。可陆殷亮那边,不应该啊。   难道他真的愿意将所有东西都拱手让给陆鸣?   陆鸣不以为意:“应该是爷爷的意思,现在的陆殷亮太过稚嫩,我又不愿意去那边。没自家人带着,陆殷亮这种程度的雏鸟,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公司里的老狐狸们生吞活剥了。”   老爷子是想让小孙子自己在外历练着,把羽翼先填满。   陆鸣想都不用想,现在这个情况下,老爷子剩下的那 30% 的财产根本没打算平分,他会全部留给陆殷亮。   不得不说,即便是 30%,也是一笔巨款。说不准,这 30% 还未必是现钱,很可能是与公司挂钩的东西。   毕竟陆荣天与甄珍不成器,大抵是只能依附在儿子身上吸血了。要是日后陆殷亮有所成就,待陆老爷子百年后,也能走得安心些。   陆鸣明白,从他和池秋站到陆老爷子面前的那一刻起,老爷子就挂心地将陆殷亮的后路都重新铺好了。   而若换成自己……   陆鸣从容不迫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婚戒,坦然地移开了目光。   多想无用,事已成定局。   陆鸣一般在家,习惯在饭后靠在沙发上看工作资料,或是近期股市。池秋则喜欢戴着耳机,窝在他身边听有声小说。   时不时地,池秋会打个哈欠。可你要他先去睡,那是如何都劝不动的。   今天也一样。   池秋听的那本小说剧情无聊,他点头犯困,最后歪着脑袋揉眼睛。   陆鸣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要睡了吗?”   “没有。”   正说着,早就准备好饭后水果的张姨端来果盘,再泡上两杯茶,一起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张姨的工作便是照顾池秋的一日三餐以及日常生活,像家中的打扫等等,都会由专业的扫除钟点工来做。   等她从厨房出来,陆鸣正拿着平板看得入神。   池秋依偎在他身边小口喝茶,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比陆鸣刚到家时,缩短了不少。   张姨觉得,这是她所能见到的,两人最像伴侣的时刻。   她走过去:“陆总,先生,我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完了,还有别的需要我做吗?” 如果没有的话,她差不多该下班了。   陆鸣没抬头:“辛苦了,去休息吧。”   “您有事再喊我。”   作为拿着高薪的住家保姆,张姨与小严不同,她就住在别墅二楼的一间客房中,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阳台,以及一间小小的储物室,都归她一人使用。   而陆鸣的这栋别墅,与别人家最大的不同在于,主卧被安置在了一楼。   不仅如此,为了方便池秋的生活,宽敞的主卧中没有放置太多的摆设,生怕池秋磕着绊着。   墙上的时钟指针向八点,池秋却醒了几分。他口中的茶味回甜,令他想到了冰箱里被遗忘的甜品。   他摸索着想把茶杯放回茶几上。   陆鸣的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我来。”   池秋温声拒绝,懂事地说:“我自己可以,你忙你的吧。” 他的手朝前碰到了茶几的边缘,将茶杯慢慢地放到桌面上。他的一系列动作十分当心,对茶几上摆放物的位置也记得一清二楚。   “好了,是不是和张姨开始放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的语气颇有些小自豪。   陆鸣不动声色地将池秋所放的茶杯往右移动了一分:“对,一样。”   “你等我一下。” 池秋起身。   陆鸣问:“怎么了?”   “我买了甜品,在冰箱里。”   “我去吧。” 陆鸣放下平板。   池秋朝前抓住他的手臂,拍了拍:“我对家里已经很熟悉了,平时张姨去休息的时候,我也会自己拿些东西。”   他勾起嘴角,笑得很好看:“你别忘了,我 11 岁开始就看不到了。很多事情,我自己可以做。” 他会在吃饭时希望陆鸣喂他,但他绝不会在陆鸣忙工作时,给他添多余的麻烦。   池秋说这些话时,完全没有规避自己出意外那一年的旧事。   陆鸣没再坚持,他坐在沙发上等待池秋将甜品拿过来。在此期间,陆鸣未看平板一眼。他望着厨房的方向,直到池秋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才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我买了好多柠檬味的甜品。” 池秋把甜品放到茶几上,“我来打开。”   他熟门熟路地拆外包装,将做工精致的甜品放成一排。   都是陆鸣爱吃的柠檬味。   “店员人很好,还送了我柠檬牛轧糖。” 他从袋子里摸到塑料叉子,递给陆鸣,“我打听过了,这几样都不怎么甜。你会陪我一起吃吗?”   “会。”   “那太好了,谢谢你,陆鸣。”   “这种事情不需要说谢谢。” 陆鸣心虚地说。   池秋演技一百分:“你那么不爱吃甜食还总得陪我吃。” 他用叉子挖下一些柠檬奶油蛋糕,举起手,“要尝尝我这块吗?”   陆鸣毫不犹豫地探身,一口咬住。   “很甜。”   当晚,不算占胃的甜品被陆鸣一口不剩地吃完。擅于撒谎的他,看着空荡荡的甜品盘,违心地告诉池秋:“吃不完,我去丢了。”   池秋惋惜地说:“早知道就只拿一个出来了,浪费了。”   陆鸣没答话,默默地丢了一次性纸盘。   他这一顿甜品餐吃得满足,连洗漱完后,嘴里都能尝到淡淡的柠檬甜味,回味无穷。陆鸣趁着池秋在浴室洗澡的工夫,在手机上搜索了这家甜品店,种草了几样柠檬味的甜品。   …………   洗完澡的池秋当真是饭饱神虚,他困得不行,一出来就沿着走惯了的路线,闭着眼睛钻进了被窝里。   陆鸣低头,给他掖好被子:“你困了先睡。”   池秋摇头,发出了 “唔” 的低吟,他不自知地握住了陆鸣的手腕,有些不甘心自己的困意居然来得这么早。   “怎么了?”   “……” 池秋的额前蹭着陆鸣的手,温热的香气是两人共用的柠檬薄荷味沐浴露。说不上勾人,却丝丝绕在陆鸣的鼻尖。   陆鸣茫然几秒钟的时间,瞬间反应过来。   “池秋,今晚不做。” 陆鸣抽出手。   池秋抱着被子,委屈地垂下眼帘。   陆鸣没办法,伸手轻抚了他的额头:“你很困了,听话。”   “我想要晚安吻。” 池秋抿了抿唇,想到之后陆鸣会经常在家里,便不那么难过了。他的困意越来越强烈,疲倦地说:“你身上有甜味,真好闻。”   于是,陆鸣靠近了一些,轻声说:“等我先洗漱。”   池秋应声,乖乖地缩在被窝里。可好不容易等陆鸣洗完澡,他已经撑不住了,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他的一双手揪着被子,不安地皱起眉头,深呼一口气,似乎是在梦中都感叹没有得到陆鸣的一个晚安吻。   啪——   陆鸣关了灯,微乎其微的声音将光线隐藏于月色。陆鸣弯腰,对着池秋的嘴唇印下一吻。   13 13.“池秋,安静。”   【13】   陆鸣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准点下班回家。如果加班,他会提前打电话告知池秋。   时间眨眼到了周五。   池秋难得参加一次别人的生日宴会,心情不免忐忑,他早早地换上了张姨给他挑选的浅色西装,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陆鸣从卧室中出来,穿着一贯的深色西装,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   考虑到晚上可能会喝点酒,陆鸣带了小严当司机。   一路上,池秋总是在整理自己的领带,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对陆鸣说:“我上次穿西装,还是我们办婚礼的时候。”   陆鸣皱了皱眉,想起他们婚礼那天,到场的人不多,一共就来了二十几个人。   “陆殷亮的生日宴会,肯定比参加我们婚礼的人多上许多。” 池秋笑起来,故作轻松地说。   他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禁后怕,怕自己一会儿说错话,做错事。他像个头一回上台演讲的小学生,心神不定。   陆鸣见了:“很紧张?”   池秋摇头,找了个借口:“其实我不太习惯戴领带,系得有些紧了。”   陆鸣帮他整理了一下,放松了领带结口:“今天来的人,虽然大多数是两边的亲戚朋友,但场合应该不会太随意。你一会儿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早点走。”   “早点走没事吗?”   “露过面就行。” 陆鸣可不打算在事业上帮一把陆殷亮,他准备差不多装个样子,谁也别为难谁。   想当年,甄珍拽着陆殷亮上门挑衅的时候,陆鸣的母亲恰好发病。   陆鸣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陆殷亮那恐惧的眼神,以及甄珍那声刺耳的尖叫。一幕幕,一声声,都在他年幼时的心中落下心结的初芽。   “你是什么东西!怪不得、怪不得荣天恶心你!”   甄珍仿佛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一只怪物,嫌弃与厌恶迸发在腐烂的血浆里,将一个被陆荣天无情逼入谷底的病人,无情吞噬。   少年时的陆鸣手臂上印着几道血淋淋的抓痕与牙印,他抬起头,看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陆殷亮扶着墙,被屋内的气味熏到呕吐。肮脏的呕吐物沿着地板,流向屋外,蜿蜒成一条巨型的黑色蜥蜴。   在他的记忆中攀爬。   陆鸣想不得这些,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太阳穴中挤压又膨胀,疼得他咬紧了后槽牙。   17 岁那年,他陪终于离婚了的母亲去国外治病休养,不巧出了一场意外。他的脑袋上撞了很大一个伤口,流了不少血,缝了好几针,在当地休养了许久才恢复。   而在那段时间里,陆鸣的母亲去世,死状惨烈。等陆鸣回到国外暂住的家中后,迎接他的,是他毕生难忘的一幕景象。   遮天盖日的血腥味包裹着他,母亲的眼睛宛如来自地狱的绳索,死死地扼住了陆鸣的脖颈,迫使他对视。   陆鸣手中的一袋子药掉落在地上,药瓶子滚到角落里。他双膝跪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消息很快传回了国内。   谋杀?情杀?凶杀?仇杀?一时间,这个案件变成了令人咋舌的存在。   陆老爷子得知后,发了好大的怒火,他喊来了战战兢兢的陆荣天一顿责骂,然后押着陆荣天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国外。   可惜的是,陆鸣的外祖父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更不接受他们的歉意。   “他们说,是我女儿自己开了门,让那个人进屋的。”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一双眼睛布满泪水,“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恨意满满地看着眼前的陆荣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你当初说过,即使她生来便有缺陷,你也会对她忠诚爱护。可你背叛她,欺骗她,折磨她!让她生无可求……”   陆荣天被陆老爷子按着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因为这件事,陆老爷子已经撤去了他在公司所有的职务。当初他攀上陆鸣母亲才得来的利益,在这一刻,被活活剥落。   他后悔不已,最后声泪俱下地认错,希望两位老人能再给自己一个机会。   人都死了,他却说着 “机会”。   陆老爷子一拐杖打在他身上,气得发抖,连 “畜生” 二字都骂不出口了。   陆鸣的外祖父望着眼前懦弱贪婪的陆荣天,闭上眼睛:“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而他唯一的要求,便是留下还未成年的陆鸣,留下这个与女儿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外孙。   陆鸣记得很清楚,外祖父的手不停地发抖,晚年丧女的悲哀压得他如一座倒塌的大山。他握住陆鸣的手,泣不成声。   年迈的他,生恐陆鸣也会踏上与女儿一样的不归路,毫不犹豫地断了陆鸣与陆荣天之间的关系。   为此,近乎九年,在外祖父去世之前,陆鸣未曾回国一次。   …………   红灯,小严缓缓踩下刹车。   陆鸣闭起眼睛小憩,深锁眉头。   今天的空气潮湿,气温却舒适。午后才下过一场暴雨,淅淅沥沥地打湿了城市,现下,天空呈现出清亮的颜色,不浓不淡地挂着一抹彩虹。   车内意外地沉闷,小严落下了一点车窗。   池秋习惯地握住了陆鸣的手,发现陆鸣掌心出汗。   他试着唤他:“陆鸣?”   “……”   “陆鸣,你怎么了?”   陆鸣疲倦地睁开眼睛,池秋的手已经顺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摸找到了他的额头。确定陆鸣没有发烧后,他担心着问:“你不舒服吗?你的手心好多汗,额头也是,但体温貌似正常。”   “我没事。” 陆鸣努力平复下心情,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池秋一手握紧他的手,一手慌忙抚着他的肩膀:“要不要喝点水?”   陆鸣示意池秋坐好,再次道:“我没事。”   小严忙问:“陆总,需要我掉头去医院吗?”   “不用。”   陆鸣从车内的置物盒中取出一瓶未开封过的矿泉水和一板药,取出一颗,顺着凉水咽下。他的头痛是老毛病了,只要陆鸣的情绪强烈,抑或是情感不稳定时,便会频频发作。   曾经在国外的一名心理医生说过,陆鸣会出现情感冷漠症,很大原因是他的身体也许正在进行自我保护。   只有将所有情感都隐藏深埋起来,陆鸣自身才不会痛苦。   身旁的池秋听着他从铝箔纸中剥离胶囊的声音,焦心地问:“你是在吃药吗?陆鸣,你怎么了?我们、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陆鸣闭着眼,心脏快速地跳动着。他没心情和时间去安抚担心自己的池秋,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等待药效发作:“池秋,安静。”   几分钟过去,陆鸣掌心的温度逐渐正常。   他抬起头,看到池秋脸色发白,无措地掐着他自己的手指。他敏锐地听到陆鸣西装布料之间发出的细微摩擦声,猛然转过头来。刚想开口,又讪讪地闭嘴。   池秋的眼角微红,如果陆鸣还不说话,他大概会着急得掉眼泪。   “池秋。”   “我在!”   陆鸣握住他的手,随即松开:“我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唯有池秋,赶忙抓住了他正要往回收的手,握紧了,小力地搓了搓,像是在为他取暖。池秋一张口,带着点哭音,大概是真的被吓坏了:“你到底怎么了?”   “头痛,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他随口撒了一个谎。   可陆鸣刚才的表现并不像是普通的头痛,他的车里还常备着药,显然不是碰巧没睡好的问题。池秋见他不想说,犹豫再三,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生日会我们不去了,好吗?” 池秋转口说,“我们回家,今晚你好好休息。”   然而,车子已经驶入了举办生日会的酒店入口。   “已经到了。”   陆鸣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影响到正事,他让池秋放心。为了安抚池秋的情绪,陆鸣用指腹轻碰他的眼角,抹掉了一点泪水。   “我真的没事。” 他说,“我们在车上休息一会儿再下去。” 不然,就池秋这副表情,谁见了都会误以为他们两人刚 “吵完架”。   池秋揉了揉眼睛:“好。”   …………   二十分钟过去。   陆鸣下车,大步走到池秋那一侧打开了车门。他一手护在车顶,一手让池秋握住,轻车熟路地将池秋带下了后座。   小严在酒店服务员专业的指路下,将车开去了对应的停车场,那边有专门给代驾司机休息的茶水间。   这一边,服务员在得知他们的来意后,礼貌地将他们带入相应的电梯。   生日宴安排在五楼,西式自助的模式。   两人到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陆殷亮最先看到他们,上前同陆鸣打招呼:“哥!秋哥!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开始好一会儿了。” 他语调热情,不知情的或许还会误以为两兄弟感情很好。   “生日快乐,这是我和池秋给你挑的礼物。” 陆鸣连送祝福都是皮笑肉不笑,他拿出准备好的礼盒,递给陆殷亮。   池秋甚至不知道陆鸣准备了礼物。   陆殷亮毫不避讳地打开了盒子,惊喜道:“我相中这只手表很久了,谢谢哥,谢谢秋哥!” 他扭头,指了指里边,爽朗道,“进去吧,今天都是熟人。”   14 14.“陆家尽是这种狗屁东西。”   作者有话说:帅小伙季宴琛登场!这人是攻是受,要不要有个 cp,都后续再看吧,我还没想好_(:з」∠)_先让他单着!   【14】   陆鸣环顾四周,没看到陆老爷子。   “爷爷刚有点累,爸带他去休息室了,你要打招呼也得一会儿吧。” 陆殷亮从服务员的餐盘中取来两杯香槟,递给陆鸣和池秋。   陆鸣接下一杯,替池秋挡了一杯:“他不喝酒。” 他转身问经过的服务员要了一杯果汁,放到池秋手里。   陆殷亮不见外地说:“哥,你对秋哥真护着。”   陆鸣举了举杯,没接话。   作为今天的寿星,陆殷亮算是好脾气。他看陆鸣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流,知趣地简单说了几句后,借口还有别的宾客要招待,便走开了。   走前,陆殷亮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对池秋笑道:“秋哥,有机会帮我向小夏问好。”   池秋差点没被橙汁呛到,捂着嘴咳嗽。   陆鸣放下手中的香槟,接过他手中的橙汁,替他拍背:“陆殷亮在这方面一向没什么脑子,不必在意。”   池秋讪笑一声,心里发虚。   不远处,有几个平日里甚少有机会见到的亲戚看到陆鸣后,与他微微一点头。   比起刚开始创业的陆殷亮,有几位长辈更青睐于半年内就把外祖父家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陆鸣。   陆鸣作为小辈,要是此刻不过去打招呼,可能会疏于礼节。   “我离开一会儿。” 陆鸣从身后的餐桌上拿起一只纸杯小蛋糕,放到池秋手中,将他带去座椅区,“你在这等我。”   “好。” 池秋摸了摸手里的蛋糕,摸到了顶上的奶油。   他低头咬了一口,奶油蹭到了他的鼻尖上。   “……”   好甜!   看来陆鸣是挑了一个看上去最甜的纸杯蛋糕给他……   路过的服务员发现池秋脸上沾了奶油,细心地上前递给他几张纸巾。   池秋道谢,低头擦拭被奶油沾到的鼻尖。   殊不知,一旁的甄珍正和自己的堂弟闲聊,笑着走向这边。   几步之遥,甄珍一眼瞄见了池秋。她作为寿星的母亲,今天打扮得尤为光彩夺目。   她气闷地抬了抬嘴角,一双高跟鞋蓦地驻足,不再往前一步。   甄珍不打算在今天这个场合里,同池秋以及陆鸣发生点矛盾。   毕竟对外人来说,她是如今陆家的正牌夫人。她得在宾客面前,装出一副温婉大方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陆老爷子前些日子也承诺过他们——   只要他们平时少去招惹陆鸣和池秋,他会将陆殷亮往后的路子都安排妥当,不会亏待了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小孙子。   甄珍面上是应下了,心里头却还是不甘心。只不过眼下她也没别的办法,安分点自然没错。   反而是她身边的堂弟甄冗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不大正经地问:“他就是你上次说过的,池家那个瞎子少爷?”   甄珍挑眉,不大高兴地说:“真不知道老头子发什么疯,居然应了这桩婚事。想当初,陆鸣是亲口说的,不要陆家这边的财产,也不会参与这个婚约的事情。现在…… 好端端的,又突然说和这个瞎子是真爱。”   还偏偏挑在池夏与人私奔之后来搅局,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呢?   “真 TM 不要脸,明摆着抢殷亮的东西呢。” 甄冗添油加醋,专挑甄珍爱听的说,“姐,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一下?”   甄珍拉着甄冗往反方向走:“你别给我惹事儿,他那个母老虎似的妈妈池兰雁也不好惹,晦气死了。” 陆老爷子刚叮嘱过的事情,她可不想踩了老虎尾巴   甄冗哼哼声:“池家那小本生意,能和家大业大的陆家比?你怕她干什么?”   “谁怕她了?”   “再说了,谁说是我去教训了?你忘了,咱们家那个混世魔王今天也来了。”   甄冗 “笑话” 甄珍当了几年规矩的陆夫人,性格都老实起来了。   他比甄珍稍稍高一些,侧身在甄珍耳边私语几句。   两姐弟相视一笑,甄珍捋了捋耳边的头发:“也是,孩子们玩一玩闹一闹,无伤大雅。”   …………   独自坐着的池秋不知不觉吃完了手里的纸杯蛋糕,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等陆鸣。服务员看他一个人坐着,送来一杯果汁。   池秋伸手:“我看不见,麻烦你递到我手中。”   服务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将果汁递给池秋后,离开了片刻。很快,他推来了什么,温声对池秋说:“先生,您左边是一张移动餐桌,一会儿你可以将果汁放在上面。我还在上面放了一些纸杯蛋糕和水果。”   “谢谢,麻烦你了。” 池秋感谢地说。   两人间的对话和行为引起了旁人好奇。   “这谁啊,好像眼睛看不见?”   “陆鸣的伴侣,听说就是那个池家小姐的亲哥哥。”   “他真和男人结婚啦?” 马上,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陆鸣真是 gay 啊?”   诸如此类的对话,有避着池秋的,也有不避着池秋的。   这场生日宴本来就是陆老爷给陆殷亮置办的交友宴,来人大多数是远亲或者朋友,自然,也有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亲戚朋友”。   池秋 “平视” 前方,今天他不仅是别人口中的瞎子,大概还要做一个别人眼中的“聋子”。   他心里盼望着时间能过得快一些。   约莫过了十分钟的样子,池秋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的手机有开启视障功能中的无障碍程序,语音旁白功能会将他收到的内容读出来,语速较快:[来自季宴琛的消息。]   没等池秋打开,他的身侧撞来一个胖墩墩的东西。池秋的手机掉在地上,人也不小心往椅子一角撞去,胳膊生疼。   池秋警惕地问:“谁?”   随即响起的,是一声稚嫩的童音。听得出来,这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小胖子男生,他不讲礼貌地问池秋:“他们说你看不见,你真的看不见吗?”   池秋没答话,他蹲下身去,在地上摸找自己的手机,而池秋的手机就在他身后。   男孩见池秋不理他,嘟起了嘴。他眼珠子一转,故意伸脚把手机踢进了座椅下边。   池秋找不见手机,额角溢满了细密的汗珠。   男孩惊讶地再次问:“你是盲人吗?”   “嗯。”   “我第一次见到盲人,你真的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男孩有些兴奋,也有些好奇,一直发问。   “对,我什么都看不到。” 池秋叹了口气,窘迫中,他只能求助于这个男孩,“小朋友,你能帮我找一下我的手机吗?或者你帮我去找一个服务员过来,好吗?”   “你看不见怎么用手机?我才不帮你,你是不是装的!”   “我没有骗你,手机里有一个功能,打开后,能帮助视障人士…… 就是能够帮助我们这样的盲人使用手机。” 说完,池秋又觉得自己解释什么呢,这孩子显然年纪太小,估计听不懂。   男孩朝后看了一眼,不大信,嘟囔着说:“你骗不了我。”   池秋话刚到嘴边,男孩已经跑开了。   听脚步声,应该没跑远。   果然,很快,男孩气喘吁吁地拿着一个铺满辣椒粉的纸杯蛋糕跑了回来,塞到了池秋手里:“这个蛋糕给你。”   池秋困惑地问:“蛋糕?”   “给你吃。” 男孩盯着蛋糕上的辣椒粉,得意扬扬地看着池秋。   “谢谢你,我不爱吃蛋糕。”   “那我就不给你找手机了!” 他故意说,“我刚才撞到了你,这个蛋糕是我特地给你买的。”   池秋摸了摸熟悉的纸杯:“你明明是从餐桌上拿的,小朋友不要说谎话。”   好端端的,莫名其妙蹦出来一个熊孩子,还非要他吃蛋糕,池秋哪会这么笨。   这个蛋糕显然不太对劲,说不定是个恶作剧。   池秋的手指在蛋糕上轻轻碰了碰,大拇指和食指相互一搓,细细的粉末掉落。他以前不是没碰到过这种事情,不过那都是在他刚失明的时候发生的。   池秋严肃地抬头:“你在上面放了什么,是你自己做的,还是谁教你的?”   男孩见池秋发现了,不耐烦地暴躁起来:“你果然是骗人的!”   他试图去夺池秋手里的蛋糕,不料,那块蛋糕最终却进了男孩的嘴里。   唯见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看似风流倜傥的男人轻巧地拿过池秋手中的蛋糕,往大声叫喊的男孩嘴里轻轻一推,奶油上满满的辣椒粉顿时发挥了作用。   顷刻间,男孩被辣到爆哭。   男人则风轻云淡地扯了扯嘴角,带着点痞帅。他伸手勾住了池秋的肩膀,呈一个保护的姿势,对着号啕大哭的熊孩子啧声:“陆家怎么尽是这种狗屁东西?”   池秋听到声音,不免诧异:“宴琛?你怎么在这?”   15 15.“如果没有池秋,我坟头草三米高了。”   作者有话说:看到大家的评论,解释一下:这篇没有骨科剧情哦,不要误会啦!   【15】   陆鸣是真没想到,自己才离开那么一会儿,池秋这边就闹出了事儿。   随着男孩的哭喊声,他急忙去了座椅区。一声 “池秋” 还未喊出口,他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赫赫有名的季氏集团二公子季宴琛。   按道理来说,陆老爷子不会邀请玩世不恭的季宴琛来参加生日宴,但他必然会邀请季宴琛的亲哥哥季飞宁。看起来,季宴琛应该是和季飞宁一起来的。   奇怪的是,陆鸣用目光四下寻找,并没有看到季飞宁的身影。   其实,陆鸣和季宴琛并不对付。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陆鸣与池秋的婚礼上,季宴琛作为池秋的发小,豪爽地送了一个大红包,态度却令人不敢恭维。   整场婚礼下来,季宴琛全然一副不爽的样子,宛如整个婚礼现场人均欠他八百万。   “……”   陆鸣上前,与季宴琛对上了视线。   而被男孩的哭声打乱了听觉的池秋十分慌张,显然没察觉到陆鸣的脚步声。他焦急地扯了扯季宴琛的西装一角:“宴琛,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把撒了辣椒粉的蛋糕让他自己吃了呗。”   池秋脱口而出:“辣椒粉?”   “这臭小子给你的蛋糕上撒满了辣椒粉。” 季宴琛回答着池秋,眼睛一直看着陆鸣,挑衅味儿十足,微笑着重复一遍,“陆家这都什么狗屁东西,欺负你眼睛看不见是吧?”   陆鸣皱了皱眉,却在心中对季宴琛的话表示赞同。   两个服务员闻声赶来,一个拿着湿巾急急忙忙地给孩子擦嘴,一个反倒被陆鸣拦下了。陆鸣靠近服务员,沉着气叮嘱了两句,并允诺了些什么,说:“麻烦赶紧过去。”   “好,先生。” 服务员转头就走,一分钟都不敢耽搁。   池秋则是着急得不行,毕竟小朋友误食辣椒粉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有过敏症状……   他一再催促季宴琛:“宴琛,你要不把他送去他爸妈那吧。”   季宴琛扬了扬下巴:“送什么送,这不是来了?”   几步之外,孩子的父母在旁人的告知下,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一同来的,还有厉声说话的甄珍,她那双高跟鞋踩得地面恨不得震颤。   甄冗和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旁,板着个脸。那副架势,恨不得要把池秋生吞活剥了一般。   季宴琛见了,不禁又 “啧” 了一声。   池秋听着甄珍的声音,逐渐变了脸色,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伸手擦了擦额前细密的冷汗。   他其实不怕甄珍,他只是担心自己是不是又给陆鸣惹麻烦了。   本来陆鸣与甄珍关系就不和,眼下他又惹了祸。一旦孩子有什么问题,甄珍准会咬死这个机会去为难陆鸣。   倒不是说池秋怕甄珍的这点为难,而是甄珍对陆鸣说话素来不好听,他不希望陆鸣因为自己的过失,被迫听那些话。   池秋后悔不已,早知道自己今天就不来了,不然也不会遇上个熊孩子。   身旁的季宴琛看池秋嗫嚅的样子,会错了意。   季宴琛早听闻陆鸣的继母甄珍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误以为池秋害怕了。他拍了拍池秋的肩膀,俊朗的眉挑了挑,和从前一样,他在闯祸后风轻云淡地放话:“没事,天塌下来我顶着。”   他认为,蛋糕是他塞进熊孩子嘴里的,出了事儿自然也该他担下。   池秋却倒吸一口凉气,真怕季宴琛把天顶出个窟窿来。   就在池秋心神不宁间,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将季宴琛的手撇开了,仿佛池秋肩膀的位置,从不属于季宴琛。   季宴琛无语,不悦地别过头去,心里腹诽了陆鸣几句。   闭口不言的池秋猛然抬头,隐隐约约的光影里,他感受到陆鸣的温度。池秋的眼眶渐渐湿润,他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说刚才池秋只是窘迫,那这一刻,在陆鸣身边,他竟然无比委屈起来。   他轻声,像是认错,也像是告状:“陆鸣,我可能闯祸了。”   陆鸣稍稍加重了掌心的力道,轻按池秋的肩膀,声音说不上温柔也说不上严肃:“别担心,我会处理。”   两人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池秋被陆鸣护着,一双手微凉。   他看不见,索性低着头。   熊孩子在看到自己的父母时,号得更厉害了。他的父亲同样是个暴脾气,还没细看儿子怎么样了,就在那喊:“哪个浑球干的?!”   池秋被吼得身子一抖,陆鸣上前半步将池秋护于身后。   季宴琛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干的!但这件事,是你儿子先恶作剧,我建议你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发火。”   男人一肚子怒火,压根没心情听季宴琛的理由,他直接挥起拳头上前。季宴琛一愣,随即捏紧拳头,从小到大,打架斗殴他还真没怕过谁。   哪知,男人被陆鸣轻而易举地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对方一触即发的气势,瞬间弱了不少。   陆鸣说:“冷静一点,先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陆鸣定睛看他,在脑海中仔细搜寻了一下,才想起,这应该是甄珍娘家的亲戚。   果不其然,原本躲在一旁看戏的甄珍连忙装模作样起来,关切地开口:“堂哥堂嫂,先别管这些了!赶紧带孩子去漱口洗一洗,这儿我来处理!”   男孩的母亲看到儿子哭成这样,心疼得不行。她瞪了一眼季宴琛,咬咬牙,忙让丈夫抱起胖儿子去了洗手台。   大概是辣椒粉过多,孩子稚嫩的嘴唇红肿得厉害,疼得他哭哭啼啼,停不下来。   陆殷亮已经让司机把车停在了酒店门口,自己则陪同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甄珍假惺惺地跟在后头,心疼地抹眼泪:“君君呀,心疼死姑姑了。” 他拉着陆殷亮说,“你到了医院,等君君检查完了,你给我打个电话,我也好放心。”   酒店楼下的风凉飕飕的。   甄珍安抚了几句堂哥堂嫂,目送车子驶远后,她瞬间变脸,猛拽了一把身边的甄冗,恼火道:“你怎么做事的,怎么会是君君吃的辣椒粉?”   “谁知道季家二少爷会来搅局。” 甄冗小声抱怨,“季氏集团的人,堂姐你还是别得罪了。我看君君平时调皮得厉害,吃点辣椒粉没事儿……”   甄珍沉着脸,倒也不是真的关心这个混世小魔王。   “赶紧花钱去打点一下,把监控抹了。” 她担心的是这个。   本来吧,如果是池秋咬了口辣椒粉。他一个大人,左右不能和一个孩子计较,等同于吃了个哑巴亏。   但现在,偏偏是君君吃了辣椒粉。甄珍太了解自己那堂哥堂嫂的性格了,这事儿要是没个结果,这对极其宠溺孩子的夫妻非得不管不顾地闹翻了天不可。   甄珍头疼起来,她只能先想办法,把事情一股脑地推到季宴琛或者池秋身上。   毕竟季宴琛是季家二少爷,她那堂哥再鲁莽,冷静下来后是不敢多得罪的。但如果推到了池秋身上,那她自然有话说了。   想到这里,甄珍得意地笑了笑。   这件事一闹,不少人怕麻烦,已经先行告辞。好在时间也不早了,陆殷亮该交际的,该热络的,都差不多了。   甄珍松了口气,准备站在下边吹吹风,等脑子清醒点了,再回去上演一出好戏。   然而,此刻宴会厅内——   季氏集团的准继承人季飞宁正一手拧着亲弟弟的耳朵,一手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拖着季宴琛往休息室去,边走边厉声责骂道:“你一天不闯祸是皮痒还是骨头痒?”   季宴琛完全没了刚才的威风劲儿,他红着脖颈,一副被压得死死的表情。   见离池秋他们远了一些,季宴琛才开口:“哥、哥哥哥,疼疼疼……” 见季飞宁还是不松手,季宴琛不得不压低声音闹,“哥!你这样我面子都没了!”   季飞宁冷笑一声:“你还有面子?”   “可他们欺负池秋啊,我能不管吗?!” 季宴琛小声嘟囔,“你难道全忘了吗?我的命都是池秋救的!当年要是没他,我说不定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可池秋呢?因为继父的过失,因为季宴琛的事情,他变成了一个瞎子。   16 16.“一口辣椒粉,不至于。”   【16】   季飞宁哪敢忘,池秋是季家的恩人。   今天要不是季飞宁有事耽搁,在酒店下面接了个工作电话,不然怎么都轮不到季宴琛对池秋出手相救。   季飞宁哑然,终归是说不过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弟弟。   他无奈地松了手,暂且放缓了语气:“你都 22 岁的人了,遇事能不能不要那么冲动。今天要是那孩子出点事儿,最为难的人是池秋。”   “就一点辣椒粉……”   “你再说一遍?”   季宴琛被季飞宁恼怒的目光瞪没了声,飞快转口:“哥你教训得对啊!还好那个小兔崽子没事,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他从小就是季飞宁一手带大的,长兄如父又如母。   季宴琛在季飞宁面前那是能屈能伸,犹如弹簧精。   “……”   季飞宁只觉得额前一排黑线,他直接一巴掌拍在季宴琛背上,疼得季宴琛那是有苦不能言。   “哥,都说了,在外要给我面子!” 他悄悄指了指后边,哀求道,“陆鸣在那呢,给他看见了,我多丢脸……”   “你应该对陆鸣客气点,他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季飞宁对着休息室的门,扬了扬下巴,继续说教,“你搅了陆家的宴席,进去向陆老道个歉。这事儿就算完了,你赶紧跟我回去。”   “我走了池秋怎么办?”   “他的事情,不归你管。” 季飞宁实在是头疼,“你在这里才会给他添乱。”   好端端的一次生日宴,由于此事,不得不早早散场。   宾客陆续离开,最后走的是季家两兄弟。季宴琛左右不放心池秋,来来回回地想找借口留下。季飞宁就差一拐杖打他脑门上,他才乖乖地像只小狗似的被 “拎” 走了。   陆老爷子仍旧在休息室内,大家都老实地走了进去。   眼见老爷子满面疲惫地坐在休息室的座椅上,咳嗽了几声。   陆荣天最是机灵,他弯腰拍抚着老爷子的背拍马屁:“爸,别动气。” 他递过去一杯茶,老爷子没接,摆了摆手。陆荣天咧嘴讪笑两声,把茶放到桌面上,站到了一侧。   池秋乖乖地跟在陆鸣身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避免给陆鸣再添新的麻烦,可一身浅色西装将他衬托得格外惹眼。   室内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嗡嗡嗡,陆鸣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   他接起,不知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陆鸣平淡地对陆老爷子与池秋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会儿。”   池秋震惊,他没想到陆鸣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不安地抬起手,不想自己被留在这里,却又止住了声:“陆鸣,我……”   陆鸣顺势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到一张座椅前,让他坐下:“我马上回来。如果有人为难你,不用理会。”   这指桑骂槐的功夫,不免令陆荣天嗓门一开:“陆鸣,你什么意思?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   陆鸣没有正视陆荣天,冷漠地走出了休息室。   “你!” 陆荣天气得要命,转头看了看陆老爷子,发现老爷子完全没有要责备陆鸣的意思。陆荣天吃了个哑巴亏,愤愤地收了声,心中狠狠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简直是又怂又不得劲。   没过多久,甄珍披着一件外衫,踩着高跟鞋 “嗒嗒嗒” 地走进来。陆荣天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一亮,故意提起:“孩子没事吧?”   “嘴边全红了,肿得厉害。” 她唉声叹气,“唉,君君年纪太小了,平时也不吃辣,这一口辣椒粉下去可得难受一阵子了。您也知道,小孩子肠胃弱,我那堂哥堂嫂平时又溺爱,处处小心地养孩子。”   陆老爷子点了点头,对此没多说什么。反而,他望向池秋:“小秋,你把事情的原委,从你的角度,再同我说一遍。”   池秋点头,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他主动认错:“爷爷,把蛋糕塞到君君嘴里是我们不对,抱歉。可当时宴琛估计也是急了,一不小心才……”   他还没说完,甄珍忽然打断了他:“一不小心?池秋,不管怎么说,君君他才六岁,你和季家二少爷好歹都是成年人,怎么分不清轻重?还好我们君君对辣椒粉不过敏,不然怎么办呀?”   面对咄咄逼人的甄珍,池秋努力解释:“宴琛的脾气是有点急了,我没能阻止,是我们不对。可这件事君君他……”   甄珍再次打断:“是!君君是调皮了点,该打该骂该教育。可那蛋糕你也不会吃啊,没必要塞他嘴里。”   “甄姨,我……”   “万一君君要是有点什么事儿,他爸妈可是和你没完的啊。” 她仗着自己是孩子的姑姑,抱着关心的名义,咄咄逼人地说话。   她完全没打算让池秋把话说完,一句句占着上风:“你别怪甄姨多嘴啊,君君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侄子。再说了,你们做事没分寸,今天我说的,你可都要记住的。”   池秋:“……”   论口才,他哪说得过 “身经百战” 的甄珍。池秋听季宴琛说过,甄珍以前就是陆荣天身边的一个小秘书,能说会道还长得漂亮,才撬了陆鸣母亲的位置。   池秋想了想,这大概就是陆鸣所说的 “为难” 吧。他沉默下来,打算听陆鸣的话,不再理会。   任由作为 “姑姑” 的甄珍同个输出机似的,一刻不停地指责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池秋的耳朵快要生茧了。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他低着头,被甄珍的话语磨得心里难受,无措的双手顾自握紧。   陆老爷子看不下去了,手掌一下拍在桌上:“行了!一口辣椒粉,不至于。”   甄珍急声:“爸!”   “你担心孩子,这无可厚非。只是君君一口辣椒粉,你一嘴子责骂,都骂在小秋身上。说白了,小秋做错了什么?这都是君君和季宴琛互相闯的祸,你真要替君君强出头啊,要不要我亲自给你送到季家去?”   陆老爷子起先是体谅她作为孩子姑姑的心情,让了她一步。没想到甄珍那是上纲上线地来,丝毫不收敛。   陆老爷子着实无语。   要知道,如果不是季宴琛那个蛮横无理的臭小子来得巧,这一口辣椒粉现在很可能会出现在池秋的衣服上,或者脸上。   最糟糕的情况,也许会因为君君的过失,进到池秋的眼睛里。   然而这些,甄珍一句不提。   老爷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陆荣天不声不响地瞪了一眼甄珍,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甄珍不得不收了情绪,随后,她忽然抹了抹眼泪:“爸,我也不是故意的。主要今天还是殷亮的生日宴,闹这一场……”   她一哭,池秋越发揪心。   没了陆鸣在身边,从小就不太出门与人接触的池秋瞬间没了底气,他实在是无心力应对情绪百转的甄珍。   最后,还是陆老爷子听完了这一场戏,在心中理了理,慢慢地对甄珍道:“我现在好奇一件事。”   “您说。”   “今天这可是西式宴席,君君恶作剧的辣椒粉是哪来的?” 真要查,那就要从监控开始查。   甄珍根本不担心,算算时间,甄冗差不多应该已经都搞定了。   陆老爷子要是早个十几二十分钟去查监控,她肯定没辙。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 是那孩子自己带来的吧?他一直很皮,就爱拿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捉弄人。”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陆鸣步伐果断地带着一名拿着笔记本电脑的酒店经理进来,以及跟在他们身后,被两个保安强行架着来的甄冗。   17 17.“我不会丢下你。”   作者有话说:后天更   【17】   甄珍看到甄冗后,脸色顷刻间变了。甄冗亦是,他心虚地别过了脑袋,一脸倒霉样。   陆鸣注意到了甄珍的异样,也注意到了池秋稍稍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定了定,从容不迫地将笔记本放到陆老爷子面前。   “爷爷,我这里有几段监控,请您过目。”   他不多说废话,直接打开第一段视频,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酒店经理会意,上前一步解说:“这是 6:32 在酒店走廊的一段监控,画面上的这位男士给了甄君君小朋友一只纸杯蛋糕,并俯在对方耳边说了什么。如果我们没有看错的话,画面上的男士应该是甄冗先生。”   甄冗百口莫辩,吃瘪地站着,他朝甄珍投去求救的目光。甄珍不想坐以待毙,试图挽回局面,委婉地说:“甄冗是君君的长辈,给他个蛋糕也不奇怪吧?这栽赃的手段,也太明显了……”   陆老爷子毫不留情面:“不要插话。”   甄珍:“……”   然后,陆老爷子望向冷静的陆鸣,发现陆鸣已经站在池秋身边,正轻声安抚着紧绷着神经,仍未放松下来的池秋。   老爷子不自觉勾了勾嘴角,对陆鸣的行为颇为满意。   他对酒店经理道:“继续吧。”   酒店经理颔首,接着打开第二段视频:“这是七点钟,在宴会厅内的一段监控。甄君君小朋友把自己藏在墙角的纸杯蛋糕拿去给池先生。在此之前,他故意把池先生的手机踢到了座椅下面。”   手机已经被服务员找到,交还到陆鸣手上   陆鸣把手机放到池秋手里,池秋摸了摸,微声:“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池秋眨了眨眼睛,特别小声:“以为你去忙工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说到后边,他羞愧起来,“原来你是去查监控。抱歉,我误会了你。”   “不用道歉。” 陆鸣认为没什么,是他自己没来得及与池秋说明。他回答,语气没有一丝随意:“我不会丢下你。”   池秋抿唇,嘴角带着微微笑意:“嗯。”   另一边,酒店经理连贯地打开第三段监控视频。   “这是 7:10 的一段监控,甄君君小朋友试图把蛋糕推向池先生的脸,被季先生阻止。”   因为第一段监控是在宴会厅之外,工作人员找它花了点时间。   幸亏,并没有耽搁太久。   也幸亏,甄珍的 “打点” 被陆鸣抢先一步。   “陆老先生,以上就是全部的相关监控内容。还有这位甄先生,刚才他试图强行要求我们删除监控,幸亏有陆鸣陆先生过来帮忙。”   待酒店经理解说完,陆老爷子心里已然清楚得和明镜似的。   这么多年以来,甄珍那边的亲戚靠着陆家生财,如同攀上枝头的野鸟,半只脚早踏进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圈子。   陆老爷子本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好歹能改一改自己身上如同老鼠般的天性。可惜,是他高看了甄家。   他示意酒店经理和保安都先离开,整理着思绪,准备开口。   甄珍头疼,瞟了一眼陆荣天,无声地催促他。   陆荣天没办法,主动说:“爸,甄冗太不像话了,我回头让甄珍教训他几句。而且今天吃亏的也是君君,不是池秋。您看这事儿……”   甄冗忙跟着点头,抹了抹冷汗。他和他妻子都在陆家的总公司上班,万一陆老爷子一句话,那他们夫妻的工作可就要遭殃了。   他不敢将甄珍拖下水,自己认下了:“陆老,我、我就是想开个玩笑,我没恶意的!没想到君君真这么调皮……”   陆老爷子冷哼一声,没搭理他俩。他转头,温声问池秋:“小秋,今天累不累?”   当所有人都在等陆老爷子发话的时候,他却只关心池秋累不累。   池秋不明所以地抬头,“目光” 茫然朝前。伴随着些许光影,他在陆鸣的帮助下,对准陆老爷子的位置,刚想回答,就被陆老爷子一句话堵住了嘴里的假话:“小秋,你的脸色不太好,跟爷爷说实话。”   池秋约莫是被一惊一乍吓着了,面露惫色。他从小到大,除了 11 岁那年的意外,池兰雁向来将他保护得很好,哪让他经历过这么闹腾的场面。   而今天要是池兰雁在场,甄珍肯定嚣张不起来。   按池兰雁那暴脾气,但凡今天这事儿,甄珍委屈池秋半个字,她早一巴掌扇上去,管你是哪个陆夫人,管你陆家生意做得有多大。   “……”   池秋踌躇着点头:“我有点累。”   陆老爷子不禁心疼道:“好,那咱们速度就快些。今天的事情,你想怎么处理?” 当然,老爷子补充,“你要是累了,今天想不好,那改天和爷爷说也一样。” 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让池秋吃这个亏。   可池秋心里的弦才松了半分,他想不到该怎么处理妥当。   他拿不定注意,犹豫之间,令心思龌龊的甄珍一行人紧张到不行,生怕池秋说出个什么惊天的惩罚来。   看陆老爷子的架势,想来是非要给池秋做主了。   过了好一会儿,池秋想清楚了,他握住了陆鸣的手,示意陆鸣弯下腰来。他摸了摸陆鸣的脸庞,摸到了陆鸣的耳朵后,凑近了,悄声说了两句。   陆鸣皱起眉。   池秋问:“这样行吗?”   陆鸣没有反对,同池秋确定一遍:“你觉得这样够了吗?”   “嗯。” 他再次轻声在陆鸣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耍了个小聪明,“其余的,让爷爷决定就好。”   这样才不会得罪人。   “好。”   陆鸣立刻理解了池秋的意思。他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含着冷意,今天更甚。他不会对池秋的决定有所不解,但他对陆荣天与甄珍等人,始终不屑。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的池秋,他的眼睛是温柔的颜色,将他的长相映衬得越发温润,如玉般好看。   这样的人竟然双目失明,不管是谁瞧见了,都会惋惜一句吧。   他对陆老爷说:“爷爷,我希望他们能够诚心地对我道歉,而不是对您道歉。”   陆老爷子诧异于池秋的要求,他提醒池秋:“只要这个?”   “是。”   “其余呢?” 陆老爷子不敢肯定,再问一遍,“其余你还想要什么?”   池秋想了想,愿望朴实得过分:“我想要陆鸣早点带我回家,我有点饿了,也有点困了。”   说真的,比起对方的道歉,回家和陆鸣吃一碗张姨做的热汤面,再洗个澡早早躺进软绵的被窝中休息,才是池秋此刻最想要的。   陆老爷哈哈大笑,爽快地答应了他。   可私底下,老爷子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慈眉善目。   陆老爷子平日里将甄珍和陆荣天做的事情都看在眼里,晓得他们多次背着自己为难过池秋和陆鸣。   若是旁人,陆老爷子兴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偏偏池秋像极了他的旧友,使得他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偏心来,重心倾倒了一半。连带着,就是陆鸣这个和他不太亲的大孙子,也沾光不少。   这不,陆老爷考虑到往后陆鸣和池秋要继承自己的公司,怕甄家的人偷偷使绊子,不好管束。便以今日发生的事为由头,将甄家某些多事亲戚都拎了出去,丢到了外市的分公司中。   包括甄冗一家子。   甄珍不敢说什么,心里头实在是后悔不已。   这件事,陆老爷子做得不动声色,连陆鸣都是后知后觉才发现。   18 18.“池秋,去床上睡。”   作者有话说:池秋想问大家要点评论,能给他个面子吗?(注意:不是作者要的,是池秋要的。)   【18】   回去的路上,池秋眼皮子打架。没一会儿工夫,他歪着脑袋靠在后座座椅上睡着了。   可能是一晚上只吃了一口蛋糕的缘故,池秋的肚子开始抗议,连睡梦中都没能避免发出 “咕噜噜” 的声响。   迷迷糊糊间,池秋苦恼地拧起眉头,不耐饿的他说起了梦话:“汤面……”   陆鸣以为池秋醒了,扭头问:“你想吃汤面?”   池秋没应声,呼吸沉稳,睡得格外香甜。   陆鸣:“……”   场面一度很尴尬。   小严做人不够稳重,差点笑出声。好在他机灵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及时被陆鸣严肃的表情吓住。在不苟言笑的老板面前,小严真希望自己的笑穴功能全失。   “陆总,抱歉。” 小严额前冒虚汗,专心开车。   陆鸣一本正经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他给张姨打了个电话:“我们大概还有 30 分钟到家,准备两碗雪菜牛肉汤面。” 这通电话不超过半分钟就挂了。   闭着双眸的池秋是真饿坏了,他隐隐约约听到汤面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深呼了一口气,脑袋 “咚” 地撞到了玻璃上。疼痛让他一瞬间清醒,泪汪汪地睁开眼睛。   深夜的车内,给予池秋的是无尽黑暗,孤独又熟悉。   每每这种时候,他会率先发出声音:“疼……”   短暂的音节,将池秋从寂静的空间中,拉回充满温度的世界。   他和陆鸣各自系着安全带,保持着一定距离。   为此,陆鸣探过身些许:“靠过来一些,面对我。” 夜深了,陆鸣的声音略微沙哑。   池秋点头,听话照做。他侧过脑袋,撞疼的地方即刻被陆鸣的掌心轻柔覆盖。隐隐的疼痛感并未减少分毫,他心里却不怎么感受到疼意了。   车内的空间不大,池秋闻到了陆鸣手腕处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他觉得好闻,偷偷地多嗅了几下。池秋喜欢这个味道,更喜欢它在陆鸣身上出现。   因为这是池秋送给陆鸣的香水。   每次陆鸣参加一些需要正装出席的活动和会议时,都会象征性地喷一些。   池秋心中愉悦,下意识地蹭了蹭陆鸣的手,嘴角的笑意几乎快要逸出来了。   陆鸣见了:“笑什么?”   “你用了我挑的香水。” 池秋不想掩饰自己的开心。   陆鸣心中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开心的,理所当然地说:“你送的,我肯定会用。”   池秋的瞌睡飞走了大半,他的一双手握抱住陆鸣的手,让陆鸣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庞:“陆鸣,你的手好大。” 他嘀咕,“十年前的时候,你的手就有这么大吗?时间太久了,我好像不太记得了。”   提起十年前的光景,池秋满是怀念,那是他十分美好的一段回忆,他永远不会忘记和陆鸣的初遇。   可惜陆鸣没有接他的话,也从不与他主动提起十年前的相处时光。   陆鸣答非所问:“还疼不疼?”   “疼。”   兴许是刚睡醒,池秋的语气仔细听去有撒娇的意味。   陆鸣提醒他:“小严还在。”   池秋一怔,在片刻的温存中清醒,脑袋急速升温。他连连松手,红着脸坐正了。   然而,驾驶座的小严一脸苦相,巴不得自己凭空消失。   30 分钟的路途不算远,池秋今天是真累着了。他面红耳赤地正襟危坐不到十分钟,就又歪着脑袋打瞌睡,一下一下地打哈欠。陆鸣看在眼里,忍不住伸手,将池秋的脑袋扶正,让他靠在座椅上:“想睡就睡吧,别熬着。我让张姨准备了汤面,到家了我喊你。”   “嗯,可是现在好像不太饿了……” 池秋约莫是饿过头了,他闭着眼睛只觉得困乏,没一分钟便第二次进了梦乡。   他侧着身子,手机从西装口袋中滑出。陆鸣将他的手机拿过来,按了静音键,握在自己手中。屏幕在接触到手指的温度时,自动亮了起来,上面恰时出现了一条信息提示,发件人是季飞宁。   陆鸣知道池秋与季宴琛的关系向来亲密,自小一起长大,可他从不知道,池秋与年长季宴琛十岁的哥哥季飞宁私下也有来往。   但陆鸣无意干涉池秋的交友,也不会背着池秋查看他的手机。既然季飞宁选择发信息而不是打电话,那应该不是什么急事。   他将手机锁屏,打算到家后,让池秋自己查看消息后再回复。   九点左右,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前院。   池秋睡深了,肩膀随着呼吸微动,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池秋。” 陆鸣试图喊醒他。   池秋努了努嘴,像是回应了,也像是没理陆鸣。   “池秋,到家了。” 陆鸣喊了第二遍,池秋依旧没醒。   于是,陆鸣不打算再喊醒池秋。他下车,走到池秋那一侧车门打开后,动作轻巧地弯腰解开了池秋系着的安全带,直接将池秋横抱出来。   小严想上前帮忙,被陆鸣拒绝:“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陆总。” 小严重新坐上车,驶离别墅。这辆车算是他上班的必备工具,是陆鸣刚雇佣他时,特意购买的。平日里,陆鸣也允许小严在工作时间之外合理私用,算是个大方的老板。   …………   在客厅等候的张姨听到声响,打开了别墅室内的大门。   她迎上前,看到熟睡的池秋,放轻了声音问:“陆总,汤面都好了,这会儿不喊醒先生吗?”   “让他先睡一会儿。”   “哎好,但是面现在不吃待会儿就坨了。要不等先生晚点睡醒了,我再重新做一份吧?   “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陆鸣说,“等他醒了,我随便煮点给他吃。” 陆鸣毫不费力地将池秋抱进了卧室。   作为一个 25 岁的成年人,池秋比起一般的男性,属于偏轻偏瘦的类型。   陆鸣以前听池秋讲过,自己吃多少都不容易长肉。这话说的好像他食量很大一般,但陆鸣清楚,池秋很少出门,几乎都在家中听书学习,或是发呆消磨时光。池秋的运动量少,胃口自然小。   所以对于陆鸣来说,池秋真的挺轻,一直抱着也不会觉得累。   想着,他不自知地将怀里的池秋抱紧了些。   陆鸣手里抱着人,卧室的门他是用脚合上的。   他刚要把池秋放到床上,没想到睡蒙了的池秋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脸颊埋在他的胸前,和只树袋熊一般,怎么都不肯松手。   “池秋,去床上睡。” 他生疏地哄他。   池秋顽固地摇头,不知道他是梦到了什么,拧巴着眉头,将陆鸣抱得更紧了。   陆鸣没办法,唯有搂着他,面无表情地帮他把鞋袜脱了。   池秋梦呓一声,陆鸣没听清,只知道池秋将他当作了人形抱枕,且非常满意。   出于无奈,陆鸣抱着池秋一起躺倒床上。他侧身,顺着池秋的动作,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池秋窝进他的怀里,贴着他睡。   一系列动作做得不熟练,却没有坎坷。   池秋额前的头发被蹭得乱糟糟,鼻子呼出微热的气息打在陆鸣的衬衣上,像极了一只乖巧黏人的猫咪。   三月的气温入夜后偏低,两人最多只脱掉了西装外套。   陆鸣同样是累了,他躺在柔软的棉被上,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思绪开始放空。可能是池秋的体温很暖,陆鸣很快便入睡了。   在他进入梦乡的几分钟后,熟睡的池秋睁开了眼睛。   他轻扬起脑袋,一双漂亮的眼眸怔怔地 “看” 着陆鸣的脸。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倾身,在不惊醒陆鸣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说是不差分毫,准确地吻在了陆鸣柔软的唇上。   “晚安。” 他温柔地说。   19 19.“吃醋?”   作者有话说:周五更   【19】   第二天一早,池秋是被饿醒的。   朦胧的光透过窗帘的细缝,斑驳地落到他的瞳孔上,勾勒出淡淡的瞳褐色。池秋觉得晃眼,闭了闭眼,将手抬起,遮住了自己的右眼。而他的左眼沉寂如死水,再强烈的光都无法唤醒它。   他撑起身,呆滞地坐着缓神。身上的衬衣发出细碎的声音,他一摸,想起自己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房间里没有别的声音,池秋迟疑地摸了摸身侧的位置。没有人,床单微凉,没有陆鸣的体温。   他失落不已,心想陆鸣应该是去上班了。   以往的早晨,他都会跟着陆鸣一同起床吃早餐。   哪怕陆鸣说过很多次,希望池秋能多睡一会儿,可池秋很珍惜自己和陆鸣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并不愿意放弃早晨用餐的相处时间。   可惜今早他睡沉了,居然连陆鸣起床都没察觉。   他郁闷地下床,脚刚沾地,卧室内卫的门开了。   池秋听到声音,诧异地喊:“陆鸣?”   “吵醒你了?现在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会儿。” 陆鸣刚冲完澡,穿着一件浴袍往外走。   “不睡了!” 池秋站在床边,“你刚起没多久吗?”   “十五分钟前起的,冲了个澡。你呢,要先冲个澡吗?昨晚没洗漱你就睡了。” 陆鸣径直走到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套居家服,当着池秋的面,脱掉了浴袍,有条不紊地开始换衣服。   健康的肤色把陆鸣的身材体现得很好,看得出来,他应该有抽时间去健身。   池秋听着陆鸣富有磁性的声音,耳后微红,直愣愣地对着陆鸣的方向望去:“好。”   陆鸣明知道池秋看不见,却还是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他迅速换好了衣服:“我带你过去。”   “我自己可以,你还没吹头发吧,别着凉了。”   “不碍事。”   池秋摆摆手,赤着脚,按照脑海中的路线,毫无阻碍地走进了浴室。   陆鸣跟上前:“我帮你放完水就出去,衣服和毛巾给你放在老位置了。” 他按住池秋的肩膀,一双手温暖,帮着池秋逐一解开了衬衫纽扣。   与陆鸣不同,池秋常年不出门,肤色偏白。在浴室暖色的灯光下,细腻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陆鸣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池秋的皮肤,池秋发出短暂轻声的惊呼。他匆匆低下头,掩饰自己仍旧会害羞的脸颊。   陆鸣则不以为意。   他们是伴侣,该做的事情都做过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   不过 “看” 这一方面,与池秋无关,仅限于陆鸣。所以从某种程度上,陆鸣大概能理解池秋的羞涩。   “早餐你想吃什么?我让张姨去做。” 陆鸣缓解了尴尬。   池秋考虑着说:“我想吃汤面。”   陆鸣把池秋脱下的衬衣丢到脏衣篓里:“好。”   陆鸣为池秋调整好水温后才走出浴室,他转身去了厨房让张姨准备两碗雪菜汤面,叮嘱配菜放池秋喜欢吃的卤牛肉片和虾球。   早晨的天气不错,陆鸣回到卧室,靠在一把座椅上,拿着平板边看股市边等池秋。   浴室里的水声终于停了。   池秋擦了擦头发,摸索着换上家居服。一打开门,陆鸣立刻放下平板,喊他:“我帮你吹头发。”   池秋没想到陆鸣还在家里,他慢慢地抱起毛巾,又惊喜又担心地说:“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现在几点了?”   “今天周六。”   “之前的周末你总是加班,今天不去吗?”   “这周末都不去。” 想到昨天受欺负的池秋,陆鸣觉得自己作为伴侣,应该在家陪陪他。在陆鸣的理解中,这是他理应履行的 “义务”。   池秋欣喜,嘴角弯弯向上,他很久没和陆鸣一起度过周末了。他不敢相信地再次确定:“真的不加班?真的两天都在家吗?”   “嗯。” 陆鸣对于池秋的问题,似笑非笑,反问,“你希望我加班?”   “不!” 池秋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他笑得露出牙,心情愉悦,高兴地朝前走去,一双手摸到了陆鸣迎接他的手臂,甜蜜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填满了整个卧室:“陆鸣,快帮我吹头发吧。”   吹头发这种小事,平时都是池秋自己做的。可只要陆鸣在家,他会习惯性地帮助池秋。   池秋也乐意陆鸣帮自己吹头发。   这半年里,陆鸣忙于刚接手的公司,总不在家。池秋哪有那么多享受婚后甜蜜时光的机会,但凡有了,他必然牢牢抓住,一刻不松手。   而且,陆鸣的手虽然大,力道却很轻。像是对待珍重之物,怕碰伤了池秋一般,令池秋莫名感受到自己有在被爱着。   餐厅内,张姨将两碗雪菜汤面端上桌,香气扑鼻而来。   池秋刚踏进一步,便生生咽了口唾沫。   他在陆鸣的照顾下,坐到他心心念念的汤面前,低头闻了闻。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和勺子。   “先生小心些,还烫着。” 张姨按惯例同池秋说明,“面里放了卤牛肉片和虾球,汤底是用雪菜和猪油调味的,您的 12 点钟方向有一盘腌萝卜片。”   池秋用勺子舀了汤,率先吹了吹后喝下,配合着雪菜的鲜香,浓郁的汤底把池秋饿了一晚上的胃激活了。   陆鸣见他迫不及待,让张姨拿来一只小碗,将池秋碗里的面夹起几筷子:“等会儿。” 他将小碗里的面条轻吹了吹,连带着筷子放到了池秋手中,“先吃几口面垫肚子,汤还烫着。”   池秋饿坏了,几口就把碗里的面吃完了。他意犹未尽,实在难以等待,以前怎么不知道雪菜汤面居然能好吃到这个程度?   他难为情地麻烦陆鸣:“可以帮我再夹一碗吗?最好把虾球和牛肉也夹出来,我好饿。”   张姨忍俊不禁,上前代劳:“陆总,我来吧。”   陆鸣:“我来就行。” 他一边夹,一边告知池秋,“昨晚季飞宁有给你发信息,你记得回消息。”   顿时,池秋的表情停住了。他慌张地张了张口,仿佛自己和季飞宁之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应被陆鸣发现。   他后悔昨天在车上的瞌睡:“他、他给我发了什么消息?你是看了吗?”   陆鸣将他的故作镇定看在眼里,不点破:“我没有看。”   池秋松了一口气,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陆鸣把小碗重新递给池秋,“吃面。”   池秋捧着碗,用筷子夹起一片牛肉,塞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口中四溢。他心不在焉地咽下咀嚼后的牛肉,开始圆话:“我和宴琛从小一起长大,他的哥哥就像是我的哥哥。你知道的,我眼睛不大方便,所以宁哥一直比较关心我,也会私下发一些消息给我。”   既然是池秋自己提起,陆鸣自然不好表露出漠不关心的态度。   陆鸣低头吃了口面,咽下后,不轻不淡地顺着他的话说:“我听闻季飞宁性情淡漠,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 他不知道说什么,索性直白道,“看来他很关心你。”   外界对季飞宁的评价,诸多是 “距离感”。   不论你与季飞宁有过多少次合作,互相帮过多少次忙,他永远在人前画有一条线。只有面对他那个不懂事的弟弟,季飞宁才会有显而易见的情绪表露。   外人常说,季飞宁是个 “弟控”。你可以同他抢生意,抢资源,抢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动他亲弟弟。   季飞宁的母亲去得早,父亲一心忙工作,年幼的季宴琛几乎是季飞宁一手带大的,也是他一手宠 “坏” 的。   像这种只在乎自己弟弟的人,忽然私下关心池秋,那就很不对劲。   “……”   池秋手里的面一下子不香了,他连圆话都能圆错方向。   他与季飞宁的关系,变得更难以解释了。   陆鸣倒不会让他为难,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这是你的交际圈,如果你不想多聊,我们换个话题。”   有些话,在陆鸣自己听来,没什么深刻的意思。顶多就是和池秋聊天时,随随便便的一个话题。   可在一个以前从没有过恋爱经验的池秋耳里,这偏偏成了陆鸣的…… 醋意?   20 20.“绑匪把我当作宴琛带走了。”   【20】   池秋以为陆鸣生气了,战战兢兢地放下碗筷,对此束手无策,左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试想如果自己是陆鸣,发现伴侣和别人有着 “不能说” 的秘密,还试图撒谎圆话,必定会醋意横生,鼓一肚子伤心闷气。   池秋满脸忧愁,完全没了吃面的心情:“陆鸣,你误会了。”   “误会?” 陆鸣不理解,什么误会?   唯见池秋抿了抿唇,变得认真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和你说,你也从没问过我。”   陆鸣见此,坐直了身子。   他知道池秋一紧张,双手便会捏握在一起。   这个习惯,陆鸣似乎很久以前就知道。可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陆鸣想不起来。也许是在十年前相遇的那个春天,也许是在他刚回国与池秋再见的时刻。   但他觉得想不起来的东西,一定不重要。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陆鸣抬眼,看到池秋漂亮的眼睛正温柔地 “注视” 着自己。连带着,池秋那柔软的唇,也一起落到了他的眼中。   池秋说:“宁哥会对我好,是因为我小时候帮过宴琛,我的右眼就是在那时候失明的。” 说完,他苦涩地笑了笑,“是一起绑架案。”   陆鸣动了动指尖,将手收拢。随后,他一动不动地听着池秋说话。   “绑匪…… 把我当作宴琛带走了。”   池秋咽了口唾沫,对陆鸣坦白,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陆鸣早已知晓。   在陆鸣回国之前,他调查过池秋的一切资料。   池秋从小到大的每一件大事,他都一清二楚,包括池秋 11 岁的那场意外——   …………   十四年前。   池秋刚满 11 岁,念杏西实验小学五年级。   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池夏比他小三岁,与季宴琛同班,在杏西实验小学念二年级。那年,池夏正是活泼调皮的年纪,总闹着要去游乐场玩耍。   池兰雁时常忙于公司事务,很少在家照顾兄妹俩。所以,带孩子们出去的任务,大多数由池秋的继父林宇明来完成。   林宇明是个性格较为沉默的男人,他是池兰雁以前大学里的学长,现在留任在学校中当老师。   他的性格寡言内向,平时除了对池夏和池兰雁以外,常常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使得池秋有些怕他。   然而,林宇明没有对池秋不好过。兴许只是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孩子,性格古板的他不知该如何接近,就保持了恰当的距离。   偶尔地,他会依照池兰雁的意思,主动给池秋补习,帮他攻克不擅长的科目,让池秋在年级里的成绩,始终保持在前三名。   池兰雁的本意是想让两人可以亲近些,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在池秋心里,渐渐地,他把林宇明当作了一个严厉的老师,而非 “父亲”。   年纪小的孩子们总会对老师存在着一种敬畏,更何况是住在一起的老师。   为此,每次林宇明带池秋和池夏出去玩时,池秋经常会显得拘束。但为了不让忙碌的池兰雁担心,池秋很少会拒绝。   毕竟,那会儿的池夏还很喜欢池秋,常常会和同班同学炫耀自己有个学习好,长得也好看的哥哥。   她的同桌季宴琛很不服,说起哥哥,季宴琛觉得自己的哥哥才是最好最帅气的。   两人争执不下,池夏一生气,就把季宴琛带回了家,拽着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的季宴琛去看她引以为傲的哥哥。   小姑娘扎着双马尾,气鼓鼓地指着池秋,对季宴琛嚷嚷:“看到没,我哥哥长得最好看!我妈妈都说了,电视上的小童星都没哥哥长得好看!等会儿我再让你看看我哥哥一书房的奖状和奖杯~”   季宴琛哼声,眼睛瞄了瞄一脸蒙的池秋,注意力顷刻间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吸引。   阳光下,别墅前院,绿草茵茵,风中吹过一丝杏花香。池秋穿着米白色的居家服,眼眸中忙不迭地落入了整个春天。   “你好,我是小夏的哥哥池秋,欢迎你来我们家玩。”   “你、你好!我是池夏的同桌,我叫季宴琛!我长得和你差不多高,我才不喊你哥哥……”   池秋忍不住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细碎的光。   他说:“可是我没有要你喊我哥哥呀?”   季宴琛傻乎乎地抓了抓脑袋,被池秋好听的声音惹得难为情起来。   比起他那事事都管着自己,“大家长式” 般的哥哥季飞宁。池夏的哥哥像极了枝头开着的杏花,一阵风过,他便笑了。   真好看。   季宴琛也跟着笑了笑:“你一点都不像个哥哥。” 在他简单的脑子里,世界上哪有这么温和又好脾气的哥哥?   一来二去,季宴琛开始经常来池家做作业,以这个理由来找池秋。   由于两家本身就有生意来往,池兰雁和季飞宁都没多做阻拦。特别是季飞宁,得知季宴琛的成绩开始进步后,他还鼓励季宴琛多去池家玩耍。   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很快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就连池家去游乐场,季宴琛也厚着脸皮,非要跟着一起去。   而事故,就发生在这次的游乐场。   这一天,天色阴郁。   游乐园的游客很少,临近一场大雨,他们跟着林宇明在一家咖啡店中等家中司机的到来。   林宇明点了一杯咖啡,给他们一人点了一杯甜牛奶。   三个孩子对店内苦涩的咖啡味儿不感兴趣,喝完牛奶后,一个两个趴在窗口,看天上密集的乌云。   池夏嘟着嘴地走到林宇明身前,心情不大好,她揉了揉眼睛闹脾气:“爸爸,我想吃雪糕。”   林宇明把池夏抱在怀里,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你妈妈昨天才买了巧克力味的雪糕,都放冰箱了,回家吃吧。”   池夏的心情和天色一样暗,她委屈地说:“我现在就想吃!今天说好了带我玩的,怎么还下雨了…… 爸爸,我好想哭啊。”   一直以来都宠溺女儿的林宇明无奈,刚要起身,他看到了和季宴琛一起蹲在咖啡店角落看猫咪的池秋。   他不放心让三个孩子在这家咖啡店中等自己。   所以,他拜托了已经五年级的池秋:“出门右转一直走,有一家小卖部,你去买三支雪糕。”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平时对学生的一模一样。   池秋看了外边的天气,很是犹豫。   林宇明却早已将他当成大人看待,理所当然地递给池秋一把伞:“过去不用五分钟,我得看着你妹妹和宴琛。”   “我……” 池秋扭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欲言又止地眨了眨眼睛。   如果是池兰雁,她一定不会让池秋在这种天气下去买雪糕。   林宇明问:“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嗯。” 池秋抿唇,没有办法拒绝。他乖巧地接过伞,匆匆跑出了咖啡店。   没想到,季宴琛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突然欢快地跟着跑了出去。林宇明忙喊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季宴琛和只好动的猴子似的,哪还看得见影子   …………   雨越下越大,咖啡店播放的钢琴曲与嘈杂的雨声融合。   池夏等着雪糕,打了一个大哈欠。   足足过了十分钟,一阵风刮来。犀利的雨点猛地砸向玻璃窗,凶狠如雷鸣,打破了咖啡店暖色灯光下的温馨。   林宇明算了算时间,意识到不对,后怕地望向密密麻麻的雨点。他起身从店家那借了一把伞,牵着池夏的手走到门前,瞅了眼大雨,又回过身来。   他问店主,能不能帮他照看一会儿孩子。   店主起初不大愿意,毕竟看孩子这事儿不好做,万一有点什么事,他说不清楚。好在林宇明态度诚恳,再三拜托下,店主不情愿地同意了。   这一来一回,又耽搁了五六分钟。   林宇明打开门撑起伞,刚踏出一步,他听到了季宴琛微弱的哭声。   不同于往日,季宴琛这个调皮鬼仿佛蔫了一般,整个人发着抖。他站在雨中,雨珠将他脸上的眼泪冲刷,掺杂着浅淡的血水,流淌到深色的地面上。   池秋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21 21.“咖啡很苦,你喝不了。”   【21】   如今,25 岁的池秋回忆起那场事故,脑海中许多记忆逐渐模糊。他想不起来具体的场景,具体的人物长相。   他唯独记得最清楚的,是那天的雨特别大。   咖啡店外,一声惊雷,倾盆大雨落到了他和季宴琛的脑袋上、衣服上、鞋子上。   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身高相仿。大雨把他们的头发打湿了,以至于连他们稚嫩的脸颊都开始让人分不清彼此。   昏暗的天色下,池秋与季宴琛仿佛一对孪生兄弟。   季宴琛哈哈大笑,一步一个水坑,玩得不亦乐乎。   “你的鞋子会湿!”   池秋急忙撑着伞去牵季宴琛的手,还没等他牵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高大的阴影投入池秋天生失明的左眼中,漆黑一片。   憔悴的男人朝着他们伸出了手……   说到这里,池秋动了动唇,依然对此心存恐惧。   陆鸣身前放着的雪菜面凉了大半,他几乎没了食欲,仓促地起身,一手按住了池秋的肩膀:“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他道:“这对你而言并不是很好的回忆,忘了它。”   池秋低下头,他大概永远都没办法忘记这段糟糕的过去。   但他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对陆鸣有所隐瞒。   陆鸣站在他身侧,不知如何安慰他。   停顿须臾,陆鸣让张姨准备一些水果。他带着情绪不太安稳的池秋坐到了沙发上,把一杯热茶递到池秋手中。   “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热的东西会好受些。” 陆鸣像是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他的手指覆住池秋的手指,贴合,让池秋握稳茶杯,“茶已经不烫了。”   池秋嗅到了茶香,紧绷的神经却没有得到彻底舒缓,可陆鸣指尖的温度让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听话地小口喝茶。   陆鸣无意揭开池秋的伤疤,更对此没有过多的好奇心。关于池秋的资料,早在他准备回国时,就已经清楚地呈现在他面前了,他无须再了解一遍。   “池秋。” 陆鸣不会说好听的话,“你…… 要不要吃蛋糕?”   池秋并不想吃,但他能够感受到陆鸣想要安慰自己的努力。哪怕是小小的一个举动,池秋都很感动。   “好啊。” 池秋抿起嘴,脸上的阴郁散去了些。他不想让不好的回忆占据自己太多时间,浪费自己与陆鸣在一起的时光。   池秋在某种方面来说,有着积极向上的乐观性格。   “我现在让小严去买。” 陆鸣问,“和上次一样?”   “都可以。”   陆鸣直接打电话给小严,并在通话结束后,发了一条消息给小严:[再买两杯和上次一样的奶茶,都要全糖。]   小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或是陆鸣打错了,他赶紧回复确认:[陆总,都要全糖吗?]   陆鸣:[嗯。]   小严满心问号:[两杯吗?]   陆鸣问:[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小严把疑惑都吞进了肚子,不敢问,不敢问了……   张姨把准备好的水果端了出来,她看今天天气不错,提议道:“陆总,先生,要去前院喝茶吗?花开了不少,闻着挺香的。”   陆鸣无所谓,他问池秋:“要去吗?”   池秋喜欢花,记得刚失明那会儿,池夏每天都会给他买花,放在他的病房里。她小小的手握着池秋的手,跟他说今天是月季,明天是芍药。   池秋很怀念那段时光,怀念那个与自己还没有隔阂的妹妹。现在的他,在家中环境的压力下,和池夏的关系已经很难再回去了。   他对陆鸣点头:“好啊。”   张姨帮池秋拿来了外套,递到陆鸣手中。现在的天气还不算太暖和,池秋不能挨冻,一不当心就会感冒。   陆鸣在她的示意下,主动给池秋披上了外衣:“当心着凉。”   池秋心里一暖:“你也当心着凉。”   陆鸣的这栋别墅,是他母亲陆悠以前住过的。   陆悠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带着陆鸣住在这栋别墅中。后来,陆悠去世,陆鸣跟着外祖父一家长住国外,这栋别墅就此荒废。   他回国后,费心思花了一大笔钱,重新修缮了它。   他将陆悠的痕迹一点点掩盖起来,仿佛这样做的话,曾经悲伤痛苦的情绪就不会得到机会爆发,将他粉身碎骨。   陆鸣回身望了眼焕然一新的别墅,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有淡淡杏花香。   张姨给他们换上了新的热茶。   池秋闻着新泡的茉莉茶香,伸手朝着前方唤道:“陆鸣。”   陆鸣握住了他的手,收拢思绪。   杏花瓣落到了池秋的茶杯中,晃起涟漪。池秋难得能碰上没有被工作围绕的陆鸣,开心地问他:“今天你打算做什么?”   “在家……” 陆鸣想说,在家休息。   意识到这个答案或许不太对,也望着池秋期盼的表情,陆鸣改口:“在家陪你。”   陪你。   这显然是个不错的答案,至少池秋很喜欢。他一时高兴,和陆鸣的话就多了起来。连季飞宁的那条消息,池秋都忘得一干二净。   “陆鸣,前几天舅舅联系过我。他说因为工作的关系,近期要回国一趟。”   “我知道。”   “我听舅舅说,他这次工作的地点离我们家不远。我想着舅舅跟你关系不错,平时你和他又不常见面。要不,这次让他住我们家吧?” 池秋与陆鸣这位年轻的舅舅很有话聊。   每次对方回国一见到池秋,总会告诉他很多关于陆鸣的事情。包括陆鸣的情感冷漠症,也是在池秋婚后心灰意冷时,由舅舅好意告知。   池秋很感激他,希望能好好招待他一次。以往因为各种事情,每一次见面都匆匆忙忙的,池秋并未能尽到地主之谊。   陆鸣想了想:“他这个人很容易有压力,住酒店自在一些。”   池秋哑然,他以为陆鸣是在委婉地告诉他,与自己只有几面之缘的舅舅和他并不熟。池秋的邀请,无疑会给人增添烦恼。   正当池秋思虑时,陆鸣突然问他:“你已经和他说了?”   “没有!”   池秋差点忘了,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如果客人过来同住,说不定真的会有压力:“是我没考虑周全,还好提前问了你。”   陆鸣看出他的尴尬,解释说:“别误会。他这人自由惯了,不习惯和别人同住,不是你的原因。”   此时,前院的大门自动打开了。   小严开着车进来,他从副驾驶拎出两袋东西,一袋是蛋糕,一袋是两杯全糖奶茶。小严热情地同池秋问好,他把东西规矩地交到陆鸣手上:“陆总,这是蛋糕和……”   “奶茶” 两个字还没发出音节,小严就被陆鸣的眼神吓到,瞬间咽了回去。   陆鸣对小严的机灵程度还算满意:“辛苦了。”   “不不,应该的、应该的。” 小严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陆鸣把蛋糕一一放到前院的露天桌上,再将一杯奶茶插上吸管,放到池秋手里。最要命的是,他今天格外贴心地告诉池秋:“这是你喜欢的全糖奶茶。”   池秋心里 “咯噔” 一声,陆鸣可没告诉他自己买奶茶了。   而接下来陆鸣的操作,更是让一旁的张姨满脸困惑。只见他拿着另一杯奶茶,不动声色地进了屋,再出来时,他已经把奶茶倒进了一只较大的马克杯中。   他泰然自若地拿着杯子坐下,喝了一口。   池秋好奇:“你在喝什么?” 他记得茶杯落到桌上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咖啡。” 陆鸣脸不红心不跳,继续喝第二口,“很苦,你喝不了。”   22 22.“我嘴巴里也很甜。”   【22】   池秋会意:“蛋糕配着苦咖啡吃,就不会那么甜腻了。” 他捧着手里的全糖奶茶,艰难地喝了一口,心中连连喊了两声 “救命”。   还好小严买的蛋糕不怎么甜,柠檬口味算是清新,池秋不算很抵触。他借机放下奶茶,拿着叉子去摸蛋糕盘:“我不怎么渴,我想先吃蛋糕。”   “我帮你。”   陆鸣握住他的手,帮他找准了位置。   池秋心生一计——   一块柠檬蛋糕被池秋手里的叉子连续挖了两次空,陆鸣看不下去,拿过他手里的勺子:“我喂你。”   “我自己可以吃。” 池秋嘟囔一声。   但他说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他倾身,微微张嘴,一口含走了叉子上的蛋糕和奶油。清甜的味道在他嘴里散开,同时黏在他的嘴角。   陆鸣说:“别动。” 他用指腹给池秋抹了嘴角的奶油,抽了一张纸巾擦拭。   在照顾人这方面,陆鸣非常擅长。   毕竟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陆悠精神方面就出现了问题。   陆荣天是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他看到了失控的陆悠后,心生恐惧与嫌恶,将自己曾经苦苦追求陆悠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将陆悠弃之一旁,早早地同自己的女秘书出轨,有了一个私生子。   明明在一开始,陆鸣的外祖父就提醒过陆荣天,陆悠小时候受过刺激,不算是一个正常人。是陆荣天执意要和长相美丽动人的陆悠结婚,并承诺爱她一生一世,永不背弃。   结果可见并不如愿。   不仅如此,自私的陆荣天为了拿到陆悠家中的部分利益,一直自以为聪明的,对陆悠隐瞒了自己出轨的事实。   以至于这段婚姻没有在正确的时候结束,让陆悠的精神一次次地受到丈夫冷暴力的冲击,时好时坏,逐渐走入死胡同。   她经常疯癫,神志不清的她会苛待年幼的陆鸣,将无助与怨念肆意发泄;可当她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又会无比愧疚。   陆悠比谁都爱陆鸣,然而她比谁都无法好好爱护陆鸣。   面对这样的母亲,陆鸣很小就学会了照顾人。因为年幼时的他也很爱陆悠,爱这个会在他做噩梦哭泣时,抱着他温声唱歌哄他入睡的妈妈。   所以,陆鸣照顾池秋时的本能动作,很多并非陆鸣天生就会或是他刻意假装。   一块柠檬蛋糕的分量不多,没几口,池秋就吃完了。   他心中意犹未尽,无奈自己对甜食的饱和度已经满格。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没再动第二块蛋糕。   反倒是陆鸣,他仗着池秋看不见,几口吃掉了一块体积较大的奶油蛋糕。池秋听到他故意压低声音吞咽,心中止不住地偷笑,他忽然想逗逗陆鸣。   池秋故意问:“你在吃蛋糕吗?”   陆鸣将叉子轻轻地搁在纸巾上,没发出任何可疑的声响,他临危不乱地回答:“没有。”   “我好像听到你在吃?”   “你听错了。”   池秋朝前探身,想去摸陆鸣身前放着的空盘,被陆鸣飞快地一把抓住了手腕。陆鸣的力道不重,他重复一遍:“你听错了,蛋糕是给你买的,我不爱吃。”   “好吧。” 池秋没办法,他争不过执意要耍赖的人。   不过他也不示弱,他让陆鸣靠近自己一些,摸着陆鸣的脸,然后 “啾” 了一下他的嘴唇。池秋一直都很主动,也很容易害羞。他红着脸,抬眼,茫然的瞳孔中映出无动于衷的陆鸣,一点波澜都没有。   池秋抿唇,悄悄地舔了舔自己的下唇,忍不住笑道:“好甜啊。”   陆鸣不拆台,安静地看着他。   池秋笑着说:“我刚才吃了太多甜的东西。”   陆鸣看了一眼桌上的甜品和奶茶,没有反驳。他也不知道,他们两人现在足以甜到撒糖。   池秋没有松手,他犹豫了会儿,挠了挠鼻尖,问:“张姨有在边上吗?”   “没有,她进屋了。”   确认过后,池秋鼓足了勇气,说:“我觉得我嘴巴里也很甜。”   “……”   “所以,你、你要不要……” 他像是在咬耳朵般小声,缓缓地涨红了脸,“要不要尝尝?” 他的声音羞得不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陆鸣看着他。   看到池秋讪讪地收回了手,而探过来的身子却没有收回。他局促地等待着,无数种表示耐心的行动,在池秋身上充分展现。陆鸣怀疑,要不是因为池秋看不见,此时此刻,池秋应该会是主动拥吻他的人。   对于示爱,池秋有着数不尽的力气。   陆鸣没有拒绝,他用手托住池秋的后脑勺,倾身深吻。唇齿间的温柔是一份仅属于池秋的春日限定,这是陆鸣第一次如此 “深究” 地吻他。不排除是因为池秋的嘴里有着好吃的甜味,令甜食喜好者着迷。   他们的吻持续了很久,久到池秋觉得自己嘴里的甜味都被搜刮干净。   一吻结束,池秋喘息,鼻尖贴着陆鸣的鼻尖。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彼此的脸上,池秋闭着眼睛,声音变得沙哑,像是水蜜桃被碾进了饼干碎屑里。   “你觉得甜吗?”   “一般。”   “那你要不要……”   不等池秋说完,陆鸣说:“可以。”   陆鸣的回答毫无情趣,他配合地再次吻住池秋。接吻而已,池秋想要多少次,陆鸣都可以满足他。   池秋要的东西很简单,陆鸣自认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   第二个吻是被张姨打断的。   她左右是不好意思打扰,在屋内等了许久,谁知道两位东家竟然还在继续吻。迫于无奈,她不得不歉意出声:“陆总,有您的电话,您刚才把手机落在客厅了。”   池秋:“……”   陆鸣:“嗯。”   池秋捂着嘴,最后捂住脸。   陆鸣不以为意,淡定地接过张姨递过来的手机,他看了眼来电,是别墅区的门卫处打来的电话。陆鸣很快接起,里边的声音很恭敬。不知是说了几句什么,陆鸣回答:“让他们进来。”   他们所居住的别墅区安保系统较为完善,一般没有录入牌照的车辆不得入内。如果要入内,需要先同住户确认后,才能放行。   陆鸣挂了电话,起身整理了一下稍乱的衣领:“季飞宁和季宴琛来了。   池秋还处于接吻被打断的惊魂未定中,一听到这两人过来,他连着 “啊” 了两声,才跟着起身:“宁哥和宴琛怎么会来?”   “说是登门致歉。” 陆鸣完全能够理解。   按照季飞宁的性子,季宴琛给曾经的救命恩人惹了麻烦,他不押着人过来道歉,他就不是那个行事作风死板的季飞宁了。   但当陆鸣以为,自己只需要旁观这场 “致歉” 时,他又错了。   季宴琛压根觉得自己没错。   他是借着道歉的理由,屁颠屁颠地来找池秋玩耍。而作为 “弟控” 的季飞宁名义上是道歉,实则就是惯着自家弟弟胡闹。   不管怎么说,他这半年里强行把季宴琛带出国磨炼,可不把这 “大魔王” 给憋坏了。   昨天晚上,季宴琛一回国便闹着要见池秋,季飞宁才一下飞机就将他带去了陆殷亮的生日宴。谁承想,季宴琛去个生日宴都能闹出事儿。   季飞宁本着盯人的目的,今天直接跟着一起过来了。   正好,他也顺带有事要说。   23 23.“不误会不生气,是木头。”   【23】   季宴琛毫不留情地挤进了池秋和陆鸣难得的共处时光里,走路带风,十分潇洒。   季飞宁带了一些礼品,交到了张姨手上。他拄着拐杖,走路有些跛,但不影响他挺拔优雅的身姿。   大概季家的优良基因全展现在了季飞宁身上,季宴琛最多只继承了颜值。通俗点来说,就是季飞宁在众人眼里可以继承季家的家业,而季宴琛在外人眼里只能做季家的吉祥物。   短暂的前院 “赏花” 时光,不得不提早结束。   四人进了别墅,张姨端来新的茶点。   陆鸣与季飞宁说着场面上的客套话,季飞宁轻声笑着接话,转而道:“昨天宴琛搞砸了令弟的生日宴,还害得您和池秋多费了心思。今天我带着他来赔个不是,希望陆总别往心里去。”   “不会。” 陆鸣喝了一口茶,佯装客气地说,“如果不是季二少爷,池秋说不定已经被捉弄了。”   季飞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陆鸣出于礼貌:“季总的脚伤还没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年纪大了。” 季飞宁出差时不当心,把脚摔了。本该好好在家休养的他,耐不住自己这劳碌命,基本没静养过,脚也好得更慢了。   陆鸣道:“季总还是要小心些。”   听着两人的对话,季宴琛无聊地托着下巴。他身边的池秋拍了拍他的胳膊,问他:“你要吃蛋糕吗?”   池秋面前正好放着一份新的,他实在是不想吃了。   季宴琛别扭地说:“我不爱吃蛋糕,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明明……” 池秋怎么记得季宴琛爱吃?   “不过~ 你给的我肯定要吃啊。” 季宴琛打断池秋,真没把自己当外人。他美滋滋地拿起池秋面前的蛋糕,贱兮兮地朝着陆鸣露出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幼稚得不行。   季飞宁十分无语,他就差一巴掌打在季宴琛脑门上…… 尽是添乱。   好在陆鸣是个成熟的人,他并没有被季宴琛的小伎俩气到。看样子,陆鸣对此似乎有些平淡。季飞宁不知道陆鸣这事不关己的模样是装的还是本身性格如此,但别人家伴侣的相处,季飞宁不想过多插手。   眼下,除了时不时找池秋话痨几句的季宴琛,季飞宁和陆鸣聊的事情,已经转移到了生意场上。   你一句,我一句。   无聊透顶。   季宴琛是待不住了,他张望了一下陆鸣的别墅,觉得前院风景不错:“池秋,你家绿化搞得不错啊,要不带我参观参观你家别墅的花园?”   季飞宁沉声:“宴琛。”   陆鸣没什么意见,他考虑到池秋眼睛不便,主动起身:“池秋眼睛不方便,季二少爷想参观的话,我来带路。”   “不用,你和我哥聊吧。” 季宴琛说,“我知道怎么照顾池秋,我和他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一时间,空气尴尬地凝固住了。   季飞宁:“……”   池秋:“……”   当所有人都以为陆鸣会不高兴时,只见他重新坐下,淡淡道:“好,差点忘了你们是发小。”   池秋局促地想开口解释,话到了嘴边舌头开始打结。   季宴琛知道自己玩过了,先一步直话直说:“主要我和池秋好久没见了,也有点话想和他说。再说了,我们四个人坐一起聊天你们不觉得尴尬吗?生意上的事情,我听着累,池秋更累。”   陆鸣表示赞同,他没有一丁点要吃醋的意思。   反而,陆鸣其实还挺欢迎季宴琛和季飞宁的到来。他觉得池秋朋友太少了,总将心思挂在自己身上未免会有些孤独。   他对池秋说:“后院的风景也不错,我去让张姨收拾一下那边的露天桌椅。正好,我和季总也有工作上的事情想聊。”   池秋眨了眨眼睛,不确定陆鸣是否有吃醋。   不论什么时候,陆鸣脸上的情绪基本不多,声音也毫无波澜。   池秋判断不了,唯有简单地说上一句:“宴琛说话一直这样,你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   客人还在场,陆鸣觉得现在不太适合说这些。可池秋从小和季宴琛一起长大,当面说也没关系。   等两人去了后院,陆鸣坐回沙发上。   他和季飞宁相对无言,两家公司并无生意来往,诸多说的都是客套话。   可怜这些话一共也就那么几句,在刚才已经说干净了。   季飞宁看到颇沉得住气的陆鸣,左思右想,决定解释一番:“抱歉,宴琛被我惯坏了,说话没分寸。但他和池秋只是朋友关系,陆总不要误会。”   “……” 陆鸣寻思着自己并没有误会。   但季飞宁要说,陆鸣也由着他说了。   季飞宁见气氛尴尬,没打算瞒着陆鸣了:“其实…… 我这趟来,是想和陆总先打个招呼。”   “您请说。”   “我打算之后让宴琛留在国内发展。“   这是季家自己的事情,陆鸣不明白季飞宁特地来打招呼是要做什么。   看季飞宁欲言又止的样子,陆鸣依旧对此没什么好奇心。   季飞宁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鸣这种面上不露任何颜色的人。他抿了一口茶,继续道:“一旦宴琛在国内,必然会常来找池秋。我大多数时候要出国出差,管不了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颇深,当然,这份感情止步于友谊,这点请陆总放心。”   而陆鸣知晓池秋对自己的深情,压根没什么不放心。   几句话下来,反倒是他在劝季飞宁安心:“季总多虑了。”   季飞宁分不清陆鸣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按道理说,季宴琛这不识好歹的家伙表露出来的幼稚敌意过于明显,任是谁都会心生不悦。   可眼前的陆鸣连吃醋的意思都没有,季飞宁不禁怀疑陆鸣是个面瘫。   不过怀疑归怀疑,季飞宁为了不让季宴琛打扰了他人安稳的婚姻生活,总要把丑话都说到前头去。   他就是这样,明明是个哥哥,却充当了父母的身份,对季宴琛左右放不开手。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池秋有没有同你说过…… 这件事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如果陆总不知道,我想,由我来说会比较好些。”   陆鸣听到这里,隐隐约约猜到了季飞宁要说的是什么。   果不其然,季飞宁要告诉陆鸣的,正是池秋所说的那起绑架案。   可惜,季飞宁所说的,与池秋所说的后续截然不同。   池秋只说,绑匪将他认错带走。   季飞宁却说,绑匪一开始抓住的就是季宴琛。   …………   在大雨倾盆的昏暗回忆中,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乌黑色的鸭舌帽,身穿一件深色的风衣,他伸手按在了年幼的季宴琛肩膀上。   雨水冲刷去两个身高相仿的孩子的不同点,将他们打造得像是一对孪生兄弟。特别是今早,季宴琛还故意和池秋穿了一样的白色卫衣来气池夏。   男人脸色憔悴,他沙哑着问:“你叫季宴琛对不对?”   季宴琛被他捏得肩膀疼,害怕地退后一步,却被男人死死按住。季宴琛吓得说不出话来,惊恐的表情早已出卖了自己的身份。   下一秒,男人拽起他的头发就走,疼得季宴琛号啕大哭,胡乱地拍打男人。   男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在季宴琛肚子上,疼得他半天发不出声音来。   几步之外是一辆灰色的面包车,如果季宴琛被带上车,那就彻底完了。   池秋突然高喊了一声:“池秋!”   他对着季宴琛喊了自己的名字,足以引起男人的注意。他冲上去,对着男人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放开他!你放开池秋!”   池秋被男人一巴掌打翻在地上,雨越下越大,他们的呼喊声被埋没在雨声中。   这种糟糕的天气,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男人懊恼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额前青筋暴起,他松开了季宴琛的头发,直接抓起池秋的:“他不是,那就是你?”   池秋闻到了男人满嘴的酒气,他颤抖着,挣扎着,拼命摇着头:“我们、我们都不是…… 叔叔你是不是喝醉了,你认错人了。”   男人斜嘴笑了笑,显然不信。   他拎起瘦弱的池秋,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把两个孩子都带走。   被踢中肚子的季宴琛可怜地蜷缩在地上,像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池秋耳边有着嗡嗡的声音,他看到季宴琛吓坏了的表情,一把拽住了男人的手,赖在地上:“池秋,你快去喊大人!池秋你快跑!你快去喊人来救我——”   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名字脱口而出,佯装成季宴琛本就是池秋的假象。   周遭有人闻声走来,大声问怎么回事。   醉气熏天的男人眉头一沉,直接拎走了池秋。   24 24.“娘家人?”   【24】   季飞宁在陆鸣脸上找不到一点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需要继续说下去。   直到陆鸣正坐起身,发问:“是池秋…… 自己代替了季宴琛?”   他满是疑惑,这一点在他当初的调查资料中,并未提到。   调查资料中只写到,池秋被误以为是季宴琛带走,绑匪一共有两人,一男一女。   途中,男性绑匪因为酒驾,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两名绑匪均丧命于那场车祸,唯有可怜的池秋,在他们逃亡途中被殴打昏迷。   最后,竟是命大地活了下来。   季飞宁终于在陆鸣脸上找到了一丝浅淡的惊讶,他心中庆幸,看来自己是来对了。   池秋果然还没告诉陆鸣这段过往的细节。   他缓声道:“当年季家内斗,争家产。我的小叔为了在我祖父面前证明自己,急于促成一桩生意,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使得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孩无辜失去了性命。”   而季飞宁的小叔为了逃避责任,私下作梗,将责任推卸到了季飞宁父亲的身上。   “我父亲是个冷血无常的商人,他自然不会给我小叔擦屁股。这事儿闹到了我祖父那,我祖父一气之下,把我小叔关了禁闭。可不管怎么说,我小叔也是我祖父的孩子,他私心护着我小叔,就让我父亲出面解决这件事。”   因为那个孩子的去世算是意外事故,季飞宁的父亲并没有亲自出面,他让秘书去 “谈判”,希望用钱和解。   可他不知道,这份只想用钱来解决的高傲,彻底将对方心中的恨意激活,使之滋生增长。甚至于,季家没有一个人去对那户人家说一句 “对不起”。   “从那天开始,这对夫妻每日酗酒,生活变得一塌糊涂。孩子没了,再多的钱对他们来说也是废纸一篓,他们将恨意转移在了最后出面的父亲身上。” 季飞宁说起这些,太阳穴隐隐作痛。   陆鸣握了握自己的手,他大致能够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了。   在此之后,过了一年,季飞宁的父亲继承了家业。   “我小叔不甘心我祖父将公司给了我父亲,为了报复我父亲,他故意让人将宴琛的行踪透露给了那对夫妻。”   说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绑架案,绑匪也不是真的绑匪。   这对夫妻大概一开始就想好了,他们要带着季宴琛一起去死,所谓的一命抵一命。   可惜,被带走的是无辜的池秋。   …………   那辆面包车狠狠地撞在了大卡车上,导致车体严重侧翻,滚落斜坡。等救护车赶过去时,已经错过了对池秋的最佳救治时间。   池秋失去仅剩的一只眼睛,从此坠入无尽黑暗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季宴琛不敢见池秋,他总是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哭泣。作为哥哥,季飞宁一次次地去探望池秋,去道歉。   但他们的父亲,偏偏在家中庆幸一句:“还好不是宴琛。”   季飞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的父亲则淡然地说:“池家的生意近来走下坡路了,以后你和宴琛少和他们来往。你出国留学的事项都差不多了,准备准备吧。”   这让季飞宁感到无比羞耻。   季飞宁清楚地记得,在病房中,池兰雁上前就给了他一巴掌:“你们季家的烂事,也敢牵扯到我儿子?拿着你的破东西给我滚,以后不许再出现在池秋面前!”   季飞宁低着头,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是躺在床上的池秋沙哑地出声,替他解了围:“妈,您不要怪宁哥和宴琛。是我自己假装是宴琛,才被带走的。”   “……”   “宴琛是弟弟,也是我的朋友,我想帮他才这样做的。”   池兰雁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她满脸泪痕,咬着牙别过身。她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身旁的林宇明第一次那么无措,他上前安慰妻子,被池兰雁愤恨地拍开了手。   被黑暗包围的池秋得不到他们的回应,不安地动了动沉重的身体,刺骨的疼痛攀爬在他的身体上。   是季飞宁走近了,握住他的手:“池秋。”   感受到他人体温的池秋努力地笑了笑:“宁哥,宴琛是不是还在哭?”   “是。”   “他吓坏了吗?他怎么不来看我?”   季飞宁握了握拳,半跪下来,尽量平静地回答:“他怕你生他的气。”   “啊?那你让他别哭了,我不生气啊。” 池秋很善良,也很温柔。他的手明明在颤抖,却说着安慰他们的话。   季飞宁的眼眶红了,发涩到令人难受。   “池秋,对不起。” 季飞宁咬了咬后槽牙,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光明,难受地说,“对不起……”   如果他们当初,能够对受害者家属说一句 “对不起”,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   如今,季飞宁告诉陆鸣这一切,无非就是想替季宴琛说一句,让陆鸣不要因季宴琛的态度生气,因此和池秋产生隔阂。   对季宴琛来说,池秋是救命恩人,是他最在乎不过的朋友。   通俗一点,他对陆鸣解释道:“您可以将宴琛当作是池秋的一个…… 脾气较为暴躁的‘娘家人’、弟弟兼死党那种。”   季飞宁的说法着实怪异,怪到陆鸣拿茶杯的手一顿。   “陆总,我…… 不太清楚您和池秋是谁嫁谁娶。言语上若是有冒犯,还请见谅。”   “没关系。” 陆鸣话少,他拿起茶壶往季飞宁的杯中添了一些茶水。   末了,他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而在后院,池秋少见地活跃。   和发小在一起的他,如同少年般快乐。他抓着季宴琛的手腕,特意朝前指去:“看到了吗?”   季宴琛一头雾水,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来。前面的花花绿绿中,除了栽种了一棵不适时节的桂花树外,还有什么?   他靠在座椅上,看池秋一脸春风得意,纳闷地问:“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桂花树啊。” 在季宴琛面前,池秋完全换了个样子,他幼稚地嘀咕,“这么大一棵你看不到吗?”   “……”   池秋喝了一口茶,品赏道:“多好一棵桂花树。”   季宴琛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思考着摸下巴:“有什么寓意吗?难道这棵树很贵?我是记得你一直很喜欢桂花,但这棵树连花都还没开……”   池秋的目光 “落” 到桂花树上,愉悦的音调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这是陆鸣特地给我种的。”   季宴琛 “呕” 了一声,直接把这口狗粮吐了。   “池秋,陆鸣那臭小子总是对你冷冰冰的,你还能这么开心?” 季宴琛甚至怀疑池秋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陆鸣手里。   “你误会他了。” 池秋耷拉下眉头,情绪逐渐低落。   季宴琛最怕池秋难过,连忙改口:“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别不高兴啊,我、我不就是希望他能对你上心一点嘛。我发誓,我不是故意针对他!”   他举起四指,在池秋面前立马成了一只姓季的纸老虎。   可关于陆鸣的状况,池秋没办法对季宴琛解释。就连池兰雁那儿,也是迫不得已了,他才开的口。   事后,池秋曾多次单方面联系池兰雁,再三拜托她装作不知情。   好在池兰雁素来是个守口如瓶的人,她虽然生气,但终究没让池秋为难。不过,她有叮嘱过池秋:“如果是因为以前发生的一些事情导致,那陆鸣不面对过去,这个症状大概无法痊愈。”   池秋哪会不知道,只是他舍不得去揭开陆鸣的伤疤。   而陆鸣亦是不愿意向任何人袒露自己内心的深渊,包括他的枕边人。   25 25.“自愿结婚。”   作者有话说:大家有空留留评论呀_(:з」∠)_   【25】   池秋为难地垂下眼帘:“我没办法告诉你。”   “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你要是觉得我不靠谱,你告诉我哥总行了吧。” 季宴琛没抓住重点,伤心地以为是自己不行。   池秋同样是摇头:“宴琛,这件事我没办法说。”   季宴琛急了:“池秋,我们以前不是无话不说吗?是不是陆鸣欺负你,让你什么都不敢说,还被迫和他结婚?”   陆家的财产需要怎么继承,说是瞒着外边的,但季宴琛的消息灵通,总归是凑巧地在他回国之前知道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在看到陆鸣对池秋态度平平后,先入为主地将自己对陆鸣的偏见加深了许多。   池秋觉得这个误会大了:“没有,结婚是我自……”   话还没说完,季宴琛恼火地打断了他:“我这两天故意激他好多次,他居然一点醋都不吃,这正常吗?之前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奇怪。你别替他打马虎眼,陆老那笔财产的事情,我知道个大概。”   “宴……”   季宴琛没给池秋说话的机会,赌气地说:“我不是没谈过恋爱,可在陆鸣身上我看不到任何一点在意你的感情。”   季宴琛越想越不对劲,排除陆鸣是个面瘫的可能外,这不上心的态度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季宴琛是个横冲直撞的脾气,一旦认定了,心里头一股怒气也就上来了。   要知道,当初季宴琛在国外,别人对他前任抛个媚眼,他都能喝一斤醋。   “池秋,我看他是给你灌了迷魂汤!”   “……”   池秋没想到,季宴琛最后得出的结论居然是 “迷魂汤”。   池秋深感无奈,觉得季宴琛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变过。幸亏季飞宁争气,不然就季宴琛这样的,丢进季氏集团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自然,季宴琛年纪也尚小。在季飞宁看来,这个不懂事的弟弟还需磨炼成长。   最后,池秋整理了思绪,在心中组织了语言。   正要开口,季宴琛猛地出声:“池秋……”   这回,换池秋高声打断了他:“季宴琛。” 一般池秋喊季宴琛全名了,那就是生气了。季宴琛浑身一激灵,飞快地闭紧了嘴,把喋喋不休的猜测暂且咽回肚子里。   池秋先是说:“不要总是打断别人说话,你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他缓缓开口,耐心地向季宴琛说道:“陆鸣为什么会这样,我无法告知。但我向你保证,这件事在我心中有一个度,它是合理存在的,我愿意包容它。陆鸣和我之间的婚姻没有任何问题,我们都是自愿结婚,并爱着对方。”   “……”   “就算没有爷爷的财产作为条件,我们也会结婚。”   季宴琛听着,不认同地动了动唇。池秋维护陆鸣的语气严肃,让季宴琛像只受了委屈的哈士奇,完全没了昨晚桀骜不驯的姿态。   “宴琛,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也是真的关心我,可你做的事情越界了。我和陆鸣已经结婚,我们是伴侣。”   言下之意,在这层婚姻之外,作为发小的季宴琛无权过度指责他们的感情。   季宴琛一时语塞,怔怔地僵在座椅上。   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陆鸣几句 “坏话”,就真惹温柔的池秋生气了。要知道,池秋上一次对他生气,还是十年前的事情。   当时,季宴琛由于愧对池秋,不敢见他,每天躲在房间里哭哭啼啼。池秋知道后,拜托了池兰雁好久,才有机会过来一趟季家。   季飞宁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他带着池秋上楼。一敲开门,季宴琛小狗般躲到了床底下。   季飞宁扶额,厉声喊他:“宴琛!出来。”   床底下的季宴琛埋头痛哭,撕心裂肺地吼着:“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池秋肯定生我气了……”   季飞宁是恨铁不成钢,昨晚明明说得好好的,等今天池秋过来了,季宴琛得好好地道歉感谢,不能再颓废了。他半蹲下去,要揪床底下的季宴琛出来。折腾了几分钟,没把人揪出来,倒是把人拽疼了。   季宴琛哭得要死要活。   池秋看不见,无助地站在原地劝道:“宁哥,你别骂他,要不你先出去吧。”   随后,池秋等门从外关上后,好说歹说,一遍遍重复自己没有生气,让季宴琛不要哭了。可惜季宴琛大概是愧疚坏了,他缩在床底下,恨不得失明的是自己。   这样的场景僵持了大概一个小时,一个劝得嘴干了,一个在床底趴的人麻了。   季宴琛记得很清楚,池秋的耐心被耗尽,剥开温柔的表皮后,他的语气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季宴琛。”   被喊了全名的季宴琛浑身一颤。   池秋说:“看不见的是我,你哭什么哭?我妈妈还在你家客厅等我,她只允许我待两个小时。如果你继续这样,我们以后就不是朋友了,我也不会再和你说一句话。”   季宴琛心里抽了抽,彻底停住了哭声。   池秋见效果不错,适时地给了他一个下台阶的机会:“我数到三,你如果没从床底下出来,我不会再和你见面,说到做到。”   一,二,三。   季宴琛连滚带爬地从床底下出来了,哭花了的脸惨不忍睹,他狼狈地抱着池秋的腿再次号啕大哭:“你干吗这样!!”   池秋却笑了,抿起的嘴角和往常一样好看。他伸手,摸了摸季宴琛的脑袋:“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季宴琛的眼泪鼻涕蹭了池秋一裤子,声音止住了,可抽泣的身体依旧颤抖不断。他不断地哽咽:“对不起,对不起,池秋,对不起……”   而在池秋微微垂下的眼帘里,他面对着无尽的黑暗,鼻子酸了。   一颗豆大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掉到了季宴琛的手背上。   季宴琛的手背被灼了一下。   十四年后的今天,他的心被灼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被张姨送来的点心打破。   她把一碟精致的糕饼放到露天的桌上,瞥见季宴琛的茶只喝了一小口:“季二少爷,您的茶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咖啡或者果汁吧。”   “不用。” 季宴琛没心情喝东西,他站起身,踢着脚边的石子,闷闷不乐。   张姨见气氛不对,懂事地收了桌上的一只蛋糕空盘离开。   看着张姨快步离去的背影,季宴琛清了两下喉咙。   池秋没应声。   季宴琛敢当着陆鸣的面挑衅,却不敢当着池秋的面傲娇。   冷静过后,他扭过头,背对着池秋妥协:“知道了。”   “谢谢你,宴琛。”   季宴琛看着池秋,不想把气氛搞得更糟糕。他见彼此都放了台阶下,索性随口提道:“你也太容易心疼他了,我不就是说了那么几句……”   池秋认真地接话:“我会心疼,以后千万别再这么做了。”   “……”   季宴琛终于知道为什么张姨的茶泡得这么苦,原来是为了解腻。   这碗狗粮,他吃得不情不愿。   26 26.“你很厉害。”   【26】   季宴琛带着点 “醋意”,盯着前边的桂花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仅如此,他心里还泛起了嘀咕:早知道你喜欢男的…… 我十年前就算被我哥打死,我都不会出国念书。   这样,陆鸣就不会有可趁之机。池秋那个孤独的春天,就不会被陆鸣占据。   当然,他不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过——   在参加完池秋的婚礼后,季宴琛窝在自家的沙发上生闷气。季飞宁瞧见了,冷嘲热讽一声:“你连挂三门课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恼火?”   好了,这一刺激,他哗啦啦地全说出了口:“哥,我真是想不通。池秋干吗要和陆鸣结婚?先不说他们陆家内部的关系像一摊烂泥,你看那个陆鸣,结婚和出丧一样,板着个脸……”   “所以呢?” 季飞宁坐下,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季宴琛被问住了。   所以呢?   他愣了愣,傻乎乎地说:“早、早知道池秋喜欢男的,我就追他了!” 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季宴琛心里琢磨着自己长得也不赖。况且季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手里头的钱更不会比陆鸣少。   季飞宁十分冷静,低头喝了一口水,他把季宴琛的话当成了玩笑话,没怎么搭理。   季宴琛纳闷:“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要是真对池秋有意思,按你的性子能等到今天?再说了,池秋能看上你?”   “我……”   “宴琛,你不过是因为从小跟着他跟惯了。说白了,你对他只有报恩的感情,没有爱情。如果今天和池秋结婚的人是你,那才是对池秋最不负责的做法。”   季飞宁的说法一点错都没有。   季宴琛仔细一想,被堵得哑口无言。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甘,而这些不甘统统来自——他怕池秋过得不好。   但季家这些年对池秋的帮助,其实已经超出了报恩的范围。很多私事,两兄弟只是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季飞宁认为,既然池秋选择了陆鸣,那就有池秋自己的道理。   …………   一阵风过,别墅后院的花草凌乱摇动,有花瓣随风落到池秋肩膀一侧。   季宴琛不再多想。   他看了一眼这棵除了挡人视线,一无所用的桂花树后,一回头,见到池秋自己拿掉了肩膀上的花瓣。   季宴琛深吸一口气,别扭地转开了话题:“昨天我哥给你发消息了,你怎么没回?”   “我太累了,没看到消息。” 池秋轻声,有点难为情地说,“从昨天开始,陆鸣一直在我身边,我也不大方便。”   “行吧。”   季宴琛左右看了看,确定周遭没人后,直接把信息内容告诉了池秋:“池夏要的那笔钱已经汇过去了。你别太担心,她那边我哥有眼线盯着呢,要钱的理由也不是假的,她确实想和她男朋友一起做点生意,缺点本钱。不过你这些年存的钱算是彻底空了,一笔一笔都给她了。”   池夏要立借条,池秋没当回事儿。   他没想过要池夏还钱,毕竟自己也花不到这些钱。   碍于不能被家里发现池夏的行踪,池秋让池夏有事率先联系季宴琛和季飞宁。   “没关系,我留着这些钱也没什么大用处。” 池秋仍旧不放心,问道,“之前我拜托你们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池夏男朋友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我可是动用了我哥的财力和人力,仔仔细细地把他祖上三辈都查清楚了。” 季宴琛说话夸张,喜欢开点小玩笑,他继续说,“他和池夏以前还是大学同学,互相都有那点意思。就是男孩子家里穷,不敢追,这才拖到了现在。”   池秋听到这,忧愁道:“看来小夏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家了。”   “她貌似想等稳定一点,再带人回来。不然就池姨那脾气,看到男的在事业上达不到她的基本要求,估计难点头。”   其余的不怕,大家怕的全是池兰雁那硬脾气。   “而且她似乎有定期用自己的办法,给家里报平安,避免池姨和林叔报警找人。” 季宴琛说着,不忘吐槽,“这男的也真是莫名其妙。先前不敢追,等池夏被家里安排相亲了,他突然地来了勇气,给我们捅了这么大个娄子。”   “……”   池秋颇为无奈,生怕自己放池夏走是个错误的决定。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万一池夏有什么差错,他难辞其咎。   如今,池秋只能盯紧些。一旦池夏那边有什么变动,他就打算让季宴琛帮忙,把人直接带回来。   “宴琛,这段时间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和宁哥。”   “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啊。对了,那件事……” 季宴琛特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般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陆鸣?”   池秋低头,手中的茶杯温热,茶梗竖立于茶水中央。   “至少要等池夏回来,让她开始接手家里的公司。”   “…… 那可有的等了。”   “嗯。” 池秋抿唇笑道,“不急,我和陆鸣现在的相处模式也不错。”   季宴琛了然:“行,等你有打算了,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帮你。”   池秋很感激:“谢谢你,宴琛。”   池秋心中挂着第二个秘密,未到开花结果之际,还不能说出口。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神情安定。   十点左右,季宴琛带着池秋回到客厅。季宴琛瞧见季飞宁与陆鸣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言语之间,怕是要把 “客气” 印在脑门上。   季宴琛忍不住笑场,要不是怕季飞宁生气,他真想用手机拍下这一幕。   池秋拽住他的衣服,轻咳一声,让他给那两人留点面子。   季宴琛耸肩,悄声告诉他:“我哥好久没尬聊过了,毅力不错。他现在肯定巴不得我赶紧说一句‘好了,回去吧’。”   知 “兄” 莫若“弟”,果然,季飞宁一看到季宴琛,像是得了大赦般起身,主动问:“聊完了?”   季宴琛故意说:“要聊还能再聊点。”   季飞宁看他是皮痒,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拐杖,拳头硬了。   陆鸣知道季飞宁同自己除了说正事儿外,其余是一句都聊不上。可他出于礼貌,客气地留季家两兄弟吃午餐。   池秋跟着说道:“张姨做的菜很不错,宁哥,宴琛,你们留下吃了午饭再走吧。”   “不了,我一会儿还点事。今天难得陆总休息,我们兄弟俩就不做电灯泡了。” 季飞宁婉拒,喊上季宴琛,“宴琛,有什么事情下次再找池秋聊吧。”   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和陆鸣硬聊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比谈一场难嚼的生意还难。   季飞宁心想,这世界上大概只有池秋觉得和陆鸣聊天有意思吧。   季宴琛心里憋着笑,拍了下池秋的肩膀:“我走了啊,下次再来找你玩。”   从小到大,这是季宴琛对池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其实 “玩” 这个字对他们这个年纪来说,并不合适,但季宴琛已经养成了习惯。   他经过陆鸣身边时,突然驻足,破天荒地道歉:“这两天言语上多有冒犯,对不起了。”   说完,他几步上前,扶住了拄着拐杖腿脚不稳的季飞宁。   季飞宁会心一笑:“懂事了。”   季宴琛压低了声音:“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   池秋同样没想到倔脾气的季宴琛会道歉,他诧异的程度不比季飞宁少。要知道,让季宴琛乖乖向自己不喜欢的人低头道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池秋内心非常感激季宴琛的理解,他和陆鸣一起将他们送到前院的车上,再三邀请他们之后再来玩。   等车子驶离别墅后,池秋才松一口气。   陆鸣望着重新合上的别墅大门,回想起刚才季宴琛对自己的道歉,再综合了一下自己对季宴琛为人的了解。   他握住池秋的手,在准备带他进屋前,由衷夸道:“你很厉害。”   27 27.“严重口误。”   【27】   “什么?”   池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陆鸣说的是什么意思后,他的脸红彤彤的,还挺不好意思的。   “没有没有,宴琛是个讲道理的人。” 池秋睁眼说瞎话。   此刻,开着车的季宴琛打了个喷嚏。后座的季飞宁一脸嫌弃地躲远了些,顺道落下点车窗。   季宴琛高声:“有人骂我!”   季飞宁觉得季宴琛没有自知之明:“难不成还有人夸你?”   季宴琛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而陆鸣听后,反倒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对季宴琛没什么兴趣,看过资料也不过是因为季宴琛是池秋的发小,他需要提前了解一下罢了。   他和池秋进屋,张姨正在收拾。见到他们进来,她问:“陆总和先生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准备。”   池秋率先问:“有葱油鱼吗?”   他心里打着算盘,不巧张姨今天没买鱼。   池秋惋惜地说:“上次的葱油鱼可好吃了,那明天做吧。”   张姨被夸厨艺好,心里头高兴,她解开身上的围裙:“不碍事,现在时间还早,我出去买。先生今天想吃,我今天就给先生做了它!”   张姨算是全能的住家保姆,家中有一辆车就是专门供她出门买东西使用。   只不过这个时间点,她一向去的市场新鲜一点的鲈鱼大抵不多了,别的鱼又怕刺多。她怕池秋空等一场,先把这个情况解释了下:“要是西边市场没有,去别的市场买估计要花点时间。超市里的个头小,不过我会去看看。”   陆鸣觉得麻烦,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半了。张姨这一来一去,万一还要跑别的市场买鱼,加上做饭的时间,他们得一两点才能吃上饭。   在陆鸣看来,过于浪费时间了。   “张姨,我带池秋出去吃。” 陆鸣在手机中找到一家餐厅的电话,临时预约,确定还有最后一间包厢后,他对池秋说:“我知道有一家葱油鱼味道不错。”   他问池秋:“要去吗?”   说实话,池秋在婚后还没单独和陆鸣出去吃过饭。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欣喜地说:“要!我去换衣服。” 他走得急了,差点绊一跤。   幸亏陆鸣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小心点。”   “我走快了。” 池秋笑道,一脸开心的模样,“陆鸣,你可以帮我挑衣服吗?”   “可以。”   两人走到卧室,陆鸣帮池秋挑了一件淡色的宽松衬衣,搭配一条白色的休闲裤,还取出一件较薄的浅色毛线开衫,尽量往舒适方面选。   池秋也不闲着,他摸着衣柜中挂着陆鸣衣服的那一侧,私心想帮陆鸣挑衣服。他提起一套浅色的休闲服,犹记得这套衣服的质感,也记得张姨曾随口说过一句:“陆总穿这套衣服,有一种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帅气。”   池秋光是脑内空想都心动,兴奋地说:“陆鸣,你穿这套好不好?”   不知道算不算凑巧,池秋拿的这一套衣服和陆鸣给他选的那套放在一起,有点情侣衫的意思。   陆鸣淡然:“我穿西装。”   他们要去的餐厅较为高级,说不定会遇到工作上的人。   池秋蔫了,他老老实实地把衣服挂回去,并在心中可惜了一番。   随后,池秋伸手接过了陆鸣给他挑的衣裤,正打算换,却猝不及防地听到陆鸣说:“你可以帮我挑一套西装吗?”   池秋的脸色阴转晴,瞬间来劲儿了。   陆鸣见他一下子失落一下子高兴的,忽然不知怎么,语调轻松了许多,问:“一起出去吃饭有这么开心?” 连挑衣服都能有这么多表情。   池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直白地回答:“我很久没和你一起出去吃饭了。我…… 我是不是有点太高兴了?” 他想克制的,没克制住。   可他就是很高兴啊,没办法收敛。   陆鸣没答话。   池秋对陆鸣的寡言习以为常,他伸手摸另一个衣柜里的西装。相同的质感让他没办法好好挑选,他求助于陆鸣:“可以挑一套浅色的吗?和我那套颜色差不多的。”   陆鸣说:“我没有浅色的西装。”   “…… 那这套吧。” 池秋靠着直觉,指了一套深色的西装。   陆鸣将它提出来,顺口:“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买一套浅色西装。”   池秋一愣,陆鸣的这个回复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他说:“不用,我没有这个需要。”   两人各自换衣服。   陆鸣动作较快,换完后看到池秋还在一颗一颗找扣子系。   他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我自己可以。”池秋加快了点动作,他 “平视” 着前方,温声说,“我动作有点慢,你再等我一小会儿。”   他一着急,扣错了一颗。   陆鸣不再询问,直接上手,解开了他扣错的纽扣,重新系上正确的那颗。陆鸣的动作很快,没几秒钟就帮池秋系完余下的衣扣。   温柔的指尖隔着衬衣,在接近池秋心脏的距离传递温度。   池秋咽下一口唾沫。   他心里发痒,动了点念头,一脸期待地问陆鸣:“我们这样,算约会吗?”   陆鸣回答:“算。”   “那吃完饭要不要出去逛逛?我知道有个商场人少不挤,之前妈偶尔会带我去,我正好有想买的东西。” 池秋说话滴水不漏,“当然你要是累的话,我们就早点回来,东西之后我可以让小严陪我去买。”   “你要买什么?” 陆鸣很少见池秋会特地亲自去某个地方买东西。   池秋贴心地说:“你不是说晚上没睡好会头疼吗?我妈也是,小夏之前给她买过一个助眠香薰,效果很不错。” 他是把陆鸣的每一件事,都记在心上了。   “去店里的话,我们还可以试闻一下别的助眠香薰,看看你喜欢哪一个。”   陆鸣帮他整理了领口,接受了这份好意:“好,一起出去逛逛也不错。”   池秋露出个好看的笑容,心情愉悦。   陆鸣看着他的笑脸,总觉得似曾相识。而在他的眼底,不知为何,忽然飞快地闪过一个场景——十年前的花园庭院。   短短的几秒钟,陆鸣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情绪,充满了不舍与留恋。   蓦地,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动作轻柔地抚摸了池秋的脸颊,把池秋吓了一跳。   陆鸣很少会主动摸他的脸。   池秋受宠若惊地用自己的掌心覆盖住了陆鸣的手背:“怎么了?”   只是模糊的场景一晃即逝,并未带来任何改变。陆鸣恢复了镇定,说:“没什么,池秋,以后我们可以经常出去吃饭。” 他收起手,“如果你喜欢的话。”   “真的吗?” 池秋的声音雀跃,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近陆鸣不仅常常回家,还主动抽时间在家陪他,带他出去约会。池秋感动不已,心中更加笃定陆鸣的情感冷漠症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坚持,假以时日,陆鸣一定可以完全被治愈。   他激动地上前抱住陆鸣,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处。   陆鸣按惯性回抱住他,闻到池秋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陆鸣回答:“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不会反悔。”   池秋依赖于陆鸣的体温,他扬起头,希望陆鸣吻他,陆鸣便低头亲吻他。池秋沉醉在陆鸣给的拥吻里,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池秋微微喘着气,声音里充满里甜蜜与羞涩,他把头埋在陆鸣怀里,心脏加速跳动。   他的声音小到自己都快听不清了:“陆鸣,今、今晚…… 要‘桌’吗?”   池秋心里 “咯噔” 一大声,完了,一紧张居然口误了。   28 28.“眼睛。”   作者有话说:周四更。当天会一次性更三章,准备入 V。谢谢大家(づ ̄U ̄)づ   【28】   池秋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竟然会咬到自己的舌头——结巴了。明明是在很暧昧的气氛下,池秋感受到的竟然是无比尴尬。   他愣住,瞬间迷茫了。   说真的,如果条件允许,池秋当场就想掘地三尺,把自己果断埋进土里。再夸张点,他想换个星球生活。   池秋整张脸滚烫,连带着脑壳都仿佛要冒烟。他顾不上羞了,大声解释:“我说的是‘做’,是‘做’东西的‘做’!” 他焦急地想补救,结果越说越乱。   陆鸣显然是听明白了池秋在说什么。   发错音而已,他根本不觉得是什么 “致命的尴尬”。   陆鸣面色平淡,看着眼前红透了脸的伴侣,他的内心毫无波澜。他在心中算了算时间,两人大概有三个月没亲密接触过了。作为一对正常的新婚伴侣,确实有些久了。   虽然陆鸣的身体非常健康,但由于在感情上有所缺失,陆鸣对此事一向不积极。   如果不是察觉到池秋的意思,他几乎不会提及。先前每次看到情迷意乱的池秋时,陆鸣总会将行动掩饰到极佳,避免对方起疑。   反正池秋看不见,即使他脸上表现得毫无兴趣,都不会是个大问题。   陆鸣听着池秋喋喋不休的解释,似乎有些乏了。他低头再次吻了池秋,说话声戛然而止。   一吻结束,陆鸣细致地帮池秋重新整理了衣领:“好。”   …………   半小时后。   坐在车子副驾驶的池秋,用手贴着自己的脸,试图把温度降下来一点。正在开车的陆鸣以为他热,让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了。   池秋结巴:“不、不热。” 他按下一点车窗,“车里太闷,我吹吹风。”   熟悉的街道口,杏西市的公园里满是盛开的杏花。池秋闻到风中的花香,像个小孩一样 “望” 着窗,好像他看得见一样。   春天的风微凉,渐渐吹走了他脸上的燥热。池秋舒服了不少,心中默念着让自己早点忘记今天的尴尬,只把两个人之间的快乐留下就好。   等他重新关上窗户,他们已经到了陆鸣推荐的餐馆。   陆鸣将车开入一处看似园林的地带,他按照指示,停到一侧绿荫下。周遭车辆不多,比起杏花市的其余餐馆,这家名为 “曲苑南风” 的餐馆,环境相对幽静。   陆鸣下车,领着池秋走进了一道深褐色的大门。   两人刚跨入一步,一位身穿黑金色牡丹纹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礼貌地上前询问是否有预约。   陆鸣出示了预约码,服务员拿着手中的小型机器扫码,确定是在哪间包厢后,她微微颔首,举止优雅:“两位先生这边请。”   通常情况下,池秋只要出门,必然少不了带他的导盲杖一起。   可今天,他因为过于兴奋,将导盲杖留在了车上。   陆鸣看到了,没提醒。他全程让池秋挽着自己的手臂,到了有台阶的地方,陆鸣会提前出声提醒。服务员发现池秋是盲人后,刻意放慢了自己领路的步伐。   曲苑南风的包厢坐落在园林不同的庭院中,每一间都有不一样的观景点。   陆鸣开始想预订 “竹” 间包厢,无奈太过临时,只剩下一间“莲”。   很快,穿过重重走廊,他们到达了 “莲”。   木质的雕花门扉由外朝里推开,入眼的是一方敞亮的精致矮木茶座,上头放着整齐的笔墨纸砚,墙上则挂着莲花主题的字画。一扇窗外,连着大片的湖水,飘满了还未有花朵绽开的睡莲叶。   服务员温声说:“请小心门槛。”   她带着两人往里走去,掀开了右边的一道珠帘:“两位请落座。”   唯见一张长桌偏窄,恰好适合两人对坐。软塌的坐垫铺在硬质的木椅上,餐桌上没有一丝灰尘。   池秋侧过身,眯了眯眼:“这有扇窗吗?”   “是的,先生。” 服务员回答。   要是在平时,她肯定要解释一番:若您是在六月至九月过来此间包厢,从这里望出去,可以观赏到满湖的莲花盛开。   而碍于池秋是盲人,她并未提及,只问:“今日天晴有小风,两位是要开着窗呢,还是关上?”   池秋已经在陆鸣的帮助下落座,他心情不错,对着外头的光亮笑着说:“开着吧。”   服务员应声,门外又进来了两个穿着浅色莲花纹旗袍的服务员。一人端来了茶水,一人将两本菜单递到了两人面前。   池秋没有多此一举地翻动菜单,他听到陆鸣说:“我让她把菜式都给你报一遍,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池秋摇头:“不用,有葱油鱼就好了。其余的你点吧,你点的我都爱吃。”   陆鸣知道池秋不挑食。   他见池秋都这样说了,便顾自翻阅菜单。不出几分钟,把菜点好了。   三个服务员出去了两个,一个候在身边,算是这间包厢的负责员,随时为两人添茶倒水。陆鸣私下吃饭不喜欢有陌生人在旁,特意让她出去了。   池秋这才问:“你刚才点菜点得很迅速,是经常来这里吗?”   “嗯。” 陆鸣品了一口茶,是清香的荷叶茶,“有时候约见客户,会提前预约这边的‘牡丹间’。”   牡丹间是所有包厢中,装修最为富丽堂皇的,比较适合商人会客谈生意。自然,价格也是最昂贵的。   “这里是徐秘书找的地方吗?” 池秋对陆鸣的一切都很好奇。   陆鸣举着茶杯,稳妥地放下:“以前我妈很喜欢来。”   那道把鱼和葱油酱汁分开的葱油鱼,就是陆鸣在这里尝到的。   他的母亲陆悠打小是个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会下厨,家中的饭菜都是由保姆来做。   偶尔,她会带着陆鸣来这家餐馆吃饭,点几道特色菜。葱油鱼就是母子俩每次过来,必点的一道菜。   这几乎成了陆鸣儿时,对母亲的一种特殊的味觉记忆。   陆鸣说:“她每次都会点葱油鱼。”   池秋第一次听到陆鸣提及自己的母亲,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陆鸣会这么喜欢吃葱油鱼。   谁都会有儿时对母亲难以忘怀的味道,例如池秋,他最难忘记的,就是在他回回生病时,池兰雁亲自下厨给他做的葱花鸡蛋羹。   池秋抿起嘴角,不要脸地套近乎:“我也和妈妈一样喜欢葱油鱼。” 他很自然地喊了陆悠为 “妈妈”,语气亲昵,仿佛两人关系很好似的。   陆鸣怔了怔。   明明池秋是他的伴侣,明明两人已经结婚了。可此刻,当池秋嘴里喊出 “妈妈” 两个字时,陆鸣突然变得不太习惯。   如果家庭是一座空房子,那么,陆鸣则是那个一直孤身站在这座空房子中的人,而池秋是站在房门外的人。   今日,池秋好像敲了敲那扇门。   陆鸣空虚的心内回荡起了 “咚咚” 的声音,余音久久不散。   池秋捧起茶,小小抿了一口。茶水的温度刚好,池秋心情好了话也多起来:“陆鸣,妈妈除了葱油鱼,还有别的喜欢的菜式吗?今天难得出门,我可以都试试吗?”   说不定,吃完这顿饭,他能更了解陆鸣的童年。   结果,陆鸣并没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只草草结尾:“她去世之后,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   陆鸣把暗色的记忆一同打包掩藏的同时,也不小心埋进去不少快乐的记忆。他的故意逃避,让他竟然想不起来,陆悠除了这道葱油鱼,她还喜欢吃什么?   关于陆悠的话题,陆鸣不想同池秋多说了,这令他不自在。   他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池秋还没反应过来,陆鸣已经进了帘外另一侧的洗手间。   “陆……” 池秋出声,名字还没喊完,他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被做成胖圆型的杯子朝桌沿滚去。   池秋一慌,飞快地朝杯子落下的地方伸手,稳当地接住了杯子。   这时,端着第一道菜进来的小服务员面露诧异地看着他。   池秋也 “看着” 她,然后慢慢地将杯子放回桌上,眼眸却是一如既往的无神且无助。他为难地说:“抱歉,我眼睛看不见,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可以帮忙收拾一下吗?”   “好,您稍等。” 服务员悄悄地瞄了他几眼,发现池秋的神态确实是盲人。   她歪了歪头,心想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很多盲人可以通过声音来判断物体的位置。   第51章   陆鸣高挑的身姿尤其夺眼,不少人投来诧异或是羡慕的目光。而陆鸣手捧玫瑰,对于旁人的目光不为所动,他大步走向池秋。   驻足,下蹲。陆鸣保持着半跪下的动作,将玫瑰推到了池秋的怀里。   “陆鸣?”   池秋的手摸了摸簇在一起的柔软花瓣,他听到陆鸣说:“送你的玫瑰。”   比上一次的玫瑰更大束,更艳丽。不论是谁,一眼就能看到他们。   孤独了很多年的池秋许久没有被人这样热烈地注视过,他不太适应在公共场所中备受瞩目,于是腼腆地低下了头。   看着手中的玫瑰,池秋的音调发涩。为了掩饰自己的感动,他故意为难道:“你是想让我抱着它听音乐会吗?”   “我买了三张票。”陆鸣起身,看了眼手表,等待检票进场,“你可以把花放在你身边的空位上。”   原来陆鸣早做了准备,并不是受了季宴琛的刺激,才临时起意买的花。   池秋不由地抿起了嘴角,藏不住心里的笑意了。他抱着玫瑰,万分珍惜地一嗅再嗅,语气温柔:“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恨不得后天回杏西市时,可以将这束玫瑰一起带走。   购买这场音乐会门票的听客寥寥无几,所安排的剧院也是C市中一个较小且老旧的剧院。不过,这间剧院的名字却是叫“大剧院”,难免会让非本市人员产生误会。   陆鸣临到剧院才发现它或许并不值得两人从杏西市特地赶来C市,只是票都买了,人也到这里了,不入场听一听,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庆幸池秋眼睛看不见,否则这破旧的剧院,难免会让人心情不悦。   入场后,陆鸣带着池秋找到相应的位置坐下。池秋把花小心翼翼地递给陆鸣,由陆鸣放到了他们所购买的第三个位置上,动作稍微鲁莽了些。   池秋急切:“小心点我的花。”   陆鸣:“……”他轻拿轻放,鲜艳的玫瑰与寒酸的剧院极为不符。   一场音乐会不过两个小时,池秋细心聆听。他专注的模样在观众席那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格外好看,就像是舞台上的灯光洒落到了池秋的睫毛上,星星点点地照亮了他的眸色。   随着小提琴曲的响起,钢琴声如雨滴坠落,淅淅沥沥打在听众的耳廓上。陆鸣如沐一场春日的雷阵雨,他稍稍往后靠了一些,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看到池秋正温柔地注视着前方,似乎是在“看”着无数乐手演奏的舞台。   陆鸣启唇,并未发出声音。   舞台上的音乐从激烈迸发,到柔情四溢,现下正是舒缓的时刻。   池秋什么话也不说,他微微勾起嘴角,侧脸如初晨般漂亮。看得陆鸣怔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两人在花园中初见的场景。   陆鸣依稀记起来,是他先同池秋打的招呼。   第51章   不为别的,就因为15岁的池秋长得很是秀气,周身散发着一股温和的气息,一点都没有少年的躁动感。充满惫色的陆鸣被他所吸引,不自觉地朝前一步,忍不住同他搭话,把刚买的奶茶往他手里硬塞。   陆鸣听到脑海中,远远的,有一道声音在说话——   “我们要是能一直在一起该多好,我会永远都很喜欢你。”这道声音不甘心地问,“你呢?”   你也会一直喜欢我吗?   记忆中,这个声音显得模糊又很迫切。   陆鸣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是他的?还是池秋的?他想不起来了。   隐隐约约地,他看到花园中17岁的自己抬起了头,那张落寞的脸上,意外出现了迟到的青春期焦躁。   而少年简单纯粹的愿望,是日后花开的种子,早早地被埋下了。   陆鸣的脑袋猛然作疼,他想不得许多过去的事情。事故的外伤,以及他内心的伤痕聚集在一起,将他的记忆撕碎。   不管是关于母亲陆悠,还是关于池秋,片段式的记忆让他变得时好时坏。不想起最好,想起了总觉得痛苦。   陆鸣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咬紧了后槽牙。兴许是在满耳乐色的催眠下,陆鸣犹如溺水的人,求救般地抓住了池秋的手。   专注听音乐的池秋被他吓了一跳,匆匆回头,对上了陆鸣深沉的目光。对视间,池秋强行将自己的视线变得空洞,他悄声:“怎么了?”   如潮水般漫延的钢琴声此起彼伏于整个场所,淹没了池秋微不足道的声音。   陆鸣没有松开池秋的手,他在仓促间强行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   说是这么说,但他将池秋的手握得更紧了。不仅如此,他的指腹还搓揉着池秋的手指,与之十指交缠。磨蹭得池秋脸皮发烫,心中酥麻微痒。   作者有话说:   周二更。   3535.“陆鸣,你别吓我。”   【35】   池秋坐不住了,悄悄地往陆鸣那靠了一些,把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   陆鸣没有推开池秋,暧昧的气氛一同被无数音符遮掩又吐露。   如此主动的陆鸣,池秋很少能见到。一场音乐会还没结束,池秋的心思已经飞出了几千米之外,落到了酒店的双人浴缸中。池秋明白,最能让自己沉醉的,是和陆鸣独处的时间,以及陆鸣在他耳边的低语。   第52章   他告诉自己,这不贪心。他们是伴侣,理应如此。   音乐会变得难熬起来,池秋紧紧地贴着陆鸣,无法再沉醉于乐声中的世界。他担心自己的表现过于奇怪,还特地偷偷地朝前看了看,发现前面零零散散地坐着好几对情侣。   每一对都和他们一样,亲昵地靠坐在一起。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这并不奇怪,也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奇怪。   一瞬间,池秋害羞的情绪得到了放松。他不再纠结于自己的行为,反而舒心地闭上眼睛,不再浪费陆鸣给他选的这场音乐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伴随着稀疏的掌声,演奏的人一起起身鞠躬离场。   两个小时的音乐会终于拉下帷幕。观众席上,池秋晕晕乎乎地起身,差点忘了邻座的玫瑰。他和陆鸣走到了大门口,又折返去拿。   同时回来的,还有一对母子。   年仅八岁的孩子把自己的帽子落在了座椅上,看似温婉的母亲回头便推了孩子的背脊一下,力道不重,却让陆鸣像是踩到了雷区般,十分厌恶地移开了目光。   他拾起座椅上的大束玫瑰,一手揽住池秋的肩膀:“走吧。”   池秋看着不发一言还沉着脸的陆鸣,以为是陆鸣不喜欢音乐会,觉得无聊了,他赶忙跟紧了陆鸣的步子。   说起来,池秋喜欢听音乐会,是池兰雁带的。   刚失明那会儿,池秋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但为了不让家里担心或是争吵,他总是逼着自己去做一些什么积极乐观的事情。久而久之,池秋的惫色越来越重。   池兰雁绞尽脑汁地开导他,并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池兰雁试着买了一场钢琴音乐会的票,带他去调整了一次心情。   当黑暗中跌入音符,整个世界仿佛变得鲜亮起来,池秋的心得到了须臾的放松。从此,池秋将音乐会当作了一次心理调节,也将它当作了一个定期的习惯。   不过,他不想将自己的习惯变成他人的负担。   池秋抱歉地说:“是不是太无聊了?其实你不用特意陪我来。以后我妈要是有空了,她会陪我听。”为了避免误会,池秋解释,“我妈很喜欢音乐会的,以前我和她经常一起去听。”   陆鸣回答得很简洁:“我没觉得无聊,只是有点累了。”   身后,那对母子跟着他们一同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外走去。孩子揪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帽子抽泣,哭闹地要去买巧克力吃。   他的妈妈扯了扯他的手,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刺进陆鸣的耳朵:“别哭了!我听场音乐会都要带着你,累都累死了。你都几颗蛀牙了?说了不准吃就是不准吃,哭哭哭,你就知道哭,一点都不乖。你和你那爸爸一样,不会体谅我……”   陆鸣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他加快了脚步。   第52章   池秋不知所措,不得不跟着他快步走起来。   然而,在他们疾步离开的同时。年久失修的木质天花板发出了“吱嘎”的声音,引得四人停下了脚步,朝上看去。   下一秒,一声尖叫下,一只巨大的吊顶灯坠落,将狭隘的走道直接砸塌了大半。   陆鸣下意识地护住池秋,往前扑倒。顿时,灰尘四起,不断有东西断裂的声音。   池秋被撞蒙了,张口呛了一嘴的灰尘,难受地捂住嘴咳嗽。   “池秋?!”   陆鸣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巨大的起伏。   空气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周遭的断木钢筋。入夜的剧院像是一座全封闭的地窖,一丝光线都没有,连呼吸一口,都是沉重的潮旧味。   池秋的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麻木后却开始刺痛。慌乱下,他睁开眼睛,一片漆黑,像极了自己刚失明后苏醒的那一日。   同样是疼痛伴随着无尽的孤独,他木讷地张嘴,恐惧在他心中无声蔓延,针扎似的戳破了他每根血管,使之不断地流失温度。   蓦地,一声闷哼闯入了他沉闷的世界。   身边有孩子突然大声哭泣,还有孩子的妈妈手忙脚乱地打开了手机的照明灯。明明只是短暂地失去了几秒钟的光明,池秋却觉得自己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陆鸣挡在他身上,背脊被什么东西砸过,整个人咬着牙支撑在池秋的上方:“没事吧?”   池秋愣了愣,用力摇头。在确定池秋安全后,陆鸣松了一身的力气,直接倒在了池秋的身上。   “陆鸣?”池秋用手臂支起身子,伤口撕扯般的疼。他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伤口,焦急地扶起陆鸣,手指微麻:“陆鸣……你怎么了?别吓我。”   陆鸣没有回应他。   池秋发着抖,一遍一遍地摸在陆鸣的背脊上,不敢用力,更不敢吱声。   半晌,陆鸣闭了闭眼:“我没事。”   外头闹哄哄地聚过来一堆人,听声音,应该是剧院的工作人员。由于坍塌的面积过大,形势惨烈,光靠工作人员的力量,无法将被困的他们救出来。   幽暗的灯光下,池秋听到抱着孩子的女人一直在和外面的工作人员对话——   第53章   “对,我们这有四个人!”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儿子腿上在流血!!”   “你们赶紧弄我们出去啊,等救援人员过来还来得及吗?!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啊,我儿子的腿受伤了——”   女人前一刻还在指责孩子的不懂事,这一刻她崩溃地抱住受伤的孩子,呜呜地哭泣。可以听得出来,她整个人都颤抖,不断地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急救措施,给孩子暂时包扎伤口止血。   她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反反复复地对他道歉:“是妈妈不好,不要哭了,都是妈妈不好,非要你和我一起来听音乐会,是妈妈太任性了……”   孩子疼得听不进任何话语,号啕大哭,嘴里喊着:“妈妈、妈妈——我好疼。”   尖锐的哭声不断地涌入陆鸣的耳中,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再次闻到了混杂在潮湿中的血腥味。   陆鸣反感地侧过身,不由自主地推开了池秋。他咬牙靠在一面完好的墙壁上,额前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背脊已经疼到没了知觉,整个人睁不开眼睛,周身发冷发抖。   “陆鸣,陆鸣你别吓我……”   不论池秋怎么喊他,他都无动于衷。   池秋慌了,他靠近抱住陆鸣,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滴在陆鸣的脖颈上。陆鸣动了动眉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吟来回应,证明他没事。   池秋想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机,也开一个照明,却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他不得不去摸陆鸣的口袋,好不容易摸出了陆鸣的手机。他打开了照明,放到两人面前。   与此同时,池秋看到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将他身上的衣服染红了一片,他顾不得什么,继续照顾着情况较为严重的陆鸣。   池秋咬着下唇,抽泣声很小,在那个孩子的哭声里显得微不足道。   陆鸣紧闭着眼睛,生生咽下一口唾沫,喉咙里似乎是灌满了铅一样沉重,难以说话。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等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时,入目的,是满面泪痕的池秋。   那些眼泪不断地顺着池秋的下巴掉落,像极了小时候的陆鸣。   同样是在这么黑的屋子里,同样是在如此巨大的疼痛里,同样是在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母亲陆悠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按在地上,不断地抽他巴掌。   作者有话说:   陆鸣为啥会得病,之后都会随着剧情慢慢说清楚_(:з」∠)_   3636.“疼。”   【36】   第53章   陆悠的眼神狠厉,一遍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哭?你为什么要哭?!”   年幼的陆鸣不懂为什么,他痛苦地哭喊求饶:“妈妈我错了!我好疼你不要打了……我错了,我再也不给爸爸打电话了……我真的错了……”   眼前的母亲失去了往日里的温柔,她失声尖叫,癫狂不已:“你是不是也想丢下我?!”   陆鸣拼命地摇头,他只是想打电话喊陆荣天过来看一看陆悠,他只是想让陆悠开心起来。   “……”陆悠哑声,她看着否认一切的陆鸣,瞳孔微缩,突然像是不认识他了。   她猛地掐住陆鸣的脖子,瞪大了眼睛,疑神疑鬼地问:“你和那个女人去干什么了?你们是不是生了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陆荣天,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将陆鸣当成了陆荣天。   这是陆悠第一次在陆鸣面前发疯到认不清人,如果不是好心的保姆冲过来抢走陆鸣,恐怕陆鸣早就死在了那间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中。   陆悠惊声呼喊:“别离开我——”   保姆一刻都没有回头,她不管不顾地抱着陆鸣冲出了别墅,外面下着雨,潮湿席卷了所有记忆的空白处。年仅7岁的陆鸣被吓得瑟瑟发抖,脖颈上的掐痕显眼。他紧紧地依偎在保姆的怀里,大气不敢喘一口。   死里逃生的他,第一次对这个“家”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保姆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他:“少爷,要不我送您去陆老爷子那吧?夫人这样、这样不行啊!”   陆鸣没有说话,许久后,他望着那栋在阴雨天中变得诡异可怖的别墅,哑着嗓子:“我不要丢下妈妈一个人。”   他想,他不能丢下可怜的陆悠。   陆悠只有他了。   可陆悠却不这样想,她最终选择了用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陆鸣不知道陆悠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或许她正是想到了自己,才做了这种惩罚陆鸣一生的决定。   陆鸣的记忆开始变得恶心起来,扭动的蛆虫都不如它令人作呕。   他想起来了。   在自己17岁那年,他陪陆悠出国治疗,途中出了一场意外,脑袋上撞了好大一个伤口。   陆鸣住进了当地的小医院,彼时,精神稍稍稳定的陆悠陪伴在他身边,枯瘦的手握着陆鸣的手,她难得心平气地同他说话:“等我在这里的治疗结束了,我们就去找你外公。然后我们再也不回国了,就在这里生活,好吗?我现在终于离婚了,小鸣,我们要重新开始生活了,我们得好好生活了。”   她喃喃自语,一双手越来越用力。   第54章   陆鸣的眼神中有一丝恍惚,他还记得自己和池秋的约定:“妈,我……”   陆悠瞬间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眼神温柔到令人窒息。她虽然憔悴不已,但从眉眼间能够看出来,她在年轻时是个少见的美人。   她笑起来,温声细语,犹如一根结实的绳子勒在了陆鸣的脖子上:“小鸣,你不会丢下妈妈的,对不对?你不会和你爸爸一样,和别人在一起,丢下妈妈一个人,对不对?”   陆鸣没办法回答她,唯有沉默以对。   “你要是回去找他,妈妈死给你看哦。”陆悠彻底疯了,她并没有好转。   她的温柔是伪装的,她的嫉妒占据了本体。在陆荣天一次次的践踏下,在甄珍一次次的刺激下,陆悠哪还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陆悠。   眼下的她精神状况诡异,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充满了恐怖的未知数。   陆鸣头一回产生了想要逃离的心态,他和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了17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荆棘包裹,尖刺扎入他的肺腑心脏,生生地撕裂了他。   他见过了春日,便想拥抱那个春日。   他长大了,他也会变得贪心,想要幸福。   潮湿的雨水已经浸湿他太久了。   陆鸣第一次,挥开了母亲的手,鼓足了勇气拒绝:“我会陪你在这里治疗,不会不管你。但之后,我要回国。对不起,妈。我要去找他,我答应他了。”   陆悠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她死死地盯住陆鸣。   陆悠无数次地出现在陆鸣的噩梦中,直到陆鸣开始强迫自己忘记很多事后,陆鸣梦中的她才稍作收敛。   眼下,陆鸣一点一点地蜷缩自己,他被零碎的记忆折磨得不成人样,痛苦地咬紧牙关,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发出呼救声,依然没人会来帮助他。   池秋从未见过这样的陆鸣,整颗心被死死捏紧。   池秋误以为是陆鸣背上的伤势很严重,因此愧疚得不行,他流着眼泪让陆鸣枕靠在自己身上。他不能继续等待救援了,他得想想别的办法。可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根本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这种时候,他能想到的,唯有近在C市的季宴琛。   他想用陆鸣的手机给季宴琛打电话,却怎么也解不开屏幕。昏暗的光线下,就连陆鸣的面部解锁都失效了。   池秋试图解开手机的密码,他试了陆鸣的生日,阴历阳历全试了,都不对。他指尖发抖,试了自己的生日,结果可想而知,也不对。   无奈之下,池秋吃力地搂紧了陆鸣,试图问对面的女人借手机。可惜女人的手机电量告急,才刚拿起就自动关了机,他们的光源只剩下池秋这边的一台手机。   池秋没有放弃,他想问外面的人借手机,让他们帮忙打给季宴琛。他记得季宴琛的号码,他可以告诉他们。但好像整个世界都变得嘈杂,根本没有人仔细听他的需求,只是不断地与他重复着:“坚持一下!你们坚持一下!”   哭闹的孩子已经安静下来,他虚弱地靠在自己妈妈的怀里低声抽泣。   池秋整张脸全是泪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唯有摸着陆鸣的脸,忍住哭音同他轻声说话,想让陆鸣清醒过来。   第54章   他们的头顶仍有灰尘窸窣落下,脏乱的环境非常不利于伤口。   池秋听到女人对外焦心地喊着:“和我们一起的人也受伤了,好像很严重!你们能不能快点,救援人员怎么还不到?!”   剧院的工作人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丝毫不专业,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这才过了十分钟,还要一会儿!你们再坚持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拿出口袋里的湿巾,抽出一半,给孩子擦脸。剩下那一半,她毫不吝啬地直接丢到了池秋脚边。   “你给他擦擦吧,或许会好受一点。”   池秋不住地感谢,他弯下腰,探身拿过了湿巾。   他小心翼翼地给陆鸣擦脸,摸到陆鸣一额头的湿汗,不禁哽咽道:“陆鸣,你别吓我了好不好?以后、以后我再也不闹着你出来了,你不要吓我。”   池秋哭着,眼泪不知不觉地落到了陆鸣的脸上。他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脸,又给陆鸣擦掉了这些多余的泪水。   蓦地,陆鸣轻微地动了一下。   池秋立马捕捉到他的动静,却不敢拥紧他。   池秋傻愣愣地望着陆鸣,只听陆鸣昏昏沉沉地开口:“疼……”   “哪里疼,背上吗?”   “冷……”   陆鸣没有回答他,他的意识还在噩梦中徘徊。雨天的阴冷,陆悠对他拳打脚踢的疼,每一样都令他倍感孤独。   他本不想出声,可他听到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喊他,所以他发出了微弱的呼救。   疼,冷。   现下的陆鸣不再是27岁的陆鸣。   他故作冷漠的面具被无情击裂,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是恐惧着很多事物的陆鸣,那些东西,是他7岁的童年,也是他17岁的地狱。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   3737.“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37】   池秋握着他的手,不敢再去碰他的背,他把陆鸣微凉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不停地呼气搓揉,试图用这种笨拙的办法让陆鸣暖和起来。   第55章   陆鸣被浑浊的空气呛到,费劲地咳嗽了两声,和个小孩一样贪恋起池秋的温暖:“你能不能抱着我……”他微弱地发出祈求,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池秋说:“我怕压到你的伤口。”   陆鸣似乎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不断地哀求:“你能不能抱着我,能不能不要离开我……”他低声喘息,眼泪湿润了自己的发丝。   从陆悠去世后,陆鸣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为自己的心建起一个密闭的空间,把与之相关的悲伤和快乐,统统放了进去。   独独留下的,是对将他们母子摧毁的陆荣天的憎恨。   没有那些记忆也没关系,陆鸣只要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了。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该回国,该抢走陆荣天和甄珍渴望的一切。   是他们一起害惨了陆悠,也是他们,将自己逼上绝路,让自己变成了压垮陆悠最后一根稻草的人。   既然世上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惩戒他们,那陆鸣就要抢走他们最为在意的东西。   陆老爷子对池家老爷子未了的心愿,成了陆鸣开启过往的钥匙。   他找到了池秋,这个可怜的小瞎子,居然出现在自己调查的资料中。   看着池秋与池家老爷子年轻时的照片对比,陆鸣淡然地拆开了一份新的资料袋。他从里面拿出了更多关于池秋的生活照,细细观看。   望着相片里安静温柔的池秋,陆鸣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又好像对他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私家侦探告诉他:“这位池少爷一直在找您,他想联系您。”   而那些简单的书面文字告诉陆鸣,他和池秋有一段过往。如果他需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单纯的池秋深陷于自己,无法自拔。   所以他即刻回国,故意制造了自己与池秋重逢的场景。   在看到池秋热泪盈眶抱紧自己的一刹那,陆鸣再次笃定: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反正池秋要的,不过是和他在一起。他可以给,他甚至可以专一地照顾池秋一生。   池秋喜欢他,爱着他,而他不会是第二个陆荣天。   这是一场无比稳定的婚姻,远比陆悠那种轰轰烈烈的爱情来得持久,不易腐坏。   可如今,陆鸣痛苦不已。   他不断地想起陆悠的逼迫,不断地想起花园中零碎的声音——   陆悠癫狂的嘶吼威胁,和花园中不知是谁出口的承诺,逐渐重合在一起。   他在梦中惊恐地看到,17岁的自己站在浴缸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和电脑被陆悠砸坏,丢进了放满水的浴缸中。   第55章   陆悠大声笑起来,狰狞地将他给池秋准备的礼物一点一点撕碎,当着他的面咀嚼吞咽后呕吐不止。   陆悠还将他的护照藏起来,警告他:“妈妈不是说了吗?不能离开!我们谁都不能离开!”   种种情况下,陆鸣退后两步,再退后两步,惊恐且厌恶:“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他愤然地离开了那间屋子,他无处可去。   最后,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医院给陆悠拿了这个月的药,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看到身边有几个孩子拿着风筝跑过去,自由自在,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陆鸣仰起头望着天,他的黑眼圈让他看着没有一点儿精神。   他喃喃自语,对着空无一人的道路,低下头,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27岁的陆鸣听到17岁的自己这样说:“我想回来,我好想见你。”   想见你,想着我们见面后,你能不能抱一抱我呢?   于是,此刻的陆鸣枕在池秋的腿上,眼神迷离,他重复着自己17岁时的心愿,伤心地问池秋:“你能抱一抱我吗?”   池秋不再犹豫也不再害怕了,他抱紧了陆鸣。   陆鸣却还是说:“我想你抱着我,我太难受了。”   “我抱着你了,我有抱着你。”池秋哭着说。   兴许是他的哭声过于可怜,惹得虚弱的陆鸣将目光投向了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拥抱,陆鸣终于逐渐清醒过来。   一场噩梦很漫长,还好陆鸣早已习惯将痛苦的记忆封锁。   陆鸣的唇齿干涩,刚从陆悠的纠缠中挣扎着醒来的他,看着池秋布满泪水的脸,一时间恍惚地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试着喊道:“池秋?”   “我在!”池秋摸了摸陆鸣的脸,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了?到底是哪里疼?是背吗?我这样抱着你,你真的不疼吗?陆鸣,你疼了要和我说……”他一连串的问题断断续续,在陆鸣耳里成了接连不断的音符。   “陆鸣,你别怕,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他吸着鼻子,压下了自己的哭音,“我们一直在一起,以前就说好的。”   池秋的声音在此刻算不上好听,它唐突地闯进入了陆鸣放空的思绪中,在无尽梦魇中喊醒了他。   或许,从地狱到人间,一秒钟就够了。   救援人员终于来了,被困的四人很快被救了出来。   陆鸣伤势最重,上了担架。   池秋虽然是手臂受伤,可在压抑的困境中,他花费了太多心力,压根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他最终也上了担架。   第56章   远远地,他看到外头围着的人里,冲过来一个暴跳如雷的季宴琛:“这什么破剧院!房子还能塌啊?!到底有没有搞错?!”   原来剧院走廊处坍塌的消息很快就被人发布在网络上,季宴琛看到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他和救援人员差不多时间到达。   看到池秋一身的血,季宴琛倒抽一口凉气。他紧紧地跟在池秋的担架边,脸色发白地照顾池秋,结巴起来:“没事啊,没事的,你、你别怕啊。”   池秋一点都不怕:“陆鸣呢?”   “在你前边上救护车了,你别担心,我陪你们一起去。”   池秋安下心来,轻声拜托季宴琛:“宴琛,我的玫瑰花还在地上,你可以帮我把它带走吗?”   陆鸣送他的,他舍不得落下。   季宴琛一回头,看到那束玫瑰早已被压得不成样子,还被救援人员来回不小心踩了好多脚。他什么都没说,冲过去一把抓起,跟着上了救护车。   作者有话说:   周六更。   3838.“你的伤口疼不疼?”   【38】   次日,C市中心医院。   等陆鸣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十点。他的床边趴着一个人,是熟睡的池秋。   陆鸣张口,喉咙里仿佛堵了东西,发不出声。他的手上挂着留置针,朝上一看,吊瓶里的液体才消耗了一半。而周围的每一样物件都在告诉他,这是医院。   他咽了口唾沫,想要起身,但发现自己只要稍稍一动,浑身就剧烈地疼。   陆鸣的脑子一片混沌,他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他迟疑了几分钟后,才想了剧院的事故。   连同一起留在他的脑子里的,还有当晚脑海中的些许片段。他所想起的记忆碎片并不完整,不仅如此,一大半还被他重新塞回了心中的盒子里,上了锁。   然而记忆能抛弃,昨日留下的触动却清晰地印在了陆鸣的心里。   “池秋。”陆鸣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喊了池秋的名字。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陆鸣回神,镇定下来。他对池秋的心态似乎有了异样的改变,可碍于他本身的问题,这种改变并不如昨晚那般激烈,他自己没能清楚地察觉到它。   此刻的他,对于那些少得可怜的回忆,更像是一个感同身受的看客,心中依然留存着残余的伤感和绝望。   第56章   陆鸣头疼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长舒一口气后,他不禁想起池秋抱着他时的温度。   原本的陆鸣并不在意这些温度,如今经历这一遭,他不知怎么的,很想握一握池秋的手。可惜池秋还沉沉睡着,呼吸平稳,和只听话的小狗一样,安稳地守在自己身边。   陆鸣的心里开始有了柔软的平地,这种感觉于他而言,其实是非常奇怪的。   他忍着痛,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手伸向池秋,想要摸一摸池秋的脑袋。   不巧的是,正当他快要触及池秋的发丝时,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了。   紧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季宴琛那大嗓音“破”门而入:“都快中午了,这医院楼下的早餐店怎么还是挤爆了!”   他拎着一袋子各色各样的早餐踏进病房,第一眼就怒了:“池秋,我昨晚不是让你躺床上去睡吗?我特地给你俩弄的双人病房,有两张床你是看不到吗?”   池秋几乎是被吓醒的,他睡眼蒙胧地抬起头,傻乎乎地看着季宴琛。   季宴琛喋喋不休:“陆鸣他就一点皮外伤,医生不都给你重复说两次了?你赶紧自己躺着休息一会儿——”   池秋打了个哈欠,还是云里雾里。他昨晚一夜没睡,今早才歇了一会儿。   他揉着眼睛道歉,声音软绵绵的:“我忘了,一会儿就去床上睡。”   “你怎么不把陆鸣给忘了?”季宴琛看到陆鸣醒了,“给你俩买了点吃的,医院的怕你们吃着单调。”   他放下早饭,对陆鸣说:“剧院的事情我让人先帮你们处理,应该会有赔偿下来。还有,医生说你背上和后脑勺都被砸到了,不过幸好没什么大事,休息一阵就行。你看你现在能不能起,不能起你就躺着,我来喂你。”   他总不能让池秋一个“盲人”端着碗喂陆鸣吃饭吧?   池秋这才知道陆鸣醒了,连忙回身,话都说不好了:“陆鸣,你、你醒了。”   “嗯。”陆鸣的喉咙沙哑得不行。   池秋连忙摸索着去拿床头柜的水杯,手忙脚乱地,还是季宴琛帮他拿了,给陆鸣毛手毛脚地喂了一口下去。陆鸣被季宴琛喂水的手法呛到,忍不住咳嗽起来。   池秋心疼地说:“宴琛,我来吧!”   “就喂个水,我好好喂还不行吗?池秋你赶紧坐着,你没看到自己也伤着了吗?”季宴琛话里话外地提醒陆鸣。   陆鸣被季宴琛的声音吵得头疼,他定睛,看到池秋的右臂包着纱布:“手怎么了?”   “昨晚被划伤了,不过不要紧,已经处理好了。”池秋用左手去摸陆鸣的手,握着后才安心,他问,“你疼不疼?饿不饿?现在能坐起来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依旧是一连串的问题。   换成平时,陆鸣大概会和机器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回答。   第57章   今天不知怎么的,陆鸣捏紧了池秋的掌心,眼睛无法离开池秋受伤的手臂。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心疼,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整颗心酸麻,吊着一口气似的难受。   陆鸣答非所问:“你的伤口疼不疼?”   面对陆鸣的关心,池秋心里暖扑扑的。他捕捉到陆鸣脸上的一丝情绪浮动,诧异之余,他摇头,把陆鸣的手握着放到自己脸侧贴着,垂下了眼帘:“我一点都不疼了。”   池秋的眼眶微红,昨天应该没少哭:“你肯定很疼……都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去音乐会了,我们休息天就在家聊聊天我也觉得开心。”   季宴琛拆餐盒的手停住了,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池秋,再看看陆鸣,他希望陆鸣能说句人话,可别池秋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陆鸣的脑袋包着纱布,神情僵硬。   池秋的语气里满是愧疚,他低下头接着说:“你会被砸到,都是为了保护我。”这不说还好,一说他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季宴琛扶额,真想说几句。只是人小两口说话,他多嘴多舌也不好。虽然吧,他已经多嘴多舌很多次了。   好在陆鸣今天仿佛开窍了三分,他抽出手,抹掉了池秋眼角细碎的泪花:“这只是一次意外事故,不是你的错。”如果真要说谁错了,那就是剧院没有检修的错,再不济……陆鸣拧了拧眉,“是我没挑选好剧院。”   池秋吸着鼻子,摇头。   “不要再哭了。”陆鸣说,微凉的指腹轻按在池秋的眼角,语气缓和起来,“再哭眼睛都要哭肿了。”   池秋不敢置信地“看”着陆鸣,觉得奇怪,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妥。   今天的陆鸣特别不对劲,和以前从里到外的冰冷不同,眼下的陆鸣,说话的声音居然有点温柔。   而这在季宴琛看来,才是伴侣之间该有的常态。   季宴琛看着手里这些快要冷掉的吃食,想了想,还是硬生生地挤进了他们两人之间:“你们还吃不吃了?”他再次问,“陆鸣,你能坐起来吗?”   陆鸣试了试,能坐起来,但需要有人帮下忙。   这个忙无疑是要请季宴琛来帮了,陆鸣顾忌到池秋眼睛不方便,拉下了面子,主动向季宴琛求助。   池秋没有走开,在季宴琛使力将陆鸣拖坐起来时,池秋凑上前暗暗地托着陆鸣的肩膀,生怕他磕着碰着。   考虑到陆鸣和池秋最近要清淡饮食,季宴琛买的吃食几乎都是没什么味道的东西。他把它们陆续放到陆鸣床边的柜子上,说:“你们俩先吃,有事喊医生。我还得回酒店一趟,晚些过来。”   池秋起身,忙喊住他:“宴琛!这件事……”   季宴琛知道池秋要说什么,他无语地接话:“哎你放心吧,我没告诉我哥,也没告诉池姨。”   主要池秋和陆鸣都没什么大碍,季宴琛肯定是懂事地先封住嘴巴。他早听季飞宁说过,池兰雁对陆鸣意见颇深。   要是被她知道陆鸣带她的宝贝儿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伤了手臂,她说不准会火速赶来C市,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第57章   季宴琛走后,陆鸣和池秋才开始吃早点。陆鸣身上很疼,他看了一眼品类诸多的餐盒,一样都不想吃,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碗。   池秋听到声响,问:“你吃饱了吗?”   “我没什么胃口。”   “你要试试这个包子吗?你昨天也没吃多少东西,医生说你要进食才有力气。”池秋把手里的素包子递过去,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我们得在这里住几天才能回家了,到时候再让张姨做些好吃,这几天先随便吃点吧。”   陆鸣没有再拒绝,他抓着池秋的手腕往自己靠近了些,咬了一大口。包子内馅是剁碎的青菜,拌了点香菇丁。   “好吃吗?”池秋被握着的手腕热热的。   作者有话说:   双向甜蜜即将开始——   3939.“深蓝色的尿壶。”   【39】   陆鸣不想让他担心,应了一声,三两口地把池秋手里的包子咬下肚:“我吃饱了,你别管我,自己先吃。”   这只包子不算小,池秋给陆鸣喂下后,自己才有了吃东西的心情。他其实是饿坏了,左手在床头柜上摸了摸,抓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埋头啃。吃完一个后,他犹豫了一会儿,伸手再抓了一个。   池秋有点不好意思:“宴琛买多了,我再吃一个。”说完,他稍稍侧过身去,一口咬了下去。   他抬起头,惊喜地说:“是南瓜馅的,你要尝尝吗?”   “不吃了。”   陆鸣怕他噎着,把放在床头柜上的豆奶打开了递过去,轻轻地碰到池秋的手背:“喝点豆奶,别噎着。”   池秋的两颊鼓鼓的,没多想:“我拿不了,一会儿喝吧。”他的右手不方便,左手的包子才咬了一口。   陆鸣举着豆奶:“我帮你拿着,不急,你慢慢吃。”   豆奶鲜甜解渴,池秋猛吸了两口,含糊着说:“好喝。”   等他把手里的包子吃完后,陆鸣拿着的豆奶也一并见了底。吃饱喝足后的池秋精神了不少,他摸着墙,去了病房内的洗手间漱口刷牙,顺便还洗了个脸。   昨晚陆鸣一直没醒,池秋什么心思都没有。就连季宴琛帮他们在楼下小超市买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池秋也没动。   第58章   陆鸣靠坐在病床上,背脊上的伤口是绵密的疼。幸亏背靠的地方不是伤口破皮处,不然他现在只能趴着了。陆鸣把放在一旁的手机拿起来,看到好几条来自于徐灵的消息提示。   他想,应该是徐灵今早看到了剧院事故的消息。   陆鸣打开手机,不出他所料,徐灵打算过来C市一趟。陆鸣打电话过去,对方处于关机状态,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登机了。   他只得先给徐灵发一条报平安的消息,希望他在下飞机时能看到。   “陆鸣,我帮你擦擦吧。”   池秋的声音清脆地出现,他装作已经摸清了路线,径直朝陆鸣走来。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塑料脸盆,里面装了三分之一的温水,和一块浸泡着的毛巾。   陆鸣说:“我伤的是背,不是腿,我可以自己去卫生间洗漱。”他见池秋驻足在原地,就支撑着双臂,想起身,“你站着别动,我过来。”   “不行!”池秋一着急,手里的水盆差点没拿稳。他出声制止了陆鸣的行为,万分小心地走过去,把这盆温水放到了陆鸣床边的椅子上:“医生说你这两天还是要静养。”   池秋不管陆鸣什么态度,他自顾自地说:“这点小事我还是可以做的。”   他单手吃力地捏毛巾,把里面的水挤出来大半后,摸找到陆鸣的手,往上摸去,就是陆鸣的胳膊、肩膀、脖颈,最后是脸颊。池秋仔细又轻巧地帮他擦拭,坚持要担起照顾陆鸣的责任。   陆鸣看到池秋受伤的手臂还绑着纱布,脸色严肃,一把拿过池秋手里的毛巾:“我自己擦,你一只手也不方便。”   被拒绝后的池秋也不恼,他自然有事情可以做。他拿着自己的导盲杖,匆匆地再次去了洗手间。   这回,他又拿了一只盆,里面放着装满水的牙杯和挤了牙膏的牙刷。   陆鸣看到后,有种难以言喻的心情:“……”   为了不辜负池秋的好意,陆鸣在床上完成了全套洗漱,最后干干净净地靠坐在病床上休息。   池秋乖乖地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直到陆鸣沉下声赶他去补觉,他才不情不愿地去隔壁床上躺下了。   他说着不困,但一沾到床,眼皮就不听话地打架,很快便睡深了。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他第一次在陆鸣面前,发出轻微的鼾声。   不难听,是很小很微弱的打鼾声,和池秋这个人一样小心翼翼,生怕吵到了别人。   陆鸣闲来无事,定定地看着池秋,看着他微长的睫毛和秀气的长相。   其实陆鸣心里清楚,池秋长得很好看,好看到他拿到池秋资料时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接受了这个人要和自己共度一生。   没有人会讨厌一个温柔听话又长得漂亮的伴侣。   睡深的池秋长呼了一口气,陆鸣忙不迭地移开了目光。   第58章   过了一会儿,陆鸣再次看向他,一次又一次,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直到池秋一觉睡醒,陆鸣才坦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池秋每一次起床的前几分钟,会有点犯迷糊。他大概是忘了自己的右手受着伤,粗心大意地想用右手揉眼睛,结果一抬起,伤口火辣辣地疼醒了他。   他发出一声短暂的抽气,眼眶湿润。   陆鸣马上朝他看去,看到的是一个委屈的池秋,正耷拉着脑袋,轻捂着自己的右手臂懊悔。惨是惨了点,有意思也是真的有意思。   陆鸣以前怎么不知道,池秋的表情能有这么丰富?   但很快,陆鸣就不是一副能够暗暗欣赏池秋小表情的样子了。他从昨晚到现在,还没上过洗手间。   突如其来的尿意让陆鸣难以开口,他多次试图靠着自己起身,却发现必须要有人帮忙,他才能双脚落地。   陆鸣很后悔没有及时雇一个护工。   贴心的池秋发现陆鸣的异样,问:“怎么了?”   “不舒服吗?我喊医生。”池秋要按床头的呼叫铃。   陆鸣拦住他的手,张口两次,才说道:“我想上厕所。”   池秋顿了顿,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大的小的?”   陆鸣同样顿了顿,如实回答:“小的。”   彼此大概沉默了有半分钟的样子,池秋在陆鸣不解的目光中,默默地蹲下身,从床底下抽出一塑料袋的东西。   池秋犹豫地在里面摸找,然后,他红着脸把一个深蓝色的尿壶拿了出来。   陆鸣莫名其妙地看着池秋手里的尿壶,感觉自己的嘴角正在微微抽搐。他不需要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   果不其然,池秋爆出了“元凶”,说:“宴琛担心你下不了床,给你买了这个,你可以用吗?”他怕陆鸣难为情,“我看不见,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儿你用的时候,我去把门锁了。”   陆鸣:“……”   见陆鸣不吭声,池秋低下声音:“是宴琛特地去买的,医生也说有了这个上厕所会很方便。”   特地?   陆鸣不信季宴琛有这么好心,刚还说自己伤得不重,这会儿突然冒出个尿壶。陆鸣断定,季宴琛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因此,他对池秋手里的尿壶十分不满,压根不想用它。   第59章   陆鸣沉下一口气,用生硬的语气让池秋把尿壶放回去。   池秋捏着尿壶的手柄,为难地杵在原地。   陆鸣不得已说:“你扶我起来,我去洗手间。”   “你站不稳。”池秋着急解释,“我知道你的腿没事,可医生说了,你要静养,尽量能不起就不起,要是不小心摔着就不好了。”   池秋觉得洗手间的地面比较湿滑,陆鸣进去,他免不了会担忧。   他几次三番想劝陆鸣用手里的尿壶,并一再保证自己会锁好门,还会背过身。哪怕他是个瞎子,也绝不会回头让陆鸣觉得尴尬。   池秋是个容易揪心的性格,他越说越急,满心怕给陆鸣憋坏了。   而陆鸣不以为意:“你扶着我,我不会摔倒。”   “我?”池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陆鸣却已经伸手“夺”过了他手中的尿壶,丢到了床边,他顺势握住池秋的手:“我相信你。”   4040.“假的,都是假的。”   【40】   一句“我相信你”打破了池秋所有的规矩和顾忌。   池秋在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是装瞎。   他实在是拧不过陆鸣,要是他真的看不见,陆鸣又执意要他扶着去厕所,那万一让陆鸣摔着了,池秋可没办法原谅自己。   在池秋心里,永远都是在乎陆鸣的。   随后,他听着陆鸣的指挥,将自己没受伤的手按在了陆鸣的肩膀后侧,费劲地将陆鸣的身体往前推。   陆鸣的一双手握着病床的护栏,他忍着痛,面色紧绷地坐起身来。待他的双脚一沾地,池秋就紧紧地贴到他身侧,将手揽在陆鸣后背没有伤口的地方,聪明地把自己变成了陆鸣的“支架”。   “陆鸣,站得稳吗?”   “站得稳。”   池秋高兴地笑了笑,他很开心自己能够帮到陆鸣。   两人像是那种相处了多年的伴侣般默契,陆鸣指挥方向,池秋跟着走,配合顺利。从病床到洗手间,短短几步路,池秋走得心神荡漾。   不过,池秋还是高兴早了,等进了洗手间,池秋才知道什么是与尴尬面对面。   陆鸣大抵同样有些不自在,他说:“你先出去,好了我喊你。”   池秋没动:“我不走,我怕你摔着。”   “我会扶着墙。”   “……我不走。”   陆鸣没声了。   池秋踌躇地说:“我看不见,你不用介意。”   陆鸣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再催赶池秋,慢慢地,他在池秋的支撑下,一双手伸到了裤腰处。   池秋和陆鸣不是第一次裸裎相见了,但他们每一次的深度交流,都是在暗淡的灯光下进行。说起来,这还是池秋头一回在清晰的灯光下,见到陆鸣的那儿。   蓦地,他是如何也伪装不了了。急速上升的温度使得他整张脸绯红,此时此刻,就算旁人说池秋是个冒烟的西红柿都不为过。   池秋的余光不断地瞄到陆鸣,生生咽了口唾沫。他一颗心卡在嗓子眼,紧张不已。   大……那是真的大。   池秋简直不敢信,同为男人,两人的差距居然会如此之大。他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裤裆,脑海中只有四个字:输得彻底。   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池秋又是个被动的赢家。   池秋越想越不对劲,他实在是不敢多想了。最后,他索性闭上眼睛,听到哗啦啦释放的水声。   陆鸣注意到了池秋通红的脸,默默地别过头。可即使不看,他也能够想象到池秋的脸现在怕是在“烧”。   陆鸣也觉得窘迫,他飞快地解决了自己的正常生理现象,一鼓作气按下水箱按钮。   “好了。”他说。   池秋结巴地回:“啊,好、好的。”   在池秋的搀扶下,陆鸣去洗手台洗了手,慢着步子重新坐到了病床边沿。池秋偏瘦,体重远远不及陆鸣。他单手帮助陆鸣躺下后,已经是满头大汗。   其间,陆鸣碰到了背上的伤口。为了不让池秋担心,陆鸣没吭声。   窗外午后的阳光刺眼,还好有香樟树遮掩,斑驳抖落。今天的天气不算太热,病房内没开冷气,只开着半扇窗。微风从纱窗吹入,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池秋胡乱抹了汗,在床边的座椅上悄声坐下,一言不发地陪着陆鸣。   为了缓解怪异的气氛,陆鸣轻咳了一声。   池秋抬起头,脱口而出:“要喝水吗?”   “不喝。”陆鸣哪还敢喝水,他一口拒绝。   池秋闻言点头,又不说话了。   平日里可能是池秋主动惯了,一旦他安静下来,陆鸣居然不晓得该说什么话。   时间过得极其缓慢,陆鸣拿着手机看邮箱里的文件。时不时地,他会忍不住偷瞄一眼池秋。   敏感的池秋察觉到了陆鸣的视线,好奇地抬起头:“怎么了?”   “没什么。”   “我总觉得……你在看我?”池秋担心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可又想,他在陆鸣面前,任何举动都不能算是自作多情。   陆鸣答不上来,他认为自己今天有些不正常,应该是昨晚撞到了脑子的缘故。   下午三点,秘书徐灵终于到达病房。   陆鸣看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安排一个护工,越快越好。   “护工?”徐灵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另一件事。他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上班的西装,在C市的气温里闷得慌。   第60章   池秋细心地听出徐灵声音里的疲惫,起身拿了一只新杯子,给徐灵倒了一杯水。徐灵感激不已,仰头就喝。   陆鸣看着“咕咚咕咚”喝水的徐灵,喉咙里的干涩不免增加了几分。   “陆总,今早可是吓坏我了。”一杯水下肚,徐灵的语气清楚起来。他再三确认了陆鸣没事,渐渐放下了悬着的心。   徐灵年纪不大,刚出社会也没多久,做事倒是负责得很。这种情况下,他还记着工作,不确定地问:“下周的会议和陆氏集团有关,您应该能去吧?”   “能去。”陆鸣叮嘱他,“徐灵,我受伤的事情不要外传。”   徐灵颔首,接着道:“拟定的合同我已经让人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我看到了。”陆鸣提到,“有些地方需要改,一会儿我和你说。”   “好,护工我这就去安排。”徐灵完成了任务,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他一回身,看到另一张病床边放着一束被压烂的玫瑰。也不知道是谁把玫瑰藏在这里,要不是他眼尖,几乎没人会注意到这束样貌不佳的玫瑰。   徐灵困惑地走过去,弯腰拾起这束玫瑰。   耳朵灵敏的池秋在听到花束被人拎起的一瞬间,猛地起身,想都没想,直接喊道:“那是我的!”   徐灵:“……”   陆鸣:“……”   池秋因为着急,喊出口的声音很大,吓得徐灵一个激灵,差点没拿稳玫瑰。好在他稳住了,他惊讶地看了一眼池秋,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烂玫瑰,产生了误会。   徐灵体谅池秋眼睛看不到,好意解释:“池先生,您这束玫瑰压坏了,继续放着可能要烂了。C市天气热,等会儿有味道也不好闻,我帮您拿出去丢了吧。”   池秋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舍不得丢,毕竟他收到这束玫瑰还不到24个小时,他不想这么快抛掉它。   他眼睁睁看着徐灵拿着他的玫瑰,心里又急又恼,想不到适合的说辞。   虽然池秋喜欢昨天的音乐会,但他更喜欢陆鸣亲手捧给他的玫瑰。   然而,他羞涩于被陆鸣发现这微不足道的小心思,所以他将玫瑰偷偷藏在自己那张床的一侧,想着留一天是一天,也不枉费他们出来一趟。   没想到,居然被徐灵发现了。   池秋故作镇定,礼貌地说:“不用,我自己会扔,不麻烦你了。”   徐灵粗心了一回,没发现池秋的异样。他以往吃了池秋不少下午茶,完全不觉得丢个垃圾对自己来说是什么麻烦事儿,反倒热情地说:“不麻烦,我帮您丢就行!”   “……”池秋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他没辙了,唯有在心里安慰自己:玫瑰已经坏了,早晚是要丢掉的。   第60章   池秋抿紧了唇,当着陆鸣的面,他什么都不好说。   还是陆鸣即刻出声,不留情面地制止了徐灵:“把玫瑰放回原处,这件事不需要你操心。”   徐灵目瞪口呆,不懂自己干了什么,让陆鸣的语气如此严肃。他恍惚了几秒钟,猛然醒悟后,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他匆匆把玫瑰放回原位,转身离开了病房,一步都不敢耽搁。   徐灵算是看明白了,往前传闻里,“陆总不爱回家,伴侣感情不合”——假的!那都是假的!   这两人感情好得连一束烂玫瑰都舍不得丢!   4141.“不着急。”   【41】   徐灵一走,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玫瑰不让丢的缘由,陆鸣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他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其实池秋喜欢玫瑰,或是池秋喜欢收到花,那都是可以和他直说的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   但陆鸣没有多问,他不想让池秋不自在。   角落里的玫瑰从无人问津变得异常惹眼,池秋的余光瞥见它,几次都让自己耳朵发烫。   池秋重新坐下,双手握在一起,有些为难。他试图解释些什么,指腹与指腹相互摩擦,嘴里的字句断断续续地往外冒:“我不知道它压坏了,带回来是以为它没坏,丢了不是可惜吗?而且,徐秘书一路赶来已经很辛苦了,这种小事还是不麻烦他了。”   “嗯。”陆鸣没有戳穿他。   池秋听陆鸣应下来了,自觉没什么问题。他把床头柜的水杯再次递过去,转移话题:“陆鸣,你声音有点哑,喝点水润润嗓子。”   之前陆鸣为了少上厕所,尽量没喝水,现在确实是渴坏了。他心想徐灵办事速度快,护工应该很快就能找好,于是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水。   陆鸣看到池秋脸上稍露的惫色,将水杯放到一旁:“你去床上再睡一会儿吧,等下会有护工来照顾我,你不用担心。过两天等我能下床了,我们马上回杏西市。”   “不着急的。我怕现在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池秋勾起嘴角,笑得温和,压根没想过他的倦态早被陆鸣览在眼里。   算起来,池秋在陆鸣床边守着的时间大概也有一天一夜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过于离谱,让从小没熬过几次夜的池秋精疲力竭。   约莫两个小时后,护工就来了。   因为找得过于临时,这已经是徐灵在两个小时内千挑万选出来的最佳人选,好不好都得先用着。   第61章   好在徐灵和陆鸣运气都不错,这次雇到的短期护工比较专业。他是个长相和蔼的中年男人,接受过多次培训,一天的价格也较高,但陆鸣不差钱。   他站在陆鸣床前,一双小眼睛笑起来总是眯着,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他率先打了招呼。然后便拿着自己的旅行包,从里面逐一拿出了厕所防滑垫,以及方便后期清理的塑料粘墙扶手,马不停蹄地去洗手间中忙活了起来。   根据陆鸣和池秋的情况,这些工作在他的服务范围内。   今天的晚饭,是由季宴琛送来的。他让酒店的厨房炖了山药枸杞排骨汤,再做了几个清淡的小炒菜,严严实实地用保温盒装着。   一到病房,季宴琛打开盒盖,自顾自地一同坐下,帮着池秋夹菜:“多吃点小排骨,你看你脸色一点都不好,要多吃点补补。”   “谢谢。”转头,池秋对陆鸣说,“陆鸣你也多吃点。”他夹起小排骨就要往陆鸣碗里放,举着的筷子茫然地找方向。   季宴琛着实无语,只好给池秋夹一块的同时,也给陆鸣夹一块。   陆鸣看着满碗的小排骨,有些头大。   由于季宴琛带的饭菜过多,这一顿饭,他们吃得很慢。就连护工都不得已地多喝了两碗汤,才不至于浪费。   陆鸣看了看时间,挺晚了。   季宴琛知趣地离开,走前问了两人明早想吃什么,他打算天天送饭。   看来,陆鸣沾了池秋的光。这几天里,他的胃估计是不会受什么委屈了。   而困倦的池秋在陆鸣的催促下,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依依不舍地从陆鸣身边走回了隔壁床,听话地躺下休息。   “陆鸣,我先睡了。”   陆鸣打开了徐灵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好,晚安。”   池秋不放心:“你有什么事,就喊我。”   陆鸣头也不抬地看文件:“有护工,你睡吧。”   池秋张了张唇,然后小小地“嗯”了一声。   两张床之间有床帘,陆鸣让护工帮忙把帘子拉起来。他不希望自己处理工作时,屏幕的光线会影响到池秋的睡眠,他知道池秋的右眼对光线还算敏感。   池秋却不愿意:“可以不拉上吗?”   陆鸣的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徐灵刚把文件给我,我想看完再睡,这台笔记本的光线比较刺眼,不好调整,会吵到你。”   “不会吵醒我,拉上帘子我会有点害怕。”   他的话说得委屈,使得护工转身朝陆鸣看了一眼。   陆鸣对着电脑屏幕须臾,最后合上了:“我也累了,都早点睡吧。”手头的工作不急,明天做也一样。但池秋明显很累了,陆鸣不想再消耗他的精力。   陆鸣将笔记本放到一旁,对护工说:“麻烦扶我去洗手间。”   第61章   池秋见护工动作熟练,颇有技巧地扶着陆鸣起身。他那高大的身材和恰到好处的力道,轻松地令陆鸣站稳。   池秋眨了眨眼睛,眼皮打架,这才安心地入睡。   陆鸣在护工的搀扶下,缓慢地走到洗手间门口。   护工问:“您需要我一起进去吗?”   “不用。”   洗手间内的防摔措施都已经布置好了,再者,陆鸣受的不是什么大伤,只是今天有些难以行动罢了,没必要连去个洗手间都让人贴身照顾。   等他出来,时间才过了十五分钟。他动作迅速,刷了牙洗了脸,还自己动手刮了胡茬。   护工挺乐意他给自己省事儿,瞅了一眼已经睡深的池秋,告知说:“您弟弟已经睡着了。”   陆鸣没有解释。   护工扶着他,再次朝池秋望了眼,微微笑着轻声说:“我儿子和他差不多大,也一样眼睛看不见。”   陆鸣还是没有回应,护工不再搭话。他把陆鸣扶到床上,递过半杯水,本分地端来一盆热水,拧干毛巾递给陆鸣。在陆鸣自己擦拭身体时,护工接着准备好了泡脚盆。   他蹲下身要帮陆鸣洗脚,陆鸣急忙制止:“我自己可以。”   “哦哦好。”护工站到一旁。   陆鸣稍稍洗了洗就离开了脚盆,他没有泡脚的习惯。   护工帮他把被子铺展开,再三询问,确定已经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后,他才在病床旁拉开了自己的折叠床。   “陆先生,您有事就喊醒我。”   “好,谢谢。”   病房中,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小灯,窗外的月色朦胧。   隔壁床的池秋累坏了,一旦入睡,便打着细微的鼾,一下有一下没的。最后,池秋完全陷入了安静的深睡中,没再发出鼾声。   陆鸣闭着眼,感到脑袋微疼。他大概是失眠了,心里静不下来。   他想到了白天那束压烂的玫瑰,想到了池秋握在一起的手。   陆鸣突然低声问护工:“你儿子为什么失明?”   护工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陆鸣是在问自己。他转过身,老实回答:“放学路上的一场车祸,当时家里没多少钱,后续治疗就给耽搁了。”说起这个,护工显得异常自责,唉声叹气后,他提了提精神,“现在我在外头赚钱,我老婆在老家边做手工活儿边照顾孩子。我们俩寻思着,得继续给他治一治。”   陆鸣望着天花板,不发一言地听着。   护工似乎失眠了,三言两语间他不小心失了分寸,话多了起来:“眼睛看不见,是真的苦,苦一辈子。”   第62章   他叹气,继续说:“我儿子刚失明那会儿,总是哭,很颓废。我不理解他,天天和他吵。直到有一天,我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见我没有耐心,就给我布置了个作业。她让我给自己的眼睛蒙上了布,试着过一天儿子的生活。”   这一刻,他才惊恐地发现,盲人的世界有多孤独。对于看不见的一切,是未知也是恐惧,每行走一步都像是在悬崖边上探索。   “我只蒙了半天,就遭不住了……”护工的眼眶有些湿润,他摆了摆手,不想继续提,便问陆鸣,“陆先生,您弟弟的眼睛——”   不等他问完,陆鸣说:“也是车祸。”   护工心中唏嘘,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半晌,陆鸣说:“他是我的伴侣,不是弟弟。”   护工怔怔,随后忙坐起身道歉。他的声音稍稍大了一点,险些吵醒池秋。   陆鸣打断他的道歉:“不早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可以给我投点海星吗o(╥﹏╥)o谢谢大家啦。   4242.“我不臭。”   【42】   两人在C市医院的生活不算完全顺心,也不算糟糕。   陆鸣和池秋作为伤员行动不便,不仅徐灵费心思在C市陪同了好几天,就连季宴琛也是一天两次准时地往病房里跑,送这送那,送关怀,还贴心地问陆鸣为什么不用他买的尿壶。   当天,陆鸣就让护工把尿壶丢了,他用不到。   池秋看着被护工拎出去的尿壶,便想起自己陪陆鸣上厕所时的那一天,立刻红了脸,原地升温。   陆鸣看着池秋通红的脸,有时候真是不懂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出院当天,池秋手上的绷带拆了。医生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伤口恢复得不错,但留疤在所难免。不过,只要平时多注意些,这条疤不会太明显。”   池秋听了,不太在意地说:“好,谢谢医生。”   反而是季宴琛拿着手机,记了好多医生说的注意点,逐一发到陆鸣的手机上。在他问陆鸣要联系方式的时候,陆鸣犹豫了一秒钟,最后还是给了。   看着消息界面里,不断弹出来的对话框,陆鸣无奈地说:“医生说的我都记住了。”   季宴琛:“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陆鸣懒得和他争论:“知道了,谢谢。”   这让季宴琛十分不爽,暗暗地对池秋打小报告,嘴硬着说:“他肯定没记住,看我发给他,他心里肯定偷着乐。”   池秋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乖乖地跟在陆鸣身边。   第62章   经过几天的休息,陆鸣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他握着池秋的手走到医院大门口,客客气气地感谢了季宴琛这几天以来的照顾。   池秋一同感谢:“宴琛,等你忙完回杏西市后,我们请你吃饭。”   “行,等我去你家蹭饭。”季宴琛不想继续吃狗粮,“陆鸣,你那小秘书呢,我送你们去机场。”   话音刚落,徐灵老远跑过来,喘着气道:“季先生,我已经安排好车了,就不麻烦您了。”说着,他对陆鸣汇报,“陆总,护工的账结了,按您的要求,多给的那些也打到他的账上了。”   池秋不解:“多给的?”   “给的小费。”陆鸣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池秋没多想,他的右手还拿着自己的导盲杖,轻点着地面。面对C市刺眼的阳光,他松一口气,总算要回家了。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一下飞机,迎接他的不仅是杏西市熟悉的味道,还有家中放在客厅中那一大束红玫瑰。   以及他们那许久未见的舅舅——陆奉申。   杏西市,陆家别墅。   张姨得知池秋与陆鸣在C市受了伤,有计划地准备好了接下来一个月的营养菜谱。今天从一大早起,她除了亲自出门买点新鲜的食材外,几乎都待在厨房忙前忙后地做药膳。   待池秋一到家,率先闻到的是浓郁的骨头汤香,随即入眼的则是桌上那一大束红玫瑰。他心中惊喜不已,可汤香味盖过了桌上那一大束玫瑰花香,池秋只能尽力掩饰,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陆鸣的衣角。   “我……”他装作饥肠辘辘的样子,喉结上下一动,蹦出一句,“我饿了。”   池秋露出恨不得立刻喝一碗热汤的表情,成功骗过了陆鸣。   望着桌上的玫瑰,池秋耐不住地靠近。他朝前一步,借口想去厨房看看。   陆鸣拦住他:“先去洗澡换衣服。”   “我不臭。”   陆鸣可没说池秋“臭”。   池秋那么爱干净,他怎么可能“臭”?   陆鸣心中了然,池秋肯定是饿过头,开始乱说话了。   池秋一心想着他的玫瑰,扭头问人:“我能先去喝一碗汤吗?”只要陆鸣放他过去,他都想好了,一会儿要做个怎么样惊讶的表情。   而陆鸣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认真地问:“汤估计还在锅里炖着,很烫,你确定要现在喝?”   “先去洗澡,一会儿我有东西送你。”   池秋一听,眼睛里有微微的光。他是个无比配合的好伴侣,哪怕已经知道是什么礼物了,他还是一脸期待地点头,迅速妥协下来。   在陆鸣的帮助下,池秋在手臂上贴了伤口防水贴,步伐轻松地进了浴室,水声很快淹没了浴室中轻微的动静。   清闲下来的陆鸣站在卧室的窗户前,拉开了半侧窗帘。他看到前院的杏花因为昨夜的一场大雨,被打落了大半。两个钟点工正在清扫石板上的花瓣,动作娴熟,气氛融洽,轻声说笑着什么。   第63章   家中一切照旧,唯独不同的是,一场雨后,前院的栀子开了不少。   陆鸣定睛片刻,拉上窗帘,走回了客厅。他慢慢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手放到了沙发上。听着客厅时钟滴答,他弯腰坐下,背脊上还存留着隐隐约约的疼痛感。   他抬眼,桌上的玫瑰艳丽,陆鸣望着它,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不知道是因为张姨今天的汤熬得格外香,还是因为这束玫瑰的香味离奇消失,陆鸣觉得它现在的存在感等同于零。为了不让它的意义消失,陆鸣特意将它放到了卧室中。   他希望池秋洗完澡一出来,就能闻到它发现它,也希望池秋可以对自己露出一个格外开心的笑容。   如一晃即逝的春日般耀眼。   想罢,陆鸣被自己无语到了。但这种幼稚的期待,在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拥有。   由于他们两人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池秋此刻正在卖力地洗澡,比往常用的时间要更长一些。   陆鸣记着池秋要喝汤,心想应该先盛一碗出来凉着。不料,他才踏进厨房半步,便和自己那个系着围裙的舅舅碰了个正着。   “舅舅?”陆鸣诧异,“你怎么在这?”   先出声的是一脸笑容的张姨:“陆总,您回来啦!陆先生知道您和先生今天到家,特地过来给你们煲汤的。您看,这香味散的,我都馋了,陆先生的厨艺就是好啊。”   她满口夸赞,看得出来,她和陆奉申聊得很是畅快。   陆奉申不好意思地低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工作原因,我提早回国了,昨天到的。想着好久没见过你们,就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们去C市了。”他沉了沉肩膀,“张姐把你们的事都和我说了。”   他仔细地上下瞧了瞧陆鸣,关心道:“身体没事吧?”   陆奉申颇为年轻的脸上完全没有长辈的既视感。他只比陆鸣大了八岁,说是舅舅,其实更像是个爱唠叨的哥哥。   “没事。”陆鸣拧起眉,死板地说,“按理说你进来,门卫应该要通知我。”   陆奉申勾了勾嘴角,嫌他健忘:“你忘了我之前是这栋别墅的管理人?”   他在陆鸣回国之前,偶尔会回国照看一下这栋别墅,算是别墅的管理人之一,不用户主放行也可以进来,除非户主在系统名单里去除他。   但陆鸣不会这样做,他内心是欢迎陆奉申的。在国外那些年,这个小舅舅可是非常照顾他。   陆奉申见到陆鸣憔悴的脸色,转身盛起一碗汤:“有句老话说得好,伤哪吃哪,吃什么就补什么。”   他把汤端过去:“尝尝?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我熬的汤了。”   这不,为了让陆鸣和池秋能喝上一口新鲜热乎的骨头汤,陆奉申今天起了个大早,亲自去市场挑肉骨头。   这炖汤最讲究火候,火大不鲜,火小不透,得时时管着。   整整半天时间,陆奉申耐心充足,是全窝在厨房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周五更。   4343.“扎人了,陆鸣。”   【43】   陆鸣不会辜负陆奉申的美意,他端起汤碗吹了吹,喝了一口。   味道没变,甚至可以说是更好喝了。   他正想道谢,陆奉申却转头说起别的。他对于陆鸣陪池秋去看音乐会的行为很是赞同,温声夸奖道:“不错,你看着比之前像个人了。”   至少现在陆鸣看到陆奉申,还会有震惊的表情显现在脸上。换作以前,陆鸣大概只会面无表情地迎接他。   陆鸣:“……”   陆奉申是个聪明人,他经常是点到即止。几句闲聊后,他将手按在陆鸣的肩膀上:“快去洗手,马上吃饭了。”他伸长脖子张望,“池秋呢,在客厅吗?”   “他去洗澡了。”   “他洗澡你不陪着?”   陆奉申向来是个严谨细心的人:“我的意思是,他眼睛不好,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不会,这点生活自理能力他还是有的。”陆鸣把自己喝过的汤碗放下,动手再拿了一只新碗,从锅里盛起半碗汤。   陆奉申凑上前,个头和陆鸣差不多高。他盯着陆鸣手里的碗,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懂了什么似的,会心一笑。   陆鸣不得不解释:“这是池……”   “知道,不用解释。”陆奉申打断他,然后明知故问,“外头那束玫瑰,也是给池秋买的?”   “嗯。”   陆奉申望着眼前这个脾气略显温和的外甥,很是欣慰。想当初,他还反对陆鸣和池秋结婚。这下子,他反而有些感动了。   没想到看似乖巧安静的池秋,真能把陆鸣的心一天一天地焐暖了。   他想,如果陆鸣真能就此喜欢上池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陆鸣的症状也能因此有所好转。   陆奉申即刻从皮夹里找出一张名片:“他喜欢玫瑰啊,这好办。我有个小学同学刚好开了花店,你以后一天送一束,他准能给你个折扣价。”   陆鸣婉拒,回答道:“我不差钱。”   陆奉申只要心情好,就会故意打趣陆鸣,他收起名片:“现在是陆总了,都不节俭了。”   就算是寡言的陆鸣也经不起陆奉申一再逗弄,他直白反击:“舅舅如果需要,我可以把公司还给你。这样,外公在天有灵,说不定会赞许我的做法。”   第64章   “别,别别,我开玩笑的。我做个股东拿拿分红就好……你外公去世前,可是再三叮嘱我别再去折腾公司,好好地交给你就行。”   提到自家公司,他深感自己的不足,没说两句便打住了话题,帮陆鸣把汤端了出去。   陆奉申当画家当得好好的,根本不想继承家业。说来也巧,陆鸣的外祖父虽然是个做生意的精明人,一双儿女却偏偏都没有经商的头脑。   不仅陆奉申做了一名出色的画家,就连陆鸣的母亲陆悠,在精神崩溃之前,也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   她和陆荣天的初次相遇,就是在自己大二的一场服装作业展中。   陆荣天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但为了追求美丽忧郁的校花陆悠,他做了不少功课。甚至于,他的某些举动让陆悠和他的爱情在当时的校园圈内,成了一段恩爱佳话。   就连当时的陆奉申都被这个准姐夫的“真心”蒙混了过去,没看出丝毫不对劲。   一桌子饭菜端上桌,张姨和往常一样,按照时钟方位摆放。陆奉申看得仔细,学了一二,看来是想之后多与池秋接触。   陆鸣说:“我去喊池秋。”   陆奉申客气道:“慢慢来,别催他,菜都还烫着。”   “知道。”   陆鸣径直走到卧室,看到卧室的门没有关,应该是他刚才落下了。他一进去,碰见池秋正抱着那束玫瑰闻了又闻,面露甜蜜的笑意,连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都塞满了高兴。   陆鸣心满意足,开口喊道:“池秋。”   池秋被陆鸣吓了一跳,整个人一颤,双手捧着花往后一踉跄。他的眼睛很快又恢复到了平时的无神,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   幸好陆鸣心中一直认为池秋是个盲人,根本没有发现不对劲。   池秋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陆鸣上前拿起一块毛巾,捂着他的脑袋,给他擦了擦:“我给你吹头发。”   池秋顾不上吹头发,低头嗅了嗅玫瑰:“陆鸣,谢谢你。”   陆鸣却想,如果池秋每次收到花都要道谢,那之后,他这一声“谢谢”可是说不完了。陆鸣本想直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用道谢,可当他看到池秋脸上的笑容时,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再次软了下来。   他重复道:“先吹头发,别着凉了。”   “嗯!”   池秋的头发很软,握在手中好像没有重量。   陆鸣每次给他吹头发,都怕自己的手重了弄疼他。于是,陆鸣会很小心,时不时地还会用手背去贴着池秋的脸,免得风太热,烫着了他。   多次实践下来,陆鸣吹头发的技术日益增长,堪比发廊小哥。   池秋习惯地往陆鸣那一贴,抱住了陆鸣的腰。   “你要小心自己的手臂。”陆鸣提醒道。   第64章   池秋嘟囔着:“不疼了。”他仰起头,下巴抵在陆鸣的小腹上,问,“陆鸣,你是因为那束玫瑰坏了,才重新买给我的吗?”   “是有这个原因。”陆鸣低头,语气不再似以前那样冷漠,“不过,既然你喜欢,我会经常买。除了玫瑰,你还喜欢什么花?”   池秋不直接回答,装模作样地说:“经常买?那家里不是要花泛滥了?”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陆鸣就不买了。   池秋哪会不知道陆鸣的脾气,他赶紧摇头,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要天天买,不然家里花瓶不够。”   “家里可以多买些花瓶,后院还有个废弃的花房,改天我让人收拾一下。”   池秋笑了:“你怎么不说让我开个花店?”   陆鸣大方道:“不是不可以。”   池秋惊了,他开玩笑的:“不用不用。”   陆鸣不在意池秋是不是开玩笑的,毕竟开个花店对他来说,用不了多少钱。他们结婚后,池秋几乎没怎么用过他的钱,给的卡也没动过。   陆鸣的指腹不经意地抚摸过池秋的脸颊,摸到池秋的下巴:“要帮你刮胡子吗?”   池秋闻言,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是有阵子没刮了,很明显吗?”   “看着不明显,摸着能感觉到。”陆鸣从抽屉里拿出剃须刀,单手捏住了池秋的下巴,让池秋仰起头,“别动。”   池秋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鸣,心下漏了一拍,听话地一动不动。   两人大概都忘了有吃饭这回事儿,陆鸣似乎也忘了客厅还有个客人。   好在池秋的胡子向来不多,长得也慢,清理起来很迅速。基本上,池秋的剃须刀比起别人的剃须刀来,使用寿命都要长一截。   没几分钟,陆鸣已经去浴室清理剃须刀了。   池秋摸着下巴,对自己那一点点胡茬感到郁闷,如果自己用胡茬去扎陆鸣会是怎么样的感觉?他这种奇妙的想法来自陆鸣本人,刚结婚时,他总会被陆鸣的胡茬扎到。   现在陆鸣打理的公司重新步入正轨,熬夜后的胡茬,池秋许久没遇见过了。   他起身,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伸手,把朝自己走来的陆鸣紧紧抱住。池秋踮起脚,脸颊蹭了蹭陆鸣的下巴。   当陆鸣满脸困惑时,池秋笑出了声:“你今早肯定没刮胡子。”   “扎人了,陆鸣。”他温声批评,调皮地“啾”了一口。   陆鸣的掌心捏着池秋的肩膀,力道稍稍重了些,觉得不该再拖延了:“舅舅在饭厅等我们吃饭。”   第65章   虽然眼下确实不是腻歪的时候,但陆鸣的不解风情却是石锤。   作者有话说:   我率先说一句好甜!(orz目前还在中期双箭头中,破镜在后面,还没更到呢!但放心吧,重圆很快!陆鸣正常后追老婆不需要人教(?ì_í?)   4444.“怎么,要断?”   【44】   此时此刻。   外头等吃饭的陆奉申左等右等,等了快有半小时了,仍不见他们出来吃饭。他不好意思去敲小两口的卧室门,一再看向墙上挂着的古典时钟。   他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自己就不该让陆鸣慢慢来。   这忙乎了一早上,他是饿到前胸贴后背。   自小良好的教育让他没在同桌人过来前下筷,他只忍不住喝了半碗自己煲的汤垫底,这才缓解了饥饿。   陆奉申越等越久,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都快冷透了,他无奈起身,打算去喊人。   结果一回头,他看到池秋跌跌撞撞地从卧室那赶来。陆鸣紧随其后,拉着池秋的手臂,生怕他摔着。   池秋嘴里轻声对着陆鸣“恼声”:“舅舅过来你怎么不早说?”他要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这样拖拉。   头发什么时候不可以吹,胡子什么时候不可以刮,最重要的是,这可是打小关照陆鸣的亲舅舅。   陆鸣一脸吃瘪,明明刚才是池秋抱着他,蹭他的下巴,说暧昧的话……   怎么现在反过来是自己错了?   同样茫然的,还有拿着筷子的陆奉申。他从没想过,自己那性情冷淡,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的亲外甥陆鸣——现在的生活,会是如此多姿多彩。   堪称一绝。   慌慌张张的池秋连连道歉:“舅舅,是我动作太慢了,对不起。”   “不会,正好菜都不烫了。”陆奉申亲切地唤道,“池秋,饿坏了吧?快过来吃饭。”   陆奉申态度温和,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他好脾气地将一碗汤放到池秋面前,示意陆鸣主动些。   陆鸣见状,抓着池秋的手碰到了碗的边沿:“这是舅舅熬的汤,你尝尝。”   撒了葱花的骨头汤香气诱人,缓解了餐桌上久别重逢带来的短暂尴尬。   第65章   池秋实在是没想到,陆奉申居然还会熬汤。他一度以为,像陆奉申这样的艺术家,平日里没空钻研厨艺,都是保姆做饭,或是随便糊弄几口。   “谢谢舅舅。”池秋寻着汤香,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骨头汤,眼睛登时亮了不少。   这汤熬得比张姨的还好喝!   池秋一口气喝了大半碗,乐得陆奉申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往他餐盘里夹了点去骨的肉。陆奉申年纪不大,看池秋的表情倒满是一副长辈看晚辈的怜爱模样:“慢点喝,不够锅里还有。”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池秋真心实意地说,听上去却有些夸张,像是在拍马屁。他意识到后,急忙解释:“是真的好喝!舅舅,您的厨艺真好,是特意学过吗?”   陆奉申将池秋当自己人,不多做客气:“我在做菜这方面还算有天赋,看点教程,自己琢磨琢磨就会。往前陆鸣跟着我们住在国外的时候,他也爱喝我熬的汤。”   一听到陆鸣爱喝,池秋捧着碗,多要了半碗。   一顿饭下来,池秋光是喝汤就喝了两三碗,肚子里明晃晃的都是水。其余的菜几乎没动几口,幸好陆鸣和陆奉申胃口都不小,才没辜负张姨辛苦一早上的成果。   饭后,三人有说有笑地在前厅喝茶。   家中新添的春茶香气四溢,陆奉申抿了一口,余味回甘。他心生喜欢,提道:“还是国内的茶好,之后回去,我给你们外婆带一些尝尝。”   他一说完,陆鸣拿杯子的手一顿。   池秋机灵地接了话:“这些春茶是我家亲戚自己采摘的,舅舅您要是喜欢,之后我帮您准备一些。”他踌躇着捏了捏手,还是问,“外婆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奉申回道:“她一向身子骨硬朗,放心吧。”   池秋点头,心中打算等陆鸣有时间了,两人一定要出国一趟:“之前陆鸣公司太忙了,我是想,之后要是有机会,我和陆鸣一起去看望她。”   陆奉申摆摆手,说了几句客套话:“她现在动不动就同几个姐妹去旅游,你们去了还说不定找不见她。”   池秋的好意陆奉申心领了,但陆鸣的外祖母,他怕是见不到。   当初陆鸣回国的目的过于直白,外祖母为此劝说过多次,不希望他与这边的陆家再有牵扯。可惜好说歹说都不行,陆鸣是铁了心地要回国。   她见陆鸣如此固执,气到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出席。   这大半年来,她更是不愿见陆鸣和池秋。   可怜池秋一直以为是陆鸣的外祖母不喜欢自己,对此十分伤心。他见陆奉申给自己铺了个台阶,默默地不再执着了。   “那等您要回去了,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会准备给外婆的春茶。”   陆奉申这次回国,除了工作,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找陆鸣。   这件事是关于陆悠的。   碍于池秋在场,陆奉申并未急于说明。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到下午三点左右,他声称自己还有工作,暗示陆鸣送他到门口。   第66章   池秋心领神会,知道他们有私话要说,安分地留在客厅。   陆鸣将陆奉申送到一辆黑色的车前,陆奉申率先从车内拿出两张入场券:“之后我有一场画展,刚才池秋在,不方便给你。如果他有这个意向,你可以带他一起过来。”   池秋是盲人,根本看不了展。陆奉申不确定池秋会不会想去,他不想惹得彼此尴尬,特意挑了个合适的时间交给陆鸣:“届时你们有空的话,可以来观展。”   陆鸣接下陆奉申递过来的入场券,随手一折放入口袋,他没打算去。   “对了,你还记得你那个大学同学嘛,就是以前常来找你玩的夏知言。他也回国了,凑巧和我在机场碰到,现在居然是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他还向我打听起你,我也给了他一张票。”陆奉申说,“你们没联系了?”   “当时出了点事,我没再和他联系了。”   陆鸣不想多提自己和老同学之间的旧事,他不等陆奉申再说话,只沉声提道:“舅舅,外婆的事情,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后不要再在池秋面前提了。”   “怎么,你还要和你外婆断了?”陆奉申眉头一皱,样貌与陆鸣有几分神似。   陆鸣不是要和自己的外祖母决裂,他只是认为,他们之间的矛盾,不应该让池秋为难。   看着陆鸣一言不发的样子,陆奉申不禁头疼。   他做起了和事佬,毫不遮掩地说:“你外婆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了解她?等我把春茶拿回去,就说是池秋送的,她肯定是高兴地收下。”   “外婆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她。”陆奉申摇了摇头,“其实池秋在电话里经常问起你外婆,既然他想缓和这段关系,你就别总是死脑筋。”   陆鸣皱了皱眉。   陆奉申故意说:“他和你结婚,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这点小事,你总不至于犟着吧?你不是说了,你会对他好,让他开心吗?”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陆鸣,你自己说过的话,可别做不到啊。”   几句话下来,陆鸣哑然,他时常争论不过自己能言善辩的舅舅。   沉默须臾,陆鸣透过别墅的落地窗,回身望了一眼正坐在客厅的池秋,应道:“知道了。”   陆奉申安心了,他慢悠悠地勾起嘴角,这才说明了此次真正的来意。   “陆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你妈妈在大学时,有一场服装设计展吗?”   陆鸣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那次服装设计展中,陆荣天对陆悠一见钟情,无数噩梦也是从那一天拉开的序幕。   哪怕陆鸣只是从陆奉申口中听到这件事,都能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恶心。   假如时光能倒回,大概每个人都会想阻止那一场错误的相遇。   第66章   陆奉申见他不答话,试探道:“那次展会,有一件黑色西装的设计初稿,未能做成展品,但被留在了校内作为优秀作业展示。在那之后,这份设计稿,经过姐姐再三改进,逐步完善,她为你父亲制作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西装。”   这件事,陆鸣知道。那件西装,是陆悠亲手为陆荣天设计且制作的。陆荣天穿着它,带着美丽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第一次出席了陆氏集团的一场重大发布会,出尽了风头。   事后,陆荣天兴致勃勃地找人为一家三口照了一张相片。   这张相片曾经挂在这栋别墅中,后来被陆悠亲手撕烂。   陆奉申说:“那之后,这份设计稿到了我的手上。现在,我有位朋友想高价买下它,做成展品。这毕竟是姐姐的心血,我希望它可以发光发亮,但这件事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当然,卖出的费用,我会一并打到你卡上。”   “不卖。”   陆鸣想都没想,一口回绝。   作者有话说:   诚邀大家明天来看陆鸣发脾气(顶锅盖跑走(最近的更新都是大半夜写的,错字见谅,之后会替换校对过后的版本。   4545.“发脾气。”   【45】   陆鸣对这套西装印象深刻,它仿佛是划分陆鸣与幸福生活的一道沟壑。   他记得自己曾经有一次,为此事发过狂。   那是在陆悠死后的一个阴天,陆荣天这边来了不少人参加葬礼。陆鸣站在一片树荫下,一动不动。他消瘦得厉害,呆呆地望着地面。他的面色阴暗,刘海许久未剪,遮住了空洞的双眸。   “陆鸣。”   年长他八岁的舅舅陆奉申喊他,带着他往前走去,声色疲倦:“去和你妈妈道个别。”   陆鸣茫然地跟着,每一步路都是无限漫长的煎熬。他已经好多天吃不下东西了,每次进食,都得靠他强忍着恶心,才能咽下去些许。   他的额前渗着冷汗,大热的天,他周身发冷。一个踉跄,他跪坐在地上。   陆奉申的声音在陆鸣耳中,有些虚无缥缈起来:“你怎么了?没事吧,陆鸣?陆鸣?”   墓园很冷清,有风吹过他的耳侧。   陆鸣摇头,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回荡在脑海中。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参加葬礼的亲戚中,有一个人正穿着母亲亲手制作的那套西装。   这个人不是陆荣天。   17岁的陆鸣蓦地站起身,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疯狗一样地冲了过去。毫无预兆地,他一拳打在了那个亲戚的脸上。   第67章   周遭的尖叫声惊起,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怎么了,惊恐地避开了几步。   唯有陆奉申不怕他,从后抱住他,大喊:“陆鸣你干什么?!”   陆鸣仿佛疯了,他撞开了陆奉申,死死地扯住了那个人的衣领。他喘着气,像一条红了眼的狼狗。他的喉咙嘶哑,像扎满了血和砂:“别动我妈的东西。”   那人傻眼了,哆哆嗦嗦地解释:“我、我没动啊……”   陆鸣不想听他废话,吼道:“脱下来!”   对方这才知道这件衣服是陆悠所做的,他晦气地脱下外套,害怕到腿软:“这、这是之前你爸送我的,我说了句衣服好看他就送我了!又不怪我,谁晓得是陆悠的东西啊!”   天空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陆鸣抱着那人脱下来的西装外套,佝偻着背,回身死死地望向陆荣天。那眼神,像是要把陆荣天生吞活剥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陆鸣也不会再有这样失控的时候。   陆鸣对陆奉申说:“没有人会珍惜她的心意。”他也不想再看到有人践踏这份心意。   “陆鸣……”   “她死了。”   “她死了,舅舅。”   陆悠死了,她的东西也该随她一起埋于尘土,好过被人冷眼嘲笑她曾经的痴情错付。   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池秋看着瓷杯中的春茶,缓缓叹了口气。   婚姻不比恋爱,两个家庭的人际关系很难处理,而像陆家与池家的各方面关系便更难处理了。虽然陆鸣时常让他不必在意这些,可池秋还是不想怠慢了那些曾经对陆鸣关怀过的亲人。   陆鸣的情感淡漠,这是一时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池秋的情感是正常的,他认为自己作为陆鸣的伴侣,有些事情需要一起分担才对。   他转过身,透过落地窗,他看到背对着自己的陆鸣正在同陆奉申说什么。   陆奉申的表情不再温和,两人似乎是起了争执,但也仅仅是几句。池秋看到陆奉申努力压下了自己的情绪,万分无奈地按了按陆鸣的肩膀。   池秋看懂了陆奉申的一句口型:你要走出来。   池秋抿了抿唇,情绪低落。他大抵知道陆奉申为什么说这句话,也知道陆鸣并不想对自己坦言这些过往。   他不怀疑陆鸣对自己的爱,但他明白,自己还没有成为陆鸣可依赖倾诉的对象。他应该给予陆鸣更多的爱,就像心理医生所说,陆鸣的一颗心已经被冻结成冰,焐暖他的人必然会先遭遇寒冬。   池秋愿意。   渐渐地,池秋侧过身,不再盯着他们看。因为张姨已经走到了池秋面前,她弯腰收拾了多余的茶杯:“先生,您怎么了,心情不好?”   第67章   池秋随口道:“没有,就是有些累了。”   “估计是这几天在医院里没休息好,等会儿您去睡个午觉,好好歇歇。”   池秋感谢张姨的关心,他想起卧室里的玫瑰,忽地说:“我不困,张姨,有时间的话,可以教我做干花吗?”   张姨比池秋早一步见着那束玫瑰,她笑道:“我就说陆总很快就会送您新的玫瑰。”她问,“那么大一束都要做成干花吗?”   “就做几朵试试吧。”池秋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陆鸣说以后会经常送我花,家里可能要多买一些花瓶。”   话音刚落,陆鸣已经从外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方才的谈话似乎是不欢而散。   张姨是个机灵的人,她见陆鸣心情不佳,随意说了几句后便端着茶杯走开了。只留下池秋一个人,默默地站起身:“陆鸣?”   陆鸣走过去,从池秋身前经过,语气淡漠,甚至没朝池秋看上一眼:“我去冲个澡。”   池秋随即跟上去,走得急了,被自己绊了一跤。还好没人看见,他拍拍自己膝盖,不顾疼地进了卧室。   可他才刚一进去,浴室的门便关上了。   池秋吃了个“闭门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水声很快传来,它淹没了陆鸣混乱的思绪。   陆鸣不断地搓着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C市的意外事故是一根导火线,最近他频频想起过去的事情,惹得自己很不舒服。   陆悠是他的一个噩梦,也是他埋在心里的一颗炸弹。   他爱她,也恨她,更可怜她。   陆鸣站在花洒下,温热的水仿佛变得寒冷。陆悠的葬礼、陆悠的死亡、陆悠的微笑,一切历历在目。他看到自己的一双手沾满了鲜血,闭眼再睁眼,还是满眼血色。   不知何时,陆悠的声音在他耳边咬了一口,将他扯得生疼。   “为什么只有我们母子如此不幸?”她微声,捂面哭泣,“光抢走他们的财产有什么用?他们的痛苦有我们的千分之一吗?”   陆悠的影子在陆鸣面前“出现”,喋喋不休地抱怨。   “没有的,他们没有的!”她抓着自己的长发,蹲坐在花洒下,温热的洗澡水打湿了陆悠全身。渐渐地,陆悠站起身,和她死去那天一样,她浑身是血,腥味无声蔓延。   陆鸣呼吸困难,咬紧了牙关。他沉默不语,痛苦地靠在墙上。   时间开始缓慢行走,陆鸣不知自己是过了多久才恢复的平静。他只知道,陆悠再次消失了,浴室中仍旧是嘈杂的水声。   第68章   他看着掌心清澈的水,看了许久。   久到池秋在外连喊了几声,他都没听到。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陆鸣警惕地回身。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变得乖戾,无比陌生。他看到池秋焦急地站在门口,犹豫之间,池秋唇齿动了动:“你没事吧?”   温润的音线像是良药,突然喊醒了陆鸣。   陆鸣失了声,怔愣地杵在原地,然后,他背对了池秋。   池秋见他不说话,想往里走一步:“你洗了好久,我很担心你。”   而陆鸣一下子关掉了花洒,语气生冷:“出去。”他不习惯在大脑清醒时,将软弱无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这会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的声音不算重,池秋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态度诚恳:“陆鸣,我想帮你。”   “陆鸣,我进来了。”池秋摸着湿漉漉的墙壁,微微地朝陆鸣靠近。   可随即得到的,是陆鸣烦躁的一声低吼:“出去!”   池秋被吓到了,浑身一震,险些摔倒。   陆鸣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捂着脸,用力搓了一下:“可以暂时别管我吗?”他没有回身,“池秋,我需要自己待一会儿。”   被拒绝两次的池秋不得不退后一步,颤抖着指尖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是陆鸣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作者有话说:   有病快点好吧陆鸣!(周二更~谢谢大家的留言海星玉佩!磕头了!orz   4646.“不要生气了,好吗?“   【46】   池秋看着一旁的玫瑰,眼眶发涩。他揉了揉眼睛,去客厅给小严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他端了一杯热茶进卧室,安静地坐在床边等待。   浴室传来阵阵水声,不过这次很快,陆鸣便从里面出来了。   池秋听到声响,讪讪地站起来。   他对着陆鸣张嘴,须臾,又默默地闭嘴,欲言又止,他捏握在一起的手就没松开过。池秋很紧张,整个人变得拘谨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同陆鸣说上第一句话。   陆鸣别开目光,看到了桌上那杯热茶。   池秋见他情绪平稳,这才出了声:“你上次告诉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热的会比较舒服。我还让小严去买奶茶了,喝点甜的心情应该也会好起来。”他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一会儿奶茶到了,我给你送过来。你好好休息,我、我就去客厅了。”   “你有需要可以喊我。”池秋要走不走的,找了个合适的说法,“我没别的事情,闲着的,随叫随到。”   第68章   池秋好言好语地安慰,并没有得到陆鸣任何一个字的回应。他只得咬了咬下唇,识趣地收起笑容,摸着墙往外走。   陆鸣蓦地喊住他:“池秋。”   池秋的心抓了抓,像是齑粉遇水重塑,他马上驻足应声,关切地问:“怎么了?”   见陆鸣又不说话了,池秋适时提醒他:“我在呢。”   陆鸣看着好脾气的池秋,脸上的冰层像是被太阳融掉了一层冰霜,居然有了一丁点的松动。他的心中,顿时产生了愧疚。   他不该吼池秋的。   可为什么他吼了池秋,对池秋发了脾气,池秋却还能对他如此温柔?   他记得小时候,他对陆悠发了脾气,陆悠哭到用头撞墙,指责他是不是也不要自己了;他也记得小时候,他对着陆荣天发脾气,质问对方为什么不管陆悠时,他被这个所谓的父亲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原生家庭给予的伤疤不断流血化脓,一刻都未曾愈合过。   17岁时,他在国外,因母亲的过世,那时的他变得喜怒无常。外祖父和外祖母整日以泪洗面,抱着陆悠的照片悔恨叹息。   陆奉申将陆悠的遗物交给他,满脸惫色地说:“陆鸣,你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不要再惹他们伤心,好吗?”   无声的压力让陆鸣崩溃,没有人会包容他不知如何安放的情绪,包括他的亲人。   沉默与忍耐,仿佛是陆鸣一出生就该学会的东西。   但池秋不一样,他和陆鸣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陆鸣理解不了爱情这种东西,也不懂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知道池秋爱他,可爱一个人,就能这样无条件地包容对方的一切吗?   他包容池秋,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利益关系。他一开始就将彼此定位为“互取所需”的角色。   在这段婚姻中,陆鸣实则是最为轻松的人。   可池秋的“包容”,仅仅是因为爱吗?   陆鸣茫然地看着池秋,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在温柔的池秋面前,陆鸣第一次说不出该说的话来,他无措得像个孩子。   而池秋的一颗心柔软,在感觉到陆鸣的微小的失落后,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池秋不想离开卧室了,就算陆鸣不喜欢,他也要留在陆鸣身边陪着他。   池秋大方地承认自己是在死皮赖脸,唯有这样,他才能一步步靠近陆鸣。   他假装碰到了墙壁,故意闷声蹲了下来:“啊——”   陆鸣是真以为他撞着了,几步上前,蹲下身查看。   池秋拧着眉喊疼,一双手自然地抓着了陆鸣的胳膊。一阵天旋地转后,他被陆鸣一把抱起,放到了床上坐着。   陆鸣找不到他脚上的瘀青,问他:“哪里疼?”   第69章   池秋瞬间戏瘾大发,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眶:“心里疼。”   陆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池秋倾身抱住了陆鸣,用手摸着陆鸣的后脑勺:“所以我想抱一抱你。”   抱一下就好了。   上次也是,只要他抱着陆鸣,陆鸣就会平静下来。也确实,“抱一抱”似乎是陆鸣心中的一个秘诀,直白地击中了陆鸣寂寞的心。他曾在孤独中,渴望有一个人能够抱一抱他。   那个人,会不会是池秋呢?   陆鸣不敢确定。   在陆鸣沉默以对的一分钟内,池秋低头,亲了亲陆鸣的额头:“不要生气了,好吗?我会担心你。”   面对池秋的示弱,陆鸣没理由继续焦躁。池秋就像是能够抚平陆鸣满身尖刺的人,一下一下地将陆鸣的情绪抚摸平整。   陆鸣闻着对方身上柠檬沐浴露的香气,坚固的城墙有了一丝裂缝。   他不知为何,想向池秋倾诉,想同池秋说很多话。   可他有时候,偏偏固执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陆鸣仰头,望着对自己万分真诚的池秋,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回抱住池秋。   过了好久,他微声:“抱歉。”   陆鸣自认道歉不够,他闷声:“你可以骂我,打我,怎么样都可以。”   池秋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陆鸣还会说这种话。   “还能打你?”池秋好奇地问,“那我要是打你,你不疼吗?”   “我不怕疼。”陆鸣从小就习惯了疼痛。   可陆鸣不知道的是,眼下的自己,在池秋眼里真的很像一个需要安慰关怀的小孩子。池秋不禁抿起嘴角,毫不介意陆鸣的失常,他细致地摸着陆鸣的头发,声音无比温和:“不行,我舍不得骂你,更舍不得打你。而且人本来就会发脾气啊,发出来就都好了,你又没做什么坏事。”   “陆鸣,没关系的。”池秋说,“你忘了吗?我们是伴侣啊。”   他们是伴侣,有着切不断的联系。陆鸣不能对外展露的一面,他会全部接纳,并为陆鸣舔舐伤口,直至愈合。   池秋再次吻了他。   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温柔。   陆鸣在池秋吻了他之后,迫切地亲吻了池秋,一下又一下,在白日光景之中耳鬓厮磨。   与以往的冷淡不同,这一次陆鸣唤了池秋的名字。他的声音落在池秋耳边,是美妙的音符,是急促的雨滴,是至深的缠绵。   池秋成了他心中的一汪泉水。解渴之际,他尝到了甘甜的滋味。   这天下午,池秋没能做上一朵干花。   第69章   亲密过后的余温烫人,他和陆鸣相拥在绵软的床榻上,陆鸣声音微哑,对他说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残缺的记忆拼凑在一起,难免会有说不清的漏洞与违和。陆鸣自己都觉得滑稽,因此,他只说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例如陆荣天从很早开始,就对陆悠失去了爱;例如陆悠的精神状态,是如何不稳定;例如外祖父那边,一直被陆悠单方面蒙在鼓里,以为女儿婚姻安稳。   他避重就轻,没提一句自己被陆悠虐待的事情。   “我的童年好像很无聊,没什么可说的。”陆鸣才说几句,便不愿意继续说了,他的喉咙里,似乎有一个往下沉去的秤砣,“有很多事情,我不太记得了。”   池秋不介意,仅仅是几句话,他都听得比谁都认真。他没有出声安慰或打断,作为一个倾听者,池秋本分且全神贯注。   他们度过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午休时间。   唯一不同的是,池秋没有睡着,他望着陆鸣睡梦中俊朗的眉目,抬手轻轻地抚摸着陆鸣的轮廓。他凑近了,吻了陆鸣一下。   就算陆鸣不说,池秋也知道,陆鸣的童年不算愉快。   这件事,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池秋就知道。   4747.“别碰到我,我不喜欢。”   【47】   两人的初遇,是在一家心理诊所中。   池秋头一回见到那么蛮不讲理的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应当保持适当距离,这人却一屁股坐到了自己身边,自来熟地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陆鸣,你叫什么?”   15岁的池秋别过脑袋,丝毫没有要搭理陆鸣的意思。   陆鸣以为他内向,主动夸奖:“你的眼睛好漂亮,像春天的颜色。”   “你不想说话吗?正好,我也不想。”   陆鸣玩着自己的手指,又说:“你是被谁送来的?我是被我爷爷,但我觉得其实没什么必要,他以前也没怎么关心过我。”   “不过……也不怪他,之前他想把我从我妈那接走,是我自己不愿意。我还有个弟弟,倒是跟着他住。我不喜欢那个弟弟,他不是我妈生的。”   “对了,你渴不渴?我看诊所对面有一家奶茶店,你要喝吗?我请客。”   池秋心烦极了,恼怒地想:这人是不是话痨啊?   而面对池秋的冷漠不语,陆鸣逐渐变得不屈不挠起来。他大概是平时在家里憋坏了,话多得不行。   陆鸣叹了口气,顾自靠坐在花园的长椅上,伸手去遮挡树荫落下的斑驳。单薄的长袖顺着他抬起的手臂往下滑落,陆鸣白皙的手臂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瘀青。   此时的池秋眼睛已经复明,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第70章   家中不断地因他而起争吵,池兰雁的袒护,林宇明的质问,以及池夏的眼泪,都成了池秋心中难解的结,错综复杂地交绕在一块。   他实在是不敢告诉他们,自己的眼睛好了。可那么多事情压在心里,池秋一天比一天闷闷不乐,进食也越来越少。   池兰雁不得已,找了自己曾经的大学同学——心理医生罗筠。她把家里的情况和罗筠诉说后,在罗筠的建议下,池兰雁说服了池秋,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这家心理诊所说是诊所,其实是一个花草繁茂的庄园。   罗筠是个富二代医生,她注重的心理疏导,是提议让人接近大自然,看绿植听鸟声闻花草,缓缓地抛开自己一部分的烦恼。在治疗期间,她会试图和患者谈心引导,让一贯沉闷的人有意愿倾诉自己的烦恼,逐渐将心中的烦恼转移。   可惜池秋看似乖巧,内里铺开后,却是个极为执拗的少年。   无奈之下,罗筠只得慢慢来。   碍于池秋是个盲人,没什么朋友,罗筠试图让自己的侄子罗叙去同池秋搭话聊天。   然而池秋闷声不吭,完全不想和罗叙有任何交流。甚至于,池秋都没有记住罗叙的名字和样貌。   正当罗筠苦恼时,在诊所内走错路的陆鸣误打误撞地遇见了池秋。   寡言的池秋看到了陆鸣手臂上的伤痕,一道一道错乱交杂,像是被什么东西掐的。池秋想起了自己被绑架的那次,身上也有这些大大小小的瘀青。   瞬间,他莫名地产生了共情,对陆鸣放下了一点戒备。   所以当陆鸣把奶茶塞到他手里时,池秋没有拒绝。他很给面子地低头喝了一口,差点喷了。   好甜,居然是全糖?!   池秋震惊,他误以为是陆鸣买错了。   谁知道陆鸣畅快地一口气喝半杯:“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的最舒服了。”   “……”池秋瞪大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婉拒这杯奶茶时,他听到陆鸣再次对他说:“没有人夸过你眼睛漂亮吗?”   池秋艰难地咽下口中含着的奶茶,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他不情不愿地回答:“我看不见,对我来说,春天又没有颜色。”语气里多多少少带了几分赌气。   陆鸣哑然。   此刻,沉默是悄无声息的春日斑驳。在两人之间,不经意蔓延开一个微热的午后。   为了避免尴尬,池秋起身,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奶茶,我该回去了。”   他不打算久留,拿出自己的折叠导盲杖展开,准备离开花园回自己的房间去。   还不等他走两步,身后的陆鸣慌张地跟了上来,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我这人神经有点大条,没注意到你是……”他戛然而止,转而迫切地问池秋,“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明天还能见到你吗?”   第70章   池秋摇了摇头,不打算和陆鸣有来往。   对于池秋来说,陆鸣顶多是个奇妙的陌生人。   而那杯全糖奶茶,让池秋在静谧的夜晚悄然失眠了。   当晚,池秋趴在床前,看窗外铺满繁星的夜色,小力地叹气。他坐起身,站到了窗前。他看到种满绿植的诊所里亮着幽暗的小路灯,白日争相开放的花朵微微低着头,似乎和众人一样入睡了,安然等待第二日的阳光到来。   池秋忍不住回想起白日的情形,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垂下眼帘,苦涩在他心中蜷缩成一小团。   第一次有人夸他的眼睛好看。   他有一点开心,又不敢开心。   第二天,陆鸣拎着两杯奶茶又来了。   池秋诧异地抬起头,手里再次被强行塞了一杯全糖奶茶。   陆鸣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挠了下鼻尖,青涩地说:“罗医生说可以让我每天来找你玩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池秋没应声,他望着手中全糖的奶茶,有种想要丢掉的冲动。   不,昨天他就应该当着陆鸣的面丢掉。   陆鸣察觉到他复杂的小情绪,纠结地自说自话:“反正我挺开心的,我还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罗医生她不告诉我,让我自己问你,说你愿意说了自然会告诉我……唉,她一个大人,真小气啊。”   “其实不知道名字也能交朋友,但我总得对你有个称呼吧?我喊你什么好?”   17岁的陆鸣,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卫衣,遮住了自己身上的瘀青。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开朗,如同暖阳照进池秋的生活中,抖落了一地的青草香。   只见他抱肩思考,看这架势,势必要想一个好听的昵称来。   池秋不安地皱起眉,非常不想要乱七八糟的昵称。   末了,池秋被迫无奈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池秋。”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微风徐过,“池水的池,秋天的秋。你不要随便给我取昵称,我不喜欢。”   “谁说我要给你取昵称了?我骗你的,我在等你自己说啊。”陆鸣得逞了,高兴地坐下来,靠近一点,“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可以稍微离我远一点吗?”   “好吧。”   “再远一点,别碰到我,我不喜欢。”   自从闹腾的季宴琛被季飞宁送出去留学后,池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人缠着聊过天了。陆鸣是个比季宴琛还缠人的家伙,明明他比池秋还大两岁,却偏偏很幼稚。   第71章   他每天都会给池秋带糖,带奶茶,带蛋糕。   为了博池秋一笑,陆鸣铆足了劲儿,连冷笑话都学了不少。   久而久之,池秋不再闭口不言。陆鸣问什么,他会选择性地回答。陆鸣带什么过来,他会选择性地吃一些。   不管是甜死人的奶茶也好,还是腻死人的蛋糕也罢,池秋都不再拒绝。可能甜食吃多了,心里就不那么苦了,对身旁示好的人也不会那么抵触。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池秋在诊所中交到了人生的第二个朋友——话痨陆鸣。   但陆鸣不是真的话痨,他只是在家里憋坏了。   母亲陆悠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陆鸣身上的虐痕随之增多,多到即便天气闷热,陆鸣还是会穿长袖遮掩它们。   可陆悠无处发泄的癫狂是一座火山,岩浆滚滚,谁都能逃,唯有陆鸣不行。   随着年纪,陆鸣懂得了隐藏情绪,他总抱着一副乐观的态度。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陆家的聚会中,陆鸣始终是个笑容阳光的三好少年。   因为他不希望别人看到他时,会窃窃私语一句:“喏,神经病生的儿子也不正常,他和他妈妈一样。”   他讨厌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自然,他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在戴着名为“微笑假面具”的同时,陆鸣会刻意拉开自己与他人的距离,保持一个安全的范围。   唯独池秋是一个意外,这个少年像是初晨里的一片嫩叶,展露在枝头,干净得不得了。仿佛旁人用手轻轻一折,便能采下一手的阳光。   陆鸣一看到他,就知道了什么是一见钟情。   其实,陆鸣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活得过于委屈,过于苦闷。没人知道,陆鸣遇见池秋,喜欢上池秋,是他麻木的青少年时期中,一场姗姗来迟的叛逆。   初恋总能让人变得鲜活起来。   每每池秋抬头的一瞬间,陆鸣总能在池秋的眼里看到茵茵绿草的春天,然后他会怦然心动。   “好漂亮。”   陆鸣的心中忙不迭地蹦出这三个字,他被自己惊到,庆幸没说出声来。   也或许是得知了池秋是个盲人,陆鸣感到了前所未有地放松。在池秋面前,他不用刻意隐藏自己身上的瘀青,也不用担心自己强颜欢笑的表情被人看穿,更不用顾虑对方会扒开自己不幸的人生。   他沉迷于与池秋见面,他觉得池秋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陆鸣不住地想多看一眼,因为喜欢。   作者有话说:   池秋:“看到没,是陆鸣先贴上来的,可不是我!”   第71章   4848.“我带着你走。“   【48】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久,两个少年的心互相试探,互相取暖,成为了这个诊所中短暂的春日限定。   池秋开始在每一个午后等待,陆鸣习惯在每一个午后到来。   直到有一天,敏锐的池秋察觉到了陆鸣的不对劲。   他担心地问陆鸣:“你很累吗?”   “什么?”陆鸣回过神来,茫然地看向他,发现池秋也在“看”着自己。陆鸣停了停,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生硬,觉得不妥,稍稍收敛了些。   他重新开口,故作轻松道:“我怎么了吗?”   “你每次说话的时候,听着好像是很开心,可我觉得……你很疲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池秋生怕自己猜错了会冒犯到陆鸣,紧张地把自己的两只手捏握在一起:“对不起,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陆鸣靠在长椅上,手腕上是一片新添的青紫色。他低头揉着自己的瘀青,轻微的刺痛折磨着他的神经,令他微长的睫毛颤抖。   “没有,但我的确有些累。”陆鸣的累,是不知从何说起的累,“但是我没办法说,抱歉,谢谢你关心我。”   他不希望池秋知道自己有个精神不正常的母亲,他害怕池秋疏远他。   所以,陆鸣故意耸了耸肩,装作满不在乎地笑起来:“池秋,你好厉害,一下子就发现了。别人……那些人以为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确实,也会有开心的时候。”   他说不下去了。   可陆鸣要是真的很开心,他又怎么会来这间诊所呢?   犹豫之际,池秋主动伸手,生疏地握住了他的手,安慰他:“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因为有些累,才来罗阿姨这儿,不是吗?”   陆鸣点了点头,后知后觉地想起池秋看不见,出声:“是。”他问,“那你累的是什么,可以和我说吗?”   “不说也没事,我就是觉得,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我想帮你。”   池秋垂下眼帘,思考一阵后,他的唇齿微启:“其实,医生说我的眼睛很有可能会复明。”   陆鸣坐直了身,声音都不免大了几分:“这不是好事吗?”   池秋却苦涩地摇了摇头:“除了妈妈和外婆,没有一个人为我高兴。如果我的眼睛看得见了,很多东西就会改变。可如果我看不见,也许大家都会幸福。”   池秋不敢说出他已经复明的事实,他告诉陆鸣:“最近,我妈妈和继父开始频繁争吵,已经到了要离婚的地步。我同母异父的妹妹为了阻止他们离婚,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我什么忙都帮不到。”   第72章   不仅如此,这些还都因他而起。   池秋沮丧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不想回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躲在这间小诊所里,又能躲多久呢?   陆鸣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反握住了池秋的手,用力捏了捏,还怕捏疼了池秋。   池秋的脸一红,想抽手,没成功:“你干什么……”   陆鸣不要脸地握紧了,像个初恋的小少年一般,害羞地用另一只手抓了抓脑袋,说:“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妈终于同意离婚了,接下来我可能不会再来诊所。”   池秋一愣,很明显,他心中的感觉是舍不得。   陆鸣低着头,继续说:“我和我妈得先去国外一趟,她身体不好,我要陪她在那边治疗一阵子。然后,我想把她送到我外公那去,但我不打算留在那儿,我想要试着过一次自己的生活。”   池秋认真地听着。   陆鸣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他多看了池秋一眼。   就这一眼,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陆鸣急切地看着池秋,说:“可能会有点久……等我回来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你今年15,我17,其实没过多久,我们就成年了,可以搬出来住。”   池秋被他的话惊到,诧异地不敢回答。而他的心中,早已如擂鼓敲打,震耳欲聋。   陆鸣毕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忐忑不已,害怕被池秋拒绝,慌张地表达:“我觉得你能复明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如果你可以复明,我们就不用整天待在这个小花园里了。我想带你出去玩,去吃好吃的,去看好看的!世界那么大,总能找到一个没有烦恼的地方,对吧?”   少年的愿望一如往初的天真,听得池秋心生向往。   “那万一我不能复明呢?”   “不能复明也没关系啊,我带着你走,走哪都不会丢。”陆鸣不着急,他真心实意地说,“时间还早着,你可以慢慢考虑。”   池秋的耳内嗡嗡作响,他无法在此刻给出答案,却放弃了抽出手的想法。   池秋的心脏怦怦直跳,卡在嗓子眼的悸动是少年美好的心事。他变得不敢看陆鸣,低着头看地面的石头和草。   这时有花瓣掉落在他脚边,他偷偷地碰一碰它。   陆鸣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以为池秋分了心,不大开心地表白:“我们要是能一直在一起该多好,我会永远都很喜欢你。”   池秋傻了,他第一次被人表白。   陆鸣同样紧张,他红着耳后,显得特别不安:“你呢?”   “你也会一直喜欢我吗?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池秋没有回答,可他的脑袋用力地点了一下,陆鸣开心地笑了。   这天下午,他们多了几分默契,牵着的一双手久久没有分开。   第72章   而这句年少时的池秋羞于说出口的回答,在眼下,在25岁的池秋这里,却是能心平气和地挂在嘴边的情话。   他看着身旁熟睡的陆鸣,抿起嘴角。   谁能想到呢,当初一开口就说个不停的乐观少年,会变成如今这副孤独的模样。   池秋对于陆鸣的遭遇只知道个大概,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他压根不知道陆鸣曾经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才会一步步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池秋心疼不已。   分别的十年时间过于长久,他们缺席于彼此的成长,却也庆幸地没有错过彼此。   他贴近陆鸣,睡在陆鸣的怀里,真的验证了陆鸣当年的那句“一起住”和“一直在一起”。   池秋闻着陆鸣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味,为了不吵醒陆鸣睡觉,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也喜欢你,永远都很喜欢你。”   他拥着陆鸣,这一次,是说出了声的。   很小声。   池秋说:“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转眼入夏,池秋手臂上的伤疤好了不少。他在陆鸣的提醒与帮助下,每天按时涂药,注意清淡饮食,这才没有留下很深的疤痕。   因为这个伤口,他很久没回池家了。   周六清晨,池秋醒得比陆鸣早,他打算回一趟池家。   陆鸣本该陪同他一起回去,然而今早临时有个会议,他得先去一趟公司。他答应池秋,会在午饭前赶到。   池秋熟练地帮他系西装领带,边系边说:“工作忙的话,下次再一起去吧,不着急的。”说完,池秋踮起脚吻了一下他。   “工作加油。”   “如果赶不及吃午饭,我下午会过来。”陆鸣顺着池秋的动作回吻他,“来接你回家。”   而在池家,池兰雁知道池秋要来,早早地让住家保姆苏姨候在门外。   等池秋的车一到,苏姨热情地上前打开后座的车门:“少爷可算来了,来,小心脚下。”   和往常一样,她寸步不离地搀着池秋走路,嘴里还不断念叨着当心。   池秋不忘让小严从后备箱里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礼物,跟在后头。   苏姨看着池秋长大,亲昵着问:“少爷好久没回家了,池总嘴上不说高兴,今儿一大早啊,她就和我一起去买菜,打算亲自下厨。哎,陆少爷呢,没一起来吗?”   “公司有事,他先去忙了,可能不过来吃午饭。”   “哎呀,那可惜了。您上次说他喜欢吃葱油鱼,池总还特地挑了条新鲜的鲈鱼回来。”   第73章   听到池兰雁有心为陆鸣准备葱油鱼,池秋心下有些可惜。   一到了自家,池秋的导盲杖变得用处不大。他熟门熟路地进屋,率先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但回应他的不是池兰雁。   客厅里,林宇明刚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空水杯。他看到池秋,面上没多少高兴的表情,更多的是客气与疏远。   4949.“故事。”   【49】   林宇明心平气和地开口:“池秋回来了。”   池秋一听到林宇明的声音,高兴的语气一瞬间压低,他礼貌地喊道:“林叔。”   他转身让小严把东西拿过来,连忙说:“我听苏姨说您总是腰疼,所以给您买了小型按摩仪。不重,很方便携带,您也可以带去单位用。”   他的行为多多少少有些“家和万事兴”的意味。   林宇明和池秋相处多年,明白池秋的性子。他看了一眼小严拎过来的按摩仪,夷犹了片刻,还是上前接过:“费心了,谢谢。”   池秋摇摇头:“应该的。”   林宇明把按摩仪随手放到角落里,顾自倒了一杯水,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去书房了。你坐,自己家。”   可以感受得出来,林宇明根本不想,也不习惯和池秋多交流。   池秋懂事地点头,等林宇明进了书房关上门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姨晓得他和林宇明关系紧张,跟着小声安慰了两句,颇为偏心地说:“林先生这脾气是冷了点,咱们顾自己,不管他。”   “嗯。”池秋让小严放下东西就可以走了,随后,他问苏姨,“我妈和林叔现在还经常吵架吗?”   提起这个,苏姨是唉声又叹气:“自打小姐离家出走后,林先生和池总是三天一小吵,七天一大吵。他们俩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除了吵架,就是冷言冷语。好在小姐时不时地会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回来,给林先生报个平安,家里才消停些。”   苏姨万分无奈,她头疼地瞅着书房紧闭的门,无声地叹了叹气。   同时,她心疼地握住池秋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池总在厨房呢,我去喊她。少爷想喝什么?”   池秋摸着沙发坐下:“喝茶就好。”   “巧咯,家里刚好有新来的茉莉茶,可香了。”   苏姨才笑眯眯地刚说完,池兰雁就从厨房过来了。她穿着一身居家装,身上系着围裙,少见地朴素。   在自家的时候,池兰雁的脸上不再是清冷的表情。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温柔。她看到茶几旁放着不少礼品袋,无语地说:“知道来看我了?还以为你结了婚,就把我给忘了,这都多久了?”   第73章   “妈,”池秋笑起来,“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您的。”   池兰雁勾起嘴角,宠溺地摸了摸池秋的头发:“回自己家还带这么多东西,你不累呀?”   “小严会帮我拿。”池秋仰头,对上池兰雁,“您睡眠不好,我买了点香薰。”   池兰雁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倒是高兴。   她解下身上的围裙,递给苏姨:“苏姐,厨房那边你先去准备准备,我在这陪小秋说说话再来。”   她左右看了看,眼尖地发现了池秋手臂上淡淡的疤痕,随即一把抓住池秋的手腕,着急地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摔了一跤。”池秋扯了个谎。   “怎么这么不当心?你这孩子,摔了也不和我说。”池兰雁心疼不已,止不住地迁怒,“陆家这是怎么照顾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摔一跤没什么关系。”池秋让她别在意,轻松地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而且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疼。”   池兰雁蹙眉,想要细细检查他的疤痕。   池秋见状却立刻收回了手,去接苏姨端来的茉莉茶。他低头嗅了嗅,转开了话题:“妈,家里的茉莉茶真好闻,一会儿我想带点走。”   池兰雁看着“傻乎乎”的儿子,没再多问了。毕竟,他这傻儿子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那是死死瞒着,一丁点儿都不会透风。   她四下望了望,这才想起今天要来吃饭的人,还有个陆鸣。   不等池秋解释,她一秒变脸:“他那间小破公司有这么忙?吃个饭都请不来。”   “……妈,陆鸣的公司不破。”   池兰雁冷哼:“怎么不破,之前他那个舅舅把公司打理得一塌糊涂,我是真看着悬。”   说起这个,池兰雁不得不佩服陆鸣。他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把被他舅舅搞乱的公司重新整理起来,使公司逐渐步入正轨。   本事倒是有的,就是人不太行。   一天到晚对池秋冷着一张脸就算了,连池秋难得回家一趟,都不知道陪着一起来。池家比起陆家,是算高攀,但从来也不算什么小门小户。   陆鸣对池秋的照顾在池兰雁眼中,那是从来没到位过。   她面色不佳,但并未说重话:“你一天天就知道帮陆鸣说话,我是拿你没办法了。”   池秋为难地实话实说:“我没有啊,今天他真的有事情,平时都会陪着我。”   “……”池兰雁误解得厉害,她将池秋的话都当成了替陆鸣遮掩的借口。   今天母子俩难得坐下来一起吃饭,池兰雁不想让不开心的事情影响到彼此。   她瞧了瞧池秋的脸,见他气色不错,心情好了些许:“看在你最近胖了些的分上,不和他计较了。这顿饭啊,他爱吃不吃,反正我是做给你吃的。”   第74章   当然,池兰雁还不忘数落几句张姨:“你们家那个保姆啊,我之前真想换了她。做的菜全是偏陆鸣的口味,把你越养越瘦,我恨不得让苏姐过去算了。”   池秋放下茶杯,立马替张嫂抱不平:“张姨做菜挺好吃的,您下次试试就知道了。”   池兰雁听了是哭笑不得:“行了,现在是说什么都护着了?”   “妈,您对陆鸣和张姨都有误解。”池秋极力争辩,不想将误会继续变深。他抓着池兰雁的手,把陆鸣近来的改变,以及张姨做菜如何用心,全部仔细说了一遍。   池秋就是这样,认真起来的时候,那是拽着人不放的。   池兰雁拧不过他,只得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孩子……不说这些了,来,别动,再让妈好好看看你。”   池秋听话地坐好,嘴里却还是不放心地问着:“妈,我刚说的您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   池兰雁看自己的儿子,那是越看越喜欢。她可惜池秋的眼睛,心中是一千个无可奈何。不然,就她这性子,当初怎么都不会允许池秋和陆鸣结婚,去陆家生活。   眼下,池秋和池夏的关系僵硬。池兰雁作为长辈不可能陪着池秋到老,左右是得让池秋有个能够相守的伴儿,她才能放心些。   可偏偏,碰上的人却是个情感不正常的……   池兰雁不能想这些,一想她就容易头疼。   她同池秋聊了没几句,声称厨房还煲着汤,便过去了。结果她刚走不久,林宇明就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公文包,神色匆匆。   池秋闻声“望”去。   “是我。”林宇明换了一身白衬衫,率先说,“学校里有点事,我过去一趟。”   池秋站起身,对着声音的方向说:“林叔,一会儿就吃饭了。如果不急的话,吃了饭再走吧?”   “你们吃吧,不用等我。”林宇明不知道陆鸣不过来吃饭,他不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关系,更不擅长与池秋有任何交集。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没一会儿,别墅前院就有一辆黑色的轿车驶离。   对于他的冷漠,池秋习以为常,一个人在沙发上安静地喝了会儿茶。他闲着无聊,走到了自己的卧室中。里面的摆设一如既往,和他离开家时一模一样。   靠墙的书柜里,放着许多盲文书。池秋看着它们,有些怀念。完全失明的那几年里,他靠着这些书,度过了无数个寂寞的夜晚。   自然,池秋“看”的故事多了,自己手中的“笔”便跃跃欲试。   在池兰雁的支持下,他曾用盲文写过很多短小的故事投稿。   有投给残疾人励志周刊的,也有投给普通周刊的。   第74章   很多时候,为了方便投稿,池兰雁会在工作之余,熬夜将池秋的故事从盲文翻译成正常的稿件,帮着投出去。   一次次投稿,面对的却是一次次失败。   而每一次失败,池兰雁都会鼓励池秋,让池秋再接再厉,不要轻言放弃。   其实池秋知道,池兰雁会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让他能找到一件开心的事情去奔跑。他体谅母亲的用心良苦,开始用心投入写作,直到他的故事一次又一次登上实体刊物。   后来,随着科技的进步,盲人也能自如地使用手机和电脑。不少电子产品中,为视障人士提供的无障碍功能逐渐完善,池秋开始用电脑写故事。   但是,能够投稿的文学周刊一本接一本地停刊,池秋失去了这份乐趣。   起初,他是在完全失明的情况下,使用电子设备的无障碍功能的去写一些简短的故事。再后来,他的右眼恢复正常,他会偷偷在大家都去上班上学的白日时,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自由地使用电脑。   他越是寂寞,写的故事就越多。   不知不觉地,池秋甚至在自己的电脑中,孤独地连载起了一个长篇童话故事。   现实中,他是一个“盲人”。可在文字中,他作为主角,他是自由的,他的眼中能包罗万物。这不该是一个盲人能够写出来的故事,他见过了太多色彩,无法再回归黑暗。   为了不让家中起疑心,他声称自己没再继续写故事了。   5050.“他是什么时候复明的?”   【50】   也是无意间,他写的童话被只有16岁的季宴琛看到。   热心肠的季宴琛一看到池秋写了几十万字,故事还没看进去几行,心里先感动上了。   他想起自己有个亲戚在一家大出版社上班,赶紧兴致勃勃地问池秋拷贝了文档,谎称是要带回去慢慢看。   实则呢,他将故事直接甩到了亲戚的办公桌上,借着亲戚还欠着自家一大笔钱的由头,跷着个二郎腿,神气得不得了,不懂事地说:“我觉得这个能出版,你觉得呢?”   亲戚沉默了一分钟后,觉得应该告知季飞宁。   半小时后,季飞宁亲自上门拎走了季宴琛,怒斥:“你一天不惹事,一天就皮痒是吧?”   话是这么说,可在得知这些文档是池秋创作的之后,季飞宁花了一天的时间,仔仔细细地阅读了池秋写的故事。   季飞宁是个聪明人,他在读完后,很快猜到了池秋想要隐瞒的事情。他找到了季宴琛,厉声问了几句。却不想,季宴琛十分讲义气,一句都没招。不仅如此,季宴琛还学会了打太极,一个问题他能给你答出花来,可就是不点主题。   第75章   季飞宁烦了,他不想再与季宴琛浪费时间,直截了当:“他是什么时候复明的?”   季宴琛装傻:“你说什么呢,哥,我怎么听不懂?”   季飞宁举起季宴琛的U盘:“你如果老实告诉我,我有办法让池秋的故事出版。”   一句话落下,好处当头,季宴琛犹豫了片刻,居然继续装傻:“哥,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季宴琛是打死不认,坚决不让季飞宁知道池秋的秘密。   可季飞宁是谁?   季宴琛是他一手带大的,但凡季宴琛稍稍一撅起屁股,季飞宁都能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再者,季宴琛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着讲义气的弟弟,季飞宁不想稀里糊涂地帮倒忙。   没办法,他唯有自己出手,做了调查,惊奇地发现池秋在15岁那年,医生曾告诉过池家,池秋的右眼有复明的可能性。   只是在当时,池家频频出事——池兰雁与林宇明因为这一双儿女,争吵不断,甚至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家中患有轻微抑郁的池夏,也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差点出了事。   所有的糟糕事都拥挤在一个时间段内发生,这导致性格温柔的池秋为此吓得不轻,每天吃不下睡不好,还被池兰雁送去了心里诊所做短期疏导治疗。   对于这些,季飞宁并不是完全不知情,他曾经是有所耳闻。可他作为一个外人,归根究底,是不清楚其中细致的缘由的。   而也恰恰是在那之后,池秋的眼睛便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季飞宁前后联系仔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   隔日,季飞宁去了池家,他没有告诉池秋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复明的事情。   既然两个孩子选择保守秘密,季飞宁就该遵守规则。   他简单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征求了池秋的同意后,他把池秋写的长篇童话故事,直接投递到了一位主编朋友的邮箱里,请他指点一二。   随即而来的,是池秋从未面对过的崭新人生。   他成为了一个童话故事作者,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本出版书籍,也卖出了第一个电影动画改编版权,赚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虽然,这其中少不了季家的推动,但说到底,是池秋写的故事获得了认可。   签合同时,池秋已经成年。他给自己取了个和现实毫不相干的笔名,把身为作者的自己,完全地摘离了“瞎子”的人生。   自然地,他也隐瞒了除季家两兄弟以外的所有人。   十一点左右,池秋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他把几本盲文书放回书架,还没往里塞稳,卧室的门被轻叩了两下。池秋回身,看到陆鸣推开了门,面色淡淡地看着他。   池秋手里的盲文书很重,一个不当心掉到了地上,险些砸到他的脚。厚重的书本碰撞地面的声音巨大,将陆鸣的注意力吸走,转而掩盖了池秋在见到陆鸣时的那一份惊讶。   第75章   池秋微微地张了嘴。   下一秒,他被陆鸣横抱起,放在了床沿边坐下。   陆鸣半蹲下,平坦的眉头缓缓皱起,这严肃的表情定格了,仿佛几百年都不会变:“有碰到吗?”   池秋答非所问:“陆鸣?”   陆鸣仰起头,再次问道:“有碰到吗?”   池秋赶紧摇头:“没有。”   陆鸣松一口气,回答了池秋的疑惑:“工作提早解决完了,我就过来了。”   而池秋没想到他会赶过来,毕竟池兰雁对陆鸣有偏见,每每碰到一起,两人总是话不投机,异常尴尬。   池秋还以为陆鸣会借着这次工作的理由,直接推掉这顿饭,下午再来接自己。他一时愣怔,老老实实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过来吃饭。”   陆鸣不解,低着头还在检查池秋的脚踝,坦然问:“为什么我会不想?我说了,工作解决完就会过来。”   “因为我妈对你说话比较直白,我以为……”池秋为难地说到一半,觉得对陆鸣误解最大的可能是自己。   陆鸣抬头,说:“陆荣天和甄珍对你说话更不好听,你每次都去。”   “我现在不去了!”   “是我不让你去,你才不去。”   “……哪有。”   “难道没有吗?”   陆鸣一句话把池秋堵得哑口无言,他的异常冷静是有传染力的,逐渐把池秋的无语也冷却到了极点。还好池秋现在对陆鸣不再生疏了,他忍不住狡辩一句:“这不一样,他们对你不好,之前我得和你一起应付着。”   “那我外婆呢?她不理你,你还不是总是关心着她。”   陆鸣是见招拆招,几句话一反问,池秋被他堵到彻底无话可说。   没办法,池秋气闷地眨了眨眼睛,一脸委屈。   这副表情在陆鸣看来,非常有意思。毕竟,有点小脾气的池秋同样很少见。   陆鸣握住他的手,表情不多:“不用多想这些,妈没有为难过我,你可能对她有误会。”   池兰雁在池秋面前说话是难听了点,可她不是没有脑子。池秋和陆鸣是伴侣,她不可能总是去捣乱,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池兰雁次次碰到陆鸣便是话里有话,但那些话,铺开了说,就是再三嘱咐陆鸣对池秋好一些,并非是为难。   第76章   作为一个母亲,她对池秋的关心,在陆鸣看来,都是十分正常的行为。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应该就是池兰雁这种人。   况且,陆鸣也觉得自己应该对池秋再好一些。   哪怕他回应不了池秋热烈的喜欢,至少,他也该让池秋感到幸福才对。   然而,池秋有点蒙了,他前脚才说池兰雁对陆鸣有误会,陆鸣后脚就说他对池兰雁有误会?他拧着眉,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表情去消化这句话。   是陆鸣结束了这段纠结的对话,最后说:“她只是希望我对你好一些。”   池秋却很无奈,他认为,陆鸣已经对他很好了。   在池秋心里,陆鸣即使是在情感冷漠症的状态之下,都能事事为自己着想。那等陆鸣的症状变好后,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凡事不能急,陆鸣的病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所好转的。或许,这种“误会”还会持续很久。   池秋叹了口气,多想无益,他不再纠结了。陆鸣的不介意,让他扎扎实实地松了口气。   因为池兰雁是他最亲的人,陆鸣是他最爱的人,池秋的心愿之一,就是希望这两个人可以和平相处。   不等池秋再说什么,半关着的房门再次被轻叩了两下。   只见苏姨笑眯眯地推开了门,和蔼地喊:“吃饭啦。”   5151.“一‘家’四口。”   【51】   池家别墅居住的年份较长,餐厅显得更有一个家庭的气息。   池兰雁在生活方面非常讲究,苏姨每天都会更换餐桌上的花束。   今天池秋回家,苏姨特地用了池秋喜欢的栀子花。由于栀子的香味较浓,不必放很多在桌上。苏姨便换了一个较小的圆形花瓶,将刚从前院折来的三朵栀子插入细小的瓶口中。   池秋一坐下就被栀子香吸引:“家里的栀子开得真好。”   “就知道你喜欢。”池兰雁正在按时钟定位法摆放池秋爱吃的菜,而陆鸣喜欢的那道葱油鱼,被她有心地放到了陆鸣面前。   随后,池兰雁亲手从后厨端出最后一碗热汤,笑着坐下,她朝身侧的空位看了看:“苏姐,去书房喊他。”   “他”指的是林宇明。   第76章   池秋忙说:“林叔学校有事,已经出去了,让我们不用等他吃饭。”   池兰雁拿筷子的手一顿,露出一个极其不耐烦的表情,一晃而逝。在池秋和陆鸣面前,她很快收敛,只对他们说:“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吃饭时,整个餐桌相对安静。通常是池兰雁问一句,陆鸣答一句。池秋为了活跃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时不时会说点什么,还算融洽。   有池兰雁在,池秋碗里从不缺菜,也无需旁人给他夹菜。但池兰雁夹来夹去,都没把筷子往葱油鱼那沾。   其间,陆鸣问池秋:“要吃鱼吗?”   池兰雁心中一惊,抢先一步说:“小秋不爱吃鱼。”   陆鸣心中疑惑,不过他的反应很快:“抱歉,我不知道。”   池兰雁以为陆鸣平时不关心池秋,心情不大好了,她再三叮嘱陆鸣:“小秋以前被鱼刺卡过喉咙,从那以后,他就不大爱吃鱼肉。而且啊,就算小秋吃鱼,也得有人仔仔细细地把鱼刺都挑干净了,不是随随便便问一声就能给他夹的。”   陆鸣脾气很好,全然接受了池兰雁的批评:“知道了,妈,我以后会注意。”   池兰雁是个见好就收的人,她明白自己的语气重了,解释说:“我知道很多盲人是能自己吃鱼的,你可能会觉得我说话有些夸张。但小秋的情况特殊,是后天失明,所以他被我保护过度了些。很多事情,你还是要多注意一下。”   池秋握着筷子,嘴里刚咽下一口牛肉:“妈,我现在吃鱼了。”他怕池兰雁继续唠叨陆鸣,维护地说,“特别是葱油鱼,我很爱吃。”   池兰雁张口,什么都还没说,池秋紧接着道:“葱油鱼的刺不多,陆鸣每次都会帮我挑得干干净净。”   可池兰雁实在是想象不到陆鸣为池秋挑鱼刺的模样。   池秋怕池兰雁不信,犹豫了会儿,不好意思地说:“他挑完了还会喂到我嘴里,特别特别细心。”   池兰雁:“?”   这一顿饭吃得池兰雁大受冲击,连带着她对陆鸣的态度也好了不少,甚至一度要留他们过夜,私心想再观察观察事实是否如池秋所说。   池秋看穿了池兰雁的心思,主动拒绝了她的“好意”。   饭后,三人坐在客厅聊天时,池兰雁的秘书送来一份文件。家庭工作两头兼顾的池兰雁是个大忙人,她一边说着心烦,一边听话地接过了秘书的文件,啧声:“你可真会挑时间。”   “我就当池总是在夸我了。”女秘书林澜大方一笑,把手中拎着的蛋糕递给了苏姨,将池兰雁请去了书房。   林澜跟着池兰雁工作了十几年,算是池家的老熟人了。得知池秋在家,在来的路上,她买了一整个草莓蛋糕,甜度不高,是池秋爱吃的。   而有了蛋糕,怎么还能少一杯黑咖?   对糖度忍耐有限的池秋以往在家,但凡吃蛋糕,都是配黑咖。苏姨问都不问池秋,提着蛋糕便去厨房准备。   第77章   她把蛋糕切块,再冲泡了两杯不加一点糖的黑咖,放到两人面前。   陆鸣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小试一口:“……”他默默放下。   他喝不了,太苦了。   就在他不愿再动这杯咖啡之时,池秋贴心地问:“陆鸣,你要去我房间看看吗?”在得到陆鸣的同意后,他对苏姨说,“苏姨,帮我把咖啡换成果汁吧。”   “少爷是要果汁配蛋糕吗?”苏姨心想,那多甜啊……   “嗯,今天突然想这样吃。”他告诉陆鸣,“苏姨做的混合果汁可好喝了,你也试试吧?”   于是,陆鸣成功摆脱了那杯黑咖。   池秋的房间比较宽敞,兴许是池兰雁怕池秋磕着绊着,样样都布置得很规整。   饭前掉落在地上的盲文书还未收拾,陆鸣走过去将书拾起,帮池秋重新放回书柜中。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整齐的书籍。撇开盲文书,其余的都是刊物。   陆鸣见过这些刊物,他知道池秋刊登过不少稿件。   甚至于每一篇,他都仔细阅读过。   池秋以为陆鸣好奇,喊了他一声:“陆鸣。”在自己熟悉的卧室中,他轻车熟路地走上前,伸手碰到了陆鸣的胳膊。   陆鸣让池秋扶着自己的手臂,微微一侧身,见池秋摸到了眼前的几本书刊。   池秋按照摆放的顺序,抽出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本:“我以前无聊的时候,会写点童话故事投稿。每次刊登,对方都会把样刊寄给我,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了。”   陆鸣看着那厚厚一排刊物,说:“确实很多。”   池秋把周刊递给陆鸣,指节稍稍用力:“你不介意的话,要看看吗?”   问是这样问,可如果陆鸣拒绝,池秋肯定会失落。他希望自己能够更了解陆鸣,也希望陆鸣可以多了解一些自己。   池秋希望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毫无保留地把所有秘密都分享给陆鸣。   理所当然地,陆鸣接过了他手中的刊物。   接下来的时间,房间里很安静,唯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   陆鸣坐在池秋的书桌前,一页一页地翻阅池秋曾经写下的每一个字。池秋坐在他身旁,小口喝着腻人的果汁,甜到了心坎里。   陆鸣抬头,书桌上的相框正对着他。   照片里,池秋年纪很小,看着不过八九岁的样子。他乖巧地站在池兰雁坐着的椅子左边,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年幼的池夏则坐在池兰雁的怀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欢喜地望着自己的哥哥,她伸手,开心地揪住了池秋的手指。   在这张照片里,就连池兰雁,也全然不是平日中的严肃。她画着淡妆,笑容温和,右侧的丈夫林宇明站姿笔挺,微微笑着把手搭在她的肩膀处。   第77章   俨然一家四口的幸福模样。   陆鸣记得调查的资料中说过,池家的关系内里并不和,但他却从没听池秋在自己面前,说过林宇明和池夏一句不是。反倒是池兰雁每每说起池夏时,池秋还会唠叨几句小时候的事情。   陆鸣问:“你跟你继父,还有你妹妹,现在关系好吗?”   池秋注意到陆鸣的目光,怎么也没想到陆鸣会问这样的问题。他记得自己十年前就告诉过陆鸣他家中的状况,生怕陆鸣见到林宇明后,会心生不悦,无法好好相处。   他踌躇了下,扯了个谎:“林叔现在对我还可以,小夏也是。以前是有点矛盾,不过很快就化解了。”他避重就轻地说,“就是我和小夏现在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朋友,不太玩得到一起去。”   如此不切实际的回答,陆鸣只能表示理解。   池秋问:“你……你是看到我桌上的照片了吗?”   “嗯。”   “那是我10岁的时候拍的,照片里的小夏才7岁,特别黏我。”   陆鸣定睛再看了看照片里的池秋:“我以为这上面的你才8岁。”   “可能是身高的原因吧,我从小就不高,看着会比同龄人小一些。”即使是现在,池秋的身高也才173。   比起陆鸣的大高个,池秋站在他身边,属实是个小个子。再加上池秋偏瘦,陆鸣如果想要一把抱起他,简直轻而易举,毫不费劲。   好在池秋现在吃胖了一些,看着更健康了点。   池秋猜测:“我听苏姨说过,我的亲生父亲貌似也不怎么高,可能我是遗传了他的身高吧?”   池兰雁身材高挑,池夏倒是同她十分相似。   池秋眨了眨眼睛:“在我出生前,他就因为自己的事情离开了我们。听苏姨说,他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5252.“过河拆桥的人。”第一更   【52】   池秋的生父没有和池兰雁结婚,他的不告而别让池兰雁十分伤心。热恋过后的余温依旧浓烈,让当时年轻的池兰雁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有了池秋的出生。   陆鸣头一回听池秋提起自己的生父,再仔细一想,他似乎也是头一回进池秋的卧室后,待了这么长时间。   眼前的书桌整洁,桌面放着的东西和初高中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恐怕是别人桌上放着的都是印刷文字的课本,池秋桌上放着的,是盲文课本。   陆鸣合上了手中的书刊,他对故事并没有什么感触。   第78章   或许是因为这仅仅是个童话故事,陆鸣对于故事中主角所经历的一切,没有过多的想法可说。   面对池秋期待的表情,他在脑中简短地组织了语言,夸赞了池秋。   他的语气平淡,这些话要是换作是旁人说出口的,一定会被池秋当做是敷衍。但陆鸣在感情方面本来就有障碍,他的淡漠成了两人日常交流的常态。   池秋认真听着陆鸣对故事的赞美,开心地抿起了嘴角。   晚餐依旧是留在池家吃的,餐桌上,池兰雁刻意减少了自己给池秋夹菜的次数。然后,她如愿看到了陆鸣对池秋惯性地照顾。   于她而言,陆鸣的情感冷漠症什么时候能好已经不算什么急事了。既然池秋一心喜欢陆鸣想和陆鸣在一起,那只要陆鸣能对池秋好,能照顾池秋,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终归来说,池秋看不见,这由情感冷漠症表现在脸上的淡然,它不会扎到池秋心里去。   池兰雁对陆鸣的语气好了不少,继而还聊了一些公司上的事情。   作为长辈,池兰雁一个人打理公司那么久,算是颇有经验。她给陆鸣随便提点建议,都令陆鸣受益匪浅。   走前,她准备了一些家中的茉莉茶让他们带去。   “以后摔着碰着了,要和妈说,知道吗?”池兰雁记挂着池秋手上的疤痕,连着说了两次后,她摸了摸池秋的耳朵,知道儿子的懂事,“你啊,想回家了就回来,不用顾忌什么,这里可是你的家。”   “知道了,妈。”   陆家别墅和池家的车程不算短,处于一个城市的两边,光是开车就要一个半小时。   陆鸣拎过池兰雁手中的茉莉茶,礼貌地说:“妈,您有空也来我们那坐坐。”   “好,陆鸣,开车慢着点,注意安全。”池兰雁笑了笑,眼见天色不早了,不舍地“赶客”。   她转身一开门,碰到了刚回家的林宇明。   陆鸣作为晚辈,率先出声问好。林宇明微微一点头,移开了目光,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声:“你好。”   陆鸣丝毫不意外对方的态度,他带着池秋上了车。正打算离开别墅时,他听到池秋说:“我忘了和妈说遇到罗阿姨的事情了,她前几天还联系我,说后天想约我和妈一起吃饭。陆鸣,你等我一下。”   池秋拿着自己的导盲杖下车,陆鸣紧跟其后,握住了池秋的手:“小心,我陪你过去。”   “嗯!”池秋的语调愉悦。   今天池兰雁对陆鸣的改观已经让池秋高兴不已,眼下面对陆鸣的体贴,池秋更是一脸幸福。   第78章   结果去到了门前,林宇明那一句高声的嫌恶话,结结实实地扎进了池秋耳中,也令陆鸣驻足。   慌乱中,池秋差点忘了自己在装瞎,他一个踉跄,抓住了陆鸣的胳膊,将陆鸣往外硬生生地拉扯着走了几步。   而他手中的导盲杖摔倒在地,发出惊人的声响。   几分钟前,屋内。   池兰雁坐在沙发上,沉着脸,冷声说道:“平时你想怎么样,我都不管你。但今天是小秋和陆鸣一起回来吃饭的日子,你让桌上缺个位置是什么意思?”   “池秋不是我儿子,我没义务充当他的父亲。陆家大少爷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谁不知道我是池秋的继父。”   如果今天回来吃饭的是池夏,林宇明一定不会这样。   就像是当年他宁可让池秋去买雪糕,也不放心池夏留在咖啡厅等待自己一般,自私的心态暴露无遗。   林宇明豁出去了,讥讽地笑了下:“你要是想给池秋弄个什么完整的家庭,怎么不去找他亲生父亲回来?哦——我知道了,你不是不想找他,是他完全不想联系你,所以你找了我这个和他长相差不多的人回来自欺欺人?”   这几句话,几乎是戳到了池兰雁的痛处,她倏地站起身:“林宇明!”   池兰雁咬了咬后槽牙,一口气缓缓往下咽。   她的两段感情都不顺畅,初恋狠心抛她而去,丈夫自私与她离心。外人都说是她狠心,偏心,不会处理家事,所以池家才会一团乱。可只有池兰雁自己心中清楚,要不是她次次对着家人心软,今日,池家也不会变成这副糟糕模样。   她望着林宇明,真是一分钟都熬不下去了。   林宇明则抬眼,冷漠地看着她。   当初池夏以死相逼,不愿意他们离婚。而林宇明在学校那边的职位,也仍需要池家的照应,所以他不得不在失智暴怒后,妥协地示弱,卑微地道歉。   他借着女儿受伤的事,哀求池兰雁不要离婚,心中却始终芥蒂池兰雁的偏心。   但池秋和池夏都是池兰雁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哪有偏心不偏心一说?   她想把继承人换成池秋,也是因为池秋在这方面比池夏更有天赋。她并非是要撇开池夏,她预备给池夏的东西,不比要给池秋的少。   她甚至打算,让两个孩以后共同管理公司。   谁知道,林宇明激烈的情绪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恶化,不仅挑拨了池夏和池秋之间的关系,也将她的情绪逼上了崩溃点。   第79章   如今,林宇明是过河拆桥。   他看了池兰雁一眼,心中早有准备,洒脱地把手中的车钥匙放到了桌上:“车还给你,明天开始,直到小夏回家前,我会去学校的宿舍住。”   “……小夏说她愿意回来了?”   池兰雁的重点几乎一下子,全落在了女儿身上。   林宇明懒得搭理她,更不会把女儿的事情同她说,他只道:“我不在这里,池秋想带陆鸣回来多少次都无所谓。”他摆明了不想帮池兰雁圆谎,更是摆明了不想同池秋和陆鸣有过多的接触。   他的原则是,惹不起躲得起。   今日的林宇明话多得不行,激的池兰雁脑子嗡嗡作响。   池兰雁忍不住道:“小夏已经长大了,现在我要和你离婚,不仅是这辆车,你身上的一切都要还回来。”   林宇明居然一点都不惊慌,他破罐子破摔:“是啊,小夏长大了,池秋的眼睛却还没好,你只能等小夏回来接手你的家业。兰雁,你现在和我离不离婚我都无所谓,我是小夏的亲生父亲,我的亲女儿,她怎么可能会不管我?”   池兰雁没想到林宇明会如此直白,她气到脖颈发红。   夫妻之间的矛盾是一条断裂的深渊,恶劣多年,早没了初见时的温情脉脉。如今,留下的只有相互憎恶。   池兰雁厉声:“林宇明,你什么意思,我给你脸了是吧?”   “你怎么不说你那同性恋儿子找个男人回来更给你脸?”年近五十的林宇明早没了往前的温文儒雅,他看着眼前同样步入中年的池兰雁,眼底填满了冷漠,像看一个仇人。   他张嘴,一字一句苛刻不堪,和平日里对外的形象截然不同:“为了陆家那笔钱,你的脸都不要了!陆鸣那副和你一样的商人表情你看不懂吗?他压根就不喜欢池秋,不喜欢你捧在心尖上的宝贝儿子,你们做什么戏呢,我为什么要陪你们做戏?”   “啪——”   池兰雁挥手就是一巴掌,硬生生打断了林宇明的话。   和巴掌声一起响起的,还有门外导盲杖撞击地面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池兰雁的情绪太过激动,她完全没发现门外的动静。只见她发着抖,眼眶微红,单手抓紧了自己的心口的衣衫,有些站不稳。   苏姨急忙劝架,将池兰雁扶着重新坐下:“林先生您少说两句罢!池总焦虑过度,最近身体不大好,医生说了要少生气的!您又不是不知道……”   还不等苏姨说完,林宇明不屑地哼声去了自己一贯居住的客房。   看下作话!   作者有话说:   等下还有第二更,今天连更两章。昨晚也加更了一章51,大家别看漏了哦!!   第79章   5353.“对不起,对不起”第二更   【53】   屋外。   池秋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惊慌地握紧了陆鸣的手,匆匆朝外走去。前院亮着小灯,池秋险些被路上的石缝绊倒。幸亏陆鸣眼疾手快,抱住了他,把他搂进了怀里。   池秋瑟瑟地贴着陆鸣,额前出了一层细汗。他的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湿了眼眶,什么也没说。   无声的沉默中,陆鸣默契地搂紧了他,一把横抱起,将他送回了车上。陆鸣冷静地给他系上安全带,继而抚了一下他的手臂:“我们回家。”   池秋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不做应答,他的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陆鸣在上车前,不忘把池秋的导盲杖捡回来,递到池秋手中。池秋下意识地握紧了导盲杖,仍旧不抬头。   直到他们回到自家的别墅中,池秋才缓缓地松开了手中的导盲杖,仿佛是从一个拘谨的地方,回到了能够稍稍放松的一处港湾中。   陆鸣领着他下车,池秋有些站不稳,大概是一动不动地在车内坐了太久,四肢微麻。   陆鸣见状,没有过多犹豫,直接将池秋抱起。池秋吓了一跳,伸手抱住了陆鸣。两人温热的肌肤贴靠在一起,陆鸣定了定自己的步子,朝前走去。   前院到屋内的距离不算长,池秋靠在陆鸣的肩头,声音轻若蚊吟:“对不起。”   池秋对陆鸣道歉,喉咙发涩发苦:“我不知道林叔会说这样的话,让你听到了,对不起。”   陆鸣驻足,如实说:“我不在意。”   池秋咬了咬唇,难以启齿的言语在他口中打转。他的内心狼狈不堪,其实矛盾一直都没有化解,他羞愧于自己对陆鸣的欺瞒。   “我骗了你,林叔和小夏……他们不太喜欢我。我想好好和他们相处,但我总是做不好。对不起,陆鸣,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池秋。”   “陆鸣,我不是故意骗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怀中的池秋仿佛失控了,他自责地道歉,为林宇明的言行,也为自己的谎言,更为自己的不受喜爱。   人总想给爱人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这些玻璃碴似的家庭裂痕,是池秋不想给陆鸣看到的一幕。   今天却是如此唐突地出现在陆鸣面前。   池秋觉得很丢脸,很愧疚,甚至于,他害怕林宇明的话会伤到陆鸣。   这些争吵贯穿了池秋短暂的少年时期,历历在目,句句刺耳,他害怕林宇明与池兰雁的争吵,也恐惧林宇明对自己那种阴阳怪气的指责。   第80章   陆鸣皱了皱眉,不再说话,这已经是他脸上最为丰富的表情之一了。   他带着池秋走进屋内,灯光柔和却让池秋吃力地闭上眼睛。陆鸣看到池秋脸上布满了泪痕,显得如此无助。   张姨还没休息,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找陆鸣。她一出房门,看到这个情景,顿时关心着上前了两步,欲言又止地望了望陆鸣。   陆鸣说:“张姨,准备一杯热牛奶,半小时后送到卧室。”   说完,陆鸣径直带着池秋去到了卧室中。他让池秋坐下,然后轻握池秋的肩膀,放低了声音:“等我一会儿。”   “嗯。”池秋的声音哽咽,不知道陆鸣要干什么。他没有抬头看陆鸣,他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掉落,砸开一片片云朵。他顾自擦了擦,手背湿漉漉的。   很快,浴室传来了水声,池秋揉着湿润的眼睛,困惑地看向浴室的大门。   门内,陆鸣从容地走了出来。   池秋收回目光,不明白陆鸣在干什么,是要洗澡吗?正当他不解时,陆鸣已经准备完了一切,他拿了一条池秋的浴巾,走到池秋跟前,半蹲下来:“去泡个澡,放松一下,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想了。”   “我……”   “池秋,这不是一件要紧事。”陆鸣握着池秋的手,一路牵着带他走进了浴室中。他回身,慢慢地解开了池秋胸前的纽扣,面色平静,说的话却是深思熟虑过后的言语:“没什么人必须要有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   池秋的睫毛上挂着细微的泪花,抖了抖。   “池秋,你也不必为他的言行向我道歉。”面对着比自己矮了一个脑袋的池秋,陆鸣微微弯下腰一些,用指腹替他揉掉了细碎的泪珠。   他像是哄小孩,冷着一张脸,说着在池秋耳中无比温柔的话:“等你泡完澡,今晚我们早点睡。明天是周日,我在家陪你。”   “陪我?”   “对。”   “可你这几天很忙……”   “这点不需要担心,明天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池秋脸颊上的眼泪温热,他哑着喉咙:“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那我们就坐着聊聊天。”陆鸣“哄”人的技术日益进步,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如何让池秋平静下来的技巧。他凑近了,在池秋额头印下一吻,池秋惊得闭了闭眼睛。   陆鸣把自己的语气尽量放慢,在他毫无情绪的脸上,温和的语气时常会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没关系,“眼盲”的池秋很受用这一套,明明他的眼中看不出陆鸣神情上的一丝波澜,却能感受到陆鸣的爱意。   人在得到关怀的时刻,会变得脆弱。   池秋的鼻子酸得更厉害了,他一头栽进了陆鸣的怀里,紧紧地抱着陆鸣。他吸着鼻子,努力地把自己的哭音压了下去。   陆鸣拍了拍他的背脊:“想哭不用忍着。”   第80章   池秋呜呜地哭出了声音,委屈得不行。   陆鸣抱着他:“去泡个澡,听话。”   “嗯。”   池秋不再执着于林宇明尖锐的嘲讽,他坐到浴缸中,温暖的水包裹着发冷的身体。他身体上的颤抖逐渐平息,眼眶疲惫地收起了泪水。   陆鸣没有出去,他陪在池秋身边,握着池秋的手。一直到池秋浴缸中的水变得温冷,他才让池秋起身,用一条巨大的浴巾裹住了他,领着池秋去洗手台刷牙。   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简直是将池秋当成了小朋友。   池秋看到了陆鸣湿了一半的上衣,捏了捏陆鸣的手指:“我不哭了,你快去洗澡吧。”如果陆鸣因此感冒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而泡了澡后的池秋,情绪眼见着稳定了许多。   在陆鸣洗澡的时间里,他自己换上了睡衣,主动钻进了被窝中,裹着被子发呆。   张姨敲了两下门,打断了池秋的出神。   池秋从被窝里钻出一个脑袋:“进来。”   张姨单手打开了门,另一只手中端着一杯热牛奶。她看到池秋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笑着走过来:“先生,牛奶趁热喝吧。”   池秋坐起身,接过了张姨手中的热牛奶。他也不说什么,“咕咚”着喝了一半。   这时,浴室的门打开了。   陆鸣赤裸着上身,头发已经吹干了。他看到张姨在卧室中,转身进到了衣帽间内,关上了门。对着衣帽间内的全身镜,陆鸣扯掉了腰间的浴巾,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浴袍式睡衣换上。   而池秋仰头喝掉了剩下的半杯牛奶,把杯子递还给张姨,去洗手台前漱了口。   几分钟后,陆鸣从衣帽间出来。   床上的池秋正在等他,陆鸣快步走过去,顺着池秋让出来的位置,坐进了被窝中。   按照往常,陆鸣会拿着平板,在睡前看一下工作资料再休息。   可今天,他是直接躺下的,枕头被他压出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弧度。   池秋慢慢地凑过去,贴着陆鸣睡。贴着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搂住了陆鸣:“今晚我可以抱着你睡吗?”他的眼睛因为哭过一场,依然湿润微红,让人见了心生不忍。   “嗯。”   陆鸣低低地应了一声,直接将手臂伸了过去。   池秋枕到了陆鸣的胳膊上,呼吸不算平稳,每一下都呼在陆鸣的胸前。陆鸣稍稍侧身,把池秋抱进怀里,掌心抚在池秋的背上,轻声:“睡吧。”   第81章   池秋嗅着陆鸣身上的沐浴露香,有些失眠。   哪怕是喝了热牛奶,他也毫无困意。他看到陆鸣闭着眼睛入睡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指摸了摸陆鸣的下巴。   没想到,下一秒,他的手就被陆鸣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连更了两章,昨晚也加更了一章51,别看漏哦!PS:对于池家的关系,池秋之后会支棱起来,也会取舍,一味地退让不会有尽头。   5454.“永远爱我。”   【54】   陆鸣睁开眼睛,池秋猛地闭上眼睛。   陆鸣问:“睡不着?”   池秋只好睁开了眼睛,扭捏地出声:“嗯……”   陆鸣松了手:“要说说话吗?”   池秋垂下眼帘,不知道说什么,平日里,他最喜欢和陆鸣说话了。可今天,池秋闷着声音,总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末了,在长久的犹豫中,他问陆鸣:“明天可以陪我做干花吗?你送我好多玫瑰了,我想把它们都做成干花,这样还能在房间里放久一些。”   “我不会做干花。”陆鸣对此毫无兴趣,但池秋想做,他就可以做,“我需要学习一下。”   “张姨教过我了,很简单的。”池秋见陆鸣答应了,信心满满,“我可以教你。”   陆鸣应声:“好。”   “陆鸣。”   “嗯?”   “家里的玫瑰好多了,你少买点回来吧。”池秋在心里算了算,有些幸福地说,“都快放不下了。”   “好。”   “陆鸣,我一直枕着你的胳膊,你会累的。”   “不累。”   “那枕到早上,你胳膊会不会不好了……”   “等你睡着了。”每一次,陆鸣都是等池秋睡着了,才会把胳膊抽出来。不然真让池秋枕到早上,那陆鸣的胳膊大概已经废了无数回。   池秋莫名地担心起来:“我不枕了,你现在就拿回去吧。”   “拿”这个字,就很微妙。   池秋重新枕到自己的枕头上,换成了抱着陆鸣的胳膊睡,嘀嘀咕咕地说这儿说那儿的,完全忘了一个小时前,他还在哭鼻子。   他太好哄了,好哄到连陆鸣也都要忘记一个小时前,池秋还在掉眼泪。   陆鸣似乎是有些困了,在池秋喋喋不休的唠叨中,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像是窗外的月亮落下,落在池秋的耳侧:“知道了。”   “陆鸣?”   “陆鸣,你睡着了吗?”   第81章   那既然陆鸣睡着了,池秋觉得自己大概能为所欲为了吧。   所以,他开始要求陆鸣,明明是怯怯的语气,又似乎是很霸道地说:“你要永远都这样爱我,知道吗?”   “晚安。”池秋亲了亲他,“谢谢你今天安慰我。”   次日早晨,陆鸣醒得比池秋早。   昨天池秋睡得晚,早上自然起得晚。陆鸣没吵醒他,给他掖了掖被子,先一步起床。   早上七点,陆鸣出去晨跑了半小时。回来后,池秋还在睡,陆鸣进浴室冲澡,水声不大,没有弄醒池秋。   七点半,陆鸣坐在餐桌前吃了一盘三明治,喝了一杯牛奶。他看着客厅一个个花瓶中都放着自己带回来的玫瑰,起身拿起一朵。   张姨过来收餐盘,提醒陆鸣:“陆总,后院不是还有个废弃的花房吗,要不我找人收拾一下?您看,这客厅再放下去,都要挤满了。”   “不用。”   昨晚池秋说了,少买点,陆鸣很听话。   张姨不知道他们的悄悄话,见陆鸣严肃地看着玫瑰,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看了一眼满客厅的玫瑰。   结果她一转身,陆鸣突然问他:“张姨,你会做干花吗?”   “会。”   “可以把步骤先说给我听一遍吗?”陆鸣的脾气一直如此,属于“预习”派。   等池秋醒了,时钟正指向早晨九点一刻。   他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发现陆鸣早起了。他急急忙忙地起床,洗漱后,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貌似有些肿。昨晚他哭了那么久,还熬夜……夸张一点来说,池秋今天的脸,憔悴得不止一丁点。   他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才走出卧室。   闻着玫瑰的香味,他在别墅前院找到了陆鸣和张姨。他们已经先一步将玫瑰整理了出来,修剪出了合适的长度。   张姨起身:“先生醒啦,早餐想吃点什么?”   池秋一脸蒙,扶着门框问:“你们在干什么?”   陆鸣拍了拍手上的碎叶子:“准备做干花,你先吃点早餐。”他走过去,看了看池秋的眼睛,“肿了。”   “很肿吗?”   “也不是。”   池秋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像青蛙吗……”   陆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像,那也是可以的。   池秋见陆鸣不说话了,以为他也觉得像,急了:“真的很像吗?”   “没有,不像。”   为了让池秋安下心来,陆鸣在池秋吃早餐的时间里,去泡了一壶茶。他将泡开的茶叶取出,贴在了池秋眼睛浮肿的地方:“15分钟。”   这是陆鸣小时候知道的土方子,还是他的同学教给他的。他的母亲陆悠每次哭一晚上,第二天眼睛肿了,陆鸣就会用这个方法给她消肿。不知怎么的,这个记忆,陆鸣偏偏没有忘记。   现下正好帮上了忙。   其间,陆鸣继续去整理放在前院的一地玫瑰。池秋坐在沙发上,摸了摸贴在眼上的茶叶,觉得好奇怪。他想赶紧去和陆鸣一起整理玫瑰,又怕自己这副样子,会叫在前院打扫的钟点工笑话。   十五分钟变得极其漫长。   第82章   池秋看到陆鸣站在前院开始接电话,工作的事情似乎怎么也忙不完。池兰雁是这样,陆鸣也是这样,池秋仿佛习惯了等待。   半晌,张姨走到他身侧,看着正在接电话的陆鸣,她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两张折叠在一起的门票,放到了池秋手里:“先生,这是陆总西装口袋里的门票,陆总貌似把它们忘了。”   好在钟点工清理西装前,掏了一下口袋。   只是最近陆鸣比较忙,张姨几次将门票放到陆鸣的书房中,陆鸣都没在意。今早钟点工打扫书房时,在窗帘下捡到这两张门票,应该是被风吹的。   张姨说:“我还得去买些菜,刚才和陆总整理玫瑰,都耽搁了。”她看陆鸣眼下不方便,便拜托了池秋,“先生,门票我就先给您了。”   池秋捏着手里光滑的纸质门票,点点头:“等下我和他说。”   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池秋看到陆鸣的电话还在继续。   出于好奇,池秋趁着陆鸣背对着自己,拿起门票看了看,发现这竟然是陆奉申的画展门票,而且还是两张。   池秋第一次见画展的门票,他放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心中蠢蠢欲动。与此同时,他还上网查阅了资料,发现这种类型的画展只有受邀的人才可以去,普通人一般还进不去。   可谁会邀请一个盲人去看画展呢?   池秋丧气地把门票放到了一旁,仔细一想,陆奉申给了陆鸣两张票,那不就是想邀请自己一起去的意思吗?   他默默地删掉了搜索记录,收起自己的手机,满是期待地等待着。   作者有话说:   剧情已经到了陆鸣爱而不自知,还以为自己是按部就班地过婚姻生活呢。破镜不远啦,但铺的路还要再严实一点。还有就是,我近期三次元状态不好,更文的时间有点乱,谢谢大家的包容。(有时候一天更了两章啥的,大家别看漏啦!   5555.“我不能笑吗?”   【55】   陆鸣公司的新产品上市,一切准备妥当,唯独代言人那一块屡屡碰壁。因为新产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除开罗叙以外,公司向几个国内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皆发了合作邀请,全被婉拒了。要么是对方觉得陆鸣的品牌不算首选,要么是对方档期满了,要等。   项目预算内,邀请代言人的费用已经超标,陆鸣不打算再继续加钱。   陆鸣外祖父的公司之前在陆奉申手里颓败了不少,现在想要重新起步,需要大笔的钱投进去。陆鸣虽然对池秋大方不已,但在项目预算上却是斤斤计较。   唯一愿意接的大明星罗叙还去国外陪老婆了。   第82章   不过……   徐灵心思多,他试探地问:“陆总,罗叙这两天回国了,好像是带着他老婆一起回的。或许我们可以再问问对方团队,如果还有意向的话……”   “罗叙不行。”会把私事放在公事之上的人,陆鸣是绝对不想用的。   徐灵知道陆鸣心里的想法,婉转地劝他:“其实艺人的私生活吧,只要不出大问题,还真不影响我们的产品。罗叙他老婆之前也是艺人,他们俩国民度真的非常高。要是罗叙可以做我们的代言人,那绝对是我们受益。”   “徐灵,我说过,不考虑他。”   陆鸣的意思很清楚,他要徐灵继续找代言人,因此义正词严道:“罗叙丢下工作,任性地出国陪老婆,这合理吗?”   徐灵在心里抱怨陆鸣死板,他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了许久,仍旧失败。最后,隔着电话,在铁面无情的陆鸣面前,徐灵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已经转正了,升职了,底气自然足了不少:“可是陆总,您今天不也是丢下了工作,在家陪池先生吗?”   “还有昨天,事情一忙完,您马不停蹄地去找池先生了。后续的会议讨论,您是一个都没有参加。”   徐灵心里和明镜似的,对陆鸣的行为简直是无语。   这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   陪老婆又不是什么不能通融的大事,难不成堂堂陆总还是个双标?   徐灵别的不敢多说,万一陆鸣要炒他鱿鱼,那就完了。他点到为止,还不忘带着点委屈,把自己为了这件事忙前忙后的疲惫,用极其“婉转”的方式稍稍提了两句。   最后,徐灵苦兮兮地劝道:“陆总,罗叙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您就让我再去试试吧。”   陆鸣是有口难言,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居然能抛下工作,在家陪池秋。   他捏着手机,站在原地出神。   而陆鸣那个所谓的“老婆”还什么都不知道,正乖乖地坐在沙发上,贴着茶叶,等陆鸣过来邀请他去画展。   一等两等,等了半个小时,池秋索性自己取下了茶叶。   他摸着眼睛,感觉消肿了大半。   今天的阳光很好,池秋的心情跟着一同明朗。他起身走到门前,在陆鸣挂了电话的同时,故意往前一站。   陆鸣收起手机,不顾自己的心烦意乱,下意识地走上前伸出手臂,让池秋扶着:“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和徐灵说得久了些。”   第83章   “没关系,工作要紧。”池秋善解人意地捏了捏陆鸣的手臂,语气里满是亲昵,“整理玫瑰累了吧,辛苦啦,我给你捏捏。”   陆鸣任由池秋胡闹,心中的烦闷一瞬间被吹散了,他不自知,低头细看池秋的眼睛,问:“是消肿了一点,还难受吗?”   “不难受了,茶叶的办法好有效啊。”池秋边说边举起手里的门票,藏起自己的期待,装作漫不经心样子,“张姨说你忘了东西,让我给你,摸着像两张门票?”   陆鸣瞟了一眼,随手接过:“是舅舅的画展门票,我不打算去。”   他是一句话堵死了池秋。   池秋怔然,一双眼睛瞪大了,惊讶道:“舅舅的画展你怎么能不去?”   陆鸣对赏画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况且,画展中说不定会出现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我对画展没什么兴趣。”   往前陆奉申每次开画展,都要强拉着陆鸣去凑个人数。但现在陆奉申有点名气了,陆鸣这种门外汉,自认还是不去添乱比较好。   池秋心里打着算盘,话里话外地说:“你要是不去,舅舅的票不就白给了?这样辜负舅舅的好意,也不好吧?”   “不会。”陆鸣考虑到池秋眼盲,本身也看不了画展,并没察觉池秋想去的意思。他看着手里的两张票,说:“正好徐灵的姐姐对画展很有兴趣,他问过我几次。之后去上班,我把票送给他。”   陆鸣是一次性把话说绝了,完全没给池秋留余地。   池秋见陆鸣都说要送人了,只得沉了口气。他心想,以后等眼睛有机会“复明”了,自己一定要去陆奉申的画展看一次,开开眼界,也长长见识。   下午,陆鸣的工作电话没再响过。   两人细心地用绳子将错位的玫瑰枝干绑在一起,倒挂在相对干燥的通风处。   陆鸣的动作较快,一朵接一朵的玫瑰在他手中连绵成云朵。身旁的池秋貌似对这些细致的工作没辙,接连两次没有调整好位置,害得手中的玫瑰掉了不少花瓣,着实可惜。   陆鸣见状,好意提醒他两次后,直接上手,握着池秋的手绑绳子,细心地教他。   第83章   “懂了吗?”   “懂是懂了……可我还是绑不好。”   陆鸣对池秋出奇地有耐心:“昨晚你不是说自己已经学会了,还能教我?”   池秋喜欢陆鸣握着自己的手弄东西,他趁机用自己的小手指钩住了陆鸣的小手指,耍赖着说:“我不知道,反正今天就是绑不好了。”   陆鸣明白了:“故意做不好?”   池秋皱眉,抿紧了唇,他根本不是故意的:“……”他重新调整了玫瑰枝干的位置,将它们小心翼翼地绑在一起,打了个死结。一切就绪后,他一鼓作气地拎起玫瑰,摸着上方的挂钩,稳妥地挂了上去:“好了。”   看池秋这副憋屈的表情,陆鸣不知道他在较什么劲,实在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   池秋猛地抬起头,迟疑了片刻,不敢置信地问:“你笑了吗?”   “嗯。”   “怎么了,我不能笑吗?”   池秋被娇艳欲滴的玫瑰晃晕了眼,急匆匆回道:“当然可以……”他一愣,然后傻乎乎地跟着笑了起来,眼里心里满是陆鸣,心有悸动,“这是我们结婚以后,我第一次听你笑。”   陆鸣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跌进了池秋心里。   池秋心乱了,明明将陆鸣的笑容看在眼里,口中则忙不迭地说:“你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陆鸣不以为意,他脸上的表情放松,重新握住了池秋的手。   池秋贴近了他,手指碰着手指,胳膊碰着胳膊,彼此的温度和午后的阳光一样舒服。陆鸣看到池秋涨红的耳朵,声音低沉浑厚:“专心点。”   这个周日,对于池秋来说,过得真是极其有意义。   第1章卷2   56.“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56】   隔日,池秋眼睁睁看着陆鸣将画展的门票放到了西装口袋里,有条不紊地坐上了车。   “我去上班了。”陆鸣看着站在门口送他的池秋,想到今晚是池秋和罗筠约定好吃饭的日子,保证道,“晚上我来接你。”   “不用,妈说会送我回来。”池秋让他放心,“你安心忙工作就好。”   池秋送走了陆鸣,一个人回到卧室中,锁上门,拿出了自己放在抽屉里的笔记本电脑。还没等他敲打几行字,他的手机上传来了一条消息。   池秋打开,是季宴琛发来的:[嗨,帅哥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池秋回:[嗯,怎么了?]   很快,季宴琛打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屏幕里,季宴琛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举杯晃了晃,开口就是不着调:“在干吗,想我了没?”   “在准备下次的故事大纲。”池秋看着他手里的香槟,“上班还喝酒,不怕宁哥说你?”   “谁怕他啊。”季宴琛口是心非地说,他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嘚瑟道,“今天大概是我在这里受苦受难的最后一天。”   “宁哥这么快就对你心软了吗?”   “屁,他最近心肠硬得就差把我丢海里喂鱼了。”   按理说,季飞宁对季宴琛的磨炼应该不会这么点时间就结束。池秋总觉得季宴琛有话要说,耐着性子等他唠完了再问。   屏幕中,兴奋的季宴琛讲个不停,他巴不得今天就能立刻飞回杏西市,在自家的豪华大床上躺一躺。   他喝完了一杯香槟,清了清喉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好。”   “我小叔去世了,所以我哥才让我回来。”   季宴琛的脸上没有一丝伤心,他没心没肺地嘟囔着,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般:“听说是因为天天买醉,一个不当心呕吐物堵住了气管。反正我跟他不熟,还讨厌他,但我爸非要我和我哥去参加个葬礼,真够麻烦的。不过也好,我太想回杏西市了,你都不知道C市多无聊!”   池秋却沉默下来,心里突然百味杂陈。当年如果不是季家这位小叔惹的祸,他也不至于伤了眼睛,他们池家内部的关系更不至于会变成今天这样。   如今,罪魁祸首死了,池秋没感到轻松多少。   这个人的死亡,归根究底没有改善任何事情。   季宴琛见池秋不说话,放下酒杯,用手在屏幕前挥了挥:“池秋?”   第1章卷2   “……嗯?”   “你怎么了?”季宴琛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讪讪地坐下,抓了抓脑袋,“这……难道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池秋赶紧否认:“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他和季宴琛一起长大,太了解对方了。季宴琛平时不会特地给他打视频电话,除非是有事相求。   果不其然——   季宴琛耷拉下脑袋,怪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有件事想找你帮忙。”他苦恼地说,“等我参加完小叔的葬礼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跟我哥说一说啊……让他别赶我去C市了。”   池秋纳闷,认为自己不该插手季飞宁教育季宴琛的事儿。   正想找借口拒绝,只见季宴琛苦着脸:“你知道的,我哥那脾气雷打不动。也就你去求情,他才会给点面子。”   “不行,宁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   池秋分得很清楚,季飞宁教育不懂事的季宴琛属于季家的私事。他要是帮着去纵容季宴琛,很容易惹恼季飞宁。   而季飞宁生气,那绝不是表现在脸上的。   “宁哥是为你好。”池秋劝说道,“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接管了公司,也是这样一步步来的。”   他私心认为,季飞宁做的事情,确实是有利于季宴琛的成长,他真不好插手,更没资格插手。   季宴琛不乐意了,苦苦哀求:“那我哥他完全可以把我留在杏西市磨炼啊!你就帮我去说说吧,求你了!我在C市管这破酒店,每天起早摸黑,又没什么朋友在这里,都瘦好几斤了。”   说完,季宴琛从后头拿出两张画展门票,一口气说道:“你看到没,这两张票可是陆鸣亲舅舅开的画展的门票。我哥前几天过来的时候,我从他包里发现的。他貌似不想去,我就都要来了!你如果帮我,我就带你去画展,怎么样?”   池秋刚才还在惋惜去不了画展,机会这就立刻出现在他眼前了。   池秋的眼睛顿时亮了,但他不说。   可季宴琛是什么人啊,做正事不正经,这点倒是机灵得不行。他一下子抓住了池秋的心思,把门票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晃到哪,池秋右眼的目光就跟到哪……   一场持久战拉开了序幕。   池秋拗不过他,咽了口唾沫,为出尔反尔而羞愧:“真的带我去?”   “就知道你对画展感兴趣。”季宴琛不再卑微,他跷起个二郎腿,哼哼声,“我哪会骗你?你不是一直想和他那边亲戚搞好关系吗?陆鸣舅舅的画展你肯定想去,不过呢……”   他灿烂一笑,晃着手里的门票:“他们以为你眼睛看不到,一定不会邀请你去。但我不一样啊,我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我会掩护你。”   “……怎么掩护我?”   第2章卷2   “但凡遇到熟人,他们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画展时,你完全可以赖我身上啊。就说我这个季家二少爷不懂事还任性,不会体谅人,非要你这个盲人陪我去看画展。这事儿搁别人身上可能会离谱,在我身上,那就不离谱。”   池秋一听,发现季宴琛对自己的认知简直太明确了。也确实,除陆鸣以外的任何人带他去看画展,都免不了让人生疑。   只有季宴琛是个特例,因为他向来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做什么都不奇怪。   再者,季宴琛是仅有的两个知道池秋秘密的人,从以前开始,他就知道怎么帮池秋打掩护,时常会带池秋出去透透气。   这次也一样,季宴琛大手一挥,格外豪爽:“我帮你,你也帮我,怎么样?”   于是,池秋的坚持,以失败而告终。   解决了看画展的一桩心事,池秋的心情愉悦,连同word里的文字也变得不再枯燥。他灵感一闪,对着电脑打了不少字,把故事的大纲初步定了下来。   池秋不差钱,对名利和曝光度也没有强烈的欲望,他平时写故事就是个消磨时间的兴趣爱好。通常是有灵感了才写一些,因此他的故事连载得很慢。为了不让那些小朋友读者久等,他通常是写完了一整本,才会交给自己的编辑。   他的编辑是由季飞宁安排的人,由季飞宁特意嘱咐过一些注意事项。通常情况下,这位编辑不会主动联系池秋。   池秋合上电脑,一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准备该出门了。   门外,开车来接他的池兰雁已经走到了客厅。   张姨看着她就害怕,战战兢兢泡了杯茶:“池总,我去喊先生,您稍等一会儿。”   “嗯。”池兰雁今天的心情不错,没有挑张姨的毛病。自然,上次池秋拽着她给张姨说了许多好话,也让她对张姨有所改观。   她坐在客厅等了一会儿,看到池秋换好了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自己的导盲杖。   池兰雁露出一个笑容,上去牵他:“这件衣服好,穿着精神。”   “早上陆鸣出门前帮我挑的,他眼光好。”池秋单手理了理自己的领口,笑道,“妈,我们走吧。”   一路上,池秋和池兰雁有说有笑,谁都没提起家里那些乱糟糟的事情。   池夏也好,林宇明也好。   在只有母子俩的车内,什么烦恼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5757.“确实是陆鸣先出的手。”   第2章卷2   【57】   和罗筠的见面很顺利,三个人久违地坐在一起。罗筠依旧是坐在池秋的对面,但如今,她不再是池秋的心理医师。两人谈话轻松,聊了不少趣事。   得知池秋的婚后生活幸福,罗筠感慨万分:“真是没想到,我居然是做了一回红娘。”她想起往事,笑着眯起眼,放下了手中的红酒杯,“陆鸣刚来我诊所的时候,什么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他总是保持着一个友好的微笑,像戴着个假面具,看着似乎是决定随便应付一下我。”   池秋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认真地听罗筠说话。   罗筠注意到池秋的动作,继续道:“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主动问我,说在我花园里坐着的男孩叫什么名字。”   罗筠见陆鸣愿意开口了,欣喜不已。   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告诉陆鸣:“你既然想知道,就该自己去问啊。他要是愿意和你做朋友,就会告诉你。”   陆鸣匪夷所思地看着罗筠,仿佛眼前这个人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要知道,池秋的态度冷淡,完全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啊,不然陆鸣为什么要求助于罗筠?   陆鸣特别尴尬,他别扭地说:“他不告诉我,也不想理我……”   罗筠看他的表情,认真地问:“你很想和他做朋友?”   “想就要自己努力,多交谈,用这里真心地去交谈。”罗筠指了指他的心口,面色温柔,“陆鸣,交朋友是件快乐的事情,对吧?别把它当作压力,真心去对待就好。”   最起码,要摘掉自己的假面具吧。   陆鸣的脸颊少见地绯红,他坐立不安,异常羞涩和不安,少年时的悸动占据了他的整颗心。里面有一个人敲着鼓,“咚咚咚”地提醒他——勇敢一点、开朗一点、真诚一点。   他点头,领悟了什么:“我知道了。”   这些过往,在罗筠口中缓缓吐露,听得池秋面红耳赤。   池兰雁皱起眉,心情复杂。原来池秋和陆鸣之间还有这么一段,也亏得这孩子一直憋着不说。   她叹气,对罗筠说:“说了半天,我才是那个局外人。”   池兰雁指指池秋:“他呀,一直到前几年,陆家同我们重新联系上后,才来拜托我,说能不能帮他联系下陆家的大少爷。我还纳闷呢,怎么突然要找陆鸣。就算是之前在诊所里认识,有好感,也不至于隔了这么多年还想找对方。”   初恋这种情感,一旦隔了十年,多数是物是人非。   不过,对于池兰雁来说,当初的陆鸣一直挺不识抬举的。   “我再三同陆老爷子说起这件事,他都是有口难言一般,说是联系过陆鸣了,但对方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国。陆家那糟糕的事情我多少了解了一些,心想,这都是他们自家的家事,我们左右不能蹚这个浑水,就没再问了。”   第3章卷2   池兰雁见池秋日思夜想地想见陆鸣,万分头疼。她想着再不济,等陆殷亮和池夏结婚了,陆鸣作为亲哥哥,他们总有机会见面。   没想到,搞笑的是这桩婚事莫名其妙地黄了,陆鸣倒是如期回国。   而他的宝贝儿子池秋,在连同她商量都不曾有的情况下,亲自跳进了这摊浑水中。   池兰雁失笑:“我以为是我这傻儿子对陆鸣一见钟情,一厢情愿地往上扑,拦都拦不住。搞了半天,原来是陆鸣先出的手。”   三言两语间,多的是让池兰雁哭笑不得的事情。   早知道池秋和陆鸣在心理诊所中就有这一段,她也不至于揪心那么久,疑神疑鬼地觉得陆鸣只是为了争家产,认为池秋会被陆鸣牵着鼻子走。   在罗筠对陆鸣人品的保证下,她的心结解开了不少。   这顿饭,池兰雁吃得舒坦,忍不住再开了瓶红酒,与罗筠畅饮碰杯。结束前,她提前喊了一个代驾,又借着去洗手间的工夫打了个电话。   出来时,饭后的甜点上了第二份,并且还是打包的。   池秋拎着服务员给的纸袋:“这个甜品好吃,我打包一份。”   池兰雁挺嫌弃这家餐厅的甜品的,她觉得太甜了:“你觉得好吃?”她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大半甜品,费解道,“你不是不爱吃太甜的东西吗?”   罗筠一针见血:“应该是陆鸣要吃吧?”   这下子,池兰雁更纳闷了:“陆鸣爱吃甜的?”   罗筠和池秋“异口异声”地开口。   罗筠:“他爱吃。”   池秋:“他不爱吃。”   一时间,沉默落座,三人面面相觑。池秋为难不已,捏着袋子满脑子想的是该如何帮陆鸣瞒过去。   好在罗筠先开口打破了尴尬,讪讪道:“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兴许是我记错了。”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大概永远忘不了——当年陆鸣送到她手上的那杯全糖奶茶,是多么腻人。   半信半疑间,池兰雁决定看破不说破,她嘱咐池秋:“晚上不要总吃那么甜的,对身体不好。”   池秋连忙点头,捏紧了手里的袋子,松了一口气。   三人走出餐厅,池兰雁的代驾还没到,她打开手机软件看了看,还要几分钟才到的样子。   接罗筠的车倒是先一步来了。   第3章卷2   池秋看到那辆价格不菲的车,稳当地停在了几人面前。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池秋定睛瞧了瞧,在脑子里搜寻许久才想起来,这人叫罗叙,杏西市大街小巷都有他的广告,是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这次,罗叙没有戴口罩,也没有下车。他在罗筠面前,不再避着池秋和池兰雁,礼貌地打了招呼,甚至对池秋招了招手。   池秋一愣,差点就回应了。   与此同时,副驾驶上还坐着另一个年轻男人,他隔着罗叙,语气欢快地朝罗筠喊道:“姑姑,我和罗叙一起来接您。”   池秋闻声望去,下巴差点没掉地上。比起罗叙,他更认得这个男人。   也不是说认得,就是在电视上见过。   早个四五年,池秋还陪池夏“看”过几部他参演的电视剧。虽然演技很烂吧,但也勉强算个演员。池秋记得这人叫白衍,是个典型的娱乐圈花瓶,唱歌演戏都不行,做事还总出纰漏,徒有一张漂亮脸蛋。   池夏高中时很迷恋白衍这张脸,每部剧都追了。   可她的追星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作为花瓶的白衍早早地结婚退圈,之后长期住在国外,几乎不在媒体前露面。   当年,白衍退圈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即便是不关注娱乐圈的人都能知道一二。因为,白衍退圈,是去和影帝罗叙结婚了。   此刻,罗筠被白衍逗得笑到合不拢嘴,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了下:“这是我侄子罗叙,还有他的伴侣白衍。”   池兰雁貌似一早就知道罗筠有个做明星的侄子,并不意外。   反倒是车内的白衍,见到池秋后异常兴奋。他特地下车和池秋打了个招呼,自来熟地握住池秋的手说:“你就是小秋吧,经常听姑姑提起你,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帅。我是白衍,你喊我小衍就好,幸会幸会。”   池秋很意外白衍的热情,他作为一个“盲人”,很少有人会不嫌麻烦地同他打招呼,白衍的一个举动让池秋觉得很暖心。   他不知道怎么样回应才好,生涩地说:“你好。”   白衍的性格直率,毫不在意池秋的内敛。他知道池秋和自己一样都是和男性结婚,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眼下一见到池秋,白衍简直是被惊喜到了。池秋的好看,不亚于圈子里很多明星,可惜池秋眼睛看不到。   回去的路上,白衍惋惜地说:“看来,上帝给你开了一扇门后,就会关上一扇窗。姑姑记挂的小秋长得也太好看了,如果他没有失明,想出道完全不成问题。”   开车的罗叙手握方向盘,停在一个红灯前,兴致颇好地逗他:“那上帝关了你的那扇窗是什么?”   白衍一拍自己胸膛,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的演技!”   罗叙帮他补充:“还有你的唱跳?”   第4章卷2   “……”白衍气得瞪他,“给你一个机会,三秒钟内,说一个我的优点。”   罗叙觉得简单,他能在不动脑的情况下一口气说两个:“清楚了解自己的短板,以及退圈速度一流。”   三秒钟,妥妥的三秒钟。   白衍就差一口啃在罗叙胳膊上,牙痒痒地说:“专心开你的车,不要说话了。”   后座的罗筠今晚有些微醺,她乐呵呵地看着两人逗嘴,插了一句话:“你们呀,年轻真好,爱情真甜。”   白衍喜欢听这句话,转身就拍了个马屁,专业踩一捧一:“姑姑您说话真好听,可惜罗叙没有这张嘴。”   罗叙:“……”   作者有话说:   在修草稿,后天更。   5858.“忌讳。”   【58】   而另一边,和代驾差不多时间到的,还有陆鸣。   陆鸣下车,穿着一身上班时的西装,身姿笔挺,在路灯下十分惹眼。很显然,今天池秋不在家等他吃晚饭,他便留在公司加班了。眼下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到池兰雁的电话后,直接从公司过来接人。   池秋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惊讶地抬起头:“陆鸣?”   池兰雁捏了捏池秋的手,放心地说:“是我喊他来的,今天我有些醉了,就不送你回家了。”她对陆鸣的态度温和了许多,第一次有了亲近的意思,“陆鸣,你照顾好小秋,我先走了。”   她踩着高跟上车,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池秋和面无表情的陆鸣相处。   陆鸣上前,牵住了池秋的手。   池秋的掌心温热,他抱歉地说:“你今天很忙吧?抱歉,我妈喝醉了,把你喊来……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拒绝她就好,我们能喊代驾,我也能打车回去。”   “没多忙,来接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陆鸣话不多说,领着池秋坐上了车。   和往常一样,陆鸣给他系好完全带后,自己才坐上驾驶座。   车子启动没多久,池秋犹豫地启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他不想打扰陆鸣开车,正考虑着要不要到家了再说。   是陆鸣发现了他的小动作,率先问:“和罗医生聊得怎么样?”   “我们聊得很开心,罗阿姨和以前一样,非常幽默。”池秋兴奋地说,“对了,你知道上次陪罗阿姨在‘曲苑南风’的那个人是谁吗?”   “不知道。”   “是一个叫罗叙的大明星。”   陆鸣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不明白为什么最近自己身边的人,都在提起罗叙。今天在公司也是,开会时,大家一致认为罗叙最适合做代言人。徐灵更是铆足了劲儿地说服他,给他分析其中的利弊。   第4章卷2   “……”陆鸣没接话。   池秋一刻不停地说着刚才的经历:“他居然是罗阿姨的侄子,还有,罗叙的伴侣也是男的,和我们一样。他的伴侣叫白衍,之前也是明星,后来退圈了……”   陆鸣开着车,听池秋唠叨了老半天。   看得出来,现在池秋的情绪高涨,很是兴奋。   陆鸣以为他追星,问:“你喜欢他们?”   “没有。”说起这个,池秋有些犹豫,他怕陆鸣笑话他,扭捏了好一会儿,红着脸说,“因为白衍和罗叙,都和我打招呼了。”   陆鸣瞄到他羞红的脸颊,一脸莫名:“所以?”   池秋顾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很多不太熟识的人都不会单独和我打招呼。可刚才白衍有喊我,还和我说了好多话,对我很热情!罗叙虽然没有和我说话,但他朝我招手了,我觉得他们人很好。”   由于过于激动,池秋说漏了嘴。   他立刻噤声,幸好陆鸣没注意到他的口误,池秋心有余悸地主动解释说:“还是我妈告诉我,罗叙给我招手了。”   没有人喜欢被忽略,而“忽略”这个词在池秋的生活中,却是习以为常的存在。   或许此刻本来就是个相当不错的夜晚,所以池秋看任何事物都觉得异常美好。   一顿得知旧事的晚餐,一声突如其来的招呼,一个贴心接自己回家的伴侣,一份能够彼此分享的外带甜品,每一样每一件,都令池秋回味无穷。   夜风清凉,池秋落下一点车窗,任由它们灌入,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   即便没有喝酒,池秋的状态都似是微醺。   陆鸣故意将车开得慢了些,试图让晚风温和下来。   池秋察觉到了陆鸣的举动,“扑哧”笑出了声,惹得陆鸣一头雾水。   “你今晚喝酒了?”陆鸣问。   池秋摇头,抿口不语。他想起罗筠说的往事,想到当初的陆鸣原来是那样努力地去认识自己,整颗心就会变得膨胀,塞满了原本空虚的身体。   池秋那肉眼可见的愉悦在狭小的空间中,逐渐传染给陆鸣。   陆鸣想了想,问他:“你真的觉得罗叙人不错?”   “嗯,非常。”   鉴于池秋的这一句话,陆鸣沉了沉思绪,决定理智对待自己的项目,抛开对罗叙的偏见。   当晚,陆鸣便给徐灵发了一条消息:[和罗叙那边的合作商谈,交给你了。]   徐灵秒回:[好的,陆总!]   说来也巧,陆鸣这一晚才允许徐灵去商谈,没过两天,这合作便谈下来了。对方为表示对前阵子出尔反尔的歉意,诚心在合同中多签了一个线上直播场次。   彼此之间的合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罗叙在拍摄宣传物料期间,陆鸣还在徐灵的提醒下,装模作样地去探了班。   第5章卷2   记性极好的罗叙一眼认出了陆鸣。   罗叙怎么都没想到,这家合作公司的陆总陆鸣,会和池秋的伴侣陆鸣身份重合。起初,罗叙以为是同名……现在,他先一步伸手示好:“陆总您好,我们上次见过。”   陆鸣皮笑肉不笑地握住罗叙的手:“是,在‘曲苑南风’。罗先生,合作愉快。”   罗叙的经纪人手握四方消息,他对陆鸣这个人早有耳闻,早就知道陆鸣和陆老爷子的关系。他见两人认识,本着职业习惯,在得到陆鸣的同意后,他高兴地给他们照了一张合影,准备在罗叙之后的营业动态中放送。   陆鸣把这张没必要的合影也当作工作的一部分,并未反对。他的话不多,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不过多时,陆鸣三言两语便结束了和罗叙的交谈,如同走流程一般,陆鸣很快离开了拍摄现场。   经纪人站在罗叙身边,悄声郁闷道:“他怎么和个面瘫一样……你看看这个合照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迫的。”   罗叙清了清喉咙:“别乱说,工作了。”   经纪人跟了罗叙多年,早摸清楚了罗叙的脾气,知趣地不在工作上开玩笑。   罗叙的拍摄地不在公司内,陆鸣出来后,和徐灵一起上了一辆公司的备用车。   徐灵坐在副驾驶,陆鸣坐在后座。   酷暑当头,司机把空调温度按低了些。陆鸣闭目养神,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汽车行驶的声音,以及马路上,偶尔的几声鸣笛。   夏日的午后,出行的车辆不多。陆鸣深吸一口气,准备小憩前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一般来说,只要手机在身边,陆鸣基本不会漏接电话。他仔细看了眼号码,毫无印象,大概是打错了。   可惜这个号码并非是陌生人打来的,不出一分钟,陆鸣收到了一条短信,正是这个号码发来的:[好久不见,我是夏知言。]   顷刻间,过往的蝉鸣声在陆鸣耳边响起。   陆鸣盯着屏幕些许时间,随后,他竟然轻描淡写地锁上了手机屏幕,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于是,在十分钟后,夏知言的短信再次发来:[工作时间,怕你忙,不好给你打电话。等你空闲了,能回复我一下吗?我也回国了,想和你见一面。]   陆鸣看着夏知言的字句,直截了当地回复:[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夏知言回道:[我现在在做服装设计师,我的一位顾客认识你,他给了我你的名片。前阵子,我还见过你舅舅,才知道你没有把我做的错事告诉他们。陆鸣,我很感谢你,我也为自己当年做的错事感到抱歉。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   陆鸣没有忘记夏知言,即使是时隔多年,他还是能够想起夏知言的一双眼睛。   和池秋的极为相似。   蓦地,陆鸣心中一惊,脑子隐隐作痛。   记忆里,夏知言的眼睛和池秋的眼睛重合了。   第5章卷2   陆鸣脱口而出:“池秋?”   副驾驶的徐灵没听清,以为陆鸣说了什么要紧话,急忙回身:“陆总,您说什么?”   陆鸣没答话,他对于自己的头痛症状早有准备,当即从车中的置物盒里拿出了常备的药品,剥开锡纸后,一口吞下。   徐灵跟着陆鸣一段时间了,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他顺手递过来一瓶水。陆鸣仰头灌了两口,一低头,看到手机上的提示,依旧是来自夏知言接二连三的消息:[你还在怪我吗?陆鸣,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我想向你道歉。]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有话想对你说。]   [陆鸣,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你以前,对我那么好……]   这是最后一条短信。   陆鸣终于记起来了,夏知言的眼睛,确实和池秋很像。从他在国外第一次见到夏知言起,这个人便同他记忆深处的池秋重叠了。   唯独不同的是,池秋的眼中藏着真诚,微长的睫毛十分漂亮,如同在春日的夜晚抖落的繁星,带给人的,是无限温柔。   而夏知言的眼睛里藏着的,是躲在春日背后的野心。用繁花迷了人眼,却在对方不经意间,将匕首插入了他人的心脏中,化作知了烦躁的鸣叫声。   他曾偷走过陆鸣放在阁楼中的一本设计稿,那是陆悠生前所画,也是陆鸣最大的忌讳。   作者有话说:   不是替身文,别误会哦。   5959.“秀恩爱呢。”   【59】   面对夏知言发来的短信,陆鸣毫不犹豫地忽略了,他对夏知言实在没有过多的感情可言。   在陆悠死后,陆鸣因为精神状态恶劣,曾休学过一年。   也正是如此,他认识了比自己小一届的夏知言。   当初的夏知言是个瘦弱且贫穷的可怜虫,到处被人欺负。陆鸣会随手帮他一把,是因为在潜意识中,他会去帮助和池秋相似的人。   在陆鸣心里,初恋所留下的硕果青涩回甘,压在枝头难以掉落。即便是他先一步忘记了池秋,也无法真正地将池秋从脑海深处撇去。   所以,夏知言不是陆鸣帮助的第一个人,更不是最后一个。   只是没想到,夏知言自此粘上了陆鸣。   第6章卷2   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夏知言深刻地明白,他必须依靠别人,才能让自己安全地生活下去。于是,他厚着脸皮无视于陆鸣的冷漠,讨好般地去同陆鸣搭话,并刻意告诉别人,自己和陆鸣是朋友。   起初,陆鸣警告过他不要这样做。可每每看到夏知言挨打后,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时,陆鸣便不吭声了。   他默许了可怜的夏知言跟在自己的身后,虽然他从不多理会对方。但这种善意的默许,导致了夏知言错误的认知。   在夏知言20岁那年,他偷用了陆悠的设计稿,成功地变成了一位设计师名下的弟子,改变了他那狼狈不堪的人生——夏知言是匍匐在地上的蝼蚁,一旦有机会攀高,他会咬断一切阻碍,尽力撕扯于欲望之中。   陆鸣得知后,并没有过多意外他的背叛。   在他眼里,夏知言一直不算一个“好人”。   而这件事,在一开始,陆鸣其实是不知道的。   是夏知言天真地以为陆鸣不会察觉,更不会对自己生气,他居然胆大地让陆鸣看到了一件被他改动过的,陆悠的作品。   它经过夏知言的改造,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可陆鸣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原型。   那一瞬间,陆鸣平静的情绪如同被点燃了一把火。   夏知言却自信十足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说:“好看吗?老师说,想把我这件作品展示出去。到时候,会有更多人认识我吧?”他期待不已,贪婪的内心蠢蠢欲动,“陆鸣,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你的朋友了。”   陆鸣望着不知廉耻的夏知言,心中应该满是厌恶,可他僵硬的脸上表现不出丝毫情绪,麻木的内心更是无法将气愤吐露。   无尽的压抑,令他对夏知言的容忍逐一破碎,化作粉末。   他冷漠地看着夏知言,看着对方以为他没有发现,正沾沾自喜的样子后,陆鸣毫不犹豫地毁掉了那件成品,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它撕扯成两半。   夏知言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陆鸣喉咙干涩,沙哑:“阁楼中的设计稿少了一本,是你拿的。”   “陆鸣,我……”   陆鸣打断了他,脸上布满了阴云,冷声:“还给我。”   “陆鸣我……”   “还给我!”又一次,陆鸣打断了他,红着眼,近乎咆哮。看得出来,陆鸣正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不然下一秒,他似乎就会把夏知言碎尸万段。   夏知言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陆鸣,吓得手脚发麻,赶紧翻找出了被他藏起来的设计稿本,抖着手交还给了陆鸣。   不等他的道歉出口,陆鸣沉声:“不许再用这本设计稿里的东西,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这是他对夏知言最后的警告。   从此过后,他与夏知言划开了界限。   第6章卷2   对于夏知言的回忆并不愉快,车内,吃过药的陆鸣逐渐平静下来。他的领口微湿,出了些汗。他微微低着头,闭起眼睛,没什么心力再去纠结别的事情。   车子到达负一楼的停车场时,陆鸣接到了池秋打来的电话。   陆鸣的脸色不太好,他看着电话停顿了一会儿,还是接起:“喂。”   “你在忙吗?”池秋的声音听上去小心翼翼的,很是乖巧,“如果你忙的话,晚上再说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在忙,你说。”陆鸣听着池秋温温和和的声音,耐下心来。   池秋这才放心,语调逐渐上扬:“张姨说玫瑰风干得差不多了,我和她一起把成功的都装进了花瓶里,她说特别好看!就是有些可能没挂好,花瓣枯萎了……”   明明是几句特别无聊的话,陆鸣听得很仔细,甚至做了回答:“没关系,下次再多做点好的。还有呢?”   “没有别的事了,我就是太开心了,忍不住想要早点告诉你。”池秋抿起嘴角,拿着手机重复地说,“张姨说我们做的干花真的很漂亮……陆鸣,你想看照片吗?我可以让张姨帮我拍一张发给你,你想看吗?”   池秋嘴上是问句,实则一句句落到陆鸣耳中的,都是一声声的依恋和期待,仿佛在撒娇一样,说着:“看一下吧!”   你想看的,对吧?   对吧!   陆鸣无奈,他温和了语气:“嗯,想看。”   “好哦,你等等我!”电话当即被挂断,几分钟后,陆鸣手机上收到了一段不长的视频。   画面中,池秋拥着一束玫瑰干花,腼腆一笑,他几次问张姨:“拍好了吗?”   张姨像是故意的:“还没呢,先生您再笑一笑,对,笑得再开心点。”   “我在笑了。”   “唉拍了拍了,123茄子。”   池秋傻傻地比了个“耶”,他大概也是不知道怎么拍照合适。   “张姨你是不是拍了好多张?你帮我选一张最好看的发给陆鸣吧,不然他该笑我了。”   “好啦好啦,我帮您发给陆总……”   视频到这里为止,陆鸣旁若无人地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然后他收起了手机,和徐灵等人一起上了电梯。约莫十秒钟后,陆鸣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跟在他身后的司机第一次知道老板居然会笑,他万分震惊地看了一眼徐灵。   可惜徐灵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淡定地点了点头,对司机做了个口型,无声说:“秀恩爱呢。”   第7章卷2   习惯一下就好。   酷暑末。   张姨让园丁随手栽在前院的几株茉莉出了花苞。雪白的花团在绿叶的簇拥下,悠然地挤在一处。有几朵开早了,在清晨吸饱了晶莹的水珠,随着微风摇曳香气。   张姨一站在前院,便觉得心旷神怡。她细心打理它们,被植物簇拥的场景宛若一个童话故事。然而,一辆高调的跑车不合时宜地出现,车上的人按着一下喇叭,惊落了茉莉的一瓣花瓣。   张姨心一抖,急忙捡起了花瓣揣在兜里。她往外一看,是许久未见的季家二少爷季宴琛来了。   屋内的陆鸣听到声响,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不过一会儿,季宴琛大摇大摆地进了屋:“早啊,才吃早饭?”   陆鸣差不多已经吃好了,他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温水:“池秋在换衣服,你稍等一会儿。”   季宴琛摆了个“OK”的手势,将陆家当成自家一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喝茶吃水果。   陆鸣看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思虑再三,同个家长一样,不放心地询问:“你们今天要去哪个商场?”   “我小姨的侄子的妈妈的表哥家开的那个。”季宴琛不着调地剥开一颗葡萄,刺溜一声送进嘴里,被甜到齁,他抬手喝了半杯茶,“陆鸣,你们家葡萄真够甜的,什么品种啊?”   陆鸣并不想和他聊葡萄品种,他问:“方便告诉我,你要带池秋去干什么吗?”   “带他去酒吧找帅哥,蹦大迪。”季宴琛耳朵一竖,挑衅着说,“你介意吗?”   陆鸣了解池秋,清楚池秋不喜欢去闹腾的地方:“他不会去。”   季宴琛耸肩,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拿起一串葡萄揪着吃:“那可不一定。”   陆鸣平淡地拿起水杯,再次喝了一口温水,然后他放下玻璃杯,淡然地理了理自己的领带:“其实我这个人,不太爱开玩笑。季二少爷,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再捉弄我。”   “我可没捉弄你,我说话句句属实。不过啊,你也别管得太严了,池秋以前经常和我这样出去玩,池姨都对我很放心。”季宴琛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感谢我,你这么忙没时间带他出去散心,我帮你啊~”   真是欠扁。   不过显然,季宴琛并不打算让陆鸣轻松地知道,他们今天究竟是准备去哪里。   陆鸣看他一眼,换了个方式:“我今天工作不忙,等你们要结束了,你提前发个定位给我,我来接池秋。”   “不用,你安心上你的班。我今天开车了,会送他回来。”季宴琛心里打着坏算盘,又怕池秋生气,开始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打了个圆场,“我小姨的侄子的妈妈的表哥家开的那地方,就是准确地址。我可没瞎说哈,你不能找池秋告状。”   “……不会,我没那么无聊。”   在季宴琛百分百防御下,陆鸣依然无法得知他们今天出去的地点。   换作以前,陆鸣绝对不会多问一句。他一直觉得,池秋有池秋的交际圈,他有他的,两人在这方面不必重合,也不必互相干扰。   可现在他变了。   陆鸣认为,池秋和自己是要共度一生的伴侣,出门了和自己打个招呼再正常不过。但池秋从昨晚告知自己要出去开始,就支支吾吾地说不清地点,只告诉他,今天要陪季宴琛出去买点东西。   这很奇怪。   陆鸣不放心,但终归,他放弃了干预。公司今早的一个重要会议令他先一步妥协,他急匆匆地出门,在看着季宴琛那辆异常惹眼的跑车时,他慢慢地皱起了眉。   他给自己的私人助手发消息:[查一下,季氏集团二少爷季宴琛,他小姨的侄子的妈妈的表哥家开的商场叫什么,具体在哪个位置。]   紧接着,他又发一条:[还有,近期观察一下有没有时间比较近的音乐会。]   助手内心:能不能让我做点人干事儿?我TM是你俩的爱情助手吗???   助手表面:[好的,陆总!您和池先生的感情真令人羡慕。]   作者有话说:   注意!不是替身文!陆鸣对夏知言没有产生过感情!而且陆鸣有病啊,他这个病哪会找什么替身!如果没有池秋,他只会孤老终生!咳咳,关于夏知言这个人物具体的作用,会在后续剧情里讲明白,目前我先不剧透啦~唯一能说的就是,夏知言确实是个一言难尽的角色吧!也是破镜的小原因之一,但破镜的大原因根本不是因为他!   6060.“嗓门很大。”   【60】   等陆鸣走后,季宴琛成功从陆家“拐”走了池秋。   他在池秋的帮助下,顺利地留在了杏西市的季氏总公司中。虽然季飞宁给他安排的工作同样不轻松,但季宴琛做牛做马也要留在养育他长大的杏西市中,方便来找池秋玩耍。顺便,也能让池秋随时帮他求情。   再者,池秋的要的报酬从来不多,季宴琛回回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一上车,他丢给池秋一副墨镜,一个口罩:“这些给你之后去画展用。池秋,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我哥要是想对我‘不义’,你必须要来救我。”   蚂蚱?   池秋心情复杂,他不习惯跑车迎面而来的风,默默地戴上了墨镜。在季宴琛幼稚的催促声中,他妥协道:“知道了,季蚂蚱。”   第8章卷2   “池蚂蚱。”   “你才蚂蚱。”   “对,我就是蚂蚱,全世界最帅的蚂蚱!”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要是被旁人听到了,还以为他们加起来年纪不超过十岁。   “吵”了大概五六分钟,两个人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季宴琛瞅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打算先带池秋去兜个风,再吃顿丰盛的午餐。他们得好好玩个一早上,下午再去画展。   风从池秋的耳边呼过,把他的头发吹得凌乱,可他的心情却是随着车速一路飙升。池秋从小安静听话,失明后几乎变得足不出户,他很少会有这种放纵心情的时刻。   而他每一次的“出格”,都由季宴琛陪同。   季宴琛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偏偏正是这种性格,导致他和池秋变成了相辅相成的朋友。池秋每一副不能表露于外的面孔,季宴琛全部知道。   为了不被相熟的人发现,季宴琛飙车来到杏西市的一个角落地区,靠海,风很大,吹得人心情舒畅。   季宴琛找了个地方停车,和池秋一起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小山坡上。只见这里什么都没变,独独多了一道画着“危险”标识的围栏。   池秋摘掉墨镜,兴致勃勃地跑上前:“我好久没看海了。”他迎着海风展开双臂,对着不远处的大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舒服。”   季宴琛把他的高兴收入眼底,嘚瑟地两手插兜:“你好土,怪不得你和陆鸣天生一对。”   听着是损,实则是往池秋心坎上夸。   季宴琛和池秋一同站在围栏前,突然大吼了一声,把池秋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电视剧里不是都这样,对着大海狂喊自己的心事,可以缓解压力。”   “你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宴琛,你少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季宴琛前几年去国外留学,误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季飞宁的魔爪,可以像别的富二代一样放飞自我时,他遭到了人生的滑铁卢。   他蹦迪被季飞宁抓,拼酒被季飞宁抓,飙车被季飞宁抓,打架斗殴被季飞宁抓。最后,他自暴自弃地闷在家里,举着红酒杯看电视剧,什么都看。   可怜的青少年叛逆期就这样被消磨殆尽,把季宴琛变成了一个说话欠扁的“纯情”男青年。   季宴琛建议池秋喊两句解压,可池秋哪有这个脸皮。   于是,季宴琛给他做示范:“季飞宁你少管我——”喊完,没出息地接一句,“也别完全不管我——”   池秋震惊不已。   季宴琛倒是舒服极了,如人逢喜事般神清气爽,对池秋说:“你试试,太爽了!”   池秋不肯,他就一直怂恿。   第8章卷2   耐不住季宴琛的劝说,池秋小小地喊了一句,听也听不清。   季宴琛把手窝在耳后:“你这样喊顶个屁用,压根都没喊出声。我今天带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放松,你一天天的在陆鸣和大家面前装瞎,迟早得闷坏了。池秋,你就大声喊,今天这个山头,我季小爷包了!”   池秋沉了口气,胆子小,把墨镜重新带上后,才重新张口。   只是他一开口,差点把季宴琛震聋了。   “小夏你能不能早点回家——”   “林叔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惹妈不开心了——”   “外婆你不要再因为我排挤小夏了——”   “妈你下次不要再说张姨不好!我很尴尬——”   池秋用力吸一口气,呼出,最后一句他放在心里:陆鸣你快点好起来吧。   他刚喊完,身后,不知是谁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池秋和季宴琛同时回过头,一脸蒙地看着身后的人……   在他们身后,白衍左手拿着的冰淇淋盒已经掉在了地上,滚了一圈,妥妥地正面朝上。他咽了口唾沫,右手拿着一只勺子,目瞪口呆地把勺子上剩余的冰淇淋抿进了嘴里。   在他身边的罗叙默默低头,看着地上这个他们跑了三个便利店才买到的网红冰淇淋盒,他淡定地弯腰捡起,皱着眉吹了个口气,递还给白衍:“里面没脏,但我建议你不要吃了,我再去给你买。”   当然,罗叙补充:“你如果非要继续吃我也拦不住,晚上肚子疼别找我哭。”   白衍的喉结上下一动,心想现在哪是关心冰淇淋能不能吃的问题?!他握着冰淇淋盒,看看罗叙,又看看池秋。   季宴琛比池秋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挡在了池秋身前:“你们谁啊,有事吗?”   还是白衍先出声:“嗨?”   季宴琛皱眉,侧身问池秋:“你们认识?”   池秋心里发虚,额前齐刷刷地冒冷汗。   他管不了别的了,先装瞎再说。   好在池秋带了墨镜,白衍和罗叙压根没发现他看得见。   白衍以为池秋没认出他的声音,礼貌地走近两步:“小秋,我是白衍,我们之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池秋个子不高,被季宴琛严严实实地藏在身后,他慢慢地探出一点身子,对着前面随便一个方向招了招手,演技还算可以,“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好巧啊。”   “城里狗仔太多了,罗叙今天休息,说带我来这散散心,顺便约个会。”   白衍是个粗线条的人,他可惜地看了眼手中的冰淇淋,脑海里还回荡着池秋那几声震耳欲聋的喊话。   第9章卷2   他来来回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你嗓门还挺大。”说完,他尬笑了两声,把手里的冰淇淋塞给了罗叙,对着池秋和季宴琛邀请道,“要一起吃个饭吗?我知道这边有一家不错的餐馆,罗叙请客。就当……就当是我们打扰到你们的赔礼。”   池秋想拒绝,白衍已经热情地招呼他们下山坡了。   午时,在池秋和季宴琛跟着巨星去餐厅吃饭时,忙碌的陆鸣才刚开完会。他手握一份工作资料,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关上门,陆鸣扯松了自己的领带,拿着池秋给买的马克杯,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   咖啡的香味诱人,飘满了整个办公室。看着热气腾腾的烟雾,陆鸣照常将它端到办公桌前,单手拉开座椅坐下,在抽屉中拿出一盒方糖。   趁着无人打扰的间隙,陆鸣迅速往咖啡杯内加了两颗方糖,搅拌几下。他吹着杯沿,小口尝了下,不够甜,再加两颗方糖。   约莫十分钟后,门外的助手轻扣了两声。   在得到陆鸣的同意后,她进来同他汇报,艰难地说道:“陆总,经过调查。季二少爷的小姨的侄子的妈妈的表哥家,并没有经营任何商场。”   她松口气,在说完这一串字后,真心佩服自己。   陆鸣的眉目稍稍一动,沉着脸喝了一口“黑咖”。他想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信了季宴琛的鬼话。   他的神情不佳,见助理没出去,他放下杯子。   助手急忙继续说:“但他们有开一家清吧,营业时间在下午四点至凌晨四点。如果您要在下班点过去的话,可能要提前几个小时预约,需要帮您预约吗?”   “不用。”他不想打扰池秋吃饭,心中有了别的打算,“今天傍晚的会议提早一小时,其余没什么事了。辛苦你。”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的比较匆忙,之后会更换校对过后的版本。   6161.“狗都没你勤!”   【61】   11点整。   池秋小口吃着面前的蔬菜芝士焗饭,罗叙闷声不吭地吃餐盘里的意面。   而他们身边的季宴琛与白衍,已经红红火火地打上了交道。   “原来你是季家的二少爷啊!”白衍拱手,“我以前在晚会现场见过你哥哥季总,你们两兄弟真是颜值出众,幸会幸会!”   第9章卷2   季宴琛拿起果汁杯和白衍碰了一下杯,互相客气:“我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富二代,哪像你,十几岁就出道,天天热搜头条,红极一时,现在都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了,羡慕羡慕!”   可季宴琛的话一说完,整个桌子陷入一片沉默。   罗叙顿了顿,池秋也愣了愣。   唯有白衍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果汁,硬是喝出了红酒的违和感。他的兴致一下子被泼灭了,坐立不安地看了季宴琛一眼,然后抓了抓后脑勺,挺无奈的:“你是在说反话吗?”   季宴琛没反应过来。   白衍垂头丧气地说:“如果不是……那真的很抱歉,你讨厌我,我还强行请你们过来吃饭。”   季宴琛蒙了,他什么时候讨厌白衍了?这些话,都是他刚才私下用手机搜索的,网上就是这样介绍白衍的啊?   难不成是反讽?   但他又不追星,哪会知道这些也许是反讽。   季宴琛刚还觉得白衍好相处,这会儿他尴尬得只想原地起立,离开这间包厢。好在罗叙是个明事理的人,他开始圆场,平和着语气问季宴琛:“请问,你刚才说的那些,是在网上进行了搜索吗?”   白衍抬起头,一双眼睛塞满了委屈。   这一套在罗叙眼里很受用,他伸手,在桌上捏了捏白衍的手,一种“护妻狂魔”的既视感。   季宴琛不好意思承认,还是池秋扯了扯他的衣角,暗示了他一下。   季宴琛满脸困惑,池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那些热搜头条,全是他的黑料。”   池秋以前就知道白衍,晓得白衍是个黑料满天飞的娱乐圈花瓶。后面退圈洗白了,按理说,粉丝也该散了,但他的黑粉还是留了一部分下来。   再加上最近罗叙刚上映的电影压了对家的票房,惹得别人很不爽。   碍于罗叙有后台,对方不敢明着干什么,就在白衍的网络形象上下了点功夫。   毕竟,现在白衍和罗叙是伴侣,休戚相关。对面也不明着黑,反话是一套接一套,难受也总归是当事人自己难受。   经过罗叙的解释后,季宴琛大致明白了情况,了解到自己的确是说了令白衍心情糟糕的话语。他抱歉地起身,仿佛被命运绞住了脖子,从未如此尴尬过。   他正想道歉,罗叙打断了他:“小衍出道的时候年纪小,性子直,没有什么后台。在没名没姓的时候,他不想为了点资源受欺负,就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当时遭人报复,里里外外都是黑料,还条条上热搜。”   罗叙说着,望了一眼白衍,那眼神即便克制,也难以掩盖其中的宠溺:“现在虽然不在这个圈里工作了,但因为我的关系,网络上对他的诋毁根本清理不干净。所以季先生会误会,也是难免。现在误会解开就好,季先生并不需要道歉。”   第10章卷2   罗叙这一番话说得周全,看来平时他为了白衍,没少做过解释。   眼见着罗叙对白衍的爱护,池秋心里居然生了点羡慕。   他的伴侣陆鸣体贴归体贴,可由于自身的情感冷漠症阻碍,陆鸣从未用这种深情的目光去看过他。   倘若没有对比,池秋还会傻乎乎地沉浸在自己的满足中。   可今天看到罗叙望着白衍的目光,池秋的一颗心突然发涩发酸,止不住地心生向往。只是,他很快就清醒过来,认为自己过于贪心。   明明说好不着急,要慢慢来的。   池秋始终相信,总有一天,陆鸣也会这样深情地注视着他,与他说话,为他辩解。   于是,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让自己多看他们一眼。   他身旁怔然许久的季宴琛懂了,罗叙口中的“受欺负”大概就是大家口中一贯的“潜规则”。他看了眼白衍的长相,心中了然:长这么好看,确实挺危险的。   为了缓解餐桌上的气氛,季宴琛多点了几道甜品,还偷偷地先把单结了,以表歉意。   结果,服务员过来同他们说,季宴琛刚才在手机上点的甜品已经售罄了,因为系统故障,没能及时下架。   四人坐的是二楼的海边餐厅阁楼间,而甜品展示区在一楼的玻璃柜台内,季宴琛打算亲自去挑选。考虑到罗叙和白衍都是名人,季宴琛只领着池秋下楼。   一到楼梯口,池秋头大了,微声说:“我是个盲人,你带我去挑甜品不太合适。”   “那有什么关系?”季宴琛问,“难不成你想一个人留在里面吗?我看他们俩心挺大的,也没发现什么。”   池秋对白衍和罗叙的印象不差,但若要是要他独自面对两人,他也会有些拘谨。   而且经过刚才那件事,池秋觉得给他们留一点私下交流的空间会比较好。思虑过后,池秋决定和季宴琛一起下楼去。   他不忘把墨镜戴上。   幸好今天是工作日,楼下餐厅的人不多。池秋磨磨蹭蹭地在柜台前挑选甜品,特意给楼上的两人留足了时间。服务员跟在他们身后记菜单,推荐了几款特色甜品。   池秋看着喜欢,心想下次有机会,要带陆鸣一起来,陆鸣一定会喜欢的。   想着,他抿起嘴角。   池秋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过季宴琛:“又在想陆鸣了是吧?”   池秋心虚说:“没有啊。”   季宴琛不同他争:“口是心非。”   等他们回去,还没推开阁楼的门,就听到白衍一声暴怒,没头没脑地吼道:“什么叫‘又要买安全套了’,罗叙,我前不久才买的三盒,你这就用完了??一盒十个啊!狗都没你勤!你当饭吃的吗?!”   罗叙无奈,对白衍宠得不行,好声好气说:“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是瞒着你用的?这是共同消耗品,你不是看着我一个个拆的吗?”   第10章卷2   白衍感觉自己的拳头捏紧了:“谁用完的谁心里有点数!!”   “小衍,小声点。”   白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凑近了,赌气地说:“反正这次你去买,我可不去了。丢死人了,我才回国多久啊,小区便利店的店员都快记得我了。”   “好,我去。”   “……算、算了!你也别去,你太火了,戴口罩墨镜还是容易被认出来,网购吧。”   罗叙在这方面决不妥协:“那岂不是还要等两天?”   白衍翻了个白眼,就差对罗叙竖中指了:“节制,谢谢。”   可显然,罗叙并不同意。   门外的季宴琛憋着笑,忍得肚子疼,他刚想推门而入吓吓他们。一转身,季宴琛看到了自己身边的池秋忽然愣住了,傻傻地杵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被白衍豪放的言语惊到了,还是被罗叙充足的精力吓到了。   季宴琛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手:“池秋?”   池秋浑身一怔,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   “累了吗,下午还去画展吗?”季宴琛关心他,“不去我就先送你回家,画展时间久,我们过几天来也一样。”   池秋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我不累,进去吧。”他犹豫了一会儿,故意敲了两下门,里头的闹腾声才止住了。   池秋进去后,默默地坐下,几次抬头偷看罗叙和白衍,有点食不知味。   四个人是不闹不相识,现在好歹算是有点交情了,在白衍的主动下,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   饭饱后,他们两两分散了方向。一边去画展,一边去买共同消耗品。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发愣明天继续!猜到的朋友可以留留言(没有骗评论的意思,是在不要脸地讨要评论哦!耶(〃'▽'〃)另外,罗叙和白衍有正文,叫《合法恋爱》,在长佩可以搜索到。但给大家提个醒,《合法恋爱》是当时我工作压力大,为了解压随便写的大纲文类型的傻白甜文,比较粗糙!!多担待呀!!谢谢啦!   6262.“不如离婚。”   【62】   季宴琛拿着手机给人添加备注,丝毫没有因为加到明星的联系方式而兴奋。   作为季家的二少爷,他从小没少见明星,对娱乐圈这边说白了,属实不大感兴趣,倒是娱乐圈不少小明星对他很感兴趣。   第11章卷2   得亏季飞宁是一座铁面无情的大山,给季宴琛隔开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季宴琛又是个被家长管得死死的纯情少年,但凡谈感情那都是掏心掏肺,搞不来虚情假意。   他收起手机,开玩笑地说:“还好这里偏僻,罗叙看着又严谨,没什么狗仔跟过来。不然就今天,我和他得一起上娱乐版块的头条,到时候我哥肯定得吓一跳吧?”   池秋坐在副驾驶座上,思绪很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季宴琛喊他:“你怎么在发呆啊?”   池秋抬起头,很没精神的模样。   不仅如此,在这之后,池秋整个人闷闷不乐,仿佛有什么心事压着难以开口。   季宴琛最怕别人突然沉默,他遭不住了,把车重新停回去:“你有什么话你直说,这样怪吓人的。”   听到这,池秋的眉头慢慢地拧起来,像压着一块铅石般沉重。   他的一双手握在一块儿,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指甲盖,说话的声音超级轻,轻到季宴琛连着“啊?”了好几声,池秋才放开了喉咙,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问:“才刚结婚不到一年的伴侣之间,一盒十个的安全套,多久用完才算合理?”   季宴琛瞪大了眼睛,没等他惊呼,池秋立马堵住了他的嘴,说:“我……我帮陆鸣的朋友问的!”   如果现在季宴琛嘴里有一口水,他绝对会喷出来。   陆鸣的朋友?就陆鸣那座千年冰山,还能有问这种私人问题的朋友?   季宴琛这个人是憨,是讲义气,但他不是傻子。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池秋,不好直白地问是不是陆鸣有什么问题,只得委婉地说:“你这个问题其实非常不人道,你也知道我哥管得严,我目前真的达不到你这么深刻的领域,懂吧?”   池秋懂了,季宴琛没有经验。   季宴琛又说:“……要么你等我有了充足的经验再说?你能等吗?”   池秋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季宴琛受不了了,他最不喜欢池秋伤心,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你等着啊,我问问我哥。他比我们大了这么多,肯定经验丰富,百战情场!”   “问宁哥?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作为一个‘长辈’,有什么经验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教给我们这些‘小辈’,引导我们这些‘小辈’。”   季宴琛一边打字,一边说得义正词严,很有“坑哥”的意思。   很快,消息就发过去了。   第11章卷2   正在开会的季飞宁猛地打了个喷嚏,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连一张A4纸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他板着脸,瞄到手机上跳出来的未读消息,心情不悦地点开。   随后,他的眉头跳了两下,额角的青筋突起。   和他一起开会的几位下属纷纷咽了口唾沫,心惊胆战。他们实在是不知道,在季总心情极差的时刻,是谁那么不要命地前来送死。   而此刻,季飞宁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解锁后的手机屏幕。   因为季宴琛发的是:[哥,十万火急!你一般一盒十个装的安全套用多久啊?一天?一周?一年?参考你27岁的时候,谢谢谢谢!]   季飞宁嘴角抽了抽,他压着怒火:[我给你安排的工作少了是吧。]   季宴琛惊道:[怎么可能??哥,你冷静一点,我帮池秋问的。]   季飞宁冷漠地回复:[下周有个项目要出差,你很适合,过去锻炼一下。]   季宴琛:[哥???真的是池秋问的,要不我给你打电话??他就我身边!]   季飞宁暂时拉黑了季宴琛。   “……靠。”   季宴琛捧着手机,感觉自己踩了个大地雷。他没辙了,根本不敢再问,他怕季飞宁真的对自己发火。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烦躁片刻后,他试探地说:“池秋,那你要不按照自己的经验,给陆鸣的朋友对比对比?”   不说还好,一说池秋便耷拉下了脑袋,落寞地说:“算了。”   季宴琛根本见不得他难过,想着既然季飞宁不肯说,那就上网查吧。   可查了半天,大家的说法都不一致。更有夸张的人说:“感情极差的一盒用一年,感情火辣的一盒用一天。”   季宴琛担心池秋和陆鸣是最坏的一种情况,所以遮遮掩掩地不想给池秋看。但池秋又不是自己没有手机,他一搜索,直接傻了。   都说网络害人不浅,池秋感觉天都塌了。   因为按照他和陆鸣的频率,大概就是属于一年用一盒,感情极差的那一类伴侣。这类伴侣要么逢场作戏,要么虚情假意,要么……很快就会离婚。   池秋的心被提了起来,他快速翻看整个页面,渴望找到一点能够安慰他的言论。   可惜,一条都没有,有的全是建议:这种还不如离婚。   看到池秋的眼眶逐渐湿润,眼泪就快挂到睫毛上后,季宴琛后悔不已,胡诌了个理由安慰他:“其实……我记得我同学和我说过,他身体不好,比较虚,就各方面需求都挺少的。但也正常,不影响谈恋爱。”   “还有,不是有那种比较冷淡的人吗?因为工作的压力啊,家庭的环境啊,方方面面都会影响到。”季宴琛几乎是破罐子破摔,拿着手机照读不误,“你看看,这个人就说他就有点虚,提不起兴致,好在对象也是个冷淡的人,所以很合得来。”   第12章卷2   季宴琛加重了“虚”这个字的读音。   “虚?”   “对对,现在工作压力大,一忙就容易虚。”季宴琛昧着良心说,“我哥有时候也挺虚的,补补就好,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看这说的,一天用一盒实在是太夸张了,也不正常吧?”   池秋缓缓地点了点头,貌似是在寻找一个合理性。   季宴琛捏了一把冷汗,瞎说道:“再说了,罗叙和白衍不是总分隔两地吗?罗叙又是大明星,他们俩肯定是见少离多,一见面当然热情了,说不定他们一年也就见了这一个月。”   季宴琛坚持不懈地开导池秋,努力说了好半天,嘴巴都干了,池秋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但池秋还是不放心,忐忑地问:“所以……这种事情少,是不影响感情的,对吗?”   季宴琛斩钉截铁地胡乱回答:“当然啊!你相信我,我懂,我都懂!”   为此,池秋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理顺了自己打结的心事。他考虑到陆鸣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确实比较忙比较累,完全符合季宴琛的描述。他也回想起自己和陆鸣的种种相处,想到陆鸣对自己一味地迁就,更想到陆鸣在自己伤心时的贴心安抚。   逐渐地,池秋理解了。   他抿起嘴角,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觉得是自己是过于胡思乱想了。   毕竟,陆鸣有情感冷漠症,这方面兴致不高或许是正常的。再者,如果陆鸣是逢场作戏和虚情假意,那他怎么可能会表现得如此天衣无缝?   陆鸣看着冷,实则愣愣的,哪会演戏呀。   池秋重新笑起来:“谢谢你,宴琛。”   “没事,应该的。”   末了,季宴琛开着车,假意随口提及:“那什么,你让陆鸣的朋友有时间吃吃补品吧,没什么坏处。”   “好。”   季宴琛见池秋应声了,心中泛起了同情,原来陆鸣这么不行……   他想起家里还有几盒别人送来的高级虫草,决定过几天全给池秋送去,一天一顿地让陆鸣吃进去。   不管怎么样,先补起来总没错,指不定是肾虚呢?   为此,一路上,季宴琛都没怎么开口和池秋说话了,满脑子想着怎么给陆鸣补身体。他把为好朋友“两肋插刀”的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就差亲手去给陆鸣喂药了。   “哎。”季宴琛悄声叹气。   这也太虚了。   一年用一盒,什么人啊?   第12章卷2   6363.“有兴趣的事情。”   【63】   季宴琛开了一路的车,总算把池秋带到了陆奉申的画展。   进展前,季宴琛让池秋戴上口罩和墨镜,自己也戴了一副墨镜。全部准备就绪后,他大摇大摆地领着池秋检票进场。   由于门票是在规定时间内可以反复使用的,池秋小心翼翼地把它折叠后放到了裤袋里。   画展内的人不多,来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男女。众人都对画展的布置和设计赞不绝口,也十分欣赏陆奉申的画作。   如果有人对哪幅画有兴趣,还可以参考左下角的价格,同工作人员预订,支付订金。这样,这幅画便会被预留,在画展结束后,稳妥地交到顾客手中。   整个画展中,唯有对艺术没有天分的季宴琛全程跟在池秋身边,和个保镖似的站桩。   池秋见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悄悄地摘下墨镜,站在一幅名为《》的画前细细观赏。   只见画面中没有过多的东西,只有春天绚烂的色彩,如泼墨般混合在画纸上,叫人不经意间跌入其中,被甜蜜的花团簇拥,被绵延的草木亲吻。   池秋看得入迷,久久舍不得移开目光。   画展的每一幅画都十分美丽,但池秋唯独钟情这一幅。   季宴琛看他驻足不动,便也跟着欣赏。   “这幅画看着乱七八糟的,名字还取得挺好。”季宴琛推了推墨镜,压根没瞧出画纸上融入了春天的颜色,他念出了声,“,真有意思。”   顺便,他看了一眼画作的天价,但没觉得贵:“喜欢吗?”   “不要买给我。”池秋知道季宴琛在想什么,一口拒绝,“我带不回去。”   哪个家都一样,他在此刻,还无法做一个正常的人。   季宴琛耸肩,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先放我家呗?”   “被私人收藏的春天,会消逝得很快。”池秋却连个私藏它的空间都不曾有过,他的世界太小了,他笑道,“这幅画其实不值这个价格,舅舅应该是不想出售。”   季宴琛完全不能理解,他嘀咕:“不想卖他标什么价,艺术家的脑子真难懂……”   池秋也不懂,他抿起嘴角往前走去。在观展的时间里,他的心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他从小就是个文静的孩子,喜欢音乐会,喜欢画展,喜欢一切外表静态内里却灵动的东西。如果不是眼睛和家庭限制了他,池秋的人生或许会是另一个样子。   午后三点,池秋戴上墨镜,准备离开画展。   季宴琛还在打那幅画的主意,他来回看了两遍,确定了画的价格确实偏高后,他放心地跟着池秋往外走。   很明显,比起别的画,这幅《》的价格往上跳了好几个台阶,但说实话,它的水平比起别的画作,显然没有达到对应的高度。它应该是陆奉申早期的作品,并且,陆奉申可能并不想卖出去。   第13章卷2   抑或是,他想挑选合适的买家。能为这幅画一掷千金的人,必然是有缘人。   但季宴琛是谁,他唯独不差钱。   季宴琛也没有艺术审美,这幅画值不值他不管,只要池秋喜欢他就要买。财大气粗就是这样,季飞宁在这方面尤其宠他,从来不限制他买东西的价额,前提是这样东西要合理。   而在季家两兄弟眼里,池秋喜欢,则为合理。   季宴琛收好了门票,打算明天自己再来一趟,预订下这幅画。   转角时,迎面走来的,居然是刚到画展的陆奉申。他穿着一身浅色西装,和前阵子来家中炖汤时的形象截然不同。   陆奉申英俊的面孔在画展偏白的灯光下,很是显眼,明明眉目与陆鸣相似,却在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年长者的沉稳与气度。   池秋退后一步,躲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拉着季宴琛介绍说:“那边那个人,就是陆鸣的亲舅舅。等会儿他要是看到我们,就按你说的来。”   “知道,反正全赖我身上。”季宴琛探身望去,只见到陆奉申的一个背影,“陆鸣舅舅还挺高的啊?我还以为是个矮个子小老头。”   “你干吗这样看我,我舅舅就是个矮个子小老头,优秀基因全在我妈身上了。”   要不是季宴琛的妈妈去得早,搁现在也是个风韵犹存的大美人,兄弟俩的相貌全靠了母亲的高颜值。   “宴琛,我记得你们在我婚礼上见过面。”   “是吗?”季宴琛当初参加婚礼,一直是咬牙切齿地盯着陆鸣瞧,完全忽略了在现场的陆奉申。   不过,池秋多虑了,陆奉申压根没看到他,也没继续向他这个方向走来。   陆奉申似乎是有约,特地站在入口处,像是在等什么人。   池秋很好奇,他在想,会不会是陆鸣?所以池秋并未急着离开,他原地站着,跟着等了一会儿后,他见到了一个长相漂亮的男人走进了画展。   男人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衫,身姿挺拔,比池秋足足高了半个脑袋的样子。他那柔软的黑发及肩,被他随意揽起,扎成一个看似不经心实则却很好看的短马尾。   男人的脸上原本是没有表情的,可在见到陆奉申的一刹那,他的笑容立刻洋溢于酷暑中,大大方方地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与池秋的小心翼翼成了明显的对比。   只见他上前,亲昵地唤道:“舅舅。”   陆奉申笑着同他握手,有一种熟识又刻意拉远了距离的生疏感:“好久不见,知言。”   夏知言的一双眼睛明亮,不管是左眼还是右眼,都是健康的眸色。所以他的光彩熠熠,是挡不住的刺眼。   第13章卷2   池秋见着,忽然心生羡慕。   他看到夏知言勾起嘴角,对陆奉申说:“舅舅,我们前阵子不是还在机场见过?”   “那时候行程匆忙,没能好好打个招呼。”陆奉申招呼他往画展里走,“还以为你对画展没兴趣,怎么突然想到联系我?”   “我怎么可能对您的画展没兴趣?这阵子我刚回国,处理了手头的一些事情。这不是一空下来,立刻就过来了。”   夏知言说得客气,同陆奉申缓步往里走去。   陆奉申看着夏知言一贯的笑容,心里大抵是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联系自己。他勾了勾嘴角,不挑破。反而是见着已经完全变成大人模样的夏知言,笑着扯了点别的:“十年前见你,你才这么点高,又瘦又小。”   夏知言闻言,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那时候刚跟着我妈去那边,吃不饱穿不暖的,还总挨打受欺负,可能压着我的个子了。”   说起这个,夏知言不得不感谢陆鸣:“您知道的,要不是陆鸣帮我,护着我……我可能没有今天,说不定早就被那群坏小子欺负死了。所以那时候,我总喜欢黏着陆鸣,一次次厚着脸皮来您家里打扰。您还记得吗?您熬的汤特别好喝,所以我每次都能喝好几碗。”   “我记得。”陆奉申点了点头,聪明地没接太多话。   夏知言见此,识趣地减少了叙旧的话:“舅舅,其实我这里来,还有件次要的事情,想和舅舅您商量看看……””   陆奉申抬手打断他,语气不失温和:“知言,很多事情,其实我不方便插手,希望你可以理解。”   夏知言听了,毫不失态地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卖了个关子:“是,我知道。但这件事,舅舅您听后,或许会有兴趣。”   6464.“救世英雄。”   【64】   夏知言和陆奉申越走越往里,池秋早早地就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将夏知言的名字“知言”听了个仔细。   季宴琛对夏知言满是好奇,他听到对方喊陆奉申为“舅舅”,不禁问:“他是陆鸣的亲戚吗?”   池秋没听陆鸣提起过这个人,他对陆鸣许多亲戚压根不熟:“可能是陆鸣外婆那边的人吧?他在那边的亲戚,我只认识舅舅一个人。”   就连陆鸣的亲外婆,池秋都未曾见过一面,更别提说上过一句话。   季宴琛并不是非要知道对方是谁,他见池秋不熟,顿时失了兴趣,随口说道:“我刚仔细看了看,发现他和你长得还有点像?特别是眼睛。”   第14章卷2   “你看错了吧?”池秋内心的自卑微微作祟,认认真真地否认说,“他看上去很优秀,眼睛也很漂亮,怎么会和我像。”   “拉倒吧,他的眼睛才没你的好看。”   “真的,你爱信不信。”   季宴琛在维护池秋这一点上,无可挑剔。他不等池秋反驳,一把搂住了池秋的肩膀,兴致勃勃地说:“不说无聊的了,走!我们出去逛逛,然后我带你去个清吧玩一玩。我亲戚开的,环境不错。”   “开清吧的亲戚?”   “是我小姨的侄子的妈妈的表哥家开的。”季宴琛说绕口令一般,把自己都绕晕了。   池秋明白了,大概又是一户看季家有钱,寻着“远亲”的名头去套近乎的“亲戚”。   就连季宴琛自己都觉得离谱,摸着下巴说:“我也分不清是个什么亲戚,但人不错,你放心。”   季宴琛可没告诉池秋,他们今晚过去,说不定还能看到在那苦苦等待的陆鸣。当然,前提是陆鸣真的有去查地址了。   为了不让池秋失望,季宴琛守口如瓶,毕竟惊喜总比失落强。   可惜的是,陆鸣并没有出现在指定地点中。   灯光昏暗的清吧内,季宴琛让池秋去指定的位置先坐着。他担心陆鸣来了会撞见池秋露馅,故意对池秋说:“这家清吧熟人多,虽然我们坐的位置隐蔽,但你还是要小心点,墨镜别忘了戴。”   说完,他一个人来回走了好几圈,还拉着一个服务员给他看了眼陆鸣的照片:“这个人有来过吗?”   服务员年纪很轻,记性不错,他一口否定:“没有。”   “你再仔细看看?”   “季先生,这人真的没来过。”服务员说,“之后我会帮您留意一下。”   季宴琛暗暗在心里吐槽陆鸣除了身体不太行,在感情方面也是一点都不机灵,真是苦了池秋了。   季宴琛无语的同时,他也有反思,是不是自己给的地址暗号确实过于刁钻,害得陆鸣来不了?   按他个人的想法,这种用心破解“密码”过来接人的行为,在电视剧里不要太浪漫。   当然,季宴琛的想法与旁人大概总是有那么点偏差。   他挠了挠鼻尖,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振动。一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把自己拉黑的季飞宁。季宴琛对季飞宁今天的行为是又气又恼,可他不敢不接,憋屈地按下通话键,不情不愿地喊道:“哥。”   “我忙完了,你在哪?真的是和池秋在一起?”   工作处理好了,季飞宁的心也平和下来,打算关心一下自己没头没脑的弟弟。   第14章卷2   “你管我在哪!”季宴琛恼火地说,“你都拉黑我了,还要把我派去吃苦!有你这么当哥的吗?人家做哥哥的都把弟弟捧在手心宠!你呢?你只会折磨我!”   季飞宁冷不丁说了一句:“皮痒是吧?”   季宴琛哑然,心想不对,立刻识趣地开始求饶:“哥,我真没骗你,你怎么总动不动就生气……真的是池秋让我问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躲到一旁接电话,“陆鸣他、他那方面不太行,池秋为这件事烦心着,我才来问你的。谁知道你脾气那么爆……”   这下好了,季宴琛把季飞宁整不会了。   他顿了顿,连话都不知道接什么:“陆鸣……不太行?”   “是啊,他一盒安全套用一年。”   “……”季飞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半晌,他才说,“是有点夸张了,他去看过了吗?”   季宴琛长叹一口气:“他要是去看过了,池秋也不见得会和我诉苦。对了哥,这事儿我只告诉了你,你千万要装不知道啊!”   “嗯。”季飞宁怎么可能会把他人的短处挂在嘴边。   台上的歌手已经抱起了吉他弹唱,是一首曲调悠扬的民谣风歌曲。   池秋坐在位置上,左等右等,都没等季宴琛回来。无聊之际,他起身张望,发现季宴琛躲在角落里,正言辞激烈地和人打着电话。看他这表情,不用想也知道,来电的人肯定是季飞宁。   池秋不打算催促季宴琛,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还早。   或许是被清吧的氛围所感染,池秋重新坐下,独自望着台上的歌手出神。   服务员端来了两份简餐与小食,另加两杯喝的:“您好,这是我们老板赠送给您和季先生的两杯新品酒。”   池秋道谢,他望着眼前的玻璃杯,低头闻了闻,一股带着酒味儿的清香扑鼻。他忍不住小口尝了下,味道有些怪怪的。   池秋皱起眉头,受不了地推开。他刚想问服务员要一杯苏打水时,口中的回味却上来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冲击了他的味觉。   他又低头喝了口,回味开始变得甘甜。   他好奇地问服务员:“这叫什么?”   “先生,这是我们的调酒师最近新调制的特色酒,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您如果喝不惯,我可以帮您换一杯别的。”   “不用,挺好喝的。”池秋第一次喝酒,意外地喜欢。   服务员微笑道:“好的,如果您还有别的需要,直接和我说就行。”   池秋看桌上的东西够吃了,也不打算再点什么。他考虑到季宴琛是开车来的,说:“再来一杯果汁吧,宴琛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服务员点头,眼见着池秋已经喝掉了半杯酒,好意提醒他:“先生,这酒要小口细品慢喝,它稍微有一点后劲儿。”   第15章卷2   可池秋哪懂,他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愣愣地就饮下了一整杯。   等季宴琛挂了电话回来,发现池秋已经一鼓作气地喝了整整两杯酒,眼下正满脸通红,眼神发呆。   季宴琛心想不好,拿起杯子一闻,顿时火大地扭头,吼道:“谁让你们给他喝酒的?”   “季先生,这是店里的新品。老板特意叮嘱过,说要是您来了就免费给您上,说您和您的朋友肯定会喜欢……”服务员一见池秋那样子,知道自己闯了祸,慌忙低声道歉,可他是真没想到池秋不能喝酒。   毕竟,往前季宴琛带朋友过来喝酒,都是有什么上什么,从不顾忌。   只见季宴琛恼怒地夺下池秋手中的酒杯,异常担心地问:“池秋,你没事吧?”   池秋眼冒星星,两颊红彤彤的像个苹果,他的语调上扬了不少,答非所问:“好喝!”   季宴琛:“……好喝什么啊,你别喝了!”   池秋傻傻地笑起来,高兴地说:“我没事,宴琛,这个真的很好喝。”   以前,池兰雁管他管得严,将池秋养成了滴酒不沾的好习惯。现下,池秋初尝酒精的滋味,没想到醉意袭来的这一刻,会如此轻松畅快。   池秋听着歌声,在清吧微醺气息的环境中,他不顾季宴琛的阻拦,再次讨要了一杯酒。还没喝两口,就被季宴琛按住了手:“这酒度数虽然不高,但你是第一次喝酒,不能这样喝。池秋,你、你别是有什么心事吧?”   池秋醉了,他眨了眨眼睛,听不进话,人却瞬间安静了下来,看样子乖得不像话。   季宴琛头一次见池秋醉酒,心想麻烦大了。虽然他不怕陆鸣,但池秋这样子,陆鸣显然能说上他几句。   “咚——”   好巧不巧,季宴琛的对策还没想到,池秋已经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他闷声哼了哼,感觉自己的头晕到抬不起来,视线晕眩,仿佛置身于一个万花筒世界。   “池秋!池秋?”季宴琛的声音短促焦急,连着呼喊了他好多声。   池秋听烦了,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做了一个呕吐的预备姿势。服务员和季宴琛都屏住了呼吸,好在池秋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打了个满足的酒嗝。   一天的行程在池秋的神志不清下,提早结束。   季宴琛扶着他往外走,战战兢兢地问:“你不会吐吧?池秋,你要做个好人,千万千万不能吐我身上,知道吗?”   “唔。”池秋胃里翻腾。   季宴琛一脑门的汗:“要不今晚去我家?”   池秋不愿意,他只想回家去陆鸣怀里贴着睡,闭着眼说:“我不要,我不去……”   “那你这样,万一被陆鸣瞧出破绽了,不就坏事儿了?”   “我没醉,我、我就是头晕啊!我会藏好的……陆、陆鸣他发现不了……”池秋执拗,含糊着出声,就是不肯去季家留宿,“宴琛,你送我回家吧。”   季宴琛还是担心。   是池秋坚持地说:“我不去你家,我要去陆鸣那儿,我想陆鸣了……”   季宴琛无语:“行吧,那你自己小心点。”   第15章卷2   季宴琛拿他没办法,但好在池秋喝醉后,一双眼睛几乎就没睁开过,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会露馅。   随后,季宴琛还想说什么,池秋却又是一阵胃里翻腾,“呕”了一声,惊得季宴琛灵魂出窍。可惜,池秋依旧是虚张声势,他压根吐不出来。   “靠,大哥我求你了,你要是现在不想吐,等下上我车了,你可千万别吐啊!”   那可是他新买的跑车!   结果季宴琛才一说完,陆鸣的声音突然适时地响起,风风火火赶来:“池秋怎么了?”   季宴琛猛地抬头,惊讶不已。而迎面走来的,是在一旁咖啡厅等了许久的陆鸣。他透过玻璃窗,一看到他们从清吧出来,就快步赶过来了。   唯见陆鸣走路微微带风,在季宴琛眼中突然变成了能带走池秋的救世英雄。   作者有话说:   这篇不写骨科哦。   6565.“池秋巴不得你跟着。”   【65】   可不等季宴琛感动,陆鸣的语气并不温和。   甚至,陆鸣似乎有些生气了:“到底怎么回事?”   陆鸣的声音很低沉,也不知道他是在咖啡厅中等了多久,身上都沾上了淡淡的咖啡香。他一把将池秋揽过,让站不稳的池秋靠在他怀里。   见池秋浑身软绵绵的,陆鸣看向季宴琛,脸上写满冷漠,问:“你带他喝酒了?”   不等季宴琛说话,池秋乖乖地举手坦白:“喝啦!”他的语气和人一样软软的,唯独一双眼睛被醉意熏得睁不开。   陆鸣:“……”   季宴琛:“……”   陆鸣问:“喝了多少?”   池秋一听到陆鸣的声音,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额头抵在陆鸣的肩膀处,呼出的气息微热,在夏天格外明显。他抓住陆鸣的领带,一用力,差点没把陆鸣勒死。   陆鸣忙不迭地咳了两声,狼狈地往前跨了一步。   闯祸的池秋什么也不知道,大声回答:“喝了……两杯!多、多一点点!”   当即,季宴琛猛地爆笑出声,但几秒钟内,他又生硬地将笑声咽了回去。   因为陆鸣的脸色到达了冰点,稍稍用力抓住了池秋的手,目光却是冷冷地回给季宴琛。   看得季宴琛一阵冷汗爬过背脊,他第一次知道陆鸣生气有那么吓人,怎么比季飞宁还不好惹一些?   第16章卷2   陆鸣说:“池秋,松手。”   池秋“唔”了一声,很听陆鸣的话。他的掌心松了劲儿,小狗一样嗅陆鸣身上的味道,想贴着陆鸣。   而季宴琛被陆鸣一瞪,感觉身负千斤压力,第一次老老实实地站在陆鸣面前,好声好气地解释:“他是喝了点酒,可天地良心啊,真不是我给的,是他自己喝的……你放心,池秋对酒精不过敏,可能是从来不喝酒,第一次喝有些晕了,回去睡一觉就好。”   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季宴琛说:“不信你自己问他,他现在应该还能应你。”   陆鸣的眉头都快皱成“川”了。   季宴琛帮陆鸣喊:“池秋!”   池秋不应声。   季宴琛还想喊,陆鸣已经一把抱起了池秋,往自己的车里走去。季宴琛不太放心,快步跟上去:“我怕他半路要吐,我来帮忙吧?”   陆鸣完全不理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季宴琛吃了瘪:“你怎么还上脾气了?那什么,这事儿是我错了,是我没照顾好他。但我说真的,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路上万一他吐了,你开着车也不好照顾啊……”   陆鸣不作声,他将池秋放到车后座,让他坐稳些后,才给他系上了安全带。池秋开始有点难受了,晕乎乎地拉着陆鸣的手,委屈地说:“陆鸣,我头晕,我不舒服。”   一瞬间,陆鸣的语气从生硬到冰雪融化,算不上温和,却怎么都不冻人了。   他给池秋理了理衣服:“坚持一下,我们回家了。”   池秋吸着鼻子,点了点头。   然后,陆鸣出声,语气回归冰川,是对着季宴琛说的:“还不上车?”   季宴琛今天不敢造次,麻溜地从另一侧上了车。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服务员给的防吐袋,早有准备。   一路上,季宴琛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池秋。他给池秋接防吐袋,给池秋抚背,还给池秋捏手臂。   可池秋其实什么都没吐出来,也不想吐,季宴琛却总觉得他想吐。   陆鸣看不下去了:“他应该不想吐,你不用总拿袋子抵着他的嘴,他会不舒服。”   “哦,好。”季宴琛今天不占理,一句都没反驳,也不贫嘴了。既然是陆鸣要求的,他不能不听,反正……   他心想:哈哈,反正吐脏了也是你的车!   季宴琛拿着防吐袋捏着玩,捏出了点声响,他主动开口搭话:“你是去查了地址?”   “嗯。”   “那你怎么不进来?”季宴琛纳闷,他还以为陆鸣不会来。   陆鸣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池秋:“他难得和朋友出来玩一次,我没必要跟着。”   第16章卷2   季宴琛觉得陆鸣从某种方面上来说,根本不懂池秋,如果不是因为下午要去画展……季宴琛笑了笑:“其实池秋巴不得你跟着。”   “真的,他巴不得你从早跟到晚。”   “我有自己的事要忙。”陆鸣的回答很干脆,仿佛一下子就同试图谈话的季宴琛拉开了距离。   季宴琛对他的态度不爽极了,啧声:“忙什么忙,你不还是来了?”   “你告诉我这个地址,不就是希望我来接他吗?”   陆鸣的回答过于死板,把季宴琛顿时堵得哑口无言。而他不打算兜圈子,直言开口:“季二少爷,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随便带池秋去喝酒。”   季宴琛不喜欢被季飞宁和池秋以外的人说教,一时烦躁起来,不高兴地说:“他爱喝酒,刚还说好喝呢。再说池秋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喝点酒也没事。”   “喝酒当然没事,但今天如果不是我在这等着,你一个人是要怎么把他送回去?”   “我不会喊代驾?”   “你刚喊了?”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喊吗?”季宴琛气闷,捏坏了一个防吐袋,他别过脑袋,不打算再和陆鸣说话。   而陆鸣的想法始终要比季宴琛成熟不少,考虑的也多。   他不打算和季宴琛再做无聊的争执,他的语气平淡,听着不带一点感情:“我不会限制池秋喝酒,但凡事应该有个度。池秋不比别人,他的眼睛看不见。”   也确实,要不是陆鸣及时出现,季宴琛没办法好好地送池秋回家。   现下,池秋如果没有季宴琛在旁扶着,即便系着安全带也是东倒西歪,很容易就一头撞在车窗户上。   季宴琛平时是蛮横了点,但终归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被陆鸣说得无言以对,总不能告诉陆鸣池秋的眼睛没问题吧?他憋着一股气,感觉要被陆鸣气死了,可最后还是闷声道:“抱歉,是我没考虑周全。”   今天是他理亏,算他输陆鸣一局。   陆鸣毫不客气地应道:“嗯,下次注意。”   季宴琛:“……”他发现陆鸣还挺会蹬鼻子上脸的。   车内的气氛就这么持续尴尬着,除了池秋偶尔会呜咽一声,就真的什么话都没了。季宴琛闭紧嘴,专心照顾池秋,手里的防吐袋时时刻刻准备着。   直到车子稳妥地开进陆家的别墅前院,季宴琛才彻底安下心来,相信池秋确实不会吐。   等车停稳,他抢先一步下车,把池秋从车内扶了出来。   池秋迷糊得厉害,酒精早已作乱。他一睁开眼睛,眼前的季宴琛变了三个晃影,惹得他头疼。池秋重新闭上眼睛,胃里不住地翻腾。   季宴琛还以为池秋是酒醒了,小心翼翼地问:“好点没?来,小心点,我扶你进屋。醉酒都这样,睡一会儿就好。”   第17章卷2   结果,天不遂人愿,池秋双脚刚一站稳,就对着季宴琛一弯腰:“呕——”   他终于顺利地吐了出来,舒服了不少。   季宴琛麻了。   并且,池秋吐一次不够,连着吐了两次、三次,他把自己最窘迫的一副面孔毫无保留地送给了季宴琛,这位和他“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池秋大口呼着气,似乎是吐清爽了,脚软地往后一靠,跌在了陆鸣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65章之前都替换了校对版本,大家注意清理缓存哦。   6666.“我看得好清楚。”   【66】   此时此刻,季宴琛灵魂升天,思绪早已飘离体外。他原地石化,双目无神,就连陆鸣把池秋抱走了,他都不知道。   还是张姨急急忙忙地过来,忍着酒臭味,领着季宴琛进门去了客房的浴室,顺便给他准备了一件客用的浴袍和一次性内裤。   “季二少爷,您换下来的衣服就丢在脏衣篓里,一会儿我拿去洗。方便的话,今晚就留宿在客房吧,陆总同我打过招呼了。”   季宴琛绝望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他身上好臭,好酸,好反胃。   虽然他和池秋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但这些全抵不上他被吐了一身的崩溃。   季宴琛默默地进到浴室,脱下衣服,打开花洒。不知不觉地,他的眼泪填满了眼眶,一拳打在浴室的墙壁上。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季宴琛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带池秋去喝酒了,就因为让池秋喝了几口酒,他今天不仅挨了陆鸣的训,还遭了池秋的吐……他真的真的太委屈了!   委屈到能立刻写八百字的日记和季飞宁告状,虽然季飞宁可能不会搭理他。   而在别墅主卧。   作为伴侣的陆鸣与季宴琛不同,他不顾酸涩的呕吐物有多难闻,面色平淡地把池秋带到了浴室中,三两下地帮池秋脱掉了吐脏了的衣裤,只留下一条白色的四角裤在身上。   池秋稍微清醒了一点点,发愣地盯着前方。他出神的样子,和平时装瞎的模样差不多,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陆鸣见他醒了,试图和他沟通:“池秋。”   池秋眨了眨眼睛,应该是有点累了,乖乖地回应道:“干什么?”   第17章卷2   陆鸣说:“去漱口。”   浴室柔和的灯光把池秋的那双眼睛映衬得十分漂亮,哪怕池秋的左眼没有任何一丝神采。   池秋歪了下脑袋,居然听懂了陆鸣的话,他乖乖地跟着陆鸣去了浴室,仔仔细细地漱了口,还刷了牙。他的脚底打滑,整个人的重量全部靠在陆鸣身上。他深呼一口气,胡乱地洗了一把脸。   慢慢地,他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看到自己有着一只黯淡无光的左眼,像极了一件只能观赏的“艺术品”。   一瞬间,由于酒精作祟,池秋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垂下眼帘,一声不吭。   陆鸣见他还迷糊着,便带他回了床上:“等我一会儿。”   虽然池秋只是喝了一点酒,但醉酒后不宜马上洗澡,所以陆鸣只去浴室接了一小盆温水,用拧干的湿毛巾给池秋稍稍擦了擦身。   为了避免池秋不舒服,他让池秋靠在自己怀里,抚着他的背脊。陆鸣侧身,端起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杯温水,应该是刚才张姨送进来的。   “你刚吐过,最好喝点温水再睡。”   池秋点头,喝了一大口后,突然问:“知言……是谁?”   陆鸣的手一顿,语气偏沉:“你怎么会知道他?”   “他是你的亲戚吗,还是朋友?”池秋的语气低迷,纠结地发问。   “是我在国外念书时的同学。”陆鸣拧了拧眉,将水杯随意地搁在床头柜上,做了补充,如实说,“我和他关系不和。”   池秋脑袋晕乎乎的,显然没听陆鸣在说什么,他有气无力地歪倒在陆鸣怀里说:“可是……”   陆鸣以为是夏知言不知好歹地来找了池秋,心中隐隐不悦:“是不是他来找你了?他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没必要理会他。”   池秋没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宴琛说……他的眼睛和我的很像。”   陆鸣沉默下来。   他看到池秋抿着唇,醉意浓烈,带着几分自嘲,啰唆地解释:“宴琛一定是看错了……健康的眼睛,哪会和我的一样?我左边的眼睛从小就看不见,妈和外婆伤心得不得了。妈还总说是她不好,没能给我一只健康的眼睛。可、可这不是她的错呀。是因为我,她才有那么多烦心事……”   池秋揉着眼睛,内心的渴望是潮湿的春雨,连绵而下,打湿了陆鸣的掌心。   池秋揪着陆鸣的衣服,沮丧地说:“我虽然不认识‘知言’,可我有点羡慕他。陆鸣……我知道这样不太好,但是他的身上,好像会发光一样……”   特别漂亮、自信,这是被困在原地的池秋自认为没有的东西。   今天见到后,他前所未有地在一个与自己相似,却又极其不同的人身上,感到了肆意生长的自卑。   陆鸣知道池秋的眼睛能感受到光,但这光绝不可能是从夏知言身上来的。   当年,夏知言用陆悠的设计稿改变了自己那老鼠般的人生。而陆悠则是陆鸣内心最敏感脆弱的一处地方,夏知言将它踩在脚底,由此登高而上。   第18章卷2   这种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会光?若是有,恐怕也是偷来的,窃来的。   陆鸣全当池秋是酒后胡言,耐心指正:“他身上没有光,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啊。”池秋不依不饶地与他对峙,发起了有气无力的“酒疯”,固执地同他较真,“你为什么要说我看错了……我看得好清楚,连他有多好看都看清楚了!而且、而且舅舅还会邀请他去画展,我只能偷偷去,你也不愿意带我去……”   池秋低着声音,并未察觉自己的酒后失言。   使得陆鸣有那么一刹那,是愣怔的。   池秋却闭上眼睛,喃喃轻语:“我不太一样,我不太好。”   池秋的左眼,天生失明。   从小到大,不论是谁见到他,都要惋惜一句:“多聪明的孩子。”——可惜一只眼睛看不见。   他们不会把下一句说出口,因为那是他们对池秋仅剩的尊重。   每每这种时候,池秋会懂事地道一句谢谢。   可大多数时候,他是郁闷的。一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区别有那么大吗?别人两只眼睛能做好的事情,他一样可以做好。   他的文化课成绩很好,体育成绩也不差。长久以来,他一贯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池秋表面温和,内心却是个要强的人。   他想要大家认可他,他希望自己是闪闪发光的,他也确实做到了。   可后来,他的另一只眼睛因事故失明。所有的可怜声、惋惜声,顷刻间膨胀,如同烟花洗礼般炸裂在他的黑暗之中,人们怜悯统统变成了对他的“善意”。   “多聪明的孩子啊,可惜双目失明了。”   “池家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我看池总现在专心培养女儿了。”   “池总女儿也可怜,这哥哥大概要挂在她身上一辈子了吧?”   “可怜什么,以后什么都是她的了。”   最后,就连仅剩的尊重都不复存在。   于是,池秋总是在心中许愿,希望自己的眼睛恢复正常。或许是他的祈求过于虔诚,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层黑色的烟雾终于散去,是久违的光明。他看到了思念的家人,也遇到了喜欢的人,他应该迈出那一步的。   然而,家中的争吵和矛盾如巨山压在他的肩头,他无力摆脱。随后,面对着陆鸣突然的消失,池秋渐渐心如死灰。   看得见又怎么样,看不见又怎么样?   池兰雁作为母亲,她无法为了池秋舍弃池夏,所以他们必须如此纠缠在一起。既然如此,或许就同池夏所说一般,他要是永远都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争执才会减少,池兰雁才能轻松一点,池夏也会开心一点。   第18章卷2   秘密会守护一个家,池秋坚信这一点,所以他主动舍弃了许多东西。   彼时年少的池秋捂着失而复得的视力,终究是没办法坦然地说出口。他沉闷地把秘密咽入了心中,而他心里压着的,是比山路还曲折蜿蜒的委屈。   他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变得如夏知言那样,神采奕奕,自信大方。   6767.“彻夜难眠。”   【67】   酒精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他能让人的感觉变得迟钝,思绪变得放松。   池秋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装瞎,也不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胡言乱语,他只知道自己受了好多的委屈,谁也不能告诉,却能告诉他的陆鸣。   因为他觉得,陆鸣爱他,只爱他,所以一定会接纳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于是,池秋窝在陆鸣的怀抱里,贪婪地索取陆鸣的温暖,他所倾诉的话语是潺潺流水,萦绕在静谧的夜色中。   他握着陆鸣的手指,抬头索吻,双颊的红晕早已出卖了他的“清醒”。   陆鸣看着他,眼眸深邃,暧昧之中并未吻他。   池秋不甘心也不理解,可他无力再去思考什么。他用脑袋蹭了蹭陆鸣,呼了一口气:“我困了。”   陆鸣毫不犹豫地将池秋放到了床上:“睡吧。”   “你今天……还没有给我晚安吻。”   得到了陆鸣短暂的无言,池秋蓦地睁开眼睛,就那样直盯盯地望着陆鸣。他的眸中湿润,酒鬼告状一般地说:“你……你今天早上出门前,也没有吻我。”   池秋自小就学着退让,他的内心,从来都是缺乏安全感的。   这份心灵的空虚让他对任何事物都懂得保持一定的距离感,唯独对陆鸣,池秋忍不住地贪心着,渴望着。似是一团烈火干烧,灼烧成灰烬后也要扬撒在陆鸣身边。   他鼓足了勇气,不管不顾地爬起身,凑上去,捧着陆鸣的脸主动吻了下去。   动作连贯,位置都分毫不差。   而陆鸣却是一座不动的沉山。   在池秋的唇离开他的那一刻,陆鸣抓住了池秋的手,对上了他的眼睛。   陆鸣看到这双眼睛里,充满了对自己的爱意,浓烈如醇酒,仅饮一口便会醉去。因此,陆鸣仓促地移开了视线,就连他卡在喉咙里的那句“你看得见?”也被强行嚼碎。   陆鸣安静地望着池秋,什么问话都说不出来。   卧室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月光洒落,池秋的困意毫无预兆地来临,将他包裹于浓郁的月色中。   第19章卷2   在主动得到了一个晚安吻后,池秋睡得格外香甜,只给陆鸣留下了一个未解答的问题。   待池秋睡深了,陆鸣拿开了池秋抱着自己的手,赤着脚走到了浴室中。   他在脏衣篓里拿起池秋的衣裤,从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张画展的门票。他定睛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将门票重新放回了裤子的口袋中。   然后,他坐在床边,仿佛是在出神。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起身,将池秋喝剩下的水杯从固定的位置移到了床对面的置物桌上,这是他从未放过水杯的地方,也是池秋很少会过去使用的一处。   而池秋每天早晨,都会习惯地拿起这只杯子喝一口水。   做完这一切后,陆鸣依旧无眠。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多疑了,他也希望自己是多疑了。   不然,如果池秋看得见,那他这段时间以来的面无表情,岂不是都被池秋看到了?既然如此,池秋怎么还能说出爱他的字句?   陆鸣的感情缺失,冷漠是覆盖在他心上的一层冰。   他无法理解。   谁会在目睹了他的症状后,真心爱上他这样的人?   漫长的深夜里,陆鸣辗转反侧。这次的失眠比起往前,越发折磨人。他忽然有了心事,寂寞的内心有了焦躁的一席之地。   次日清晨,陆鸣顶着一张彻夜未眠的脸,敲开了季宴琛的房门。   季宴琛睡得晚,此刻正是睡眼朦胧的状态。他一脸不高兴地看着陆鸣,攥着一股起床气,没好声地说:“你有病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现在是早上六点。”   可六点对于季宴琛来说,并不算白天,他还得继续睡觉!   季宴琛看着一本正经说话的陆鸣,整张脸快皱到一起去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后脑勺:“……真不知道池秋是怎么和你过日子的。”说完,他回身往客房的床上一趴,不打算搭理神经质的陆鸣。   不到几秒钟,他便鼾声阵阵,十分刻意,像是在催促陆鸣快滚。   在床边站着的陆鸣丝毫不在意他的小孩子脾气,冷不丁地一句:“你昨天带池秋去了画展?”   就这一句话,10个字,惊得季宴琛从梦乡告别,硬生生地清醒了:“你怎么会知道?!”季宴琛心想不好,该不会是池秋说的吧?如果他连画展都主动招了,那眼睛的事情……该不会也招了吧??   这该死的酒!   季宴琛全然没了睡意,一张脸失色,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决定顺着陆鸣的问题先老实回答:“对啊,我哥给的票,不去白不去,我就强行带着池秋去了。怎么,不许啊?”   第19章卷2   陆鸣没答话,冷静地看着季宴琛。   “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强行?不是他要求的?”   “陆鸣你烦不烦,他眼睛都看不到,怎么要求去画展啊?去了能看个屁,是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去,才带他一起的。我以前还带池秋去电影院看电影呢,要一件件和你报备吗?”   季宴琛满脸“小爷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嚣张表情。   可按陆鸣对季宴琛的理解来说,他不可能对这些有兴趣。   陆鸣问:“你对画展有兴趣?”   季宴琛坦荡地说:“对啊!”   季宴琛看自己堵到了陆鸣,偷着乐。他本着只要自己不正经,做什么事都能被理解的心态,故意说:“哎不瞒着你了,我对画呢,确实是没什么兴趣。但听说你舅舅长得不错,还是个有名的画家,我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对吧?昨天见着了,远远一面,是不错,比你好看多了。”   这些话从季宴琛嘴里说出来,毫无违和感,确实是他会做的荒唐事。   但其实,季宴琛说着这些话,心里还是发着虚。不过很快,在他说完这些后,季宴琛就捕捉到了陆鸣眼中的一丝不确定,他立刻明白了,这可能……仅仅只是陆鸣对自己的一场试探。   季宴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看来池秋压根没说漏嘴。   他虚惊一场,随后装作很困的样子钻进被子里,打着哈欠说:“我好歹是你家客人吧,难得留宿怎么还不让人睡觉的啊!”   陆鸣:“……”   季宴琛的嘴是上了钢筋焊死的围墙,无论陆鸣怎么套话,他都能给你扯到别的地方去。   陆鸣不知道季飞宁是如何忍受这种不着调的弟弟的,换作是他,应该会想把他直接拎到门外,断绝关系。   幸好,陆鸣并不是真的要从季宴琛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在他看到季宴琛的反应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画展是池秋想去,季宴琛才一同过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池秋这两天一直支支吾吾地不说出去玩的地点。   他在客房逗留片刻,离开前,他好意提醒季宴琛:“关于我舅舅的事情,如果你是开玩笑的,希望你不要玩过头,不要去自找苦吃。”   “你什么意思?”   “我舅舅不是异性恋,他看着斯文,其实不好惹。”陆鸣把话说白了。   说到这里,季宴琛的瞌睡已经醒了。   讲真的,他充其量只见到了陆奉申的背影,连陆奉申具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真的去玩火?他见陆鸣认真说教,瞬间想到昨晚的憋屈,坏心眼地抿起嘴角,开始胡说八道:“这么巧啊,我也不是完全直的。”   第20章卷2   陆鸣停顿了一下,一针见血:“你哥知道你不是吗?”   季宴琛内心猛“艹”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你要是敢跟我哥告状我就把你阳……”他说到一半,气势突然往下掉,“痿”字还没往外蹦,就被自己的理智刹住了车。   季宴琛自顾自地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陆鸣不解:“什么?”   “没什么。”   “我给我朋友面子,今天算你走运。”季宴琛肚子里装了太多的秘密,就差要把自己憋坏了。   陆鸣当然不会深究季宴琛说的话,他只当季宴琛是没睡醒在发神经,飞快地离开了客房。   等房门一关上,季宴琛闷声:“我等会儿就给你送补品,硌硬死你!”   6868.“各自的谎言。”   【68】   陆鸣没有回主卧。   照池秋这个醉法,不到九十点是起不来的。于是,陆鸣出去跑了个步,吃了个早点,在备用客房中冲了个澡,刮了个胡子。   等他从备用客房出来后,看到张姨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放到了桌上:“季二少爷刚才回去了,是他家中的人过来接走的。”   陆鸣稍稍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张姨又指了指客厅里放着的一些礼盒,一头雾水地说:“这是季二少爷让人送来的虫草和人参,说是……说是给陆总您补身体的。他让您记得每天都吃,所以需要我每天准备一点吗?”   陆鸣没多想,以为是场面上的礼节,随口让张姨收拾了:“不用,收起来吧。”他想了想,反口又道,“可以给池秋吃,放在炖汤里,他最近又瘦回去了。”   张姨点点头,顾自去做自己的工作。其间,从厨房到客厅,她来来回回探了好几次头。   陆鸣知道她是在观察池秋起床没,直接说:“今天我在家休息,池秋醒了我和你说。”   然后,陆鸣喝了一口茶,手里的平板被缓缓地放到了手边,他问张姨:“池秋平时一个人在家,会做什么?”   “啊?”张姨没想到陆鸣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陆鸣从未特地关心过池秋一个人时的生活习惯。她一下子蒙了,迟钝了一分钟后,才反应过来:“先生一般喜欢坐在沙发上听小说,最喜欢听的应该是悬疑类剧情的。有时候他外放,我也会跟着听一些。嗯……要么他就是坐在前院喝喝茶,同我聊聊天。偶尔吧,他还会一个人在卧室里待一下午。”   陆鸣抬眼:“一下午?”   “先生有时候进卧室会锁门,大概是怕休息时被打扰到吧。但陆总您放心,每隔两小时,我都会去敲一敲房门,确定先生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才会走开。”   池秋同一般的东家不一样,他眼睛不好,张姨一向是要多关心些。   第20章卷2   陆鸣了解了,他淡然道:“你不知道他在卧室里干什么。”这句话不是问句,更像是陆鸣的自问自答。   “是的。”张姨心生疑惑,却不好多问。   陆鸣不管张姨的困惑,继续问:“季宴琛的衣服口袋里,是不是有一张画展门票?”   这问题如同山路十八弯,一个转弯就去了另一条路,弄得张姨摸不着头脑了。她应了两声:“是的,昨晚我就送到季二少爷手里了。陆总,您问这些是……”   “没什么,随便问问。”陆鸣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后说,“张姨,我问你的这些,你不用告诉池秋。其他没什么事了,辛苦了。”   他重新拿起平板,把心思投入到了工作中。   约莫十点钟,池秋醒了。   他一手揉着眼睛,一手去摸身边的位置,发现陆鸣早就起了。池秋朝四周看了看,确定陆鸣不在后,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我居然睡了这么久……”池秋不敢信地自言自语。   现在,池秋的喉咙沙哑,迫切地想喝一杯水解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发现水杯不在自己一贯固定放着的位置上,它被人放到了床对面的置物桌上。   他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昨晚陆鸣照顾他后,随手放在那的。   池秋下床,走到置物桌前,看到水杯中的水并不多,浅浅一层,他仰头将残余的水一饮而尽。不多的液体刚抿进口中就没了,完全没能达到解渴的目的。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脑袋依旧昏沉,待他洗漱后,才稍微好些。   池秋对着镜子,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昨晚的失态。   他只记得自己似乎是抱着陆鸣说了好多话,但他断了片,愣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说了点什么。   一时间,他的大脑混乱不堪,他开始反反复复地用冷水洗脸。   直到他看到脏衣篓里的衣裤时,他才一下子想起自己的门票还在裤袋里。幸亏张姨还未来得及收拾脏衣篓里的衣服,不然,他去画展的事情肯定就瞒不住了!   池秋急忙去翻找,门票果然还在他的裤袋中,陆鸣没有发现。   他松了一口气,把门票藏到了自己放电脑的抽屉中,压在了最里面的位置。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陆鸣,他看到站在抽屉前的池秋,面色平静,和往常一样:“醒了?”   “陆鸣。”池秋习惯性地开口。   陆鸣没有走近,反而是站在门口,对他说:“已经十点了,你是要吃早餐,还是一会儿直接吃午饭。”   第21章卷2   “午、午饭吧。”   陆鸣的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置物桌上的那只水杯,没看得太仔细,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转身道:“好,我和张姨说。”   “陆鸣!”池秋不安地驻足在原地,喊住他,支支吾吾地问,“我昨晚……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陆鸣如实回答:“没有。”   池秋小心地再次确认:“真的没有吗?”   “你只问了我‘知言’是谁。”   池秋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组织好回答的语句,就听陆鸣接着说:“他是我在国外上学时的同学,关系不和。”他把昨晚池秋没听进去的话,再次重复一遍,顺便叮嘱,“如果他找你,你必须告诉我。我来处理,你不用理会他。”   看着陆鸣完全不意外的态度,池秋非常纠结,他甚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我……”   “今早张姨告诉我,季宴琛的裤袋里有舅舅画展的门票。”陆鸣平静地说。   池秋倒吸一口凉气,驻足在原地,不敢动。   陆鸣说:“所以,你是在画展遇到夏知言的?”   “夏知言……对,但我不知道他姓夏,我听到舅舅喊他知言。”池秋的一双手不自觉地握到了一起,说明他此刻十分紧张,“陆鸣,我……我不是故意瞒着你。”   陆鸣抢先一步替他铺了台阶:“我去问了季宴琛,他说是他强行带你去的。”   池秋忙不迭点头:“是!宴琛说他很想去,就带我去了。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你说不想去舅舅的画展,我怕我去了会让你觉得我是在添乱。毕竟、毕竟我看不到,去了确实是添乱……”   大抵是酒精的余力太强,池秋说话有些不着调:“你放心,我没给舅舅添乱,我也没和舅舅碰面,他不知道我去了。”   听到池秋混乱的解释,陆鸣微微皱起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池秋捏着自己的手指,踌躇地道歉:“抱歉,是我没提前告诉你。”   陆鸣始终和他隔着一段距离。   没过多久,陆鸣便打算结束关于画展的谈话,他说:“你的声音听着很沙哑。”   “很难听吗?我刚起,一滴水都没喝过,所以喉咙有点干。”池秋清了清喉咙,小力地咳嗽了两声。   陆鸣走上前,让池秋挽住了自己的胳膊,准备带他走出卧室去吃点东西:“张姨准备了蜂蜜水,去喝一点。”   这次,他走近了,清楚地看到了置物桌上的水杯,里面的水已经没有了。   这是陆鸣平时从未注意过的细节,或许,它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可唯有今天,陆鸣才真正地意识到,池秋和自己一样,正在维系着一个谎言。   他的谎言是婚姻,池秋的谎言……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眼睛。   第21章卷2   6969.“同床异梦。”   【69】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当天晚上,趁着池秋去洗澡的功夫,陆鸣打开了池秋的抽屉。   以前,他从不会这样去动池秋的个人物品。   池秋的笔记本电脑有密码,陆鸣试了池秋的生日,错误。然后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依旧错误。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陆鸣想到了什么,抱着试试的心态,他按了一个日期密码,成功打开了电脑屏幕。   那是他和池秋初遇时的日期。   其实陆鸣并不记得这个日期,他会试,全是因为池秋在与罗筠见面后,回来的路上随口提过一嘴。   陆鸣对数字的记性不错,凑巧记住了而已。   此刻,陆鸣的手指僵硬,面对着干净整洁的桌面,他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手。慢慢地,他看到了池秋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名为《鸣声·大纲》。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一旦打开了这个文件夹,他可能可以知道池秋最大的秘密。   或许,是除开眼睛之外,更多的秘密。   可这种行为,是对池秋的一种冒犯,陆鸣不该因为一个秘密,而去剥开池秋所有的秘密。他自认没这个资格,也不该这样做。   犹豫之间,他重新想到了电脑的开机密码。那几个数字仿佛在他脑海中扎根了,使得他的心脏,倏地一下,被不知名的东西狠狠拽住了。   下一秒,陆鸣急急地盖上了笔记本电脑,将它重新放回了抽屉中。   这个密码清楚地告诉着他——池秋爱他。   就和当初调查的资料一样,十多年来,池秋从未停止过对他的爱。   但池秋到底爱他什么?   在春日短暂的相遇、短暂的互相舔舐伤口、短暂且幼稚的承诺。这些东西,真的可以支撑一个人爱自己十年之久吗?   哪怕是在看到自己满脸冷漠地敷衍时,也能继续一刻不停地爱他吗?   如果可以,那他们的初见一定是刻骨铭心般难忘,可为什么自己却忘记了?   依然是这个问题,他反反复复地想不明白。   陆鸣关上了抽屉,沉闷地睡下,就连池秋从浴室出来,悄悄地贴到他身边,他都无动于衷。   池秋摸了摸他的手臂,以为是陆鸣还在为自己瞒着他去画展的事情生气,小声问:“陆鸣,你睡着了吗?”   陆鸣没答话,可池秋明明看到陆鸣睁着眼睛。   池秋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想和平时一样,抱着陆鸣睡,又怕陆鸣还在气头上,会不高兴。所以,池秋只是躺平了,让自己的胳膊和陆鸣的胳膊贴在一起。   第22章卷2   没想到,陆鸣稍稍一动,侧了身,背对了他。   而陆鸣其实并没有在生气,只是池秋的事情居然让他开始心烦意乱,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心境。他不知道该对池秋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直白地问池秋。   可他的这份生疏,让池秋不禁慌了神。   池秋抓紧被子,想起白天季宴琛说的,昨晚自己貌似因为醉酒,胡乱吐了一地,弄得身上全是呕吐物……   池秋简直不敢想了,他敢肯定,昨晚为自己清理衣物的人一定是陆鸣。   他几乎是绝望地闭起了眼睛,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陆鸣虽然不说有洁癖,但也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昨晚,池秋不仅瞒着他去画展还去喝了酒,回家时,更是给大家都添了不少麻烦。这事情不管是谁碰到了,都会不开心的吧?   况且,池秋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发酒疯,他是第一次醉酒,什么经验都没有。   他想了半天,内心笃定自己一定是对陆鸣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陆鸣才会变得如此闷闷不乐,以至于今天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   还好,池秋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人,他愿意主动去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揪住了陆鸣的衣角:“陆鸣,对不起……我想为我昨天的行为道歉。”   陆鸣闻声,不解地回过身来。   他看到池秋一脸自责地拧着眉,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昨晚喝醉了,肯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池秋见他愿意转过身来,立刻抓住了机会,抱住了陆鸣,蹭了蹭,试图用撒娇来缓和两人之间的气氛,“我以后去哪里都和你说,也不会再随便喝酒了。”   他趁机一口气说完,吸着鼻子求饶:“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可惜陆鸣压根不是这个意思,他望着池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无理了。不管池秋的眼睛有没有复明,他都不该用这种态度去对待池秋。   他曾许诺过要对池秋好,要一生忠于他。   陆鸣解释:“我没有生气,只是在想事情。”   池秋知道陆鸣不会对自己撒谎,轻声确定:“真的吗?”   “嗯。”   这下池秋放心了,他松懈了全身的力气,委屈地拥住了陆鸣,得寸进尺地说:“你吓到我了,所以你今晚要抱着我睡。”   陆鸣没有拒绝:“好。”   池秋心满意足地被陆鸣搂进了怀中,柠檬沐浴露的清香扑鼻,仿佛是仅属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味道。   池秋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安稳入眠时,他听到陆鸣问自己:“池秋,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   池秋睁开眼睛,愣了愣,一下子没听懂陆鸣在问什么:“什么?”   第22章卷2   陆鸣没说话,也没看着池秋。   池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以为陆鸣是口是心非,其实他还在为画展的事情生气,便老老实实地再次认错:“陆鸣,我……”   陆鸣耐心地听着他说话。   池秋却说:“我确实很想去画展,哪怕看不见也想去。可我不好意思和你说,我怕你会觉得我无理取闹,给舅舅添麻烦,也给你添麻烦。”他的声音发涩,“但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那么生气……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以后,我什么都和你说,想去哪也告诉你,不让宴琛瞎带我了,好吗?”   话题绕来逃去,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很显然,池秋的道歉再诚恳,他给到陆鸣的答案也是错误的。   也很显然,池秋并不打算告诉陆鸣,自己为什么要装瞎。但这对陆鸣来说,其实很重要。   长久的沉默后,池秋慌了,他撑起身子,摸了摸陆鸣的脸,示弱地说:“你能不能别不理我。”   于是,陆鸣应声:“池秋。”   池秋像只犯了错的小狗,耷拉下脑袋。   陆鸣看着他那可怜劲儿,缓缓地沉了口气,不打算追问了。   他只说:“画展如果你想再去,我会陪你去,你也可以找你的朋友一起去。喝酒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想喝就喝,但要记得提前联系我。”   “陆鸣?你在说什……”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因为我而改变。”陆鸣打断了池秋,率先闭上了眼睛,“不早了,睡吧。”   是他潦草地结束了对话。   池秋张了张唇,他不知所措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什么才合适。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本就不是贴合的,但他是陆鸣的伴侣,所以他想要和陆鸣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相互做出改变,一起来迎接更好的生活……可陆鸣现在却对他说不需要。   他们结婚快一年了,池秋本以为自己和陆鸣已经走近了,却在此刻猛然发现,他其实还是没能彻底了解陆鸣这个人。   他们就像是“亲密无间的陌生人”,即便相拥而眠,也是同床异梦。   陆鸣的身上像是包裹着一层坚硬的铠甲,每次池秋稍稍推开了一些,墙缝很快便又被融合。   他触摸不到铠甲里面的陆鸣——那个池秋15岁时所认识的陆鸣。   他已经丢失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破镜确实一点一点地在展开了,这篇的破镜可能不是一下子拿起镜子就摔,而且先用东西一点一点戳,然后戳得多了,镜子自己就碎了。并且后面还有个破镜的大点要来……(这篇因为写得比较急,所以每次更新几乎都是两千多字的样子,不多。我下篇尽量改正……不好意思,最近三次元工作太坎坷了,下次会存稿多一点再开坑。)   第23章卷2   7070.“眼科医生。”   【70】   这件矛盾的风波很快就平息了,次日,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画展也好,喝酒也好,池秋不会再提,陆鸣更不会主动去提。   起初,面对这样的气氛,池秋有些不适应。可他几次开口,都在出声前,讪讪地合上了嘴。不管池秋如何心烦,陆鸣的面色依然纹丝不动。   他和陆鸣的生活也是照旧,似乎和之前毫无改变。   时而亲密,时而相敬如宾。   陆鸣还是那个每天两点一线,对池秋无微不至的好伴侣。他会给池秋买花,会带池秋去听音乐会,也会对池秋有求必应——无论是生活琐碎的小事,还是他不大勤快的床事。   若不是他的情感冷漠症作阻,陆鸣堪称是一个完美伴侣。   然而就是这种“好”,令池秋越来越困惑。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池秋明明自己越是在意,便越是不快乐。渐渐的,池秋的内心开始与自己和解。   他想,他们还是需要时间来磨合。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他愿意等陆鸣。   在一个工作日的午后,陆鸣还在公司上班时,池兰雁突然不打一声招呼便过来了。她拎着一些池秋爱吃的东西,难得态度温和地出现在陆家的别墅中。   张姨一看到她,没来由的紧张。   匆忙之中,张姨早早地端来茶水,放到了一贯爱挑她毛病的池兰雁面前。可今日,池兰雁一句话都没多说,情绪平稳到不可思议。   张姨好奇地抬头,发现以往一向精致的池兰雁,今天甚至没有化妆就过来了。   素颜将池兰雁的憔悴,赤裸裸地呈现在了他们面前。她是肉眼可见得清瘦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也清晰了不少。   似乎是在池秋看不见的地方,池兰雁正在备受煎熬。   “妈,怎么了?”面对如此的池兰雁,池秋担心地握住她的手,问,“是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不说话?”   池兰雁低了低头,在心中组织了许久的语言,缓缓道:“我打算和林宇明离婚了。”   池秋怔怔,几乎是没反应过来。   他听到池兰雁说:“其实我想离婚,已经想了很多年。以前是小夏不让,她总觉得我偏心你,我也觉得亏欠她……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我作为母亲,该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她要是还怨我,我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   池秋握紧了她的手:“妈……”   第23章卷2   “小秋,是妈妈不好,当初我就不应该再婚。这些年,你受太多委屈了吧?”   “没有!您一直很护着我,我没受委屈。”   池兰雁叹气:“再护着,也护不全,护不对。”   也正是因为他的“护”,导致池夏的内心偏差,与池秋的关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这是池兰雁无法修补的东西。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对你和小夏都不是。”她看着善良懂事的池秋,揉了揉他的手,眼眶微湿,声音有一丝微颤,“所以小夏才会宁可和人私奔,宁可只和她爸联系,也不愿意同我好好沟通。其实她要是真不喜欢陆殷亮,我怎么可能会逼着她去结婚?”   说来说去,都是她做不对。她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更不是一个能够让女儿安心依靠的母亲。   她重复地说:“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池秋不忍池兰雁的自责,一个劲地摇头:“您别这样说。”   在池秋心里,池兰雁的的确确是个好母亲,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一个人又要忙工作又要顾家里,已经够辛苦了。   池兰雁却拍了拍他的手,故作轻松地抿了抿唇角:“我今天过来,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件事。我已经在和林宇明沟通了,等之后协商好了,就去办手续。他现在从家里彻底搬了出去,你啊,想回来就回来,那也是你的家。”   而家里再也没有会对池秋冷眼相待的人了。   “妈……”   “以前,我总是担心林宇明对你态度不好,以后池夏会受到他的影响,会不管你。所以我努力经营公司,打算给你留足了钱……心想就算池夏以后不管你,有了这些钱,你也饿不着冻不着,还能请人照顾你。”   池兰雁苦笑了下,感叹自己的想法单一。   就连池秋也是震惊,他一直以为池兰雁也是不想离婚的那一个,以为池兰雁和池夏一样,想维系这个家庭的和平。   到头来,和自己一样苦闷的人,是夹在中间的池兰雁。   “可人光有钱有什么,有人关心,有人记挂才是最好的。”   哪像她一样,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家里却是一团糟,令她时常感到寂寞。每每工作到深夜,一回家,迎接她的只有一个冷清的卧室。   她非常害怕池秋以后也会像她一样,孤军奋战地守着一个家。   不过现在好了。   池兰雁抿起嘴角,露出一副庆幸的模样,松了口气说:“现在,你和喜欢的人结婚了,他也喜欢你。小秋,你能过得幸福,我真的很高兴。”   她的担心,逐渐放下了一大半。或许正是因为池秋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池兰雁才能鼓足勇气和林宇明离婚。哪怕这次离婚会让池夏对自己失望透顶,会让池夏以后再也不肯应下照顾池秋的承诺……但现在,池兰雁不怕了。   第24章卷2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难得交心的一次谈话,池兰雁很是畅快,说了不少。   池秋听的眼眶发红,一双手握紧池兰雁的手,始终没松开。   在池兰雁离开前,池秋急急地对她证明:“妈!以后、以后我们都好好过。您真的不用担心我了,我现在特别幸福,陆鸣他很爱我也对我很好。我会过得特别特别好,您完全可以放心。”   池兰雁摸了摸他的脸,欣慰地说:“知道了,傻孩子。”   当天晚上,池秋想把池兰雁决定离婚的事情告诉陆鸣。他一个人抱着抱枕,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到了深夜。   张姨好意提醒他:“先生,您有什么事儿就给陆总打个电话吧。他说了今晚要加班,估计要很晚才回。”   池秋摇头:“也不是什么非要急于一时的事情,不用打电话。”他怕打扰到陆鸣加班,非常懂事地说“只是我没别的事要做,也不困,所以我想等他回来。”   “先生,陆总叮嘱过,说是加班的时候,不让您这样等他。”   “那我到点了就去睡觉,可以吗?”   张姨拧不过他,给他端来了一些水果。   但就在池秋默默等待的同时,陆鸣出现在了一家餐厅的包厢中。他重新联系了当初帮自己调查池秋的私家侦探——林叶。   而就在陆鸣联系林叶的两个小时前,陆奉申曾给陆鸣打过电话。   恰好,陆鸣也有事要找陆奉申。   两人是不约而同地开口——   陆鸣:“你是不是和夏知言见面了?”   陆奉申:“知言昨天来找过我。”   两人:“……”   陆奉申讪笑了一声,纳闷地说:“你消息这么灵通?”   既然如此,陆奉申不兜圈子了,他清了清喉咙:“知言昨天是特地来找我的,他说他当年做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情,一直深感抱歉。”   “……”这些话,陆鸣都快听厌倦了。   “陆鸣,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态度很诚恳,说是想得到你的原谅,并希望可以帮助到池秋。”   “池秋?”陆鸣平淡的神色起了一丝轻微的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很不喜欢夏知言和池秋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陆奉申原本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可夏知言给出的道歉礼诚意十足,令他不得不给陆鸣打这个电话。   第24章卷2   陆奉申说:“你知道X国有一位知名的眼科医生吗?我听知言说,这位医生很难预约,光有钱还没用,他还挑病人。知言不知道是托了什么关系,说是已经打过招呼了。这两个月内,你可以随时带着池秋过去。”他认为,“池秋的右眼是后天失明,也能感知到光,说不定能有办法治疗。”   陆鸣挑了挑眉,对夏知言的“好意”抱有深深地怀疑,他敢确定:“夏知言没有这么好心。”   这点陆奉申不反驳他,只说:“知道你谨慎,所以这名医生我昨天托人查过。结果和他所说的一样,确实不假。”   他是陆鸣的亲舅舅,自然不会害陆鸣和池秋。   然而陆奉申实在是来得不巧,陆鸣才发现了池秋装瞎的秘密,根本不打算戳破。要是他接受了陆奉申的建议,尴尬的怕是池秋本人。   为此,陆鸣一口拒绝了陆奉申:“池秋的眼睛治疗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起色,说明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陆奉申想说什么,直接被陆鸣打断:“舅舅,我希望你可以不要再同夏知言来往。”   “你什么意思?”   “以前我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所以没有告诉你。”   如今,是夏知言自己重新贴了上来,要去揭开旧事,陆鸣不得不说,也算是给陆奉申提个醒:“夏知言之所以可以当上设计师,是因为他偷了妈妈的设计稿。”   哪怕这本设计稿早已被陆鸣取回,但这件事将会是夏知言人生里最深的一道劣斑。   陆鸣不明白,夏知言已经是个知名设计师了,为什么还要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一再地来接近自己。   7171.“妹夫。”   【71】   陆鸣并不打算接受夏知言莫名的好意,也不希望池秋所隐瞒的秘密被他人发现。   他清楚陆奉申的意思:不管夏知言要做什么,但这个医生对于池秋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奉申和陆鸣不一样,在陆悠的事情上,没那么画地为牢。他将偷设计稿和介绍眼科医生的事情,区分为二,不论如何,都想让池秋的眼睛能接受治疗。   “我知道你介意夏知言的劣行,我现在也无法接受他当初的行为。可去治疗眼睛对池秋来说,不是一件坏事,而是一个机会。”   “我不会原谅夏知言。”   “陆鸣!你要知道轻重,现在池秋比夏知言重要!”陆奉申极力劝说无果后,这般妥协,“要不这样,你不是不愿意接受夏知言的好意吗?那我去想办法,我去联络这个医生,我在国外的关系也不少,应该可以试试。到时候,你要跟我一起带着池秋——”   陆鸣打断了他:“舅舅,很抱歉。”   在陆奉申极度不理解的声音中,陆鸣不愿再多作解释。   他在挂断电话前,丢下一句:“我不打算让池秋过去。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第25章卷2   晚上八点左右,陆鸣结束了自己一天的工作,如约来到一家处于隐蔽地段的餐厅中。他报出了预约的号码,在服务员的带路下,走进了一间冷清的包厢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包厢内始终只有他一个人。   陆鸣抿了一口茶,丝毫不着急,他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   今日,姗姗来迟的人是林叶。他是个高瘦的男人,不管春夏秋冬,都习惯性地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身老旧的衣衫,搭配朴素,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年仅三十岁的年轻男人。   他叼着一支烟,在走近包厢大门时,他掐灭了它。   推开门后,他看到陆鸣背对着他坐着,面前应该是放着一杯茶。听到门开的声响,陆鸣起了身,冷淡地伸手:“林先生,好久不见。”   林叶站直了身子,尽量让自己看着精神些,他客气地上前握住了陆鸣的手:“陆先生,好久不见。”心里头却想着:这人还是老样子,一副面瘫表情,叫人看着郁闷。   但面上,林叶一如既往地笑了起来:“怎么是您亲自来见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鸣对于林叶的调侃,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这使得林叶很尴尬,他轻咳一声坐下,随手拿起桌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陆鸣的话不多,他直奔主题:“我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帮忙。”   林叶颔首,倾听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陆鸣的条理清晰,很快就将自己的要紧事,也就是池秋的眼睛可能早已复明的事情,告知了对方,并要求林叶重新调查池秋过往的资料。   不管怎么样,当初林叶可是收了一大笔钱,竖指发誓保证过没有漏掉池秋可调查到的任何一个信息。   而眼睛复明这事儿,不算小事,不可能毫无风声。   当然,陆鸣也说:“当初你给我的资料中有提到,在他15岁那年,也就是在心理诊所遇到我之前,池家曾经出过一些难料理的‘家事’。并且在这之前,池秋和池兰雁频繁地出入杏西市中心医院,其中的眼科医生曾说过,池秋的右眼很有可能会复明。”   可在这之后,池秋的眼睛除了变得能感知到光亮以外,居然毫无起色,丝毫没有会复明的迹象。   陆鸣怀疑,就是在这段时间内,池秋便已经复明,只是他隐瞒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陆鸣希望知道池秋撒谎的原因。   在这近一年的相处时间内,陆鸣明白池秋不是一个会去轻易开这种大玩笑的人。他觉得池秋的“不能言”必然是有苦衷的,可究竟是什么苦衷,他不得而知。   陆鸣深知池秋的性格,知道池秋的有意隐瞒绝不是无意之举,冒然询问说不定还会破坏两人之间的婚姻关系。   第25章卷2   对陆鸣来说,他们之间的婚姻非常重要。   所以,他宁可自己查,也不会强行打破此刻的平静。   “林叶,我希望你可以帮我细查这期间池家发生的所有‘家事’。”   再者,陆鸣还有一个要求,他让林叶开个价:“我需要你再帮我调查一个人。”   “谁?”   “我自己。”   陆鸣的要求让林叶觉得不可思议,他不太明白地看着陆鸣,重复道:“您自己?陆先生,恕我直言,您这个要求太奇怪了,我不可能比您还了解您自己。”   陆鸣双手交叠,沉声说:“我母亲去世后,我丢失了一部分的记忆。如果说我是因为我母亲的死,才受到刺激,忘记了和她的种种,那为什么我对池秋的记忆会一并缺失。在这期间,肯定发生过与池秋相关的事情,可我记不起来了。”   他又补充道:“之前我在C市的音乐会中出过一场意外,隐约做过一个梦……但梦里的事情,在我恢复意识后,仿佛被瞬间抽离了。”   留下的,只有陆悠折磨他的画面。   他敢确定,他和陆悠之间应该是发生过关于池秋的争执,就在国外的那间屋子里。   “陆先生,您当时和您母亲是在国外,与邻里都不熟悉,其中细节恐怕是我无法查知的。况且,外界可以知道的,在当时的新闻里都已经公布了。”   陆悠的死、案件的结束、犯罪者的终结,都挤在一张报纸上,霸满了整整两页。   林叶好意说道:“恕我直言,陆先生,如果您真的想要知道自己的事情,不如自己去一趟旧地,看看旧物,说不定对你恢复记忆会起到很大的帮助。”   可惜陆鸣并不能去到那边,他无法直面陆悠去世的那栋房子。里面有太多黑色的回忆,若是全部接纳,恐怖会即刻吞噬掉他。   “我不能去。”   “陆先生,抱歉了。”这方面,林叶是真的无法帮到陆鸣,“不过,另一件事您给我几天时间,我会尽早给您一个答复。近期,我们保持联络。”   与此同时,林叶想到了什么,他看着眼前冰山一样的男人,起身后又坐下。   陆鸣不解地看着他。   唯见林叶从手机里翻出了一个号码,抄写下来,推到了陆鸣的眼前:“这是您之前资助过的人,他近期联系过我几次,说要找您。但我考虑到先前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您当时也说过不会再与这个人有联系,更不想让对方知道您是谁,我就没联系您。”   第26章卷2   据林叶所知,当初帮陆鸣做这件事的助手,都已经被陆鸣解雇,拿了一笔钱被安置去了外省。   陆鸣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号码,完全没有要联系对方的意思:“为什么他会联系到你?”   林叶叹了一口气:“因为当时我和您的人一起处理这件事情时,不小心在他面前出现过,他记住了我。我们碰到是因为巧合,我没有答应他的任何请求。”   陆鸣锁紧了眉,没说话,似乎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但今天您和我再见面,这件事我必须告知您。”林叶的语气很恭敬,主要也是因为陆鸣给钱给得很大方,他觉得和陆鸣再次合作没什么坏处。   他笑了笑:“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您的妹夫,这属于您的家事。”   话罢,林叶没有久留。   他对陆鸣保证,最多一个月,他会重新给陆鸣一份关于池秋的资料。   而陆鸣在林叶走后,停留在位置上很久,他看着眼前写着号码的纸条,思虑片刻,将它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7272.“我可能太幸福了吧。”   【72】   陆鸣到家后,墙上的时钟指向深夜11点。   踏入别墅时,他的步伐稳重,发出的声响不大。   陆鸣看到张姨正拿着一条小毯子,蹑手蹑脚地靠近沙发,盖在池秋的身上。等她一转身,差点被陆鸣吓一跳,她连忙伸出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走上前小声说:“陆总您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先生一直等您,左右是不肯回房睡觉。他在沙发上困了好久,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   “不是说了加班不让他等我吗?”   张姨见陆鸣语气生硬,恐怕他要生气,便帮池秋解释说:“今天池总来过,同先生聊了会儿,先生是有事要和您说的。”   “是什么事,要紧吗?”   “我问过先生了,说是也不要紧,但就是想和您说一说。”张姨露出个笑容,温温和和地说,“您也知道的,先生就是弄几朵干花,都让我拍个照片给您发过去,他什么都想告诉您。”   一时间,陆鸣莫名想到了季宴琛的那句:“他巴不得你从早跟到晚。”   陆鸣不自然地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涌出,不知名地发酸。他看到池秋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呼吸平缓,看来是已经睡深了。   如果现在陆鸣去抱他进卧室,一定会弄醒他。   张姨像是看出了陆鸣的困扰,贴心道:“先生这段时间像是有心事,感觉一直没休息好。要不今晚让先生睡这儿吧,沙发也够大。”   陆鸣没有否认,池秋这阵子确实辗转难眠,陆鸣不想扰了他难得的一场好梦。   第26章卷2   其次,沙发的质量不错,池秋睡一个晚上不打紧。   为此,陆鸣没有拒绝张姨的意思。他身上出了一层汗,想先洗个澡再说,就径直朝卧室走去,边走边脱掉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可还不等陆鸣走几步,池秋却蓦地醒来。   “陆鸣?”池秋朦胧着双眼,茫然地问,“陆鸣你回来了?”   陆鸣手里解领带的动作停住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池秋走去。   “抱歉,吵醒你了。”   “没关系,我、我没睡着。”   池秋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他一看到陆鸣,就伸手搂住了陆鸣的脖子,抱住:“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   “工作上出了点问题,耽搁了点时间。”陆鸣撒了个谎,他拍了拍池秋的肩膀,“你先松手。”   “我不……”池秋蹭着他,怎么都不肯放手。   张姨无奈一笑,这对腻歪的伴侣她是没眼看了,她收拾了陆鸣的西装就回屋去了。   陆鸣则好脾气地摸了摸池秋的脑袋:“先松手,我身上有汗味。”   池秋任性不到几秒钟,就被陆鸣制止。他不情不愿地松手,委屈巴巴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陆鸣半蹲下身问他,池秋才想起来自己是有话要和陆鸣说。   只是他一张嘴,竟不知道怎么说合适,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简单一句总结了:“我妈要离婚了。”   陆鸣没有惊讶,他貌似仅用了一秒钟就接受了这句话。   因为他明白,对池家来说,也对池秋来说,池兰雁的离婚并不是一件坏事。   池秋见陆鸣情绪平淡,习以为常地说:“明天开始,我可能要回家里住一阵。”   “好。”陆鸣毫不犹豫地回答。   池秋没想到陆鸣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甚至不多问一句原因。为了不让这段对话以尴尬结尾,池秋唯有自己赶紧地把理由补上:“我感觉妈心情不好,人也很憔悴,这阵子我想多陪陪她。”   “我知道。”陆鸣按了按他的手,完全理解池秋的行为,“明天早上我不去公司,我送你过去。”   池秋用手指勾住了陆鸣的手指,像小时候那样,小声问他:“你要不要也跟我过去住几天?”   问完,池秋马上说:“妈现在对你印象特别好,如果我们一起过去住,她肯定会开心的。而且,从我家去你公司的时间也不久。”   池秋白天刚查过,有一条可以走捷径的公路已经修好了,恰好可以直达陆鸣公司,开车花不了多少时间。   若是换做以前,陆鸣肯定会答应。他住哪都一样,对池兰雁也没有排斥感。   第27章卷2   只不过,近期陆鸣需要和林叶时刻保持联系。在这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瞒着池秋,但他怕去池家后,他的行为会被敏锐的池兰雁发现。   陆鸣知道池兰雁不好对付,他不敢涉险。   沉默须臾,陆鸣借着公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池秋:“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也许还要出差,就不过去打扰妈了。”   池秋听后,很是失落。   陆鸣沉声道歉,向他保证:“我一有空就会过来,好吗?”   池秋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他向来理解陆鸣的工作,怎么可能会说一句“不好”?他点点头,无奈地妥协后,他温声说:“好,你工作别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   “嗯。”   池秋舍不得地拥住了陆鸣,闷声说:“如果你没空过来,要记得给我打电话。没时间打电话就发个语音,发个消息,好吗?我会想你……”   “好。”   “如果我太想你了,我会‘跑’回家,好吗?”池秋的语调轻快起来。   陆鸣还是答:“好。”   “陆鸣,我好困,你抱我回房间好不好?”   池秋懒得自己走了,他喜欢陆鸣抱着他,他一点都不嫌陆鸣身上有汗味。   而陆鸣也不会拒绝他:“好。”   池秋搬去池家小住后,夏天便过去得很快。   池家别墅外,路边小道。   围栏上挂着的凌霄花逐渐凋零,唯独留下一枝枝弯曲的藤叶,挂在墙上,堆积成一块浅淡的阴影。   初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在夏日的燥热落幕后,它温柔地包裹了杏西市。   如陆鸣所说的那样,他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时常会在周末整日去公司加班。晚上如果有忙不完的工作,即便池秋是住在池家,他也会提前和池秋报备。   在池家工作的苏姨经常因此打趣池秋:“陆少爷呀,看着一脸严肃,没想到还是个细心的人。少爷,您这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咯。”   池秋脸着红,不让苏姨打趣自己。   苏姨没办法地说:“好好,我不说了。我就是看陆少爷对您好,我也跟着高兴。”   池秋大方地应了下来:“是很好。”   但他心里盼的却不太一样……池秋自小被苏姨照顾着长大,早把苏姨当做了自己家里的一员,毫不防备地说起了贴心话:“可我有时候,很希望他不要对我那么好。”   好到无微不至,好到似乎充满距离。   第27章卷2   苏姨不懂了。   池秋抿着唇,很难向别人解释清楚自己的心情,他沮丧地说:“苏姨,我前阵子认识两个朋友,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男的,也结婚了。我、我觉得他们过的好生动,会吵架会拌嘴,还会彼此护短,我和陆鸣从来不会这样。”   苏姨认真地听他说话,一双眼睛里含着的,都是过来人的目光:“所以呢,你也希望陆少爷和你吵架拌嘴?他那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哪会吵架拌嘴呀。”   池秋抿了抿唇:“我可能过得太幸福了吧,总觉得,好像是假的一样。”   苏姨笑了,温声道:“哎哟,小祖宗,家家户户的相处方式都不一样,幸福还不好呀?”   “当然好啊,可是……”池秋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困惑。   苏姨全当他是多想了,她一边理着手里的菜,一边念叨:“过日子嘛,幸福点总没错,天天吵架才不好,伤感情。”   “苏姨,我是不是很奇怪,居然会有这种想法?”   “不会。婚姻嘛,多想少想,都不奇怪,什么都不想才奇怪呢。您说对吧?”   池秋点点头,闷声应了一声,沉了口气。   苏姨大概是察觉到他心底藏着事儿,也不好戳破,安慰了几句后,便故意转了个话题,“我看陆少爷前两天过来时瘦了些,等他下回过来吃饭,我做顿大餐给他补补。”   池秋最喜欢苏姨做的菜了,他十分期待苏姨准备的大餐,不见外地点菜:“到时候要记得做葱油鱼。”   “好好,知道的。”苏姨早把葱油鱼的做法谨记在心了。   “对了苏姨,骨头汤熬得怎么样了。陆鸣爱喝,晚上我给他送一些过去。”   池秋说到这里,脸上重新挂满了笑意,他真的很容易满足。   这一个月里,陆鸣为了避免池秋寂寞或是像以前那样不安,他特意给徐灵打了招呼。说是如果池秋瞒着自己联系他,要来公司送些汤汤水水,就直接带上楼。   这话明显是默许了让池秋来公司找自己。   徐灵一听,机灵的不得了,立刻把陆鸣的原话转达给了池秋。一开始,池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于是,在徐灵再三地重复下,池秋才明白,陆鸣这是要“官宣”?   但他想错了,陆鸣其实从未禁止池秋来自己的公司找他。只是以前,工作大于伴侣,陆鸣不大喜欢将私事混到公事之中。   现在,则是伴侣多数时候会大于工作。   也正是如此,公司的员工才知道,原来一本正经的面瘫老板已经结婚了。并且,伴侣还是一个相貌格外俊逸的男性。   池秋心里清楚陆鸣的这些变化,所以他经常会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说服自己:要耐心,只要自己耐心等,出不了错的。   想着,他又让苏姨记得做一碗红烧肉和素小炒,点的都是陆鸣爱吃的菜式。   苏姨一一记下,近段时间,她还要了张姨的联系方式。有空时,她会和张姨私下交流东家们的口味,以免出错。   第28章卷2   所谓优秀的保姆,必定都是“预习派”。   7373.“骗。”   【73】   这时,池秋的手机振动了。   为了避免苏姨开他玩笑,池秋把语音提示都关了,来电不再播报,所以他要是不看屏幕,也就不知道是谁来的电话。   苏姨掰着豆角,乐呵呵地示意池秋赶紧接,估摸着肯定又是陆鸣打来的。   池秋是被苏姨笑怕了,故意拿着手机朝书房走去。   苏姨见了,慌忙将手里的豆角丢下:“少爷您小心点,别摔着!”   “知道了,苏姨你忙自己的。”池秋加快了步子,“我自己能走!”   苏姨摇摇头,只得重新坐下,哭笑不得地嘀咕:“我家这小秋少爷啊,居然还害羞上了。”   书房内,池秋兴致勃勃地关上了门,开心地拿起一看:“……”   搞了半天,原来是季宴琛打来的。   池秋没耽搁,等电话一通,季宴琛那大嗓门立刻敲锣打鼓地喊道:“陆鸣他舅舅是不是变态啊!”   池秋一脸蒙:“什么?”   季宴琛是无处伸冤,苦着脸哭诉:“他放狗咬我!”   听到这几个字,池秋别提有多震惊了。他来不及问季宴琛和陆奉申是怎么认识的,急急忙忙地先问:“你被狗咬了?!去医院了吗?”   “没……”   “怎么可以不去医院?宴琛,你现在在哪?我过来找你。”   “池秋,你别激动,那只狗没真的咬我……”   池秋这才松了一口气,被季宴琛吓得虚惊一场。   随后,他仔细一想,季宴琛怎么可能会和陆奉申有联系?池秋咽了口唾沫,按他对季宴琛的了解……   “宴琛,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去买那幅画了?”   “季宴琛,回答我。”池秋再问一遍。   “那你不是喜欢吗?喜欢我就想给你买啊!”季宴琛回答得特别理直气壮,别扭地说,“反正我没犯错,你别骂我。”   池秋确实没骂他,他忍着一口气,“客气”地邀请季宴琛来家里一聚。   不出半小时,季宴琛一脸不爽地出现在池家别墅。他像个犯了错还挨了打的熊孩子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生闷气。   苏姨刚好烤了饼干,端出来时,瞧见季宴琛的脸臭得简直可以去讨债:“季二少爷今天怎么蔫了?”   第28章卷2   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苏姨就差拍照留念了。   季宴琛哪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侧过身,赌气地不说话。   池秋看他手上摔出伤口,有点心疼,语气软了下来:“手疼不疼?”   “你现在和陆家是一条心,还管我干什么?”季宴琛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心情极差。   今天那条狗虽然没真的咬他,但他运气不好,自己吓得摔了个狗吃屎,手腕还破皮了。   不过,季宴琛怕池秋担心,来池家之前,他已经随便处理过自己的伤口了。然而池秋见着还是不放心,半哄半骗地领着他去了卧室。   池秋小心地关上门,上了锁后,熟练地拿出了自己房间里的医药备用箱,细心地给季宴琛处理破皮的地方。   “啊疼疼疼!”季宴琛皱着眉,凶巴巴地说,“你轻点!”   池秋对着伤口轻轻地呼了几口气:“你忍着点。”等处理得差不多了,季宴琛的态度也缓和了,池秋才开始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有问题。”   “季宴琛。”   季宴琛再次被喊了全名,他烦了,一头栽在池秋床上:“我就是想把那幅画送你,也没讨价还价。他要是觉得自己卖便宜了,再加点我也无所谓。谁知道陆奉申偏偏就不卖给我,说我一看就不是诚心喜欢这幅画的人。我都和他说了八百遍了,我是要送人,又不是自留,他管我诚心不诚心?可他就是不听,非说要看看买家!但我能领着你去吗?”   “我看这些艺术家脑子都有毛病,不卖还挂价格。”   池秋听着季宴琛的吐槽,拧紧了眉头:“我都说了我不要那幅画,你怎么……算了,不管怎么说,舅舅他也不能放狗咬你。”   万一真咬到了可怎么办?   池秋知道季宴琛最怕疼了,也知道季宴琛打小怕狗。   而季宴琛见池秋是帮自己的,底气顿时足了不少,声音都洪亮了:“就是啊,这世界上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吗?”   “确实够离谱的。”   不管是强买的季宴琛,还是放狗的陆奉申,都很离谱。   得到了池秋的认同,季宴琛的情绪高涨,气呼呼地说:“就算他的狗不会咬人,只是吓吓我,那我也是真的被吓到了。总而言之,就是他不对!”   当然,季宴琛并没有告诉池秋,陆奉申“放”的狗,是一只年纪尚小刚断奶的小泰迪,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而季宴琛气得牙痒痒,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他考虑到陆奉申和池秋现在是亲戚,便暂且咬牙咽下了这口气。但那幅画,他绝对要到手。就算池秋不要,他也得到手!就算是去求季飞宁,挨季飞宁的骂,他也要到手!   季宴琛看着个头高,实则内心还是一股孩子气。   好在季宴琛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和池秋一顿吐槽后,他心里舒服了不少。   他拿起一块苏姨烤的饼干,配着咖啡吃,边吃边问:“池姨的离婚手续办的怎么样了,池夏她爸没为难她吧?”   “已经办妥了。”池秋让季宴琛放心,“林叔能怎么为难她?顶多就是要点钱而已,就是我妈心情不好罢了,小夏到现在都不肯和她联系。”   第29章卷2   “你们家都闹成这样了,她还不回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比我还不懂事。”   每次说起池夏,池秋的心情便会低落。对于季宴琛的话,他除了无奈,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态了。   就在池秋和季宴琛所不知道的另一边,池夏联系到了季飞宁。   近期,池夏的男朋友做生意又被坑了钱。他显然不是这方面的料,却硬着头皮在创业,池秋给他们的钱早被用完了。   所以在前几天,池夏主动给季飞宁打了一个电话。   季飞宁在礼貌告知池夏,池秋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后,池夏才沉默地挂了电话。   不到五分钟,池夏再次打来电话,羞愧不已地对季飞宁说:“宁哥,你、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有点急用,等这件事做完了,我会立刻还你钱。”   季飞宁没有答应,这段时间里,他对池夏的帮忙全是看在池秋的面子上。   若是超出池秋所拜托的范围,季飞宁是不愿意帮的。   “池夏,回来和你妈妈道个歉,她不会为难你。你和你男朋友的这种证明自我的方式,十分幼稚。”   近一年里,池秋拜托季飞宁一笔接一笔地给池夏打钱,使得池秋那本身鼓鼓囊囊的“钱包”几乎干瘪了。季飞宁知道池秋不缺钱,也不在意钱。但好笑的是,这么多钱砸下去,居然全部打了水漂,一事无成。   池夏没吭声。   季飞宁说:“池姨和池秋都很担心你。”   季飞宁一向不赞同恋爱脑,他本着“希望池夏不要再拖累池秋”的这份心思,简单地劝了几句,来来回回都是让池夏尽早回家。   不管怎么样,她都闹到了这个地步,之后只要她坚持,池家没人会再反对她的恋情。   只是不知道池夏在拧什么,她宁可在外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回来和池兰雁和解。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为了让林宇明支持自己的恋情,并没有将自己缺钱的事情告知林宇明。   可显然,池夏最近是遇到了她自己根本处理不了的问题。   “宁哥,我问你借钱,并不是因为要继续和他创业。”池夏像是忍着哭音,慌乱地说,“我遇到了点麻烦,我、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飞宁态度平淡:“我希望你可以和我实话实说,不然我没有理由帮你。”   他不是池秋,没道理无条件惯着池夏的任性。   电话那一头的池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随着她的犹豫,季飞宁的耐心逐渐消失。在季飞宁要挂电话的前一秒,池夏急急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男朋友好像是骗我的。”   第29章卷2   蓦地,窗外响起一声雷鸣,轰隆地打在上空,忽闪的亮光提前一步将发暗的天色划亮。   季飞宁拿起放在办公桌上的遥控器,按下,关上了窗帘。   雨幕被遮住,开着灯的屋内让他的思绪无比清晰。   他冷静地听着池夏的哭诉,思考与分析。   池夏泣不成声,像是临近崩溃,她哽咽地说:“他是受人指使,才来追的我。宁哥,我不敢跟我爸妈说,他们现在已经要离婚了,我感觉都是我搞砸了……我、我也没办法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我希望是我冤枉了他,我真的希望是我冤枉了他。可我真的不知道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拜托你了。”   她握着手机,孤立无援地坐在一间出租房中。   眼下,她的男朋友并不在这间简陋的出租房内。狭小的空间里,开着半扇窗,由外蹿入一股雨后潮湿的泥土味。   池夏的哭声显得十分无助:“我就是想问你借点钱,我想找人帮我查一查。我没有勇气直接问他,我和他从大学就认识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我。”   而她发现的那些残缺的证据,又是那么令人恐惧。   面对迷茫的池夏,季飞宁是个很理智的人:“我可以帮你,但这件事的结局,我会先告诉池秋。”   “可这是我的事情……”   “我会一直帮你,全是因为池秋的关系。池夏,你要认清楚这点。”   季飞宁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他果断地说:“如果他确实是在骗你,那我认为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这样,你既然不想回家,我让人过去接你,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你男朋友的事情,我会尽快帮你查清楚。”   作者有话说:   每一章都有要放的点,没有故意拖拉。知道大家很着急,但剧情没铺到一定程度破镜也会很尴尬,并且难圆,显得突兀。所以我会加油肝文的,也希望理解。   7474.“他没必要医治眼睛。”   【74】   而在几天后的此刻,同样的惊雷爆发在天际。   天色急速变暗,豆大的雨点砸落,雨水如同瀑布倾泻,和几天前的暴雨天几乎一模一样,吓得正在池家同池秋聊天的季宴琛原地弹起:“靠,好大的雷。”他摸了摸自己一手臂的鸡皮疙瘩,愁眉不展,抱怨说,“吓死我了。”   池秋忍不住说他:“我怎么不知道你怕打雷?”   “我今天被狗吓着了,看什么都怕,我看你都怕。”季宴琛狡辩,他搓了搓手拿出手机,啧声,“怎么都这个点了,我还得去一趟公司。陆奉申这个变态太耽误我时间了,害我差点忘了正事儿。”   第30章卷2   他起身,去池秋房间的内卫中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镜子前,季宴琛看到了一律按固定顺序摆放的洗漱用品,心里不免百味杂陈。池秋装瞎了这么些年,是真的过成了一个“瞎子”。   季宴琛沉了口气,走出了内卫。他看到池秋正站在窗前看雨,背影单薄,在雨天的阴郁中独添了一抹寂寞。   很快,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池秋拉上了窗帘。他转身,看到季宴琛默默地站在原地:“怎么了?”走到门前,握住了门把手,“我送你到前院。”   季宴琛几步跑上前,按住了池秋即将要开门的手。   池秋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   季宴琛欲言又止地抓了后脑勺,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池姨都离婚了,池夏也不打算回家,你的眼睛该怎么办?”   这一拖二拖的,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他抢在池秋回答之前说:“总不能为了池夏的小性子,你装一辈子瞎吧?”   季宴琛身为季家的小儿子,很明白继承人对家族企业的重要性。要不是季飞宁争气,这份担子大概现在也已经把他压垮了。所以他能明白池兰雁的焦急与严格,可池夏幼稚赌气的做法,令季宴琛着实不能理解。   池秋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拿到台面上来说。   季宴琛向来心大,他悄声凑近了说:“其实我有个想法。”话罢,他在池秋耳边接连着说了两句,吓得池秋捂着耳朵躲开了一点儿。   池秋结巴起来:“怎、怎么可以告诉他?”   “我看陆鸣就是嘴欠,人其实挺好的。上次你喝醉了,他还对我发脾气了,看着是真的担心你。你可能不知道,他暗自和我较劲儿好几次了。真是绝了,我以前还以为他不会吃醋。”   “吃醋?”   “我上次带你去清吧喝酒,他都对我阴阳怪气了,这不叫吃醋吗?”   池秋摇摇头,羞愧地解释:“是我吐了他一身,还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所以他生气了,不是吃醋。”   “放屁,你吐一身的明明是我!”季宴琛炸了,瞬间绷直了身体,愤愤地说,“陆鸣怎么连这个‘功劳’都要抢,是不是他告诉你的?!靠,我就说不能小看了他!”   这真的要气死季宴琛了,他怕池秋内疚才没说这事儿,结果好处都被陆鸣抢走了。   但他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池秋和陆鸣是伴侣,感情好点准没错。   于是,季宴琛这颗电灯泡自动熄灭了。   而池秋这才恍然大悟,忙对季宴琛道歉,还傻乎乎地跟着说:“那他是因为吃醋才生气的?”   “对啊!”   第30章卷2   “……怪不得我怎么道歉他都感觉不高兴,原来是我误解了他的意思。”池秋不由自主地又踩进一个错误认知的坑里。   季宴琛一摆手:“你装了这么多年,说白了,最大的原因就是池夏。如果你真要等池夏回来继承家业后才决定‘复明’,那在这之前,我们把事情诚恳地告诉陆鸣,取得他的理解后……”   池秋跟着点头:“……理解后?”   “那你好歹在陆鸣那边就不需要装了。”   这样,池秋可以轻松一些。   池秋认真听完他的一席话,夷犹着握紧自己的一双手,一副没勇气的模样。他左思右想,还是想到了陆鸣那天晚上问自己的话:“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池秋当时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   因此,池秋不敢贸然做出决定,嗫嚅着问:“陆鸣他会理解吗?”   “不知道,但他这个人感觉爱你爱得不得了,就是面瘫臭脸坏脾气都得治治。”还有阳痿也得治治……   季宴琛露骨的话语,令池秋听得都脸红了。   他见池秋犹豫不决,不催促了,反倒说:“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想清楚吧。反正,我都是站你这边的。”   走前,季宴琛看池秋仍旧紧锁眉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有压力啊,你就当我是乱说的吧。”   “不会。”池秋逐渐想通了一点,微声说,“其实我也觉得,不要再继续瞒着陆鸣比较好。我们之间如果一直存在着谎言,距离总有一天会越来越远。”   说着,他笑起来:“宴琛,谢谢你提醒我这点。”   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先给陆鸣送饭。   时间已经不早了,小严一贯地将车子停在了别墅前院。他一进屋就礼貌地打招呼,看着苏姨把骨头汤、红烧肉、素小炒,一一装盒打包后,稳妥地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苏姨一手扶着池秋,一手撑着伞,走到车前:“少爷,今天池总有事儿要晚回,我给您的饭盒里装着的是两人份的饭菜。您要是不急,在那和陆少爷吃了再回也行。”   池秋见天气不好,唯恐拖延了小严的下班时间,连连摇了摇头。   结果小严格外懂事地说:“先生,您和陆总都多久没一块儿吃饭了?您尽管在上面吃,我在车里打会儿游戏等您。”   池秋听着清晰的下雨声,说:“我刚给陆鸣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可能还在忙,我们过去再看吧。”   要是陆鸣忙,池秋断然不会打扰到他的工作。但如果陆鸣不忙,这么些天没能一起吃饭了,池秋也挺想他的。   雨天路滑,小严放慢了车速。   第31章卷2   池秋安静地坐在后座,听到小严拍着马屁说:“今天的雨真是越下越大了,这会儿就算是点个外卖,送到都好晚了。先生,您今天的饭,肯定得送到陆总心里头去。”   “公司现在有员工食堂了,不用点外卖。”池秋说是这么说,手却慢慢地抱稳了保温盒,抿起一个温和的笑,“不过家里的饭菜确实比较合他的口味。”   到了公司楼下后,小严直接把车停到了负一楼的停车场。   现在这辆车的牌照已经录入到了写字楼停车系统中,可以自由出入负一楼的停车场,固定车位也由徐灵早早地安排好了。   小严在出发前给徐灵发过消息,所以当他们驶入停车场时,徐灵在那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徐灵热情地迎上来,打开车门,主动拿过池秋手里的保温盒:“池先生,陆总刚开完会,现在陆奉申先生正在他办公室里,貌似是来给陆总送东西的。所以您现在要上去吗?”   “好啊。”池秋一听陆奉申也在,马上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他握着自己的导盲杖,轻点地面,在徐灵的帮助下,他坐上了电梯。   陆鸣的办公层在23楼,其余员工的办公层在19—22楼。徐灵陪同池秋一起到了23楼,领着他朝前走了几步,一路闲聊几句。   池秋见徐灵顶着一副黑眼圈,知道他近段时间没休息好,就对着他伸手要保温盒:“徐秘书,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这里我很熟了,能自己过去。”   徐灵不大放心。   池秋机灵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陆鸣打电话,你去忙吧。”   这话一出,徐灵全当自己是个不自觉的电灯泡,连着“哦”了两声,笑眯眯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等徐灵一走,池秋自由了不少。为了不露出马脚,池秋还是拿着导盲杖走路,他的步伐轻松,很快便走近了陆鸣的办公室。   隐隐约约地,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安静之中,池秋还没靠近,就听到“啪”的一声——巴掌的声音清脆,伴随着男人高声的怒斥,如同窗外惊雷。吓得池秋猛地一驻足,不敢轻易动弹。   他呆呆地站在门外,心惊胆战地朝里望去。   紧接着,门内传来的,是陆奉申气得发抖的声音:“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就舍得让他的眼睛一直看不见吗?”   池秋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唇,而手里的保温盒莫名地烫手。他缩起了肩膀,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听不懂陆奉申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这句话,仿佛是一把突如其来的刀子,唐突地划开了陆鸣所掩藏的秘密一角。   哗啦啦——   它倾泻而下的同时,陆鸣接了一句话,仅这一句,顿时让池秋五雷轰顶。   第31章卷2   陆鸣沉声道:“如果他没有失明,我不会和他结婚。”   而这还不够,因为陆鸣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到不带一丝感情,像是个陌生人,他说:“所以现在,池秋根本没必要去医治。舅舅,你的行为只会给我徒增麻烦。”   7575.“荒唐噩梦。”   【75】   办公室内,陆奉申气到再次抬起手。   可对着自己的亲外甥,他心软了,第二个巴掌始终没有落下。   他清楚,如果一个巴掌打不醒陆鸣,那再多的巴掌也是枉然。陆鸣是病人,和一个病人较真,没有多大意义。   陆奉申明白,却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红着眼眶,极力稳下自己的情绪,收起了手:“现在有个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帮帮池秋。你眼下这个情况,帮他也是帮你自己。再说了,他满心都是你,你看不出来吗?”   陆鸣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索性选择沉默以对。   “陆鸣,回答我。”陆奉申的掌心还在发麻,他第一次打陆鸣,如同身在吊桥,心有余悸。   望着异常冷漠的陆鸣,陆奉申简直是不敢置信。他等待了许久,依然等不到陆鸣开口应诺。   无声之中,是陆奉申先一步认输:“你变得这样不近人情,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有责任。但我和你外婆之前都与你说过,需要去承担这份责任的人,不论是谁都可以,但不该是池秋。”   他想阻止陆鸣错误的行为,想及时纠正陆鸣扭曲的内心。可惜再多的努力,在陆鸣荒唐的复仇计划中,全部无济于事。   眼下,陆奉申好话歹话说尽,唯有痛心地斥责他,渴望唤醒他的一丝良知:“你利用池秋,却无法爱他,甚至无法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为他做一次正确的选择。陆鸣,你觉得你是怎么样的人?你曾憎恨陆荣天逼死了你妈妈,但现在,你和陆荣天有什么区别?”   “就像当初他利用你妈妈一样,你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陆鸣缓缓抬起头,脸上的巴掌印明显。他纹丝不动地站在陆奉申面前,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现在,就连陆荣天这种垃圾,都激不起陆鸣的半分情绪。   沉默是锋利的匕首,已然出鞘。   陆奉申见此,终于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他失望地说:“我以为你会变好,但其实并没有,对吗?”   陆鸣想说:不对。   第32章卷2   倘若是以前,他确实不会想给池秋治眼睛。然而现在,如果池秋是真的看不见,他会带池秋去国外医治。哪怕需要接受夏知言的好意,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陆鸣的的确确是变了,只是这种改变是由里至外,微乎其微的。连陆鸣自己都看不清的内心,他人如何能得知?   此刻,陆鸣只清楚自己不能张口,多说多错。他的默不作声,成了对一个秘密最大的保护。   他也不觉得委屈,毕竟他本来就是做错事的人。   陆鸣从一开始就不记得池秋,他是为了陆家的财产,为了报复曾经伤害过陆悠的人才决定追求池秋,与池秋结婚。   这一点上,陆鸣毫无疑问地欺骗了池秋。   哪怕他对这份婚姻有着百分百的忠诚,也无法抹掉他撒谎的事实。更何况,他明知池秋爱自己,却无法回予对应的感情。   所以,陆奉申这一巴掌为了池秋打下来,那是理所应当。他看着眼前气到心灰意冷的陆奉申,稳妥地用“自私”掩盖了自己所有的不合理。   陆奉申在打过陆鸣一巴掌后,逐渐冷静下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手,十分后悔。   其实陆奉申比谁都心疼陆鸣,也比谁都希望陆鸣可以恢复正常。   陆鸣从17岁开始,就去到国外和他一起生活。陆奉申是见证过陆鸣最艰难时刻的人,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在陆悠刚去世不久后,陆鸣不吃不喝地把自己关在没有灯光的阁楼中整整两天。   要不是他撬开门,进去把昏迷的陆鸣抱了出来,陆鸣可能已经死了。   陆鸣曾失去过活下去的欲望。   在那时,陆鸣的记忆还未完全丢失。他时常精神恍惚,对着空气喊:“妈。”   也时常会在梦魇中迷路,哭着求饶和道歉,旁人怎么都喊不醒。他被陆悠困在满是血腥味的梦中,被陆悠用绳索死死勒紧脖子,无法逃脱。   陆奉申见他终日痛苦不堪,便试图劝说陆鸣:“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要自己走出来。”   可刚说完,陆奉申就知道自己说错了。   陆鸣突然和个小孩般号啕大哭,抓着自己的头发将脑袋抵在墙上,痛苦地呼吸着:“妈,妈我不回去找他,我真的不去找他了!你别死,别死。我们好不容易决定要重新生活……我错了,妈我错了,我不找他,我不该说去找他……”   这个“他”是谁,陆奉申不得而知。   他几次在陆鸣清醒时询问,陆鸣皆是闭口不言。   第32章卷2   陆奉申为了阻止他自虐,一把按住陆鸣的肩膀,但陆鸣极度惊恐地推开了他。陆鸣过度的反应无疑在告诉大家,事情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陆奉申看着即便是在夏天还穿着长袖的陆鸣,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趁着陆鸣晚上睡着时,脱掉了陆鸣的上衣。这才发现,陆鸣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瘀青和伤疤,全部还未褪色痊愈。   陆奉申的动作僵持在一半,眼前的画面仿佛一场认知内的灭顶之灾。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伤痕,都是陆悠留下的。   这个孩子,恐怕早就被折磨病了。陆悠的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鸣的这种情况,对他的外公外婆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女儿离世,唯一的外孙还因为常年遭受虐待,精神出现了问题。   为此,老两口整日以泪洗面,伤心不已。   陆奉申作为家中唯一正常的年轻人,担起了陪同陆鸣就医的责任。他让陆鸣停学一年,然后他带着陆鸣走了不少医院,换了不少医生,更是吃了不少的药。   陆鸣则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由着陆奉申带他东奔西走。   偶尔,陆鸣会在看到路边的小花园时,放弃“木偶”的身份。他会顾自走进花园,找到一条长椅坐下。在片刻的宁静中,他喜欢仰头看树叶斑驳的影子,追寻阳光洒落时的踪迹。   陆鸣的这种行为,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思念一个人。   因此,他通常会很安静,安静到似乎不会呼吸,像是怕打扰到谁。   而陆鸣总是这样喜怒无常。   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撕心裂肺地恳求陆悠的幻象。   陆鸣将陆悠的死,归责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失眠很严重,仔细算下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今天,他坐在公园地长椅上,像是得到了短暂的放松,他自言自语,抑或是对着陆奉申坦白:“妈说过,要和我一起重新生活。是我丢掉了她,告诉她我一定要回国,我一定要去找他……”   陆奉申再次问:“他到底是谁?”   “我和他们一样,都想丢掉她。”陆鸣目光无神,并没有回答陆奉申的意思,“妈没有做错任何事,可她总是在被抛弃。最后,连我都要抛弃她。”   陆奉申伸手,想碰碰他的脑袋,又怕惊吓到陆鸣,心疼地收回了手。   陆鸣的视线落在地上,落在一只蚂蚁身上,轻轻地说:“所以她才会惩罚我。”   是他执意要去找池秋的决心,彻底害死了陆悠。明明一切都已经朝着好的方向走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这样?   第33章卷2   他好痛苦,痛苦到既思念池秋,又怨恨自己。   他总是能想起陆悠被人开膛破肚,血淋淋挂在墙上的场景。整面墙都是血,是猩红色的,它们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中。   行凶的杀手很快就被逮捕了,是个刚从监狱里放出来没多久的变态。他说,是陆悠主动开的门,是陆悠说她想死。   如果说陆悠的人生是一朵残缺的玫瑰,那她希望以盛开的形式,永远留在别人的心里,再也不会被抛弃。   所以杀手成全了她。   陆悠也曾温柔地对陆鸣说过:“你敢回去找他,我就死给你看。小鸣,我要是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这一日的夕阳来得格外早,陆鸣再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看着陆鸣失神落魄的样子,陆奉申没办法安慰他。陆奉申不是医生,他不敢乱说话刺激陆鸣。   忽地,路边开来一辆雪糕车,放着音乐,停在花园的入口处。好多小朋友欢喜地围了上去,拿出自己手中的纸币去交换雪糕,快乐的声音打破了沉闷的苦涩。   陆鸣的目光居然随着它动了动。   陆奉申捕捉到这一点,赶紧问他想不想吃雪糕:“你小时候可爱吃那种甜死人的雪糕了,我给你买好吗?”他见陆鸣难得点头,赶紧起身,迫切道,“在这等我啊,千万别乱走!”   陆奉申小跑过去。   结果他才兴冲冲地买完雪糕,一回头,陆鸣已经翻过了围栏,直接跳入了花园的湖水中。湖水很深,他纵身跃入的时候,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周遭围满了人,湖上的天鹅惊叫着游开。   陆鸣闭着眼,感受到冰冷的湖水蹿入自己的耳朵和鼻子,缠绵地包裹住他,窒息的痛感是无声的。   湖底的颜色深沉,犹如沉寂的炼狱。他的内心充满恐惧,却渴望着解脱。   但这是一场失败的自杀,陆鸣很快被热心的路人救了上来。   当他口中吐出第一口水时,人间的景色清晰……他居然还活着?   陆奉申又气又恼地打了他:“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怒吼如雷贯耳,将陆鸣的神志扯清醒了不少。陆鸣开始流眼泪,抽泣着发抖,呕出了第二口水。   很快,他再次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周遭是昏沉的白光,如棉絮般飘浮在上空,干净到不沾染一丝世俗的肮脏,连尘埃都落地生花。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陆鸣内心的痛苦不堪便消失了。   他死过一次又一次,这次是真的“死”了。他把惧怕的、自责的、思念的,以及任何高涨的情感,统统封闭在记忆深处,关上门,上了锁。   第33章卷2   他变成了另一个陆鸣,从另一种意义上好转了起来。   如今,27岁的陆鸣身上所剩下的东西,唯有岁月沉淀的刀尖,刺在陆奉申身上。   更刺在了池秋的心里。   门外的池秋一下子没站稳,贴靠在墙上。   为了不惊扰到办公室内的两人,他惨白着脸,拿起自己的导盲杖,急燎燎地去到了离办公室较远的待客休息室中。这里听不到陆鸣办公室发出的声响,也不会被路过的人发现。   池秋抱着手里的保温盒,咬紧着牙,双腿发软。他颓然地坐下,不知不觉地低下了头。他看到自己的一双手正在颤抖,保温盒不受控制地掉在了地上,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咚隆”——和池秋一颗心翻滚在地上的声音一样,顷刻间沾满了灰尘,无人想拾起。   他看着地上的保温盒,眼眶发热,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   陆奉申斥责陆鸣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回响在他耳侧,余音久久不散。如若可以,池秋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荒唐的噩梦:一觉醒来,他委屈诉苦,而陆鸣依旧爱他不渝。   7676.“即将熄灭的火苗。”   【76】   窗外的暴雨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叮叮咚咚的,像是无数个石子在蛮横地敲打玻璃。   嘈杂的声音令人心烦意乱,思绪是捏作一团的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又被急速的狂风卷起,哪怕摊平也满是褶皱。   一切都显得很乱。   池秋呆滞地坐在沙发上,连自己手机在振动都没察觉。   他的内心很清楚,自己不该躲起来。作为陆鸣的伴侣,他理应大大方方地走进办公室,当面问清楚才行。他也应该更相信陆鸣才对,如果不是陆鸣亲口对他所说,那一切都有可能是误会,是情有可原。   毕竟陆鸣那么爱他,相隔十年都要回来对自己求婚,所以陆鸣怎么可能会欺骗他?   他必须要自己去问清楚,隔着墙,什么话都会听变味。   直到现在,池秋都愿意去相信陆鸣。   只是他现在没来由地头晕,根本站不稳。即便是谎言,那几句话对他的打击也足够大了。   池秋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断地强迫自己深呼吸去放松,他可怜又局促地调节着自己的情绪。   但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全是陆鸣与陆奉申的对话,怎么都挥散不去。   一瞬间,陆鸣的冷漠,陆鸣的相敬如宾,陆鸣的毫无兴致……一幕幕像是组成了一部清晰的电影,全部呈现在他面前。每一幕,似乎都有了最佳的解释。   第34章卷2   所以,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那要怎么办?   池秋恐惧于自己的胡思乱想,煎熬地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陆老爷子所承诺的财产。   “利用”“目的”“婚姻”这三个词变得如此显眼、刺耳,如岩浆焦灼池秋的心脏,让他疼得冒烟。   有一种假设,是他最害怕的——如果陆鸣不爱他,那么自己对于陆鸣的价值,除了70%的财产,便再无其他。   这种想法过于荒唐,不过是稍稍在心里提及一次,就能令池秋的唇齿发颤。   “不可能的……”他喃喃自语,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焦渴于寻找无穷的借口,用来说服自己。   明明在十年前,陆鸣就说过,他不想和家里再有牵扯,也不需要爷爷这边的财产。那么十年后,陆鸣怎么可能会出尔反尔?   当初可是陆鸣亲口和他说过的,希望他复明,想带他去很多地方。   然而现在,陆鸣那句“如果他看得见,我不会和他结婚”不断地敲击着他。曾几何时,他过度留恋的声音居然是如此冰冷。   大雨如幕而下,与此同时,池秋握紧了双手,指甲已经陷入到掌心中,生生勒出一道道痕迹。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唯恐引来旁人,被陆鸣与陆奉申发现自己狼狈的现状。   他的眼眶溢满了泪水,比起悲伤,他的无助占据了更多。   池秋其实很容易哭,却也很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哭。池家的人和季家的人,都很少看到他哭,唯有陆鸣,见过一次又一次。   池秋爱他,所以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交给了陆鸣。   而他的患得患失,是由从小的自卑和孤寂导致,是如今的陆鸣无法深刻触摸的怯弱。   过了好久,池秋依然浑身紧绷地坐在位置上,一颗心忐忑不已。   门外,他听不到任何人来往的声音,那说明陆奉申还在办公室中。谁都不知道他们现在是还在争吵,还是在平和对话。   池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尽的摧残。   最讽刺的是,池秋刚打算顺着季宴琛的意见,鼓起勇气将自己眼睛的事情告诉陆鸣,就听到了这种话。   这近乎是将他的勇气一把掐灭了。   池秋觉得很难受,一颗心密密地发麻。突如其来的打击令他的信念受挫,他一下子接收到了好多讯息,根本无法妥善处理。   “嗡嗡嗡——”   手机在这种时候,再次不合时宜地振动起来,被往事绊住的池秋总算惊醒,手臂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季飞宁。   第34章卷2   池秋慌乱不已地拿起手机,想接通,但他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泄气地放下手机,无法在此刻接起电话,他的喉咙艰难到连一句话都吐露不完整。   可季飞宁的电话,却一次又一次地打来。   无奈之下,池秋在几次尽力平静后,他按下了通话键。   没等他开口,季飞宁第一句便是:“你现在在哪,和谁在一起?”   池秋的喉咙像含着砂石一样难听,鼻音很重,哆嗦地说:“我在外面,自己一个人。”   季飞宁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一把拿起了手边的车钥匙:“你在哭?”   “没有……我感冒了。”池秋矢口否认。   “你在哪,我要见你。”   “见我?”池秋木讷,现在他的脑子反应很慢,对于多数问题都反应不过来。   季飞宁严肃地说:“池夏那边出了点问题,我现在已经让人把她先送回池家了。如果你不在家,暂且先不要回去。”   听到池夏的名字,池秋所有思绪都被按了暂停键。他猛地站了起身,僵在原地,脸色越发惨白:“小夏怎么了?”   季飞宁已经走到了自家的车库前,打开了车门:“这件事不方便在电话里说。”他又问了一次池秋在哪,“我过来找你。”   池秋从未见过这样着急的季飞宁,他心慌不已,顿时想到了许多不大好的事情,他无措道:“宁哥,我……”   “事情和陆鸣有关,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池秋,你到底在哪?”季飞宁哪怕对池秋有足够的耐心,在此刻都忍不住催促起来,“池秋?”   池秋急忙阻止他:“宁哥,你别来了。我去你家,现在就过去!”说完,他立即挂了电话。   池秋抹掉了眼泪,匆忙地捡起地上的保温盒。在陆奉申离开前,他先一步离开了陆鸣的办公楼层。   幸好今天他来得晚,员工们该下班的早都下班了。除了徐灵,没人知道他来过。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池秋一个人。他缩在角落里,紧张地抱着保温盒,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是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巧的是,电梯门在22楼时,突然打开了。   站在门外等待的,是刚打算下楼买咖啡的徐灵。他看到池秋时,很是诧异:“池先生?”他的目光落到了池秋手里的保温盒上,奇怪地发问,“陆总这么快就吃好了吗?”   池秋的脸色不大好,少见地一言不发。   徐灵不好多问,尴尬地站到了一旁。出于担心,徐灵跟着池秋去了负一楼。   他主动扶着池秋,一路走到车前。还不等他说什么,池秋拉住了手腕,恳切地说:“徐秘书,我今天来过的事情,先不要告诉陆鸣。”   第35章卷2   徐灵没听明白,惊讶地“啊?”了一声。   池秋红着一双眼眶,声音含糊:“出了点家事,不太方便说,谢谢你送我到这。”他一说完,顺着小严开车门的动作,疲惫地坐到了车内,“去宴琛家。”   “先生?”   “赶紧。”池秋没什么多余的力气说话。   一路上,不论小严怎么同他搭话,他都没有回应。最多,他也只是叮嘱了小严一样的话,将“家事”二字十足地落实了。   对于所谓的家事,员工们本就不该多管闲事。小严迟钝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于不再多话,安心开车。   暴雨天的马路出奇地空荡,没什么别的车,他们很快便到了季家。   因为先前打过招呼,季飞宁正站在别墅门口等待。远远看去,季飞宁的身姿挺拔如一棵青松,站在别墅屋檐下,严肃稳重。   他看到车子驶近,朝后退了一小步。   小严下车撑起伞,将后座的池秋带了出来,在季飞宁的带领下,一同进了季家的别墅。然而令小严没想到的是,他才进去没多久,就被池秋告知可以下班了。   他困惑不已,局促地站在原地:“先生,我、我得送您回家啊。”   还是季宴琛接的话:“他等会儿要是想回,我会送,不想回就在这留宿了。”就像是“赶客”一般,季宴琛不由分说地让小严离开了季家。   坐在沙发上的池秋面色惨淡,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安,怔怔地等待着季飞宁即将开口要说的话。   但季飞宁见他这样,只字未提,反而亲自去倒了一杯热水给他。和往常一样,季飞宁是个可靠的哥哥。他将水杯递到了池秋手里,有分寸地触碰了池秋的指尖:“你的手很冰,先喝点热水。”   可池秋怎么喝得下呢?   他焦急万分地摇了摇头,刚一张口,声色沙哑到难听的程度:“我不冷……”   “先喝点水。”季飞宁坚持。   池秋没办法,仰头喝了半杯热水,心还是凉的。他不知道季飞宁要对他说什么,他甚至不敢主动开口询问,他害怕极了。   季飞宁叹了口气,猜到了一二,问他:“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池秋的指尖微疼,他的脑子里,现在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而他的唇齿依旧干涩,一双眸子失去了焦点,茫然地看着地面。   今日的一场大雨快要将他的思绪冲断了。   池秋挣扎地开口,用了很大的力气:“宁哥,你有话就直说吧。”他缓缓地抬起头,清澈的右眼中,是一团即将被大雨扑灭的火苗。   第35章卷2   7777.“都是骗我的。”   【77】   季飞宁不再犹豫,他爽快地把几份证据放到了池秋面前。   季宴琛迫不及待地上前,要帮池秋读出来。季飞宁皱了皱眉,一把拦住:“让他自己看。”   “池、池秋哪看得见?”季宴琛蒙了,结巴地说。   季飞宁瞪了他一眼,不想再同他们两个玩保密游戏了,他毫不留情地将季宴琛推到一旁,沉声道:“宴琛,安静点。”   季宴琛只得作罢。   季飞宁的目光重新落在池秋身上,他见池秋看着眼前的东西,迟迟不动。季飞宁不催他,顾自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装修华丽的客厅里,除了顶上的灯是暖的,其余的东西一概冰冷,季飞宁的态度,季宴琛的无语,包括池秋那颗伤口结痂后又开始破裂的心。   三人就这么沉默对峙了十几分钟,池秋终于伸手,拿起了其中一份资料。   他太久没在别人面前阅读过文字,所以他看得慢,慢到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张照片,都仔细地看清楚了。   季飞宁说:“事情就如你看到的,池夏的男朋友金程俊在两年前被人资助过。并在同时,他突然开始追求池夏。”   当真相如数铺在池秋面前时,不等池秋做何反应,季飞宁果断地将另一份资料推上前,指引池秋拿起。   池秋抗拒,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下去。   “其实池夏在大学期间就喜欢金程俊,可金程俊直到毕业都没对她表白。而池夏呢,也因为池姨的关系,一直硬着头皮和陆殷亮在接触来往。”   季飞宁一口气说了许多,他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道:“池夏和金程俊一直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程度,所以当金程俊鼓起勇气,主动去追求她时,池夏几乎立刻就答应了。”   池秋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安静地听着。   季飞宁抬了抬眼,动作娴熟,将一张照片抽出放到池秋面前:“据我调查,他们私下约会期间,所有的花费,金程俊都可以向一个人报销。这个人叫方河,他的资料在这里。我查了一下,他曾在陆奉申的手下工作。辞职回国后,他在杏西市里待了几个月的时间,目前在外省生活。”   听到陆奉申的名字,池秋拿着资料的手顿了顿:“是舅舅……”   “不。”可很快,季飞宁就打破了他心中的一丝“侥幸”,残忍地揭开了事实真相,“本来,这件事我已经查到了陆奉申头上。可金程俊那边突然出了点状况,在我的逼问下,他告诉了我另一个人,这个人很有意思。据我了解,他是个私家侦探。”   第36章卷2   一般来说,私家侦探的反侦察能力也很强,包括他对客户的保密性,那都是100%。可大概是运气不好吧,林叶这名私家侦探,竟然一脚失误在金程俊这边。   %的失误,但仅此一点,足以让整个事件的真相被季飞宁抓在手中。   “金程俊虽然是山区里出来的穷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家境也不好,但他可不蠢。他和池夏盲目私奔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就开始寻找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叶。他希望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目的就是想办法劝池夏回家,不要再给自己施加无谓的压力。他记得林叶的长相,便偷偷拿着你给池夏的钱,花了大功夫,找到了林叶。”   这也就是为什么,池秋的钱像是投入了一个无底洞中。   池夏和金程俊,各有各的用法。   遗憾的是,金程俊就算查到了林叶,也没办法从老狐狸林叶嘴里套出任何话来,最后还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无奈之下,金程俊只能咬牙,继续听池夏的话创业。却不料,池夏自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私下求助了季飞宁。   倘若今天,是旁人帮池夏查这些,说不定无法从林叶身上得知任何消息。独独不巧的是,来细究这件事的人,是实力比目前的陆鸣更为强大的季飞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做得很明显。”季飞宁皱起了眉头,接下来,他要说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他朝着池秋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开口:“林叶、方河,都是陆鸣的人,为陆鸣做事。其中,林叶不仅调查了金程俊和池夏,他也帮陆鸣调查了你。”   池秋猛地抬起了头,眼底充满了错愕。   “调查……我?”池秋眼前的资料,字迹变得模糊,他满眼氤氲,不敢相信地摇头,“为什么调查我?”   “陆家的财产过于庞大,而你……”季飞宁把一张池秋外祖父的照片放到了池秋面前,“你和你外公,长得十分相似。”   只要池夏一私奔,陆鸣即刻带着池秋出现在陆老爷子面前确定下婚姻关系。那么,即使池夏后续反悔再回来和陆殷亮结婚,一切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陆鸣完全清楚,陆老爷子会偏心池秋,偏心到一塌糊涂。   季飞宁也是这般告诉池秋:“陆老爷子对你外公有一段感情,可由于当初世俗的压力,以及你外公根本不喜欢男人这一点,他只能将感情隐瞒起来,与你不知情的外公以兄弟相称。这也是他曾经多次资助池家,和现在坚持这段婚约的初衷。”   听到这里,不同于哑然的池秋,季宴琛愤然地开口:“陆鸣这个王八蛋,居然利用这点,也不怕天打雷劈!”   “轰隆隆——”   外面真的响起了一声雷。   季宴琛赶忙闭紧了嘴,生怕陆鸣真的遭雷劈了。   第36章卷2   季飞宁对自己这个思想过于幼稚的弟弟实在是头疼,他将话都说完了,刀子也扎完了,便开始补充:“像陆家这样的家族,争夺家产是必然的过程。陆家对陆鸣与他母亲凉薄,陆鸣会这样做,其实一部分也是情理之中。”   站在商人利益的角度来看,季飞宁觉得陆鸣心思缜密,每一步都做好了打算。但站在池家的角度来看,陆鸣与池秋的这段婚姻,怕是很难再维系下去了。   毕竟,池秋不是一个会踩着自己妹妹往前走的人。他要是做得到,也不至于装瞎至今,把自己的人生过得这般糊涂。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如同一个世纪终结。   季飞宁问池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宴琛嫌季飞宁做事死板,不懂得考虑他人感受,暗暗撞了一下季飞宁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哥,你说话就不能带点感情吗?这事儿搁谁身上谁受得了,你给池秋一点时间消化,别问那么急。”   “闭嘴。”   季飞宁嘴上是教训了季宴琛,但他不再多问了:“我让人收拾一间卧室,池秋,你先休息一下,你看上去很累。”   季宴琛跟着接话:“对对,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再理这件事也不迟。”就算池秋明天想去找陆鸣算账,季宴琛都能撸起袖子一起去。   然而,在两人担心池秋会情绪崩溃的时候,池秋却站了起来。   茶几上的资料,他一份都没拿走。   “宁哥,宴琛,谢谢你们。”他的语气出奇地平淡,满眸的眼泪干涸,似乎是湖泊被冻结后,覆满了冰霜,他说,“我想回家了。”   几分钟后,池秋失魂落魄地坐进了季宴琛的车内。   他一句话也不说,一滴眼泪也不掉,安静得吓人。   要不是他睁着眼睛,季宴琛差点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碍于池秋的手一直很凉,季宴琛稍稍开了个车内暖气,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池秋?”   后座无人答应。   季宴琛担心得要命,他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到一处地方停下,准备掉头:“今晚别回了,你就住在我家吧。你这个样子……怎么进去?池夏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真相,可她也不傻啊。”   池秋还是没应答。   “池秋?你和我说句话吧,我、我现在帮你骂陆鸣还来得及吗?”季宴琛侧过身,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我真的特别担心你,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别不说话啊。”   第37章卷2   池秋反应迟缓,好像傻了一样。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一味地接受他人所告诉他的“真相”。   半晌,池秋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掉在了车子后座上。随着暴雨倾盆的声音,他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池秋失魂落魄地坐着,心间的死灰簌簌落下。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手机。直到季宴琛多次提醒了,他才微微回过神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陆鸣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以及陆鸣的一条语音消息:[怎么不接电话?小严说你已经到家了,是已经睡了吗?]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语音:[今天大雨降温,不要开窗,晚安。]   池秋捏着手机,空洞的神情徘徊跌落。陆鸣的语音消息在静悄悄的车内播放,显得异常尴尬。池秋目光微闪,有了那么一丁点反应。   蓦地,他青着脸,双手攥紧了手机。才平静不过多久的身体,在听到陆鸣发来的嘘寒问暖后,再次发起了抖。   池秋张了张嘴,试图说出一句话来,可怜他的一颗心脏发麻,愣是将他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击碎了。   他像是置身于一所没有空隙的深巷中,看得到光却逐不到它。   季宴琛为了安慰他,一把夺过了池秋的手机,不让他再听了。而季宴琛傻乎乎的,总是在说错话:“池秋,其实我哥的调查只能说明陆鸣在池夏私奔的事上动了手脚。但他对你……你、你们以前不是有过一段吗?而且他现在对你这么好,也许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我们不能把事情尽往坏的地方想,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这些话说出口时,季宴琛自己都产生着怀疑。可他现在只想安慰池秋,不管是让他说什么都好,只要池秋可以不难过。   他的话音刚落,池秋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恶心感从胃里反了上来。   光从来就不是他的。   池秋捂住嘴,喉咙里像是灌满了酸水,沉重不堪,难行一步。他痛苦地呜咽出声,嗓音沙哑,绝望地说:“都是骗我的……”   7878.“谁要你的道歉?”   【78】   晚上九点左右,陆家别墅。   陆鸣脸颊上的巴掌印明显,他想让张姨帮自己准备一个冰袋,连喊了两声都没喊来人。他这才想起,张姨今天休息,一早就回家了。   陆鸣只得自己进了厨房,从冰箱内的制冰层中,挖出了一些冰块,用一块较薄的毛巾包裹起来,扎成一团。他拿着简易的“冰袋”冰敷了一阵,疼痛得到了明显的缓解。   由于没有及时处理,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他右脸这边微微肿起,十分难看。   第37章卷2   陆鸣嘶声,丢掉了冰袋。   他倒了一杯水,腹中饥肠辘辘,他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便随手拿了冰箱里张姨给他备着的三明治出来,配着水,咬了几口充饥。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格外冷清。陆鸣神情恍惚,大概是和池秋待惯了,现在的他很不习惯这种孤独。   为此,不同于往日,今天的他早早地洗漱完在床上躺下。入睡不到几分钟,他的脑袋嗡嗡作响,硬是疼醒了。陆奉申这一巴掌打得实在用力,使得他到现在还在头疼。   不仅如此,在近期长时间的疲劳状态下,没有池秋陪伴在身边的陆鸣经常会失眠。   他起身去到收藏室中,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倒了半杯。   他一口灌下,希望自己今夜能安稳入睡。   手机上,池秋还是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陆鸣纳闷,以往池秋总是很快便回了。他心想自己明早应该去一趟池家,可就他脸上这个情况,去了也会让池兰雁起疑。大概这几天内,他都无法与池秋见面了。   正当他打算着该怎么和池秋解释时,别墅的门开了。   陆鸣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到季宴琛的车缓缓驶入前院。他微微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之前因为季宴琛常来,陆鸣见池秋高兴,就将季宴琛的牌照录入了系统。所以他过来,门卫那边都是直接放行的。   雨已经变小了,零零散散地往下落。   陆鸣放下酒杯,玻璃与桌面轻触出声,与外面的雨滴声一样清脆。   屋子的门从外被打开,进来的只有池秋,季宴琛并没有下车。   陆鸣见到池秋没有打伞,头发和肩头都被淋湿了,他的手中也没有平时出门一贯拿着的导盲杖。   雨夜的天漆黑,池秋熟悉别墅前的每一块板砖,一步都没绊着。也或许是前院微弱的路灯,和季宴琛敞亮的车大灯,给他照明了一条艰难的路途。   陆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快步朝他走去。走近了,陆鸣发现池秋一双眼睛微红,明显是哭过一场。   陆鸣顾不得什么,和往常一样握住了他的手:“发生什么事情了?”   池秋沉默不语,生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他像是看不到陆鸣一样,径直往里走去,进到了卧室中。   陆鸣心中一紧,忙随其后,压根顾及不了停留在前院的季宴琛。   “池秋。”陆鸣喊着池秋的名字,再次站在了他面前。   第38章卷2   而池秋的目的,是他放在抽屉中,那枚小心珍藏的婚戒。   他无视陆鸣的话语,在手摸到抽屉的一瞬间,他习惯性地摸着抽屉的边沿。不知怎么的,他的嘴角生硬地扯了扯,自嘲地笑了起来。   伪装了这么多年,在他下意识的动作里,究竟是带着多少个盲人会有的行为?池秋已经不知道了,因为他明明看得见,却活成了一个真正的瞎子。   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被蒙在鼓里。   所以他才会被陆鸣如此浮于表面的欺骗哄得团团转,愚蠢地认为自己真的被他所爱,愚蠢地认为老天爷终于站在了自己这一边,愚蠢地认为自己这一次真的能寻回当年的春日。   可他不知道,他的自嘲,实则更像是苦笑。   “池秋。”陆鸣出声,指腹抚摸在池秋哭肿的眼角,“到底怎么了?不能告诉我吗?”   池秋没有看他的脸,他既然是个瞎子,就应该有瞎子的行为。   陆鸣希望他看不见,那他就应该看不见。   可惜池秋又错了,此刻的他理应看看,看看陆鸣的脸上那为他改变的表情,是如何“浓烈”,是如何比往前任何一个表情都要显眼。   池秋低着头:“陆鸣。”他终于开口,嗓音暗哑,“为什么要骗我?”   问来问去,想来想去,他只想知道这个答案。旁人说一百遍,他都不信,他就想听陆鸣亲口告诉他。   顷刻间,陆鸣脸上的温情脉脉消失了。   陆鸣有困惑,有怀疑,更多的是保持沉默。他站在池秋面前,麻木的脸上重新出现了不化的冰霜。   也就是这时,池秋微微抬了眼。陆鸣冰冷的面孔跌入他眼底,让他遍体生寒。   陆鸣永远是这样,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仿佛对什么都不喜欢。   这份疏远,往前池秋看着心疼,所以贴近他,拥紧他,想将自己的爱和温暖一并给予他。如今,他再见陆鸣,却是失望与荒谬,更是伤心。   池秋闭了闭眼,痛苦地皱紧了眉。他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放在心口,抓紧了单薄的衣服。他的动作很小,如被关在笼子里的鸟,使劲挣扎也无法挣脱牢笼。   他不想再拖延时间了,陆鸣每一分钟的缄口不语,都是对池秋的凌迟。   他问陆鸣:“金程俊追求我妹妹的事情……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陆鸣一顿,停止了所有的疑问。   原来池秋知道了。   但最可怕的,并不是他们彼此知道了对方的秘密,而是陆鸣的“坦率与真诚”。他几乎是在池秋问出口的三秒钟后,果断地承认了:“是。”   第38章卷2   池秋愣了愣,一双眼眸湿润,他木然地抬头,定定地望着陆鸣:“你就这样承认了?”连反驳都不曾有一句,就这么爽快地承认了?   陆鸣仍是那副没有表情的面孔,他冷静得吓人,永远不通情理,只站在能够分析解决的方案前回答问题:“你既然会问我,就代表你已经知道了,多说无益。”   “多说无益?”   池秋哑然失笑。对,陆鸣就是这样,他要同你演的时候,事事俱到;他不想演了,连骗你一句都懒得张口。   池秋掐着掌心,指甲已经将皮肉勒出了血红色。比起季飞宁的直白,陆鸣的亲口承认,更能将他粉身碎骨。他呆呆地站在陆鸣面前,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短短几个小时内,池秋不知道自己已经哭过几回。   他止不住眼泪,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仿佛这种无能的宣泄成为了他最后的反抗。他浑身焦灼,犹如一把春木枯柴,烈火中烧,刺痛着他的每一寸神经。而从心底蔓延出来的疼痛正在向他全身进攻,嘲笑着他一年多以来的自欺欺人。   池秋踉跄一步,扶住了桌子。   陆鸣的心也跟着踉跄一下,他的手下意识地想去握池秋的手,被池秋狠狠躲开了。   池秋轻声问:“为什么?”   还是这个问题,陆鸣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池秋微微退后一步,扯了扯嘴角:“就为了爷爷的财产?”   池秋带着哭音:“你说话啊!”   “是。”   彼此都陷入了无言中。   池秋心一沉:“就为了这个……你骗我?”   陆鸣直立于他面前,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口中的话语是凝结的石块,怎么都吐不顺畅,最终他唯有说出:“抱歉。”   可池秋要的是这一句道歉吗?   “谁要你的道歉——”池秋的声音逐渐走高,他双目似是充血,似是溢满泪水。他无助地想要讨一个公道,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池夏。   “就为了这个,你安排别人去追小夏,让她私奔?就为了这个,你有没有想过我妹妹的安全?!万一那个男的伤害了她,万一那个男的……”   陆鸣打断了他,总算有了除开道歉以外的解释:“我调查过,金程俊虽然生活艰苦,但人不差,与池夏也早就互有好感。池夏根本不喜欢陆殷亮,我对她和金程俊,只是撮合,并没有强迫。他们私奔,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即便是面对池秋如此激烈的质问,陆鸣都还能冷静对答。   他感受不到浓烈的情感,因此不明白充满谎言的爱情是有多么恐怖,多么令人绝望。陆鸣是无法感同身受这一切的,所以他才会这样做。   第39章卷2   不管是对池夏,还是对池秋。他根本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池秋轻声:“你就是这样,把任何感情都不当一回事。”   他对陆鸣失望透顶,说不下去了。   他说再多有什么用,陆鸣的固执己见,自私自利,在短短几句话中,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7979.“别怕啊,我在呢。”   【79】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越下越大。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半边天都被照亮,宛如白昼。卧室没有拉上窗帘,池秋通过窗户,看到乌云密布在上空,形态如翻卷的旋涡,卷入池秋的眼底。   “轰隆——”   一道雷从窗前闪过,贴近于池秋,仿佛就劈在他面前。   他从没如此惧怕过雷声,心跳急速上升,仿佛心脏挂在了嗓子眼。他喘息着抓紧手里的戒指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陆鸣心急如焚地想去扶他,却被他死命挥开。   池秋抗拒陆鸣的靠近,他抱膝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脑袋埋在了膝盖上,他的额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池秋。”   “池秋!”   “池秋——”   陆鸣不顾池秋的拒绝,坚持将他抱起,放到了床上。陆鸣不断地呼喊着他,抹去他额角的冷汗,握紧池秋的手。   池秋呜咽一声,脑袋是天旋地转般的恶心。他恳求陆鸣不要再关心他,不要再假惺惺地靠近他。   欺骗是一把利刃,已经将他割疼了。池秋惧怕再痛一次,极力抵触,甚至在雷声的惊吓下,他产生了意识不清的错觉。   忽地,他听到耳边传来少年人的呼喊,声色清脆。   “池秋——”   池秋抬起头,他想起了十年前的光景。   也是这般的雷雨天,在诊所中,17岁的陆鸣背着他一路朝前跑,边跑边喊:“池秋,你抓紧我,别掉下去了!”   15岁的池秋握紧自己的折叠导盲杖,乖巧地趴在陆鸣背上。大雨倾盆落下,凶猛的雨滴如同石子,把他白皙的皮肤打得生疼。可他一点都不害怕,嘴角抿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他们措手不及。   第39章卷2   陆鸣人高腿长,不一会儿就把池秋背到诊所内。罗筠看到两个孩子淋成了落汤鸡,赶紧让他们去池秋房里换衣服,还让助手准备了姜汤送来。   陆鸣是第一次进池秋的房间,有点害羞。他拿着罗筠递给他的衣裤,脱了运动鞋,傻乎乎地杵在房门口:“我……”   罗筠正在帮池秋擦头发,她以为陆鸣是难为情了,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换衣服,就指着房内的洗手间说:“浴室在那,你先去冲个澡吧。”   陆鸣礼貌地道谢,刚踏过去一步,就老老实实地退回来:“池秋你先洗吧。”   罗筠笑着说:“我房间就在隔壁,池秋去我那洗就行。你快进去,不然着凉了。”   陆鸣点点头,连忙进了浴室。   约莫十分钟,陆鸣换上了干净的衣裤。这些衣裤貌似是罗筠的侄子的,他穿着正合适。他的手握在门把手上,正想出去,却被自己手臂上的瘀青阻止了。   陆鸣不想被罗筠看到,于是,他在浴室里磨蹭了很久,久到池秋已经从隔壁洗完澡回来,在外喊他:“陆鸣,罗阿姨去工作了,你还没洗好吗?”   他这才匆匆踏出了浴室,盯着池秋仔细地瞧。   眼前的池秋穿着睡衣,刚吹干的头发细软,搭在他的额前。15岁的池秋是如此青涩,他比挂在枝头未成熟的果子还可爱。   陆鸣望着他,扭捏地红了脸。   池秋坐在地毯上懵懂地眨了眨眼睛,陆鸣一瞧,立刻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到了池秋身边,紧紧挨着池秋。   池秋推推他:“你挤到我了。”   陆鸣抓了抓脑袋,耳朵很红,耍赖皮地说:“挤吗?我不觉得啊。”说完,他又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你、你房间挺干净的。”   “这不是我自己的房间。”   “哦……”陆鸣失落起来。   池秋听出了他的不高兴,用手肘亲昵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还特意避开了陆鸣的瘀青:“下次你去我家玩,我房间有好多好多书,我可以……可以教你盲文。”   “好啊!”陆鸣的热情很容易就被点燃,他被池秋邀请后,整个人像是升到夜空里的一颗星星,连眼底的光都是扑闪的。   池秋看他高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结果,窗外一声惊雷,闪电的亮光让池秋的眼睛十分难受,他连忙缩了缩肩膀,躲到陆鸣身后。   只这一个动作,陆鸣误解了。   等下一道雷声响起时,池秋还没抬起脑袋,就被陆鸣一把抱住,动作生疏地塞进了怀里。   池秋倒吸一口气,被陆鸣的大胆惊到一动不动。他小心地用手指戳了戳陆鸣的背,喊他:“陆鸣?”   陆鸣抱紧了他,让池秋背对着窗户。同时,陆鸣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语气特别温柔,有一种小孩冒充大人的感觉:“没事,别怕。”   下一道雷声又响起。   陆鸣松开了抱着池秋的手,一把捂住了池秋的耳朵,与池秋面对面。近在咫尺的距离让陆鸣的脸颊升温,他垂下了眼帘,不敢正视池秋。所以池秋大胆地望着他,直到陆鸣的脸越来越红,红得像个番茄似的。   第40章卷2   池秋心想:太有意思了。   陆鸣还在强装淡定,低着头说:“你别怕啊,我在呢。”   “我、我小时候也怕打雷,我妈就会这样抱着我,捂着我的耳朵。”   池秋很想说,我不怕啊。但过了半晌,他被温柔的陆鸣感染,抿了抿嘴角,将一双手慢慢地抚上了陆鸣的手背,轻声说:“嗯,这样真的不害怕了。”   陆鸣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如同太阳般的笑容。   池秋舍不得多看一眼,怕把自己看化了。于是,他把脑袋抵在了陆鸣的肩膀上,两个孤独的孩子拥抱在一起,在这个雷雨天相互依偎。   池秋忍不住蹭了蹭陆鸣的衣服,好奇又天真地问他:“以后要是打雷了,你也会这样陪着我吗?”   陆鸣信誓旦旦地说:“会啊。”   池秋沮丧地说:“骗人,你马上就要出国了,你要很久才会回来。”   听出池秋话里的寂寞,陆鸣不自知地勾了勾嘴角,抱紧了他:“我不是说了吗,等我回国了,我们一起搬出去,我一定会陪着你。”   “我们真要一起住吗?”   “你要反悔吗?”   “没有!就是……我、我不会做饭,也不会打扫卫生,更不会赚钱。如果要搬出去的话,妈妈一生气就不会给我零花钱了,那怎么办?”   他们要怎么生活呢?小小的少年,自从失明后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什么都害怕,什么都不敢踏出去一步。他的脑袋里,居然还存有“零花钱”这种幼稚的想法。   而外面的世界,仿佛困难重重。   陆鸣看出了他的担忧,早就打算好了:“我有钱,我把爷爷和外公给的钱都存起来了。以后,我还会去赚更多的钱。我会带着你先去治眼睛,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就去周游世界,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池秋心动不已,担心也有一点:“那……你会骗我吗?”   “我骗谁都不会骗你。”陆鸣见窗外的闪电消失了,为了让池秋听得更真切一些,他松开了手,用小手指钩住了池秋的小手指,认认真真地说,“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对你撒谎。”   单纯的池秋偷偷地在心里开了花,复刻了一个春日,珍藏起来。   他勾着陆鸣的小手指抿了抿嘴角,用力点头:“嗯!”   如今,时隔十年之久。   池秋一身冷汗,他穿着单薄的外套,手指冰凉,每呼吸一口气,都如步入寒冬般麻木。   他是如此怀念十年前的陆鸣。   第40章卷2   他曾靠着这些念想,度过了自己最难熬的时间。   自从失明后,他被完全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走不出去,也没多少人愿意走进来和他交朋友。他的生活是如此单调空虚,就连写的童话故事,都有他渴望自由与光明的影子。   正是这样枯燥寂寞的生活,让他对唯一像太阳般照亮自己,鼓励自己的初恋念念不忘,让他对这个短暂的春日思念了足足十年。   因此,池秋即使心如死灰,却仍旧存有一丝幻想。   在陆鸣的照顾下,池秋逐渐平稳了呼吸,他攥紧着婚戒盒,语气不再强烈,反倒多了一丝哀求:“陆鸣,你真的爱过我吗?”   与方才池夏的问题不同,这个问题,池秋想问很久了。   陆鸣有一刹那的犹豫,便是这瞬间的犹豫,彻底灭杀了池秋的期待。两人的目光相对,各有不同,一个眸中是烈火烧尽的木灰,一个眸中是冰川万里的死寂。   你爱过我吗?   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将陆鸣的心划开了一条裂痕。陆鸣指尖阵阵绵麻,然而他感受不到疼痛,因此他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早就已经流血结痂,自动愈合了一万次。就如同他在国外时,默默想念池秋的那一万次。   想一次,便痛苦一次。   陆鸣握紧了掌心,掐着自己,他看着万念俱灰的池秋,知道自己不该再骗他了。半晌,他开口,唯有如实回答:“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   池秋打了个哆嗦,其实他多么希望陆鸣能说一句:“我虽然骗了你,但我是爱你的。”   哪怕他不会信,那也骗骗他吧。都骗了那么多次,还差这一次吗?   可惜,陆鸣对他是如此吝啬。   池秋惘然若失,终于明白了。说到底,不论是池夏还是自己,都是陆鸣手中为了争夺家产的一颗棋子。池夏这颗棋子,已是弃子。自己这颗棋子,却是陆鸣握在掌心的一颗重要的“盲棋”。   要是没有陆家的财产做引,他和陆鸣无论如何都不会重逢。相隔十年的初恋是落在地上的烂果,只有饥火烧肠的人才会捡着吃,满口嚼出香甜。   更可悲的是,在自己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他这颗“棋”早就成了潜在的风险,失去了大半的价值。商人最懂利益得失,陆鸣亦是。   池秋迟迟顿悟,陆鸣或许早就不爱他了。   十年前那个承诺不会欺骗自己的陆鸣,已经不复存在。当年的真情切意,被长久的时光磨灭。陆鸣早就离开了记忆里的花园,彻头彻尾地“成长”了。徒留自己停滞不前,画地为牢。   8080.“你这种人。”   【80】   数不胜数的绝望落在池秋单薄的肩膀上,他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种种缘由将他压得无法好好呼吸。他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内心的歇斯底里终究没有爆发,方才的高声已是他的极限。   第41章卷2   他向来隐忍惯了,早就没办法正常地发脾气了。   眼泪从他无神的左眼落下,即使这只眼睛看不见,但它依旧会悲伤,会流泪。   池秋泣不成声,在陆鸣面前变得毫无尊严。   他的掌心松了劲儿,戒指盒滚到了床单上,孤零零的一个。既然是抓不住的东西,他不要了。   他承认自己今天连夜赶来,为的就是一线生机。他没有拿走季飞宁的证据,更没有对陆鸣咄咄逼人。但陆鸣一句接一句的冷漠,足以给他的感情判了死刑。   池秋吃力地撑起手臂,他的泪水都哭干了,同空虚的心灵一样,池秋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   他起身,想要离开这里。   陆鸣按住了池秋的肩膀,什么话都不说了。他抓着池秋的肩膀不敢用力,也不敢松手。   他怕一松手,池秋就走了。   在真相面前,陆鸣的谎言不堪一击,所以他不得不承认。可现在,他却后悔承认。向来心思缜密的他,在这个时刻,除了心疼便是内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看着池秋哭,他的心就胀得难受。   池秋的声音沙哑:“松手。”   陆鸣没动。   池秋抬起头,收起了哭泣的行为。他开始变得冰冷,纹丝不动地看着陆鸣,他眼中那把炙热的火熄灭了,一丝火星子都没有留下。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池秋连声线都没有再沾染着哭音,陆鸣还是抓着他的肩膀。   池秋微声:“陆鸣,松手,我很累。”   “拜托你。”   陆鸣不得已,缓缓地松开了手。和池秋来时一样,陆鸣的手正在微微发着抖。他克制地按住自己的右手,呼吸沉重,一着急:“别走!”   池秋听不到陆鸣语气中的改变了,他无动于衷地推开了他。   陆鸣低着头,脑袋发麻,焦渴地握住池秋的手,重复道:“别走……”   池秋驻足不动,但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冰冷的神情正在刮着陆鸣那颗逐渐复苏的心脏。陆鸣迟钝,极力思忖下,他挽留池秋的语句显得十分可笑。   随着他快要胀裂的心脏,陆鸣难受地咬紧了后槽牙,艰难地说:“在这段婚姻里,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们会——”   白头偕老。   这未出口的四个字,被池秋一记打断:“我不需要。”   不是每个人都能尽情沉溺在虚假的爱情中,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怜悯的感情。池秋渴望爱,却不是一个乞丐。   第41章卷2   他本来不想说的:“陆鸣,你既然调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整整十年,我都忘不掉你。你对我来说,就像是天上的一颗星星那样珍贵。”   陆鸣的额前渗出一丝冷汗。   池秋木讷地失了神色,他说:“哪怕你对我说明来意……我未必不肯帮你,未必不肯和你演一场戏。”   “我这么喜欢你,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   帮你复仇,帮你完成心愿。如若一开始就是袒裎相对,池秋一定会帮他。   “陆鸣,你何必要骗我呢?”   现在一切都迟了。   陆鸣整颗心在绞痛,痛到面部表情不由自主地开始扭曲,微微抽搐。他偏过头,想把自己的不自然掩藏住。他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口腥甜的血,连咳嗽都无法尽情畅意。   他别过身,背对了池秋。   卧室门外,传来季宴琛的声音。   池秋进来太久了,季宴琛在外面越等越焦急,实在是坐不住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先进来再说。结果一到他们卧室,就不凑巧地撞见这一幕。   池秋像是换了一个人,曾经温柔到连半个狠字都说不出口的人,如今冷眼地看着犹如石头般沉闷不语的陆鸣,字字凌冽:“其实你这种人,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只是因为我看不见,于你而言最方便,对吗?”   除开池秋长得像极了自己外公以外,还有一点便是陆鸣的情感冷漠症只能欺骗到池秋这样的瞎子作伴。   换作池夏,抑或是任何眼睛正常一个人,都无法忍受他那堪比冰山的冷漠。五年的婚期很有可能根本走不到尽头,功亏一篑。   所以池秋可以想象到,陆鸣在得知他没有复明时,该会有多高兴。   所以池秋也能够理解了,陆鸣为什么会一口拒绝陆奉申的好意。   他只有作为一个瞎子,才能待在陆鸣的身边。   话说到这里,池秋的意思全然表达透彻,字字诛心。陆鸣不由得佝偻起背脊,寸步难移,他站不住了,无力地坐在了床沿。他张了口,又闭上,反复多次。   他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如池秋所说的那样。   而一次次的无言以对,消磨着池秋最后的耐心。   “可是陆鸣你知道吗?你会骗我,我也会骗你。”   池秋无声地笑了笑,看似“得意报复”,倒不如说是伤心至千疮百孔。池秋没想到,最后他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秘密告知陆鸣:“我的右眼很早就复明了,你的每一次敷衍,我都能看见。”   “……”陆鸣面色越发苍白,一双眼充血,他用力捂住了它们。   池秋还在喋喋不休,仿佛这是他和陆鸣最后一次说话般:“我以前总觉得,是我太贪心了。你的病情不允许你有太多的感情去爱我,你的工作也不允许你有太多的精力去陪伴我。所以只要你稍稍为我做一点什么,我总能很高兴,觉得自己很幸福。”   第42章卷2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陆鸣的极刑。   陆鸣被这几句话死死定格在了原地。   而见着无话可说的陆鸣,池秋大抵也快无话可说了:“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吧?”他垂下眼帘,想故作狠心,却说不下去了。   季宴琛赶紧上前,愤愤地环住了池秋的肩膀:“别说了,我们走,他这种人值得你说个屁!”   池秋摇摇头,再次朝陆鸣看去。   面前的陆鸣不仅只字不言,他甚至喘着粗气,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痛苦万分。他的汗一点一滴地落下来,和眼泪一样,打湿了地毯。   池秋知道他犯病了,可这次,池秋没有上前抱抱他。   季宴琛不耐烦地看了陆鸣一眼,以为他在佯装痛苦,再次道:“池秋,走吧。”   池秋拂开了季宴琛的手,毫不犹豫地去抽屉里拿出了一瓶药,拧开,倒出两颗放到了陆鸣手心。他见陆鸣不动,便握着陆鸣的手,让陆鸣把药咽了下去。直到现在,池秋虽然嘴上放着狠话,人却还是不忍心一走了之。   他明明知道,陆鸣的病死不了,顶多痛苦一阵。   但罢了,池秋心想:以后都帮不了他了。   另一边,池家别墅。   池兰雁今日下班晚,到家也晚。她打开车门,撑着一把伞。因为离婚了,她最近的心情好了不少,姿态优雅地进了家门。   一到家,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池秋上次给她买的香薰。她脱掉了自己的高跟鞋,高声喊道:“苏姨,给我准备晚饭,再开一瓶红酒。”她轻松地坐到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   她环顾一圈:“小秋?”   按照平时,只要他一到家,池秋肯定是第一个来迎接她的。   但现下整个别墅空荡荡的,开着灯却看不到一个人。池家的公共区域中,都有安装摄像头。池兰雁打开了手机监控,发现苏姨正在厨房中,她松了一口气。   池兰雁猜想池秋大概又是去陆鸣那送饭了,正打算去问问苏姨时。她的身后,突然想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   池兰雁的手机顿时掉在了地上。   池兰雁猛地回头,看到眼前穿着睡衣的人,她的眼眶逐渐湿润。然后,那个人哭着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刚洗过澡的池夏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她一见到池兰雁,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和个小孩一样大哭着认错:“我错了,妈,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池兰雁怔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池夏:“小夏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把破镜更完了!!!   第42章卷2   8181.“淋雨。”   【81】   池兰雁朝后慢慢地退了一步,在终于看清池夏的脸后,她一把抱住了池夏。   她将女儿按揉在怀里,滚烫的眼泪掉了下来,蹭花了自己精致的妆。她几次看女儿的脸,几次拥住,不管池夏如何道歉,池兰雁都是摇头。   她重复着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妈,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是我不对,您打我骂我都可以。”   池兰雁揪心地看着女儿,看着她憔悴的脸庞,大抵猜到了什么:“你受委屈了?他欺负你?他怎么敢欺负你?!”   “他没有欺负我,但他……”   池夏说不下去了,她咬着唇,根本没脸回答。   抑或是说,她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具体的真相。但撇开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最致命的是金程俊已经亲口向她承认,自己确实是受到了他人的帮助和授意,才鼓起勇气来追求的她。   池夏想到这里,眼泪溢满了眼眶,哽咽着哑语。   好在池兰雁经过池夏这次的离家出走,不再同以前那样固执了。她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逼问。随后,她揉了揉池夏的脑袋,出声安慰,让池夏止住了泪水。   既然孩子已经回家了,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必急于这一时。   她握着池夏的手,捏了捏:“先不说这些了,你的头发还湿着,赶紧去吹干。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妈妈不去公司了,就在家里陪着你。”   池夏用力点了点头,身上那股迟来的叛逆劲儿,仿佛都在外被消磨光了。   虽然池兰雁一直对她严格,但在生活上,池兰雁从未亏待过她。池夏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长大后,更是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富二代千金。   也正是因为这份保护,池夏对没有接触过的爱情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因此,当她第一次尝到了爱情的甜头后,她就不听父母的劝告,学着和人私奔。结果到头来,苦全吃了,幸福却与她背驰。   碍于池夏的执拗,金程俊和她的感情并不顺利。   一个极力想让男友证明自己,一个却只想和女友过普通平凡的生活。他们的家境不同,成长路径不同,所向往的结果必然也不会一致。   生活不会如池夏从小看的书籍里那般美好,它充斥着各种变味的现实与人性。   夜深了,在哄睡了池夏后,池兰雁疲倦地走到了客厅坐下。   她轻皱眉头,心情一落千丈。   苏姨给她端来了一杯热水,轻声说:“小姐不知道是在外面吃了什么苦头,完全不是从前那副样子了。”   第43章卷2   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池兰雁头疼地揉着太阳穴:“小夏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季家的人送回来的,说是去那边接的小姐。”苏姨本想池夏一到家就给池兰雁打电话,但她见外边的雨这么大,池兰雁又快到家了,所以便没打过去,怕打扰到池兰雁开车。   苏姨接着说:“季家的人还说了,少爷也在那边,要晚点回。”   “小秋?他不是去给陆鸣送饭?”   “开始是,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了季家。”苏姨也不好问,拧着眉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池兰雁不是个傻子,她早知道池夏在外边能过那么久,肯定有池秋私下的帮助。她也早知道,池秋会帮池夏,那么季家两兄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是她自己和女儿之间的误会太深,以至于必须依靠他们才能照顾到池夏。   她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事不宜迟:“我去一趟季家,你照顾好小夏。”   面对雷厉风行的池兰雁,苏姨哪能说不行。但她见外面天色很暗,委婉地阻拦:“池总,要不明天吧,我看您也很累了。今晚就早些休息,小姐现在也回来了……”   “我看着小夏这样,我睡得着吗?季家那两兄弟肯定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我必须要过去问清楚,顺便把小秋接回来。”   这是池家最忙碌的一个雨夜。   池兰雁的登门拜访,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季飞宁避而不答,只说:“池姨,您来晚一步,宴琛已经将池秋送回去了。我知道您很着急,但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多,就不方便多说了。”   池兰雁没反驳他。   他便礼貌地继续说道:“关于池夏,我们也只是在帮池秋的忙。其余的,我们季家不会过多参与。”   这是池家的家事,季飞宁摆明了不想插手。   而他们会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归根结底,是因为当年的那起绑架案。池秋是季家一辈子的恩人,季飞宁知道孰轻孰重,分得清该帮谁不该帮谁。   季家对池家,已经还得够多了。如今,他们只欠池秋一个人,全因这是救命之恩,于季宴琛而言,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池兰雁对季飞宁这种隐瞒的态度十分不满,她在平时是个极其冷静的人,可一到了自家孩子的问题上,她会变得焦躁不已。   见季飞宁缄口不语,她几乎是悻悻而去,一路飙车回了家。   她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池秋,问个清楚。   待池兰雁一到家,比起她心中的疑惑,更让她诧异的是,池秋就坐在别墅门口淋着雨。她差点连车子都没停稳,慌慌张张地下车,惊声喊道:“小秋你在这干什么?!”   第43章卷2   池兰雁是伞也没来得及撑,就跑上前,她看到池秋在雨中瑟瑟发抖。   幸好现在的雨已经不大了,不然池兰雁真怕池秋会淋坏。   她看池秋不说话,立刻伸手去拽他,生气道:“起来!”   池秋还是不动。   池兰雁只得匆匆忙忙地回车里拿了伞,撑在池秋上方:“小秋你和妈说,到底怎么了?宴琛呢?不是他送你回来的吗?”   听到季宴琛的名字,池秋怕池兰雁迁怒,这才稍稍出了声,嗫嚅着说:“我让他回去了,他不知道我在这儿坐着。”   “你为什么不进屋?”池兰雁蹲下身,不停地抚着池秋的脸颊和脖子,感受到异样的温度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严肃,“小秋,你别吓我,赶紧和我进去!”   池秋摇了摇头,面色苍白。   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颊,不过他没有再哭了。他的目光空洞晦暗,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连续几个小时后高涨又低落的情绪波动,将他折磨得精疲力竭,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大有了。   池兰雁不再和他废话,她果断地丢掉了手中的伞,一把抱住池秋,拽着他往里拖。   她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性格强硬得不行。   池秋挣扎着不配合,身为男性,他再瘦小也比池兰雁的力气要大。他瑟瑟地推开了池兰雁,缩到角落里。   他没办法见池夏。   陆鸣做了那么大的错事,他居然是其中一方的受益者。陆老爷子巨额的财产,将他直接推成了“共犯”。池夏本来就对他心有嫌隙,眼下事情发展至此,她又怎么会相信他?   看到池秋如此固执,池兰雁一团怒火落下:“到底怎么了?!”   池秋发着抖,整个人紧绷着神经,死死地盯着地面。   池兰雁没辙了,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站到池秋面前:“好,你要这样是吧?那我陪着你淋雨,看我们谁先倒下。池秋,你确定要这样?”   池秋猛地一抬头,入目的是池兰雁气得发颤的嘴唇:“小秋,妈知道你这么多年来都过得不开心。既然你难得任性一次,那我陪着你。”她是抓准了池秋的性子,笃定池秋会与她妥协。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池秋便“缴械投降”了。   他舍不得池兰雁淋雨,他求池兰雁不要管自己。   池兰雁却重新抱住了他,用力抚摸着他的背。她的语气从厉声到逐渐温和,融入到夜色和雨幕中:“进去吧,小秋。”   池秋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一口牙。   第44章卷2   池兰雁心疼得要命:“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问你。今晚,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   在她怀里的池秋摇着头,又点着头。   淋了那么久的雨,池秋的脑袋早就混沌不堪。池兰雁搂紧着他,带着他进了屋。因为池秋站不稳,池兰雁又力气不大,两人双双跌倒在前厅。   池兰雁费劲地起身,高声呼喊苏姨。   苏姨年纪大了,入睡后很难及时清醒。反倒是睡眠较浅的池夏,先一步踏出了房门。她看着无比狼狈的两人,目光慢慢地落到了池秋的身上。池秋也看到了她,模糊的视线彼此相对。   “小夏……”池秋嗓音喑哑地唤了一声池夏。   池夏目光复杂地看着池秋,犹豫了一会儿,几步上前和池兰雁一起扶起了他。   8282.“不要找他。”   【82】   看到妹妹还愿意来搀扶自己,池秋羞愧万分。   如果不是陆鸣,池夏现在说不定已经跟着池兰雁在公司实习,按照曾经的计划步入正轨——工作,恋爱,结婚。反正,绝不是今天这样落魄地回到家中。   池秋的额头滚烫,不知不觉中发起了高烧。在神志不清的状况下,池秋对池夏充满愧意,不禁苦声道歉:“对不起……”   分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潜意识里仍旧将陆鸣与自己绑在一起,不争气地替陆鸣道歉,渴望得到池夏的一句原谅。唯有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池兰雁听他陆陆续续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心想不好,伸手一摸池秋的额头:“糟了,真是发烧了。”她焦急起来,对池夏连声催促道,“快帮我扶他去卧室!”   慌乱之下,谁也没注意到池秋这个“盲人”能看到池夏这一细节。   屋外雨声嘈杂,池秋还在不断地说着对不起,沙哑的嗓音低沉,磨着池夏的耳郭。   池夏有些困惑,她不知道池秋在道歉什么。   为此,她不自在地拽紧了池秋:“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池秋依然是道歉。   池夏拧了拧眉,别扭地移开了目光。这次她私奔的事情,该道歉的人是她,她不明白池秋为什么要对自己道歉。   而从小到大,她被迫迁就和照顾池秋无数次。每一次,她都无法拒绝。无奈之下,她对这个眼盲的哥哥很少有耐心,却也不得不有耐心。   第44章卷2   因为她清楚,家中最有话语权的人是池兰雁。而池兰雁对池秋的偏爱,是所有人都不能改变的。   所以从她懂事起,她和池秋的关系其实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疏远。   渐渐地,池夏加快了脚步,这使得虚弱的池秋很难跟上。   池兰雁忍不住道:“小夏,你慢点,小秋有点不舒服……算了,我一个人就好,你快去休息吧。”说着,池兰雁将池秋往自己这边靠了一些,小心地扶着池秋往房间走去。   池夏不禁委屈,她刚要辩解,池秋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胃里一阵翻腾,连连呕出了几口酸水,大多吐到了池兰雁的衬衣上。   池夏脚步一僵,瞬间不敢靠近。她仓促地往后退了两步,任由池秋有气无力地靠在了池兰雁的身上。   对于这种情况,池兰雁是丝毫不介意,她也压根没指望池夏能来帮把手。   池兰雁不由得着急起来,一鼓作气地把池秋放到了床上,用力揉了揉他的手后,再次抚上他的额头:“小秋,听得见妈妈说话吗?”   池秋微微呼吸着,没回话。   “苏姨——苏姨——”   池兰雁大声喊着苏姨,边喊边奋力地脱池秋湿漉漉的衣裤。好在苏姨及时赶到,她瞧见池秋这副状况,顾不得什么了,心急火燎地上前,同池兰雁一起,快速地给池秋换掉了已经冰冷的衣衫。   池夏背靠着房门外的墙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为难地杵在原地,想帮忙又不知道该帮什么。   苏姨接来一盆热水,手脚麻利地给池秋擦身体,边擦边说:“小姐,这有我呢,您看您这黑眼圈深的,赶紧去休息吧!”   池兰雁有做过自我反省,她不想因为池秋而再次忽视了池夏的心情,忙不迭地转身说:“对,小夏,你去休息吧,你哥哥这有我和苏姨就行了。”   可眼下,她实在是无力分心给池夏,说完便继续关心起池秋来。   池夏抿着唇,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进房门帮着端水递东西。她看着近乎昏迷的池秋,心里五味杂陈。   苏姨摸着池秋的体温,越擦越不对劲,她催促着池兰雁:“池总您快去把自己的衣服换了,咱们得马上去医院了。”   池兰雁也不停歇,她回房间飞快地换了一身简单的便服。她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就跑到池秋房内,半蹲下后弯着腰:“你们把池秋扶起来,我背去车上。”   “您哪背得动啊,我、我去喊老林!”   苏姨叨叨着要去给别墅的保安室打电话,被池兰雁阻止了:“小秋才多重,别耽误时间了!”   这天夜里,池兰雁和苏姨彻夜未眠。   她们连夜将池秋送到了医院,其间,苏姨着急地给陆鸣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池兰雁就近挑了一家医院,及时让池秋挂上了点滴。   第45章卷2   幸亏这家医院的空病房多,池秋不至于在简陋的输液室打点滴。他昏沉地躺在病床上,睡得很不安稳。   池兰雁一整晚都守在他的床边,滴水未进。她时不时地抚摸着池秋的手,忧心地看着他。   池兰雁不知道池秋是为什么才这样,但能够让池秋失魂落魄的,除了陆鸣,她真的想不到别人了。   难道是吵架了?可池秋这脾气……哪能和陆鸣吵得起来?   池兰雁对池秋的性子了如指掌,她满心的困惑,拿起一旁的手机打算给陆鸣打个电话。   然而病床上的池秋突然干咳起来,池兰雁顾不得别的了,她连忙拿起一旁的水杯,小心地给池秋喂了点进去。   她抚着池秋的胸膛,让他慢点喝,温声问:“好点了吗?”   池秋迷糊地摇摇头,一双眸子微微睁开又闭上,嘴里默念着什么,池兰雁没听清。池秋深吸一口气,愁眉不展,挂着点滴的手冰冰凉。   为此,池兰雁特地去弄了个暖水袋,裹上了毛巾,垫到了池秋的手下。   早晨六点多,苏姨拎来了两份早餐:“池总,您歇一歇,稍微吃点东西。”   “我不饿,吃不下。”   苏姨揪心极了,二话不说地将她赶去吃早点,并叮嘱她最好休息一会儿。接着苏姨回身,看到池秋惨白的脸色,心疼地拿着一块拧干的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或许是动作稍稍重了点,池秋不舒服地发出一声梦呓,苏姨立刻放轻了力道。   初秋早晨的窗外还是漆黑一片,朦胧的景色里,藏着大雨过后的宁静。   病房内,池秋微微呼吸着,看似醒了又没有睁开眼睛。苏姨轻声喊了他,他也不答应。苏姨以为他还睡着,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烧退下去了,才放心地收回手。   池兰雁背着身,已经打开了苏姨拿来的保温杯。她找了个地方坐,慢吞吞地喝着杯里的粥,问道:“陆鸣还是没回电话吗?”   “兴许是我打给陆少爷的时候太晚了些,等七点多了我再打一个。”苏姨低着头,细心地给池秋擦拭。   池兰雁的手一顿,隔了好久,轻声道:“一会儿我来打吧,你忙了一晚上,早点回去歇着。”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总觉得事情怪异。   像是听清楚了她们的对话,床上的池秋发出一声低吟,疲倦地睁开了眼睛。   苏姨忙喊道:“少爷醒了?舒服点了吗?饿不饿渴不渴?”一连串的问题,一个都没得到池秋的回答。   池兰雁放下了喝了两口的粥,快步走到床前。   唯见池秋有气无力地抬手,随意地抓住了池兰雁的一抹衣角,眼神暗淡,第一句话便是:“……不要找陆鸣。”   “小秋?”   “我不想见到他……”   第45章卷2   池兰雁眉头一紧:“你们怎么了?”   “别找他来……”池秋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费劲地说着话,喉咙哑得几乎快把这几个字咽下去了,他坚定地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喋喋不休地念道,“不要找他来……”   池兰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池秋这个模样,她心中沉了沉,暂且应下:“好,好,我们不找他。”   得到了池兰雁的应诺,池秋慢慢地平静下来。   末了,池兰雁温声问他:“要不要喝点水?”   苏姨捧着一旁给池秋准备的保温盒,急切地说:“喝点粥也成,热着呢,喝下去胃里有东西舒服些。”   池秋的双眸微红,看着眼前为自己担心着的两人,他默默地抿了抿唇,实则什么胃口都没有。   池兰雁没有勉强他,她握着池秋的手:“不想喝就不喝了,你睡一会儿,妈陪着你。”   池秋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于此同时,陆家别墅。   张姨早早地回来上班,她要赶在七点半前,为陆鸣做好早餐。   雨后的别墅前院打落了一地的枯叶,这个点清扫的钟点工还没到。她避开了几片落叶,打开了大门——映入他眼帘的,是通宵未眠的陆鸣。   张姨惊讶道:“陆总?”   客厅亮着灯,陆鸣的右脸颊微肿,双目通红,他神态紧绷地坐在沙发上。虽是衣衫整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狼狈感。   张姨上前喊了他一声,他没有答应。   张姨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目光定格在了桌上的那一瓶药。她身为陆家的住家保姆,当然知道陆鸣时不时地需要服药,但这样明目张胆地把药放在客厅,陆鸣可是从没有过。   她心里暗暗着急,想偷偷地给池秋打一个电话。   不想,还没拨通,她听到陆鸣沉重的嗓音:“不要打给他。”   张姨吓了一跳,赶忙收起了手机。她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待陆鸣的下一句话,可接下来,陆鸣依旧是一副憔悴深沉的模样,死死地坐着,手里攥着一个戒指盒。   就在昨晚,池秋“丢”了他们的婚戒,离开了这个家。   其实这对婚戒,陆鸣开始是想戴的。   可那会儿他刚接手公司,手忙脚乱的,一时就把这件事忘了。池秋见他不主动提起要戴,便把两枚戒指妥善地收到了抽屉中。   后头陆鸣在抽屉里见到它们,并没有多问。   他以为池秋看不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直接当做自己没发现。   第46章卷2   对于那时候的陆鸣来说,戴不戴婚戒都无所谓。他固执地认为,既然是池秋将它们收起来了,那应该就是池秋不想戴的意思。   在他眼里,不说就是不需要。   直白简单,十分伤人心。   陆鸣对于感情,是一点弯弯绕绕都不会去花心思。   而当时池秋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冷漠地合上了抽屉。然后,池秋落寞地张了张唇,只问了一句话:“你和我结婚……后悔吗?”   陆鸣记得自己的回答,他毫不犹豫:“不后悔。”   他眼前的池秋低着头,一双手握紧,忐忑地说:“……你总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陆鸣直言他多想了,回答他:“我没有不高兴,可能是我平时比较严肃,吓到你了?”   池秋连忙摆手:“没有!就是……”   就是他们的婚姻,好像和池秋心里的婚姻不太一样。   池秋以为,结婚之后,他们会时刻思念彼此,无比甜蜜。可结婚后,貌似只有池秋一个人在思念陆鸣,牵挂陆鸣。   现下,陆鸣连婚戒都没有戴去公司,怎么可能叫池秋不多想。   而且,那时候的池秋,还不知道陆鸣有情感冷漠症。他只知道,他们是新婚燕尔,却因为陆鸣的工作,总是聚少离多,一次又一次地产生距离感。   池秋生怕陆鸣是担心有生意来往的人介意他和男性伴侣结婚,毕竟,上一辈很多人还接受不了同性婚姻。于是,他顾自理解着陆鸣,懂事地将自己的婚戒收了起来。   出门在外,池秋也不会主动提起自己和陆鸣是伴侣。唯有陆鸣主动开口,他才会接上一句。   他总是格外地有分寸,而这份分寸感,是他从小在池家的“夹缝”中学到的,陆鸣并不能懂得。   现在想来,池秋应该是希望他主动戴上婚戒。   在已经不知该如何挽回的时刻,陆鸣迟迟地看懂了池秋的心思。他手中的戒指盒搁得他掌心生疼,绵密如昨晚的那一阵心寒酸楚。   他总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对池秋千依百顺,其实他什么都没做到位。他回应不了池秋炙热的感情,更做不到事事俱全。   陆鸣红着眼眶,面部僵硬,一双眼帘半垂下,失神地望着地面。   脑海中,是池秋那句——“其实你这种人,和谁结婚的都无所谓。”   他浑身一怵,思绪混乱不堪。   陆鸣这模样,是张姨从未见过的。她担心到几次开口询问,都得不到答案。无奈,她本着职业道德,小心地问:“陆总,您要吃点什么吗,我先给您做个早餐吧?”   结果可想而知,陆鸣拒绝了。   就这么一早上,陆鸣不吃不喝,万分颓废地坐着,直到八点钟的闹钟响起。   第46章卷2   他麻木地反应过来,他该去公司了。   陆鸣仿佛一尊行尸走肉,即便情绪再崩溃,他也能准点到达公司上班。   徐灵老远地看到他,一路小跑过来,拿着手中的一份文件等着陆鸣签字:“陆总,您电话是关机了吗?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有点儿急……”他说到一半,目光对上了陆鸣死气沉沉的面孔,以及陆鸣脸上的巴掌印。   徐灵不安地咽了口唾沫,还以为是陆鸣和池秋的“家事”已经严重到需要动手的程度了。他生怕陆鸣心情不好,规规矩矩地打开了文件递过去,迅速组织了语言汇报。   陆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他接过徐灵的文件,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中。徐灵跟着进来,惶惶不安地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时间犹如石子滴水,缓慢得令人坐立难安。   徐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终于,陆鸣看完了文件,在纸张上签了字。待徐灵一走,陆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给手机充上了电。   手机很快便自动开机了,主屏幕上,是两则来自苏姨的未接电话。   陆鸣回拨,对面却不知怎么的,支支吾吾地岔开了话题。   陆鸣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苏姨,能让他接个电话吗?”   “……啊,少爷啊,少爷他在休息呢,可能……可能不太方便接电话的。”   “苏姨,我有话要对他说,麻烦你。”   苏姨回头望了一眼正在缓慢喝粥的池秋,为难地走过去轻拍了一下池秋的手臂,捂着手机轻声道:“陆少爷想和您说话。”   池秋虚弱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想接。坐在他床边的池兰雁则什么话都不说,安心地给池秋喂粥。   苏姨没办法了,胡诌了个理由,讪笑着挂了电话   8383.“怎么,怕我和你离婚?”   【83】   季飞宁特地过来,并不是为了探病。   病房内,季宴琛费劲地削着一个苹果,嘘寒问暖地同池秋说话。   季飞宁沉稳地站在窗前,一再确认了池兰雁和苏姨走出医院的大门后,他才缓步走到池秋的病床前。   池秋轻轻地抬眼,面色惨淡地启唇,声音都在发苦:“宁哥?”   季宴琛把削到已经没什么肉的苹果塞他手里:“先别管我哥,你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季飞宁倒也不急,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抬了抬手:“不急。”   池秋听话地低头咬了口苹果,甜滋滋的汁水让他苦涩的嘴里顿时好受了不少。   第47章卷2   季宴琛看他眉头舒展了些,算是把吊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埋怨地说:“你看看你,眼睛都哭肿了,为这种王八蛋不值得。你放心吧,我之后看到陆鸣一次,我就打他一顿,我不信我弄不死陆鸣这个王八蛋!他和他舅舅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宴琛。”季飞宁阻止了季宴琛的胡说八道,“和你说多少遍了,不要帮倒忙,你的脾气真要改一改了。”   说完,他一本正经地对着池秋抱歉道:“昨晚,是我欠考虑了。”   池秋不解地看着他,苹果的汁水顺着他的喉咙往下咽去,一丝清凉抚平了内心的焦躁,让他模糊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季飞宁问他:“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是指,你和陆鸣之间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处理?”   池秋愣了愣,心里似乎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离婚。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的想法了。   在一直帮助自己的季飞宁面前,池秋没有丝毫隐瞒。   “我想先整理一下,之后,我会和他离婚。”池秋冷静下来后,也不傻,“宁哥,陆鸣授意金程俊去追求池夏的事情,我暂且……暂且还不想告诉别人。”   季飞宁了然,他也是这个想法,不建议池秋现在将真相说出口:“你放心吧,我动了点手脚,她们查不出什么的。”   池秋低着头,时间漫长,他盯着手里已经开始变色的苹果若有所思。   季宴琛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隐瞒陆鸣的“恶行”,一张嘴,被季飞宁提前打断:“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离开陆家这坛浑水,那等你彻底结束与陆鸣的婚姻关系后,你再说这件事,大家的态度都会缓和很多。”   否则,他说:“要是你离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一拖再拖,以池夏目前的状态和对你的偏见,她难免会想歪。”   他是考虑到池夏与池秋的关系不和,这件事一旦在此刻暴露,池秋将会陷入一个尴尬的局面。   谁都不知道以池夏的性格会对池秋产生如何的怨恨,哪怕池秋一直在帮她,哪怕池秋也是被无辜牵连的一员。   池秋点头:“我知道。”   “还有一点你要清楚,陆鸣是有目的性地和你结婚,所以你想要离婚,应该不会很容易。”季飞宁通过这些调查资料,已经先入为主地对陆鸣的印象一差再差。   他特意把手中的文件袋放到了池秋床边:“这里面,是除去池夏与金程俊外,其余陆鸣调查你的证据。如果他拒绝离婚,你可以直接去找陆老爷子。这些东西,足以能够让陆老爷子不想再分给他一毛钱的财产。”   孰轻孰重,陆鸣一定会同意和池秋离婚。   毕竟,里面还包含着对陆老爷子本人的调查。   只要陆老爷子取消了婚约的承诺,陆鸣的一切就都是无用功。这段婚姻,也能轻松结束。   第47章卷2   季飞宁是把主动权交到了池秋的手上,他今天来的意思很明确,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他起身:“这件事,你要什么时候说,或是不说,都由你自己决定吧,我的建议只到此为止。”他勾了勾嘴角,“当然,保密这一块,你可以对我们放心。”   他还有工作,没有久留,只留下了季宴琛陪着池秋。   上午十点左右。   池兰雁迟迟不归,季宴琛坐在病床前无聊地刷手机。他不想吃医院的食堂,在手机上左点右滑,最后决定让自家地阿姨过来送饭。   “玉米炖排骨,豆腐鲫鱼汤,清炒小豌豆,山药萝卜泥……她说今天中午就准备了这些,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吃吗?”他报着菜单,肉眼可见地嫌弃菜单过于清淡。   池秋好脾气地说:“都可以,我不挑食。”   季宴琛不喜欢池秋这副随便的态度,高声说:“那就再加一盘凉拌香菜。”   眼见着池秋的脸色一变,把季宴琛乐得:“逗你呢,知道你不吃香菜。我让她再弄点糖醋肉吧,酸甜口的,我们开开胃。”   其间,护士进来给池秋撤了今天的吊瓶,量了体温。   池秋十分配合,随后,他闷闷地窝在病床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看着仿佛蔫了一般的池秋,季宴琛怎么逗他都无济于事。季宴琛憋屈地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聊聊天吧?”   池秋没什么心情:“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有事我会喊护士。”他解释,“我又不是生什么大病,你放心吧。”   “我不走,我玩会儿游戏。”季宴琛见池秋赶自己了,再也不提无聊,开始在手机上玩消消乐。玩着玩着,一抬头,发现池秋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季宴琛知道池秋的心情有多难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时,病房门被轻扣两下。   季宴琛收起手机,几步上前打开了门:“谁啊?”   门外,陆鸣直直地站着,衣冠整齐却看着一副狼狈憔悴的模样。他的声音犹如被火灼烧过后的灰烬,干涩难听:“是我。”   季宴琛脱口而出:“滚。”   陆鸣厚着脸皮,低声:“我来找池秋。”   看到陆鸣一如既往的语气淡漠,季宴琛的火气“噌”地上头了。他一把抓住陆鸣的衣领,将他往外推远了数步,确定距离远至吵不到池秋为止,他才用力打了陆鸣一拳,凶狠地压着声音道:“你还敢来?!”   第48章卷2   有名小护士经过他们身边,一脸惊恐:“请不要在医院里打架啊!”   季宴琛咬了咬牙,没有要放过陆鸣的意思,他一步上前重新拽住陆鸣衣领。眼见着护士要喊保安了,是陆鸣用力掰开了季宴琛的手,对小护士表示了歉意。   他这挨了揍还彬彬有礼的态度,让季宴琛看了着实不爽。   季宴琛原本以为陆鸣会还手,可陆鸣没有,他像一只丧家之犬。   不等他嘲讽,陆鸣率先开了口:“季二少爷,可以让我见一见池秋吗?”   陆鸣对季宴琛的语气不像往常那般强硬了,他的话语里,竟带着一丝示弱。他像是恳求,喉咙发哑:“我有话想对他说。”   季宴琛不屑地说:“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陆鸣颔首,微微躬身:“拜托你。”   季宴琛从没见过这样的陆鸣。   说真的,季宴琛哪怕再讨厌陆鸣,那也不能阻止陆鸣和池秋见面。这件事说来说去,是池秋和陆鸣之间的问题。他季宴琛再“护犊子”,也管不住池秋那颗惦记着陆鸣的心。   方才,池秋在发呆的时候,偶尔会眼底氤氲。季宴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池秋铁定又是在想陆鸣。   季宴琛打心底腾起一股无力感。   “池秋刚睡下,不方便见你,你明天来吧。”   “我在外面等他。”   季宴琛苛刻地说:“等什么等?你到底是要来干什么的,你有什么目的?陆鸣,不是我说话难听啊,你自己做了多龌龊的事情,你心里没数吗?”   陆鸣抿紧了唇,一张暗沉的脸在光亮的白日里,被放大了无助的神情。   季宴琛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烦躁。   “我去楼下逛一会儿。”他侧身放了行,放了话,“池秋的状态不太好,你要是敢再弄哭他,我饶不了你。”   陆鸣顿了顿步子,听到池秋状态不好后,他的脸色煞白:“好。”他对季宴琛道谢,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在看到池秋的一刹那,窗外的阳光明媚,洗去了大雨过后的疲倦。   陆鸣却恍惚如昨日。   他安静地坐到池秋床边,望着池秋不安的睡颜,胃里像是嚼碎了一块岩石,碎石子撒了一地,搁得他难受。   他握住了池秋的手,动作很轻,没有惊醒池秋。   约莫过了半小时,池秋醒了。   他一睁开眼,人就蒙了。面前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由季宴琛变成了陆鸣。   本该在他梦中打扰自己的人,一下子越过梦境,出现在他面前,这使得池秋十分不适应。过了好半天,他才有了点反应。   第48章卷2   不同于昨晚的愤怒与悲伤,今日的池秋木讷地看了他一眼,躲开了他的目光,抽出了手:“你来干什么。”   不是问句,而是一句简单的陈述,仿佛陆鸣不该来这里。   “我来向你道歉。”陆鸣沉郁的脸色,像是化不开的阴霾。   池秋攥紧了手里的被子,而被陆鸣握过的手隐隐发烫。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沙哑地开口:“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陆鸣的错是无法挽回的,道再多的歉也是无用。   陆鸣心知这点,依然出声:“对不起。”   池秋忽然想到什么,扯了扯嘴角,生冷着开口,语气中却夹杂着几分伤心:“怎么,特地过来道歉,是怕我和你离婚吗?”   沉默须臾,池秋快没了耐心。   下一秒。   “是。”陆鸣毫不遮掩,坦荡地应下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我不希望你离开我。”   84第84.“千年铁树开了花。”   【84】   池秋是一双脚悬空在悬崖,这回总算是踩空了。他的心往下坠落,直到有一刻,终将摔的连渣都不剩下。   他忍不住地咬紧后槽牙,正要发作,是陆鸣的话堵着了他的愤怒。   “欺骗你是我的错,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可不想你离开,是我此刻最真实的想法,我必须告诉你。”陆鸣的喉结上下一动,生涩地说,“今天我来,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没有意见。只是有几句话,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想告诉你。”   离婚也好,不离婚也好,陆鸣都会同意。   因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池秋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哪怕自己不想离婚,不想前功尽弃,那都是枉然。   一夜未眠的陆鸣和常人不同,他的思绪仍旧清晰,理性地分析着种种必然的要素。   “我的母亲陆悠,是被陆荣天和甄珍间接逼死的。为了报复他们,我调查了你。看到你一直在找我的消息后,我立刻安排了金程俊的事情,并且迅速回国。为的,就是能够顺利和你结婚,抢走他们最在意的财产。”   短短的几句话,却是陆鸣和池秋结婚以来,最畅谈的一次。   “池夏和金程俊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无意伤害池夏,当初我得到的情报中,她和金程俊是两情相悦。但由于家庭的原因,金程俊没有表白的勇气,而池夏却一直在等着他。我本以为我的‘撮合’,最后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对池夏、还有你,都造成了如此大的困扰。”   陆鸣的喉咙里含着沙,磨的池秋耳朵疼。   有时候,实话犹如尖针刺耳。   第49章卷2   陆鸣的唇颤抖了一下:“池秋……我其实,从没有想过要如何亏待你。你和我结婚,我很感激你。所以我发誓,要一辈子对你好,对你忠诚。我以为这样是没有错的,是我的固执己见伤害了你。”   就如同是交换条件一般,以“一”换“一”。   可陆鸣不了解的是,一段婚姻里,彼此的忠诚是基础,唯有爱方能长久。   他没有这份感情,自然也不懂这些,任何事物在他眼里都成了无爱的等价交换。   池秋听着他的言语,失望地看着他的眼睛,唇齿发紧。他的一双手用力地握在一起,修剪整齐的指甲在自己的皮肤上掐出了淤红色的痕迹。   陆鸣见此,伸手覆盖在了池秋的手上,想阻止池秋虐待自身的行为。   池秋甩开了他的手,凄惨地笑了笑:“所以呢?”   “这些事,他人帮我说出口,不如我自己来说。”陆鸣出声,主动承认了自己所有的错误,他向池秋诚恳道歉。   如果是为了他的预谋着想,此刻,他应该想办法尽力挽留池秋。只是他看着池秋苍白的脸色,竟是一句谎言都再难出口。   理智告诉他,快去补救,快去挽回。   但面对着池秋这颗被他摔到破碎的心,陆鸣终究没办法继续自私下去。   池秋还是不明白他的意图:“你现在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池秋,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不会祈求你的原谅。这件事是我错了,但你昨晚问我,我是否爱你……”   池秋屏住了呼吸。   陆鸣回答他:“我当时告诉你,我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这是实话,并不是敷衍。我的状况,舅舅应该和你提过。但昨晚我仔细想过,如果你要问的是我曾经是否爱过你,我可能还是没办法回答你。”   “因为我没有过去关于你的记忆。”陆鸣如实道,“自从我母亲过世起,我便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其中,包括和你一起的时光。”   他什么都记得,唯有陆悠的多数事情和曾经的池秋,被他锁了起来。   陆鸣不知道他的这份坦诚,在池秋耳中是多么伤人。   ——什么都没忘记,独独忘记了他。   池秋麻木地垂下了眼帘,不知自己还要遭受这样的酷刑多久?他不愿再听陆鸣反反复复的歉意,这些在他耳中都是最锋利地话语,除了伤害他,什么用处都没有。   “你忘记了我?”   “是。”   “为什么?”池秋发现自己问的最多的,就是一句为什么,他始终没能看懂陆鸣。   陆鸣握了握手,全身的疼是棉麻不断的:“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我当初经历了什么。”   然而池秋却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陆奉申曾经说过,陆鸣病得最严重的时候,便把那些让他一直痛苦的记忆,统统封存了起来。也由此,他患上了情感冷漠症。因为只有这样,他的感情才能平稳,才能不被带动任何。   可池秋从没想过,被封存的竟是自己。   第49章卷2   陆鸣今天的到来,没有给池秋的痛苦任何缓解,反而弄巧成拙,火上浇油。陆鸣的确是乱了方寸,不再从自己有利的一方面出发。   池秋不想反对任何,他面露难色:“不要再说了。”   陆鸣闭上了嘴,说到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他安静地守在池秋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池秋不免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鸣望着他,拿出了一直放在口袋里的婚戒盒:“池秋,我不想和你离婚。”   “我并非是因为财产。”   池秋困惑地拧了拧眉。   “池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陆鸣说到最后,居然有些急了,他结巴了一下,“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如果你在我身边,我或许可以想起来。到时候,我、我的答案才是正确的答案。”   池秋无言以对。   陆鸣的内心却在叫嚣,它受不了一个被池秋丢掉的家,他微声,似是哀求:“你能不能帮帮我?”   可为什么呢?   池秋还是那句:“为什么?”   陆鸣抬眼,一双眸子微红,池秋第一次看他难过成这副样子,似是真情流露,似是千年铁树开了花。   池秋闭了闭眼,拒绝了陆鸣带来的婚戒:“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矛盾吗?你不爱我,也不为了财产,那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仅仅是两句——“不想离婚”和“帮帮我”?   这个理由太过荒谬,根本没办法说服池秋。   他的心已经冷到透彻,却还要一遍遍地面对伤疤:“陆鸣,我希望你明白。我们的关系,不是你轻飘飘的一句道歉就可以改变的。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我没办法和你继续在一起。”   陆鸣心如刀绞,从昨日到今日,他的心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痛感。   池秋冷下了声音:“你说你没有记忆,希望我帮助你,为的就是一个爱与不爱的答案。可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呢?”   “池秋……”   “记忆是你的,如果你真的愿意找回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话至此,对于池秋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也许就是因为它对你不重要,所以你才忘记了。”   既然如此,陆鸣也没必要再去找回。   而那个答案,池秋不要了,它不重要了。   第50章卷2   有时候,一样东西到得太晚,那它在路途之中便已经过期。   池秋的目光里,曾经的爱慕已然成灰,飘洒了一窗台。洋洋洒洒的,都是呛人的尘埃,更是他年少时的一个过期梦。   “陆鸣,其实、其实我现在能够接受你不再爱我的事实了。谁都有过懵懂年少的时候,我不后悔遇见你,但我后悔相信十年后的你。”   池秋拼劲全力,下了逐客令:“我们离婚吧。”   陆鸣的一颗心酸楚膨胀,久违的痛感将他击打致死。频频出现的不适,把他那停滞不前的思绪揉捏,从高空摔落,破碎了一次又一次。   他又说错话了。   说谎不对,实话实说还是不对。   池秋好像没那么爱他了,是他一步一步用错误的方式摧毁了这份爱。   陆鸣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无措地接受了现实:“……好。”   他知道池秋不愿理再理会他,颓然起身,朝外踏出了一步。池秋忽然喊住了他,他忙不迭地停住了脚步,却听池秋这样说——   “你对池夏所做的事情,我想过了。就和你说的那样,你只是帮助了金程俊鼓起勇气去追求她,既然他们一开始就是互有好感,那最后这段感情无疾而终可能也怪不了你。”   池秋抿了抿唇:“所以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更不会因此毁了你在陆家的一席之地。你也很难,我都知道……”   这也是池秋对陆鸣最后的包容。   陆鸣捏紧了自己的手,掌心滚烫。他的呼吸沉重,一次又一次地吐露出无声的痛苦。   池秋低下了头,拒绝看他的表情:“作为交换……陆鸣,在爷爷那边,我希望由你一个人出面,去告诉他我们要离婚的事情。理由你自己想吧,说我们感情破裂也好,把原因归责到我身上也好。我什么都不要,协议你来拟,我只想尽快离婚。”   言下之意,是池秋不想再接触到陆家的任何人,也是池秋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绑在一起了。   在楼下逛了差不多的季宴琛早早地等在门外,他知道偷听的行为不好,可他实在是放心不下池秋。他怕池秋和陆鸣在一起,又会变成昨天那个样子。   他不道德地蹲在病房门口,耳朵贴着门板,隐约听着两人的对话。时不时的,他会攥紧拳头。   他啧声,陆鸣这个人,连道歉都道不好听。当初能求婚成功,真是让他踩了狗屎运!   刚才的小护士再次经过,她目光怪异地盯着季宴琛,那架势,似乎是把季宴琛当做了可疑人物。季宴琛误以为小护士又要喊保安,急忙起身,乖乖地站到一旁,靠着墙,对小护士露出一个和平的笑容。   小护士嘀咕:“奇奇怪怪的……”倒也没太在意了。   等小护士一走,季宴琛继续贴着耳朵听墙角。   陆鸣的声音浑厚低沉,在仅限的空间中回荡:“爷爷近段时间身体不好,恐怕受不了这个打击。我无意拖延你的时间,但我希望你可以宽限我一阵子。”   第50章卷2   不管怎么样,陆老爷子终归是陆鸣的爷爷。   犯错的是陆荣天和甄珍,陆老爷子哪怕偏心陆殷亮,陆鸣也不曾真的怨恨过他。当初,陆老爷子有意想把陆鸣一同带在身边养着,是陆鸣自己舍不得陆悠,一口回绝了他。   池秋想到陆老爷子对自己的袒护,想了想,回答:“好。”   话罢,不到一分钟,陆鸣缓缓地打开了病房的门。   季宴琛清了清喉咙,心虚地贴着墙站着,假意问:“说完了?”   陆鸣没有看他一眼,整个人有些站不稳,他定了定,然后直接离开了医院。   季宴琛不禁咋舌:“好难看的脸色……”结果他一进病房,池秋的脸色更难看。   作者有话说:   预告:明天要虐陆鸣了   8585.“我愿意找回它。”   【85】   陆鸣近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   张姨正在厨房准备晚上做饭要用的高汤,她听到声响,疑惑地跑出来:“陆总,今天下班这么早?”   陆鸣浑浑噩噩地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整张脸似乎失去了温度,颓唐之中带着点丧气。阴郁的眉头挤在一块儿,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石头。   他站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是每天下班都能看到池秋的场景。一时间,他愣住了,不再往前踏一步。   陆鸣沉默地环顾家中的一切,每一处都有池秋的身影。   池秋喜欢的地毯,池秋喜欢的沙发,池秋喜欢的靠枕,池秋喜欢的茶杯……每一秒,每一样,都有池秋笑容与温度。   短短一年的相处时间,不仅是他的内心正在做出无声的改变,连他的“家”都一并变成了他潜意识中的避风港。   陆鸣拖曳着步子,无力走到卧室中。   他看到嵌入墙面的花瓶中,插着一束玫瑰干花。那是他和池秋一起做的,他的手机里还保存着池秋那天的视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保存下来,他只知道在那一刻,他不想错过池秋的任何一个笑容。所以他的手机里,多了一份与工作无关的视频文件。   陆鸣望着那束干花,干涩地嘴唇微动,脑海中浮现出的,依旧是池秋与他决裂时的神情。   第51章卷2   ——“其实你这种人,和谁结婚的都无所谓。”   那么冷漠,一点都不像池秋。   当这句话再次出现,犹如敲钟后的余音,在他耳中久久不散,抨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想反驳,他想开口说一句不是。可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该怎么和池秋去解释呢?   解释说并不是任何人都无所谓,解释说自己只想和他结为伴侣?他该拿什么作为证据,他该如何说服池秋?   不对,不对。   他已经失去了解释的最佳时机,他总是说不对话,总是说不出池秋想要的话。人心多难猜测,偏偏池秋的一颗心,陆鸣猜得到却答不出。   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裂。   而他的理智是断了弦的筝,毫无用处,废物一般。   陆鸣此刻才惊觉,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他连最基础的,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都不知道。   但如果他此刻内心的痛楚便是爱,那这份爱是否来得过于随意。因为,痛感和折磨,是陪伴了陆鸣数年的身体记忆。   它不是因池秋而产生的,可为池秋而产生的幸福与快乐,陆鸣丢失了许久,始终没能彻底找回来。   陆鸣的脑袋疼得厉害,池秋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脑海中回放,宛如一场被人遗弃的旧电影。陆鸣徘徊在空旷的广场中,独自一人,呼喊着,呐喊着。   他受不了这种刺激,踉跄着来到收藏室,抖索着手,打开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他满口饮下,一夜未眠的疲劳在此刻充分体现。陆鸣煎熬地灌着酒,满腔的酒精将他麻醉,他想让自己沉沉睡去。   唯有睡一觉,他才会好些。然而他睡不着,喝再多也睡不着。   他一想到池秋要和他离婚,一想到池秋要离开这个家。他整颗心没来由得慌乱,他曾经以为,池秋对自己来说是可有可无。   若能保持这份婚姻,他一定会待池秋很好;若不能保持这份婚约,在五年后即便离婚,他们也会彼此体面。   现在,陆鸣知道自己的认知是错误的。   他并不体面。   原来在习惯一个人的温度后,是如此难戒。   他捂住了脸,痛苦地嘶吼,却没有一丝的声音。他压抑惯了,正常的情感在他心里上了锁,此刻正在狭隘的盒子中乱窜,撞击着他有限的身体。他痛不堪言,无助地捏着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坚硬的收藏架上。   第51章卷2   架子晃动间,不少酒瓶子掉落,“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红酒的香气醇厚,牵动着陆鸣的依赖。他疯了一样地灌酒,脖颈青筋暴起,呼吸粗缓。仿佛下一刻,他将窒息而死。   闻声而来的张姨是彻底被吓到了,她哪见过这样的陆鸣。她看着这一地狼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池秋打电话。   她拨了一遍又一遍,池秋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   张姨实在没辙了,便立刻通知了陆奉申。   半小时后,陆奉申踏进了陆家的别墅。   张姨领着他一路去到收藏室,一打开门,满屋子的红酒味儿冲鼻。陆鸣就那样瘫坐在一地的残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陆奉申脸色一变,急忙上前:“陆鸣!”   陆鸣听到陆奉申的声音,微微动了动,一双手骨节发麻。陆奉申跨过一地的碎玻璃,目光一下子锁定在了陆鸣脚边的那瓶药上。顷刻间,他都顾不上管陆鸣,猛然捡起药瓶子看了眼。   幸好药瓶是满着的,说明陆鸣没有过量服用。   张姨以为自己做错了事,焦心的解释道:“药是我拿来的,陆、陆总问我要,我就去拿了,但他又不吃……”她被吓得支支吾吾,脚底有些发软。   “还好没吃,吃多了准出事。”陆奉申把药瓶随手放到了架子上,半蹲下,一眼便看到了陆鸣脸上的肿痕。   他心中愧疚,缓和下语气问陆鸣:“昨天不还理直气壮地拒绝我,今天怎么就蔫了?”   陆奉申见陆鸣不说话,沉沉地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必要把家里搞成这样?”   陆鸣无动于衷般坐着,神情空洞。   陆奉申感到不对劲,伸手在陆鸣面前晃了晃:“陆鸣?你说句话。”   而陆鸣恍惚地跟着他的手,移动了一下视线,整个人毫无生气的僵持在原地。这模样,像极了他当年犯病严重时,自虐过后的模样。   陆奉申心里泛慌,抓起陆鸣的手腕仔细检查。确定没有自残的伤痕后,他才放下心来。他握着陆鸣的手腕,思虑片刻,问:“你这样……难不成是和池秋有关?”   待“池秋”的名字一出口,面无表情的陆鸣整个人像是抽搐了一下,他绷紧着下颚线,一双手不受控制地发颤。就同昨晚池秋来找他时一样,他的身体失控,牵连着全身的器官发出恐惧的颤栗。   陆奉申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陆鸣!清醒一点,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   陆鸣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满脸涨红,一口气卡在胸膛里,上不去咽不下,快将他噎死了。   他的脸上有了一道泪痕,这么多年了,陆奉申第一次看到陆鸣哭泣。好像从陆鸣失忆那天起,他就丧失了哭泣与悲伤的能力。   第52章卷2   在今天,陆鸣无声地落泪,和个被走丢的小孩一样。他的指节发白,一双手抓紧了陆奉申的手。他是克制的,也是绝望的,他心中的盒子被敲掉了一个角。关闭已久的情绪仿佛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随着裂缝逐一跑出,疯狂地吞噬着他。   他喑哑地说:“我搞砸了。”   渐渐的,陆鸣看着满地的碎玻璃,记忆也随之而来。   是黑色的,阴郁的夜晚——   陆悠拿着玻璃碎片,一道一道割着自己的手臂。她的目光阴鸷,鲜血是腥味的甜,她冷冷地笑着,轻飘飘的身体像是浮游在空中的一缕烟。   她的嗓音尖锐,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自私地喋喋不休。   她的玻璃划一下,便留一道红色。   “小鸣,你要是回去找他,我一定会死给你看。”她唯恐被丢弃,所以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句话,撕扯着陆鸣的内心,“你一定不要像你爸爸那样,你一定不要回去找他。他们都是骗你的,都会骗子……只有妈妈才是爱你的!”   “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如果连你都背叛我……为什么连我的儿子都想要背叛我?我是个疯子,对,我是个疯子,我是被你们逼疯的!是你们!是你们——”   她惊叫起来。   陆鸣也跟着发出一声嘶吼,空腹喝下去的酒烈如火烧,翻腾间,燃起了一场灾难。陆鸣趴在地上呕吐,痛苦地抱着头呜咽。他的脆弱,他的逃避,他的不堪一击,在此刻全部展现的一干二净。   其实陆鸣一直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么懦弱,被陆悠的死亡困在原地。   他用力挥手,想要挥散这些恶心的记忆。   可慢慢地,他模糊的意识里,听到了陆奉申不断呼喊他的声音。   原来当人间尚存一丝气息,他就不会死。   和当年一样,记忆的盒子能被关上,就也能被打开。   或许池秋说的没错——“记忆是你的,如果你真的愿意找回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陆鸣顾自回答:“是,我愿意找回它……”   可池秋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徘徊:“也许就是因为它对你不重要,所以你才忘记了。”   陆鸣摇头,眼泪倾盆而下,极力否认:“不、不是……”   它很重要,可是它太痛了。   陆鸣大病一场,消瘦不少。   陆奉申特地给惊魂未定的张姨放了一阵子的假,他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从酒店搬到陆鸣的别墅中,暂住客房,亲自过来照顾陆鸣的饮食起居。   公司那边,陆奉申也帮着照看。   第52章卷2   也是今早,陆奉申去了一趟池家,才迟迟地从池兰雁口中得知,陆鸣与池秋打算离婚的消息。   池兰雁的态度看上去很平和,不像是知道陆鸣做了什么“好事”的模样。陆奉申见此,自然不会主动戳破。他对着池兰雁满声歉意,希望能够见池秋一面。   然而池兰雁果断地拒绝了他:“虽然我们家小秋表面上看着是个温和的孩子,但他的内心比谁都执拗。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既然他决定要和陆鸣离婚,那这件事其实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您就让和我池秋见一面吧,我知道这样不好,可陆鸣……确实有难言之隐。”   “陆先生,陆鸣做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现在不挑破,是在给我们彼此之间留一层薄面,你不要自找没趣。”   聪明如池兰雁,结合池夏的事情,她即使在季飞宁的阻拦下查不到什么,也不至于和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清楚。   陆奉申哑然。   池兰雁的态度冷了不少:“他不想见你们陆家任何人,请你回去吧。”   “我……”   池兰雁拧了拧眉,不耐烦地打断他:“小秋确实很爱陆鸣,可我真的希望你们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利用他的这份感情,太龌龊了。陆先生,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来打扰小秋了。”   她补充:“当然,等我们再见面,应该是办离婚手续的时候了。”   陆奉申理亏,他反驳不了池兰雁锋利的任何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我又要消失两天去准备下周的更新啦,谢谢等待!我会在周末专心码字,尽力连更的五天不会断!当然!下周的陆鸣,会变成一个好陆鸣!毕竟他非常非常非常愿意找回记忆,不管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TUT   8686.“各自的决定。”   【86】   这一趟,陆奉申算是白跑了。   他回到陆家别墅,一进门,整个别墅都关着窗,拉着窗帘。屋内死气沉沉,和陆鸣同样毫无生气。   眼下没有了池秋,这间别墅重返当年,充满了阴郁潮湿的味道。   陆奉申受不了地拉开了窗帘,将颓废的陆鸣从卧室里拉出来,让他洗漱,逼着他坐到了餐桌前。   “出门前我煲了汤,现在正好炖透了。”他故意将语调上拉,试图缓解气氛。他快速地炒了两个简单的菜,一并端上了桌。   陆鸣在他的催促下,和个木偶一样拿起了筷子,咀嚼,吞咽。   陆奉申给他盛了一碗汤,贴心地放到他面前:“我刚才去过池家,才知道你和池秋要离婚了。”   陆鸣一顿,以为陆奉申要问什么。   第53章卷2   结果陆奉申只是起身,拍了拍陆鸣的肩膀,感叹道:“也好,池秋是个通透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他是想劝解陆鸣,“你和他的开始本来就是错误的,我和你外婆也一直不赞同你那么做。现在缘分断了,你也该看开点。”   陆鸣不应话。   过了半晌,陆奉申低头扒了一口饭,咽下后,他说:“陆荣天那边的事情……你放下吧。你妈妈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我们看着心里也难受。说白了,报仇不报仇的,被折磨的都是活着的人。我和你外婆,还有你过世的外公,都希望你好好的。”   说了一堆,陆鸣一字未答。   陆奉申心知劝不动,耐着性子收起了满肚子的话,打算下次继续。他喝了一口汤,顾自打了个圆场,自夸道:“好了不说了,你快尝尝这汤,它可是我一大早特地起来给你熬的,味道真的挺不错。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得补补。”   陆鸣看着眼前漂着葱花的骨头汤,低头喝了一口,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为了不辜负陆奉申的一番好意,陆鸣硬着头皮将汤喝下了半碗。   陆奉申心满意足地往他碗里夹菜:“吃点清淡的,先让胃缓缓。”   “谢谢。”   陆鸣开口的一声道谢,把陆奉申都给惊住了。   陆奉申停住了筷子,笑道:“终于肯说话了?”   结果话音刚落,陆鸣再次沉默下来。   陆奉申踌躇了片刻:“陆鸣,我昨天和你外婆通电话了,她想让你把公司交给专人打理。你呢,就和以前一样,跟着我回她那儿住一段时间。”   陆鸣迟疑地抬起头,看着陆奉申。   陆奉申被他看得尴尬,清咳了一声:“咱们好好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至于另一方面,陆奉申还惦记着那名眼科医生。   “还有,我是这样想的……反正你和池秋已经决定要离婚了,他以后复不复明都与你没有关系。等有时间,我再跑一趟,把医生的联系方式给池秋他妈妈。他们池家和季家,都家大业大的,总有一家能想办法联系安排上。”   他就不多凑热闹去安排了,省得给人家添不快。毕竟,池家现在是一点都不想和这边有交集了。   当然,陆奉申是想着,自己的外甥给池家添了那么大一个麻烦,他总得还点什么过去。再说了,陆奉申对池秋的印象不差,直白一点,他还挺喜欢池秋的。要是可以,他非常希望陆鸣和池秋能相守一辈子。   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会强求。   哪知道,陆鸣淡然开口:“眼科医生的事情,你不要忙了,池秋用不到。”   “你怎么还这么固执?”陆奉申开导他,“现在是你做错事,你对不起人家,我都不知道你在倔什么?”   “舅舅。”   “你说,我听着。”   第53章卷2   陆鸣放下筷子,神色疲倦,却是下了决心的果断:“公司的事情,我自己会安排好。然后,在爷爷康复之前,我会出国一趟。”   陆奉申以为是陆鸣想通了,正要接话,就听陆鸣说道:“我一个人出国,不去外婆那。”   “你说什么?”   陆鸣定定地说:“我想去一趟妈过世的地方。”   林叶曾对他说过,想要找回记忆,不如从记忆丢失的地方开始寻找。或许去一趟旧地,看看旧物,真的对他有所帮助。   他现在,必须面对过去,才能重新站到池秋面前。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陆奉申自然是十分不放心他的举动,想要陪同。   陆鸣便再次重复:“就我一个人。”   他刚说完,别墅前院栽着的树,簌簌地落下了几片枯叶。   袭来一阵风,秋天完完全全地到了。   杏西市的景色变得萧瑟不少,不如春日温柔,不如夏日灿烂,也没有冬日的肃静。秋天给人的感觉,是无尽的落寞。   就和池秋一样,在秋天出生,和秋天一样安静。   几天后的池家。   池秋大病初愈,浑身酥软,特别嗜睡。午时,他一觉醒来,卧室里静悄悄的,池兰雁没有和往常一样守在他身边,边陪伴他边处理手头的工作。   池秋伸手摸了摸床边的空水杯,在找不见人帮自己拿水的情况下,他朦胧着眼睛,走出房门。他的动作很轻,大概是刚睡醒没什么力气。他也一时迷糊,没有穿拖鞋,以至于连走路都没发出声音。   快走到客厅时,隐隐约约的,他听到林宇明与池夏正在说话。   近段时间,因为池夏的归家,作为亲生父亲的林宇明会时常过来看她。池兰雁考虑到池夏的心情,便没有拒绝林宇明的打扰。   此刻,池兰雁和苏姨都不在客厅,不知道她们是出门了,还是在厨房。   池秋悄悄地站在一旁,揉了揉眼睛,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打个招呼……   只是池夏对他如同陌生人般的态度,已经让池秋在家中住得十分尴尬。哪怕池秋想主动与她说几句话,她都显得很勉强。   为了不委屈到池夏,池秋曾明着同池兰雁说过,让她多关心刚回家的池夏,不用太担心自己的状况。   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池夏除了大哭一场外,这段感情并没有让她沮丧太久。池兰雁也惊奇地发现,池夏感情的恢复能力,远超心思细腻的池秋。   第54章卷2   因此,相比于池夏,池兰雁其实更担心池秋。她将自己的关心,六分给予了池秋,四分给予了池夏。   而令她没想到是,仅是差了两分的关心,都能让一架天平失衡,再度增大了家中的矛盾。   所以,此时此刻,池秋不确定自己贸然的招呼,会不会引起池夏和林宇明的反感。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林宇明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池秋庆幸自己没有走上前一步。   林宇明的声音不大,语气一贯的温文尔雅,说的话却充满了刻薄:“我刚才来的时候,在门口撞见陆鸣的舅舅陆奉申。他给了你妈一张国外眼科医生的名片。小夏,不是爸说你,你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啊,她们可是到现在都想着要给池秋治眼睛。”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池兰雁和苏姨并不在家中。   他拉着池夏站在门侧,似是说完便要离开的意思:“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池秋都要离婚了,那边还会有这么好心?”   池夏抿了抿唇,优柔寡断的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林宇明:“他之前帮过我,我不想管这些。”   “你这傻孩子……”林宇明急了,“不说别的,他现在要离婚了,还早早地回了池家,这要是真看得见了。就你妈那脾气,池家的家业能留给你多少?”   一旦离了婚,林宇明对池兰雁的态度便跟着锋利起来。他教导着自己的女儿,生怕她吃任何一点亏。   他是苦口婆心:“爸知道你之前在外边时,池秋一直有帮你。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帮你?”   “他……”   “你要知道,等你完全接手了公司后,他可是要赖在你身上一辈子的累赘。你妈也是希望你能照顾他,不是吗?他对你的好,说白了,你迟早是要还的。”   “你听爸的,去公司实习的事情不该再拖了。”   林宇明的意思很明确,不管池秋能不能复明,他希望池夏尽早在公司里安定下来,巩固人脉,丰富阅历。   这样,即便之后池秋复明,也被送来公司,那池夏稍稍使个绊子,就能让池兰雁这种“商人”,立刻分清楚谁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池夏其实很反感林宇明同自己谈论这些,她的语气逐渐冷了下来:“爸,不早了,妈和苏姨一会儿到家,你们又得吵架。我真的很累,你走吧。”   “小夏!”   池夏一紧眉头:“爸!他都瞎了这么多年了,这双眼睛不是说好就能好的。”   “那万一呢?”   “就算有万一,他早错过了各种教育,是个废人了,他能和我争什么?”   “您也说了,他是个累赘,没什么用的。况且,他就是想和我争,他也什么都比不过我。”她不愿意再听林宇明的唠叨,自负道,“放心吧。”   池夏不知道的是,这一句“放心吧”,彻底让池秋放弃了心底的奢望。   第54章卷2   池秋悄声回了自己的卧室,合上了门。   在静谧的坏境下,池秋的心麻木,他甚至感受不到池夏带给他的痛感。他的失望,是溢出容器的流水,轻而易举地淹没了他的心痛。   或许这应该是托陆鸣的福吧,池秋的一颗心被伤得支离破碎过,已经不会因为一点点挫折而呼吸困难。但也由此,池秋的心不再完整,连蒙在上面的那层“家和万事兴”的保护膜都逐渐脱落。   离开了这一层膜,池秋才能知道一个人的心脏会是如此炙热,居然能烫得人神志不清,一错再错。   他自认为能够保护一个家的秘密,其实足够轻贱,足够令人嗤笑。   没人会感激他。   在林宇明和池夏的心中,他始终是一个威胁,是一个不该存在于池家的人。   以前,池秋顾虑着池兰雁的心情,担忧着池夏的委屈。可现在,池秋开始反省自己,反省自己的退让和隐忍,是否真的正确。   这其中:池夏对于池秋,是多年滴水穿石的敲击;陆鸣对于池秋,则是沉重一击的幡然醒悟。   取消   8787.“开始纠正。”   【87】   翌日,池秋抱着一杯茶,坐在前院发愣。池兰雁从后拿来一件毛线开衫,动作轻柔地披到了池秋的肩膀上。   池秋回过神来,笑了笑:“妈。”   池兰雁的指尖撩了一下池秋耳侧的头发,抿起嘴角:“头发有些长了,下午我陪你去理发店。”   “不用,我自己也能去。”池秋说,“林阿姨都催您好几次了,您工作耽误了那么多了,真的不用一直陪着我。”   “唉,我真是找了个好秘书,看来林澜是用几个蛋糕就把你买通啦?”池兰雁打趣着对他说,“我马上要去国外出差了,之后想陪你都没时间了,现在还不让我好好陪陪你?”   她顺手拿了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单手托腮,和池秋一起“赏”前院的秋景。   池秋听了,若所有思,须臾:“您出国……其实不是为了出差,是想去联系那个眼科医生,对吗?”   池兰雁手里的茶杯一晃,差点抖出了茶水。   池秋直接道:“昨天林叔来家里,我无意间听到他和小夏说起这件事。您别误会,他也是随口一提,没有多说什么。”   池兰雁的手紧了紧,她知道池秋对治眼睛的事情一向抵触,缺少信心。而且,眼科医生的联系方式,是陆奉申给的,池秋不一定领情。于是,她就想私下先安排起来,现在居然被林宇明先捅了篓子。   第55章卷2   她气得要死,不免心烦地放下了茶杯:“小秋,你听妈说——”   池秋打断了她的话,温声说:“联系这个医生的事情,能交给宁哥吗?我听说他在这方面有许多认识的人,或许会比较方便,您也不用费心思辛苦一趟。”正好,如果是季家做安排的话,池秋可以借这个机会轻松“复明”。   “……你、你愿意去治?”池兰雁怀疑自己听错了。   池秋抿了抿嘴角:“妈,我想把眼睛治好,我们试试吧。”   池兰雁激动不已,她几乎是湿了眼眶,一把抱住了池秋,高兴道:“好,试试,是得试试的。”说完,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眶,“我现在就去联系飞宁。”   池秋阻止她:“我自己联系吧,正好我明天想去找宴琛,他休息。”   “也行,你出去走走,心情会好些。”不过,池兰雁解释说,“我是真的有工作要去国外处理,我不在的几天,苏姨会照顾你。”   而关于池秋决定离婚的事情,池兰雁半句话都没多问。   倒是池秋,小口抿了抿手里的茶:“妈。”   “嗯?”   池秋的气色已经有所好转,不再病蔫蔫的。但还是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低落,一直开心不起来。只见他的指尖点了点茶杯的边沿,问:“我要离婚……您没有想问的吗?”   池兰雁早猜到了池秋会困惑,按照以前,她一定会刨根问底。   如今,她体贴地问:“你想告诉我吗?”   池秋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骗您,可我……”   池兰雁心中了然,只要池秋一天不开口,她就能装傻一天:“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面对母亲的理解,池秋的睫毛颤了颤,像是抖落了秋日的碎片。他想到池兰雁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心生愧疚:“之前您还以为我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对我说了那么多贴心话……妈,对不起,让您白高兴一场。”   池兰雁毫不介意,她揉了揉池秋的头发,久违的动作让池秋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在阳光下,素颜的池兰雁显得很温和:“感情这东西啊,心里有了一道坎儿后,处处都是矛盾。所以有时候,离婚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好事。”   她现在和林宇明分开了,一身轻松。   唯有一点,还让她不爽。   上次林宇明坚持将池夏接走,去他那儿小住了几天。眼下人是送回来了,可林宇明作为池夏的父亲,时不时地会上门来看池夏。   第55章卷2   这就算了,但每次林宇明撞见池兰雁在为池秋做点什么时,他总会冷哼一声,使得本就话少的池秋更加不愿走出房门了。就连今天在院落里喝茶,都还是池兰雁千辛万苦将他劝出来的。   池兰雁沉了沉气,下定了一个决心:“明天开始,小夏会跟着我去公司实习,她正式上班就不会每天都待在家里,林宇明也就不用特地过来才能见到她。”   这几天里,池兰雁实在是受不了林宇明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她也对别扭的池夏再度失了信心。   “昨天,小夏和我提过,她说她不大想住家里了。”她叹了口气,心知池夏不愿意住在家中的理由,无力多劝,“我怎么做都不对,让她不高兴,那就顺着她吧。正好去年给她买的那套公寓都装修好了,再准备点家具,她就可以搬过去住。”   池兰雁本以为池秋会拒绝她这样做,正准备好好说一说时,却见池秋轻易地点了点头:“好,谢谢妈。”   池兰雁怔了怔,她没想到自己的做法,会成为池秋的一个转折点。   池秋像是一瞬间成长了,他轻声:“我以前……总是在迁就别人,总以为那样做才能让大家都开心,也总以为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可是,妈,我现在才知道,我的做法并不对。”   没人觉得他做得好,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做得并不好。   被人当作“理所当然”的一切行为,都是错误的。   而错误的行为,应该及时被纠正。   只是他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内心还是觉得对不起池兰雁。做了那么多年的“好孩子”,现在的池秋觉得疲惫了,不想继续装了。   但出乎池秋意料之外的,是池兰雁的回应。   慢慢地,池兰雁欣慰地握住了池秋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她没有指责池秋的任何一个行为。虽然她在外是个极其不近人情的上司,可对着池秋时,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家长,一个爱着孩子的母亲。   哪怕这些年,她很多做法都是错而不自知的,却也依旧第一时间地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傻孩子,你早该这样的。不要总迁就别人,不要让自己再受伤了。”   她说的那个所谓的“别人”,包括她自己。   池秋听完,怔了怔。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和往常一样:“嗯。”   忽地,一片落叶掉在他的肩头,蹭到了他的脸颊。池秋拿下,枯叶刺得他掌心微痒。门口种着的桂花树早早地飘出了芬芳,他不禁想到了那棵陆鸣为他栽种的桂花树。   说不定,它已经开花了吧。   真可惜,池秋心想。   原来他和陆鸣的婚姻,短暂到都没能熬到桂花盛开的季节。   88 88.“想你的每一封信。”   作者有话说:明天陆鸣就都想起来了!   【88】   陆鸣随便拆开的一封信,字迹的墨水晕染着,像是眼泪打在了上面。现在,与其说它是一封信,倒不如说它是一张薄薄的日记。   “池秋:   展信佳。   距离我来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这边的春天比国内短暂,天气有点闷热。   而我妈的病情越来越不好,时常用自杀威胁我,她貌似不太喜欢你。可没关系,她一定是太寂寞了,需要人陪伴。等我陪陪她,让她开心起来,健康起来,我就能没有心事地回来找你了。   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延期。   池秋,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正躲在被窝里,拿着手电筒给你写信,是不是有一点浪漫?哈哈,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浪漫,我更希望能坐在你身边和你聊这些,你一定会安慰我吧。   对了,今晚风很大。   我想起白天我去医院拿药的时候,几个小孩经过我身边,拿着风筝,不知道夏天的风是不是也可以带着风筝飞?   我很好奇。   回国后,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很抱歉,我的手机和电脑都被我妈妈弄坏了,没办法时刻联系你。也很抱歉,这是一封没办法寄给你的信。   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我每天都在信里这样烦你吧?   我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有这么多烦心事,你是春天最漂亮的太阳,我希望快乐永远属于你。   但我经常会很想你,非常想你。   今天,我很想你可以抱一抱我。   我要是那只风筝就好了,我要剪断它的线,不用买机票不用等待,也可以立刻飞到你身边。   想变成风筝的陆鸣   20xx 年 5 月 17 日”   下一封,还是陆鸣随手拆的。   “池秋:   展信佳。   我来这边已经一个半月了。   我过得不太好,背上的瘀青一直反复,我时常觉得很痛。我妈总是打我,我不能还手。我还要盯着她,不能让她伤害自己。   好累,但她生病了,我得理解她。   池秋,没关系的,不用心疼我,人生总要经历成长。   今天,我想和你说点开心的事情。   我在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狗,我觉得它看着我的时候,特别像你,就带回了家。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是小狗。是因为它的眼睛很漂亮,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   我很期待回国的日子,到时候如果能把小狗带回来,我们一起养吧。如果带不回来,只能送给好心的邻居了……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桂桂’。你不是说你喜欢桂花吗?以后我们找个有院子的房子住,我给你种一棵很大的桂花树,让桂桂陪你赏花。   真希望那时候,你的眼睛已经好了,这样你就能看一看我有多帅,哈哈。我想我应该很符合你喜欢的类型吧。我发誓,你一定会很喜欢我,就像我也喜欢你那样。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多看几眼就看顺了。   人要注重心灵美。   好了,不说了,桂桂趴门口叫呢,我去看看这小家伙。   晚安。   还有一件事。   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在梦里,我亲了你的额头。   抱歉,说好等你 18 岁再亲的…… 你快点长大吧!   和桂桂一起想你的陆鸣   20xx 年 7 月 2 日”   第三封,意外的,陆鸣抽到的这封信,与上一封时间很近。   “池秋:   展信佳。   桂桂不见了,我找了很久,都没能找到。   是我妈丢的,她讨厌小狗。我很后悔把桂桂带回家,如果是别人收养它,它一定很幸福。有时候总在想,我是不是总是在做错误的事情。   我希望桂桂能遇到一个好主人,不是我这种就好。   刚才,我和我妈吵了一架,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她才好。我想联系外公他们,可是她歇斯底里的,让我很害怕。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不敢锁门,怕她突然死了,又怕她半夜出现在我床前。   有时候我会希望她不是我妈妈,可我没办法。   我好累。   你抱抱我吧,在梦里抱抱也行。   想你的陆鸣   20xx 年 8 月 9 日”   第四封,是 9 月 9 号的信。   “池秋:   展信佳。   桂桂找到了,我把它送给了好心的邻居。他们很欢迎这个小家伙成为家庭的新成员,我很舍不得它,但希望它能忘了我。   今天,我和她摊牌了,我说我一定会回去找你。可是她不让,她说要是我去找你,她就死给我看。她说如果我回去找你,她的死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她明明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恨我吗?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长得不像我爸,一点都不像,她为什么恨我?   因为我,她对从未见过面的你,产生了巨大的敌意。池秋,我很抱歉,把这些负面的情绪带给毫不知情的你,对不起,对不起。   原谅我吧。   我打算联系外公,让他们把她接走。   希望她离开我后,能康复。   我怕她,可也希望她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陆鸣   20xx 年 9 月 9 日”   第五封,9 月 10 号,时间是陆悠遇害的一周前。   眼泪打湿了仅剩的几个字,连书写的手都在颤抖,将每一个字都写得歪歪扭扭。   “池秋:   展信佳。   很想你。   陆鸣   20xx 年 9 月 10 日”   …………   当天晚上六点左右,老妇送来了晚餐。   她按照陆鸣的吩咐,没有敲门。她用备用钥匙直接打开门,想将晚餐放到餐厅中去。结果一进门,她看到陆鸣还是来时的那副打扮,就连行李箱都仍是放在门口的位置。   沙发前的矮桌上,放着一堆撕开的信封。   以及那一封又一封里的,陆鸣曾经写下的字句。它们被陆鸣一一阅读,然后随着时间排序,叠成了一沓。   而信件截止的日期,是在陆悠去世的前一周。在那短短的几天内,陆鸣没有写下任何一封信,谁也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   秋天的天色暗得早,陆鸣忘记了开灯。   窗户外,已经没有日光能够给予他看信的条件。所幸,他也已经看完了。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将自己定格是他的本能。   老妇欲言又止地望了望他,本分地将晚餐放到了指定的位置,默默地离开了屋子。她是个守规矩的人,并没有出声打扰陆鸣。   陆鸣的眼眶微热,手里的信纸被他反复地摸出了温度。每一封信的每一个字,都挂在了他的心里。原来他是那么地思念池秋,是那么地想回到池秋的身边。   可为什么,如此爱着池秋的自己,竟是什么都忘记了。   …………   陆鸣没有任何食欲,可他还是得吃晚餐。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住多久,才能找回以前的记忆。所以在那之前,他不能因为混乱的生活,将自己的身体先打倒。   他打开了一盏灯,坐到了餐厅前,拿起老妇准备的熏肉三明治咬了几口。可还没咽下去,他就恶心地起身吐掉了。   前阵子他酗酒过度,差点把自己的胃搞坏。现在的他,可能不适合闻到熏肉的味道。陆鸣只得起身,下楼去对面的商业街中买了一份清淡的流食。   走在路上,他看到几个外国小孩拎着一只风筝走过去。   个头较高的孩子嚷嚷着说:“明天公园集合!” 他经过陆鸣身边的时候,风筝的一角,碰到了陆鸣的胳膊。   他回头,对陆鸣道歉:“对不起。”   陆鸣看着小孩手里的风筝,想到了自己要变成一只风筝的事情,微微出了神。   于是,他问小孩:“你的风筝可以飞多高?”   小孩骄傲地说:“非常高!”   陆鸣表情僵硬,冷着一张脸,在小孩里十分不受欢迎,他认真地问:“那它飞得远吗?”   小孩奇怪地看着他:“你这么好奇,为什么不自己买一只试试?”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陆鸣则真的去一家商店里,买到了一只不大的风筝。他像是一个 “神经病”,在深夜,牵着风筝的线,去空旷的场地上跑了半天。   路灯的光很远,他的风筝飞不起来,坠落在黑漆漆的草地上。   陆鸣有些失落,原来风筝飞不到池秋身边啊。   他转身,恍惚间,他看到 17 岁的自己正抬头望着天空,仿佛要变成风筝飞走了。   半晌,陆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明天可能是一个雨天。孩子们放风筝的约定,看来实现不了了。   他也该回去睡觉了。   到了 “家”,陆鸣把风筝挂在了墙上。他蹲下身,率先整理了自己的行李箱。他没有打开陆悠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了侧卧,那个他短暂住过几个月的房间。   里面的摆设简单,抽屉里还留有他用过的手电筒,一沓泛黄的空白信纸,以及一盒快要用完的圆珠笔。   陆鸣拿出睡衣,去浴室里简单地洗漱。   不知怎么的,陆鸣一踏进这个浴室,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木讷地抬起头,朝四周张望。白洁的墙面,仿佛新刷过一样,没有任何一丝伤疤。   伤疤是在他的心里,他怀疑是身体中的血腥味影响了自己的判断。   他的潜意识里有一道声音,催促他离开这个浴室。他强忍着不适,火速洗了澡。当他对着镜子看时,背后的墙面突然成了红色。他惊悚着转身,墙面依旧很白。他的脑袋一抽,痛感似是一道闪电划过。   陆鸣手脚发麻,在狭小的空间里。   他再次看到了陆悠,她身穿白衣,面容如同血色里的茉莉花,美丽纯洁,她被钉在了墙上,永远睡去。   陆鸣几乎是失去了声音,一把打开了浴室的门。他没有往后看一眼,熟悉的感觉将他包裹,压抑、窒息在无穷无尽地折磨他。   原来那么多年的恐惧,都被藏在这间浴室中。   陆鸣不敢回头,他生硬地咽了一口唾沫,双腿发软,踉跄一步后,他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生疼。   他抬头,听到 “嘀嗒嘀嗒” 的声音。   声音是客厅墙上的时钟发出的,它像是在催眠陆鸣的神经。   ——旧地、旧物、陈旧的回忆。   当年,在这个客厅里,时钟指针也是这样不断地走着。陆悠就站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雨,与陆鸣沉默无言。   雨下得越大,陆悠的心就越冷。她瘦得不像话,美丽的五官深深凹陷,似是一朵即将枯萎的玫瑰。残败后,依然艳丽。   “小鸣,你真的要离开我?”   在她身后,17 岁的陆鸣站在原地,低着头,一双手抓紧着自己的衣角。他发着抖,眼泪攻陷了他的视线。   “是。” 陆鸣的眼泪掉下来,他也瘦得厉害,憔悴得厉害,他看不清陆悠的脸,“妈,别折磨我了,求求你。”   89 89.“噩梦初醒,不会再忘。”   【89】   折磨?   陆悠不自然地歪了歪脑袋,她看着陆鸣,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轻着步子走近了,踮起脚,温柔地抚摸陆鸣的脸颊。她那指尖冰凉得吓人,在秋日里铺下一层冰。   陆鸣在她碰到自己的一刹那,浑身战栗。   陆悠茫然地顿住了手,想安慰这个发抖的孩子。她的嘴唇干涩,可怜又不知所措地说:“我、我没有折磨你啊。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陆鸣不敢接话。   陆悠摇了摇头,伤心地说:“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好好过新的生活。可我、可我每次和你说,你都不听话。你以前很听话的,妈妈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   “没关系的,小鸣。你再和妈妈说一遍,你不是要离开,你是骗我的,逗我玩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啊,怎么就要分开了?”   “……”   陆悠见他不说话,双眸哀愁。   “小鸣啊,妈妈多爱你。” 她掀开了遮着自己手腕的衣服,神情空洞,里面爬满了死亡的蛆虫,“你看啊,这都是爱你的证据。”   她笑了起来,似是柔情似水,似是刀尖万把。她的手腕上布满了自虐的痕迹,每一道疤都是对陆鸣无情的摧残。   她快要逼疯他了。   陆悠微笑:“谁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一直想念的池秋,他会吗?”   当她提到池秋,陆鸣浑身一震:“你为什么……”   “傻孩子,你藏在盒子的信,妈妈早就看过啦。原来,你这么喜欢池秋呀,没关系的,你喜欢的,妈妈肯定也会喜欢!” 她失声笑起来,为自己的包容和温柔感到骄傲,“我没有毁掉你的信,我是不是很好?小鸣,你这个年纪,有个朋友也是件好事。别像我一样啊,谁都不理我…… 陆荣天也不理我了,他是个骗子,利用完我就把我抛弃了。”   “……”   “那个甄珍也是个狐狸精,她有什么好的。” 绕来绕去,她又绕回了陆荣天与甄珍身上去。   陆鸣知道陆悠好不了了,他绝望地看着陆悠,眼泪干涸在脸上。   “妈,求求你……” 不要再这样了。   陆悠却不以为意,她和一个小姑娘一样拉着陆鸣的手:“这样吧!小鸣,你去把池秋接过来,我们一起住,一起住好不好?弄坏你的电脑和手机是我不对,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们和池秋一起住吧!”   她幻想着未来的日子,疯疯癫癫地晃着陆鸣的手。   晃着晃着,她变了脸色:“不对,不对!池秋很可恶…… 他和那个甄珍一样,要抢走你们的!你们都会走的!都会抛下我一个人!我做错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她怒不可遏地发起疯来,摔碎了桌上的花瓶,吓到了陆鸣。   她踩在花瓶的碎片上,惊叫着要杀了池秋。陆鸣一把抱起她,将她带离了那些花瓶的碎片。   这种状况下的陆悠,谁能忍受呢?可陆鸣就是这样忍受了整整 17 年。   他咬着牙,一边听着陆悠的怒斥,一边为她处理了脚底的伤口。陆悠拍打着陆鸣的脑袋,连着巴掌一起打下去,她让陆鸣回答自己,让陆鸣也说一句再也不去找池秋。   就一句,就好。   陆鸣死死地咬着唇,涨红了脖颈。   最后,陆鸣说:“妈!!”   陆悠瞬间安静了下来,缩着肩膀,瑟瑟地看着他。   陆鸣痛苦地说:“我已经联系外公了,他们马上就会过来接你,你不要再疯了。” 他拿过手边的一瓶药,强行让陆悠吃下去两颗。   陆悠不肯,陆鸣就强行灌进去。对于灌药这件事,他已经十分熟练。好在陆悠吃了药以后,很快便安静下来,甚至有点呆滞。   陆鸣松了一口气,刚好起身。   陆悠却给他跪下了。   “不要丢下我……” 陆悠满面泪水,动作迟缓,她的脑门磕着地板,“小鸣,你为了他丢下我,我会死的。”   我一定会死的。   “我会死,我会死…… 我死了,就是你害的,我会死,我会死……” 她不断不断地重复。   而陆鸣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在陆悠一遍遍的冲击下,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暴怒的情绪。他猛地抓住了陆悠的肩膀,让她抬起头,正视着自己。   情绪是崩溃的洪流,冲垮了心中的防线。   也许陆鸣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就死啊。”   陆鸣失控了,他的眼底,情感正在流逝,他的脑袋快要炸裂了,他高声:“那就死啊——”   陆悠瞪大眼睛,看着陆鸣,像是得到了一声无法违背的命令。   陆鸣抓着她,哭着吼道:“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何必这么痛苦呢?   记忆是恶心的流质物,蹿出了陆鸣的胃。   27 岁的陆鸣跪在地上,狂呕不止。他仿佛是犯了痉挛,脖子和手脚暴起青筋,他痛苦地抽搐,把晚上吃的东西全部吐得一干二净。   他惊恐地喊出声,惊叫是闷在盒子里的回音,频频撞击。陆鸣惊恐地抱着头,退后,用力闭着眼睛。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它们悉数朝着他扑来,用力撕扯陆鸣的心脏,撕咬成千万片才肯罢休。   陆悠再次站到了他面前,告诉他:“你忘了吗?” 她的指尖点着陆鸣的胸膛,往里按去,鲜血直流,“你把池秋,和我一起关在这里了。”   陆鸣瞪大着眼睛看着她,血丝布满了他的内心:“我…… 我没有……”   陆悠笑起来:“你那么爱他,怎么就把他和我一起丢掉了呢?陆鸣,其实你谁也不爱,谁都能被你抛弃。”   “不!” 他没有,他只是太痛了。   “现在想起来了?” 陆悠摸了摸他的脑袋,渐渐地看不清脸,难得温柔,“把一切都想起来,就会很痛苦的…… 打开盒子,我也会出来。”   而这次,陆悠没有折磨他。   她蹲下身,反而是温声地劝说他:“忘了吧。忘了我,也忘了池秋。” 不要再继续痛苦了,记忆带给陆鸣的,始终是伤痕累累的剥夺。   陆鸣困难地呼吸,沉重的困意压迫着他,陆悠的声音是一首久违的摇篮曲,她拥抱着陆鸣,在这间他们彼此折磨的屋子里,轻声歌唱。   只要忘记,一切都会好转。   “小鸣,妈妈当时是生病了,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忘了我吧,也忘了池秋。”   重新开始生活,好好生活。   把一切都忘记,把痛苦的过去画下句号。   “十年了,忘了我们吧。”   “不、不、不……”   陆鸣痛苦地摇着头,无力地用前额撞着地板,试图用疼痛来减轻脑海中挥散不去的雨夜。   他该怎么告诉陆悠,告诉她,自己不能忘记。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痛到快不能呼吸,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忘记了。   一旦遗忘,池秋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每一封信里,都是他每一个晚上的眼泪。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如此喜欢的人?他怎么可以再把池秋关到那个黑色的盒子里去?   他蜷缩在地上,冷汗遍布了全身。   陆鸣固执地与陆悠对抗着,拥抱着,相恨又相爱。但陆鸣始终没有再像十年前那样,将她推开了。   他必须正视陆悠,才能从自己的心底救出池秋。   他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地打着自己,希望自己保持清醒。这次,一定不会输的。他暗自想着,满口血腥味。   过了好久,他渐渐地冷静下来,怔然地看着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都有他无数的噩梦。这些噩梦曾出现在他的梦里吞噬他,他全部想起来了。   熬过了一个艰难的噩梦,他终于想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他喊陆悠去死的,是他为了池秋,狠心抛掉了陆悠。罪责在他,他却无端丢掉了池秋,将他心中那个如同春日一般的少年,判了不知刑期的惩罚。   原来是这样,他才把池秋忘记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不够坚强,不够有毅力。是他,迁怒了无辜的池秋……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水渍荡开,他的思念,他的无可奈何,他当年的走投无路,都成了一个炸弹。他被炸得粉身碎骨,痛不堪言,所以他一味地逃避,甚至想要投河自尽。   因为死不了,因为潜意识中的求生欲,他居然苟且偷生至此,还残忍地伤害了他人。   他把池秋,和陆悠一起关在了心里的盒子中。   他把他最爱的两个人,都推到了悬崖上。   “啊——”   陆鸣终于吼出了声音,他颤抖着,隐匿在无尽的黑夜里。   …………   凌晨一点钟,国外的夜色深邃。   陆奉申和自己的母亲高芸,在老妇的带领下,坐上了翻新过的电梯。   “抱歉,这个点还打扰您。我外甥身体不太好,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一个人来这里。他过来也没提前通知我,所以我今天到得有点晚了。” 陆奉申好脾气地同老妇说话,“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您还是一样年轻。”   老妇沉了沉脸,面对陆奉申的刻意夸奖,她无所谓地说:“您当初是让中介雇佣的我,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 高芸眯了眯眼,对这个儿子颇为无语。   陆奉申讪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少说话为妙。   还好电梯门开了,老妇把钥匙递给他们,表示自己不想过多参与别人的家事。说完,她按上了电梯门,垂着嘴角离开了。   显然,是因为陆奉申打扰了她的好梦,她不高兴了。   陆奉申理亏,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对高芸说:“妈,辛苦了,先进屋休息吧。”   高芸冷哼一声:“在这屋子里能睡得着,也是有鬼了。你也真有意思,叫你看个人都看不好,小鸣在这里要是出什么事情——”   陆奉申连连打断她:“妈,乌鸦嘴得打住啊!陆鸣绝对不会有事的,而且这屋子里的鬼是熟人,咱们睡得着。”   “……” 高芸嘴角一抽,被他气得不想说话。   陆奉申没有直接开门,他抬起手,想敲门试试,看看陆鸣有没有睡。毕竟,在这种 “凶宅” 里,说句实话,谁能安心入睡?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敲下第一声,门就从里开了。   陆鸣苍白着脸色,穿着深色的风衣。他的手里拖着一个才收拾好没多久的行李箱,在看到陆奉申和高芸的时候,他的表情开始松动,甚至是浮现出了诧异,他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外婆,舅舅?”   十年来,陆奉申和高芸是第一次看到陆鸣脸上能同时出现那么多种表情。   陆奉申以为是自己熬夜,老眼昏花,就差去配一副老花镜了。   90 90.“拒绝见面。”   【90】   陆奉申张了张嘴,直说:“你吃错药了?”   陆鸣一愣,没懂陆奉申指的是什么。他整个人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斗争,现在脚底发飘,根本站不太稳。自然,他的大脑还处于迟钝的状态,没反应过来陆奉申话里的意思。   他皱了皱眉头,费劲地思考了一下:“什么?”   而陆奉申额头满是冷汗,他焦急地抓住陆鸣的手臂:“你该不会是把一整瓶药都吃了吧?我都说了让你等我一起过来,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他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忙不迭地回头对高芸解释,“那药吃多了,对脑子不太好……”   高芸一听,脸色白了。她的态度不再冷漠,匆匆忙忙地同陆奉申一起,将陆鸣往屋里扶,嘴上催促着:“先坐下。”   陆鸣哑然:“……”   只见高芸伸手摸了摸陆鸣的额头,掌心微凉:“小鸣,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她一想不对,赶紧拽了陆奉申一把,“你不是在附近的酒店也订了房间吗?我们去那休息,不在这儿待着。”   她担心陆鸣继续在这间屋子内,会大受刺激,心慌地想尽快离开。   反倒是面色虚弱的陆鸣拦住了他们,只见他的态度不再和之前那样冷漠,说话的声音也温和不少,他喊了高芸:“外婆。”   高芸习惯地应了一声。   陆鸣定了定情绪,再次喊道:“外婆,我没事。” 他心中清楚为什么高芸一把年纪了还大半夜不辞辛苦地出现在这里,她是担心自己会出事儿。   陆鸣反思自己的不懂事,继而握住了高芸布满皱纹的手:“您不要担心,我也没过量吃药。”   高芸微微松一口气,苍老的面孔满是忧愁。对于外孙时隔多年来的主动亲近,她拧了拧眉,欲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还是陆奉申,恼怒起陆鸣一个人说走就走的态度,害得他和高芸只能连夜赶来。   “你这样我们怎么不担心?你外婆说是生你的气,不和你联系了,可她一听你要来这儿,什么都不顾就买了机票飞过来了。” 他抹了自己额头的汗,由于自己的心惊胆战才刚平息,便多说了几句。   他看了一眼陆鸣的行李箱:“你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陆鸣歉声:“抱歉。外婆,舅舅,我现在要去机场,我买了清晨回国的机票。”   “……”   不等陆奉申说什么,他解释道:“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我要回去找池秋,我要请他再给我一个机会。”   可即便他这样说,陆奉申还是一头雾水,连带着高芸也是一脸不解。   陆鸣再次起身,神情确实轻松了许多,不再和以前那样绷着:“时间紧张,我没办法和你们细说,之后再说吧。”   他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   陆奉申挡在他身前,双手抬起一半:“等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池秋都下定决心和你离婚了,你不也接受了吗?还有,你都想起什么了?”   这回,陆鸣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以前不是问过我吗?问我一直想回国找的人是谁,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个人是池秋,十年前我就爱他。” 他补充,“现在也爱他。”   突如其来的一段表白把高芸愣住了,她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现在年轻人都这样,喜欢把一段简单的感情弄得复杂不堪才肯罢手。   当然,听蒙了的,还有一同站着的陆奉申。   陆奉申沉思了几秒钟,头疼道:“陆鸣,不是我泼你冷水。你现在去找他,挺讨嫌的。”   随随便便就给人家伤成这样,又随随便便地突然决定要去追回人家。但凡池家的人有点脑子有点脾气,都不会让陆鸣踏进大门一步。   面对陆奉申的刀子,陆鸣咬了咬牙,态度端正:“所以得赶紧去认错,把他追回来。就算他不理我,我也不会放弃。”   “陆……”   “舅舅,外婆年纪大了,你陪她休息一晚再离开吧,我先回国了。” 他说完,朝这间屋子里看了一眼,像是同一段回忆做了最后的告别。谁也不知道他的内心经历了一番如何的撕扯,才能如此淡定地站在这里。   而此次的收获,在他心里,也在他的行李箱中。   他缓缓地吸一口气,呼出,轻声:“再见。”   这声道别,是同这所房子里的陆悠说的。他感谢陆悠当年没有撕掉那些信件,不然他不至于那么快回想起所有的事情。   当然,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把池秋忘记了。因为,他已经不是那个 17 岁的茫然少年。当年的他太过稚嫩,以至于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现下,十年过去,陆鸣已经变成了一个能够做出选择的大人了。   他侧身越过他们,径直走到了电梯前。   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吧。   凌晨一点半左右。   等陆鸣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屋内,高芸揉了揉疲倦的脑袋,坐在沙发上,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她是虚惊一场,现下泄了气,总觉得浑身酥软,走不动半步路了。   陆奉申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妈,喝口水。”   高芸摆摆手:“你订个明天中午的机票。”   “您要回国?”   “不然呢?”   “陆鸣自己的感情事儿,您就别管了。” 陆奉申孝顺地给她捏肩,好声说,“我去盯着就行,您回家吧。要是他和池秋还能再好,我会及时告诉您。”   再说了,高芸和那边的陆家是有仇的。一回国,万一有了接触,多半又是闹心一阵。高芸脾气倔,心脏也不好,陆奉申实在不放心她去插一脚。   于是,他继续劝道:“您之前连他们的婚礼都没去,平时又不肯见池秋,摆明了就是讨厌他。现在啊,池秋多半是怕您的。您就回家好好等着,别添乱了。”   这句话,戳到了高芸的痛处上。   她气急道:“我当初不见池秋,不就是因为气小鸣糟蹋人家的感情吗?我要是见了他,我不就成了同谋?哪像你,没个底线,说去就去。”   她本身就反感这些事情,怎么可能去做一个帮凶。   陆奉申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才是那个‘帮凶’。”   高芸心思很重,语气不大好地说:“现在陆鸣闯了那么大的祸,我看啊,多半是追不回来了。我是怕他受刺激…… 他妈妈就是这样,在感情上跌倒了就起不来。当初,陆荣天和她都那样了,她还死瞒着我们,不肯离婚。如果我和你爸早知道她变成这样,肯定绑都要给她绑回来。”   可怜陆悠的病情是时好时坏,偏偏他们回国时,她是没有发病的。   如今的高芸是气愤啊,无奈啊,都混作一团,她的一颗心抽痛:“陆荣天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悠当时病得那么严重,他们居然让小鸣一个孩子照顾她?哪怕、哪怕他们是给她送精神病院里去,都好过放在家里折磨孩子吧?!还有陆家那老头,搞得自己一副多么正直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让那个小三和那个私生子进了门?他们这一家子,实在是蛇鼠一窝。”   在她看来,那边的陆家都是虚伪、伪善。   陆奉申放轻了捏肩的力度,安抚她:“妈,别动气,不值当。”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对这些事也是埋着怨气。   陆悠的病情,实则是被陆荣天 “一家子” 拖坏的。   但陆悠完全疯癫时,也确实是在这间屋子里。陆奉申大概知道点什么,他猜想,也许就是在这间屋子里,陆鸣放弃了陆悠,才导致了陆悠彻底崩溃和失常。   所以才有了那场悲剧的发生,所以才造成了陆鸣无法抹灭的心理创伤。   可说来说去,也怪他们没能早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后,是高芸顾自纠结又妥协:“算了,不提了,休息吧。” 她拍了拍陆奉申的手,起身往陆悠生前的房间走去。   陆奉申喊住她:“妈,我们不去酒店吗?”   “折腾。” 高芸说,“我都累死了,就在这睡一晚吧。”   “……”   “你不是说了吗,这‘鬼’是熟人,我们睡得着。” 高芸是一点都不怕,她自己的女儿,她怕什么。   该怕的,该被折磨的,应该是陆荣天那个畜生。他们与陆鸣,对此都只是一个难了的心结罢了。   陆奉申知道高芸是故意的,没办法地讪笑道:“行,那您早点休息,有事喊我。”   …………   九月底,桂花铺满了杏西市,将整个城市都染上了金灿灿的色调。   池秋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用自己的电脑查询着一些资料,准备把手头的故事写完。   前阵子,他的私人物品由季宴琛出面,统统从陆家搬了回来。不过季宴琛去的那天,凑巧陆鸣已经动身出国了,这些东西还是陆奉申代为整理的。   季宴琛一碰到陆奉申,根本没什么好脸色。他拿过池秋的东西就走,仿佛看到瘟神一样。顺道,他还故意催促一声:“离婚协议麻烦尽快,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当时的陆奉申没想到是季宴琛过来拿东西,对着这个态度极差的年轻人,陆奉申礼貌地询问:“上次屁股没摔坏吧?”   季宴琛脸色一紧,最烦别人提他的窘迫事儿。   “神经病。”   他一到池家,就给池秋抱怨起陆奉申对自己的挑衅,还告知了池秋,关于陆鸣出国的事情。可惜,池秋并不感兴趣,他对陆鸣没有过多的关心和询问,只低着头默默整理着自己的物品。   原本,池秋想着,他和陆鸣也就到这了。   接下来,顶多再因为离婚的事情见上一面或者两面,往后也不会再有交集。   结果,之后的日子里,令池秋没想到的是——   “咚咚。”   他的房门被敲了两下,池秋的思绪被打断了。他立刻合上了电脑,将它推到一旁。随后,他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面前是来关心他的苏姨。   苏姨温声说:“少爷,前院的桂花香着呢,您要去坐一会儿吗?我给您沏一壶茶。”   “好啊。” 忙碌了一早上,池秋是有点乏了。   他在苏姨的陪伴下,走到了前院。   桂花随风落在桌子上,前院十分宁静。眼下,池兰雁出国工作,池夏搬离了别墅,偌大的地方,如今唯有池秋和苏姨两个人居住。   苏姨手脚麻利地给池秋准备好了茶水,倒了一小杯放到他手前:“小心烫。”   “谢谢苏姨。”   苏姨也一同坐在他身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池秋等茶水不太烫了,缓缓地喝了一口。   只这一口,他的脸色就变了。   “苏姨,我说了,除了他送来的离婚协议以外,不要收他任何东西。” 池秋放下茶杯,他并不是在责怪苏姨,他只是不想自己身边再出现陆鸣的任何 “示好”。   苏姨面露难色:“我就收了这一次,他说您喜欢这个茶叶,特地送来的。”   今早,她是实在推脱不开陆鸣塞过来的一盒茶叶,勉为其难地带了进来。平日里,陆鸣带来的东西,她都是不收的。可偏偏这盒茶叶,她看着可怜巴巴的陆鸣,实在是不忍心。   “其实,陆少爷每天都过来。您不让他进来,他就听话地等在小区外,每天都等几个小时。我进出买菜,都能看到他。少爷…… 要不,您就让他进来聊聊吧?”   91 91.“每天。”   【91】   连着好几天,不管刮风下雨,陆鸣每天都在别墅小区外等待。   就连门卫都频频通知苏姨,询问是否要放行。苏姨左右是定不下来,自己的东家不让陆鸣进来,她是没有这个权力做主的。   无奈,苏姨只能趁着早晨开车出去买菜时,特意停到门口,同捧着一束玫瑰站着的陆鸣好声解释几句,让他不要再来了。直白的话语,让陆鸣默默地攥紧了手。   “他不见我,我还是会来。”   陆鸣怀里的玫瑰鲜艳,每一日都是新买的,他是铁了心地要见池秋。   既然池秋不愿意见他,他便每天送点东西过来。与怀里的玫瑰相互映衬的,有时候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有时候是一碗池秋喜欢的排骨汤,有时候是一封手写信…… 诸如此类,只要是池秋往前说过一句喜欢的,陆鸣一天变一个花样地送。   他不觉得厌烦,更不会觉得麻烦。   池秋一天不答应见他,他就一天不停止这种行为。   而陆鸣整个人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如从前那般健康。虽然他还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但连日来的奔波让他的疲倦充分地挂在了失眠的眼袋上。   也正是如此,苏姨今天才动了恻隐之心,叹着气收下了他的茶叶。以及,那封一同放在茶叶袋子里的手写信。   前院中的气氛瞬间凝固,苏姨眼见着池秋从一张笑脸降到了沉着脸不说话的表情,心知自己是好心办坏事了。她犹豫了很久,才咬咬牙,把那封手写信也一同拿了出来。   这还是她方才拆茶叶时发现的。   她将信封仔细地放到池秋的手里,心里不解陆鸣为什么要写信给池秋。信封内的纸张摸着单薄平滑,没有做成盲文的形式,在她看来,池秋根本没办法自己 “阅读”。   池秋怔住,目光落在了信封上的:池秋(收)。他很少能看到陆鸣工整的字迹,于是他不自觉地捏紧了信封,一颗心酸楚。   想看,又觉得自己不该看。   他还想,看了又如何,难道自己会再心软一次吗?陆鸣的苦肉计是他的天敌,眼不见心不烦。   正当他犹豫之际,苏姨对着不发一言的他,试探地问道:“这是陆少爷写给您的信,我念给您听吧?”   池秋没松手,他没让苏姨拆开。   “少爷?”   “…… 我、我不想听。”   对于陆鸣的行为,池秋看似不为所动,实则内心充满了困惑。   苏姨不知内情,总以为一向心软的池秋迟早会答应让陆鸣进来聊一聊。她早察觉到池秋近期的闷闷不乐,便自作多情地帮了一个 “小忙”。   没想到,苏姨还未说出下一句,池秋逐渐冷下声来:“我和他没什么好聊的。”   苏姨是第一次见到态度如此生硬的池秋,她忐忑地站起了身。   池秋心里却和明镜似的,把事情看得清楚:“他不过就是反悔了。” 反悔答应自己的离婚,反悔自以为大度地放自己离开。   陆鸣说得好听,说什么不要那笔财产,其实都是扯淡。陆鸣是下定了决心回国来报仇的,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   池秋捏紧手,他是实在想不通——都到这种地步了,陆鸣怎么还敢过来游说自己?要是真把自己惹恼了,等他将陆鸣背后搞小动作的证据一并交给陆老爷子后,陆鸣可是一丁点的财产都分不到了。   池秋的手收了力,将信封捏成了一团,厚实的信封纸戳疼了他。   忽地,他的心被刺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联想到:难道陆鸣是笃定了他不会告诉陆老爷子,难道陆鸣是吃定了他心里对他还有那么一丝感情?   要真是这样……   池秋背脊发麻,暗暗地咬紧了牙。   要真是这样,那陆鸣简直是自私透顶。   …………   池秋承认,这么多年的喜欢,不是说放下就能在短短几日内,完全放下的。他的确是决定不再留恋陆鸣,但在他的心中,那一席位置仍有陆鸣的影子存在。   池秋从小就是个内里执拗的人,即使表面伪装得再好,他的内心依旧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抹掉一段扎根了十年之久的感情。   而这段时间对他来说,无疑是异常煎熬的。   陆鸣若清楚这一点,就不该三番两次地来烦他。   池秋抿了抿唇,心中难受。   当他每每清晰地了解到自己对于陆鸣来说,只是一个争夺财产的工具后,他就会忍不住地心烦意乱,他讨厌自己这颗一想到陆鸣就安静不下来的心。   因此,他没心情再喝茶了:“我回房了,晚饭时再出来。”   他将手中的信随手丢在了桌上,没有带走。   苏姨一脸失措地跟上去:“少爷,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我也是见陆少爷整个人憔悴得不行,所以才…… 少爷,您是不知道,陆少爷瘦了好多,整个人都蔫了。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怪可怜的。”   “……”   听到陆鸣过得不好,池秋心里一点也不畅快。他驻足,停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他试着张口,想关心,又不该让自己去关心。   陆鸣好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   池秋垂下眼帘,说:“他要是身体不好,就让他回去休息,不要来打扰我。”   苏姨听他这么说,忙点头,是再也不敢了,她认错道:“好,明天我就出去同他说清楚。您这身体才刚好没多久,别生气了。”   池秋不想苏姨过多自责,于是软化了语气,转过身来:“苏姨,我知道你是好意,是关心我。可我和陆鸣之间的问题,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化解的。” 他果断道,“我说我不想见他,这从来不是玩笑话。”   他宁可自己继续想不通,也不要见陆鸣一面。   除了离婚,他对陆鸣无话可说。   下午两点左右,天下起小雨。   池秋静静地躺在自己房间内的靠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资料翻阅着。雨声逐渐变大,池秋半坐起身,抬头望向了窗外。   雨珠拍打到玻璃上,令池秋想起了自己撞见陆鸣说出狠心话的那一天。不过今日的雨不似夏日的雷鸣暴雨,而是秋季一阵潮湿后的降温。   池秋总能在落雨的日子里,想起陆鸣说的那句:“如果他没有失明,我不会和他结婚。”   他莫名慌乱地举起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那么简单的一句,竟然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时至今日,他病过一场,哭过一场,却还是觉得这句话足够伤人,足够令人失魂落魄、失望至极。   池秋的掌心慢慢贴合到自己闭着的右眼上,掩盖了白日的光,他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从年幼开始的恐惧缠绕在他身上,时刻警告着他,孤独如此漫长。   15 岁那年初升的晨曦,已经变成落日。   池秋孤身一人坐在房中,落寞地收回了手。他转过头去,雨幕在他眼底成了一道冲刷过去的瀑布。   他起身,站在窗前微愣。   他的手机在一旁的床头柜上,轻轻振动了两下。   池秋回过神来,迅速拿起,看到是季宴琛发来的消息:[有了我哥的帮忙,事情进展得超级顺利。但还有一些小地方要打点,我估计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彻底安排好。你放心,我和我哥办事,绝对没问题!你等好消息吧!]   池秋刚才还僵持着的身体,因为季宴琛的一条信息,突然放松下来。   他满心感激,忙不迭地打字回复:[谢谢你和宁哥一直帮我。]   季宴琛回复得简单:[谢个屁,我们乐意。去忙了,勿扰。]   池秋听话地不再打扰。   因为此刻的季宴琛正在国外帮池秋打点安排,争取在下个月就能以治疗眼睛的名义,将他接过去做 “复明” 的准备。   为了不让池兰雁,抑或是池夏他们察觉到任何端倪,季家这两兄弟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当然,季飞宁是在国内远程地出钱出人脉,季宴琛则是去到国外尽心地亲自出力。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该沮丧的。   池秋抬起头,定了定神,似是在给自己打气。   随后,他望着越来越大的雨,他还是打开了房门,喊来了苏姨:“苏姨,你帮我去门口看看吧。如果他还在,把伞给他。记得转告他,他的事情我帮不了,也不想帮。”   92 92.“你给盲人送信又送画?”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面啦!会有人猜到陆鸣是怎么进去的吗_(:з」∠)_我先排除一个答案:不是翻墙!   【92】   在池家别墅的小区外,陆鸣捧着一束玫瑰,站在大雨中等待。   以前他在这个小区录过车牌,门卫认识他,便开了传达室的窗户,喊他进来暂时避雨。陆鸣礼貌地道了谢,没有走过去。   门卫是个四五十的大叔,是个过来人,大喊:“你就是站到雨停,人也不愿意放你进去啊!小伙子你先避个雨,别那么犟!”   陆鸣没动。   门卫啧声,一把关上了窗。   大雨中,陆鸣低下头,看到怀里的玫瑰被豆大的雨珠摧残,正如当初被自己伤害的池秋一样,连一处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他于心不忍,脱下了西装外套,盖在了玫瑰上。   不远处,有一个匆匆赶来的身影高声喊了他。   陆鸣依稀看清楚了,满怀希望地往前一步:“苏姨。”   苏姨却是连身上的围裙都没来得及摘,她撑着一把伞,小跑着过来,踩起一路的水花。她的身材矮小,吃力地将伞举高,惊声说:“这么大的雨,您真的还在啊!” 她顺势把手里的一把折叠伞塞过去,催促着陆鸣自己打开。   陆鸣误以为是池秋同意他进去了,连忙听话地撑开了那把折叠伞。   雨珠沿着伞边滑落,一捧盖着西装的玫瑰衬在陆鸣胸前,显得楚楚可怜。   苏姨盯着玫瑰看了会儿,紧了紧手,泼了陆鸣一盆冷水:“少爷是真的不愿意见您,他说您的事情他帮不了,也不想帮。”   池秋还是误会着陆鸣,而他们的误会是三言两语都解释不清楚的。   毕竟之前的欺骗是真,无法说出口的爱意也是真。   “苏姨,麻烦你帮我转达。我来找他,并不是想让他帮我做那件事,我……” 他的喉咙里哽着一块石头,无法呼吸,他诚恳地说,“我想重新追求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但不用他做什么,只要他能不躲着我就好。”   其他的,陆鸣都会去做。   “还有其他很多话,我都写在那封信里了。如果可以话,能帮我转交给他吗?”   可在苏姨看来,陆鸣怕是得了 “失心疯”。   她懊恼地说:“陆少爷,先不说别的了。我们少爷眼睛看不见,您写信给他,不是在戳他伤口吗?”   陆鸣哑然,他当然不能把池秋的秘密戳破。他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偷偷摸摸地把信塞到茶叶包装袋内。   他的声音与雨声一起坠在地上,认错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话音末尾,是秋日的瑟瑟。   苏姨忧心地看着在大雨中微微发抖的他,狠了狠心说:“信我给少爷了,他不要。陆少爷,不是我话说得直,您继续在这里,是为难我,也是在为难少爷。”   “……”   她握了握陆鸣的手臂,重新温和了语气:“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话已经传到,她转身要走。   结果,陆鸣手中的玫瑰一下子掉在地上,花瓣跌落几瓣。陆鸣单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离开。   苏姨回过头来,面露难色,她示意陆鸣松手。   陆鸣咬紧着牙,抓着仅存的一丝期望,张口结巴地问:“伞,这把伞…… 是他给我的吗?”   “……”   陆鸣的喉结动了动,耳后红了,他迫切且艰难地讨要一个答案:“苏姨,伞是他给我的吗?”   若苏姨不说,他就不放手。   苏姨拗不过他,如实回答:“是的。”   陆鸣紧张的神情得到了片刻的放松,他蓦地笑了一下,非常短暂的笑,如同一场来去迅速的太阳雨。   他握着手中的伞柄,感受到了一丝温热。他放开了拉住苏姨的手,弯腰捡起地上的玫瑰和西装,声音温和,有着无限的耐心:“今天的玫瑰坏了,送不了他,明天我会再来。”   苏姨震惊地看着他,仿佛陆鸣傻了,听不懂她的话似的。她不想再和陆鸣多说什么了,她怕自己又好心做坏事,给池秋添堵。   苏姨重重地叹气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去。到了别墅,她收起伞,正要进门——她突然想起,陆鸣的那封手写信貌似还放在前院的桌子上,没来得及收拾。她顾不得什么,重新撑了伞过去。   然而,桌子上除了湿漉漉的雨水,什么都没有。   苏姨的眉头皱了皱,犯起了嘀咕:“刚才明明在这儿啊……”她来回找了又找,还是没找到。不过,她没有多想,更不会怀疑到身为 “盲人” 的池秋身上。她自认是上了年纪,记性不好。或许是她方才收拾茶具时,一并整理了吧。   …………   这场雨走得很快,等陆鸣开车到自己家时,它已经完全停了。   陆鸣下车,将副驾驶的玫瑰一并带出。   屋内,陆奉申刚从一间书房中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画笔:“回来了。”   “嗯。”   “怎么还淋雨了?” 陆奉申近期都会住在陆鸣家中,照顾他的饮食。   为此,陆鸣特地将一间别墅中空置的书房整理出来,给陆奉申当了暂时的绘画工作室。偶尔,陆奉申会很给面子地在书房中工作。   现在,陆奉申走上前,毫不意外地接过陆鸣手中玫瑰,可惜道:“这玫瑰跟着你,也是‘多灾多难’。看你这样子,今天又是没进展的一天?”   陆鸣手里拿着一把伞,神情没有很沉重,他清咳了一下。   陆奉申没懂他的意思,指了指玄关处的伞架:“把伞放伞架上去,钟点工刚搞过卫生,你看你淌的一地水。”   陆鸣见陆奉申迟钝,唯有自己主动坦白,他高兴地把伞整齐地收好,说:“伞是池秋给我的。”   “今天见到了?” 陆奉申忙问。   陆鸣摇了摇头:“虽然没见到,但池秋怕我淋雨,让苏姨给我送伞了。他还会担心我,我就还有机会。”   陆奉申一时语塞,真是为自己的外甥感到心酸。他上前推了推陆鸣,让他赶紧去换身衣服:“赶紧的,别感冒了。” 话罢,他说,“实在不行的话,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你外婆说的对,这事儿我知情不报,也是同谋,得一起去道歉。”   他自认池秋会给他一些薄面。   “不用。” 陆鸣是一口回绝,“我自己的错事,我自己认。你现在过去,池秋反而会生气。”   当务之急,是得和池秋见上面,说上话。这一点,陆鸣确实有点急了,他还得再想想办法。   傍晚,吃过晚饭,陆奉申没时间开导陆鸣,一头扎进了书房中作画。他这两天灵感较多,一直专心地画画。   陆鸣泡了一杯茶,帮陆奉申端到了书房。一进去,他就看到书房的角落里,多了一幅巨大的画作。   陆鸣想了几秒钟,不确定地问:“这是……《复刻春日》?”   陆奉申顿住了笔,不禁诧异:“你还记得它?”   陆鸣点头,他当然记得。这是陆奉申成名前画的,虽然不够出众,笔触也十分稚嫩,却被当初年仅八岁的自己夸奖过,称之为笔下春日。   那会儿,精神状况还算可以的陆悠,在陆荣天和陆鸣的陪伴下,出国看望自己的父母兄弟。午后微风和煦,她的目光温柔,和儿子一起目睹陆奉申完成了这幅画作。   那是陆鸣第一次看别人作画,他格外喜欢它,便小心翼翼地问陆奉申能不能把这幅画送给自己当之后的生日礼物。   当时的陆奉申十六岁,是个半大的少年。面对一个小小的崇拜者,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爽快地答应了。   为了将画当作礼物送给陆鸣,他一个人在仓库里寻了半天,才找到一块厚实的布料。他折腾了许久,将《复刻春日》妥善地打包了起来。   遗憾的是,陆荣天并不喜欢它,也不打算带着它一起回国。这种所谓的艺术,让他觉得窒息,就像是看到了精神失常时的陆悠一样。   彼时,懂事的陆鸣第一次揪紧了陆奉申的手,努力地在舅舅的陪伴下,为自己争取了一次。然而换来的,却是陆荣天越发严厉的批评。   年幼的陆鸣只好乖乖地放弃了它,顺从地接受了陆荣天的指责。在缺失关爱的家庭中,他一直很听话,不会顶嘴。   如今,这幅画安生地放在了陆家的别墅内。   对此,陆奉申的解释是:“这幅画我本来是出售在展厅中的,但季家那个二少爷嚣张狂妄,他非要无理取闹地同我买,还嚷嚷着不差钱。那态度啊,就不像是真心喜欢的,我怎么可能卖给他?”   为了避免季宴琛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陆奉申直接把这幅画撤了,谎称已经找到了买家。而这幅画太大,放在自己的居住的酒店中太占位置,现在放在陆鸣别墅里,就正正好了。   他像是悟了什么,笑着说:“兜兜转转的,这画还是和你有缘分。不过,你现在对这些也不喜欢了吧?”   陆鸣却抓住了重点,答非所问:“季宴琛不是会欣赏画作的人,他没道理缠着你。”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他说他是要送人,问是送谁又不肯说。”   陆奉申是个极其爱惜自己作品的人,平日也根本不差钱,所以卖画通常是他挑选买家。遇到季宴琛这种满身铜臭味,只会糟蹋艺术的人,他肯定是避着走,再多钱都不卖。   话音刚落,陆鸣忽然站到了画前,细细地看着它。   他抿起了嘴角,懂了。   陆奉申一边往眼前的画纸上添色,一边问:“你怎么病好之后,人越发奇怪了?”   陆鸣不在意他嘀咕自己,问:“舅舅,这幅画还能送给我吗?”   “能是能,你又对这些感兴趣了?”   陆鸣的手抚住了画框:“我想把它送给池秋。”   陆奉申的画笔再次一顿,他感觉自己要心肌梗塞了:“你……” 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给一个盲人送画?”   “是。”   “……”   陆奉申觉得陆鸣这辈子都不会被原谅了。   93 93.“你让我有点恶心。”   【93】   翌日清晨,池秋七点就醒了。   他的手机上有一个未读消息,是池兰雁发给他的语音。池秋点开,听完后,他耐心地用语音回复了池兰雁,表示自己一切都好。   随后,池秋伸了个懒腰,准备起床洗漱。他刚掀开被子,就感受到一阵寒意,让他打了个喷嚏。他侧身,发现是自己昨晚睡觉没有关窗的缘故。   从外吹进来的风微凉,由于昨天的一场雨,气温骤然下降。   池秋洗漱完后,觉得有点冷,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长袖套上。在他脚边的垃圾桶里,还躺着一封被雨水淋湿的信件。   就在昨天,苏姨去给陆鸣送伞后,池秋走到了客厅的落地窗前,看到那封被孤单地留在前院桌子上的信件。大概是苏姨收拾茶具的时候忘了它,此刻的它不断地被雨水滴打,厚实光滑的信封纸逐渐被渗透,晕染出深色的波澜。   池秋盯着它看了约莫有半分钟的样子,他冲进了雨幕之中,将信拿回了房间。   也许是怕被人发现他的前后不一,池秋攥紧着信封,微微喘息,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雨珠从他额前的发丝掉落,他拿着手里的信,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迷茫间,手里的信像是一块烫人的山芋。   池秋把它从雨中救回来,又狠狠心,把它丢进了房内的垃圾桶中。   不看。   一夜过去,信封仍旧潮湿,里面的内容可能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模糊掉。   池秋盯着它,默默地坐在床边,沉下了肩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八点半,苏姨来喊池秋吃早餐。   一碗简单的清汤面,配着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地打散了秋日里初来的冷意。池秋一口接一口地喝汤,没吃几口面,他听着苏姨念叨起池夏。   “今早我接到小姐的电话,说是让我把她房间里的旧书整理一下,她过几天要过来拿。” 苏姨手里剥着一个柚子,去掉内里的薄皮,细心地把果肉放到保鲜盒中,递到池秋面前,“也不知道小姐一个人在外面住,吃不吃得惯。池总啊,总是担心着她,还让我做点卤味给她送去。正好,到时候等她过来,我直接给她就行。省得我跑一趟,还打扰到小姐的时间。”   池秋往嘴里塞了一小块柚子,问:“她大概什么时候来?”   “下周吧?说是周六上午过来。”   池秋点头,打算到时候在房间里不出来,免得碰了面,两人都不高兴。其实他自己倒是无所谓,是池夏见了他总是不发一言,弄得气氛尴尬。   池秋放下筷子,想回房间时,多问道:“苏姨,今天……”   “嗯?”   “今天他还有来吗?”   苏姨摆摆手,心里头也是纳闷:“没有了,我今早出去买菜的时候,门卫也说没瞧见。少爷您放心吧,昨天我确实是把话都带到了。陆少爷也不是拎不清的人,可能是想通了吧?”   一趟趟地吃闭门羹,哪个人的脾气能有这么好?   池秋的睫毛抖了一下,心中想了 “果然” 二字。说不失望是假,但他心中的如释重负却也是真:“知道了。”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贸然闯入他眼底的,还是那只唯有一个信封在内的垃圾桶。池秋走过去,因为它心神不宁。他再次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他弯腰,把床边的一本记事册撕开了一页又一页,捏成团,一并丢进了垃圾桶中,遮住了信封。   做完这件事后,池秋捏了捏手,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中的一篇小说文档。   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在池秋眼前,很快,他便进入了状态,专心码字。   同时,他的电脑里,还有一些问季飞宁要来的工作资料。近几天以来,他一直在抽空阅读与学习。   而这些资料,都是往后对池秋去自家公司上班有帮助的东西。池秋的学习能力其实很强,即使耽搁了这么多年,他对于这些枯燥的内容,还是能尽力嚼碎了咽下去并消化。   如季飞宁所说,纸上谈兵终究只是第一步。真要学到什么,还是要去公司亲身学习才行。   但池秋情况特殊,目前唯有专心做好第一步,才能跨出他的第二步。   本来,池秋是打算即便复明了,也不同池夏去争抢什么。   可自从那天他听到林宇明的一番话后,他十分担心往后池夏的心会同池兰雁越走越远,完全站到林宇明那一边。   池秋知道自己或许是多想,但不管怎么说,有个准备总比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要来得好。至少,他得站在池兰雁这边。   池秋盯着屏幕上的内容,全神贯注。   是苏姨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少爷,门卫说有个快件需要您签收,是陆奉申先生寄来的。”   池秋不想和陆家的人再有牵扯,连好奇心都免了,直接道:“帮我拒收吧。”   “好。”   但马上,池秋想到了陆奉申为自己找眼科医生的事情。他的心一软,上前打开了房门,改口道:“等下,他给我寄了什么?”   “是一幅画。”   “画?”   池秋很是疑惑,他不记得自己和陆奉申有这方面的来往。他让苏姨通知门卫放行,让配送员将这幅画搬了进来。   池秋站在门口,表情严肃地 “看着” 这个巨大的快件。苏姨招呼着让搬画的两名配送员进屋,顺便帮忙把快件的包装拆一拆。   待她走近了去瞧,却在看到其中一个工作人员时,呼出了声:“陆少爷?!”   池秋猛地望过去,只见陆鸣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戴着一个鸭舌帽。他像是有些窘迫,也像是有些无可奈何,更多的,是他再次见到池秋时,心底燃起的火苗把他的神情烧活了。   陆鸣的眼神变了,不再冷冰冰的,他的注视炙热,好似下一秒,就会奔至池秋身前。可他毕竟不是 17 岁的年纪,池秋也没有了 15 岁时的天真。从决裂到此刻的见面,时间把两人之间的关系拉长了距离。   陆鸣没有说什么,在池秋不解的目光中,他几下就将画的外包装纸盒给拆了。   由一块幕布遮掩,画作是比陆鸣稍矮一点的高度。陆鸣轻巧地扯开了一条绳子,幕布顷刻间落下,《复刻春日》在秋日的宁静中,勾画了一方天地的春日,灼灼其华。   池秋的脚下犹如粘了胶水,纹丝不动地站在他面前。   苏姨不由得过去握住了池秋的手,同他解释眼前尴尬的一幕:“少爷,是陆少爷。他穿了送配送员的工作服…… 把画送进来了。”   池秋垂下眼帘,眼睛没有焦点。苏姨以为这是因为他的眼睛看不见,可只有池秋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不敢再看陆鸣的样子了。   陆鸣清瘦的身体叫他难受,陆鸣憔悴的面容叫他不忍,陆鸣可怜的眉头叫他生气。他受不了陆鸣这副佯装弱小的模样。   池秋闭了闭眼,半晌后,他的声音清冷,没有过多的诧异:“你不嫌丢人吗?”   陆鸣没想到池秋会主动同他说话,面对池秋的挖苦,他则欣喜万分。   “只要是能见到你的办法,都不丢人。” 陆鸣的语气温柔,是池秋这一年里,从未听过的声音,那么好听。它穿透云层般地跑进池秋的耳朵里,亲吻了池秋。   他们好久没这样面对面地说话了,哪怕池秋低着头。   同样的,池秋没有用正眼去瞧那幅画:“把画拿回去,我不要。”   “这是舅舅的心意,和我没什么关系,你可以收下吗?你上次去过画展,季宴琛一直想买这幅画,舅舅知道他是想买了送给你之后,就让我把画拿过来了。”   陆鸣开始胡扯,一再撇清了自己与画的关系,他坚持要把画留下。连同的,他也不要脸地想把自己留下。   他看着池秋,目光真诚,他知道池秋看得见,他希望池秋看看自己。   他心疼地说:“池秋,你瘦了。”   “关你什么事?” 对于陆鸣的关心,池秋的态度很冷漠。他不想听陆鸣说这些无聊的话,侧身送客,一秒钟都不希望陆鸣继续站在他面前了,“既然画是陆叔叔的好意,你放这就行。苏姨,送他出去吧。”   池秋连一声 “舅舅” 都不喊了。   “池秋,我……”   “你还有什么事吗?” 池秋打断他,语气充满了假意的不耐烦。   陆鸣踌躇了下,摘下了自己的鸭舌帽。他从腰间的工作包里取出一把伞,理由充足,又显得那么刻意:“我是来还伞的。”   他的眼眶微红,冰山早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死皮赖脸。   池秋咬了咬牙,真后悔昨天让苏姨给陆鸣送了一把伞。他也觉得好笑,还伞?这么粗糙的理由,居然也能被陆鸣用上。   “伞我不要了。” 和陆鸣相关的东西,池秋是都不打算要了。   陆鸣不死心,不管苏姨怎么劝,他都不动一步。他好不容易才进来,他不想那么快走:“池秋,这幅画很重,能让我留下来喝杯茶再走吗?” 今天的他不会奢求别的,他只要一杯茶的工夫就好,他太想念池秋了。   “我们家不欢迎你喝茶。”   “那就什么都不喝,我想和你说说话。你要是不想说,也不想听我说,就让我看一会儿你。不会很久,因为我每天都会想办法来找你。”   陆鸣说得很直白,这让池秋微怒起来:“陆鸣,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池秋,我很想你。前阵子我去了一趟国外,把记忆都找回来了。你要的答案,如果它现在还有效的话,我非常愿意说出口。” 他反复强调,如果池秋愿意听,他便愿意说。   一千次,一万次,只要池秋愿意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他攒了十年的思念,每一个字都是煎熬的挣扎后的蜕变,仿佛今日的他,才是时隔十年,真正与池秋重逢的那个他。   可他的行为让池秋十分恼怒。   池秋合理怀疑陆鸣脑子出问题了,今天他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不像是能从陆鸣口中说出来的,包括陆鸣的行为,陆鸣的语气,陆鸣的表情,无一不奇怪。   他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想了想,突然讽笑了一下,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患有情感冷漠症的人,居然还能演戏。”   表情丰富,语气丰富,连眼神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池秋抬起头,终于望向陆鸣,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湿:“以前怎么不对我演?是因为要对一个瞎子演戏太费劲了吗?” 他扯了扯嘴角,“陆鸣,现在的你,假得有点让我恶心。”   为了目的装出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94 94.“一个巴掌。”   【94】   空气凝固在这一刻,池秋的下颌绷紧,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他不是一个能够连贯着说太多狠心话的人,他一点都不想在陆鸣面前丢脸。于是,他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高声说:“苏姨,喊保安,把他赶出去!把那幅画也一起丢出去!”   他丝毫没有给陆鸣脸面。   “池秋!”   陆鸣急了,几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没分寸地说:“我没有演戏!之前我是真的病了,我没有关于你的记忆,是因为我妈的过世有我一部分的责任,这让我非常自责。当初的我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才把你牵连,把你忘了…… 这一切都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是池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池秋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一个踉跄绊倒。   陆鸣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紧紧地搂着他。   池秋奋力地推开了陆鸣,而陆鸣依然坚持,硬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如果说理智是一道墙,那陆鸣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为了池秋把这面墙给砸开一个大洞。   他不再等待机会了,不管不顾地说:“池秋,我爱你!”   空气沉默如深渊,槽糕极了。   陆鸣的眼眶红了,深情道:“十年前是,十年后也是,我一直爱你。为了财产骗你结婚是我不对,私下帮助金程俊是我不对,一直以来对你冷淡是我不对,总是自私地让你配合我的步调全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相信我,所以我们可以先离——”   “啪——”   一个巴掌脆生生地挥到了陆鸣的脸上,将他没说完的话全部击碎。清脆的声音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池秋是用尽了全力,浑身僵硬。   他宁可陆鸣和从前一样,用冷漠的态度敷衍他,也不愿意看到陆鸣为了达成目的,虚情假意地讨好自己。   “住嘴。”   “……”   “陆鸣。” 池秋的语调难以平稳,他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抛出了最后的把柄,希望陆鸣能够放弃自己,“我手上有你调查你爷爷和我外公那段旧事的证据,你应该知道你爷爷最忌讳什么。”   陆鸣脸上的巴掌印清晰,他被打蒙了,脑袋嗡嗡作响。   他听不清池秋口中的话,刺痛蔓延于他的身躯。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和池秋靠在一起听手机里的歌。一对耳机一人一只,池秋被他握着手,枕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少年的发丝有着阳光下的青草香,哪怕再寂寞,也是生机勃勃。   陆鸣伸手去拂他额前的头发,却被半醒的池秋抓住了手。   15 岁的池秋连声音都像是绵软的云朵,陆鸣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对不起,我睡着了,你的脸还疼吗?”   17 岁的陆鸣摇头:“真神奇,你陪着我很快就不疼了。”   池秋揉了揉眼睛,伸手碰到他微肿的脸颊,心疼地说:“你爸爸真不好,他怎么可以打你。”   陆鸣说:“没事,我都习惯了。”   “不许习惯!” 池秋难得任性,也唯有在陆鸣面前才有这份任性去做自己。他微微凉的指尖轻轻地安抚着陆鸣,低声埋怨道:“我讨厌他打你……”   池秋讨厌一切伤害陆鸣的人。   而现在。   池秋的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他的掌心火辣辣地疼,反复的感情吞噬着他的冷静。他曾把陆鸣当作天上的星星,即使他摊开掌心,那也是用来护着陆鸣的,珍惜陆鸣的,从不会是一个巴掌去伤害陆鸣。   可他现在也打了陆鸣……   池秋的泪痕划出了一条沟壑,他凄惨地背过身去,下了最后的通牒:“别再来找我了,否则我会把这些证据全部交给你爷爷,让你连一分钱的财产都得不到。”   这次,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陆鸣,跌跌撞撞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关上门,按上锁扣。   他听到门外,苏姨拦着陆鸣,慌乱地劝道:“陆少爷您快走吧!您、您要是再不走,我真要喊保安了!”   陆鸣的脚步没有再往前靠近,他回过神来,又一次被疼醒。   出奇的是,被打之后的陆鸣语气没有变化,还是开口第一句时的温柔。须臾,他不顾苏姨的阻拦,一路走到池秋的房门口,轻声道:“今天惹你不高兴了,是我不对,抱歉。”   池秋在门内烦躁地捂住耳朵,他想骂陆鸣,但他不会骂人。他不想听,却怎么也捂不住耳朵,陆鸣的声音总能穿透他的防线。   门外,没有得到回应的陆鸣继续说:“明天,后天,大后天…… 我会一直过来,直到你消气为止。”   几分钟后,别墅里终于清净了。   陆鸣没有带走《复刻春日》,他将它留在了池家。对于这幅画,池秋假装看不到,不留也不丢。苏姨便自己做主,将它暂时放到了别墅的收藏室中,用一块幕布盖了起来。   这一天,池秋没有胃口,直到晚上才出来吃了点东西。   苏姨进他房间稍作打扫,将垃圾桶里的袋子拎了出来。   池秋见了,意外地没有说什么。   苏姨每次更换东家卧室内的垃圾袋时,总会习惯性地检查一下里面丢的东西,以免掉落一些贵重物品。   当她从垃圾桶里找到那封被雨水晕染开字迹的信封时,她心里发堵,为池秋,也为陆鸣。   苏姨想了许久,最后把信封从垃圾袋里拿了出来,折了一折,擅自放到了池秋房内的抽屉里。   她摇了摇头,就当自己是多管闲事吧。   此后一周,陆鸣照旧每天捧着玫瑰在小区门口报到。谁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但至少现在,陆鸣没有放弃的意思。   眨眼到了第二个周六,上午十点多,池夏回来取旧书。   池秋没有出来打招呼,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资料。结果不凑巧,今天不知道刮的是什么风,池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金程俊。   苏姨第一反应就是将金程俊拒之门外,没有让门卫放他进别墅区的意思。她正要打电话告知池兰雁时,池夏阻止了她。   “妈在国外忙工作,这种小事,不要打扰她了。”   显而易见,池夏对金程俊的情绪,比起刚回家的那天平稳了太多:“让他进来吧。”   苏姨迟迟不通知门卫,担心地说:“小姐,这不好吧?少爷也在家,万一有点什么事。”   “他不是那种人。” 池夏开口道,一张脸清冷,“而且我现在心里有一个疑惑,必须要问问他。我相信,我哥一定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让苏姨不必管这件事,顺道叮嘱苏姨不要把金程俊过来的事情告知池兰雁。   可她仔细一想,苏姨也是个极为偏心的人,从来不顾及她。就算她让苏姨不要多嘴,苏姨最后还是会把事情告诉池兰雁。   何况家里还有个池秋,她如何都是瞒不住的。   见苏姨迟迟不动手,池夏不顾劝说,直接按了玄关处的 “通行键”,让门卫放行。   幸好金程俊如池夏所说的那样,的确是个斯文的人。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秋装,拘谨地站在偌大的客厅中,将手里的两个礼盒放下。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和林宇明的气质有些相似。   金程俊礼貌地对苏姨做了自我介绍:“您好,想必您就是苏姨吧?我是金程俊,是池夏的……” 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是池夏的朋友。”   苏姨心惊胆战地点点头,端来一杯茶:“金先生,请喝茶。” 她说,“您先坐吧。”   金程俊点点头,小心地坐到沙发上。   池夏冷声:“我有话问你。”   金程俊对池夏心中有愧,立马站起来。池夏瞥了一眼苏姨,抿了抿唇,一个眼神都没给金程俊,直接道:“跟我来书房。” 她也说,“苏姨,你去忙吧,一会儿我送客。”   …………   半小时后,在房中学习的池秋因为口渴,去了客厅倒水,结果恰恰好碰到了刚准备要离开的金程俊。   苏姨一个箭步走到池秋身前,讪讪地对金程俊笑了笑,对着大门做了个 “请” 的姿势。   池夏也毫不留情地让金程俊离开:“把你的礼盒带走,我们家不稀罕这种寒酸东西。”   金程俊双手一僵:“好。” 他下意识地朝池秋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他想了想,对池夏说,“我…… 我要回老家了,今天过来,其实就是想和你道个别。先前方先生给我安排的工作,我不会过去。池夏,这段时间,真的很抱歉。”   池秋一听便知道,金程俊口中的 “方先生” 就是方河,是曾经帮陆鸣做事的那个人。   而金程俊再次朝池秋看了一眼,低声开口,是对池秋说的:“您之前帮助过我们的那些钱,其中的一半我会负责。之后,我会分期打到一张卡上,尽快还给您。”   说完,金程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池家。   95 95.“对立面。”   作者有话说:明天明天,就是明天,陆鸣会正大光明地抱走池秋!走正门,不伪装的那种~(∩_∩)~   【95】   中午,池夏破天荒地留下来吃了饭。   理由是她的车坏了,今天是打车过来的。等下,林宇明忙完后会来接她,顺便帮她把一箱子书搬走,送到她的公寓中。   苏姨做了几道他们喜欢吃的小炒,三人坐下一起吃饭,气氛居然还算融洽。   饭后,池秋打算去二楼的旧书房找点资料。   池夏见了,问他:“你要上楼?”   池秋点点头,随口应付道:“我去妈的旧书房找点以前用的盲文书。”   池夏意外地主动走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扶你上去。”   “不用,自己家里比较熟悉,我会走楼梯。” 池秋说是这样说,但他耐不住池夏的坚持,没有再拒绝。   二楼的旧书房每周都会有钟点工来清扫,池秋打开那扇门后,闻到的,是满屋子的书香。他在池夏的注视中摸索着进屋,觉得里面有点闷。   身后的门 “吱呀——” 一声合上了些,没有关严实。大抵是池夏也觉得旧书房太过闷热,才没有将门完全扣上。   池夏没有离开,她卷起了自己的袖子说:“你坐着吧,我帮你找书。”   池秋不太习惯池夏主动地亲近,迟疑了一下:“谢谢。” 他胡乱地报了两本盲文书名字,说明了所在的位置,“应该在倒数第五层。”   池夏动作麻利地帮池秋找到了书,垒在一起放到了池秋面前的书桌上。紧接着,还不等池秋再次道谢,她往池秋手里塞了一张银行卡。   池秋十分困惑。   他听到池夏说:“我问我爸借了点钱,再加上妈给我预支的工资。你之前借给我的钱,我已经全部划进了这张卡里。每个月 15 号,金程俊还会往这张卡里打钱。他打进来的钱,就给你当利息。”   她低了低头,指节稍稍收力:“之前你帮我,我是想感谢你的。只是你也知道,家里的关系让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尴尬,我可能一直有些不懂事,让你多包容了。”   池夏的一番话令池秋惊讶地抬起头,手里捏着的卡让他为难。   他磨蹭着,像是在思考池夏突然的改变,他说:“你不用谢我,当时我是自愿帮你。而且,那些钱不用你还。我平时不怎么出门,拿在手里也没什么用。”   池夏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不经意地拿起一本盲文书,随意地翻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码归一码。”   池秋有些踌躇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池夏合上了书,突然敲破了沉闷的空气,像是有备而来:“方便问一下,你为什么要离婚?”   池秋语塞,他没办法诚实地回答池夏,他也不愿意回答。   可能池夏也是觉得这个问题过于突兀,她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插手你的私事。只是今早来的时候,我在小区门口看到陆鸣了。”   她看到陆鸣捧着一束玫瑰,如同电视剧里深情的主人公那样执着。池夏特意问了门卫,才知道原来陆鸣每天都来,不曾停歇过。   一时间,她心里是思绪万千。   她说:“我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我这边刚出了问题,你那边就也紧跟着出了问题。”   池秋觉得池夏的目光如同螳螂捕食般恐怖,正牢牢地盯着他。   只听池夏缓缓地说:“季飞宁明明查到了,却一句话都不肯透露给我。早上你也看到了,我和金程俊聊了聊。有意思的是,他和我一样,都蒙在鼓里,到现在都搞不清幕后主使是谁。”   池秋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说谎道:“我不太清楚你说的这些。”   池夏抿起嘴角,像是很无奈一样:“是吗?”   池秋心虚地捏紧了手:“嗯。”   空间狭小的旧书房没有开一扇窗,气氛过于压抑。   池秋起身,想要离开这里。   池夏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池秋的紧张,哪怕池秋正在尽力掩盖。她拦住了池秋,令他重新坐下,然后,她说:“我回来的天晚上,你莫名其妙地淋雨发起了高烧,一直对我说‘对不起’。其实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少有这种失控的时候,你是遇到了什么吗?”   在和金程俊见面后,池夏心中大概是笃定了一个结果,她毫不避讳地试探池秋:“我想了很久,总是想不通。这件事,你真的不觉得蹊跷吗?”   “……”   听着池夏一连串的问话,池秋的心不住地加快了跳动。他的背脊渗出了一层薄汗,好在他装盲人装习惯了,一直看着地面也不会令人起疑。   他巧妙地避开了池夏滚烫的视线。   池夏看池秋不说话,深吸一口气,闷声说:“我去问过妈了,她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说查不出任何。那为什么季家可以查到?我是她的女儿,她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帮着金程俊一起欺骗了我吗?”   这一切都很奇怪。   池秋周身发凉,屏住了呼吸:“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清——”   “哥!” 池夏突然这样喊道,打断了池秋的谎话。   这一声 “哥”,将池秋钉在了原地,她大概有十几年没喊过池秋一声“哥哥” 了。   池夏的脚向前移动一步,她站在池秋面前,半蹲下身,看着自己眼瞎的可怜哥哥,轻声道:“明明我才是那个受害者,但为什么大家都知道的真相,就只是瞒着我一个人。” 她追问,“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   “哥,拜托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必须知道。”   池秋的手战栗了一下,微小的一下,还是没能逃过池夏的眼睛。她成功捕捉到了池秋的慌乱,一语道破:“是和陆鸣有关。”   池秋猛地抬起了头:“不是。”   这回换作池夏哑然,她愣怔,没想到池秋会一口否认。   按她对池秋的了解,池秋不会撒谎,更不会维护一个即将要和自己感情破碎到离婚的人。除非,他对那个人余情未了,抑或是,他们根本就是为了掩盖一些东西而假离婚。   于是,她不依不饶地又问了一遍:“是陆鸣,对吗?”   “不是。” 池秋毫不犹豫。   不论池夏问几遍,他的答案只有这一种。   但也就是这份毫不犹豫,出卖了池秋假意的从容。   池夏终于懂了,她失笑,退后了一步:“还真是他。”   她抚住了自己的前额,心里压着一股怒气。渐渐地,在池秋坚持的态度中,她开始失控:“你竟然在帮他隐瞒?”   池秋抿紧了唇:“……”   池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池秋,你简直是陆鸣的帮凶…… 你和他一起骗我,是为了陆家的财产?”   “我说了不是!”   “你骗我!” 池夏抓住了他的肩膀,激动着说,“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年里吃了多少苦,被金程俊骗得有多惨?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妹妹?!你要脸吗?!你假惺惺地帮助我,像个好人一样做戏给大家看…… 其实呢?你和陆鸣打的什么算盘,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可以把我的幸福毁掉?!”   她近乎是咆哮出声。   池秋的心被浸泡在冷水里,他默默地接受了她的怒火,被她抓着的肩膀隐隐作痛,仿佛有了瘀青。   余音中,池夏受不了池秋的沉闷,嗤笑道:“你和陆鸣还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不要脸。”   一声又一声,她把池秋与她仅剩的亲情摔碎了。   但很快,池秋不再给池夏逼问的机会。   提到 “陆鸣” 这个名字,似乎是池秋的一条底线。他对着情绪起伏剧烈的池夏,平静地开口:“我知道你是我妹妹。”   池夏的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   池秋的心是冷的,语气更是低落:“正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忍让,我忍耐,我一退再退。” 他近乎心碎地问,“可你知道我是你哥哥吗?”   池秋整个人都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他肉眼可见地从紧张到了恼怒,却仍然保持镇定。   池夏便把刚才的问题又一次甩出来,痛斥着池秋与陆鸣的 “恶行”。   若是在以前,池秋一定会对她道歉,会卑微地求她不要生气——这才是池夏心中,池秋一贯有的形象。   然而,在池夏咄咄逼人的问句中,池秋冷静得可怕:“小夏,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那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真的确定是金程俊完完全全地欺骗了你,而你根本不知情吗?”   池夏一怔:“你什么意思?”   池秋握紧了拳,修平的指甲硌着掌心。他慢慢地抬手,拿开了池秋捏着自己肩膀的手,一口气道:“你读大学的时候,就和金程俊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你们甚至有了超越朋友之间的感情,那你一定很了解他的家境,以及他的处境。你当时没有选择他,其实并不完全是因为他没有对你表白。”   如果池夏足够喜欢他,按池夏的性格,不一定非要等到金程俊开口。   可偏偏事情的发展就是很奇怪。   池秋虽也是猜测,却是一语道破了:“是你当初被他的家庭吓到了,所以你听妈的话,放弃金程俊,去见了条件优异的陆殷亮。”   这回,换成了池秋去反问她:“对吗?”   池夏像是被踩到了一直藏着的尾巴,脸色大变。   池秋有些累了,他疲惫于周旋在麻烦的事情中。   他低着头:“当有人帮金程俊解决了家庭的问题,还给他安排了一份好工作,让他走上了人生的正轨后。你几乎想都不想,一下子就答应了他的表白。” 他顿了顿,“你会这样,是因为你发现陆殷亮身边从来不缺优秀的人,他对你并不上心。”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池夏私奔后,陆殷亮对池家并未产生怨恨之心,也毫不关心池夏的行踪。甚至于,他在见到池秋时,还能热情友好地打招呼。   池秋唇齿干涩,继续说:“而那时候的金程俊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并且,像他这样的出身,只要你开口,他还能听话地入赘到我们家,帮你一起打理公司。但你失策的是,妈会那么固执。”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在池兰雁眼中是大忌,她不想让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因此,她果断地否决了池夏的选择,笃定了金程俊对池夏的未来没有任何帮助。   也正是如此,池夏才执着于让金程俊创业,证明自己。   眼下,池夏站在池秋面前,似是被戳穿了的盒子,漏了个天窗大洞。   她的脸色惨白,是从未有过的难堪。   “金程俊的改变,以你的聪明,当初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有人在帮他?” 池秋闭了闭眼,狠下心,一股脑地将自己的猜测脱口而出,“我确实不清楚你的事情,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我的猜测。要是我说错了,你可以告诉我答案。”   “…… 住嘴。”   “你真正没发现的,只有一点。” 池秋不再对池夏逆来顺受,他站起了身,“那就是金程俊会来追求你,的确是在别人的催促之下,而不是他在处境有所好转后,发自内心的第一想法。你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你的自尊心受不了。所以,你同样想知道,到底是谁替金程俊做下了追求你的决定。”   所以,池夏才会装作无辜,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必须要揪出那个幕后指使的人。   唯有这样,她被浪费的时间,才能有一个发泄的地方。她所犯下的无知错误,才能有一个推卸责任的对象。   池秋过于了解池夏,更知道她那不堪一击的自尊心有多么可笑,多么没有意义。   当然,池秋也知道池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回来后,向池兰雁证明一点:即使她做错了事,她也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如果不是有人作怪,她又怎么可能踏错这一步?   ——仅仅只是为了向池兰雁证明罢了。   池夏的自卑,与池秋的自卑不同。阴郁压抑的家庭,把两兄妹越推越远,直到现在,他们不得不站在了对立面上。   96 96.“陆鸣?”   【96】   池秋眼见着池夏的崩溃,无法继续谈话。于是,他想就此把话题打住。   可气愤的池夏误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直接抬起手,一巴掌挥了上去,却在即将碰到池秋脸颊的瞬间,她停下了动作。   她掌心带去的风,弄乱了池秋微长的头发。她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咬紧着牙关,脖颈连着脸一片通红。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打不下手。   “闭嘴。” 因此,她怨愤地看着池秋,不断地骂他,“闭嘴!”   池夏的确是讨厌池秋,但她也是懦弱的。这个因她父亲的过失而失明的哥哥,她有什么资格打下去这一巴掌?   最令他绝望的是,池秋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猜对了。   她的确是因为陆殷亮对自己的漠不关心,才转头选择了曾经自己放弃的金程俊。她妄想着金程俊能够给予自己想要的爱情,能够帮助自己打理好自家的公司,她更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得到池兰雁的认可。   她是那么卑微地想在这个家中立足。   迷茫间,她的手一直抬着,没有收回也没有打下去。池秋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怕的样子,真叫她心烦意乱。   特别是池秋的眼睛,仿佛看得见一样,让她不住地害怕。这双好看的如同春日一般的眼睛,在池夏眼里,只是一场噩梦。他们家庭的和睦开始出现裂缝的原因,就是这双眼睛。   蓦地,池秋握住了池夏颤抖的手,拿开了一些,淡然道:“你没有理由打我。”   如池夏所愿,他不再多说什么。   池秋直接越过池夏,打开了书房的门,准备下楼。   然而,门口站着的,是一脸愠怒的林宇明。   池秋定了定心,想着自己已经和池夏说清楚了,何必再与林宇明起争执。他作为一个 “盲人”,装作没看到林宇明,快步地与林宇明擦肩而过,想早点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可令池秋没想到的是,林宇明站在门外,将他们兄妹之间所有的对话全程听完了。   门内,传出了池夏微弱的哭泣声。   林宇明的一双手青筋暴起,他不再假意平和,转身抓住了池秋的胳膊,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推到了坚硬的墙壁上。   池秋被撞得背脊生疼,惊呼了一声。   紧接着,一个拳头就落了下来。   沉闷的声响,齿尖震动,让池秋回忆起了 11 岁时,他被那对绑架他的夫妻拳脚相加时的痛楚。他抬眼,落入眼帘的,是林宇明扭曲的恨意,像潮水般扑来。   “你这个混账东西!” 林宇明沙哑的喉咙呼出的气息急促,“明明是你和陆鸣做的事情,居然还想把责任推给小夏……”   暴力的冲击下,池秋的鼻子开始流血,流淌到他的嘴唇上。隔了那么多年,挨打的恐惧再次犯上心头。他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不再耽搁,匆匆朝着楼梯的方向跑去。   是林宇明用力将他按回,压着声音质问他:“你恨我当年让你失明,所以你故意针对我女儿?是不是?!你有什么就冲我来,为什么要对小夏做这种事情!”   林宇明和池夏不同,这些年里,因为池兰雁与他的矛盾,他对池秋的厌烦早就泛滥,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曾经的温文儒雅,是他工作的需要,也是他欺骗池兰雁的必要。   现在,他又挥起一拳打在了池秋的脸上,打的池秋整个脑袋陷入了荒芜的空白,眼前一片漆黑。   那一瞬间,池秋的耳鸣泛滥,他听不清任何的声音。一个成年男性拼劲全力的拳头,几乎快把他的意识打散了。   要不是池夏尖叫着拉住了林宇明,说不定,就在今天,池秋可能会被林宇明打死。   池秋蒙了神,跪坐在地上,靠着墙,微微地呼着气。他的听觉缓慢地恢复过来,视力也是逐渐清晰。   他听到池夏疯了一般地喊:“爸——住手!” 他也看到池夏用力地将林宇明拖拽着,离开了他的身前。   这对父女,如同一场电视剧中的闹剧,荒唐又好笑。   可惜池秋此刻一点都笑不动,他的口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他吃力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林宇明被池夏一路拖着下了楼,他恼怒的呵斥池夏松手。他指着楼上的池秋,抬起头,看到的是池秋也正在看着他——   池秋的眼底填塞了一条断裂的悬崖,里面卷着呼啸的风,如面寒冬。他死死地看着林宇明,11 岁那年时的包容也将彻底碎裂,是林宇明亲手打碎的。   往前,池秋想过很多次,究竟是谁导致了这个家的破碎?   如果当年,林宇明可以不要使唤他去买雪糕,那么他和季宴琛就都不会在那个糟糕的雨天里,被绑匪发现。   至少林宇明应该让他们留在那个咖啡馆里,杜绝这份不幸地开始。   明明那一天,窗外下着暴雨,池秋本不该出门。而作为爱惜子女的父母,又怎么会放心让孩子在这种恶劣的天气出去跑腿。   可林宇明依然自私地将池秋推出了门外,把池夏呵护在了怀中,只因为他们不是亲生父子?   池秋记得十分清楚,林宇明对他说:“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明明是询问的话语,语气中却充满了不允许拒绝的态度。在那一刻,林宇明没有将池秋当做一个孩子看待,抑或是没有将池秋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年幼的池秋没来由地害怕他那份严肃,委屈地接受了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默默地走入了雨中。   一场雨,一个意外,彻底改变了池秋的人生。   时至今日,池秋却连一份他们的愧疚与道歉都得不到。他得到的是鄙夷、是辱骂、是嘲讽,是殴打。   真叫人心寒。   ……   林宇明被他看得浑身一怵,呐呐着说:“他看得见……” 他着急地抓住池夏的手,指着池秋嚷嚷,“他在骗我们,他 TMD 一直在骗我们!”   “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池夏顾不上林宇明的发现,心慌地拽着他出了门,推上了车里的副驾驶。这其间,池夏始终没有看一眼受了伤的池秋。   车子扬长而去。   林宇明下楼后吵闹的声响过大,在一楼厨房做清扫工作的苏姨是后知后觉地赶出来。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是去了厨房不到半个小时,家里竟然会变成这副局面。   乱糟糟的声音都消失后,她急切地寻找着池秋的身影。   她同样是抬起头,只见二楼的池秋扶着墙往楼梯处走,他的身姿摇摇欲坠。不到几秒钟,池秋眼前一黑,直接从楼梯上摔滚了下去,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池秋有些醒了过来。他的脑袋剧烈地疼痛,半清醒的状态下,池秋隐约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道声音以前总是徘徊在自己的梦中,带着一双温热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不巧的是,今天他的脸受伤了,瘀青和红肿让他看上去狼狈不堪,状况惨烈。他害怕这双手抚摸自己的时候,会带来痛感,便努力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拒绝。   可这双手的力道很轻,像是怕碰坏了他,极其小心珍重。   “池秋——听的到我说话吗?”   “……” 池秋想应声。   无奈,他一张嘴,喉咙里是千斤坠到了底,他失了声。他的脑袋也很沉,没办法完全地睁开眼睛。   “池秋,池秋!”   呼喊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久,池秋的身体无力发麻,沉重不已,他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路稳妥地朝着什么方向跑去。   池秋的耳朵则贴在这个人的胸口,听到了如击鼓般的心跳,如此悦耳。   他的眼前是模糊的光线,越来越暗,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但这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安心。也似乎是潜意识中,池秋的嗓音微弱,认出了这个人。   于是,他轻轻地喊了一声:“陆鸣?”   97 97.“为什么不开灯?”   作者有话说:一棵葱的求生欲:大家好!只是短暂失明,很快恢复!   【97】   不知是过了多久,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从走廊漫延至病房。   病床上的池秋右手打着点滴,受伤的地方全部被处理过了。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大影响,静养一段时间就行。   陆鸣握着他的左手,坐在床边,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紧闭双眸的池秋像是梦到了什么,低呓了一句,陆鸣凑近了,没听懂。他搓揉着池秋的手背,放到唇边贴着,视线没有离开过池秋半毫米。   他们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和平地靠近过了,陆鸣舍不得走开半步。   今天他们来得匆忙,又是较近的一个大医院,陆鸣没办法一下子弄到单独的病房。就先听医院的,暂时将池秋安置在普通的三人病房中。   池秋睡在靠窗的 3 号病床上。   2 号病床有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她见 1 号病床的病人又吐了很多难闻的酸水,苦着脸走到窗边,打开了点窗透透气。   兴许是病房里的气氛太闷了,她主动和陆鸣搭话,关心着说:“小伙子,你弟弟这是怎么了?”   陆鸣没有掩盖自己和池秋的关系,认真地回答:“他是我的伴侣。” 他说,“他从楼梯上不小心摔了下来。”   这位阿姨虽然上了点年纪,但她是个思想开明的人。她没有歧视的意思,反倒是好心劝道:“这么不小心呀,那幸好没什么大事儿。你别担心了,刚才医生不是进来说了吗,他只是一点皮外伤,再加上平时精神压力大,这会儿趁机睡深了点。”   陆鸣点头:“嗯。”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比我们那一代工作压力大多了,平时要好好休息,可不能再熬夜了……” 她一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   大概是 1 号病床的病人太过沉闷,快把她这个话痨给憋坏了。   陆鸣听到她提起医生的那句 “精神压力大”,不禁心里难受。池秋的压力,也许一大半都是他给的。他埋怨着自己的过失,心情低落,便没再和这个阿姨闲聊。   窗外是簌簌的秋叶,陆鸣深深地望着池秋。   半晌,他伸手帮池秋捋了捋微长的头发,避免它们碰到伤口上的药水。   不出十分钟,他的私人助手和苏姨从外回来,助手告诉他,事情都办好了。   紧接着,一个护士带着一个护工进来。他们把池秋的床推了出去,换到了一间单人病房中。   这下子,病房内的空气好些了,环境也清净了许多。   陆鸣对助手说:“辛苦了,其余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助手感受到陆鸣语气上的改变,深觉陆鸣受到婚姻的滋润,连对下属的态度都不再那么冷冰冰了。她有些不大习惯,指了指门,说:“我给您和苏阿姨订了晚餐,估计快送到了,我下去帮您拿了再回。”   “好,谢谢。”   不过陆鸣是没什么胃口,苏姨也一样。   苏姨忧心忡忡地看着池秋,等助理一走,她转头抹了抹夺眶而出的眼泪:“少爷前阵子才刚从医院出来…… 林先生怎么能下手这么狠,太没良心了。这些年,少爷为了和他好好相处,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还不许我和池总说。”   苏姨走近了,伤心地捂了捂池秋的手臂:“打成这副样子,池总知道得心疼死了……”   她刚给池兰雁打了电话,但池兰雁那边是半夜,没有及时接到。   鉴于医生说不严重,苏姨便没有再继续打。   她哽咽了会儿,随即对陆鸣道谢:“陆少爷,今天真的谢谢您。要不是您一直在外等着,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找谁……。”   她当时整个人急得手忙脚乱,连保安室的电话都搜不出来,还好陆鸣锲而不舍地每天给她打一个电话拜托她收东西。所以在她的通话记录里,第一个号码就是陆鸣的。   苏姨想都不想,直接拨通了陆鸣的号码。   也幸好陆鸣就在门口,他是秒接了电话,在苏姨按下玄关处的通行键后,第一时间开车冲到了池家的别墅前院中。由于速度过快,车轮不小心压坏了前院的一块砖。   说实话,当陆鸣踏进别墅,看到池秋满脸是伤的一刹那,他整颗心都抽皱在一起。愤怒与心疼纠缠,直接把陆鸣的理智都冲碎了。   得知是林宇明和池夏做的,陆鸣顿时愧疚不堪。在他的印象里,池秋向来温和,与继父等人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发生这么大的矛盾,肯定是他做的事情被发现了,以至于牵连了池秋。   陆鸣是悔不当初。   他在送池秋去医院的路上,一边开着车,一边对后座拥着池秋掉眼泪的苏姨说:“我记得池秋说过,别墅的公共区域内,都装有摄像头。”   苏姨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是,陆少爷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需要帮池秋提前保留一份视频证据。” 陆鸣的目光深邃,严肃道,“苏姨,你的手机上能看回放吗?”   懂得了陆鸣的意思后,苏姨连忙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找出了查看监控的软件。她在陆鸣的指导下,第一时间将当天的监控记录保存了下来,并发到陆鸣手机上一份。   接下来的事情,就该等池秋醒了再说了。   …………   而现在,陆鸣咬紧了后槽牙:“他们…… 总是这样对池秋吗?”   苏姨自知说错了话,捂了捂嘴:“不是!打人真的是头一回,您别误会了。”   “不,我指的不仅仅是打他这类事。”   应该还有更多的委屈,都是池秋难以开口同他人诉说的。   陆鸣缺席了池秋十年的时光,他心疼地拜托她:“苏姨,能和我说说这些年以来,池秋的生活吗?我知道他过得不开心,可我从来没有好好问过他,好好地关心过他,我连他最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诸多,他也就知道池秋不喜欢吃香菜。往常在家中,池秋对菜品的喜好,总是跟着陆鸣的喜好走。   苏姨听着他的自责,唯有安慰道:“陆少爷您别这么说,其实少爷不挑食的,就是不太爱吃甜的。”   哪知道这句话直接给陆鸣泼上了一盆冷水,他的肩膀发紧,真想狠狠抽自己两巴掌。   苏姨见他脸色大变,不晓得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急得跺脚,往旁走了走。   陆鸣说道:“我和池秋结婚的这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做得足够好了,但这些都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假象。不管我有着什么样的原因,我都辜负了池秋许多。他现在不理我,不想给我机会,都是我咎由自取。”   苏姨低下了头,给不了什么有用的意见。   陆鸣将池秋的手背贴到了自己的脸颊上,沉声:“可我想要知道,在我不在的这十年里,池秋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才将他在与自己重逢的那一刻起,便孤注一掷地奔向了自己,逃离了池家;才将以前偶尔也会任性生气的池秋磨平了棱角,只剩下婚内的乖巧与忍耐。   如果不是池夏的回来,扯破了他们之间的那种假象。恐怕直至今天,池秋都还在过那种戴着面具一样的婚姻生活。   那么漫长的时间以来,谁都不曾好好地,深入地关心过他,静下心来听他说一说心里真正想说的话。   陆鸣自觉自己同样是过分,就连池秋不爱吃甜的,他都不知道。   分明两个人在一起喝过那么多杯全糖奶茶,他为什么不能察觉到池秋微皱起的眉头是什么意思呢?   “苏姨,拜托你。”   苏姨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了。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地和陆鸣说起了池秋的事情。大大小小,说也说不完,每一件都让人觉得心酸,觉得池秋过分懂事。   天色渐暗。   护士过来给池秋撤了吊瓶,顺便打开了病房的灯:“等下还有一瓶要挂,现在先撤了。”   陆鸣有些疲惫,刚接完一个工作电话的他,没听清护士说的话,匆匆上前,护士已经离开了病房。   而睡了几个小时的池秋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中,他有着一双健康的眼睛,他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最温暖的是,回到家,池兰雁和陆鸣都在。桌上放着艳丽的玫瑰,后院种着他喜欢的桂花。   一阵芳香扑鼻而来,他不舍地睁开了眼睛。   刺痛遍布了全身,池秋连大口呼吸都不能。他想动一下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在他身边,陆鸣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看到他醒了,陆鸣焦急又欣喜地站起身来:“池秋!”   一声声的呼唤入耳,池秋头疼地闭紧了嘴。他一遍又一遍地睁眼,闭眼,不知道在做什么。干涩的唇表面结了一层暗红色的痂,伤口牵扯得他的嘴角发疼。   陆鸣倒了一点温水,万分小心地让池秋半坐起。他在水杯里放了一根吸管,递过去:“先喝点水,不着急说话。”   池秋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纹丝不动。   “池秋?” 陆鸣以为是池秋在生自己的气,温声说,“这几天先暂时不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发誓,我什么话都不多说,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让我好好照顾你,把你的伤先养好了。”   池秋茫然地抬起头,一双眸子毫无神采。   陆鸣立刻说:“苏姨回去给你熬粥了,病房里只有我。” 他的意思是池秋不用装看不见。   池秋随即轻颤了一下,什么话都没说,迟缓地低下了头。陆鸣递过来的水,他一口也没喝。陆鸣无奈,只得放到床头柜上。   陆鸣斗着胆子,当着池秋的面,顺着池秋的 “目光”,慢慢地伸手,握住了池秋的手。   结果,池秋像是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抽出了手。   这一刻,池秋突然挣扎地下了床,差点绊倒。他在陆鸣的诧异中,颤巍巍地摸着墙壁,在敞亮的病房中连声问:“灯、灯在哪?为什么不开灯?”   98 98.“医院怎么可能会停电?”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要重圆啦!   【98】   池秋赤着脚,不顾身上的疼,执着地在摸着墙壁,想找到一盏灯的开关。   陆鸣察觉到不对劲,上前拦住了池秋失措的行为:“池秋!”   池秋像是急了,慌了神,无助地对陆鸣解释:“不开灯太黑了,我看不见。我只有一只眼睛有视力,太黑了我看不见。”   顷刻间,陆鸣猜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眼前的池秋是越说越急,连声音中都染上了懦弱的哭音,他不得不请求道:“陆鸣,你能不能帮我开下灯?”   从相识至今,陆鸣从未见过如此胆怯的池秋。他将池秋转正,面对着自己。随着他的喉结微小地动了一下,他试探地在池秋面前,用力地挥了挥手。   池秋的眼睛毫无动静。   陆鸣心如死寂,直接愣在了原地。但很快,在池秋的战栗中,他第一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   陆鸣握住了池秋的肩膀,安抚道:“抱歉,我忘了和你说,灯坏了。”   池秋不相信地红了眼眶。   “是真的!池秋,这个病房的灯坏了,护士说就我们这间坏了,但没有其他空余的单人病房了,你能忍耐一下吗?明天就会有人来修。”   池秋的脑子还混沌着,现下是最好骗的时候。他得到了陆鸣的确定,惊恐的神色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放松,半信半疑地问:“现在…… 是半夜吗?”   “是。” 陆鸣一口答道,他将池秋横抱起,吓得池秋不自觉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池秋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了手。   为了不掉下去,池秋转而揪紧了陆鸣的外套,缩了缩肩膀。他被陆鸣稳妥地放到了病床上,随即他听到两声抽纸的声响,陆鸣拿着湿巾给他擦了擦脚。   冰凉的触感摩擦着池秋的皮肤,他不敢乱动。他惊魂未定,低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鸣好脾气地说:“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苏姨吓坏了,喊我送你来的医院。”   池秋闭上了嘴,想起林宇明对自己的行为,他的心情难以言喻。他垂下眼帘,心想,让陆鸣看笑话了。不过算了,他的人生早被别人搅和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笑话不能被人看的?   池秋麻木地别过头去,微声说:“你能拿你的手机照明吗?太黑了,我不习惯。” 末了,他补充,“麻烦你了。”   对于池秋的疏远,陆鸣自觉地收了手:“抱歉,我来医院太匆忙,手机落车上了。”   “那你能帮我把窗帘拉开吗?” 这个屋子简直黑得异常,而池秋的脑袋仍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十分疲惫,连思考都过于费劲。   一时间,他居然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傻傻地同陆鸣再次确认道:“灯真的坏了吗?”   “坏了。” 陆鸣是接连着撒谎不打草稿,他给池秋掖了掖被子,整理了凌乱的头发,连贯地回答,“窗帘有拉开,不过好像要下雨了,乌云把月亮遮住了。”   池秋费劲地推开了他的手,不理解地问:“你为什么看得清?”   “我在晚上视力比较好。” 陆鸣怕自己露馅,转移了话题,“你饿不饿?”   池秋摇头,牵扯了伤口,疼得掉眼泪。   陆鸣用纸巾轻轻地吸掉了池秋的泪珠,他望着池秋暗淡的双眸,握了握拳,极力平稳下语气:“先喝点水,你喉咙有些哑。”   这回池秋没有拒绝。   陆鸣把吸管轻轻碰到了他的嘴唇,和以前一样,陆鸣握着他的手,让他捧住了水杯。池秋渴坏了,连着吸完了一杯水才罢休。   陆鸣接过他的空水杯,犹豫再三,打算去找医生问清楚:“我有点事,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   “怎么了?”   池秋问:“苏姨什么时候过来?”   陆鸣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大概还要一会儿。”   池秋面上不说,心里头却紧张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清醒的时候,独自面对过那么漫长的黑夜了,哪怕留一盏小小的灯给他都好……   他有点害怕陆鸣的离开,抿紧了唇,忍住没有开口。   陆鸣看出了他的烦恼,大大方方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我不走,我等会儿再去处理别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池秋这份忐忑不安的情绪。   池秋别扭地皱了皱眉,似乎没领情:“谢谢你送我来医院,等苏姨来了之后,你就回去吧。”   陆鸣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进步,因为池秋没有让他现在就走,所以他故意说:“可是苏姨看上去真的很累,你要给她休息的时间。不然,好像不太符合劳动法。”   “……”   池秋哪有心情和陆鸣开玩笑,他拧着眉头,像是在想什么。   陆鸣也是见好就收:“池秋,好好养伤,这几天我们不说别的。” 他的话变多了,他很会哄人,他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顺着池秋说,讨池秋欢心。   这种感觉,让池秋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 15 岁。当时的陆鸣也是如此,面对不理不睬的自己,一直说着各种有意思的话题,努力地想逗他笑一笑。   但是 27 岁的陆鸣大概是运气不好,成年人的世界也没有过多的运气可言。现在的池秋心头压了太多的憋屈,根本笑不出来,丝毫不吃陆鸣这一套。   陆鸣见此,双手交叉着捏了捏,主动提到:“林宇明打你的监控视频,我保存了一份下来,以防万一。”   果然,池秋的表情丰富了点,只是在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怜。   陆鸣不知道池秋是否会责备自己的多管闲事,因为按方才苏姨所说,以池秋的性格,应该会原谅林宇明和池夏的所作所为。   不过,不管怎么样,陆鸣会尊重池秋的决定。   对于林宇明,陆鸣认为秋后算账也不晚。他让池秋受到的伤害,池秋可以不在乎,但陆鸣不行。   只是让陆鸣没想到的是,池秋连忙对他再次道了谢。   “我记得池夏有管理家中监控的权限,按她的性格,估计这段视频现在已经被抹掉了。陆鸣,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谢谢你。”   池秋的一番话,听着不像是打算放过林宇明的意思。   而陆鸣连着被谢了好几次,连声说:“不用谢我,池秋,我很高兴自己能为你做这些事。”   池秋脑袋一阵一阵地疼,索性没接话。   可能是池秋近期真的压力过重,过于疲惫。在全然黑暗的世界里,他听着陆鸣低沉的语调,不经意间,竟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心。   他太累了,所以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这回池秋睡得不深,如果陆鸣喊他一声,他还能含糊着答应。   陆鸣真是没想到,自己和池秋说的琐事,竟然被当成了催眠曲。他无奈地笑了笑,趁着池秋睡着的机会,他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病房,去了医生那儿。   病房的门打开又合上,声音轻微,池秋却醒了。   兴许是因为今天已经睡过了一觉,他睡得不太踏实,一点小动静就可以吵醒他。   此时,有护士推门而入:“要挂点滴了。”   池秋看不到门在哪,循声望去。可奇怪的是,他居然连门外的光线都看不到。他木讷地 “盯” 着前方,对 “灯坏了” 的说法,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护士知道池秋是盲人,轻声且耐心地问池秋:“感觉好些了吗?”   池秋闻声把头转向了护士站着的方向,傻傻地问了一个问题:“请问…… 医院是停电了吗?”   护士以为他在开玩笑,边垫着脚将吊瓶挂到病床旁的固定架上,边说:“医院怎么可能会停电呀?这灯亮得好好的呢。”   话音刚落,护士一低头,看到的是池秋愣怔的表情和流下的泪水。   另一边。   陆鸣把池秋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医生。   医生翻看着池秋的病例,思虑道:“你是病人的哪位家属?”   “我是他的伴侣。”   医生听后,才放心地说:“你先不要着急,他被人打了脑袋,还从楼上摔了下来,很有可能是撞击到头部后,产生了短暂性失明症状。”   陆鸣抓住了 “短暂性” 这三个字,忙问:“是能恢复的意思吗?”   “如果确实是短暂性失明,那基本上是可以恢复的。”   “请问要多久可以恢复?”   “不确定,而且也不一定是短暂性。”   陆鸣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什么意思?”   医生把池秋的病例推还给陆鸣:“其实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你还是尽快预约做检查吧,之后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再说。”   陆鸣深皱着眉头,对医生道了谢。   从诊室出来后,陆鸣在走道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充满未知数的事情告诉池秋。   他抹了一把脸,去洗手间扑了两抔冷水。尽量让自己的头脑清醒后,才快步走回了病房。   开着灯的病房里,传来护士急切的声音。   池秋就那么缩在病房的一个角落里,抗拒地不愿意接受护士的关心。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埋着脑袋抱着膝,仿佛是找到了黑夜中一个能够依靠的地方,绝望地躲藏着自己。   陆鸣的心里顿时有东西轰然倾塌,整个人被抽去了力气。   他咬了咬牙,几步上前。护士看到他过来,束手无措地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坐在那一动不动的,怎么劝都不听,针都没办法打了。” 她收起吊瓶,“我等会儿过来吧,你先劝劝他。”   陆鸣颔首,他的脚底发麻,走上前缓缓地单膝蹲下了身。   “池秋。” 他喊他,“是我。”   池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没有抬头。   99 99.“违心话与真心话。”   【99】   陆鸣倾身,将缩成一团的池秋拥入怀中,轻抚着他的背脊。   这个动作,就像是他曾经犯病时,池秋满是耐心和包容地抱着他那般温柔。陆鸣的掌心温热,贴着池秋消瘦的身体,温度随着时间逐渐传递给了池秋。   不算大的病房里,他们只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池秋感受到了炙热的温度。可他在陆鸣的安抚下,依然没有放松自己的力气。   陆鸣的声音随之响起,是恍如水中月的低沉:“你这样会压着伤口,池秋,抬起头来。”   池秋没有照做,他执拗地紧抓着自己身上单薄的布料,指节发白,拼劲全力地困住了自己。   陆鸣掐了下自己的手,痛楚能够让他更切身地体会到池秋的无助。陆鸣抱着池秋,多么希望池秋可以依赖自己。哭一场也好,闹一场也好,总比这样闷声地伤害自身要来得好。   但当他抱着池秋时,他发现池秋就是在哭。没有声音的哭泣,如同碎了一地的细石子,不起眼却磨得人浑身疼。   而隐忍的身躯里藏着数不尽的委屈,密密麻麻地堆积,积攒的伤心快要破土而出。   只是池秋不知道有谁可以接纳自己的痛苦。他是一根被绷紧的弦,不需要利器切割,不需要拨动,自己便能断裂在某一个时刻。   他备受煎熬。   为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倒霉?   是不是因为大家都不希望他复明,所以每次他决定 “复明” 的时候,就会被现实绊住。   15 岁时,家中的矛盾迫使他放弃做一个健全的人;24 岁时,池夏的私奔导致他不得不继续隐瞒;25 岁了,他以为一切都在往正确的方向走时,林宇明突如其来的殴打令他再一次失去了光明。   呜咽声是绞刑的绳,它快要把池秋绞死了。   他全身都紧绷着,破碎的感情是玻璃渣。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全部刺得他鲜血淋漓。   他在低谷中徘徊,不愿意抬起头。   夜幕降临,窗外明月高挂,随后不知不觉地聚集起了一层乌云。   借着微弱的月光,陆鸣与池秋一直僵持在原地。   护士来过两次,都无奈折返。其间,她轻声询问陆鸣是否需要帮忙,每次都被陆鸣拒绝。   陆鸣陪着池秋坐在地上,把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了池秋的肩膀上。他轻拍着池秋的背,说着许多好听的话,不厌其烦地说。   如果黑夜太久,语言的温度会堪比月亮。   池秋固守在自己的孤城里,手指冰凉。陆鸣握住他的手,细细地搓揉:“明天我们先做个检查,然后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安心静养,估计过阵子就会好。”   池秋无动于衷,似乎对自己的眼睛并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有时候瞎了就是瞎了,几天好不了,几年也好不了。上天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的优柔寡断,一忍再忍,彻底断送了自己的人生。   见池秋无动于衷,陆鸣沉思了会儿。   他本来是想等明天检查过后,再和池秋说的,但眼下,他提前把医生的猜测说出了口:“池秋,医生说你这个情况,短暂性失明的可能性很大。我查过资料了,确实有很多人会在意外事故后,出现这种情况,但都是短暂性的。”   池秋却以为陆鸣在骗自己,不愿搭话。   陆鸣唯有搂紧他,一遍一遍地重复:“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不要怕。我会陪着你到把眼睛治好为止,这里不行我们就换地方,国内不行我们就去国外。”   哪都可以,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试,他不会再把池秋独自落在黑夜里,他再也不会弄丢池秋了。   可偏偏就是这句话,戳中了池秋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池秋抖了一下,身体因为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而僵硬。当他终于抬起头来时,他满面的泪水触目惊心,直白地把他的落魄公布于众。   “池秋……” 陆鸣想捧着他的脸,想为他抹掉那些泪水,又怕弄疼他,笨手笨脚,不知所措起来。   池秋的眼泪不断地掉下来,身体里的器官都仿佛要扭打在一起,剧烈地疼。他用着力,唇齿是凋零在秋日的一阵风:“……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要骗我?”   多么心碎的语气,池秋连说话都困难。他艰难地喘着气,咽下了哭音。   池秋也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对陆鸣的用处居然如此之大,如此重要,甚至能让陆鸣不惜说谎,也要费尽心思地讨好他。   为此,池秋既觉得自己心酸,又觉得陆鸣可怜。   他可怜陆鸣那么多年都被仇恨困住,仿佛一只误入渔网的鱼,钻着细小的网孔,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   池秋的脸颊还肿着,哭泣时每抽动一次,他都觉得疼。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扯得很远,池秋不想回头,不想再挫败一次。在虚情假意的婚姻面前,他根本玩不起。   他是个会傻傻交付真心的人,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真心在陆鸣眼中是弃之敝履的存在。   池秋厌恶这种感觉,这种随时会被推落悬崖的踏错感。   …………   陆鸣的脸色煞白,对于池秋所说的 “骗”,他根本不懂。   他本能地解释:“我没有骗你,我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我的真心。”   池秋摇头,对于虚无的诺言,他已经没有期待了。他觉得自己同样可怜,都到了这个分上了,陆鸣怎么还要骗他?   那些不希望他复明的人中,陆鸣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说什么陪着他,说什么带他去求医,都是假的。陆鸣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听话完成五年婚约的瞎子。如果他看得见,陆鸣会选择他吗?答案可想而知。   池秋永远处于被动的位置,就连现在他要分开,都无法拥有一份完整的主动权。   池秋的弦被拉扯得只剩下一毫米,他崩溃了。   “我没办法,陆鸣我没办法和你继续保持这段婚姻……” 他像个小孩一样号啕大哭,捂着脸,不顾脸上的瘀青,痛苦地哽咽,“我做不到…… 你不爱我,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都在敷衍我。”   “池秋,我没有……”   “我讨厌你像块焐不化的冰,我讨厌你寡言的理智,我讨厌你按部就班地关心我…… 你就像在做一个任务,你连对我多笑一下都不愿意,永远都是我贴着你,永远都是我喜欢着你……”   这就叫爱他?这就叫真心?   池秋失去了自己的淡然,哭着问:“陆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   最后一句话,简直捏碎了陆鸣的心。   可陆鸣早已做好了准备,就算他的心被池秋踏碎了,他也能自己拼补。   看着哭到狼狈不堪的池秋,陆鸣红了眼眶:“池秋,你能听我说吗?” 他不敢对池秋用力,一双手不知放在何处,“我的确是不想和你离婚,这是真心话。可如果你要离婚,我会离,这也是真心话。但是离婚后,我会重新追求你。我爱你,池秋,我爱你。”   池秋厌烦他的说辞,捂住了耳朵。他是如此烦躁,一字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这一声爱,过于讽刺,他受不了,他心里的痛是一场过分的噪音:“你放过我吧,我求求你,别再说爱我了。”   “池秋!”   “我不和你离婚了好吗,我不提了,陆鸣你别再来找我了行吗?你到底是想看我有多悲惨?”   陆鸣心中悲凉,他急切地开口,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   池秋吼着打断了他:“你明明那么不希望我复明!”   陆鸣愣了:“你说什么?”   池秋闭上眼,声音陡然下降:“你根本不希望我看得见,你凭什么说爱我?”   这一声声的控诉,池秋像是用尽了所有余留的力气。   陆鸣的手僵硬,所有即将出口的话都断在这一句中,他茫然地再问一遍:“你说什么?”   池秋大口呼吸着,艰难地说:“是我亲耳听到的。你拒绝你舅舅给我找的眼科医生,说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看不见…… 你根本不会和我结婚。”   他在陆鸣不知情的状况下,单方面地给陆鸣判了 “死刑”。   整个病房陷入了荒唐的沉默。   池秋缩在角落里,真正的失明带给他的折磨远不止如此。他看不到陆鸣的表情,或许在知道自己二次失明后,陆鸣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可自己看不见了,陆鸣不用演戏了。   池秋不安地蜷缩着脚趾,瑟瑟地握紧了自己的一双手。他以为被戳破的陆鸣会离开自己,会放弃自己,会收回所有的谎话。   但陆鸣没有,他甚至没有生气,反倒是意外的,他久久地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陆鸣望着池秋,“原来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原来我们之间有着这样可怕的误会。   池秋哭得不能自已:“是。”   陆鸣升起了情绪,一把按住了池秋的肩膀:“池秋,那你听清楚了。你和季宴琛去画展的那天,你喝醉了。你回来后,亲口告诉我,你看得见。也就是从那天起,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池秋张了张嘴,忽而抬起头来,怔住了。   “池秋,我没有骗你。那一晚你告诉我,你将夏知言看得一清二楚。但第二天你却不记得你醉酒后的事情。我隐晦地问过你,可你不愿意戳破这件事,我也只好装作不知道。”   “…… 我?”   陆鸣抓住了他的手腕,再到掌心,他蛮不讲理地握住了池秋的手:“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既然是你想要隐瞒的事情,我就有义务帮你。为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舅舅,可是他很坚持,所以我不得不说出了那些违心的话。”   池秋的眼泪没有停过,他不敢置信地听着陆鸣说的每一句话,心里的抽痛声被降低了分贝。   他摇了摇头,慢慢地,他回忆起了那一晚的状况,他想起了陆鸣第二天的异常。   池秋哽咽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 陆鸣的声音也有点哽咽了,他重复着,“池秋,你当时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违心话。而希望你复明,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希望你听到我说我爱你,这才是真心的!”   这才是陆鸣真正想说的。   100 100.“我会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周日更!九月是甜蜜的!(悄咪咪:说不定还会在九月完结?我努力写!   【100】   池秋终于安静了下来。   陆鸣则是在说完这一番话后,果断地单方面将争吵画上了句号,他没有迫切地逼着池秋认可与回应。   反而,陆鸣用指腹轻抹了池秋的眼泪,温声说道:“我们不吵架了,好不好?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是烦恼这些误会。”   陆鸣为池秋铺了一道台阶,把错误统统揽在了自己身上。他哄着池秋下台阶,哄得极其认真。   池秋惊讶于陆鸣的转变,就算他现在看不到,但陆鸣身上的改变却是不需要用眼睛去瞧也能感知到的。如此,他怎么会不知道陆鸣的好意。   他吸了吸鼻子,良久,他点头。   于是陆鸣得寸进尺地问:“那我现在可以抱你回床上了吗?天气冷了,你坐在这里会感冒的。”   “……”   “池秋?”   池秋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给了陆鸣一个机会:“嗯。”   他任由陆鸣把自己抱到了病床上,任由陆鸣细心地给自己擦脚,任由陆鸣给他捏了捏僵硬的手脚,也任由陆鸣唤来护士给他挂上了今天最后一瓶点滴。   哭是一件很耗费人心神的事情,池秋疲惫不已,靠在枕头上晕晕乎乎。   他还没完全消化陆鸣刚才说的那些 “真心话”,他的眼眶发烫,只剩下了干涩。挂瓶里冰凉的药水顺着针管,缓慢地进入了他的身体,使得池秋的手臂冰凉。   陆鸣贴心地拿来一个医院的暖水袋,包着一条小毛巾,垫到了池秋的手掌下。   两个人都湿着眼睛。   陆鸣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哭了那么久,要不要喝点水?” 他侧身倒水,“你喝点水比较好。”   池秋抓紧了手边的被子,在陆鸣好声好气地把水杯递过来时,他轻声说:“谢谢。”   “和我说什么谢。”   几口水下肚,池秋干涩的喉咙苏醒过来,他握紧了水杯:“陆鸣。”   “怎么了?”   “之前,之前我打你一巴掌的事情,对不起。” 池秋的指腹往前按了按,“还有……”   陆鸣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池秋会为此对自己道歉。顷刻间,他几乎停住了呼吸,等待着池秋的下一句话。   唯见池秋叹了一口气。   池秋心想,既然他们已经不吵架了,能心平气和地相处在一个病房里了,那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摊开了说。   “还有,池夏和金程俊的事情会变成这样。池夏自身的问题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那时候气坏了,没有好好地思考,就一股脑地把错全部推给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这点…… 我也要和你道个歉,对不起。”   池秋的声音越说越轻,像是有些愧疚于那一巴掌。他当时打得太狠了,以至于陆鸣的脸瞬间肿了起来。这惨然的一幕让过后的池秋怎么都忘不掉,心里难受到通宵失眠。   不论如何,打人都是不对的。   结果陆鸣却说:“你不用和我道歉,你打得没错。”   池秋一脸蒙。   陆鸣低了低头,承认错误的速度一流:“我失忆后没有完成和你的约定,已经是一件很大的错事。而且,之后我私下调查你是事实,回国骗你结婚是事实,插手了池夏和金程俊的事情也是事实。我确实不对,该打。”   池秋没见过这样的:“……”   陆鸣甚至说:“你要是不解气,多打我几回我也愿意,只要你能消气。”   “……”   陆鸣的语气乖巧得可怜,他现在句句真心:“生气对身体不好,你还不如打我。”   池秋一下子没话了,更没气了。   他神情复杂地接受着和之前不大一样的陆鸣,在心里反复斟酌了许久,放弃了辩驳,轻声嘀咕道:“谁要打你。”   陆鸣听了,忍不住抿起了嘴角。   几分钟后,苏姨不是时候地到了病房,她手里面拎着一罐子松子粥,还有两个清淡的小炒。   她一进门,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拍了拍肩头的水珠:“这天气,突然下起雨来了…… 啊呀,少爷您醒了!” 她惊声,走上前一瞧,发现池秋的睫毛都是湿漉漉的。   她刚要问陆鸣怎么回事,一转头,瞧见陆鸣的眼眶也是湿的。   苏姨收了声,默默地回身将池秋的晚餐从保温袋中拿了出来。   陆鸣走过来帮忙,苏姨对他说:“今天的松子粥熬多了,陆少爷您要不要也喝一碗?我给您倒一碗吧?”   陆鸣本想拒绝,但苏姨已经火急火燎地多倒了一碗出来。   说起来,陆鸣是第一次喝苏姨熬的松子粥。他低头吹了吹,沿着边缘咽了一口,温热的粥口感柔滑,顿时让他的心情舒缓不少。   苏姨举着碗,拿着勺子,和十几年前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给池秋吃。   池秋不想这样:“苏姨,我自己可以吃。”   “少爷,医生可是说了,您要静养。” 苏姨坚持要给他喂粥,照顾得格外体贴。   陆鸣见状,几口喝完了一碗温粥,嘴里打滑:“苏姨,我来吧!”   苏姨怕陆鸣累着,推道:“不用,您去休息…… 吧……” 说着,她被陆鸣一双哀求的眼睛看得心软,机灵地改了口,“啊呀我这手最近总不得劲儿,一阵阵地疼,可能是做饭的时候扯着筋了。”   池秋这回是真瞎,哪看得到陆鸣的小动作,他信以为真,紧张地说:“我自己吃吧!苏姨你早点回去休息。”   “我不回,我哪放心您一个人在这里。” 苏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没多想。   所以当池秋说:“陆鸣在这里陪着我就好,我没事的,你快回去休息吧。”   苏姨一听,扭头对着陆鸣摆出一副 “我懂了” 的表情。她心里有数,嘴上不好说,看来这婚是离不成了。   不过她学聪明了,一般这种话她不说出口了,就放在心里。   苏姨在池家帮佣二十几年,早把池秋当成了自家孩子。她照顾着池秋长大,有时候是比池兰雁还了解池秋的性格。既然池秋都那么说了,那她不做个顺水人情,简直是要说不过去了。   随后,苏姨故意抱怨了几句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惹得池秋频频着急。末了,她朝陆鸣招了招手:“陆少爷,医生说了我们少爷要静养的。这碗粥,就麻烦您给他喂下去,可不能浪费了,我熬了好久的。”   池秋不理解:“我可以自己吃啊。”   苏姨啧声:“都说您要静养!”   池秋也不是傻,他早知道苏姨一直有帮着陆鸣,闷声赌气地说:“饭都不能自己吃,那我去厕所是不是也不能自己走着去啊?”   还不等苏姨接话,陆鸣不知好歹地应道:“我可以抱着你去。”   就像之前池秋非要陪着陆鸣上厕所那样,这次换陆鸣死皮赖脸地跟着。   池秋满嘴的抱怨通通被塞了回去,他还不如不说,真是给自己挖坑。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耽搁了好一阵。直到苏姨手里的那碗粥都要冷了时,陆鸣才顺利地接过了碗,亲手喂起了池秋。   池秋的心结松了许多,可他也没说要原谅陆鸣,毕竟眼睛只是心结之一,但它的重量足够令池秋不再极力排斥陆鸣的示好。   陆鸣心满意足于池秋的让步,尽心尽力地去对池秋好。   直到——   在苏姨走后,池秋忽然想起什么:“陆鸣,我的手机不在身边,你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吗?我想要现在就联系宴琛。”   既然是有求于人,池秋没道理藏着掖着:“你知道的,我对家里一直隐瞒着我当年复明的情况,所以我需要让宴琛比我妈早一步回国,帮我安排一些事情。如果我真的是短暂性失明,那在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内,我不能让苏姨起疑,也需要瞒着我妈,同时还要处理林宇明这件事。”   他一个人容易出差错,算是有心无力,他万分迫切地需要一双能够帮助自己的 “眼睛”。   陆鸣突然问:“你曾经复明的事情,是不打算对妈坦白吗?”   池秋哪是没想过,他是不敢。   他微声:“我怕她对我失望…… 她一直很爱我,我却自以为是地骗了她这么久,还把这一切搞得一塌糊涂。”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池秋装瞎是一种完全错误的行为。   只是话音刚落,陆鸣提醒他,说:“池秋,你得清楚,如果你不能坦白这件事,那林宇明对你犯的错可能并不严重。但如果你愿意坦白,这件事就没那么简单了。”   因暴力造成他人失明,可不是一件,用 “起争执” 这种借口就能化解的小事了。   光从这点上考虑,陆鸣都不支持池秋继续隐瞒,毕竟谁也不清楚以后的情况。今天林宇明敢打伤池秋,那么明天他同样敢挥起拳头。   既然池秋想给林宇明一点教训,那么陆鸣则不希望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陆鸣说:“妈会理解你的,也会站在你这边。你继续瞒着她,才会令她伤心。”   听着陆鸣的劝解,池秋的指尖微麻。不知不觉,他的手指被陆鸣的手指缠住。池秋想了想,最终没有抽出手。   他犹豫不决地垂下了眼帘:“妈真的不会生气吗?”   陆鸣摇头,勾起嘴角:“池秋,你相信我。妈如果知道你的眼睛能复明,能治好,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池秋仿佛变回了以往的样子,把陆鸣的每句话都听进了心里。他像是有些动容了,睫毛颤了颤。   陆鸣见状,几乎一口说道:“而且你不用麻烦季宴琛,我会在你身边。”   101 101.“毛遂自荐。”   【101】   病房外的雨敲打着窗户,豆大的水滴顺着玻璃下滑。深秋的天气总是让人手脚微凉,但今天,池秋不觉得冷。   池秋抬起头:“陆鸣……”   陆鸣十分懂得掌握分寸,在池秋开口之前,他率先说道:“我知道你还没完全原谅我,不过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季宴琛会出国,应该也是因为他自己的工作,对吗?”   池秋还没告诉陆鸣,季宴琛在国外是在帮自己做事情,随时可以回国。可池秋想听听陆鸣会怎么说,所以他存着一份小小的私心,没有将话说清楚。   “嗯。”   陆鸣得到了池秋的回答,忍不住多了一份窃喜。很快,他收敛了自己的愉悦,转而真挚地看着池秋:“远水救不了近火。”   假如是依照 17 岁时的陆鸣,池秋大概能想到陆鸣此刻是什么表情。因此,他起了心思,偏不顺着陆鸣的话说,他故意道:“我也可以找宁哥啊。”   “池秋。” 陆鸣语气严肃下来,为他分析,“你应该比我清楚,季飞宁和我们不一样,他很忙。”   池秋没想到陆鸣会说这句话,他敏感地被戳了短处,以为陆鸣是在提醒自己——他已经厚颜无耻地麻烦了季家兄弟很多次。   “……”   其实这一点,池秋比谁都清楚。只是除了季家兄弟,他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朋友。他的世界从 11 岁起,就只有那么点大。   池秋心头的温度降了下来,他很后悔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行为。   池秋别扭地移开了自己的 “目光”,难堪地说:“他们帮我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以后,我都会想办法偿还。”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他的眼睛还又瞎了。   他以后能还给季家兄弟什么呢?虽说自己对季宴琛有救命之恩,但这份恩情,季家是早还清了。   池秋不免收了音,沮丧地低下脑袋,引得伤口刺痛。   陆鸣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急急地证明道:“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对你做过错事,所以我是心甘情愿帮你,不需要你有任何负担。而且我会做得很好,不会让你失望,我保证!”   他必须把自己的好意,找一个适当的借口去让池秋接受,例如 “弥补”。   池秋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陆鸣这听似不求回报的话语,让他十分困惑,难道陆鸣是真的变了吗?   他正要开口询问,唇齿一动,话音未出,就听陆鸣紧接着说:“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可以答应我。”   池秋的心瞬间揪紧,身体往后倾了倾,他不知道陆鸣会提出什么。   但令池秋想不到的是,陆鸣确实是变了。准确地说,是陆鸣仿佛恢复了 17 岁时的性格。   陆鸣是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了:“池秋,我希望在你就医的这段时间内,可以暂时住回我那边。”   池秋直接傻住了。   …………   在医院的第一个夜晚,池秋因为白天睡太多,他失眠了。   对于陆鸣的请求,他并没有爽快地答应。可能是不知该怎么回答陆鸣,池秋索性闭着眼睛,佯装入睡。   陆鸣躺在他床边的一张折叠床上,呼吸沉稳。他帮池秋预约了明早的检查,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他辗转反侧。其间,他怕自己打扰到池秋,动作很小,可他细微的声响还是被池秋听到了。   池秋睁开眼,“看” 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病房里是开着灯的,陆鸣立即坐起身来,道歉:“吵到你了?”   “把灯关了吧,你会好睡一点。” 池秋记得陆鸣睡觉不喜欢留灯。   “不用。” 陆鸣得看清楚池秋,心里才能安稳点,“我有点失眠,先坐会儿,你睡吧。”   陆鸣说是这么说,喉咙里则像灌满了沙石。他的疲惫不足以令他入睡,忧愁大过了所有,他是在担心池秋明天的检查。   池秋察觉到了陆鸣的忧心,在短暂的思考后,他跳出一句:“我也睡不着。” 他的身上都是瘀青,没办法侧身,只能平躺在床上。   陆鸣搓了搓自己的手背:“是伤口还疼吗?”   池秋摇头,结果躺久了,刚一动脖子居然牵扯着脑袋疼,他呼出声:“啊!”   陆鸣沉下脸,一副紧张的模样:“是不是疼得睡不着?我看看。”   “没有。” 池秋抿紧了唇,又松开,“是我乱动了,我没事。可能是躺着不动太久了,白天还好好的。”   陆鸣点了点头,一双手轻按轻揉池秋的后颈,指腹都搓红了才停下。   安静的病房里,可以听到风吹击窗的声音。   陆鸣问他:“好点了吗?”   “好多了。”   陆鸣重新坐下:“池秋,如果你睡不着,我们…… 要不说说话吧?”   “好。” 池秋眨了眨眼睛,没有拒绝。   他想坐起来,陆鸣便习惯地撑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扶起,给他垫了个靠枕。他不小心咳了一声,陆鸣就立马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了池秋手中。   池秋从来不知道,陆鸣无微不至的照顾能这么迅速。   他只知道,陆鸣从送自己来医院开始就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他心里不忍:“你个子那么高,在这里睡不安稳。明天妈应该就过来了,到时候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陆鸣哪肯走,他怕走了就又见不到池秋了:“折叠床够长,睡个几天没问题。”   池秋纳闷:“你不累吗?你喉咙都哑了。”   陆鸣果断地倒了一杯水,几口喝完:“喝点水就好了。”   池秋感觉陆鸣这人是说不通的,为此,他闷闷不乐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不喝了,他以一种微小的抗议来让陆鸣妥协。   没想到,陆鸣心平气和地给他掖了掖被子。池秋皱眉,他也不知道这一天内,陆鸣是掖了多少次被子了。   而陆鸣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池秋,他轻声说:“消肿一些了。” 他的声音很低,在夜晚似是一首摇篮曲,“池秋。”   “……”   “池秋。” 他非要喊到池秋应他。   池秋听着他沙哑的音调,耷拉下眉头,问:“干什么?”   陆鸣踌躇了会儿,斟酌再三地说:“我刚才提的,想让你跟我回去住,其实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   他岔开脚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搁在两膝中间:“或许是我多虑了…… 等妈回来后,林宇明确实很难再接近你。但那个家,也是池夏的家,林宇明是她的亲生父亲,到时候她不会坐视不管。”   没有人可以阻止池夏回家,包括池秋。   陆鸣会提出这个请求,并非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趁虚而入,他是担心池秋后续起诉林宇明,池夏会为难池秋。   虽然池兰雁会护着池秋,可毕竟池夏也是她的孩子。一碗水要端平很难,陆鸣怕池秋再次受委屈时,自己无法及时赶到。   所以思来想去,陆鸣认为池秋跟他回去住一阵子,是最安全,最妥当的。   他反思是自己提得太唐突,以至于池秋很难答应。   他更责怪自己曾经的心计,使得池秋已经不会毫无顾忌地信任他。   陆鸣心情低落地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掐出了泛白的痕迹:“爷爷的身体已经好多了,我前天去过他那一趟儿,和他提过我们准备离婚的事情……”   池秋瞪圆了眼睛,惊异地出声:“你说了?”   “是。” 陆鸣停顿了一下,急忙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不会让陆家那边对你有任何一点打扰。”   陆鸣苦笑了一下,心想,如今唯一对池秋打扰着的,可能只有他一个人。   池秋的脖颈酸痛,他前一天还在盼着的离婚,眼下却让他说不出话来。   陆鸣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说:“等林宇明的事情结束后,我会第一时间送你回家。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先办离婚手续。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搬出别墅,住到附近。”   他退步至此,仅仅是因为一份担心。   “池秋,你现在眼睛看不见,住到熟悉一点的环境里会好适应些,你可以让苏姨一起住过去,张姨也会在。我知道我不该多管这些,但我建议你近期避免和池夏见面,这样会比较好。”   陆鸣已经做好了让陆奉申搬回酒店,把自己的别墅给池秋居住的打算。   而在家中的陆奉申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他扪心自问做人待人都不错,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近期得罪的季宴琛。   陆奉申摸了摸下巴,怀疑自己是被季宴琛在背后骂了…… 他翻了一页手中的食谱,希望明天去医院探望池秋的时候,可以不用见到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兔崽子。   窗外的夜雨不知不觉停了,秋风瑟瑟,同样拍打着窗户。   面对处处为自己考虑的陆鸣,池秋陷入了沉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鸣放轻了自己的呼吸,他以为池秋是困了。   为了不让池秋犯难,陆鸣说:“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不用烦心。”   “……”   “就是我之后,可能还会每天去你那边,希望你可以不要拒绝我来看你。不管怎么样,我…… 我自认为,我比季宴琛好用。”   陆鸣的一番 “毛遂自荐”,怎么听怎么尴尬。   最后,陆鸣讪讪地闭上了嘴。   池秋捏着被子:“我没有在为这件事情烦心。” 他解释说,“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和妈说,她才会同意我去你那儿住一阵。”   陆鸣怔然。   池秋闷声:“明明都闹离婚了,还去你那住…… 很奇怪啊。” 他悄悄地关心着陆鸣,耳后红了红,“所以你关灯睡觉吧,别影响我想理由。”   “池……”   “现在就去关灯,睡觉!” 池秋变得有点不讲道理了。   陆鸣却莫名地喜欢这样率真的池秋,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陆鸣脸上的笑容明朗,他关了灯,躺到了折叠床上:“晚安。”   “……”   “池秋,晚安。”   池秋跟着红了脸,催促一声:“知道了,晚安。” 末了,“快睡吧。”   102 102.“谁是你妈?”   作者有话说:明天应该是不更的,最近有点忙,看加班情况更新。抱歉!   【102】   第二天中午,池秋忐忑不安地在病房里扶着窗台来回踱步。陆鸣在一边陪着他来回走,生怕他摔着。   池秋推了推陆鸣的手:“我不会摔跤。”   推不动,池秋只好作罢。慢慢地,池秋的一只手和陆鸣握在了一起,是陆鸣主动的。   池秋心事重重地走着:“检查报告还没出来吗?”   “还没。” 陆鸣想分散一点池秋的注意力,问,“你中午就吃了几口饭,会饿的,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池秋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想吃水果,陆鸣就马不停蹄地下楼去买,结果到了水果店,他根本不知道池秋喜欢吃什么水果。陆鸣索性一连买了好多种,净挑不甜的买。   回来的时候,他耽搁了点时间,原因是他碰到了隔壁病房的家属。   隔壁病房的王贵戎是陆鸣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陆鸣出于礼貌,拎着水果进去寒暄了几句。随后,他再次下楼,买了第二次水果。   上来时,池秋正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等自己。   陆鸣心头一暖,大步走了过去:“池秋!”   “…… 怎么去了那么久?” 池秋皱着眉,转身扶着墙进了病房。他的担心都表现在脸上,语气反倒平平的:“有橘子吗?”   “有,都买了。”   忽然,陆鸣的手机 “叮咚” 一声,池秋迫不及待地往前踏了一步:“快看看!”   陆鸣拿起手机,确定了消息后,他一边剥开一个橘子一边说:“我去医生那一趟,你在这等我。”   池秋没心情吃水果了,他抓紧了陆鸣的手,闻到一股橘子的清新香气。他想了想,又害怕地放开。   陆鸣没有犹豫,他握紧了池秋的手,改口说:“我们一起去吧。”   池秋不禁咽了口唾沫,站在原地,嗓子眼都在跳动。陆鸣捏了捏他的手,给了他不少勇气:“别怕。”   半小时后。   池秋和陆鸣一同从医生的诊室中出来,池秋揪紧的心总算放松了。   方才医生在看了所有检查报告后,大概率确定了池秋是短暂性失明。不过,这种症状的复明时间并不能完全确定,需要池秋近段时间遵医嘱服药和复诊。   住院这一块倒不是必须,池秋的外伤不严重,挂完这几天的点滴后,他就可以出院了。   陆鸣高兴不已,他第一时间给张姨发了消息,让她结束休假,并叮嘱她尽快在家中准备一些防撞设施。   池秋这次是真失明,免不了磕着碰着,陆鸣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把人带回去。当然,陆鸣没忘记告诉陆奉申,他希望陆奉申可以暂时回酒店住。   而那个还在家中炖汤,准备下午来探望池秋的陆奉申一听外甥终于哄回了人,连饭都不做了,当即打包行李,免得自己成为一个电灯泡。   也是在这时,池兰雁赶回了国,一下飞机就风风火火地到了医院。   当她踏进病房,看到池秋一脸的伤后,她几乎要捏碎了自己的拳头。   池兰雁的气愤盖过了所有,她甚至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陆鸣。她压着怒火,联系了自己的秘书林澜,势必要把林宇明这件事掀翻天。   电话那头的林澜考虑颇多,她和池兰雁相识多年,有点担心地提醒道:“池总,小夏那边,您还是要去沟通一下。”   池兰雁的太阳穴阵阵发疼:“我知道。” 她侧目,池秋脸上的瘀青那么扎眼,“…… 这次不能再依着她了。”   她挂了电话后,后知后觉地看到身后的陆鸣。   “妈。” 陆鸣礼貌地喊道。   池兰雁拿着手机,对陆鸣的称呼显得有些不满,冷声反问:“谁是你妈?”   话音刚落,池秋急急地喊出一声:“妈!”   池兰雁顾不得什么了,忙坐到池秋身边,关心着问:“小秋,还疼不疼?”   “我好多了。” 池秋摇头,摸索着伸出手,当即就被池兰雁一把握住了。   池兰雁把池秋的手护在掌心里搓揉,一双眸子盈盈,心疼死了。   “妈。” 池秋闻到了池兰雁身上一贯有的香气,神情松缓了许多,他帮着陆鸣说话,“这次多亏了陆鸣及时送我来医院。”   池兰雁顿时拧紧了眉,转头盯着陆鸣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看得陆鸣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才是正确的。   这种面对长辈的压力,陆鸣今时今日,才有了深切的感触。   池兰雁的语气不佳:“我都听苏姨说了,这次多谢你的帮忙。”   “这都是我该做的。” 陆鸣后背汗如雨下,他没有退缩,给池兰雁倒了一杯水,“妈,喝水。”   池兰雁没领情,陆鸣也不恼,安静地站在原地闭了嘴,就是不走。   池兰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陆鸣,你可以走了。” 她以为池秋是被陆鸣缠着,便没好气地想将陆鸣赶走。   为此,池秋揪了揪池兰雁的衣角:“妈,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仰起头,“陆鸣,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陆鸣像个只听池秋的话的机器人,他知趣地第一时间走出了病房。   门外,拎着一壶骨头汤的苏姨被陆鸣拦在门外。苏姨心领神会地捧着保温壶坐到一边的休息椅上,瞅了瞅手机上的时间,耐心等待。   陆鸣面上冷静,心里焦急。   他不知道池秋有没有想好理由,他不知道池兰雁会不会同意自己带池秋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情况下,陆鸣心神不宁地沉了口气。   苏姨晓得在医院照顾人的辛苦,她贴心道:“陆少爷,您累的话,先回去歇一歇吧,这有我们呢。”   陆鸣一口答道:“我不累,昨晚睡得挺好。”   苏姨看着他的黑眼圈,一脸困惑:“这样啊…… 您不累就好。”   两人相对无言,而病房的门一直没有打开。陆鸣纹丝不动地守在门外,连手机振动了都没察觉。反倒是苏姨,她知道的不多,心情就没那么复杂。   她安慰陆鸣:“放心吧,少爷一旦做了决定,池总是拧不过他的。” 除非是池秋自己妥协了,不然就和当初他执意要同陆鸣结婚一样,池兰雁压根拦不住。   苏姨是笃定了他俩离不了婚。   其实她一直能看到陆鸣待池秋的好,只是往前的陆鸣木讷一些,不讨喜一些。现如今,看着也是开窍了。   苏姨是过来人,也瞧得出池秋的心已经软了。   …………   病房内,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后,门从里边打开了。出来的人是池兰雁,她的脸色极差,所有的情绪都似乎集中在一刹那,面临爆发。   陆鸣透过她,看到了低着头坐在病床上的池秋。他心想不好,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池兰雁捂着脸,一路离开,一句话都没落下。   苏姨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池兰雁,她见情况不对,赶紧把保温壶塞到了陆鸣手中,追着池兰雁跑了出去,徒留下欲言又止的陆鸣,以及病房中,眼眶微红的池秋。   陆鸣无法分心,他关了病房的门,把保温壶放到了桌上。   池秋一双手握紧,听到脚步声,可怜地缩了缩肩膀。   “是我。” 陆鸣走到池秋面前,看到池秋的眼泪已经挂在了脸颊上。他半蹲下,用指腹去抹池秋眼角的泪。   他的动作快了些,碰到了池秋的瘀青。池秋的身体一抖,颤抖着抓住了陆鸣的手。他的脸颊贴着陆鸣的掌心,像是害怕失去仅剩的温暖。   他张口,下嘴唇显而易见地颤了颤:“我把假装失明的事情告诉了妈……”   池秋想要好好地说明情况,却怎么都说不好。几次努力后,池秋难受地说:“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肯定是生气了。”   这正是池秋惧怕的局面,他们谁都没猜到池兰雁的举动。   陆鸣心痛得要命,他抱住了池秋:“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道歉,后悔自己错误的决定。   他或许不该提议让池秋对池兰雁坦白装瞎的事情,他抚着池秋的背,为自己的判断自责。   “是我不好。” 他低头,下意识地亲了池秋的额头。   池秋躲在他的怀里,靠着他,眼泪染湿了陆鸣的衬衣。   这么多年来,池秋总是一个人掉眼泪。可哭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特别是在对待自己重要的人面前。哭泣和寡言,是破坏一切的导火线。   池秋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他吸着鼻子,强忍着失落,好不容易说道:“不是你的错…… 是我不对,我骗了她这么多年。我明明知道她是最希望我复明的人,我还自私地骗着她,以为帮了她很大的忙。其实妈并不需要我这种自我牺牲,是我明白得太迟了。”   他自己用力地擦了擦眼泪:“陆鸣,我会找妈道歉的,一直到她愿意原谅我为止。” 他也有点不自信,生怕自己做得不好,怯怯地问,“你会陪着我吗?”   陆鸣耐心地听他说完,抬手蹭了蹭池秋的脸颊,把残留的泪花擦掉。他见证了池秋的蜕变,这其中有他的一份力,算不得光彩的一份力。陆鸣却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再次亲了亲池秋的额头:“我当然会陪着你,我们说好了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池兰雁正站在医院安全通道的楼梯口,捂脸哭泣。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在听到池秋对自己坦言的一刹那,她的世界几乎是崩塌一般地地动山摇。   苏姨跟在她身旁,看到她今天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就赶来了,连件外套都没带。苏姨将自己的毛线外套脱了下来,披到了池兰雁的肩膀上。   池兰雁的眼泪失控地落下,不过多时,她站不住了,蹲在地上,仿佛要咬碎自己的一口牙。   “池总……”   “这些年,我到底在做什么?” 池兰雁呜咽着控诉自己,“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好,教不好,我到底在做什么?!”   她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痛得直流眼泪:“是我的粗心,是我的自私,是我一心只有工作,才把小夏一手推到了林宇明那边,也让小秋,让小秋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   就连复明了,池秋都不敢说出口,他该活得多憋屈啊?   可这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她为什么会不知道呢?   她还以为池秋本来就那么懂事,她还以为池秋本来就要得不多。   “我怎么会没发现,我为什么会没有发现?” 池兰雁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被苏姨按住了手,她哭着说,“都是因为我,他都是因为我,他才一直忍……”   现在,还因为这份忍耐,池秋第二次失明。   这一切,若说没有她的原因,那是绝不可能的。池秋的痛苦,她全程参与其中,却不自知。   池兰雁今时今日才恍然大悟,她无法在池秋面前痛哭。她觉得羞耻,觉得可耻,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   她让这个家庭一塌糊涂,她自作聪明地为池秋找一个 “父亲”,却是引狼入室,剥夺了池秋的一切,并将池秋一次次推向深渊。   年近五十的年纪了,池兰雁却哭得像个无措的孩子。   她甩开了苏姨的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巴掌:“我不能再错了。”   103 103.“他居然开始点菜了。”   作者有话说:夏知言是增进感情的,不用太在意。   【103】   接下来的日子里,池秋就像做了一场梦。   池兰雁变了许多,她不再像从前那么强势了。她甚至,轻而易举地就同意让池秋搬回陆鸣的别墅。   而池秋原本准备好的道歉,竟是一句都没用上。池兰雁的温柔让他恍惚,池兰雁的理解也让他诧异,他误以为这是池兰雁对自己过度的包容。   池秋嗫嚅地拿着池兰雁给他削的苹果,心情复杂地咬了一口。   池兰雁的指尖温热,她摸了摸池秋的耳朵,长叹一口气:“那天我的情绪不好,让你误会了。小秋,其实我没有在生你的气,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池兰雁的话过于委婉,池秋没能完全理解。   于是,池兰雁说:“林宇明的事情,你交给我来做吧。你放心,我这次不会再心软了。证据确凿,他跑不掉的。你这阵子,就安心地和陆鸣回去住。陆鸣说得没错,你和池夏…… 暂时不要见面会比较好。”   “妈?”   “我都会处理好,以后你再也不用烦心了。” 她把池秋的一缕头发别去了耳后,给他理了理微长的头发,想了片刻,“我看得出来,你心里还是在乎陆鸣。既然喜欢着,就不要顾虑太多。”   池秋手里的苹果差点掉腿上,他一个措手不及:“妈,我、我没有。”   “没有?” 池兰雁可不信。   连护士都在背后夸他们俩感情好,这叫没有?   “我…… 还没决定要和陆鸣和好。他之前骗我,我还生气着。” 池秋咬了下唇,耳朵很红,忸怩地说,“我、我就是觉得,凡事应该给个机会。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对吧?”   他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却在此刻,似乎变得炯炯有神。   池兰雁第一次看到池秋涨红了脸,害羞到结巴。   她忍俊不禁:“对。”   池秋听到池兰雁的笑声,有点心虚。他考虑了下,不想再对池兰雁有任何隐瞒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把陆鸣插手池夏与金程俊的事情告诉池兰雁。   只是他左右为难,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要打破和谐的场面实在太难。   哪知道,池兰雁瞬间看穿他的烦恼:“小秋,你是在担心陆鸣插手池夏离家出走的那件事吗?”   池秋一顿,难以启齿地点了点头:“妈,您知道?” 他想为陆鸣辩解几句,腹中打着草稿……   池兰雁却抢先一步道:“这件事如果我说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可我想了一阵,觉得错不在陆鸣。你要知道,我当初那么反对小夏和金程俊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知道她是什么性子。陆殷亮确实是和她处不到一起,但她绝对不该选金程俊。”   池兰雁的想法和池秋的想法,即使有些出入,但大致一样。   “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起初是新鲜,劲头过了就不一样了。她的脾气和你不同,她太容易后悔,也太容易迁怒别人。”   归根究底,是池兰雁把她宠坏了。   这件事,季家虽有隐瞒,可池兰雁哪是吃素的。不过多时,她就查了个大概。而她也正是了解到陆鸣所做的全部后,才明白了自己的女儿有多荒唐,有多不懂事。   这件事里,没有人是受害者。池夏明明知情,却还执意做了这样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池兰雁会装作不知情,是她误会了池秋不想提这件事。她原以为池秋和陆鸣分开,应该还有其他的误会。现下看来,池秋已经解开了心结,做好了打算。   既然如此,她尊重池秋的选择。   话罢,她朝着病房外,颇为无语地喊了句:“听够了没?”   池秋惊讶地朝门的方向 “望” 去,不到三秒钟,陆鸣从外打开了门。他的手里拎着一只保温壶,还有两个饭盒。   陆鸣轻咳了一声,规规矩矩地喊道:“妈。” 他提了提手中的吃食,“张姨准备的,是池秋想喝的排骨汤,我回去拿来了。”   池秋仿佛嗅到了排骨汤的味道,饥肠辘辘起来。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引得池兰雁和陆鸣都没了话。   “我今天伤口不疼了,胃口好了点。” 池秋难为情地挠了挠鼻尖,一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瘀青,疼得脸色一白。   陆鸣忙不迭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帮池秋查看,细心得不得了。   池兰雁好奇陆鸣的改变,不过她没有多问。不管如何,陆鸣的改变既然是为了池秋,那她就觉得没问题。   她瞧见池秋抿着唇,乖乖地仰起脑袋给陆鸣看自己的脸。并且,他的一只手还自然而然地揪住了陆鸣的衣袖。   池兰雁心安了,她拍了拍自己的长裤,起身,望了一眼窗外的阴雨天。   她的手机上,显示池夏的五个未接来电,她挂断了第六个,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明天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再过来。” 她转身,看似郑重地托付,“陆鸣,小秋就麻烦你了。”   陆鸣颔首:“妈,我送你。”   “不用。” 池兰雁推掉了陆鸣的客套话,指了指等着吃饭的儿子,“快吃饭吧,你这一来一去时间真是久,小秋都饿坏了。我说点个外卖吧,他又不让,非说要等你的。”   池兰雁是故意说的,说得池秋脖子都红了。   陆鸣倒是听得嘴角上翘,不住地看了池秋好几眼,心中雀跃。   待池兰雁离开后,陆鸣把饭盒逐一打开,又给池秋倒了一碗排骨汤。池秋闻到了真切的香味,等不及地凑过去。   陆鸣舀起一勺汤,率先递过去给池秋解馋。池秋抿着勺子,回过味来:“好喝,张姨的排骨汤做的最好喝了!”   “小心烫着。“陆鸣一勺一勺地吹温了。   池秋摸了摸温热的饭盒:“饭盒里装的是炒牛肉吗?闻着也好香,还有一个是什么,闻着酸溜溜的?”   陆鸣往他嘴里再送了一勺汤,把两只饭盒推近到池秋面前,让池秋自己夹着吃。   “左边那盒是素炒牛柳,右边的是菠萝糖醋肉。” 陆鸣问,“要米饭吗?”   池秋往嘴里夹进一口牛柳,鲜嫩的肉汁冲击着味蕾,在张姨做的美食面前,池秋开心地笑起来,点头:“要。”   陆鸣继而给他打开了汤壶下面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一盒满满的米饭,他把勺子递给池秋:“用勺子吃,我给你夹菜。”   “你吃过了吗?” 池秋一边问,一边用勺子挖起一点米饭。   陆鸣在米饭上放了一块糖醋肉,温声回答:“在家里吃过了。” 他没告诉池秋,他随便扒了两口饭就来了。如果池秋看得见,他应该能瞧见陆鸣这两天又瘦了不少。   好在池秋与陆鸣的关系已经缓和,这让陆鸣晚上睡得安心了点,气色就好了很多。   陆鸣看到池秋吃得满嘴鼓鼓囊囊的,一勺又一勺地点名要糖醋肉,便伸手擦了擦池秋嘴角的酱汁,笑出了声:“糖醋肉这么好吃吗?”   “很好吃。” 池秋一迷糊,突然拿起筷子胡乱地夹起一块,“你是不是没有吃这个?你试试,真的很好吃。”   他一说完,立马反应过来了。   他们还没真的和好……   池秋慌了,装模作样地想收回筷子。陆鸣眼疾手快,没给池秋后悔的时间,一把抓住了池秋的手腕,咬走了筷子上的糖醋肉。   陆鸣咀嚼,吞咽,心满意足地说:“张姨厨艺有进步,该给她涨工资了。”   两人心知肚明,这道糖醋肉就是涨工资的关键。   然而,张姨的工资还没涨,池秋先涨红了脸。他真的觉得,恢复记忆后的陆鸣有够不要脸的,比 17 岁时还夸张。   但陆鸣能够不要脸的前提,是他先给了机会的。因此,池秋没法抱怨。   陆鸣见他红透了脸,不逗他了,把糖醋肉夹到池秋的勺子里:“快吃吧,你要是喜欢,晚上我让张姨再做。”   “晚上苏姨会送来。”   “那就明天。”   池秋的腮帮子滚圆,糖醋汁溢满了他的口腔,连心房里都是甜的。他低了低头,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我好久没吃葱油鱼了。”   他居然开始点菜。   陆鸣登时有了一种归家的感觉,他连忙说:“都有。” 一说完,他笑了起来,“你喜欢吃的,全部都有。”   明天,他们要回家吃饭了。   …………   翌日清晨。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穿着优雅的男性摘下了墨镜。他长得很漂亮,是偏中性的美,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贵气。   他捧着一束鲜花,走到服务台前,询问护士:“您好,请问王贵戎先生在哪一个病房?”   护士以为他是什么明星,目不转睛地问:“请问您是病患的什么人?”   “工作上的伙伴。” 他不清楚国内医院的流程,直接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我叫夏知言,您可以同他核对一下。”   护士只让他做了个简单的登记后,就告知了病房号。   夏知言道了谢,寻着号码往左边的病房走去。   他一路寻到了王贵戎的病房,礼貌地敲了敲门。   进去后,王贵戎是一脸惊讶:“夏先生怎么来了?” 他笑起来是不近不远的客气,“我不是和您说了吗?动个小手术,不要紧的,不用来看。”   夏知言瞥见了桌上的水果,转而笑道:“王总,我是一下飞机就过来了。匆忙了些,只带了花,您不要介意。”   104 104.“警告。”   【104】   王贵戎的妻子李静见状,倒了一杯热水:“夏先生,喝杯水。”   她接过那束花,笑脸盈盈地说:“其实贵戎就是动个小手术,您还特地来看,我们哪会介意。”   夏知言温和一笑:“李总客气了,我和王总合作多年,早该来的。就是最近在国外的工作有点忙,耽搁了。”   李静转身把花放到了桌上,一旁的花瓶里,是一束她早晨刚买的鲜花。看样子,她并不打算换掉。   她见夏知言没有要走的意思,背着身沉了沉脸,转身又换上了笑脸:“其实我们这次动手术蛮低调的,毕竟探病的人多,贵戎也不好休息。不过说来也是巧,贵戎前几天还有朋友过来看他,就在隔壁病房,说是自家伴侣住院,这些水果就是他送来的。”   不知怎么的,李静在说 “伴侣” 两个字的时候,稍稍加重了音调。   她说:“夏先生应该认识的,是陆总,陆鸣。他呀,对自己的伴侣好得不得了,我看着都羡慕了。”   果不其然,夏知言动了动漂亮的眉头。   年近五十的王贵戎见此,不免跟着笑了笑,打断了妻子的话。   他早晨刚和夏知言因为工作关系通过电话,这会儿,夏知言居然就过来了。其间,他不过是顺嘴提了一句陆鸣也在这家医院。   他记得以前,夏知言还特地管自己要过陆鸣的名片。   眼下,夏知言的举动,王贵戎心知肚明,只是不好戳破。三人在病房里客套了一阵,夏知言称是有事要走,寻着这边的礼节,他给李静塞了一份大红包。   李静左右是不肯收,夏知言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三言两语就放到了桌上:“王总,早日康复。李总,我就不多打扰了。”   等他一踏出房门,李静恼怒地黑了脸。   她把那封红包丢给了王贵戎,发了话:“这红包你想办法还回去,我可不要。”   “你这是干什么?” 王贵戎说,“人也是一番好意。”   “什么好意,你真以为他是来看你的?你早上才和他通的电话,说了陆鸣在这家医院,他一下飞机就巴巴着赶过来了。你可别忘了,先前你搭桥,陆鸣都不愿意见他,还为此同我们公司谈崩了一个合作。”   这指不定是有什么大过节,李静吃过一次亏,可不想再蹚浑水。   她唠叨地给王贵戎剥橘子:“我昨天瞧见陆鸣的伴侣了,虽然脸上有点伤,但他那双眼睛和夏知言真是一模一样…… 谁晓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儿?”   王贵戎略有耳闻:“我听说陆鸣的伴侣,好像是那个池兰雁的儿子,也不简单。”   不论怎么比,都要比夏知言高出一阶。   李静微声:“反正啊,我跟你说,陆鸣我们可不能得罪。我早听说了,陆家老爷子选定了他当继承人的。” 这关系保持不断,那对她们家公司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王贵戎嘴里被塞了一片橘子,觉得老婆说的有道理,他寻思着:“之前,夏知言的作品传出抄袭的消息时,我就想换人了。无奈他花了大价钱压消息,我们公司又和他签了两年合约……”   李静颇为无语地瞅了他一眼。   他接过李静手里的橘子,哄了声:“现在都是要结束合作的人了,你和他置什么气?”   自然,也正如李静所想。   夏知言此次来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见陆鸣。   但在见到陆鸣之前,他先见到的,是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摸索着适应自己手机的池秋。   好在池秋装瞎多年,对手机里一些帮助视障人士的设置极为熟悉。很快,他就能自如地使用自己的手机。他听到脚步声,抬起了脑袋,一双眸子无神地 “看” 着门的方向:“陆鸣?”   “……”   夏知言一愣,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不是在照片中的池秋。和旁人说的一样,池秋的眼睛与他的眼睛极为相似。   若不是仔细看,他们的眼睛几乎是 “一模一样”,似是复刻了一场灼热的夏日,在池秋的脸上变成了淡淡的春日。   不知怎么的,夏知言忽然松了一口气。   池秋的眼睛因为失明黯淡无光,与他的眼睛是如何都比不上的。可即便如此,池秋却莫名其妙地赢了他一步,率先站在了陆鸣的身边,这让夏知言非常不舒服。   他站在门口,暗暗地握紧了手。他想,要不是当初他做错了事情,陆鸣身边的位置怎么可能轮得到池秋?   不甘心的情绪溢出了他的身体,即将爆发。   这些年以来,在名利场中沉浮的他积满了可怖的自负。   …………   就在他踏入病房的那一刻,一只手拦住了他。   夏知言回头,撞见的是陆鸣那一张不悦的面孔。夏知言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陆鸣,所以他第一时间噤了声,被陆鸣蛮不讲理地拽到了一旁,足足走了好一段路。   直至离池秋的病房足够远了,周遭足够清净了,陆鸣才停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厌恶:“你怎么会在这?”   夏知言心中刺痛,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再见陆鸣时,还是能与年少时一般,被陆鸣的冷言冷语击倒。   “我来探望王总,无意间知道你们在隔壁病房,所以……” 他顿了顿,这说法连他自己都不信。   显然,陆鸣也不信。   夏知言便眸中熠熠地望着陆鸣,依恋且坦然:“我是来见你的。”   结果,陆鸣对他的耐心并不多,对他的话也不感兴趣:“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离池秋远一点。”   而陆鸣不想和他见面这点,早已表露得一清二楚。   夏知言哑然,他伤心地微低了眼眸,看到陆鸣的手上拎着一袋橘子。他记得陆鸣不爱吃橘子,所以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袋橘子是为谁买的。   因此,夏知言简直是不敢置信,陆鸣居然会为了别人,去医院楼下小小的水果店里,一个个挑选这种便宜的橘子。他盯着陆鸣手中简陋的塑料袋出神,不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还记得,以前不论陆鸣走到哪里,都会是学校里的焦点,就连跟在他身边的夏知言,都能备受关注。这种少年时独特的光彩,是如今的夏知言参加过多少场晚会都无法比拟的。   沉默之中,陆鸣却对夏知言的来意毫无兴趣,他只说:“离池秋远一点,否则我不会客气。”   然后,陆鸣侧身走过。   夏知言回身,突然说道:“我以前对你告白过,你说你不喜欢男人。”   陆鸣没有停下脚步,丝毫不在意夏知言的话。   这下,好不容易见到陆鸣的夏知言瞬间急了。他几步追上去,拉住了陆鸣的手,一张脸楚楚可怜般地示弱:“你不是不喜欢我!”   陆鸣沉着脸,甩开了他的手,明确地说道:“我从没喜欢过你。”   夏知言摇头:“不,你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所以你没办法原谅我,对吗?” 他语出惊人,“你宁可找一个我的替身,也不愿意原谅我吗?”   静谧的走道里,护工推着一辆小车,莫名地看了两人一眼,匆匆经过。   陆鸣的手劲很大,以至于装着橘子的塑料袋在他指节处勒出了一道痕迹。他为自己曾经帮助过夏知言而感到羞耻,如果因此影响到了池秋,伤害到了池秋,陆鸣会悔不当初。   “夏知言,没有谁是谁的替身,我对你从来都没有那样的感情。”   夏知言听了,咬了咬后槽牙。他的自尊心在身体里爆破了一百次之多,换作平时,他早转身走人了。但他清楚陆鸣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于是他的语气开始变得温柔动人,和当年一样让陆鸣不适。   “可你不能不承认,池秋的眼睛和我很像。” 夏知言动容,“你为什么要找一个和我这么像的人?我还听说了,你是为了财产…… 才和他结婚的。”   陆鸣冷冷地看着夏知言。   夏知言却本着一份自信,不知好歹地说道:“好,就算你不是,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介绍的医生?”   这句话犹如闪电疾过,让陆鸣明白了夏知言赤裸裸的意图。   不等陆鸣说话,夏知言一连串地反问他:“那位医生在这方面的造诣非常高,你要是爱池秋,为什么不接受?你不希望他的眼睛恢复正常吗?你不是爱他吗?”   可陆鸣没必要对夏知言坦白一切,在他眼里,夏知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只是夏知言像是误会了什么,从温柔又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陆鸣,你的情感冷漠症注定让你不能正常地去爱一个人。”   “……”   “所以,你不接受的原因是怕他真的有机会复明,怕他发现你根本不爱他,怕谎言被戳穿。”   他的话就像是在说:你瞧,我稍稍一试,就试出了你的真相。   夏知言和当年一样,毫无改进。   夏知言也完全不明白,自作聪明有时候与自寻死路是一样的。   陆鸣的情绪犹如跌入炭火的一把枯草,燃烧之后,连灰烬都是烫人的。他对夏知言的厌恶之情,从一开始的无法表达,慢慢地变成了眼下的压抑。   他冷声:“介绍医生这件事,你是故意的。”   这份故意,让池秋伤心难过了好久。如果不是那天两人说开了,这份故意,将会一直沉积在池秋的心里,变成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也会变成他欺骗池秋的绳索。   夏知言咬了咬唇,见陆鸣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以为自己猜中了,婉转了话语:“我的初衷是想帮你,是想赎罪…… 你既然不爱他,何必再拒绝我?”   他再一次绷紧了自己的心。   和陆鸣放不下池秋这段初恋一样,夏知言也同样放不下陆鸣这段初恋。   唯一不同的是,夏知言始终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这种毫无道德准则的人,在当年不觉得自己错,在今时更不觉得自己错。   “陆鸣,我原本再也不敢见你。可当我看到……”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湿润,“当我看到他的样子时,我才知道,你根本没有忘记我。”   就是如此,夏知言才会不知羞耻地再次回国。   他承认自己是意识不清,承认自己是总梦见那个帮助过他,将他拉出淤泥的陆鸣。   他也曾告诉过自己,若再有一次机会,他绝对把握住。他也不懂陆鸣对他的偏见,明明只是用了几张陆悠废弃的设计稿,明明自己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才能更好地站在陆鸣身边,明明自己当初一心奔向陆鸣……   为什么陆鸣就是不懂呢?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更重要,不是吗?   他迫切地望着陆鸣,渴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陆鸣绝情地否定了他:“你一直想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夏知言,我现在没时间和你算账。” 池秋还在病房里等着他的橘子,他不想把与池秋相处的时间,浪费在夏知言身上。   顷刻间,夏知言咬紧了牙关。   他听着陆鸣的一字一句,忍下一口气,不理解的情绪涌上了心头:“陆鸣,为什么你放着宝石不要,要去选择一颗石头?”   他甚至,一把抓住了陆鸣的手,用力地证明自己的真情意切,自顾自地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我从没想过影响你的计划。我可以等你,等你拿到财产后,等你离婚后——”   话未说完,陆鸣猛地抽出了手。   橘子滚了一地,连同着夏知言的惊恐。陆鸣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往后一推,单手将他抵在了墙上。   夏知言的背脊差点被撞裂了,他呼吸困难地推阻陆鸣的手,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陆鸣愤怒至极,他的脸上再也不是平淡的表情了。他所压抑的愤怒,积累了多年,在一根导火线前,悉数而出。   陆鸣厉声质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橱窗里的宝石和地上的石头,始终天差地别?”   “……” 夏知言涨红了脸。   陆鸣告诉他:“因为人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东西,你就是垃圾堆里的石头,伪装得再像,也变不成你想成为的宝石。” 他的声音冷得彻底,“如果非要说‘替身’,你才是池秋的‘替身’。”   可怜的是,夏知言连替身都不曾是。   “夏知言,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离我和池秋远一点。否则新账旧账,我会一起算。”   十五分钟后。   忐忑不安的池秋终于等到了陆鸣,他听到脚步上,猛地抬起了脑袋。   陆鸣依旧是那句:“是我。”   池秋连忙下床,起身去迎。他没走几步,就被陆鸣快步上前握住了手。   “……” 池秋抿了抿唇,揪着陆鸣的衣角。   “抱歉,我去太久了。”   陆鸣扶着他走回病床那,池秋闻到了陆鸣手里的橘子香,担心地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橘子撒了一地,重新去买了。” 陆鸣知道池秋喜欢楼下水果店的橘子,特地买了一大袋,今天出院了带回家去吃。   池秋不明白地问:“那捡起来不就好了吗?”   “太脏了。” 陆鸣拿起一个橘子,给池秋剥开。   池秋张口吃了一片陆鸣送过来的橘子,甜蜜蜜的,吃了心情都好了许多:“没关系啊,反正剥皮吃,我不介意。”   “我介意,不想给你吃脏的。” 陆鸣把剥好的一个橘子放到了池秋手里。   于是,池秋掰出一半,大方地说:“分你半个。”   陆鸣的心情在看到池秋后就好了不少,他接过池秋的橘子,终于舒了口气,笑道:“这橘子真甜。”   “嗯,就是不能吃多,不然上火。” 池秋托着腮,咽下最后一口橘子。   他的手机上,是季宴琛发来的消息:[我要回国揍死林宇明这个狗东西!]   105 105.“捏肚子,软绵绵。”   【105】   池秋出院后,最忙的就属张姨了。   她一看到池秋脸上的淤青,整个人吓得不行。从这一天起,她从早到晚地捣鼓营养餐,基本 “驻扎” 在厨房,半步不离。   为了对得起陆鸣给她加的工资,她是铆足了劲儿地研究食谱。哪怕有休息的时间,她也是在同苏姨通电话,研究新的养生菜式。   她对工作的这份热情,足以让池秋没多久就肉眼可见的圆润了。   就连池兰雁过来,都对张姨刮目相看。   池兰雁见池秋一脸好气色,心情不错地感叹道:“让你住过来,可真是住对了。”   池秋却叹气,苦恼地说:“现在不仅是张姨,连舅舅和宴琛也总给我送好吃的。不吃对不起他们的心意,吃了又……” 他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又觉得挺好吃的,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要知道,陆奉申的厨艺不差,季宴琛家的阿姨厨艺也不差。   而池秋不知道怎么的,住回陆鸣这后,胃口好了不少。有时候陆鸣稍稍哄几句,他就能一口接一口地,喝下一大碗汤。   在这些善意的 “夹攻” 下,池秋不胖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抓着池兰雁的手,认真地劝说,“妈,这段时间你就让苏姨好好休息,不要送吃的来了,我真的不能再吃了!”   池秋怀疑自己比池兰雁坐月子期间吃的还好。   池兰雁没办法,只得把自己拎来的鱼汤放回了茶几上,打算一会儿自己带去公司喝。不然,岂不是要辜负苏姨的辛苦了。   池秋还在顾自念叨:“也不能再让宴琛送吃的过来了。”   说起季宴琛,池兰雁不免夸道:“宴琛这孩子…… 都说了林宇明的事情不用他操心,他还跑上跑下地帮忙,倒是真帮了我不少。”   近段时间,池夏没少和池兰雁闹脾气。池兰雁白天要处理公司的事情,晚上还要应付池夏爆发的情绪,确实心累。   有了季宴琛的帮忙后,池兰雁轻松不少。   她笑着说:“宴琛确实长大了,办事井井有条的。” 说着,她张望了一下,“陆鸣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平时不都跟个黏屁虫一样吗?”   池秋的脸红了红,他第一次从池兰雁嘴里听到这样的形容词。   “他去公司了,现在隔两天就要去一次,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不然徐秘书太辛苦了。其余时间,陆鸣都在家陪我的,您放心吧。”   池兰雁点点头,对于陆鸣的工作没什么要多问的地方。   她在意的是陆家那边:“自打他上次和陆老爷子提了离婚,陆老爷子心里是憋足了一口气,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不过我没多说什么,我就是想着,你现在脸上伤好得差不多了,既然不打算和他离婚,于情于理,你得去说清楚啊。”   再不说,陆荣天和甄珍都快大摆宴席庆祝了吧?   池秋心思沉了沉,摇摇头:“再等等吧,我还要想一想。”   “想什么?” 池兰雁不明白。   池秋没有视觉的目光空无,犹豫着回答:“我在想,要不要就像陆鸣说的那样。我们先离婚,再重新开始。”   池秋听到池兰雁重重吸了一口气。   他一下子就猜到她要说什么,连忙道:“我知道,既然我们不打算分道扬镳,陆家的财产就没必要便宜别人,也当是帮了陆鸣的忙。可是,他骗过我…… 我、我知道他现在好起来了,不会再做那些错事,但我心里始终有些放不下。”   毕竟,陆鸣忘记他是真,陆鸣骗过他也是真。   这个为了财产而结的婚,是池秋心里的一道坎。   陆鸣也发现了。   所以陆鸣才会提议,先离婚,但不分开。两人的关系也还未真正缓和如初,现下,陆鸣为了顾及池秋的心情,就连房间都是分开睡的。   池兰雁一直是个利益为重的商人,可在池秋这方面,她不会再强求什么了。她理解池秋心里的患得患失,也明白池秋是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知道,池秋并不是在怀疑陆鸣什么,只是受伤的心需要一个落脚点去淡化。她也知道,陆鸣想真正地追回池秋,恐怕还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   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池秋这颗心,已经是软得一塌糊涂了。连说着离婚的时候,池秋都在考虑着自己和陆鸣的未来,想要好好继续下去,想要认真地重新开始。   见儿子是那么地喜欢陆鸣,池兰雁忽的释然了。   “也好,反正你们好好的就行。这结婚离婚啊,那都是一个形式。” 她勾起嘴角,拍拍池秋的手背,说,“你心里舒坦最重要,这样对陆鸣也好。”   “嗯。” 池秋跟着笑起来。   两人闲聊了几句,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 U 盘,交到池秋手中:“这里面有一些学习资料,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听一下,都是对你以后来公司有帮助的东西。”   “好。” 池秋把 U 盘顺手放到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心里想着晚上得让陆鸣帮他顺一顺近期学的东西。   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在家也没闲着,一直在准备往后的计划。   半晌,池兰雁端起了茶,小喝了一口:“你妹妹最近……”   池秋的呼吸紧了紧,他还是有些在意池夏。   池兰雁停顿了近乎半分钟,继续说:“自从我开始处理她爸的事情后,她就不去公司上班了,可能是在对我进行抗议吧。小秋,这家公司有我半生的心血。我曾经,确实是怕最后无人继承,所以做了些错事,对你和小夏都是。你说你以后想来公司帮我的忙,我真的很高兴……”   她也说:“可是,你如果是因为你妹妹的缘故,才强迫自己去做这件事,那真的不用。”   池兰雁经历了一遭又一遭的变故,心境有了很大得改变。   池秋发现了这一点,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心里酝酿自己要说的话。   可下一秒,池兰雁直接说:“小秋,等你眼睛好了以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公司的事情,不要太担心了,妈还年轻着。”   以池兰雁的身体状况,要退休还早。   只是池兰雁不知道的是,池秋的愿望从未改变过。他在小时候就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去妈妈的公司上班,要把妈妈毕生的心血做到最好。   可惜一场失明改变了所有。   眼下,池秋有机会抓住自己的愿望,他怎么会放弃呢?   他垂下眼帘,没有对池兰雁解释什么。他收回手,捏着口袋里的 U 盘,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想等自己的眼睛真的好了,自己也真的能够帮到池兰雁的忙了,再去承诺一些东西。   傍晚,池兰雁才走不久,陆鸣的车就驶入了车库。   池秋听到前院大门打开的声响,摸索着走到客厅的玄关处,打开了门。   屋内,张姨把一道道菜摆了出来,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了望:“是陆总回来了。先生,我做好饭了,您一会儿和陆总洗洗手就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陆鸣快步踏进了门。   他一看到池秋就笑了,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高兴:“怎么又站在这里等我?” 他上前握住池秋的手,温声,“累不累?”   池秋不解地反问:“我都没出去上班,在家有什么累的?”   陆鸣头头是道地说:“等我也很累啊,就像我在公司想你想得也很累。”   池秋:“……”   张姨被尴尬到,第一时间开溜:“那什么,我先去收拾厨房了。”   陆鸣可不管这么多,情话是挂在嘴边的空气:“真想把你一起带去公司。”   这句话倒是真心话,陆鸣巴不得池秋和自己时时刻刻在一起。他是一刻都不想分开,但他得考虑到池秋的心情,不敢胡来。   哪知道,池秋居然一口应了下来:“好啊。”   陆鸣激动地差点没站稳,还好他年纪不小了,外表还算稳重。他靠着这份表面的稳重,在池秋面前站稳了脚。   池秋说:“以后带我去吧,现在眼睛不方便,会给你添麻烦的。”   池秋从没好好地见过在公司忙碌的陆鸣,以前,他为了不打扰到陆鸣,总是匆匆地送一个饭就离开了。   “不麻烦!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陆鸣受宠若惊,感动不已。池秋每一日都在退步,每一日都在给他新的机会。   他特别想亲一亲池秋的额头,又怕池秋不高兴,无奈忍住了。   他带着池秋去洗手,准备吃饭。   池秋却悄悄地揪住了他的衣角,像是有难言之隐,说了句悄悄话:“陆鸣,你跟我过来。”   陆鸣完全听从指挥。   只见池秋把他带到了卧室里,扭捏了一阵,小声问陆鸣:“我是不是胖了很多?”   “不胖,你之前太瘦了,现在正好。” 陆鸣说的是实话。   池秋可不这样想,原因在于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吃那么多东西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也不太相信陆鸣说的话,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如今的陆鸣只会甜言蜜语。   就算自己变成一个 200 多斤的大胖子,陆鸣也能夸好看……   池秋急了,他扯不过陆鸣,就硬着头皮,拉着陆鸣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他仿佛是在做出证明一般地说:“我是说真的!我都有小肚子了…… 陆鸣,你要不去和舅舅说一声,让他别送补汤了。宴琛那边,我自己会去说。”   池秋打算就吃张姨一个人做的饭,其余都不吃了。   然而,陆鸣的手在贴到池秋的肚子时,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的脑袋瞬间被放空,一万颗烟花在他心里炸出了一个新的世界。   池秋那软绵绵的肚子,怕是陆鸣情感里最好的温床。如果池秋看得见,他应该能看到陆鸣的耳朵红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陆鸣舔了舔干燥的唇,一时间什么话都答不上来。   相反,陆鸣的手不老实地动了一下,在池秋的肚子上不受控制地捏了捏。   捏得池秋后悔了自己的举动,捏的池秋满脑袋涨红,捏的池秋火速甩开了陆鸣的手:“你干什么!”   106 106.“咕噜噜。”   作者有话说:好嘞,下章睡一起!去吧!皮卡秋!   【106】   池秋生气了。   原因很简单,陆鸣捏了他肚子上的肉。   就因为这件事,池秋晚饭都没吃几口。连他最近比较喜欢的菠萝糖醋肉,他都只吃一筷子就停下了。   张姨还以为是自己做菜的水平发挥失常,惴惴不安地询问陆鸣。得知不是自己的错后,她松一口气,自信地说:“那就好,我就想着不该是我。”   陆鸣的眉毛都不禁轻微地挑了下。   张姨不知道陆鸣犯了什么错,她好心安慰道:“陆总,您放心吧,先生不会真的生您的气的。”   陆鸣听出了张姨语气里的窃喜,无话可说。   他担心池秋半夜会饿着,就让张姨今天晚些睡。   陆鸣看了看时间,说:“十点左右,煮一碗牛肉汤面送到池秋房间去。” 他叮嘱,“别说是我,就说是你担心他饿肚子。还有,明天开始调整一下池秋的饮食。他现在这样差不多了,再胖下去容易影响健康。”   由奢入俭难,万一池秋真吃成了一个胖子…… 那按池秋的性子,肯定得让自己苦一阵子去减肥了。   陆鸣自我反思,确实是他们最近给池秋吃得太多了。不管怎么说,补也不是这个补法,过于不健康了。   当即,他给陆奉申打了个电话,让他以后空手过来就行。什么水果啊,炖汤啊,补品啊,统统不要拿。   陆奉申第一反应:“我一个长辈,总不能次次空手来吧?显得我也太小气了。”   “那这样,你帮我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比较合适的音乐会,送我两张票。” 陆鸣知道陆奉申在这一块是个行家,“等下次复诊后,我想带池秋出去散散心。”   挂了电话,陆鸣和平日里一样,去敲了敲池秋卧室的门。   这个时间点,池秋已经洗完了澡,坐在书桌前听资料。陆鸣一敲门,池秋立刻点了屏幕,暂停了音频。   他本来想说 “进来” 的,可他一想到陆鸣捏自己的肚子,他就不好意思。   由于太害羞,池秋只好假装自己生气了。不然,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陆鸣,特别是在自己看不见的情况下。   他怕陆鸣会笑话他的害羞……   可这也不怪他,他们结婚的这一年里,房事少之又少。连称得上是 “黏腻” 的亲密举动,也最多是彼此抱一抱的程度。   这些行为里,陆鸣哪次捏过他的肚子?   如果说捏肚子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调,那池秋是真不懂,也真的难为情。   他不习惯了。   池秋也想过,陆鸣会捏他的肚子,是不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他对于婚后的诸多事情都不算熟悉,连同和陆鸣的房事,也没有深刻的记忆点。   唯独记得的,还是陆鸣失意那一天,主动拥抱了自己。   事后,两人头一回没有立刻去浴室,而是依偎着说了一些体己话。   但也就那一次而已。   池秋突然想到了罗叙和白衍,这两个人没多久就能用掉三盒安全套,在池秋眼里堪称神速。而陆鸣似乎是在那方面有一点障碍,无欲无求的。   好在池秋没尝过性爱给予的那种近乎忘我的快感,因此他可以接受陆鸣的不足之处。   既然如此,他想,陆鸣捏肚子应该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变胖了吧?   又或者,陆鸣是觉得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自己太生分了吗?池秋仔细考虑后,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短短几分钟内,池秋的心理活动闹翻了天。他踌躇一会儿,仍不给门外的陆鸣回应。   陆鸣再次敲了敲门,不放心地问:“池秋?”   “……”   “池秋,我进来了!”   陆鸣一推开门,跌入眼中的,是脸颊微红的池秋。   不得不说,池秋的每一个瞬间都令陆鸣心动。他的喉结动了动,不得不移开了目光。再回头,他看池秋面前放着的是一个平板,屏幕上的画面,是一个被暂停的音频。   池秋的发梢沾了水,还湿着,他慌张地站了起来。   陆鸣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了池秋学习,站在房门口的位置,抱歉道:“你没有应我,我有点担心…… 打扰到你了?”   “没有。”   陆鸣便好声说:“刚才,捏了你的肚子……”   池秋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打起了鼓:别说了,快别说了!   陆鸣态度诚恳地说:“对不起,是我越界了。以后,我会尽量不做这些你不喜欢的事情。这次可以先原谅我吗?”   可真要说起来,这根本不是一件大事,用不着道歉。   池秋拘谨地抿了抿唇,半晌,他讪讪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如实说:“我没有生气。”   他还在想着下一句话要怎么说,陆鸣率先地下了这步台阶。   陆鸣生怕池秋反悔似的:“那就好。”   这一下子,池秋满肚子的话被陆鸣打回原地。如果陆鸣知道池秋打算说什么,怕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接下来,陆鸣是没话找话,努力地想留在卧室里:“你听的资料难吗?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现在很闲,没有任何工作。”   而池秋确实是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他摸了摸平板温热的边缘,心里的话渐渐沉压,只能表面上淡然地接受了陆鸣的好意。   今晚,陆鸣也成功地留在了池秋的房里,一直待到了十点整,比昨天还多了十分钟。   果不其然,陆鸣估计的时间非常准确。   池秋的肚子 “咕噜噜” 地开始抗议,这一刻,卧室里的气氛是静止的。池秋匆忙地拿起桌上的水杯,胡乱地喝了一口,试图用吞咽的声音掩盖自己的饥肠辘辘。   不巧的是,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的肚子并不给池秋面子。   它除了长肉,还会唱歌。   “咕噜噜,咕噜噜——”   池秋坐立难安,整个脑袋烧起来一般,满脑子 “叮叮咚咚”。   他后悔把陆鸣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倒是陆鸣,完全没有笑话池秋。他识趣地帮池秋收拾了东西,装作没听到一样,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他故意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发出一声慵懒的声调,“今天公司太忙了,我现在困得都有点浑浑噩噩,听不进什么资料了。”   池秋不确定地跟着问了一句:“什么都听不进吗?”   “对,太困了。”   “那你赶紧去睡吧,好好休息!” 池秋起身送客,一秒钟都不让陆鸣待了。   “好,你也早点睡。” 陆鸣想亲一亲池秋的额头,忍住了。   说好不做越界的举动的。   陆鸣是掐着点走的,他前脚一出房门,张姨后脚就来了,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牛肉汤面,贴心地放到了池秋面前。   牛肉面的香气扑鼻,池秋很难忍住不吃。   他咽了口唾沫,面上有些尴尬:“是陆鸣让你煮的吗?”   张姨摆摆手,一口否认:“是我见您晚上吃得少,这会儿怕是要肚子饿了。正好今天卤的牛肉很香,您尝尝。”   池秋不信,扭捏地咽口水,馋得要命,就是不好意思动筷子。   “您要是不饿啊,我就自己吃了。但我吧,就是想给您尝尝我新卤的牛肉,它做汤面可好吃了,而且这配方我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的。先生,您给个面子试试吧。” 她机灵地寻了一个借口,成功地哄着池秋喝了一口汤。   温热的汤水下肚,池秋整个人都精神了:“好喝!”   “面也好吃,您尝尝。我手擀的,正新鲜着。”   池秋嗦了一口面,嘴角不知不觉地抿了起来。   见池秋喜欢,张姨欣喜极了,喋喋不休地说:“苏姐都和我说了,说您吃面只喜欢吃手擀的。我练了好几天,终于做出像样的面条了。本来是想明天一早给您做的,结果陆总他……”   她素来不太说谎,一高兴便失了分寸,一个不小心把陆鸣给出卖了。   池秋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   张姨被自己的话噎到,连忙干笑了两声,生硬地转了弯,说:“结果陆总在您洗澡时,来试吃过一口牛肉,说是太好吃了!我就迫不及待地今天就想煮给您试试。”   她边说边擦汗,庆幸池秋看不到她这窘迫的表情。   池秋没细问,他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碗份量不算多的汤面,礼貌地说,“谢谢张姨,我吃饱了。”   说完,他起身,摸索着朝门外走去。   张姨问:“先生?”   “我去找陆鸣。” 池秋理所当然地说,“吃太饱了会睡不着,谁让我睡不着的,我就找谁聊天。”   他也别想睡了。   107 107.“很甜的一章。”   【107】   都说人吃饱了心情就好,池秋是个典型的例子。他一吃饱,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连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都攒在了嘴边。   他顺利地把陆鸣从隔壁的客卧,带回了主卧。   他的理由很简单:“张姨煮了面条给我吃,我有点吃撑了,睡不着。” 他问陆鸣,“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陆鸣哪会拒绝:“好,我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点都不困,正想说说话。”   这话说得前后不一,池秋一下子就被逗笑了。他没有当场戳穿陆鸣,毕竟陆鸣给了他面子,他也要给陆鸣面子。   但这个时间点,坐着说话太熬人了。   池秋是饭饱神虚,两个人说着说着,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池秋的脑袋一晃,小鸡啄米似的熬着自己。陆鸣看不下去了,牵着池秋的手去洗漱。   池秋边揉眼睛边辩解:“我没有要睡觉。”   “我知道,但你可以躺着和我聊天。” 陆鸣的语气像极了棉花糖,落到池秋耳里,是甜的,也是软的。   池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在陆鸣的劝说下,困倦地钻进了被窝里。天气变冷后,温暖的被窝成了最好的摇篮,让人一沾边儿,就止不住地想闭眼睛。   陆鸣坐在床边陪池秋说话,抑或是只有他一个人在那说话。   池秋更像是个听客。   慢慢地,池秋的眼皮不打架了,他的呼吸均匀,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陆鸣看着池秋的睡颜,手顺着床单摸了过去,碰到了池秋的指尖:“晚安。”   却没想到,池秋自然而然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呼吸匀畅地打在了陆鸣的皮肤上。   池秋应该是有一点撒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陆鸣的心一软,不敢随便抽走自己的手臂。   无奈,时间慢慢地过去,两人以十分亲密的方式僵持着。见池秋没打算松手,陆鸣便轻声地哄道:“池秋,你得放开我了。”   池秋睡眼朦胧地蹭了蹭他。   陆鸣问:“池秋,你睡迷糊了?”   池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迷糊了,微声喊道:“陆鸣……”   “嗯?”   “一起睡吧。” 他越说越轻,如同一声梦呓。   陆鸣愣怔,心中微痒,酥麻感遍布了全身,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池秋这一步,让得也太大了,会不会是他真的听错了?他不敢确定,直到池秋松开了手,侧身背对着陆鸣,再次开口:“我想你抱着我睡,自己睡…… 有点冷。”   他找了一个当下最恰当的借口。   陆鸣恍然大悟,彻底明白了池秋的心意。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躺进了被窝里,从后拥住了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时钟滴答声中,他们彼此的体温相融。   陆鸣的唇轻碰过池秋的发梢,家中柠檬味的沐浴露化作淡淡的体香,蹿入陆鸣的呼吸中。陆鸣的一颗心在沸水中烧,变得滚烫,连胸膛都快管不住的那种悸动,顷刻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池秋。” 他鬼迷心窍地往前凑了过去。   “……”   “我可以吻你吗?”   万般礼貌的询问下,池秋睫毛颤抖,佯装深睡。陆鸣便吻着他的脖颈,温柔的声音是月色沉浮,是星光坠落:“晚安,池秋。”   他嘴上那么说,手却根本不老实。   不到几秒钟,当陆鸣快要碰到池秋的肚子时,池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又羞又恼地凶他:“不许捏肚子!”   陆鸣发出了近乎低沉的一声笑,里面充满了宠溺。他的额头抵着池秋的肩膀,像一只计谋得逞却很爱撒娇的大狗:“你没有睡啊?”   “…… 我、我马上就要睡了的。”   “那我可以吻你的额头吗?” 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躁动与期待,他撑起身子,在卧室微弱的灯光下,看到了池秋湿润的眼眶。   就像是沉寂在深渊中的一朵花,由着浓烈的爱意悄悄绽放。   池秋沉默些许,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然而陆鸣没有遵守规则,他吻了池秋的唇,一个黏腻缠绵的深吻。在黑夜,在窗外漫天的星星里,陆鸣的气息灼热,扑在池秋的鼻尖,惹得人心思涌动,不眠不休。   “啵。”   长吻结束,陆鸣的唇在离开的那一刻,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池秋双眸氤氲,变得意犹未尽。他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主动伸手抱住了陆鸣的脖子。   陆鸣意外地绅士,也像是故意的。他的手指摩擦着池秋的嘴唇,喑哑着声音问他:“还要吗?”   “…… 你不要总是问我。” 池秋垂下的睫毛里,藏着无数的羞涩不已,“想亲,你就亲啊。”   陆鸣厮磨着他的唇,说着悄悄话一般:“我怕越界,我怕你不高兴。”   “我、我不会不高兴。” 池秋不知道陆鸣是故意的,他老实地眨了眨眼睛,放缓了语气,“你既然在追我,就要主动一点,不要什么都问我。”   因为——   “陆鸣,你明明知道…… 我会难为情。”   池秋最后的一个 “情” 字,是被陆鸣咽入口中的音节。唇齿触碰间,陆鸣的吻让他上瘾,池秋第一次知道,原来陆鸣那么会接吻。   长夜漫漫,池秋尝到了唇齿间独一无二的甜味。   …………   次日早晨,后院的桂花树早早地空了枝头。   池秋惋惜地喝着张姨做的桂花蜜,心情低落地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听季飞宁近期给他的资料。陆鸣则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他身边,皱着眉处理自己的工作,一双手在键盘上敲个不停。   当陆鸣发出一声低呼时,池秋就会伸手,摸摸他的眉头纠正:“不要总皱眉,太凶了。”   “好,不皱了。” 陆鸣随即笑起来,亲了亲池秋的手心。   池秋红了脸颊,没有收回手:“张姨做的桂花蜜好喝,说是用后院那棵桂花树的桂花做的。”   “我知道。”   池秋嘀咕道:“好可惜啊,我今年都没看到它开花。”   陆鸣一听,放下了手中的工作:“你等我一会儿。” 他快步走进了书房,从柜子里拿出一只不大的玻璃瓶来,里面装满了晒干的金桂花。   他拔开了木塞,递到池秋手里:“香味还在,你闻闻。”   池秋惊讶地捧着玻璃瓶,不敢相信地凑上前闻了闻:“是你做的吗?”   “前阵子,我本来是想拿着它来讨好你。没想到,你连门都不让我进。” 陆鸣十分珍惜眼下,他欣慰地说,“不过现在给你,也不算浪费。池秋,你喜欢吗?”   池秋的笑意挂在眉梢和嘴角,他低头嗅着桂花在冬日留下的余香,抿起嘴角:“喜欢。”   一听池秋喜欢,陆鸣来劲了:“以后我每年都给你收集桂花,我之后就让人把后院整理一下,都种上桂花树。”   “桂花树一棵就够香了,再种些别的也好。” 池秋说话的声音温和,对着一瓶子桂花爱不释手。   他把木塞子重新放回去,生怕香味跑光了。他得今天闻一点,明天闻一点,省着闻,藏着闻。他希望桂花的香气能一直延续到第二年的秋天。   原来只要是陆鸣送的,他依然这么喜欢。   而被陆鸣爱着的感觉很好,像是包不住的云朵,像是溢出来的糖浆。轻飘飘,又坠在心间,仿佛曾经的眼泪都是一场荒唐梦。   池秋小心翼翼地往前踏步,同样是格外珍惜当下。   所以,对于他们这份婚姻的处理结果,池秋和陆鸣几乎达成了一致。   池秋酝酿着心里的话,把玻璃瓶攥在双手中。忽地,玻璃映衬的光线让池秋眼前莫名闪过一丝光亮。池秋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忙不迭问道:“我的复诊日期快到了吗?”   “就是下周,到时候我会陪你过去。”   “嗯。” 池秋松了口气。   末了,他把考虑着的话同陆鸣说了出来:“陆鸣,我想着…… 我脸上的伤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我们要不抽时间去爷爷那一趟吧。他老人家一定气坏了,一直喊我们过去,结果到今天都没去成。”   陆鸣安抚他:“你带着伤去,他见了也只是会担心而已。林宇明的事情,我想他应该有听到风声,所以最近他也没催我,应该是考虑到这点了。”   对于这件事,池秋和陆鸣还是决定先离婚,但不分开。   他们的想法一致,都希望彼此可以适应一下崭新的对方——不管是变得温柔体贴的陆鸣也好,还是开始学会拒绝的池秋也好。   为此,池秋有点忐忑,深吸了一口气。   而陆鸣为了让池秋安心,主动和池秋讲起了心里话:“说实话,我无法放弃曾经的仇恨。”   池秋蓦地抬起头,陆鸣的落寞充分体现在了他的声音中。   “陆家那边的人,除了爷爷,都对我妈很冷漠。她其实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把自己的爱情看作了生命。要是当初陆荣天好好对她,要是陆荣天没有出轨,她或许不会彻底疯癫,也不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我就此放下,我心里恐怕永远会堵着一道墙。”   陆荣天和甄珍没有资格霸占陆家的产业,陆荣天曾经在公司创下的每一分成果,都脱离不了陆悠一家在背后的帮助。   世界上,没有吃干抹净就一脚踹开的道理。   陆鸣对池秋摊了牌,渴望得到池秋的谅解,也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方法。   他握住了池秋的手:“但你放心,就算我不继承陆家 70% 的财产,我以后也不会让他们独占一切。哪怕时间会变得久一点,可我有信心做好。爷爷应该也是希望有能者坐高位,我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去击垮他们。所以,你不用忧虑这些,就按你心里最舒服的方式来。”   他也幸福如初,笑着说:“毕竟,我们已经重新开始了,不是吗?”   陆老爷子定下的婚约是捷径,曾经,陆鸣想用最迅速的方式去解决陆悠所受的所有委屈,想用这种方式去狠狠报复陆荣天一家。   但现在,陆鸣不打算要这个捷径了。   池秋安静地听完了陆鸣说的这些话,缓缓地伸手摸了摸陆鸣的眉头,用一种轻松的态度,接纳了陆鸣所有的心结:“你看你,说这些的时候又皱眉了,太凶了。” 他抿起嘴角,温声说,“陆鸣,谢谢你,那么为我考虑。”   108 108.“偷买了一盒 XXX。”   【108】   同陆老爷子的见面,很快定下了日期。   与池秋所想的不同,陆老爷子在见到他时,竟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发。   相反,老爷子心疼地唤他走近了些,握住了池秋的手腕:“你们家的事儿,我听说了。兰雁这孩子心思直,和你外公一样不懂算计。一遇到那种鬼肠子多的就要吃亏,也让你吃了亏。”   他唉声叹气地说:“是我年纪大了,消息也少了,连你在受委屈都不知道。” 说完,他连带着瞪了陆鸣一眼。   池秋可不知道老爷子的小动作,慌忙解释说:“爷爷,大家都很帮着我,我其实没受什么大委屈。”   陆老爷子沉思着,耷拉着脑袋,欲言又止。他斟酌了几分,没对他们的决定多说什么。他虽然不想他们离婚,但最终,在听了池秋的解释后,他是无话可反驳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年轻人的事情,终归不能是他老头子的一厢情愿。   碍于池秋外公的面子,陆老爷子能够指责陆鸣,却无法对着池秋说出一句狠话来。   自然地,池秋并没有将陆鸣骗婚的事情道出口。他对陆老爷子提的理由很简单,只说了自己和陆鸣结婚得太仓促,需要重新考虑与开始。   也或许是这样的理由充分表明了两人并未决裂,尚有复婚的希望,所以陆老爷子坦然地接受了现实。   只不过,他有一个请求。   “小秋,爷爷现在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你也知道,陆鸣他爸爸不成器。他现在就盼着你们离婚……” 他懊恼地叹了叹气,无可奈何地说,“我是打算压一压他,也是打算把甄家的人逐一往外送出公司。这样,不管以后公司到了陆鸣手上,还是殷亮手上,我都放心些。”   站在一旁的陆鸣大抵是猜到了陆老爷子的意思,他是直言不讳:“爷爷,您当初让甄家的人进公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一旦开了一个口子一个先例,后面就是堵也堵不上了。   陆老爷子咳了一声。   吓得池秋赶紧扯了扯陆鸣的衣角。   陆鸣拧着眉,心里明显是在埋怨陆老爷子当年准许甄珍进门这一回事。但他听池秋的,池秋让他别说了,他便不说了。   而陆老爷子同样是后悔:“当年,她带着殷亮跪在我门前认错。我听到殷亮的哭声,一下子就心软了。我就想着,我把殷亮养在身边,把她赶得远远的,却耐不住这血缘是斩不断的。可我的这份心软,的的确确是伤了你和你母亲的心。因此,你后面拒绝来我身边,我也能懂你的心思……”   岁月不饶人,一贯强势的陆老爷子居然破天荒地松了口:“是我当年糊涂了,做得不对,使得你母亲和你,过得相当辛苦。”   “……”   陆鸣咬了咬牙,不再有情感冷漠症做盔甲的他,脸上那挣扎的情绪一目了然。   可陆鸣没再开口。   三人依次沉默,连桌上的茶都不再冒着热气。池秋摸着茶杯的边缘,喝了一口冷茶,不安地坐直了身体。   片刻后,陆老爷子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语气沉甸甸地说:“小秋,陆鸣,我想拜托你们一件事。”   “爷爷,您请说!” 池秋为了缓和气氛,绷紧了神经。   陆老爷子望着墙边的一缕香,衰老的声音语速很慢:“我希望你们打算离婚的消息,暂且保密,给我一点时间。我心里有个打算,需要处理一点事情。”   他将目光投向了陆鸣,黯然的眸色中是数不清的意味:“我也希望,我处理的结果,你们会满意。”   陆鸣一怔,低了低眉,心中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确定。   陆老爷子没让他们久留,很快便让人送客了。   池秋坐在车内的副驾驶上,一头雾水。他听懂了陆老爷子的意思,却听不懂陆老爷子说的 “处理结果” 是什么。不过池秋自觉这不是他该多管的事,索性没有开口问。   路上,池秋嘴馋,想吃橘子。   陆鸣直接开车去了商场,两个人一起推着购物车,漫步在超市宽敞的走道中。   一般来说,他们的购物方式都是池秋报出自己想吃的,想用的,陆鸣领着他过去,一样一样地告诉池秋在哪个位置,由池秋拿着放到篮筐里。这种无聊的举动,成了他们今日的一个小游戏,池秋乐此不疲,不知不觉买了好多东西。   结账时,陆鸣的余光瞄到了架子上的安全套。他沉稳地站着,不动声色地从架子上拿了一盒放到了收银台上。   收银员习以为常地扫码:“要袋子吗?”   “要。” 陆鸣抢先一步,把东西都装进了袋子里。   池秋想帮着提,陆鸣一口拒绝:“你牵着我走就行。” 他一手提东西,一手碰了碰池秋的手臂,“不然我走丢了,你还得贴寻人启事。”   “你现在真的很喜欢胡说八道。” 可池秋对这套很受用,他笑得开心,和陆鸣挽着手臂走,“我刚才听到你从架子上拿了点什么,是棒棒糖吗?”   “嗯,确实是棒棒糖。不过不是我拿的,是后面的人。”   “我们后面有人吗?”   “有。” 陆鸣打死不招。   池秋弄不明白,他明明没听到后面有推车的声音啊。不过他想,陆鸣不是盲人,所以说的一定没错。   …………   两人到家后,已经是午后三点。   陆鸣一个人整理了买来的东西,逐一放到它们该在的位置。   张姨则掐着时间,端来一杯水和一盘点心,还有几瓶药:“先生,下午吃药的时间到了。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空腹伤胃的。”   池秋乖巧道谢,在点心盘里摸了摸。   陆鸣帮他拿起一块不太甜的手工糕点,放到池秋手里:“你上次说过好吃。”   “我都吃腻了。” 池秋继续摸着盘子里的点心,在摸到一块绿豆糕时,他晃了晃手,“这个也不甜,这个也好吃。”   他拆开,大方地给陆鸣咬了第一口。   “确实不甜,好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喜欢吃甜的。” 池秋给陆鸣定下了规矩,“不过甜的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以后我们都不能过度吃甜食。”   从前池秋是管不了,不敢管,现在是陆鸣明目张胆地邀请他管自己。   “好,我改正。” 陆鸣抹了抹嘴角,觉得特别好吃。因为池秋送过来的东西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甜蜜。   而对张姨来说,是狗粮。   张姨笑眯眯地看着,像在看一部都市偶像剧。她见池秋吃得差不多了,便去拿桌上的药瓶。   陆鸣阻止了他:“我来就行。” 他拿起了大小不一的药瓶,倒出了每种药相应的数量。   张姨点点头,不忘叮嘱:“先生这回吃药前,千万记得先喝一口水润润喉,不然容易噎喉咙。我厨房还炖着汤呢,就先去忙了。”   “张姨辛苦了。” 池秋听着陆鸣倒药,听话地伸出手,“其实我适应能力挺快的,这些小事我都可以自己做。”   陆鸣不让:“我喜欢帮你做,不行吗?”   这话说得好听,池秋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吧,那就给你这个机会了。”   陆鸣趁机亲了他一下,笑着说:“谢谢。”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   窗外的秋日徒步走向冬日,万物萧条。清晨的北风时常敲打着客厅的落地窗,午时的太阳变成了这个季节最珍贵的东西。   夜晚,相爱的人会相拥而眠。只是抽屉里一早备着的安全套,却是崭新如初,一直没有拿出来用的机会。   毕竟,池秋每天都铆足了劲地学习。一到晚上,他必然是昏昏欲睡。陆鸣能亲他几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陆鸣压根也舍不得累着池秋。   很多时候,池秋连在白天都会累到打起瞌睡。他经常抱着平板在前院午后的阳光下沉沉睡去,连音频都来不及暂停……   池兰雁和季飞宁给的多数资料都太令人费解了,池秋只要是想不明白,就会一直查资料或是询问得空的陆鸣,直到搞懂为止。   陆鸣心疼不已,却十分支持池秋的努力。   他回回见池秋小憩,便会细心地抽出他手里的平板,弯腰亲吻池秋的唇。   池秋有时会装睡,但陆鸣总能够轻松识破,因为往往一个吻就能让池秋的耳朵发红,在阳光下变成了一颗坠在枝头的红樱桃。   109 109.“我不欠你。”   【109】   这个冬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件特别重大的好消息——林宇明彻底丢了学校的职位,被送进了监狱。   他终于得到了相应的惩罚,一个众人并不意外的惩罚。   也正是出消息的这一天,池夏亲自来了陆家别墅。   陆鸣直接将她拒之门外,没有放行。   还是池秋关掉了手中平板的屏幕,思虑后,淡淡地开了口:“让她进来吧,事已至此,也不用再避着了。”   陆鸣起初不赞同,池秋一再安慰他:“没事的,陆鸣,我和她以后迟早要见面。况且现在林宇明的事情已经定了,依她的性子,不会再做无用功。”   如池秋所猜,池夏今天来的目的,确实不是为了林宇明。   沙发上,池夏碰都不碰眼前的茶杯。她的眼袋很大,似乎是很久没能睡一个好觉了。她憔悴了不少,心如死灰地开口:“妈打算送我出国了,她说想让我继续念书,不用再管公司的事情。”   “我听说了。” 池秋抿了一口茶,喉咙依然干涩。   池夏见他态度平淡,咬了一口自己的下唇。她别过了脑袋,随后再次看着他,自嘲道:“我知道,公司以后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了。妈最在乎的还是你,我和爸都是她可以轻易抛掉的人。”   “林叔的下场是他应得的,不是被谁舍弃了。” 池秋不认同池夏的说法,心平气和地说,“你对妈的误会太大了,有空的话,好好和妈沟通一下,对你也好。”   “误会?”   短暂的不甘后,池夏是什么都不管了。   她受不了池秋清冷的说教:“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今天过来,只想问池秋一个问题,“我马上就要出国,我们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见不到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池秋觉得手中的茶杯有些烫人,他没有回答。   陆鸣接过了他的茶杯,放到了茶几上。   池夏出声问他:“我爸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也一样,妈已经彻底地放弃了我…… 为什么你直到现在,还是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说?”   “……”   池夏抿紧了唇,沮丧地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问:“说真话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装失明,也许……”   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至今日,她的内心千回百转,最后依旧是将错误归在了池秋头上。   原来,池秋怎么做都不对。   别墅前院飘落几片孤独的落叶,光秃秃的枝丫是冬日惯有的景色。它们透过落地窗,斑驳的影子落到了池秋毫无神采的眼睛里。   忽然,池秋的眼前有了一丝朦胧的光亮,一闪而过,他重回黑暗。   池秋的右眼开始莫名酸胀,里面仿佛有无数条血管正在起舞。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心脏加速跳动,有一股不知名的烫意沾染了心头。   陆鸣察觉到他的不对,猛地喊道:“池秋,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池秋深吸一口气:“我没事,医生说这段时间里,眼睛偶尔不舒服是正常的。”   它在愈合,它在苏醒。   这几天,池秋的眼睛经常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点光亮。虽是稍纵即逝,但池秋的心里填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这种感觉,就仿佛让他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段他刚发现自己复明时的时光。   当时的池秋惴惴不安地捧着一个秘密,不敢开口,不敢直言。在面对着亲妹妹咄咄逼人的话语前,他自卑地选择了保守秘密。   可如今,他不应该再害怕什么了。   只是寒冷来得那么迅猛,温暖的别墅中,池秋的手指冰凉。   陆鸣见此,将它捂在了掌心里。   池秋触摸到陆鸣的温度,一颗心跳动,死灰复燃。他看着眼前那沉沉的黑色,也看着眼前那飘忽不定的光亮,他问了池夏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不记得,十年前,你对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池夏当然不记得了。   池秋没有太惊讶,他平静道:“你当时对我说,如果我的眼睛永远都看不到就好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说这种话!” 池夏果然不认了,她激动地站了起来。   池秋却让她少安毋躁:“你当然会说,因为你觉得我一旦复明,就会威胁到你继承人的位置,也会促使妈和林叔离婚。”   记忆是藏在脑海中的车马,鞭子一挥,知道痛了才能前行。   池夏双腿发软,颓然坐下,她似乎是想起来了。她皱紧了眉,一双手攥紧了手中的包:“那句话应该是我无心说的…… 你当真了?”   “是。”   “可那是我无心说的,你为什么会当真?!”   一瞬间,池秋被这个反反复复的 “无心”,刺到了皮肉。那么鲜血淋漓的一句话,竟然在此刻变成了无心之举。   还好池秋身旁有陆鸣扶着,他才不至于失了力气。   陆鸣抚了抚池秋的肩膀,一张脸严肃得过分。要不是池秋拦着,他巴不得现在就送客。   池秋告诉池夏:“那时候,我的眼睛就已经好了。是你和林叔的无心与自私,让我不得不做下了这个决定。”   放弃继承人的身份,放弃光明的世界,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却始终无法得到理想的结局,退让只会让他人猖狂。   池秋像是把自己心中的怨气全部吐露了出来,他是第一次对着池夏说出这些话:“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吧?我的第一次失明,仅仅是因为…… 你想吃一支雪糕。”   一支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的雪糕,偏偏要在那种恶劣的天气里去吃。可惜最后,池夏没能如愿地吃到雪糕,池秋也没能顺利地回到那间咖啡厅。   池夏蒙了,她对那一天的记忆其实并不深刻。   她只记得,那一天之后,池秋就失明了,家中的争吵就开始不断了。年幼的她坐在池秋的病床前,哭着问池秋疼不疼。   是池秋自己说的啊,他说:“没关系,小夏,没关系的。”   怎么到了今日,就开始声讨了呢?   池夏莫名其妙地看着池秋,嘴唇颤了颤:“那分明是季家的错,你失明一直都是季家的错!不然他们两兄弟无条件地帮你那么多,是欠你吗?”   听到这里,不仅是池秋,连带着陆鸣也对池夏一点期望都没有了。   池秋不愿她提及季家兄弟,他站起了身,情绪高涨,近乎厉声道:“归根究底,宴琛和宁哥都不欠我。那一天,林叔才是我的监护人!”   那么恶劣的雷雨天,有哪个做父母的,会放心让孩子出门去买一支雪糕?仅仅是为了一支亲生女儿想吃的雪糕,林宇明不由分说地让池秋出了门。   池秋想拒绝的,但林宇明甚至不给他一个拒绝的机会。   林宇明对他,是命令,是要求,从不是爱惜与保护。   “就因为我不是林叔的孩子,我就应该被那样对待吗?既然如此,林叔的失误导致我失明,你们也一样应该接受妈的怒火。因为我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如果当时,是池夏因自己出了事,林宇明会对自己大度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会,可池兰雁会。因为池夏也是她的孩子,为人父母,一架天平想要平衡是极其费心的一件事。   池兰雁不欠池夏,池秋更是。   眼下,池夏的这份兴师问罪,着实不妥,令人反感,池秋不想再继续多听池夏的歪理与质问了。池夏根本不懂,她敏感且自负。   池秋一口气道:“你也有没有想过,你一直觉得妈偏心,可妈有少过你什么吗?我有的,你全部都有。包括我没有的,你也都有。你的性情,你的不懂事,如果不是因为家中偏爱,为你兜底,你不会变成这样。”   池秋的语速加快:“也是这份你认为的偏心…… 我竟然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去‘偿还’你。”   “……”   池秋不再沉默,他的思路清晰,每一份该说的,他都不愿再闭上嘴:“可我为什么要还你,我做错了什么吗?做一个盲人有多痛苦,假装一个盲人有多孤独。哪怕一次、半次都好,你为我想过吗?”   池夏红着眼,看着池秋,欲解释道:“我——”   “小夏,我不欠你,你现在也不欠我了。” 池秋一口打断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他冷声,“你是妈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妈不可能真的放弃你,公司也不会没有你的位置。但从今往后,我们公平竞争。”   公司是池兰雁半生的心血,有能者上,才是公平。   池秋别过身,不留情面地说:“回去吧,我的这个家永远都不欢迎你。”   110 110.“催你上班。”   作者有话说:后天更,感觉没几章就能完结了。因为临近十一长假,单位加班加点,我争取一周时间把它写完。   【110】   池夏离开后,池秋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弓” 起了背,警备的状态久久才停止。陆鸣轻声和他说话,他只点头或是摇头应答。   池秋的手指有些发抖,慢慢地,他精疲力尽地瘫软在沙发上,整个人毫无力气。不知道是因为他刚才发了太大的怒火,还是因为他终于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池秋感觉全身都松懈了力气。   “陆鸣,我有点冷。” 他对陆鸣求助,想要蹭过去。   陆鸣将暖气的温度上调,顺手抓起一块毯子,裹在池秋身上。   他不放心地摸了摸池秋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后,他搓了下池秋的手背:“早上开窗的时候,可能让你吹着风了。换季最容易感冒,我让张姨给你煮个姜汤,你喝完睡一会儿。”   池秋回忆起早晨的凉风,紧了紧眉头,右眼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和陆鸣形容这种不舒服,便不断地揉着眼睛。陆鸣几次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的行为。   池秋却重复了几次后,才感受到了眼睛真切的异样:“眼睛有些难受。”   他断断续续地把此刻眼睛的情况同陆鸣说了起来,陆鸣听后,匆忙从一个抽屉里找出了医生配的一瓶药。   “医生说了,出现这些情况的时候,要开始口服这个药。” 他倒了一杯热水,不由分说地让池秋吃了下去。   随后,陆鸣抱着池秋去了卧室,让他躺在床上休息,最好是睡一会儿。   陆鸣给他掖好被子,伸手去揉了揉他的眉间:“你最近太累了,把学习什么的都停一停。我们先好好养身体,等你眼睛好了,想学什么我都带着你。”   “什么都可以吗?” 池秋趁机问,“那去你公司实习也行吗?”   “当然。” 陆鸣低头亲了他的额头,求之不得,“我的位置都给你,我做你的秘书。” 不仅如此,陆鸣还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秘书。   池秋被甜得牙疼,他和陆鸣说笑的,他才不去。   池秋小小地抿起了嘴角:“我得去我妈那儿。”   “都行,你想去哪就哪,我给你做秘书。” 陆鸣哄声,揉开了池秋的疲惫,“听话,先睡一会儿。”   药效产生得很快,池秋的眼睛不一会儿就没有任何的不适了。伴随着陆鸣低沉的语调,池秋抱着被子,睡了一个舒服的午觉。   待他醒来,陆鸣已经联系好了医院,打算带他去做个检查。   陆鸣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   他温声说:“我刚和医生通过电话,他希望你今天可以过去复诊。”   这样看来,池秋醒的时间恰恰好,都不用陆鸣去喊他起床。   但陆鸣倒是有点可惜,他最喜欢喊睡得迷迷糊糊的池秋起床了。每次喊,池秋都会揪着他的衣服,难得赖皮地讨好:“再让我睡一分钟吧……”   那沙哑的喉咙谁顶得住?   陆鸣不由地在心中回味了一下,惋惜之情溢于心。好在池秋还看不见,不然肯定得说他了。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笑,收起了自己 “龌龊” 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   话罢,陆鸣的手机振动,是徐灵焦急打来的电话。   陆鸣接起,对面的语气慌张,问陆鸣今天是不是来不了公司了?   陆鸣以为徐灵是在担心公司接下来的一场小会议:“今天的会议不急,改一改时间,我要陪池秋去医院。”   这一说,可把徐灵急坏了,千说万说地请陆鸣务必要来一趟公司,苦着脸认错:“陆总,不是会议的问题,是别的方面出了点问题…… 今天 XX 公司的副总经理马上要过来,您在场会好一些。”   他不等陆鸣出声,马上说,“您放心,我已经想到办法去拖延时间了!等您忙完,就是,您、您两个小时够吗?四点钟可以到公司吗?”   陆鸣声音一板一眼起来:“如果我没记错,他应该是明天到?”   “是、是小何…… 他弄错了时间。我最近又太忙了,也没来得及检查。” 徐灵忙得焦头烂额,还要为新来的助理小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也幸亏徐灵发现得及时,不然这次的失误简直巨大。到时候,不仅是小何,连徐灵都要卷铺盖走人。   想到这里,徐灵默默地擦掉了自己额头的冷汗,一颗心在悬崖边蹦极。   ……   客厅内,池秋听着陆鸣的电话,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要不是池夏的打扰,和自己的意外状况,这个时间点,陆鸣应该是在公司上班。   池秋捏着自己的导盲杖站在原地,细心地从陆鸣单方面的对话中猜到了大致的情况。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耳边,仿佛都能听到徐灵的求救声。   池秋:“……”   池秋抬手在耳边挥了挥手,想把徐灵的声音赶走。   他的举动让陆鸣误以为是池秋在催促自己,他压低了声音吩咐了几句,挂了电话:“我一会儿有点工作,需要回公司一趟。等做完检查啊,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公司吗?晚上我们去外面吃。”   “可以是可以……” 池秋点着导盲杖,不用陆鸣帮忙,自己就走到玄关处,“不过我建议你让小严送我去医院就行,我自己可以应付那些检查。你的工作要紧,还是去公司吧。”   他考虑到陆鸣这段时间一直在家照顾自己,确实太耽搁公事了。   “工作上的安排来得及。” 陆鸣希望池秋可以相信自己的工作能力,“过去做个检查用不了多少时间。”   池秋蹲身系鞋带,陆鸣凑上前来帮他。   池秋没办法,松手,任由陆鸣的帮忙,他语气较好地同陆鸣说道理:“你总不在公司,徐秘书很辛苦的。前几天他过来找你签字,我听到他的声音都哑了,太可怜了。”   “他那是自己衣服穿少感冒了,而且之后,我会给他发一笔丰厚的奖金。” 再说了,陆鸣可没有让徐灵的工作量过于超标,毕竟他新招了两个助手给徐灵。   虽然其中的小何不太靠谱,时常掉链子,陆鸣正打算换掉。   池秋哪知道这些,他说:“发奖金也辛苦啊,他这个工作压力,不符合劳动法了吧。” 这句话,和当时陆鸣在病房内说的如出一辙。   “……” 陆鸣的面部表情凝住了。   他一瞧池秋,果然,眼前的池秋憋着笑,心情是真的没有被池夏破坏。   池秋是故意这样说的,报上次的 “仇” 呢。   当然,开玩笑归开玩笑,池秋语重心长地说:“陆鸣,工作重要,陪我做检查不差这一次。”   “明天开始,我会好好去上班。但今天情况不一样,让小严送你过去我不放心。” 陆鸣还是觉得,池秋比较重要。   池秋认为陆鸣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无意问了一句:“那谁送我去,你才放心?”   陆鸣把正在上班的池兰雁啊,季宴琛啊,还有最近甚少来打扰的陆奉申啊,几乎都说了个遍。这些人,忙的忙,玩的玩,今天都没空来这边。   “池秋,做个检查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 陆鸣。”   “这次听我的。”   池秋拧不过陆鸣,他没办法了,唯有听话地挽住了陆鸣的手:“好吧,那你记得一定要给徐秘书多发点奖金。最近因为我的关系,总拖着你,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你觉得我会少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鸣是逗逗他,凑过去捻了下池秋乱了的发梢,说:“你放心,我不仅给他发奖金,还给他升职加薪。他的工作能力不错,我是打算留人的。”   陆鸣现在动不动就笑,笑得池秋心痒,真想看一看。   两人正说得好好的,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吹起了池秋额前的碎发。   池秋打了个喷嚏,陆鸣下意识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挡了一阵风。   而前院大门外,外冷不丁地停下了一辆炫酷的跑车。   下一秒,穿着一件长风衣的季宴琛从驾驶座上下来,他戴着一副墨镜,一抬手,按得门铃疯狂作响。他吹了吹手指,拉风得不得了,每一个举动都完美演绎了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   季宴琛对着监控拉下了自己的墨镜:“是我。”   陆鸣透过门铃的监控屏,压着一口气,没有立即开门。   直到池秋催促,陆鸣才闷闷不乐地按下快门键,打开了前院大门。   ……   大门一开,季宴琛这祖宗就大摇大摆地开着自己的跑车进门了,占了车库最靠外的一个位置。   他对着池秋和陆鸣挥了挥手:“嗨,我哥让我休假一天来送补品。” 他怕池秋说他,讲话都不带喘气了,“不是那种必须马上吃的哦,这玩意儿保质期可长着呢!是我哥特地让人寻来的 “老东西”,陆鸣你也记得吃啊,别客气。”   在季宴琛心里,陆鸣依然是那个需要大补特补的可怜人:“我之前给你送的虫草人参鹿茸之类的,你也有记得吃吧?”   “吃了点,谢谢。” 陆鸣恢复了寡言少语的状态。   季宴琛不屑陆鸣的态度,从车后座拎出两大盒东西。细看了才知道是两支价格不菲的老山参,确实很补。   季宴琛兴冲冲地往前走了两步,这才瞧见池秋手里的导盲杖,脸色一垮:“我来的这么不巧,你们要出去?”   季宴琛本来还想留在这里蹭饭吃的,他最近可喜欢当电灯泡了。如果陆奉申来了,那他就会当电灯泡当的更起劲儿。   陆鸣深知季宴琛的威力,马不停蹄地就要送客。   池秋却突然抓准了时机,揪住了陆鸣的衣袖:“太好了!既然宴琛今天休假。那就让宴琛陪我去做检查吧。”   “不,我——”   陆鸣嘴里的一个字刚蹦出来,池秋就顺其自然地堵住了:“你快去公司吧,别耽误工作。现在有宴琛陪着我,你总可以放心了?”   “我——”   “你刚自己说的,只要是宴琛过来,你就能放心的。”   陆鸣是哑口无言了,他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偏偏选了一块最硬的石头……   他们身前,不知状况的季宴琛听到池秋如此夸赞自己,神气地抱起肩,对陆鸣说:“只要我在池秋身边,你什么都能放心。”   陆鸣向季宴琛投去了一言难尽的目光。   111 111.“破镜重圆,懂?”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明天那根导盲杖就能丢了。   【111】   陆鸣黑着脸,在季宴琛无比欠扁的挥手道别中,不得不去了公司。因为去的匆忙,陆鸣漏拿了一份文件。   他一到公司,身心疲惫的徐灵双眼放光,就像是看到了活佛再世,就差抱着陆鸣的大腿哭了。   但徐灵也只能在心里痛哭,因为现实里,陆鸣的脸色特别不好。他一来,当场就开除了做事不认真的小何,雷厉风行地处理起自己工作上的事务。   徐灵绷紧了神经,第一时间调整了自己的状态:“XX 公司的副总经理还有半小时下飞机,我已经让人去接了。”   陆鸣微点了下巴:“通知大家去会议室,先把今天的小会开了。”   “是!”   恢复记忆后的陆鸣在公司中照旧严肃,并不如家中那般温和好脾气。他对工作一贯不苟言笑,遇事也极为冷静。在一般的员工眼里,陆鸣和以往没什么过大的区别。   跟在他身边的徐灵却看到了陆鸣诸多的改变。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陆鸣不再成天板着脸,他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些,卸掉了许多的防备与界线。   这让徐灵对这份工作又多了一点干下去的信心。当然,陆鸣给的薪资不少,徐灵对此十分满意,丝毫不想离职。   半小时后,一场小会议室结束得无比迅速。有陆鸣在,所有人的工作状态都在线上,不敢拖延任何。   随后,徐灵一路跟着陆鸣去了办公室,他把整理好的文件整齐地放在陆鸣的桌上:“陆总,您需要先看一下这些,我都整理好了。”   陆鸣随手翻了几页,瞥见了徐灵憔悴的脸色。他低头看文件,用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说:“忙完这周,你休息一下吧。”   “啊?!”   徐灵浑身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公司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他不明白陆鸣为什么要给自己放长假?难道是因为今天的错误吗?   徐灵心惊胆战地干咽下一口唾沫,心想:完了,这才刚开了小何,就轮到他自己了吗?   不过徐灵清楚,的确是他没有处理好工作,今天才会出现这种低级的错误。   陆鸣要开他,是无可厚非,他也无话可说。   而陆鸣没听到徐灵的回答,便抬起了头。唯见徐灵那苍白的脸色与颇深的眼袋,全部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陆鸣认为徐灵确实如池秋所说,压力过大。   于是,出于人道主义,陆鸣补充道:“一周带薪假。你要是外出旅游的话,费用可以找人事报销。”   徐灵的脑子哪怕连轴转,都反应不过来陆鸣的态度。   他嗫喏地问:“陆总…… 您不是要开了我啊?”   “我为什么要开你?” 陆鸣同样是没懂徐灵的脑回路,他说,“近段时间辛苦你了,明天开始,我会正常回公司上班。如果你不想休假,就继续上班。”   “……”   立刻听明白的徐灵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天啊,这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陆鸣吗?   徐灵热泪盈眶,一张嘴使劲结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谢、谢谢陆总!我、我我会好好休息的!”   “嗯。”给了一点甜头后,陆鸣起身,假意吩咐工作时,顺口 “无心” 地提醒道:“你以后在池秋面前,尽量不要诉苦,这不太合适。”   “……”   “能做到吗?” 陆鸣可不想让池秋误会自己是个不讲道理且只会剥削员工的老板,他得在池秋这里积攒分数,直至满分。   徐灵不禁背脊一僵,原来自己的小心思早被陆鸣看穿了。他故意诉苦,就是为了让池秋亲自把陆鸣赶回来上班……   望着陆鸣似笑非笑的表情,徐灵总算是懂了。陆总这个人啊,只有池先生能治他。   另一边,医院一如既往地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池秋在季宴琛的帮助下,跟着护士做了几项检查。报告出得很快,医生说池秋的右眼能够感知到光亮是个不错的兆头,说明恢复得不错。   只可惜复明的时间医生也不能确定:“池先生,照理说,能感知到光亮就应该是没问题了…… 您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   池秋想起自己每日的学习,感觉用脑过多:“我最近在学东西,可能没掌控好时间。”   “我认为,您需要保持一个好心情,并注意休息不要劳累。您可以放心,看检查结果,您的右眼已经一切正常,复明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   池秋心中雀跃,与医生道谢后,他摸着手机,迫不及待地给陆鸣打了一个电话。   可陆鸣大概是在忙,没有接,池秋后知后觉地想起陆鸣在上班。   他是高兴坏了,一时忘记了这一点,赶紧收起了手机,准备等陆鸣下班了再说。   一旁的季宴琛收起池秋的检查单子,折了两折,夹进了池秋的病例本中:“陆鸣得气坏了吧,我居然比他先知道这个好消息。”   池秋恢复了帮腔的态度:“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行了,你现在天天护短。” 季宴琛搂着池秋的肩膀,跨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池秋上了自己崭新的跑车。他一边拿着手机和人聊天,一边勾起嘴角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喝个下午茶。”   “我不想去,你送我回家吧。”   “朋友开的店,去捧捧场啊。” 季宴琛朋友多,一般他这么说的时候,池秋基本不会问是哪个朋友。   反正问了也不认识。   没等池秋回话,季宴琛已经开了导航:“去吧,你天天待在家里不闷啊?现在池夏和林宇明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医生都说,保持好心情,说不定今天你的眼睛就‘开光’了。”   他为了不给池秋反驳的余地:“等差不多到下班的时间,我送你去陆鸣的公司。”   本来还在犹豫的池秋猛地心动了:“其实…… 去喝杯茶也不是不可以。”   这下子轮到季宴琛苦笑不得:“行,那等会儿你和他一起回家,我正好还有事。”   “你不去我家吃饭了吗?” 池秋乖乖地系好完全带,眼前隐隐约约的晃影是冬日洒落的波光粼粼。   季宴琛回头,被池秋眼睛里若隐若现的春日吸引,答非所问:“便宜陆鸣了。”   池秋紧了紧眉头:“什么?”   季宴琛无可奈何地笑道:“不去了,下次吧。今天这个好消息,有我这个电灯泡在你们家,不大合适吧?” 再说了,要是季宴琛晚上还赖在池秋那,陆鸣的醋缸子大概得打翻了。   季宴琛今天已经压了陆鸣一截,他够爽了,不需要更爽。   ……   他带着池秋来到了一家装修独特,环境清幽的甜品店中。   服务员上前询问后,热情地引路:“季先生,我们老板给您和池先生准备了楼顶的位置。”   季宴琛看了一圈周围,没什么客人。   服务员心领神会地回答:“老板说您和池先生是今日的贵客,所以我们延迟一天开业。”   这一套对季宴琛挺受用:“他还挺上道地。”   服务员将他们带到了二楼小平台上的一间用鲜花装饰的玻璃房内。   池秋看不见,却闻到了浓郁的花香。他收起自己的导盲杖,坐到了季宴琛帮他拉开的椅子上。   “先生,我给你报菜单。”   服务员细心地问他们要喝什么咖啡,或是什么茶。池秋听着她报出的茶名,随便挑了一杯茉莉茶。等到了点甜品时,服务员却收起了菜单:“今日的甜品是冬日限定的柑橘蛋糕,我们老板正在准备,一会儿就给两位送来。请稍等。”   池秋纳闷,他跟着季宴琛吃过这么多家朋友开的店,还第一次碰到老板亲自做甜品的。   季宴琛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四周的装修风格:“品味不错啊。” 他对池秋说,“装修得挺好看的,之后你可以再来一次看看。”   “你朋友的店,我再来一次干什么?”   池秋的话音刚落,门外,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   “欢迎欢迎,等久了!”   身穿甜品师服的白衍跨着大步,神采飞扬地走到了他们面前:“池秋,好久不见!” 他一回身,对着后头的人喊道,“罗叙,磨磨唧唧的干嘛呢!快把我特地给池秋做的蛋糕送过来啊!”   随即,大明星罗叙也充当了服务员,为池秋和季宴琛进行了贴心地服务:“欢迎光临,以后我们小衍的甜品店,就请两位多多关照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六寸小蛋糕,逐一为每个人切块,放到了瓷盘中,并对池秋说:“帮我向陆总问好。”   池秋一听到罗叙的声音,就想起他对白衍能一下子用三盒安全套的事情。他不知所措地起身,甚至一下子都没记起来罗叙是陆鸣公司产品的代言人:“…… 好。”   他呼吸了下,闻到了空气中香甜的味道后,瞬间被白衍按着肩膀再次坐下。   白衍笑着说:“池秋,罗叙说话就是这样一本正经的,你不用管他。”   罗叙的眼里满是宠溺:“嗯,不用管我。”   而白衍一直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他今天无非就是想请池秋来品尝自己的手艺,顺便捧场下自己的甜品店:“宴琛和我私下一直有来往,他和我说了你的事情。池秋,恭喜你啊。”   “谢谢。” 池秋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突然开了一家甜品店?”   “我确定回国发展了,这样方便照顾我父母,也不用和罗叙聚少离多。”   在国外的几年里,白衍算是把甜品这一块儿学精了。   “以后你们要是方便呢,就常来光顾,我给你们打对折!” 他在始终不忘收钱的同时,把叉子殷勤地递到了池秋手里,“你尝尝?”   池秋在话痨白衍面前,就是个沉默的闷葫芦。   他跟不上白衍的语速,只好拿着叉子,慢条斯理地挖了一口蛋糕放进嘴里。顷刻间,池秋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从小到大,池秋吃过那么多的蛋糕,却敢说:这是他至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蛋糕!   奶油的丝滑与蛋糕的绵软,没有过甜的腻味,只有入口即化的甘甜。中间点缀着柑橘清雅的香气与口感,果粒在口中如冬日的阳光珠子一般爆开,解开了晒人的困意,夹带着一点薄荷的清香。   “……”   池秋以前从不知道,一个奶油蛋糕居然能吃的人心情舒畅,如此感慨。   “好吃!”池秋由衷地夸奖,几口就吃完了一块蛋糕。甚至,在走之前,池秋还厚着脸皮问白衍 “买” 了点蛋糕。   白衍十分大方:“别跟我客气,喜欢就都带走!今天不收钱!”   季宴琛见此,扯了扯嘴角:“没救了。”   因此,在店员打包期间,白衍走近季宴琛,踹他一屁股,压低生了声音:“喜欢我的甜品怎么就没救了?”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季宴琛一横,瞧见了白衍身边和保镖似得罗叙后,脾气瞬间变好了,他耐心解释:“他是给陆鸣拿的,他现在什么都想着陆鸣,没救了。”   白衍懵了:“那他们还离婚吗?”   季宴琛觉得白衍的婚姻生活生活太幸福,可能无法理解池秋与陆鸣之间的曲折与转折。所以,季宴琛在脑子里搜寻了大半天,给白衍找了两个关键词:“破镜重圆,先离后爱。”   懂?   112 112.“我家池秋。”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 2 章或者 3 章就完结了,最迟 10.2 肯定能完结。后天更!   【112】   白衍当然不懂,他只听说过 “先婚后爱”,哪有什么“先离后爱” 的?   就在白衍百思不得其解这段千回百转的都市爱情故事时,池秋突然站在原地,手里拿着的蛋糕盒子 “扑通” 一声掉在了地上。   季宴琛吐槽归吐槽,反应却是最灵敏的。   他是第一时间冲上去,环住了池秋的肩膀,生怕池秋摔着:“池秋?!”   “……”   池秋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右眼,缩起了肩膀。   “你没事吧?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季宴琛急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几乎是一把抱起了池秋。   池秋却抓紧了季宴琛的风衣,出声阻止:“不是!”   季宴琛抱着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是罗叙和白衍,给他们在未开业的一楼整理了个地方出来,让他们先坐下。   白衍倒来一杯热水,关心地看着池秋。   而池秋整个人都是呆愣的,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眨,再眨了眨。从闭眼到睁眼,再从睁眼到闭眼,反复地做着一个动作。   “我的眼睛好像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他不敢确定地朝着前方的几人看去,总觉得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从身影来判断,正对面的是季宴琛,左边矮一点的是白衍,高一点的是罗叙。   “你先坐着缓一缓,我们再去一趟医院。”   “嗯。”   池秋站了起来,季宴琛扶住他:“我先联系陆鸣。” 虽然季宴琛喜欢和陆鸣对着来,但在关键时刻,他绝对不会孩子气。   “不用,医生不是说了吗?不是什么大问题。” 池秋考虑到陆鸣还没给自己回电话,那肯定就是在忙。他觉得这点小事,缓一缓说也不要紧。   他刚说完,眼前的景色忽然由模糊微暗,走向了明亮。一时间,刺眼的光线令他无法站稳。   池秋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右眼,试图用避开光亮的方式让自己去适应,舒服一些。可眼睛的改变是一瞬间的疏通,也是一瞬间的天旋地转。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按着不规则的规则行走。   池秋指尖微麻,在众人关心的目光下,他放下了手。面前的人物逐渐清晰,他认出了季宴琛,也认出了白衍和罗叙。再看周遭,是被季宴琛夸过的装修风格,以及柜台上一束颜色鲜艳的绣球花。   池秋动了动唇,不确定地出声:“我…… 我看到了?” 他眯了眯眼,“但是……”   季宴琛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池秋的视线中,闯入了太多的东西,从无到有,居然是区区半小时内的跨越。他皱紧了眉,紧张地揉着眼睛:“但是我好像有点不太适应。”   “……”   季宴琛几乎是暴了粗口:“艹!白衍你这蛋糕是灵丹妙药啊!”   趁着时间还早,季宴琛打包 “抢劫” 了剩下的蛋糕后,火速带着池秋再去了一趟医院。   因为池秋长期挂在那位医生的号子下,他们没有等多久,就等到了进诊室的机会。医生诧异于池秋的恢复速度,他给池秋做了两个简单的检查,确定池秋的右眼没什么问题后,他说:“我给你开的药,你继续吃一周。一周后,没什么问题的话,就不用来复诊了。”   “谢谢医生。”   走出诊室,池秋的步子轻快了许多,他的导盲杖还习惯地拿在手里。季宴琛从他手中夺过导盲杖,高兴地说:“以后不用装看不见了,这东西该退休了吧?”   “嗯!” 池秋抿起唇。   季宴琛抬了抬手:“那我没收了。”   池秋一想到自己要真正地开始进入新生活,整颗心都是欣喜。他们坐回车里,池秋率先给池兰雁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池兰雁先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她的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哭音。池秋闻声,温和着语气安慰池兰雁,说了许多好话,还答应了明天晚上会回家吃饭。   池秋说话的语调明朗,像是回到了 11 岁之前,他是一个带着春天走来的太阳。   季宴琛乐呵呵坐在驾驶座上,笑的像只傻傻的哈士奇。他也不闲着,同样是给广大亲朋好友报喜。他也不管对方认不认识池秋,都要拽着人唠一唠自己朋友复明了,彻底复明了!   等季宴琛嘚瑟完,池秋也结束了和池兰雁的通话。   两人相视一笑,季宴琛挑了挑眉:“我现在就送你去陆鸣那儿,你直接给他个大惊喜?”   “走吧!”   可惜,事实上,陆鸣并没有给他们俩这个机会。   车子才刚出发几分钟,陆鸣的回电就来了。没等池秋说什么,陆鸣那边便充斥着徐灵和旁人交谈的声音,以及陆鸣的一句:“池秋,抱歉。工作上有些问题,今晚可能要加班了。晚饭不用等我,你早点睡。” 他不忘问,“对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池秋的话刚从嗓子中蹦出一个音节,那头的徐灵已经在催促陆鸣了。   池秋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就结束掉,也不想因此惹得陆鸣无心工作,便说:“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你专心工作,不用担心我。挂了。”   驾驶座的季宴琛瞪大了眼睛,问他:“你干嘛?”   “送我回家吧,他今天估计得忙到很晚。” 池秋说不沮丧肯定是假的,但他确实不急,他期待陆鸣看到自己复明时的开心,他也有点期待现在的陆鸣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想着这些,池秋的心情瞬间明朗,挥散了乌云。   ……   一到家,张姨捂着嘴,来来回回地围着池秋瞧,像是见着了一个新的人:“先生,真的呀?真的以后都看得见啦?”   “嗯,以后都看得见了。” 池秋笑着说,“不过只有右眼,但基本不影响什么。”   “只有右眼也好啊,这看不见和看得见,差得可多了。” 张姨一激动,非要留季宴琛吃晚饭,连连说厨房备了好些菜。   季宴琛见陆鸣要加班,自己做不了电灯泡了,心也放宽了些:“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岔开腿坐到沙发上,吃着张姨端来的水果,喝着张姨新泡的红茶,悠闲自得。   季宴琛有点饿了,拿着一串葡萄,没一会儿就啃了半串:“池秋,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我感觉陆鸣恢复记忆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池秋正在取消手机上的视障辅助功能,他的眼睛这几天还不能过度使用,所以很快就收起了手机。   他喝了一口茶,心情很好:“其实陆鸣本来就是这样的。”   季宴琛又没见过 17 岁的陆鸣,无法体会:“他现在对你好的我都不习惯了,今天中午,他那吃醋的表情,你没看到真是可惜了。我记得有一个东西特别能形容现在的他,啧,我想想……”   他一拍自己的大腿,想起来了:“黏屁虫!”   池秋听着季宴琛的 “称呼”,差点被茶水噎住,不住地呛声。   季宴琛积极地给他拍背,被池秋挡开了手。   池秋微恼地说:“你怎么和我妈一样…… 你们别给陆鸣取奇奇怪怪的外号。” 说着,池秋为陆鸣继续辩解了几句,“十年前的陆鸣就是这样的,很爱说话,很会逗我开心,也喜欢粘着我。”   失忆后,除了爱吃甜的,其余倒是都变了。现在一朝变回从前,也难怪大家都觉得不自在。   季宴琛被手里的葡萄甜到了,他摇着头感叹:“这下好了,前几个月我还想揍死陆鸣呢,现在居然必须要和他友好相处。”   不然,池秋要护短了。   季宴琛还惦记着陆奉申这个冤家,不忘加一句,“不过我和他舅舅是真处不来,看着就讨厌。”   得知自己想买的那幅画已经在池秋家里放着时,季宴琛是怒火中烧。他可是明明白白的记得,陆奉申不仅放狗吓唬自己,还骗自己这幅画已经卖了。   想到这些,季宴琛气得牙痒痒。   而说起这幅画,季宴琛想到一件近来发生的事。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去画展看到的那个人,叫夏知言的。” 季宴琛提醒他,“就是眼睛和你特别像,但没有你好看的那个。”   池秋对夏知言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不过他记得那双明亮自信的眼睛:“我记得。” 那天晚上,池秋还因此闹矛盾了,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池秋低头喝茶,努力地去回想醉酒时陆鸣告诉他的话,可他记不全了。于是,他随口问道:“怎么突然说起他了?”   季宴琛倒不是故意说起夏知言,他当初见夏知言和陆奉申认识,便想问问池秋知不知道这件事儿。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看到他的消息。说是他抄袭的事情被爆出来了,好多人要起诉他。我在网上瞄了几眼,有人整理了时间线,说他这些年抄了不少别人的作品。”   夏知言很聪明,他专挑那些贫困且默默无闻者的作品抄袭,并且不是一抄一,而是融合元素,将其变成自己的东西。   但凡出事,他就私下给钱处理,或是威胁打压。用这种方法来对付穷人,十分有效,屡试不爽。   夏知言在这个圈子里不算没有名气,花点小钱维持他的名声,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然而最近,夏知言貌似是常年河边走,湿了鞋,得罪了别人。   池秋听到这,不免震惊:“他抄袭?”   “嗯,他的导师最近还收到了一份别人的原稿,以及一封举报信。貌似夏知言最开始就是靠着抄袭了别人的旧稿,才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季宴琛见池秋不敢信,立刻翻了翻手机,找到了原话:“夏知言十几岁的时候跟着母亲改嫁去了国外,继父表面上虽然让他上了当地的一所名校,但私下对他并不好,生活上也很苛刻。所以他在学校经常受欺负,性格也比较扭曲。”   季宴琛念完,眉头挑了挑。   明明也是被霸凌过的人,后面居然去霸凌了别人。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旦沾染过度,欲望便会无穷无尽。   池秋顿时兴致乏乏,没有过多的言语可说,他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这时,季宴琛无意间在手机里翻到了一个新的页面,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点开了里面的一张照片,眉头一紧:“池秋,夏知言是陆鸣的同学吗?”   这份关系,陆鸣没有隐瞒过池秋。   池秋回答:“貌似是的,不过陆鸣和他不熟。”   季宴琛听了,困惑不已。他再次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画面虽模糊,但夏知言紧随陆鸣的模样,不像是不熟。   本着 “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尽量不要给池秋添堵” 的心态,季宴琛讪讪地放下了手机,没有将看到的照片立刻告知池秋。   只不过,季宴琛从来不是一个心里能藏话的人。   他装作不经意,顺手把照片的截图发给了陆鸣,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想到,这条消息陆鸣竟然是秒回,简单明了。   [举报他的事情是我做的。不过我在忙,具体等我回家后,我会自己和池秋说明。]   末了,又来一条:[谢谢你关心我家池秋。]   这个 “我家” 就很微妙了,摆明了在“宣誓主权”。   季宴琛盯着这条消息足足有十秒钟,他当着池秋的面无语道:“陆鸣到底是什么醋精转世啊?”   113 113.“我想把春天还给你。”   【113】   池秋一脸莫名,以为季宴琛又在胡说八道:“又怎么了?你们两个都这个年纪了,能不能不要像小孩子一样老逗嘴。”   季宴琛憋屈在心里,有苦不知道怎么说。   池秋在问不出个所以然后,他拎起了被他们忘在桌上的蛋糕打包盒:“忘记放冰箱了,我现在去放。”   “等等,这是我打包回来的东西,我现在要全吃了。” 季宴琛的幼稚劲儿一上来,谁也拦不住。池秋不得不从里面拿出一份,眼睁睁看着季宴琛三两口地吞了下去。   接着,季宴琛吃了第二块,第三块……   那架势,似乎是一块都不想给陆鸣留。   池秋哭笑不得地给他倒了杯水,并不是很介意他的行为。反正就几块蛋糕而已,之后陆鸣要吃,他再去白衍店里买就行。   现在眼睛好了,池秋去哪都很方便。所以,池秋贴心地为季宴琛取出第四块,好脾气地说:“慢慢吃,别噎着。”   “慢不了!”   池秋听了,主动帮他拿出第五块蛋糕。   “……” 季宴琛被奶油腻的想吐,他以为池秋会拦他,没想到池秋将他拿捏得死死的。   池秋把蛋糕全部取出,贴心道:“张姨今晚准备的菜里,有你喜欢的水煮肉片和小卤味。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大概是吃不下晚饭了,我让她别准备了吧?”   “……”   “来,把蛋糕都吃了。” 池秋笑了笑,“不吃完不许走。”   “……”   几分钟后,季宴琛乖乖地把剩下的几块蛋糕,原封不动地打包好,亲自送到了冰箱里。他打了一个满是奶油味的饱嗝,差点吐了。   有时候,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幼稚?这种伤敌不足分毫,自损却有八千的事情,他为什么老干?   伤心之余,季宴琛是吃不下饭了。他耷拉着脑袋,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就要走。   池秋见此,去厨房给他打包了水煮肉片和小卤味:“蛋糕不抵饱,这些你晚上当夜宵吃吧。”   季宴琛赌气地伸手,接过了池秋递过来的保温盒。他抬手一挥,语气低迷地说:“走了。”   池秋一路送到他车库,喊住他:“宴琛。”   “干嘛?”   池秋望着他,勾起嘴角,珍重地说:“这些年谢谢你,一直那么帮我,照顾我。我很高兴那一年你来我们家玩,和我做了朋友。”   季宴琛脚步一顿,他没想到池秋会说这句话。可他以前想过,如果自己当初没认识池秋,会不会池秋的人生就不会如此坎坷。   他怨过自己的。   现在,池秋却对他道谢。   季宴琛的眼眶潮湿,掀起了一场雾。他咬紧了后槽牙,故意摸了摸胳膊,假装起一身鸡皮疙瘩:“靠,你干嘛啊?搞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一样的,别说这些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你和我说谢谢。”   池秋一张嘴,季宴琛怕他再次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话来惹哭自己,连忙打断了他:“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嘛,朋友之间互相帮忙,应该的。”   池秋不禁笑了起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季宴琛的心软了很多,他瞥了眼手上的保温盒,心满意足地说:“我回去了,过几天再来找你玩。” 他坐上驾驶座,嘴里泛着甜腻的奶油味,“外头冷,你进去吧!”   他关上了车门。   池秋还站在外头,季宴琛摸了摸吃撑的肚子,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忽的一身轻松。当年因他而产生的悲剧,仿佛已经烟消云散了。   冬日一旦入夜后,连风都是刺骨的。   送走了季宴琛,池秋进屋关上了门。他呼出一口气,搓了搓手。他看时间差不多了,想去厨房帮张姨端菜。   还没走几步,正在厨房做饭的张姨突然火急火燎地走了出来。   她像是来不及说什么似得,一路小跑去了书房。不仅如此,张姨手里攥着一个汤勺,看着就挺匆忙。   池秋见了,跟过去:“张姨?”   张姨头也不抬,一手握着汤勺,一手翻找着陆鸣的抽屉。她抹了抹额前的汗,望着抽屉里一叠一叠的资料,焦急地说:“陆总忘带了一份文件,啊呀…… 我哪懂这些文件。陆总说是已经让助理过来取了,可我找不到。”   “他没告诉你具体放在哪了吗?”   “就说是在书柜下排的抽屉里,让我好好找找,是一个叫《xxxx》来着的项目文件?” 张姨头大了,她只记得了文件的前几个字,愣是翻找不到。   池秋以前有事没事就会来陆鸣的书房转转,对陆鸣放文件的位置算是一清二楚。   既然他的眼睛已经没事了,也不用再装瞎,那他自然不能闲着。   “张姨,我来找吧。”   张姨为难着杵在原地,她不好使唤东家,更何况是池秋这样的东家。她对池秋的态度一时间还停留在眼盲期间,没有转换过来。   “我的眼睛没事了。” 池秋好意提醒她。   张姨在一旁站了会儿,见自己实在是派不上用场,不好意思地说:“先生…… 那我去把最后一个菜弄了,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   池秋理解张姨的不擅长,他低着头,一个接一个地开抽屉翻找。连着开了三个后,终于在最后一个中,找到了那份文件。   张姨手脚麻利,已经收拾好了厨房,再次回到了书房:“先生,陆总的助手到了。”   “我也找到了。” 池秋把文件递给张姨,“你去给他,我收拾一下。”   “好!”   书房的门被张姨走过的风带着合上了,池秋细心地整理被自己翻乱的文件。也就是在这时,池秋的余光扫到了另一侧的抽屉。那只抽屉应该是被陆鸣经常使用,它意外地没有关好,并在缝隙中,夹着一角纸张。   池秋蹲身打开了它,想将东西规整,却无意看到了一叠被撕开信封的信件。   他的睫毛抖了一下,目光随之见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在最上面的一个信封处,赫然写着 “池秋(收)” 的字样。池秋怔然,他用手一拂,而让他吃惊的是下面每一封信,都写着“池秋(收)”。   他慌忙拿出这一叠信,足足有几十封。   每一封的重量,都如此沉甸,仿佛石头落在了池秋的手心里。   这一晚,池秋一口饭都没能吃下肚。   他坐在书房里,流着眼泪,一封一封地看完了它们。   ……   夜晚的温柔铺满银河,落到人视觉所及之处,就成了星空,明日将是一日晴天。   晚归的陆鸣把车开入别墅前院,下车时,迎面而来的风是如刀割般的冷冽。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池秋应该已经睡了。   陆鸣一身寒气,哪怕他再想念池秋,也舍不得去打扰池秋的一夜好梦。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家门,直接进了那间他睡过一阵的客卧。他怕吵醒池秋,今晚没打算去主卧休息。   他顺手打开了灯,客卧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寒冷。他误以为是张姨粗心,没有将这间客卧的暖气关闭,所以没多在意什么。   直到他看到眼前的床上,鼓着一团 “东西”。   “……”   陆鸣心中一惊,快步走上去,瞧见了缩在被子里的池秋。他看到池秋的睫毛上还沾着水花,眼角微红,显然是哭了许久才睡过去的。   陆鸣立刻心疼起来,不免皱紧了眉,想喊醒池秋问一问。但望着池秋好不容易睡熟的脸庞,陆鸣收回了自己的手,局促地捏了捏掌心。   他不知道池秋遭遇了什么,于是开始自责,怪自己没有将工作妥善安排,怪自己没能陪同池秋去到医院。   他生怕是池秋的检查结果不好,顿时困意全无。   “唔。”   就在陆鸣思绪混乱之际,池秋被灯的亮光 “吵” 醒了些许。陆鸣恍然,急忙退后关掉了灯。在暖气的包围下,陆鸣的手脚回温,却依旧不敢触碰池秋。   还是池秋那一句喑哑的声音把他唤了过来:“陆鸣?”   没有开灯的客卧中,池秋的喉咙很轻,哭音久久不散。池秋坐起来,无助地再次喊道:“陆鸣。”   陆鸣顾不得什么了,走上前把池秋拥入了怀里,他的语气温柔,似是很多个夜晚里坠落的星星:“怎么哭了?” 他的手指抚过池秋温热的眼角,轻触之间,陆鸣落下一个吻,“为什么哭?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   还是检查结果不好?   池秋听到陆鸣的声音,一下子鼻子发酸,眼泪哗啦啦地蹭到了陆鸣的西装上。他的脑袋贴在陆鸣胸前,吸着鼻子,小孩一样地抽泣。   “陆鸣,陆鸣……” 池秋一遍遍地喊他,久别重逢般地唤着他。   “没事,没事的。” 陆鸣摸着池秋的脑袋,“池秋,我和你说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池秋听了,哭得直掉眼泪。   陆鸣无法抽身去开灯,他索性靠到床上,把池秋一把搂紧怀里,让池秋枕着自己的胳膊,相拥于绵软的被褥中:“不哭了,乖。你再哭下去,明天眼睛要肿了。我…… 我明天不去上班,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我们去走一走。还是你想去哪里玩,或是想去做什么?”   陆鸣开始用自己唠叨的办法,不停地哄着池秋。   现下,只要池秋说一句不哭了,哪怕是他要天上的星星,陆鸣都得想办法去摘。要是摘不到,就在心里画一颗,赤诚地送给池秋,让池秋捧在手心里,摸得到才好。   可池秋什么都不要啊。   他想要的,最想要的,已经在面前了。   池秋的下唇努了努,用力地在陆鸣怀里往上蹭,咬了一口陆鸣的下巴,留下一个牙印。他是带着哭音、怒气,以及攒了一股子的委屈出口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陆鸣的下巴隐隐作痛,他不敢摸。   池秋流着眼泪,咸涩的液体入口是苦的,情绪转展后,就只剩下心疼:“我一直以为,你轻而易举地就把我忘了,我一直误会你,不理解你,觉得你的喜欢一定比我对你的喜欢要少许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鸣的手僵了僵。   池秋呜咽着说:“我知道那些信了,你写给我的信…… 为什么,为什么不寄给我呢?如果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要骗我一辈子?为什么啊陆鸣?”   他有太多的为什么,陆鸣回答得上来吗?   “……”   “你写着‘池秋收’,可池秋收到了吗?” 池秋摸着陆鸣下巴上的牙印,突然又后悔自己的用力。他亲了亲陆鸣,眼泪蹭了陆鸣一脸颊,“你晚了整整十年,才把信‘送’到了我面前,还不是心甘情愿送的。”   他越想越气,开始乱骂:“你这个大骗子,大混蛋!说好了要回来找我又不找,给我写了信又不寄给我!但你生病了,我不该骂你,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什么该死的情感冷漠症,是心里病了,心里有着血淋淋的口子。陆鸣自己缝上了又裂开,裂开了又忍着疼。   他一步一步地把自己逼到病了。   “陆鸣,你都生病了…… 你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池秋大哭着说,心是被捏着一般疼,膨胀后缩紧,“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的苦,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笨死了,真的笨死了……”   陆鸣的喉咙发干,喉结是被固定在一处的钝器。   他居然发不出声音来。   “……”   语言成了最无用的东西,说哪一句都是辩解,都是自我。池秋想要的,他懂,但他永远无法亲自说出口,这就和那些信一样,永远无法寄出。   “池秋。”   他听着池秋哭,哭得他难受。   池秋闭着眼睛,抱紧了陆鸣,贴着他的脖颈,渴望陆鸣说出一句话来。   许久后,陆鸣摸着池秋的脑袋,终于沉声说道:“我不想把痛苦分给你,我想把春天还给你。”   如同陆鸣当年在信中所写一般:你是春天最漂亮的太阳,我希望快乐永远属于你。   而陆鸣自己的愿望十分简单,他只是想要池秋的一个拥抱,就像现在。   114 114.“完结!”   复刻春日章节阅读,【已完结!】小瞎子摘了天上的一颗 “心”。   【114】   (上)   “你要把春天,还给我?”   “它属于你。”   池秋的眼泪顺着脸颊,浸湿了陆鸣的胳膊,他带着哭腔:“可是…… 我想要的春天里,得有你在。”   这是他们共同的春天,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春天。   陆鸣不知道,在池秋的认知里,没有他的春天,根本算不上什么。而他们十几岁时的那个春天是无可替代的——那是他们懵懂的初恋,彼此美好的初遇。   是连他们本人都无法复刻的,独一无二的时光。   “陆鸣,如果你不在里面,我不要……” 池秋固执地拽着陆鸣的西装,不算柔软的布料搁的他生疼,哪里都疼,“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陆鸣的眼睛很湿,他沙哑着喉咙:“我在里面。”   “你不在!” 池秋大声,委屈得要命,“你只把一半的自己放到了我的春天里,还有一半的你根本不在……”   静谧的夜里,池秋泣不成声。   “你说快乐属于我,可没有你在的地方,我不会快乐。”   他要完整的陆鸣,他要分担陆鸣的痛苦。唯有这样,苦过后的幸福,才是毫无保留的甜。   池秋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他在经历了种种后,也学会了成长和拒绝。他拒绝陆鸣的隐瞒,拒绝陆鸣的独自承受。在爱人面前,他永远可以保留自己的那一份任性,以此提出条件。   今日,池秋的条件只有一个。   他说:“陆鸣,到我的春天里来,不要一个人在外面,拜托你。”   肉麻的情话在此刻是誓言,是承诺,是池秋真诚地邀约。   所以当陆鸣带着另一半沉重的自己跨进来时,池秋再也不会放手。   相拥的夜晚里,谁都不甘睡觉。   哪怕陆鸣已经很累了,他还是轻柔克制地亲吻着池秋。渐渐地,他们热烈缠绵。陆鸣感受到了池秋同样迫切的回应,一个吻也变得天长地久起来,令人甘之如饴。   池秋的胸口起伏,他捧着陆鸣的脸,在黑夜中寻找他的轮廓。   耳边,是陆鸣急促的呼吸声。隔着西装,陆鸣的心脏跳得很快,一如池秋的心脏也是。他们像是第一次接吻的情侣,羞涩紧张,眉梢都染着红晕。   陆鸣看不清池秋的表情,等漫长的吻结束后,他亲了亲池秋的眼角:“今晚为什么会在客卧里等我?”   “你加班到太晚了,肯定不想吵醒我。”池秋不喜欢陆鸣停下吻自己的动作,他主动勾抱着陆鸣,仰头 “啾” 着陆鸣,“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这里睡。”   陆鸣整个人都是暖的,他低声:“那万一我厚着脸皮回的主卧呢?”   “你会来找我的。” 池秋笃定地亲他,“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陆鸣被池秋亲的心里发痒,不知不觉地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外套。他解开了池秋的一颗睡衣纽扣,嘴上却还在说着:“万一我不找你呢?”   “真的不找吗?” 池秋反问,鼻尖蹭着陆鸣的鼻尖,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撒娇,“那我自己跑回去找你好了。”   陆鸣被融化在温柔乡里,他不敢再使坏:“假的。”   他哪舍得。   他巴不得把池秋绑在自己心里带着走,可他又不能那么坏。纠结的同时,陆鸣也在自律,他多么希望池秋和从前一样,时刻等着自己,粘着自己。   他需要池秋。   如果说他是病入膏肓,那池秋就是治好他的药。   池秋摸了摸他的脸,对着出神片刻的陆鸣有些不满,羞赧地说:“不要分心,继续亲我好不好?”   “好。”   又是一吻结束,回甘。   “陆鸣。”   “我在。” 陆鸣应道。   “我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池秋平稳了心情,搂着陆鸣凑上前,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句。   猛然间,陆鸣差点从床上坐起来。是池秋在他怀里,他才没有做出很大的动作。他是无比震惊地摸上了池秋的眼旁,再三确认后,问:“…… 你的眼睛?”   池秋细声:“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看到信的?”   “我……” 陆鸣是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些信,是由张姨或者季宴琛念给池秋听的。他这样想着,就老实地说出了口,“我以为是别人念给你听的。”   池秋呼了口气,觉得陆鸣没救了。   那么多信,要是有人一封一封地念给自己听,怕是嘴巴都干了吧?而且,池秋才舍不得把这些信给别人看。这是陆鸣写给他的信,他庆幸自己看到了,也庆幸上天把右眼还给了他。   他的复明,是来分担陆鸣的苦难,也是来接受陆鸣的爱意。   池秋头一回捏陆鸣的脸,咬咬牙:“笨蛋。”   “对,我是很笨的。” 陆鸣一点都不反驳,他高兴地承认,“我太笨了,所以你必须要永远在我身边。”   这下好了,什么话都成了情话。   池秋乐得直笑,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哭得像个小孩子。   时间已经很晚了,可池秋和陆鸣睡意全无。   他们是 “小别胜新婚”,用无数个吻来缓解了对彼此的渴望。   比起池秋,陆鸣显得要更主动些,他的手不自觉地解开池秋睡衣的第二颗扣子,被池秋一把按住。陆鸣以为是自己过分了,正要停下手里的动作,却听到池秋小声说:“已经很晚了,你忙了一天,不累吗?”   “不累。” 今夜对陆鸣的意义非凡。   池秋的睫毛颤了下,喉结上下一动。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试探地问:“你想做吗?” 短暂的沉默中,池秋的耳根发烫,越说越轻,“想吗?”   “……”   池秋咽了口唾沫:“我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就当我没问……”   “我想!” 陆鸣却变得急促起来,他吻着池秋的耳垂,发自内心的说,“我很想,想疯了,一直想——”   如此赤裸裸的话语,羞得池秋一把捂住了陆鸣的嘴。   陆鸣:“……”   池秋的脸红透了:“这个房间里,没有那个。” 他小力地推了推陆鸣,闷声说:“…… 你去拿。”   陆鸣一愣。   池秋揪紧了他的衣服,结巴地说:“你、你快去啊。”   要不然,他自己去拿好了。   结果下一秒,陆鸣 “噌” 地起身,连白日里工作的疲惫都消失了。他赤着脚,马不停蹄地从主卧拿了池秋说的 “东西” 过来。   进来的同时,陆鸣下意识地打开了灯。   他这才看到,池秋顶着一头被他亲乱的头发,抱膝坐在床上。池秋被灯光吓了一跳,瑟瑟地看向陆鸣。他的右眼清晰,盯着陆鸣手里全新的那盒安全套,不禁舔了下唇,奇怪地问:“为什么是没开封过的?”   “……”   池秋垂下眼帘,一把火快要烧透他了:“你偷偷买了新的?家里不是有之前剩下的吗?”   那还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买的,池秋记得,还剩下三个…… 如果一次一个的话,他们还能用三次。他在心里悄悄计算,心都要到嗓子眼了。   陆鸣却不知道池秋心里的想法,他握紧了手里的盒子,豁出去了,也不要脸了:“怕不够用,就买了。”   池秋:“?”   池秋诧异地皱了皱眉,一脸莫名地抬起头。那副表情,就差问一句:怎么可能会不够用?   他也差点问出口了,还好陆鸣没有给他质问的机会。   凌晨两点,陆鸣在池秋的要求下,迅速关了灯。   ……   ……   次日清晨,池秋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左右。他的身体清爽,穿着一身新的睡衣。枕边的温度早已冷却,池秋稍稍一动身体,就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酸疼涌上来。   “……”   他不敢细想,一张脸猛地升了温度。   就在昨晚,陆鸣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池秋,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崭新的一盒安全套被用到所剩无几,池秋的内心忍不住对比起白衍他们,心中暗暗想到:是我们赢了!   过了一会儿,池秋想:这好像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开心的事情。   因为,快乐之后是苦不堪言的腰疼…… 不过这事儿池秋打死都不会往外说就是了。他的耳朵发烫,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始终没降过温。   可惜的是,陆鸣似乎已经起床去公司了。他答应自己,从今天开始,会按时去上班。   池秋不免叹了口气,肩膀一沉,十分惋惜自己不能在陆鸣的怀抱里自然醒。也怪他们昨晚忙到太晚,真真切切地累着了,以至于今早池秋连陆鸣起床都没能察觉。   池秋垂头丧气地洗漱后,走出了客卧。   他肚子有点饿,一出门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哪晓得,一到厨房,围着围裙的人竟然不是张姨,而是再次旷班的陆鸣。   陆鸣看到池秋,眼睛都亮了许多:“醒了。” 他放下手里的汤勺,上前帮池秋打理了睡乱的头发,边理边说,“我和张姨学了几道菜,一会儿你试试。今天张姨有事,刚才请假回家了,家里就我们俩。”   池秋的心情明朗:“你没去上班吗?”   “我的婚假还没休,再不休就浪费了。” 陆鸣看着池秋的眼睛,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情不自禁地夸道,“真漂亮。”   像盛开的花。   池秋则看着陆鸣笑着的脸,不由地吸了一口气。时隔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陆鸣真正的样子。卸去了所有的伪装与盔甲,陆鸣的身上洋溢着阳光的味道。   池秋嗅了嗅,一把抱住了他,脸颊蹭着陆鸣。   惹得陆鸣回抱住他,亲他的发顶。池秋眯了眯眼,如果他是一只猫,他现在就会发出 “咕噜噜” 的声音,对陆鸣以表嘉奖。   只是一大早就撒娇,真不像池秋往日里的作风。即便陆鸣对此很受用,但他还是关心道:“怎么了?”   “就是想抱。” 池秋不肯撒手。   于是陆鸣顺其自然地抱着池秋退到墙边,好好地亲软了池秋的脚。   等亲够了,陆鸣理所当然地牵着池秋的手,走到汤锅前,舀起一勺汤,吹温了递到他嘴边:“尝尝?”   池秋兴致满满地喝了一口,难吃,他把汤勺推到陆鸣嘴边:“好喝,你也试试。”   陆鸣信以为真,自信地喝了一口,差点喷出来,一脸窘迫。   池秋从未看过长大后的陆鸣有着如此丰富的表情,一时间忍俊不禁,笑的腰一阵一阵的酸疼。   (下)   好在除了那碗汤,其余几道菜他做的不是特别难吃。池秋一点都不挑剔,津津有味地吃了不少。   饭后,池秋不忘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打包回来的蛋糕,依次放到陆鸣面前:“是罗叙他们家那位做的,我觉得好吃,就带回来了。”   为此,两人坐在别墅的家庭影院中,放了一部电影,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它们,一点都没有浪费。   池秋看电影看得十分认真。以前季宴琛偶尔会偷偷带他去较远的电影院,但也每次都心惊胆战,唯恐被熟人撞见。现在,池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电影,还能靠在陆鸣的肩头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往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看电影,陆鸣看他。   陆鸣灼热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陆鸣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   池秋的眼睛盯着屏幕,不忘把他的手拉过来,回亲一下。   你来我往,幼稚又甜蜜。   待一场电影结束,池秋意犹未尽地挑选了第二部。陆鸣由着他,陪着他一直看到了傍晚。晚餐是点的外卖解决,有池秋心心念念的葱油鱼。   池秋一吃就尝出来了,欣喜地说:“是‘曲苑南风’的葱油鱼。”   “这周末我们过去吃,他们家出了新菜,你应该会喜欢。” 陆鸣照旧给他挑掉了鱼肚子里的长刺,把鱼肉夹到他碗里,“对了,爷爷让我们下周三晚上空出时间来,去老宅吃饭,他有事要宣布。”   他想了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池秋:“爷爷应该是想安排他的财产分配。”   池秋的筷子停下了。   其实照理来说,在池秋和陆鸣表达了想离婚的意愿后,池秋就已经不再是陆家的一员了。自然,他也没资格去参加陆家这餐严肃的晚饭。   陆鸣解释说:“爷爷对你外公的感情,我想季飞宁已经都告诉你了。虽然你外公从未对爷爷有过其他的想法,但爷爷克制了一辈子,应该是想之后可以走得了无牵挂些。我听他的管家说,近来他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不好了。所以我猜明天,他应该会想把其中一部分的财产,直接分给你。”   哪怕这个举动在别人看来,会十分诡异。可照顾池家,把自己的心血分给池家,是陆老爷子此生为数不多的心愿之一。   在他看来,唯有这样,他这一生才不算是辜负自己。   既然不能对爱慕之人表达爱意,那就以另一种方式去参与他的人生。   所以在一开始,陆老爷子才会提出什么婚约,想以此为借口,把自己的心意送到池家后人的手里。   毕竟,等他死后,他是不愿去找心上人的。   陆老爷子一生求而不得,甚至不敢求。他把死亡当做一条线,做为自己放下的一个终点。而在他死前,他能见到与心上人如出一辙的池秋,已然是了却了一桩心愿的。   ……   池秋听完陆鸣的话,突然食不知味起来。   据他所知,外公活着的时候,与外婆的感情如胶似漆,根本没有旁心去容纳别人。因此,池秋即便是懂得了陆老爷子的想法,也无法顺理成章地拿走别人家的东西。   更何况,如果外公还在世,一定也不会贸然接受这笔财产。   它是属于陆家的,池家有池家的生活。   池秋可以接受之前按照原本约定,让陆鸣继承的 70%,却不愿意独自带走陆老爷分给自己的那一部分。   陆鸣看出了他的心事:“爷爷一贯固执,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他。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和你说这件事,是希望你有个准备。到时候,陆荣天他们应该都会在场,如果你不想去,我会去和爷爷说明。”   不然,照池秋性子,万一事情真如此发展了,他必然会惊慌失措。   陆荣天他们也肯定会气急败坏,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陆鸣不催池秋:“还有一周时间,你考虑一下。”   杏西市市的冬天格外漫长。   在赴陆老爷子的约之前,他们回了一趟池家吃晚饭。   池兰雁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饭菜,还让苏姨把池秋的卧室打扫了一遍,热情地让他们住下。她对于复明的儿子,是有好多话要说,唠叨个不停,完全没了冷漠干练的样子。   在池秋面前,她是一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母亲。   苏姨温声提醒她:“池总,都 11 点啦。”   池兰雁叹气:“也就几天没见,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池秋却打算早点去池兰雁的公司实习:“妈,我以后天天都要让您教我工作,您别烦我就行。”   “你要去我公司上班,我欢迎还来不及。” 她担心池秋是在自我勉强,确认了多次,才笑着应下来,“不过也不急,你这阵子还是听医生的,在家好好休息。你该做什么职位,从什么地方开始,我和你林澜阿姨已经讨论过了。你起点低,辛苦是会辛苦了点,但工作不是儿戏。既然做了,就要坚持。”   池兰雁希望池秋从公司基层做起。   池秋点头,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陆鸣在旁握住了池秋的手,帮腔道:“妈,您放心,池秋他会做好的。”   池兰雁自然是相信池秋的,她笑道:“行了,你们俩快去睡吧。时间不早了,陆鸣明天还要去上班吧?”   在她的催促下,陆鸣率先去洗漱。   池秋闲着没事,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把以前用的盲文书一一收拾起来。浴室传来了水声,他的心里洋溢着幸福。窗外的寒风阵阵,一丝一毫都吹不进他的心里。   池秋打开抽屉,想把一本盲文书放到里面。   没想到,空荡荡的抽屉内,无端躺着一封皱巴巴的信。池秋显然已经忘了它,他困惑地拿起,看到了信封上的字迹被晕开…… 池秋蓦地想了起来,这是陆鸣来找他道歉时,放在茶叶盒中的信。   他记得,那天他把这封信丢到了垃圾桶中。   他不明白这封信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的抽屉里?他左思右想,除了苏姨,没有第二个人会把他丢在垃圾桶里的信捡起来。   池秋责备自己当时的冲动,也万分感谢苏姨的举动。   他趁着陆鸣还没洗完澡,连忙拆开了这封信。   陆鸣的字很端正,看得出来,他是一笔一划认真写的。   信纸留着雨水寡淡的香,墨水融入其中,有些字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池秋依稀能够猜到陆鸣所要表达的意思。   陆鸣在信里说爱他,在信里道歉了自己失忆的大概原因,在信里提到了自己愿意离婚,也在信里希望池秋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等等。   从头至尾,陆鸣压根没提一句自己的苦难。明明只要说出口,池秋就能谅解,就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沟壑。   然而就同陆鸣所说的一样,他不想将任何过去的枷锁给予池秋,那是连黑夜都惧怕的东西,晦涩苦涩,他只希望池秋永远快乐。   所以他的道歉是追求,是认错,却从不是把伤疤放到池秋面前的苦肉计。   短短的一封信,池秋来回地看,看了有十分钟之久。   或许,在那天看到这封信的池秋并不会轻易原谅陆鸣。它的说服力实在是太小了,但这种真挚的话语,足以让眼下的池秋心中酸楚。   池秋默默地收起了信,小心地将它放到了自己的储物盒中,生怕它再有闪失。   身后,浴室的门也打开了。   陆鸣的头发还湿着,他担心池秋等太久等困了,便拿着毛巾胡乱地擦了擦:“池秋,你赶紧去洗澡,时间不早了。”   池秋起身,低着头走到陆鸣身前,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我想帮你吹头发。”   陆鸣一怔,马上说:“不用,你快去洗澡吧。”   “……”   “…… 那我坐下?”   陆鸣拧不过他,乖乖地坐在床上,一副忐忑的样子,实则内心里是乐开了花。他由着池秋跪坐在他身后,挠痒痒一般地给他吹头发。陆鸣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挺直了背脊,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池秋看在眼里,在给他吹干头发后,从后抱住了陆鸣。池秋喜欢现在的陆鸣,喜欢得不得了。他的下巴枕在陆鸣的肩膀上,瓮声说:“我不想…… 了。”   陆鸣没听清:“什么?”   池秋小声嘀咕一句。   陆鸣不得不转身:“我没听清楚。”   池秋抬眼瞪了瞪他,看似凶狠,其实在陆鸣眼里是说不出的可爱。陆鸣捧着池秋的脸,抱歉地吻了他:“对不起,再说一遍好吗?”   他是真的没听清,可能刚才洗澡的时候,脑子进水了吧。   池秋一咬牙:“我不想离婚了!”   陆鸣蒙了。   池秋知道出尔反尔的人最离谱,他的视线躲闪,扭捏地说:“离了还要复婚,多麻烦啊。” 他也说,“先前是你自己不好,你没把信寄给我,害得我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心里不舒服有疙瘩,不想继续这段婚姻。”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陆鸣身上。   幸好池秋会端水,他一个转弯,又把问题扯回了自己身上:“反正现在我不愿意了,我不想离婚。明天我就去见爷爷,告诉他一切照旧,我们不离婚了,因为我反悔了。” 他揪着陆鸣的睡衣,“而且我想通了,我们的婚姻一开始确实建立在欺骗上……”   陆鸣最怕池秋说起这件事,他握紧了手。   池秋说:“可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没有爷爷的这场婚约和你的欺骗,我们也许就真的错过了。”   如果不是这场为了财产的婚约,陆鸣大概会在国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池秋也会在岁月的流逝中逐渐放下陆鸣。   这样一想,池秋简直是不寒而栗,后怕不已。   所以,与其纠结他们这段婚姻是否正确,倒不如就照着现在的冰释前嫌,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也省的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操心许多,更省的陆荣天和甄珍小人得意。   池秋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看着陆鸣,目光坚定。   陆鸣没有立刻答话,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池秋:“你想好了?”   “当然。”   “确定吗?”   “确定!” 池秋着急地说,“难道你不愿意了吗?”   陆鸣摇了摇头,他哪会不愿意?   况且,陆鸣承认,自己从来都不想离婚。他喜欢池秋,他爱池秋,这种感情压在心里十年,早就成了 “执念”。   他曾想过,就算离婚了,他也一定要把池秋再次和自己填到一个本子上去。婚姻是一种形式,陆鸣看似不在意,其实内心无比渴望被认可。   他像只温顺粘人的大狗,把私心藏得死死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池秋,我没有不愿意,我听你的。”   他说一遍不够,再说一遍:“我都听你的。”   傻傻的池秋听不出问题,他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扑到了陆鸣的怀里。同时,他也耷拉下脑袋,没了底气:“明天你陪我去和爷爷说吧,我怕他生气。”   他觉得自己可真够麻烦的。   “不会,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陆鸣抱着池秋,手心轻抚着他的背:“我们一起去,他要是真的生气,就让他骂我。”   池秋被逗笑了,他安下心来,终于愿意去洗漱。   而等他一出来,陆鸣正靠在床头翻看他之前写的故事书。池秋喜欢这种感觉,他步伐轻快地走上前,钻进被窝里,大大方方地枕在陆鸣胳膊上一起看。   “我写的好吗?”   “我不太懂这些,没办法点评。”   “…… 好吧。”   陆鸣翻了一页:“不过我很喜欢,打算每天看,当睡前读物。”   池秋这才发现陆鸣嘴角带着笑,是故意的。   池秋:“……” 他嘀咕道,“你看书一点都不认真。”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贴着陆鸣说了点悄悄话。   陆鸣边听边笑,抬手一关灯。   心上人一直都是枕边人。   正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