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仙路芬芳》作者:玦妃   起点青云榜VIP2016-02-28完结   文案:   凡女路芬芳本是修仙奇才,谁知飞来横祸,天灵根竟被舜帝宝物珠丘丹炉给吸走了。成了废柴的路芬芳和丹炉合体,制香炼丹加剑修,踏上了一条逆天的修仙之路。   没天赋没背景没师父又怎样,咱智勇双全又有金手指,照样狠虐仙二代,胖揍大魔怪。她不是小白花,是腹黑女王! 第1章 天灵根引发的血案   “喂,醒醒,醒醒!”   “老板娘别吵我,让我再、再睡会……”   “醒醒!你睡够了没有?”   “今天下雨不用那么早开张吧……开张也没……生意……呼……”   “死到临头还说梦话,给我醒过来你个小婊砸!”   香料铺小杂役路芬芳还在做着下雨天不用早起的美梦,忽然天上掉下个毛茸茸的大屁股将她砸醒。奇怪,老板娘家没养猫啊,哪来的猫在人脸上乱蹦……   路芬芳吧唧吧唧嘴,缓缓睁开眼睛,果然有只个头不小的黄猫眯缝着眼瞧她。慢着,这小猫明明和别的猫一样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怎么看着那么奇怪呢?   啊?这只“猫”竟然、竟然长了张人脸!   路芬芳腾得坐起来,像快上烤架的猪边嚎叫边蠕动挣扎了几十息的工夫。折腾半天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粗绳捆着,关在一个昏暗逼仄的密室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整个密室除了这只长着人脸的怪猫,便只有一个二尺高的青铜丹炉。   丹炉?   她想起来了。今天早起,她把贾道士订的那几盒香料送到万寿观来,贾真人很是客气,便请她喝了休阳城里最有名的白岳毛尖,然后……   然后的事她不记得了。万寿观是休阳城里香火最旺盛的道观了,贾道士也是慈眉善目,很受百姓尊敬,他怎么会在茶里下药,还把她绑到这里来?   路芬芳绕了绕酸疼的手腕,那足以塞进一个成年人的丹炉,看得她心里直发毛。人脸怪猫说道:“别挣扎了,这绳子上有咒法,刀割都割不开的。”   “咒法?”路芬芳吓得不敢动了。路芬芳在香料铺子做工,闲时也看了掌柜的不少藏书,什么《山海经》、《太平御览》、《河图括地象》、《列仙传》,武功魔法神仙精怪的事还略知一二,可她都是当故事看的,从未曾想过会像现在这样,被施有仙术的绳子捆着!   “那么说,贾道士是神仙了?”路芬芳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捆我,我又没有做坏事!”   “做坏事?你……哈哈哈,真是个呆子,竟然连贾道士什么时候盯上你,为什么会盯上你都不知道!”怪猫笑得打跌,捂着肚子在地上团成个球,“哎呀呀,贾茂德不过是年逾六旬才到练气五层的窝囊废罢了,你竟以为他是仙身,真是没见过世面!”   路芬芳白了怪猫一眼道:“我本来就是制香卖香的,不懂这些练气修仙的事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可笑的。”   “罢了罢了,贾茂德正在准备炼丹的材料,且得忙一阵,我便给你讲讲练气修仙——不不不,准确得来说,是丹道修真!”   怪猫翘着前腿卧好,慢慢悠悠道:“道家修炼,炼的是人体‘精、气、神’,以意守三丹田、通任督二脉,以达到天人合一,体道合一,得道成仙。丹道修炼共有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大乘、渡劫八个进阶。我刚才说贾茂德不过练气五层,你知道他是什么水平了吧?”   路芬芳明白了。贾道士虽然会点小法术,但离真正的神仙还差十万八千里。她于是又问:“那他把我掳来,是为了——”   怪猫忽然跳起,从那墙上叼下一面铜镜,镜中射出强光直刺路芬芳眉心。她侧身躲避,忽然觉得小腹发涨,接着瞬间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仿佛每块皮肤骨骼都吃得很饱似的。   这一瞬间仿佛过了很久,再睁眼时,铜镜已经好端端挂回了墙上,怪猫还是眯眼瞧着她,眼神更为诡异了。   “这面铜镜名叫火齐镜,是能测人资质的法宝。凡人者皆有灵根,分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若是具备四种以上的灵根,便是伪灵根,修炼速度很慢,难成大器;有两三种属性的灵根为真灵根,每种属性的灵根充裕,修炼速度快;而只有一种属性的灵根便是天灵根,修炼速度比普通灵根快数倍,结丹没有瓶颈,可说是修仙界的天之骄子,而你——恰恰正是拥有天灵根的凡人,上天的宠儿!”   天灵根?上天的宠儿?是说我么?   路芬芳觉得不可思议,她反驳道:“不可能,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人,哪来的什么修仙资质?”   “呵呵,火齐镜是上古法宝岂会有错?你的水系天灵根乃是炼制天仙玉露的绝佳材料,贾茂德服了天仙玉露,一只脚便踏入了结丹境界。现在明白他为何抓你了吧?”   路芬芳咕咚一声瘫软在地。什么天灵根什么练气筑基,她只希望现在听到看到的全是一场梦。她也上过学堂读过书,大约也做过乘奔御风、羽化登仙这样的梦,但她更希望在家乡的父母健康长寿,弟妹平安长大,一家人能齐齐整整、平平淡淡得过日子。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修仙资质把一切都搞乱了。她最简单最平凡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小姑娘,吓傻了?”怪猫抬起爪子掩口笑道,“你也想开些吧。同样是天灵根,若生在尽在咫尺的道门圣地齐云山,定会被太素宫那帮老道争着收为徒弟,白日飞升指日可待;但是生在这凡人农家,却只能沦为仙丹的肥料。你,就认命吧!”   认命?你是让我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吗?路芬芳刚才还被这晴天霹雳震得头皮发麻,可听到怪猫让她“认命”,她心内不由发出一声冷笑。是啊,她现在身陷绝境,是老天叫她死在这里,但是——   怪猫察觉到她笑声中的轻蔑,不高兴得皱了眉头。   “说了半天,你又是谁?”   “我叫魑魅,是为贾茂德看守丹炉的妖。怎么了?”   魑魅?路芬芳仿佛在书上看到过这种妖怪,她想起来了,《山海经》上确实写过一种兽身人面专好惑人的妖怪,就叫做魑魅。她还记得不知哪本书上说过,“蚩尤氏帅魑魅,以与黄帝战于涿鹿,帝命吹角作龙吟以御之”,说的似乎也是这个魑魅。   “你的祖先好歹也是蚩尤之臣,你怎沦落到为这个低级练气士看丹炉的地步?”   路芬芳这句话显然问到了魑魅的痛处。魑魅冷冷一摆头:“呸!谁会听那贾道士驱使,我屈尊在此还不是为了看着宝贝丹炉?”   “哦?这丹炉是什么来历,不会是什么上古神物吧?”路芬芳歪着头问道。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丹炉可是苍梧山……嗯?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个?”魑魅舔了舔爪子,像猫似的洗着脸,“你少操点闲心吧!再过一刻贾道士便要回来了,你好好为自己哭一场,准备就死吧!”   一刻?太短了。路芬芳已经看出,魑魅对贾道士只有鄙视而已,它真正守护的是灵宝丹炉。她还想再争取一下魑魅,可是一刻钟……真的太短了。   “我待会儿便要在这丹炉里化为灰烬么?”路芬芳摇头道,“杀生取血,真的不会玷污神物么?”   “你闭嘴!”魑魅吼道。说到丹炉会被玷污,魑魅果然更生气了。   路芬芳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得木门“砰”得被踢开,贾道士不知为何这样生气,骂骂咧咧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功亏一篑,功亏一篑!”   贾道士怒气冲冲,哪里还有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一把拎起路芬芳的胳膊,唾沫星子直飞到了她眼睛里:“老子订的明明是护法香,为何送来的却是甘露香!你们宝香斋怎么做生意的,连订单都搞不清楚了么!”   贾道士将路芬芳重重摔在地上。路芬芳吃痛,只想狠狠回踹他一脚——但终究忍住了。路芬芳咳了几声道:“真人订单上清清楚楚写着是甘露香两钱,宝香斋绝对不会弄错!”   “哼!”贾道士哗啦哗啦翻了几下他亲笔签字的订单,不说话了。想是他自己把订单给下错了。忙活了小半年,天材地宝天时地利,连最难得的天灵根女子都捉来了,却粗心订错了一味并不难得但缺一不可的香药。这真是个天大的讽刺,难怪老东西要炸毛了。   “道长,护法香配置不易,若再耽搁下去恐怕要误了炼制天仙玉露的最佳时机。错过今天,又要等六个月……夜长梦多啊。”魑魅在旁提醒道。   贾道士狭长双目中两道寒光逼向路芬芳,心中若有所思。叫最近的宝香斋赶制护法香肯定是来不及了,因为他们手艺最精的女工——也就是路芬芳——已经被他绑来了这里。   要让路芬芳试着制护法香么?若放开了她,她伺机逃脱怎么办?若她心生怨恨,在香里做手脚怎么办?贾道士心中犹疑不定,但他心急如焚,也只得兵行险招了。他问道:“你且说说配置护法香需要哪些原料器具?若物料齐备,你能配得出么?”   路芬芳闻言冷笑:“哼!你以为我路芬芳是白痴,被人卖了还要倒替人数钱么?”   贾道士听路芬芳这样说,愈发怒不可遏,一脚便踩在她头上:“哼哼,你若在一刻钟之内给我好好配了护法香,我便让你死个痛快;你若配不出来——”   贾道士从袖中滑出一把晶光慑人的匕首,缓缓游到路芬芳脸上:“我便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慢慢扔到丹炉里去。你便好好尝尝这凌迟的滋味吧!” 第2章 破才免灾   路芬芳想象着自己的肉被炉火烤得哔啵作响的声音,不由胆寒。原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一死,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她闭目道:“不可能……只有一刻钟,根本来不及提纯香料,配不成的!”   “你只管动手就好,其余的事我自有道理!”   贾道士为了争这一刻钟也是满拼的,他用上了平日里压箱底的宝贝“迅空遁地符”,瞬息之间便可移动十里,比御剑飞行还要快上数倍。路芬芳喘口气的工夫,“五宝”、“五壳”、“五药”、“五甘露”、磨钵、瓦器竟全都齐备了。   贾道士还准备了可让药力精纯千倍的符咒“千夜符”,若来不及提纯郁金香,便用这符咒来提高香的精纯度,原来这便是他的“自有道理”。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始?”贾道士捏起了路芬芳的右手,她手上的绳子瞬间便崩开了。路芬芳立眉道:“整个皖州只有我这双手会配护法香。贾真人,你可要轻拿轻放啊。”   贾道士咬着牙放开了路芬芳的手,又在她手背上贴了一道“追星捞月符”,以提升她双手的敏捷程度。   路芬芳蒸煮炒炙双手翻飞如舞,把旁的魑魅给看呆了。魑魅暗忖,路芬芳手法纯熟动作飞快到如此,她若真的在香料里做点什么手脚,想那贾道士也看不出来的。   “轰——”当路芬芳拍掉手上沾的香料粉末时,灵宝丹炉之火也引燃了。   凶猛似要吞噬一切的火焰将贾道士的脸照得尤为狰狞。他顾不得问路芬芳护法香是否配好,拎起她的衣领,几乎将她的脸贴到火舌上去:“哈哈哈哈……贫道苦等了五十六年……五十六年了,资质差又如何,这天灵根之才还不是要死在我的手上,做我修仙路上的垫脚石!大道诚不负我,诚不负我!”   贾道士疯子似的狂笑着,笑声癫狂到极致听着竟如悲凉的哭泣。丹砂、空青、曾青、石胆被烈火灼烧,发出哀鸣之声,与贾道士两相呼应。贾道士拎着路芬芳的颈脖道:“你快把护法香投入丹火之中!”   路芬芳双手颤抖,将配好的香料连同盒子一起扔进了丹火里。热烈的浓香瞬间弥漫了整个丹室。贾道士仰天大笑道:“好,很好!你一生善于制香,又死于亲手所制的香,也算是死得其所!”   路芬芳一动不动又沉默不言,贾道士只以为她是吓晕了,并不在意。魑魅却在旁提醒道:“道长,时辰已到,该把天灵根投入炉中了。”   贾道士兴冲冲正欲打开炉门,捏诀的手却被魑魅的爪子按住:“道长别忘了之前答应过我的话。唯这一次。这次之后,道长再不可用活人炼丹!”   贾道士正乐得忘乎所以,听了魑魅这话很是扫兴。他冷脸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滚开!”   “你——这珠丘丹炉是舜帝神物!你曾在元始天尊神位前发誓,若敢再次玷污神物,必将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舜帝神物,不过就是舜墓珠丘山所采矿产铸造的丹炉而已,与舜帝有何关系?这宝贝丹炉既能为我所用,炼尽天下生灵也在所不惜!”   贾道士此言一出,丹室中静得只剩烈火燃烧之声。晋王嘉《拾遗记》载:“舜墓苍梧之野,有鸟如雀,自丹州而来,吐五色之气,氤氲如云,名曰凭霄雀。此鸟能反形变色,常游丹海之际,时来苍梧之野,衔青砂珠,积成垄阜,名曰‘珠丘’。”珠丘便是舜的墓。   灵宝丹炉出自珠丘,便也以珠丘命名。魑魅奉之为舜的神物,但贾道士已修仙修得丧心病狂,连昔日发下要尊敬神物的毒誓也不管不顾。   魑魅怒得背脊的毛都炸了起来:“贾茂德,你不敬舜帝,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哼,你虽是上古大妖后裔,但如今妖力尽失,能耐我何?”贾道士好不耐烦,提气狠狠一掌拍飞了魑魅,“再啰嗦一句,小心我连你一块扔进丹炉!”   贾道士拂了拂衣袖,忽觉胸口麻痹疼痛,头也猛地晕了一下。他醒醒神,刚才那掌并未使出十成真力,何以竟觉真气不足,心神慌乱?   贾道士只以为是他心绪太过激动,当下收慑心神,重新捏诀打开丹炉。蓝色灵光在他指尖悠悠升起,却“噗”得灭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灵诀竟然失效了!他慌忙尝试再次运气,丹田却又麻又痛,似乎是中毒之兆!   难道说——   贾道士将一直“吓晕过去”的路芬芳提了起来。路芬芳缓缓抬起头,微笑道:“贾真人这是怎么了,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仙,高兴得连丹炉都打不开了么?”   “是你在香里做了手脚?”贾道士狠狠扼住路芬芳的脖子,双腿却已软得棉花也似。不可能,香料、器具是他亲自买的,香方也是他验过的,便是路芬芳在香料用量和配比上做了什么手脚,也断不至于——会把护法神香配成啊!   贾道士想不通。路芬芳轻易挣脱了贾道士的手,后退两步,从容得掸了掸衣裙。被打落在地的魑魅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惊讶得看着她。   “你永远没机会知道了。”路芬芳冷冷横了贾道士一眼,转而对魑魅道:“魑魅,贾道士玷污舜帝神物,还滥杀无辜,你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他吗?”   丹室中浓香肆虐,热浪翻滚,蒸得人几乎要昏厥过去。贾道士浑身脱力瘫软在地,摇头道:“不可能……我贾茂德修道五十几年,怎会栽到你这个小姑娘手里?我不相信——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什么妖法也没有,不过是我吃饭的本事而已。”汗水从路芬芳额角成股流下,她也顾不得去擦,“我只不过把香方中的那料‘郁金’换成了‘郁金香’而已。”   贾道士恍然大悟。香料他虽不懂制作,但对药性还略知一二。“郁金”与“郁金香”仅差一字,药性却差之千里。李白《客中行》便有“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名句。但此“郁金香”并非郁金香花,而是一种香草。酿酒加入郁金,是先秦时巫师降神仪式时必备的饮品;若作为药用,则有行气活血,清心开窍之效。   “郁金”自然是好药,“郁金香花”则有毒性,常人若在郁金香花丛呆一二个时辰便会头昏脑涨,出现中毒之状。路芬芳在写护法香方时,故意将“郁金”写作“郁金香”,配香时又用“千夜符”将郁金香毒性增强千倍。贾道士方才癫狂大笑,还运气拍了魑魅一掌,吸入了不少郁金香毒,自然是浑身脱力,无法运功了。   “好,不愧是用香的高手。”贾道士咬牙切齿道,“那你为何不曾中毒?”   “这是制香师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你。”路芬芳道。贾道士恨得牙根痒痒,可是躲在路芬芳背后的魑魅却看到,她的裙摆后已隐隐透出血迹。   魑魅明白了过来,路芬芳用了大量药力增倍的丁香和龙脑提神清心,还悄悄用修制香草的剪子在小腿上划了不浅的一刀,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聪明好狠心的姑娘。魑魅暗暗发出赞叹,可她的腿伤不轻,再拖下去也极是危险。魑魅小声提醒道:“贾茂德无法运功,封锁丹室的结界已经开了,你快走吧!”   路芬芳回头看了一眼魑魅,她冷冽的眼神让魑魅感到不妙。路芬芳果然拔下了墙上悬挂的宝剑直刺贾道士咽喉:“我先杀了你这个玷污神物,滥杀无辜的臭道士!”   路芬芳的剑刃被贾道士接在手里。从未修道且腿上有伤的路芬芳,即便握着利器也不是贾道士的对手。   贾道士狞笑道:“呵呵呵,就凭你,还想替天行道!贫道今日就让你看看,所谓的‘道’,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中!”   “不要——!”   魑魅扑过去想要挡在路芬芳身前,却只接了一身的血光。路芬芳鲜血的味道混合着各种异香呼呼钻入魑魅的鼻孔,仿佛将它的身体穿透。   它回过神时,只见路芬芳已经仰面倒地。她的鲜血同时溅上了珠丘丹炉,炉火登时大盛!   “笨蛋,不自量力!”魑魅恨铁不成钢得骂道。贾道士拄着宝剑跪在地上,阴测测笑道:“快看!天灵根之血已经唤醒了珠丘丹炉,丹炉要开始吸取灵根了!天仙玉露即将练成,苍天助我!”   “呸!你这双脏手休想再碰舜帝的东西!”魑魅亮出獠牙,又向贾道士扑去。二人厮打在一处时,珠丘丹炉却像蝙蝠吸血似的吸取着路芬芳的灵根。路芬芳倒在血泊中,人事不省…… 第3章 逼上灵山   路芬芳再次睁眼时,魑魅正驮着她飞奔在旷野中。她看到了湛蓝遥远的天空,看到了飘渺洁白的云雾,还看到了漫天聚散的乌鸦……   乌鸦?真不吉利。   “魑魅……是你吗?我们去哪?贾道士在追我们吗?”   “贾茂德被我咬伤了,一时半会儿还追不过来。咱们现在去齐云山太素宫!你的灵根被珠丘吸走了,身上剑伤刀伤也都不轻,只有太素宫的修士能救你!”   “啊……可是我只觉得胸口好热,我身上不疼……”   路芬芳梦呓般喃喃着。魑魅也不知怎么解释这件事——珠丘丹炉吸饱了路芬芳的灵根之后,竟然化为一缕灵光钻入她的胸口。大约是珠丘丹炉吸了路芬芳的灵根和精血后,认她为主了!   可是路芬芳的灵根已经废了,她这辈子都没法再修仙了,要丹炉还有什么用呢?   魑魅叹了口气,先别想什么修仙不修仙了,保住性命才最要紧。魑魅的爪子越移越慢,在齐云山的寒翠山石中踩出了一条血路。它奋力向前走,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扑通”倒地。   它背上的路芬芳也被摔了下来。路芬芳起身,见魑魅前爪后腿、颈上背上尽是剑伤,自是拜贾茂德那恶道所赐!   “魑魅,你伤得太重了,都是为了保护我……是我太傻了,我不该不自量力,都是我害了你……”路芬芳抚着魑魅的背哭了起来。   魑魅无奈得笑道:“别自作多情,我才不是保护你。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我说!珠丘丹炉吸走了你的灵根,却也认你为主,钻入你的体内。你胸口那颗朱砂痣,便是珠丘丹炉的所在!今后你要好好守护它,决不能再让它落入恶人手中!”   “什么……”路芬芳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个巨变,她抱起魑魅道,“我、我先带你去太素宫,求仙人救你!”   “不用白费力气了。自涿鹿之战后,祖先归顺于黄帝,魑魅子孙后又效忠舜帝。舜帝身死,魑魅族人或守珠丘,或保护舜之传人,而我则受命守护珠丘丹炉。近十年来我妖力渐弱,寿数将尽,我便到处寻找继承珠丘丹炉之人,谁料时运不济,竟然落入贾茂德这渣滓圈套之中,不得脱身……”   魑魅吐出口中的断牙,方才咬贾茂德那一口还是不解恨。这两年来它为了保护珠丘丹炉与贾茂德虚与委蛇,自以为是忍辱负重,却始终不曾像路芬芳那般不屈不挠,知道自己绝无希望取胜也要拼尽全力一搏。呵,珠丘丹炉认路芬芳为主,果然没有选错!   “总之,你一定要保护好珠丘丹炉,决不能让它落入歹人手中,否则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好,我答应你。”路芬芳迷茫得摸了摸胸口,她还有别的选择么?毁了天灵根,又得了灵宝丹炉,这对她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我怕是不成了,你独自上山去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我带你一起去!”   “好,你果然有情有义,那咱们就一起死在山路上吧!”   “……”   路芬芳知道魑魅这是生气了。正在这时,她似乎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象是踮着脚尖踏着草在跑,又象是一阵风吹过。难道她流了太多血,出现幻觉了?   不会是贾茂德追来了吧。路芬芳想带着魑魅躲入草丛,可是两人滴了一路血迹过来,躲也是没用的,她索性探头看看来者何人,或许能救他们两个也不一定!   那个声音近了,竟也带来一股不淡的血腥味。他黑衣劲服,两只袖子挽到手肘处,手臂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手里一柄铁刀通体血红,那颜色竟像在血缸里泡了三天三夜似的浓厚。他是谁?山匪,还是修士?   路芬芳觉得他更像前者。她不敢贸然求助,那男子经过路芬芳和魑魅身边时,只微微侧目确认:一个快死的凡人,一个快死的妖怪。他头上似乎受了伤,血流满脸,只剩一对寒光明亮的眼珠还可辨认。   路芬芳被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直到他匆匆走了过去,才想起来喊道:“喂,那个,救命啊!”   男子充耳不闻继续向前飞奔。路芬芳心中怒道:你若是山匪便会给我一刀,若是好人便该出手相助,哪有看都不看就跑的道理?   路芬芳追上去,边追边喊道:“这位侠士留步,救命,救命啊!”   那男子越跑越快了。路芬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腿伤都顾不得了,大跨步跑上去向前猛扑,死死抱住了他的腿。那男子拔不开腿,终于开了金口:“别跟着我,我有事!”   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这条山路上根本没有人烟,路芬芳只能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口中不停说道:“救命……救命……”   “你快松开!”那男子本想踢开路芬芳,可对上陆芬芳虚弱而倔强的眼神时,还是犹豫了。他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扔给路芬芳,便在芬芳松手接药的瞬间拔腿又跑了。   “你别走啊!”路芬芳弯腰捂着腿上的伤口,继续一步一步向那男人挪去。那男子察觉,回头吼道:“药都给你了,老跟着我干什么!”   路芬芳仿佛没听到,还是跟着他。黑衣男人没办法了,折返回来,抓过路芬芳的手腕搭了脉,才几息便凝眉道:“你……你是被人吸了内力,还是……折了灵根?”   路芬芳体力不支,一下子软倒在黑衣男子怀里。她闭着眼睛,口中仍不停说道:“回去,看看……看……看……魑魅……魑……”   黑衣男子搂了路芬芳的腰,让她靠着他站直,才转身的工夫,一道冰寒剑气毫无预兆直逼他的咽喉!他迅速横刀格去,双刃相击,火花四溅。   路芬芳被这剑气扫得打了个寒噤,她悠悠睁眼看去,用剑指着黑衣男子的,是个身穿雪白道服,容貌清丽秀雅的少女。   这少女容色如月下梨花姣艳动人,神气也如冰雪寒冷,不可逼视。她冷然对黑衣男子道:“周重璧,你伤了我太素宫那么多弟子,该不会想就这么逃了吧?”   原来这白衣美人是太素宫的修士!路芬芳刚想求救,周重璧原本搂着她腰的手已经锁住了她的锁骨。周重璧道:“放下剑,否则我杀了她!”   路芬芳呆住。这、这算什么?原来周重璧方才跑得那么快是为了躲避这个太素女弟子的追杀,路芬芳绊住了他的脚,他也只能反过来利用路芬芳脱身了。   “你!”白衣少女气得一嘟嘴,微怒道,“周重璧,我小师叔今日出关,即刻便会赶来,我劝你最好乖乖放开人质,束手就擒!”   “你小师叔是什么东西,我为何要怕他。”周重璧挑眉道。白衣少女听得周重璧骂她师叔,登时怒不可遏,奈何投鼠忌器,也只得恨得干咬牙。双方正在僵持之中,空中忽然有人喊道:“苕华师姐,我们来助你!”   白衣如雪的修士如浮云般从空中飘落,长剑刷刷亮出,将三个人围在垓心。苕华怒道:“都把剑收起来,不要伤了人质!”   其中一男弟子却愤愤道:“师姐,人质受伤太重,咱们怕是保不了她了。周重璧是修仙界通缉重犯,七年来杀了多少六大门派的师兄弟,若不趁他受伤时擒了他,以后恐怕——”   “闭嘴!宁苍,你方才所言是修士该说的话么?”苕华怒声震住了师弟妹们,又对周重璧道,“我数到三,我们放下剑,你放开这位姑娘!”   周重璧默然认可。苕华将剑缓缓移开,其余弟子们也按下剑尖,后退一步。苕华口中颤声数到:“一……”   “三!”   苕华与众弟子都在疑惑这声“三”是谁喊的,只听“当啷”,周重璧的铁剑落地,他则捂着腹部,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   苕华眼疾手快,第一个冲过去拉了路芬芳护在身后。接着众弟子十几把长剑挺来将周重璧团团围住。苕华细看周重璧小腹上血如泉涌,分明插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是你干的?”苕华惊问路芬芳。   路芬芳点点头。所有人包括周重璧在内都以为她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哪料到她竟还握了把剪刀在袖子里,只待周重璧精神放松之时,一举捅到他伤口里,给他致命一击!   这把剪刀也正是路芬芳割伤她自己小腿的那把。一把修剪香草的剪子干了两件大事,也算没有白带在身上。   苕华嗔道:“你这么做也太冒险了!”她检视周重璧已经晕厥,便令众弟子道:“小师叔吩咐过要抓活的,治住血带回山上去!还有这个凡人姑娘,路边那只妖物,一并带回山上去,救活了再问话!”   路芬芳听到苕华此言,终于放心得晕了过去。   这回是真的晕了。   之后的十天,路芬芳一直住在太素宫的榔梅院,也就是弟子生活区养伤。路芬芳醒来后,将自己出身、经历,如何被万寿观妖道贾茂德蒙骗,灵根如何被毁,如何被魑魅相救脱身,又如何被周重璧劫持等事一五一十告知苕华,只将珠丘丹炉的秘密隐瞒了下来。   苕华是太素宫第五十五代弟子,不过筑基期的中阶弟子,但因为容貌秀美品性高洁,且又是威武长老的独女,颇受太素宫上下爱重。   太素宫现在的掌门是逾清真人,长年在太乙真庆殿闭关,修为深不可测;门派事务平日里都由执剑长老陈逾熠决策,但他只下令将周重璧投入牢狱严加看管,至于苕华禀报救了个灵根被废的凡女的事,执剑长老便不以为意,只叫养好伤后,好好送下山去就是。   可是路芬芳知道她现在的处境:贾茂德未知死活,齐云山她下不得。可若留在太素宫她又能干什么呢?她灵根已废不能修仙,难道要赖在人家门派里骗吃骗喝不成?   路芬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日,是她在太素宫的第十五日。众弟子们都去三阳道院练功了,榔梅院空无一人。路芬芳坐在火红的九重葛花丛旁发呆,她想着魑魅临死前说的话,她答应过魑魅要好好守护珠丘丹炉,绝不让它再落入歹人手中。可是,她只是没有半点能力的凡人,如何能保护好舜帝的神物呢?   所以,她还得走修仙这条路。于是她守在苕华的房间门口,只想再问她一次——若无灵根,真的就不能修仙吗?   “路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吹风,怎的不回屋里好生歇着?”   路芬芳的时间是算准了的,苕华果然在休息时间回来了。路芬芳站起身,看着苕华白衣胜雪,长剑临风,果如月下仙子,不禁有些羡慕。   “苕华仙长。”路芬芳抱拳行礼。苕华皱眉摆手道:“你我之间用不着这般客气。快些进来说话。”   苕华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看出路芬芳是有事找她。苕华并没有其他修士在凡人面前显露的那种骄矜,殷勤请路芬芳坐了,还给她沏了茶。二人对面坐了,苕华笑道:“我听宁启师兄说,路姑娘的伤都大好了?”   “嗯。多亏了太素宫的仙药,才好得这样快。”路芬芳心里为难,可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伤都好了,实在不该麻烦太素宫仙士们照顾。可是我……我不敢下山。”   苕华眼珠一转,托腮道:“我已经派师弟们去休阳县找过,万寿观道士对贾茂德用活人炼丹之事毫不知情,亦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你若现在下山被他寻仇,可怎生是好?”   这个苕华果然善解人意。路芬芳索性把心里的顾虑一股脑说了出来:“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你们,可是我家乡远在黔地,整个皖州举目无亲,离开这里,我也不知该去哪里。”   苕华怜惜得看着路芬芳,叹气道:“可惜你的灵根已经被那恶道毁了。不然的话,我求爹爹收你为徒,你便做我的师妹,从此咱们二人一同修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而已。”   “那……没有灵根,真的就不能修仙么?”   “理论上确是如此。咱们修仙的第一步便是练气,锻炼筋骨保养身体,打开人体接纳天地灵气的通道,将灵气蕴藏在丹田之中形成真气。可若没有灵根,灵气即便进入人体也会很快消散,更别说往后的筑基和结丹了。”   二人相对无言。路芬芳又想起了魑魅的话:“这就是命。”一直以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路芬芳总觉得还可以再努力一下。现在,她很想问问魑魅,保护珠丘丹炉是她的使命,可没有灵根不能修仙也是她的命,命运到底在跟她开什么玩笑?   见路芬芳沉默,苕华安慰道:“路姑娘不必灰心,若你想修仙的话,我可以请宁启师兄帮你再测一测灵根。你是天灵根之才,或许贾茂德并未尽毁你的灵根,还剩下一线生机呢。” 第4章 绝路,生路   宁启是藏真长老的弟子,苕华的师弟,负责在拱日院管理灵宝法器。平日里众师兄弟只有得藏真长老的手令才能去宁启处领用法器,但苕华是威武长老夏英乔的宝贝女儿,这道严规自可免了。   所去拱日峰山路遥远,苕华提议御剑带芬芳前往,芬芳知道御剑是要踩在剑上飞的,犹豫道:“我没有半点灵力,也可以御剑吗?”   苕华嘻嘻笑道:“嘻嘻,自然是由我御剑带着你,你只管站在我身后抓紧我,若是害怕闭上眼睛就好,管保你平安落地!”   芬芳点头道:“那多谢了。”她见苕华剑指在空中一挥,指尖法诀流光,鞘中宝剑清吟而出,如听人意般“唰唰唰”在空中飞舞三下,便悬浮在苕华小腿旁待命。   芬芳心想,这宝剑真像小狗似的听话。上飞剑对苕华来说就像迈门槛一样平常,她顾不得芬芳还在少见多怪,提了她的腰便跃了上去。   “抓紧我,要飞了!”   芬芳环紧了苕华的腰,好容易飞一次,她哪里舍得闭上眼睛。她目不转睛得瞪着眼看,看脚下的地面越来越远,看那满院嫣红的九重葛变作朵朵火焰,看那数百弟子居住的榔梅院变作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她还看到白云跑过青山,在山背上落下灰色的脚印;她还看到小小的影子三三两两穿云破空而过,只看不清是御剑的弟子,还是绝尘的仙鹤……   她在飞啊!飞得比云还高,比鸟还快!她兴奋得想大叫,却又怕被苕华笑话,笑她没见过世面。   路芬芳沉迷于脚下壮阔的画卷,都忘了和苕华说话。苕华笑道:“咱们西首那三道巨大石门,叫做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设有防御外敌的强大法阵,弟子们未得师命不能私自下山,没有手令也是过不了法阵的;东首那座被青色法阵笼罩的宫殿叫做玉虚宫,是执剑长老也就是代掌门师伯祖鸣钟召集弟子举行重要会议的地方;东北角的独耸峰是咱们齐云山的天险要隘,亦是本门的禁地;北面群峰,最高峰神秀峰为掌门师祖闭关修炼之地,东阳、华阳、西阳三道院和添书院在玉屏峰,是弟子们修炼比武、修习道法之地。”   芬芳心想,道门弟子练气五层以上的都会御剑飞行,来往这点路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若要她每日从榔梅院走到玉屏峰修炼道法,估计山路爬不到一半就累死了。仙山嘛,本来就不属于凡人的。   “玉屏峰东西二侧是钟、鼓二峰,分设仁威宫、静乐宫,凝丹长老魏师叔平日里便是在静乐宫炼制丹药。”   苕华只介绍静乐宫而没介绍仁威宫,芬芳细想“仁威”二字,看来仁威宫是她爹爹威武长老的地盘,她不愿张扬自己,所以故意不说了。   “到了。”苕华还未介绍完齐云山所有山峰,二人已经飞到了拱日院。路芬芳挪下已经冻麻的双脚,搓了搓双臂。光顾着瞧新鲜,她才发觉浑身已被高空寒风吹得冰凉。   路芬芳跟在苕华身后,行至拱日院门前,见两个身穿浅蓝色道服的男弟子在松树下说笑。   “咳咳。”苕华停步,轻轻咳嗽两声。两个男弟子这才注意到苕华已经走到背后了,转身赔笑。那个头稍矮面容清秀的男弟子道:“苕华师姐,才两日不见,你又变漂亮啦。”   “胡说什么?”旁边高个子弟子正色瞪眼道,“苕华师姐岂止是漂亮了,修为更是精进不少,都走这么近了咱俩都没发觉!师姐,夏师伯一定又教了你什么精妙的道术吧?”   两人一唱一和的马屁拍得芬芳悄悄低下头去。她还以为仙门子弟一个个该是多么仙风道骨不染俗尘,没料到嘴比宝香斋的掌柜还油。这屁听一句就要恶心死人了,也不知苕华天天听在耳朵里是什么滋味。   “别贫嘴了。宁震宁和,你们俩在搞什么鬼名堂,宁启师兄呢?”苕华问道。听她平淡的语气,看来是听麻木了。   “宁启师兄吗……他下山办事去了!我们两个在替他看门!”宁震答道。   “什么下山办事,连个谎都不会撒。”苕华白了宁震一眼道,“好了,不跟你们废话,我要借仙焰灯一用,给这位路姑娘测灵根。”   “路姑娘?”宁震挠了挠头,迷茫得看了一眼路芬芳,转而对苕华道,“师姐,我听宁苍说前些天你们擒周重璧时救了一个人质,便是这位姑娘吗?”   “正是了。若不是路姑娘冒险在周重璧伤口上扎了一刀,咱们还逮不着他呢。路姑娘有勇有谋又有侠义心肠,若能和咱们一起修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被苕华这样夸赞,路芬芳很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客气几句,那宁和却笑道:“诶,苕华师姐那日的飒爽英姿在齐云山都传遍了,师姐何必如此谦虚!小师叔出关后若知道师姐立下这样的奇功,定又要以你为傲呢!”   听到“小师叔”三个字,苕华的脸微微红了。她正色道:“好了好了,谁要听你们两个胡说八道,快去拿仙焰灯来吧!”   于是宁和去取灵宝,宁震带着苕华、芬芳去小厅等候。宁震又对苕华好一番殷勤,说要取出藏真长老送的“洪涯寒水”给苕华沏茶。苕华又嘱咐道:“路姑娘的茶用普通的水泡了便好,她伤刚好,不宜喝阴寒之水。”   芬芳向苕华微笑致谢,除了苕华,根本无人关心她的伤,也根本无人承认她的舍生取义,甚至根本无人注意她的存在。   三人坐了一会儿,宁和便捧了灵宝出来。仙焰灯与芬芳想象中大不相同,竟然只是一盏古朴的青铜油灯而已。   “路姑娘,请你捧着这盏灯,心无杂念,闭上双眼,然后跟着我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   路芬芳也不知什么意思,集中精力跟着苕华念,倒也一字不落。那三人似乎停了一会儿,苕华又念道:“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着万物;既着万物,即生贪求……”   苕华又念了好长一段,路芬芳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心下愈发慌乱了起来。她想起在万寿观时,魑魅也用火齐镜测过她的资质,那种浑身胀满力量的感觉,她还记得。可现在她握着仙焰灯念了这么长一段不知是经文还是法诀的东西,她并未有什么奇特的感觉。   “好了,路姑娘,睁开眼睛吧。”   路芬芳缓缓睁开眼,看到三个人果然用遗憾的眼神望着她。路芬芳刚想开口,宁震挠挠头道:“仙焰灯没亮,这位姑娘好像没有灵根呢。”   他们师兄弟两个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才得投师太素,五年一届的弟子入门考核,求仙者何止千人,一大半都在灵根测试中被淘汰了。伪灵根的、没灵根的,没有仙缘的人毕竟还占大多数,他们看到芬芳此情景并不奇怪。   “唉,果然呢。路姑娘,你也别太伤心了。其实修仙要吃许多苦,还要断绝情缘俗念,哪有做人自在呢。”苕华劝慰道。   我难道不想做个快活凡人吗,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啊。路芬芳心中暗想道。魑魅早就说过,路芬芳的灵根已被丹炉吸尽了,是她自己不死心,累得苕华特特跑来拱日院一趟,再次证明那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下,她终于可以断绝痴心妄想了!   “谢谢二位师兄,也谢谢苕华姐姐,真是辛苦你们了。”路芬芳微微一笑,双手奉还仙焰灯。   宁和宁震见多了因为修仙梦想破灭呼天抢地的人,头一次看到路芬芳这样平和坦然的。宁和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接过:“路姑娘何须客气!苕华师姐的妹妹,也是我们师兄弟的妹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我们开口就是!”   回去的路上,芬芳未发一言。修仙无望,她心里终究还是很失落。她的路已经无法回头,却又不知该往哪里延伸。   既然不能修仙,她就没有能力保护珠丘丹炉。那么,可否把丹炉的事告知太素宫,由太素宫代为守护?   不行。路芬芳再傻也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太素宫虽然是名门正派,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得不防。她有珠丘丹炉的事只有魑魅、贾茂德和她自己知道,魑魅已死,贾茂德不知死活,只要她自己不说,这事便永远是个秘密。   既如此,她需想办法赖在齐云山,牢牢抱住太素宫这棵大树,先把小命保住,再从长计议。   想个什么理由赖着好呢?说自己身体不适?这未免太玩赖了,再说她的身体状况怎能瞒得了这帮修士;说自己无依无靠寻求庇护?这个理由已经说过了,苕华也为她想过办法了,她反复重申,显得太没自尊;说自己愿意留下当杂役,洗衣做饭?太素宫弟子凡事亲力亲为,扫地担水都是修行,没准变个法术,菜都烧好了,哪需要她在这里裹乱。   到底想个什么理由好啊?路芬芳脑子里一团乱麻,脚下风景也忘了看。她只顾想着,飞落到榔梅院中才回过神来。   “路姑娘,你先回房休息吧,待会儿,我送些吃食到你屋里。”苕华关怀道。   “咦,这个……”路芬芳吸了吸鼻子,怎么一会儿工夫不在,榔梅院中清香满溢?九重葛是没有这么重香味的,这香味闻着却像——   “怎么满院迷迭香的味道?”路芬芳问道,“明天你们有考试么?” 第5章 白璧   “嗯?”苕华皱眉道,“明日的确有魏师叔的考试,筑基期的弟子们都在背《金华冲碧丹经要旨》,路姑娘你怎么知道……”   芬芳笑道:“自汉魏以来,上层阶级崇尚熏香,魏文帝曹丕便对这迷迭香情有独钟。曹植也有《迷迭香赋》存世,写道:‘播西都之丽草兮,应青春而凝辉;附玉体以行止兮,顺微风而舒光。’迷迭香的清香不仅令人全身感到舒坦光洁,还有增进记忆力的奇效,埋头苦读时用来焚烧,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苕华赞叹道:“唉,瞧我这记性,路姑娘原是制香高手,怎会不懂这些。不过对于迷迭香的效用,我一直都有些疑惑——它真会像传说中那般,助人记忆么?”   芬芳想道,香料再有用也只能辅助而已,世上哪有那种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的仙丹妙药呢。她只能说道:“迷迭香确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但逢药三分毒,用得过了也是不好。”   “有理。我听说迷迭香还能泡茶喝,就是没试过味道如何。”苕华虽然自小修仙少欲寡念,但还保有女子爱香的天性,不由自主和芬芳聊起香料来。   芬芳本来就一肚子香料学问,见苕华爱听,越发滔滔不绝卖弄起来:“迷迭香可是好宝贝,不光能焚烧泡茶,还能敷脸洗头呢。”   “敷脸?洗头?”迷迭香这两个功用,苕华可就从未听过了,她一下子起了兴致。可她还顾及路芬芳伤刚好,不好劳动她演示,便只是笑嘻嘻看着她,不说话了。   路芬芳早就等着苕华开口,见苕华越来越好奇,她方故意叹气道:“唉,在宝香斋时,若是材料齐全,不到一炷香时间我便能配出美颜的好药来。现在我回不了宝香斋了,光是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   “都需要哪些材料呢?山上所用的东西虽然检素,我还是可以尽力去找找。”   苕华显然对香料敷脸洗头跃跃欲试,她这么爱美,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芬芳笑道:“材料都常见,只是繁琐,我回房找纸笔写下来给你吧。”   路芬芳刚写好了香方,外边就有弟子传话,说东阳道院叫她赶紧去一趟。苕华只得揣了香方在怀里,先去办正事。芬芳一人无事,便独自去梦真崖看魑魅的坟去了。   魑魅去得那样急,路芬芳也未来得及问它家乡在哪里,因此尸身火化之后也不知该送归何处,只得埋在这少有人来的梦真崖上。   她选择这里,不光是因为这里清净,更是为了“梦真”这个好意头。梦真梦真,梦想成真,魑魅若在天有灵,定会保佑她平安度过难关,保佑珠丘丹炉不再落入歹人之手。   路芬芳带了点心、果品、香炉,在魑魅坟前摆好,燃香跪地,心里默默说道:“魑魅前辈,我与你萍水相逢,你拼死救我之恩,我永世难忘,必将尽一身力量守护珠丘丹炉,绝不辜负你的期望。现下我举步维艰,惟有靠制香的本事讨好威武长老的千金,求得太素宫庇护,再做日后打算。你若在天有灵,定要借我些运气,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可是想到这里,路芬芳心里又难过起来。苕华心地很是善良,帮她良多,始终真心对她,她却只想着利用苕华留在太素宫,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唉,别想那些没用的了,你是为她制香又不是害她,太素宫这么多人,多你一张嘴吃饭算什么,人家或许根本没放在心上,你倒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路芬芳摇摇头,不对不对,她得排除杂念,不然魑魅的魂儿可就听不到了!   路芬芳刚想把心愿重新说一遍,忽然风吹草响,寒气袭来。天近黄昏,正是一日中阴气最重的时候,路芬芳心里砰砰直跳:是魑魅的魂儿么?它来看她了?   路芬芳回头,背后情景却吓得她几乎僵瘫在地:一个浑身黑衣头缠白布的男人正站在玉簪花丛之后,面无表情得看着她,似乎已经盯了她许久。   男人的腰上也缠着白布,上面布满了枯褐鲜红、深浅不一的血盘。这条裹伤的白布似乎很久没有换过了,男人只是每日都将它重新缠一次,十几日下来染得满布血迹,如同腰腹上全是伤口一般,看上去恐怖之极。   路芬芳盯着这丧尸般的男人,视野渐渐黑了下去。这、这不是那日在齐云山道上被她捅了一剪子的山贼周重璧么?他不是被投入监牢严加看管了吗?他……逃出来了?定是来找她寻仇的吧!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动。梦真崖地处偏僻,她就算大声喊叫也不会有人听到。万一激怒了周重璧,他更要杀人灭口了!   周重璧既然能从牢狱里逃出来,那他身上的伤想是全好了,要杀路芬芳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可他就像僵尸似的杵在那里不说不动,似乎故意要用这种无声的恐怖来折磨路芬芳。   “你……”路芬芳刚才还吓得浑身冰冷,这会儿却又觉得喉咙火烧似的难受,说不出话来。   路芬芳出了声,周重璧还是纹丝不动盯着她,不做任何反应。路芬芳苦笑道,这算什么?这些天她也算经历过了生死,被臭老道扔进丹炉都不怕,还怕挨这个恶贼几刀么?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站了起来,也是冷冷看着周重璧道:“好了,我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我承认那天在齐云山道上,我不该缠着你的。你当时若一刀结果我的性命,稳稳可以摆脱那帮修士的追捕。你……你却停下来给我药,为我搭脉,其实你、你是好人……我反而用剪刀扎你……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路芬芳说着,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这一半是因为害怕,一半是因为后悔。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个周重璧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若说他是好人,苕华亲口说他伤了太素宫很多修士,还被整个修仙界通缉;若说他是坏人,齐云山上他赠药搭脉的举动,却又不像一个完全无情的坏人。   不管他是好人坏人,总之是因为路芬芳才被抓的,今夜路芬芳难逃此劫了。周重璧听路芬芳这样说,向前迈了半步。路芬芳忙喝止道:“慢着慢着!我刚才只是向你……道歉,我没想以死谢罪啊!你不能杀我,我不能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   落落余晖之下,路芬芳泪眼朦胧,似乎看到周重璧很嫌弃得看了她一眼。接着,他只是弯下身来……   不会是没有武器了,要捡石头砸她吧?   路芬芳赶忙也俯下身来。谁知周重璧蹲下身,开始拔草丛里的玉簪花。   啊……啊?   他面无表情得拔了三朵玉簪花,转身而去。   他来梦真崖就是为了……采玉簪花。哦。   真是虚惊一场。路芬芳长长舒了口气,这个周重璧虽然冷若冰霜煞气慑人,但还不至于杀人不眨眼。真想不到他丧尸般的人物也会有这种癖好……   嗯?不对!   “周重璧你站住!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没听见吗?在这儿看了我半天听我说了这么多,拔三朵花就走是搞什么鬼啊?你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   路芬芳飞奔着追上慢慢腾腾的周重璧。周重璧边走边道:“别跟着我,我有事。”   你……你奶奶的,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啊?路芬芳怒不可遏,说话也乱了章法:“周重璧,你逃狱不说还敢大摇大摆……攀折花木,以为我不敢去戒律长老那里告你吗?”   “梦真崖便是囚我之地,是你私闯,并非我逃狱。”周重璧竟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真是难得。   路芬芳这才看到,周重璧脚上分明戴着镣铐的。那镣铐上还贴了符咒,想来双重禁制,他已没有危险性了。   “我怎么知道这里不能乱闯,路口又没牌子写着。”芬芳辩白道。她看周重璧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又不服气起来:“喂,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只当作耳旁风么?”   “与我无关。”   什么与你无关……用剪子扎你都是与你无关,是不是把你头砍了才算与你有关!路芬芳还想骂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山洞洞口。原来十几日周重璧都是栖身于此,连个牢房都没有。   “我说你……”   “你伤既好了,还是快些离开太素宫吧。没有灵根妄想修仙,逆天而行,终有一天会遭天谴。”   路芬芳又一次被周重璧的毒舌击倒。他怎么知道她想修仙的,又为何要说她“会遭天谴”?他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懂什么?根本不懂别人的境遇却要装作智者居高临下教育别人,简直是——   “我要留在哪里,要做什么,与你无关!”   路芬芳头也不回得飞奔至下崖的山路。她真搞不懂周重璧是个什么怪胎,为何每句话每个动作都那么惹人讨厌!早知他在梦真崖,她真不该把魑魅葬在那里,以后若是祭拜魑魅再碰见了,真是叫人一天都不痛快。   路芬芳骂了周重璧一路,回榔梅院时,苕华早已把饭拿到她房里等了她半天。还有柠檬、薄荷、迷迭香、蜂蜜、干甘菊、茴香籽及玫瑰花瓣她都找来了。   “今天三阳道院有什么大事吗?”路芬芳一面捣柠檬汁子一面和苕华瞎聊,苕华满面,喜滋滋道:“三阳道院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小师叔出关了,他赶着去玉虚宫拜见代掌门师伯祖,明日才能与众弟子相见呢。”   “今日我听你说掌门师祖在神秀峰闭关,这位小师叔又是……” 第6章 侍香道士   “小师叔姓武,道号英韶,是执剑长老陈逾熠师伯祖最得意的弟子。他今年不过二十岁,便已修炼至结丹后期,人品修为可谓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了。”   苕华平时谨慎低调,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愿主动提起,可一说到武英韶,她这得意洋洋的样子哪里是在崇仰师叔,分明是在为自己的情郎自豪嘛。   路芬芳撇撇嘴,魏英涯、霏英李、夏英乔分别居凝丹、戒律、威武长老之位,这个武英韶也是英字辈的,却不过是个普通弟子,想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   可是苕华说得这么激动,路芬芳只好挤出笑容敷衍几句。待到一碗材料配好,路芬芳添了沸水加盖焖了一炷香时间,又取来洁净汗巾浸透其中,再拧干,递给苕华蒸头蒸脸。   “路姑娘,用了这个,真的可以令肌肤光滑细腻么……”苕华有些不敢试用,没有立刻接汗巾。路芬芳偷笑,大小姐果然很惜她的美貌,于是道:“每个人体质不同,但这方子应该多数人都适用,我且来敷给你看。”   路芬芳说毕洗了脸平躺在床上,把汗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就在她舒服得快要睡着时,半刻时间很快就到了。她迷迷糊糊掀开巾子,揉揉眼睛,却听苕华“呀”了一声,手指轻捂嘴唇道:“真的、真的光洁了好多,见效竟如此快!”   苕华看芬芳的眼神一下子从礼貌谦和变作亲密热切。她从怀中掏出一面小手柄纯铜镜给路芬芳照。两人同向那镜中看去,苕华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颊道:“路妹妹,你的肌肤果然比方才光滑好多!”   路芬芳五官都算端庄,但不知是不是从小劳苦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长得粗糙了些,就如同盛开山野的格桑花,如何能与芝兰玉树相比?   苕华看着路芬芳肤光明丽,欣喜道:“我今日找来的材料还多得很,路妹妹再教我调些吧,我也照这样敷了。”   “嗯,你若用了迷迭香膏,肯定比现在还要明丽十倍,明日小师叔见了你,一定高兴。”   “哎哟,人家诚心诚意向你请教,你却乱开玩笑!我才不是做给小师叔看的。”苕华辩白道。   路芬芳摇摇头,我只说小师叔是你的长辈,见你变漂亮了肯定高兴,又没说你刻意打扮给他看,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苕华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一说到心上人,脑子都坏掉了一半。   见苕华羞得满脸通红,芬芳见好就收也不再逗她,只说道:“不光是小师叔,还有你师伯祖、师兄弟们,见了你都要惊艳呢。”   苕华本来就如玉簪花般冰姿雪魄,现下面飞红霞更是不胜娇美:“路妹妹你别误会,我只是崇仰小师叔修为精深,而且他待我极好,就像是我亲叔叔一样……”   又来了,我又没说你是喜欢他长得俊,他就像你的亲……相公。路芬芳随口问道:“喔,他对你怎个好法,比你爹爹还疼你?”   “我母亲早亡,爹爹对我很是严厉。可小师叔不一样,他对我很是温柔和善。我十二岁那年,见许多师姐师兄都可以下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去,可爹爹不答允。小师叔便去求了爹爹好几次,爹爹才答应小师叔带我去山下最近的蓝田镇看一看,且半天之内就得回来。”   “啊?半天?算上来回的路程,恐怕只去吃顿饭便得回来了。”路芬芳吐了吐舌头。   “确是这样。那一程虽然短暂,却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苕华托腮沉思,似乎回到了童年,“我还记得小师叔带我去的是杜家豆腐店,那家店的虾米豆腐干真的很好吃。后来几个师兄弟也曾从山下带这道菜给我吃,却怎么都不如那时的好吃了。”   路芬芳想道,许多东西都是第二次吃便不如第一次好吃了,原没什么稀奇的。她只说道:“不管怎样,小师叔待你的深情厚谊,自是谁都超越不了的。”   第二张面巾已经递到苕华面前,她却没有伸手接,反握住了路芬芳的手。路芬芳吓了一跳,苕华却严肃道:“师父常说,修仙得道要断绝情欲,我却是天下第一不能忘情之人。我只希望待我好的人都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不要分开……”   “那是自然的呀,大家待你好,你待大家也极好,现下好好的,何来分离之说?”路芬芳心想,苕华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   苕华站起身道:“路妹妹,你人善良又勇敢,与我又这么投缘,我真不舍得放你走。你留下来,咱们在一处,你不要回家乡了好不好?”   路芬芳万没想到苕华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她是不想离开齐云山的,她处处谦恭谨慎温柔和顺,正是为了得到夏苕华的喜欢,得以继续留在太素宫……   可是现下夏苕华主动求她留下,还说得这样情真意切,路芬芳望着她纯澈的眼神,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过。   “路妹妹,我知道你不能修仙,留在齐云山不过白耗你的时光,可正如你之前所说,恶道士还未知死活,随时有可能对你不利,你留在齐云山,我们还可以保护你呀。”   “我、我……不说这个了,你且把面巾敷上,不然可要凉了。”路芬芳将面巾轻轻盖在苕华脸上。苕华掀起面巾下边两角,说道:“路妹妹,只要你愿意留下,我自有办法说服师伯祖收留你。”   不知是不是闻了太多迷迭香的缘故,苕华走后,路芬芳很晚都没有睡着。翌日清晨,一个澄字辈的小道士送了一大箱东西给路芬芳,说都是苕华师姐吩咐给的,却并未留下其他的话。   谢过那位小师兄,路芬芳独自在房间检视箱内之物,竟全是书卷,什么《上清灵宝大法》、《天皇至道太清玉册》、《清异录》这些道书。   路芬芳呆住了,她明明不能修仙的,苕华送她这些书做什么?对了,昨晚她说会想办法留下路芬芳,难道是要让她干整理经书的差事么?   还是不对。路芬芳继续往下看,却看到《香谱》、《洞玄灵宝斋说光烛戒罚灯祝愿仪》、《金箓大斋补职说戒仪》等等。她忽然明白了,乐得蹦到那书箱上去,捧着书卷洒了满地——原来苕华是要推荐她做侍香道士啊!   路芬芳从前常去万寿观送香料,也是见过“侍香道士”的。道门中人认为香是神灵的信使,焚香上可通达神明,下可祛病长寿。专门从事焚香仪式的人,便被称为“侍香道士”。   不过侍香道士具体需要做些什么,路芬芳就不知了。仙门与尘世道观所用的香料也未知是否相同。她当下早饭也顾不得吃,刚翻开一本《香乘》,却发现其内有纸条掉出,上写了“二十二、五十九,八十一至八十八”等数字,似乎指的是页数。   路芬芳于是照页数翻去,发现尽是道门焚香的要点,原来苕华不仅帮她找了书,还用了一夜时间把重点都划出来了。   这样细心真诚之人,路芬芳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第二个。她更不敢辜负苕华一片心意,抱书钻研了整天。苕华晚间回来,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冰凉了,路芬芳还埋首书堆,脖子都没抬一下。   “路妹妹,你再用功也要想着吃饭呀,我去把饭菜给你热热,你歇一歇吧。”苕华关怀道。   路芬芳听话,这才不好意思得抬起头来:“你为我费了这样大功夫,我岂能糟蹋你的好意?”   “这……你的事,我已经和我爹爹说了。”苕华尴尬道,“爹爹说侍香是重要之职,只有修为德行皆出众,且懂香料经书的本门弟子才能担任。”   路芬芳暗暗着急道,你和谁说不好,偏偏和你最最严厉的爹爹去说,要说干嘛不拉上最最温柔的小师叔呀。威武长老半点不肯融通,这一天的经书典籍可是白背了。   察觉到路芬芳神色失望,苕华绷着的脸“噗嗤”笑了:“我还没说完呢,规矩是规矩,不过爹爹一直很欣赏你帮忙捉拿重犯周重璧的义举,只可惜你灵根已废,不能收作本门弟子。爹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三日后会同霏师叔、许师叔一同考你焚香知识。若你通过考试,便可以和侍香师叔一同制香。你这般心灵手巧,对我们焚香之仪自然有大大助益,若能因此留在太素宫,也不算荒废了你的手艺,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苕华的弦外之音路芬芳不会不懂。若只为将路芬芳留下,苕华大可以说自己缺个侍女杂役,太素宫上下这样宠她,她添个侍女算得了什么。那样一来,路芬芳虽能暂时安身,但侍女之名终究卑微,太素宫弟子们难免小瞧了她。   但若可身为侍香,那可就大大不同了。香是神仙的“仙格”,名为侍香,实为奉神,地位尊荣,太素弟子谁也不敢轻慢。苕华不仅为她的安全考虑,还尽力兼顾她的尊严,果如她自己所说的一样,她真是“天下第一不能忘情之人”!   路芬芳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她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书卷,哽咽说道:“苕华姐姐,你对我这样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好啦好啦,别说这肉麻兮兮的话了,我去给你热饭,你歇会儿吧。”苕华冲她眨眨眼,端了饭菜,长发在腰际一曳,飘然而去。 第7章 考试   接下来三天,路芬芳废寝忘食埋头苦读,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连一日三餐都是苕华吩咐小弟子送来的。到了第三天晚上,芬芳实在困得不行,趴在书桌上枕着书迷迷糊糊睡着了。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路芬芳听得窗外有人说话。开头几句她没有听清,可后面几句越来越响,路芬芳也便大约醒过来了,听是一个男弟子说道:“澄无师妹,又给那凡女送饭啊?”   “是啊,苕华师姐吩咐过了,说明天威武、凝丹、戒律三位长老要在添书院考路姑娘侍香知识,她要用功背书,让咱们好好照顾她的饮食,免得她累坏了身体。”一个稚嫩的女声答道。   “切,什么呀,不就是个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女子吗,也配当侍香?”   “师兄!”澄无暗嗔,示意男弟子不可妄言。男弟子不耐烦道:“她赖在咱们这十几天,不就是认准了苕华师姐心软,磨缠师姐给她谋事吗。我原以为她是外人,当个厨娘丫鬟也是够了,谁知她胃口这么大,还想当侍香!咱们哪一任侍香不是出自修仙世家,就凭她一个凡女也配吗?”   “师兄不要多言了,苕华师姐护着她,这么荒唐的事,连三位长老都答应了,咱们还能说什么。”   “真不明白她给苕华师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苕华师姐那样好的心肠,可千万别被这来历不明的丫头给利用了。”   “放心吧,她敢动什么歪脑筋,咱们必然不答应。再说还有小师叔在,谁敢造次?”   两人后来又说了几句无关的话,正巧苕华回来了,几个人说了几句话便散了,苕华端了饭菜进来,看路芬芳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便把饭菜轻轻放在桌上,给路芬芳盖了件衣裳。她看她睡得正香,就没忍心打扰,转身阖门而去。   翌日清晨,刚到卯时苕华便来敲门,给路芬芳带了干净衣裳和新鲜吃食,催促她梳洗好了,御剑送她去添书院。芬芳一路上恍恍惚惚,苕华和她说话她也是迷迷瞪瞪,似乎满脑子都是昨晚背过的书,又似乎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看过似的。   两人到了添书院东院门口,苕华问守门弟子道:“三位长老都到了吗?”   “三位长老刚到,试场已经准备妥当,路姑娘可以进去了。”   “还好没有来晚,那我们进去吧——”   “诶等一下——威武长老吩咐,苕华师姐不必随路姑娘进去了。”   夏英乔竟然算准了她这个热心的女儿会陪路芬芳考试。路芬芳自来到太素宫,昏迷了一天一夜,又静养了十几天,一直没见过什么人,一下子要她面对太素宫三位长老,她到底有些紧张;可若考试还要苕华陪着,她也觉得不大合适。   “没关系的苕华姐姐,你今日还得去东阳道院练剑,考试我自己应付就是。”   苕华无法,只得说道:“好吧,我就在门口等你,好好考,我等你的好消息!”   芬芳朝苕华莞尔一笑,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裾,走进了考场。殿门随即关上,路芬芳抬头望殿中央悬着“虚极静笃”的匾额,匾额下的正席上坐着一白髯白须,神情肃穆的老道,西席上却是一位容貌昳丽眸光流霞的美人,正微笑着与东席那位大约四十许岁儒雅温和的男子轻声交谈。   这便是威武、戒律、凝丹三位长老吧,只是苕华没描述过三位长老相貌,她还对不上号。路芬芳便行了抱拳礼,躬身道:“路芬芳拜见三位长老。”   “小姑娘坐吧。”那美貌女道颔首微笑,转而对东席男子道,“魏师兄,想不到那日勇擒周重璧的竟是这样一个玲珑苗条的小姑娘,咱们可都猜错了。”   原来东席的儒雅男子便是凝丹长老魏英涯。那么正席的白发道士便是威武长老夏英乔,美貌女道则是戒律长老霏英李了。霏英李先称呼了,路芬芳也便对上了身份,不会叫错了。   魏英涯笑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女道笑笑,对正席的夏英乔道:“请夏师兄先问吧。”   夏英乔正色,轻翻案上的东西,脸上半点微笑也无,抬眼看路芬芳道:“你今年多大,哪里人氏?”   路芬芳明白夏英乔是要她先介绍一下自己,便朗声说道:“回威武长老,小女子姓路名芬芳,祖籍黔州,因幼时父母双亡,九岁便随着舅舅来了皖州讨生活。十岁时舅舅又病故,我便先是在休阳县宝香斋做杂役,后又做女工学了三年的制香手艺。我也曾给城中万寿观做了不少和合香,对道门所用香料略知一二。”   夏英乔点点头,阖上手中纸卷递给魏英涯,站起身来。路芬芳吓了一跳,她刚才所言字字句句没有半句虚言,夏英乔怎么生气了?   路芬芳心口砰砰直跳。夏英乔还是一脸严肃,对魏英涯道:“我没有要问的了,先回玉虚宫去了,你们两个问吧。”   夏英乔转身下殿,路芬芳忘了要说送他的话,心里这才明白是她太不重要,不值得威武长老再浪费时间。霏英李笑道:“既学了三年,香艺定然精通,不像我这个当了侍香之后才学香料的,不知闹了多少笑话。”   霏英李此言一出,路芬芳彻底傻了。原来现在的侍香是戒律长老霏英李!怪不得众弟子都对她参加侍香考试愤愤不平,原来她抢的是长老的差事啊!   路芬芳哭笑不得,苕华是太好心了吧,竟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现下霏英李笑得温婉谦和,心里却不知是不是恨透了她。   路芬芳转念又一想,不对,她参加侍香考试不过是帮着侍香制作香料,充其量就是个制香师傅,越不过霏英李去。下面弟子们不知道真实情况以讹传讹,还以为路芬芳要作侍香道士,这才都对她心生不满。   “路姑娘?”霏英李柔声说道,“你可会答我刚才的问题么?”   完了。路芬芳只顾胡思乱想,根本没听到霏英李问什么问题。她只得颤声道:“实在对不住,长老方才所问问题……我没有听清。”   霏英李并不生气,安慰道:“不用紧张。我方才是问,你既帮道观做过和合香,可知道门常用哪些香料么?”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问题。路芬芳沉住气,朗声回答道:“道门常用的和合香有十种,分别是‘返风’、‘逆风’、‘七色’、‘九和’、‘天宝’、‘天香’、‘百和’、‘信灵’、‘反生’、‘降真’。若说心香则有八种,‘道’、‘德’、‘无为’、‘自然’、‘清净’、‘妙洞’、‘灵宝慧’、‘超三界’。”   霏英李听罢,微笑不语。魏英涯道:“霏师妹的问题向来处处是陷阱,但还是没难倒小路姑娘。”   “明明是路姑娘举一反三,魏师兄反而怪我苛刻,真是冤枉。”霏英李白了魏英涯一眼。这两位长老才说几句话就绵里藏针,看来他们之间明争暗斗也不少。   “你且说来,信灵香如何用法?”   “信灵香可以达天帝之灵所,其香由降真、郁金、沉香、速香、藿香、甘松、白芷、大黄、香附、玄参等按定量合成。其制香之所当为静室,于甲子前一日,在洁净之静室置五子牌位,以香灯供养。在甲子日攒齐香品,丙子日碾料,戊子日和香品于一处,庚子日做成香丸供于天坛之上,壬子日装入葫芦挂起,再至甲子日焚一丸祀天,其后不许常用。凡遇有急祷之事,焚之可以通神明之德。如出行在路,或遇恶人之难,或在江湖遭风浪之险,危急之中,无火所焚,将香于口内嚼碎,向上喷之,以免其厄。”   这是《天皇至道太清玉册》中的原话。路芬芳没有别的长处,便是记性好,背几段文字还难不倒她。   她背完了却又觉不妥,霏英李刚才自谦没学过香艺,且赞她精通香艺又会举一反三,她现下背诵原文,岂非卖弄?倒不如故意犯点小错,才算是全了霏英李的面子。   接下来,霏英李的问题越来越难越来越细,魏英涯说她苛刻果然没冤枉她。而且她已问了这么多,竟没给魏英涯提问的机会。   “咱们道门主要靠焚香和香汤沐浴来修行,冷谦真人曾制作‘太乙香’焚后可助益神明,工艺却秘而不宣,据说原料配方要与四气五行结合,你可知这‘四气五行’为何物?”第九个问题了,又是霏英李问的。   路芬芳沉思,四气五行是什么,《香乘》中并未提及,因为这四气五行是中药的理论,也是道门弟子养生修行的基本常识。霏英李发现香料知识难不倒路芬芳,便开始用中药知识来给她难看了。   路芬芳还未说什么,魏英涯皱眉道:“今天是侍香考试,你问她这些做什么?”   “呵,四气五行本来就是制作太乙香必须遵循之理,魏师兄还怪我问偏了吗?”霏英李不满道。   “你方才也说了太乙香香方秘而不宣,你都不知道,她哪里会知道?”   魏英涯倒是个厚道的,他想为芬芳打抱不平,这局面眼看着就要失控了。路芬芳原不知该说不该说,可现下她有主意了,沉声道:“实在不敢瞒二位长老,我年幼时虽家贫没有机会读书,却也偷听过学堂讲课,模模糊糊记得四气,大概是寒、凉、温、热;至于五行,五行……”   魏英涯和霏英李一齐望着路芬芳,目光各怀希冀。路芬芳道:“金木水火土吧,又不知与四气如何联系;或是辛甘酸苦咸,也都是药理,我也不懂了。”   路芬芳这样说,魏霏二人都笑了。霏英李道:“路姑娘果然聪慧,我几时刁难了她?我看是魏师兄你刁难我还差不多。”   魏英涯摇头道:“说得也不全对,你再问这些古怪问题,可要吓着她了。”   “根本不古怪!魏师兄平时不涉猎香方,听着才会古怪呢。”霏英李不服道。   “好了,我来问几个问题吧,你刚才说五味……”   魏英涯话未说完,只听院内鸣钟急切,便与霏英李肃然站了起来。两个人都顾不得斗嘴,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霏英李道:“路姑娘,代掌门师伯鸣钟召集所有弟子,我们都得往玉虚宫去,今日焚香考试便到此为止吧。” 第8章 炉灵伯服   路芬芳也不知道她算不算通过了考试,反正她走出添书院的时候,半个人影也瞧不见,苕华当然也不在这里了。   路芬芳也不晓得太素宫出了什么大事,全体大会要开到什么时候,于是自己走山路回了榔梅院。考试这关过了,她紧张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觉得又困又饿疲惫不堪,吃了饭篮子里两个凉馒头,倒头就睡下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仿佛梦到一片玉树琼林,一会儿像是白玉兰,一会儿又像玉簪,那花中走出的分明是夏苕华。她走上前去想和她说话,却不知从哪涌出一大片人围住夏苕华热闹说话,再没人能瞧见她了。   她又好像回到了休阳县,在宝香斋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掌柜的让她去给万寿观送香,她进了道观,又寻到了贾道士密室所在的经楼。她心想这一次万万不可再喝贾道士的茶,万万不可走到那个密室中去。   那密室里却有个声音在唤她。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密室,密室中并没有贾道士,也没有魑魅,只有珠丘丹炉伫立在那里,锁住了穿越整个上古时代的炽热与严寒。   “哼,小小凡女,见到本尊还不跪拜行礼?”   路芬芳吓了一跳,这个密室中再无别人,是谁和她说话?   “凡女如此愚钝,当真朽木不可雕也!”   路芬芳发觉那声音来自丹炉。天哪,该不会是上古时代被融化在丹炉里的厉鬼冤魂吧!   “哼,魑魅的后代都是废物,你枉有天灵根,不过也是个蠢材!”   路芬芳明白过来了,是丹炉在跟她说话。她心想既然在梦中,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道:“哪里有什么天灵根,早就被你吸去了。”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丹炉叹气道。他的声音不过像个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口气却像个七老八十的老者,“珠丘已经认你为主,你以后如何打算?当个制香师傅,在太素宫被人驱使一生么?”   路芬芳只觉得自己安全了,珠丘丹炉也就暂时安全了。走一步看一步,她哪有那么长远打算。她于是道:“如果真的不能修仙,不能获得力量,你何不离了我,去寻更好的出路?”   她说这话也纯粹是赌气。她早就答应了魑魅要守护丹炉,怎能背信弃义?只是这破炉子忘恩负义,竟然辱骂拼死保护它的魑魅,路芬芳不免有些生气。   “这二十天本尊唤了你几百次,便是要和你商议此事,谁知你半点灵力也无,根本听不到本尊的召唤。本尊只好积蓄法力侵入你心内,才能在你熟睡时与你对话!”   “啊?那么说我现在不是在做梦?”   “白痴。”   “等会儿,你说你要和我商议什么事?我刚才说的气话,不是真的要你走啊!”   “哼哼,本尊才不稀罕被你这种废人保护。只可惜你半点修为也无,根本承受不住丹炉脱出之力,不然本尊早就离你而去了!”   听丹炉的意思,他若强行脱出,很可能会要了路芬芳的性命。路芬芳笑道:“你要走也行,把我的灵根吐出来!”   “你见过谁吃了东西还能完完整整吐出来的吗?切。”   “喂,当初你吸了我的灵根害我不能修仙,我不计前嫌要保护你,你却只想着抛弃我,这是什么道理?你这德行还敢说自己是舜帝神物?”   “你……”   珠丘丹炉被路芬芳骂得没话了。路芬芳心里偷笑,她在宝香斋干活的时候什么蛮不讲理的客人没见过,还怕制不住这迂腐的破炉子么?   丹炉又道:“不管怎么说,你如此卑微实在配不上本尊。”   路芬芳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愿意,本姑娘更不愿意!她道:“那好吧,我这就去和太素宫的代掌门说,说我体内有珠丘丹炉,让他们把我开膛破肚,迎你出来!”   “这!不可……我吸了你灵根,又寄居于你骨血之中,实际是合二为一,一损俱损。你若死了,那本尊……”   哼,心虚了吧,看你还敢不敢那么理直气壮。她又假装生气道:“太素宫的人都说我没有灵根不能修仙,你是上古之灵,该不会也与他们一样见识吧?”   “这个……”丹炉思忖道,“办法是有的,只是极其困难,千年来也没有人试过。”   “真的有办法?快快说来!”   “普天下只有珠丘丹炉可以炼制一种丹药,人服下之后,便能在丹田处形成类容器之物,代替灵根暂时兜住灵气不外泄。此法能过练气筑基两个境界,到结丹时则会分外危险,不是金丹震碎了容器,便是容器压碎了金丹,人体若承受不住碎裂之力,轻则修为尽毁,重则一命呜呼。这般办法,你敢尝试么?”   路芬芳沉默了。她又问:“那这种丹药也极难炼制吗?如何炼来?”   丹炉道:“这些天我一直未能叫醒你,终于是误了大事。你苦心孤诣要做侍香,还不如给那魏英涯做童子,好歹学学炼丹。你现在两眼一抹黑,我说了你也不懂。”   路芬芳道:“这也不难。炼丹之事苕华姐姐懂,她教我便是。”   丹炉嗤笑道:“傻姑娘,你真以为那个夏大小姐是真心对你好?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看不出来么?”   路芬芳又不高兴了。这个丹炉说起话来讨人厌之处,比那个周重璧有过之而无不及。路芬芳道:“那你是丹炉,自己炼就行了,还用得着我吗?”   “放肆!本尊是丹炉之灵伯服,不是丹炉!”   “哦?那我路芬芳的魂儿就不是路芬芳吗,还不是一样!”   “你……切!”伯服怒道,“好了好了,总之要想修仙,你需要做三件事。第一,先练外家功夫,强筋锻骨;第二,收集材料,准备炼制丹药;第三,你需取些东西来,为本尊补给。”   “取?”   “就是拿。”   “拿?”   “就是悄悄拿过来。”   “那就是偷咯!”   “怎么了,不行吗?”伯服轻蔑道,“太素宫给你点小恩小惠,你便感恩戴德了?”   “我不干偷窃之事,根本就不是能偷谁不能偷谁的问题。”   “你若不干,本尊只有吸取你体内的精元了。”   “我不信你会干剜肉补疮的傻事。”   “你相信我不会做傻事,你自己却的的确确在做傻事。”伯服冷漠道。   路芬芳知道她与伯服现下相互牵制,谁暂时也压不过谁去,只得说道:“你要什么东西补养,我问苕华要便是。”   伯服又是冷笑:“你与苕华又有什么情分?小恩小惠她自可随手施舍给你,你再要得多了,她就不会烦你厌你吗?”   “我承认我是有想依仗夏苕华的心思,但我都是为了保全你。不管怎么说,苕华她都是真心的对我好,你休要——”   路芬芳正说着,忽然发觉自己嘴巴在动却发不出声音。她亦看不到眼前的丹炉,听不到伯服说话了。或许是伯服灵力不足,无法和她在梦境中说话了。   又迷糊了片刻,路芬芳便醒了。她伸手摸摸自己胸口的朱砂痣,伯服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好了,话不投机,本尊不想再与你多说。本尊只告诉你,本尊要的是南海蝴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五日之内必须取来。否则后果自负。”   “什么南海蝴蝶?你说话呀?”路芬芳想问个明白,伯服却不肯说话了。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还要人家五天就弄来,若那南海蝴蝶在南海,难道要路芬芳求苕华御剑带她去吗?   真是神经病,路芬芳懒得理他。不论如何,修仙有望终究是高兴事,路芬芳打算舒舒服服洗个头,吃点好的再作打算。   已近正午,玉虚宫的大会还没结束,榔梅院半个人影也无。路芬芳独自端了木盆来到梦真崖下天河潭边,解开发辫,任万缕青丝在风中飘逸。   这些天真的发生了太多事,路芬芳虽未神伤落泪,但几番起落,心里不免有很多感慨。贾道士虽然奸恶害她,命运待她虽然不公,但魑魅的忠义,苕华的纯良,都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她依然相信前路虽然坎坷,但只要善良坚韧,总会有知心之人陪她在身边,与她一起渡过难关。   路芬芳挽起湿答答的头发,抬眼望那隐在云海之中的梦真崖,又想起日前周重璧那些“逆天而行必遭天谴”的恶毒言语来。哼,也总会有冷血无情之人专来泼你的冷水,也罢也罢,等我按伯服说的方法练就一身本领将你打趴,看你还敢胡言乱语不敢!   午后阳光正好,路芬芳便干脆坐在河边晒太阳,晾头发。她已留了字条在房间桌上,苕华找不到她也不会心急了。   上回她与苕华敷脸的香膏还剩下一些,路芬芳舍不得浪费,正好拿来洗头发了。她头发渐渐干了,迷迭香味在清风中如花绽放,飘飘扬扬如灿烂花海。她托腮望着波涛汹涌的潭心,遐想着自己有一日也能像太素弟子们一样御剑高飞,不由得心驰神往,连身边有人走近也没察觉。   “姑娘,你是……”   路芬芳闻声回头,如云青丝从她杏黄衣衫上漫漫洒过,如丝如缎。她见来人紫衣白衫,与魏英涯一般服制,约莫二十岁年纪,剑眉星目,丰神俊逸,背后一柄仙剑剑柄如玉,清雅温润。他脸上似笑非笑,和善温柔,能有如此笑容之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路芬芳站起来,不知怎地没对他行拱手礼,却是行了凡间女子的欠身礼:“我叫路芬芳,是夏苕华仙长的朋友。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哦,原来是你呀。”那男子爽朗一笑,抱拳道,“在下武英韶。早听苕华说起你,不过还是闻名不如见面。” 第9章 香花不色   什么闻名不如见面,人家又不是每日都这样披头散发供你取笑。路芬芳道:“仙长怎么来了,是玉虚宫议事结束了吗?”   “刚议完事,我出来透透气。”英韶皱眉道,“干嘛这么客气?你叫我名字就是了。或者和苕华一样,叫我小师叔就好。”   路芬芳想道,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怎么不用客气?当下不说话了。英韶没话找话道:“咦?这里有股奇香,是天河潭的桃花开了吗?”   路芬芳也不知武英韶是装傻还是真傻,总不能说是自己头发香。她于是欠身道:“仙长若无事,我先告辞了。”   “诶?怎么那么着急,我送你回去吧。”   路芬芳再三推辞,武英韶却只是和她瞎聊,两人一同沿着山路走回了榔梅院。这一路上,众弟子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俩。路芬芳后悔道,早知如此真该把头发绑上再回去。她这个样子,难怪其他人要误会了。   路芬芳本想进了院门就和武英韶各走各的,谁知刚进院子,便见一群女弟子围在石桌旁,折九重葛编花环玩。不知哪个多事的尖声喊道:“哎呀,小师叔来了!”众女子纷纷扭头来,路芬芳想躲也来不及了。   苕华捧着花环转身,见到路芬芳长发妩媚,杏裙娇俏,与她玉树临风白衣胜雪的小师叔站在一起,花容有些失色。她还是微笑道:“路妹妹不是去洗头了么?怎么和小师叔一起回来了?”   众女弟子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路芬芳。路芬芳本来光明磊落没什么可躲的,但不知怎地就成了瓜田李下。英韶接了苕华的花环在手中把玩,满不在乎道:“相请当然不如偶遇。”   路芬芳恨得牙痒痒,明明是路上碰到而已,干嘛说得这么?是怕别人不误会吗?   果然英韶说完这句话,刚才热闹的院子里一下子死一般的寂静,其余人都在观察苕华的脸色。苕华再有涵养,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英韶是英字辈最小的弟子,出身修仙世家,火土双灵根之才,入门后更得执剑长老陈逾熠亲自授艺,上受长老们宠爱,下得弟子们敬仰,如此光风霁月,年轻弟子中除了夏苕华,也便只有他了。   于是放眼整个太素宫,夏苕华除了她的小师叔武英韶是谁也看不上的,这点太素上到代掌门下到小道童都心照不宣。她的心思说难听点是师侄爱慕师叔,有违人伦;但说得好听点,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几层几代的关系,就算结为夫妇也没有什么紧要。只要他们俩铁了心,长老们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因此上,太都默认英韶和苕华是一对璧人,殊不知落花有意,流水未必有情。夏苕华十七岁之后,英韶便经常闭关修炼,动不动就三五个月不出来,两年时间,两人也不过见了三四面,英韶也没提过要和她如何如何的话。   众人只道苕华才貌出众,武英韶没理由不爱她,便当他是默认了。谁知今日英韶竟公然与上山才二十多天的凡女出双入对,对夏苕华冷冷淡淡不说,还当众给她难堪,真是让人大跌眼球。   庭院寂寂,人声鸟雀也不闻,只有路芬芳身上的迷迭香铺天盖地。路芬芳心里直叫后悔,只得补救道:“我刚才是去洗头,看迷迭香膏还剩下些,便拿来用了。”   “哼,不是你的东西就拿来用,你会制香,榔梅院的香料你就能随便拿么?”一个高个子女弟子鼻孔朝天说道。   路芬芳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正欲反驳,夏苕华道:“不碍事,是我自己说不爱用了,路妹妹怕浪费才拿去洗头的。”   “你听见了吧,是苕华师姐说不爱用的你才可以拿走,她爱用的东西你若还要抢去,我们可是看不惯的。”   “好了,路妹妹,你快些回屋把头发绑上吧,小心着凉。”都已这么难堪了,苕华还顾着关心路芬芳,她也真不容易。   “诶,晒了半天太阳,早就干了。”英韶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众人,他和路芬芳在一起已经半天了。光是这样说还不够,他竟拿那花环给路芬芳戴在头上。   娇阳之下,路芬芳青丝漫洒眼如含露,嫣红的花环陪着杏黄的裙衫,说不出的艳丽动人。道门女子多穿素衫,这辈子都没有穿黄裙戴红花这样打扮,不由都是看呆了。   路芬芳将花环摘下,丢也不是,塞回英韶手里也不是,她镇定心神,还是递回给了苕华:“那我回去绑头发了。”   “诶,你这就想走了?再陪我们玩会儿吧!”一个胖乎乎的女弟子忽然拦住芬芳去路,捏了她的手腕。这女子力气甚大,芬芳又没有真气无法抵御,顿时痛得如要肉陷骨裂一般。   “澄凌,放开她。”苕华怒道,“她是凡女,不比咱们修炼多年,能经得起你这么捏吗?”   “什么?不可能把,侍奉仙格竟连道法都不懂,啧啧……”   苕华白了澄凌一眼,拉着路芬芳的手看去,手腕都被澄凌掐青了。苕华说道:“路妹妹,议事后我已找过三位长老,三位长老让你明日就去雨君殿管理香库,制香册子我已放在你房间的桌上,你回去先看着吧,有不懂的明日再向香库师兄讨教。”   苕华这番关怀弄得路芬芳很不是滋味。她知道一切都是误会便可这样大度,旁边那些小人却恨不得吃了她,她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啊。   路芬芳只想快些离了这是非之地,不料武英韶道:“香库?干什么要去香库。苕华,我今日便向你讨了她去吧!以后她便拜我为师了!”   真是霸道的家伙,我什么时候说过愿意拜你为师!武英韶连着捉弄她三下,路芬芳真是生气了。她转身冷笑道:“真是抱歉,我没有灵根,恐怕当不了你徒弟。”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外家功夫。”英韶笑容依旧天真无害,真不知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路芬芳冷然道:“我皮糙肉厚,不需要学外家功夫。”   “是吗?那你的手怎么被人捏青了?”英韶越发放肆,说着就要如苕华一般去拉芬芳的手。芬芳躲得快,退后道:“反正我不学,你爱教谁教谁去。告辞了。”   路芬芳说罢扬长而去。这下可好,她先给了夏苕华一个难堪,又给了武英韶一个难堪,三下两下间把整个太素宫的单身弟子都得罪光了。   她回房关上门,刚想清净一会儿,却听朱砂痣内不周说道:“刚才你就该答应武英韶。他若肯教你外家功夫,你我大业事半功倍!你这蠢材!”   “我没法跟着登徒浪子学拳脚。”路芬芳咕咚咕咚喝了五大茶盏凉水,“你既然灵力不足,就不要有事没事出来聒噪!”   路芬芳刚还想感恩好人,一转身就撞瘟神,人生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了。她前思后想,还是觉得和苕华解释一下比较好。她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守在苕华房里等她,直等到将近子夜,才等到苕华回来。   苕华似乎早料到路芬芳会在这里,并未太多惊讶。她神色还如从前那样温婉:“路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没什么事。只是今天侍香考试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不必言谢。你手还疼吗?让我看看。”苕华拉过芬芳的手,见青紫越发严重,拿了药油来给她擦,一面宽慰道,“白日的事,我想澄凌师妹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她也不知道你没学过外功,你千万别怪她。”   其实澄凌哪有半点抱歉的意思,苕华周全所有人,却把委屈独自咽下,真是难为她了。路芬芳道:“苕华姐姐,我想学外功,你教我好不好?”   “我也想教你。只是……唉,今天代掌门师伯祖鸣钟议事,修仙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从明天开始,我可能无法再照顾你了。”   “什么?”路芬芳惊愕道,“出什么事了?”   苕华给路芬芳擦完了药,塞上药瓶塞子道:“路妹妹,咱们神州有六大修仙门派,你可知是哪几派?”   “昆仑山天墉城、紫翠丹房、琼华派,齐云山太素宫,东海蓬莱派,还有一派是……”   “还有一派叫做沧海派。”苕华挪了油灯在两人之间,路芬芳这才看到苕华双眼布满血丝,下午见她还没有这样,不知她是不是哭过了。   “沧海岛远在南海,与其余五派往来甚少,但其地接近仙界无尽之海,原也是一处洞天福地。二百年前,无尽海与紫珊海二仙界大战,战火将沧海岛烧做废墟,幸存的沧海修士才纷纷来到中原。他们人数不过千,却在中原各地演化为十二个派系,现称沧海十二楼。”   “沧海十二楼?听着倒、倒像邪魔外道的名字。”   “沧海派本是名门正派,就如天墉城剑修最强,丹修紫翠丹房为尊,符修琼华派见长,气修咱们太素宫首屈一指,沧海派的乐攻幻术诡谲莫测,变化多端,但近年来沧海修士却不肯好好在山中修炼,反而混迹市井,到处变卖灵宝仙丹,自称是沧海岛遗迹中挖出来的仙家宝贝。”   堂堂修仙之士沦为贩夫走卒令人惋惜,可路芬芳看不出这和其余门派有什么关系。路芬芳便问:“那后来呢?” 第10章 碰壁   “最开始长老们认为不过是江湖帮派冒沧海派之名大发不义之财,便只是派人协助沧海派追查此事。就在五天前,英正师伯抓到了一个贩宝头目。审讯之下,那头目竟说灵宝都来自仙界凤麟洲,货真价实。他不过区区中土接手之人,至于能入凤麟仙界盗宝之人是谁,他也不知了。”   苕华解释到这里,路芬芳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真是凤麟洲的奇珍异宝在中原出现,不引得修仙界六大门派争相抢夺才怪!这果真是是一件大事。   “那英正师伯可追回贩至中原的宝物了么?”路芬芳问道。   “那小头目怕死,把他知道的吐了个一干二净。盗宝人十分精明,与中土贩子都是单线联系,因此那头目也不知其余贩子的信息,所贩的也都是金银珠宝之类凡物。他只卖过两件了不得的灵宝,一曰锁云囊,一曰珠丘丹炉。”   路芬芳甫听到“珠丘丹炉”四个字,脑子“嗡”得一响,苕华再说什么她也听不清了。珠丘丹炉是从凤麟洲贩来的?怎么魑魅和伯服都没同她说起过?   路芬芳又想,珠丘丹炉是上古之物,千年来辗转几手,伯服也没必要一一对她交代。只是珠丘丹炉现世的秘密已经被各大门派知晓,路芬芳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她想到雄象被人拔了象牙,花豹被生剥了皮毛,鲛人被挖了眼珠的画面,心想他们最惨也还剩血肉模糊,她自己若被六大门派强行夺了体内丹炉,恐怕连个渣都剩不下的。   路芬芳贴身小衣已经被冷汗浸透。她镇定心神问:“那代掌门师伯祖如何决断?”   “这两件灵宝威力毁天灭地,若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我太素宫已经联合其余五派查探灵宝下落,追捕其余贼贩,自是刻不容缓。此番我也想跟……师兄师伯们下山惩奸除恶,因此得去钟峰苦修一段时日,香库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榔梅院师姐师妹们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路芬芳刚才觉得后脊结冰,这会儿又觉得苕华像烧红的炭火一般,快要将她烤化了。苕华绝对不会想到,现在她身边坐着的凡女路芬芳,便是至宝珠丘丹炉之主!   “如……如此多谢苕华姐姐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累坏了身体。”   路芬芳这一惊不小,她完全忘了要和苕华解释白天的误会,失魂落魄回了自己房里。沉默半晌,只听伯服又说道:“现在你明白,我为何说苕华不可能真心待你了吧?她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身份卑微平平无奇,施舍你些什么正好显得她品行高洁柔肠慈心;若她知道你身怀至宝丹炉,还会力排众议维护于你么?没准她便是第一个将你开膛破肚剥取丹炉之人!”   “你够了!”路芬芳吼道。她已经生气,可伯服还是不住火上浇油:“你仔细想想方才她说的话。夏苕华从来都住在榔梅院,怎的刚刚出了花环之事她就要搬去钟峰苦修?钟峰是什么地方?她爹爹仁威宫的所在!她临时抱佛脚苦修两个月有什么用,搬走还不是为了避开你,不想看见你?你染指她最爱的人,她能轻易放过你么?她城府极深,因此安排了榔梅院其他女弟子来折磨你,自己搬走来个装聋作哑撇得干干净净。你若不信,明天就等着看吧!”   “你闭嘴!”路芬芳一掌拍得桌上油灯都跳了起来,却不觉得手疼。她喘了几大口气道:“苕华对我好不好我自己心里明白,你捕风捉影凭空揣测,实难让我信服。榔梅院弟子们本来就看我不惯,根本不是苕华的挑唆。我要休息了,你不要再与我纠缠这些无聊之事!”   路芬芳这一觉睡得很轻,翌日卯时起身,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过。这个早晨,果然没有人给她送饭打水了。她穿好衣服,用昨晚剩下的水梳洗了,刚走到廊上,碰到一大约也十四五的女弟子提剑匆匆走过,她便问道:“这位师姐,请问哪里可以取些热水?”   那弟子皱眉,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瞪着路芬芳道:“什么热水?水都在井里!”   那女弟子匆匆便走了。路芬芳无奈,赶到饭堂,弟子们各自狼吞虎咽,没人理她。她看笼屉里连馒头渣都没了,锅里还剩一点白粥。她刮干净锅底也只有半碗,便坐在桌前喝了起来。   她正喝着,只听门口笑闹声,似是一群女弟子来了。她抬眼看去,真是不巧,为首的正是那又高又胖的澄凌。   路芬芳不打算理她,咕咚灌下粥去,起身便走。那澄凌本也双眼朝天的,待她走近了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路姑娘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呀?见了师姐妹怎地也不打声招呼?”   路芬芳知道她存心来找茬的,因此笑道:“各位师姐早,我赶着去雨君殿香库,迟到了怕师兄怪罪,少陪了。”   “诶?”澄凌还是按住她不叫她走,“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谁也不会怪罪你。昨天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这人下手一直没轻重,只不过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不会因此恨我吧?”   路芬芳淡笑,澄凌话是好听的,可她眼神里的轻蔑和嘲讽路芬芳不会看不懂。路芬芳眼珠流转道:“昨天?昨天什么事?”   澄凌呵呵一笑:“路妹妹果然大度。苕华师姐已去了钟峰闭关,你的饮食起居便由我和澄冬师妹来照顾了。”   澄冬说着对路芬芳拱手微笑。路芬芳无奈,她十二岁就独自闯荡了,哪里需要别人照顾饮食。苕华如此安排,真是多此一举。   “诶呀,你早饭就喝半碗粥?你大伤刚好,应该吃点好的。如此清瘦,实在是让人心疼啊。”澄凌拍拍路芬芳肩膀,“其实那日小师叔说得对,你是该学点强身健体的功夫。苕华师姐本想亲自教你的,可惜她现在不得空。我和你澄冬师姐的功夫也都是苕华师姐平日里指点着的,就我们两个来教你吧。路妹妹,你该不会嫌弃我们俩修为不如苕华师姐吧?”   澄凌这番功夫下得不可谓不细致。她们又是道歉又是关怀,主动教她外功,便是要绝了武英韶接近她的机会。路芬芳沉吟之间,朱砂痣内伯服说道:“答应她吧。上回武英韶问你,你还有的选,这回你没的选了。”   路芬芳于是拱手道:“小妹求之不得,只盼不要太过麻烦两位师姐才好。”   “哈哈!路妹妹爽快,我和澄冬都喜欢爽快人。如此,今日未时三刻,咱们九重葛花林见吧。”   路芬芳别过众师姐,独自前往雨君殿。与澄凌这番对话弄得她心里很不痛快,澄凌似乎句句是好意,又句句都是歹意。她问伯服道:“你不能亲自教我外功吗?”   “白痴,学武功不是像你背书一样,一个人埋首纸堆就行了。学武需要与人对招拆招,本尊灵力不足,无法化出实体与你对打,所以你必得在太素宫内找个人教你才行。”伯服答道。   路芬芳叹道:“那个澄凌嫉妒我得她们小师叔青眼,又恨我夺了她师姐心头之爱,恐怕不会用心教我的。”   “什么叫恐怕,是一定!呵呵。”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这种事自己想去,别来问我。”伯服声音越来越小,“我去睡觉了,有事没事都别找我啊。”   你个死破炉子。路芬芳心里暗骂,爬了许久山路才到了雨君殿。殿门紧闭,四下无人,她敲了许久的门却都没有人来应。她推门又推不开,等了许久,才有一胖道士打着哈欠开了门,睡眼惺忪得问路芬芳为何来此。   路芬芳言自己是奉命来管理香库。那道士不耐烦道:“什么管理香库?从未听过密多院有如此指令!看你打扮古里古怪,不像我太素弟子,你是哪个峰的杂役?”   路芬芳想辩白自己不是杂役,可是问题来了——她是什么?她通过了侍香考试,却又不是侍香道士。她以为自己是制香师傅,可是谁承认过,谁宣布过?昨天苕华交待得明明白白,路芬芳还道她都已安排妥当,为何雨君殿弟子竟毫不知情?   “我……是苕华师姐叫我来的。”路芬芳道。   路芬芳一提苕华,胖道士更不耐烦了:“谁叫你来都不算,有戒律长老的手令吗?”   路芬芳想起来了,霏英李是原来的侍香道士,怪不得来香库需要她的手令。她初来太素宫,别人若不提醒她哪会明白这些规矩。她只得摇头道:“没有。”   “没有还废什么话。”胖道士懒得跟路芬芳多说,砰得就把门关上了。路芬芳再怎么敲门解释,却只听得门内传来如雷鼾声,真是急死人了。   路芬芳心火正起,只听朱砂痣内伯服说道:“夏苕华做得比我想象中更绝,连香料都不让你碰了。” 第11章 鸡翅与站桩   “她已经闭关了,这些琐事未必得空安排。你跟夏苕华什么仇什么怨,干嘛总是诋毁她?”   “呵呵,夏苕华跟你什么仇什么怨,干嘛老是挤兑你。我帮你认清她,你反而来怪我,真是蠢妮子。”   路芬芳无奈,她想密多院在骆驼峰,等她翻山越岭过去最起码也得一个时辰。可不走路去还能怎么样呢?她爬了一个半时辰的山,累得腿都抬不起来了,却被密多院弟子告知,戒律长老霏英李一天都在玉虚宫与执剑长老议事,今日肯定是不得见的。至于手令一事,戒律长老没有留下吩咐,还得等她回来才能定夺。   于是路芬芳溜溜跑了大半天,终究一无所获。回到榔梅院又过了饭时,刚啃两口馒头,只听院内人声响动,想是弟子们练武回来了。   香库的事已经误了,练武的大事她可不能再耽搁。她扔下馒头来到九重葛丛,迎面碰到澄凌、澄冬一干弟子走来。她们正在分鸡翅吃。   修仙之人从来都是清茶淡饭,太素门规自然不许弟子吃肉。可是这几日长老们频频在玉虚宫议事,高级弟子们也都加紧练武,下面小弟子们一时没了惧怕,都有些管不住嘴了。   澄凌啃得正香,迎面看到路芬芳,有些不快。她道:“哟,路妹妹这么早就回来啦?不是说香库有很多事做吗?你身上怎么一股汗味,要不要拿迷迭香膏洗洗啊?”   其余女弟子都翻着白眼偷笑。澄冬道:“你看你,别绷着个脸嘛,师姐跟你开玩笑自是没把你当外人。”她说着把啃完的骨头塞到路芬芳手里:“你帮我们把这个扔了,再打点热水来给大家洗洗手吧。”   紧接着啪啪啪十几个鸡翅骨头按到路芬芳手里,又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路芬芳收拾干净了,淡然对澄凌道:“热水就在厨房,师姐自己去拎便是了。”   路芬芳岂肯任由澄凌驱使。澄凌拧眉道:“呵呵,前些日子你病好了都懒得出屋,三餐食水都是我们师姐妹给你送到房里去的,你可听过我们对你有什么抱怨?”   路芬芳怒视澄凌,吓了她一跳。送水送饭都是苕华殷勤吩咐,她可从来没要求过。路芬芳心道,好啊,你们不敢违逆苕华命令,所受的窝囊气却要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可不会让你们称心如愿。   路芬芳淡笑:“多谢师姐教诲。我这便去,师姐稍待。”   不多时路芬芳便端了一大盆温水来。澄冬刚要把手伸进去,澄凌细看水面,却阻止道:“诶,你我二人还要指点路妹妹练功呢,手脏了什么要紧,还是先教路妹妹练站桩吧。”   澄冬不明所以,路芬芳却看出了澄凌的心思。路芬芳原以为澄凌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草包,没想到她心思这样细密。路芬芳道:“好啊,师姐不洗,我就先洗了。”   路芬芳说着便把手伸进水盆之中,三下两下水面便漂满油星,她的手则变得又白又嫩干干净净。澄凌知道路芬芳精通香料,只怕她在水里下料,弄得她们满手怪味,是以不肯洗。现下路芬芳亲身证明水没有问题,反倒弄得澄字师姐妹十几双油手架在那里,好不尴尬。   澄凌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她岂能轻易善罢甘休,又开始琢磨后招:“路妹妹,你知道什么是站桩么?”   路芬芳道:“小妹不知,还请阳师姐赐教。”   澄凌说道:“站桩就是扎马步了。练武必要腰马合一才能保证下盘稳定,扎马步可谓是基础中的基础。你先扎一个给我看看。”   路芬芳分开双脚微微下蹲。澄凌笑道:“路妹妹,这不是马步,是如厕。”   她这样取笑,其他师姐妹都哈哈大笑起来。路芬芳也笑:“小妹错了,请师姐指点。”   “脚分开与肩同宽。”澄凌毫无预兆一脚踢来,差点把路芬芳踹倒,“眼睛向前看,脖子伸直!贴住衣领!拔背含胸!”   路芬芳以为澄凌要捡木条来敲她,哪知澄凌竟直接用手在她身上戳点,把鸡翅油污全蹭她衣服上了。   “很好,肘部下沉,就像挂个酒盅一般。两肩下沉,不要耸肩!”   澄凌的手差不多蹭干净了,便让澄冬也指点路芬芳几招。澄冬道:“身体别乱晃,脚尖向前微微扭转。”   她说着去握路芬芳的鞋尖。路芬芳可不能让唯一干净的鞋再被弄脏,刷刷两下纠正了动作:“多谢师姐指点。”   “重心下移逐渐蹲深——”   “诶诶,是叫你蹲深不是坐倒!重新蹲好!”   “算了算了,还蹲原来那么深就好了。”   十几个姑娘吵吵嚷嚷指点了路芬芳半天,终于纠成了她们都满意的姿势。澄凌看路芬芳杏黄的新衣脏兮兮的,如同擦过油锅一般,满意得打了个哈欠:“好了,第一次站也不用站太长时间,两个时辰吧。”   “什么?两个时辰?我马上就站不住了。”路芬芳嚷嚷道。   澄凌笑道:“呵呵,你没听过入门先站三年桩么?站桩都站不住,我可不敢再教你下面的功夫了。”   路芬芳心道,我就说你哪有这么好心,教得这样细致,原来是想借此事难倒我,我今日就是站死也不会向你认输的。   “那……多谢师姐教诲,我不会再偷懒了。”   澄凌又欣赏了几下路芬芳满身油污的样子,才与众人走了。她们一走路芬芳就站不住了,双腿发软便要坐倒。伯服忽然说道:“你别听她的,起来歇一会儿吧。”   路芬芳如获大赦,扶着两条腿缓缓站了起来。伯服说道:“不错,刚才那女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教得很是细致到位。”   “哼,你早晨还断言她绝对不会用心教我来着!这会儿又来夸她,合着怎么样都是你说了算。”路芬芳揉揉膝盖不满道。   伯服说道:“扎马步是入门基本功,会与不会区别并不大,教不教也只在她一念之差。说到底,你还得感谢她们今日偷吃鸡翅,若非满手油腻,她们也不会指点你如此细致。”   路芬芳无奈,歇得差不多了,又站满了一个时辰,伯服便说可以回去休息,明日再站。   回了房间,两个人也可以自在说话了。路芬芳问伯服:“你在我痣内,外间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么?还是只靠听的?”   “我能看到你看到的一切。”伯服答道,“除了你。”   这样就好。路芬芳信了伯服,赶忙把脏衣服脱了,烧水洗澡。伯服没有着急回去睡觉,继续与她说道:“一日已经过去了,南海蝴蝶之事可有线索吗?”   “你一直也没告诉我南海蝴蝶究竟是什么,我上哪里找去?”路芬芳埋怨道。她好不容易洗个澡放松一下,却还得听伯服在这里聒噪。   伯服说道:“本尊怎知你见识如此浅薄,连南海蝴蝶也未听过。罢了,我便讲与你听吧。南海有巨大蝴蝶,大如蒲帆,重有八十斤,肉质肥美,蕴含天材地宝,人食之可增寿百年,仙食之灵力增强百倍。我若吃了南海蝴蝶之肉,灵力便可恢复如前!”   “哦,那你是让我去南海抓那帆船一样大的蝴蝶么?”   “呵呵,好傻妮子,你以为我迂腐固执,会让你寻找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么?”伯服无奈笑道。   路芬芳明白了,她一下子从澡盆中站起来道:“啊,你是说南海蝴蝶就在太素宫?我来了这么久,也没听说太素宫有这么大的异兽啊!”   “人家有异兽又怎会让你一个外人知道,傻妮子。”   “哼,那你一个外人还不是知道了。”   “我本也不知。是你那日去梦真崖祭拜魑魅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南海蝴蝶的气息。”   哈?南海蝴蝶在梦真崖?路芬芳重新钻回热乎乎的水里:“不,我不去梦真崖。”   “为何?”   “那个什么周重璧的通缉犯很讨厌,我不想见到他。”路芬芳赌气道。   “呵呵,澄凌澄冬她们百般欺负你,你还肯和她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姓周的小子不过就说了你一句话,你便连接近他所在的地方都不愿意。你这心思,我可不懂了。”   “其实我也不是恨他那一句话。反正他讨厌我,我才不去讨他的嫌呢。”   “澄凌澄冬她们不比周重璧更讨厌你么?怎么澄凌澄冬讨厌你就行,姓周的讨厌你就不行?”   “哎呀你烦不烦那,我只是想说他是个囚犯看上去又很危险我不想去惹他嘛。”路芬芳气得直打水花,急得脸都红了。伯服真是讨厌,讲的都是她最不爱听的。   伯服哄道:“好了好了,你说他来历不明,我便把他的来历告诉你。周重璧本是天墉城第二十三代侍剑,二十年前玉柄龙吟剑威震修仙界,堪称当时六大门派第一剑修。后来他不知为何受到妖界邪魔,竟偷了门派至宝洞天壶奉与妖界之主。从那以后他便被修仙界通缉,到处流亡。”   路芬芳不由咋舌,她看周重璧面容如二十许,没想到他二十年前就是成名的剑修了。那日若非他心下全无防备,又岂会被她一剪子捅晕过去? 第12章 南海蝴蝶   “那太素宫好容易抓住他,干嘛不杀了他?”路芬芳问。   “周重璧虽然作恶多端,但他一日不说洞天壶的下落,六大门派就一日没法杀他。”   “哦对了,提起六大门派,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路芬芳洗完澡,擦身换衣,便把昨晚苕华所说沧海遗珠之事与伯服讲明。伯服说道:“什么沧海派?什么凤麟洲宝物?我不知道,没听过。”   “啊?你是上古之灵应该博古通今,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吗?你连自己去没去过凤麟洲都不知道?”路芬芳大感讶异。   伯服却打哈欠道:“谁说上古之灵就应该什么都知道。我灵力衰竭后经常沉睡,有时一二年间都全无意识。所以我劝你早些拿到南海蝴蝶为我补给,不然你便听凭澄凌澄冬她们驱使摆布你吧。”   “切,说得好像你清醒时便百般保护了我一样,你也只是看着罢了。”路芬芳不满得嘟囔。   路芬芳刚舒舒服服躺到床上去,伯服又喝止道:“本尊让你睡了吗?事不宜迟,还不趁黑爬上梦真崖取南海蝴蝶!”   “我刚扎完马腿都抬不起来,你还让我摸黑爬山?我不去!”   路芬芳说罢钻到被子里,刚闭上眼便觉胸口一烫。她以为是被子着了火,哗啦把被子扔到地上,才发觉是胸口的朱砂痣灼痛难忍。她骂道:“死老头,你敢使坏!”   “你再骂本尊一句试试?”伯服说着又烫了路芬芳一下。路芬芳疼得快哭了,死伯服,听说话声音像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样可爱,强迫起别人来就丝毫不可爱了。   路芬芳极不情愿得换好了衣服,爬上梦真崖时感觉自己只剩下半条命。她刚想坐下歇歇脚,伯服又催促道:“南海蝴蝶就在那个山洞里面,快进去吧。”   “你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说好了五天时间,干嘛这么催我。”路芬芳头脑晕眩眼冒金星,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心想,这回你就是烫死我,我也不走了。   “现在情况有变,我来不及和你解释。”伯服说完,却没有再烫路芬芳。路芬芳坐够了,才继续问伯服道:“你说这个洞里会不会有机关?有没有人看守?这种牢狱重地,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这么容易进来?”   路芬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伯服都没有回答。路芬芳还以为伯服生气,又坐了一会儿,再好声好气和他说话,他也还是不理。   伯服不说话,路芬芳紧张了起来,难道伯服灵力已经支撑不过今晚,所以才急催路芬芳上梦真崖?   伯服一身傲气,即便真的有危险也不会向路芬芳承认。路芬芳还记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当下来了精神,蹑手蹑脚便朝那洞口摸去。伯服这个自私的家伙,说他有心目视物可以指点路芬芳路径,叫她不必费事带灯笼火把之类。这下可好,他自己睡过去了,可要路芬芳自己一人摸黑。   路芬芳只好折了根树枝慢慢向洞内探去,看看是否有机关暗器。她刚刚拨开洞口的草藤,只听洞内喊道:“什么人!”   接着一阵寒风扑出,钢筋铁骨般的手爪掐了路芬芳颈脖将她按在树上。满树枝叶如遭雹击雨打刷刷落下,劈头盖脸打在路芬芳身上。借着月光,周重璧看清了惊恐挣扎的路芬芳,却并未松开手:“是你?你又来这干什么?”   路芬芳被他掐得舌头都快吐出来了,哪里还能回答。周重璧松开了手,路芬芳靠着树干慢慢滑下来,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平息。周重璧漠然道:“我默许你可以来祭拜猫妖,没准你可以进我的山洞。”   路芬芳看周重璧腰上头上白布尽去,看来他伤都好了。路芬芳哑着嗓子道:“它是魑魅,不是猫妖。还有,我想进洞是想问你有没有——”   “没有。”   “我还没问你我要找什么呢!真是岂有此理!”   “反正你不能进来。”   “你……你不过是阶下囚,怎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虽然……我不是太素宫的弟子,但好歹也是香库师傅,我用得着听你的吗?”   “呵呵,你以为依仗太素宫便是有了身份,便可对旁人颐指气使,只怕他日却会落得和我一样下场。”周重璧冷笑道。   “你什么意思?”路芬芳觉得周重璧这张嘴天生就是用来诅咒别人的。她再不会像上次那样不爱听就跑,这次非跟他理论个长短不可!   “我本是天墉叛徒,却因身怀洞天宝壶而被六大门派追击。现下太素抓到我,为了独吞洞天壶决计不肯把我交还天墉师门。你身怀珠丘丹炉一事若被六大门派知晓,难道不会落得和我一样下场么?”   路芬芳呆住了。不可能吧,他瞎猜的?不,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周重璧见她吓坏了,轻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若我想说,那日在齐云山道上便告诉夏苕华了。”   如此说来,周重璧在齐云山道初遇时便知道了珠丘丹炉的秘密。那时芬芳神智虽然不太清醒,但肯定是没有说出丹炉的秘密。莫非周重璧搭脉就能感觉到丹炉封印在她体内么?   不对,还是不对。路芬芳重伤卧床十几天,太素修士日日为她搭脉几次,怎么就没人发现她身体有异常呢?   “你不用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这不重要。”周重璧摆摆手,“我只劝你一句,若想活命就早些离开太素宫,回家乡嫁人生孩子吧。你要走修仙这条路,不会有好结果的。”   “哼,什么嫁人生孩子,这种事用得着你来说吗,你又不是我爹!”   “哦,那你走吧。”   “啊?”   周重璧转身回洞。路芬芳追上去嚷道:“你,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吗?我没有资质又怎样,怀璧其罪又怎样?我路芬芳才不会像你一样做缩头乌龟!你瞧不起我,我偏要修仙,终有一天我要打败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周重璧回头,看到路芬芳满脸泪痕,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路芬芳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生气,她知道自己天灵根被废时不曾哭,在太素宫接连碰壁不曾哭,被澄凌她们几番折辱也不曾哭,才被周重璧说了一句重话就哭成这样。所以,他的恶毒言语简直比天下最烈的还毒!   “你已经打败我了。”周重璧指了指自己腰腹,“差点捅死我,还不够?”   路芬芳不管,还是哭。周重璧被她哭得没办法了,耐着性子蹲在山洞口,问道:“你半夜来此到底要找什么?”   “哼,刚才我说你不听,现在姑奶奶不要说了!”路芬芳一喊,鼻涕就喷了出来。   “不说拉倒。”   “诶——你,你在梦真崖这么久了,有没有见过南海蝴蝶?”   周重璧与路芬芳一前一后往山洞里走。周重璧不点火把,也不管路芬芳能不能看到路,任由她在身后跌跌撞撞,也不肯搀她一把。   路芬芳正摸着岩壁往前走,忽然一个东西“扑啦”撞到她眼睛上。她以为是只蛾子,用手抓了。拿到眼前细看,却发现是只冰翅蓝身,泠泠生光的蝴蝶!   路芬芳被蝴蝶惊艳,手里一松,任那蝴蝶飞走了。她追上周重璧,两人越往前走越亮。终于走到洞内开阔之处,路芬芳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好大一片玉簪花海!花色明如关山之月,寒似沙场之雪,千百蝴蝶或沉睡花间,或飞于半空,交织如霞如锦。路芬芳感叹道:“真是太美了!”   路芬芳明白上回来时周重璧为何要采玉簪花,原来便是为了供这些蝴蝶采食花蜜。路芬芳质疑道:“可我听说南海蝴蝶有帆船那么大。”   “那你去找帆船那么大的蝴蝶吧,我这没有。”   真是和他多说一句都后悔。路芬芳狠狠白了周重璧一眼。周重璧这个人就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真想不到他竟有养蝴蝶这样的雅好。可是他弄了这么多蝴蝶在洞里,万一被太素宫的人瞧见怎么办?难道他还能像变戏法一般,把蝴蝶都变没掉?   路芬芳忽然觉得手痒痒的,抬臂一看,原来是一只蝴蝶落到了她手背上。路芬芳忙问周重璧:“它飞到我手上来了,怎么办啊?”   “你不就是来找南海蝴蝶的么,这只愿意跟你走。”周重璧说道。   路芬芳仔细观察这只可爱的蝴蝶,想到它马上要被伯服那老头子拆了翅膀嚼碎吃掉,真是很不忍心。可是若不吃它,伯服又会死,她也只能委屈小蝴蝶了。   路芬芳转脸看周重璧,见他目光还如从前一样冰寒,似乎深深注视着蝴蝶与花,又似乎透过眼前之景,看到了更为遥远的东西。她盯了一会儿,终于被周重璧发现了。他皱眉道:“还不走。”   “哦,就走。谢谢你了。”   周重璧掐了路芬芳肩膀将她转过身去向洞外一推。路芬芳几个踉跄险些栽跟头,再回头想要骂周重璧时,只见洞内雪光清寒,蝶影聚散,早已没有周重璧的身影。 第13章 没灵根的孩子像根草   哼,拽什么拽呀,真是王八蛋。   路芬芳骂骂咧咧回到榔梅院,丑时将尽。她点了油灯摸怀内,却怎么都摸不到南海蝴蝶了。   糟了,难道蝴蝶飞走了?不可能啊,这一路上她一直小心翼翼捂着衣襟,丝毫没敢松开啊!   路芬芳脱了衣服找了个遍,别说蝴蝶,连玉簪花都不见形迹。她明白了过来,南海蝴蝶是异兽,岂会被一块普通的布料困住?它或许已经变化形态,化作一缕烟飞走了!   路芬芳半个晚上爬上爬下,双腿先是酸胀,再是疼,现在已经麻木得如同整个卸掉一般。她瘫坐在脚踏板上,又气又急又烦,又怕伯服已经灵力衰竭而死,她捶胸大骂道:“死老头!出来呀!你若活着倒是吭一声啊!你若已经死了,姑奶奶我不伺候了,再也不管你了!”   她骂了大约半刻钟,终于是累得不行,合衣歪在床上睡着了。她大约只眯盹不到半个时辰,只听一个男人嚷道:“懒丫头,都什么时辰了还睡!快醒醒。”   路芬芳现在身子比钢铁还沉,天神老子叫她也假装听不见。她刚吧唧两下嘴,胸口“腾”地一下,又似喷出火来!   “啊!”路芬芳大叫一声,缠绵睡意一下子就被烫飞了。她又恼又喜,骂道:“老爷子,你没死?”   “谁说我死了。”伯服今日精神似乎格外饱满,说话声音响在路芬芳耳里洪亮了许多,“你以为我死了,便要偷懒不肯起来练功么?”   “我昨天晚上喊了你那么久你都不理,谁知你是死是活。”路芬芳看窗外天色还漆黑,寒风呼啸,不由打了个寒噤。她不想迈出房门半步,可想起刚才伯服那一烫,她心有余悸,还是老老实实起身洗漱了。   伯服说道:“我昨夜服了南海蝴蝶,需要运气归元,自然不能讲话。”   路芬芳无奈,原来伯服早就把南海蝴蝶吸入朱砂痣中,害她白着急了半天。也罢,老爷子没事就好。路芬芳问道:“那你现在可都好了么?可以化出实体陪我练功了吗?”   “这些小蝴蝶都是南海蝴蝶母体孵化,威力不如母蝶,本尊还要再吃些日子才能恢复灵力。”伯服回答道。   “你……早说啊!我昨晚多抓几个带回来养着多省事!这下可好,今晚还得再爬一回山崖!”   “多抓几只?你说得轻巧。”伯服嘲讽道,“数量如此之多的南海蝴蝶,本尊也不知姓周的小子从何处得来。但看昨晚那个情形,南海蝴蝶是他的灵宠,他是用自己的灵力喂养蝴蝶,用来探听外界的消息。他肯舍给你一个,已经是大发慈悲,怎容你想抓几只就抓几只?”   伯服如此说,路芬芳忽然想起周重璧昨晚说的话,连忙告诉了伯服。伯服沉吟不语。路芬芳道:“周重璧看出了珠丘丹炉的秘密,没有对我不利反而替我保密,今次竟又肯舍如此珍贵的南海蝴蝶给我……他,他到底什么意思?”   “呵呵,这小子不简单,若非一身的神通,岂能与六大门派周旋二十年之久。他行事颇为古怪,你且静观其变,若无必要,不要主动招惹于他。”伯服想了想说道。   路芬芳嘿嘿一笑:“你不叫我招他就好,我自己才没那个闲心!”   她既知伯服灵力很快便可恢复,心情大畅,简单吃过早饭,便还在九重葛从那边练站桩。才站了一炷香时候,便听得师姐妹们笑闹而过,从早晨开始便聒噪不断的,也只有澄凌澄冬她们了。   澄凌见路芬芳这么早就出来练功,心里不大痛快,她让其余弟子先走,自己走过来怪里怪气说道:“哟,路妹妹这么勤奋,该不会是想和师叔师兄们一起下山寻宝吧?”   “笨鸟先飞嘛。”路芬芳今天心情好,不想和澄凌拌嘴,“师姐,你看我练得如何?”   “我看?我看你练得——”   澄凌抱肩走来,毫无预兆飞起一脚将路芬芳踢倒在地。若说昨日她踢那几脚只是提醒路芬芳站稳,今日便扎扎实实是要让她摔倒了。路芬芳捂着屁股坐在地上,澄凌却叉着腰厉声道:“才站了一天,腿便软成这样?起来重新站好!”   路芬芳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是小腿一痛,膝盖又重重磕在地上。她这一脚是真功夫,岂是路芬芳一介凡女可以承受。她只疑心自己腿骨已经断了,恶狠狠望着澄凌,咬牙不语。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怪我踢你吗?你若站得扎实,岂能被我轻轻一脚踹倒!可见是你偷懒!”   路芬芳心道,你运用真力踢我,我就是站得再好,没办法运气护体抵御你的力道有什么用?她真想张口大喊,澄凌下手毒辣欺负后辈,她还不信整个榔梅院的天都被澄凌一手遮了!   路芬芳刚要开口,却听伯服斥责道:“路芬芳你在干什么?受了欺负就只想依赖别人替你解决,你自己的骨头便这么软吗?”   路芬芳在心内回答道:“我站起来又有什么用?我技不如她,不过再挨一脚踹。”   “呵呵,所以你就要跪在这里任由她凌辱了?你果真善于审时度势,真是为自己的懦弱找了个好借口!”伯服恨铁不成钢道。路芬芳听他的口气,若他现在能化出实体,早就大耳刮子抽她了。   路芬芳委屈道:“可是我腿真的很疼,我的腿是不是断了?我站不起来。”   “没用的东西!你不试试怎知自己能不能站起来!站起来!”   路芬芳以左脚为重心站起,试着动了动右腿,骨头应该没断,就是膝盖磕破了,鲜血已经浸湿了裤子,泥沙也擦到了伤口里。澄凌阴测测笑道:“练功可不像你每天采香制香那么好玩,辛苦着呢,流血断骨都是家常便饭,不从现在开始习惯怎么行?别怪我严厉,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路芬芳重新站好了,双腿却不住打战,还不如刚才稳当。说真的,她很怕澄凌再踢一脚过来,那滋味她可不想再尝一次了。   “诶?你怎么在发抖?是冷了,还是在害怕?”澄凌走上前来,俯下身在路芬芳耳边说道,“知道害怕了,就麻利得给我滚下齐云山去,这里没有你待的地方!”   澄凌这样说,路芬芳便明白了。澄凌屡下重手不仅是为了让她受皮肉之苦,更是为了逼她还手。方才路芬芳若忍不住还澄凌一脚,澄凌便可以路芬芳不敬前辈动手打人为由,名正言顺将她赶走。   既看透了澄凌的心思,路芬芳岂能让她称心如愿。她不闪不躲不叫疼,眼里尽是怨毒之光,竟看得澄凌有些发憷。   “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不服气呀?”澄凌又飞起一脚,踢得还是刚才那个位置。她未将路芬芳踢倒,咬牙道,“你骨头很硬嘛。可惜骨头再硬又有什么用?没有灵根的凡人,就该好好回家种地,修仙问道?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路芬芳咬紧嘴唇,身子虽然纹丝未动,魂儿却好像已在体内摇来摆去。路芬芳颤声道:“我几时说过要修仙问道了?我便想蝇营狗苟一世,却又碍着你什么了?”   “碍着我?什么?”澄凌到底怕弄断了路芬芳的腿不好交代,只在她背上又重重来了两记,“我就明白告诉你!小师叔神仙般的人物只能属于苕华师姐。我们师姐妹没份,也断断轮不到你!”   路芬芳苦笑,说了半天还是因为这个。她真不懂武英韶哪来这么大的魅力,他只不过给她戴了个花环便招得其余女弟子如此嫉妒。武英韶啊武英韶,我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你便给我拉来这么多仇恨,真是蓝颜祸水啊……   路芬芳于是解释道:“你们小师叔只不过想借我给大家开个玩笑罢了,哪有别的意思?”   “哼,你一个野丫头知道什么?小师叔天纵奇才,又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他连苕华师姐的武功都不肯指点的,才与你见了一面却要收你为徒!你一介山野女子毫无资质,究竟有什么好的?我真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我还想不明白呢!澄凌一段话说得柔情醋意,武英韶高高在上,哪里会知她的心意,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路芬芳觉得她单恋之苦有些可怜,恃强凌弱却又实在可恨。   方才澄凌一共打了路芬芳四下,后来三下路芬芳挨打时虽然前扑后晃,擦得手掌的皮都挫破了都不肯摔倒。澄凌还不解气,但也没时间再跟路芬芳纠缠。她恨恨道:“今天我说过的话你给我记着!三天内你必须滚,超过一天,我便打断你一肢!”   澄凌方走,路芬芳便直挺挺向后仰倒了去。她只觉得这副身躯都不像自己的了,耳旁却又响起伯服冷漠的声音:“你躺够了吗?只是些瘀伤而已,擦点药油冰敷一下也就好了,怎的就如此娇气!”   伯服语气严厉冰冷,可路芬芳听他说话却比澄凌亲切暖心百倍。路芬芳委屈道:“伯服,你何时才能亲自教我功夫?我不想跟澄凌学了!”   “呵呵,遇到困境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这种懦弱性子,难成大器!”   “我……”路芬芳又生气又伤心。她不过是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重伤刚好便不眠不休得背了三天书,日间站桩夜半爬崖,两天没吃几口热饭,又被人拳脚相加。她现在不过想听伯服安慰几句,伯服却又是一盆冷水泼过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路芬芳自己站了起来,悄悄擦了脸上两行泪:“好!伯服你也记住了,我路芬芳这辈子都不会再向你寻求安慰!永远都不会!” 第14章 盗经书   接下来的一整天,路芬芳都没再跟伯服说话。伯服嘱咐她上药等事,她也没半句回应。但是到了晚间,她还是依约上了梦真崖。生气归生气,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这夜山崖月色甚明,远远的路芬芳便看到周重璧盘腿坐在崖边大石上,那萧索孤傲的身影就像一匹对月长啸的狼。   路芬芳走近,没有说话,只是一样盘腿坐下来,眺望着冰轮般的月亮。   “你的腿受伤了么?”周重璧问。原来他早就看到了她,还注意到她一瘸一拐,步履蹒跚。   “周……公子,你能再舍几只蝴蝶给我吗?”路芬芳没想好如何求他,可是低三下四的话她又不会说,“我不会白拿你的,我会用东西来交换。”   周重璧良久不语。路芬芳羞红了脸,狠下心道:“周公子,我昨天……”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没什么本事,就别那么放肆,没什么用。”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既然道歉没用,路芬芳也不想再做那许多后悔姿态,她马上切入了正题,“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给我南海蝴蝶?”   “你要多少。”   “四只。”   “呵呵,你真老实。”周重璧果真连笑都是冷的,“你去密多院帮我偷一本经书,我给你十只南海蝴蝶。”   “什么?”   路芬芳真为自己感到可笑。前几日伯服叫她偷东西的时候,她还义正言辞一口回绝;可今日周重璧开出这等霸王条件,她竟心下迷茫左右为难。若是偷了,难保周重璧不会为害太素宫;若是不偷,伯服命性命难保,她对魑魅的承诺也就无法兑现了。   路芬芳再一次懂了。有本事的人才能放肆,窝囊废就必须克制。她不着急回答周重璧,进一步问道:“你要什么经书?做什么用?”   “可笑。我给你南海蝴蝶,可曾问过你要干什么用?”   路芬芳又是哭笑不得。怪不得昨夜周重璧那么爽快便送了她一只蝴蝶,原来他早有预谋,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想好了没有?”周重璧从大石上跃下,竟比南海蝴蝶还要轻盈,“你便留在这儿慢慢想吧,我进去了。”   “等一下!”   路芬芳叫住周重璧,反应之快已经超出她自己的想象:“你要什么经书?”   “太素宫近百年来的降妖记录。”   “什么时候要?”   “我不着急。你若不着急,过个一年半载再给我也可。”   气人。路芬芳明明着急,伯服必须在三日之内补充灵力,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只剩三天时间偷书了。   三天,又是三天。第三天的晚上,她与伯服是生是死,便全见分晓了。   翌日大早路芬芳便接到传话,戒律长老霏英李传她去密多院交接侍香事宜。总算有人记起她的事来了。可惜仅仅迟了一天,她此去密多院,心思已完全不在能否进香库上。   她神情凝重得接过霏英李准备好的香料册子和交接单,麻木得听她解释焚香斋蘸的仪式,丝毫兴奋不起来。霏英李察觉她神色有异,问道:“路姑娘,方才我所说的香汤调配之法,你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么?”   路芬芳恍然,拱手道:“仙门焚香之学博大精深,我实在有许多不懂。霏长老日理万机,恐怕又不得抽身常在我身旁指点。不知霏长老可否准许我进入添书院翻阅典籍,与师兄们交流解惑?”   “我早知道你好学,进添书院的手令已准备好了。”霏英李笑着拿出黑檀木的添书院令牌,其上只用大篆刻了“路芬芳”三个字。路芬芳双手颤抖着接了,口中道:“多谢霏长老。”   “我今日还要去钟峰与夏师兄议事,与你盘点香库只能改日了。你可先进添书院研习香册,若还有不明白的,问我徒弟宁梅即可。”   就这样,路芬芳抱着香册光明正大来到了添书院。添书院共有六层,第一层为弟子自由学习、交流见解的场所;第二层收藏道家著作以及其他杂书;第三至四层藏丹修、符修、剑修、气修的各种典籍,高等典籍只有高等手令才能打开;第五层藏太素宫历史典籍和机要卷宗,英字以上字辈的弟子才能进入;第六层藏太素心法绝学,只有掌门和代掌门两个人才可进入。   于是,路芬芳虽然有手令,却也只能看到戒律长老准她看的典籍。降妖记录在第五层,她的手令却连三层都上不了。   路芬芳只得在二楼楼梯旁的桌前坐了,漫不经心翻着书,又随意写了几个字,眼光却不时偷瞄那些持手令开门走向三楼的弟子们。她有个荒唐的想法,趁她们开门的瞬间,悄悄跟进去可不可行呢?   她刚站起身,前面一个男弟子正好举起手令对准门锁。她快步上前,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肩膀却被人重重得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预想中的厉声追问却并未跟来,转身看去,却是个俊朗男子对她笑盈盈的。呵,是他呀。   “小师叔。”虽然芬芳没有入太素门下,但她惯称呼太素弟子师兄师姐。若称武英韶为武仙长,未免刻意疏远,总不大礼貌。“小师叔”、“小师叔”听着像撒娇一样,她也只好这么叫了。   “你怎么在这?来看书?”武英韶笑容如沐春风,可路芬芳想起他刚见面就要捏人手腕的举动,对这笑容又爱不起来了。   “嗯。”路芬芳怕武英韶发现她想偷溜上三楼,退回了座位上。武英韶也走过来,捡起她刚才写的字来看,点头道:“早听霏师姐说你博闻强志,没想到你字更是漂亮。”   “小师叔谬赞。”路芬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既然武英韶在这里,她还是要避一避。她可不想三日期限不到就被澄凌卸了胳膊。   “哦,对了。”武英韶也不管路芬芳欲走,继续说道,“后天榔梅院澄字辈的弟子们比武由我裁判,只还缺个记录考生考试成绩的人。你记心既好,字又好,可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武英韶话倒是好听。他主考她在旁边记录,澄字辈的女考生不都砸了锅才怪。路芬芳婉拒道:“我并非太素弟子,恐怕看不懂师兄们的拳脚。”   “你无需看懂。我下评语,你听着写下就是。”武英韶笑道,“那就说定了,后天未时二刻,我便在东阳道院等你。”   路芬芳最不爱别人替她做主,本想严词拒绝,转念又想:我若随他监考,不知能否偷出他的手令?英字辈的弟子中,也只有他武英韶的手令最好偷了!   澄凌等人咄咄逼人,路芬芳本想和武英韶划清界限省了这桩麻烦,但是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早日盗得经书好与周重璧交易,也管不了其余了。   既有了初步的计划,路芬芳又在想,若是真能偷到经书,怎么带出来?怎样才能妙手空空,全身而退?   这些事情干想也是想不出来的。路芬芳便先去香库检视香料。雨君殿不愧是仙门香库,平日里路芬芳只能在书上看到的奇香,此处却是应有尽有:十五六斤重的糖结伽南香都贮存在盛着蜂蜜的锡盒中,盒子分为上下两格,下格放蜂蜜,上格钻了龙眼大的孔,使蜜气上通,香味经久不枯,果然极尽奢华;藏地、琼州才有出产的乳香,孔雀蓝的深赭红的,皆如泪状宝石,香气静雅。路芬芳记得《香乘》中说,乳香、龙脑、安息香等七种香料制成和合香在坛城四个角落焚烧,可以消除恶气,解一切俗世冤结,果真神香也;除了香料,还有各色香器,铜香炉、紫砂香炉、元宝镂空手炉、檀香木的香筒、金银薰球、陶瓷香罐等不一而足。路芬芳忽然冒出个念头,若她能回归凡间的生活,开个像雨君殿这样规模的香品香器店,也当真不错。   路芬芳看着册子点数,正点到降真香时,伯服忽然说道:“你腿伤还没好,何不抹些降真香来消肿止痛?”   哼,你还知道关心我吗?路芬芳冷冷道:“不了,晚上回去澄凌还要接着踢我呢,敷了也是白敷。”   “呵呵,小妮子气性好大,本尊堂堂舜臣,莫非还要向你赔罪不成?”   “我怪你了吗?你哪儿错了?你一点错都没有。”   “你……”伯服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小妮子明明对盗书一事一筹莫展,却还负气不肯向他求助,真够倔的!   路芬芳点算到零陵香,惊愕道,“诶,册子上说‘甲一库零陵香三匣’,这里怎么四匣?或是其他库的少了么?”   路芬芳又去别室点算,都不错,看来是上回盘错了,少记了一匣。这点算册上写的是宁梅的名字,那便明日再跟宁梅说吧。   路芬芳想着,忽然打了个激灵。零陵香……零陵香?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路芬芳嘿嘿一笑,偷得书卷全身而退的好计策,终于被她想到了! 第15章 蛾眉剑   转眼到了澄字辈弟子比武之日,路芬芳早早来了东阳道院,帮着师兄们布置武场。澄凌来得也很早,看到路芬芳在这里,心中很是奇怪:“路芬芳?你在这里做什么?”   路芬芳正在摆桌椅,回身看到澄凌,和色笑道:“阳师姐好,是小师叔叫我来帮忙的。”   “什么?”澄凌听到“小师叔”三个字,脸色煞白又变作铁青,“路芬芳,前日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吗?”   “呵呵,我若不遵阳师姐心意,师姐要卸了我四肢;可我若不遵小师叔命令,小师叔也是容不下我的。师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路芬芳故意作一副天真无辜楚楚可怜的样子,恨得澄凌牙根痒痒,抬手便要打路芬芳。芬芳不躲不闪反迎上去,轻轻扶了澄凌手腕道:“师姐待会儿还要比武,在我这儿浪费力气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哼。”澄凌气哼哼甩开路芬芳的手,冷笑道,“路芬芳,有种的你便痛痛快快拔剑与我比一场,躲在一个男人背后,算什么英雄!”   路芬芳知道澄凌这是激她,不气不恼说道:“师姐打得过我又有什么用?待会儿好好和其他师兄弟们比试才是正经。”   两人一言不和不欢而散。未时刚到,武英韶与朱英传、王英乾三人便到了比武场。武英韶碍着自己是主考官的身份,旁边又有他两位师兄,未敢与路芬芳轻浮多话,只淡淡请她在考官席旁坐了,交代她待会儿要记录的要点便了。   澄字辈的都是仁威宫威武长老夏英乔的弟子,夏英乔近日忙着商议门派其他要事,因此便把考较弟子武功之事交到了他最信任的师弟武英韶手上。   武英韶今年刚满二十岁,但在英字辈弟子中修为仅次于三位英长老,旁的副考官朱英传王英乾两人虽比他年长十几岁,修为却也逊于他。即便如此,武英韶对他这两位师兄仍是十分得尊重,每场都要征求了他们的意见,才施令叫弟子们下场比武。   路芬芳一头雾水看了两场比试,只看到对打的弟子身影灵动掌法变幻,她不懂心法技巧,看不出别的名堂。趁着两位副考官讨论的当儿,武英韶忽然靠过来,轻声对路芬芳道:“我听说澄字辈的弟子在教你练功?”   “是。”路芬芳答道。   “呵呵,这帮小孩子能教你些什么。我教你啊。”武英韶唇角轻勾,他这一笑仿佛把路芬芳逼至刀尖火海之上,无比煎熬。这刀尖火海,正是比试场边坐着几十个女弟子的怨妒目光。   “我资质驽钝,不敢劳烦小师叔。”路芬芳坐直身子,把方才写的东西递到武英韶脸前,“小师叔看我刚才记得可对?”   武英韶皱眉按下纸道:“方才那几个技艺都稀烂,几乎晃瞎我眼睛,不记也罢。对了,平日里都是谁教你功夫,教了你些什么?”   “是阳澄凌、曲澄冬两位师姐。只教了站桩。”路芬芳如实答道。   武英韶“哦”了一声,便对场下道:“请阳澄凌、曲澄冬两位师侄下场比试吧!”   澄凌、澄冬两个未想自己这么快便被叫到,先来场中行礼,抬头看到武英韶都是面飞桃花,再瞧见路芬芳时又作满脸阴云。   “两位师侄最近都学了些什么?”武英韶问道。   “回小师叔,我与澄冬师妹最近在练蛾眉剑诀,四十八式都学成了。”澄凌欣欣说道。   武英韶点头道:“好,蛾眉剑诀适合女子修炼,你们两个练气七层便掌握了全部招式,可见悟性不错。且将蛾眉剑对招拆招来我看。”   听得武英韶表扬,澄凌澄冬两姊妹欣喜万分,互相行礼谦虚求教过了,便拔了剑急不可耐厮杀在一处。   澄凌手如三春杨柳,步如风摆荷叶,玉女挪莲,形飘飘而迷离,拔而站矣,沉而发矣,飘而走矣,果然已将蛾眉剑法练得十分娴熟。路芬芳不由赞道:“阳师姐剑法好漂亮。”   武英韶淡然道:“柔者刚之本,刚者柔之用,若欲极刚必力极柔,蛾眉之本传也。澄凌身法还算轻盈,且看她出招如何。”   路芬芳可想象不出,长得虎背熊腰,平日里说话粗声大气的澄凌舞起剑来手腕竟如绣娘穿针引线,秀才笔走龙蛇般婉转。路芬芳见澄凌撩剑速度忽然变快,轻声道:“咦,澄凌师姐要变招了吗?”   澄凌一剑直直向前刺入,如有雷霆万钧之力却还是被澄冬拦剑格开了。武英韶笑道:“你眼力不错。蛾眉剑讲究外松内聚飘然轻灵,若即若离若假若真,手在何处便从何处击人,迅雷不及掩耳。澄凌却是外松则内也松,内聚则外表毕现,要出手时自然瞒不住敌人了。”   澄凌接下来三招果然都被澄冬破了,她出剑愈来愈急愈来愈凶,哪里还有半分黄莺穿柳玉女抽身之态。两柄剑铛铛击在一处火花四溅,澄冬的虎口也已震出血来。   “我听说太素宫心法以气修见长,怎的这二位师姐却都是剑修么?”路芬芳问道。   “她们现在不过练气阶段,哪里分得了什么修,不过通过练剑术来炼精化气罢了。”武英韶又不住叹气道,“形断意断,势停意停,澄凌输了!”   其实澄凌剑术未必弱于澄冬,只因武英韶在前她急于表现,期间却见他与路芬芳频繁耳语颇为亲热,心中已是烦躁不堪,只想将澄冬打个落花流水把气出在她的身上。她愈这样想,却愈不能取胜了。   澄凌剑招乱得不成样子,武英韶看得眼疼,只盼澄冬快些打赢,干脆喊娥眉剑歌诀道:“娥眉剑法妙入神,残虹一式定乾坤。身如惊鸿莺穿柳,剑似追魂不离人。非同凡技欲歌舞,应是奇传道数真。输赢只须出半手,纵是越女也失魂!”   场中澄凌听了歌诀,还道是武英韶为她加油鼓劲,强自镇定心神。旁边朱英传看澄凌握剑的手都抖了,便对武英韶道:“武师弟,你看这局不如就不分胜负吧。”   武英韶点点头,问场下道:“你们两个还要再比么?”   “当然比,为什么不比?”澄凌抬臂蹭去额角的汗道,“请澄冬师妹再来赐教!”   澄冬本身不想打了,无奈澄凌又扑将上去,出手比方才还要骇人。路芬芳见状,忽然柔声对武英韶道:“小师叔,这监考记录上需写你的名字,我不知你的名字是哪三个字,如何写来?”   武英韶笑着接过笔来,在册页上写下“武英韶”三个字,好一手狂浪行书。路芬芳便偷偷在草纸上临摹武英韶笔迹,写了几个,又用楷书、瘦金各写了一遍。   武英韶斜眼看到路芬芳此举,觉得十分可爱,更没心思看场中两女疯打,悄声对路芬芳道:“你还会什么字体?”   路芬芳嘟嘴道:“你以为我是农家女便大字不识几个么?我会的可多!”于是米体、颜体、柳体、篆书纷纷写来。武英韶忍不住笑道:“写得如此生疏!才新学的吧?且这大篆的‘武’字明明写错了!”   路芬芳白了武英韶一眼,不以为然。武英韶道:“不信我来写个对的给你看。”路芬芳推开他的手道:“你从小便在山上修道,又没考过秀才,怎么你写的就对,我写的就不对?”   武英韶无奈,只将自己出入太素宫各峰各院通行的令牌递给路芬芳道:“不信你自己看。”   路芬芳接过那尚含着武英韶体温的令牌来,盯那令牌半晌,红着脸瞧了武英韶一眼,便照着令牌上大篆字体练习书写起来。   武英韶由着她练字,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场中,看她时笑意温暖,看场下时神色却越来越凝重。旁边朱英传王英乾也都正襟危坐神色凛然。王英乾道:“怎的阳师侄出手越来越狠辣?她面色潮红,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中毒了吧。”朱英传站了起来。武英韶见澄凌招招逼着澄冬要害,厉声喝止道:“澄凌快快住手,比试到此结束!”   澄凌充耳不闻,如同疯了一般朝澄冬左劈右砍,而澄冬却对她处处避让。场边观战弟子俱是哗然,已有与澄冬交好的弟子挺剑上前,想要上场帮忙了。   “众弟子都退下!”武英韶腾身而起跃入场中,而澄凌剑上已引举火烧天诀,眼看着剑身熊熊烈焰便要将澄冬包围!   众弟子正惊叫时,武英韶却如晴空鹤影翩然掠入阵中,剑指如蜻蜓点水轻轻扫过澄凌引火的剑身,其声如按琴弦,泠泠似夜雨入塘,晨风扫云。那无情的火苗竟如川入海般纷纷游入武英韶指尖,吸进他的体内,竟连火燃木头的焦味都荡然不存。   武英韶不愧是火土双灵根的奇才,这招把全场人震得鸦雀无声。路芬芳也惊呆了,不禁想道,她的水系天灵根若还在,修炼起来又当何如?   澄凌手中的剑经武英韶一抹,登时碎为千片万片,洒落地上。曲澄冬惊魂未定,慌向武英韶行礼道:“多谢师叔出手相救。”   武英韶不理澄冬,抓了澄凌手腕搭脉,皱眉道:“似是中毒之状,朱师兄、王师兄,咱们一道送她去鼓峰,请魏师兄诊治!”   澄凌被武英韶拉着,却仍浑身发抖,眼珠血红。路芬芳上前关切道:“阳师姐,你不要紧吧?”   澄凌刚有些平静,看到路芬芳双眼又似喷出火来。她又像疯妇似的往路芬芳身上扑去:“路芬芳你这奸贼!是你害我!” 第16章 一箭双雕   武英韶将路芬芳护在身后,对她轻声道:“烦你把比试记录送到添书院去吧,澄凌自有我和魏师兄照顾。”   路芬芳点点头,转身收拾东西,便向添书院方向走去。她听到身后澄凌还在不住骂道:“路芬芳你这卑鄙小人!你回来!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路芬芳捧着那叠子纸抄向添书院走去,没人注意到她步履匆匆,没人发现她脸色发白,没人知道她心砰砰跳得像擂鼓一样,更没人知道,她怀里还揣着武英韶的通行令牌。   她虽然紧张,虽然害怕,虽然激动,但仍努力克制心绪坚定得向前走。自昨日想好这全盘的计划开始,她便再不能有丝毫迟疑,再不能有丝毫退却——   事情要从昨日她盘点香库时发现多了一盒零陵香说起。她本想将此事告知香库原来的管事——霏英李首席弟子宁梅,但她忽然想起零陵香这种香料有使人精神亢奋、过度敏感、癫狂失控的功用,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反锁了香库的门,悄悄将那一盒零陵香提纯成一小瓶香油带了出去。晚间吃饭时,澄字辈弟子们都在讨论第二日比武之事,澄凌说自己新学成了蛾眉剑诀,定要在众位师叔、师伯面前露一手,自然主要是在她心心念念的小师叔面前出一出风头。   到了今日中午,路芬芳便趁澄凌去比武场前如厕的工夫悄悄潜入她房内,将那小瓶零陵香油全倒入了她随身佩戴宝剑的剑鞘里。澄凌上场后,拔剑厮杀,闻了浓郁的零陵香气,情绪越来越激动;路芬芳瞅准她心绪波动剧烈之时,专与武英韶亲热说话,引得澄凌妒火更旺。   回顾方才,路芬芳都和武英韶说了些什么呢?她说她不会写武英韶的名字,其实是为了引武英韶拿出他刻有姓名的通行令牌给她看。谁知武英韶兴致高得很,竟然亲笔为路芬芳演示,她这一计算是失败了。   还好路芬芳早有准备,她早在上午时便去了一趟添书院,把“武”、“英”、“韶”三个字十几种字体的写法全都默写会了。她便在纸上用各种字体练习写武英韶的名字,故意写错了大篆体的“武”字。   武英韶一直都看着她写字,见她写错自然要纠正。路芬芳便故意与他争辩,不信他提笔写来便是对的。武英韶无奈,只得拿出令牌来给路芬芳看。因为太素宫所有通行令牌上的弟子姓名都是用篆体刻的,他的令牌也不例外!   路芬芳接过武英韶的令牌,看时机未到,便照着令牌上的字练习,故意拖延时间。写了三个字的工夫,场中澄凌终于吸饱了零陵香,狂性大发出杀招伤害澄冬,众弟子一片哗然,武英韶出手救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中——   路芬芳便神不知鬼不觉将令牌揣在自己怀里。她原打算,等到澄凌澄冬的事处理完了,武英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令牌不见了,路芬芳便说她当时也吓了一跳,只随手将令牌搁在桌子上,便急忙去场中看澄凌澄冬有无受伤,令牌后来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   但是,路芬芳这后招并没用上。她刚刚走入场中,澄凌便反应过来是她用香为害,大喊大叫甚至要拳脚相加。武英韶为袒护路芬芳,便以送卷宗回添书院为由,叫路芬芳先走。   如此一来,路芬芳便可以光明正大得亮出武英韶的令牌,气定神闲得登上添书院五楼,放下考试卷宗的同时,顺走那本太素宫降妖记录。   细想她整个计划,若澄凌多高一分警觉,或是武英韶少一分配合,便断然不能成功。但路芬芳偏偏险中求胜,可说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她站在书架前,手伸向那本《太素降妖录》时,她都不敢相信,居然就这么成了!   路芬芳捏住书,缓缓取下,正要塞进怀中,却听不周声音响起:“你不再想想了吗?”   想想?想什么?想太素宫对她有恩,她却为太素重犯盗取典籍,岂非恩将仇报,不仁不义?   其实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自己一整夜。可她若不作盗书之举,何以与周重璧交易,何以取南海蝴蝶救不周的性命,何以完成魑魅的遗愿?两害相权取其轻,她也只能——   苕华,武英韶,对不起了。   路芬芳将书塞入怀中,转身快步离去。   这夜戌时,路芬芳本来已经睡下了,却被静乐宫弟子急传到钟峰。她来到后殿,见魏英涯、霏英李、武英韶都立在丹炉旁,互相低语,神色凝重。该来的,还是来了。   路芬芳早料到英长老会传她问话,因此心下坦然。她上前拱手道:“路芬芳拜见魏长老、霏长老、武师叔。”   路芬芳行了礼,却无人请她坐下。魏英涯袍袖轻挥,用袖风将一物事送到路芬芳脚下:“路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路芬芳蹲身细看,一眼便看出这是澄凌的剑鞘。戒律长老果然敏慧,这么快就查到剑鞘上来了,可她路芬芳没那么容易不打自招。她面上一片茫然,回道:“这……不知是哪位师兄师姐的剑鞘?”   “你看看这剑鞘可有什么异样之处?”霏英李冷声道。她如此严肃冰冷,比之侍香考试之时简直像换了个人。   路芬芳拿起那剑鞘,皱眉道:“咦?这剑鞘里怎么有股零陵香的气味?不凑近还真闻不到。”   魏霏武三人都盯着路芬芳,不肯放过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神情。武英韶问道:“你确定是零陵香么?”   “零陵香草在长江以南许多湿地都有生长,算是常见的香了。佛经中说,以零陵香、安息香、龙脑香、苏合香等混在香炉中,可焚烧供养龙王。”路芬芳从容答道。   霏英李轻笑:“路姑娘在香料上果然无不精通。不知这零陵香还有什么别的用途么?”   路芬芳抬头看霏英李,觉得她双眼黑得深不见底,真与初见时大为不同。路芬芳如实说道:“零陵香可以治疗心闷、头痛、腹痛,孕妇过多使用则会引起流产,别的我也未曾听说了。”   “哦?”霏英李声音忽转凌厉,吓了路芬芳一跳,“零陵香还会使人精神振奋难以自控,这一点你可知道么?”   路芬芳愕然不语,武英韶对霏英李道:“咱们问话便问话,别吓着她。”他见路芬芳还蹲在地上,以为她是吓得腿软站不起来,便上前扶她,柔声问道:“路姑娘,今日下午比武场的事你都看见了,阳师侄出招狠辣兴奋异常,险些伤了曲师侄。她一反常态无法自控,不知是否与剑鞘里的零陵香末有关?”   路芬芳本想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剑鞘里为何会有零陵香的,但想起澄凌平时诸多霸道欺侮,不由想要再次回敬她一下,让她也尝尝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申的滋味。她“咦”了一声道:“原来这是阳师姐的剑鞘!怪不得……怪不得!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快快说来。”魏英涯是个急性子的,连连追问,“把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不许有半句隐瞒!”   路芬芳点头道:“是。昨日师姐盯我站桩,九重葛花丛旁只有我们两人,她便神神秘秘问我有何种香料可以令人兴奋刺激、攻击性增强,我便说零陵香提纯后有此作用。她知道我刚刚接管了香库,问我能否送些给她。我说香库领料必须问过戒律长老才可,阳师姐说便是戒律长老要她来领的。我问她戒律长老灵符何在,她又拿不出来,我就没有给她。至于这剑鞘上的零陵香是哪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了。”   路芬芳这段话自然是临时瞎编的。平日里澄凌教她站桩,都是在四下无人的九重葛丛。她们两个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没有第三人可以佐证。澄凌可以想打她便打她,路芬芳就不能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吗?   “是吗?”霏英李冷笑,显然对路芬芳这话颇为不信,“方才澄凌说,她这几日教你站桩教得严厉了些,你便怀恨在心,偷偷在她剑鞘里放了零陵香,害她过度警觉精神亢奋难以自控,险些杀害同门。你有何话可说?”   路芬芳急道:“不不不,我怎会做这样的事!我从未恨过澄凌师姐半分,更没私自拿过香库的香料!澄凌师姐她一定是误会我了!”   “霏师姐,你怎能听澄凌一面之词。”武英韶再度维护路芬芳道,“许是澄凌以为用了零陵香便可武力大增,自己在剑上抹了香料,现在坏了事为了推卸罪责,便都赖在路姑娘头上。”   魏英涯捋须道:“武师弟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若说路姑娘暗算澄凌,不知是否有人亲见;若说澄凌自作自受反而诬陷无辜,她与路姑娘在九重葛丛旁说的话可有第三人听见么?她盗香一说又有何证据?”   “澄凌真气消耗过多,还需要卧床静养,等她好些再问她话吧。”霏英李冷冷道,“至于路姑娘,先禁足在我密多院,等找到能证明她清白的物证再做打算。” 第17章 梦游丹炉   “路姑娘重伤刚愈弱质纤纤,怎能受暗室禁足之苦?”武英韶说话声越来越大,“我不同意!”   “呵呵,武师弟惯会怜香惜玉,只是事关重大,路姑娘也好,阳师侄也好,我太素宫断容不下心肠歹毒密谋暗算之人。事情查清楚之前,也只好先委屈路姑娘了。”   “你……哼。霏师姐好歹也是戒律长老,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好人?”武英韶情急,若不是魏英涯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只怕他已与自己师姐动起手来了。   霏英李也怒道:“我几时冤枉她了!不过是禁足思过而已,无凭无据放了她,难道便是公正持中了么?”   师姐弟两个,一个对事不对人,一个帮亲不帮理,吵得是不可开交。路芬芳静静说道:“我虽未害阳师姐,但毕竟是我告诉她零陵香可助人战意,才会有今日之祸。我愿意入暗室思过,以表示对阳师姐的愧悔之心。”   “不行!”武英韶一把抓住路芬芳的手腕,沉着脸对路芬芳道,“你愿意我不愿意,你不许去!”   武英韶如此认真维护她,路芬芳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歉疚。她本以为武英韶不过是被太素众人宠坏的登徒浪子而已,没想到他为回护路芬芳,不惜得罪身为长老的师姐。他如此坚持,倒叫路芬芳不知如何是好。   “英韶住口!怎么跟你师姐说话呢!”魏英涯呵斥武英韶,竟像是哥哥在训弟弟。   魏英涯了解他这两个师弟妹的性格,霏英李为人和善开朗,但惟有惩治犯错弟子时严酷异常铁面无私;武英韶热血单纯没心没肺,但从小受长辈宠爱未免有些狂妄自大和火爆脾气。今日武英韶过分,竟然对着师姐发脾气,魏英涯也必须得训他几句了。   “反正有我在这里,她便不能去!”武英韶握着路芬芳手腕不松,别过脸去,不看霏英李,竟像个斗气的孩子,惹得路芬芳直想笑。   “哼,武师弟你不遵密多院律令,难道要咱们俩一起去代掌门师伯那里评理吗?”   “好了。都别吵了!”魏英涯严声制止,他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很少动怒,霏英李和武英韶见他如此,都不说话了。   魏英涯便和色对路芬芳道:“路姑娘,且委屈你交上香库令牌,去密多院待一晚。等我与霏长老查明真相,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路芬芳奋力抽了手,武英韶却依旧跟了她走。霏英李怒道:“武英韶,你去哪?”   “我送路姑娘去密多院,就不劳师姐费心了!”   刚出了后殿门,武英韶又握了路芬芳手腕道:“跟我去印石峰吧。我就不信霏师姐还能追到我的地方来。”   路芬芳不知武英韶居然这么大气性,笑着安慰道:“你实在不必为了这事和霏长老生气,她只让我在她那呆一晚上,又不是罚我。我知道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澄凌师姐的事,霏长老自会明察秋毫的。”   “你……唉。真是个傻丫头。”武英韶伸手想揉揉路芬芳的头,想起她不喜欢,又缩回去了。   路芬芳也觉得有些尴尬,从怀中摸出武英韶的令牌双手递给他:“卷宗我都放好了,牌子本想立刻还给你的,可那会子你们都在后殿议事,不见旁人,我只得又揣了回去。我也知道这事实在不妥,请你多多原谅。”   “妥妥妥,怎么不妥!你一直揣着都没事,不用急着还给我。”武英韶接了令牌,一路上与路芬芳讲了许多笑话,就怕她被关禁闭偷偷掉眼泪。直送到戒律院禁闭房门口,他再三安慰再三道别,才依依不舍得走了。   路芬芳独自进了禁闭房,油灯也不点便仰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天,她总算可以一个人清静一下了。刚才她又对武英韶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她盗得书后哪有时间去钟峰,只去了梦真崖与周重璧交换南海蝴蝶。伯服吸了蝴蝶之后就一直没再说话,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伯服?伯服?”路芬芳小心翼翼在心内呼唤伯服的名字。伯服果然回答她道:“妮子,终于消停了?你这场戏闹得真够大的,若非我一直看得清清楚楚,险些也要被你骗过!”   “嘻嘻。”路芬芳咬着唇偷偷笑,“老爷子,你有没有很佩服我啊?”   伯服苦笑道:“小妮子,你今年才十五岁便如此精灵鬼怪胆大包天,若是长大那还了得?”   “我娘亲和大姐都是十六岁就嫁人了,我十五岁还算不得大人么?”路芬芳满不在乎道。她饶舌了一小会儿,便又严肃道:“那十只蝴蝶你都服用了吗?你觉得如何?”   “只消三天时间,我灵力便可恢复如常,你无需担心。”伯服说道,“你快些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带你的神识去珠丘丹炉中看一看。”   “是吗?这么好?这样不会消耗你的灵力么?”   “傻妮子,本尊是尧舜时代之灵,灵力既然补足了,这点小小法术又能消耗多少?”伯服笑道。   听到伯服如此轻松。路芬芳便扑到床中,闭眼兴奋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她迷迷糊糊的,仿佛走到月色明朗的海岸边,冰月一轮投入墨蓝的海水中,铺就一条倾辉泻玉的光带。   路芬芳寻着伯服的声音,踏着水面光带向深海走去。伯服说道:“你目前神识在丹炉内部,眼前所见皆是幻象。以后你炼丹服药也在梦境中进行,中途若被惊醒,轻则丹药不成,重则有损修为,切记,切记。”   路芬芳继续向前走,忽然止步——她看到了什么?无边无垠的海中,竟凭空出现一浑圆巨坑,海水从四面八方汇来皆流入这深不见底的巨坑之内。路芬芳站在坑边俯瞰,没来由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抱紧自己道:“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是珠丘丹炉在你心内形成的幻象,不必恐惧。日后你若炼丹,便要将丹料投入这巨坑之内,炼足时辰,便可成丹药。”伯服说道。   “可是这里,明明都是水,怎么举火炼丹啊?”   “你不信?那咱们试试看。”   伯服说毕,天空中便降下一群幽蓝蝴蝶,在月光下翩然起舞,它们蓝翅冰须滑翔迅速,正是南海蝴蝶无疑。路芬芳用心数来,正好有六只,她惊道:“我给你十只南海蝴蝶,你只服了四只?”   伯服说道:“正是,剩下这六只,是给你的。”   那六只蝴蝶翩翩下降,飞入巨坑之中。巨坑底部便腾起重重热浪水雾,将路芬芳逼退。她举头看墨色天幕上投下五彩霞光,如绵绵雨丝般黏着转,说不出的壮丽惊艳。   “这是炼丹开始了么?”路芬芳问道。   “是。这第一丹便以南海蝴蝶为料,我来为你炼制。明日这个时间,你便入梦来服丹吧。”   路芬芳记得伯服说过,她现在身体太过单弱,无法承受丹药猛力。但伯服既说可行,她便也没有多问。她只问道:“为何咱们炼丹,非得在梦境中进行不可?”   伯服解释道:“丹炉在你体内,认你为主。你若有灵力操纵于它,想要召唤出时便可召唤出,想嵌入体内便能嵌入体内。你现在没法子修炼,咱们只能在梦境中练成这第一颗‘星蕴丹’,你服了之后,此丹便会在你丹田内结成星蕴,代替灵根兜住灵气,助你练气、筑基、丹成。”   路芬芳喜道:“如此说来,你方才用南海蝴蝶炼的便是这星蕴丹了么?”   “非也。星蕴丹的炼制极其复杂,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星蕴丹之力极为霸道,你凡人之体本是难以承受。我打算让你服星蕴丹之前多吃些雪参、雪莲之类的天材地宝,苦练外功以增强体质,三年五载后再看你身体状况,择机服丹。谁知姓周的小子这样大方,一下子给了你六只南海蝴蝶。你服了南海蝴蝶制成的丹药,不出一年便可以服用星蕴丹了。”   路芬芳拍手叫好道,心想周重璧平时看着像活阎王似的,谁能想到他竟然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省了她和伯服许多时间与烦恼。服丹,练气,筑基……本来被老天爷强行关上的修仙大门,终于被她硬生生给撬开了!   看见路芬芳乐得直蹦跶,伯服警告道:“在梦境中切不可心绪激动。若是你乐醒了,丹炉里正在炼制的丹药也就毁了。”   路芬芳连忙捂了嘴不敢笑了,可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她在太素宫举步维艰,小弟子们都看她不顺眼,她处处拘谨忍让;苕华和武英韶对她虽好,可她有苦衷,又无法对他们坦诚相待,心中总是歉疚;只有在伯服面前,她才能肆无忌惮得做自己,高兴时便蹦跶,不高兴就骂,不想说话便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还好还好,虽然眼下处境艰难,但至少还有伯服是完完全全和她站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路芬芳不由轻轻说道:“伯服老爷子,你灵力既恢复差不多了,能不能现真身与我相见啊?” 第18章 被收徒   “现真身与你相见?为何?”伯服疑惑道。   路芬芳支支吾吾道:“这个嘛……那个,我已经跟澄凌闹翻了,我看整个太素宫都不会有人愿意教我功夫了,你还不现真身亲自教我吗?”   “呵呵。”伯服笑道,“以本尊的神力,一招下去你便要命丧黄泉,还教什么?”   “你——”路芬芳拂袖道,“我今天是打不过你,可未必永远都打不过你!”   “呵,小妮子就爱口出狂言。如此好斗,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伯服说道,“好了,你且去睡觉吧,明天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   伯服这么快便要赶路芬芳走,看来是不愿意现身相见了。路芬芳心内鄙视道,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你不愿见我,我还不稀罕见你呢,切!   路芬芳这一觉果然没能睡到自然醒。密多院的人不到卯时就传话来要她回榔梅院等候消息,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在这一个多月里,路芬芳服了三枚南海蝴蝶丹,每天按照图谱学习五禽戏、导引术,倒也没人来烦她。   后来问她话的,仍是魏英涯、霏英李、武英韶三人。只是堂下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醒转不久、脸色苍白的澄凌,另一个是今晨刚刚提前出关,神情忧郁的苕华。   路芬芳向众人行礼,抬眼对苕华微笑。苕华却未看她,而是转脸关怀澄凌去了:“澄凌,你现在可好些了么?头还晕不晕?”   “澄凌师姐脸色还是不大好,怎么不好好歇着呢?”路芬芳顺着苕华的话关怀了一句。   “哼,某些人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自己暗算害人,却还要在这里装无辜扮清纯,真叫人恶心!”   澄凌恶狠狠的,路芬芳却只当没听见,低头不语。武英韶朗声道:“澄凌,我再问你一遍,你说路芬芳用香害你,有何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整个太素宫只有她最懂香,又管着香库,偷点香料出来害人,不是便宜得很吗?”澄凌拍案而起,几乎要扑上去生生撕碎了路芬芳。苕华拦下澄凌,平静得说道:“你先坐好吧。”   “呵呵,既没有证据,那便只是凭空揣测了。”武英韶胸有成竹道,“魏长老和霏长老已经连夜盘点了香库存料,香册所载数目分毫不少,你还要再诬赖下去么?”   “香库东西没少,她去别处偷盗也未可知!”   “够了。”霏英李冷冷一记眼刀过去,吓得澄凌不敢说话了。霏英李又肃然对路芬芳道:“路姑娘,你说澄凌冒我之令私下向你讨要零陵香,又有什么证据吗?”   路芬芳摇摇头:“没有。我和澄凌师姐在九重葛花丛旁说话,也不知有没有别人听见。”   如此一来,这个案子似乎陷入了僵局。武英韶道:“路姑娘为人正直嫉恶如仇,那日山道上若非她大义相助,咱们怎能轻易擒住周重璧那个恶贼?我相信以路姑娘的为人,断不会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小师叔,你认识路芬芳才几天就对她如此信任,我、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你却不信任我么?”澄凌这几句话竟带着哭腔,她对武英韶失望之极,连苕华在身旁也顾不得了,竟说出这样情意绵绵的话来,“不过一场小小比试,我凭自己的实力便不能取胜么?我用得着耍阴招么?”   武英韶冷然道:“我相信这事不是路姑娘做的,但也没说一定是你做的。”   武英韶的意思很明显,他要保路芬芳清白,旁人怎样他一概不管。苕华掏出手帕给澄凌拭了泪,走上前来对英长老拱手道:“魏师叔、霏师叔,我看此事疑点颇多,一时三刻恐怕难下定论。我师父很挂心澄凌师妹,想接她去仁威宫休养几日,不知两位师叔能否允准?”   苕华的话说得很明白,她带来的是她爹爹威武长老夏英乔的意思,夏英乔说要接澄凌去仁威宫调养,弦外之音就是澄凌的清白他担保了,谁敢动他的好徒儿,他就跟谁急。   苕华掺和进来,魏英涯和霏英李就更头疼了。零陵香事件路芬芳和阳澄凌各执一词,武英韶要保路芬芳,夏英乔则要保阳澄凌。武英韶是什么人?是太素宫代掌门执剑长老陈逾熠最心爱的徒儿。夏英乔是什么人?太素宫脾气最爆的威武长老,掌门逾清真人最信任的师弟。所以说这场闹剧从两个小孩儿闹别扭,上升到了掌门派与代掌门派之间的暗斗。   论武功魔法,代掌门陈逾熠和掌门樊逾清从来都不相上下,樊逾清闭关一年有余,谁也不知他是修为大进了,还是走火入魔死在里面了。不管他们谁强谁弱,魏、霏二人都暂时不想参与这场暗斗,两头不得罪,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一小会儿工夫,魏、霏二人便已定了计较。魏英涯笑道:“自然允准。现下看来,此事大大像有第三人从中作梗,倒叫小路姑娘和阳师侄都受了委屈,还是让她们各自休养一段时日再说吧。”   苕华领命,携了澄凌出去,她看了武英韶一眼,武英韶只是淡淡点点头,并没有要送她的意思。   等她们两个出去了,武英韶笑嘻嘻对霏英李道:“既然要休养,榔梅院吵吵闹闹的,实在不适宜。不如路姑娘就跟我去印石峰吧,霏师姐,你看行吗?”   武英韶嬉皮笑脸去拉霏英李的袖子。霏英李白了武英韶一眼道:“哎哟哟,你如今翅膀硬了,我做师姐的管不了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师姐,还生我气呢?你还不知道我这人么,有口无心,有口无心!”武英韶真是个没脸没皮的,昨天还为路芬芳跟师姐大吵大闹,今天路芬芳没事了,他这么快又腆着脸来和好了。   “哎呀,松手松手,还跟小时候一样胡闹。”霏英李拂袖道,“我都说了,你的事我不管了。再跟着我我要打人了!”   霏英李和武英韶到底有从小在一处的姐弟情谊,没一会儿工夫又说说笑笑了。路芬芳松了口气,这样看来,零陵香事件应是不了了之了吧?   她体内伯服却说道:“傻妮子,做了这等没脑子的事,现在还不知道反省么?”   “反省?怎么了?”   “英长老问你零陵香的事,你只一口咬定不知道就行了,干嘛画蛇添足说香是澄凌自己放的?”伯服恨铁不成钢道,“若不是武英韶极力保你,霏英李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早就把罪名扣在你头上了!”   伯服这样说,路芬芳恍然大悟。伯服又点道:“我知道你这样说,是想给自己出口恶气,让澄凌也尝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你与澄凌究竟不同,她欺侮你是不对,可她背后有威武长老,做了错事自然有人帮她担着,别人害她自然有人出来为她做主。可你呢?身处弱势不知自保,还要引火烧身!你有一天若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被伯服这样训斥,路芬芳并没有顶嘴,因为伯服说得有理。她在心内认错道:“是,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便不会贸然出手了。”   “只怕已经晚了。”伯服叹气道,“她这下子去了鼓峰,跟夏英乔添油加醋一番,又要弄得你和夏苕华嫌隙更深,以后你没好日子过了。”   “那我该怎么办?”   “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想办法收场吧。”   “……”   路芬芳心里沉甸甸的,丝毫没发觉武英韶已经走到她身前。武英韶笑道:“咱们走吧。”   “走?去哪里。”路芬芳岂能不明白,武英韶这是在邀她去印石峰。去不去呢?她跟澄凌闹了这么大的不愉快,与榔梅院众弟子的梁子结得更深了,便是再推远武英韶,也不见得能缓和些许;再说她们都是些尖酸刻薄不明是非的小人,也没什么可亲厚的。她不日便要开始服丹修炼,到时候谁强谁弱还不一定,怕她们做什么!   那就去咯。武英韶愿意庇护她还愿意教她武功,干嘛不去?若是苕华要吃醋,她好好跟她解释就是了,反正她跟着武英韶就是要学武功,又没有别的想法。   “印石峰,我的地方。”武英韶诚恳道,“你来了,想学外功也好,什么都不想干也好,我都依你。”   别说路芬芳已经定了主意要去,便是不想去也得叫武英韶如此真诚暖心的话给说通了。她嗫嚅道:“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武英韶不明白,身后霏英李却“噗嗤”笑道:“路姑娘的意思是,她是女孩儿家,你一个大男人照顾她多有不便。”   “咳,我带路姑娘去印石峰学外功,便是她的师父,这师父和徒弟在一处还不是天经地义么?”武英韶不以为然道,“至于饮食起居嘛,印石峰自然有别的师妹们照顾她,哪会有什么不方便!”   武英韶真是个急性子。霏英李摇摇头,招呼路芬芳道:“好了好了,路姑娘,你且来重新领了令牌香册,收拾一下东西跟你‘师父’去吧。” 第19章 心意六合   路芬芳搬到印石峰的第一个清晨,她卯时起床站桩,才刚站了几十息的工夫,便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刚想回头,却被伯服制止:“别回头。告诉我,你感觉到的那个人,在你身后多远距离?”   路芬芳闭目想了一会儿,脑内仿佛出现了那个人的影子。他就在——   “他在我身后五尺外的桃树下。”路芬芳道。伯服沉声道:“你何以做此判断?”   “我听不到他的呼吸,但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路芬芳轻轻吸气,“不过,只有集中精力,才能闻到。”   “好。你能闻出这是什么味道么?来自于谁?”伯服又问。   路芬芳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这味道杂乱异常,有青草的清香、檀香的浓香、鸡笼猪栏里的粪臭、剩饭烂菜的馊味……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人的气味了。   “我又闻不出来了。”路芬芳烦躁得说道。   “呵呵,不用着急。”伯服轻松得说道,“方才你站桩时气定神闲心无杂念,所以自然闻到了那个人的气息;现下我让你刻意去闻,你便在头脑中努力回忆方才闻到的气味,依赖的已经是自己的脑子,而不是嗅觉了。”   “啊?我的鼻子有那么灵吗?”路芬芳偷偷乐了一下。   伯服解释道:“南海蝴蝶乃灵物也,食其肉除了补充灵力,还能令你五感更加敏锐,身法更为轻盈。”   路芬芳才吃了三颗丹药,身体便有如此显著变化,她真是万分意想不到。她心里正美滋滋的,忽觉后背被轻拍了一下。她赶忙回身,竟是武英韶,笑盈盈得看着他。   路芬芳心下怪道:“怎得他站在五尺开外我都能闻到他的气息,他走得更近了我反而没察觉呢?”   伯服解释道:“武英韶在结丹后期,修为已经相当不错了,能做到随心收敛自己的气息,再加上轻身功夫,走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在桃树下时并未故意隐藏自己,所以你能感觉到;走近时他想吓你一跳,所以敛气踮脚,你自然就无法察觉了。”   哦,原来他想吓我一跳。路芬芳轻轻掩口,呆呆道:“是、是你?吓死我了!”   武英韶哈哈大笑道:“你练得够认真的啊,这马步扎得还真是有模有样。”   路芬芳也不知武英韶这是哄她还是真的赞她,吐舌道:“马步扎得好又有什么用?你方才再拍得重些,我小命就难保了。”   武英韶扬眉道:“呵,你还真的想继续练功夫?你想接着学拳脚?”   路芬芳点点头。武英韶不解道:“唉,好好一个温婉清弱的女孩家,学些制香刺绣多好,学这劳什子功夫作甚?”   路芬芳最不爱听这样的话了。温婉也就罢了,她起早贪黑做了五年长工的身板明明就很结实,哪里清瘦娇弱了?同样都是女孩,为何苕华澄凌她们能舞刀弄枪,她路芬芳就不能?   “我就爱学功夫。小师叔早应承我要教我功夫的,这会儿不会想反悔吧?”路芬芳撇嘴道,“还是你觉得我反正没有灵根,学些外功也不过长些蛮力,终究没什么用处?”   武英韶心中暗惊,想不到这小姑娘长得乖巧,内里这样好强。他稍稍严肃了些,回答道:“气走于膜、络、筋、脉,力出于皮、肉、血、骨。有力者皆外壮于皮骨,形也;有气者内壮于经脉,象也。我这么说,你知道只练力而不练气的后果了吗?”   路芬芳稍稍思索了一下,武英韶的意思是她若只练皮肉血骨,最后只能练成一个满身肌肉疙瘩的大块头而已。路芬芳心道我自有练气之法,要你教外功你便教,哪来这么多废话,当下又不高兴了。   “好吧,你不教,那我回榔梅院去了。”路芬芳转身便走。武英韶没料到路芬芳竟然如此倔强,忙拉回了她哄道:“没说不教!现在就教!这个,澄凌教了你站桩,可给你讲过桩功八字么?”   路芬芳摇摇头。武英韶摆手道:“那个丫头的功夫不提也罢。你且听好:‘顶、扣、垂、抱、月、圃、挺、尖’,是谓桩功八字。头往上顶项要直,舌顶上颧调呼吸,手指外顶腕放松,三顶齐顶是真机;脚面弓扣趾抓地,手指弓扣鹰爪力,两膀合扣往外送,明嘹三扣岁一力……”   武英韶现在讲的桩功八字,是心意六合拳的基础。路芬芳没有别的什么,便是记心好,武英韶与她讲解二三次,她便记住了要领。路芬芳跃跃欲试,恨不得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练好桩功,两个时辰便能打一套拳下来。她问武英韶道:“这心意六合拳是什么?厉害吗?”   武英韶苦笑道:“偏重以意导气,以气引领四肢百骸的拳法叫做内家拳法,它的任何招式都是以用意领先,拳脚随后,更讲究以柔克刚,料敌在先。例如太极拳、八卦掌、武当拳就是最典型的内家拳。而偏重强筋壮骨,增加打击力度和抗击打能力的拳法叫做外家拳法,它更讲究以力量和速度克敌,以招式为先。你现在学的心意六合拳便是外家拳。十年太极不伤人,一年形意打死人,你说厉不厉害?”   听到武英韶这样说,路芬芳终于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武英韶暗自苦笑,这姑娘到底是何方妖孽,静如处子动如疯兔,一天到晚净想着要打死人。   两个人一个教一个练,不知不觉过了巳时。路芬芳几个动作下来便大汗淋漓,从怀内摸出手绢来擦汗。武英韶关怀道:“你且歇会儿吧,我去给你倒茶来。”   武英韶转身往耳房走,脚步却忽然止住。路芬芳抬头看去,那一袭白衣站在耳房廊下的,不正是夏苕华么。   “苕华,你怎么来了。”武英韶见到苕华打招呼,说的不是“你来了”,而是“你怎么来了”。   不知是不是后背上的汗湿透了衣服的缘故,路芬芳觉得背脊发凉。她起身对苕华道:“苕华姐姐。”   “路妹妹的功夫已经练起来了?”苕华淡然朝芬芳点点头,继而缓步下廊,对武英韶道:“魏师叔说你没去早课,还以为你病了,让我来看看。”   苕华脚步轻轻得,像落花飘零般柔美无力。这样婀娜的体态,真看不出她是个功夫不浅的修士。她笑道:“原来小师叔是忙着教路妹妹功夫,把自己的早课都忘记了。”   武英韶有些尴尬,遮掩道:“咳,你们两姐妹先聊,我去倒茶。”   倒茶?苕华微微皱眉,武英韶从小被全派上下宠着,除了师父尊长,他给别人倒过茶么?   路芬芳并未察觉苕华心下怅然,微笑道:“苕华姐姐闭关辛苦,我本该昨晚就去看看你,只是……澄凌……师姐和你在一处,我若去找你说话,她见到会不高兴的。”   “我已经劝了她一夜了,可她还别着那股劲儿。”苕华道,“我才闭关五日,你们之间竟发生了这样的事,真让人做梦都想不到。”   路芬芳看着苕华遥远清淡的神色,总觉得与她生疏了好多。她拉起苕华的手道:“苕华姐姐,多谢你从中调停,像你这样慈心柔肠之人,世间再没第二个了。”   正在这时,武英韶忽然疾步从房内跑出,扶着门柱对路芬芳大声喊道:“芬……路芬芳!你喝什么茶?我这有金骏眉、白山毛尖、老枞水仙——”   “喝什么都行。”路芬芳答道。她忽然想起在休阳万寿观中,贾老道就是在白山毛尖里下药把她迷倒的,心里泛起一阵恶寒,“还是老枞水仙吧。”   武英韶刚想退步回房,又看到苕华,才又喊道:“你呢?”   苕华道:“我和她一样。”   “马上马上!”武英韶笑嘻嘻得就去泡茶了。路芬芳真不明白,泡个茶干嘛开心成这样。   “小师叔待你真好。”苕华黯然道。路芬芳心惊,她握着的苕华的小手,忽然冷得像冰块一样。   茶已沏好,三个人在桃树下坐了,各自啜茶,相对无言。   “小师叔,险些忘了和你说正事。”苕华道,“代掌门师伯祖定下了三日后下山追查沧海遗宝的弟子名单。第一队宁默师兄带队,去往南海琼州;第二队宁严师姐带队,去往华山;第三队由你带队……”   “要我出去?”武英韶咕咚吞了一口茶,“不都是宁字辈的弟子们去么,我去干什么?”   苕华说道:“其实追回沧海遗宝之事重大,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代掌门师伯祖说了,对于沧海遗宝咱们太素宫不想染指分毫,一是保护之不落入贼人之手,二是借寻宝的机会放弟子们下山历练,既伸张了正义,也能让大家长些本事。”   武英韶提了茶壶给路芬芳添茶,烦躁得说道:“那也不用非要我去吧?” 第20章 初试身手   武英韶是好动之人,最喜欢游山玩水,从前若有要下山的机会,他都是求着各位长老主动往外跑的,这次却一反常态。苕华又劝他几句,他眼神四处漂着,不情不愿得说道:“我不用去吧?宁元、宁甯他们修为都不错,他们都可以带队嘛。”   苕华无奈道:“你若实在不愿意去,总得有个理由啊。代掌门师伯祖早有提拔你做鼎剑阁大执事的意思,若你能在寻宝任务中立下功劳,他提你不就更名正言顺了吗?”   鼎剑阁是太素宫收藏天下名剑的殿阁,历来只有执剑长老或其首席大弟子可以担任。如今执剑长老陈逾熠身为代掌门,不能兼任鼎剑阁大执事,而他的大弟子秦英圻修为平平,一向又非他中意的人选。于是,陈逾熠便把希望放到了剑术修为最好的武英韶身上。   武英韶天资虽高,但年纪太轻没什么资历。陈逾熠怕弟子们不服武英韶,自然要为他铺一铺路。陈逾熠的心思武英韶明白,可是苕华方才当着路芬芳的面揭露他空有修为却毫无战功,让他好生难堪。他皱眉低头,越发不乐意了。   路芬芳见他们两个且得争论一会儿,自己不便在旁,起身道:“练了这么久我有些累了,回房歇会儿,你们慢聊。”   “路妹妹且住。此事我也要征求你的意见呢。”   “啊?”路芬芳疑惑着坐下,她不明白太素宫寻宝跟她有什么干系。苕华道:“我听说路妹妹的家乡在黔地,不知是在黔州哪个郡县?”   “我家乡在青岩镇。”路芬芳惊觉过来,问道,“难道你们这回是要去——”   “是了。代掌门师伯祖安排,小师叔、宁震、澄凌与我这一队去黔州瑶山,说起来与青岩镇相隔不远。”   路芬芳沉默了。都道士故土难离,可离开七年,那片故土对她来说已经十分陌生;爹娘去世,姐姐远嫁,她在那里也没什么亲人了。   七年前随舅舅走的时候,路芬芳只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故乡了,也就断了回家的念想。可如今天降的机会,她竟还能回去,她便又想回去看看了——看看父母的坟也是好的。   路芬芳未做反应,武英韶却皱眉道:“不行,路芬芳已经是咱们的侍香了,怎么能再回黔地去呢?”   苕华摇头道:“我并非要路妹妹回黔地,去与不去全凭她自己做主。我只是觉得,咱们既然有机会去黔地一趟,路妹妹若想念故土愿回去看看,咱们自可带她一程。”   “瑶山有不少大妖,此去极其凶险,我看还是不要带她去的为好。”武英韶说道。   “没说要带她去瑶山呀。咱们只送她到青岩镇,等咱们从瑶山办完事回来,再在青岩镇汇合便是了。”   苕华说得句句入情入理,路芬芳却还是犹豫着。伯服嗤笑道:“你也在担心吧?万一他们把你扔在青岩镇不告而别,你也只能干瞪眼了。”   “不会。苕华一腔正气,不会那样对我的。”路芬芳驳了伯服,对苕华道:“我愿意随行,只求不要太拖累你们才好。”   看到路芬芳答应同去黔州,武英韶急了,忙说道:“什么?是你和宁震、澄凌两个同去?不成不成!宁震修为尚浅,澄凌做事毛躁,路姑娘又需要保护,我得和你们一块去!”   武英韶的风向未免转得太快了,路芬芳低下头假装没听见。苕华点头道:“还有一事,路妹妹若去,便得与澄凌同行了。上次零陵香的事尚未有定论,长老们的意思是寻宝事大,其余的事只能暂且搁下,还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尽释前嫌,和睦相处。”   路芬芳无奈,看来这一路上是太平不了了。伯服又嘲笑道:“种下恶因必得承受恶果,必得靠自己去面对!”   路芬芳心内说道,我才不会逃避,更不会怕了澄凌。这么多人同行,她难道要在路上一剑杀了我不成?   几个人既已经商议定了,便各自打点行装起来。过了两日,路芬芳按苕华所说,先去榔梅院领取便服、伤药、银两等。路芬芳的包裹榔梅院执事已打点好,其内是一件靛色罗裙,三十两纹银,金疮药、活络散各两瓶,还有一张樟江水系的地图。   其实瑶山路芬芳是不用去的,但她现在看到地图所绘鸳鸯湖、翠谷瀑布、地峨森林、妖风洞等,不由得对那秀美山川心驰神往,更对那传说中的大妖十分好奇。她已见过魑魅那样的妖怪,不知别的妖怪都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都会说人话,像魑魅一样聪慧呢?   路芬芳忽然觉得她应该跟着武英韶他们去瑶山看一看。她很想弄清楚珠丘丹炉到底是不是沧海遗宝之一,更想知道太素宫的调查进展。若是有一天他们已经查到了路芬芳头上,她还不知道,那岂不是万分的危险么?   路芬芳正望着地图发呆,忽觉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得向后退去,竟叫来人抓了个空。她现在感觉敏锐反应迅速,南海蝴蝶丹可不是白服的。   “你竟然也要下山寻宝?”澄凌怒气冲冲瞪着路芬芳,眉毛都快拧成一根绳了。路芬芳见了她也没好心情,淡淡道:“阳师姐好。”   “呵呵。”澄凌抱着肩,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真是可笑,我们去瑶山是除魔卫道,可不是去游山玩水,没工夫带着你瞎玩!”   “我不去瑶山。”路芬芳说道,“我只是回黔州青岩镇探亲,苕华姐姐捎我一段而已。”   “哼。你以为搭苕华姐姐的飞剑就很便宜么?御剑不用消耗真气么?没用的废柴,只会到处祸害别人!”澄凌嗤笑道。   澄凌这话着实“噌”得点燃了路芬芳心底的怒火。路芬芳恨恨直视澄凌,只觉她身后的九重葛丛就像冲天烈火一样刺眼。路芬芳咬牙道:“消耗真气怕什么?苕华姐姐修为高深,不像某些人才耗一点真气就要要死要活,在床上躺那么多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你!”澄凌听出路芬芳是讽她中零陵香一事,伸手抓路芬芳衣领,路芬芳脚下一滑便躲开了。   两个人刚说几句话,便有好事的弟子们悄悄探头看热闹。澄凌堂堂练气士竟连路芬芳区区凡人女都抓不到,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她不禁恼羞成怒,连日来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竟把苕华劝她的话全都忘了,冷笑道:“哼哼,路芬芳,我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扮猪吃虎,长老们不为我做主,我便自己为自己讨个公道!”   澄凌说着就要拔剑,转念想道,对付这么个草包还用得着剑么?当下手掌翻飞,便朝路芬芳拍了过来。   “这是练气四层的集雨掌,快躲!”   路芬芳听着伯服号令,双臂轻扬,竟如蝴蝶般轻身腾起,飘然躲开了澄凌一掌。澄凌完全没料到路芬芳竟如此好的轻身功夫,还道都是多日来武英韶悉心指点的成果,更加怒了。   路芬芳刚才那一躲看似不慌不忙,其实全是身体下意识的举动,到底能不能躲开,她心里并没数。伯服说道:“你可知她这掌法为何叫集雨掌么?”   路芬芳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讲掌法名字来历!快告诉我该怎么躲呀!”   伯服不慌不忙道:“拳谚云‘宁挨十拳不挨一掌’,更何况澄凌练气六层,掌力更非常人可以承受。你若中了刚才她那一式‘微雨’,咱们就只能下辈子再见了。”   什么?刚才那只是微雨?路芬芳大感头疼,一面躲着澄凌进攻,一面狂问:“你倒是告诉我该如何应对呀!”   伯服还是不紧不慢的。他把一损俱损的话挂在嘴边,这回却一点不担心路芬芳的小命。眼看着路芬芳又躲了澄凌两掌,伯服才说道:“接下来不许躲了,接她三招!你想象一下,如果有只蝴蝶落在你手上,会是什么感觉?”   什么?路芬芳气喘吁吁心中慌乱,完全没听明白。想再问,但澄凌招式凌厉,哪里容得她盘桓。她倒想起第一次去梦真崖时南海蝴蝶落在她手背上的感觉。蝴蝶六足纤细,却能紧紧抓在她手背上,甩都甩不落;胸腹轻盈,附着手上如若无物。如果她就像蝴蝶一样落到澄凌掌上,会是怎样的呢?   路芬芳不敢想。她只是服了南海蝴蝶丹,轻身功夫还没练过,不知能否做到。她正踌躇着,伯服说道:“来了!她这式‘到黄昏点点滴滴’要击你右胸了!”   路芬芳知道她自己该跳多么高,当下提足了气向上跃去,身子如御清风,竟如仙鹤般凌空而起,足尖轻点,正落在澄凌的左掌手背上。   这一幕把围观众弟子都惊呆了。澄凌这一式“点点滴滴”本是在两息之间连续拍出十六掌,若正中路芬芳胸口,轻则打得她肋骨尽断,重则肺脏震裂性命堪忧。   澄凌本打算只拍两掌,让路芬芳吃点苦头也就算了,谁料她腾身一跃竟跳到了她手背上。受此奇耻大辱,澄凌不烦不燥,反而静下心来。她下定决心再不手软,长老们要罚她禁足三年也好,今日她若不打死路芬芳,便再无颜留在齐云山修炼了!   “她要抓你脚腕了,还不下来!”   路芬芳向后跃去,便如蝴蝶一样落到了九重葛花顶上。伯服恼道:“太过了,你还不假装掉下来!”   路芬芳会意,趁着众人还没看清,又扑通一声踩空掉到了花丛里。澄凌急追上来,双掌翻飞,却是集雨掌的最终一式“多少楼台烟雨中”,漫天掌影如烟雨弥漫无处不在,真力绵绵泊泊无穷无尽,竟将九重葛花撕碎如漫天红雨!   落花狼藉,片片红丝滑过晴空,竟如溅血。澄凌又几掌撕掉空枝败叶,便向那花丛后劈去——   “砰——”   澄凌却被一道刚猛真气弹开,重重跌落砖地上。众弟子惊呼,忙来扶她。澄凌擦着嘴角的血抬头,整个视野中却只见武英韶阴云密布的脸。   “你干什么?” 第21章 瑶山之行   “我……”澄凌从未见过武英韶如此动气,吓得几乎站不起来。她慌忙指着武英韶身后的路芬芳道,“是她!路芬芳她会妖术——是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武英韶的目光如冷月下的刀刃,“刚才,是你出手伤她么?”   “路芬芳欺人太甚,是她先出言挑衅——”   “我是问你,刚才是你伤她么?”   澄凌怔怔得看着武英韶,她全然想不到平日里温和亲切的小师叔会为了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凡女这般凶她。她怨毒得望着路芬芳,心道:路芬芳啊路芬芳,你这颗灾星到底为什么要出现?有你在这里,小师叔眼里再装不下任何人了!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就凭你也配吗?   “是。”澄凌哽咽着说道。   武英韶冷冷道:“身为修士不但不遵侠义之道,反而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你这样做,对得起师尊平日里的教诲吗?”   澄凌仰着头,愣是不让盈满眼眶的泪水流下来。武英韶皱眉道:“怎么了?我说你说错了吗?”   “呵呵,我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小师叔亲眼看见了吗?”澄凌别过脸擦了眼泪,起身说道,“若我说,路芬芳刚才破了我的‘多少楼台烟雨中’,小师叔会信吗?”   武英韶沉默不语。集雨掌是澄凌练得最好的一套掌法,别说身为凡人的路芬芳,就是修为和澄凌不相上下的澄冬也未有十足把握能破。路芬芳刚才的表现,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武英韶知道澄凌不会撒这样荒谬无稽的谎言。他转身看路芬芳,漫天残花沾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身上,舞在她的发上,柔弱而不哀婉。它们仿佛并非九重葛,而是路芬芳心魂中飘散而出的光芒。   武英韶问道:“芬芳,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并非澄凌师姐所说的那样。方才是她出言挑衅,也是她拳脚相加……不过,她并没有打到我。”路芬芳如实答道。   武英韶点点头,路芬芳没有吃亏,他心里终是缓和不少。他看看地上被撕烂的地图和便装,心里大致明白了三分,对澄凌道:“你去瑶山,是夏师叔的安排,我不会反对;路芬芳同行,代掌门师尊也已同意,你如果不想照顾她,至少也不要欺侮她。你若再这样放肆,我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原谅你,你好自为之吧。”   路芬芳离了榔梅院,却不想马上回印石峰去。方才她不仅验证了服丹的成效,还叫澄凌丢了好大的人,可她不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心里堵得慌。   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澄凌怨毒的目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梦真崖上。她也不知为何会信步走来这里,便在心中想道,魑魅葬在这里,那便是它的魂儿引她过来的吧。   路芬芳照例在魑魅坟前拜过,转身看花阴寂寂,玉簪已败,不知周重璧近日用什么花养南海蝴蝶?   路芬芳东想西想,看到昔日周重璧爱坐的那块大石,便手脚并做得想要将爬上去。不料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响道:“你在干什么?”   路芬芳吓得掉了下来。是周重璧?他竟能这样悄无声息忽然出现在她背后,难道他的修为比武英韶还深么?   “没什么。我只是……记得你爱在这大石上坐着,想必这里视野一定很好。”   “呵呵,刚才破集雨掌时不是还威风八面么,怎的现在连块石头都爬不上去。”周重璧手指一撑跳上了岩石,看来他脚上沉重的镣铐丝毫不影响行动。他盘膝坐了,并没有伸手拉路芬芳一同上去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刚才发生的事?”路芬芳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傻话。周重璧养了那么多南海蝴蝶,太素宫里发生的事岂能逃过他的眼睛。如此这般,真不知是太素宫囚禁了周重璧,还是周重璧监控了太素宫。   路芬芳爬上大石,坐在周重璧身旁。周重璧疑道:“太素宫之人都说我嗜杀成性,你竟还敢坐在我身边?”   路芬芳素来胆大,便是心内害怕也能强自镇定心神,硬着头皮去拼。她低声道:“我知道你厉害。猛虎威武,会在意指缝里的蝼蚁么?”   周重璧轻轻一笑。虽然还是带了几分嘲笑之意,但究竟也不像从前那样冷漠了。   路芬芳道:“你既知道榔梅院发生的事,那也知道我们要去瑶山的事咯?你可知道瑶山大妖是谁么,它有多厉害?”   “你们?你也要去?”周重璧严肃道,“瑶山之行可不是闹着玩的。若不遇上那大妖还好,若遇上了,十有八九你们就回不来了。”   路芬芳不愿主动提起珠丘丹炉的事,只点头道:“对,我要去。”   周重璧早知道路芬芳胆量不小,看她如此坚决,竟颇像他自己刚刚闯荡江湖时的样子。他趺坐了,右手臂搭在右膝盖上,眺望着漂浮在碧蓝天空中的云海道:“这些事情夏苕华和武英韶都清楚,你与他们亲近,直接问他们不更便宜?”   问他们自然也可以,但路芬芳现下心里烦,根本不愿见太素宫的人。经过这件事,她虽然出了口恶气,但与澄凌的梁子结得更深了,日后的麻烦也会更多。她答应过伯服,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便不会贸然出手,可这一次她又没忍住,可说是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两次,真是大大的不智。   所以说到底,路芬芳还是在生她自己的气。武英韶虽护着她,可澄凌却会因此恨她更深。澄凌的恨显而易见,苕华的心思却让她摸不透。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若说苕华心里对路芬芳毫无芥蒂,路芬芳终究是不信的。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路芬芳也不知会尝到什么样的恶果。她心里很不安宁,太素宫对她而言就像一棵救命的稻草,更像一个无底的深洞。她依赖之才能活,深陷之却会死。   “我……我就愿意听你说又怎样?只是问你一个问题,又没占你多大便宜,到底说不说呀!”路芬芳嚷嚷道。   周重璧没有与路芬芳再争辩,说道:“瑶山在樟江河畔,是瑶民繁衍生息之地,世外桃源也。瑶民淳朴剽悍,与苗民同为蚩尤后代,却信奉道教,还有少数瑶民擅长茅山道术。太素宫人调查,五十年前大妖谏珂曾在鸳鸯湖出现,至于是否有别的厉害妖物,我也不知。”   路芬芳听到蚩尤二字不禁想起了魑魅。魑魅的祖先原来也是蚩尤之臣,只是蚩尤涿鹿战败于黄帝后,魑魅便归顺了黄帝部族。想那涿鹿之战何等惨烈,蚩尤法术所作的狂风已散,暴雨已歇,他戴过的枷锁也已化为枫林嫣然寂寂,但他留下的星星火种却历经千年未曾熄灭,如魑魅,如瑶民。   “那谏珂又是什么妖怪?”   “东方有鸟,名谏珂,其名鸟也,文身而朱足,憎乌而爱狐。”   “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   “说了半天谏珂就是只喜欢狐狸的漂亮大鸟?还有别的信息吗?”   “没有。”   “那挖掘出它喜欢狐狸这种事有个鬼用?”   “怎么没用。你以为战场之上生死关头,敌我双方全凭术法高低分胜负么?”周重璧冷冷道,“修仙败类多的是下三滥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你便等着看好戏吧。”   周重璧把太素中人称为“修仙败类”,不知是否将他原来的师门天墉城也一并骂了进去。周重璧又补充道:“总之此去小心。遇不到那谏珂最好,若是遇到了……”   若是遇到了,就回不来了。周重璧是这个意思吧。   路芬芳从大石上跳下,转身对周重璧道:“此行我若能回来,平日无事还能来这里找你吗?”   周重璧沉然不语。他的身影淹没在晚霞中,如同深深的黑色裂缝。路芬芳又笑自己傻,即便他们能回来,周重璧也不一定还会在这里啊。凭他的本事,没准早就逃离这里了。   “那……你也要保重。”   “你等一下。”   以往路芬芳要下崖,周重璧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但是他这次一反常态,竟从大石上跳下拦住路芬芳去路。他从怀中摸出一叠物事来放到路芬芳手里。   “拿着。”   “这是什么?”   路芬芳看那锦袋里竟是些新鲜异草,有浓翠如滴的叶子五片,对着阳光看去,一叶如有百影;茎叶如灯如炬灼灼有光者四枝;色通如玉形如胡须者三根。她虽然不认得,但看样子也知道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周重璧解释道:“这有百影的叶子来自‘影木’,服之可令骨轻,身法增十倍;会发光的草叫做‘洞冥草’,来自北极种火之山,不仅可做照明之用,还可照见鬼物;最后这一样长得像莞草的,叫做龙须,顾名思义便是龙胡须堕地形成的仙草,持之可以瞬息移动千里,不受法阵限制。”   路芬芳彻底呆住了。她吐舌道:“这些东西你……送给我?该不会要我用掌门樊逾清的人头来交换吧?”   “切。白送给你的!不要拉倒。”   “要要要!”路芬芳喜滋滋将那宝贝包好了放在怀里,拱手道,“多谢你啦。只不过……只不过我们这一行有五人,不知道能不能都凑齐五份?”   “切。贪心不足!你还是还给我吧。”   “不用不用不用……够了,够了。”   “只不过。”周重璧转过身去,语气中忽然添了些不自然的和缓,“保护好你自己吧。保护好你关心的人。此去危险,凶吉难料。” 第22章 灵宝快到碗里来   “嘻嘻,我才没那么容易死掉。”路芬芳心情畅快不少,拱手别过周重璧,下了崖去。可就在回印石峰的路上,她不由冒出一个大大的疑问:周重璧有龙须这样的好宝贝,飞天遁地只在他一念之间,他为何至今都不逃离太素,反而安心在这里坐牢呢?   路芬芳看他养蝴蝶、偷经书,以为他是在寻逃离太素之法,如今看来真是大大得错了。区区太素根本困不住周重璧,他是甘愿留在这里的。他深入虎穴,究竟在密谋什么?   搞不好他那日在齐云山道上被夏苕华擒获,并不是因为被路芬芳刺了一剪刀的缘故。他,是甘愿被擒住的。   路芬芳越想后脊梁越冷。到了晚间,她把这三样东西拿给伯服辨认。伯服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好宝贝。周重璧沉浮仙妖二界二十多年,有这些存货并不奇怪。”   “不奇怪吗?他被太素宫擒住的时候受伤昏迷,为何这些东西没被搜去呢?”路芬芳问道。   伯服想了想回答道:“现在练气以上的修士都有一种日常用的灵宝,叫做‘乾坤袋’。这名字听着唬人,其实根本装不了日月乾坤,只能装些日用琐碎物品,并减轻其内物品的重量罢了。”   “所以说,如果周重璧把他积年的宝贝都放在乾坤袋里,再把乾坤袋随身带在身上,一定早就被太素修士搜去了。”   “正是这样。你想想看,周重璧何以能将这些宝贝藏得严严实实,至今都没叫太素之人发现?”   路芬芳思忖片刻,噗嗤笑了出来。伯服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瞎想而已——不可能的。”   “呵呵,不要觉得想法太过荒谬便急着否定自己。有时最荒唐的那个,反而最接近事实的真相。”伯服又开始说教了,“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路芬芳关上了房间门,想了想还是没有吹灭油灯。她钻到床中掀开被子蒙过了头,摸出锦袋中那会发光的“洞冥草”仔细端详。这灵草通体晶莹如翡翠,盈盈生光如星月,且散发清雅香气,令人爱不释手。她想象着周重璧于仙山上飞檐走壁摘取仙草的风姿,怔怔说道:“我在想,他该不会把灵宝都藏在自己肚子里吧?”   “你猜对了。”   “啊?”   “仙界灵宝分为四级,从高到低为渊、仁、信、治,每级又分上、中、下三品。乾坤袋不过是治品下级,在修仙门派中很是常见。大约一百年前,修仙界中出现了一件惊世奇宝,形如青铜酒壶,其内却别有洞天,日月星辰各行其轨,风云聚散草木枯荣,遍布上古时代便已绝迹的奇花异草、珍禽灵兽。此无品无级无上之宝,你可听说过吗?”   路芬芳猛然想起了伯服曾经说过的话,将洞冥草合拢在手心,在黑暗中略微平静了一下:“洞天壶!你曾经说过,周重璧就是因为盗取此壶献给妖界主人,才被修仙界通缉的!”   伯服点头道:“不错。你把这一连串信息连起来往下想,能得到什么结论?”   路芬芳仔细思忖,南海蝴蝶,珍禽灵兽;洞冥仙草,奇花异草;洞天宝壶,吞饮日月;隐忍廿年,竟与之化矣!   “你的意思是说……周重璧没有把洞天壶献给妖主……洞天壶,根本就在他自己体内。”路芬芳微微张开手掌,洞冥草在她手心,如同温暖而灼人的火焰,“就像珠丘丹炉在我体内一样。”   “只是猜测。若非与你相同处境,他怎能看出你身怀珠丘丹炉?”伯服补充道。   路芬芳心下又不安起来。她问伯服道:“你说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些仙草?他说白送给我的,不需要我为他做什么……可这样无缘无故对我好,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宁。”   路芬芳做事有时胆子太大,有时又顾虑太多,让伯服好生无奈。他强忍住骂她的冲动,耐心解释道:“现在看来,是他自己故意被太素所擒,你捅他那一剪子本来就不碍事。我看他这个人深谙世故却又不屑世故,犯不着骗你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凡女。几棵仙草相对洞天壶来说不过区区之数,你也不必太挂心上。”   听到伯服这样说,路芬芳终于踏实了。她捧着洞冥草,觉得心里热乎又亮堂。   “砰砰砰。”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敲门呢?   “芬芳,你睡了吗?”   原来是武英韶。路芬芳把洞冥草藏在枕下,随便弄了弄床铺,便去开门。武英韶拎着食盒站在门口,笑吟吟道:“这么早就要睡了吗?”   路芬芳挠挠有些蓬乱的头发,请武英韶进屋。武英韶将食盒打开了,其中竟然是各色糕饼粥菜:“我看你没去吃晚饭,便拿了这些东西,给你垫垫肚子。”   路芬芳奇怪,武英韶平素辟谷修行,晚上从不去膳堂的,他如何知道她晚上没吃饭的呢?   “谢谢小师叔费心。”看见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路芬芳也觉饿了,她不好意思道,“可这也太多了,我也吃不了。”   “慢慢吃呗,实在吃不了就明天带在路上吃。”武英韶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物来给路芬芳,“这个东西叫乾坤袋,咱们太素宫的弟子人手一个,平时随身带的东西只管塞在这里就好了。”   伯服方才还提到乾坤袋,想不到武英韶这便送来一个。路芬芳接过那手掌大的锦袋,解开带子一看,里面的空间与外观一般大小。她于是把手伸进袋内摸索,却空荡荡的,摸不着边际;接着半条手臂都伸了进去,没有探到袋子底,反而抓住了一团柔软物事,便扯了出来。   “这是什么?”   路芬芳将那柔软布料抖开,竟是一条绯色罗裙。武英韶道:“白日澄凌撕坏了你的衣衫,我便准备了这件,你试试合不合身吧。还有各种伤药、地图也都在乾坤袋里了。”   路芬芳只道武英韶下午都在玉虚宫议事,没想到他竟还赶着置办了这些。其实在路芬芳心里,武英韶一直都是个被宠坏的登徒浪子,可自她住到印石峰以来,武英韶对她礼敬有加,还处处细心照顾,路芬芳自亲人离去后还未得到如此关怀,心中不能无感。   “那你吃吧,我先回去了。”武英韶拱手,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路芬芳叫住武英韶,笑道,“我是说,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若不影响辟谷,小师叔与我一起吃可好?”   翌日卯时,武英韶御剑带着路芬芳赶到一天门,与其余几人汇合,一同出发。苕华与澄凌先到了,看到武、路赶来,澄凌只对武英韶行礼,把路芬芳当作空气一般。苕华则笑对路芬芳道:“路妹妹今早好精神,只是咱们今天要一口气赶到黔州,这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诶,干嘛那么着急。”武英韶摆手道,“咱们先去衡阳歇息一晚,明日午时前赶到黔州便是了。”   武英韶是领队师叔,他这样安排,旁人也不能说什么。他肃然又与苕华、澄凌交代几句,宁震才姗姗来迟。   宁震便是值守拱日院,为路芬芳测过灵根的那位男弟子。宁震修为在练气五层,略微不如些澄凌,也是夏英乔的弟子。夏英乔看他终日跟着宁和那个滑头唯唯诺诺,难有长进,便索性放他下山历练一次,但愿他经历些事情,心智可以成熟坚毅一些。   “拖拖拉拉,都是你,耽误我们时间。”澄凌给宁震扔去一个大大的白眼。路芬芳心底暗笑,澄凌这又是在指桑骂槐呢。   宁震赔笑道:“嘿嘿,澄凌师姐,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啦。”   宁震本来不是油嘴滑舌的人,都是被宁和带坏了,夏英乔让他出来锻炼果然是对的。几个人定好计划,便马上出发。苕华、澄凌、宁震各自御剑,武英韶则御剑带着路芬芳,四剑如虹贯入青天,直刺西南,从地面看去,蔚为壮观。   路芬芳站在武英韶身后,抓紧了他的腰带。飞跃峡谷之时,她低头细看武英韶的剑,剑影落在水中,形如大雁展翅。她问道:“小师叔,你这把仙剑叫什么名字?”   “名唤‘鸿雁’。”武英韶话音温柔,“是我父亲所赠。”   路芬芳听苕华说过,武英韶出身修仙世家,族中代代天资不俗,有几把宝剑自然没有什么稀奇。她便问道:“未知此剑有什么来历?”   “自得知我母亲身怀六甲那日起,父亲便开始为我铸造此剑,我十岁那年方成。”武英韶道,“鸿雁轻薄细巧,为仁级上品仙剑,以轻灵迅捷见长。”   路芬芳觉得这鸿雁剑确实比她平日常见的那些宝剑纤细,看着形制倒像女子所用。她问道:“那你父母今在何处?你们还常见面么?”   “我父母云游四方,父亲赠予我此剑后,便再没有来过齐云山了。”   路芬芳一直以为武英韶与夏苕华是一对金童玉女,如今看来,夏苕华有爹爹疼爱,武英韶与父母聚少离多,竟要不如苕华许多。或许因为武英韶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他的师兄尊长们才会格外多惯着他一些吧。 第23章 青岩镇   他们抵达之时,青岩镇正下着小雨。路芬芳没有打伞,任雨若蛛丝被风吹乱,黏在她的掌心。   她独自奔跑在背街上,穿过一座又一座石牌坊,经过百年冲刷磨砺的青石板路如镜子一般倒映着她纤细而鲜活的身影。   她经过数个卖鸡辣椒、玫瑰糖、米豆腐的铺子,又绕过迎祥寺、文昌阁,终于找到了那条用小石片和青泥砌成的院墙。她扶着门柱气喘吁吁站定,犹豫了半天,却不敢敲门。   白色的伞顶遮过了她的头,她转身看去,却是武英韶。武英韶拿着一串豆腐圆子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跑这么快?”   路芬芳黯然望着院内葱郁清幽的斑竹,说道:“这里是我以前的家。我和爹娘还有大姐便是生活在这里。我每日便是走下这条石板路,再沿着背街向南一直走,到田间给爹娘送饭……”   武英韶拍拍路芬芳的肩膀,没有说话。路芬芳望着那道无比熟悉的,她曾在梦中无数次推开的门,情难自已:“你们修仙之人都讲究清心寡欲断绝情缘,可推己及人,我实在不信有谁能做到!纵然现在我父母早已不在人世,我依然思念他们,只恨不能将他们起死回生;若他们健在,我才不要去修仙炼道,我只愿长长久久在他们膝下尽孝,永远都不要分开!”   路芬芳黯然垂泪。武英韶为她拭去眼泪,柔声安慰道:“悲夫世间生死,百身莫代,万劫难赎。修仙之人求的是什么?是羽化登仙,长生不老,或许只有看透生死之人,才能超越生死。与我而言,恐怕终此一生,是成不了仙的。”   武英韶是太素宫年轻一代中第一惊才绝艳之人,可现下他竟然说自己成不了仙,惊得路芬芳止住了啜泣。她疑心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武英韶便与路芬芳在斑竹丛下石凳上坐了,又将手里豆腐圆子递给她道:“给你讲讲我的事吧。我父亲是蓬莱宫修士,与我师尊执剑长老是至交好友。我是在齐云山上出生,由师尊一手带大的。至于我父亲,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他一面,就是我十岁生日他赠我鸿雁剑的那一次。”   路芬芳不禁慨然,她竟未料到武英韶亲缘如此之薄。她看到武英韶现在淡然沉稳的神情,又想起他平日里笑嘻嘻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为他难过起来。   “那……你母亲……”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母亲的事,师尊也从来不许我问起。直到十岁那年,有个自称是我父亲的蓬莱修士来了,赠我鸿雁剑。我把剑摔在地上,扑上去便打他:‘我不要什么破剑!我要我娘!我要我娘!’他的神情始终冷冰冰的,只对我说:‘若想找到你娘,便用一生来修这把剑吧。’”   武英韶说到这里,手掌轻轻拂过自己脸颊,仿佛是在拭去心中的泪水。路芬芳说道:“那后来呢?”   “父亲走后我更加伤心,不愿修炼。师尊不愿看我那样伤心,便对我说,我母亲是天下第一温柔坚毅的女子。我又问师尊母亲到底在何处,师尊便再也不肯说了。”   “你也别太伤心了。”路芬芳知道武英韶是为了安慰她才揭起自己的旧伤疤,越发不忍,宽慰道,“或许你娘是成仙了呢?你父亲既然让你做剑修,说不定等你成了剑仙,便能见到你娘了!”   “呵呵。”武英韶苦笑道,“我也希望是那样。可惜我母亲是灵根残损之人,她不会成仙的。”   路芬芳怔住。怪不得武英韶一直对她多加亲近,原来因为他母亲与她一样,是灵根残损的凡女!   “你也不用为我难过。师尊和师兄们都对我很好,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我也实在幸运。”武英韶伸手探去,小雨已停,“还进去吗?”   路芬芳摇摇头。昔年父母重病的时候,她和姐姐为了筹钱便把老屋卖了出去,七年过去房子几经转手,现在也不知住的是谁。她不愿意进去看,更不愿看到这扇门里有陌生的脸探出。她宁愿想象着,这小院里还有她的父母,他们正在橘树下乘凉、做针线,聊着家常琐事。或许她只要凑近门边,便能听到父亲的咳嗽声——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不进去了。咱们快走吧。”   路芬芳和武英韶回到背街,见苕华、澄凌、宁震三个买了许多玫瑰糖,边逛边寻他们两个。几个人到底年轻,极少有出来玩的机会,刚还念着寻宝事大,一见了新鲜好玩的,又乐不思蜀了。   路芬芳正好也要去买些灯烛、纸钱、果品等给父母上坟,几个人便各自采买,约定申时末在小镇唯一的客栈集合。   这一路上,武英韶都坚持陪着路芬芳,同她扫了墓,又一起吃了酸汤鱼,两人才双双回到客栈。   澄凌看他俩像是一下午都在一起的样子,很不高兴,白了路芬芳一眼,眼睛便瞟到天上去了。苕华说道:“小师叔,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是否赶紧定一下明天的行程?”   武英韶看了看路芬芳,示意她先回自己房里休息,便对其余人道:“那好,大家都来我房里吧。”   “等一下。”路芬芳叫住武英韶,她还未及向武英韶表明自己想同去瑶山之事,可眼下似乎又不太合时宜,“我……还有事跟你说。”   “怎么了?”   澄凌见路芬芳又在这里耽误时间,终于沉不住气道:“路芬芳,我们还有要事商量,我们送佛送到西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苕华瞪了澄凌一眼示意她收声。路芬芳便说道:“我只说一句话。瑶山之行,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路芬芳说出这话来,几个人都愣住了。静默之中,澄凌忽然爆发出一句嗤笑:“呵!我们此去是要和真正的妖怪搏斗,什么叫九死一生,什么叫龙潭虎穴,你知道吗?无知凡人!”   武英韶横了澄凌一眼,苕华急拉澄凌袖子,澄凌却不明所以,还是一脸的轻狂。路芬芳明白了,武英韶的母亲是凡女这事,看来苕华也知道。   “不行。”武英韶否得斩钉截铁,“瑶山危险,你安心在这里便可。”   “可是我——”   “好了,不说这事了,你回房休息吧。”   路芬芳原本准备了几百条自己能去瑶山的理由,不想武英韶如此坚决,连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但是沧海遗宝之事与路芬芳命运息息相关,这样好的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路芬芳紧追上去道:“同去瑶山,我实在有不能言说之理由,小师叔,你就带我去吧!我绝对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   路芬芳从来没倚仗武英韶偏爱就求过他什么,偶然开口一次,倒叫武英韶好生为难。澄凌嗤笑道:“呵,你给我们找的麻烦还不够多吗?是不是要我们几个陪你死在瑶山,你才甘心?”   “好了。”苕华将澄凌扯到身后,不许她再说话。她对武英韶拱手道:“小师叔,瑶山虽然有异兽妖灵出没,但究竟是一处仙灵胜地,别说是凡世之人,便是咱们修士一生也难得来一回。谏珂大妖不过数十年前才来过这里一次,哪能那么巧这次又碰到他。路妹妹既然想去,咱们带她同去就是了,凭咱们几人的本事,断不会让路妹妹有任何差池的。”   “苕华师姐!”澄凌不忿得直跺脚,这一路上已经看够了她和武英韶腻腻歪歪,若是带她再去瑶山,她真要气得半死。苕华斜了澄凌一眼,拉起芬芳的手对武英韶说道:“我和芬芳情同姐妹,愿与她同生共死,小师叔难道还不信任我么?”   “好了好了,别说什么生啊死啊的,没那么严重。”武英韶摆手道,“芬芳一起去。先说明天的行程吧。”   路芬芳握着夏苕华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夏苕华对她眨眨眼睛,悄声道:“我爹爹说过,瑶山其实没那么危险,不然也不会派咱们年轻弟子前往。你莫怪小师叔,他也都是为你的安全考虑。”   路芬芳点点头,再抬头看武英韶为他们几个耐心讲解瑶山地形,觉他严肃认真之时,竟别有一股英明神武的气质。   根据焦英正传回的消息,贩宝头目章阿德交代,珠丘丹炉上一次出现是在瑶山水春河一带,他们在水春河谷搜寻,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武英韶既定从水春峡顺流而下,先去一道浪、夕照泉,若无线索,再南下樟江朝阳镇一带。   看到武英韶这样安排,路芬芳不禁咋舌,焦英正传回的线索太少,这样地毯式的搜寻,只怕找个一年半载都没结果。澄凌、宁震也是一般的沮丧,武英韶便安慰道,黔南亦有不少灵石药草,如返魂水韭、紫点杓兰、寒音风兰等,都是炼丹制药的稀有材料,若能采些回去也算不枉此行,众人才又兴奋了起来。   听到这里,路芬芳便用心语悄悄问不周:“返魂水韭、紫点杓兰、寒音风兰,都是什么植物,做什么用的?”   “水韭是沼泽生植物,顾名思义,便是生长在浅水池沼、山沟淤泥中,叶似韭菜的草,你们休阳池沼中应该也有。瑶山多有妖物出没,淤泥下也埋有不少妖尸,被妖肉滋养过的水韭便吸取了其中邪力,据说常人死去一刻之内若服下此韭,便得起死回生。”不周说道。   “起死回生?”路芬芳疑道,“你方才说水韭吸取的是妖尸体内的邪力,该不会让人返生变成妖怪吧?” 第24章 明知山有虎   “妮子聪明。人死而复生是逆天之举,哪有服棵草便能续命这么简单的事。返生水韭续命时间依草根中蕴含的妖力而定,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邪力用尽之后,服草之人便会尸变为无智无感的怪物。”   “吓……”   “至于那两种兰草,确实是可用作炼丹的好东西,你留心采撷,等到用时,我再仔细为你讲解。”   武英韶安排完了明日计划,众人便散了各自休息。路芬芳也打算洗漱了便入梦服南海蝴蝶丹,打水路过宁震窗下时,却听其内窃窃私语声。   路芬芳现在五感十分敏锐,若是她有心旁听,便是耳语声响,她也能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本来不想听,可是“路芬芳”三个字已经飘到她耳朵里了。她便藏身窗下,听听宁震在和谁议论她。   “澄凌师姐,这……这事到底行不行啊?”宁震还是窝窝囊囊的语气,都十六岁了还没个大男孩的样子。   “小子,你长进了?我的话你不听,苕华师姐的话你也不听了吗?”澄凌凶道。   “这,不成的吧。咱们要不要再和苕华师姐商量一下?”   “蠢货,苕华师姐的意思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澄凌似乎拍了宁震脑袋一下,“你以为刚才苕华师姐干嘛极力劝说小师叔带路芬芳同去瑶山?瑶山地势复杂且危险重重,若是路芬芳一不小心落了单,或是一脚踩空掉下峡谷……”   “唉,苕华师姐带路芬芳去瑶山,原来是为了杀她?”   “胡说什么?是路芬芳自己送死,干咱们什么事?你只记住一样,若路芬芳遇到危险,你就假装看不见,别傻乎乎豁出性命去救她就成了!”   “师姐素日菩萨心肠,齐云山道上路芬芳被周重璧劫持,师姐还竭力护她周全,此行应该也不会对她见死不救吧?”   “哼,此一时彼一时!师姐对路芬芳仁至义尽,可路芬芳对师姐又如何?在师门的时候她就把小师叔弄得五迷三道,这一路上你也看见了,有她在,小师叔眼里连第二个人都装不下!她不仁在先,就不能怪师姐不义!”   两个人说到这里,躲在窗下的路芬芳身子都已僵了。她心里觉得好难过,如同掉下万丈冰渊,呼吸一下胸口都疼痛得如同要冻裂了。   她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伯服对苕华诸多微词,她从来都相信苕华待她是真心真意,便是对她心有芥蒂,不想与她往来也就是了,害她之心是决然不会有的。没想到苕华竟比澄凌还狠,面上装笑脸,脚下使绊子,好一招杀人不见血,路芬芳算是领教了!   伯服已感觉到她心痛,开解道:“此事对你而言也是好事。你既已知道他们计划,不如就留在青岩镇,不要跟去了吧。”   路芬芳知道伯服是在激她,既流泪且笑道:“该来的迟早会来,想躲也躲不掉!既然停在原地也无法苟安,前路再难也要走下去!”   伯服笑道:“好。此行你要多加小心,随机应变,你且收摄心神,入梦来服丹吧。”   黔州之地西毗苗疆,东靠岳州,北连川蜀,南临广西,黔州河网以苗岭为分水岭,岭北为长江流域,岭南为珠江流域。珠江水系西江支流的上游河段叫做樟江,水春河则是樟江风光最为秀丽雄奇的一段,源起月亮山原始森林,向西流经荔波县,最终汇入打狗河中,沿河绝壁如削,怒拔云霄;古树婆娑,吊竹婀娜;峰中有飞虎和麝出没,更有猕猴翠鸟,生机盎然。   路芬芳虽生于黔地,但从未出过青岩镇,此番游玩她可说是既新鲜又亲切。澄凌和宁震也都没怎么下过山,但在路芬芳面前却硬要摆修士的架子,严肃得不得了。澄凌提醒武英韶道:“小师叔,我看此地处处隐藏着危险,咱们还是把九曲珠拿出来探一探妖气吧。”   九曲珠遇灵气则生温热,遇杀气则变寒冷,是修士外出探险必备之物。武英韶便持着九曲珠走在前头,苕华跟后,路芬芳在次,宁震与澄凌断后。   山涧中刚刚下过雨,土径十分湿滑,武英韶示意大家小心脚下。宁震和澄凌几番想越过路芬芳将她甩在身后,可路芬芳现在身子何等轻盈敏捷,竟稳稳将他们二人压住了。   几人按照九曲珠的反应向前走,竟走到一片沼泽之前,不得前行。苕华说道:“看来只有御剑过去了。”   武英韶抬手止住众人,剑指转花,化出一只符鸟向沼泽上空送去。这是太素宫入门的符术,以自身真气写入灵符,幻形做器物、鸟兽等,以做传信、探路等用,高级符术可以发动仙术攻击。   武英韶现在送飞符鸟,众人也不明是何意,只见那符鸟展翅飞入空中,却“砰”得炸作尘土飘散空中,灵气也尽散去了。   “禁仙咒?”苕华首先反应过来。武英韶点头道:“不错,这个沼泽下方布有霸道法阵,法阵之内真气运行受阻,不得行御剑及高等级法术,方才你我若御剑过去,便如那符鸟一般下场。”   “啊?不能用法术?那咱们一身本领岂非毫无用武之地?如此一来,跟那些废柴凡人还有什么区别?”澄凌不满得嚷嚷道。   宁震天真道:“小师叔,这禁仙咒对咱们来说实在不利,可否寻个法子,破了这咒术?”   武英韶摇头道:“此咒术以施术者自身性命为引,要想破之,也得以自身性命为引。”   听武英韶如此说,宁震低下头不说话了。武英韶却笑道:“你们垂头丧气做什么?这里既有强大法阵阻止外人闯入,说明咱们找对了地方。只是这片沼泽甚为广阔,若不用法术,该如何越过?”   看到如此情状,路芬芳问伯服:“我现在已经服了五颗南海蝴蝶丹,一口气能飞过沼泽吗?”   “你可以试试。”伯服说道,“不过摔死了不要赖本尊。”   哼,真是多余问你一句。路芬芳暗暗骂了伯服,便对武英韶道:“不如咱们探探,还有没有别的路能过去?”   “若说别的路,也只有西边那片峭壁了。”武英韶说道,“我御剑绕到西边看看,澄凌和苕华往东,宁震留下保护芬芳吧。”   三人于是御剑去了,只留路芬芳和宁震在原地。路芬芳想起昨夜宁震和澄凌的谈话,警惕自然没有放松,只眯眼看着宁震。宁震被路芬芳直愣愣看得心虚了,傻笑道:“嘿嘿,嘿嘿,路姑娘,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路芬芳与宁震身处沼泽法阵边缘,宁震想趁此独处之机杀了她可谓易如反掌。路芬芳好整以暇在那金弹子树下坐了,翘了腿道:“没什么。相识这么久了,宁震师兄干嘛那么生分?叫我芬芳就是了。”   “呵呵,嘿嘿,芬芳,芬芳。”宁震红着脸道。他原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心智太过软弱,跟着好人混有可能是好人,跟着坏人混便是十足的帮凶了。   宁震也不知该和路芬芳聊什么,只涨红了脸东看西看,都不敢直视路芬芳的眼睛。路芬芳望着那约二十丈高的峭壁说道:“看现在这情势,咱们只有从这峭壁翻过去再做打算。只是没有法术辅助,若是‘一脚踩空’,掉下万丈深渊,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啊?”宁震倒没听出路芬芳在影射他和澄凌昨夜密谋之事,只是觉得路芬芳气势不俗凌厉如刀,心里不知为何慌得很。他擦擦额角的汗说道:“不会,不会,有小师叔和……苕华师姐保护咱们,一定能化险、为夷!”   “唉,其实我也没想到,苕华师姐待我竟如此情深意重。”路芬芳柔声道,“师姐平日里对你想必也很好,你们一定也都很听她的话吧?”   听到路芬芳这样问,宁震眼神灰蒙蒙的,慨然道:“唉……总之,师父何等严厉,咱们师兄弟都怕他老人家。若是被他罚了,只去求求苕华师姐便可从轻处罚。总之,大家都愿意听苕华师姐的话。”   路芬芳心底冷笑,什么良善多慈,夏英乔与夏苕华父女俩明明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恩威并重想收买太素宫所有人心,唬得小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   路芬芳又笑道:“其实我何尝没有自知,与你们修士相比,我真如废人一般,没有一点自保之力,除了苕华师姐,再没第二个人肯带我这累赘来闯龙潭虎穴。我路芬芳说过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也不是空口白话,我敢跟你们来,自有我的道理。”   听路芬芳这样说,宁震想起早先榔梅院传言,说路芬芳本是没有灵根的,却有一身诡异轻身功夫。莫非她真学了什么歪门邪道,修为竟在澄凌之上?   “你且看这个。”路芬芳从袖中摸出一片影木之叶来交到宁震手上。宁震一下子便认出此物,惊道:“影木叶!你怎会有这样的东西?”   “呵呵,万寿观贾道士拔了我的灵根,我也不能白白便宜了他。这影木叶便是我出逃之时从他丹室里搜来的。小师叔告诉过我,这影木叶可使人身法轻灵百倍,且不受任何法术限制,不知是否当真如此?”   宁震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路芬芳在撒谎。路芬芳笑道:“苕华师姐既然愿与我同甘苦共患难,我路芬芳待她、待大家的心也是一样的。这影木叶你便收下吧,待会儿若要攀岩,也算是一点助益。” 第25章 九死一生   “啊?这……”宁震未想到芬芳竟会送他这样贵重东西,忙摆手道,“不行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宁震师兄干嘛这么客气。都已经有难同当了,还不能有福同享么?”路芬芳握着影木叶,眼神一片真挚。   宁震不忍拂了路芬芳好意,且这影木叶确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他心底是想接受的。可是想起昨晚与澄凌合谋害她之事,又是愧疚又是害怕,好生难以决断。   “哦,对了,还有一事要拜托宁震师兄。”路芬芳又从袖中摸出一片影木叶来,还塞到宁震手中,“这叶子我已经给了小师叔和苕华姐姐,我想给澄凌师姐,可我之前与她误会颇深,怕她不收,还要劳烦师兄代为转送,若不说是我送的,澄凌师姐应该会收下。”   路芬芳如此以德报怨,宁震大为感动,仔细收好了两片叶子,郑重敛衽施礼道:“多谢路妹妹,我定然不负所托。只是若不告诉澄凌师姐此宝是你所赠,你们之间的关系何从缓和呢?”   路芬芳笑道:“关系要缓和也不是一朝一夕一片叶子就能解决的事,只要我一如既往对澄凌师姐好,她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宁震心思单纯,平时只知道听师父和各位师兄师姐的话,很少独立决断事情。现下听到路芬芳这样说,他心头一热,便把澄凌昨晚的话都抛到脑后,下定决心要好好劝劝澄凌,让她不要再为难路芬芳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武、苕、澄三人都回来了。几个人交换了意见,看来只有爬峭壁是唯一的出路。这峭壁滑不留手,只有十丈高处有一条脚掌宽的小道,人若背贴峭壁慢慢挪动,便可穿行而过。   他们四个都会御剑,自然是不怕高的。武英韶又吩咐每个人将乌金匕首及绳索握在袖中,若不慎踩空,便将匕首插入峭壁中,再将腰间绳索抛上,由其他人拉上来。   其实这个保护措施也只为求个心安而已,若真有人不慎掉下,便是瞬息之间用匕首插入岩壁中暂时悬停,留在窄路上的人哪怕身子稍微倾斜便会失去平衡掉下去,哪有空间抓住绳索,再奋力将他拉上来呢?   所以这一里长的窄路,她们五个不能有丝毫松懈,也不能有任何人失足掉下。他们几人便沿着山路徒步到窄路处,武英韶自然先上,苕华第二个,澄凌绑好了腰间的绳子,忽然说道:“宁震,让路妹妹走在你我中间,咱们两个来保护她吧。”   澄凌果然是要见缝插针得害她,这窄路仅容一人背脊紧贴岩壁侧身通过,待会儿澄凌和宁震若真做什么手脚,武英韶根本看不到。   苕华却说道:“路妹妹力气小,万一真掉下去了,这乌金匕首也派不上用场。”她说着便将自己腰间的绳索另一头紧紧系到芬芳腰上。路芬芳惊道:“苕华姐姐,你做什么?”   苕华暖笑道:“放心吧,咱们两个拴在一起,若是你不慎失足,我便拉住你;若是我不慎失足,你不必管我,只用匕首把绳索割断,总不至于连累你一同落下。”   “不行不行!”路芬芳忙去解绳子,双手颤抖起来,竟然是怎么也解不开。她心下确实乱了,苕华一下子要杀她,一下子又要与她同生共死,真叫她看不懂了。   “好了别解了,咱们快走吧。”   于是五个人便出发了。武英韶最前,苕华走在第二位,路芬芳第三个,澄凌第四,宁震末尾。苕华把自己和芬芳绑在一起,澄凌想推她也下不了手,只能干瞪眼。   他们大约前行了十多米,路芬芳后背已经湿透,喉咙里干得没一点唾沫。她原以为自己不怕高,可毫无保护措施走在悬崖绝壁之上,背脊一松便会掉下万丈深渊,谁能不害怕呢?   路芬芳根本不敢看脚下,只盯着前面苕华的耳根子,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这一里路走得比十万八千里还要煎熬。五个人都静静的,谁也不说话,他们轻得仿佛列队走在山石缝里的蚂蚁,这山谷中只有水流声、风声和鸟鸣声罢了。   鸟鸣声?路芬芳心头一紧,前方武英韶果然命令道:“全队停止前行!”   众人不发一声,紧贴岩壁收住脚步。远远的,似乎有鸟影朝他们这个方向飞来,若是扑咬他们,该如何是好?   那鸟在沼泽上盘旋一会儿,还是朝他们飞过来了,竟是一只秃鹫!此鸟目力极佳,不过二十米远的距离,定能看见崖壁上他们身影。路芬芳只在心内祈祷这秃鹫千万不要飞过来,却眼看着它越飞越近了!   “小师叔,咱们先下手为强,用匕首击落这秃鹫!”苕华提议道。   武英韶冷静得说道:“不可。这秃鹫多半为幼鸟觅食而来,巢穴必然离此处不远。若是击落它,这鸟哀鸣引得他伴侣及更多秃鹫而来,咱们的处境便更加棘手了。”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它飞过来么?”苕华的心砰砰乱跳,连自己说话声音都听不到了。   武英韶说道:“那秃鹫以腐肉为生,未必会伤咱们几个,咱们先不要主动出击,静观其变。”   于是几个人又做静默。那秃鹫又盘旋几圈,似乎对他们几个并不感兴趣,展翅高飞,像要飞走的样子。   众人都在心里呼了一口大气,真是有惊无险。不能用仙术也真是束手束脚,若在平常利剑在手,岂会怕这扁毛畜生?   “好了,向前走吧。”武英韶轻声命令。便在路芬芳刚要挪动脚步之时,却听脚下“咚”的一声,接着“啊”的一声轻呼。路芬芳转头看去,原来是澄凌不小心把脚边一块石头踢了下去。   那石头挡住了窄路,武、苕、路三个人怕弄出声音惊了鸟雀,都是抬脚迈过去的。这一路上澄凌吓得快哭了,脚掌贴着石棱一点点挪过来的,双脚又僵又麻,哪里抬得起来?她也知道不能弄出声音,勉强抬脚,结果脚尖一颤,反而正好把那块石头给踢下去了。   这一声果然被那秃鹫听到。秃鹫盘旋一圈直刺回来,怕是把刚才那声响当成了攻击!   秃鹫判断声音极准,自然是朝澄凌飞扑过来,双翅张开如伞盖一般把澄凌头部笼罩在内,坚硬锋利的喙便去啄她头部。苕华喊道:“不得了了,宁震,快把这畜生打下去!”   秃鹫再这么啄下去,澄凌吃痛,一挣扎便要掉下去了。宁震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他手里握着乌金匕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若是这畜生负了伤再反过来扑它,那该如何是好?   宁震吓得竟愣在了那里。苕华急得大叫:“宁震还不动手!你还在等什么?”   此时若是苕华摘了手中念珠掷那秃鹫,也可救澄凌一命,无奈中间路芬芳站的位置正在一处弯角,挡住了苕华,她想掷也掷不到的。   路芬芳冷眼看着澄凌被秃鹫啄得皮开肉绽却不敢挣扎,心想再这么啄下去,她总有忍不住的时候想要挣扎的时候。她若一失足,宁震已经吓傻了,武英韶和苕华鞭长莫及也救不了她,她便干干净净死在这里,再也没法对路芬芳构成威胁了。   路芬芳哂笑,澄凌为路芬芳选的死法竟然应在了她自己身上,这才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她心里只痛快了一下,随即又自责起来:路芬芳啊路芬芳,他人对你见死不救,你也以同理对之,那你和她这种卑鄙小人还有什么分别?   路芬芳心想,她便要和澄凌拼个你死我活,也要等他日学成之后堂堂正正来场对决,乘人之危算什么?   想到这里,路芬芳再看澄凌被秃鹫撕咬的惨状,先前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拿定了主意,滑出袖中那柄乌金匕首,便照准秃鹫脑袋击了下去。   那秃鹫果然中招,惨呼一声,翅膀发软,颓然落了下去。澄凌衣襟却被秃鹫利爪勾住,身子一斜,眼看着也要随之坠下!   路芬芳当即便握住了澄凌的手,电光火石之间,苕华迅速拉住路芬芳另一只手。武英韶一手拉住苕华,另一只手已然拔出了鸿雁剑!   “握紧我的手!”路芬芳和苕华同时喊道。随着澄凌坠下,芬芳、苕华依次失足,几个人挂了一长串,如荡秋千一般以武英韶为轴荡落了下去。武英韶将长剑刺入岩壁中,这一剑却没有插稳,剑刃擦着石缝带着他们四个急速下坠,大约又向下滑了十米高,才终于暂时挂住了。   “你们几个没事吧!”武英韶冲下喊道。路芬芳低头看澄凌,她双眼盈满泪水,袖子、前襟都被秃鹫撕破,头发也乱得像鸟窝,脸上脖子上尽是血痕,不过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她便回喊道:“我没事!澄凌师姐也没事!”   武英韶松了口气,苕华却道:“咱们这样挂着也撑不了多久了,还能回到原路么?”   “回不去了,这岩壁甚是光滑,根本没有抓握的余地。”武英韶说道,“此地溶洞甚多,你们看看下面有没有洞穴之类?”   路芬芳看到澄凌脚底下黑幽幽的,似乎是个洞口,便问道:“澄凌师姐,你脚下似乎有个洞口,够得着吗?”   澄凌大约回过些神来,迅速低头看了一眼:“有个洞口,但是还有段距离,我脚够不到。”   “那你抱着我的腿慢慢滑下去!”   澄凌点点头,双手抱住路芬芳的腰。路芬芳便单手放开自己腰上的绳子,让澄凌握好,待会儿便可荡进洞口。 第26章 雪香洞府   如此,路芬芳和苕华都按照此法进了洞穴,剩下武英韶自己,则拔出长剑,用剑刃摩擦石壁下滑,也进了洞穴中。   四个人惊魂稍定,且在洞口歇息。苕华从乾坤袋中取出衣物给澄凌披上,路芬芳则拿了药膏给她抹伤。武英韶捏了路芬芳胳膊,路芬芳痛得叫起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右边袖子擦得破破烂烂,手臂也擦破好大一块皮,定是刚才掉下时被岩壁磨伤的。   “澄凌由苕华照顾就好,你快给自己擦点药吧。”   路芬芳道:“我不碍事。小师叔你怎么样,可有受伤?”   武英韶微笑道:“我皮粗肉厚,自然没事。”   武英韶回想刚才惊魂一幕,他只道路芬芳是个娇怯怯的凡人女子,本不欲她随同涉险,哪知路芬芳外柔内刚,竟比澄凌和宁震两个还要强许多。他对路芬芳又是敬意又是怜爱,对澄凌和宁震则是恨铁不成钢了。   “小师叔,宁震还困在那窄路上,咱们如何救他?”苕华问道。   武英韶冷笑道:“哼,他方才对澄凌见死不救,现在还要傻站在那里等咱们几个回去救他不成?”   武英韶这是气话,其实就目前情势来看,由于禁仙咒的作用,传信的灵符发不出去,遂无法告知宁震他们四人这边的情况。不过宁震居高临下,对于刚才情景应该看得一清二楚,只有他靠自己之力滑下岩壁,进入洞穴与大部队汇合了。   路芬芳给自己上了些止血散,武英韶便将自己衣摆撕下,给她包在右臂上。路芬芳眼角余光扫过澄凌,见她呆呆坐在那里任由苕华上药,眼神失色,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恐惧之中。   “小师叔。”路芬芳对武英韶道,“你看这溶洞内的石阶,磨得十分齐整,不像是自然形成的。”   武英韶点头道:“正是。我怀内九曲珠冰凉,这溶洞内恐怕有大妖。”   “多厉害的大妖,若是咱们与它狭路相逢,能取胜吗?”苕华问道。   武英韶抚那洞壁道:“你忘了,这里有禁仙咒,只凭武力,你说咱们有几成胜算?”   几个人于是都默默了。武英韶却鼓舞道:“眼下虽然困难重重,但已没有回头之路。仙术虽不能用,但咱们仍有利器在手,还是先各自检查一下行囊中的东西,有哪些能在禁仙咒下还可使用?”   大家于是各自翻乾坤袋。武英韶身上第一可倚仗的自然是锋锐无比的鸿雁剑,除了太素宫给下山弟子的标准配置之外,他自己还带了十张灵符,金木水火土每种属性各两张。禁仙咒阻碍灵力运行,不影响灵气的释放,因此用符箓发动仙术是可行的;苕华的随身武器则是一对双剑,名唤“吴鸿扈稽”。这对双剑可是大有来头,名声比武英韶新铸的鸿雁剑要响亮许多。《吴越春秋》曾载,吴王阖闾既得莫邪宝剑,复命国中作金钩,悬赏善制者百金。有人贪此重赏,便杀其二子吴鸿、扈稽,以血涂钩献于阖闾。此钩蕴含二子心魂,可听作钩者号令,或击或飞无有差池,阖闾叹服,将此钩长佩于身。   苕华现在的吴鸿扈稽双剑,自然不能等同于书中所载的吴钩。吴钩失传于世年久,威武长老游历各方才得到吴钩一片残铁,重新熔铸作吴鸿扈稽双剑,赠予爱女。他倒没有考虑到此剑来历不祥,为了彰显自己神通,连名字也不曾改,便也叫做吴鸿扈稽剑。   此双剑虽不能如传说一般自飞自击,但锋利坚固程度与鸿雁不相上下。除了这随身的法宝,苕华还带了巫山灵芝制成的灵丹三秀丹,服之可固本培元;还有隐身、幻音、穿魂、化妖等符咒,花样繁多,分别可克制灵、鬼、妖物。路芬芳心内奇道,她竟正巧没有带克制兽类的符咒。   轮到澄凌,她的长剑武试时已被武英韶折断,现下所佩仙剑是夏英乔亲手所赠,叫做莱霞剑,舞动时剑气奔流如朝霞,端丽不可方物。除了莱霞剑之外,澄凌所带的不过是火树银花、梅花镖这样的寻常暗器。路芬芳心想,澄凌恐怕有所隐藏,不愿将所有装备示人。   最后到路芬芳,因为她没学过剑术,自然也不曾带刀剑之类,武英韶刚才给她的乌金匕首也在击打那秃鹫时掉下悬崖了。武英韶于是又给了她一柄青钢短刺防身。符咒暗器之类路芬芳亦不懂使用,不过她带的另一些东西倒令其余三人大感新奇:这五个小瓷瓶里装的,既不是丹药也不是食水,而是散发着清雅淳甜香味的汁子。澄凌觉得好闻极了,吸了几下鼻子又悄声嘟哝道:“都这种时候来还带着脂粉头油,也不知道臭美给谁看。”   呵呵,澄凌还是这样不识好歹,刚恢复了精神便来冷嘲热讽别人,路芬芳只假装听不见。苕华问道:“路妹妹,这些都是什么宝贝?香味闻起来真是不俗。”   路芬芳点点头,还是夏苕华识货:“这些是我临走前调制的驱魔香、迷魂香、乱神香。香方是霏长老所赠,她说照方子制出来的香料可以迷乱小妖行动,令其不敢靠近。我头一次制这种香,也不知有没有效验。”   “哼,别驱赶妖怪不成,反而招来了妖怪。”澄凌又在嗓子眼里嘟囔。   如此,虽然法术被禁,他们还有威力不小的符咒、暗器、熏香可用。四个人稍稍恢复了些信心,各自清点东西,互通有无。武英韶让苕华照看澄凌,他和路芬芳先去探路。   武英韶和路芬芳沿着石阶向上,大约走到了苕、澄二人视线之外,武英韶便从怀内摸出一物,郑重塞到路芬芳手里。路芬芳摩挲辨认,是一串数珠。她小声问:“小师叔这是何意?”   “这是无患木做成的数珠,可以辟鬼魅,无患邪物。”武英韶在她耳边道,“你留着防身吧。”   “这护身的法宝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有剑,你快戴上吧。”   “那苕华姐姐呢?她有吗?”   “这样的东西她多的是。你这个傻小孩,只想着别人,却忘了自己。”   武英韶说着,食指在路芬芳额头上轻轻一敲。以往武英韶有此轻浮举动,路芬芳总是反感的。可是这次,路芬芳心头却涌上难以言说的酸楚。她知道武英韶待她终究和别人不同:若这无患珠是寻常东西,他为何要避开苕华和澄凌赠予她呢?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深处,从洞外射进的光线已经越来越弱。武英韶打开火折子,把手递给路芬芳。路芬芳因为服过南海蝴蝶丹的缘故,目力胜于武英韶,她本想说自己能看清楚,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握着武英韶的袖子往前走了。   两人又走了一小段距离,终于到一开阔处,只见岩溶堆积如茫茫雪源,又如梅花琼林;石笋高挂如玉帷,石柱林立如密筿;洞厅顶上万颗卷曲石晶莹透亮,如吊灯般将整个洞室照得晴彩辉煌。   路芬芳赞叹道:“这洞室真是鬼斧神工,却似乎没有妖物在此活动的痕迹。”   武英韶摇摇头,此时他怀里的九曲珠已经冷得像冰块一样了。武英韶道:“咱们两个不要贸然行动,回去叫上苕华和澄凌吧。”   路芬芳听话却并未挪步,她只是盯着那晶莹璀璨的洞顶,沉默不语。武英韶又叫她,她却轻道:“小师叔你看!这洞顶上似乎有字!”   “什么?”武英韶于是举目望去,只觉卷曲石光芒甚是刺眼,盯不了一会儿便头晕眼花,根本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字。   这时路芬芳还不知道,她现在的眼睛不仅可以在弱光下视物,更能抵御常人无法忍受的强光。洞顶上的石头看似毫无规律,其实从路芬芳这个角度看上去,乱石中似乎有“梅海雪香”四个字字。   路芬芳还要仔细辨认,可是盯了这么久,眼睛还是发痛。她移开视线只觉眼前全是斑驳光点,什么也看不见了。   正在路芬芳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之时,洞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苕华的声音。武英韶叫声“不好”,拉着路芬芳的手便往回跑,却不料几块钟乳石唰唰落下,却将二人退路封死了。   “苕华!澄凌!”武英韶与路芬芳呼喊几声,终是没有回应。武英韶抽剑便向钟乳石砍去,鸿雁剑削铁如泥,挥断一块石头,洞道顶上便又落下一块。洞顶上石笋密集,武英韶越砍,石笋落得越多,这洞道便会堵得越厉害。   “这机关古怪得很,不如暂时别理它了。”路芬芳劝道,“苕华姐姐和澄凌师姐都有绝技在身,应该没有大碍,咱们不如继续往深处走,说不定便能与她们汇合了。”   武英韶默默同意,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二人一同往洞厅中走,路芬芳还在琢磨那洞顶上的字,几次抬头去看,没留神脚下竟踩了一软软的活物。路芬芳“呀”了一声,抬脚躲去,只见脚下一灰溜溜的东西飞快得蹿走了。   “什么呀?老鼠?”路芬芳恶心得喉咙都酸了。武英韶皱眉道:“是妖物!”   武英韶将路芬芳护在身后,目光流转如电,这一洞的岩溶石竟像海水似的泛起了浪花,复又平静。路芬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到脚底岩溶变得越来越软,她好像踩在一张薄薄的肉膜上面,而那膜下涌动着千万只灰蒙蒙、黏糊糊的怪物,一层叠着一层撕咬攀爬,瞬息之间便要破膜而出! 第27章 遇怪   一声猪崽子似的嚎叫打破了洞室的寂静。那浑身被岩溶包裹的、无比粘稠又无比坚硬、耗子大小的怪物纷纷从岩溶物中抬起头来,张开黑洞洞的嘴,一对森白门牙如无神的眼睛注视着被围在中央的路芬芳和武英韶。路芬芳捂住嘴,心内惊道:这是什么玩意,没被它们咬死倒先被恶心死了!   “是岩溶怪。”武英韶语气肃然而不凝重,他从容拔剑,剑光流照剑气如虹,剑尖撩起,正击飞了一只首先扑过来的岩溶怪。那怪物黑血溅在洞壁上,尽是鸿羽缭乱之状。   路芬芳见状松了口气,她还道岩溶怪刀枪不入,如此来一只砍一只,来两只杀一双便是了。她刚高兴了一小下,却见那岩溶怪的尸体落入怪群中,竟如滴水汇入大海般流动包裹在活的岩溶怪身上,形成了一只更大的怪物!   路芬芳明白了,看来这岩溶怪就像刚才的钟乳石一样,是砍杀不尽的。她提醒武英韶道:“要不要用火烧试试看?”   武英韶与她想在一处,一手挥剑打落扑来的怪物,一手捏了风林火山符向怪群投去,岩溶之上便燃起熊熊火海。怪群被烈火灼烧不但没有死伤,反而更加愤怒,如海浪般朝他们二人包围了过来!   “芬芳,快打开驱魔香!”   路芬芳用短刃唬退岩溶怪,但她不会用兵刃,蛮力乱舞之下防卫漏洞颇多,终于叫几只小怪爬到了腿上。她慌忙打开驱魔香的盖子,却被一只小怪抓到空隙,猛然咬上了她的手臂。路芬芳吃痛,手一松,驱魔香便整瓶倾倒在了地上。   香味肆拂,岩溶怪似乎稍稍安静了下来,呆呆立在原地不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武英韶回身砍落路芬芳身上的怪物,见她捂着手臂,急道:“你被咬伤了?”   “我没事。”路芬芳也不知她有没有事,她整条右臂都没知觉了。   方才危急之中路芬芳来不及害怕,现下稍稍放松,她方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捂着右臂不敢松开,只怕自己伤口处已经变作那怪物身体一般的岩溶。武英韶轻声安慰,掰开她僵硬的手,见那伤处牙印带血,皮肉发黑,是中毒之状。   武英韶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还好有无患珠,岩溶的毒质扩散很慢,这条右臂还能保住!”武英韶找出辟物给路芬芳外用内服,眼神再转向那岩溶怪时,变得颇为阴枭凌厉,倒吓了路芬芳一跳。   看武英韶像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路芬芳劝道:“小师叔,趁这些岩溶怪还迟钝着,咱们找找这间洞室的出口,赶紧离开吧。”   武英韶点头道:“只是不论往哪个方向逃,都得越过这满地的岩溶怪才可。”   路芬芳环视观察,看岩溶怪物糊了满墙满地,唯独没侵占洞顶。武英韶看到她的眼神,马上会意,从乾坤袋中取出“穿云锁”,箭头摄入洞顶卷曲石中,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对路芬芳道:“上来,我背你!”   路芬芳现在受了伤不能爬绳,也只能靠武英韶背着,爬到洞顶上再谋出路。她只得依了,刚爬到武英韶背上,岩溶怪们便开始醒过神来,又向两个人围了过来。   “真是阴魂不散。”武英韶挥剑打散妖怪,刚打散一堆,另一堆便又叠着罗汉追了上来,抱住了路芬芳的脚。路芬芳心中怪道:“怎的这些岩溶怪不寻武英韶,只往我身上爬呢?”   “因为你服过南海蝴蝶丹,肉比武英韶的要香,自然吸引怪物。”伯服沉声说道。路芬芳苦笑,情形如此危急他都不吭声,这会儿说这个有什么用!路芬芳骂道:“死老头子,我们都快被岩溶怪活吃了,你还不帮我想想办法!”   路芬芳顾不得右臂疼痛,挥起武英韶给他的青钢刺,朝那爬上来的岩溶怪嘴里扎去。伯服似乎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道:“你被蚂蚁咬了,也会大惊失色到处让人家给你想办法么?”   “对你来说是蚂蚁,对我来说是大象!”路芬芳一刺扎进岩溶怪眼睛里,那怪物吃痛,嘴里喷出一股岩溶水来,糊上芬芳手背。伯服骂道:“蠢材,这东西便是嘴里的岩溶液有毒,你扎它眼睛有何用?”   路芬芳火了,普通女子若是被这么一群恶心怪物围住了,早不知吓晕过去多少回。她能挥刀斩杀几个算不错的了,哪还顾得上瞄准眼睛还是嘴?   算了,早知道伯服是个靠不住的,一点不会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现在路芬芳手背上又中了毒,她不敢让武英韶知道,只咬牙忍痛。眼看着武英韶爬到了洞顶,地面上的岩溶怪果然没有跟上来。路芬芳想道,这些岩溶怪果然畏惧洞顶——难道是忌惮洞顶上这些发光的卷曲石么?   “小师叔,你用剑砍下这些卷曲石看看!”路芬芳提醒道。武英韶道:“好,你抓紧我!”   卷曲石块如流星般向地面坠去。路芬芳恶心欲呕,她只能用左手搂住武英韶,右手便软塌塌垂下,半点使不上力气。刚才服的解终究还是无法抑制岩溶液的毒性!   卷曲石所落之处,岩溶怪四散而逃。路芬芳刚松了一口气,低下头却看到一只岩溶怪无声无息扑了上来,张嘴露出獠牙,咔嚓一声咬掉她半只臂膀,便又重新落回那怪群中去!   “不,我的手,我的手!”   路芬芳松开攀着武英韶肩膀的手纵身跳下,便去追自己被怪物咬去的那只手臂。武英韶全没料到路芬芳会忽然松手,伸手抓她却抓了个空。路芬芳如落花一般直坠而下,眼看着便要没入怪群之中!   “芬芳!”武英韶一息间便挥出数剑,砍下尽量多的卷曲石驱散怪群。可是众怪物本就叠了好几层,哪这么容易驱散干净的?武英韶一咬牙,干脆砍断了腰间绳索,也随路芬芳坠入怪群之中……   “我的……我的手……伯服,呜呜呜我好害怕……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路芬芳觉得自己哭了很久。可她打了个冷战醒来时,喉咙并不肿痛,两颊也没弄湿。她正躺在武英韶膝上,仰面对着光秃秃的洞顶。   “我的手!”路芬芳猛得坐起来,眼前的景象又被潮水抹过般黑了下去。武英韶将她扶住,安慰道:“别害怕,你的手没事!”   路芬芳忙去摸自己右臂,果然完完整整长在肩膀上,使劲掐一下还会疼。路芬芳疑道:“不可能,我明明记得右臂被怪物……”   “那或许是你中毒后神智混乱,右臂疼痛而出现的幻觉。”武英韶拍拍路芬芳的头,“没事,我给你上了药,再歇一二个时辰,余毒便可彻底清除。”   路芬芳转眼望四周,见岩壁坚硬,死气沉沉,半个岩溶怪的影子都看不见。她便问:“岩溶怪呢?都被你杀死了么?怎么连尸体也不见?”   “那洞顶的卷曲石也不见了。”路芬芳又道。武英韶本想让路芬芳好好休息一下,但看她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也只得一一解释:“芬芳,我说的这些话可能连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总之,根本没有什么岩溶怪,咱们刚才与怪物厮杀之事,不过都是幻梦而已。”   什么!   路芬芳傻眼了。她叫道:“不可能!我明明被岩溶怪咬了,我明明中了毒!你还给我的手背裹了伤呢!”   “是。你且慢慢听我说。”武英韶解释道,“你且回想,咱们若盯着中午的毒日头看久了,再挪开眼睛时,是否无论将视线挪到哪里都能看到如太阳形状一般的黑影?”   路芬芳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武英韶又道:“那便对了。方才咱们进洞之时,觉得那洞顶上卷曲石光亮异常,盯着看了许久,头晕眼花之际,岩溶怪便出现了,你可明白是为什么了吗?”   路芬芳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们盯着卷曲石看了太久,眼前便出现了许多岩溶怪物的影子?怪不得到处都有岩溶怪,只有洞顶卷曲石上没有!”   武英韶掏出衣袋内的九曲珠放到路芬芳手里,路芬芳本以为会被这珠子狠狠冰一下,谁知珠子触手温润,尽是武英韶的体温而已。她便问:“这九曲珠上的寒气怎么没了?这个洞室已经没有妖气了么?”   “正是。这卷曲石邪门得很,不仅光彩夺目散发妖气,还能夺人心智。若非将这些石头尽数砍下,幻影不复存在,我竟也不知咱们方才经历都是幻象。”   路芬芳觉得可笑,搞了半天根本没什么妖怪,净是他们自己在这瞎折腾。她听到叮咚叮咚的滴水声,便见岩溶水从那钟乳石上流下,在地下积成一滩浅水。路芬芳赧然道:“我中的毒……该不会是刚才和‘怪物’‘打斗’的时候,自己撩到自己身上的吧?”   武英韶苦笑道:“只能这样解释了。岩溶怪是没有的,但这钟乳石上滴下来的岩溶水确有毒性。”   真是丢人丢大了。怪不得伯服冷眼旁观不肯救她,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危机!刚才他躲在丹炉里看他们两个对着空气打斗,肯定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路芬芳现下还靠着武英韶的腿坐着,她有些尴尬,便站了起来,关怀道:“嘻嘻,还是小师叔厉害,若不是你机智,咱们当真要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武英韶知道路芬芳这是客气话,淡然笑道:“唉,是我没保护好你,害你中毒。你身上余毒未清,还是静歇一会儿,不要乱动为好。”   余毒……未清?   整个洞室静得只能听见钟乳石滴水的声音。路芬芳好像忘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武英韶既然知道她余毒未清,那便是搭过她的脉,知道她体质异于常人了? 第28章 我会飞了?   路芬芳背对武英韶,假装四处寻找洞室出口,暗地里镇定心神,思考对策。武英韶应该不会蠢到直接问她“你的体质为什么有些怪异”这样的话,但他很可能会试探她的身手。接下来遇到危机关头,她切不可表现得太过灵活,装蠢装弱几下,但愿能打消武英韶的疑心。   路芬芳拿定了主意,不知不觉走到那滩岩溶毒水之前。她打了个寒噤,心想她方才若是跌落这毒水中,就算有再厉害的解也回天乏术了吧?   她呆呆望着那水,看那水波中她自己的影子十分狰狞,乍一看还真看不出这影子是谁。且就在她的影子后面,又多出一个人的影子来。那人的手缓缓抬起,似乎便要按上她的后背将她推入水中!   “小师叔!”   路芬芳大惊之下慌忙回头,果然是武英韶悄无声息站在她背后,抬着手愣住,被她这声惊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路芬芳惊魂未定,细看武英韶的眼神清澈明洁,不似有暗害她之意,她方明白过来,原来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她亦怕武英韶看出她心中有鬼,便指着那滩毒水道:“这、这水里有古怪!”   “你退后。”武英韶将路芬芳护在自己身后,取了鸿雁剑缓缓探入水中,又对路芬芳道,“卷曲石都已斩落,洞内光线不足,我也看不清楚,你且打开火折子来。”   路芬芳照做。二人一齐细看水下,那溶岩上竟有模模糊糊一“卐”字符号。武英韶喜道:“这里是个机关,布置当真高妙!闯入洞者过了幻象一关,谁还敢轻易接近毒水?离开洞室的机关偏就藏在这毒水之中!”   路芬芳刚才说水里有古怪不过是想掩饰自己内心惊惧,谁料到竟然歪打正着。她喜道:“太好了,只是不知道这机关如何打开?”   武英韶胸有成竹,只将剑锋插进那“卐”字符刻痕里,尝试扳动。他使了一会儿力,洞内并无新的洞口或通道出现,单是毒水水位下降了些。武英韶于是再扳,大约费了一盏茶工夫,那毒水便缓缓渗下去,最终流干了。   毒水滩下的溶岩露出了一条狭长的裂缝,可容一人钻过。路芬芳越看越觉得这黑乎乎的缝像怪物邪笑半张的嘴,待她刚钻入一半,便要给她来个“腰斩”。   武英韶道:“洞室四处都严丝合缝,看来只有试试这里了。你来给我照着亮,我先下去。”   路芬芳嘱咐武英韶小心,心中暗想武英韶胆识过人,身手不凡,果然是有真本事的,她原先憎他轻浮确是不该。眼看着武英韶滑进了半个身子,路芬芳又道:“小心!这石缝里可能还有毒液!”   武英韶似乎感觉到石缝甚深,抛出绳索套在毒水滩旁那最坚硬的钟乳石上,绳子另一头照旧缠在腰上。他对路芬芳道:“你帮我拉着这绳子,我喊‘放’,你便将绳子松开寸许。”   路芬芳会意,二人配合,竟将绳子放下一丈,还没探到下方洞穴的底部。又放二尺,路芬芳却迟迟听不到武英韶号令。路芬芳喊道:“小师叔,可是到底了?”   武英韶还不说话。路芬芳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喊道:“小师叔!你没事吧?”   “芬芳,你听着。”武英韶终于回话,他的声音格外冷静,可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更让路芬芳害怕。武英韶喊道:“芬芳,你割断绳子,快快退后!”   “什么?我割断绳子,你不就掉下去了么?”   “别管我,你割断绳子快跑!”   出事了。武英韶提醒路芬芳避难,自己却不割断绳子——难道他的双手都不能动了么?   此刻路芬芳脑中想象的画面,是一条双头的巨蟒正缠住武英韶的腿,两张大口将他双臂咬得鲜血淋漓。路芬芳耳朵里嗡嗡直响,不对,还是不对,如果有大蛇扑来,武英韶至少应该发出惊呼,若是受伤更应该呼叫,怎会不声不响便要她割断绳子呢?   “小师叔,你到底怎么了?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路芬芳虽然不知道武英韶方才舍身随她一同跳入怪群的事,但她现在敬佩武英韶的本事,心中实实在在把他当成同生共死的伙伴,绝对不会抛下他独自逃走。路芬芳再次喊话,武英韶还是不做声。她急了,又问伯服:“以我现在的轻身功夫,这样跳下去没问题吧?”   路芬芳大概等了两息的工夫,伯服没有回答,她便将绳索在钟乳石上多绕了几圈,确定绷紧了,攀着那绳子也钻入了石缝里。   这狭小洞穴中阴森异常一片漆黑,路芬芳便拿出了洞冥草来。救人要紧,她也顾不得待会儿武英韶是否追问这仙草的来历了。   这洞穴被洞冥草一照,终于现出了原形。除了狭长幽深之外尽是怪石,并没有路芬芳想象中的怪蛇神兽之类。她看脚下并无障碍,便虚握绳子“跐溜”一口气滑了下去。一室洞明,她已看见武英韶悬在半空,腰间还缠着绳索,似乎已经人事不知。   “小师叔!”路芬芳轻呼,顾不得手掌被绳索磨得冒火似的疼,直滑到武英韶跟前。路芬芳看此处离洞底还甚远,她若方才听话割断绳子,武英韶没法子御空,这么坠下去不死也得残废。   路芬芳看四下一片安静并无鬼怪,好端端的,武英韶干嘛叫她割断绳子自己逃跑?他又为何昏迷了?   这些问题路芬芳只能暂时留在心中,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们两人都悬在这里,上边没人放绳子,怎么下去?   路芬芳便问伯服:“老爷子,拜托你回我一句话吧,现在我俩上不去下不来,我若背着小师叔跳下去,凭我现在轻身的本事——会摔死吗?”   “你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伯服依旧很冷淡,“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这破绳子承受不了你们两个人的重量。”   “不可能!”路芬芳回嘴道,“老爷子,这回你可是看走眼了,这绳子外观看着是麻绳,其实内里筋骨是千年葫芦——啊!”   路芬芳话还没说完,只听“嘣”的一声,绳子高处便崩断了。洞穴四壁光滑无可抓握,路芬芳只能抱着武英韶,两个人笔直得像洞底堕去!   这回终于是死定了吧……路芬芳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脑海中哗哗闪过,尽是那日与澄凌过招时飞上九重葛丛的画面。仔细想来她服了这么多南海蝴蝶丹,轻身本事应该比那时更厉害才对!她和武英韶一个天纵英才一个逆天行道,若是落得个摔死在溶洞里的下场,未免太寒碜人了吧!死后去到阎罗殿都没脸做鬼啊!   路芬芳心内大概念了有一百遍不能死,她也不知手脚怎样在动,闭着眼睛急速下坠,后来似乎踩到一块岩石,接着踩着那岩石继续下坠……   “醒醒。”   “啊?”   “你还要呆呆站在这里多久?睁开眼吧!”   路芬芳依稀听得是伯服叫她。她鼓起勇气睁开眼睛,不知道阴曹地府是个啥样,人死后魂儿能看见自己尸体的惨状么?鬼打鬼会感觉到疼么?   “这……”   路芬芳不敢相信,她眼前出现的是这狭长洞穴洞底之景。她抱着武英韶,踏踏实实站在实地上。阴风一刺,她方觉得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没死。”路芬芳惊疑,“我竟然没摔死!”   “傻妮子,没摔死不好么。”伯服暗笑,“是你自己跳下来的,自己反而不敢相信么?”   “我从三丈高的地方跳下来,没摔死?”   “四丈。”   “你不是说我自己跳不下来的吗?”   “我可没说。就算说了,我说的就全对吗?傻妮子。”   “我……你个王八蛋啊!气死我了!”路芬芳都想不出词来骂伯服了,她还是不敢相信她现在拥有这般诡异的力量!从四丈高的地方跃下,如蝴蝶般轻盈落地!不靠仙术,也没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力量么?”伯服说道,“这些日子你练功勤勉,入梦服丹时也按照我教的法子呼吸吐纳,如此昼夜不辍,有这点小小成绩还不是理所当然么?”   “我……”路芬芳差点喜极而泣。自上齐云山后她吃了许多苦,但从没因为吃苦心酸落泪。现在初见成效,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百感交集。伯服又严肃道:“你要走得路还很长,且别忙着高兴。你还是查看一下这家伙的伤势吧。”   路芬芳放武英韶平躺下来,看他身上并没有明显外伤,只是人昏过去而已。路芬芳掐了他人中半天无济于事,伯服却又说道:“真是关心则乱。你配了那么多清宁香是干什么用的?”   路芬芳这才想起她配过一小瓶唤醒神智用的清宁香,当下也顾不得和伯服拌嘴,从乾坤袋中取了香瓶,拔开瓶塞,用手轻轻扇出瓶中香气送到武英韶鼻边。才扇了三四下,武英韶鼻子作痒,便醒了过来。   “小师叔……”看到武英韶醒来,路芬芳心里一踏实,险些坐倒在地。武英韶瞧着她,却是一脸的疑惑:“芬芳,你怎么下来了?”   “我?我还要问你呢,这下面好端端的什么事也没有,你干嘛让我割断绳子快些逃走?”   “我……没有让你割断绳子啊。”武英韶满脸的迷茫,他掏出九曲珠道,“珠子感应此处有鬼气,我是提醒你小心,没有让你割断绳子。”   路芬芳脑子又乱了。她搞不清楚,难道刚才听到武英韶喊割断绳子的话,又是幻觉么?她现在救下的这个武英韶,是真实的武英韶么? 第29章 焚琴老鬼   “这个,小师叔,咱俩第一次见面时,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啊?”   路芬芳最怕现在她救下的根本不是武英韶。她心砰砰乱跳,细看武英韶脸色,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他迷茫道:“红。”   什么红色呀!路芬芳大失所望,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或许武英韶根本没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她正在焦急之际,武英韶却“噗嗤”笑道:“好了好了,我逗你玩呢。你穿着杏黄衫子,在天河潭旁晾发,我说的对不对?”   听他说了实话,路芬芳终于松了口气。都生死关头了武英韶还有心思开玩笑,路芬芳又不免有些生气。武英韶哄道:“我看你神色紧张,逗你一乐罢了。你倒说说,好好的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路芬芳道:“我在方才那个洞室里放绳子时,刚放了一丈二尺,你便叫我‘割断绳子,快跑’,我以为你有危险,便沿着绳子爬了下来,看到你悬在半空,人已昏了过去。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绳子高处却忽然断了,咱们便一齐坠到洞底了。”   武英韶心思机敏,不消细想便觉出路芬芳话中可疑之处:他二人从半空落到洞底少说也跌了三四丈,何以能毫发无损安然落地?路芬芳那烁然生光的洞冥草又是哪里来的?   他并不着急问出真相,只默默捡了断绳来看,说道:“你看这绳子断处,不像是被重力坠断的,倒像是利器割断的。”   路芬芳点头道:“是了,若是被咱俩坠断的,断处不会这样平滑齐整。”   武英韶攒眉道:“方才我探到一丈二尺深时,九曲珠警示附近有鬼物出现,我便喊你好几声,叫你小心鬼物偷袭……后来不知怎地,我也失去了知觉。怎么你听到的,却是我要你割断绳子呢?”   两人沟通一番,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狭长洞穴中藏有鬼物,比方才那个洞室更加诡异危险。武英韶道:“从现在开始,咱俩不能再单独行动,你紧紧跟着我!”   其实这个洞底十分平整,长不过三丈,宽不过一丈许,两人无论怎样移动都可以清楚得看到对方。路芬芳说道:“是了,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咱们都不可贸然行动。”   路芬芳话音刚落,便模模糊糊听得“嘤嘤”女子哭声。武英韶轻笑道:“这鬼物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两人各自戒备,那哭声似乎是从洞壁里传来的,充满了悲切和恐惧。武英韶突然说道:“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路芬芳耳力不差,但丝毫没觉得这哭声耳熟,只是更加警惕起来。周重璧说过,洞冥草可以照见鬼物,现在这鬼物肯定是忌惮仙草不敢出来,才装神弄鬼迷惑他们。哼,一定是这样。   那女子又哭了一会儿,武英韶忽然“哎呀”一声,扑到洞壁前喊道:“澄凌,是你吗?回答我!”   路芬芳赶紧跟上前去,刚要提醒武英韶小心有诈,武英韶却示意路芬芳噤声,继续向那壁内喊话:“澄凌,是不是你?你怎么了?苕华和你在一起吗?”   “小……小师叔……”那女子刚唤了一声小师叔便又嚎啕大哭起来。这回路芬芳也听出来了,确实是澄凌的声音。武英韶安慰道:“你别哭,我在这里!快把你那边的情形告诉我,我好想法子帮你!”   澄凌又抽泣了两下方哽咽道:“小师叔,都是、都是我不好,苕、苕华师姐……她……”   “苕华怎么了?”路芬芳和武英韶两颗心突地抽紧,急问,“她也和你失散了吗?”   “小师叔……师姐她……”这句话仿佛抽干了澄凌身体里所有力气,“师姐为了救我,已经,已经,已经……”   什么?   苕华……   死了吗?   “不可能!”武英韶一拳砸在洞壁上,惊醒了失神的路芬芳,他急喊道,“澄凌,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说清楚!”   “呜呜呜……你和路芬芳离开半天也没回来,师姐担心,要去找你们。我起身的时候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原先那个地方便塌了,我们二人一齐跌落到这个洞里来……”澄凌哭道,“这个洞深得很,我不能轻身,摔断了腿。苕华师姐本要背着我找出洞的路,结果忽然听到暗处,是你的声音在喊‘救命,救命’,她当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拔剑便冲了过去,然后、然后……”   澄凌越说声音颤得越厉害,终于说不下去了。武英韶抚着洞壁的手颓然垂了下去。路芬芳想道,看来这个地方确实有只鬼在模仿武英韶说话,先是哄骗路芬芳割断绳子摔死武英韶,再是哄骗夏苕华自投罗网。   可是即便听到澄凌如此叙述,路芬芳还是不愿相信苕华已经死了。她扶住武英韶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师叔不必太过伤心,在看到那边的情形之前,不要过早下结论!”   武英韶长长舒了口气,他与澄凌、苕华自小一起长大,名分上是师叔师侄,实则情同兄妹,乍一听这等噩耗,实在是缓不过神来。武英韶道:“你说得有道理,待我劈开这洞壁,便见分晓!”   “小师叔,此处禁仙咒作用并未减弱,你恐怕无法完全发挥鸿雁剑的神力,劈不开这洞壁。”那厢澄凌说道。听了她这话,路芬芳不禁起疑:澄凌方才还哭得泣不成声,怎的武英韶一说要劈开石壁,她便来了精神,心思这般冷静透彻?   路芬芳当下不动声色,只附和道:“是啊,小师叔是否还有可以破开这洞壁的符咒?”   武英韶便从乾坤袋中取出点金轰鸣符来,嘱咐路芬芳退后,念动口诀,抛起符咒,符纸便如萤火般,悠悠然飞向那石壁去——   “轰隆——”   碎石崩飞,烟尘弥漫的炸裂处,忽然爆发出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接着便是近乎癫狂的大笑声:“二十年了,师父,我终于出来了!哼哼,老子憋着这一口气,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苦等二十年,还是等到了重获自由的这一天!嗯?那两个娃娃呢?”   从石壁破口爬出来一个身着蓝衣的青年男子,他的衣袍一尘不染,蓝得透明,皮肤雪白,也是白得近乎透明。透过他的身影,依稀可以看到他身后的石壁——他是鬼。   蓝衣鬼抬头张望,方看到洞壁两丈高处,路芬芳挽着武英韶手臂,后背靠着石壁悬停在半空。原来路芬芳早看出石壁后面的人根本不是澄凌,便来个将计就计,任由武英韶破开石壁,再来捉那鬼物。她又恐石壁破开瞬间遭到此鬼突袭,便在符咒生效瞬间,拉着武英韶跃到了洞壁高处,居高临下,再与他对决。   蓝衣鬼眉毛轻扬,怪里怪气道:“小女娃儿,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竟是老子小瞧了你。”   路芬芳道:“方才学我小师叔的声音,哄我割断绳索的是你吧?躲在石壁里学澄凌的声音,骗我们炸开石壁的也是你,对吧?”   “呵呵,我若模仿别人声音,便是他亲生父母也听辨不出是假,你又如何辩出来的?”蓝衣鬼问道。   “学得了话音,学不了心音。”路芬芳道,“我小师叔方才假装上当,答应为你破开石壁,你话音中分明透着喜色,师姐牺牲的悲伤荡然无存。人在自以为得手时,狐狸尾巴难免会露出来的。”   路芬芳也知道,武英韶方才并非假装上当,是真的上当了。路芬芳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在敌人面前为他挽回一点面子。   蓝衣鬼闻言嗤笑道:“哼!我看你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心思便这等深沉,若再磨砺几年,那还了得?不如早早结束了此生,免得将来为祸三界!”   为祸三界?我有那么厉害吗?路芬芳心中暗笑。路芬芳表现不凡,蓝衣鬼自然也郑重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叫焚琴,是谏珂的二徒弟,二十年前身死之时,魂魄被他封入这石壁中。今日脱困,还要多谢你们仗义相救。”   焚琴说感谢的话还不忘将两人讽刺一番,但武、路两人并不在意,反而更为在意这蓝衣鬼的身份——他竟自称是大妖谏珂的徒弟!他在这里,那谏珂是否就在附近?   路芬芳与武英韶交换眼神,两人便纵身跃回洞底。武英韶抱拳道:“在下武英韶,齐云山太素宫修士。”   路芬芳道:“路芬芳,齐云山太素宫……侍香女。”   焚琴轻笑一声,不作评价。路芬芳问道:“你都已经死了,你师父为何不放你投胎转世,反而要把你魂魄封在石壁里?”   “呵,我奉师父之命看守蜘金洞,杀掉所有闯进这里的人。老子耗了二十年,数不清杀了多少人,那些家伙也真奇怪,失了仙术便慌得把脑子也一块扔了,也就你们两个,还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们两个的性命,我还是要取的!”   “诶?你这样不对吧?我们两个刚才救了你!”   “救了我,我知道啊,我也已经谢过了。一码归一码,别以为你们对我施恩一次,我便事事要听从你们!纳命来吧!” 第30章 夺剑   禁仙咒禁制的是术法,同样能限制焚琴的能力。他说自己在二十年间杀了数不清的人,也都是像方才那般模仿别人说话,诱哄闯入者自寻死路,他自己并无法动手杀人。现在他得了自由,要和武英韶火拼,却不知要怎么个打法。   路芬芳只怕焚琴会吸人魂魄,紧紧攥住龙须,准备随时拉上武英韶遁走。伯服忽然说道:“这个焚琴不是鬼,而是鬼仙。”   “什么鬼仙?到底是鬼还是仙啊。”路芬芳问道。   “仙有五等,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鬼仙不离于鬼,人仙不离于人,地仙不离于地,神仙不离于神,天仙不离于天……”   “停——不要这么复杂,只讲鬼仙就行了。”   “修持之人不悟大道,一心速成,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阴灵不散,称为鬼仙。鬼仙生活在阴阳两界间,无形无质,不得投胎,不入轮回。若本尊看来,所谓鬼仙不过是些修仙时爱钻牛角尖的迂腐之徒,不甘未成仙便要平凡得死去,便留一缕魂魄飘飘荡荡,神象不明终无所归,跟鬼又有什么两样?”   伯服字字句句对鬼仙充满了鄙视,但是路芬芳在想,伯服自己不也是没有身体依附的灵体吗?那他算不算鬼?鬼和灵的区别又在哪里?   路芬芳不好直接问伯服“那你算什么东西”,于是将这事抛在一边,问道:“那你说武英韶打得过焚琴吗?”   “自然打不过,所以待会儿你要看准时机去帮他。”伯服说道。   “啊?可是,我还什么都不会——”   “不会什么?拳法和轻身,不是都已经会了吗?”   “可是我才练了很短时间!”   “这回正好可以检验一下成果。你就大胆地去吧。”   路芬芳和伯服对话的这段时间,武英韶又与焚琴分辨几句,例行的先礼后兵,最后还得靠刀兵来解决。   焚琴强硬老道,但武英韶也不是初出茅庐。他既决定了和焚琴决一死战,便将一物事塞到路芬芳手中,吩咐她退后。路芬芳摊开手看,那黄色符纸上分明有一个“遁”字。待会儿交手武英韶若不敌,自会催动符咒,把路芬芳送走。   路芬芳还想问伯服些事情,伯服却制止道:“收声,你要全神贯注看他二人过招!需你出手时,我自会发下号令!”   亲临生死之战,路芬芳原是害怕的,可她听到伯服如此说,便知并没有原先想象得那般危险,心下竟是兴奋多过了恐惧。不能使用术法的鬼仙和修士,他们之间究竟会有怎样一场决斗呢?   鸿雁剑缓缓滑出剑鞘,那声音竟如大雁高歌般令人心畅。路芬芳疑道:“你方才说鬼是无形无质,那小师叔的剑如何能刺得中鬼呢?”   “如果是你,不用剑,打算如何对付焚琴?”伯服反问道。   路芬芳想了想说道:“自然是用强力的符咒攻他,他不能用法术,但我还有符咒,自然是我占上风。”   伯服沉了口气道:“妮子,这样想你会死的很惨的。你想过没有,若你把符咒都扔完了,焚琴还没死,接下来你怎么打?”   路芬芳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战局刚开便亮了底牌,当然是比武大忌。那厢武英韶拔了剑,便问焚琴:“你的兵刃呢?”   “呵呵。你们剑修有剑气、剑意、剑心三关,却不知若修到剑心境界,还需要锻铁以为兵刃么?”   焚琴轻蔑得一笑。他自以为修为比武英韶高出太多,武英韶这样的水平根本不配他假装尊重。武英韶同样报以轻蔑但自信的微笑:“好,那在下便领教高招了!”   武英韶出剑迅捷无伦,快到连洞冥草的幽光都来不及在他剑刃上停留。路芬芳数不清武英韶出了几剑,她只看到三十五剑。武英韶出的第三十六剑终于够到了焚琴左袖的袖角。焚琴道:“还不错,才第七十剑便碰到我了。”   “什么?焚琴竟然出了七十剑?我只看到一半。”路芬芳道。   伯服不悦道:“年轻娃子便是这样浮躁。他说七十剑不过诈你们而已,你怎地信他胡说,反而不信了自己的眼力呢?”   武英韶的剑再快,焚琴的身形却是那剑尖上的一缕风,始终游刃有余,不进不退,不攻不守,打不散甩不脱,难缠得叫人心烦。   路芬芳道:“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样纠缠下去,小师叔恐怕会烦乱。这个焚琴该不会是故意在涮小师叔吧?”   伯服原也以为,焚琴是要把武英韶玩腻了涮够了再杀了他,可是整个缠斗过程中焚琴神色凝重,并不像在这场猫鼠游戏中获得了乐趣的样子。焚琴又做一个腾跃,路芬芳忽然道:“焚琴的速度怎么变慢了?”   在完全占上风的情况下忽然放慢了速度,只能说焚琴是故意的。路芬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伯服却好整以暇道:“这个焚琴的身法很不简单,太素宫和蜀山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这么好的身法。机会难得,你赶紧跟着学学吧。”   “怎么学?”   “你学过跳舞么?看他手脚如何动,你也如何动就是了。”   路芬芳不明所以,但听伯服语气紧迫,于是倾注全部精神在焚琴身法上,学着他的样子在原地翩飞而舞。路芬芳本就具备南海蝴蝶丹的神力,对于焚琴的动作,她只要能看到眼里的,必能实现于手脚上。   她大约学了一炷香的工夫,伯服催促道:“还是不够快,必须和焚琴一样快才行!”   路芬芳于是咬牙再来,只觉身体如一团吹不化降不下的轻烟,而心神却如脱壳般悬浮在万丈高空,听不到任何声音,亦看不到任何光亮。她慌张起来,喊伯服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她感觉自己脚下是一条深谷,谷底流水明澈湍急,仿佛是这个奇怪空间的裂缝。   她纵身向那水流跃去,不觉风疾;她穿过花木和鸟群,却并未惊落一叶半羽。她惊觉,难道我的魂儿真的出窍了?变成鬼是否便是这种感觉?   正想着,她已如一根纤细的绣花针缓缓插入那流水中,半点水花也未溅起。路芬芳打了个激灵,睁眼看来,她的神识已经回到洞室中,伸伸手跺跺脚,与原先并没有什么分别。   武英韶与焚琴激斗正酣,路芬芳看了几招,皱眉道:“奇怪,焚琴的身法比刚才又慢了。”   伯服笑道:“是了,他正是要慢到,让武英韶可以刺到他。”   伯服话音刚落,武英韶平剑削去,这声音如崩积雪,如斩荷露,如破蝉翼。路芬芳跑近看去,见武英韶垂下剑尖,面上喜色一闪而过;焚琴的胸口则横亘着一条深黑的裂缝,其中飘出黑烟缕缕,阴寒逼人。   竟然刺到了!由于禁仙咒的影响,鸿雁剑在武英韶手里跟普通铁剑没什么两样,应是刺不到焚琴鬼体的。可现在竟然刺到了,这究竟……   “不好了,你快退后。”伯服说道。   “怎么了?”路芬芳再次紧张了起来。自来到瑶山,路芬芳几次以为到了生死关头,伯服都不屑一顾,话都懒得回答,可这次他竟说“不好了”,难道他们又中了焚琴的诡计?这场比试,焚琴不谋他们二人性命,也不图捉弄他们取乐,难道说是有更大的阴谋?   路芬芳只能静观其变。那焚琴七窍中也流出滚滚黑烟,他如同一只破烂的招魂幡燃烧飘旋,看着十分瘆人。焚琴阴测测道:“呵呵呵,这二十年果然是没有白等。小子,这件事也多谢你了!”   这件事?哪件事!   等路芬芳眨了下眼,她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对了:武英韶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做着拦剑的防御动作,可是鸿雁已不在他的手里——   鸿雁剑竟然握在焚琴的手里!他还悬在原来的位置,双手平端着剑笑嘻嘻得看着他们二人!眨眼的工夫,他竟不声不响把鸿雁夺了过来,又回到原位,而武英韶根本无力防御!   如此说来,从一开始焚琴的目的就是鸿雁剑?   焚琴轻抚着鸿雁剑,目光渴望而又狂热:“哼哼,这一把,便是可以斩断一切灵力联结的鸿雁剑!我将此剑献给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原谅我当年做的错事!”   原来焚琴早就看出鸿雁剑来历不凡,便故意中剑试探,一旦证实鸿雁剑特异之处,便夺为己有,好献给他师父,讨他师父的欢心。焚琴已经得了鸿雁剑,却并没有大发慈悲放二人走的意思。他目光中寒光乍起,又动了杀意!   焚琴剑未刺来,路芬芳已如蝴蝶盈盈飞起,旋飞缓落,足尖正点在鸿雁剑上,一拳便向焚琴天灵盖打落。焚琴没有防备,但凭着自身鬼气还是震开了路芬芳这一拳,余力将她从剑上震了下去。路芬芳向后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地上。   过了这么一招,焚琴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他从前并不觉得路芬芳有任何威胁,只觉得她轻身本领太不寻常,非妖非仙非人非灵的体质,实在很古怪,不过除了古怪又看不出什么大的威胁,便放到了一边不予理会。   适才他已经得了剑,料定武英韶追不上他,路芬芳又是区区凡女,心神便放松下来,没料到竟中了这不起眼的小丫头一招。丢招事小,丢脸事大,焚琴心内暗暗道,这小姑娘是非死不可了!   不过在杀她之前,焚琴倒有兴趣探一探这她的底细。他假意笑道:“小姑娘快快退下,我不伤弱质女流!”   “好,既然焚琴前辈不想打打杀杀,咱们便换个玩法。就一炷香。一炷香之内,你若甩不脱我,便得把鸿雁剑还给我们。”   呵,小女子不识好歹,竟然自作主张开起条件来了!焚琴嗤笑道:“若甩脱了你,我也不会回头来杀你们,你们丢了剑,至少还能保命,是么?”焚琴抽开剑向路芬芳手臂削去:“小女娃打得好算盘,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愿!” 第31章 出幽入冥   路芬芳如鬼影般忽闪,躲过了焚琴这一刺。焚琴惊道:“你这——”   焚琴吃惊到忘了假装镇定。他没办法不震惊,即便是与世隔绝二十年,他也不相信当今世上有人会使他的独门绝技“出幽入冥步”。这鬼影般的身法是他师父谏珂独创,只教给关门弟子。眼前这小女孩只有十五六岁,她从何处学来的?   “不就是出幽入冥么,有什么难的,许你会不许我会么?”路芬芳抱肩,把焚琴方才鄙视的目光都如数还给了他。   焚琴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若说刚刚破洞而出的他如茶烟冷玉亦仙亦鬼,现在煞气四溢、双瞳藏锋的他则全乎是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了。他冷然道:“小女娃这点微末本事还想诈我,不自量力!”   他说话间弓步又出一剑,刺的还是路芬芳右臂,这老鬼已经看出路芬芳右臂有伤了。雪亮的剑光将路芬芳浅紫衣衫映得几乎透明,刹那之间,如有漫山紫芝花飞落入结冰的湖面,纤薄的花瓣如锋刃般破冰而入,迸发出一股轻缓柔弱而毁天灭地的力量——   光芒消散的瞬间,只听“轰隆”钝响,一块长有五尺的钟乳石被鸿雁剑拦腰劈断,直挺挺倒在路芬芳和焚琴之间。焚琴还愣在那里,旁的武英韶早就奔过来握住路芬芳的手,急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为何要那么逞强,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武英韶亲眼目睹路芬芳如此反常表现,并没有质问她何以隐藏这等诡异实力,反而只是关心她的安危,路芬芳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笑他傻了。   路芬芳笑道:“我没事。这一路上都是你保护我,这件事,就让我来帮你吧!”   “不行,我怎能让一个女子为我挡在前面?”武英韶与路芬芳并肩而立,他的傲气并未因鸿雁剑被夺而减弱丝毫。他朗声对焚琴道:“焚琴前辈,枉你修得鬼仙,竟恃强凌弱欺侮凡人女子,你羞也不羞?”   “凡人女子?”焚琴哈哈大笑,拄着鸿雁剑道,“这女娃娃哪里像个一般的凡人女子!难道你不知道她的来历么?”   焚琴如此说,自然是想从武英韶口中套出路芬芳的底细。武英韶并未上当,看了看路芬芳,虽觉得她这身法着实诡怪,但看她眼神清明无邪,即便藏有秘密也不会害人,便坚定得说道:“她便是她,是我眼前之人,来历如何又有什么相干?有我在这里,你便休想动她一根寒毛!”   路芬芳摇摇头,完了,武英韶这牛脾气又上来了。焚琴却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武英韶天真得可笑:“我偏要动他,你待如何?”   焚琴说毕挽了个剑花,又对路芬芳道:“小女娃,你从何处偷学到我师父独创的出幽入冥步?方才出字诀你使得不错,敢再露几招入字诀给我瞧瞧么?”   出幽入冥步,“出”为闪避敌方攻击,“入”为夺取敌方兵刃。焚琴方才与武英韶过招时施展的大部分是出字诀,路芬芳也就学了个形似;这入字诀焚琴只在夺剑时用了一下,且太快了路芬芳没有看清。现在焚琴要试她入字诀,她自然是半点都不会的。   就算路芬芳能捉到鸿雁剑,凭她那点小力气也根本夺不出来的。路芬芳岂能这么容易露了虚实,只淡然对焚琴道:“使给你看也没什么难的。但是,我若使得不好技不如人,你要杀我;若使得太好惹你妒忌,你还是要杀我。使与不使我都是一死,焚琴前辈,你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呸,老子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妒忌你这黄毛丫头!”焚琴不耐烦得摆摆手,“你既怕死,有什么话赶紧和你情郎说清楚吧!”   路芬芳懒得跟焚琴争论情郎不情郎的问题,拉着武英韶走到一边,还未开口,武英韶便殷切道:“芬芳不必害怕,你若下定决心与他对招,我定然会护你周全!”   路芬芳粲然一笑,武英韶不擅自替别人做主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她便悄声道:“小师叔你记得……澄凌师姐和澄冬师姐比剑那次,你阻止澄凌的那一招吗?待会儿时机一到,你就用那招来帮我!”   武英韶明眸闪动,忽然笑道:“好,我懂了,你且去吧,千万小心!”   路芬芳点点头,转身回阵。焚琴皱眉道:“这么快就都说清楚了?”   “还算清楚。”路芬芳摆开架势,“要是你嫌太快,我回去重说一遍。”   “不必了!”焚琴趁路芬芳心神未收,连着三剑刺来。路芬芳弓身躲过,不管焚琴如何出招,她只贴着剑尖,步法不慢于焚琴,才过三招,焚琴果然没耐心跟她再耗,直接朝她胸口刺来。路芬芳双手合十夹住剑尖,脚尖擦着地面极速后退。   正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降下一灰色的人影,他剑指如鸿雁落水般缓缓在剑身上滑行,接着稳稳捏住了剑向下压去,使剑尖避开了路芬芳的要害;接着,他右手捏住剑身,左手则捏着一道黄闪闪的“钟馗符”,便朝焚琴身上按去!   到了这一下,焚琴总算明白了路芬芳和武英韶的计划。若论速度,武英韶实在比不上焚琴,路芬芳却能追上焚琴几分;若论力道,路芬芳与焚琴相差太远,武英韶却尚可与焚琴一搏。于是路芬芳的速度加上武英韶的力道,便是他们夺剑的胜算。   路芬芳先表示自己会用入字诀,接着又把武英韶拉去说话,两句话说完,武英韶便站到一边,首先给焚琴造成了一种“武英韶不会上场”的假象。   于是,焚琴专心对付路芬芳。其实两个人过了三招后,焚琴便看出路芬芳就算知道入字诀的诀窍也夺不了剑,便想结果了她性命完事,免得再生枝节。他一得意,难免又忽视了武英韶,谁料到路芬芳用双手夹住剑拖慢了他的动作,这个慢的瞬间被武英韶捕捉到,他从天而降迅速捏住了剑。这个时候武英韶不会因为慢被甩掉了,因为现在是路芬芳和焚琴带着他移动。   这时,武英韶如果强行夺剑难免会伤到路芬芳,于是他终于拿出了克制焚琴的终极法宝“钟馗符”。钟馗克鬼,亦防鬼仙,这一符下去,焚琴轻则重伤,重则损耗修为。他若想躲开符咒便只有松开鸿雁剑,不想放弃鸿雁剑便只有结结实实挨一符。他只有一个选择了。   焚琴松手的瞬间,武英韶将鸿雁剑在空中舞出一道半圆弧形,片片光羽血光淋漓,飘洒如雨。武英韶扶住路芬芳,见她掌心深深两道剑伤,血流不止。而那焚琴刚躲开符咒,便又引燃护体鬼火如屏障般舞在身周,又朝两人扑了过来!   “去!”武英韶剑尖刺了符纸,飞剑向焚琴射出。有钟馗符镇住,鸿雁剑一发即中,将焚琴穿胸钉在了洞壁之上!   趁着焚琴不能动弹,武英韶急忙查看路芬芳伤势,洒药止血裹伤,看着路芬芳腿上、臂上、手上伤痕累累,武英韶自责得连连叹气。路芬芳道:“小师叔不……不用……我……没事。”   “芬芳,芬芳!”   路芬芳面色蜡黄得晕在了武英韶怀里。武英韶这才察觉,路芬芳被鸿雁剑上缠着的鬼气侵入体内,以致昏厥。他只有运功助路芬芳将鬼气逼出体外,可这该死的禁仙咒害得他运气受限,该如何是好!   武英韶先给路芬芳服了丸药暂时压制住鬼气,背了她走到焚琴跟前,握住剑柄狠狠一绞。焚琴惨嚎连连,待痛感渐渐平复,方颤声道:“鸿雁剑……能斩断灵体的鸿雁剑……终究……只差那么一点……”   “夺剑的事回头再跟你算账。”武英韶道,“带我去禁仙咒破咒之地,否则,我叫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哈哈哈……”焚琴大笑道,“非仙非鬼二十年,我几时生过,几时死过?生不如死,又是什么?”   武英韶握了鸿雁剑向下划去。焚琴的惨叫声刺穿了蜘金洞,刺穿了瑶山,似乎惊起了水春河岸林中的飞鸟。他咬着牙阴测测笑道:“我师父的出幽入冥步,只教过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他唯一的女徒弟,我的师妹……香、尘、涴。”   武英韶胸口一痛,脚步颤颤勉强站住:这、这……焚琴怎会知道我娘亲的名字?他怎会知道……怎会知道!他厉声道:“你休要满口胡诌!我娘当年一介凡女,怎可能拜妖怪为师,还学什么出幽入冥步!”   “呵呵,凡女就不能会出幽入冥步么?你爱重万分的这个小女娃也是凡女,不也会出幽入冥步么?”焚琴苦笑道,“这世间离奇之事太多了。二十年前,师妹以灵根残损之才,学会了我师父的出幽入冥步;二十年后,这个小姑娘来到这里,她没有灵根,出幽入冥步竟学得如我师妹一般好……这其中种种是因果关联还是机缘巧合,我也看不透!” 第32章 乐极生悲   武英韶瞧焚琴眼色凄然,不像扯谎,又实在关心娘亲之事,便忍不住问道:“你……你真认识我娘?你都知道她什么事?”   焚琴轻笑道:“五十年前我师父来瑶山游玩之时,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瑶山甘河寨凡女香尘涴,收她为徒。香尘涴的天资是我们师兄妹九个里最差、最不用功的一个,但她的出幽入冥步使得最好。我们师兄妹九个都在蜘金洞修炼,感情原是很好的。只可惜后来你娘非要嫁给你爹,惹怒了师父,还连累了其余师兄妹,或死或囚。”   武英韶收回剑,默然不语。他一直以为他母亲是普通女子,忽然听到这些话,实在难以接受。   “事实究竟如何,总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武英韶仍用钟馗符控制焚琴的行动,“你先带我去解开禁仙咒之处,再耍花样,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武英韶面上盛颜厉色,实则巴不得多听些关于母亲的事,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听。他便背着路芬芳,与焚琴穿过洞壁破口,到了第三个洞室。   这第三个洞室名叫灵霄洞,十分开阔,高有十一二丈,方圆十亩,两侧洞壁石帘如天幕垂下,中央一棵石柱拔地而起直抵顶棚。这石柱的两侧是两片水池,池中仍是剧毒岩溶水,水中十莲浮出水面,莲心符火荧荧,将水池映得五彩斑斓。   武英韶留心焚琴一举一动,防着他拨动机关,借机脱身。他细看那被两片水池合拢着的石柱,柱子中间如同树皮般掀开,分明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   “一只狗而已。”焚琴说道,“瑶人认为自己的祖先是狗,过讨寮皈节时,还要先狗上桌舔食之后人才能食用。师父在甘河住时也养了一条狗,后来那狗死了,他便把他葬在了这里。”   把狗葬在了石柱里?看这狗的眼神,对他如此奢华的墓室并不满意。武英韶道:“我看这个洞室不简单,如何才能通过?”   焚琴捋须,他缓缓飘到水池之上,水池中并未投下他的影子:“我只告诉你,过了这个洞室便可看到禁仙咒的阵眼,也就是破咒之处,藏宝之地。至于机关开启的方法,我师父也没有教过我,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武英韶欲仔细研究机关,便放下路芬芳靠着洞壁休息,从乾坤袋中取出外袍来给她披着。武英韶与焚琴走开了一会儿,伯服便催促道:“妮子,你装睡装够了吗?”   路芬芳象征性得动了动睫毛。其实方才她是鬼气侵体昏厥过去不假,只是珠丘丹炉还有一个功能便是吸收净化,只花了不到一炷香工夫便把她体内的鬼气都消化干净了。   路芬芳刚刚醒转,还未睁开眼睛便听到武英韶与焚琴争论之事,怕自己一旦醒来,武英韶便会问她为何能学会出幽入冥步。她暂时编不好理由,只能继续装睡。不过她自己闷头想想,倒有点小得意:“伯服,你说我的出幽入冥步使得真有那么好吗?”   “你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伯服冷冷道,“这不是谦虚,是懦弱。”   “哦。那现在怎么办?”   “问你自己呀。”   “我如果这时候醒过来,我怎么跟武英韶解释?我一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如何学会这般精妙的出幽入冥步?我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我有珠丘丹炉还服过南海蝴蝶吧?”   “那你就承认是他娘的借尸还魂就行了。”   “什么?这种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怎么说不出口,你如果说了,武英韶今后会对你更好。”   “那我也不能当他娘啊!”   “为什么不能,难道你想当他娘……子?”   “我不想!”   “不想当他娘子你就可以当他娘。”   “你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场面这样尴尬,伯服不仅不帮路芬芳解决还一个劲和稀泥拨火焰,路芬芳真要背过气去。这年头真是谁都靠不住,干什么都得自己来!   路芬芳想道,到底该怎么和武英韶解释呢?原先她怀有洞冥草、轻功超卓之事,武英韶都不甚在意,可被焚琴这么一搅和,武英韶定会刨根问底,她是非给出一个合理解释不可了。   “别逃避了,你迟早要面对。”伯服又来聒噪,“你自己说说,从开始到现在,你晕过多少次了?调制护法香时算一次,被周重璧擒住时算一次,这都第三次了。靠装晕来度过危机,我都替你害臊!”   “我装晕只是权宜之计,再说除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谁能看出我装晕?”   “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在看着你呢!”   “哪儿呢?哪儿呢!”   伯服知道若再吵下去,路芬芳便要开始胡搅蛮缠,伯服便干脆住了嘴。路芬芳暂时不去想该如何跟武英韶解释,细听周围动静,似乎是武英韶在破解水池上的石莲机关。她悄悄睁开眼睛,从头发缝里看去,武英韶似乎解开了几个机关,水池上浮出了更多的石莲,凭他的智慧,应该可以独立破解洞室谜题。   所以路芬芳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紧焚琴,他现在虽然被钟馗符控制,但事无万全,万一他趁着武英韶专心研究机关时下阴手,那就大大不妙了。   路芬芳睁着一只眼睛悄悄观察焚琴,心想现下自己身体里毒质鬼气都清干净了,若察觉异状立即施展出幽入冥步,应该是来得及的。   路芬芳盯着焚琴,看他似乎老老实实浮在水面上看着武英韶破解机关,心中怪道:这个焚琴被他们伤成这样,难道真会乖乖听话,带他们去解开禁仙咒,找到谏珂大妖珍藏的宝物?如果换做路芬芳,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叫伤害自己的人称心如愿。   她又观察了一会儿,视线逐渐转移到中央石柱里的狗头上。这狗尸皮毛骨肉都与那岩溶物一模一样,看着不像狗藏在石柱里,倒像是从石柱中雕出了狗的形状。路芬芳对伯服道:“老爷子,你觉不觉得这狗有点古怪?”   “哪里古怪?”   “也不是狗古怪。咱们一共进了三个洞室,第一个雪香洞,石头会导致幻觉;第二个葫芦洞,石头能封住鬼仙;现在这个洞室,石头里藏着狗尸,还把狗侵蚀做石头的模样。我觉得这洞里的石头很是古怪。”路芬芳想想说道。   “呵呵,你懂得惩前毖后自是不错。可还看出别的了吗?”伯服难得赞了路芬芳一句。他们两个人吵架时吵得凶,可到了说正事的时候,双方却又很快自动和好了。   路芬芳摇摇头。伯服道:“蜘金洞本来就是谏珂曾经修炼的地方,又镇守着灵宝,洞壁石笋中自然有谏珂留下来的妖力。”   “既然是含有妖力的石头,那能为咱们所用吗?”   路芬芳有这般想法,着实令伯服惊喜。普通人闯入敌人洞府,只想着如何攻克,如何破解,偏偏路芬芳想到要为己所用。伯服道:“你大胆说说,要怎么用法?”   “既然这些洞石能镇得住焚琴,那应该也能镇得住这洞中其他妖魔。咱们若能取了洞石做成法器,收妖收灵,再慢慢驯化,用得着他们时再放出来帮咱们打架,不是很好么?”   伯服笑道:“妮子果然伶俐,只是你想到的这东西,几百年前便已经问世,叫做‘灵宠袋’,被你驯化的妖物,便是灵宠,以你的灵力为食,为你战斗。这个灵宠你是养不了的,因为你没有灵力。即便有,灵力太浅之时,也喂不了什么有用的灵宠。但若有此处洞石,灵宠便可以石中谏珂妖力为食而不必吸食你的灵力,自然是大大的妙用。”   路芬芳高兴得差点乐出声来,想不到她东想西想,竟然发掘了一样新法宝。她兴奋道:“那咱们得空时赶紧采些石头吧!”   正在这时,路芬芳感觉到焚琴的目光忽然向她转了过来。难道是她刚才不小心笑出了声?该死,一得意就忘形,这下可坏事了!   还是不对。焚琴似乎并没有看出路芬芳已经醒过来,只是在盯着她这个方向看。路芬芳全身心戒备着,却听得中央石柱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是什么机关开动了。她正打算起身,身下岩溶石却訇然翻了过去,牢牢将她整个儿压在了下面! 第33章 采石炼宝   南海蝴蝶丹的神力主要在轻盈、敏捷、耳聪目明之效,并不能令路芬芳的筋骨强壮百倍,因此现在屋顶那么大的石板塌过来,她是根本扛不住的。她施展出幽入冥步想要翻到石壁上面,却发现自己双脚已经悬空,这石板竟然将她翻到了又一个新的洞室。   “小师叔!小师叔!”路芬芳大声呼叫着,石板另一面却没有任何回音。眼看着头顶石板已经重新合拢,路芬芳干脆就此降下,看看这第四个洞室是什么光景。   此洞底为长五十余丈,宽十二三丈的地下湖,湖边钟乳石色如黑曜,最大的一棵高达三丈,形如铁树,树身布满千万颗黑色石珠,树顶则呈莹莹雪白,远远望去如同铁树银花。焚琴方才明明说,过了第三个洞室便是禁仙咒破咒机关所在,该不会便是这个洞室吧?   路芬芳见这地下湖为岩溶毒水汇聚,便降落在那黑色钟乳石岸上。她环顾四周,这湛黑的石岸边缘上竟有一堆白色物事,颇为扎眼,隔着二十几丈远看去,好像是只蜷身而眠的白狐狸。   是妖物么?路芬芳还不懂辨别妖气,握了青钢刺背在身后,轻步上前查探。她走近十丈便不想再靠近了,那团白色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狐妖,分明是穿着白色便服的澄凌!   冤家路窄。路芬芳心下明白,她在峭壁上击落秃鹫救了澄凌,澄凌并未领她的情,再救她一次也不过拔草喂犟驴,得不来任何感激反而会招恨。救这种没良心的人,岂非自掘坟墓?   路芬芳无比厌恶得瞥了澄凌一眼,眼前却又浮现出武英韶以为澄凌受伤时心疼的表情来。澄凌虽然跋扈,但武英韶毕竟视她如妹,若知道她毒发身亡,定会伤心难过;若知道路芬芳见死不救,定会怨她恨她的吧?   算了,就当是看在武英韶的份上。路芬芳蹲身查看,见她腰部以下半边身子都湿了,再探鼻息微弱轻促,想是没留神滚到湖里,游上岸后毒发昏厥。路芬芳便摸出几粒辟毒丹塞到澄凌嘴里,她不会运功驱毒,能不能醒就要看澄凌的造化了。   澄凌咽下丹药后并无反应,路芬芳不去理她,只是仰头观察石岸上最高的那株银花铁树,觉得这大块头像挂满了亮晶晶的黑葡萄,又像一株精光璀璨的宝石树,显得分外诱人。不知道禁仙符咒是否就藏在这银花铁树里面?   “此石灵力极强,已成石精。”伯服说道,“你若要炼制收纳灵宠的宝物,此石比洞壁岩溶石更佳。”   “那我要不要现在就挖几块下来?”路芬芳说着摸了一下那黑色石珠,石珠触手冰凉,却是意想不到的光滑柔软——竟像泡沫一般!   “这是……”   路芬芳轻轻移开手,那满树的石珠竟如泡沫般升起,如散开的蒲公英纷纷脱离铁树,飘得满洞皆是。再细看那掠过眼前的泡泡,其内部竟生出许多六边形的小冰片,最后连绵伸展,直到整个泡泡都结成冰,方缓缓向地下湖落去。   “这是石精在播散她的种子。种子落到地下湖,便又会长出新的钟乳石,就如你现在脚下踩着的那些一样。”伯服说道。   路芬芳回望那株银花铁树,觉得她就像慈爱的母亲守护着她的孩子们,心中又是敬畏又是酸楚。这些不会说话又不能行动的石头妖都有母亲爱护,而她自己……   路芬芳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些,她问伯服道:“这些黑石珠是石精结的种子,那顶部银花会不会结出果实呢?”   “铁树银花的花六百年一结果,石果五彩晶莹,是石妖灵力精华所在。”伯服道,“你飞到顶上去看看吧。”   路芬芳心里偷笑,若是真赶上石妖六百年才结一次的果实,那真是走了狗屎运。她刚要攀石而上,却听得两声轻咳。呦呵,澄凌,竟然醒了。   “你醒了?”   “咳咳咳……我……苕华师姐,苕华师姐!”   澄凌惊慌失措,抓住路芬芳的双臂大声喊苕华,待到视野渐渐明晰,看清眼前的人和景,眼中所有热度便都冷了下来。她松开手,漠然道:“是你?苕华师姐呢?小师叔呢?”   “我和小师叔走散了,来到此处便见你昏倒在此。”路芬芳指着地下湖道,“这湖水有毒,我给你服了辟毒的丹药,你感觉好些了吗?”   澄凌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路芬芳,良久没有说话。她看到路芬芳手上、臂上、腿上都绑着白布,如此遍体鳞伤,她却还没死——还救了自己!这个女人的命为什么这么硬?她是为了羞辱别人,才拼命坚持到现在的吗?   澄凌边冷笑边摇头,仿佛被毒死远比被路芬芳救要好得多。路芬芳接着问道:“苕华姐姐呢?你们两个也走散了?”   “我和苕华师姐原本坐在洞口等你们两人,结果也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脚下山石塌陷,落入一深潭中。师姐及时拿出辟水符,我二人才没有受毒水之害,一路游到这里。快上岸的时候符咒失效,师姐奋力将我推上岸,她自己却……”   没有上来么?难道竟被焚琴那乌鸦嘴一语成谶,苕华为救澄凌……牺牲了她自己?   “我看这湖水很浅,苕华姐姐就算没能力游上来,也不至于……全然不见踪迹。”路芬芳知道,若她溺水而死,应该是浮在水面上的,可现在,并没有。   “哼哼。”澄凌阴笑道,“那就要问你了。”   什么?   澄凌竟然怀疑是路芬芳暗中加害苕华!路芬芳心底怒火“腾”得窜了起来,她极力将火压下去,整颗心却被无处发泄的火焰灼痛:“我进到这个洞室后根本没有看到苕华姐姐,我不知道。”   “真相都需要旁人佐证,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澄凌道,“我且问你,你是从何处进入这个洞室的?”   这一问可把路芬芳难倒了。这个洞室四壁并无出口,只有地下湖底与外界相通。路芬芳不会使用辟水符,自然也不可能如澄凌一般是游过来的。所以,她只能实话实说,她是从顶棚上跳下来的。   顶棚固然是一处翻转机关,但是路芬芳从十几丈高的地方跳下来,为什么毫发无伤?这就没法子实话实说了。   说实话行不通,撒谎也不知道该怎么撒,路芬芳有些心虚得将目光下移避开澄凌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我……”   “你说呀?刚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吗,怎么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澄凌揪过路芬芳的领子,唾沫星子都要溅到路芬芳脸上。她捏碎一只从路芬芳脸旁飘过的泡泡种子,烦躁得说道:“这又是什么鬼玩意,也是你的妖法?”   路芬芳推开澄凌,忙去接那崩落四散的种子碎片,却是于事无补。路芬芳怒道:“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好了,干嘛拿这种……泡泡出气?这些泡泡本就在这里,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你干嘛那么紧张?与你无关,为何我刚到时没有,你来了便多了这些怪东西?”澄凌原本不过顺手掐随一个泡泡,可见路芬芳如此痛惜,她心中大感畅快,“咔嚓咔嚓”连着又掐碎好几个。   “你!”路芬芳的怒火一再被澄凌撩拨,她终于怒不可遏,在澄凌肩上狠狠一推,竟推得她后仰过去,双肘重重磕在黑石上。   澄凌亦没想到路芬芳竟敢推她,气得一耳光便扇过去。现下武英韶、夏苕华都是生死未明,她们俩也未必能活着走出蜘金洞,自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路芬芳也无需再掩饰,一阵风似的轻轻松松在澄凌掌下移去了身形,让她打了个空。   “路芬芳!”   “叫我做甚?”   两人面对面站立,各自向后跳开两尺。澄凌拔出莱霞剑,万丈五色霞光凝辉如练铺入地下湖中,又如彩凤展翅飞起将路芬芳包围其中。澄凌恶道:“路芬芳,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是什么妖物,处心积虑来我太素宫,又跟着我们师兄妹来这蜘金洞,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不是妖,也从未做过危害太素宫之事!”   这句话路芬芳是喊出来的。澄凌认定了路芬芳大奸大恶,哪里会听她辩驳,只冷笑道:“哼,你装可怜骗得过小师叔骗不过我。便是师门怪罪,我也要杀了你,以绝来日之患!”   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步躲开了澄凌的剑。其实路芬芳推澄凌那下不过一时气急了,并非真的想和澄凌决一死战。澄凌现下余毒未清,再加上禁仙咒未除,真气在体内流通不畅,既不能发挥莱霞剑的威力,又难以裹住余毒,实在是凶险万分。   路芬芳心又软了,劝道:“你还是住手吧!所有的问题,出洞后我自会向你解释!”   “现在才想坦白,太晚了吧!”   两人又过不到三招,身下黑岩忽然猛烈震动,险些将她们震倒。路芬芳回头看去,是那银花铁树震动,万千黑石珠还来不及变成泡泡便被石树震落下来,骨碌骨碌往毒湖里蹦。路芬芳心道,莫非是她们两个在这里打架,惹怒了石精?   “真没想到,今天竟然是银花铁树结果的日子。”伯服忽然沉闷得说道,“你不要管澄凌了,专心取石果要紧!” 第34章 借剑   路芬芳跃出莱霞剑剑光包围,脚踏飞落的石珠直上铁树树顶。树顶白花如雪花般随风扬起,沾了路芬芳一身,她扒拉开雪末似的残花,果有一块拳头大小的五彩玉石包裹其中,熠熠生辉!   “石果已经成熟,用青钢刺割下来吧。”伯服提示道。   路芬芳于是拔出青钢刺,对准那石果根部撬去,竟撬它不动。再使大力时,青钢刺竟然“咔啷”一声断为两截,险些把路芬芳掀翻过去。伯服急道:“青钢刺区区凡品动不了石果,你还有其他神兵利器在身上么?”   没有。路芬芳记得自己乾坤袋里有哪些东西,她原也不会使兵刃,所以根本没带什么利器。踟蹰之际,她忽觉得一股气息正在靠近,趴在树顶边缘低头看去,果然是澄凌正骂骂咧咧,手脚并用往树顶爬呢!   路芬芳就这样居高临下看着澄凌,并未被她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到,只是盯着她背上的莱霞剑,心中蓦然有了主意。   “出幽入冥步入字诀你还记得多少?”伯服问道。   “压根就没学会。”路芬芳答道。   “那莱霞剑抢不抢?”   “当然要抢!”   到了这个时候,路芬芳真感谢有澄凌在这里。她眼睁睁看着澄凌爬上了树顶,便将那五彩石果挡在背后。澄凌看她刻意遮掩,皱眉问道:“你身后那是什么?给我看看!”   “没什么。”路芬芳又挪了挪身子,面容僵硬得说道,“澄凌师姐,我若现在将所有真相坦承于你,你可否放我一条生路?”   路芬芳忽然的低声下气让澄凌警觉而又得意:凭路芬芳是谁,会点子轻身功夫和狐媚之术又怎么样,现在忌惮了她莱霞剑的锋芒,还不是要乖乖束手就擒!   澄凌翻个白眼,抱肩说道:“好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但有半句虚言,我能原谅你,这把剑不能!”   路芬芳叹气道:“多谢澄凌师姐宽宏。其实……其实师姐的猜测完全没错,我根本不是凡人女子,而是石精。我混进太素宫只想偷些丹药灵宝,绝对没有加害你们之心!”   澄凌闻言心中大快,路芬芳既亲口承认她是妖,那么武英韶再喜欢她也不会和她在一起了。澄凌虽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但仍防着路芬芳,凝眉道:“不对!你既是妖,为何半点妖气也无?你跟着我们来黔地又意欲何为!”   “师姐,你且看咱们脚下这银花铁树。”路芬芳说道,“这石树本是石精,黑色石珠为种,银色石花结果。你方才捏碎的泡泡,便是正在播散的石种。我本也是这万千石种之一,落地后拼命汲取天地灵气,在黑暗混沌中熬过百年才终于化出人形。我空有人形,但妖力十分微弱,所以妖气并未被你们察觉。”   “呵!”澄凌有些信了,点头道,“怪不得方才我捏碎石种时你那般在意,原来这些石种净是你兄弟姐妹!”   路芬芳黯然道:“我体内妖力太弱,吃再多天材地宝也无法维持人形,只有回到初生之地——也就是这蜘金洞,与母树结成的果实融合,才能获得永久人形。母树六百年才结一次果,便是今天了。恳请师姐开恩,容这石果长成,若我今日能服下石果,必定一心向道,再不踏出蜘金洞半步!”   路芬芳说毕低下头,对澄凌深深一福。澄凌面上默默,心内却已翻起惊涛骇浪。她仔细回想路芬芳种种不寻常之处,终于一一找到了答案。   首先是路芬芳的出身。她坚称自己是黔州青岩镇人,为何她在青岩镇没有任何亲戚,也没任何住民认得她?原来她的家乡根本不在青岩镇,而在这远离人烟的蜘金洞中;第二便是路芬芳的功法。她凡人之体不会学得那样高明的轻功,但若是妖类体质异于常人,天生身法敏捷也就不足为怪了;第三是,路芬芳一介凡女毫无自保之力,为何死乞白赖非要跟着他们来蜘金洞冒险?原来她并非冒险,而是寻根!   想通了这些,澄凌彻底相信路芬芳便是这里的石精了。她冷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太素宫弟子也不是滥杀生灵善恶不分之辈,你既承诺不再作恶,我原应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偷吃了那么多仙丹灵药,又害了我师姐性命,这笔账又怎么算呢?”   澄凌提了剑,阴测测向路芬芳走来。路芬芳往后缩着,极力护住石果:“不,我真的没有伤害过苕华姐姐!不是我!”   “不是你?谁看见了,谁能为你作证?”澄凌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好吧好吧,就算师姐失踪与你无关,那零陵香的事是不是你干的?都到这个时候了,做过的事天地都看着,你还想推得一干二净吗?”   “我……我……”路芬芳说不出话来。澄凌一把扯开她,剑尖敲了敲她的肩膀:“小师叔和苕华师姐都不在这里,你装可怜给谁看?今天没人再护着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你死掉……我先把这石果挖掉,再把你打回原形,让小师叔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货色!”   “不要,求求你不要!”   澄凌哪里肯理会路芬芳哀求,莱霞剑削铁如泥,一剑下去已将石果连根拔起。路芬芳心道:“成了!”发动出幽入冥步出字诀招式,身形一晃,泥鳅般滑到澄凌剑下,捡了石果塞进衣内。伯服早有准备,立时便把石果收入朱砂痣,天衣无缝。   澄凌醒过神时,路芬芳已经立于树顶彼端,整了整衣裙,拱手谢道:“多谢澄凌师姐借剑,如此以德报怨,路芬芳感激不尽!”   澄凌还没明白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由于施展出幽入冥步的缘故,路芬芳身法比上次她俩过招时又快了许多,澄凌实没防住她。现下路芬芳身形一晃石果便不见踪影,澄凌急道:“路芬芳,石果呢?难道你已与它合体了么?”   路芬芳掩口笑道:“什么石果,我不知道!师姐你在说什么呀,你没事吧?”   澄凌这才半梦半醒,难道路芬芳是骗她出手,借莱霞剑锋芒劈下石果?她满以为这次定能报仇雪耻,没想到还是着了路芬芳的道,不由勃然大怒,从怀内摸出三张“烈火炼金符”来,向路芬芳攻去。   此符咒为五行攻击符中的火符,放出来的虽然不是三昧真火,但也足以将没有真气护体的路芬芳烧得渣都不剩。路芬芳躲着火球,石果已经到手,她可不想和澄凌再多纠缠,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这间洞室的出口,跑!   符火专会追着目标焚烧,路芬芳跑得多快,火便跟的有多快,真叫她大感头疼。她便问伯服:“老爷子,有没有办法把这个符火灭掉?”   “到了这个洞室,禁仙咒的力量弱了些,但仙术依然无法使用,灵符你也不懂驱使,这火灭不了。”伯服还是平静得答道。   “用仙术灭不了,那水呢?水能灭符火吗?”   “当然可以。”   “那你干嘛不早说?”   “你自己急中可以生智,干嘛还要依赖于我?”   路芬芳没时间和伯服斗嘴,脱下外袍浸入毒湖水中,拧衣如绳打散火球,明晃晃的莱霞剑却从火球间隙刺来,直刺路芬芳咽喉。路芬芳用衣袍缠住莱霞剑,剑身只轻轻一转,便将衣袍碎作千片万片!   路芬芳两拳难敌四手,终于被澄凌抢到近身。澄凌剑势未去,剑尖奔着路芬芳咽喉便去。路芬芳本能得向后退去,却一脚踩进毒湖里,毒水穿过鞋袜浸透皮肤,她一只脚登时麻得没了知觉,想走路勉强可以,要施展出幽入冥步却是不能了。   “咦,小师叔!”   小师叔?他来了?他平安无事么?   路芬芳本能得回头看去。在她回头的瞬间刚刚意识到自己上当,可惜已经晚了。   路芬芳整个人被澄凌按入毒湖中。等她感觉到痛时,方意识到澄凌是一剑刺进她腹内,把她整个身子扎进了毒湖里。   没想到,她自诩聪明,却中了这么白痴的一招……   路芬芳在水中扑腾挣扎,可凭她的力气如何甩得脱澄凌?而且越挣扎莱霞剑便捅得伤口越深,灌入毒水也就越多,她死得也就越快。   阴寒的毒水就如同撒在路芬芳伤口上的盐,她惨痛难抑终于忍不住张口呼叫,反而把更多的毒水呛进肺里。这样的痛楚就好像几千把小刀扎入皮肉直达筋骨,拿着她的骨头作了磨刀石,同时摩擦了起来,有的在慢慢得磨刃,有的却朝骨头缝里扎进去,一直一直深入,仿佛永远都触不到底,停不下来!   路芬芳只想一死了之。若这次能侥幸不死,她一定要杀了澄凌!杀了澄凌!杀了澄凌!不管用何种手段,决不能让这般伤害自己之人活在世上!   水面上却传来了澄凌的哈哈大笑。她并不想简简单单把路芬芳刺死,而是要她带着剑伤泡在毒水中,被毒水侵体五脏溃烂而死。若在疼和死之间,路芬芳宁愿选速死,可澄凌的笑声却又给了她的心一记重拳。她真的要这样窝窝囊囊死掉,在这个贱人的笑声中死掉么?   她恨极了。她不恨敌人卑鄙,却最恨自己窝囊!   从小她便活得窝囊。爹娘没的那天,镇上来了个疯癫道士,说她头顶上有蓝色光焰,是鬼火,是她命格凶险,克死了爹娘。   然后镇子里的人都疏远她,假装不认识她。连姐姐都避开她,卖了祖屋远嫁他乡。而她,竟是买主来收房子将她赶出家门时才知道的。   只有舅舅怜惜她,带她到皖州去,让她灰暗的人生重新开始。   她以为一切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她相信爹娘绝不是自己克死的……可是好景不长,连舅舅也得急病死去了。   舅舅去世的那天,她就坐在他病床旁的地上,流了一夜无声的泪,如同冻僵一样坐到天明,难道……难道她真的是大凶之命,会克死亲人么? 第35章 你死我活   路芬芳把自己卖到香料铺做学徒工,答应“有食无工”三年,吕掌柜才帮她安葬了舅舅。吕掌柜为人还算正直,虽然对她不甚关怀,但也没苛待她什么。路芬芳更不希望吕家对她太好,她怕自己这大凶之命还会连累无辜的人——   于是她看了许多求仙问道、狐妖鬼怪之书,想寻找卜命之法,却并无收获。日子越来越长,吕掌柜一家都相安无事,她日常相处的人们也都无恙,她心里才松了口气,她便是凶命,大约也影响不了没有亲缘之人,只要不再与亲人接触,应该就没事了。   日子的清苦艰难慢慢磨平了路芬芳心内的尖刺。她开始疯狂得背书、学香方,人的脑子一共就那么大,新的东西记得多了,旧的回忆应该就被挤出去了吧。   过去的事情,她已经好久未曾想起,直到侍香考试之前,苕华给她看了好多道书,她才在书中读到,原来修士在吸纳灵气练功之时,吸收何种灵气头顶便会发出何种灵光。她原本有水系天灵根,无意间吸收灵气,头顶自然发出蓝光,竟被那疯道士说成鬼火。她被这句话害得在自责和阴影中生活,八年之后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是她害的也好,不是她害的也好,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已经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了。她还能有什么样的命?大约只有孤苦以终老了。她经常在遇到苦难孤立无援时悄悄对自己说,路芬芳,坚强起来,今后的人生真的只能靠你自己走下去了,不管前方多么险恶,你一定不可以退缩!   她坚定得走下去。命运的玩笑再荒唐,生活的轨迹再离奇,腰杆子不能软,精气神不能减。算了,就这样吧,坐以待毙吧——她从没那样想过,那不是真正的她,从来都不是!   路芬芳握住扎在她腹部的剑,用力向更深处送去。   “哗啦。”路芬芳的身子一下子露出水面,吓了澄凌一跳。澄凌看路芬芳浑身浸透,裸露的皮肤发青发紫如同僵尸,一对血红眼瞳几欲瞪出,一眨不眨,真怕她已经不是活人,而是尸变成了怪物!   澄凌想拔出莱霞剑,可是剑身被路芬芳死死攥住,她怎么都拔不出。澄凌喝道:“死怪物,快快松手,小心我用破鬼咒再送你一程!”   “我不想杀你。”路芬芳双手握着莱霞剑,继续朝自己身体里扎去,“是你,逼我的!”   路芬芳怒喝一声,半截浸透了毒水的青钢刺已然洞穿澄凌腰腹。这一刺并无什么高深招数,只是快而已;要说快也并不快,只是澄凌不肯放开莱霞剑,与路芬芳距离太近,才被她占到了便宜。   “去死吧!”   路芬芳拔下青钢刺,飞起一脚,却只是将澄凌踢倒了,未能将她踢到水里。澄凌惊惧失措,忙乱得去摸那乾坤袋内的辟毒丹。路芬芳劈手夺了乾坤袋扔到毒水里,扑上去与她扭打在一处。伯服却喝道:“你中毒太深,速战速决!”   路芬芳也知道要速战速决,便毫无章法疯打起来,对澄凌又踢又打又咬,捡起地上黑石照她头砸。澄凌并未躲开,真气自然而然弹起防御屏障,竟将那石块震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铁树开花的缘故,此处禁仙咒咒力松动,澄凌已经能使用简单的防护法术了。”伯服提醒道,“她愈动真气,毒发越快,逼她动手!”   路芬芳明了伯服意思,而澄凌亦知晓了其中利害,她们二人的胜负就取决于毒发的快慢。路芬芳心一横,既然打不死她,那就只有拖死她了!   “路芬芳,看招!”   蓝色冰光一闪而过,澄凌按下符纸的瞬间,数道冰刺如巨龙拔地而起,接着蜿蜒入毒湖,将整个洞室冰冻为冰雪世界。   可是她的雪涛冰浪符并没能刺到目标,环视洞室,竟已不见了路芬芳的身影。她人呢?   雪花飘落无声,那黑色的钟乳石、深灰的洞壁、浑浊的湖面都被冰冻得如镜子一般,路芬芳流的血亦被冻在冰中,如同散开的花朵。一瞬间,仿佛有无数个澄凌的影子投射在冰镜中,独不见路芬芳的身影。   她躲到哪里去了?怎的又像鬼影似的,不见了?   澄凌听不到路芬芳的呼吸,只在刺眼冰光中缓缓搜寻,盯得双眼几欲流泪。这个洞室中黑钟乳石均十分矮小,也只有银花铁树后能藏人了。   澄凌只怕路芬芳还要耍花样,只是她现下伤口血流不止,装着伤药的乾坤袋又被路芬芳扔进了毒湖,她亦没有时间再等下去。那铁树的后面,分明正有一条鲜红的长虫缓缓蠕动出来——是血,路芬芳的。   都已经到了这般田地,澄凌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杀了路芬芳。她又摸出一张撼天动地符来,远远得将那铁树轰碎了。她与铁树相隔甚远,要靠掌力将符咒送出,又动真气,中毒自然又加深了一分。   但令她大失所望的是,铁树后并没有路芬芳,只有一滩血。   “我在这儿,来打我呀,朝这打!”   澄凌循声又轰了一道灵符过去,而路芬芳的身影转瞬即逝,又在洞室另一端出现。如此反复二三次,把澄凌的远攻、近攻符咒都用完了。路芬芳的声音还是飘渺得响在洞室上空:“我在这儿,来打我呀!怎么不打了,不敢吗?”   “你……你到底是什么妖魔!”澄凌被路芬芳戏弄得几乎发狂,在体内流动四散的毒质也令她一点点丧失了神智,“你中毒比我深,为何还能用这诡谲身法!你——”   澄凌咳了一大口鲜血出来。她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重叠、斑驳,可路芬芳的影子还是远远得出现在她的前面。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妖怪也好,先中一剑,又中剧毒,怎可能移形换影来去自如,这不可能,不可能……   她于是又向路芬芳追去,像一个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老人,面色枯槁,口唇发黑,身形佝偻得缓缓朝她跑过去。她艰难得跑了一丈,路芬芳的身影却又不见了。   “我在这儿,你来打我呀!你不是最喜欢打我了吗?你怎么不打了?我看你才是窝囊废!”   “路芬芳,你这个奸贼,我饶不了,饶不……”   澄凌又寻着声音向反方向跑去。她现在被路芬芳当猴儿耍来耍去,心下仍不明白,路芬芳这妖法是怎么使的——她哪里知道路芬芳怀里揣着影木叶,全是仗着这宝贝移形换影?   “路……奸贼……我……”   澄凌在洞室中间跑出了几条之字形的血路,终于筋疲力尽,直挺挺倒在地上。而路芬芳也是靠着南面洞壁坐着,浑身皮肉如僵尸青紫,只剩一口气在。   你死我活吗……还是……两败俱伤?   路芬芳什么都听不到。她听不到澄凌的呼吸,也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尖锐的轰鸣声刺穿她的头皮。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只用心语说道:“伯服……救……救我……”   路芬芳是被喉咙里一口毒血炸醒的。她身体止不住前倾,正倒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扶了他,用她最熟悉的嫌弃语气说道:“喷了本尊一身的血,还不坐好!”   路芬芳扶着他的手臂抬起头,却见扶着她的,是个面容清秀,眼神朗冽,白发及腰,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她努力回想一下刚才的声音,轻轻试探道:“伯服?”   “怎么了?又死了一次,连本尊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你……能出来了?能化出实体了?”路芬芳捏了捏伯服的手腕,确是小男孩的筋骨,与常人无异。   伯服皱眉道:“手别乱摸。咳咳,若本尊不出来,今日你非死在这里不可!”   路芬芳摸了摸自己腹部,莱霞剑已经被伯服取了下来,就连剑伤也已平复如初,就像从未受伤一般。路芬芳拍了自己几个巴掌说道:“我……我没死?我活下来了?你救了我!”   “没死还不好吗?妮子如此啰嗦。”   路芬芳试着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跳了两下。伯服提醒道:“能自如行动就好,暂时别用出幽入冥步。”   “哈哈哈,太好了,老爷子你真好!”   路芬芳说着便要伸臂去抱伯服,伯服侧身叫她扑了个空,又伸臂扶住她:“你几番不听我劝激怒澄凌,早该想到有今日祸患。死里逃生,还不知道反省么?”   路芬芳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又见到了伯服真身,本是十分欢欣,可远远看到澄凌尸身,森森寒意又从脚底爬了上来,让她无处可逃。她终于,还是杀了澄凌。   回想方才她们两个搏杀的起因,并非是她不肯放过澄凌,而是澄凌不肯放过她。闹出现在这般惨剧,也可说是澄凌自找的。   饶是这样自我安慰,路芬芳心中还是说不出的难过。方才还活生生的澄凌现在惨死,而且是死在她的手中,她如何跟武英韶和夏苕华解释?   “有人来了。”伯服警觉道。路芬芳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一下子有些慌乱:“什么?谁?”   “有人正在扳动这间洞室的机关,只是不知他能不能解得开。”   路芬芳慌得六神无主。若是武英韶或是夏苕华忽然进来怎么办?他们若看到这满洞寒冰,看到澄凌的尸体,她该如何解释?   她双手撑地无助得跪在地上,脑中一个合理的借口也想不出来。她胸口的朱砂痣似乎又灼痛了起来:到底要撒多少谎,才能守住这个秘密?走到今天这一刻,她实在有些怕了,有些累了! 第36章 愧疚   “轰隆隆隆隆……”   洞室西侧一处隐蔽的石门升起,一白衣女子走进洞来,正是夏苕华。她见洞内冰雪森森,不由诧异,先是喊了几声澄凌,接着四下查探,发现路芬芳昏倒在乱石中。她上前叫醒路芬芳,见她只是昏睡并无受伤,心中大是宽慰。   “路妹妹,你怎会在此?你可看到澄凌了么?”苕华喂了路芬芳一颗补养精气用的归元丹,焦急得问道。   “我……我方才与小师叔在一起,后来因为机关翻动之故,我便掉进了这个洞室,遇到了澄凌师姐。”路芬芳吃了归元丹后,脸色仍是蜡黄难看,“后来澄凌师姐发现那株银花铁树可能是禁仙咒破咒之处,便用符咒打断了铁树。铁树断裂可能真的触到了什么法阵机关之类,整个洞穴便震动摇晃起来,我可能是被落石砸晕了。怎么澄凌师姐她——竟已不在此处了么?”   路芬芳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也不知这个谎能否骗过苕华。她看着苕华走到方才澄凌拖出“之”字形血痕的地方,那血痕和澄凌的尸身已经被伯服施术召唤来的厚实冰雪掩盖。   苕华又在路芬芳和澄凌斗得血肉横飞的冰湖边走了一圈。路芬芳看着苕华俏丽的背影,心中悲伤愧悔难以自抑。她既害怕苕华发现事情的真相,又为欺骗苕华自责不已。她好想大声对苕华喊出来:“澄凌是我杀的!但我真是逼不得已,若非澄凌屡次苦苦相逼,我怎会害她性命!我怎会轻易伤害你重视之人!”   路芬芳心里大哭起来。可是,她一滴眼泪也不能掉。   “澄凌似乎并不在这里。”苕华查探了一圈,严肃道,“我感觉不到澄凌灵力流动,她应该已不在这个洞室。”   修士之间可以互相感应灵力流动,就算对方身死也能感觉到灵力残留。为了彻底掩盖事实真相,伯服不顾路芬芳反对,施法消掉了灵力残留,任苕华再高明,也发现不了任何蛛丝马迹。   苕华发现路芬芳神色异常,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路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吓着了?”   看到这样温柔而真诚的苕华,路芬芳心中大恸。她想起自相识以来苕华对她所有的好,齐云山道上救她性命,榔梅院中对她百般照顾,力排众议举荐她当侍香,带她回故乡,闯妖洞……   就算那晚听到澄凌与宁震密谈,路芬芳始终也没真正相信苕华有害她之心。她现在明白过来,或许是澄凌自己想杀她,为了怂恿宁震一同动手,才骗他说是苕华的指示。苕华的话,宁震是不敢不听的。   至于澄凌和宁震暗地里的勾当,苕华自始至终都不知情。她若真有杀路芬芳之心,又怎会在攀绝壁时将自己和路芬芳栓在一起?   这样一想,路芬芳更加愧疚了。苕华对她有情有义,她岂能害了她最好的师妹,又将她骗得这样苦!路芬芳不由抓紧了苕华的手,激动道:“苕华姐姐,其实我——”   “妮子住口!你杀了澄凌已成事实,夏苕华不会原谅你的!”朱砂痣内伯服厉声制止道,“你与夏苕华才认识几天,你觉得在她心中,你和澄凌两个孰轻孰重?”   “我……那就让我杀人偿命好了!”   “混账!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你要成仙,以后杀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若要对夏苕华好,干脆把珠丘丹炉一并献给她,才算是全了你们姐妹情义!”   伯服这般教训,路芬芳终于抿住了嘴。她以为修仙路上的杀戮,是杀妖魁魔魂惩奸除恶,却未想到为了生存,她连身边熟悉亲近之人也要伤害。她心里越来越冷,若是再有“万不得已”那一天,她会不会连夏苕华,连武英韶都杀了?   “路妹妹,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苕华问道。   “我……我没事,我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好冷。”   这句话说出口,路芬芳知道,这个秘密她只能死死守住,永远守住。路芬芳沉默之后恢复了冷静,她随苕华向下一个洞室走去。穿过洞道时,路芬芳问道:“苕华姐姐,澄凌师姐说你们两个是一齐从毒湖里游上来的,她上岸了,你却没上来。”   苕华拉着路芬芳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凉凉的。苕华道:“跟我来中央洞室,你就明白了。”   苕华引路芬芳来的这间洞室比之刚才所见都更广阔宏伟,洞口门额上雕刻“广寒宫”三个字,进到洞内,群石耸列如山,陡峭险峻;两道石岭之间为开阔平地,其间地下湖横陈,长满万朵石灵芝、螺旋树。那大如伞盖形如帽盔的石灵芝上,却有一灰袍鹤发的男子在打坐,背影瘦削静肃,似乎已与身下石灵芝融为一体。   “煮鹤前辈。”苕华上前恭敬行礼,这名字却听得路芬芳机灵起来:煮鹤?他和焚琴是什么关系?莫非,他也是大妖谏珂的弟子?   煮鹤并未回头,只沉声道:“她便是你要回头去救的那个人?”   “我并未找到师妹,却找到了路妹妹,她亦是我此行的同伴。”苕华拱手道,“多谢前辈关怀。”   苕华对路芬芳解释道:“方才我因体力不支沉下毒湖,便是这位煮鹤前辈救了我。我醒转之后,因为放心不下澄凌,才又返回望山洞找寻。”   原来是这样。路芬芳点点头,小心打量煮鹤背影,心语问伯服道:“这家伙厉害吗?”   “快赶上谏珂了。”伯服说道,“谏珂也算是妖界的一朵奇葩。他放着妖界骨火岭主人不做,偏偏要游历人间,收的七个弟子也全是人类。你方才见到的二弟子焚琴,他个性顽劣乖戾,不被谏珂所喜,后来因为犯下大错被封在洞石中。这个三弟子煮鹤性格爽朗大气,最受谏珂喜爱,所学功法也最得谏珂深传。”   “爽朗大气?我可看不出来,光看背影像是坐化了似的。”路芬芳撇撇嘴,“咱们闯进洞来,自然是图谋他师父的宝贝,他干嘛要救苕华?”   “因为苕华长得美。”伯服道,“若是你——呵呵。”   路芬芳咬咬牙,真想把伯服薅出来打一顿。那厢煮鹤说道:“禁仙咒咒力些许松动,想是三机关之一已被破除。”   煮鹤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他随身下石灵芝缓缓转过来,露出了正脸。   路芬芳以为她又会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猫脸、鬼脸、狗脸都见到了,这次该轮到骷髅了吧?   出乎意料。转过来的,竟然是一雕工十分拙劣的人形坐像,半圆不扁的脑袋上挂着假发,脸上连五官都没有雕刻;身上裹着精美华丽的深衣,手脚却四四方方,连指头都没抠出来。   这……这又是什么鬼……若说也是鬼仙,焚琴好歹还有个人的影子,煮鹤修为颇高,怎么反倒就剩个拙劣寒碜的雕像了?   路芬芳悄悄试探苕华眼神,她也是吃惊不小的样子。伯服道:“妮子,你先闭了眼,再睁眼看看煮鹤?”   她于是照做,睁眼的瞬间,差点把自己晃瞎——石灵芝上坐着的哪里是什么难看雕像,分明是一个神容俊美,气度不凡的美男子!路芬芳看得眼睛都直了,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我方才在做梦吗?雕像和美男,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呵呵,禁仙咒咒力松动,便是铁树银花的石果被人取下了。石果除了灵气十分充沛之外,还是蜘金洞幻象的灵力开关,怀有石果的人便可以识破一切障眼法。煮鹤一会儿把自己变为美男,一会儿把自己变作石头,便是要试探你们二人反应。若是神色不变,便是窃了石果之人。”伯服解释道。   “那也不对,我明明带着石果,为何还能被他障眼法骗过?”   “珠丘丹炉能阻隔灵气流动,也能畅通灵气流动。现下有我控制,丹炉内的灵气不会泄入你体内,更不会由你身体流入外界,也就是说,现在石果发挥不了作用,煮鹤也察觉不到石果就在此间。”   “那若他用障眼法蒙蔽暗害我们怎么办?”   “这个放心,我替你看着。”   伯服如此说,路芬芳才算吃了定心丸。煮鹤还是维持美男子的样子,沉稳说道:“禁仙咒初下时,是以我四师弟昼棋命魂为祭献。要解开禁仙咒,除了要破开机关之外,也必须以性命祭献。所以我认为,你的师妹很可能已为破机关而身死。若不是她,那便是你师叔,或者是你师弟。”   路芬芳和苕华各自吃惊不小。路芬芳想道,就算其他人都找不到澄凌的尸身,她死的事应该是瞒不住了。苕华失声道:“不,不可能,我师妹她不会有事的!” 第37章 灵芝迷阵   “不管你师妹是生是死,我已救了你,又许你回望山洞寻人,现在该你履行诺言了。”那煮鹤冷冰冰说道。   这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苕华迟疑,说道:“煮鹤前辈,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答应你回望山洞找到师妹后,便即刻离开蜘金洞,再不入瑶山一步……可是我方才并未找到师妹,还要请前辈再给宽限些时候,我既许诺,便不会再打这洞里宝贝的主意了。”   “是吗……”煮鹤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可是路芬芳能感觉到他已经生气,“我现在放你离去,怎知你是要寻你师妹,还是寻我师父的宝物?”   “这——”苕华无言以对,只得说道,“前辈若是不放心,可否屈尊随我们姐妹二人同行?反正找不到师妹,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如此看来,若是煮鹤不答应,苕华便不顾方才救命之恩,要与煮鹤刀剑相向。路芬芳摇摇头,以卵击石又有何用,苕华行事太过清明方正,太不知婉转了。   煮鹤唇角轻牵,手掌翻转,摊出两枚金黄的药丸来,说道:“我没空陪你们闲逛。这是杏霖丸,服下两个时辰后毒性便会发作,中者肺脏衰竭咯血而死。你们便把这两枚服下再走吧!”   煮鹤此时突然拿出,苕华和路芬芳都惊了,齐声问道:“什么意思?”   “这种毒只有鸳鸯湖边的流月白及可解。两个时辰内,你们若能赶到鸳鸯湖找到白及草解毒,便是平安无事;若是在洞内盘桓太久误了解毒的时间,望山洞黑石林,便是你们的坟墓。”   路芬芳无奈,苕华诚心许诺,可煮鹤老奸巨猾,怎会轻易信她。苕华义正言辞道:“那若是我们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尊师的秘藏灵宝呢?也可以一并带走么?”   “呵!”煮鹤眯眼冷笑道,“若你能做到,本座绝不阻拦。”   “一言为定!”苕华说着便要去拿那丹药。路芬芳拦道:“苕华姐姐且慢!万一这毒无药可解怎么办?吃了会立刻毒发身亡怎么办?咱们怎能容得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苕华将路芬芳拉到一旁悄声道:“路妹妹,这位前辈修为深不可测,他若真想杀咱们,连一根小手指都不用动,又何必费心下毒呢?”   “那也不成。”路芬芳将苕华护在身后,正视煮鹤,不卑不亢说道,“前辈方才说,若两个时辰内我们能找到灵宝,便允许我们带走,绝不横加阻拦。前辈认准了以我们两姐妹的能力绝对找不到,也带不走任何东西,才会如此许诺。既如此,为何不干脆放开手准我们闯洞?天下灵宝能者居之,你师父的珍藏也并非生来就是你师父之物,也是他从别处抢来的,为何你一句不许,我们便要乖乖扭头就走?你若实在看不上我们,一掌拍死在这里倒也痛快,干嘛弄出什么来玩弄人心?这我们不服,这游戏我们不玩!”   路芬芳这一番话着实把苕华给震住了。她说的固然有道理,可修仙世界向来是以修为论高低,把理占住有什么用?她们若听话乖乖服了这,尚得一线生机,现在恐怕真的只能被一掌拍死在这里了!   煮鹤的眉微微皱着,他的面色没有大的改变,路芬芳和苕华却明显感觉到洞室的空气冷了几分,那石灵芝的表面,竟然结出了薄薄的蓝色冰霜。   苕华刚想替路芬芳道歉,那煮鹤竟然笑了:“呵呵,我本是想让你们服了早些退出洞去,免得闯关一无所得,还要吃尽苦头而死。我难得做一回善事,没想到竟得到这样的结果,看来还是不做善事的好。”   煮鹤说毕,便将收了回去,继续转过身去:“多说无益,你们去吧!”   “前……”苕华见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路芬芳拉住她小声道:“姐姐别理他,咱们走吧!”   路芬芳扯着苕华,踩着那石灵芝的台阶一步步走下。随着她们往前走,身后的石灵芝有的升高有的降低,竟形成了一片错综复杂的灵芝迷阵。两个人顺着一个方向走下去,走着走着却发现前后左右皆是石灵芝,原先敞亮的洞壁石门都不见了踪影。她们迷路了。   看眼前石芝高低错落曲折,苕华不由叹气道:“路妹妹,你何苦要拿着鸡蛋碰石头?你的胆子怎么还是这样大?”   路芬芳并不惧怕迷阵,一面找路一面说道:“这个煮鹤摆明了是要玩咱们,姐姐你干嘛听她的?”   路芬芳倔强高傲的样子让苕华又心疼又好笑,路芬芳性子刚柔并济,若有些许灵根,修仙之路上必定大有可为,只可惜……   “苕华姐姐,你看咱们脚下的石芝,好像又升高了些。”路芬芳对苕华道。   苕华低头看去,果见林立的石芝下已由平地变为黑不见底的深渊,阴风习习吹过脚背,让人不寒而栗。   “这罅隙少说也有二三十丈,掉下去可就完了。”苕华握住路芬芳的手道,“好在禁仙咒已经松动了,我的轻身功夫恢复了几成,也能保护你了。”   路芬芳摇摇头,从怀内摸出两片影木叶来,一片给了苕华。苕华自小在齐云山长大,见识不短,一眼便认出这物事,惊讶道:“影木叶?这样的宝贝,路妹妹从何处得来?”   “姐姐别管我从哪里得的,只管拿好吧。”路芬芳笑嘻嘻道。   苕华拿到影木叶本该欣喜,可是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路芬芳一介凡女,怎会有这样珍贵灵宝?莫不是武英韶给她的?   苕华心中疑窦大生,一转眼偏又瞥到路芬芳手腕上的无患珠——这下她心里彻底凉了。   这串无患子珠,是武英韶十八岁生辰那天陈逾熠送他的贺礼。陈逾熠也曾几番暗示武英韶,让他把珠子送给苕华,武英韶却只哼哼哈哈得装傻。夏苕华也是后来才知道,这珠子中蕴含的是武英韶爹爹收集十八年的蓬莱灵脉之气,极其珍贵,他不肯转送旁人也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珠子竟出现在路芬芳手上……   苕华不能理解,也不能相信。她看看路芬芳递过来的影木叶,仿佛闻到了冷饭的馊味。   苕华愣在那里,路芬芳却还专心研究着迷阵。她想这些石芝的运动不会毫无规律,若是能找到关窍,自然可以轻松走出去。现下苕华在身边,她也不能随意展露轻身之术,便对苕华道:“苕华姐姐,我看这些石芝运动颇有古怪,你可否飞到高处,观察一下石阵全貌?”   “嗯,好。”苕华强自镇定心神,将那影木叶含在唇中,提气飞起,只飞了不到一丈便又落了下来。   “怎么了?”   “这石阵下有阵法牵引,飞不到高处去。”苕华道,“若要胡乱走下去,只怕累死咱们也找不到出口的。”   路芬芳颇感头疼。她跺了几脚道:“那个煮鹤不定躲在哪里看热闹呢,真是气死我也!我就不信这石阵还能困住咱们俩!”   便是路芬芳跺脚的这几下,满洞的石芝都是轰隆隆一震,接着路芬芳脚下便浮起层层灵光,所有的石芝都升到了同一高度,大约离顶棚有五丈距离。两个人再看脚下石芝上纷纷浮出了闪烁白光的图案,那图案又投射在铜镜般的顶棚上,看着奇形怪状的,说是文字又不太像。   “这是……”路芬芳看得摸不着头脑了,“苕华姐姐认得这些图案么?”   苕华也看得一头雾水:“我不认得,这图案画的并非仙家符咒,倒像是什么异国文字。”   “异国文字?我还以为是什么有规律的图案,动动脑子就可以破解。若是什么失传的文字,咱俩在这耗上十年八载也研究不出来呀。”路芬芳吐舌道。   夏苕华摇头道:“我想此处靠近瑶地,会不会是瑶族的文字呢?路妹妹本是黔地之人,幼时可曾接触过瑶民么?”   路芬芳嘟嘟嘴,离开黔州快十年了,便是以前见过什么文字,现在也想不起来的。她仰着头仔细观察顶棚上的图案,眼前忽然一亮,急对苕华道:“姐姐,你看那些图案,像是鱼骨头又像好多菱形摞在一起的那些!”   苕华顺着路芬芳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问道:“路妹妹可是觉得这些图案眼熟?”   “对!我见过!”   路芬芳仰着头,眼泪险些溢出来。她怎会不认得这些呢?小的时候,娘亲给大姐缝制嫁衣,锦带上绣的便是这些图案!她日日守在母亲身边看着,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蹲下身去抱住头,极力回想锦带上那些图案的顺序,脑海中哗哗闪过尽是母亲温暖的笑容,干裂而纤弱的手抚过那华丽的锦面,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情。她总是笑着对路芬芳说:“等芬儿长大了,娘亲也老了。芬儿的嫁衣,就由明艳给你缝好不好?”   可惜……爹娘终究没能看到姐姐明艳嫁人。更没想到明艳嫁人之后,便急不可耐抛弃了路芬芳,被世人诬为灾星的,她唯一的亲妹妹。   路芬芳将头埋低,悄悄擦了眼角泪水,抬头低声道:“苕华姐姐,我知道这些图案的顺序,我给你指来,你便按着顺序依次跳过石芝,看能不能破解石阵。” 第38章 天塌地陷   苕华于是照做,衔着影木叶依次蹦跳过图案对应的石芝,待她跳完,整个石阵却毫无动静。两个人面面相觑:难道她们想的不对么?   路芬芳刚刚抬头重新观察顶棚,顶棚所有图案上忽然倒生出尖锐的钟乳石,向下急速刺来。而夏苕华方才跳过的那些石芝却以同样的速度向下陷去。苕华急对路芬芳喊道:“快跳下来!”   路芬芳明白苕华意思,看准了菱形图案中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石芝,跳了上去。菱形图案的石芝载着路芬芳和苕华下行了大约六尺深方才停下。   两个人惊魂甫定,向上看去,顶棚上倒长过来的钟乳石已重重拍落在那些没有降下的石芝上,合得严丝合缝。也就是说,路芬芳和夏苕华方才若没有及时跳到下降的石芝上,便会被向下倒长的钟乳石砸成肉泥!   “吓死我了。”两个人不约而同拍了拍胸口。刚喘口气,倒生的钟乳石又嗖嗖缩回顶棚里,而她们方才选中的那些石芝则缓缓升起,回到了一开始的高度。两人再抬头望,顶棚上菱形的图案光亮已灭,别的字符仍然亮着。   经过第一轮,路芬芳和夏苕华大概明白了这一机关的设置。广寒洞内共有三十六根石芝,对应顶棚上三十六个图案,也就是三十六个瑶族文字。闯关者跳动的灵芝对应的瑶文若能连成一句话,该石芝便会下陷。于此同时,顶棚钟乳石便会倒刺下来,重重拍落在石芝上。如果踩在石芝上的人没能及时跳在可以下降的石芝上,便会被落下的钟乳石拍成肉酱。   而如果跳到正确的石芝上,顶棚对应的钟乳石也会落下来,但落到石芝原来的高度便会停下。闯关者留在下降石芝和下落的钟乳石之间六尺的空隙内,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如此想来,若是她们无法选出正确的石芝,不知又会是怎样情状?若是所有石芝都没有下降,她们岂非无处藏身,只能被下落的钟乳石砸死?   “路妹妹……顶棚上仍亮着的那些图案,你还认得吗?”   路芬芳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她能看懂的那些菱形图案,确是瑶族文字无疑。瑶文生僻,别说旁人,就是瑶人自己也多只用语言而不通文字,只有瑶女织锦时会将吉祥语织上,以为祈福。   路芬芳的母亲并不识字,当年或许是看了瑶人的服饰觉得好看,便也绣在自己女儿嫁衣上。她这无心之举不知有没有保佑大女儿夫妻和顺,但真真是救了路芬芳的性命。   这第一轮算是凭运气过了,接下来可怎么办?其余那些文字,路芬芳真的一个都不认识了。   多琢磨一会儿倒不要紧,这东西瞎猜可是要出人命的。路芬芳绞尽脑汁,在她们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谁可能会瑶文呢?   一道灵光忽然从路芬芳脑海中闪过。对了,武英韶的娘亲不正是瑶女么,不知道武英韶懂不懂瑶文!若他不懂,他娘亲有没有留下瑶文手札、织锦之类可供参详呢?   “苕华姐姐,你现在能联络到小师叔吗?”   “我刚才已经试过,禁仙咒虽然松动,但传讯灵符还是不能用。”苕华说道,“但是,你或许可以联络到他。”   “我?为什么?”路芬芳不解。   “你手上的无患子珠是小师叔父亲留下来的东西,蕴含灵力非同一般,用它或许可以与小师叔对话。”   原来苕华早就注意到她手上的珠串了。路芬芳有些尴尬,早知道是他父亲留下来这么珍贵,她就不接受了。她讪讪对苕华道:“这个,怎么用?”   “我也不知,若将灵力注入其中,应该会有所反应。”   路芬芳于是将珠串解下递给苕华。苕华试着注入一点点灵力,无患子珠便闪烁红色灵光,并无别的反应。正在这时,顶棚上忽然传来“叮——叮——”两声,好像是在催促什么,颇为刺耳。   “轰隆隆……”   在两个人分明没有跳动任何石芝的情况下,顶棚上仍然闪亮的瑶文图案中又纷纷倒生出钟乳石来,下落的速度比刚才还要迅猛。原来就算她们不选择任何石芝,过了特定时间石头还是会落下的!   “怎么办!”   苕华也是急的满头大汗,由于禁仙咒的作用,她能注入的灵力甚少,迟迟无法将无患子唤醒。眼看着钟乳石离她们头顶只剩三尺了,路芬芳心一横,搂了苕华的腰,随便找块石芝跳了上去。   她这胡乱跳来,要正好跳出一句话的几率自是极小。可是,竟仍有几块离她们二人极远的石芝下降了!此时钟乳石距离她们头顶只剩半尺,来不及了!   苕华知道今次必定要死在这里,抱紧了路芬芳闭上眼睛。只听耳边“嘭”的巨响,还有骨头碎裂成渣的咔嚓声,几乎要将她的魂魄从那被压缩的躯壳中挤压出来!   而四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她仿佛在黑暗中漂浮了很久,感觉到自己背后冰凉,怀内却仍是温热的,她甚至闻到了熟悉的迷迭香气息。她的魂魄这么快便回到齐云山了么?   “苕华姐姐,你没事吧?”   她听到路芬芳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眼前似乎有无数五彩曲线缠绕变幻,好久才平静下来,恢复为一片黑暗。   “路妹妹,咱们死了么?咱们一齐到地府里了?”   “苕华姐姐,你睁眼看看我,咱们没死!”   苕华摇摇头,黑暗的视野中心渐渐绽开一片光亮,露出了路芬芳的脸。她试着摸摸她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她又摸摸自己的脸,头发被汗水浸湿了,黏糊糊粘在脖子上,脖子上的脉搏仍是欢快得跳动着。   她们……居然没死。   苕华望望头顶,倒生的钟乳石仍是停在六尺高的地方。这一轮,她们凭运气过了!   “路妹妹,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苕华还是不敢相信,她们竟然逃过刚才那一劫!   路芬芳放松得一笑:“刚才情势危急千钧一发,我只得乱跳几下,看看跳错了会不会仍有正确的石芝降下,供咱们两个藏身。果真让我蒙到了,那一瞬间还是有几个石芝降下,我便抱着你跳了上来,总算是捡回命了!”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大大舒了口气。石阵不多时又回到原位,两人抬头一看,果然又有六个瑶文图案的光亮熄灭了。   苕华细看那顶棚上的瑶文,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方才她们俩死里逃生,真的只是靠运气么?路芬芳抱着她那一跳少说有两丈,她毫无修为,就算揣着影木叶也不可能在眨眼间跳这么远!   之前澄凌总说路芬芳身法诡异如妖,苕华一直不信。可现在看来,路芬芳的能力确实超出凡人太多,已经多到让她无法信任的地步。   “苕华姐姐?”路芬芳摇了摇发愣的苕华,“第三轮很快就要来了,咱们还得尝试唤醒无患子!”   “好。”苕华便是有再多疑虑,也只能同她过了眼下生死关再说。她再将灵力注入无患子中,却听那珠子发出沙沙声,终于有了些反应。   路芬芳和苕华屏息盯着无患子珠,那珠子中持续传来嘈杂声,似乎是几个人在说话。苕华轻道:“听着像小师叔的声音!”   路芬芳侧耳细听,却是听不出来。她干脆对着无患珠喊道:“小师叔,是你吗?我和苕华姐姐在广寒洞,你在哪里?你还平安吗?”   那珠子里却依旧嘈杂着,并未对路芬芳所言做出任何反应。苕华持续注入灵力,那珠子中的声音却越发清晰了:“你快快放了阿涴,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把珠丘丹炉给我,我就放了她。”   “阿涴是你的徒弟,你……你怎么忍心!”   “呵呵,一个凡人的性命如何与舜帝神物相比?你心中所想,不正同我一样?”   “住手!你放开她,我答应你就是!”   珠子中两人的对话对于解开迷阵毫无帮助,但提及到珠丘丹炉却是路芬芳与夏苕华始料未及。刚听清这一句,苕华已经有些力竭。她脸色发白,颤声道:“糟了,这无患珠……在吸我的灵力……”   “苕华姐姐快松手!”   路芬芳想帮苕华把手拔开,却被那无患子弹出的法阵震开。苕华的嘴唇颜色也开始渐渐泛白,那珠子里的话音却又响了起来:“谏珂!你怎能出尔反尔!我已经把丹炉给你,你为何把阿涴伤成这样!”   “呵呵,阿涴灵根不纯,修习我的术法之后体质变得更差,猛然失了丹炉灵力支持更是大伤根本。没有仙缘却要强求,自作孽不可活,与我何干?”   “你!谏珂……我杀了你!”   无患子继续吸着苕华的灵力,苕华双眼紧闭,两腮塌陷,全身的皮肤都渐渐失去了血色。路芬芳看她已经失去意识,心语对伯服道:“老爷子,你说珠丘丹炉可以阻断一切灵力流动,可否帮我切断无患珠和苕华之间的灵力联结?”   “那个煮鹤正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妄动丹炉之力,你觉得合适吗?”伯服冷冷说道。   “那……没办法了。你把银花石果给我,快!” 第39章 吸灵   伯服没有拒绝,将石果从丹炉里传送出来。路芬芳接了石果,便朝那无患珠劈去。   修仙界的灵宝都有灵气强弱相克相吸的道理,如同浅溪汇深潭,大海纳百川,灵气强的灵宝亦会吸附灵气弱的灵宝。可是路芬芳不懂这个道理,她以为有了石果,无患珠便不会吸苕华的灵力,而会改吸石果的灵气。   但是实际上,石果的灵气远远强盛于无患珠,因此灵力联结变为石果吸食无患珠,无患珠吸食苕华,情况变得更糟了。   照这样吸下去,苕华的修为算是废了。路芬芳又豁出去了,一手握住石果,另一只手拉住苕华,灵气便在石果、无患、苕华、路芬芳之间形成环流,奔流不息。由于禁仙咒的作用,灵气只会在他们四者之间流动而无法泄到外间。   随着灵力爆流,无患珠串和石果中的灵气不断被带出来,环流之间的灵气就会越来越多,但是路芬芳和苕华能承受的灵气是有限的。一旦环流中的灵气流量超过他们四者中承受能力最弱的一环,灵力环流便会爆炸,将路芬芳和苕华炸得四分五裂!   路芬芳觉得每一寸皮肉都被灵力流打透了,自己整个身体就像空空的躯壳,任灵气穿行而过,一会儿寒冷似冰,一会儿又灼热如火。见路芬芳如此难受,伯服急道:“唉,事情竟进展到如此田地,或许是天意!妮子,咱们只能用丹炉之力把此环流中的灵气吸干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说……该怎么做!”   “我来做,你忍着些痛!”   路芬芳点点头。她胸口翻起呕吐之感,整个灵力环流都倒流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胸内仿佛蠕动着一个张着血盆大口,满嘴獠牙的小怪物,三口两口撕烂了她的肉皮爬出来,咆哮着吸纳灵力环流中的灵气。仿佛大江大河、烈火流沙都朝她胸口猛灌进来,暴涨的感觉瞬间顶到她的头顶、手指尖、脚趾尖……她整个人都要炸掉了!   路芬芳忍不住大叫了出来。她的魂魄仿佛挣扎着要从这个痛苦的躯体里爬出来,乱挥着手臂,撕裂了血管;乱蹬着双腿,踩破了内脏……她的魂魄分裂为三魂七魄十个小人,在她身体里折腾着,撕咬着,踢打着,推撞着,挣扎着从她嘴里爬出来,给那些奔涌的灵气让出地方。   她的身体里只剩一个地方是安静的,那便是珠丘丹炉。她仿佛能清晰得看到丹炉内部的幻象,那蓝色的河还在静静流淌,南海蝴蝶贴着水面滑翔而过,仿佛无声的叹息……   她多么想疼晕过去,可是,她偏偏还这么清醒,三魂七魄风筝似的连成一串在天上飞着,痛感还是这么强烈。她觉得挨不过的漫长,实际上吸灵只持续了三十息的工夫而已。   大部分灵气都被珠丘吸干净了,灵力流转缓慢下来,苕华的手先松了,软软倒了下去。石果吸尽了剩余灵气,飞回路芬芳手里。   结束了,路芬芳觉得整个身子比纸还要轻,不再痛了。她忙扶起苕华,唤了几声,苕华却仍是昏迷着,没有反应。   “她只是灵力透支过度,歇会儿便好。”伯服道,“她大约损失了三成灵力,一成被你吸走,还有两成被石果吸纳。”   听到伯服这样说,路芬芳又歉疚起来。她想着有朝一日增长了修为,一定要把今天吸走的灵气还给苕华才是。   路芬芳抬头望望,或许是灵气爆流影响了石芝迷阵,钟乳石降下的时间被延迟了。她抱着苕华缓了缓神,看见无患珠落在地上,下面却垫了张泛黄的纸。这张纸是哪里冒出来的呢?   她便捡了这张纸看来,那排列歪斜奇形怪状的文字,不正是瑶族文字么?   路芬芳欣喜若狂,来不及追究这张纸是哪里来的,忙与顶棚上文字对应,惊奇得发现,顶棚上的三十六个字与纸上文字全然一样,而纸上的文字排列,便是正确的顺序!   “叮——叮……”   新一轮落石来得正是时候。路芬芳欲背着苕华开始跳跃,她刚将苕华手臂搭上自己肩膀,刚要站起来,整个人却噗通跪了下去。刚才吸灵消耗了路芬芳太多体力,她甚至已无法站立!   不,没关系,有影木叶的帮助她应该还可以移动!路芬芳再次尝试,可她的身体像被粘在石芝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眼看着头顶落石已经呼啸而至,迅雷不及掩耳。路芬芳已经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情急之下,她脱口大喊道:“伯服——!”   “轰隆隆……”   听到这阵巨响时,路芬芳便知道自己不会死了。她抱着苕华缓缓睁开眼睛,稍微直了下身子,头皮便轻轻蹭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她伸手向上摸去,果然摸到那钟乳石,离她头顶上只剩半寸距离了。   好险。她扶了扶眩晕的头,心语对伯服道:“伯服,多谢你。这一路上若无你,我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不是我。”伯服严肃道,“小心,那个人来了。”   谁?除了伯服,这里还有谁能救她?路芬芳想不出来,洞室上空却有飘渺的声音传来:“这封信你从何处得来?但有半句虚言,我便重新降下落石,让你尝尝生而复死的滋味。”   信?是指这张写了瑶文的纸么?路芬芳便说道:“我也不知道。苕华姐姐方才向这无患珠中注入灵力,无患珠不知怎的,竟然倒吸灵力……吸完之后,这封书信就出现了。”她不清楚说实话会有什么后果,但任何后果都应该比马上死掉要强。   那煮鹤疑道:“无患珠?这珠子你又从何处得来?”   “是我小师叔给我的。”   “你小师叔又是何人!说!”   路芬芳并无任何盘桓欺瞒,煮鹤却越来越激动了,他果然十分关心这瑶文书信的来历。瑶文……焚琴……煮鹤……香尘涴……阿涴……谏珂……武英韶……路芬芳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不慌不忙答道:“我小师叔姓武,道号英韶,乃是齐云山太素宫逾熠真人门下。”   “武……什么?陈逾熠?”煮鹤听到武英韶的名字,先是惊喜;可听到他是陈逾熠的弟子,笑音中又流露出嘲讽。陈逾熠剑法修为天下第一,也不知煮鹤在不屑什么?   “好吧。武英韶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煮鹤说道。   路芬芳和武英韶在灵霄洞便失散了,她也不知他现在会在哪里。这个煮鹤明明很厉害的样子,路芬芳还以为他对整个蜘金洞情况了如指掌,他是外强中干,还是急糊涂了?   “你这么着急见我小师叔,究竟有什么目的?”路芬芳立眉道,“若你是好意,我带你去见他不难;若你是歹意,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告诉你半个字!”   路芬芳面无惧色义正言辞,煮鹤又心急,只得说道:“武英韶是我阿涴师妹的儿子,我怎会害他!你快带我去见他!”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煮鹤本该从天而降掐着路芬芳的脖子,可他只是疾言厉色却不现身,路芬芳心里又明白了三分。她不紧不慢道:“你说是便是?有何证据?”   “唉,你对当年的事,对珠丘丹炉之事一无所知,我说了你也不懂。”煮鹤说着,那些降下来的钟乳石又缓缓升了起来。路芬芳暗喜,看来真的能套到些珠丘丹炉的信息,她这生死关没有白闯!   此时煮鹤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他柔声对路芬芳道:“这石芝迷阵是我师父所创,我则是阵法之眼。若你们破了石阵,我的灵力便会散去……我,就会死。”   “啊?”路芬芳惊叫,她早就看出来煮鹤不能自由行动,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以煮鹤对阵法的操控能力,他杀掉路芬芳不费吹灰之力,可方才他竟主动撤去了将要落下的钟乳石;他一开始劝她们二人服食,或许并非捉弄她们取乐,而是想逼她们离开此地!   如此说来,这个煮鹤……竟是好心?   路芬芳仍不敢轻易相信了煮鹤。她讷讷道:“那……你想怎样?”   “小姑娘,我被困为阵法之眼,生不如死。我只想在死之前看我师妹的血脉一眼,告诉他当年的事……”煮鹤一提到阿涴师妹,温柔得像换了个人,“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我先告诉你吧!你非修仙之人,与修仙门派也没什么牵连,命运安排你到此地来,让你知道这个秘密,这都是天意!”   路芬芳预感到,她马上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她见煮鹤说得恳切,便郑重道:“好,我路芬芳只要还能活着见到小师叔,一定把你的话一字不落带给他!若有欺瞒,便叫我众叛亲离,孤寂一生!”   路芬芳认真起来,誓言也发得很实在。煮鹤便道:“好。事情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修仙界有六大门派,东蓬莱,西琼华,北天墉、紫翠,南太素、沧海。沧海派本以绝顶幻术称霸,绝少与其余五派往来。但是大约在二百年前,沧海派在沧海岛左近的仙界凤麟洲遗址上发现了舜帝时代的宝藏,遭到其余五派的觊觎……” 第40章 丹炉秘史   “当时沧海派并无掌门,只设九老院共同决策门派事务。九老为天英、天任、天柱、天心、天禽、天辅、天冲、天芮、天蓬九位天神亲传弟子,修为据说以到炼神化虚的境界;功法路数分为十二玉楼,曰玲珑、琳琅、瑽瑢、琅玕、珊瑚、琉璃、鸣珂、碎琼、宝琚、灵珩、天玺、地璋。沧海派弟子众多,功法诡谲多变,实力本在其余五派之上。但沧海与五派的第一战竟然败北,九老便怀疑是他们九人中有内鬼,将本派功法秘籍泄露给了其余五派。”   煮鹤讲的这番故事,路芬芳听来着实新鲜。她从苕华那里听过沧海遗迹的故事,但五派围攻沧海却是闻所未闻。她问道:“五大门派会这样明火执仗得去抢沧海派的东西?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煮鹤笑道:“你非修仙之人,自然不懂这笔宝藏对修士的意义。有了无上灵宝相助,修士便可在成仙之路上领先别人几百年,谁能抵挡这样的?”   路芬芳沉默不语,其实她能理解。作为没有灵根、剑走偏锋的“修士”,若没有珠丘丹炉、南海蝴蝶的襄助,修仙?只能在梦里修吧。   “九老都肯定他们之中有内鬼,但都拿不出实在的证据。他们互相怀疑起来,带同十二楼的弟子也都疑神疑鬼,自相残杀。”煮鹤继续说道,“好好的一个沧海派便在内忧外患中走向没落,彻底灭亡于五派的第六次围攻。一夜之间,琼楼玉宇只见残垣断壁,昔日仙人岛,今朝乱葬场,惨烈之状,令人唏嘘。”   “那凤麟洲的宝贝呢?都被五派搬空了吗?”路芬芳问道。   “沧海派覆灭,其余五派也折损了不少高阶修士。最后一战集结的五派联盟军中,有半数以上都陪沧海修士烧死在沧海岛上,活着的修士或残或疯,幸存下来并继续修炼的,不足一成之数。而他们运回来的宝物却少得可怜,连弥补百年大战的损耗都不够。”   “啊?莫不是五派修士伤残太重,连灵宝都运不出来了?”路芬芳不由咋舌,这大战也太得不偿失了,五派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不肠子都悔青了!   煮鹤道:“非也。其实最后一战沧海九老都未战死,但他们不愿战火再燃烧下去,不愿再与其余五派纠缠,便释放自身灵力、魂魄、血肉结成强大结界,将沧海岛与凤麟洲封闭其中。五大门派经数年休养之后,也曾派高阶弟子去试探结界。那些弟子人是回来了,三魂七魄却都有残缺,几派掌门都查不出原因。于是,五派便都暂时放弃了封印在遗迹中的灵宝,直到五十年前,沧海遗宝珠丘丹炉于瑶山蜘金洞重现人间。”   终于说到珠丘丹炉了。路芬芳掩饰住内心的激动,接着问道:“不是说灵宝都封印在遗迹中,没人能拿出来吗?为何珠丘会出现在瑶山呢?”   “这个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沧海派当年那个内鬼从内部破坏了结界,但五派至今没有证实此事;还有人说是最后一战之前逃出来的沧海修士在贩卖他们带出门派的宝物,我觉得也不大可能。”   路芬芳想道,如果沧海遗迹的结界真的破了,五派肯定又打得不可开交,哪会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齐云山似乎更倾向于煮鹤的第二种猜想,路芬芳知道在凡间,那些大户人家家道中落了,子弟们为了填饱肚皮变卖传家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何况沧海派都覆灭一百年了,后人会数典忘祖也属正常。   煮鹤接着讲了下去:“珠丘丹炉出现在蜘金洞中,并没有被任何修士或仙妖捷足先登,而是被一个附近山寨的瑶女得到了。那瑶女与族人并不知珠丘丹炉是灵宝,只是将它运回山寨中闲置。珠丘的存在接着便被我师父发现了,他当时已是妖界七王之一,要从凡人手中夺取丹炉不费吹灰之力,但他惊异得发现,珠丘竟然认那瑶女为主,他要夺丹炉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段故事听得路芬芳心里又酸又凉。她不懂这个珠丘丹炉到底什么性格,怎么就爱认凡女为主!她不想再听下去,却又不得不装作好奇的样子:“那后来呢?”   “当时瑶寨中有很多人信奉崂山道术,我师父便假扮崂山道士,收瑶女为徒。说来也是命运捉弄,那瑶女竟是五灵根的假灵根,修炼无望,指望她易经锻骨后完全切断与丹炉的联结也不可能了。师父只好一面寻求取丹炉之法,一面教授瑶女道术。他为了蒙蔽瑶女,又收了许多凡人弟子为徒,次序却排在瑶女之前。我,也是其中之一。”   这谏珂心机够深的,为了夺取丹炉,下得功夫真够细致!煮鹤接着说道:“瑶女灵根不纯,师父也并未用心栽培她,只给她吃了许多驻颜和轻身的丹药。三十年过去了,瑶女容颜不老,又学会了师父的绝技‘出幽入冥’,她便以为自己修炼有成,实际上她连练气二层都没突破。师父为了把戏做足,从不许我们师兄妹比试切磋,我们都不知道师妹真正的修为。我那二师哥最是调皮,有一日趁师父不在缠着师妹比试了,才发现师妹除了身法卓绝之外,别的功法一无是处。他看穿了这点,却并未告诉师妹,只将此事告诉我一个人。”   煮鹤所说的二师哥,便是她与武英韶在葫芦洞见到的蓝衣鬼焚琴了。焚琴看到路芬芳明明没有修为却将出幽入冥步使得出神入化,便一口咬定她是香尘涴的借尸还魂,路芬芳还以为焚琴是被幽禁太久老眼昏花,现在她总算明白了:香尘涴与路芬芳一样,都是在修为极弱的情况下靠吃轻身丹药练成出幽入冥步,施展出来自然是差不多的感觉,难怪焚琴会认错!   “那你们看出诡异之处,可曾探寻过根由?”路芬芳问道。   煮鹤摇头道:“要是那时探寻出根由就好了。我们当时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师妹故意隐藏修为,不诚心与别人比试。从那之后大概一个月我师妹都没再出现过,我还以为私自比试的事被师父发现了,她被罚禁足,因此也没找她。谁知师妹回蜘金洞后,竟然绯红着脸对我说,她要嫁人了,以后不能和我们一同修炼了。”   路芬芳长吁了一口气,看来香尘涴是遇上武英韶的爹爹了。煮鹤说道:“我和二师哥都大吃一惊,她私自成亲,不知师父是否允准。她告诉我们,她要嫁的人是蓬莱派的修士,名叫武晋熙。”   原来武英韶的爹爹叫武晋熙。路芬芳问道:“那你师父允准了吗?如果你师妹嫁给别人,你师父就不好取丹炉了。”   煮鹤叹气道:“是啊。所以我师父绝不同意师妹离开蜘金洞,将她关在灵霄洞不许我们探视。后来师妹哭得实在可怜,我和二师哥都听不下去了,两个人合力悄悄破了师父设在洞口的阵法,放了师妹出来。”   “不对吧,若你师父下定决心要关着你师妹,那阵法必定严实得紧,岂是你们两人合力就能破开的呢?”路芬芳很快听出了这里面的蹊跷之处。   煮鹤苦笑道:“若是我和二师哥当年也能有你这般机敏就好了。我们救师妹心切,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师父终究心软,故意放松了阵法束缚之力。其实那个阵法叫做‘连环劫’,一共有六重,我和二师哥破了两重,还有四重至今仍在那里,后来我去看过,第六重最是凶险,阵眼是数十头上古异兽,人若进去,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   听到这里,路芬芳惊叫道:“天哪,你怎么不早说!小师叔就是在灵霄洞里呀!我们失散的时候,他正在破那个‘连环劫’呀!”   路芬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煮鹤也是急得直拍腿。他厉声道:“丫头,来不及了,你快破了石芝迷阵,带我去灵霄洞!”   “可是,我破了迷阵,你就……”   “总能撑个一时半刻。”煮鹤已经不容路芬芳犹豫,重新开启了迷阵,“快!”   坐着说话的功夫,路芬芳双腿已经恢复了知觉,她背起苕华,照着书信上的文字排列开始跳跃,用最快的速度破解了剩余的迷阵。   最后一列符文黯淡了下去。所有的钟乳石都缩了回去,石芝也都恢复了原来的高度,通向下一个洞室的暗门也打开了。路芬芳看到煮鹤依旧坐在那里,他并没有丝毫迟疑,缓缓站起身,皮肤上如玉的光泽开始流散,瞳仁中的神采也融化为深不见底的黑。   他站起来的瞬间,背脊开始佝偻;他抬手的瞬间,皮肤褶皱,青筋暴起;他看向路芬芳的瞬间便老了五十岁。原来,这就是他死亡的速度!   “来不及了,我们走吧。”   路芬芳于是跟着煮鹤走下去。她希望快些去救武英韶,又不愿看到煮鹤那么快死去。几经怀疑后她终于证实他是个良善之人,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生命流失,什么都做不了。   煮鹤在蜘金洞中修炼几十年,闭着眼都可以在洞中穿行自如,再加上影木叶的作用,不多时便带着路芬芳来到了灵霄洞洞口。路芬芳提醒道:“你二师哥焚琴也在里面!”   “什么?”煮鹤心中一惊,忽听得一声巨响,二人面对的那面洞门便被炸开,一股大力将煮鹤掼倒在地。 第41章 兵不厌诈   路芬芳忙去扶煮鹤。那破洞口处却飘出一缕蓝色鬼魂,正是焚琴。   “师弟,好久不见了。”焚琴的话音中并没有任何思念和问候之意,反而充满了怨气。煮鹤由路芬芳扶着才勉强坐好,他并不在意师哥的敌意,只急问道:“武英韶呢?他方才是与你在一起?”   焚琴看看路芬芳,又看看煮鹤,嘲笑道:“连环劫的厉害,师弟你又不是没领教过。武英韶已入第五重阵,焉有活着出来之理?”   “你!”煮鹤急得猛咳了几声,他灵力尽失寿元不多,怎能经得起焚琴刚才那一击,“那是师妹唯一的骨血!你怎么忍心!”   这半日工夫不见,焚琴也不知如何脱离了符咒控制,甚至补充了一些灵气,竟像从未受伤似的。他冷笑道:“呵呵,师弟你钟情阿涴师妹已久,却连她和别人生的孩子都宝贝成这样。师父再不好,到底传授你绝世功法;师妹给过你什么?你帮着师妹和她的男人来杀师父,还连累我也被囚禁二十年,你竟至今都不悔悟?”   焚琴如此质问,煮鹤眼神却极为坚定。他自己也遭受二十年阵眼枯坐之苦,却丝毫不曾后悔:“那日师父将师妹困在连环劫中,却借你我二人之手纵她离去,是因为他早知道武晋熙擅长蓬莱秘术,有斩断珠丘和师妹之间灵力联结的办法。他假意许诺师妹夫妇二人,若他们将珠丘拱手相让,他便不再纠缠师妹。师父一早便知道,师妹本身灵力微弱,容貌和寿元都是靠珠丘的灵气保养,忽然失去丹炉辅助,师妹只有死路一条!”   “岂止是死路一条。”说到这个地步,焚琴依然对朝夕相处三十年的师妹之遭遇没有任何同情,“失去珠丘丹炉后,身怀有孕的师妹一夜间变为五十多岁的老妪,修为尽散,病弱交加,生不如死。她本就不具备修仙之才,借助丹炉、丹药修炼,几十年间可能略有小成,但人修仙是修自身之力,岂可一味依赖灵宝丹药?她有此结局,也是意料之中、自然之理!”   焚琴摆出如此道理,犹如将路芬芳推入万丈冰崖之中。路芬芳现在修炼的路子,与香尘涴当年如出一辙。香尘涴虽然成功引气入体,但修炼三十年才不过练气二层的微末成绩,失了丹炉辅助之后,容颜残损身体枯败,那点子修为也都散尽了,真真是得不偿失,人间惨剧!   而路芬芳自己呢?她若不慎失了珠丘丹炉,是否会落得香尘涴一样下场?   她双臂止不住打战,头晕得几乎抬不起来。她想起数月前梦真崖上周重璧说过的话:逆天而行,必遭天谴!难道她的命运,真的要被周重璧言中?   “师妹被师父欺骗,受了那样多的苦,终于生下了英韶……”煮鹤回忆起当年师妹生产的惨状,越说越难过,眼角已经湿了,“师妹只剩一口气了。武晋熙与我都想,若再夺回珠丘丹炉,或许能为师妹延命,才杀回瑶山,向师父宣战。虽然最后未能成功,师妹还是撒手人寰,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为师妹背上弑师之罪,我只后悔没能好好保护她,没能救回她!而今天,我竟然还要眼睁睁看着师妹的儿子被你害死!师妹她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咱们联手破连环劫,是我逼你干的,你为何不来恨我!为何不来杀我!”   原来……武英韶的娘亲真的已经死了。路芬芳好一阵难过,看焚琴煮鹤两师兄弟反目成仇,又是不住得唏嘘。   “呵呵,师妹自然没有对不起咱们的地方。可是珠丘丹炉还是被武晋熙带走了。师父被他打成重伤回到妖界不承岛休养,便将蜘金洞交给咱们二人看管,说二十年后珠丘丹炉必会回到此地。最初那几年我还不信师父所言,近几年更是不信,但是今天……”焚琴哈哈大笑道,“师哥,枉你聪明一世,竟没察觉到珠丘丹炉就在你身旁么!”   路芬芳扶着煮鹤的手悄悄僵了。她回忆起在葫芦洞时种种经历,那时焚琴看到路芬芳会使出幽入冥,便认定她与香尘涴有某种关联——“投胎转世”或者“借尸还魂”,然而现在,他终于确定,路芬芳身上种种诡异,皆因为珠丘丹炉在她的身上!   路芬芳并没有避开焚琴的眼神,但是她心内已经空白一片。伯服却及时提醒道:“妮子莫慌,你与香尘涴当年的情况并不完全相同,香尘涴是通过伪灵根与丹炉之间产生灵力流动,因此能被其余修士觉察;而你是因为自身灵根和精血被丹炉吸收而产生联结,彼此之间没有灵力流动,普通修士万难看出来。千万别慌,焚琴是在诈你!”   “在我……身旁?”煮鹤也是迷惑了一阵,摇头道,“我并未感觉到左近有珠丘丹炉的灵力。难道……难道珠丘……竟在英韶身上?”   武英韶的火土双灵根并不是多么稀罕的灵根,但他才二十岁便踏入了结丹境界,这在修仙界是前无古人的。若说他有珠丘丹炉襄助,倒也能算个合理的解释。   煮鹤这话题转移得正是时候。路芬芳抓住机会,质问焚琴道:“我小师叔到底在何处!你把他怎么样了!”   路芬芳朝煮鹤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拖住焚琴,她自己则施展出幽入冥步溜进灵霄洞中。这一计谋自然被焚琴识破。焚琴双掌燃火便向路芬芳抓来:“想走?没那么容易!”   “丫头小心!”煮鹤现在成了废人,也帮不上路芬芳什么,他只得在旁观战,提醒路芬芳道,“银花铁树、灵芝迷阵已破,禁仙咒咒力只剩连环劫中锁住的部分!焚琴能用筑基期以下的术法,丫头留神!”   禁仙咒解开了一小半,没帮上路芬芳的忙,反而让焚琴老鬼占尽了先机。路芬芳半点术法、符箓不会,连最拿手的出幽入冥步都是从焚琴处偷来的,这一战可说半点胜算都没有。路芬芳躲开焚琴来掌滑到昏睡的苕华身旁,若是苕华能在此刻醒来,她们便有希望翻盘了!   “苕华姐姐,苕华姐姐!”   路芬芳试着叫醒苕华,苕华却还是昏得如同死过去一样。路芬芳问伯服道:“伯服,苕华不过只失了点灵力,怎的昏睡到现在还不醒来!”   “方才煮鹤为了防苕华偷听他讲丹炉之事,封了她的五感。”伯服说道,“可是现在煮鹤已经没有灵力,解封只能靠苕华自己了。”   那路芬芳还得再与焚琴纠缠着,拖到苕华醒来之时!她随即解下苕华腰间的吴鸿扈稽剑抄在手里,严阵以待。路芬芳每逢焚琴逼近便乱舞一通,焚琴畏惧双剑锋锐,倒也不能走进路芬芳三步之内。   过了不到三招,路芬芳没有真气支撑,舞剑不得章法,已经累得大汗淋漓。伯服说道:“妮子,你真要和焚琴老鬼真刀真枪得打架么?到了现在,你还不知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什么?”   “你善于扯谎,能把假的说的跟真的一样。”伯服认真道,“不,比真的还真。”   路芬芳无奈。从开始到现在她确实撒了不少谎,为了守住秘密或为了迷惑敌人,三句真七句假,一时倒也能唬住别人,只没骗过伯服和周重璧,她也不知自己这“天赋”哪里来的。   她沉吟稍许,眼见焚琴的三昧真火火球呼啸而来,她便举剑格挡。吴鸿扈稽剑的表面镀了一层长白寒晶,吸收了三昧真火的大部分热度,但火球依旧像燃烧的铁拳头般将路芬芳逼到角落里,任她使再大力气,也推不开火球之力。   见路芬芳与三昧真火在胶着之中,煮鹤大声提醒道:“禁仙咒之下三昧真火没有十成真力,用剑刃劈那火球!”   煮鹤又帮着外人打同门,焚琴心中大怒。路芬芳看准他在气头上,一面对抗火球一面对焚琴道:“焚琴,你们师门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师父谏珂是为了更好得控制香尘涴才收你们为徒,何来传道授业之恩?此番你若是杀了小师叔取得丹炉,你的下场又会如何,你想过吗?”   焚琴知道路芬芳是耍花招,不欲理她,谁料路芬芳竟真用剑劈碎了三昧真火火球,破了他的术法。他怒中还口道:“哼,师弟师妹都是虚情假意,师父也从未真心待我!我等了二十年的珠丘丹炉,为何不能居为己用?”   听到焚琴如此说,路芬芳便垂下双剑,哈哈大笑起来。焚琴皱眉道:“你笑什么?”   路芬芳几乎笑出泪来,转问煮鹤道:“煮鹤前辈,若是谏珂知道你们身为弟子觊觎师父之物,不知他会有如何反应?”   煮鹤也不知路芬芳为何大笑。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说道:“师父管教弟子,向来凌厉。”   路芬芳又笑,仰头大声道:“谏珂,你亲徒弟都明目张胆得叛师了,你还不现身么?”   “师父在此处?”焚琴定力不差,但话音中的恐惧和慌乱还是被路芬芳听出来了,“你扯谎!师父身受重伤,怎可能才二十年工夫就——”   焚琴忽然不说了。因为他才感觉到,背后那股凛然杀意和寒气。她看到路芬芳、煮鹤都好好站在原位,连环劫中的武英韶也不可能脱身,这个时候无声无息握剑顶在他背心的,会是谁呢? 第42章 二选一   “你……究竟什么时候!”   焚琴怒恨交加气烈如火,他身后持剑盈盈而立的苕华白影飘然,亦仙亦鬼。路芬芳缓缓移除藏在身后的扈稽剑,与苕华相视一笑。她手中的双剑不知何时只剩一把,另外一把却到了苕华的手里。   焚琴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路芬芳知道焚琴除了憎恨谏珂,也对他十分惧怕。她察觉到苕华的气息改变,便知她已经醒来,于是假称谏珂就在左近,分散焚琴心神,趁他不备将吴鸿剑传给苕华。苕华依靠轻身术和影木叶绕过洞石,无声无息便潜到了焚琴背后。   “焚琴前辈,你若快快协助我们破了连环劫,我们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苕华的话音冰冷却依然悦耳,“你若不肯配合,那便休怪我剑下无情了。”   现在苕华已经恢复了许多灵力,被她刺一剑可不是玩的。焚琴不情愿得说道:“连环劫第五重我也破不得,你待如何?”   “那便同我们一起入阵。”苕华说着,笑吟吟捻过穿魂符将焚琴套住,“前辈既闯过这连环劫,再不懂也比我们有经验。”   听到苕华如此说,路芬芳怪道:煮鹤明明封住了苕华五感,她怎能听到他们方才的谈话?她转念又想,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银花铁树和灵芝迷阵都已破解,禁仙咒的咒力因此丧失许多,苕华恢复了灵力自然能冲破五感之封,只是不知道她何时冲开的,又听到多少内容——若她听到“珠丘丹炉就在近旁”这句话,不知会作何猜想。   路芬芳心里先存了疑影,毕竟当下最重要的是联手破连环劫之阵,救出武英韶。她对煮鹤说道:“煮鹤前辈,阵内危险,你留在此处等我们出来吧。”   “唉,我知道自己便是进去也帮不上你们,我只怕自己等不到你们出来。”煮鹤知道自己寿元将近,吐露哀音,“若不能在死前见英韶一面,我死也不能瞑目!”   “好吧,那就一起进去!”路芬芳不愿再耽搁时间,搀起煮鹤跟着苕华和焚琴进了洞。灵霄洞与她第一次进来时没有太大变化,毒水池上莲灯明灭,中央石柱高耸,其中包裹着的却不是狗脸,而是武英韶的脸!   路芬芳差一点惊呼出来。她定神细看,发现他的脸虽略显苍白,但还没有石化掉。是武英韶真的进了石柱,还是连环劫阵产生的幻象呢?   路芬芳仔细回想他们刚才闯过那几个洞室,雪香洞用幻术迷惑人心;葫芦洞里焚琴学舌,逼闯入者自相残杀;望山洞铁树银花的果实只有神兵利器才能取下。这三关,都是考验闯入者的修为。而广寒洞的灵芝迷阵只有持有瑶文书信的人才能破解,迷阵的设置者似乎是在等待一个有机缘获得瑶文书信的人,而非单纯通过武力修为将闯关者筛出。   同理推之,机关最为复杂凶险的灵霄洞应该不会只是用幻术迷惑人心这么简单。路芬芳思忖的这些时候,苕华已经有些急了,她厉声问焚琴道:“我小师叔为何会这样!你对他做了什么?”   “是他自己闯关被阵法束缚,与我何干?”焚琴看武英韶已经被阵法之力牢牢吸住,不多时便要石化,内心深处竟生出一丝叹惋。他如实说道:“连环劫第五重是一道谜题,解开便可进入第六重,但若解不开,便会被石柱吞掉,阵法也将会锁死,其他闯关者不再有解题的机会。要想继续解完连环劫也不是没有办法,任由武英韶被石柱吞掉、石化,连环劫将自动进入第六重。”   “那不行!”路芬芳、苕华、煮鹤三个异口同声说道。苕华已经眼泛泪痕,只有路芬芳还比较冷静:“我们既要救小师叔,也要解连环劫,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个办法,你确定要试么?”焚琴说道,“连环劫本来就以人性命为引,破解也需人命祭献。你们三个有谁肯进入石柱将武英韶换出来,他的命也得了,第五重也可破了。”   “我去!”   几个人又是异口同声。煮鹤拦着苕华和路芬芳道:“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我是将死之人,我去换英韶最为合适。”   “可是前辈,你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小师叔说……”路芬芳知道煮鹤将死,但总不愿看着他死后还要变成石头,孤零零囚在这不见天日的溶洞里。煮鹤说道:“没关系,我要和他说的话你帮我带到就好。你们两个皆是英韶爱重之人,我若能殒身保护你们,岂不比见他一面了却念想更有意义?”   煮鹤视死如归,路芬芳亦想不出辩驳的话。她不愿煮鹤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可眼看着武英韶就要石化,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煮鹤又道:“丫头,还有一件事你记着,那瑶文书信是我师妹的遗书,你定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路芬芳点点头,还想和煮鹤说什么,谁料他竟即刻纵身跃入毒水中,向中心石柱游了过去。路芬芳大声叫道:“煮鹤前辈!煮鹤前辈!”她声音中带着哭腔,可是煮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头了。   路芬芳想低下头去,不愿看煮鹤变作石头的样子,眼神扫过的瞬间却见煮鹤身周水面上浮起大片血红——血?如果是被岩溶毒水侵蚀,不可能一下子就出这么多血!到底怎么回事!   不对劲!煮鹤是会水的,中心水池不大,他才游了不到三丈远,却做痛苦挣扎溺水之状。路芬芳怒视焚琴道:“怎么会这样!又是你捣的鬼?”   “我和师弟自幼在这溶洞中长大,自然是不怕毒水的。”焚琴笑道,“此处毒水伤不了师弟,所以他才敢下水……他竟不知,你们也不知……哈哈哈!”   “路妹妹别下去!”苕华拉住想下水施救的路芬芳,别过头不忍看水中情景,“煮鹤前辈中毒太深,皮肉脱落,这毒水绝对不是简单的岩溶毒水。”   “焚琴,你趁我们和煮鹤前辈说话的时候在水里做了手脚?”   路芬芳和苕华只顾着为煮鹤悲伤,竟没注意到煮鹤下水之时,焚琴悄悄往水里投了剧毒!此毒发作极快,才说几句话的工夫,路、苕二人便眼睁睁看着煮鹤血肉模糊得漂在了水面上。   “你好卑鄙!”路芬芳又悲又气,焚琴还未抵达中央石柱便已身死,焚琴下毒之举,便是要除掉苕华、路芬芳其中一个,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照现在局面看来,路芬芳半点修为也无,苕华在筑基期,若为大局计,自然是路芬芳去祭阵最为合适。她死了不要紧,伯服怎么办,珠丘怎么办?   如果她不进石柱,便是苕华进石柱。苕华身死,路芬芳亦是万万不能接受。她略一思忖,见苕华面露凄色,便抢先道:“苕华姐姐什么都不必说了,我来祭阵!”   “这怎么能行,你……”苕华没忍住,两行泪便流了下来,“咱们肯定还有别的法子!”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你看那石柱里,小师叔已经撑不了几刻了!”路芬芳挣脱苕华拉着她的手,一个轻身便飞至中央石柱。她刚想试探武英韶气息,手指却无意碰开了第五重的法阵,夺目的蓝光霎时将路芬芳笼罩其中,将她牢牢缚住。石柱已经开始吞噬她的精气,现在要想反悔也不行了。   或许是因为体内有珠丘丹炉,路芬芳精气消散很慢。她四肢麻木不能动弹,但还有些意识。她迷迷糊糊得,似乎看到石柱内的武英韶渐渐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也恢复了些血色。   “芬芳,我在做梦吗?是你吗?”武英韶睁眼便看到路芬芳,心中惊喜万分。他很快便觉得不对劲,急问道:“你在做什么?”   “小师叔,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件事很重要,是关于你娘亲的!你什么都不要说,听我说!”   石柱处灵力流动成风,呼呼在二人耳边响着,路芬芳便靠在武英韶身上,对着他耳边道:“你娘曾经是珠丘丹炉的主人,谏珂为夺丹炉假意收她为徒,又骗得你爹斩断了丹炉和你娘之间的灵力联结,害得你娘修为尽散,生下你后便撒手人寰……”   “什么?”武英韶听言如遭五雷轰顶,石柱慢慢将他身体剥离出来,他的手臂和上身已经恢复了知觉,石渣纷纷从衣服上抖落下来。他捧了路芬芳的脸问道:“你……你如何知道?”   “别……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了。那个焚琴,是你娘的二师哥。小师叔,你定要杀了他,为你娘、为焚琴前辈……”路芬芳咳嗽几声,咳得武英韶前襟血迹斑斑,“也为我……报……仇……”   “芬芳!芬芳!”   路芬芳倒在武英韶怀中的同时,石柱灵力停止了流动,满池毒水瞬间消失不见,这石柱所在的石台之下,竟是不见底的深渊。武英韶抱着已经停止呼吸的路芬芳,脸容比方才接近石化之时还要枯败,僵硬。   “芬芳……”   武英韶摩挲着路芬芳冰凉的脸,一滴眼泪无声垂落在她的睫毛上。 第43章 种点啥好呢   路芬芳死了,是为救他死的!   武英韶心痛得仿佛要炸开一样。他失神得揽着路芬芳,仿佛整个身心已经被脚下的深渊吞没。他闻到路芬芳身上熟悉的迷迭香味,心中又是抽痛:不,他不能放弃,一定还有希望!   武英韶抱着路芬芳跃到岸边,双脚落地,衣袖无风而鼓,真气已然恢复到了练气七八层的水平。他只淡淡看了焚琴一眼,抬手朝他微微张开五指,五片鸿雁羽毛便如花朵似的无声在他手心徐徐绽放出来,接着忽然快做奔雷闪电,直刺焚琴四肢与颈脖!   此招之快连焚琴背后的苕华也忘了躲闪。四片羽毛斩断了焚琴四肢,还有一片只是浅浅插在他喉头上,给他留着最后一口气。鸿雁剑剑气能斩断灵体,自然也能把焚琴的魂体打得烟消云散。   焚琴断肢和咽喉处黑气滚滚,背后又贴着穿魂咒,可他并未哀嚎痛哭,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不见天日二十年,究竟等来了今天这一死!我虽死,但死得明白;而有些人哪怕修得仙身与日月同寿,也依旧是糊里糊涂,不知所以!”   “你杀了我娘亲,还害了芬芳,我不但要你死,还要你死得痛苦万状、不得轮回!”武英韶将那羽毛缓缓深入,话音因为悲怒止不住得颤抖,“我再问你一句,如何才能救芬芳?”   “哈哈哈哈……”焚琴又狂笑起来,他此刻并非笑武英韶,只是笑自己,笑自己修炼几十年,竟然被一个没半点修为的黄毛丫头捉弄到如此凄惨地步。仔细想来,二十年前不也是这样么?香尘涴惨死了,却要焚琴煮鹤师兄弟为她陪葬,他这一辈子,都是被“凡女”给坑的。   焚琴用了最后一口气,将那后半截鸿毛插穿了自己咽喉。这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入门时,和香尘涴还有她的大狗在鸳鸯湖划船的情景。那样平静而美好的时光,只能永远留在当时了吧……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焚琴就像燃烧干净的焦木似的冒着滚滚黑烟,余温尚在,却已逃不脱逐渐冰冷的命运。武英韶掌下生风将这黑烟吹散干净,随即将路芬芳放下,急对苕华道:“苕华,咱们一起试着给芬芳输些真气,快!”   苕华连忙答应,与武英韶盘膝坐下为路芬芳输入真气。苕华不由得扭头看武英韶的表情,她心上又挨了重重一拳:看样子如果路芬芳若死了,武英韶也不能好好活着了。武英韶本来就颇为重视路芬芳,现在芬芳又为救他而死,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变成了郎情妾意生死相许。武英韶的眼里,恐怕连苕华的半点影子都没了吧。刚才他向焚琴出招时,可曾想到会否波及焚琴背后的苕华呢?   苕华如此黯然得想着,却和事情的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方才祭阵二选一的时候,路芬芳知道自己和苕华之间必有一人受害,她若入阵,伯服定会尽全力救她;但苕华若入阵,伯服肯定会放着不管的。考虑到这层,她便毅然祭阵。果不其然,由于珠丘丹炉的保护,石柱只吸了丹炉外层的少许灵气,并未伤害到路芬芳精元。等待武、苕二人再给她注些真气,她便可醒过来了。   现在路芬芳神识已经来到丹炉内部,蓝流潺潺星空浩淼,独不见伯服的身影。路芬芳便喊道:“伯服,伯服你在吗?”   她喊了几声伯服都未回应。她丧气道:“伯服,你又生我的气了吗?刚才也是无奈之举,小师叔和苕华姐姐救了我多次,刚才就算我还了他们的情,以后我不会这样胡闹了!”   “伯服,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对不起有用吗?”一道灵光降落路芬芳身前,伯服终于现了身,抱着肩板着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路芬芳笑道:“说对不起怎么没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   “妮子如此自以为是,只是几次都让你有惊无险,你内心并未真正悔改。看来非要你吃些非人的苦头,你才能幡然醒悟。”伯服冷冰冰说道。   “什么非人的苦头!你就会吓唬我。”路芬芳心内不悦,但不想和伯服吵架,伯服接下来要说什么,她照做便是了。   伯服果然说道:“这一路上你干的事,或许武英韶是真正感激,夏苕华心里却不是滋味。连环劫第六重便让他们两个去破吧,你睡一觉,把今天的丹服了。”   路芬芳服了丹药之后,便打了一套心意六合,又走了一遍出幽入冥步,还是觉得身体力力气用不完似的,不想休息。她继续向远处飞去,却见前方似乎有绿色田野,之前并未见过。她便问伯服:“这丹炉中为何出现了之前没见过的景象,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一般来说,丹炉和主人之间是通过灵力联结,主人灵力增长,丹炉内景便会开辟出新的区域。但你没有灵力,所以和丹炉之间是通过精血联结,现在丹炉中出现的新景象,是吸灵之时摄入灵气的缘故。”伯服说道,“我和你一道去看看。”   说起灵力联结,路芬芳又想起香尘涴的事。她忍不住问道:“鸿雁剑可以斩断灵力流动,所以小师叔的爹爹是用鸿雁剑斩断了香尘涴和珠丘之间的灵力联结。如果……如果有人想破除我和丹炉之间的联结,需要怎样做呢?”   “抽干你的精血。”伯服说道,“你现在明白了吗?为何我一直提醒你要小心别人,不要轻信别人?若你只是盲目对别人好,而不知他们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你的下场会比香尘涴还惨!”   “好,我以后小心就是。”路芬芳嘴上答应着,对于夏苕华却始终处在信与不信之间。她与伯服走到那绿色田野间,每踏出一步,脚下竟生出淡黄色的小花来,色香皆如真花,只待她走远时,很快便枯萎寂灭,不见了形迹。   “此处名为植灵田,顾名思义,是培植灵力的地方。”伯服说道,“若有灵根之人,便可将自己的灵力抽取一小部分埋于此地,随着修炼日深月久,便可收获比正常修炼多十倍的灵力之果。你没有灵根,所以灵气沾到植灵田的土壤,很快便枯萎掉了。”   这世界上竟有种灵力得灵力的好事,可惜路芬芳偏偏是个没灵力的。路芬芳撇嘴道:“那这么好的植灵田我岂不是用不上?”   “并非如此。你种不了自己的灵力,还可以种些别的。”伯服说着拿出他们之前采集的铁树银花果实,徒手挖了个不深的坑,将石果迈了进去,抬头问路芬芳道,“你想要什么?还是想要灵宠袋么?”   石果灵气丰沛,灵宠养在里面,可以不饮不食而活,无需消耗主人本身的灵力。路芬芳直点头道:“对对,我就要那个!只需种在这里就可以吗?”   “你来为石果培土,心里想着你想收获的东西。”   路芬芳于是蹲下身来,在石果上盖土、拍实,心里默念着:灵宠袋、灵宠袋、灵宠袋……念着念着,却又纠结起来,她这宝贝石果做的灵宠袋比其他修士的要高级许多,自然也要有个高级的名字才行,叫什么好呢?   “叫银花果宝!”   “太难听了,听着像吃的。”伯服咳嗽两声道,“如果长出来是果子的样子,你带着也不方便,反而引人注目。”   路芬芳敲了敲脑袋,她真是高兴过了头了,以她现在的身份,随身带什么东西最不引人注目呢?   “有了有了,香囊!”路芬芳笑道,“我本来就是侍香,身上挂个香囊再正常不过了,就叫‘玉山囊’吧!”   “还是俗。你这个妮子,偷听那么多年学堂课,都听了些什么?”伯服又一次鄙视了路芬芳,做了个捋须的动作,“还是叫‘挽沉香’吧。”   涴尘香?那不就是武英韶娘亲的名字倒过来吗?香尘涴到底也是丹炉旧主,植灵田里培育的东西叫这个名字,也算是对她的一种纪念。路芬芳便在心中默念,挽沉香,挽沉香,盖好了土。她问伯服道:“这个多久能长好呢?”   “植灵田的东西成熟,自然需要更多灵气进入丹炉。等你成功引气入体,有了修为,身体和丹炉之间有了灵气流动,你种的东西就会快速成熟起来。”   如此,路芬芳又给自己种下了新的希望,身法,丹炉,石果,这些都要等她种下新的灵根才能派上大用场。磨刀不误砍柴工,她要沉下心来,做好应该做的一切,静静等待灵气在体内自由奔流的那一天。   但愿,老天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有点乱七八糟的话要说   想写一个香尘涴焚琴煮鹤的番外日常啥的。傻白甜瑶女和傲娇师兄什么的……等我跳票!(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口牙) 第44章 骊龙明珠   这一觉路芬芳睡了一天一夜。这十二个时辰之内,武英韶忙着照顾她,根本无心去破连环劫第六重。   路芬芳的丹药已经吸收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就此醒来,免得武英韶急白了头发。路芬芳活动了活动筋骨,神识正要冲出丹炉内部,却听到体外武英韶和苕华正在交谈。   以往路芬芳入梦服丹都是夜深时在自己房里进行的,她处于丹炉内部时,并未留意炉外的动静。可现在,她竟能清晰得听到武英韶和苕华说话。他们两个以为路芬芳在昏迷中,这会儿会聊些什么呢?   “小师叔,你也别太伤心了,路妹妹气息尚在,要醒过来应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是苕华的声音,她在安慰武英韶。   “芬芳被连环劫吸了不少精元,我只怕她就算醒过来……寿数……也不会长久。”武英韶先是痛心失落,接着又振奋精神自我安慰道,“不,咱们齐云山有那么多灵宝,定能为芬芳延命!我去求师尊,去求掌门师伯,他们定有办法救芬芳!”   “小师叔你别着急,路妹妹不是寻常之人,我相信她此番定能化险为夷。”听苕华这声气是不怎么担心路芬芳的。等等,说她“不是寻常之人”,是什么意思?   “是啊,如果芬芳有什么差错,那便是咱们二人的不是。”武英韶说完这些,又碎碎念了许多不该带路芬芳来瑶山,回去之后要好好照顾她等等。   “小师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苕华顿了顿,似乎观察了武英韶的神色又说道,“小师叔,芬芳身法卓绝,身怀灵宝,连方才那位煮鹤前辈也十分信任她。芬芳……实在不像普普通通的凡世女子。”   苕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武英韶却没有任何反应。苕华只得把事情挑明了:“小师叔,你说路妹妹会不会有事瞒着我们?”   “是啊,我也觉得她心里的事太多了。”武英韶叹息道,“芬芳自小孤苦伶仃,习惯于拒人千里之外。她有了心里话也不和我们说,都揣在心里定然是不好受。”   听武英韶这样说,路芬芳心里又好笑又感动。她暴露了许多可疑之处,苕华觉得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武英韶却只心疼她的难处。苕华又说道:“不,小师叔,我的意思是……”   苕华停了一会儿,话锋一转:“我的意思是,等路妹妹醒过来,咱们便把她送到朝阳镇去休养吧,接下来的事情,可不能让她再跟着咱们冒险了。”   苕华果然是个聪明乖觉的,她知道现在武英韶忙着为路芬芳伤心,她若出怀疑路芬芳之语,武英韶必定听不进去,还要责怪她冷血多疑。现在她顺着武英韶的话说,武英韶自然就高兴、顺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路芬芳神识便回到身体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武英韶瞪大眼睛盯着路芬芳,轻轻凑过来摸了摸她温热的眼皮,才大喜过望道:“醒了醒了!芬芳醒了!”   武英韶示意苕华不要挪动路芬芳,先搭了路芬芳脉息,轻声道:“好了好了,脉相很是平稳!快拿些三秀丹来!”   苕华扶着路芬芳坐好,喂了她两颗三秀丹。路芬芳觉得身体变得有力气了,软软说道:“苕华姐姐,小师叔,我没事,害你们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武英韶紧紧捉着路芬芳的肩膀,脸上露出释然而舒心的微笑。苕华也笑道:“小师叔你这是做什么,都弄疼路妹妹了。”   武英韶听话连忙放了手,只是双眼笑眯眯不住盯着路芬芳瞧,仿佛怎么瞧都瞧不够。路芬芳道:“都是我拖累了你们。现在我没事了,咱们赶快破那连环劫的第六重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连环劫第六重。”武英韶刮刮路芬芳鼻子,“你就在这里休息,什么都不许想,不管是第六重还是第七重交给我们就好!”   路芬芳点点头,忽然间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从怀中摸出瑶文遗书交给武英韶:“小师叔,这个是……是你娘亲的遗书,从无患珠中掉出来的。就是靠着这些文字信息,我和苕华姐姐才过了灵芝迷阵那一关。”   武英韶接过书信,黯然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小便怀疑着,娘亲或许早就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父亲的眼神就不会那么绝望,也就不会把他扔在齐云山二十年;可他同时又希望着,娘亲其实在他不知晓的地方活的很快活,只是不愿意见爹,不愿意见他这个儿子,所以躲着他们不肯出现而已。   现在真相大白了,他的所有爱恨和思念全都落空,在绝望和希望之间的徘徊也终于停止。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独自从添书楼上走下,手令划过门口法阵的同时,五层楼的灯火自上而下全都熄灭了,留下的只有黑暗,安静,和空洞。这空荡冷清的地方,仿佛从来都没有烛火被点亮,也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他不愿路芬芳和苕华一起跟着伤心,只合上书信揣好,淡淡道:“我也不懂瑶文。等咱们到了朝阳镇,再问问那里的百姓吧。”   路芬芳和苕华都看出武英韶伤心,不再提此事。路芬芳在原地休息,武英韶和苕华则接着去破那连环劫第六重。   连环劫第六重已经开启,武英韶脱出后,中央石柱便已合拢,其上一枚瑶族文字蓝光闪烁。武英韶掌风击打那闪光的瑶文,中心石柱便悬出一道圆形光幕,光幕上用汉字写着破此关的规则:还好是汉字。路芬芳抬头看去,那光幕写道:“玉渊之中,骊龙蟠焉,其颌下有珠也。取其珠廿七,可破连环劫第六重;杀骊龙之法,传觞飞羽剑也。”   路芬芳刚看完,这些字随即就消失了,光幕上又出现了传觞飞羽剑的剑诀。路芬芳纳怪道:这一关竟如此详细得说明了破解的方法,也太容易过了些。莫非是传觞飞羽剑高深精妙,即使得了剑诀也不容易练成么?   路芬芳很快将那几句歌诀熟记于心,光幕旋即收回中心石柱,石柱通体变作绿色,且颜色一点点向下消退,原来是像沙漏般用于计时,若时间耗尽闯关者还凑不齐二十七颗明珠,便是闯关失败,阵法锁死。   “一,二,三……”路芬芳扫了一眼场中,共浮游着三十二只骊龙,若每头都含明珠,要取二十七颗是不难的。   武英韶和苕华则已经开始琢磨那传觞飞羽剑诀。武英韶剑术修为很高,与苕华讨论了几句,又对了几招,便领悟了剑法要诀。他们两个钻研剑法的工夫,用掉了第六重总时间的大约七分之一。   如此看来,这第六重考校的是闯关者的剑法修为,有武英韶在,破此关卡可说是十拿九稳。武英韶与苕华议定了战术,便一个驱赶骊龙,一个出招击杀,武英韶刚斩杀一头骊龙,苕华便去接那骊龙吐出的明珠,她伸手却抓了个空——仿佛就在她碰到明珠的瞬间,那珠子便如幻影般消失了。   路芬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不见了那明珠的形迹。难道这珠子不能用手碰?   见此情状,武英韶便对苕华道:“咱们接下来要小心些,骊龙明珠数量有限,掉得多了就过不了关了。”   “哼。”又是伯服在冷笑。路芬芳问道:“老爷子,你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伯服说道:“骊龙明珠是世间至纯至净之物,怎可沾染俗人之手!”   路芬芳问道:“不能用手碰,那如何才能取下来呢?”   “那只有靠他们自己想办法了。”伯服懒懒道,“反正最多只能失误五次。我只怕,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   路芬芳早知道伯服懒得帮忙。她自己想着,如果一点尘埃都不能沾,那用剑、衣服也是不行的。她问伯服道:“刚才那光幕里仿佛只说要收集二十七颗明珠,却没说要把明珠归到什么地方,比如放入什么机括之类。”路芬芳看武英韶和苕华不像有什么头绪的样子,便忍不住站起身上前查看。   原先的毒水已经抽干了,现在中央石柱底下是无底深渊。路芬芳走到深渊边上,两丈深处的石壁并无异样,再往深处却有些不规则的孔洞,不知道与明珠有无关联。   路芬芳看得专心,却听到苕华“啊”了一声。她抬头看去,见苕华喜对武英韶道:“小师叔,我知道如何收住这些珠子了!你看这深渊壁里有许多孔洞,是呈‘还形太真阵’排列的,咱们只要按照顺序用掌风把明珠击到阵中去,明珠既不受污染,又能解开阵法,不是两全其美吗?”   苕华和路芬芳同时发现了孔洞的奥秘,只是苕华熟习阵法,比路芬芳先找到了破解之法。苕华的聪慧原不在路芬芳之下,现在她的灵力恢复大半,破阵自然没路芬芳什么事了。   武英韶说道:“好,那咱们赶快开始吧,那绿色光柱又降下去一点了。”   路芬芳细看那计时光柱,按她原先的估计,这关总时间大概是两刻钟那么长。可是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光柱竟然降下去好长一截,这光柱竟然不是匀速下降的,采集明珠的两人要更抓紧时间才是。 第45章 大显身手   武英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快速击杀了一只骊龙,掌风裹着明珠送入了第一个孔洞内。那孔洞中顿时缓缓窜出一条鳞片金黄、碗口粗细的蟒蛇,在空中游动了起来!   难道他们想错了?破关不成,反而唤出了妖兽?   “小师叔小心!”   此时禁仙咒还没有开放到可以让武英韶和苕华御剑的程度,因此方才两人一直是站在中央石柱的石台上或站在深渊边上击杀骊龙,而不能在空中与骊龙战斗。现在脚下深渊中突生变故,他们两个亦无法飞下去看个究竟。   武英韶防这怪物偷袭,手指捏诀招来火球,便要向蟒蛇投去。路芬芳喊道:“小师叔住手!你看那蟒蛇并没有要攻击我们的意思!”   武英韶暂时住了手,却看那大蛇在空中游动着,一直钻到了对面岩壁的一个空洞里。它的身子也不知有多长,露在空中的部分继续游动了许久,那头方从位置更为靠下的第三个孔洞钻了出来!   看到如此奇异情景,路芬芳不禁想道,这条怪蛇在两侧岩壁不断钻入钻出,正是在深渊的两侧搭起了桥梁;而他不断向下钻,又像建起了通向深渊底部的楼梯。难道说藏宝洞就在这个深渊下面么?   三个人相视一笑,武英韶和苕华便又开始击杀骊龙。路芬芳看不懂武英韶的招式,但她发现武英韶每击杀一只骊龙之后,都要调息大概三十息的时间才能继续出招;苕华调息的时间更长,有时使出一招传觞飞羽剑后,她的掌风便已绵软无力,甚至连打落的明珠都接不起来,好几次都是武英韶帮她接的。   路芬芳并不知道,这传觞飞羽剑是谏珂早年创制的剑术,招式虽然精妙,但太损真气。武、苕二人都以速成之法习得此剑法,且他们现在的修为都不如当年的谏珂;再加上禁仙咒下真气运行受阻,调息所用的时间就更长了。   武英韶取得第二颗明珠的时间明显比取第一颗长得多。大蛇又向下游了两丈深,继而停止不动。路芬芳不懂剑招,但眼力极佳,她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便将两人的招数全记在了脑子里。这样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便累得头痛,低下头来休息一会儿。   自从路芬芳五感加强之后,她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些不想看到的东西。比如吃瓜子时,扫一眼便数清了平铺在盘子里的瓜子数;看到美人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小心隐藏的白发;熨衣服的时候,定要熨得半丝褶皱都看不到才肯穿到身上……真是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比如现在,她低着头本来是想休息一会儿的,可盯着大蛇看了几十息,她竟发现那大蛇正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向后退。她又集中精力看了一会儿,那大蛇本来是整个头都钻进孔洞里的,等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还没有明珠落下,它缩回来许多,露出来半个头了。   路芬芳刚想提醒武英韶加快些速度,武英韶刚好斩杀一头骊龙。那骊龙哀鸣一声吐出蓝色的明珠来。武英韶来不及调息,便喊苕华道:“苕华,快接住明珠!”   苕华掌下清风徐徐吹来,稳稳将那明珠托住了。武英韶与路芬芳都松了一口气,却见苕华面色泛青,手中一软,本来接到的明珠竟从空中落了下去,直接坠入了深渊之中!   他们又浪费掉一颗明珠,还来不及懊丧,却见那大蛇呼呼向后缩去,退回到了他们刚刚取得第一颗明珠的位置!   “小师叔,对不起,我实在太累了……”苕华小脸惨白,惭愧得不敢直视武英韶的眼睛。武英韶好不容易才击杀掉一只骊龙,珠子却被她丢到深渊里去了,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武英韶察觉苕华懊丧,连声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才掉了两颗珠子而已,咱们还有机会!”   确实还有机会。路芬芳又想,既然二十七颗珠子就可以过关,这一关卡的设置为什么要提供五颗珠子的富余?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闯关者如果修为足够高,击杀骊龙、取下明珠的动作应是一气呵成,不会有什么失误;如果修为太浅,别说五颗珠子的富余,就算五十颗珠子的富余,时间再足足加一倍,也是过不了关的。   所以路芬芳认为,这五颗珠子的富余绝对不是给闯关者失误的机会,放松了过关条件。这一关卡设置的初衷应该是,取得三十二颗珠子和二十七颗珠子的结果大不相同。若尽得明珠,则可能顺顺利利到达藏宝洞;若仅得最低数量二十七颗,要进藏宝洞则还需费一番周折。   这些只是路芬芳的猜测。照武英韶和苕华的速度来看,规定时间内他们连十颗珠子都拿不到,以上猜测全猜对了也没用。   路芬芳知道伯服不愿意她强出头,她便不动声色只动脑筋。待到两个人成功取下第五颗明珠时,时间已经过了一半。武英韶看了看光柱,提剑再战。伯服说道:“姓武的小子真气淤塞不出,再这样强撑下去,恐怕内伤不轻。”   “哎呀,那可怎么办。”路芬芳一着急,脑子里忽然又冒出个念头,忙与伯服证实,“老爷子,这一关提示咱们用传觞飞羽剑,会不会本身就是个陷阱?若用耗损真气不多的剑法来击杀骊龙,不就一举两得了吗?”   “此法并不可行。”伯服的回答给路芬芳浇了一瓢冷水,“谏珂的传觞飞羽剑便是在与这些骊龙对招的过程中创制的。骊龙凶猛嗜杀野性难驯,唯独对谏珂俯首帖耳,所以只有使出这套飞羽剑才能降服骊龙。”   “哼,你又知道了。”路芬芳忿忿道。她忽然觉得,伯服并没有把他知道的所有事和盘托出。不过他不说,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一计不成,路芬芳还是专心思考着关卡本身的漏洞。她看那大蛇游动,又问伯服:“老爷子,你看这大蛇是活物,还是死物?”   “当然是活物。此蛇名为髯蛇,专以骊龙的明珠为食。他不断钻进钻出,便是在吞食你们打入孔洞中的明珠。”伯服说道,“此蛇虽颇有灵气,但之前被喂食过太多丹药,变得呆滞懵然;再加上连环劫大阵的牵引,只能在规定路线上前进后退,所以那些不慎掉落的明珠,它是无法去接的。”   路芬芳大概明白了三分,若有所思。她与伯服对话这段时间里,武英韶又斩下两颗明珠,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他正欲再次出剑,果然真气不支,捂胸拄剑,单膝跪倒在地。   “小师叔!”苕华大骇,搀起武英韶为他搭脉,她皱眉道,“小师叔……你体内真气阻塞不出,短时间内不可再运功了!”   修士的丹田便如泉眼,经脉便如河流,泉眼有水,河流才能奔流不息;若是泉眼阻塞流不出水来,河流便会干涸。禁仙咒好比堵上了一半的泉眼,泉水出的速度便也慢了一半。如果想让河水流速加快,泉眼来不及出水,便会导致现在这样断流的局面。   苕华二话不说便要给武英韶注入真气。武英韶握住苕华手腕道:“不可,你自己真力尚且不足,怎可为我输入真气?”   “那小师叔快吃些三秀丹。”苕华便取出丹药来,两人一同服了。含下丹药时,他们望了对方一眼,互相报以坦然的微笑。果然,哪怕破不了连环劫,哪怕要死在这里,彼此能够陪伴,也是安心的。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有全盘的信任。   路芬芳见状,手也向怀内掏去。伯服厉声阻止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石果挖出来。”路芬芳道,“那东西灵气十分充沛,若释放些给他们,也能让他们好受些。”   “不行。放入珠丘的一切都是秘密,决不能示人,你休要因小失大!”   “哼。”路芬芳气哼哼放了手。其实她并不是气伯服,而是气自己无能,眼睁睁得看着武英韶和苕华受苦,却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握有许多珍贵灵宝却不敢用,因为她不配用,用不好,拿出来反而会被人觊觎,被人怀疑,被人抢走。   路芬芳转身向深渊走去,伯服又惊:“妮子,你要干什么?”   “我已经看出第六重的破绽,这便去破解!”   “妮子休要胡闹——”   路芬芳只是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她蹲下身,原来是捡起苕华方才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药瓶塞子。她走到苕华身边,关切道:“姐姐,你和小师叔都太累了,还是好好歇歇吧。好好休息一下……”   路芬芳说着,捏起手绢给苕华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又帮武英韶擦了擦汗。苕华眨了两下眼睛,忽然觉得困倦无比,身子晃了晃,便倒在武英韶膝上睡着了。   而正在调息的武英韶双目紧闭,丝毫没有察觉到苕华已经倒在他腿上。   “妮子,你做了什么?”伯服问道。   “没做什么,不过是一点迷魂香。”   路芬芳迷晕了武英韶和苕华,打算让他们好好睡一觉。江湖上流传的迷魂香都要熏燃好一会儿才能使中者渐渐睡迷,而路芬芳的迷魂香是她自创秘方调制而成,人只要闻一下便会昏睡一个时辰。   方才她便是趁着转身捡东西的当儿把迷魂香抹在了手腕上,她要给他们两个擦汗,手腕正对着他们的鼻子,妥妥便让两个人中招了。   “他们两个便好好休息吧。”路芬芳活动活动手脚,自信得一笑,“接下来破阵,就看我的了。” 第46章 身陷险境   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轻轻松松飞下深渊,停在髯蛇身上。路芬芳敲敲脑门道:“糟了,急着把苕华迷晕,忘了问她那‘还形太真阵’是何物。老爷子,你知道吗?”   “待回齐云山之后,你真要好好补习一下道书了。”伯服说道,“我知道那阵法,你想干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连环劫第六重的漏洞。”路芬芳又从乾坤袋中摸出一药瓶来,“你看这是什么?”   伯服记得这药瓶,临来瑶山之前路芬芳配了许多香料,这个豆青釉的瓷瓶伯服并没见过,似乎是路芬芳从药房拿的寻常药物。伯服疑道:“你要用这香……驱赶髯蛇游动?”   “是呀。”路芬芳嘻嘻一笑,“这一瓶虽然不是什么名贵香药,但里面也有不少好宝贝。有雄黄、苍术、鱼腥草、半边莲、青木香、七叶一枝花,混在一起磨成粉在米醋里泡了九九八十一天……”   “你——”伯服深吸了一口气,路芬芳所说确实不是什么名贵香料,只是凡间常见的驱蛇药,“你怎会带着这个东西?”   “我从小出入田间地头,大些后又经常独自入山采香草,碰上蛇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光发情和孵蛋的会追人的蛇也碰到过七八回了,只要去荒山野岭的地方,雄黄苍术从来不敢离身。”路芬芳说起自己从前的惊险经历,稍微有些小得意,“这瓶最毒的驱蛇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要不是来瑶山我还不舍得用呢。我在青岩镇的老屋院子里还种了好多‘金花豹子’,也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伯服刚才分析,这髯蛇已经傻掉了九成,但作为兽类的本性还在,白娘娘千年蛇精喝了雄黄酒还会现原形,有了这宝贝药酒,什么蛇都任她捉了!   路芬芳于是打开药瓶盖子,施展身法,驱赶髯蛇往正确的孔洞里钻去。她踩着髯蛇身子逐级跳下,待到蛇身打通了孔洞里所有的机关,路芬芳也到了洞底。   这个洞室与先前所有洞室大不相同,四壁光滑平直,似乎是人力砌磨而成。四面墙上分别有拱形石门,每扇门上都有闪光的符文,灵气熠熠生光。路芬芳对伯服道:“老爷子,出来帮个忙,帮我把苕华姐姐和小师叔扛下来吧。”   “本尊凭什么答应你?”伯服的口气并不那么乐意。路芬芳撒娇道:“你若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他们两个人,我又扛不动。”   伯服嘴冷心软,竟真化作一道灵光从朱砂痣中钻出,“噌”得飞上洞口,又“噌”得飞了回来,左肩扛着武英韶,右臂夹着夏苕华稳稳站在地上。路芬芳惊得直吐舌:“老爷子,你这身法怎么练的,比孙大圣筋斗云还快!”   “你又没见过孙悟空腾云驾雾,别瞎比较。”伯服将两个人轻轻放在地上,清寡雪白的脸竟微微红了。   伯服的声音虽是小孩子,但每句话中都透着古板和刻薄,路芬芳心里始终把他当作迂腐冷酷的老爷爷。可是今天又对着他清俊秀气的少年容色,路芬芳又不舍得对他大呼小叫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整日里说话的人见了面,竟都不好意思起来。   “我……我去看看那四扇门。”   路芬芳找个借口走开,去研究那门上闪烁的灵符。她见那灵符光芒润泽温雅,便伸手摸了一下。她只摸了西侧的门,四扇门却“啪啪啪啪”渐次都开了。   不知道谏珂所谓的藏宝,蜘金洞的出口会在哪一扇门后面。路芬芳转身对伯服道:“老……咳咳,伯服,烦你帮我把苕华姐姐和小师叔送到北门和南门中去吧。”   “你确定要这么做?”伯服明白路芬芳的意思,她是要他们四个各进一个门。伯服疑道,“咱们合力破关也是勉强,现在兵分四路,若有谁遇险,恐怕谁也救不了谁。”   “我知道,可是现下看去,四扇门内皆是幽深通道,其内情况无法判断。若是咱们四个正好选到一条死路,岂不要一同葬身此地?还不如一人选一扇门,每个人都有活命的机会。”路芬芳说道。   路芬芳这话说得让伯服好笑:“那若是你独自遇险,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办?”   伯服拍了拍墙壁又说道:“刚才的连环劫第六重咱们是使诈过的,虽然到达了这个洞室,也打开了四扇门,但是连环劫所控的禁仙咒半分也未解开,到了这里,禁仙咒的咒力反而加强了,四扇门之间有很强的灵力障壁,连我也……不能轻易穿过。”   “嘻嘻,你忘了,还有周重璧给我的最后一样法宝呀。”路芬芳说着,拿出了那三根龙须来。龙须可令人在瞬息之间飞天遁地,不受阵法禁制。伯服皱眉道:“就三根龙须,你不打算给谁?”   “我……”   “如果你要舍己为人,我马上不认识你。”伯服气哼哼白了路芬芳一眼,手心金光闪动,唤出三根金色璎珞来,“这是传音珠络,没有灵力的人也可用其千里传音。”   未待路芬芳做出反应,伯服便从她手里夺了两根龙须,与那传音珠络两根都放在夏苕华和武英韶袖子里。路芬芳愕然道:“伯服,你这是……”   伯服不由分说,一道掌风便将武英韶送入南门中去。路芬芳急道:“快住手,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两个各选一门可以,但是我要和你在一起。”   “诶?你刚才还说落单会很危险,为什么——”   “反正我得跟你在一起,他们我不管。”伯服别过脸道,“他们又不是我的孩子!”   “啊?”   伯服这话着实惊了路芬芳一跳,她很感动,但又很害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也不是你的孩子嘛……”   “好了!婆婆妈妈这些作甚!”伯服不耐烦得摆摆手,一道掌风又要送走夏苕华。路芬芳急忙按住伯服的手道:“我都答应你就是!只是苕华姐姐还受着内伤,你总得好好把她抱过去才是!”   伯服还是不耐烦,他翻掌把夏苕华扛在肩上,便向那北门走。进入门内,他刚想放下苕华,又忍不住往这洞道内多看了几眼。这洞壁上刻着些凌乱的剑招和功法,还有些娟秀的瑶文,似乎是香尘涴当年学习时刻下的批注。   这里留着香尘涴的手迹,难道这条洞道是通向香尘涴以前的房间么?   伯服是不打算进去看的。他放下苕华靠着洞壁坐好,忽觉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妖力波动。这个洞室里果然藏着妖物?   伯服嘴上说不管夏苕华的死活,可苕华短时间内还没有自保能力,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如花似玉的苕华就这么在睡梦中被妖怪吞进肚子。那蝙蝠似的妖物血红的眼睛,一双接一双在黑暗中点亮了。而伯服手中的气刃也如冰刺般生长着,冻结做一支令箭的形状。   洞道中的岩溶水和湿气便在令牌刺出的瞬间集结成无数细如蚊脚的冰箭刺向妖蝠。伯服这召唤水灵自由凝结武器,自发攻击的法术,威力虽不算毁天灭地,但发动速度最快,灵力消耗最少,对灵根要求很高,当今修仙界无人能够练成。若是夏苕华醒着看到这一招,恐怕只会疑心是她自己在做梦了。   冰箭攻击了一波又一波,妖蝠尸体一只只落下来,堆了一层又一层,可是那股妖力波动并未减弱,反而像滚滚乌云汹涌聚拢而来!   伯服失神的瞬间,手中的寒冰令箭竟然滴下了一滴融水。伯服这才恍然大悟,刚要飞出洞门却被洞口阵法弹了回来!   隔着透明的阵法,伯服能清晰得看到中央空地上发生的一切。路芬芳呆呆站在原地,那条刚才还被她熏得呆傻的髯蛇身子盘了一圈又一圈,摞得像座三角形的宝塔。他的头缓缓伸下来,“嘶嘶”吐着芯子,几乎已经舔到路芬芳脸上。   而大蛇的背后,却无声得游动出那二十七条骊龙来。这些骊龙与髯蛇一样双眼放着血红光芒,没有半点方才呆傻温驯的模样。路芬芳的身子仿佛僵了,她的衣服已经被冷汗黏在背脊上,说不出的难受。这算什么,投机取巧必须付出的代价么?   她现在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不过好在其他三个人都很安全。真是不打算舍己为人,都不小心舍己为人了。她觉得周遭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伯服的喊声遥远得传了过来:“妮子,别害怕!赶快用龙须逃跑,我们在朝阳镇汇合!”   伯服话音刚落,一头骊龙便首先向她冲了过来。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躲闪,却被后面偷袭的骊龙一头顶出,重重撞在了对面的岩壁上。   哼,看这情形,这群骊龙是想把她当球踢啊。路芬芳冷笑着擦掉嘴角的血,就凭她现在这点本事,要想跟这么多妖兽打是不可能的。向上逃离的通路被大蛇堵住,四扇门又都被法阵守着,她要逃也只能用龙须了。好女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计!   路芬芳的手刚要去摸龙须,又遭遇数头骊龙包围夹击。她施展步法倒也能躲开攻击,但就是怎么也摸不到藏在怀里的龙须草了! 第47章 黑刀上血   该死,到底到哪儿去了!   路芬芳又在空中腾跃几下,忽然发现那大蛇的身下露出什么绿闪闪的东西。她仔细看去,心不由凉了大半:许是刚才蹦得太快,龙须草从衣服里掉了出来,偏偏还被那该死的髯蛇给压住了!   要想离开这里,不拿到龙须是不行的。只是髯蛇现在杀气腾腾,完全不复方才又呆又傻,半活不活的样子,她如果贸然冲过去,极有可能被髯蛇一口咬成两截。要不还用刚才那招,用药酒熏它?   虽然心里没底,路芬芳还是打算试试。她打开药瓶盖子,将药酒往髯蛇身前泼了一点。浓烈的酒味药气甫一散开,髯蛇张大了嘴,阴恶的臭气劲风般拂来,险些把路芬芳吹晕过去!   看到这样一张城门高的大嘴,路芬芳有点明白为何蟒蛇能吞下比它大好几倍的东西了。但是,为什么它闻到药酒没有惊慌躲避,反而狂怒暴躁,杀气更重?   不知为何,洞室中光线越来越暗,二十几双猩红的眼睛像燃血的灯笼般一齐照着路芬芳,晃得她极热也是极寒。路芬芳想道,髯蛇与骊龙如此发狂,莫不是被什么更厉害的妖魔给控制住了?   骊龙将包围圈缩小,髯蛇也嘶叫着朝她游了过来。路芬芳一步步后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她再没时间判断什么,思考什么,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至少也现个身吧!”   “嘶——”   蜿蜒游移的髯蛇忽然笔直得拔地而起,接着急速俯冲下来。路芬芳原地跃起,却被早有准备的骊龙用角一顶,稳稳落到髯蛇用身体盘成的陷阱中。她快速站起来,刚想再用出幽入冥,胸口一痛,一口鲜血便喷在蛇身上。   她想起来了。她在望山洞与澄凌恶斗之时受了重伤,伯服医好她后,曾警告她短时间内不要使用出幽入冥。可到了危急关头,她早把伯服的话抛在脑后,没少蹦跶。她以为那伤已经不碍事,没想到竟在这个最最危险的时候……复发了!   路芬芳把所有的人都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却将自己置入了最危险的绝境。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她仿佛听到了法阵后面伯服苍凉的叹息,刚才还打鼓般的心,终于缓缓冷寂了下来。   她无力得靠着髯蛇叠了数圈的身体坐了下来,眼睁睁看着蛇身越缠越紧,头顶上方射来的光越来越少……   等一下,不对,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路芬芳的乌金匕首掉了,青钢刺也断了,但是她还随身带着那把修剪香草的小剪子。她握了那把剪子,插进髯蛇身下,使劲向上撬去。髯蛇体重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如何是路芬芳一把剪子能撬出缝隙来?她又试了几下,心想反正最坏不过一死,便双手握了那剪刀,奋力向髯蛇皮肉中扎去!   这剪子不过是普通铁器,连髯蛇的皮都割不破。只是现在髯蛇在狂怒之中,哪怕被小石块砸一下也会变得更为暴躁。它挨了路芬芳几剪子,身躯不安得扭动翻滚起来,继而重新绕紧。可就是它折腾的这几下子,路芬芳清楚得看到,它的蛇麟上分明粘起一样绿色物事!正是刚才被它压在尾巴下面的龙须草!   “啪。”路芬芳一下子将那片龙须草合拢在手心里。这刹那,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她的心跳声又重新有力了起来。得救了!   “龙须草,带我去朝阳镇吧!”   路芬芳的呐喊并没有得到龙须草的回应。   她并没有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见。她还是举着龙须草站在那里,被髯蛇越缠越紧,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没用?之前的影木叶和洞冥草都是一试就灵,为什么龙须会没用!   路芬芳已经没办法再想这个问题。她被髯蛇死死缠住,无法呼吸。   一……   二……   三……   她在心里默数着。她最多只能……坚持到五吧。   四……   五……   “嚓——”   路芬芳听到撕裂的声音,而后她的身子就悬空了。像灵魂出窍的感觉,与刚学会出幽入冥时颇为相似。   “砰——”   路芬芳左脸着地重重摔在了地上。她打着滚站不起来,疼成这样,大约半张脸皮都搓掉了。   剧烈的疼痛让路芬芳清醒。她捂着脸仰面躺着,发现天空开始下雨,是腥风,是血雨。浓血像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她脸上,身上,热气腾腾的尸块也像冰雹似的砸了下来。她依稀还能分得出,哪些是骊龙的,哪些是髯蛇的。   想不到,这些妖兽竟然因为太过狂怒而自爆了。   路芬芳咬着牙坐起来,却看到了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情景。那是一把比夜还要黑的刀,同样黑色的身影握着它从高空直跃而下,衣袂飞展如鹰。无数刀影以那黑刀为中心扩散开来,漩涡般狂舞着,将骊龙与髯蛇切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那黑衣人看似迅猛得降落,着地却是无声;看似血腥的一刀,刀身却未染血。他将刀扛在肩上,缓缓朝路芬芳走过来。那“砰砰”砸落的尸块与血花,没有半点污染到他的身上。   “你的脸怎么了?”他皱眉问着,很嫌弃得看着路芬芳。   路芬芳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会来。他的眼神依旧冷酷无极,却让路芬芳觉得无比亲切。她鼻子一酸,险些要掉下泪来:“周重璧,你来了!”   “你脸怎么了?”   “别看着我。”路芬芳转过身去,“我脸受伤了,很难看的。”   “没事。”周重璧说道,“受伤之前也并没有多么好看。”   路芬芳笑了,周重璧“安慰”人的方法还是这样与众不同。她转过身道:“你刚才那招真厉害,是什么刀法?你怎么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一口气问我这么多,我没办法回答。”周重璧手指轻轻一掸,黑刀便消失不见了。他问道:“夏苕华和武英韶呢?”   “小师叔在北洞室,苕华姐姐在南洞室。苕华姐姐有伯……嗯哼,他们两个现下都很安全。”路芬芳险些说漏了嘴,心虚得往南洞门看了一眼,还好还好,伯服似乎看到她脱险,已经没在那里看着她了。   “那就好。”周重璧说道,“北洞和南洞门口的阵法打不开,西洞和东洞,进哪个?”   “打不开么?连你也打不开么?”   “我也不是什么都会。”   “哦。”   周重璧这个意思,是要和路芬芳一起闯关了。路芬芳又惊又喜,周重璧为何对她这么好,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救了她的命,还要陪她继续出生入死!她本来高兴得忘了身上的疼痛,可咧嘴一笑脸又疼了。   “随便选一个吗?那就东洞好了。”   “为什么是东洞?”   “因为你说随便选呀。还有,你刚才那招到底是什么功法,能教教我吗?”   “不能。教了,你也学不会。”   “哦。”   周重璧不爱多说他自己的事,路芬芳便没追问他为何追到此地。反正有周重璧在这里,她一下子宽了心,仿佛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统统不在话下了。   两个人一同往东洞深处走,洞道中却杂乱得洒着些日常用度,如扭变形了的烛台、穿绳断了的竹简、漏了的脸盆、破烂被褥等。再往前走,终于到了宽阔之处,却又是掀翻的床榻、柜子等家具。看来这个洞室,是某个人的卧房。   “你知道谏珂以前的事么?”   周重璧开始翻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路芬芳说道:“我知道。香尘涴是珠丘丹炉原来的主人,谏珂为了骗取丹炉便收香尘涴为徒。后来蓬莱修士武晋熙与香尘涴相恋,为了摆脱谏珂的纠缠,武晋熙便用能斩断灵力联结的鸿雁剑将香尘涴与丹炉分割开来。香尘涴因为失去丹炉之力,精元衰竭而亡。武晋熙大战谏珂,夺回了丹炉,谏珂身受重伤回到妖界不承岛休养去了,后来再也没有回过中原。”   “真是知无不言。”周重璧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你就不怕我是谏珂派来的奸细?”   “呵,你有这等傲气,怎么可能屈从于谏珂那种老不修?”路芬芳满怀自信得说道。   “谏珂哪里老不修了?”   “他都是个老妖怪了还要缠着人家年轻夫妻,害得人家想成婚都成不了,不是老不修是什么?”   周重璧为路芬芳的想法感到好笑:“在修仙世界里,不是有一身傲气就可以不屈从于渣滓。我可以不听他的,是因为我比他厉害。”   他说的也有道理。周重璧又说道:“谏珂是妖,却伪装成道士收了香尘涴这个人类做徒弟。他为了把戏做足,教香尘涴的自然也是人类修仙之法。你可知他交给香尘涴以及其他几个人类弟子的,是哪门哪派的功法?”   “这……”路芬芳仔细想了想,煮鹤前辈丝毫没提过什么功法的事,伯服也没说过此事,“我不知道。”   “就是这个了。”周重璧将那倒地的几案整个儿翻过来,却见几案底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尽是功法要诀。路芬芳惊道:“这是焚琴煮鹤当年习练的功法吗?为何会刻在桌子底下?”   “我也不知道。”周重璧摩挲了一下那字迹,“大约是谏珂要考他们默写功法要诀,他们打的小抄。”   “啊……” 第48章 神笔右军   “你既坚持修仙,这部功法或许以后能用到。你把这个背下来吧。”周重璧说道。   “诶?背下来?这么一大段,我怎么能背得下来!”   “服了那么多南海蝴蝶丹,竟然还没练成过目不忘的本事?”   “什么过目不忘啊。”周重璧说得轻松,南海蝴蝶丹确能提升目力,但过目不忘未免太夸张了。路芬芳质疑道,“我是不会。难道你会?”   周重璧并不在意路芬芳挑衅,手指在空中做了个拿笔的动作,接着“笔尖”在那密密麻麻的刻文上迅速扫过,接着把手中那团空气扔给了路芬芳。   路芬芳双手接住,那团空气竟变作一根毛笔。她看这毛笔样子十分精致,且不管是罗汉竹制成的笔杆,还是松鼠胡须做成的笔锋,都蕴着淡雅内敛的灵气。真想不到周重璧这副强盗模样,竟随身带着这样文气的东西。   “这是右军笔,释放其中的灵气可以存入文字。等你想要查阅时,只需握着笔在心中默念想要查找的内容,便可读到笔中的记录。”   “右军……王右军……王羲之的笔!”   周重璧皱眉道:“是,传说中他便是用这根鼠须笔写成了《兰亭序》,不过这并不重要。这笔是信品上级的灵宝,你要好好使用。”   路芬芳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这么好的宝贝,你要送给我?”   “只是暂时送给你。”周重璧说道,“等你学会过目不忘,还得还给我。”   还给你,那怎么可能!路芬芳在心里偷笑着,有了这么好的宝贝,她还练那劳什子过目不忘做什么!   “那真是多谢你了。”路芬芳笑着把笔揣好,“我看这个洞室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咱们接下来去哪?”   “离开这里,去朝阳镇。”   “可是,咱们还没找到谏珂的宝藏呢。”   “呵呵。”周重璧淡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们来瑶山目的为何,几番生死之后你竟忘记了么?”   “我……”路芬芳想了想,他们这次是奉师门之命,来瑶山寻找谏珂的珠丘丹炉的。但是实际上,珠丘丹炉第一次出现确是在瑶山,武晋熙与谏珂一战后,他得到了珠丘丹炉,便将丹炉带走了。   按照他们一路得来的信息,武晋熙应该是与陈逾熠颇为交好,才把唯一的儿子武英韶托付给他教养。为何陈逾熠竟不知道武晋熙已经带走珠丘丹炉之事,反而派武英韶他们还来瑶山寻找呢?   路芬芳转念一想,很快明白了。武晋熙得到了珠丘丹炉,却还是救不得香尘涴的性命。他万念俱灰,连儿子也无心抚养;珠丘丹炉没有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反而成了烫手山芋。六大门派都对珠丘虎视眈眈,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珠丘就在他手上,所以连陈逾熠都未告知,齐云山众人也就都不知道此事了。   武晋熙得到珠丘,齐云山托孤之后就消失了,只在武英韶十岁生日时出现过一次。这二十年他究竟去过哪里,干了些什么?珠丘为何会出现在休阳万寿观呢?   这其中的曲折,路芬芳一时间还无法得知,她唯一知道的是,这可以将人送上仙途巅峰,也可将人置于万劫地狱的珠丘丹炉现下在她体内。瑶山之行,她如愿以偿得获知了珠丘丹炉的往事,以及与丹炉产生联结的后果。   从前周重璧总对她说逆天修行必遭天谴,她总是不信。这次亲耳听煮鹤说起香尘涴与珠丘斩断灵力联结的悲惨下场,她心里着实害怕了一番:这般修炼下去,到底对不对?   路芬芳的心事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暂且不想此事,问周重璧道:“既然这里没有珠丘丹炉,不知有没有别的灵宝呢?”   “你怎么这么贪心。洗劫了整个蜘金洞,也该适可而止了。”周重璧转身便走,“赶紧走吧。”   “等一下,咱们走了,苕华姐姐和小师叔怎么办?”   路芬芳自然不肯扔下他们三个走,正在这时,她怀中的传音珠络震了两下,是伯服传音道:“周重璧和武英韶碰不得面,你们两个先走,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放心。”   这话也对,武英韶和夏苕华若见到通缉犯周重璧再次逃狱,非得炸锅不可,还是尽量不要让他们两方碰面为好。伯服都叫路芬芳放心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得呢?   “我斩杀了髯蛇和骊龙,禁仙咒已经完全破除了。且这洞里已经没有大妖,他们定有办法出来。”周重璧扫了路芬芳一眼,发现她衣襟里伸出来半截蔫了的龙须草,便皱眉道,“你在龙须上洒酒了?”   “不是啊。”路芬芳把龙须拽出来一看,根部确实沾湿了一点,“我刚才为了驱赶髯蛇便把药酒洒在地上,没想到把龙须打湿了。我还要问你呢,你说龙须草瞬息之间便可飞天遁地,可是刚才它一点用都没有!”   “你这个笨蛋!”周重璧嫌弃得白了路芬芳一眼,“龙须虽然不受符咒限制,但碰到酒就会失灵的!”   “你又没事先告诉我!”路芬芳羞红了脸,她自作聪明用药酒驱蛇,没想到因小失大弄污了宝贝仙草,难怪周重璧要生气。她低着头讷讷道:“那,没了龙须,咱们如何离开呢?”   “你过来吧!”周重璧还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但并没有大发雷霆。他这个时候要路芬芳过去做什么?他该不会后悔了,想把右军笔要回去吧?   “做什么?”路芬芳犹豫着,不敢直视周重璧的眼睛。   “站近一点。”周重璧捏了路芬芳手肘,让她与自己并肩站了,口中飞快念过一句咒诀,脚下便有光球点亮,缓缓扩大成环,自下而上将两个人笼罩在其中。那光环越来越亮,周遭景物的轮廓却越来越模糊,接着陡然花做一团。那一团光怪陆离的色彩旋即变作无数细小光点朝路芬芳极速飞了过来。她急忙抬臂遮挡,脚底微微晃了几下,旁边周重璧扶住她道:“到了,睁开眼吧。”   路芬芳缓缓放下双臂,一股新鲜空气首先朝她鼻孔里钻来。空山新雨的味道让她心情大畅,再睁眼时,那笔直如树的老藤、沧桑挺拔的桫椤、叶如碧玉的水青树,还有漫山遍野点点如星的紫娇花,真如画卷般叫她赏心悦目。   脱离险境、重见天日的感觉当真妙不可言,哪怕丝雨无边也如阳光普照,哪怕山路泥泞也似万里坦途。周重璧说道:“走出这条山路便是朝阳镇。走吧。”   路芬芳便跟在周重璧身后,同往朝阳镇走去。这一路上周重璧不看地图,也并未留心辨认方向,仿佛对这条路颇为熟悉;且他身法很快,路芬芳不能用出幽入冥,借助影木叶的力量也只能勉强跟上他脚步而已。   两人走近村镇,路上遇到几个头顶盘着发髻,身着大襟上衣、百褶裙的瑶女。那瑶女说着路芬芳听不懂的土话。可是路芬芳明显能感到,那个年约三十许的瑶女悄悄看了她好几眼,神色并不那么友善。   “夏苕华和武英韶还在蜘金洞,和你们同来的另外两个人呢?”周重璧忽然问道。   “啊?”路芬芳想起澄凌,心里仿佛挨了“噔”的一击,坠疼得话都不想说了。她淡然答道,“宁震早在刚进瑶山时便和我们失散了。澄凌……澄凌……死了。”   “死了?”还好周重璧对澄凌的事并不感兴趣,他接着说道,“刚才走过去的那两个瑶女说,朝阳镇来了个奇怪的汉人,该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宁震吧。”   “奇怪的汉人?”路芬芳疑道,“宁震是个单纯实诚的人,他能做什么奇怪的事?”   两个人心里先存着疑影,到了朝阳镇后,先去客店投宿。路芬芳正发愁听不懂瑶人说话,周重璧竟然叽里咕噜得和那客店老板说起来,没几下就付清了银钱,拿了客房的门牌。路芬芳惊道:“你竟然会说瑶语?”   周重璧说道:“不会。好在这里的瑶人能听懂苗语。我师娘……是苗家女子。”   “哦。”路芬芳想道,周重璧早与师门不共戴天,可他现在提起师娘,话语中仍然充满了亲切,看来他师娘从前待他很好。   “这是你的。”周重璧把一块门牌扔给路芬芳,先进了自己的房间,“你梳洗一下,赶紧下楼吃饭。”   “你不一起吗?”路芬芳刚要拉住周重璧,他“啪”得一关门,差点夹了路芬芳的手。周重璧似乎已经在竹榻上盘膝而坐,运功调息,懒懒说道,“我还有事要办,你自己照顾自己吧。”   切。路芬芳恨恨甩了甩手。她还以为周重璧改了脾性,这一路上都要陪着她保护她呢,原来还是有他自己的正事要办,顺便带她一程而已。她生完了气,忽然又觉得自己可笑:周重璧怎么可能横穿大半个中原来到黔州,就为了给她当护花使者呢?周重璧的行为并不过分,都是路芬芳自己想多了!   既然想多了,那就不去想。路芬芳盥洗完了,给自己的脸伤胡乱擦了点药膏,便下一楼大堂吃饭。大堂的长条桌上已经坐了好些人,有三个中年汉人都打扮得商贾模样,另有两人身着道袍,背后背着长剑,竟是修士!   这杏黄道袍看着不像齐云山的服制,但是除了太素修士,路芬芳并未见过其余四派弟子如何穿着,因此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修士,更看不出他们修为深浅。   路芬芳镇定心神,现下虽没有伯服或周重璧在身边,但她自己并无修为,旁人横看竖看都只是普通女子,只是坐下来吃餐饭,那两个修士不会怀疑她什么的。 第49章 琼华修士   路芬芳于是下楼来。店家正从瓦罐中拿出腌肉,分到食客盘子里。路芬芳找个空位坐下,自己也是饿了,先尝了一口那米粉和食盐腌制的鸟肉。路芬芳还在服丹期间,但伯服对她的饮食并没有特别要求。不幸的是,路芬芳服丹之后,便没有以前那么爱吃肉了。   其余的菜蔬有香菇、木耳、萝卜、青菜,都是用加盐的白水煮了直接端上来,食客自己蘸用盐和辣椒配置的蘸水。这样的吃食,倒颇合那两位修士的口味。   路芬芳一面随意吃些,眼角余光偷偷看着那两个修士。那男子看面容像在四十岁上下,眉心窄,嘴唇薄,一副薄情寡义相;旁的女子二十出头,容色中上,道袍头冠虽然检素,但雪白手腕上金镶玉的镯子却甚为华丽。   路芬芳和这对修士隔了两个人,但她耳力极佳,稍稍留意便能听清他俩窃窃私语的内容。那男修士板着脸说道:“在瑶山找了这么多天都没线索,真是烦死人也。”   那女修士撒娇似的嘟着嘴对他说道:“你就当陪我玩一趟不成吗?成天闷在昆仑山,多没意思!”   昆仑山?难道他们是……天墉城的修士!   路芬芳才夹起来的煨红薯“啪”得掉到了桌面上。那男修士警觉得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见她只是个衣着相貌皆平凡的小姑娘,便不以为意,继续吃自己的了。   路芬芳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们是天墉城的修士,不知识不识得周重璧?难道他们这么快就知道周重璧来了瑶山,专门来捉他回去的?   路芬芳可没心思再吃了。可是现在周重璧不知去了哪里,路芬芳又不知如何联络他,这可怎生是好!   那男修士瞪了女修士一眼道:“玩?是找那宝贝重要,还是陪你玩重要?你若想玩,自己留在这里玩吧!”   男修士说毕生气了,拂袖而去。这情势不像师父生徒儿的气,倒像小两口吵架。那女修见状,往布兜里揣了几块黄粑粑,便追那男修去了。   路芬芳亦想追上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却被右手边一直默然吃饭的汉人老伯叫住了:“小姑娘,你也是汉人吧?你一个人来的?”   那老伯面貌慈祥,语气和善,似乎看路芬芳是独身在外,颇生怜悯之意。路芬芳再看门口,那俩修士早不见了踪影,只得坐下来应声:“不是,我……我相公陪我来的。”   路芬芳早就在想,旁人若问起她和周重璧是什么关系,她该如何回答。他俩面貌不像,口音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装兄妹是不行的,说是夫妻显然更稳妥些。   “啊?姑娘,我看你不过十四五岁,这么小就成亲了?”那老伯很是惊讶。   路芬芳脸红道:“这个……我和他是定的娃娃亲,还没成亲呢。”   “哦,怪不得,怪不得。”这老伯笑道,“刚才你和那小伙子在楼上走廊说话,我看见了,那个样子……也不像是夫妻啊。”   路芬芳心中冷笑,她原以为上了年纪的女人才会嘴碎,没想到老伯伯也专爱打听人家的闲事。她淡笑道:“老伯您呢,是来瑶山游玩的么?”   “唉,要是游玩就好咯。”那老伯叹了口长气,放下筷子,捋须摇头。路芬芳问道:“老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我那儿媳妇病了,我们一家特从金沙镇过来,求瑶医来的。”   “瑶医?”路芬芳看看席中另两个人,一个老妇人满面的不情不愿,似乎是这位老伯的老伴;另一个眼圈红肿,端着碗发呆的干瘦年轻男子,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并不见那得病的儿媳妇。她便问道,“她得的什么病,只有瑶医能治吗?”   “这个……”那老伯讪讪道,“这个就,不好说,不好说,说出来,怕吓着你小姑娘家的。”   路芬芳还没说什么,那老妇忽然恶狠狠瞪了路芬芳一眼道:“小妹妹家的,瞎打听什么?”接着又瞪了那老伯一眼。老伯似乎很怕他这凶悍的老伴,急忙低头埋到碗里,再不说话了。   路芬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是那老伯先与她攀谈了,她可根本没想问他们家的事,没追上那两个修士不说,还挨了那恶婆婆一记眼刀,真是烦死了!   这老两口一个嘴碎无心,一个恶声恶相,那个儿子倒是一副哀凄凄很可怜的样子,似乎真的很心疼他那生病的媳妇。路芬芳淡笑道:“那你们慢吃,我先走了。”   路芬芳提步出门,却不知从何找那两个修士,想和别人打听,偏偏她又不会说苗语瑶语。她在街上转了几圈,见那印染作坊门口围了一群瑶人,头贴头得凑成一圈,似乎是在看什么新鲜物事。   她便也挤了过去,中间的男子吆喝了一句,围观者便都向外散了一下,前面蓝布红边头帕的瑶女不小心踩了路芬芳一脚,扭头含笑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道歉的话。路芬芳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笑着回道:“不要紧。”   那瑶女又回头道:“咦,刚才没看清,原来是个汉人姑娘!”   路芬芳见着瑶女眼神清澈,汉话说得又十分流利,惊喜点头道:“是呀,没想到你汉话说得这样好。”   “嘻嘻,我爹是汉人,我当然会说汉话。”那瑶女跟路芬芳差不多年纪,话音清脆好听,笑容也是温婉纯净,“我叫盘花妹,你呢?”   “我叫路芬芳。”路芬芳问道,“你们都聚在这里,是在看什么呢?”   盘花妹抓了路芬芳的手便拖进了人堆,一下子挤到了最前排。路芬芳这下方看到,几个青年男子正在抢夺一个十分精致的镯子把玩。这金镶玉的镯子不正是先前那女修手上戴的那只么!   瑶家并没有金镶玉镯这样的饰物,路芬芳相信自己没看错。她只惊叹道:“好漂亮的镯子,我原以为你们这里多以银饰为主,没想到竟有这样漂亮的镶金镯子!”   盘花妹拉着路芬芳的手笑道:“嘻嘻,这镯子可不是我们这里的东西。邓家哥哥说,方才有个穿黄衣服的女道士看上他这里几块花布,但是那女道士手里没银钱,便用这金镯子跟他换了!”   “什么?”路芬芳听出这事情不对,瑶人淳朴老实,那女修眉眼间透着精明,怎么可能做这么赔本的买卖。她忙问道:“只是换了几块布么?她还做了什么?有没有打听什么事?”   “咦,你怎么知道!”盘花妹瞪大了眼睛,“那个女道士问了很多瑶山的事,还问他有没有见过拿刀剑的汉人,或是其他的道士。我们镇子上前些天是来了个男道士,十七八岁的样子,就是说话疯疯癫癫的,在赵叔叔客店里住了两天,然后就不知上哪里去了。”   哼,那对修士果然是来找人的。她得马上通知周重璧,要是三个人狭路相逢两个打一个,那可是大大得不妙。路芬芳急问:“小花妹妹,你有没有见到一个黑衣挎刀的,神情冰冷的男人?”   “哎呀,这可难倒我了,在我眼里,你们汉人的衣服都差不多样子,都是板着个脸,我也不知你要问哪个。”   路芬芳叹了口气,她确实太心急了,其实在她眼里看来,瑶家的衣服也都是差不多样子。她只得问道:“那你帮我问问邓家哥哥,那个黄衣服女道士往哪里去了?”   盘花妹点点头,和邓家小伙子说了几句,便对路芬芳道:“那女道士没跟邓哥哥说她要去哪,但是邓哥哥懂一点汉话,似乎听到她提起‘一道浪’。”   “一道浪……远吗?小花妹妹,你可否为我指个方向?”   “嘻嘻,你那么生分干嘛,我带你去呀!”盘花妹拉了路芬芳的手便跑了起来。若不是会点轻功,路芬芳还真跑不过这矫健的姑娘。两个人一口气跑到了镇口,又穿过一片开满紫娇花的田野,盘花妹边跑边笑:“路姐姐,你跑得真快,比别的汉人姐姐都快!”   可不是么,汉人女子都是裹了小脚在家做针线的,哪有像她们在山野里疯跑的!路芬芳好久没有这样无拘无束得狂奔过了,在旁人面前她总是拘谨着自己,现下面对这个单纯活泼又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瑶女,她终于拾起了这个年龄该有的玩乐心情,对盘花妹道:“那咱们两个比比谁跑得快吧!”   “好呀!”两个女孩子咯咯笑着,追逐嬉闹。路芬芳也不用轻功,只是拿出一个十五岁女子该有的精神和活力,把所有顾虑纷扰抛在脑后,大步跑,大声笑,她真的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路姐姐,到了到了!”后面的盘花妹扯住路芬芳的手叫她别跑了,待路芬芳站住脚,她方哈哈笑着越了过去:“哈哈哈还没到,路姐姐你落后啦!”   “好哇,小花妹妹,你竟敢骗我!”路芬芳追上去,盘花妹却藏在没过人高的草丛里,不见了身形。路芬芳想道,怎么一点动静没了,莫不是跌倒了?她忙轻身飞去:“小花!”   她飞到草丛上方,迎面竟是一片无垠蓝天。这片花海的尽头竟然是悬崖,悬崖下则是滚滚激流,她这一飞使了太大劲,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第50章 翎随鼓阵   “路姐姐!”   盘花妹惊呼着从花丛中钻了出来。原来她蹲下不出声只是想吓唬吓唬路芬芳,谁知路芬芳一下子跳得那么远,直接往崖下蹿去了!   路芬芳眼看着便要跌入三丈深的峡谷,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条暖黄色的绸带忽然如明霞般从崖上流泻而下,缠住了路芬芳的腰将她挂在半空。脚下湍急的流水看得路芬芳眼都晕了,她闭目调匀呼吸,听崖上盘花妹喊道:“路姐姐,你没事吧!”   不待路芬芳回应,她便被那黄绸拉了上去,稳稳落在紫娇花海之中。她定了定神,盘花妹扑上来搂住她的脖子乐得直蹦:“路姐姐你没事就好,刚才吓死我了!”   那黄绸倏地飞走,缠回那个黄袍女修的身上,无风自舞,衬得她如仙子般凌于花海之上,不胜明艳。路芬芳暗暗想道,先前见这女修一副媚俗之态,没想到她修为不浅,果然行走世上,任何人都小瞧不得。   “小妹妹,这里可不是你们玩的地方。”女修的语气温柔带着一丝严厉,似乎经常这样半笑不笑得训人。路芬芳也知道这话不假,虽然她轻功不错,跳下去也不会摔死,但崖下尽是湍急波涛,她若被冲刷漂流个二里地再停下,确实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多谢女侠仗义相救。”路芬芳乖觉得对那女修一拱手。盘花妹也笑道:“多谢这位姐姐啦。”   “噗,我可不是什么女侠,我叫谢乙乙,谢谢的谢,甲乙丙丁的乙。”   甲乙丙丁的乙?听着不像什么名门大派的名字,难道她不是天墉城的?   “嘻嘻,我叫盘花妹,她叫路芬芳。”盘花妹自作主张报上了路芬芳的姓名,又热情道,“谢姐姐,这里崖又高水又急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呀?”   路芬芳心里想道,其实他们两个就是跟踪谢乙乙来到此地的。谢乙乙看到她们两个都不会什么武功魔法,说话又如此直白爽快,自然少不了要利用她们的。   谢乙乙果然说道:“此处风景壮丽,让人流连忘返。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些瀑布下面的大鼓都是做什么用的?”   路芬芳顺着谢乙乙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银色巨浪飞流直下如玉龙饮涧,空水氤氲,飞珠成绮,碧波潭上却立着二十五面牛皮鼓,水冲不散打不湿,竟然是有强大灵气之物。   “这个是翎随鼓阵,是二十年前一位蓬莱仙人送给我们朝阳镇的礼物。”盘花妹说道,“那位仙人说,这瀑布后面有个洞,时常有邪气泄露出来,天长日久便会对周围生灵有害,有了二十五面翎随鼓镇住,邪气就出不来了。”   二十年前?蓬莱仙人?这究竟只是个巧合,还是与二十年前的珠丘丹炉事件有某种关联呢?难道说谢乙乙来朝阳镇并不是追捕周重璧,而是冲着珠丘丹炉的传说来的?   路芬芳默不作声,看谢乙乙作何反应。谢乙乙淡然笑道:“哦,那看来是件宝物了。那仙人既有本事布下如此强大的鼓阵,为何不干脆将洞里邪气的来源除掉呢?”   “这个……”盘花妹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洞里的东西太强大,蓬莱仙人也没办法将它根除。所以镇长告诉我们,千万不能靠近瀑布,更不能偷偷跑到洞里去玩,万一惊醒了洞里的东西……那就不好了。”   照盘花妹的描述,这个洞里镇的可能是个妖怪。谢乙乙忧心道:“小妹妹,你还记得那蓬莱仙人的名讳么?这二十年……他可有再来过朝阳镇么?”   “这个……”盘花妹挠挠头,她觉得谢乙乙方才救了路芬芳,那她就是好人,方才回话便没有隐瞒。可是其余事情,她也不很清楚,“这些我就不知道啦,蓬莱仙人的名字,大概只有镇长爷爷知道吧。”   谢乙乙柔媚得一笑,展颜望那瀑布方向,心里似乎在盘算着什么事情:“小妹妹,实不相瞒,我是昆仑山琼华派的修士,驱鬼辟邪之术并不比你刚才提到那位蓬莱仙人差。适才我察看鼓阵,发现阵力已经有些松动,邪气已经有微微泻出的迹象。若是你们放任不管下去,我看用不了三个月,那洞里的怪物便会破阵而出了。”   “啊?那可怎么办!”盘花妹吓得捂住了嘴,“万一真的有怪物出来,大家伙可真的要遭殃了!”   盘花妹是真的被吓到了,路芬芳才不信谢乙乙的鬼话,她方才连翎随鼓阵的名字都不知道,还要向盘花妹询问,现下隔着十丈地远远看了一眼就看出阵力已经松动了,真是撒谎都没个逻辑!   “你别害怕呀,那蓬莱仙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不是还有我和我师兄这两个现成的道士么。”谢乙乙掩口笑道,“小妹子,你带我和我师兄去那洞里看一看吧,给我们些时间,或许能找到加固鼓阵的办法。”   谢乙乙真是挺会唬人的,不过盘花妹心思虽然单纯,但还有起码的警觉。她摇头道:“这个,也得问过镇长爷爷,他答应了,才可以带你进去。”   “呵呵,咱们还有的是时间,你可以让镇长慢慢思量。再说我师兄还没有回来,要进洞察看,自然要我们二人一同进洞比较稳妥。”   路芬芳明白了,原来那个师兄和谢乙乙吵架后一直没回来,他还不知道一道浪后神秘山洞的事,谢乙乙要进洞查探,也得先和他商量好;而且,那个师兄的修为应该比谢乙乙高许多,没有师兄陪伴,谢乙乙自己是不敢贸然进洞的。   三个人又站了一会儿,盘花妹便有些慌张了,她拉了路芬芳的手道:“邪气已经泄露了,不知飘不飘得到这里来?咱们快些离开吧。”   三个人于是一道往回走。到了镇子中央广场,盘花妹着急去找镇长,先走一步,于是只剩下路芬芳和谢乙乙同回客栈。   路芬芳没主动和谢乙乙说一句话,多说多错,在确定思路之前,她还是不要贸然多嘴为好。谢乙乙的目光却一直在看着她,似乎打好了腹稿,才从容得说道:“这位妹妹一直沉默寡言,好像满腹心事啊。”   “我……”路芬芳抬头,怯怯得迎上谢乙乙高傲的目光,“那个洞里真的有怪物吗?咱们暂时不会有危险吧?”   “呵呵。”谢乙乙漠然道,“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再拖下去就难说了。”   两个人一同进了客栈的门。此时小客栈里空荡荡的,周重璧自然还没回来,谢乙乙的师兄没回来,那看病的一家子也不在。厅堂里只有路芬芳和谢乙乙两个人,气氛显得十分安静和诡异。路芬芳想躲回房间,却被谢乙乙叫住了:“小姑娘,时间还这么早,回房间多没意思?坐下来陪姐姐喝杯茶吧。”   谢乙乙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套路芬芳的底细。路芬芳也找不出理由来推辞,谢过坐了。   瑶家喝的茶,自然不是汉人的红茶绿茶,而是用油炒茶叶煎汤,佐以生姜、辣椒、食盐调味,趁势冲泡炒米、炒豆、米花同饮,叫做“打油茶”。谢乙乙捧了茶,先闻了闻茶香,沉醉道:“好香啊。”   “嗯,是好香。”路芬芳惜字如金,她倒要看看谢乙乙要怎么撬开她的嘴。   “不是茶香。”谢乙乙抿了口茶道,“是你身上有香味。”   “哦,我是香料师傅,许在香料里呆久了,所以有些香味吧。”路芬芳想起来,她刚才在房间里洗脸洗手时还是在水里滴了香油,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   “香料师傅?”谢乙乙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你步法十分轻盈,还以为你是舞者呢。”   路芬芳心里咯噔一下,千小心万小心,这走路的习惯和体质的特异还是掩饰不住,到底被谢乙乙看出来了。路芬芳干笑道:“可能是因为我身形瘦小,走路脚步就轻吧。”   “身形瘦小,气力不小。”谢乙乙朝路芬芳眨眨眼,“你往崖下那一跃,那么好的身法,便是姐姐我筑基期的修士也是望尘莫及。现在想来,当时我若不救你,你也不会摔伤的,是不是?”   呵!原来早在那个时候就被她发现了!路芬芳哭笑不得,看来她功夫练得不到家,离那么近被人偷看到都没察觉。她已经露了相,接下来怎么办呢?不如干脆什么都别说,让谢乙乙摸不清她的底细,不敢贸然对她下手。这样糊弄过去真的有用么?说不定下一刻,谢乙乙便要试她的修为了。   千万不能被她看穿!路芬芳仰起头,对谢乙乙狡黠得一笑:“姐姐太谦虚了!如果你再瘦十斤,一定比我跳得还远!”   这下终于换做谢乙乙脸色铁青了。她胸中似乎有千万头野牛呼啸狂奔而过,却无法扯出其中一头来直接拍在路芬芳脸上。路芬芳还是笑得天真无邪,兀自喝茶。   便在两人无声对峙之时,两个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挡住了西斜的阳光。路芬芳转头看去,竟然是谢乙乙的师兄,和周重璧,一起回来了。   路芬芳和谢乙乙自然同时惊住了,各自望着自己的同伴,不敢说话。又愣了一会儿,谢乙乙方站起来说道:“小路妹妹,这位便是我师兄,也是我夫君,梁容。”   “哦哦。”路芬芳也赶忙站起来,指着周重璧——   “她就是我未婚妻子,路芬芳。”周重璧抢先说道。 第51章 请君入瓮   什么……未婚妻子……   路芬芳本来也对别人撒谎,说周重璧是自己未婚夫婿的。她事先没有与周重璧商量,还恐他知道了又要生气。没想到周重璧竟与她不约而同,都默认此行是要装夫妻的!   路芬芳羞红了脸低下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周重璧去善后了。梁容对周重璧冷冷一笑:“哦,那便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告辞。”   梁容说毕没有理谢乙乙,独自快步上楼,谢乙乙连忙跟了上去。路芬芳和周重璧也回到了房间。关上门,路芬芳连忙轻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和那个梁容在一起?”   “我和他是在梦塘那里遇到的,刚才交手了。那家伙看着草包的样子,修为竟不在我之下。”周重璧大喇喇开始洗头洗脸,“我说我是天墉城的修士,此番下山是陪你寻亲的。你是凡人,他们应该不会怀疑你的身份。”   “这个……”路芬芳羞赧起来,便将她如何看到翎随鼓阵,又如何在谢乙乙面前露了破绽的事和周重璧说了。   周重璧又是嫌弃得看了看路芬芳,静默片刻,擦干了脸上的水,把毛巾直接扔在水盆里:“那个鼓阵我知道,是蓬莱派元婴期修士翎随真人独创的阵法,千年蛇妖李浮雅便是被此阵收服,至今还镇在蓬莱岛龙王宫下层。”   “那翎随真人——”   “渡劫失败,已经不在人世。”   “唉。”   “你唉什么,能修到元婴期已经很不简单了。许多人至死都无法筑基,才是真正的悲哀。”周重璧说道,“琼华派的梁容和谢乙乙都是听了珠丘丹炉的传说才来的,但是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蜘金洞的存在,现在一心想进一道浪。”   路芬芳对其他修仙门派的事知之甚少,便问周重璧:“这个琼华派也在昆仑山,不知和天墉城比,哪个更厉害?”   路芬芳这问题问得幼稚,但周重璧还是耐心解答了:“昆仑派原先有八大门派,分别为天墉城、琼华派、碧玉堂、玉英宫、悬风圃、阆风巅、紫翠丹房、浪剑轩。五十年前,以剑修为主的天墉、碧玉、玉英、悬风、阆风、浪剑便并为一派,合称天墉城;紫翠丹房以丹道为主,在修界中首屈一指;至于琼华派,功法、丹术俱不突出,却依靠珍奇灵宝发展壮大,他们拥有的灵宝比天墉、蓬莱、太素、紫翠加起来还要多。所以珠丘丹炉,他们也是志在必得。”   “那谢乙乙和梁容的修为——”   “谢乙乙刚开始筑基,不用管她。那个梁容,我也可降住他一二。只是到现在,我仍看不出他们两个身上有何种灵宝。”周重璧说道,“总之,翎随阵法千万不能被破坏,咱们一定要把它守住。”   咱们……一定要把它守住。咱们?   “能告诉我,你来瑶山真正的目的吗?”路芬芳急忙解释道,“我并不是要窥探你的秘密,守翎随鼓阵,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路芬芳小心翼翼得观察周重璧的神情,他似乎并没有生气,斟酌了一会儿方说道:“我来瑶山,是为了找一位要紧的故人,在齐云山时,也是千方百计打探他的下落。我找了他二十年都没有找到,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况且琼华派的人做事不择手段,若不看着他们,真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周重璧虽然总是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样子,但路芬芳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凛然正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这种气质是武英韶、夏苕华、谢乙乙、梁容,还有其他路芬芳见过的所有修士都没有的。   “好,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跟踪梁谢两人,他们若进一道浪,咱们也跟进去。”   两个人既定了计划,路芬芳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入夜后,她几次尝试着要用伯服给的传音珠络传话,那边却迟迟没有应答。伯服明明让她和周重璧先走,这才一天时间为何就断了联系?难道他们遇上什么麻烦了?   路芬芳相信伯服,他既有把握做到,那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她辗转反侧,却还是睡不着。大约刚过三更,走廊上一阵吵嚷呜咽之声,又把刚刚浅眠的她吵醒了。   路芬芳便披衣起身,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何事。她将附耳窗上,却听门外是那陈家的婆婆恶声道:“都说不给那小蹄子看了,你非要来!去了盘大夫家不要紧,那疯蹄子又砸坏了人家东西!这下子病没瞧好,又添了饥荒,小祖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呜呜呜……”似乎是那陈家公子边哭边说道,“向儿今年年初还好好的,怎地……我……我怎么忍心看她变得如此疯癫?便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把她的疯病治好!”   “倾家荡产?陈家的家产是你爹、你爷爷辛苦半辈子攒下来的,将来还要传给陈家子孙,岂能白白费在这个小浪蹄子身上?休要再做他想,明天咱们就收拾东西回家!”   “老婆子,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我几时让你说话了?”   “……”   几个人又吵嚷了几句,便回房去了,放低声音继续争论起来。路芬芳大概明白了,原来陈家的媳妇陈向儿得的是疯病,她丈夫和公公都愿意带她求医,她婆婆却是老大不愿意。路芬芳也很同情这疯媳妇,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她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路芬芳重新睡下,可陈家小夫妻的房间恰巧在她隔壁,陈向儿一直哭闹到四更才终于安静了。她刚安静,陈公子却又在她床边,喁喁诉起衷肠来。   路芬芳不想听人家小两口悄悄话的,可是她越辗转反侧越精神,那陈公子的话竟向魔咒似的直往她耳朵里钻,被子蒙过了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那陈公子说道:“向儿,咱们成婚三年,一直和睦恩爱,你敬我爱,我能有妻如你,就算一生不得功名庸庸碌碌,也是无憾的。只可惜你得了此病,我看着你整日疯癫,人形消瘦,我心疼得快要炸开了……”   陈公子说得甚为可怜,路芬芳听了也不由动容。仔细想想,做人虽要受生离死别之苦,但若能轰轰烈烈无怨无悔相知相爱,也是不负此生。只是路芬芳已经踏上仙路,这一世大概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陈公子又说道:“向儿,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这样的苦。要受这种非人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来世,来世咱们再做夫妻,我定会好好疼你爱你,再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   陈公子说这话有些不对劲。路芬芳警觉,坐了起来。那隔壁却传来“唔……唔唔……”痛苦的呜咽声,似乎是陈向儿被陈公子用被子捂住了口鼻,将要窒息而死!   难道陈公子不愿看媳妇受苦,想要给她一个了断?   真是愚蠢!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如一阵清风出门去,鬼影似的掠入隔壁房间,一把拉开了陈公子:“你疯了么?你要做什么?”   路芬芳急忙掀开被子,先让陈家媳妇缓过气来。可是她揭开被子的瞬间,却在昏暗烛光中看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这陈家媳妇……怎么和谢乙乙长得那么像?   难道!   “抓住你了。”谢乙乙手腕上的绸带小蛇似的爬到路芬芳身上,给她来了个五花大绑。谢乙乙呵呵笑道:“别挣扎了,我这法宝连金身罗汉都能抓得住,何况是你这个没有灵根的凡人女娃子?”   中计了?路芬芳抬头看去,见房梁上坐着的正是梁容。他手里捏着个十字形的架子,托着腮好整以暇得看着路芬芳。他那架子倾斜一下,被路芬芳推倒在地的陈公子便站了起来;再动几下,陈公子又木愣愣席地而坐;再动几下,陈公子则如木偶般张开嘴,涕泪横流得说道:“向儿,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这样的苦。要受这种非人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来世,来世咱们再做夫妻……”   这是……这是什么诡谲法术!   “哈哈,没想到吧。”谢乙乙得意道,“我师兄这个,可是江南丝戏师纵眉子的傀儡线,无影无形无色无质,若注入灵力穿在人身上,叫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叫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要演场戏请君入瓮,还不是容易得很么?”   路芬芳这才明白过来,现在她眼前的陈公子,确是真正的陈公子,只是被梁容的傀儡线控制了而已;陈家媳妇则干脆被他们掉了包,是谢乙乙藏在被子里,专等路芬芳掀被子那一瞬间,杀她个措手不及。她救人心切,果不其然中计了。   “师兄,这丫头刚才使得什么身法,你可认得?”谢乙乙问道。   “以前并没见过。”梁容从房梁上跳下,“被你的断尘飘带绑着,她不能说也不能动,先搜她的身吧。”   谢乙乙于是从上到下将路芬芳搜了个仔仔细细。她很快摸到了路芬芳身上的乾坤袋,扯开一看,上面竟是太素宫的纹饰,不由大惊:“这个丫头竟然还和太素宫有关系!莫不是太素宫的人也来了?” 第52章 敌友不分   谢乙乙和梁容面面相觑,他们万料不到路芬芳区区凡女,竟和天墉城太素宫都关系匪浅。谢乙乙担忧道:“师兄,这个丫头在这儿,莫不是太素宫的人也来了?”   梁容肃然道:“那太素宫的掌门虽然闭关了,但陈逾熠和霏英李都是精明人,消息灵通老奸巨猾,派出来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好对付的。这个丫头,咱们要好好利用。”   谢乙乙很快明白了梁容的意思,她邪魅一笑,手指拨弄着耳坠道:“凭他太素宫和天墉城有什么本事!若比法器灵宝,谁也不是咱们琼华派的对手!”   谢乙乙若不做这个动作,路芬芳竟未察觉,她的耳坠竟十分奇特,那通透如冰的珠子里,似乎有银粉似的东西闪烁灵光,忽明忽暗。不待她再揣度什么,谢乙乙轻喝了一句咒诀,路芬芳视野忽然变作一团漆黑,脚底轻飘飘的,仿佛浮在了空中。   视野再亮起来时,路芬芳发现她竟漂浮在淡蓝色的混沌云气中,右手边是几缕黑色的柳枝柔软得荡漾着,脚下土地黄澄澄,而眼前则是形如门扇的峰岭……   她明白过来了。她竟被谢乙乙收入了她左耳的耳坠珠子里!那黑色的柳枝,其实是她耳畔飘拂的发丝;黄澄澄的土地,实则是她穿着淡黄色小衫的肩头;门扇并没有变得像山那样高,只是路芬芳自己变得如同珍珠大小,才看得门扇仿佛巨大了许多!   路芬芳逃也逃不出,喊也喊不响,她有绝世灵宝,学会精绝身法又如何,自己没有灵力什么都是空的,到头来她还是像个蚂蚁似的被高阶修士捏在手里,生死苦乐,全在他们一念之间。   路芬芳想道,她被困在耳坠子里,不知周重璧能不能发现?若是待会儿到了紧要关头,谢梁二修士以她为质要挟周重璧或是伯服,那该如何是好?   路芬芳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时近卯正二刻,梁谢二人又说了些私房话的工夫,盘花妹便先来了。她说镇长已经答应谢乙乙昨日的提议,准他们进一道浪查看法阵了。   这么快!路芬芳气得直跺脚,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梁谢二人这么快便要进一道浪,伯服他们若处理完了蜘金洞的事,很可能也会跟来。留给路芬芳脱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路芬芳心里盘算着,谢乙乙和梁容便要随盘花妹出发了。三个人刚出房间门,迎面袭来一股阴沉沉的杀气。那背着剑抱肩倚廊柱而立的,不是周重璧却又是谁?   路芬芳心中暗喜,许是周重璧发现她不见了,找了一圈未果,便干脆来堵梁谢二人。周重璧果说道:“两位道友往何处去?”   周重璧一反常态的客气,让路芬芳觉得心里毛毛的。不待谢梁二人回答,盘花妹嘴快答道:“一道浪的法阵松了,镇长爷爷叫我请这两位仙长去看看。”   周重璧,你一定要跟着来呀!路芬芳在心里默念道。周重璧柔声对盘花妹道:“姑娘,我是天墉城的修士,也略通些阵法之术,可否让我同去察看?”   盘花妹皱眉道:“天墉城?那是什么地方,和琼华派一样厉害吗?”   周重璧微笑道:“天墉城就在琼华派隔壁,也很厉害。”   看到周重璧柔笑,路芬芳心“砰”得一跳,这大约是她第一次看到周重璧笑得如此温暖。盘花妹笑道:“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力量,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周逍。”周重璧不能暴露身份,于是便化名叫做周逍。他本来就出身天墉城,天墉功法都很纯熟,其他门派修士若不分外留心,也不会怀疑他什么。   “好,那咱们便同去一道浪吧!”   “等一下。”梁容忽然拦住周重璧,皮笑肉不笑得说道,“去查探翎随鼓阵,两个人也够了。且此阵凶险,周兄还是留在此地作为接应,更为稳妥。”   梁容说得不无道理,但周重璧偏偏是个霸道主,不管道理如何,他自己的主意最大。他冷哼一声说道:“道兄若是害怕,便只我一人进去,你们二位留下接应即可。”   路芬芳在耳坠子里笑得打跌,周重璧的话加上敬语依旧毒舌无比。那梁容早已气炸了,却不得不装得面不改色,暗暗切齿道:“好啊,那咱们便一同进去,我正想和周道兄好好切磋一下这破阵的本事。”   一同进去就好。路芬芳松了口气,稳稳坐下。周重璧要和梁谢二人商量些破阵细节,盘花妹便先去一楼厅堂等着。几句话的工夫,楼下却传来一阵喧哗声,引得三个人注意听了起来。   谢乙乙首先推门出了房间,站在二楼走廊上向下看去。盘花妹正在一楼厅堂里等着他们,闲暇之时,便与两个人攀谈起来。那女子身着纯白道服,亭亭如白莲,皎洁如皓月,银盘似的小脸上略微显着长日奔波休息不足的疲态,衣袖裙角却不染半丝风尘。她抓着盘花妹的袖子,激动得问道:“盘姑娘,你当真见过一个叫路芬芳的汉人女子?她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这白衣女修旁边的男修亦是丰神朗玉之姿,他似乎也奔波许久,发冠稍稍松了些,一头墨发披散下来,越发显得脸若敷粉。他亦焦急道:“路姑娘在何处?她还平安么?”   这对男女十分情急,把盘花妹都给问懵了。盘花妹愣愣道:“我昨天还和路姐姐在一起的,今天就没见到她了,我看她挺好的呀,没受伤也没生病。你们是何人,是路姐姐的朋友吗?”   “是是是!路姑娘昨日和你分手之后去了何处?莫非她已离开朝阳镇?”那男修急切问道。   “路姐姐哪也没去,她就住在这间客栈呀。”盘花妹笑嘻嘻随手一指,正指着二楼上向下看的谢乙乙。她抬头看到谢乙乙在,高兴得朝她招招手,“就是这位谢姐姐和路姐姐一起回客栈的!”   谢乙乙对上楼下那对男女的目光,她不认得他们,路芬芳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夏苕华和武英韶么!他们果然寻到这里来了!他们果然安然无恙得逃出蜘金洞了!谢天谢地!伯服呢?伯服怎么没回来?   路芬芳心中惊涛骇浪百转千回,可无人知道她就在这里。谢乙乙和夏武二人面面相觑,虽然互不相识,但都认出了对方道服的纹饰。武英韶拱手道:“齐云山后学武英韶、夏苕华,见过琼华派师姐。”   谢乙乙意味深长得一笑,还礼道:“久闻太素宫物华天宝,俊采星驰,今见两位道友,果然传言不虚。”   谢乙乙说毕便叫梁容也来打招呼,一回身,却见房间里只剩梁容独自站着。谢乙乙口型问道:“天墉城那个周逍呢?”   梁容神色稍显凝重,他款步走出,拱手向夏武二人问好。他一面下楼,一面轻对谢乙乙道:“周逍跑了。太素宫的刚来,周逍就跑了,这里边定然有什么猫腻。他们都认识路芬芳,这个线索一定就在路芬芳身上。不到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路芬芳在咱们手上。”   梁容和谢乙乙下得楼来,武英韶和他们稍微客套几句,便又耐不住性子,问起路芬芳的下落。谢乙乙掩口笑道:“昨个晚上,我是和路妹妹一道回来的。后来我们各自回房休息,我便再也没见过她了。不知两位道友和路妹妹是何关系,急着寻她所为何事?”   夏苕华急忙向武英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因为关心路芬芳下落便乱了分寸。夏苕华笑道:“路妹妹是我们的朋友,她本是黔州之人,我们此行是陪她来寻亲的。谁知路上出了点小差池,我们俩便与她走散了。”   夏苕华说话滴水不漏,寻亲之说又与路芬芳之前的托词不谋而合,她如此聪慧机警,真叫路芬芳大感宽慰。谢乙乙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几日里,都是一位叫周逍的天墉道友陪着路妹妹,我与她并未深谈,竟不知她也与你们二位同行。”   武英韶皱眉道:“周逍?天墉城的?我们并不识得此人。”   武英韶做如此反应,谢乙乙心中又生疑窦。武英韶和夏苕华都说不认识周逍,周逍却对夏武二人十分避讳,看来他们三个确实相识,甚至可能有什么过节,周逍用了假名字,这才瞒人耳目。   谢乙乙计上心来,她需得想办法把夏苕华和武英韶引到翎随鼓阵中,助她破了阵法,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将周逍引出来和夏武二人见面,等他们鹬蚌相争起来,谢乙乙和梁容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有路芬芳在手里,她又可同时挟制他们两方。这才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乙乙定了计策,便悄悄看了梁容一眼,两人传音入密几句,定了这般计策。谢乙乙便假装大惊失色,掩口道:“哎呀,你们不认识那个黑衣修士?糟了糟了,看来路姑娘是被那个黑衣修士给绑架了!”   “什么!”武英韶和夏苕华都是大惊。谢乙乙急得直跺脚,连声叹息道:“我早看路妹妹和那个周逍在一处总是唯唯诺诺惧怕万分的样子,早该看出他们并不熟识,路妹妹是被那个周逍给挟持了!对了,那个周逍昨日便非要跟着我们进翎随鼓阵,原来他打着这样鬼主意!真是阴险狡诈!” 第53章 箭在弦上   谢乙乙说得不清不楚,武英韶更着急了,他急问道:“那个周逍到底是什么人,打的什么鬼主意?还请谢师姐明白告诉!”   谢乙乙又唉声叹气,装模作样请武英韶和夏苕华坐了,便与他们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梁师兄为师门办事,途经朝阳镇,便见左近的‘一道浪’瀑布布有克制邪物所用的阵法,一时好奇便停下来查看究竟。这阵法名叫翎随鼓阵,其中镇着一个不小的妖魔,近些日子却有松动迹象。我和梁师兄征得镇长同意,便想入阵加固一下。那个周逍不知缘何也知道了此事,千方百计要跟我和师兄一同入阵。我和师兄见他来路不明又面露凶相,便没答允。我俩原本想着,他若抢先一步入鼓阵捣鬼,凭我和师兄的修为,也能治得住他,谁料他竟然——”   听到谢乙乙如此说,武英韶也紧张了起来。他握拳道:“如果他真的绑架了芬芳为人质,再入那翎随鼓阵作乱……咱们岂非要投鼠忌器,看着他破坏阵法,为祸苍生?”   武英韶顺着谢乙乙的思路往下想,但夏苕华一直皱眉不语,心中似乎别有思量。谢乙乙见夏苕华不表态,便又煽风点火道:“那个周逍修为少说也在筑基五层以上,黑衣黑剑黑面神,十分霸虐凶悍;路妹妹弱质纤纤,若落到周逍手里,恐怕要吃苦头……”   “不行!”武英韶忽然拍案而起,怒气冲冲道,“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去一道浪,擒住周逍那狗贼!”   听了这半天,武英韶连周逍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一听到路芬芳可能有危险,已然失了冷静。谢乙乙嘴角悄然闪过得意的笑容,夏苕华眼神明亮,很快看到她又朝梁容使了个眼色。她正在思忖之间,武英韶却厉声催促道:“苕华,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快动身!”   武英韶脾气坏,夏苕华早已习以为常。她不生气,缓缓站起来安慰武英韶道:“咱们自然要去,决计不能让贼人伤害到路妹妹半分。烦请盘姑娘带路吧。”   不待盘花妹回应,武英韶先御剑冲了出去。谢乙乙急道:“武道友,你不识得路径,我带你去!”说着便与梁容共御一剑追上。剩下夏苕华和盘花妹两个,夏苕华倒不着急,只缓缓问盘花妹道:“盘姑娘,那个周逍你见过吗?你对他可还有什么印象?”   盘花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那个大哥哥一身黑衣服,背着一把大刀,不过他笑容很温暖,对我说话也是温柔有礼,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盘花妹对周逍的印象与那谢乙乙所说完全相反,到底是盘花妹不通世事识人有误,还是此事另有隐情呢?   夏苕华先将疑惑按下,带着盘花妹追到一道浪。夏苕华在山崖紫娇花海上远眺,已看到那二十五面大鼓。一面主鼓在中央,两边各列十二鼓,代表二十四节气。夏苕华想起来了,蓬莱派龙王宫旧址便有这样的鼓阵,传说是东海龙王统治的海市报时之用,这翎随鼓阵不知是龙王鼓真品还是仿制品,灵气却是威武霸道,不容小觑。   夏苕华看到武英韶和梁容谢乙乙已经御剑接近鼓阵,随即追上前去。五个人立于水幕虹桥之下,看这鼓阵旁的石刻上,记载的却是些奇形怪状的文字,既不是瑶文,也不是符箓,武英韶与梁容都不识得。谢乙乙却托腮道:“这些玩意,看上去倒像是曲谱啊。”   谢乙乙看得极是认真,武英韶便上前询问道:“谢师姐,这曲谱中可有加固翎随鼓阵的诀窍?”   武英韶慌乱之下,竟向才认识不到半天的谢乙乙求教,而忘了问青梅竹马的师侄夏苕华,苕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岂会看不懂这小小曲谱?   谢乙乙点点头,思量许久方笑道:“原来,这个布下鼓阵的翎随真人早知道阵法会有松动的隐患,便在石刻上记下了加固法阵的方法。只要按曲谱演奏鼓乐,这山洞里的邪气就不会再泄露出来了!”   武英韶喜道:“那太好了,只是这里有二十五面鼓,咱们只有五个人,如何演奏得出鼓乐呢?”   武英韶思路又被谢乙乙牵着鼻子走,夏苕华却想道,石刻上记载的却是一篇曲谱,却没有翎随真人的只字片语作为批注。但看乐谱,如何知道是加固法阵之用,万一作用正好相反,他们岂不要闯下大祸?   想到这一层,夏苕华便上前说道:“且不说咱们五人如何演奏鼓乐的问题,这曲谱能否加固法阵,却还需仔细考证。”   夏苕华忽然出言阻拦,让谢乙乙很不高兴,武英韶亦不以为然道:“苕华,你想得也忒多了,翎随真人辛辛苦苦布下法阵困住妖魔,岂会把解开法阵的方法记在石刻上,让人随便去破?”   武英韶此刻虽然暴躁,但这句话却不无道理。夏苕华又辩驳道:“万一根本不是翎随真人所写呢?万一是歹人所留,刻意误导咱们几个呢?”   谢乙乙眼底闪过一丝寒光,不悦道:“夏师妹,你这般说话,可是怀疑我与歪魔邪道串通一气,欺骗你们师叔侄二人?”   夏苕华拱手道:“谢师姐原谅,我绝不是这个意思。这个法阵阵力不小,咱们多加小心,总没有坏处。”   夏苕华和谢乙乙说话的当儿,武英韶再次上前查看了石刻。他抚摸石壁一遍,说道:“我虽不懂曲谱,但见这刻痕经磨损风化,不像刚刻上去的东西;且咱们几个都是刚到朝阳镇不久,发现鼓阵和石刻也属偶然,这石刻早就在这里了,想来不是为误导我们而设的陷阱。”   武英韶又分析得头头是道,谢乙乙舒心得一笑,说道:“早看出武道友英明果敢,不成想心思竟是如此缜密,我们女子也比不得。”   折腾了这么一番,武英韶虽然依旧心急如焚,但夏苕华几番提点,他终于稍稍冷静下来,暗自思忖,不再说话。   夏苕华见状,方施施然对谢乙乙道:“谢师姐,且不说这乐谱究竟有何作用,现下并无证据表明,路妹妹已经被姓周的贼人抓进山洞,咱们在这里乱闯乱撞,反而会弄巧成拙。我看还是先托盘姑娘四处找找路妹妹吧,至于此处邪气泄露一事还不十分急迫,咱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盘花妹点头道:“是呀,我觉得夏姐姐说得有理,那位周大哥是好人,不会伤害路姐姐的。”   谢乙乙本以为谎言天衣无缝又有路芬芳这个人质在手,定能将夏武二人玩弄股掌之中,哪想到夏苕华心思如此机敏,连消带打便破了她的局,这下连武英韶也清醒过来了,心里不由大怒。   她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直沉默的梁容便帮腔道:“我听说朝阳镇近日频现患疯病之人,连瑶医偏方也不得治愈,恐怕和这山洞的邪气泄露有关。咱们此刻放任不管,难道要等疯病遍及全镇,才肯出手相救么?”   武英韶和夏苕华听得此正义言辞,都是不置可否。谢乙乙暗暗切齿,好不容易把他们骗到这里来,岂能功亏一篑?他们现在倒是握着路芬芳这个人质,可路芬芳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被她逃了,再想抓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谢乙乙仍不放弃,干脆拦住已经欲走的苕华,笑嘻嘻道:“来都来了,咱们不如一起研究研究这法阵吧。寻找路姑娘的事,就交给盘姑娘即可!”   谢乙乙这一拦,闹得四个人之间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夏苕华想道,谢乙乙花言巧语骗不得人,这是要用强了么?   此处已经没有禁仙咒的限制,苕华和武英韶都憋着一股劲儿,体内真气都是蠢蠢欲动。若真打起来,他们二对二,武英韶不怵梁容,苕华和谢乙乙也有的打。苕华笑道:“我实在忧心路妹妹安危,若要研究鼓阵,还请谢师姐恕我不能奉陪之罪。”   话已经说得这么透了,接下去只能手底下见真章。谢乙乙心内暗自盘算着,她的计策已经被夏苕华识破了,放他二人离去,今后也只能是敌对;若不放他们,少不得便有一战;若战胜了,她自可逼迫夏武二人共同破阵;若不得胜,她还可抛出路芬芳这个人质,逼他们就范。算来算去,还是打这一仗划算。   谢乙乙定了主意,手下杀气更盛,她和苕华之间的气息绷紧如弓,弓弦已经拉满,这拉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谢乙乙和苕华动手便在瞬息之间,梁容也早盯住了武英韶。路芬芳困在耳坠里,外间所有情形听得一清二楚,谢乙乙的算盘,也噼里啪啦在她脑海中响了一遍。说到底来,谢乙乙最大的筹码还是路芬芳,若是路芬芳能自己逃出来,两方对阵的局面可就大大不同了。   四人之间风起云涌,而路芬芳心内亦是惊涛骇浪。到底怎样才能逃出去?如何才能从内部,破了谢乙乙这耳坠法宝呢? 第54章 弹弓之义   说时迟那时快,谢乙乙臂上两段黄绸已经缠上夏苕华的双剑,武英韶和梁容手心的灵光也忽忽暴涨。路芬芳看这灵宝耳坠质地坚硬,普通的金银铜铁必定捅它不破,到底如何才能使它失了神通?   路芬芳记得伯服说过,灵宝都法力都要靠灵气来维持,若是没了灵气,法宝也就成了凡物。她虽不会用任何法术,但体内的珠丘丹炉却是一强大的摄灵法宝。从与珠丘合体到现在,丹炉都是由伯服驱使,路芬芳从未自己使用过。但按常理想来,路芬芳是通过精血与丹炉联结,路芬芳若通过精血驱使丹炉,应该也行得通吧?   路芬芳踌躇之间,灵宝耳坠忽然激烈震动,晃得她七荤八素站立不稳。稍稍安静时,路芬芳扒在坠子内壁上看外间情形,谢乙乙的黄绸被夏苕华的剑割成了碎片随风舞落,这第一回 合似乎是夏苕华胜了。   谢乙乙向后退了一丈地,一面调息一面说道:“太素蛾眉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这吴鸿扈稽剑本是渊品上级,而我这云馨飘带只不过仁品中级,你的法宝比我的高了足足四个等级,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谢乙乙输了一着还要逞口舌之快,夏苕华并未生气,只淡笑道:“那谢师姐便换一件趁手的法宝吧,琼华派灵宝冠绝天下,正好也让小妹长长见识。”   夏苕华如此好性子,路芬芳暗地里气道:输了就是输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若是她上手比试,一剑先打落谢乙乙的牙,看她还能胡说些什么!   “我早知道夏师妹是大气爽利之人。”谢乙乙说着,纤纤玉手便向那瀑布指去,水帘前的雾气如萤火般点点飞起,聚拢如飘带之状,缓缓流转绕上了她的手臂,“我这断烟离绪飘带也是渊品上级的法宝,如此对决,也算是公平了!”   谢乙乙一言刚毕,她手臂上的水雾飘带“咻”得消失了,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上了夏苕华的吴鸿剑,变换形状为一只手的样子,握紧了剑身与夏苕华较上了劲。夏苕华使出一招“紫竹入云”,剑身轻轻一颤便将水雾打散了。   水雾飘带被打散做水珠,下雨似的哗哗落入花丛中。谢乙乙手指又在空中绕出几个灵诀,便又有水雾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凝成十几只大手将吴鸿扈稽双剑握住。夏苕华又使出“素女掸尘”,双剑如金蛇狂舞般仍将水雾打散了。   夏苕华破谢乙乙这两招看似轻轻松松,路芬芳看得却是提心吊胆。夏苕华气力有限,但这一道浪的水雾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谢乙乙召唤这几缕水雾已经能握住夏苕华的剑,若是她将整个瀑布的水引过来,结果又当如何?   夏苕华和谢乙乙还处于互相试探的阶段,武英韶和梁容之战已十分激烈。武英韶使的依旧是鸿雁剑,而梁容不用任何兵器,他使的是木系法术,几句咒诀念动之下,催得原本只有围棋子大小的紫娇花长到一人多高,花盘大如车盖,花心中伸出獠牙血舌,将武英韶团团围住。   武英韶每发出一道气剑,便又数只花魔迅速聚拢过来,如盾牌般挡在梁容身前,就算气剑能冲散花魔,到达梁容近身时也已失了力道。   路芬芳左看右看,发现这两个战阵虽暂时分不出胜负,但夏苕华和武英韶打得左支右绌,谢乙乙和梁容却是以逸待劳,再胶着下去,夏武二人是非输不可了。   谢乙乙和梁容到底有多么精深的修为,竟能随心操纵水灵与草木?路芬芳记得这操纵水雾攻击的术法,伯服曾用过一次。伯服千年修为功力精深,而谢乙乙不过筑基初期而已,怎可能掌握这顶级的水系术法呢?   这其中必有古怪!路芬芳仔细观察谢乙乙操纵水雾的手法,发觉她一直只用左手捏诀,右手只是随意摆动。她又仔细盯了几招,发现她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银戒指。   这戒指式样材料皆极其普通,远远无法与她之前手上那只金镶玉的镯子相比,朴素得过了头,倒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一样。   路芬芳的眼力本就超过常人,现下虽然谢乙乙动作迅疾,又隔着琉璃耳坠,她仍能看出那银戒指上有丝丝灵光飘出,在空中飞织成线,操纵着水雾的流动。路芬芳终于明白,谢乙乙根本操纵不了水雾,是她手上这枚戒指在发挥神力!   路芬芳心中一喜,却听背后“撕拉”一声,扭头看去,却见那紫娇花魔的血盆大口中,赫然嚼着武英韶的衣摆,似乎要顺着那块衣摆一点点把武英韶吸进口中。武英韶见状挥剑将那花魔头部砍了下来,黑紫粘稠的魔血热乎乎溅了武英韶满脸。   这一幕惊得路芬芳险些喊了出来。这花魔的血极可能有毒,武英韶为何不躲开?难道他不是不想躲,是躲不开么?   这时武英韶的双腿早被千千万万条细如爬山虎的紫娇花茎给缠得死死的了。那花茎尖端也如同张着嘴似的,咬破了他的衣裤皮肤,便向那皮下钻了进去,虽然没有释放毒液,这般痛痒滋味也够他受的了!   “小师叔!”路芬芳失声喊出,她忘了武英韶是听不见的。那边厢梁容却狞笑道:“武师弟,胜负已分,你何必苦苦支撑?你不如就此认输,咱们一齐研究这翎随鼓阵,同去取那大妖谏珂的宝物,岂不美哉!”   梁容得意之下,终于道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武英韶冷笑道:“呵呵,早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接近一道浪并非为了加固鼓阵,而是为了抢夺谏珂的宝物,这才像琼华派的作风!”   梁容不以为然道:“我们琼华派便是为了寻宝又如何?你们太素宫出现在此处,不也是因为灵宝传说么!”   “这翎随鼓阵是蓬莱仙人为镇压妖魔所用,咱们岂能为了寻宝破坏法阵?万一妖邪脱出伤害朝阳镇的百姓,你我岂非闯下大祸!”武英韶辩驳道。   梁容嗤笑道:“事前我与师妹已经试过多次,不解开鼓阵,根本进不去瀑布后的山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亏你也是结丹境界的修士,行事竟如此瞻前顾后,婆婆妈妈!”   武英韶听梁容如此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梁容以为武英韶要耍花招,警觉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武英韶缓缓垂下鸿雁剑,“你们方才说芬芳被歹人抓进一道浪,都是为了骗我和苕华破鼓阵而胡诌的谎言吧!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芬芳的下落,对不对?”   武英韶此言一出,谢乙乙又得意得笑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路芬芳没被抓进一道浪,她现在就定是安然无恙么?”   谢乙乙和梁容现下分明已经治住了武英韶和夏苕华,却迟迟不下重手伤他们。要杀他们两个未为难事,和太素宫的梁子却轻易结不得。谢乙乙已经看准了时机,是时候甩出路芬芳这个人质,逼夏武二人就范了。   “坏女人,女骗子!你把我路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谢乙乙忽觉杀气,身周真气自然弹出,震碎了向她耳畔飞来的一颗石头。她转头看去,却看盘花妹竟怒气冲冲用弹弓对着她,不觉好笑。她翻了个白眼道:“瑶家小妹妹,我不想伤害凡人女子,你速速退去吧!”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是你把我路姐姐藏起来了,是不是?你说要帮我们加固法阵,也是骗人的,是不是?”盘花妹怒不可遏,又捡起一颗石子架上弹弓,朝谢乙乙射去,“坏女人,快放了我路姐姐,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哈哈哈……”谢乙乙一阵爆笑,她挥袖唤来六条银龙似的水流,其中五条抓住夏苕华四肢与头部将她牢牢按在地上,剩下一条则呼啸着朝盘花妹飞去,“小姑娘,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好走不送!”   眼看着水龙咬向盘花妹头颈,路芬芳急得大喊:“小花妹妹,快跑,快跑啊!”   路芬芳急得心里有无数猴爪子狂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龙将盘花妹扑倒在地。路芬芳奋力敲打着琉璃壁,一面带着哭音大喊道:“小花妹妹,小花妹妹!小师叔,快救救小花妹妹啊!”   盘花妹被那水龙扑倒,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路芬芳急得大哭大骂,怀中却有什么东西震动发热,竟传出武英韶的声音来:“芬芳,是你吗,你在旁边么?”   路芬芳疑心自己幻听,急忙捂住嘴不哭了。她怀内却继续传出声音来:“芬芳,你在旁边么?是你在说话么?”   路芬芳将手探入怀内,摸到了那不断震动的物事——是传音珠络!该死,她怎么把这个忘了!在蜘金洞最后一关的时候,伯服把传音珠络分别放在了夏苕华和武英韶的身上,所以路芬芳大声说话,武英韶和夏苕华是可以听到的!   路芬芳双手颤抖得握紧了传音珠络喊道:“小师叔,谢乙乙全靠右手上那枚戒指控制水龙!小师叔只消偷袭谢乙乙一剑,便可救盘花妹性命!” 第55章 躺着中枪   “败类,休伤无辜!”   谢乙乙听得夏苕华一声清喝,再操一道水龙向她嘴里钻去:“臭丫头,你骂谁败类?我先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还敢——”   热血洒上夏苕华前胸的同时,围攻她的六条水龙砰砰砰炸裂,将她浇得如刚从河里爬出来一般。谢乙乙捂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连连惨呼,她那戴着银戒指的无名指已被连根砍下,便跌落在夏苕华眼前的草丛里。   “师妹!”那边厢梁容关心谢乙乙伤势,只留下紫娇花魔阵看住武英韶,跳将过来为谢乙乙疗伤止血。那手指断口赫然有鸿毛扫过的痕迹,竟是被武英韶剑招“惊鸿一瞥”所伤!   “师兄,师兄……呜呜呜,我的手!”谢乙乙依在梁容怀中哭得如同泪人,她这伤虽不算重,但终究落下了残疾。梁容怒道:“师妹放心,我今日定为你报断指之仇,只是刚才——”   梁容和谢乙乙都没明白过来,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哪里能想到,是困在琉璃耳坠里的路芬芳在捣鬼?路芬芳看破了银戒指的秘密,用传音珠络泄露给武英韶;与此同时,同样持有珠络的夏苕华也听到了。苕华与武英韶便联手演了一出声东击西,苕华发声引开谢乙乙的注意力,武英韶一招“惊鸿一瞥”快剑斩下了谢乙乙的手指。银戒指离了主人之体便失了神通,谢乙乙的控水术法登时失效,夏苕华和盘花妹便都得救了!   夏苕华趁着梁容给谢乙乙疗伤的工夫,赶到盘花妹身边,见她颈脖已被水龙咬伤,血流不止危在旦夕。夏苕华急用术法为她渡气止血,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好险!再迟几息,盘花妹便没救了!   “哼哼,太素宫两位道友,我与师妹好声好气请你们同破鼓阵,谁知你们如此不识抬举,竟把我师妹伤成这样。”梁容将谢乙乙送到旁边休息,自己双手捏诀凝做一巨大的法阵举过头顶。   万条紫娇花茎缠绕做蟒蛇粗的壮藤拔地而起,密密麻麻织做囚笼,将夏苕华和盘花妹包围其中,“我便让你师侄尝尝,被紫娇花魔一点点吸干精血是何滋味!”   夏苕华给盘花妹疗伤正值紧要关头,哪有精力分神应对藤蔓囚笼?而无英韶刚才发了那剑“惊鸿一瞥”后,鸿雁剑也早被藤叶缠住,根本动弹不得了。   梁容控木之术与谢乙乙控水之术如出一辙,藤叶铺天盖地砍之不尽,应该也是受梁容身上某样法宝控制。路芬芳已经盯着梁容看了半天,见他身上轻裘缓带虽具灵气,但都不像能控木力的法宝。该死,到底如何才能破它这藤木之术?   “小师叔,你还不用漱流鬼火术么?”夏苕华对武英韶喊道。漱流鬼火是高等级火系法术,火种一旦点燃,可随施术者心意飞动,甚至可以逐水流动而不灭,能克妖鬼。武英韶其实也早想到了这招,却怕水火无情会伤到藤蔓囚笼中的夏苕华。夏苕华催促道:“我能保护好自己,小师叔莫再犹豫!”   点火虽然太过冒险,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点点火种如飞蛾般从武英韶指尖破茧钻出,绵绵延延交织如旗,便在摇落入草的瞬间将花海引燃做火海。   紫娇花的花瓣燃烧做焦黑的粉末随狂风作舞,缠住武英韶双腿的藤蔓渐渐又松动退缩的迹象,可困住夏苕华的囚笼还剩一副骨架罩在那里,燃成一个火笼,夏苕华与盘花妹更难脱身了。   “苕华!”武英韶心焦不亚于这漫山大火,好在流火最先烧断了缚住鸿雁剑的那几条魔藤,武英韶唤剑在手,引动真力震断浑身藤叶,踏着流火飞花,便向夏苕华奔去。   “武英韶哪里走!”梁容又唤过几条藤蔓来,首尾相接环绕如蛇将他和武英韶围在中间。梁容笑道:“外间传说你有结丹境界,我从来不信。你这样浮躁心性,有利器神兵在手也是白费。不过如今看来,你也不至于全然无用,至少给你宝贝师侄选了个舒服的死法——被心爱之人亲手放火烧死,是比被花魔藤妖吸干痛快多了。”   “混蛋!”武英韶被梁容如此言语激辱,更加怒不可遏,唤起烈火如龙缠上鸿雁剑身便向梁容砍去。这下虽然隔得远,路芬芳却看清了梁容对招的动作,原来他捏诀时双手位置放得都很低,似乎总要在腰带间徘徊一下——莫非他腰带里藏了什么东西?   “小师叔,砍他腰带!”路芬芳握紧传音珠络喊道。可武英韶连挥了几剑,并未对梁容腰带下手。路芬芳急了,到底是传音珠络失灵,还是武英韶气昏了头,连她传音都听不到了?   路芬芳再次尝试喊话,刚休息了一小会儿工夫的谢乙乙却又捂着手朝藤蔓囚笼走了过去。隔着熊熊烈焰,她仿佛看到了夏苕华娇美的脸庞和玉白的手指,心胸怨毒欲裂,唤出一把长剑便向囚笼中刺去:“你便是烧成焦炭也难解我心头之恨!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谢乙乙只管朝藤蔓囚笼里乱戳泄恨,几下子没刺到夏苕华,却把几条细藤砍断了。夏苕华心中喜道,看来她这把剑确是宝贝,漱流鬼火烧不透的怪藤都能砍断,真是天助她也!   夏苕华背起伤口已包扎好的盘花妹,一面躲剑一面笑道:“谢师姐,看来你以后只能戴个木头做的假指头了。虽然舞飘带不好看,捏诀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快速,但吃饭握笔总是没问题的!”   “你这贱人!”夏苕华这话正中谢乙乙痛处,她一剑横砍过来,将藤蔓囚笼劈做两半。而夏苕华早就跳将起来,一脚踢飞了上半截子囚笼,成功逃脱了出来!   夏苕华暂时脱离险境,武英韶那边也可以松口气了。路芬芳精神一震,握住传音珠络继续喊话道:“苕华姐姐,你快带着盘花妹离开此地,我来收拾残局!”   夏苕华听到路芬芳喊话,摇头道:“不成!我先走了,小师叔一人如何应对?”   “只有你安全了,小师叔才能专心对敌。谢乙乙诡计多端,万一你再落到她手里,便没人能救盘花妹子了!”   夏苕华思来想去,总不能因为她要与武英韶同生共死,便连累了无辜的瑶家妹妹,她也只能将盘花妹送去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帮武英韶对敌。她咬牙道:“好,路妹妹,你也要小心!”   苕华说毕,背着盘花妹轻身便去。谢乙乙拔足急追,忽然一股刚猛劲风扑面而来,险些将她掀倒。她将长剑插入地下勉强站住,回身看去,竟只差半步便要坠入悬崖!燃烧着的紫娇花和藤蔓已如下雨般堕入湍流,竟如自尽般壮烈!   谢乙乙抬头,见一黑衣人扛着黑刀冷冷挡住她去路,不是那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的周重璧,还能有谁?   “周重璧!”路芬芳在琉璃耳坠中乐得跳了起来。有他拦在这里,苕华定能安全离开。谢乙乙知道自己不是周重璧对手,先稳住身形,便与他打起哈哈来:“夏苕华一来你就跑,她一走你又来了,原来她才是你的克星!”   周重璧微微皱眉,黑刀背回身后,抱了肩,当胸一剑,便硬生生将谢乙乙踹了下去!   谢乙乙何曾不被周重璧这一脚踹出内伤!她失了飘带的神通,只能任由自己落下悬崖。她掉下去倒不要紧,路芬芳可还在她的琉璃耳坠里关着呢!周重璧这一脚真真是“一尸两命”,捎带着也把路芬芳给送葬了。   原来周重璧一直在暗处躲着偷看,不欲出手帮忙。但方才盘花妹这条无辜性命也被牵连了进来,周重璧才拔脚相助,不管其余人如何,先保住盘花妹再说。   现下夏苕华已带着盘花妹跑远了,周重璧懒得再出手。他御刀浮在空中,看武英韶和梁容打得不可开交,他心中却是索然无味,仿佛不管武英韶打死了梁容,还是梁容打死了武英韶,他心里都浑不在意。看了大概六七个回合,他却见底下一个白发童颜的小男孩急急忙忙朝战阵跑来,烈火怪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路,似乎对他十分畏惧。   周重璧便从高空降下,拦住他去路,拱手问候道:“伯服大人,幸会。”   伯服看来人是周重璧,那战阵中缠斗的是武英韶和梁容,便停下脚步对周重璧还礼道:“姓周的小子,你好。你如何识得我?”   “幽王三年,幽王嬖爱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爱之,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周重璧娓娓道来,“后西周覆亡,褒姒被犬戎掳走,周幽王被杀于骊山之下,而太子伯服殉珠丘丹炉而死,成为丹炉之灵。如此仙界大事,我岂能不知!”   周重璧一口气道出了伯服身世,伯服听来恍如隔世,并不十分在意。伯服淡然道:“珠丘与洞天同为大神之器,互有感应,你能知我也是早晚之事。我且问你,那谢乙乙呢?”   “那女的。”周重璧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悬崖下湍急的水流,说道,“被我一脚踹下去了。” 第56章 女主消失   “你说什么?”若不是伯服个子太矮,早去提周重璧的衣领了,“路芬芳还关在谢乙乙的耳坠子里呢!现在岂非和谢乙乙一起掉下悬崖了?”   周重璧与伯服急忙奔到悬崖边查看,但见湍急水流中尽是落花火焰,哪里还有谢乙乙的身影?两个人御空沿着下游找了二里路,终于找到已经挣扎上岸人事不省的谢乙乙。   那谢乙乙喝多了河水昏过去了,飘带、罩纱都不知掉落何处,头簪也掉了,一头乌发湿淋淋乱糟糟搭在肩上。伯服向她两只耳朵看去,心登时凉了大半截——谢乙乙的两只琉璃耳坠都不见了,八成是掉进河里去了!   “把她弄醒。”伯服对周重璧说道。他尝试着在河滩上寻找琉璃耳坠的踪影,却仍旧一无所获。   “喂,醒醒醒醒。”周重璧不耐烦得拍了拍谢乙乙的脸,看她依旧昏迷,便提着谢乙乙胳膊坐起来,接着在她背上重重一拍。谢乙乙“哇”得吐出一大口水来,双肘撑地咳了好一会儿,方慢慢平复过来。   “路芬芳呢?”伯服蹲下身来,耐着性子问那落汤鸡一般的谢乙乙。谢乙乙见伯服只是个白发小孩,穿着怪里怪气,不像时下的打扮,便不把他放在眼里,没好气得啐道:“我怎么知道!”   伯服微微皱眉,周重璧会意,一脚将谢乙乙踩倒。谢乙乙娇嫩的脸蛋埋在碎石污泥中,她又疼又气,骂道:“姓周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别以为你拉个帮手来我们就怕了你,有种你等我师哥来!你跟他一对一单挑啊!”   “我们只问你路芬芳在何处,哪来那么多废话!”   谢乙乙知道自己打不过周重璧,挣扎几下,沮丧道:“好了好了,路芬芳在我琉璃宝坠中,你们先放开我,我捏个法诀,这就放她出来。”   “你的琉璃宝坠已经不在你耳朵上了。”伯服问道,“你可有法子,把那琉璃宝坠召回此处?”   谢乙乙愣了一下,继而嗤笑道:“琉璃宝坠早不知冲到哪里去了!那是法宝又不是灵宠,岂有我叫它回来它就回来的道理!”   “你一定有办法,快想办法。”周重璧拔了刀往地上一插,若不是谢乙乙缩了脖子,稳稳会把她半张脸皮削下来。谢乙乙看见这刀,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她颤声问道:“这、这是……上血刀?”   谢乙乙被激流冲刷了许久,仿佛这一刻才感觉到河水冰凉,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上血刀问世不过五六年,却是修仙界有名的凶刀,喝血越多刃越锋利,持刀者修为精进也就越快。   此刀第一任主人顺帝刘准便是将刀插在盛满鲜血的大缸中保存。后来宋国衰亡,刘准无心养刀,上血刀闲置剑房饥渴难耐,便飞出剑匣杀了刘准吸干了他的血,另觅新主去了。   正因为上血刀有如此特性,历任刀主都是嗜杀成性,基本都是能杀就不留活口。谢乙乙丧气得想道,今天遇到上血刀,她是凶多吉少,多半撑不到梁容来救她了。   “女子有点见识。”周重璧说道,“现在你有办法了吗?”   “我……”谢乙乙咬牙道,“我的乾坤袋里有‘东海神针’,此宝是太上老君制定海神针时剩下余料所作,专能吸附细小法宝,别说是掉进这小河谷,就是掉进了丛极深渊也能吸回来!”   “好。”周重璧解了谢乙乙腰间乾坤袋,从中摸出一根针鼻里穿着红线的银针来,将乾坤袋扔给伯服。他松了脚叫谢乙乙起来:“你来作法吧!”   谢乙乙被伯服和周重璧两双眼睛盯着,乾坤袋又被他们收了,暂时也耍不出什么花样,老老实实捏诀催动那东海神针。神针发光颤动了大约一盏茶工夫,还不见琉璃宝坠飞来。伯服问道:“怎么回事?”   谢乙乙为难道:“这……看来琉璃宝坠已经不在这条河谷里了。莫不是被哪条大鱼吞进了肚子?那大鱼又被哪个渔夫钓走了,蒸熟端上桌了?”   周重璧冷冷横了谢乙乙一眼,吓得她不敢说话了。伯服见谢乙乙不中用,拿起传音珠络再次尝试传话给路芬芳,依然没有回应。   周重璧冷静得对伯服道:“这婆娘肯定有办法,无需着急。”伯服点点头,先将谢乙乙的乾坤袋翻了一遍,她倒真有不少好宝贝,可惜尽是飘带舞衣之类,抢去路芬芳也用不上。   伯服继续往下翻,找出一面明晃晃的手柄铜镜,连眼睛一向朝天看的周重璧都吸引了过来。周重璧说道:“这物事莫不是照海镜?”   此圆镜围长二尺有余,外圈绀色,质地似玉非玉,中间为一白石突起,透底空明,似晶非晶,灵气濯燿流清,令人心生敬畏。伯服点头道:“正是,传闻持此镜可以透过海水照见海底一切怪鱼礁石,咱们照照这条河谷,没准能发现琉璃宝坠的所在。”   周重璧于是接了镜子,御刀飞至河谷上空,照着那河水慢慢寻找起来。这宝贝虽然好用,但依然是大海捞针。谢乙乙看到那周重璧走远了,只剩下伯服这个小孩模样的人看着自己,心下不由疑惑:难道伯服的修为竟会比周重璧还高么?   谢乙乙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伯服有何特异之处。她决定险中求生,现在不逃,等周重璧抄着上血刀回来可就绝对没机会了。   “别看我,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伯服朝谢乙乙扔了个大白眼,“找不到路芬芳,你就等着祭刀吧!”   谢乙乙心内轻笑,到了这会儿伯服只会用上血刀来吓唬人,看来他自己并没什么真本事。周重璧留下伯服看着她,并非什么精妙安排,恐怕是因为伯服这小个子细胳膊连照海镜都端不动吧!   “嘻嘻,路姑娘不过区区凡女,却有通天的本事,不论修仙正宗还是野路子都对她十分庇护,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小弟弟,你就放宽了心吧!”   谢乙乙说这般话语本是松懈伯服戒心之意,前半截倒还好,后半截那“小弟弟”的称呼却着实点燃了伯服的怒火。伯服生平最讨厌被人家如此称呼,当下不动声色,只捏了谢乙乙后颈,像拖小猫小狗似的直将她往河边曳去。   “喂喂你干什么!”谢乙乙奋力挣扎,却未想到伯服手劲如此大,她竟像整个人被他吸在手心里,根本挣脱不得。伯服将谢乙乙头朝下按进水里道:“给我找!找不到就不准上来!”   伯服说着一记冰刀射来,吓得谢乙乙连忙扎进水中。她身上幸有一个药囊还未被伯服搜去,急忙找了辟水丹按在嘴里。她向下游潜游了大约二十多丈,估摸着伯服应该不会追来了,放在一芦苇丛后缓缓探出头来。   谢乙乙一口气还没喘完,头皮一凉,头顶的芦苇“唰”得被齐齐割下来散落在水面上。她惊魂未定,却见岸上一双冰瞳如鳄鱼般炯炯盯着她,正是伯服!   谢乙乙忙又潜入水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潜游十丈,期间经过几个岔道,她心想伯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了,唰得一下冒出水面来。她正抹着脸上的水,却听岸上喝道:“谁许你上来了!没找到就给我接着找!”   如此反复二三次,谢乙乙在水里泡得浑身一点热乎气都没了,四肢更是酸沉无力,这会儿就算伯服一冰刀削了她的脑袋,她也不愿再下水了。她浮在水面喊道:“前辈,我实在是不行了!求您大发慈悲,饶我这一命吧!”   伯服白了谢乙乙一眼,不为所动。他如此反应,谢乙乙也不敢上岸。谢乙乙继续连声讨饶,说尽了没尊严的话,伯服听得烦了,摆摆手道:“既找不到她,要你也没用了!”   伯服说着便要将手中冰刀掷向谢乙乙。正在这时,伯服一直捏在手中的东海神针却发出“叮叮”脆响,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东西。谢乙乙趁机大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东海神针已经感应到琉璃宝坠,一定就在附近!”   伯服捏着东海神针跳将过来,拎起谢乙乙后颈,直飞上十丈高空。伯服腾云而走,一面摇晃谢乙乙道:“在哪里,你给我指来!”   谢乙乙万没料到伯服这般模样竟会腾云之术,他不是仙身也是得道之灵。她回想自己方才种种放肆轻浮言行,不由吓得魂飞天外。但从高处俯瞰,云烟漫漫苍翠掩映,哪能看到耳坠子的形迹?   谢乙乙只恐伯服一使劲便将自己脖子掐碎了,双手乱挥乱指道:“就在那儿!”   伯服顺着谢乙乙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金山茶树林里,隐隐蹲着个蓝色的身影。他降下高度观察去,那穿蓝衣的是个女子,容貌被一团乱发挡住,脖子后一小块皮肤甚为白皙。她那耳朵上挂着的,分明就是谢乙乙的琉璃宝坠!   伯服拎着谢乙乙一头扎到金山茶树林里,晶莹油润的山茶花被风扫下,飘然如雨。蓝衣女没被吓道,反而瞪着眼睛瞧着漫天花雨,乐得蹦了起来,拍手笑道:“下雨喽!大花花下大雨喽!大花雨漂亮!”   谢乙乙看清了这蓝衣疯女的脸,皱眉道:“这不是陈家那个疯媳妇吗,她怎么来这儿了?” 第57章 二十四鼓   “你识得这疯女人?”伯服问道。   谢乙乙如实答道:“这疯媳妇也住在朝阳客栈,家人带她来求瑶医便是为了治这疯病。头两天看得很紧,今日不知为何叫她跑了这么远,竟跑到河谷来了。”   伯服也无心管这疯女人来历,只道她自己在河边玩耍,碰巧捞起了琉璃宝坠,觉得好看便戴在自己耳朵上。伯服上前要摘下耳坠,吓得疯媳妇大叫一声直往树上蹿去了。   疯媳妇手脚甚是敏捷,猴儿似的蹭蹭两下便爬上了树顶,不肯下来。伯服也不愿欺侮这痴疯的女子,站在树下哄道:“姑娘,我无心伤你,你把你耳朵上的坠子还给我吧。”   陈家媳妇虽然疯疯癫癫,倒也能听懂伯服的话。她缩了缩脖子低声说道:“这么好看坠子,我才不给你!凭什么给你!”   伯服无奈,只得从谢乙乙的乾坤袋中摸出一条织金镂花的腰带来朝疯媳妇晃了晃:“你瞧这个不比那耳坠子好看多了?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疯媳妇看到花腰带,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她咽了咽口水,摇头道:“你把花花腰带扔上来先!”   谢乙乙见状,噗嗤一笑,看不出这女人疯了也是挺奸的。伯服无奈,且当是哄孩子罢了,就把花腰带扔了上去,稳稳挂在离疯媳妇甚远的一根树杈上。   疯媳妇哪里知道这是计谋,一手牢牢抱着树枝,一手便去抓那腰带,却怎么也够不到。谢乙乙笑道:“笨猴儿!连条花腰带都抓不住,羞羞羞!”   疯媳妇怒道:“谁说我抓不到!丑老婆,你笑什么?”   她怒气冲冲再去抓那腰带,双手并用,终于抓住了。疯媳妇两只手都抓着腰带哈哈大笑,却忘了自己仅剩双腿勾着树枝,攀附不稳,“刷拉”便整个人倒吊了下去。   “哎呀妈呀!”疯媳妇吓得手舞足蹈,满以为自己要摔得脑袋开花,却被及时冲过来的伯服稳稳抱住。伯服轻轻摘了她的耳坠,便将她缓缓放在地上。   疯媳妇手里仍牢牢抓着那花腰带看个不够,早把耳坠子忘了。她乐呵呵满林子里蹦跶,伯服又抓过谢乙乙道:“快快作法,放路芬芳出来!”   谢乙乙只得乖乖捏诀念咒,待那一缕青烟从琉璃宝坠中飘出,落地成形便是路芬芳的身影。伯服关切道:“妮子觉得如何,可有受伤?”   “我没事。”路芬芳舒展了下筋骨,方才她在琉璃耳坠里,外间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不知自己在河中漂流时发生了何事,便问道,“其他人呢?”   “姓周的小子沿河找你去了,武英韶和梁容战在一处,不知是否分了胜负。”   路芬芳摇头道:“那不成,咱们得回去助他。只是陈家姐姐仍在这里,没人照顾她怎么办?”   陈家媳妇似乎听得别人议论她,跑过来一把抱住了路芬芳大腿:“你们要去哪里玩?带我去,带我去!”   武英韶那边半天没有动静,怕是已经出了大事。路芬芳想与伯服商议,但谢乙乙在旁听着,实在碍事的很。她便笑吟吟对谢乙乙道:“谢姐姐,这事就得委屈你了。”   “什么事?臭丫头又想怎样?”谢乙乙话音刚落,路芬芳便鬼魅似的忽然闪到她身前,手指在她鼻尖轻轻扫过。谢乙乙眼神涣散,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路芬芳舒了口气对伯服道:“这下总算能自在说话了。老爷子,你怎么才回来啊!后来在蜘金洞到底发生了何事?”   伯服说道:“你和周重璧先走之后,我便和夏苕华寻找北洞出口,好容易找到出口可以离洞,那丫头非要回去寻澄凌。我劝了她半天,她才打消了念头,又等了大半日才等到武英韶出来,因此耽误了这些时候。”   想到夏苕华仍然放心不下澄凌,路芬芳心里又不好受。她又问道:“那他们两个都见到你真身了?没有怀疑你的身份吧?”   伯服摇头道:“我谎称是这里的山神,夏丫头并未怀疑。分开之时,我指点他们二人去朝阳镇与你汇合,他们也信以为真。”   路芬芳舒了口气,又问道:“那你也不要再与他们碰面为好,省得麻烦。”   伯服道:“放心,我已用法术消去他们对我的印象,便是再相见,他们也认不出我。”   伯服总说放心放心,可路芬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伯服与夏苕华武英韶分手后,又过了大半日时间才来紫娇花海找她,那这半日时间他做什么去了?他是遇到危险,还是受了伤?   伯服向来嘴硬,路芬芳再问也问不出实话来,她便假装无事,点头道:“那就好,咱们快去看看小师叔吧。”   伯服于是一手拎起昏迷的谢乙乙,一手扛了陈家媳妇,腾云驾雾瞬息返回紫娇花海,此间情景确叫路芬芳大惊失色:武英韶和梁容竟然打到翎随鼓阵中去了,两人踩着牛皮鼓既飞且打,竟敲出一段不成章法的噪音来。主鼓四周灵气四射,似乎法阵已经受到了影响!   路芬芳急得直拍腿:“糟了,梁容诡计多端,肯定是他设计引小师叔到鼓阵上去的!”   看他们两人这架势,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不可。伯服笑道:“咱们有谢乙乙在手上还怕什么!妮子,只管跟他喊话吧!”   路芬芳会意,学着伯服的样子拎了谢乙乙到崖边,对着瀑布下的鼓阵喊道:“梁容!你师妹在我手上,若想要她活命,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梁容分神抬头看来,见谢乙乙落汤黄鸡似的被路芬芳拎着,又是心疼又是羞愤。想想他和谢乙乙方才还打着拿路芬芳要挟太素宫的如意算盘,现在反被路芬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实在有够丢人,有够窝囊!   梁容破口大骂道:“你敢动我师妹,我便杀了武英韶!”   路芬芳大笑道:“你现在明明打不过我小师叔,还敢口出狂言,实在可笑之极!”   武英韶听到路芬芳喊话,见她不但安然无恙,还生擒了谢乙乙,登时精神大振,真气如山洪暴发般难以收拢。他随意一掌拍去,鼓阵两侧“砰砰砰”炸起一丈多高水柱,将鼓阵与他们二人淹没其中。   “小师叔小心,千万别弄坏了翎随鼓阵!”水声极大,路芬芳喊这一句,也不知武英韶听没听见。   反正水柱落下之时,武英韶和梁容又打到了水里。武英韶很快知晓了路芬芳的意思,引着梁容往远离鼓阵的激流中斗去。鼓阵中的主鼓不断爆发出灵光,牵动其余二十四鼓爆射出闪电似的光火,看上去凶多吉少。   趁着武英韶引开了梁容,路芬芳飞身入鼓阵,她必得先按照曲谱击鼓,先稳住鼓阵再说。以路芬芳的身法,在鼓上飞游跳跃不难,只是她不懂音律,这该如何是好?   鼓阵震动越来越强烈,一道浪的瀑布水流甚至有变小的趋势,一旦断流,瀑布后的洞口便会暴露出来,邪气也将倾涌而出。路芬芳站在主鼓旁边不知所措,崖上伯服却喊道:“妮子,你的出幽入冥步只学了一半,单靠你一个人根本无法击鼓,阵中危险,快些回来!”   伯服的提醒,倒让路芬芳想起了什么。她先前和周重璧在蜘金洞时,用右军神笔记录下了谏珂的全套功法,那其中没准就有出幽入冥的下半部!   路芬芳摸出右军神笔,在心中默想“出幽入冥功法”,那功法字字句句便哗哗出现在她脑海中。她将那心法过了一遍,了然于胸,原来那空手夺刃之术不过是出字诀的一小部分,幻影分身才是出字诀的精华所在。路芬芳若能同时分出二十四个影子,独自演奏鼓乐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路芬芳在鼓阵之侧腾翔一番,把崖上的伯服都给看呆了。伯服内心暗暗赞许,便也跳入鼓阵,重新钻回珠丘丹炉内。伯服说道:“妮子,你只管听我口令来跳!”   路芬芳调皮得道声“遵命”,提起裙裾,在主鼓上方高高跃起,旋转之中,分化为透明渐变为深紫色的二十四个身影,分落二十四鼓前。   “咚咚。”立春之鼓被第一影的裙摆轻轻击响,轻如东风解冻,微如蛰虫始震,一股暖流从第一股缓缓波动至第二十四鼓,鼓阵中剑拔弩张的气势渐渐缓和了下来。紧接着二十四鼓同时响起,鼓声密集如细雨洒落,鸿雁清歌,草木萌生,主鼓散发出一圈圈淡绿色的光晕,恍如大地回春。   鼓声才动,整个河谷仿佛都安静了下来,水流声小了,风拂得柔了,连水中二人的杀气都淡了。二十四影同飞,如春桃绽放,绵延如艳光灿海……   翎随鼓醒,天地同歌;风雷阵阵,桐华缱绻;温风如棉,腐草化萤。鼓阵之上光影同舞,山崖上却传来歌声,却是苕华及时赶到。苕华歌声中带有灵力,与鼓声相和,功力更增。那眼看要断流的瀑布水流又重新丰沛了起来,一曲未毕,鼓阵之力暂时护住了。 第58章 谏珂现身   看到局面暂时稳住,崖上夏苕华和水中武英韶都松了口气。但只有伯服能感觉到,跳到“夏至”这一章时,路芬芳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   她使出字诀没有真气作为支撑不甚要紧,但这入字诀分身化影,全靠自身的轻盈快速移动也是太耗体力。路芬芳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舞上半段使的是全力,因此到了夏至这一章,她的动作慢了许多,只能击响二十二面鼓了。   苕华见情势危急,便使了道符咒定住谢乙乙的身,飞身入了鼓阵,对路芬芳道:“路妹妹,我来助你!”   路芬芳感激得点点头,心内却想道,便是有苕华帮忙,她也绝奏不到“大寒”之章。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鼓声泛起薄薄秋意,却越来越凌乱和虚弱。天地间一片肃穆,高空的云极速飘走,天光如同万里之外射来的目光,几乎要将鼓阵间起舞的二人自上而下得穿透。   “小师叔,快速了结梁容那厮,来助鼓阵!”夏苕华对水中的武英韶喊道。   武英韶看着两个女孩子在鼓阵中苦苦支撑,心疼如刀绞,他挥剑格开梁容手中木藤道:“梁容,你若肯随我同去加固鼓阵,我还可饶你不死!”   梁容听罢哈哈大笑道:“你饶我不死?方才对阵你处处落于下风,要饶也是我饶你才对!”   见得梁容如此,武英韶摇头道:“梁容,我最后尊称你一次梁师兄,方才过招我百般让你,如今到了这般田地,你竟还不肯弃暗投明,那便休怪做师弟的手下无情了。”   武英韶说得一本正经,倒把梁容唬得一愣:“呵,我倒要看看你怎个不留情法!”   武英韶默默将鸿雁剑往水中插进,剑尖并未触底而稳稳立住,激流冲刷犹自岿然不动。梁容见此,又是不屑得一笑,他倒要看看武英韶这个草包,能搞出什么名堂!   武英韶双手握住剑柄,如同不经意似的轻轻一扳,水流便已剑尖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随着他提剑缓缓拔出,水流便跟着剑尖盘旋直上,竟成一根长达十丈的水柱。   武英韶持此水柱,如同孙悟空持金箍棒,大有翻天覆地翻江倒海之势。梁容脸色哗变,他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这是什么法术!”   水柱在武英韶手中咆哮如龙,他面上却无半点波澜,这种近乎呆滞的平静让梁容分外害怕。武英韶是火土双灵根的资质,高级水系法术他是练不成的,所以这一招并非术法,而是鸿雁剑诀中的“鸿水滔天”,这一剑若是下去,别说取梁容一人的性命,便是把整个水潭的水抽干了,将一道浪瀑布劈成两半也是能的。   这一剑虽未斩下,但着实已给了梁容的心重重一记。梁容这才想起,武英韶方才虽然打得左支右绌,但每招都能化解;若说他修为不济,如此二三十个回合总有招架不住的时候,但他偏是一路强撑到了现在,没受伤也没打伤敌方,单单是看上去狼狈不堪而已。   梁容彻底明白了。武英韶适才都是隐藏实力,他一直都在扮猪吃虎!他若在最初便放出绝招杀了梁容,未免坏了他谦谦君子的名头,更有损五派同盟之义;但若在危急关头,为救夏苕华、路芬芳两个弱女子,为挽救翎随鼓阵而出杀招,便是传了出去也没人能说他什么了。   梁容看透了武英韶肚子里的文章,却是为时太晚。眼看巨浪如刃朝他头顶劈下,他又怎肯坐以待毙,手印翻飞,便召唤两条藤蛇从崖上飞出,飞舞作球形盾牌,迎上浪刃。   水刃劈下,炸起滔天白浪将鼓阵与梁容一同吞没。水潭中激流奔涌浑浊,瀑布的水流却渐渐稀薄,露出其后黝黑的山洞来。武英韶大惊失色,翎随鼓阵法力超卓,那鼓面应该是水泼不湿风刮不动的,怎的他方才那道水刃便将鼓阵震到如此?若他为取梁容性命反伤了路、夏二女,破坏了翎随鼓阵,那可就是舍本逐末了!   武英韶当下顾不得梁容死活,飞身入鼓阵中看路夏二女安危。巨浪已将苕华卷走,而路芬芳却挂在主鼓上,看上去精疲力竭,也撑不了太久了。   “小师叔别管我,快去救苕华姐姐!”路芬芳竭力大喊,她的声音在风浪中却显得绵软无力。武英韶奋力向夏苕华游去,心里却是又忐忑又恐惧:这样大的风浪绝不是鸿雁剑可以制造出来的。这风浪的起因,是因为翎随鼓阵法力崩溃,还是那洞中的妖邪已经脱出了呢?   武英韶越想越害怕,跃出水面踩着鸿雁剑滑过浪头,矮身将苕华抱出了水面。武英韶见苕华并未受伤,刚松了口气,回身看去,那主鼓上空空如也,早没了路芬芳的影子。   莫不是路芬芳也掉到这波涛中来了?武英韶背了夏苕华回头找去,找遍了鼓阵四周,只见水浪翻覆;呼喊几声,亦没有任何回应。   “芬芳!芬芳!”武英韶一遍又一遍喊着路芬芳的名字,头顶惊雷滚滚而下,连他的声音也淹没了;冷雨劈头浇下,把他的心也凉透了。   他背着夏苕华跃上主鼓顶端,仿佛天地之间除了冰冷的雨无情的浪,便独剩他一人。他心内万分懊悔,他怎能丢下路芬芳去救旁人?她没有修为,身子又弱,她……她确比夏苕华更需要自己,可他方才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便是要把整个一道浪的水抽干,武英韶也要把路芬芳找回来。他在原地想法子时,却不料路芬芳早已不在那里,而是只身进入了一道浪后的妖风洞。   她并非有意不告而别令武英韶心急,只是方才挂在主鼓上时,她分明看到一个身影急匆匆跑进了妖风洞——她看得真清,那背影分明是宁震无疑!   没有比在此刻看到宁震更让路芬芳吃惊的了。现下洞中情况未明,宁震贸然进去怕是凶多吉少。路芬芳进到洞内,却发现妖风洞比外面看上去要小很多,如普通农舍的卧房一般大小而已。   但偏偏是这样小的洞穴,路芬芳找不到宁震,找不到可以藏人的地方,更找不到有人来过的痕迹。难道是她方才眼花,看错了么?   她正在踌躇之间,却听背后幽幽传来一声:“路姑娘,别来无恙啊。”   路芬芳猛然回头,那人便在她眨眼的瞬间又后退了一寸地方。此人正是宁震,但眼神和笑容却透着先前从未有过的沧桑。路芬芳皱眉道:“宁震师兄?你怎会来此?”   “呵呵。”宁震轻笑着掸了掸衣袖,“还要多亏路姑娘的影木叶,我才能安然从那峭壁上飞下。我绕着那座山转了一圈,找到了朝阳镇,打听到了你们的下落,几番周折,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路芬芳警惕的脸上滑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不,我是问宁震师兄为何要进这妖风洞?”   宁震亦报以同样的微笑:“路姑娘进来,我就不能进来吗?”   路芬芳眼中的寒意更深。她眼光微垂看了看宁震的脚,说道:“我是看见你进来,我才跟进来的。”   “那为什么我进来,你就要跟进来呢?”   “因为你进来时,使的身法是出幽入冥步。”路芬芳也懒得再跟他耍嘴皮子,肃然说道,“你到底是谁?是谏珂另外一个徒弟,还是……你就是谏珂?”   宁震不语,只是那穿透岁月般苍凉的目光,已将他的身份揭开一半。他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谏珂。”   “你为何要附在宁震身上,为何要把我引进山洞!你到底想干什么?”路芬芳只恨自己因为关心宁震安危,贸然只身进洞。宁震阴测测笑道:“我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你。”   “嚓”。路芬芳来不及与伯服沟通半句,来不及闪躲戒备,谏珂的手已经化为利爪,硬生生掏进了她心窝里去!   撕心裂肺的瞬间,路芬芳觉得她整个人像小麻雀似的被谏珂捏在手里,整个身躯却像完全不属于她的一团累赘,直挺挺向后倒去。   谏珂满意得舔着他手中的鲜血,憋屈许多时日才尝到的胜利果实,果然格外鲜美。二十年前他与武晋熙、煮鹤一战后,肉形遁灭,元婴便在瑶山飘飘荡荡。他精通卜筮之术,算准了珠丘丹炉二十年后会重回瑶山,便一直在左近等待。   如冥冥中有定数一般,怀有珠丘丹炉的路芬芳真的回到了瑶山。谏珂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但他没有肉身,是无法和丹炉合体的。于是,他便抓到了落单的宁震,强附在他身上。   谏珂妖力强大,普通人的躯体难以承受;宁震虽有修为,但自身魂魄未散,又会不断反抗谏珂的附体。谏珂刚刚附身成功的时候,宁震的魂魄尚未完全沉睡,如疯子一般操纵躯体到处乱闯乱叫,还在朝阳镇疯闹,引得许多人注意。盘花妹之前说的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就是他了。   谏珂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将宁震躯体运用自如,赶到蜘金洞时,偏赶上伯服脱离路芬芳身体之时,他亦只能耐着性子再等机会了。 第59章 种灵根(上)   从路芬芳到朝阳镇开始,谏珂便如影随形,耐心等待。他等到伯服归体,路芬芳落单时,终于将她引到这妖风洞来。   他知道珠丘丹炉是通过精血与路芬芳联结,因此破除联结并不像当初对付香尘涴时那么麻烦,他只需要把路芬芳的心挖出来咽到自己肚子里去,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谏珂兴奋而贪婪得舔舐着手中的血肉,终于一口咬了下去。咬破的瞬间,他脸上的红光却冷了下来:他明明照准了心脏的位置,为何挖下来的一大块肉竟不是心脏?   谏珂将手中肉团扔到一边,再次上前查看路芬芳的伤口。路芬芳的身体却如牵线木偶般,手脚僵硬得悬浮了起来。她左胸上的空洞正在被一个旋转的蓝色光球填满,血管、皮肉以人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依然不见心脏的形迹。   谏珂怒喝道:“炉灵伯服,又是你搞的鬼?”   伯服暗沉沉说道:“非我,是珠丘丹炉自己在修复主人的肉身。你以为挖块肉便能夺走珠丘的意志,想得也太简单了!”   “哼,既如此,我便把路芬芳嚼碎了吃干净,你能奈我何!”   谏珂说着又来抢夺路芬芳肉身,路芬芳神识虽未苏醒,肉身却受丹炉操控快速移动,总能躲开谏珂的攻击。伯服心下明白,这妖风洞中灌满了谏珂的妖气,妖力霸道无比,他们想从这洞中脱出实不容易;久耗下去,又恐伤到路芬芳身体。这时若外面的人能赶来接应就好了!   且不说伯服与谏珂在洞内周旋,洞外一道浪水潭已是风平浪静,武英韶与夏苕华正站在洞外,见洞内飞尘走砂妖气肆拂,都不敢贸然进去。   他们二人正在踌躇之中,没注意到梁容悄悄解开了谢乙乙的定身咒,两个人爬将上来,幽幽对武英韶道:“翎随鼓阵都已经解开了,你们两个还不进去夺宝,更待何时!”   武英韶阻止道:“我看这洞中妖气厉害,里面恐有大妖,还是不要贸然进去的好。”   梁容不理武英韶,携了谢乙乙便往妖风洞冲去。武英韶和夏苕华两个人两把剑拦在洞口,武英韶厉声说道:“梁容,即便刚才生死相搏,作为修仙同道,我依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这妖风洞,进不得!”   看武英韶说得正义凛然,梁容真是哭笑不得。他明明不是光明磊落人物,当着女人却不忘装得谦谦君子。梁容说道:“好,看在修仙同道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你心心念念的路姑娘没准就在这个山洞里,你还是随我去看看吧!”   梁容心下明白,武英韶巴不得他进去送死,不会真心阻他进洞,放了阵烟,便和谢乙乙进了洞内。这妖风洞的阵法是许进不许出,所以梁谢二人进洞容易,见了洞内情形想出去,已是晚了。   原来洞内妖风已经拧做一股旋风向路芬芳胸口灌去,悉数被她吸进体内。谏珂冷笑道:“炉灵伯服,你以为凭丹炉之力便能吸尽我的妖风么!”   谏珂一提丹炉,梁容和谢乙乙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他们早断定妖风洞里有宝贝,却不料这宝贝竟是绝世灵宝珠丘丹炉,且一直在路芬芳身上。他们又惊又喜,打算等到伯服和谏珂两败俱伤,坐收渔利。而伯服心下明白,这两个人知道了珠丘丹炉的存在,也是留不得了。   伯服于是故意说道:“我珠丘丹炉是舜帝之宝,可容纳天地日月,收你区区几百年修为又有何难!”   伯服这话果然勾得梁谢二人心里痒痒。谏珂心下明白,他们这样僵持下去无非只有两个结果,一是自己妖气被丹炉吸干而死,二是丹炉涨满妖风炸裂,横竖对他没有半点好处。看伯服这鱼死网破的架势,谏珂也不敢和他硬拼,只有好好利用这送上门来的两个人,来解决眼前的胶着之境了。   谏珂思量定了计策,点头笑道:“哼哼,世人都道珠丘丹炉厉害,但传说归传说,谁也没有试过。我今天便要用五百年的妖力试试你这珠丘丹炉,若是连我自己的妖力都承受不住,我要这丹炉也没什么用处!”   看到谏珂和伯服较上了劲,梁谢二人暗自欣喜,躲在一旁看得不过瘾了,便打算煽风点火。谢乙乙首先说道:“呵呵,大妖谏珂和珠丘丹炉的对决百年也难得一见,我师兄妹二人今日也算是开眼界了。”   “师妹,你这话说得不对。”梁容冷嘲热讽得说道,“珠丘好歹也是舜帝神物,没准是舜帝专门用来降妖除魔的。我看不是谏珂和珠丘对决,是珠丘收服谏珂才对吧。”   “哼,你们两个杂碎不用拿这种话恶心我。”谏珂瞪了梁容一眼,复对伯服说道,“二十年前那一战后,我肉身损坏,只得将妖气养在山洞中以备东山再起。那狗日的翎随真人妄图用鼓阵镇压我,没想到有鼓阵阻挡,妖气不得外泄,反而助长了我的修为。什么狗屁的仙人神物,只要我想,皆能为我所用!”   梁谢二人这才明白了鼓阵与妖风洞的渊源。谢乙乙本就要搅局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扰乱谏珂心绪,便故作惊愕道:“哎呀呀,那路芬芳适才解开了鼓阵,你这养在洞里的妖气,只怕用不了多久便该散没了吧!”   “哼,不等我妖气散完,这凡人小姑娘早就撑不住了!”谏珂压低声音又对伯服道,“珠丘丹炉已经取代了路芬芳的心脏,珠丘破,路芬芳死,我说的对也不对?”   谏珂这句话,谢乙乙没听懂,梁容可听懂了。怪不得路芬芳胸口有个会吸纳妖风的大洞,那个洞就是珠丘丹炉所在,无形无质,却不知该如何夺取呢?   伯服怒道:“谏珂,你再小瞧珠丘,我便让你尝尝厉害!”   伯服说完,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妖风往珠丘流动的速度更快了。伯服和谏珂的脸色都渐渐青白,显出力竭之兆。此刻的梁容和谢乙乙就像嘴里含着肥肉的狐狸,闻着肉香舔着肉味却不能咽下去,真是饥渴至极。   谢乙乙最先憋不住了,悄悄对梁容道:“师兄,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妖风把丹炉胀破吧?不如趁他们此刻功力不济,先把路芬芳劫去吧!”   梁容悄声道:“我也是如此想。这两个老家伙功力深不可测,又都是老奸巨猾,万一其中有诈,你我岂不吃亏?”   梁容的心思比谢乙乙深,但谢乙乙的考虑也不可谓不对。她继续说道:“师兄,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太素宫那两个可还在洞口守着呢,咱们能进得来,他们也能进来。万一他们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可就太窝囊了!”   梁容咬了咬牙,看看伯服与谏珂情势,他沉了口气道:“再等等。”   谢乙乙逆不过师兄的主意,只得一面留心洞口动静,一面焦急等待着伯服和谏珂的对决。正在这时,路芬芳的身子忽然从头到脚抽搐了一下。刚才吸进珠丘的妖风,又弹出了些许。   此景看得梁谢二人眼前一亮,珠丘丹炉吸满妖风,已经饱和了!谏珂皱眉道:“炉灵还不收手?你自己不要命,连女娃娃的性命都不顾了么?”   伯服说道:“要收你先收,等路芬芳死了,我另觅新主便是!”   路芬芳的身子又狠狠抽搐了两下。这下子梁容看明白了,原来闹到这个地步,伯服是不想收,谏珂是收不了。路芬芳的心口胀得像大鼓一般,谏珂眼中已现惊恐的神色:“炉灵,你……”   到了这般田地,梁容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朝谢乙乙使了个眼色,谢乙乙使出梵境飘带便将卷入路芬芳胸口的妖风缠住。   谢乙乙的功力太浅,拚不过妖风,梁容便以自身灵力助她。谁知僵持不过两息,谢乙乙脸色惨白,一口鲜血便喷在洁白的飘带上。   “乙乙!”梁容急忙扶着谢乙乙,她的灵力却沿着那飘带向路芬芳胸口汇去,似有不可挽回之势。梁容心头如挨重棒:中计了!伯服一直抓着他想坐收渔利的心理,制造出丹炉已经饱和的假象;待到把谢乙乙吸引过来,丹炉便可以吸收谢乙乙的灵力,扩大丹炉的容量。这样一来,既克制了梁谢二人,又在与谏珂之争中获得优势,可说是一举两得。   谢乙乙在之前的恶斗中已消耗不少真气,根本经不起珠丘这般吸法。眼看着情况越来越糟,梁容心一横,便对洞外喊道:“武英韶还不进来!等着给路芬芳收尸么?”   梁容又喊骂了几声,武英韶和夏苕华在洞外听得清清楚楚,却不动声色。夏苕华道:“梁容哪有这么好心救路妹妹性命,这其中必定有诈。”武英韶亦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两个不可轻举妄动,等梁容死透了再进去,小心落入他的陷阱。”两个人定了计较,接下来无论梁容再怎么喊,武英韶都不为所动了。他虽然还十分担心路芬芳下落,但对梁容的话半点不信。武英韶道:“我再沿河岸找找芬芳,你在这里守着。” 第60章 种灵根(下)   于是,只剩夏苕华一个人守在洞口。洞口风沙弥漫看不清其内景象,但隐隐透出血腥味,令苕华担忧。她刚想与梁容喊两句话,却听身侧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之声,不知是何人靠近。   夏苕华手握了剑柄,回身的瞬间剑要出鞘,却听哇的一声尖叫,一个蓝衣女子抱头蹲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竟是陈家那个疯媳妇。   陈家媳妇路芬芳和周重璧识得,苕华之前却并未见过。她看着是个眼神懵懂衣衫不整的凡人女子,还以为她是在山林间迷了路,又被自己方才拔剑吓飞了魂,忙收了兵刃柔声安慰:“姐姐,对不住吓着你了,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夏苕华想把疯媳妇扶起来,疯媳妇却吓得直往后缩,缩到没得可缩了,便跳起来从夏苕华身侧蹿了过去。夏苕华不敢使劲抓她,再回头时,却见疯媳妇已经跳到妖风洞中去了。   糟糕。夏苕华心中懊悔不已,当下顾不得许多,也追进了洞去,见路芬芳、梁容和谢乙乙都倒在地上。旁边倒着的,竟然是宁震。   这情景可把夏苕华给看傻了。她凑近看去,见路芬芳虽然昏迷,胸口衣服破了个大洞,血迹斑斑,但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她再把俯倒的谢乙乙翻过来,不由吓得倒退三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谢乙乙衣裳头发还好好的,怎么变成干尸了?夏苕华又上前试探梁容鼻息,他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气息却早没了。   夏苕华自然丝毫不知,谢乙乙的精血灵力已经被珠丘丹炉吸干净了,梁容则是灵力被吸干力竭而死。至于谏珂,因为宁震身体受伤太重,不得不脱离宿体,现在正在半空中飘着。   谏珂正在没奈何时,陈家疯媳妇和夏苕华却跑进来了。正瞌睡时来了枕头,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没有即刻附在苕华身上。以苕华的修为,他要随心控制还需花很长的时间,倒不如直接附在那疯妇身上,来得便宜!   伯服也在刚才对决中消耗了不少真力,已回到丹炉中调息,一时间竟也无人阻止谏珂。他乘着青烟和尘沙从天而降,稳稳落到疯媳妇的身上。疯媳妇怪叫了几声,便满地打滚起来。   到了这时刻,夏苕华也看出这女子并不是被自己一剑吓的,而是原本就有些疯疯癫癫神志不清。她看到疯媳妇癫狂之状,并不十分在意。那疯媳妇疯闹了一阵,便瑟缩作一团,安安静静得不动了。   夏苕华从乾坤袋中取出衣衫给疯媳妇披上,传信叫武英韶赶来。武英韶见到此情景,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见梁谢二人都已毙命,路芬芳未受重伤,且又找到了宁震,这皆大欢喜的结局令他十分欣慰。   路芬芳醒来已是两天后。她迷迷糊糊的,眼睛似睁非睁之间,似乎看到夏苕华守在自己身边打盹。她觉得极累,连嘴都张不动,却听心内伯服柔声说道:“闭上眼睛,别让他们知道你已醒了。”路芬芳于是又闭上了眼睛。她用心语说道:“伯服,这里是哪里?大家都平安吗?”   “傻妮子,自己差点小命不保,还想着别人。”伯服又是责怪又是怜惜得说道,“你可还能记得,在妖风洞中发生了什么事?”   妖风洞?路芬芳脑中空空如也,她仿佛从不曾听过一个叫妖风洞的地方。她沉默了许久,方幽幽说道:“我记得……我进到妖风洞,遇上了谏珂,他打了我一掌……”   伯服不想路芬芳后怕,但还是照实说道:“傻妮子,哪里是打一掌?他在你胸前挖了一块肉下来,还疼吗?”   路芬芳咽了口唾沫,被窝的温暖和伯服的声音让她很快平静下来。她还活着,除了这条命,她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谏珂为了夺丹炉,想把你的心挖出来。”伯服说道,“但他并不知晓,与丹炉合体后你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你的心脏已在珠丘丹炉的内部,除非你自己施法破坏,旁人是无法伤你的。”   “原来是这样。”路芬芳问道,“谏珂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后来呢?”   伯服于是告诉路芬芳,珠丘丹炉吸收妖风又吸收梁谢二人精血灵力之事。讲完了这些,伯服又严肃得说道:“芬芳,这件事我慢慢和你说,你一定要冷静……”   路芬芳沉了口气,这次冒险中她几次以为自己要死了,却都逢凶化吉捡回命来,她从未有多庆幸,亦从未有多害怕。因为走上了修仙之路,生死也是常事,每一天她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的。   这次劫后余生,伯服没有板着脸给路芬芳总结经验教训,而是异常婆婆妈妈起来。路芬芳淡然道:“你说吧,我能承受。”   伯服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珠丘丹炉吸了那二人的灵力精血之后,你的身体又发生了些变化。我刚才试着在你丹田注入灵气,竟是久久没有散去……妮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路芬芳不由自主腾地睁开了眼睛。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席卷入她的鼻孔,让她清醒过来,身下的硬邦邦的床板让她感觉酸痛而踏实。她急问道:“伯服,我有灵根了?你的意思是我的灵根又回来了?不是珠丘丹炉,我自己的身体也能吸纳灵气了?”   路芬芳太过激动,竟不小心张嘴说了出来。这一声惊醒了她身旁打盹的夏苕华。她见路芬芳仰在床上瞪着眼睛,还以为她是做梦吓醒了,忙捏了手绢给她擦额头上的汗:“路妹妹别害怕,我在这里!”   路芬芳一把握住夏苕华的手,她好想问问夏苕华,苕华姐姐,我有灵根了!我是不是有灵根了?你快帮我看看!   夏苕华被路芬芳握痛了,还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急忙喊武英韶过来。伯服却说道:“妮子,别激动,先别告诉其他人此事,等回齐云山后咱们再仔细证实,看看有无再服星蕴丹的必要。”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路芬芳默念三遍,可心还是止不住狂跳。武英韶进了房间来给她把脉,询问几句,路芬芳都是不言不语。她只在心里一遍一遍得问自己,她有灵根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是不是在做梦?   路芬芳本以为前方总会有更坏的事在等着她,现在天上掉下来一块馅饼还正好砸到她嘴里,她反而不敢相信了。除了疑惑,激动,她更多的是害怕,她害怕会空欢喜一场。她以为拥有得太少就不会害怕再失去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路妹妹,你感觉如何?”武英韶第三遍问路芬芳了,路芬芳才有气无力得说道:“我……没事。”   武英韶松了口气,柔声道:“我去给你配些灵药,你好生歇几天,咱们再上路回齐云山吧。”   其实对于妖风洞之事,武英韶和夏苕华都还有很多疑惑。比如路芬芳为什么会去妖风洞,宁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谢乙乙和梁容为什么会死。但现在路芬芳休息,远比他心里这些琢磨不透的疑问重要得多。   “等一下。”路芬芳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事,将武英韶叫住,“宁震师兄呢?我记得好像看到宁震师兄在妖风洞,你们看到他了吗?”   “我们赶到时,你和宁震昏迷在一处,只是……”武英韶知道他若不说,路芬芳只会更加着急,便干脆告诉她真相,“他到现在还未醒,我和苕华都瞧不出是什么毛病,只有回齐云山请魏师兄定夺了。”   没醒,难道是被谏珂附身的后果?路芬芳急问:“那谏珂呢,抓到他了么?”   武英韶与夏苕华茫然道:“什么谏珂,他出现了么?”   武英韶和夏苕华竟然都不知道宁震被谏珂附身过。伯服说道:“是,妖断掉之后,谏珂便不知所踪,我也未抓到他,他应该没有死。”   谏珂已经知道珠丘丹炉在路芬芳身上,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找路芬芳的。不安和恐惧将路芬芳包围,她的心口更加憋痛难受了。   该死,怎能让谏珂跑掉!他一人知道珠丘的下落不要紧,若是为报复路芬芳将此秘密散播于世,引得群雄争夺,那可就全完了。   路芬芳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再害怕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正烦闷着,却听门外传来窃窃私语声。那人似乎故意压低了声音怕吵到路芬芳,可路芬芳耳力极佳,还是听到了。她问道:“外头是谁?”   夏苕华起身看了一眼,笑道:“是盘花妹,她听说你醒了,要来看你呢。”   一听到是盘花妹,路芬芳很高兴,挥手道:“快请她进来。”   路芬芳与盘花妹相识不过两日,但盘花妹用弹弓石子打谢乙乙救她的义气之举,令路芬芳十分感动。盘花妹一来,方才话都懒得回的路芬芳一下子变得滔滔不绝,拉着她的手欢欢喜喜讲个不停。   盘花妹知道路芬芳和武英韶他们即将离开,心里万分得不舍。她说道:“路姐姐,你回皖州去,咱们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等我去皖州,一定找你玩!”   盘花妹说得郑重其事,路芬芳心里却是酸楚,黔皖两地相隔千里,岂是说能见面就能见面了,此番别过恐怕就是永别了。她点头道:“我就在齐云山太素宫等你。” 第61章 风波起   “路姐姐,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盘花妹直爽得说道,“是关于陈家姐姐的。她的疯病镇长爷爷和我娘亲都束手无策,我想你是仙山上的人,一定很厉害,能不能帮她瞧瞧呢?”   原来是陈家疯媳妇的事。他们在一道浪鏖战之时差点连累了陈向儿,路芬芳也很是歉疚。她便对武英韶道:“小师叔,你看可否方便带陈姐姐回齐云山一趟,请魏长老帮她瞧瞧?”   武英韶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只要她家人放心,一切就包在我身上。”   武英韶答应得这样痛快,夏苕华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她于是淡笑附和道:“这是去齐云山路途遥远,山门日子清苦,恐怕要委屈陈姑娘了。”   三个人如此就算商议定了,陈家人得了消息,陈公子激动万分,涕泪并流,差点给武英韶和夏苕华跪下。陈家公也是千恩万谢,再三交待武英韶陈家住址,叮嘱他治不好也没关系,人好好得送回来就行;至于那陈家婆,则是意味不明得笑道:“走了好!”   几个人又休息了两天,便打点上路。回想他们刚来瑶山时,是武英韶、夏苕华、路芬芳、宁震、澄凌五个人;现在回门派,变成了武英韶、夏苕华、身体虚弱的路芬芳、人事不省的宁震,少了气势汹汹的澄凌,多了疯疯癫癫的陈向儿。这一路上夏苕华都寡言少语,没事便望着天上的浮云出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澄凌。   待到回了齐云山,五个人刚过三天门,宁启、澄冬已得了消息,都来迎接。他们看到五个人这般模样,都是惊讶不已,来不及询问更多便先安置了宁震与陈向儿各自休养。武英韶和夏苕华随宁启先去玉虚宫外等代掌门召见,没人叫路芬芳同去,但路芬芳自己厚着脸皮也跟去了。左右无事,她还想看看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代掌门,执剑长老陈逾熠长什么样子。   四个人在玉虚宫前小亭内闲坐。武英韶看门派内一切如旧,便问宁启道:“我们不在这些日子,师门一切安好么?”   “没发生什么大事,宁哲师兄下山收徒,竟没收得几个资质好的,五个四灵根的,一个三灵根的,再好的也没有了。”宁启回复道。   宁启还说没什么大事,急着召收弟子可不是为争夺沧海遗宝做准备么。路芬芳笑而不语,随即又疑惑着,周重璧那个家伙逃脱少说也有十几日了,怎的齐云山上下都未发觉此事么?   “资质之事强求不来。”武英韶脸上显出骄傲神色,他有火土双灵根得天独厚,自然不把凡俗资质放在眼里。他又看了一眼玉虚宫,皱眉问道:“师尊在和谁说话,怎么这么长时间?”   “代掌门师伯祖在和霏长老议事。”宁启答道,“都聊了一个时辰了,再要紧的话也该说完了吧。”   路芬芳侧耳听去,或许是因为殿门厚重隔音极好,里面说话的两个人并没有用秘术交流。但再低的声音只要路芬芳想听,就没有听不到的。她听到霏英李尖利的声音:“陈师伯,二十年前的事我虽未经历,但太素宫上下都知是小武师弟的父亲拿走了珠丘。师伯不找武晋熙,反而派那几个孩子去瑶山苦寻。如此因私废公,若那几个孩子有什么闪失,师伯还有什么脸面任太素宫代掌门职务?”   呵,霏英李身为晚生后辈,竟敢这样严厉得质问一派代掌门。霏英李哪里是在担心几个年轻弟子的安危,分明就是借机向代掌门发难。陈逾熠平静得说道:“武兄十年来杳无音讯,我也不知去何处找他。瑶山是唯一的线索,英韶和苕华早需要这样的机会历练了。”   陈逾熠这话说得十分中肯。但令路芬芳最惊讶的是,陈逾熠的声音柔和婉转如黄莺出谷,清澈冰冷如月下雪光,她——代掌门执剑长老,竟然是个女的?   在路芬芳的想象中,能处理一派大小事务,且剑法登峰造极之人应当是男子。她登时对陈逾熠充满了好奇,这一趟总算没有白跟来。   “历练?”霏英李说话没有一点客气,“我可听说,宁震昏迷不醒,已经送去静乐宫,而澄凌已经失踪了。”   “修仙之路本就凶险万分,你到了今日,难道还看不透生死之事?”陈逾熠说道。   “若是天意难违,我也不会费这些唇舌。澄凌和宁震修为本浅,师伯却派他们去做远远超出他们能力的任务,这我就不能不多问一句了。”霏英李咄咄逼人道。   “是否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他们自有判断,他们的师父也自有把握。”陈逾熠谦逊异常,且似乎并不想和霏英李争辩。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就好像英乔和英涯都以为宁梅通不过珍珠帘的试炼,你却坚持让她去,她果然技惊四座。可见,师父是最了解徒弟的。”   宁梅是霏英李最得意的弟子,路芬芳接管香库时曾和她见过一次,记得她眼睛圆圆个头矮矮,很是可爱,没想到她竟能通过练气弟子最难通过的“珍珠帘”试炼,真是人不可貌相。   听到陈逾熠夸宁梅,霏英李语气这才转和:“就是,若是宁梅去瑶山,澄凌和宁震也不会无辜受罪!”   呵,义正言辞上纲上线得说了半天,原来是怪陈逾熠没派她的爱徒去瑶山立功,这弯子绕得够大。说到这个份上,陈逾熠又安抚了霏英李几句,便叫守门弟子传他们进去。   四个人进了殿门,路芬芳悄悄抬眼看殿上,霏英李正看着他们,笑得既和蔼又灿烂,翻脸比翻书还快。而陈逾熠,一袭碧落青冥的道袍,头上是瑜凌瑞霭发冠,尽显代掌门和执剑长老的气势;她的面容虽无绝世昳丽之色,却有出尘清绝之气。路芬芳觉得,陈逾熠长得就像她的声音一样舒服、谦和而不失威严,总之怎么看都像个大好人。   “咱们的小英雄们回来了。”霏英李笑道。这本来是句好话,但在“英雄”前面加了个“小”,让人觉得有些尴尬。   几个人向陈逾熠、霏英李见礼,陈逾熠方说道:“弟子们辛苦了。此去瑶山,想必大家都有不小收获吧。”   武英韶由陈逾熠教养长大,见她如见母亲,因此说话分外轻松。他回道:“弟子们并未发现珠丘丹炉的踪迹,但发现朝阳镇左近妖风洞邪气泄露,已协同琼华道友捣毁了那妖风的源头。只是那妖风太过强悍,两位琼华道友已不幸牺牲。弟子不能护得道友周全,心中深感惭愧。”   什么?那琼华梁容和谢乙乙明明是打着珠丘丹炉的主意,逼武英韶破坏鼓阵来着。后来双方意见不合大打出手,谢梁二人被路芬芳的珠丘吸干而死。武英韶应该根本不知道谢梁真正的死因,为何他要跟陈逾熠如此回禀呢?   “那尸首可好好送回琼华了么?”陈逾熠问道。   “弟子离开朝阳镇之前,已通知琼华派道兄接走,师尊放心。”武英韶说道。   武英韶什么时候跟琼华派联络的,路芬芳怎么丝毫不记得?她悄悄去看夏苕华神情,苕华眼神清澈,未见迷惘。   “那就好。没找到丹炉不要紧,护佑苍生,是你我修仙之人的本分,你们做得好。”陈逾熠夸赞道,“那宁震和澄凌又是怎么回事?”   “宁震和澄凌都在蜘金洞与我们失散,我们找到宁震时,他已人事不知。”武英韶脸上显出愧悔之色,“而澄凌,弟子始终未能找到。弟子没能保护好师侄,请师尊责罚!”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若他们四个全要你一人保护,师门学艺,又有什么用处?”陈逾熠说道,“我自会派人调查澄凌下落。苕华,也请你告诉你师父,让他不要太过忧心。”   夏苕华道了声是。武英韶演得好,陈逾熠安抚得也好,本来是皆大欢喜,霏英李却说道:“咱们英韶就是爱护弱小。你看他把路姑娘保护得这么好,油皮都没蹭破一点;还又带回一个凡人女子,若是治好了她的疯病,那也是功德一件呢。”   霏英李这番话明褒实贬,说得武英韶哭笑不得。本来他这一趟什么宝贝都没寻到,伤了一个人,丢了一个人,还弄回来一个累赘已经够丢人的了,霏英李偏偏不给他台阶下。   陈逾熠不理会霏英李张狂,依旧平静得说道:“这次瑶山之行,对你们来说想必都是意义非凡。望你们在今后修炼中,能取长补短,更进一步。修仙之路起起伏伏,不要在意一时成败高低,眼光看得长远,路才能走得长远。”   陈逾熠这番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大家各自心领神会。陈逾熠又道:“苕华,再过三个月便是你的珍珠帘试炼了,你要好好准备。”   夏苕华道了声“是”,几个人便一同从玉虚宫出来。武英韶和霏英李都各自有事,苕华和路芬芳同往北群峰走。路芬芳忍不住问苕华:“苕华姐姐,咱们分明不清楚谢梁二人的死因,小师叔刚才为何要那样回话呢?” 第62章 沧海春露   “呵呵,芬芳,依你之见,琼华派也出现在瑶山一带,意味着什么?”苕华仰望着远处天光,夕照洒在她脸上,雪白的皮肤莹润生光,如婴儿般从未染过风霜。路芬芳说道:“说明琼华派也知道珠丘丹炉的消息了。”   “是啊,咱们调查了那么久,别的门派自然也不甘落后。”苕华严肃道,“这次咱们虽未得到珠丘,但琼华派两个弟子却不明不白得死了。事涉珠丘,咱们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   路芬芳明白了。若是琼华派知道谢乙乙和梁容是因为和太素宫夺宝而死,两派之间肯定会闹很大不愉快;但若武英韶先发制人,说谢梁二人是为保护朝阳镇百姓而死,琼华派有再大的疑问也不能公开向太素宫发难了。   路芬芳从未想到武英韶心思如此深沉,看来以后跟他耍花腔得小心着点。又聊了几句,夏苕华说分离多日,澄冬、澄萝等姐妹都很想她,她要回榔梅院去了。   路芬芳便独自到处闲逛起来。同是离开了这么久,偌大的太素宫却并没有一个人会想她。她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梦真崖来了。   齐云山上,唯一可以和她自在说话的周重璧也离开了。他走了,连一句再见都没留下。但路芬芳也不能奢求更多了,素昧平生,他已经助她良多。她只遗憾,自己连句谢谢都没说过。   梦真崖上,玉簪花已经开败,只剩青葱郁郁。路芬芳一踮脚便跳上了她和周重璧曾经一起赏月的大石,天上浮云如同彩凤展翅,如浴火涅槃。可惜这样的美景,无人与她同赏。   “妮子,你在想什么?”伯服忽然问道。   路芬芳抱着膝懒懒坐着,看着那夕阳发呆:“没什么。”   “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伯服说道,“悲欢离合是人生常态,不可太过执着。”   “我没执着。”路芬芳回嘴道,“老爷子,半天没说话,这会儿想起来教我背诗了?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能服星蕴丹?”   路芬芳岔开话题,伯服便就着她的话说道:“我检查了一下珠丘丹炉,也测了你的灵根……现在这个情形,也叫我哭笑不得了。”   “怎么了?”   “我本想着,给你打好基础后服星蕴丹,至少也能种出三灵根的资质。”伯服深呼了口气道,“谁知天意弄人,你先在蜘金洞吸灵,夏苕华是水木金三灵根;后在妖风洞吸灵,谢乙乙是水木土三灵根,梁容是火木金三灵根。今天晚上,我帮你把小股杂灵气净化干净,最多也只能种出四灵根来。”   四灵根……这下路芬芳也要哭笑不得了。计划的统统没用上,意料之外的事全都来了。她问道:“那能不能把四灵根拔掉,重新种一回?”   “妮子太过天真。”伯服说道,“你已经拔过一次灵根,再拔一回身体就坏了,再也不能修仙了。”   罢了罢了,四灵根也将就用吧,总比没有强。路芬芳又问:“我还不知道怎么拜入太素宫门下?去了一趟瑶山便长出灵根来,只怕要惹人怀疑猜测。”   “呵呵,妮子出来闯荡这么久,心思还不甚开阔,不会随机应变。”伯服笑道,“你手里有谏珂全套功法,有了这个,还学太素宫那些劳什子做什么?”   偷路芬芳拍了拍脑门,她可真是个傻子!凭她四灵根的资质,就算测出来也没个正经人教她。瑶山之行武英韶可说是无功无过,当不成鼎剑阁执事,他只怕得紧张一段时间,没工夫管她;夏苕华要准备珍珠帘试炼,自然也没心思教她。她想做的事,始终只能靠自己!   既定了主意,路芬芳当晚仍回印石峰休息,入梦后服了最后一颗南海蝴蝶丹。第二日,武英韶忙着关照陈向儿和宁震,夏苕华准备珍珠帘试炼,还把宁梅请去一同切磋,整天都没人管路芬芳。路芬芳便只身悄悄来到梦真崖上,握了右军笔,研究起谏珂的功法来。   谏珂的这部功法名叫《灵机诀》,开篇写道:“修仙之法,在乎凝神于气穴,气穴即元关一窍。此窍在心之下,肾之上,正中虚空之处,前对脐轮后对肾,乃生身立命之根蒂。先天一气凝而为性,后天一气结而为命,性命之源,生死之蒂,人之寿夭,皆禀于斯。仙圣之种,亦含于斯……”   路芬芳读这功法,明明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念却一句不懂。伯服耐心指导道:“妮子听我说,你盘膝坐好,五心向天。”   “五心向天?”   “五心,谓双手心、双脚心、头心。五心向天是接引天地灵气的标准姿势。经过昨晚的净化,现在你是木、水、土、金四灵根,我讲珠丘中的灵气释放到你体内,你要完全放松自己吸纳灵气,不能有一丝一毫抵抗。别紧张,我会看着你的。”   有了这句“别紧张,我会看着你的”,路芬芳心中果然无比踏实、放松。她觉得胸口热乎乎的,如同踹了汤婆子一般;接着又像隔着衣服放了块热碳,烫得她龇牙咧嘴。伯服沉声说道:“不要抵抗,放松身心!”   路芬芳点点头,在心中默想道,烫死我,干脆烫死我算了。胸口的热度便缓缓灌注全身,冲刷经脉,淬炼肉体,直奔丹田……   路芬芳后背已是汗如雨下,被热气蒸得难受极了。她仿佛漂浮在空中,身周飞舞着数不清的南海蝴蝶,蓝色,紫色,红色,黄色,如同从水中化出般晶莹剔透。那些蝴蝶缓缓得都朝她飞了过来,汇成一条斑斓的飘带围着她飘转……   她的内心越来越安静,静得能听到那些蝴蝶扑翅的声音。蝴蝶们变得越来越小,小的如同光点缓缓汇入她的身体,流通她的经脉骨骼,不停得循环往复。   天还未亮路芬芳便醒了过来。她大打了个大哈欠,吸了吸鼻子:什么东西臭烘烘的?   她很快发觉这股臭味竟然来自她身上。经过昨天的引气入体,她皮肤表层排出许多白色的粘液,冻了一夜后几乎结成膜状,恶心得她自己都要吐出来。伯服说道:“趁着现在没人,你去浣清池洗洗吧。”   浣清池是紫霄崖下的温泉,泉水含有齐云山灵气,可以助弟子们取清去浊。路芬芳是太素宫最尴尬的存在,她非门下弟子是不能来此沐浴的,卯时刚到,其他弟子们应该都去早课了,她现在悄悄去洗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路芬芳脱了衣服藏在池边木槿树下,跳进池中,全身上下如同被那温热的水流融化般舒服畅快。现下浣清池中只有她一人,空谷风微凉,花阴寂寂,仿佛是整个天地间最安静的一隅。路芬芳心中畅快,一高兴便在浣清池中游了一圈。   她正扑腾得高兴,呼啦一声,头顶忽然有乌云盖来,不偏不倚盖在了她头上。她伸手扯去,竟然是张渔网兜头落下,把她给罩住了!   这张网结实异常,路芬芳扯也扯不开,钻到水下才发觉自己已整个人套在网里了。路芬芳冒出头来骂道:“是谁捣乱!”   浣清池旁山崖上传来男子哈哈大笑声。路芬芳知道是坏小子撒网抓她,心里又气又羞,继续骂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这般戏弄我!”   “哈哈哈!”那男子笑道,“你现在一丝不挂,还敢叫我现身相见,难道是想让我看个仔细?”   想不到太素宫还有这种登徒浪子。路芬芳忽然又害怕他真的出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得服软道:“我……我承认私自来浣清池洗浴是我不对,你、你撤了渔网,我出去便是!”   “不行不行,我得抓了你去见代掌门师伯祖,等她老人家定了罪,我才能放你!”   代掌门师伯祖?称执剑长老为师伯祖,原来是宁字、澄字辈的小屁孩。路芬芳说道:“你少哄我,代掌门师伯祖才不管这些琐碎事!快放了我,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男孩笑道:“好呀好呀,你给我唱个曲儿,我就放了你!”   这男弟子好不尊重,大约是太素宫第一骚浪贱男人。路芬芳红着脸道:“呸!就不给你唱!我宁可泡死在这浣清池里也不给你唱!”   那男子道:“算了算了,逗逗你便这样生气,真是好没意思。”他说着收了渔网,再不说话了。   路芬芳已感觉不到这男子的气息,但却不敢马上出水。她试探着又说道:“你是哪峰的师兄?师兄?你还在吗?”   路芬芳又骂了他几句,都听不到他再出声,大约真是玩够离开了。她便大着胆子跳出水池,摸出乾坤袋取了干净衣服,在那木槿花丛里换了起来。   她系着外衣衣带,心中想着到底哪个宫能容得下这般轻浮的弟子?霏英李争强好胜,容不得轻浮浪子坏她的名头;夏英乔霸道强横,定能扳过这小子脾气,应该也不是他;如此想来,只有性格温良谦和的魏英涯能是他的师父了。   路芬芳系好了衣服,刚要去水边照照,却听那男弟子的声音在她背后幽幽道:“我还没走呢。” 第63章 星星微火   路芬芳转身一拳打去却落了个空,一个影子从木槿花丛中升起,嗖得窜到空中,只余大笑声渐渐消失在空中。   神经病,简直可恶!若不是现下需要隐藏实力,她定要追上这个风骚男人痛打一顿!   路芬芳越想越生气,越心烦,越发连个散心处都没了。她刚要去三阳道院看会儿道书,背会儿功法,却碰到宁梅。这姑娘一脸的天真无邪,半点不像霏英李那等人的弟子。她见到路芬芳便热情招呼道:“路姐姐,我正到处找你呢。展皓峰那边要几个香漏香刻,还要麻烦你制作呢。”   路芬芳正愁没事做,宁梅真是正得其时。宁梅原先便是香库管事,想不到她和路芬芳说话仍如此客气。路芬芳笑道:“荆师姐尽管吩咐,要多少,什么时候要?”   “单子在这里。”宁梅将抄好的单子递给路芬芳,“不着急,你慢慢做,过几天澄雷师兄会去你那里领取。”   路芬芳展开单子看,上面写道:“香篆十个,盘香二十个,报时香漏两个,屏风香一个。”   嚯,工程不小,哪容得她慢慢做,今晚就得快马加鞭做起来。路芬芳谢过宁梅,便赶到香库去了。   路芬芳到香库便反锁了门。捞起老本行来,她仿佛又变成那个埋首宝香斋没日没夜干活的小女工,过得简单又快乐。她知道伯服正在看着她,做得越发认真投入了。   她将席子在案上展开,依次摆好香炉、香铲、香勺、香扫等。用香铲将香灰混匀,动作轻快又稳重,没有溅起半点灰尘;接着又取来圆形灰压,将香灰从四周到中间一点点压平;处理平整后,又用羽扫将灰压和香炉边缘的灰扫进香炉内。   做完这三步,路芬芳十指上只染香气不沾纤尘,只有炉中有香灰,席子、灰压、炉口都是干干净净。看完路芬芳这套动作,伯服心里竟十分舒服,仿佛心里的尘埃都被她扫干净了。   路芬芳提起双耳香篆放在香炉中,取了两只龙泉青瓷的香粉瓶,用香勺蘸取其中的香粉洒在香篆上;接着用香铲填平香粉,压好。路芬芳和伯服都没有说话,谁都不忍心打搅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路芬芳用香铲手柄轻轻敲打着香篆边缘,待香篆和香粉之间出现了松动,便稳稳将香篆提起,回收多余的香粉。正在这时,“砰砰砰”,有人来敲香库的门了。   果然清净时候不会太多的。路芬芳隔着门问声:“是谁?”那门外回到道:“是我。”原来是苕华。   路芬芳开门请她进来,见她脸色十分凝重,便问道:“苕华姐姐,出什么事了?”   苕华向来懂事,若无急事也不会来打扰路芬芳制香。路芬芳拉着苕华坐下,给她倒了水:“坐下慢慢说。”   苕华捧着茶盏,低着头,一言不发。路芬芳见她心神不宁,索性便把刚做好的香篆点上了。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苕华终于平静了些许,脸上却还不见血色。   她望了一眼那袅袅的香烟,有气无力得说道:“我刚才做了个梦。”   苕华怎地大白天睡起觉来了,她精力不济到如此地步了么?路芬芳便问道:“苕华姐姐是做噩梦了?别怕,梦都是假的。”   苕华缓缓抬起眼皮,看着路芬芳一字一顿得说道:“我梦到了澄凌。她对我说,她已经死在瑶山蜘金洞了。”   路芬芳犹如万箭穿心。她不知该作何反应,苕华是真的这么巧梦到了,还是澄凌魂魄托梦?还是,苕华已经知道了什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试探她的反应?   “不可能吧。”路芬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何种表情,“梦都是假的。若澄凌师姐真的出了事,咱们怎会找不到她呢?”   “我……我梦到蜘金洞的石壁上写了一行字,是澄凌的笔迹。”苕华说着,眼中泛起了泪花,“上面写着,‘有人害我,苕华师姐替我报仇。’”   “有人?谁?”   “不知道,她确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只是我看不清。”苕华吸了吸鼻子,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刺得双眼通红,“我好害怕,我怕她真的死了,我好想她……我甚至没办法专心练功,我快疯了……”   你疯了?我才是真的要疯了!路芬芳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拍了拍苕华手背:“只是梦而已,别害怕。宁震师兄怎么样了?不知魏长老怎么说?”   “邪气侵体,三魂不守。”苕华说道,“魏师伯说,他有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那,陈姐姐呢?”   “陈姐姐的病也只能慢慢治。说来也叫人不知是喜是忧,陈姐姐竟然有三灵根的绝好资质,代掌门师伯祖也说要好好医治呢。”   路芬芳心中苦笑,怎么连个疯女人都有三灵根的资质,她快把小命折腾没了,也才四灵根而已。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太素宫也忒势利,三灵根就要好好医治,若是没灵根,不定要作践成什么样子呢。   “如此说来,希望还是有的。”路芬芳安慰道,“珍珠帘试炼事关弟子能否学习高阶功法,苕华姐姐一定要坚强,再难也要熬过去!”   苕华叹了口气,看着那即将燃尽的香篆,淡淡说道:“轻覆雕盘一击开,星星微火自徘徊。还同物理人间事,历尽崎岖心始灰。这人就像香篆,一现世便要不停燃烧自己,历尽崎岖,最终只能化为灰烬,不复温暖芳香。”   “那好歹有过温暖。一万年太久,我只争朝夕!”   路芬芳说得慷慨激昂,惹得苕华一笑。她说道:“为了我,路妹妹都把刚做好的香篆点了,都是我太放不开了。”   “苕华姐姐心事确有些太重。”路芬芳说道,“小师叔一直没心没肺,他此刻又在哪里?怎么不宽慰宽慰你?”   “别提了。瑶山之行寸功未立,反而损兵折将,门派上下对小师叔微词颇多。小师叔的鼎剑阁大执事肯定是做不成了,他心里烦得很,我怎能再去烦他。”   武英韶倒是很看重名利,为了自己名利,连亲师妹师弟的死活都不关心了。路芬芳便闲话道:“小师叔也不容易。”   路芬芳盯着那燃烧干净的香篆,想起了太素宫的篆体令牌,想起澄字辈弟子比武考试时她用零陵香在澄凌剑鞘上做手脚的事,不由走神了。   “路妹妹?”苕华叫醒路芬芳,说道,“说起来还有一事麻烦你。现在榔梅院中没有空房间安置陈姐姐,只有印石峰有地方。我想你正好也住在印石峰,不如顺便照看一下陈姐姐。她贴身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盯着她按时服药,不要乱跑就行了。”   路芬芳笑道:“小事一桩,苕华姐姐只管放心。”她心中却想,哪里是榔梅院没地方,分明是榔梅院的弟子都不想管这疯女人,便扔给路芬芳。还有,什么叫贴身的事不用她管?印石峰又没有丫头婆子,各弟子都事必躬亲自己管自己,像浣洗衣服整理房间这样的杂事,路芬芳不管谁管?   事情虽然麻烦,但太素宫上下没个有人味的,路芬芳若不管,只怕陈向儿疯病还没治好就要饿死了。她于是跟着苕华去静乐宫接上陈向儿,回印石峰安置好她吃饭睡觉。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过去,路芬芳只能熬夜在香库制香了。   路芬芳趴在香案上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正是辰时。她还想再眯一会儿,奈何门已经被砰砰敲响了。   “谁呀?”路芬芳擦了擦腮边的口水,睡眼惺忪直起身子来。门外说道:“澄雷。”   原来是展皓峰的师兄来取香了。路芬芳奋战一夜,才做好了所有盘香和香篆,至于屏风香根本来不及动工。她急忙起来开门,见门这位师兄白衫上镶着黄边,不知是哪个宫的装束。她走近看去,见这师兄身材瘦削颀长,神色肃然,英气不凡。她行礼道:“澄雷师兄好。单子上的香我还没制完,不知可否……”   “没事,有多少先来多少。”澄雷说毕径直从路芬芳身边走过,进香库拿东西去了。路芬芳心想这人好没礼貌,都不让人把话说完,接着便跟了进去。   “香篆十个,盘香二十个,报时香漏只做完一个……”   “我看见了,不用你数。”澄雷说着掏出乾坤袋,嗖嗖两下将他要的东西收在里面。路芬芳心道,这人做事倒是干净利落,就是没什么礼貌,都不把人放在眼里。   澄雷点完了东西,对路芬芳说道:“香篆十个,都放在三阳道院;盘香二十个,分置榔梅院;报时香漏一个先放在密多院,以后再做三个,分别放在静乐宫、仁威宫、拱日院;屏风香做好了放在玉虚宫。你先跟我去三阳道院放香篆吧。”   路芬芳疑惑道:“不是说展皓峰要香么,为什么要放到太素各处呢?”   澄雷皱眉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展皓峰专管太素宫各处日常杂物制作、领用、布置,我便是展皓峰执事,说起来你还是归我管的。”   归你管就归你管……干嘛那么神气……路芬芳说道:“那好吧,我跟你去便是。” 第64章 后院起火   路芬芳本身很不愿意去榔梅院,但看澄雷说一不二的样子,她也不好拒绝,跟着他跑了一趟,布置好了所有盘香。澄雷自己住在展皓峰,但似乎和榔梅院弟子都很熟悉,说话间尽显亲热。   布置完了榔梅院和三阳道院,该去密多院放叶母自动报时香漏了。路芬芳很不愿看到霏英李,跑了一天也未免有些累,便对澄雷道:“师兄,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去吗?”   澄雷皱眉道:“不必这般着急,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路芬芳只得懒懒跟着他到密多院。霏英李似乎又在议事,他们得等会儿才能进去。两个人在小厅呆的没意思时,宁梅回来了。   宁梅刚刚练剑回来,显得精神焕发。她背上那柄剑竟是魏文帝曹丕的飞景剑,浃以清漳,光似流星,是真正的传世古剑,比夏苕华和武英韶佩的剑都要好。   路芬芳忙顾盯着人家的剑出神,澄雷却笑嘻嘻对宁梅道:“梅梅,好几天没见想我了没?有没有好茶,给我吃一口吧。”   澄雷说话好没脸没皮。那宁梅红着脸道:“没有好茶,去年剩的休阳松萝你吃不吃?”   “切,藏着上好的清溪玉芽不给我吃,跟你绝交啦。”澄雷半真半假得抱怨道。宁梅无奈道:“清溪玉芽有多少都在我师父那里,她不发话,我哪敢随便给人呀。”   这个霏英李也够好笑的,绝世古剑都传给宁梅了,却连茶叶都不由她支配。澄雷撇嘴道:“哼,我不开心了。你已经通过了珍珠帘试炼,怎么还练剑那么勤啊?”   “我自己倒是不用练,是给苕华师姐喂招去了。”宁梅答道,“很快便是她的珍珠帘试炼了,我刚通过,自然得帮帮她。”   宁梅果然是个心地纯良之人。澄雷嘟嘴道:“那可要累坏我们家梅梅了。你们练得怎么样呀?”   宁梅挠挠头道:“按说苕华师姐修为比我高,但是她今天练剑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是否因为瑶山之行消耗太多真气,至今未补足的缘故。夏师伯逼她太紧些了。”   “瑶山之行。”澄雷翘着腿在椅子上一仰,“武英韶明明就是个草包。什么结丹境界,屁用没有。”   路芬芳和荆宁梅都不说话了。整个太素宫敢这么明目张胆骂武英韶的,恐怕也只有这个澄雷了。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霏英李已经说完了事,请澄雷和路芬芳进去。霏英李笑道:“小雷,好久不见。”   霏英李叫得这样亲热,想必澄雷也是仙二代,只不知他姓什么。澄雷笑着回礼道:“昨夜才赶出来一批香漏,先给霏师伯一个。您看看,也不知比宁梅做的如何?”   霏英李仔细看那叶母自动报时香漏,见是龙形的长条状香盘,其上标有刻度;条香上挂着一对铃铛,等香燃尽铃铛便会击响报时。霏英李没对此香漏做任何评价,只问道:“没有屏风香漏了吗?”   “那个还没做完,知道霏师叔急用,便先紧着送来了。”澄雷说道。屏风香漏是独给执剑长老的,便有也不能给霏英李,澄雷倒会避重就轻。   霏英李于是笑道:“那谢谢小雷了。我能得这么好的香漏,还是沾了我们家阿梅的光呢。”   霏英李竟这样肆无忌惮开宁梅和澄雷的玩笑!路芬芳不禁咋舌,看来澄雷来头不小,霏英李身为戒律长老,都上赶着利用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巴结他。   澄雷向宁梅投去温柔而的一笑。霏英李接着问道:“珍珠帘试炼的试场准备得如何了?接下来一位试炼弟子是谁?”   “这个月底便轮到宁菖,下个月是澄牧,再下个月是苕华。宁梅师姐出关后,所有机关恢复原位,妖物补足数量,十五天后,宁菖师姐便可进入试炼了。”澄雷回道。   “哦?只是这样么?”霏英李阴阳怪气得说道,“我听陈师伯说从这月起,珍珠帘试炼要提高难度,由原先三关增加为四关,妖物也要增加几类新的,怎么……”   “此事代掌门师伯祖和两位长老还在商议,因此还按原先的布置了。”澄雷说道。   太素宫弟子过练气八层以后,便要挑战“珍珠帘”试炼,通过者可学太素最上等功法《凭虚御风诀》;而不过者,只能修《天道剑势》、《坐忘经》等等。因此,珍珠帘试炼通常被视为新弟子们顺利筑基的第一道门槛。   珍珠帘是展皓峰南面一处山洞,其中豢养妖物且机关重重,没有实实在在的修为是通不过的。夏苕华是夏英乔独女,无论资质如何都是学定了《凭虚御风诀》的,珍珠帘试炼只是走过场罢了。但不知不觉夏苕华都筑基了,试炼却迟迟没有补上。   夏英乔也觉得再拖说不过去,更怕女儿因为整天想着武英韶,儿女情长不思进取,便急着要她过珍珠帘试炼,督促她勤加修行。   “呵呵,说起来珍珠帘试炼场每次都由小雷你亲手布置,你精通千百种机关变化,等你试炼时,岂非要瞬息通关,羞煞我万千子弟?”霏英李打趣道。   “哈哈,我还试炼什么?直接免试通关!”他笑了几声,笑得路芬芳脸色都僵了。两个人办完了正事,便一道离了密多院。澄雷伸了个懒腰道:“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澄雷说着祭出了他的武器,竟是一把通体流染月色,涤荡云气的“风月不羁弓”,倒很衬他这副德性。不过他竟用弓作为武器,不知近战时如何施展?   “上来吧。”澄雷提了路芬芳手臂跃上弓去,御空高飞。澄雷握了路芬芳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嗔怪道,“抓紧我呀,不怕掉下去?”   路芬芳呵呵一笑,拇指食指掐住澄雷腰部狠狠一旋。澄雷还沉浸在捏了路芬芳手背的轻飘飘中,毫没防备,痛得大叫:“你干什么!”   “澄雷,昨天在浣清池用渔网罩我的人就是你吧!”路芬芳强压怒气道,“你……你竟敢那般戏弄我!”   澄雷知道,路芬芳终于认出他的声音了,憋住笑说道:“谁让你私自在浣清池洗沐!我没抓你去见长老,已是法外开恩了。”   “你!”路芬芳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又气又羞,“那我上岸的时候你——”   “上岸?什么上岸,哈哈。”澄雷这样打哈哈,也不知到底看没看到路芬芳换衣服。路芬芳知道澄雷定在心里偷乐,怎能轻易被他捉弄过去,劈头盖脸便打。   路芬芳一打,澄雷一躲,两个人在天上便摇摇晃晃起来。澄雷又躲又怕路芬芳掉下去,只得趁她不注意时伸手护她,没注意到前方有弟子迎面飞来。那弟子大喝一声“闪开!”澄雷便抱了路芬芳的腰快速向旁闪去;而那弟子也是飞剑一侧,两方便极速擦肩而过了。   “刚才好险,别瞎闹了!”澄雷故作严肃道,“再瞎闹,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路芬芳于是老实了。她心内默默想道,等有一天学成了本事,非把你打得稀巴烂不可!   澄雷将路芬芳送回印石峰,落地后路芬芳淡淡道声“谢了”转身便走,却被澄雷叫住。   “以后你来往各峰,传递东西找人没有代步的东西总是不方便。”澄雷从乾坤袋中掏出一物给路芬芳,“这个给你,里面的灵气用两个月没问题。”   澄雷递来的东西是一枚羽箭的样子,看形制是风月不羁弓的配箭。路芬芳接过羽箭轻轻转动,半透明的光幕便自箭头处绽开,形成一把伞的样子。   “这个……”路芬芳为难起来。澄的是太素宫杂物,灵宝一类他是不能经手的;这羽箭是他的私物,所以才能赠予路芬芳。受了别人的私物,那便是朋友了。路芬芳心里却想道,谁和你是朋友?谁要你这劳什子?   心里再不愿意也好,这羽箭确是路芬芳现下需要的东西。她轻身术不差,但是又不能当着外人施展,天天跑山路可不要累死了。路芬芳心一横,接了那羽箭道:“那就多谢澄雷师兄了。”   她心里却想道:“早晚有一天用这羽箭捅到你心窝里去,你也算死得其所!”   澄雷正要别过,却见夏苕华急匆匆从内院跑了出来。苕华拉住路芬芳道:“还好你回来了!陈姐姐又闹上了,我们都拿她没法子了!”   路芬芳想道,你们拿不住她,叫我有什么用。她只得说道:“那咱们快去看看吧。”   三个人刚跑到内院门口,便听到摔砸东西声和女子哭闹声。再走进时,见丹房门口一片狼藉,满地杂碎的丹瓶药葫芦,活像被孙悟空洗劫了的兜率宫。   路芬芳没见陈向儿人影,只见武英韶抱肩站在廊下,一脸得不高兴。路芬芳上前问道:“小师叔,出什么事了?”   “哼,也不知这疯女人哪来的本事,竟然偷偷溜进丹房捣乱,烧了好多丹药,杂碎许多丹瓶。什么时候不犯病偏偏这个时候犯!”武英韶最近脾气不好,说话也不中听起来。他又对苕华道,“你也是!干什么非把陈向儿放我这儿来!芬芳又不会武,能治得了她这疯劲儿吗?”   武英韶把气撒到夏苕华身上来了。夏苕华低头不语,旁边澄雷却笑道:“呵呵,咱们丹房都是有法阵锁住的,陈向儿再有蛮力也是打不开的。我看是小师叔出丹房时忘了锁门,才被她偷溜进去的吧?” 第65章 丹房失窃   “澄雷!我印石峰的事不用你来插手,管好你自己吧!”   “呵呵,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损失了什么东西小师叔要自己点算清楚,回头填个单子给我,免得到时候领器皿材料,我这儿对不上。”澄雷笑道。   “你——”武英韶被澄雷气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他一眼。过不多时,印石峰其他弟子们都来了。武英韶自己并未收徒,印石峰上翊字、宁字辈的都是王英乾、朱英传的弟子。这些弟子们看到满地狼藉都心疼不已,纷纷蹲身捡拾碎裂的丹药,却无一人关心蜷缩在角落里抽泣的陈向儿。   “嘤嘤嘤……”几个人正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又有一个娇弱的哭声响了起来。原来是个翊字辈的弟子跪在地上,对着被踩成粉末的碧露丹掉眼泪。苕华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翊悦师妹别哭了,这碧露丹我那还有些,不如你先拿去用着吧!”   “嘤嘤嘤……人家不要……碧露丹可解百毒,人家炼了好久才炼成这两粒,本想拿给师父让他高兴高兴的,谁知道,谁知道……”   翊悦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起来。她这一哭,路芬芳烦了,武英韶就更烦了。只有苕华有耐心,搂着她肩膀劝慰道:“你能炼成,朱师叔就很高兴了,东西没了,你的成绩和心意却还在的。那陈姐姐是可怜人,你别怪她。”   苕华说得动情又在理,翊悦擦了擦眼泪,忽然站起来指着路芬芳道:“不怪陈姑娘,那就要怪你了!你干什么不好好看着她,纵她闯下这么大的祸!还好丢的只是寻常丹药,若是弄污了上等的玉露散、聚魂丸,把你卖十回都赔不起!”   苕华急得直去捂翊悦的嘴,翊悦甩开苕华的手,又剜了路芬芳一记眼刀。路芬芳只觉得好笑,我现在是香库执事,堆成山的活计要我做,哪有时间寸步不离看着她?她闯的祸凭什么如数算在我头上?即便要算,什么叫“卖十回都赔不起”,翊悦身为仙家弟子说出这种话,也忒轻贱人了!   武英韶和苕华都紧张得看着路芬芳。路芬芳并未发怒,只淡淡一笑:“魏长老只说让我照顾陈姐姐,没让我像看犯人似的关着她。虽然陈姐姐由我照料,可这世上没有油瓶子倒了不去扶的理,若是陈姐姐在这丹房里磕了碰了,受到惊吓了,只怕各位师兄师姐也对不起身为修仙之人的良心吧。”   “切,你少颠倒黑白!陈姑娘好好的哪里有磕碰半分,我只看见上品丹药撒了满地!”翊悦红着脸道,“你倒说说看,你整日上哪里闲逛去了?为何不看好她?”   “她和我安置香漏去了,榔梅院、三阳道院、密多院。”澄雷说道。他一发声,翊悦的气势明显矮了一大截。翊悦和澄雷是同辈的弟子,又不在一个峰上,不知翊悦为何这般忌惮他。   “哎呀,真的是烦死了。”翊悦踢开脚边的药瓶,气哼哼走到路芬芳身边,“以后出门前先给她弄点吃的,省得她肚子饿了到处乱翻!”   翊悦说毕气哼哼走了,其余弟子们也都恢复安静,各自低头整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路芬芳再没看好陈向儿也罢,陈向儿能进丹房捣乱主要还是因为丹房法阵未锁。这个法阵日常都是由武英韶负责的。   弟子们各自检点,然后主动把名目报给了澄雷。澄雷一一记下,便别过其余人等,回展皓峰去了。   路芬芳则去关照陈向儿。其实面对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心里也十分害怕,但仔细想来,她自己不正与陈向儿同病相怜么?她们都是太素宫被厌弃的凡女,走到哪儿都没有半点尊严。路芬芳想为自己一大哭,这么大的齐云山,她只能和这个疯女人相依为命了。   路芬芳扶了陈向儿回房间,她这一路上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只紧紧抱着路芬芳手臂,看到有人迎面走来时,便对着他“嘿嘿”傻笑。   回了房间,路芬芳帮陈向儿洗澡梳头换衣,收拾干净了,陈向儿倒也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只是眼神格外懵懂些。伯服说道:“你乾坤袋里还有些安神的丸药,化在水里喂她吃了吧。”   若不吃药,只怕陈向儿是不肯乖乖睡觉的,还得闹上半夜。路芬芳从厨房取了些山楂酪来,喂她几勺山楂酪便塞一口药进去。按说吃了那么多酸的舌头早该麻了,可陈向儿舌头一碰到药,便立刻吐了出来。   路芬芳反复喂了几次,陈向儿就是不肯吃。伯服说道:“罢了,你把门锁好让她自己呆着吧,咱们该练功了。”   对了,练功练功。这一天琐事缠身精疲力竭,差点忘了练功的头等大事。路芬芳回了自己房间,盘膝坐好,将今天经历的一切从脑中清空,专心回想《灵机诀》上的功法。她记心本来就好,不用伯服提示,独自练功也格外顺利。   齐云山群峰中,钟鼓二峰和印石峰的灵气都非常丰沛,路芬芳十分沉醉于灵气在经脉中穿行的感觉,这种感觉她已经渴望了太久。灵气流入丹田,便在其中盘绕、交汇,凝结成团。路芬芳已经成功做到了灵气入体,而这些灵气也能停留在她丹田之中。其实这些灵气的量极少,比夏苕华和武英韶刚开始练时相差甚远,但路芬芳已经很满足了。   第二日,路芬芳刚要去香库当值,不料澄雷竟然来了。他昨天还把武英韶损得半文不值,没想到竟这么快配好了印石峰要的东西,亲自送过来了。   路芬芳看到澄雷本不想打招呼的。但伯服却说道:“我心里有个疑问。妮子跟他去,看看他都带来些什么东西。”   路芬芳听如此,便迎上澄雷。澄雷笑道:“好久不见,小美妞。”   真是没个正经。路芬芳白了他一眼,想是要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鬼话,便先堵上他的嘴:“要是真能好久好久都不见你,真是再好不过!”   澄雷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便随路芬芳去丹房。武英韶提前开了法阵,澄雷与路芬芳便得以进入,一样一样安置丹药。澄雷往架子上摆,路芬芳便在那单子上打勾号。   “魄元散,三瓶。”   “空山新雨,两瓶,一共是二十粒的。”   “幽冥散,五盒。”   “玄阴丹,三盒,一共六粒……”   两个人大约花了一个时辰才点算安置完毕。路芬芳心语问伯服道:“老爷子,你心里的疑问有答案了么?”   “果然不出我所料。”伯服阴沉得说道,“那个陈向儿有问题!”   “啊?怎么了?”路芬芳惊愕的神情引起了澄雷注意。澄雷皱眉道:“怎么了?”   路芬芳忙掩饰道:“没什么,我想起来香库还有活没做完,得赶紧去呢。”   澄雷于是速速了结了工作,执意要送路芬芳去香库。路芬芳再三谢绝,独自乘了羽箭回香库。路上四下无人,她便急问伯服:“陈向儿怎么了?她有什么问题?”   “今早之前我心中便有疑问,因为没有证据便一直没和你提起。”伯服说道,“你注意到没有,昨天那场大闹,丹房遗失的几乎全是补气和提高阴属性功力的药,药力最强的幽冥散竟有五盒之多。”   路芬芳心突突跳得难受:“会不会只是巧合?”   “巧合?那玄阴丹是放在架子最上面的,陈向儿又不会轻功,那里又没梯子,她是怎么拿到的?”伯服说道,“昨日那地上有被踩成渣的碧露丹,怎就没有被碾成末的玄阴丹?真的有那么巧么?”   “你的意思是陈向儿根本没疯?她是装疯偷取自己想要的丹药?”路芬芳越想越害怕,几乎不敢回印石峰去了,“难道她从一开始就装疯想跟着咱们混进太素宫?”   伯服说道:“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她在瑶寨时真的只是普通的疯癫女人,现在就不一定了。她跟着咱们来太素宫,也绝对不是冲着区区几瓶丹药来的。”   路芬芳静下心来想,若是在瑶寨相遇时,陈家一家人便做戏,令陈向儿装疯混入太素宫求医,这盘棋未免下得太大;且若是一开始便想混入太素宫,陈向儿有那么好的灵根,直接拜师武英韶也会答应的,她哪里有装疯的必要呢?   所以,陈向儿一开始是真疯,从瑶山到齐云山这段时间里不知发生了何事,她神智已经清醒,后来便全是装疯了。   路芬芳又想,她到底有没有修为?她偷了这么多补气、增长功力的药,恐怕是有修为的,只是身上还有内伤。如此说来,丹房的法阵也是她自己施法打开的,皆因她装疯,众弟子都不相信她有修为,倒是武英韶替她背了个没有锁好法阵的黑锅。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路芬芳问道,“是静观其变,还是斩草除根?”   “从她吃的这些药来看,这内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伯服说道,“你昨夜替她洗澡,可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异常,身上有些擦伤和瘀伤。”路芬芳说道,“她惯疯闹,像是在地上打滚弄的。”   “地上……打滚?”   伯服好像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那疑问闪过的瞬间,他仿佛连呼吸都停了。 第66章 苔痕青玉   伯服心里不能不冷。能犯下这样大的疏忽,他亦感到无地自容。在他印象中,陈向儿只在一个地方有过打滚的动作,那便是在妖风洞。路芬芳停止吸灵,谏珂消失时,陈向儿便跑了进来。紧接着,她就发疯了。   现在想来,她那并非正常发疯,是被谏珂附体了吧。   伯服还没有证据,但不论如何推断,有时你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便是事情的真相。仅凭伯服的力量完全制服谏珂有些勉强,但他偏偏不能把谏珂的存在透露给太素宫。   谏珂一旦身份暴露,定会把珠丘丹炉的存在公诸众人。到时候风口浪尖上的人就不是谏珂,而是路芬芳了。   所以谏珂的事只能靠伯服和路芬芳解决。他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仍得假装不知道,先慢慢与谏珂博弈,再找适当的机会,与他决一死战!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路芬芳照旧白天香库当值,早晚练功;陈向儿除了疯跑、傻笑,也没闹过别的事;不消路芬芳提醒,武英韶主动加固了丹房法阵,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丹药失落的事件了。   大约平静了十几日,月底便是珍珠帘试炼的日子。这次试炼的弟子名叫宁菖,也是夏英乔的徒儿。不过她这徒弟也是挂名而已,功法都是夏英乔二徒弟宁唐教授,夏英乔不过偶尔点拨,他对这个弟子是不甚上心的。   所以到了试炼日,夏英乔不过淡淡嘱咐宁菖几句,命钟峰弟子宁寄、鼓峰弟子宁焕、与魏英涯一同监考。而监考也不用去珍珠帘,展皓峰断珠堂有块“苔痕青玉”,观此玉石,珍珠帘中一切情形尽收眼底。   夏英乔连宁菖如何表现都不看,摆明了毫不在意,但苕华从来都是热心肠,定要送宁菖去珍珠帘,顺道也叫路芬芳一起去了。   三个人到了珍珠帘洞口,澄雷早已候在那里等待开启结界。澄雷看到苕华和路芬芳竟也来了,拱手笑道:“苕华师姐,小美妞,你们也来啦。”   “我们来送一送宁菖师姐。”苕华温柔得一笑。路芬芳咧咧嘴,心中说道,早晚有一天要你死在我手里!   澄雷肃然对宁菖拱手道:“师姐,珍珠帘一切准备妥当,您准备好便可进入。洞门关闭起计时开始,闯关时间为一个半时辰。若师姐遇险,断珠堂会自动触发传送法阵,将您传送到洞外。”   宁菖谢过澄雷,别过苕华与芬芳,便进洞了。澄雷问道:“你们两个想不想看宁菖在珍珠帘的表现?”   路芬芳不说话,只看着苕华。苕华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脸红道:“想是想的,只是断珠堂只许监考官进去,咱们想看也只能等到自己过试炼的时候了。”   澄雷摆手道:“不必,你们跟我来。”他便领着苕华和芬芳来到珍珠帘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亭,从乾坤袋中拿出手掌大小的绿玉来。此玉晶莹剔透光可鉴人,苕华惊呼道:“这玉怎么那么像苔痕青玉?”   “就是苔痕青玉。”澄雷敲了敲那银框镶好的边缘,“去年断珠堂那块大的苔痕青玉碎了,我就眯了这碎片镶好,自己拿着用了。”   澄雷还真敢说。断珠堂那块苔痕青玉长六尺,宽三尺三寸,据说是砍了一整棵昆仑山琅玕树,切割树干拼接而成的。太素宫在苔痕青玉上施法,专用来观测珍珠帘中景象,其实琅玕玉本身也是上好的灵石,随身带着有益修行。   澄雷近水楼台先得月,捡了苔痕青玉的碎片不仅可以偷看珍珠帘内景象,还能吸收灵气。他也不怕别人议论,随口就说给苕华和路芬芳听了。苕华并不在意澄雷这小小贪墨举动,只催促澄雷道:“试炼开始了吗?怎么苔痕青玉一点反应都没有?”   澄雷将青玉捂在袖子里笑道:“师姐,她看没事,你看就是作弊了。”   苕华脸又红了,忙别过头去。澄雷拉她道:“我跟你开玩笑呢,珍珠帘机关变化何止千万,你看了她这场,等你试炼时没准一个都碰不到。”   澄雷再三劝说,苕华还是背过身去不看,但也不离开。路芬芳拍了拍澄雷道:“啰嗦什么,快启动青玉呀!”   澄雷会意,捏诀驱动了苔痕青玉,其上便模模糊糊印出图像来,缓缓变得清晰,过了大约三十息,已经清楚到能看清石头的纹路和杂藤的叶脉了。珍珠帘洞中十分空旷,处处是人为修整过的样子,看上去一目了然,不像有什么机关陷阱或妖兽鬼怪。   “这是第一关。”澄雷冷静道。珍珠帘机关虽每次都由他布置,但试炼者入场时触发的机关和引出的妖兽都是随机的,澄雷也不知宁菖接下来会遇见什么。   洞中昏暗,宁菖收摄心神严阵以待,心上仿佛压着块大石头。她沉浸在近乎凝滞的死寂中,不知危险何时会从天而降。这种感觉,是场外观战的路芬芳等人无法体会的。   两只脑袋凑在一齐静静看着苔痕玉,澄雷忽然轻声道:“来了。”路芬芳什么也没看到,她脑中想象着双头蛇、玄龟、乘黄、白虎,所有在书本上看过的厉害妖怪,却没想到洞顶上方竟缓缓降下一个人来。   路芬芳睁大眼睛看去,这个人竟穿着太素宫的道服,上面的纹饰是太极阴阳鱼加紫霞云气不错,但这款式路芬芳从未见过;再看长相,这男子相貌虽然普通,但眼神中浩气如虹沧桑变幻,竟如天神般蕴藏浩瀚星辰。   路芬芳虽不认识他是谁,但觉得他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人物。难道他是樊逾清掌门?   那男子走到中央,宁菖却愣住了。她也不认识此人,但见看对方服制高过长老级别,她也恭恭敬敬行了礼。   那男子对于宁菖的行礼并无任何反应,只是淡淡抬手召唤一把木剑,毫无任何预兆便向宁菖点去。宁菖急急一闪,若不是五凤锦的里衣自动弹出防护法阵,她的外衣已经被木剑勾破了。   “宁菖这个地方犯规,扣十分。”澄雷冷静评道,“珍珠帘试炼不许穿信品中级以上的防具,她这是明知故犯。”   澄雷说话间宁菖已经又接了三招。准确得说,是躲过那人三招。路芬芳自言自语道:“这个人的剑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不完全得像。”   说到这里,夏苕华终于忍不住凑过来看了,澄雷便把苔痕玉往她那个方向挪了挪。夏苕华点头赞叹道:“是墨剑诀!这位前辈使得真好,比我师父还好!”   墨剑诀是筑基期弟子的必修基础剑法,算不得多么高深精妙,但这位前辈竟能将粗浅剑法使出绝世神功的效果来:快劈快削,刺如冲车攻城,劈如筑山临攻,撩如钩梯爬城,点如穿破壁垒,好一股攻城略地,君临天下的气势。   “有这位前辈在,宁菖师姐的试炼怕要难过了。”苕华叹气中尽是为宁菖惋惜之意,她似乎忘了为现在场中之人不是她而庆幸,“这位前辈到底是谁,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他?”   澄雷专注观战,手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原来宁菖觉得自己在剑法上毫无胜算,便连发五道金火系术法符咒。雷声响过烈火烧过,那前辈却如沐春风之中,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这,这不可能啊。”苕华摇头道,“即便是执剑长老,不用防护法阵也不可能消解五道符咒的力量。他竟能做到,莫非他是仙身?”   “当神仙了谁还钻到这山洞里给她喂招打分。”澄雷嘲讽道,“七十年前,太素宫忘言子肉身成圣后,留了一缕气息在齐云山。当时的几位长老便将此气息塑成人形,放在玉虚宫内,令弟子们日日参拜。后来不知为何,忘言子的气象就被移到珍珠帘,专为考核弟子之用。”   如此说来,宁菖现在是和一个没有生命却具有仙力的影子打,半点胜算也没有的。路芬芳问道:“这样比法,宁菖师姐如何才能过关?”   苕华答道:“依我之见,凭宁菖师姐的本事要想过关也不难。既然没办法将对方打倒,那只能从招式上取胜。忘言子用墨剑诀,我便用专克墨剑诀的碎云诀就是了。”   澄雷呵呵笑道:“聪明。”三个人又专注看起来,宁菖此时已经被打倒在地。澄雷道:“第一关是最简单的,过关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不然后面的关卡时间肯定不够了。”   路芬芳看着场中宁菖已经乱了阵脚,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情况稍有意外便不知如何应对,难怪夏英乔不器重她。此时澄雷和夏苕华仍看得认真,都是在学忘言子的招式。伯服忽然问道:“妮子,你想修剑么?”   路芬芳点头道:“我想。老爷子,你说我的资质能修剑么?”   伯服想了一会儿说道:“打熬筋骨三年再说吧。你起步已晚,修剑可能有些困难。”   其实路芬芳现在并不了解剑修,她只是觉得刀剑潇洒帅气,将来若能握一把绝世神兵在手,那将是多么神奇活现!路芬芳想象着她长剑过去,太素各峰俯首称臣的样子,差点真的乐出声来。   三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听背后一人硬邦邦说道:“你们在干什么!”   澄雷不动声色将苔痕青玉塞回袖中,转身对来人道:“小师叔好。”   是武英韶?他来这里做什么。路芬芳悄悄观察武英韶的神色,似乎比前几日更加难看了。 第67章 同舟陌路   “乘凉。”澄雷平静得答道。武英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此刻应该在珍珠帘洞口守着,等试炼者出来吧?”   “是啊。”澄雷的神色完全看不出喜怒,倒是武英韶显得怒气冲冲,煞气逼人,“我每次都是在这儿等的。”   路芬芳也不知澄雷哪里来的这股气势,他泰然而又不屈,搞得武英韶想骂他都编不出词来。武英韶只得阴沉着脸说道:“路芬芳,你过来。”   “怎么了?”路芬芳便走到武英韶身边去。澄雷实在懒得看武英韶要摆什么谱,又与苕华闲聊起来。武英韶将路芬芳拉到一边,低头皱眉对她说道:“你老和澄雷呆在一起做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善茬,别招惹他。”   路芬芳无奈,武英韶如此生气竟是为了这个?她哪里招惹过澄雷,分明是澄雷几次三番招惹她好不好。不过既然武英韶这样说了,路芬芳也不免多一句嘴探探澄雷的底:“这个澄雷到底什么来头?”   “哼,五年前通过入门考试招上来的散修,没什么出身,也不过区区四灵根的资质。”武英韶满脸鄙夷,似乎要把澄雷鄙视到地缝里去,“为人还十分狂傲轻浮,反正不是什么好人,你要离他远点。”   路芬芳在心里苦笑,我也是出身平平毫无资质之人,看来你心底里也很鄙视我咯?他狂傲轻浮虽然不好,但不过爱逗姑娘玩笑而已,又能干出什么坏事来呢?   听了这几句,路芬芳对武英韶的反感又增加了几分。武英韶刚要招呼苕华走,澄雷腰上的名牌忽然亮了三下,他拿起一看,上面蓝光闪烁,正是“英涯”二字。澄雷迅速起身:“断珠堂出事了!”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跟着他疾奔至断珠堂。以往在试炼者入珍珠帘闯关时,闲杂人等是不能进断珠堂观看的,但现在事出紧急,魏英涯早就打开了门口的法阵,路芬芳等人也便都进来了。   “你们来看。”魏英涯都来不及说出了什么事,只将他们叫到苔痕青玉跟前。宁菖还在第一关停留,只是忘言子使的已不是墨剑诀,而是太素绝学之一曙霞星斗剑,此剑法连执剑长老都是粗通,宁菖哪里招架得了?若不是有五凤锦保护,宁菖现在早成剑下亡魂了!   魏英涯与朱英传看到此情景,早就触动苔痕青玉旁的机括,要触动法阵传送宁菖出来。但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那传送法阵竟然失效了。   珍珠帘的一切都由断珠堂的总阵控制,魏英涯想进洞进不去,宁菖自己想出也出不来的。魏英涯便急忙召回了澄雷,让他看看这机关大阵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断珠堂大阵就在苔痕青玉后的莲花台上。澄雷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块月锡石来。这石头吸收何种灵气便会发出何种颜色的灵光,是修士们测试阵法灵气是否泄漏最简便的工具。   澄雷测完,回魏英涯道:“大阵灵气没有异常,看来是珍珠帘内部出了问题。”   珍珠帘中大小机关都是澄雷一个人负责的,武英韶见是法阵出了问题,板着脸刚要教训澄雷,澄雷抢先对魏英涯道:“魏师伯,看现在这个情形只有进珍珠帘才能查清何处出了问题,我进去看看吧。”   魏英涯摇头道:“那不成,你还要留在这里控制大阵。英传,你和英韶进去看看,若还查不出原因,就使个空间法术带宁菖出来再说。”   武英韶、朱英传领命,便即刻奔赴珍珠帘去,澄雷守着大阵。魏英涯刚才全心关注珍珠帘中情况,这会儿才注意到夏苕华和路芬芳也跑来了。路芬芳倒还没什么,夏苕华是下一个珍珠帘试炼者,论理是绝对不能进断珠堂的。不过既然她已经进来,魏英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宁菖师姐怎么样了?”苕华没注意到魏英涯的微妙神色,直接凑到苔痕青玉旁去看。武英韶和朱英传已经找到宁菖的位置,武英韶使出“惊鸿一瞥”,替宁菖格开了致命的一剑。朱英传则抱了瘫软在地的宁菖闪到一边。   武英韶眼色微微倾斜,确认宁菖是否已到安全所在,就在这时忘言子的剑已经呼啸而至。剑气割风无声,但武英韶内心的恐惧却早早咆哮了起来……   鸿雁与忘言子的木剑“珰”得碰在一处,激出一串紫色电花。若不是仗着鸿雁剑锋锐,武英韶早被忘言子一剑劈烂了。观战的澄雷说道:“奇怪,忘言子影息以前没这么暴躁,今天怎么了?”   魏英涯沉默不语,脸色凝重。王英乾说了句“我也去帮忙”便也进珍珠帘去了。魏英涯摇头道:“这道影息是仙人之息,对妖气邪灵的感知比我们都要敏锐……若我没有猜错,他可能是想借此行为警示我们什么。”   “难道齐云山进来妖邪了?”夏苕华最先反应道。几个人心里各自迷茫狐疑,路芬芳心里却又是惊涛骇浪:忘言子影息不会是感觉到谏珂的存在了吧?他不过是仙人的气息残影罢了,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很有可能。”伯服说道,“谏珂最有耐心,五十年都等了,潜伏在齐云山就是要耗着咱们。可是他耗得起,咱们耗不起了。”   是的,太素宫毕竟是仙门大派,修为最高的樊逾清掌门在闭关之中,掌握一派事务的陈逾熠又是女流之辈,但卧虎藏龙不容小觑,要在短时间内把谏珂抓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到时候大战、活捉、严刑逼供,路芬芳那点小秘密可就大公开了。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路芬芳也后悔自己拖了这么长时间,她几乎没耐心继续看这珍珠帘事件的后续。她问伯服道:“老爷子,咱们到底如何对付谏珂?”   “这件事你也要做好打算。”伯服严肃道,“要想制服谏珂,可能会伤到宿体。”   伤到陈向儿?路芬芳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和陈向儿是没什么交情,但陈向儿毕竟是盘花妹交托在她手上。盘花妹有舍生救他之义,路芬芳实在不能辜负。   “怎么了,妮子竟不忍心?”伯服冷哼道,“那女人虽是懵懂疯妇,但却是陈公子心头至爱。你任由谏珂附在她身上为非作歹,如何能将他治愈,好好交还给陈公子?”   路芬芳仔细一想,确实也是。路芬芳点头道:“那好,咱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千万别伤到陈姐姐。”   路芬芳和伯服商量中,武英韶三人已经带着宁菖脱出珍珠帘,传送回断珠堂中。苕华和路芬芳忙扶着宁菖坐下,给她披上外衣。宁菖双手冰凉僵硬,连茶盏都握不住。苕华刚拍了拍她的肩,她便伏在苕华怀中,呜呜呜哭了起来。   魏英涯见武英韶等人都是经历了一场激战,但并未受伤,便询问道:“珍珠帘内情形如何?”   “我们只去了第一关,忘言子影息与往常不太一样,别的机关倒没来得及查看。”朱英传答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请陈师妹请忘言子影息回玉虚宫。”魏英涯说道。接下来几个人便分了工,魏英涯与王、朱二人去请示执剑长老此事,苕华和澄雷送宁菖回榔梅院,武英韶则和路芬芳一道回印石峰去了。   武英韶御剑带着路芬芳,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印石峰,便各自回房间去。武英韶忽然叫住路芬芳道:“芬芳,有时间和我聊几句么?”   路芬芳一路上都想着对付谏珂的事,并不想管其他,但见武英韶眼神凄楚,只得点了点头。武英韶请路芬芳来到他的房间,请她坐了,便从枕下摸出一件物事来。路芬芳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武英韶娘亲留下来的,瑶文遗书。   武英韶在路芬芳身旁坐下,叹了口气。他满脸倦容,全然没有方才盛气凌人一板正经的状态。路芬芳关怀道:“小师叔是为了这封遗书不开心么?”   “在朝阳镇那几天,我请盘花妹帮我读出了这遗书上的内容。”武英韶神色黯然,眼底仿佛含着两个深不见底的洞,“我娘临走前,对我和爹爹万分眷恋,但对那个混账师父竟无半句怨言,丝毫未提报仇之语……”   路芬芳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武英韶,只有默默听着,陪着。武英韶忽然攥紧拳头说道:“我娘忍得了这口气,我忍不了!他害我家破人亡,害我二十年孑然一身,欠我二十年天伦之乐!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要向他讨回来!我今生不管能不能成仙,有两件事一定要做!第一,找到谏珂,将他碎尸万段!第二,找到珠丘丹炉,祭慰我娘在天之灵!”   武英韶心里的恨好像针扎在路芬芳心里。小师叔啊小师叔,你可知你想杀的人已在你眼前,你想要的东西就在你手边么?小师叔,你可知道你想要的这两样东西,皆要以牺牲我为代价吗?   自相识以来,武英韶就对路芬芳十分殷勤,关怀备至,但路芬芳并不太放在心上。从保护,放任,到无条件的信任,路芬芳始终不以为然,可到现在,路芬芳忽然从他养在盆里的花变成必须除根的草,她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心酸与悲凉。 第68章 太素惨案   路芬芳心烦意乱,不想再听武英韶多言,但武英韶却拉着路芬芳说个没完。路芬芳便顺着他的话问道:“可是天下这么大,你去哪里找谏珂,又去哪里找珠丘呢?”   武英韶切齿道:“便是走遍天涯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连琼华派都得到了珠丘的讯息,咱们岂能落后!不出一月,师尊定会派人继续下山寻宝,我定要去!”   路芬芳听罢,默然不语。她愣着神,抬头却忽然发现武英韶很专注得看着她。她来不及避开他的目光,手却已经被他抓住:“芬芳,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路芬芳吓了一跳,挣脱了武英韶背着手站远了。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你去多久才回来关我什么事?白眉赤眼的,为什么上来就要拉手!   “小师叔,你,你……”路芬芳气红了脸,话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转身便夺门而逃。她一口气跑回房间,灯也不点就摸黑坐在脚踏上,痴痴发起呆来。   “妮子这是怎么了。”伯服问道,“你好像很难过。小姑娘家家,被人摸了一下手就羞成这样,不至于吧。”   “呸,不许你再提摸手的事了!”路芬芳啐了一口,随即又恢复了沉默。伯服温柔道:“你是在为武英韶难过么?”   路芬芳还是不说话。伯服便自言自语般说道:“仔细想来,自你上齐云山后,武英韶一直对你不错。零陵香事件时无条件维护你,蜘金洞察觉你有异样时还是无条件相信你,现在一心要报父母大仇,仍不忘考虑你的感受。他这般用心,相信不管换了哪个姑娘都会感动的吧。”   “我……”路芬芳说不出话,眼睛却有些热热的。其实武英韶做这些,她当时并不觉得有多么感动,因为她知道即便他对她再好,以后也是要针锋相对的,因此从不敢把武英韶放在心上。   可是直到刚才,路芬芳亲耳听到武英韶立誓取珠丘,她眼前仿佛浮现日后两人刀剑相向的画面,觉得整颗心都仿佛被冻住了。路芬芳气若游丝得说道:“伯服,我忽然觉得心好累,这条路太艰险太孤独了,而我只能一个人走下去。我甚至不敢和任何人产生感情,我害怕他们知道我有珠丘,害怕有一天会被最亲近信任之人亲手开膛破肚!我……我好想躲到一个没有人的世界,把自己藏起来,谁都不见!”   伯服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从珠丘丹炉中化形出来,轻轻摸了摸路芬芳的头:“这段时间你太累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欲哭无泪。”路芬芳捂着脸,感觉到伯服掌心的热度缓缓送到她头顶,自上而下温暖着她。伯服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睡吧。好生休息,明天还是要勇敢面对。”   当夜,路芬芳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天灵根,也没有过珠丘丹炉,她还是那个休阳县宝香斋制香、卖香的平凡女子。她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三口人过着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平淡生活。   或许,那样也不错。   翌日早晨,路芬芳照例练功,觉得丹田中的真气却不如昨天丰沛。伯服解释道:“你现在的灵根太杂,灵气吸收慢,真气散得也快。看这几天的情况,还是得服些星蕴丹。”   “服了星蕴丹,灵气会吸收得更快吗?”路芬芳问道。   “不会,因为你的灵根已经种好,星蕴是不能改变灵根的。”伯服解释道,“但是它能让你的灵气散得慢些。”   “好,星蕴丹都需要什么材料,如何制作呢?”   “露水、天名精、仙茅、巴戟天等,都是寻常药材,只一样有点麻烦。”   “什么?有多麻烦?”路芬芳挑眉道,“偷不到吗?”   这句话逗得伯服哈哈大笑。记得刚上齐云山时,路芬芳还因盗经书一事与伯服大起争执,称自己绝不偷盗,但现在她却主动问能否偷盗。经历了这么多事,小姑娘的心思到底不一样了。   “偷不到。是味至关重要的玉髓,缺之不可。”伯服说道,“玗琪,只有昆仑山紫翠丹房才有。”   “与其?与其什么?”   伯服无奈道:“以为妮子读过许多书,竟连玗琪也不知道。玗琪树在昆仑开明之北,结红玉,可吸附灵气。整个昆仑山一共也不出四棵玗琪树,求不得,偷不得,抢也不得。”   路芬芳苦笑道:“我这个练气一层都没达到的黄毛丫头去偷昆仑山至宝,恐怕连紫翠丹房的门都没摸着就被乱剑砍死了吧。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学我的灵机诀吧,灵气吸收慢,也只有慢了。”   路芬芳练完了功,打算回房间沐浴换衣。伯服又说道:“你现在这样的修炼进境,没有药浴是不行的。只是太素宫的药浴包也不是随便领的,你……”   “又要去偷?”路芬芳忍不住要咆哮了,除了充沛的灵气她可以随意吸收,她享受不到任何太素弟子拥有的福利,秘笈,丹药,药浴,灵宝,什么都没有!真的要憋屈死了!   路芬芳想大喊一声,走进院中却发现夏苕华正坐在她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吴鸿扈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苕华姐姐。”路芬芳走上前去轻唤她的名字,她却还是直愣愣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路芬芳又叫两声,苕华方呆呆得抬起头望着她。路芬芳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苕华如此憔悴的样子,两个眼袋沉甸又乌青,整个人都像大病了一场。   “苕华姐姐,出什么事了?”   路芬芳蹲下身来抱住苕华肩膀。苕华依旧眼神空洞,喃喃说道:“我又梦到澄凌了,我梦到她死的好惨,被冻在厚厚的寒冰下面,死不瞑目……”   路芬芳的呼吸也瞬间被冻住了。如果说上次苕华做梦是巧合,那这次呢?她为何梦得那么真实,梦到了澄凌真实的死状?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试探路芬芳呢?   “苕华姐姐,你日夜忧心,实在是太伤身子了。”路芬芳叹气道,“几位长老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苕华冷笑道:“呵呵,年年都派弟子下山执行任务,行踪不明回不来的多了,咱们哪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去管。多半是,就这样了吧。”   澄凌的失踪,太素宫大部分人都已不在意,但苕华快被折磨疯了,路芬芳也快被折磨疯了。路芬芳说道:“你日夜憔悴,夏长老见你无心修炼,也要伤心的。”   苕华听了此言,刹那间泪如雨下:“呵呵,芬芳,你不明白我的感受。澄凌走了,太素宫没人会在意,但我不会忘记她!永远不会!我……唉,我怎么那么傻?怎么能把她丢在那黑漆漆的山洞里,让她一个人!我好后悔!我恨我自己!”   苕华说毕,抱着路芬芳嚎啕大哭。路芬芳拍拍苕华的肩,任由她哭个痛快。不知何时,武英韶却站在她们二人旁边,待苕华哭声渐止,便蹲下身来为她擦干眼泪。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武英韶黯然道,“人死不能复生,尸首已经停在望仙阁了。”   什么……尸首?   刚才不是说长老们都不打算管了吗,如何这么快就找到尸首了,还运回齐云山了?   路芬芳脑子还没转过弯,苕华忽然站了起来,御剑直奔望仙阁方向。武英韶御剑带上路芬芳直追,进了望仙阁,果见一具尸首停在石台上,身上盖着白布,看那纳着步步生莲的鞋底,是具女尸!   路芬芳害怕极了,抓紧了武英韶的手臂不敢走近。武英韶拍拍路芬芳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而夏苕华已经走到石台前,双拳握紧,浑身发抖。   武英韶又拍拍路芬芳手背,示意她先放手,而他要过去安抚夏苕华。路芬芳怎么也不敢松开手放武英韶过去。夏苕华的双眼仿佛熬着血,三魂七魄都停滞了。   便在这胶着的瞬间,夏苕华忽然“哗啦”掀开了盖尸的白布……   整个冻僵的路芬芳来不及闭眼,她已经看到了那张脸,整个世界就此崩塌。   夏苕华愣住了。而路芬芳已经捂着嘴跑出门去,蹲在树坑边开始呕吐。   “这……这是……”夏苕华盯着那具尸体,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喉头打结得看着武英韶说道:“翊悦!怎么会!”   原来夏苕华和路芬芳都误会了,武英韶也误会了。死的这个翊悦是王英乾的弟子,正是前几日因碧露丹辱骂路芬芳的那个。今天早上她被发现精血灵力被吸干,死在了自己房间里。   武英韶先得知了此事,回印石峰便看到苕华抱着路芬芳哭泣,还以为夏苕华是因为得知翊悦死讯而伤心,便说“尸首停在望仙阁”。而路芬芳和苕华本是在讨论澄凌之死,听到武英韶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还自然而然得以为他说的就是澄凌,激动奔来,直到掀开白布,才发现他们互相之间都误会了。   “翊悦……为什么会……”夏苕华疑心自己在做一个连环的噩梦。武英韶沉声道:“上次珍珠帘出事,魏师兄便怀疑齐云山出了妖物。从此事看来,恐怕是真的了。” 第69章 秘密灵扎   武英韶与夏苕华一同走出望仙阁,武英韶上前拍了拍路芬芳的后背,关怀道:“好些了么?”   “我没事……”   夏苕华取了水来,路芬芳漱了口,垂着头说:“翊悦师姐……怎么会?”   “她被吸干了精血灵力而死。”武英韶深吸一口气,努力忘记胃里闷着的那股恶心,“但是这个死状,却……却和妖风洞中谢乙乙和梁容颇为相像。”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此时的夏苕华已经平静下来,很快跟上了武英韶的思路,“谢乙乙和梁容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是被妖物所杀,而这妖物又跟着咱们来了齐云山?”   武英韶和夏苕华的推断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路芬芳的心也砰砰直跳。夏苕华忽然问路芬芳:“芬芳,你可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么?”   路芬芳摇摇头道:“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若能想起什么,也早和你们说了。”   武英韶和夏苕华又继续讨论起来,路芬芳便在一旁沉默着,心里说不出的不好受。她用心语对伯服说道:“伯服,谏珂这是在跟咱们示威么?他想用连环杀人的方式,逼咱们和他来个了断?”   “这或许是其中之一。”伯服答道,“还有更实际的一层原因,现在各峰各院看丹房都很紧,谏珂偷不到药,只能吸弟子气血补充自身了。”   “咱们怎能任由他牵着鼻子走!就没有什么一了百了的办法吗?”   “有。”伯服说道,“我教你一个办法。用这种办法杀了陈向儿,谏珂也将被困死在宿体中,神形俱灭,再也不会出来害人了。”   路芬芳早该想到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她连连摇头道:“不行……我不能杀她,我不能……”   “不杀她,就要看着她杀更多无辜的人吗?”伯服语气渐渐严厉起来,他最受不了路芬芳婆婆妈妈的样子,“如果咱们早下决断杀了陈向儿,翊悦就不会死!”   “不不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路芬芳咬唇不语,陷入深思之中。在回印石峰的路上,她也是一言不发,默默跟着武英韶和夏苕华向前走。   到了印石峰,路芬芳已与伯服定了主意。当天夜里,夏苕华在浣清池药浴完毕,头发随意在头顶盘成圆髻,趁着夜色往钟峰赶。   洗过药浴的夏苕华像浸润过星光的白玉一样闪闪发光。她如月穿云,以轻身术走过幽静的竹林,每一步都像要把山石柔化为水。她急着往回赶,却没发现一只白色的蝴蝶静静得跟着它,双翅滑翔捋风而飞,它的影子在风中聚散,在月下明灭,却始终不紧不慢,如同幽魂。   “唰——”   有什么东西快速在夏苕华耳边滑过,切断了她耳边飘荡的一缕头发。那缕头发还未落地,那个影子又迅疾得向她背后袭来。夏苕华矮下身子趴到地上才堪堪躲过。被如此猛烈得连攻,她甚至连御剑的机会都没有。   夏苕华只得施展轻身术与这不明袭击周旋。她刚刚捏好一道灵诀发出,求助于左近的师兄弟,那灵诀刚刚飞到空中,却被那会滑翔的白蝴蝶切为齑粉。她不知道这蝴蝶的力量是哪里来的,不需任何喘息便可连番发动攻击。如此诡异的法术,莫非……莫非它就是袭击梁谢二人和翊悦的妖物?   夏苕华拔了吴鸿扈稽,看来今天她是凶多吉少了。她舞动双剑,那蝴蝶却像游丝般轻灵得在双剑剑刃合成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夏苕华不相信她会这样不明不白得死在这里,会像翊悦一样被吸成干尸悲惨得死掉,她还有那么多绝学没施展出来,怎能这么快乱了阵脚!   夏苕华轻轻交叠双剑,吴鸿扈稽相碰,如钟响磬鸣,除此之外,天地之间再无他声。那白蝴蝶这次瞄准夏苕华的眼睛袭去,她矮身闪躲,正被蝴蝶击落了头簪,盘在头顶的绿云如柳丝般曼舞而下。   夏苕华齐腰的长发飘舞如云,她手中双剑也是卷舞如飞,一招明月剪风,几乎将华仙崖上的风都切为碎片。一舞旋毕,那白蝴蝶已经被她用双剑的剑刃夹住。她定睛一看,那蝴蝶触角微微颤动,“砰”得一声化作一道蓝光流转的灵扎!   原来不是什么妖物的偷袭,而是秘灵扎!   普通灵扎是由施术者用灵力写成,传送给接收者所在之地,但中途可能被任何灵力更高的人拦截,获知灵扎中要传递的信息,所以修士之间传递秘密往往会加普通灵扎加密,成为秘灵扎。   秘灵扎有很多种,有的用接收者的鲜血才能解开,有的需要特定的符箓,而夏苕华现在接到的最为罕见,是用功法加密的。也就是说,白蝴蝶密灵扎只有苕华的绝招“雕花笼”、“明月剪风”、“轻云叠翠”之一才能解开。刚才白蝴蝶几番强攻,便是逼苕华出绝招的意思。   密扎光是加密方式就如此莫测高深,其中的内容也定是非同小可。夏苕华环顾四下无人,快速解开密扎,见上面只有一句话:“杀人凶手谏珂附身陈向儿,莫惊动,暗除之。”   翌日,夏苕华立即将此事禀报执剑长老。密扎是由灵气凝结而成,阅后即焚,无迹可寻。执剑长老思忖片刻,说道:“苕华,你们在瑶山时,大妖谏珂现过身么?”   “没有。”苕华摇头道,“弟子自始至终都没探听到谏珂信息,更别提见到他了。”   执剑长老点点头,沉思不语。此时玉虚宫中只有夏苕华和陈逾熠两个人,密扎之事,夏苕华连她爹爹和武英韶都未告知。夏苕华问道:“师伯祖,您说这密扎会不会是杀人凶手故意发来,想要迷惑我们的?”   “应该不会。”陈逾熠摇头道,“如果真是迷惑之计,他为何不说谏珂附在几位长老身上?栽赃给神智失常的陈向儿,对他又有何益处?”   夏苕华想想也是。陈逾熠又问:“陈姑娘这几日都和谁在一起?”   “和路姑娘在一起。陈向儿的饮食起居,都由路姑娘一人照料。”   “路姑娘?”陈逾熠微微皱眉。她似乎想不起路姑娘是什么人了。夏苕华刚要开口提醒,陈逾熠忽然抬手止住她:“路姑娘,就是在山下帮你擒住周重璧的那个凡人女子么?”   “正是。”   陈逾熠微微颔首,她眼中的光芒就像齐云山最高峰的天光一样,明亮高远,遥不可及。她肃然道:“派澄雷、宁梅监视路芬芳,澄空、澄诺监视陈向儿,一旦发现异样,马上生擒。”   “是。”   翊悦入殓之后,齐云山的日子变得平静而又沉重。明明只有五天,却比五天还要琐碎漫长。路芬芳的修炼亦不是很顺畅,反反复复颠三倒四,丹田里只存着些不多不少的真气。   结束了早课,路芬芳便在香库忙碌。她一面打香篆,一面问伯服:“咱们用密扎把消息传递给苕华,太素宫会重视此事么?”   “必然会的。”伯服说道,“夏妮子心思活泛又不失稳重。如果你传给姓武的小子,没准他真会扔到一边不管的。”   “这几天太素宫平静得异常。”路芬芳又问,“是有大事要发生,还是我神经绷得太紧,想得太多了?”   “呵呵,发密扎的主意是你自己想的,怎的现在反而不相信自己了。”伯服笑道,“只是太素宫派来那孩子太会演戏,且他早已在你身边,故而你并未察觉,他此番是专来盯你的。”   已经盯上我了?谁。路芬芳打完了香篆,刚要开始盘点香料,又听门外叫门声:“小妞,我来了!”   又是澄雷,订几个香篆还要一天来催三遍,真是烦死人也。路芬芳一面不耐烦得说“来了来了”,一面却又停住了脚步。不对,伯服说太素宫早就派人来盯她,且又是演技极好的……难道,就是澄雷?   路芬芳仔细回想着自己这几天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那边澄雷却拍门更响了:“开门开门,再不开我可踹了啊!”   “踹坏了陪我十个金丝楠木门!”路芬芳气哼哼上前去,门刚开一条缝,澄雷便整个脑袋伸了进来,笑嘻嘻道:“小美妞,你这儿好香啊!”   路芬芳一掌糊在澄雷脸正中将他推了出去,刚要再关门,他又侧着身子挤了进来:“嘻嘻,整个齐云山你这儿最香,我最爱来你这里!”   “你要真的爱来,雨君殿执事让给你做。”路芬芳拍了拍整理好的香篆,“就这些,赶紧拿东西走人。”   “不不不,有你在的雨君殿我才爱来。”澄雷笑嘻嘻去捏路芬芳的脸,“瞧咱们芳芳这小脸,一掐都能掐出水来,比筑基期的姐妹们都水灵!”   路芬芳啐了澄雷一口,不再理他。伯服却恨铁不成钢得骂道:“傻妮子,还顾着脸红呢?以为他这是夸你呢?他这都看出来你在修炼了?若没点灵力,没点上等丹药辅助,能出落得这么清灵秀丽么?”   清灵秀丽?路芬芳忍不住又陶醉了一下,转怒对澄雷道:“掐你的筑基期师姐去吧,拿完东西赶紧走!” 第70章 众星拱日   “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啊……”澄雷点好东西一股脑收进乾坤袋,又往路芬芳身边凑。路芬芳推着他向门口走去:“出去出去,我要锁门了!”   “锁门?你的活都干完了?”澄雷笑嘻嘻挽路芬芳手臂道,“既然没事,和我们去玩吧。”   路芬芳白了他一眼道:“我还要去看苕华姐姐,没工夫陪你瞎玩。”   “夏师姐在钟峰练剑呢。我正好也要去钟峰办事,捎你一程。”   “哦,那我不去了。”路芬芳冷眼瞥着澄雷,“我陪陈姐姐去。”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路芬芳不理澄雷,径直走向雨君殿后的锦胭园。路芬芳这几天把陈向儿看得十分仔细,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上她,今天来雨君殿香库干活,便把陈向儿放在殿后花园中捣胭脂玩耍。   路芬芳和澄雷找到了陈向儿,见她在木槿花下坐着,头上插满了嫣红的花朵;采得多插不下了,她便往嘴里塞,不时发出“好吃好吃”的赞叹声。   路芬芳心底暗笑,谏珂的演技真是满好的。她身旁则站着两个太素修士,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看着比澄雷年纪小些,一脸憨实的微笑;另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皮肤白皙神采飞扬,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哼,这两人便是太素宫长老们派来监视陈向儿的吧。若非长老授意,谁有同情心接近这毫无用处的疯婆子?   “澄空弟弟,诺阿姨,你们怎么在这儿。”澄雷笑嘻嘻和他们打招呼,这称呼可不是一般的亲昵和戏谑。澄空笑道:“嘿嘿嘿,我们俩去拱日院,路过这儿。”   澄诺是澄字辈弟子中入门较晚的一位。她今年已二十三岁,但少年时一直是散修,两年前才正式拜入太素宫门下。澄雷按理该叫她师妹,但因着她年长,便打趣叫她阿姨。   “拱日院也太抠门,我们俩领曜仙碎骨的事儿魏长老早就同意了,就宁和死活压着不给。”澄诺气哼哼说道,“他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几块碎骨而已,难道还要我们用自己的灵石跟他换不成?”   路芬芳刚来齐云山测灵根时曾去过拱日院一次,记得宁和对着苕华溜须拍马的嘴脸。如今原来的管事弟子宁启下山办事,宁和成了拱日院的一把手,弟子们向他领用碎仙骨、百炼金液这样的普通铸造材料,他也要大耍威风多加刁难,非要三位长老亲笔书写的手令才行。有的弟子级别太低,和三长老根本说不上话,但东西又不能不领,只得使点灵石贿赂,才能方便行事。   宁和人品低劣,但因为深受戒律长老霏英李宠信,几个月来竟无弟子向长老们反映此事。澄雷也早知道此事,现下又听澄诺抱怨,平时笑嘻嘻的双眼忽然闪过一丝寒光,十分得吓人。   “用灵石跟他换?做梦。”澄雷沉着脸说道,“早晚有一天把铸造材料的事儿扒拉到展皓峰来,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澄空也说道:“就是,要不是仗着霏长老悄悄塞给他那些灵宝,他能打得过澄雷师兄么!”   路芬芳撇撇嘴,澄雷这个没正形的样子竟在齐云山颇得人心,奇了怪了。澄雷问道:“你们俩又去和宁和磨叽?我看他那个小人得志的样子就恶心!”   “这回我们两个有备而来。”澄诺抱着肩冲澄诺扬扬眉毛,“我们这回帮苕华捎东西,入库随便拿,他还敢拦?”   听到这里,路芬芳插话道:“苕华姐姐要什么东西?”   “浴蟾砂。”澄诺看了路芬芳一眼,大概想起路芬芳和苕华关系颇好,微笑答道,“‘水浴清蟾,闲依露井。’这东西是拿来炼药的,直接带在身上也有辟邪安神的奇效。”   “辟邪安神?”路芬芳说道,“前几日苕华姐姐就一直睡不好,精气神也不好,竟一直没找出缘故?”   澄诺叹气道:“她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眼看着就要珍珠帘试炼了,千万别因为杂事影响发挥啊。”   澄雷摆摆手道:“知道了,一块去。”他又转眼看了下路芬芳:“路美人也去。”   “不,我就不去了。”路芬芳只对澄空澄诺笑道,“我还得送陈姐姐回印石峰呢。”   “带上她一块走呗。”澄空说道,“澄雷师兄就是想多和你呆一会儿嘛,你不会不给他这个机会吧?”   澄空忽然出言调侃,路芬芳也毫不示弱,爽朗得笑道:“你澄雷师兄要陪我多的是机会,这会儿就算了吧!”   听他们说了这么一堆,路芬芳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澄雷、澄空、澄诺这三个人,很明显都是太素长老们派来监视她和陈向儿的。他们表现得都如此随意自然,但路芬芳能感觉到此刻的拱日院就是专门为她和陈向儿布置的大陷阱。走进去,便是凶多吉少。   路芬芳转念又想,她已经透露谏珂就附在陈向儿身上,太素长老定要检验此话真假,她必须得把陈向儿带到拱日院去;但是,陈逾熠很可能已经怀疑上她,也是要试探她一番的。她要如何做,既能不漏痕迹得把陈向儿带去拱日院,又能全身而退呢?   “好吧。”路芬芳道,“那就带陈姐姐去散散心也好。这几天她不是在印石峰就是来雨君殿,也怪没意思的。”   澄雷对路芬芳微微一笑,搂了她的腰御剑直冲拱日院,另三人随后跟上。五个人进了院门,找了半天都不见宁和踪影。宁震昏迷不醒,新的接引弟子翊锋说道:“宁和师兄今日不在,请各位师兄师姐回去,明日再来吧。”   这翊峰入门不久,当着澄雷说这话简直是作死。澄雷不理他,中指已屈便滑出一根羽箭,拉满风月不羁弓,箭上带风便朝前厅射了进去。   “砰——噼里啪啦……”   路芬芳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捂着耳朵蹲了下去。她悄悄抬眼看,正有万缕细细的银光从前厅内缓缓流出,再细看去,这哪里是银光,分明是碎裂的琉璃!   “谁!哪个王八蛋敢在我拱日院撒野!”   一个男子光着膀子骂骂咧咧从门中跃出,正是宁和。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面如结霜的澄雷,登时怒气全无,又尴尬又害怕又懊悔,无比难看得笑道:“原来,原来是澄雷师兄啊……”   “对,是我一箭射穿了你的光华灯玉。”澄雷肃然道,“一不小心弄坏了用别人的灵石买的东西,我不心疼。”   光华灯玉是信品上级的灵宝,就宁和每月在展皓峰领那点灵石,不吃不喝攒十年都不够买的。他能买得起光华灯玉,用的就是收受弟子们贿赂的灵石。他之所以敢把光华灯玉堂而皇之摆在拱日院前厅,打的就是霏英李的旗号,谁还敢过问呢?   但是澄雷偏偏不把什么狗屁的霏英李放在眼里。他义正言辞,宁和只得赔笑道:“不知澄雷师兄来拱日院有何贵干?”   “领东西啊。”   “领什么呢?”   “我先领,回头给你单子。”   “这……”   “夏师姐要浴蟾砂,事先没和你打招呼吗?”   “这个,并没有啊。”   “那咱俩一块去问问夏长老,现在就去。”   “不不不,不用了。”宁和捏了法诀,迅速打开通往大仓库的传送法阵,“澄雷师兄需要什么自取便是,只在半个时辰内出来就好,这个传送法阵我最多只能维持一个时辰。”   澄雷道声“有劳”,便领着一大票人由法阵进了大仓库。拱日院收藏灵宝的仓库十分机密,若管事弟子以外的人进去,必须由传送法阵进入,且每次逗留拣选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路芬芳攥着陈向儿的手,紧跟澄雷。这大仓库并不像路芬芳想象中那般庄严,积满了灰尘的陈年旧物随意散在地上,有些木匣都朽了。若不是先前传得神乎其神,路芬芳还以为进了垃圾场呢。   接着,澄诺和澄空各自挑选自己需要的东西,澄雷去拿了浴蟾砂。路芬芳拉着陈向儿,一刻也不放松得盯着她。谏珂这个家伙,该不会想浑水摸鱼,趁机从人家这里顺走东西吧?   “看看,这就是霏英李带出来的人。”澄雷掀掉一块脆得像煎饼的苫布,那底下露出几把宝剑来。他惋惜又愤怒得骂道,“太素宫早晚毁在这帮孙子手里。”   隔着好几层架子,路芬芳只能听见澄雷的声音。她牵着陈向儿漫无目的得走,心底却越发不安起来。这种超乎寻常的安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这个大仓库占地最少有三亩,高也有两丈左右,但路芬芳却觉得十分憋屈,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感觉,很像被困在万寿观贾道人的丹室……这,就是陷阱的感觉!   路芬芳仿佛听到了许多呼吸声,察觉到许多目光,而那最犀利的,却是来自她的头顶……   她悄悄抬头向上看去,透过重重灰尘,她惊奇得发现,这仓库的顶上,竟然悬挂着一个大铁球!   这大铁球表面光可鉴人,能照见底下大仓库所有角落,他们所有人的影子,动作,神情,在那大球上映得清清楚楚。这大球像一枚巨大的眼珠,正目不转睛得盯着他们。但是它似乎被施了某种奇异法术,除了目力超群的路芬芳,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发觉大球的存在。   路芬芳的手心出汗了。她想,她可能知道这大球是什么了! 第71章 三观已毁   “妮子,注意控制你的心跳!你此刻的反应谏珂能感觉到!”   心跳要怎么控制!伯服如此提醒,路芬芳心跳更快,呼吸更急了。她如何能不紧张!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拱日院大仓库,而是太素宫为陈向儿精心布置的陷阱!   打从雨君殿后相遇开始,澄雷、澄空、澄诺三个便开始演戏了。澄空澄诺要领东西,宁和刁难等都是真的,三句真七句假,其目的就是为了把陈向儿和路芬芳骗到拱日院去。   谁都知道拱日院藏着太素宫百年珍藏的宝贝,凡人只要有一点贪念,定会跟去看看的。陈向儿若是真疯婆子,懵懵懂懂,自然是别人带她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自己不会选择;若是被谏珂附身,谏珂更会去的,他现在妖力亏虚,正需要太素灵宝作为补给。   五个人到了拱日院之后,又接着唱大戏。澄雷一箭就射坏了光华灯玉,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连谏珂这样狡猾之人,也不得不信以为真:澄雷如此霸道,他想带什么人进去,宁和不敢过问也是正常的。   于是,谏珂心安理得跟着其余四人进了这个所谓的“大仓库”。路芬芳先前对澄雷等人的计划毫不知情,因此寸步不离得看着谏珂,谏珂看了满地宝物心痒难耐,他看准时机,便要装疯卖傻挣脱路芬芳的手,开始偷宝贝了。   然而此时,路芬芳已经看穿了一切。她如果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定会被谏珂察觉!她拼命控制情绪,伯服亦安抚道:“芬芳,这个陷阱上面的大球,是神兽离珠之眼中提炼出的神物,离珠之明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因此这离珠宝鉴能将陷阱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这离珠宝鉴是空心的,其中还镶嵌着另一件神物。”   “另一件神物?”伯服说了这些,已转移了路芬芳的注意力,她已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是什么?”   “海蜘蛛。”伯服说道,“海蜘蛛生于粤海岛中,巨若车轮,文具五色,丝如絙组,且专以妖类为食,十分凶悍。”   “海……蜘蛛……”   路芬芳发现,不知何时,其余三个人说话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了。伯服接着说道:“总之,一旦发现妖物,离珠宝鉴的外壳便会自动打开,放出海蜘蛛来吞食妖物。”   “不,那怎么行!”路芬芳急道,“那岂不是连陈姐姐也一起吃掉了!咱们两个没法子,难道陈逾熠也不管陈姐姐的安危吗?”   “陈逾熠是想活捉谏珂的,只有到情况万不得已时,海蜘蛛才会被放出来。不过进来这么长时间,离珠宝鉴应该早就看出谏珂是妖了。”伯服说道,“埋伏在陷阱中的其他人迟迟不动,应该是顾及你的安危,以及等待陈逾熠进一步的命令。”   伯服这般说,路芬芳便安心了。正在这时,澄雷忽然喊道:“路小妞,你来看看这个!”   “什么?”路芬芳自然而然寻着澄雷的声音走去,而陈向儿——不,谏珂,主动放开了路芬芳的手!   他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路芬芳维持正常的步速朝澄雷走过去,不回头看谏珂在做什么。等走到了澄雷身边,路芬芳才松了一口气,该动手了吧!   “你看,这个就是浴蟾砂。”澄雷抓了什么东西在手心里,缓缓拿到路芬芳眼前。路芬芳摊开掌心,澄雷便松开手,由那蓝如月光的细沙缓缓流到她手心,如同沙漏漏下。   路芬芳很快看懂了澄雷的口型。他在倒数,五,四,三,二。   一。   “唰——”传送法阵自路芬芳脚下旋转开启,但她却没有即刻被传走。澄雷微微拧眉,看来此情形也是他始料未及。他刚要抓过路芬芳手中的砂子再试一次,却听头顶上传来“哇——”“哇——”两声乌鸦叫。   “来不及了。”澄雷将路芬芳扯到自己身后,“你便跟紧我吧!”   路芬芳趴在澄雷背后,看着一队又一队黑灰的影子从空中落下,悄无声息将中心蹲着的陈向儿团团围住。路芬芳想起来了,谏珂天性是怕乌鸦的,太素宫用这乌鸦阵,就是要让谏珂现原形!   妖类修为再高都无法克制本能,白娘子修炼千年还会怕雄黄和仙鹤,更何况是这妖力亏虚的谏珂?他被乌鸦包围,登时慌了,缩成一团打滚怪叫。正在这时,满地乱堆的灵宝和杂物中埋伏的弟子纷纷冒头,几十个人拔剑向谏珂冲去!   “不要伤害陈姐姐!”路芬芳失声喊了出来。澄雷护着路芬芳道:“别担心,那个人是妖物,不是陈姑娘!”   路芬芳注意到,澄雷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她心下不由生疑,澄雷这是太过关心她,还是怕她逃跑呢?   “别看。”澄雷忽然伸手遮在路芬芳眼前,“跐溜”一声,似乎有什么水流射到了澄雷手背上。路芬芳闻到了咸腥味,是血!   路芬芳按下澄雷的手,透过宝器架子的缝隙向外看去,见乌鸦阵中缓缓升起一层人形的黑烟,看轮廓像是个蓬头乱发的男子。伯服提醒道:“这个就是谏珂真身,他已经从陈向儿身上出来了!”   路芬芳心里不敢松劲,只见澄空、澄诺与另外十个弟子掌中召唤出七色光焰,凝聚成绳将谏珂脖子捆缚住。谏珂咆哮挣扎着,双手拉伸作一丈多长,如斗大掌便去抓他们。太素弟子们足下生风,在他十指间躲得游刃有余。   要抓谏珂这样的大妖,陈逾熠派出的自然是太素宫年轻一代中的精锐力量。见他们双方斗得激烈,澄雷便喊道:“下手悠着点,抓活的!”   抓活的?对了,陈逾熠还指望着从谏珂嘴里套出珠丘的下落呢。路芬芳问道:“那妖物分明已经脱体了,怎么还不救陈姐姐出来?”   澄雷便又喊了一句:“诺姨,赶紧把陈姑娘捞出来呀!”   未听得澄诺应声,谏珂一声怒吼扯断光焰,将十余弟子齐齐振开,双爪合拢便向澄诺捏去。   “诺姨小心,弟弟!”   澄雷要保护路芬芳,半步也移动不得,便拉弓搭箭向谏珂手爪射去;澄空也挥起一把昆吾重剑相助,一箭一刀正中谏珂左臂,血如井喷,谏珂吃痛,缩回手来,一面长啸一面乱挥右拳,将围在他身后的弟子们冲散了。   正在这时,一道青影从天而降,衣袂飘展无声无息,如高空云水洗过的点点玉光,自下而上勾勒出一个人的影子。谏珂看到这个人便平静了下来,他混沌的脸上出现两个三角形的大洞,竟是他的眼睛。他阴测测笑道:“呵呵呵,香尘涴的儿子,是你?”   不错,此刻从天而降的人正是武英韶。活捉谏珂的计划本是瞒着他的,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武英韶冷冽的眼神穿过漫天飘落的黑色鸦羽,刀尖一样逼在谏珂喉头:“谏珂,你骗得我娘悲苦惨死,害得我和爹爹不能团聚,今天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哼哼,血债血偿?”谏珂冷笑道,“你娘自始至终都不曾恨过我!若不是我教她修炼,她岂能延年益寿青春不老,与你爹相遇相知?珠丘丹炉本就不属于她,你以为她把丹炉带在身上,便能平安喜乐与你爹相守一生么?”   武英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谏珂又道:“你娘知道,她身上若带着珠丘丹炉,定会被其余四门派察觉,到时连你爹都有杀身之祸。所以是她主动求我把珠丘丹炉取走的!至于斩断灵力联结的后果,我也早就与她说明了——她会只剩最多不到三年的阳寿。但她不在乎,她只要为你爹生下一个孩儿,要你们平安快乐一世就够了。”   “不可能!是你信口胡诌!”武英韶挥剑便向谏珂砍去。谏珂躲开这一剑,冷静得说道:“这么快就想杀了我么?杀了我,你永远别想知道珠丘的下落!”   “告诉我珠丘的下落,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哼哼,陈逾熠那个女人最是狡狯,别说我现在身负重伤,便是有五十年前的功力,再多长十个脑袋,恐怕也斗不过她。”   “我师父最是温良悲悯,我不许你诋毁她!”   武英韶维护陈逾熠,谏珂却用一种惊异、怜悯又嘲讽的眼神看着他,哈哈大笑道:“你真的尊陈逾熠为师父?哈哈哈,罢了,罢了!说不说丹炉秘密我都是一死,我怎能便宜你们!武英韶,握紧你的剑,痛痛快快与我一战吧!”   谏珂脚底卷起沙土急速旋转,外围锋利如刃,竟将武英韶剑刃牢牢挡住。武英韶突然到此,夏苕华自然也跟来了,趁着澄雷分心,路芬芳挣脱了他的手,爬过杂物堆,绕到谏珂身后,四处寻找陈向儿。   被武英韶宝剑砍断的八宝架、矿石碎片不断打在路芬芳背上,腿上,她大概挨了十几下子才找到陈向儿,她侧身躺在半截博古架搭成的三角形下面,暂时没受什么伤,脸色却是青白,气息也薄如游丝。   “你把手掌放在她头顶,我输些灵气过去。”伯服说道。路芬芳于是照做。路芬芳听得外间乒乒乓乓声越响,便悄悄抬眼看了看。伯服安慰道:“你放心,谏珂一有异动,我马上神不知鬼不觉得解决了他!” 第72章 三观再毁   路芬芳看陈向儿已经没有大碍,扶她靠着剑架休息,一面焦急得关注着武英韶和谏珂的战况。   那谏珂本就只剩不到四成的功力,被太素修士围攻更是寡不敌众。他知道自己便是赢了这一拨太素弟子,也绝难退下齐云山去,便干脆大开杀戒,拉一个垫背的算一个。   谏珂双手捏诀,浑身黑烟暴涨,竟从身体中飘然化出数十个分身来。这些分身如十岁孩童大小,光头深目,四肢细长,躯干精瘦,看着像地狱小鬼似的吓人。   谏珂一声令下,那小鬼们便如狼般四肢并用朝太素弟子跑去,壁虎似的窜到他们身上,口吐黑烟专缠兵器、法宝。路芬芳奇道:“这是什么法术?”   “不是什么法术,谏珂养在身边摄取精气的小鬼罢了。”伯服嫌弃得说道,“这些小鬼吐出的鬼气一旦弄污了法宝,短时间内很难净化。谏珂向来老谋深算,不知太素弟子们是否有备而来?”   路芬芳看了看,小鬼分身像泥鳅似的滑不留手,抓也抓不到,赶也赶不走,用兵器砍又会弄污兵器,用法术又怕误伤自己,太素弟子们一个个猴子逮虱子似的抓耳挠腮。   路芬芳再看武英韶,鸿雁剑剑光织起片片白羽,围作四面盾牌将武英韶笼罩其中,小鬼一近身便被击为灰烬。谏珂赞许道:“武晋熙十年磨一剑,终为你打造了这把护身符!他也早就知道,若无鸿雁剑,你这一生终究不会有什么出息!”   谏珂再次抓住了武英韶易怒的弱点。武英韶这次并没有大发雷霆,只微微叹气道:“谏珂,你已是死到临头,逞口舌之快还有什么用?”   谏珂笑道:“我并非逞口舌之快,只不过如实道来!武晋熙为你做足打算,有他这样的父亲,是你之幸;但有陈逾熠这样的师父,却又是你之大不幸!”   “你为何一再诋毁我师父?你我的恩怨,不要把我师父牵扯进来!”武英韶警告道。   “哈哈哈……”谏珂大笑,“凡世修仙有六大门派,弟子何止万千!而修仙资源,灵脉灵宝只有区区之数,有了你的,便没了我的!试问天下修仙者,谁不想要珠丘丹炉?你师父陈逾熠被樊逾清压了那么多年,她也想要!”   “你……你说什么?”   武英韶不敢相信他听见的话。众弟子们忙与小鬼纠缠,也无人有暇出言阻止谏珂。正在这时,澄雷也寻到了路芬芳身边。路芬芳便对澄雷道:“你照顾好陈姐姐,我过去看看小师叔。”   路芬芳不理澄雷劝阻,匍匐着向谏珂背后绕去。沾着小鬼黑血的白羽和弟子鲜血的鸦羽飞刀般从路芬芳皮肤上擦过,却远不如谏珂此刻说的话令人战栗:“你母亲产下你后,脱力濒死……这时,武晋熙已经从我手中重得珠丘,带回了齐云山。”谏珂回忆着那段黑暗的往事,却像品咂陈酿般回味无穷,“陈逾熠却对武晋熙说,珠丘也救不了你娘亲的命。你可怜的娘亲,以一个七十老妪的形貌依偎在你父亲怀中,干枯如秋树的手里捏着那封遗书……连刚出生的你都未能摸一下,便悲苦而死——死不瞑目!”   路芬芳和武英韶眼前都浮现着谏珂描述的画面,只是一幅黑暗氤氲,一幅鲜血淋漓。谏珂张开双手呼道:“珠丘神力无边,救一个凡人性命有何难!陈逾熠那阴险狡诈之徒,竟然告诉你爹你娘没救了!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吗?她太了解你爹!她知道若你娘死了,你爹定会心灰意冷,连珠丘都不肯占有!到时候她就可以另寻机会,将珠丘收入囊中!”   “这不可能!”武英韶连连摇头,“我师父……二十年来都没有找过珠丘!这次瑶山之行是四长老共同的决定,并非我师父有意为之!”   谏珂笑道:“痴儿,你的心思竟如你娘一般单纯,全不如你爹聪明!武晋熙至今虽未看穿陈逾熠阴谋,但他也并未再信任之,把珠丘丹炉藏到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藏了二十年之久!如此坚韧执着,武晋熙算得英雄!”   “你……不对,还是不对。”武英韶连连摇头,他仿佛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连环噩梦,“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凭空猜测,你有何证据!”   “证据?要什么证据,能证明一个人深藏内心的想法?”谏珂深沉得说道,“其实陈逾熠所作所为原也无可厚非。等珠丘丹炉再现之日,你便会发现天下修仙之人再无分别……所有人的选择,都是一样!”   谏珂说完这句话,四周围一片死寂,路芬芳却仿佛听到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是法阵,是屋墙,还是这十五年来,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   路芬芳手脚僵硬冰冷,爬到谏珂身后三尺处停了下来。她身后长枪林立,枪头如龙牙蘸金,吞日饮月,如同随时等待她一声令下的士卒。   她闭上眼静静聆听,组成谏珂身体的黑尘如沙漏般缓缓流下,如河流般向武英韶脚下奔涌;那奔涌的河水中,却密密麻麻净是黑色的小虫,它们如觅食般疯狂得窜动着,瞬间爬上了武英韶的全身,不过一闪念的瞬间,便要将他啃噬干净!   “喑——”   苍龙出海般的声响很快止住了群虫啃啮的声音。仿佛日轮掉落海里,傲罡枪的枪头洞穿了谏珂的本体,群虫瞬间失去妖力,灰末似的“哗啦哗啦”落了满地。   “哦……”   众弟子们齐齐发出惊呼,他们看清了燃烧如烈日的铁枪,拿在那黑色的剪影手里。那微微有些颤抖和晕眩的飒爽英姿不是别人,正是路芬芳。   弟子们掸去身上残余的鬼气,纷纷围上前来。澄空和澄诺都去扶武英韶,澄雷来到路芬芳面前,摇了摇她握枪的手:“好了,没事了,放下吧。”   路芬芳费了好大劲儿才能活动五指,手一松,长枪“梆啷”掉在地上。澄雷把硬邦邦的路芬芳按在地下坐好,摆好她的手脚,帮她运功调息。折腾了好一会儿,路芬芳终于恢复了精力。路芬芳拱手道谢,澄雷却板着脸问道:“灵根什么时候长的?什么时候开始修炼的?”   路芬芳闭紧嘴巴不说话。周围弟子们忙忙碌碌收拾残局,不时也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路芬芳。   “现在不说算了,待会儿跟代掌门师伯祖解释吧。”   刺出刚才那一枪,路芬芳累得只剩无比沉重的脑袋挂在麻杆似的身体上。澄雷没有要她休息的意思,径直拎着她来了玉虚宫。陈逾熠显然早就等着,屏退旁人,与路芬芳独对空旷的大殿中。   路芬芳低着头,脚软得站都站不住。陈逾熠挥挥袖子,送了一张椅子到路芬芳身后:“你坐吧。”   “多谢执剑长老。”   “路姑娘屡立奇功,实乃我太素宫恩人,不必如此客气。”陈逾熠微笑道,“若不嫌弃,与英韶一般叫我师尊就好。”   叫你师尊?路芬芳头虽然晕乎乎的,但还是听出了陈逾熠话里的意思:叫她师尊不就是拜她为师,不就是拜入太素宫门下么!   路芬芳精神一震,觉得头也不晕了腿也不软了,仿佛立时还能跳起来与谏珂大战三百回合。她抬头看到陈逾熠严肃淡然的脸,又吓住了,咧着嘴似笑非笑,不知说什么才好。   “路姑娘的灵根是何时恢复的?”陈逾熠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也不知。”路芬芳答道。陈逾熠以为她只要表露收徒之意,路芬芳便会欢喜得把什么都告诉她。可惜路芬芳早已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好事不会主动找上门的。   “如此说来,路姑娘竟是无意间吸收灵气,无意间进入练气一层。”陈逾熠微笑,“以四灵根的资质,真是不易。”   路芬芳心中暗笑,你都看出我是四灵根资质了,还看不出我练的什么功法么?路芬芳记得前些日子初见时,陈逾熠是那么和蔼可亲,淡然如水,但今天的她却完全变了个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听了谏珂之言的缘故。   谏珂虽然城府颇深,但他有句话说的很对,面对珠丘丹炉的诱惑,天下修士的心思都是一样的,因此不管好人坏人,路芬芳都要防着。   路芬芳不做声,陈逾熠只能自顾自得说下去:“你为何刺谏珂那一枪?”   “因为小师叔有危险啊。”路芬芳说道,“我也知道我很不自量力。但是,我必须要那么做。”   “哦?为什么?”   “这次去瑶山时我被歹人抓住,性命危在旦夕……与我相识不过半天的一个瑶家小妹子却挺身而出,用弹弓对着那歹人,呼喝他放了我。虽然她的举动并不明智,却是有情有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小师叔对我好,他遇到危险,我自然得帮他,不管能不能帮上忙,我都不能袖手旁观,就是这样了。”   路芬芳说毕,陈逾熠露出一丝微笑。与方才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不同,她这缕微笑仿佛心底珍藏多年的光芒。陈逾熠赞赏道:“路姑娘不光勇气可嘉,也是有情有义。苕华和英韶果然没有看错你。”   路芬芳谦虚道:“长老过奖了。”她心里却想着,陈逾熠接下来该问,那一枪是如何刺中谏珂的了。那时身法是路芬芳自己的,这一枪的真力却是伯服代为灌注的……陈逾熠真问起来,她可不好解释了。 第73章 点滴伤心   “我心里想着一件事,不过在安排之前,还需路姑娘回答我一个问题。”   完了完了,果真是要问刺那一枪的事了!没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路芬芳淡定道:“您但问无妨。”   “好。”陈逾熠问道,“我想知道……路姑娘有志修仙吗?”   路芬芳丝毫没料到,这就是陈逾熠郑重其事要问的问题么?她抬起头疑惑得望着陈逾熠。   陈逾熠继续道:“路姑娘原本的资质,凡世五百年都出不了一个……此事不提也罢。但或你仙缘未断,又有了这四灵根。既有星火微光,为何不放手一试?”   陈逾熠的声音沉稳坚定,竟激起路芬芳心头一腔热火。她问道:“长老,您觉得……我行吗?”   “灵根和能否成仙没有必然的联系。若你下定决心,我可以教你。”   路芬芳沉默。太素宫代掌门,剑术修为第一的执剑长老陈逾熠主动教她功法,这是太素三千弟子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路芬芳的身子还直愣愣坐着,魂早就跪在地上给陈逾熠磕了三百个响头了。   路芬芳努力压住心头的激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起身行礼道:“我资质太过驽钝,恐怕要辜负长老厚望。”   路芬芳低头拱手,没有抬头看陈逾熠的表情,但感觉她们二人之间的空气像潮水般静静涌动。陈逾熠道:“不必如此惶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太素宫门下弟子,由夏苕华指导,跟随钟峰仁威宫弟子修炼。筑基之后,我便亲自教你功法修习。”   “如此……多谢长老。”   路芬芳走出玉虚宫时,已无半点困意,反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撑起澄雷给的羽箭飞伞,如同柔弱纤细的蒲公英飞在齐云山深邃的风中,不发一语。   “你不愿拜陈逾熠为师,可是担心她盯上了珠丘?”伯服忽然问道。   路芬芳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深谷,忽然有些羡慕擦肩而过的仙鹤,至少它们是依靠自己的翅膀在飞翔,不用像她一样,担心手里的灵器会忽然坏掉。   “我没办法不怀疑,太奇怪了。”路芬芳说道,“我身上疑点重重,陈逾熠竟然一概都不过问,这么快要收我为徒……太奇怪了。”   “你不必太过小心翼翼。妮子,有了陈逾熠这句话,你便是太素宫的正式弟子,从此便可名正言顺享受太素宫的灵宝秘籍,这是好事,开心起来啊。”   开心……路芬芳回头望去,笼罩玉虚宫的碧绿法阵光华流转燃烧,如同日轮,如同心脏。她尝试着飞得高了些,穿过扑面而来的云雾,重峦叠嶂,玉辉流泻,北边是钟鼓二峰,南边是榔梅院,西边是展皓峰、拱日院、三天门……   她曾经在齐云山上空翱翔多次。第一次是苕华带着她,她踩在飞剑上,抱着苕华的腰,又兴奋,又好奇,怎么看都看不够。降落时她想着,以后若再能御剑,一定要居高临下好好看看太素宫的全貌。   后来御剑是澄雷带着她,但她顾着和他打架,竟全然没有注意脚下的风景。如此说来,这竟是她第一次独自好好享受飞翔的快乐。她暗暗激励自己,路芬芳,开心起来,不要再畏首畏尾,勇敢向前!   路芬芳想要加快速度,却听身后传来“小心小心!”她刚要回头看,一个白影“嗖”得从她身边飞了过去,原来是太素弟子御剑飞过,飞剑将风云割为两半,扫得路芬芳转了个圈。紧接着,又一个弟子也飞了过来,一面大喊道:“让开让开!师兄,我快追上你了!”   路芬芳没来得急对那个人挤出一丝歉意的微笑,他已瞬间飞了过去。两个追逐的人身影消失已久,只剩下路芬芳被两道白色气浪合围,如同凝固在透蓝的晴空中。   切,她刚才那个也能算飞吗?不过只能算随风飘荡罢了。   不过,路芬芳相信,她也会用御剑高飞,乘风破云的一天。   谏珂事件结束后,路芬芳的日子变得平静起来,武英韶却不像从前那样开心顺意了。四位长老把擒获谏珂的功劳安在武英韶身上,照样任命他做鼎剑阁大弟子,他却以自己修为低微为由,坚决不肯从命,执剑长老几次劝慰无果,最后只得作罢。   谏珂临死时说的那些话到底还是对武英韶造成了一些震动。他辞受鼎剑阁执事,似乎是为了表达对陈逾熠的不满。   他光是这样胡闹还不够,还一连五天都不去三阳道院练剑,偷跑去山下喝酒,喝到半夜才醉醺醺得回来,谁劝就骂谁。路芬芳几次想劝他,都被他凶巴巴得瞪了回去。   武英韶便这样任性胡闹了一个月,每天都是酒气熏天憔悴不堪,竟不见了修仙多年的丰神朗玉,倒像山脚下那大字不识几个的贩夫走卒。路芬芳本想去请夏苕华宽慰他,谁料道,更坏的消息传来了:夏苕华的珍珠帘试炼,失败了。   这消息一传开,太素宫便炸开了锅。头一个时辰,众弟子都把这当笑话听,以夏苕华的资质和背景,她不可能通不过珍珠帘试炼;后半天,澄雷亲手将苕华“珍珠帘试炼首次不通过”记录在她的修仙手札上,说与亲近的几个师兄弟。于是,太素宫上下都知道了,众人一片哗然。   当然,这一片哗然之中,有为之惋惜的,也有悄悄幸灾乐祸的。连着三天里,平时围着苕华转的弟子们都躲得远远的,一则是见不到苕华,二是见到了也不知该安慰什么。   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即便苕华通不过珍珠帘试炼,夏英乔还是会把钟峰最上乘的心法传授给她。只是试炼失败对苕华而言——太丢人了。霏英李便半开玩笑半严肃得对她的弟子说,既然苕华修为足够,那试炼失败就是有心事了。她能有什么心事,若说是因为澄凌伤心,那便是心智太脆弱;若说是为武英韶难过,那便是情根太深,修得了仙,也渡不了劫。   霏英李背后说人不留口德,其他弟子们的话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路芬芳也懒得和她们争辩,每日做完香库的事就亲手做好灵气食物,送到苕华房门台阶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她直送到第十天,转身刚要走,迎面碰上了澄雷。路芬芳想起来,这几日她来送饭时,似乎每次都能看到澄雷在附近转悠。澄雷笑嘻嘻道:“妞儿做的什么好吃的?给我尝尝。”   澄雷说着便要捏那白果糖水里的鹌鹑蛋。路芬芳打了他手背一下,怒道:“我做给苕华姐姐吃的,不许你碰。”   “切,不碰就不碰!”澄雷猴儿似的跳上走廊阑干,蹲下来望着路芬芳,“你对夏师姐这样好,可知道外面人都怎么说你吗?”   “嗯?说我什么?”   “代掌门师伯祖说了一句,要苕华指导你修炼,你便日日来她这里献殷勤呗。”   路芬芳真是哭笑不得,感情她真心关怀苕华,落到旁人眼里却成了那副嘴脸。路芬芳道:“我刚来齐云山时,苕华姐姐也是每日送饭给我吃的。我今天所做,不能回报她当初万一。”   澄雷忽然将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动作,接着轻轻跳下阑干,捏着路芬芳手腕,拉着她走到远处湘微殿前。估摸这么远苕华应该听不到了,澄雷放小声说道:“夏师姐不是心智软弱之人。若仅仅为了试炼失败之事,她断不会羞惭到躲起来十天不见人。”   “那到底是什么事?”   “谏珂俯首那天夜里,我路过榔梅院,见夏师姐一个人在凋谢的九重葛花丛边坐着,弯着背,缩着手,样子十分古怪。”澄雷回忆道,“我停步悄悄看了一下,夏师姐好像在看一道灵扎。她看着看着,那灵扎‘砰’就消散了。夏师姐瞪着眼,眼眶里几乎要溢出血似的愤恨……那个样子,很是可怕。”   “这么说,夏师姐是因为那道灵扎,精神震动,心绪不宁?”路芬芳忽然想道,“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法术?”   “这我也不知道了。但夏长老都没说什么,应该不是中了法术。”   路芬芳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觉得澄雷方才描述的情景,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莫名觉得熟悉。她说道:“她总不见人,咱们也没法子。我便每天送饭来,苕华姐姐只要知道咱们大家都牵挂她,自然会保重自身的。”   “嘻嘻,我们家芳芳真是善良的姑娘。”澄雷伸手便在路芬芳脸颊上捏了捏。路芬芳没来得及躲开,红着脸打了澄雷一拳。她刚出拳就后悔了,澄雷的身体会自然反应,真气护体弹开她的攻击。这一反弹,非死即伤啊!   “啪”。她这一拳却结结实实砸在了澄雷的皮肉上,却和打到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傻妞,不怕手疼么?”澄雷大掌把路芬芳拳头包进,轻轻揉了揉她关节,留下一抹微笑,转身而去,“明天,我还来这找你!” 第74章 难圆其说   找我?找我做什么。路芬芳觉得这澄雷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拿别人开玩笑了。   然而第二日,路芬芳却没有给苕华送饭。愁云惨雾似乎看不到尽头,这一日终于发生了好事——昏迷一月有余的宁震醒了,他醒来时,嘴里竟模模糊糊唤着“路姑娘……路姑娘……”   路芬芳赶到鼓峰静乐宫时,宁震的房间已经有魏英涯、武英韶在,尚不允许其他弟子探视。路芬芳先去前厅等着,她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厅里十来个弟子齐刷刷扭头看他,沉默不语,眼神却是犀利。   被他们这般看着,路芬芳缓缓迈过另一只脚,轻道声:“各位师兄师姐好。”她如此淡定坦然,那些看她的人反倒都不好意思了,各自扭回头去,继续喁喁说起话来。   看到此情此景,路芬芳大约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了。她随便找个空位坐下,却见邻座的两人十分眼熟,正是擒谏珂那日同去拱日院的澄空和澄诺。   “小路也来了。”澄诺向路芬芳点头微笑,神情中只有疏离的礼貌。澄空则又打趣她道:“诶?怎么澄雷没跟着你来啊?”   “他为什么要跟着我来。”路芬芳白了澄空一眼,便问宁震的情况。澄诺答道:“只知道是醒了,能说话了。一直照顾他的澄素师妹说,发现他拳头里紧紧攥着什么物事,好像是什么草……她也不认识,只能请魏长老和小师叔来看了。”   手里握着什么草?这样的信息也太吊人胃口了。路芬芳有些口渴,见那窗边茶几上有个郎窑红的茶壶,便起身去倒茶。她拎起茶壶,手稍微顿了顿,身后那几堆人说话声便有意无意得飘到了她耳朵里:“她怎么还敢来啊。”   “宁震师弟刚醒来就喊着她的名字,这也太过蹊跷……我记得他们俩没什么交情。总之宁震师弟此番受难,路芬芳脱不了干系。”   “她整个人就透着诡异。能生擒周重璧和谏珂的人,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女么?”   “凡女!我从来都觉得她是个妖孽。多的是你们不知道的事——她去瑶山那天,周重璧就不见啦,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消失了。四位长老封锁了消息,一直在暗中找他呢!”   “什么?有这等事?你还知道什么,快说来听听!”   “你们可别说出去,我师父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嗯哼,周重璧囚禁在梦真崖的时候,路芬芳就总上去找他,一个晚上都不下来。我师父早就派人盯着他们呢,他们俩可能原本就是一伙的!”   “呵呵,怪不得!和通缉犯暗中来往,想来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路芬芳倒满了一杯茶,仰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原来她和周重璧的往来四长老早就知道!是了,陈逾熠是何等英雄人物,怎可能被他们两个小杂碎蒙在鼓里?她明知路芬芳背景复杂,却主动要收路芬芳为徒——究竟安的什么心!   这一杯热茶喝得路芬芳不寒而栗。她整理好神情,不动声色走回座位。她一扭身,却险些撞到桌子将茶壶打翻在地——   一个白色的人影手扶门框站在门口,眼神憔悴而凄美。她像一树遭遇春雪的白玉兰,冻彻心扉,却努力将雪融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寒香清凛,永不低头。   “苕华……姐姐。你怎么来了?”   苕华许是知道了宁震苏醒的消息便急着来了。她看了路芬芳一眼,没有理会别人复杂的眼神,径直便向后堂走去。澄诺急忙追上,拉住她道:“魏长老在里面,不许其余弟子进去呢!”   苕华淡淡推开澄诺的手,还是进了后堂去。苕华一向稳重,她如此不守规矩意气冲冲,吓了其余弟子一跳。路芬芳集中精神,仔细听辨着后堂的声音。她似乎极力和魏英涯争辩着什么,最终还是被武英韶送了出来。   她出来时红着眼睛。武英韶的脸色,也是非常难看。   路芬芳想了想,还是迎上去,叫了声苕华姐姐。苕华眯着含着泪的双眼扬了扬下巴,径直从路芬芳身边走去,离开了。   她竟然不理她。   路芬芳仿佛从头到脚被冻在原地。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接下来的三天,宁震病重的消息不断传来,大家说他“梦呓不断”、“高热不退”,最后到了“神志不清”、“六亲不认”的地步。魏英涯已经尽全力救他,三天三夜守在他床边,用尽了灵丹妙术……   宁震最终没能挺过去。第三日丑时,宁震没有了呼吸。魏英涯走出了丹青阁,随即便封闭了阁子,不准任何人接近宁震遗体。   路芬芳被带去问话则是在宁震去世第二日的深夜。她在睡梦中被两个从未谋面的弟子叫醒,没换衣服便吹着冷风飞去玉虚宫。她也不知是子时还是丑时,一向亮如白昼的玉虚宫大殿里只点了几根蜡烛。   路芬芳只能从轮廓上看出,陈逾熠、夏英乔、霏英李、魏英涯、武英韶、夏苕华六人都在。路芬芳光脚踩在金砖地上,膝盖以下都冻麻了。   “路姑娘,这么晚把你请来,是有些话想问你。”听这又发嗲又阴阳怪气的声音,是霏英李先开口了,“你可认得这样东西么?”   好熟悉的问话。路芬芳抬头,霏英李便以拂尘将那东西送到路芬芳面前。那是一枝如翠如璧的树叶,自发青光,灵气隐隐。路芬芳心尖微颤,摇头道:“我不认识。”   “不认识?”夏苕华却走了过来,也从怀中掏出一枝一模一样的树叶来。两叶相交,照得路芬芳脸色惨白,“这是咱们在瑶山蜘金洞灵芝迷阵时你亲手赠予我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路芬芳淡笑道:“殿中光线太暗,我没看清楚。都这么长时间了,没想到姐姐还带在身上。”   苕华刚想说什么,霏英李抢先道:“路姑娘,我给你这半截影木叶,是宁震死时从他紧攥的手心里掉出来的。宁震去瑶山前并未向展皓峰领取过,而他的灵石帐也并未显示他买过此物。他这影木叶,也是你赠予他的吗?”   “是。”路芬芳答道。   路芬芳答这是字,夏苕华和霏英李脸上都露出满意之色,只有武英韶目光幽幽,似乎深为路芬芳着急。霏英李继续问:“这影木叶你从何处得来?”   “是一位友人所赠。”   “谁?”   “我不能说。”   “不能说?若你们都是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不存害人之心,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自然不存害人心,也不曾无心害人。”   “呵。”这声轻笑,是苕华发出的。   路芬芳仿佛被这笑声捅了一刀。她静静说道:“就算这影木叶是我送宁震的,他到死都握在手里——也不能证明是我害他。”   烛影微微晃动,仿佛是那烛火里燃烧的东西兴奋,又仿佛是遭到了抽打。霏英李道:“没人说是你害他,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们不怀疑是我害他?既不怀疑,为何半夜传我到此,四长老齐审我一人!路芬芳强压心中怒火,低下头不去看霏英李那狡诈嘴脸。   “我也觉得路芬芳实在无理由加害宁震。”武英韶说道,“霏师姐,路姑娘先救过苕华,前几日又救过我,心地实在善良,舍己为人,心怀侠义。她与宁震相识不多,无甚过节,怎可能去害他!”   “大家好好的在齐云山上修炼,谁也不会去害谁。但若在蜘金洞凶险万分之境,那就难说了。”   “那更不可能。宁震在峭壁上便与我们失散,根本未进蜘金洞半步;而路姑娘一直和我在一起,我怎未见她害人!”   “英韶,你仿佛没有一直和路姑娘在一起吧。你们两个,也曾失散过吧?”   “我在蜘金洞何种经历只告诉师尊一人,你从何处得知?”   霏英李和武英韶果然又争起来了。陈逾熠劝和道:“英韶,你在蜘金洞中之事是我说与英李听的,你师姐处处关心于你,你怎能如此揣测于她?”   陈逾熠都这样说了,武英韶只好暂时闭嘴。陈逾熠又问夏英乔:“英乔,此事你怎么看?”   夏英乔沉了口气,并未着急发话。他最沉默,内心也最为愤懑。他原本派澄凌和苕华去瑶山,指望着她们二人多夺些灵宝、灵器回来,给钟峰长长脸,没想到她们一个下落不明,一个失魂落魄,反倒是路芬芳全须全尾得回来了,连灵根都长出来了。这样的不平之事,便是夏英乔修道多年也要在心里暗骂,老天爷根本就不长眼。   “一枝影木叶说明不了什么,但是宁震昏迷中几次呼唤路姑娘的名字,却令人不得不生疑。”夏英乔说道,“武师弟刚才也说,宁震与路姑娘并不亲厚,既如此,又为何要在弥留之际只喊了路姑娘的名字?”   在死前喊一个人的名字,不是深爱,便是有深仇了。   想到这一点,路芬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宁震啊宁震,我没害过你,你这下可把我害苦了。 第75章 摄灵探秘   夏英乔这一问可谓犀利,这下连武英韶也不知如何给路芬芳圆了。路芬芳说道:“或许宁震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留给我……结果终究未能说出口。”   路芬芳知道,她便是给出再合理的推论,也是死无对证,不能令四位长老信服。魏英涯忽然说道:“我看小路姑娘确对宁震之事毫不知情,赠送影木叶也完全是出于好意。咱们总不能因为宁震喊了几句路姑娘的名字,就捕风捉影推断她有歹意。”   魏英涯此话说得十分有力,武英韶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那边夏英乔却说道:“我并非怀疑路姑娘,只是给她一个为自己辩白的机会,免得污了以后的清明。魏师弟不会不知道吧,清者何以自清?再清白也需要旁人的佐证,需要铁一般的实证。咱们今天纵了她去,明天齐云山便会流言四起,说咱们四个纵容杀宁震的真凶,如此轻率,难道便是对路姑娘好么?”   夏英乔这话也占足了理。霏英李笑道:“二位师兄都别争了,要证明路姑娘清白再简单不过,只要用‘摄灵术’读出她头脑中的记忆,便可知她的真实经历,是否说谎了。”   摄灵术?路芬芳头脑一阵轰鸣,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了。霏英李在此时提出摄灵术绝非无意,她想探知的也根本不是宁震之死,而是更大的秘密!   路芬芳看着霏英李,仿佛看到一树娇艳明丽的李花,外表虽然美好,结出的果实却酸涩,食之伤人,如假装温柔,慢性发作的。   如果陈逾熠真的同意用摄灵术,路芬芳就全完了。她现在连死都不怕,最怕的是艰难守卫的秘密被人知道。   “不可。摄灵术太过霸道,路姑娘凡人之体根本无法承受,施术一旦成功,很可能会癫狂自残、行为失控。”魏英涯反驳道。霏英李不以为然道:“夏师兄任戒律长老多年,常用摄灵术审问犯错的弟子,您倒说说摄灵术用得用不得?”   夏英乔肃然道:“摄灵术确是霸道,但并没有魏师弟说的那般厉害。路姑娘好歹也进入练气一层,只要输入真气疏导,再辅以丹药,对路姑娘的身体和今后修炼都不会有太大影响。”   “辅以丹药?什么丹药!”魏英涯拉着脸道,“我炼丹制药这么多年,从没听过有这种丹药!”   魏英涯这话说得客气了些,若再明白点便是:我炼丹制药比你厉害多了,有没有丹药能辅助还轮不到你来瞎指点!   夏英乔从来傲慢霸道,目中无人,而魏英涯儒雅谦恭,外柔内刚,也不会处处都让着夏英乔。他们两个唇枪舌剑,霏英李和武英韶也跟着哄闹上了,只有陈逾熠和夏苕华默默听着。   路芬芳悄悄观察夏苕华的神情,发现她的眼神除了黯淡和悲愤,竟多了一丝为难。原来她虽恼了路芬芳,却也不想她受摄灵术之苦。原来她对路芬芳,还是有些许疼惜,些许迟疑的。   这一丁点的迟疑让路芬芳忽然明白了过来。她提高声音拱手说道:“我愿意接受摄灵术!”   路芬芳竟然主动表示愿意接受摄灵术!那六个人都不说话了,齐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路芬芳,疑惑、惊讶、心疼,甚至有一丝敬佩……   他们六个各怀心思,夏英乔低下了头,那刻意闪躲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么痛快肯接受摄灵术,难道她真是心地坦荡,全无秘密?还是她真的太傻,傻到黔驴技穷,坐以待毙?   “路姑娘,接受摄灵术可不是儿戏。”陈逾熠严厉道,“英涯所说‘癫狂自残’、‘行为失控’之事并非夸大其词。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怀疑,便冒这样大的风险。”   “夏长老说的对,清者再清,也需要实实在在的佐证。”路芬芳微笑道,“其实从我来到齐云山开始,各种流言蜚语就没断过。我不知如何告诉别人,我是怎样的人,有时真想像中了摄灵术一般,让所有人看看我所经历,心中所想,我所作所为,有多么不得已。我愿意接受摄灵术,我愿意坦诚所有事实,但我有两个条件,恳请四位长老允准。”   路芬芳这话说的恳切,她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实在太多了:被冤枉和周重璧串通一气,武英韶,身怀邪异之能……陈逾熠心中微动,说道:“但说无妨。”   “第一,请四位长老务必保证摄灵术的安全。”   “这个自然,自当为你竭尽全力。”   “第二,请不要将我与他人隔绝开来,请不要囚禁我。”   “摄灵术只查探你脑中的记忆,一次施术只能查看三天的记忆;没接受一次摄灵,接受者需要休息三到五天。”陈逾熠皱眉道,“所以摄灵调查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每一次都会很痛苦。刚刚受术完时,你的记性会变得很差。”   “没关系。”   “首次接受摄灵之前,要服用广玉灵丹,以便受术者卸掉真气自然结成的防御,使摄灵术成功。”陈逾熠心里仿佛长长叹了口气,“此药服下,你的真气可能会在体内乱窜,经脉阻塞、逆行,丹田灼痛……”   “代掌门师伯祖。”这次开口的竟然是苕华。她郑重其事跪在陈逾熠面前恳求道:“摄灵术太过残忍,当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了么?”   夏苕华终究还是心软了。路芬芳也不知苕华这些天到底知道了什么,怀疑了什么,又相信了什么,但相识时日虽不长,她对路芬芳还是有感情的。   “苕华你这是干什么。”看到苕华居然下跪,夏英乔很不高兴,“代掌门方才所言,皆是受摄灵术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可能五十个人里最多有一个人会这样,你何须如此恐惧?”   “可是,路妹妹已经答应接受摄灵了。她既肯冒死证明自己清白,便知心中无鬼,并没做过半点对不起太素宫之事!”   夏英乔暗暗瞪了苕华一眼,不说话了。他哪里是想知道路芬芳是否害过人,他只想知道路芬芳和周重璧来往时究竟干了些什么,她的邪门功法又来自哪里。被她这心慈手软的女儿一搅和,真是煮熟的鸭子都要飞了!   武英韶也同苕华一齐跪下:“我从不相信路姑娘会害宁震师弟,还请代掌门师尊明察!”   夏苕华和武英韶如此,魏英涯也低声对陈逾熠道:“我也觉得摄灵术太过小题大做,咱们暗中调查即可。”   看着局势一点点扭转过来,路芬芳低下头,心里悄悄松了点劲儿。伯服说道:“妮子这招好险!万一陈逾熠答应对你用摄灵术,看你怎么收场!”   “呵呵,若陈逾熠真想对我用摄灵术,根本不会考虑我愿不愿意接受。努力辩白只会让她更加怀疑,还不如置死地而后生!”   “妮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伯服苦笑,“越来越能兴风作浪,我竟快管不住你了。”   两个人才高兴几句话工夫,玉虚大殿的屏风香漏里竟忽然飘出一缕青烟来,在空中描绘勾勒成一把剑的样子。四长老都是吃惊不小,夏苕华与武英韶则赶紧转过身,对那青烟拜了下去。   路芬芳不明所以,依样跪下。她低着头,听那六人齐声说道:“拜见掌门!”   掌门?太素宫掌门樊逾清?他不是一直闭关么?竟然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路芬芳扶着地面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樊逾清闭关后,一直用带有自己灵力的香烟向陈逾熠传递指示。那缕青烟渐渐散开,消弭了剑的形状,缓缓在空中写下四个字:“广——玉——灵——丹。”   广玉灵丹?樊逾清已经知道玉虚宫今夜发生的事了?这么快?   樊逾清竟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亲自传递命令,或许这在他眼中不是小事。他的意思很明了,让路芬芳先服用广玉灵丹,准备接受摄灵术!   这对路芬芳而言不啻一个劈天的噩耗。连陈逾熠都知道了这事,她这一关不会那么好过了!   路芬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待那青烟渐渐飞回香漏中,众人知道掌门的令已传完,有人轻松,有人则更加沉重。   武英韶扶着夏苕华站了起来。连樊逾清都说要查路芬芳,他们两个还能再申辩什么呢?   “既如此,路芬芳明日辰时至静乐宫服丹。”陈逾熠安排道,“若别人问起,你便说是与英涯一同研讨香药。”   路芬芳亲自去静乐宫服丹,这广玉灵丹也就经不了别人的手,不会被动手脚。伯服说道:“妮子,连樊逾清都露面了,你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路芬芳服了广玉灵丹后便吐了大半天,几乎不曾把胃吐出血来。起初路芬芳还以为是服丹的正常反应,问了魏英涯,魏英涯却皱着眉头道,丹药之力路芬芳一点没吸收进去,还得重新再服。   路芬芳嘴里苦得直讨饶,谁知又被告知炼一颗广玉灵丹需要六天,她还得先回去等上六天。于是六天之后,路芬芳又去静乐宫,却被魏英涯的徒儿拦在门外,说他正在研制一种绝妙灵丹,暂时无暇顾及路芬芳,叫她先回去等信儿。   被遛了这么几趟,路芬芳心里不由纳怪:她和魏英涯素来没什么交情的。可他此次举动,该不会是想帮她吧? 第76章 玉桃种子   于是,路芬芳服丹之事竟然一天天得拖了下去。又过半月,魏英涯又给了路芬芳一粒丹,路芬芳高烧卧床三天,到了第四天终于能下地了。   于是魏英涯无奈得回禀执剑长老,路芬芳的体质连广玉灵丹都无法承受,更难接受摄灵术了。这丹药是魏英涯炼的,没人能质疑他的丹不对,夏英乔和霏英李只得默认了这个事实。   路芬芳摄灵术一事便被搁置了下来。执剑长老没有囚禁路芬芳,亦没有赶她走,只是悄无声息把雨君殿香库之事重新与了宁梅,要教授她功法的事也再不提了。   路芬芳变得像齐云山上的孤魂野鬼。她独自吃饭,独自洗衣,独自在添书院消磨时间,没人妨碍她,也没人理她。   今日自然也是这样,她在添书院看了许久《列子真人传》,想把书放回原位,刚走到书架前,整理藏书的弟子便向她伸出手。她以为是要帮她放好,说了句“谢谢师兄”。那人皱着眉接过来,笑着对身旁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弟子道:“你找的书,在这里。”   路芬芳僵了一下,转身欲走,却又被那男弟子叫住。他板着脸说道:“你已经不管香库了,为何还拿着能出入各处的名牌?别忘了交还给展皓峰。”   呵呵。   路芬芳明白了,魏英涯虽然保护了她,其他人却要用这种方式逼她走。他们要架空了她,告诉她继续赖在太素宫是没用的。   这些冷落都是寻常。路芬芳没想到的是,连武英韶都不出现了。他整日不在印石峰,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没个音讯。   又呆了几日,戒律院又几次来明敲暗点,要路芬芳还名牌。路芬芳无法,隔日便上了展皓峰,谁知澄雷不在,下山采办去了。接待路芬芳的是澄空,他看着憨憨的,人却不失机灵,知道路芬芳是来还名牌,当下便传话到了玉虚宫。   而玉虚宫传回来的话更加令路芬芳哭笑不得:执剑长老传令,路芬芳无需交还名牌,行动不受限制——但“因为受广玉灵丹之害,身体未完全复原,最好不要离开齐云山”。   路芬芳明白了,四位长老架空了她,并不是想逼她走。不让她碰香库,不教她功法,是因为不再信任她;不让她走,是因为还要继续利用她。利用她的存在把周重璧钓回来。他们仍然相信周重璧和路芬芳关系匪浅,只要路芬芳在,周重璧还会回到齐云山的。   路芬芳觉得好笑,她和周重璧哪里有什么交情,四长老真会意吟。她开始了幽灵般的生活。她走过热闹的榔梅院,女弟子们嬉笑追闹,无人看她,无人和她说话,无人议论她;她在膳堂吃饭,即便人再多再挤,也没人和她坐同一张桌子;她在添书院看书,看得晚了,值班弟子熄灯锁门,没有注意到她还在角落里呆着;她在天河潭洗衣服,忽然间下起了大雨。其他弟子们御剑匆匆回去,她的羽箭伞在雨天是不能用的,无人载她同回。   这样也好,清净。或许比被澄凌当众欺侮,领个东西都要打架,洗个头都要被调戏强多了。   到了夜里,她便在房里悄悄修炼谏珂那套功法。四灵根的资质,进境却是一日千里。   又是一天夜里,路芬芳练到半截,伯服忽然说道:“妮子,你如此修炼没有药浴,实在是事倍功半。”   “我也知道。但是,这会子去偷药,又不知会生出多少事来。”路芬芳静然道,“伯服,你还看不出来太素宫在打什么算盘么?他们知道我在修炼,故意让我拿不到灵药,我只能去偷。到时候人赃并获,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得罚我,搞不好还会数罪并罚大刑伺候。”   “大刑伺候?为什么要对你大刑伺候?”   “他们总以为周重璧很在意我,便要治我,然后把消息散播出去,以我为诱饵钓周重璧这条大鱼。”路芬芳说道。   路芬芳此番推论令伯服吃惊不小。这段时日路芬芳除了讨教功法上不通之处,很少把心事讲给伯服听,伯服也不知她不言不语的,竟盘算得如此深刻!   “那你怎么办?”   “嘻嘻,以前都是我问你怎么办,现在换成你问我。”路芬芳顽皮道,“我不告诉你。”   “呵呵,不是不想说,是根本没有好对策吧?”伯服这是在激她。   路芬芳淡然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路芬芳没有等到天亮,大约寅末卯初她便起了床,摸黑去了香炉峰下的一处山谷。香炉峰因地处偏远,灵气较差,成了各峰堆放垃圾之地。修仙生活产生的垃圾很少,残羹剩饭都去饲喂家畜,旧的常服、被服拿到山下救济穷人,而家具、器皿等带有灵气,也不易损坏。实在只能扔掉的只有损毁的剑、熔铸失败的兵器、炼丹剩下的废料、砍坏的练剑木桩等等。   太素宫的垃圾虽然少,但堆积几百年,数量也是惊人的,已经黑压压填满了半个山谷。路芬芳站在崖边,仔细查探周围没有别人的气息,放纵身跳到那垃圾山上去。   “妮子要干什么?”   路芬芳忙得顾不上回答伯服,尽量轻手轻脚在垃圾里翻检起来。折腾了几下子,终于掀开一个倒扣的大澡盆,找到几个药瓶子。那塞子已经没了,瓶子里却分明飘出一股药香。路芬芳晃了晃,笑道:“还剩个底儿。老爷子你快闻闻,这是什么?”   “是药浴剩下的。太素宫资源分配不均,这人大约是得来容易,剩这么多就要扔掉。”伯服皱眉道,“你是要接着用?不嫌脏?”   “药是无辜的,再脏也没有太素宫的人心脏。”路芬芳将几个瓶子收到乾坤袋里,“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好东西。”   路芬芳在几堆垃圾之间跳跃,她的身子比从前更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天色渐明,她后背一僵,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正在盯着她……   这会儿谁会到香炉峰来!不对,没有活人的气息,难道是死尸?   路芬芳缓缓转过头,见那半张屏风后探出来一张笑脸,一根辫子吊在耳朵边,缝它的那根线已经快断了。路芬芳松了口气,原来是布娃娃。   路芬芳跃过去,发现这娃娃破旧不堪,脚也掉了,衣服上沾着一大块污渍,一只手还被旁的垃圾压着,拽不出来。路芬芳摸了摸,说道:“这娃娃原本是很精致的,用心缝的,大约是主人长大了不爱玩了,就把她扔在这里。”   “不必伤感。”伯服安慰道,“或许是因为她的主人死了,她才被扔了的。”   伯服这算是安慰么?路芬芳哭笑不得,刚要把那娃娃放下,忽然摸到她的肚子鼓鼓囊囊的,填的却不是棉花,而是颗粒状的东西。她取出剪刀把娃娃的肚子剖开,却见那棉花里晶莹剔透的一大捧,却是仙草种子!   “这是……”路芬芳难以掩饰心头激动,“这是……怎么那么像玉桃的种子啊!”   伯服赞许道:“不错,在添书院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就是玉桃种子。”   《述异记》中载,玉桃在昆仑山,光明洞彻而坚莹,须以玉井水洗之便可食,服之长生不死。昆仑山现在到底还有没有玉桃树,旁人无法得知,玉桃若改种他地,虽不会有“长死不死”那样一劳永逸的功效,对于增长灵力、辅助修行却是绝佳上品。   路芬芳一目扫过,玉桃种子有三十六颗之多,若种在珠丘植灵田里,够她吃小半辈子了,不比太素宫那些劳什子药浴强万倍?   面对玉桃种这样的巨大,路芬芳很快冷静下来,思索道:玉桃种这样的宝贝连昆仑山都难得,太素宫怎会有,而且还缝在布娃娃里,被扔到这种地方?   “这些玉桃种子不像是通过正当手段得到的。得主怕被人发现,便藏在孩童玩耍的娃娃里,后来他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没能取出来。而种子也没能被其他人发现,随着娃娃被扔到这里,尘封多年,终于被你这个有缘人捡到了。”伯服分析道。   路芬芳不由慨叹,这才叫福祸相依,迭起,人生处处是惊喜。她把种子仔细收到珠丘丹炉中,娃娃塞回原处,趁着天蒙蒙亮赶回印石峰去了。   她回去后连膳堂都没心思去,回了房间关了门,便神游丹炉,进入植灵田,先试种了两颗种子。随着路芬芳灵力的增长,先前种下的“挽沉香”灵宠袋已经冒出了小嫩芽,路芬芳热切期盼着玉桃也能快快长起来,她的人生也就多了一分希望。   路芬芳在丹炉中呆了许久,出来时早饭时间已经过了。她修为尚浅,一顿饭不吃还是饿得慌,跑去膳堂看看,果然粒米不剩。路芬芳问伯服道:“植灵田能不能种粮食?我天天吃太素宫的青菜豆腐,实在乏味死了。”   “种什么粮食!丹炉是用来修炼的,不是用来种菜养猪的。你那么爱当农户,自己下山开荒去!”   路芬芳早知道伯服不许,看如此只能挨饿了。人大概越没饭吃越容易饿,加上早晨起得早,翻垃圾消耗了许多力气,巳时初路芬芳就饿得不行了。   她便在自己房门口的桃树下坐着,晒着太阳努力睡去。在她的睡梦中,满树桃花都结出了大桃子,红艳喜人,甘美多汁,她坐在桃树上吃了一个又一个,桃核扔了满地……   她似乎怎么也吃不饱,吃着吃着,却闻到了一股饭香味,是……皖花火腿!她在休阳做工时,路过饭馆经常闻到那股肉香!有一次吕掌柜家吃火腿还分给她一碗火肉白菜汤,那滋味她永远忘不了! 第77章 奇花丹法   路芬芳真希望这个梦可以长一些,长到让她走进那家她永远只敢路过的饭馆,吃上一口皖花火腿。   但是,美梦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醒来。路芬芳努力想象着火腿,肩膀上却挨了重重两下:“醒醒,醒醒!你哈喇子都流我手上了。”   路芬芳一下就惊醒了。她睁开眼,看到满树桃花携着阳光绕着她的头顶飞,桃花下一个男子背着手看着她,满眼嫌弃的微笑。   是……是澄雷啊。路芬芳还以为会是武英韶呢。   路芬芳站起来,手背蹭了蹭嘴角:“你来干什么。”   路芬芳确定她已经醒了,但还是闻到皖花火腿的香味,无比清晰。澄雷笑道:“我采办刚回来,来看看你。”   “去采办走了小一个月,买了多少东西呀。”   “嘿嘿,采办半个月,玩半个月。”   路芬芳盯着澄雷想道,全太素宫的人都不想搭理她,澄雷居然主动跑来和她说话,难道他不知道她的事?不,澄雷耳聪目明,应该早在山下时就知道了。   那他是四长老派来的说客?澄雷和霏英李向来不对付,不是一条心;夏英乔若想试探路芬芳也应该派她更加信任的苕华,而不会找澄雷;魏英涯刚还保护过路芬芳一次,若是他的人,那倒可以信任了。   路芬芳还是闻到了火腿香。她忍不住问澄雷:“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澄雷坏笑着拿出藏在身后的手,他竟真提着一个食盒。他打开盖子,里面放着一盘火腿炖肘子,和一碗白米饭。   路芬芳狠狠咽了口唾沫。皖花火腿是休阳的名食,可与浙江金华、云南宣威的火腿齐名,肉色红润,香气浓郁,且补脾开胃,养老补虚,也是以食代药的佳品。   “想吃吗?”澄雷忽然合上盖子把食盒拿远了,“亲一口,就给你吃。”   王八蛋。路芬芳在心里暗骂着,越想吃心里就越恼。路芬芳咬牙切齿道:“亲你?咬你一口行不行?”   “行啊,你要是嫌累,我咬你都行。”澄雷说着张开嘴假装咬来。路芬芳嫌他恶心得很,转身就走:“不吃!饿死也不吃!”   澄雷看路芬芳是真生气了,拉住她劝道:“别生气嘛,这是夏师姐亲手做的。你服药后病了那么久,吃这个正好补补。”   苕华?路芬芳心里仿佛亮起一盏灯,但很快被冷风吹灭了。她真的生病那几天苕华根本没来看过她,这会子又记得让她补身体了?   “那谢谢了。”路芬芳接过食盒,直接坐在桃树下吃了起来。她头也不抬得吃着,刚觉得嘴里咸了,澄雷已经把茶递到手边了。   她想起,曾经自己一无所有时,武英韶对她那么好,又送吃的又送东西,为了她据理力争,得罪光了长老们;如今她倒霉了,更加一无所有了,武英韶却消失了,凭空蒸发了,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撤得干干净净。   路芬芳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大概是这世上最愚蠢的问题。可她仍想问一句为什么:我从来没要求你对我好,你却无条件坚持对我好。现在我终于习惯了你的好,期盼着你的好,你却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掉。到底,是为什么!   路芬芳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她把饭菜一扫而空,郑重其事对澄雷道:“谢谢你,我会把盘子洗干净送回展皓峰的。”   “不必客气。”澄雷拱手道,“你若缺什么东西,直接来展皓峰找我便可。若我不在,澄空弟弟也能做主。”   路芬芳的幽魂生活持续了半年。夏苕华和武英韶也消失了半年,她只能从别的弟子谈论中知道他们的近况。他们两人又下了一次山,去的是昆仑山紫翠丹房。   这半年中,修仙界也是暗潮汹涌。天墉、琼华、紫翠丹房、太素宫、蓬莱派中,天墉最强,与琼华紫翠同在昆仑山,若是这三派抱成团去挖掘沧海遗宝,其他两派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肉,自己或许连汤都喝不到了。   太素和蓬莱一向是交好的,与昆仑三派却没什么交情,细说起来百十年前同闯沧海遗迹时,还起了不少龃龉。陈逾熠觉得还是紫翠丹房好拉拢一些,便屡次派弟子前去游说示好,连着两次都是无功而返。   陈逾熠不肯放弃,仍在紧密筹谋着第三次拜访紫翠山。再过两个月就是紫翠丹房掌门坛星真人的百岁寿诞,陈逾熠打算把添书院珍藏的吕祖手抄《奇花丹法》作为寿礼相赠,珍藏在添书院顶层的这本孤本,竟然不翼而飞。   《奇花丹法》珍本丢失,震惊了整个太素宫。四长老连夜召集所有添书院值班弟子,让他们互相揭发、互相作证。哄闹了一整夜,你怀疑我我怀疑他,基本每个人都有嫌疑,没个定论。   路芬芳两耳不闻窗外事,只管自己安静度日,然而安静的日子不会太久。连夜召集的第二天夜里,她便被叫到了玉虚宫。又在睡梦中被叫醒,又是穿着薄衫,光着脚。她看着昏暗灯光下四张肃穆如墓碑的脸,觉得自己实在是忍够了。   “路姑娘,休养了小半年,挺容光焕发的。”霏英李大概是不阴阳怪气损人就会猝死,“听说澄雷经常给你送饭,吃得不错吧。”   “谢谢霏长老关心,我吃的还好。”路芬芳平静得说着。她只怕呼吸再急些,便会一口老血带唾沫喷到霏英李脸上。   “吃里扒外,当然不会饿肚子了。”霏英李笑道,“庙堂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吃里扒外的不是奸臣,就是畜生了。”   霏英李已经从旁敲侧击变为直接扇路芬芳的脸。路芬芳闭目道:“霏长老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还请明白告诉。”   “路姑娘是出了名的好记性,半年前的零陵香事件,这么快就忘了?”霏英李道,“有两个女弟子差点因为那点香丢了性命,而那下香毒的人,啧啧,转眼就忘到脑后了。”   路芬芳深吸了口气:“零陵香之事当时已经澄清,与我无关,我为何要耿耿于怀?”   “与你无关,看来一切都是巧合咯。”霏英李走下殿来,绕着路芬芳来回踱步,“澄凌中毒发疯,比武场一片混乱。武英韶便把他的名牌给你,让你去添书院送考试记录。”   “是。事实如此。”   “然后你就借着放考卷的机会,偷走了我派珍宝《奇花丹法》——”   “绝无此事!”   太素宫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路芬芳差点就对着霏英李破口大骂,伯服却劝道:“妮子,且消消气吧。那零陵香局是你精心谋划,令牌也是你偷的,种因得果,今日便是早已等待着你的结果!”   “不,这并不是我该承受的恶果!那天我偷的经书于太素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周重璧要我偷书只是为了考验我,他要那本破书何用!”路芬芳心中怒气翻着血海直往脑门上冲,“这半年我活得连鬼都不如,对太素宫所有人极尽忍让,他们抓不到我的错处,便要翻这旧账,移花接木!实在可恨之极!”   “是吗,绝无此事?”霏英李冷笑着上前一步,路芬芳却并未后退,“那天有人亲眼看见你拿着武英韶的令牌大摇大摆上了楼,你还敢否认么!”   “我上了楼?几楼?”路芬芳反对着霏英李吼道,“他亲眼看见我拿了《奇花丹法》?若未亲眼看见便信口胡诌,烂了眼睛,聋了耳朵!”   “放肆!”   夏英乔一弹指打中路芬芳膝盖,路芬芳痛呼一声跪了下去。霏英李趁机按住她,一把扯出乾坤袋来,把里面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路芬芳一挣扎,衣带便扯断了,系也系不上,只能双手捂在胸前挡着,更没法阻止霏英李翻乾坤袋里的东西了。   霏英李站在那堆东西当中,左踢一脚,右踩一脚。路芬芳要紧的东西都收在珠丘丹炉中,但大部分日用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她父亲亲手给她打的银梳子,被霏英李一脚踩断;一起在宝香斋做工的小姐妹给她绣的荷包,被她踹到一边;还有澄雷前天给她的,还没来得及吃几颗的糖,也被霏英李踩得粉粹……   路芬芳的心仿佛比糖粉还碎,她却哭不出声音来。其实,从来齐云山第一天起,她的灾难就开始了。如果不是因为周重璧,她不会受太素宫恩遇;如果不是因为周重璧,她也不会被太素如此糟践。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太素宫的人,你们只看到我背后代表的利益,你们看到过我么?看到过那个孤独而坚强,倔强但温柔的我么?   没有。从来没有。你们对我的温柔和微笑,都是为了借我控制周重璧。   今天对我的凶残和暴戾,也是为了用我刺激周重璧。   武英韶曾经是真的对我好。但只要陈逾熠相信我和周重璧有私,他也毫不犹豫得相信了,并且即刻对我敬而远之,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其实我可以解释,我和周重璧真的没有半点交情,他那么冷酷,那么骄傲,怎可能把我放在眼里!   但是你们根本不听。你们眼里只有周重璧和他的洞天壶,我说的话,我的想法,根本半文不值。   而如果有一天,我被你们发现竟然持有珠丘丹炉,那样后果何如,我已经看见了。   周重璧为何有这般的冷酷和高傲,我也已经懂了。   路芬芳不知怎的,浑身真气暴涨,一头便撞在霏英李肚子上,疯牛似的将她顶了出去。这一撞哪里是什么真气和修为的较量,是这半年来路芬芳所有的忍耐、等待、孤独、委屈和希望。霏英李被这么疯魔的一撞,踉跄几下才站稳,脸色十分的难看。   “路芬芳——你疯了!竟敢袭击长老!”   “带她下去!”   “关到梦真崖,防御阵法第五重!快!” 第78章 烈火雄心   “呸……噗……咳咳……”   “继续灌呀,这还有一大瓶呢,别浪费。”   “呕……”   被绑在梦真崖山洞刑柱上的路芬芳开始呕吐起来。负责审讯她的几个弟子已经强行灌了她半壶,也就是差不多一百颗广玉灵丹了。丹药在路芬芳肚子里哪吒闹海似的折腾,她觉得胃仿佛被烧化成滚烫的肉汁下雨似的流。   “好了,先这些吧,你们两个看着她。”   为首的审讯弟子宁观看着路芬芳吃完了丹药,急着要去三始峰剑炉看他新铸的剑如何了,走之前又顿了顿,拽着路芬芳的头发扯起她低垂的头:“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周重璧到底去哪儿了?”   “他……”路芬芳努力瞪大眼睛,她想看清这个弟子的样貌,奈何视线一片漆黑,“他……不会回来的。”   “切。你再嘴硬,脑子里的记忆还是不会骗人的。”宁观嫌恶得甩开路芬芳,转身离去。剩下他的师弟宁南、宁盼看着路芬芳。路芬芳被丹药折磨得痛苦万状,他们两个却视而不见,坐在石头上聊起天来。   路芬芳疼得连一句申诉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身体里的岩浆翻覆流动,皮肤却比冰雪还冷。她颤抖着,挣扎着,却不知要逃到哪里去。她声嘶力竭得大喊着,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火海中奔逃,她仿佛看到被烧成血红的天色尽头,是茫茫的雪原。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奔跑,想跳进那片雪海,彻彻底底冰冻自己,不再受烈火焚烧之苦。她依稀听到了伯服的声音:“路芬芳,坚持住!广玉灵丹的毒性只有靠丹炉之火才能焚烧干净!再坚持一小会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我还痛苦啊,我好难过,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路芬芳越跑步伐越慢,她绝望得在火焰的中心打滚,施展出幽入冥步向天空飞去,却是无处可逃。她去到哪里,那烈火便烧到哪里!   因为这烈火正是来自她心里。这场大火,本也是因她而起。是她自己选择兵行险招,是她自己要接受摄灵术。她曾多次有惊无险,但这一次,却像命中注定的惩罚般等着她,等着她为自己的狂妄和侥幸付出代价。   但那又怎样。她做的事,没有一件曾后悔过!   路芬芳尝试着操纵起小股真气向手心汇聚,这真气柔弱得像二月的春风吹过她的经脉,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蹒跚而懵懂,但每一步都迈得惊心动魄。   随着她真气的流动,那奔腾不息的丹火和丹毒也随之流动,顺着她的真气被逼出体外!   “妮子,你干什么!”   旁观的两个弟子视线还未移过来,路芬芳手心的火焰已经暴涨,漩涡般席卷了她身周,将山洞四壁映得通红。宁南和宁盼施用水系术法,两条水带联袂向路芬芳围却,却在碰到火焰漩涡的瞬间“嘶嘶”升腾作了水汽!   “三昧真火?不可能啊!”   宁南宁盼又祭出了更高级的灵器,欲将火焰收服。火焰果然向灵器飞了过去,但并没有被吸取,而是烧着了他们二人的衣角!   “不好了,快去通知四位长老!”   宁南宁盼刚刚跑出洞口,火焰便向山洪暴发般喷射出来,将他二人冲到了崖下。四长老率领着各峰精锐弟子御剑赶来,却见梦真崖已像火焰山般熊熊燃烧着,火势已经向其他山峰蔓延了!   外面已经闹得天翻地覆,身在火海中的路芬芳却觉得舒服太多。她用真力将丹火逼出体外,身子已经好受了些,神智也恢复了。她对伯服道:“伯服……丹毒,都烧干净了吗?”   “差不多了。”伯服道,“不过,你也要烧死在这里了。”   束缚路芬芳的阵法是执剑长老亲自加固的,除了他本人谁也解不开。别说现在路芬芳浑身软得像棉花,就是有十分气力,也挣不脱刑柱,逃不出山洞的。   “哼,心都被火烧过了,还怕皮肉之苦么!”路芬芳说道,“放心,烧不死我!”   路芬芳任由剩下的两成丹火静静燃烧,她自己闭目养神,只留一小股真气护在身周,不受火烧之害。她这样本也坚持不了多久,但伯服却惊道:“怎么回事!已经蔓延到洞外的丹火竟然倒流回来了!”   “哼,他们当真要烧死我,引周重璧回来!”以前路芬芳看到太素宫为了洞天壶无所不用其极,觉得可气,可笑,可怜,但到此刻她当真明白了谏珂的话。天下修仙者都是一样的,因为天下人性都是一样的贪婪!她与其浪费时间去憎恨,去厌恶,还不如专注于强大自己,把千万人寤寐所求的珠丘丹炉牢牢握在手里!   我还有什么可逃避的?我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心无畏惧,为何不能把昨之软肋变成今之铠甲!我有珠丘丹炉,该害怕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路芬芳怒吼一声,洞内火焰便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围上刑柱根部,将刑柱齐根烧断了。   洞外,太素们各显神通得救火,四位长老则焦急得在洞口守着。霏英李左手捏右手得说道:“周重璧怎么还不来?别真的把路芬芳给烧死了!”   “再等等吧,她没那么容易死。”夏英乔说道,他一面忍不住远眺渺茫的云海,显然也是担心周重璧不来。   “再这么烧法,路芬芳不被烧死也得被呛死。”魏英涯说道,“反正路芬芳已经服了广玉灵丹,不如还是对她进行摄灵术吧。”   陈逾熠思忖着,沉默不言。便在她刚要下决定之际,霏英李突然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那抹蓝色从山洞中飘出时,仿佛整个梦真崖的风都变缓慢了。蓝蝴蝶群仿佛悄悄涨起的海潮,又仿佛缓缓伸展的花枝,载着路芬芳从山洞中出来。路芬芳身上仍背着断了的刑柱,脸颊乌黑,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更多的蝴蝶如蓝天里掉落的颜色静静覆盖了蔓延的火焰。蝶翅过处,风熄烟消,穹顶之下,一黑衣男子背刀抱肩,缓缓降落在霞光般的蝴蝶上,居高临下睥睨着四长老,眼神冰冷到没有任何情绪。   周重璧——果然回来了!   四长老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霏英李首先拱手笑道:“周公子,你不辞而别,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齐云山的风光呢。此番亲自动用南海蝴蝶为我齐云山灭火,称你为‘及时雨’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周重璧瞥了霏英李一眼,没有理她,只看着陈逾熠说道:“我离开才半年多,陈长老便要放火烧梦真崖,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么?”   霏英李又笑道:“周公子误会了,这火可不是我们放的,是你刚才救的那个丫头放的。”   周重璧并未回头看路芬芳,微微皱眉道:“陈长老,我刚来齐云山时与你们定的约还算数么?”   “当然算数。那日的约定,我们四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别插嘴,我没和你说话。”   周重璧毫不客气得止住了喋喋不休的霏英李,半点情面也不留。看着自己身为长老的师侄被一个囚犯教训,陈逾熠也并未回护,令其他弟子退后十丈待命,缓和得与周重璧说道:“当然是算数的。周公子自愿留在齐云山,为我太素宫提供沧海遗迹的信息;而我太素宫也帮周公子打探那蛇妖的信息,互惠互利,互不干扰。”   哦,原来那日夏苕华擒住周重璧后,周重璧便与太素宫交换了这样的条件。怪不得梦真崖一点也不想监狱,反而像个闲情隐居之所。   “都过去九个多月了,我告诉你们不少沧海遗迹的事,可你们呢?”周重璧的话音让刚刚翻滚过烈焰的梦真崖瞬间冷却了下来,“我看当日之约,今日就废了吧!”   “万万不可。”陈逾熠知道周重璧翻脸比翻书还快,急忙发声制止,“就五大门派来说,我太素宫埋在七妖界的眼线最多,覆盖范围也最广。若是连我们都找不到,那别的门派——就更找不到了。”   陈逾熠说这样的话,是怕周重璧真的弃约,转而和其他门派合作,他做事可不讲什么底线的。周重璧冷笑:“是吗,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陈逾熠心里默默叹气,周重璧这样不容缓和,还怎么谈下去呢?她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周重璧已经转过身去,和路芬芳说话了。   周重璧张开手掌放在路芬芳额头上,一道暖光从他手心绽放而出,如花朵般将路芬芳笼罩其中。路芬芳也不知这是什么治愈的法术,只觉得浑身的毛孔无一个不自在畅快,腹部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也轻了许多。   她心里说不出的感动,抬头对上周重璧并不温暖但十分镇定的目光,差点热泪盈眶:“你……”   “别说话,调息。”周重璧松开手,那治愈之光仍包裹着路芬芳,不停得流动。   “她犯了什么错?”周重璧问道。   “她与本派一弟子之死有关。我们只不过对她施以摄灵术,查探事情真相。”夏英乔回答道。   “摄灵术?你疯了吧。”周重璧没有动怒,而是十分嘲讽得说道,“你手把手教的徒弟竟被这个没半点修为的凡人丫头弄死了,这种事一旦证明,你还能腆着脸在太素宫当长老么?” 第79章 暗潮汹涌   周重璧这话一半是骂夏英乔无能,一半是拆穿他主张施用摄灵术另有所图。夏英乔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修为虽然高深,但久居威武长老之位,也有小半辈子没听过这样放肆无礼的话了,一下子气得头脑发晕,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魏英涯是个好好先生,他怕夏英乔和周重璧两个火爆脾气打起来,急忙劝和道:“是路姑娘自愿接受摄灵术,且是掌门下令,先给路姑娘服广玉灵丹看看。若她连丹药都无法承受,我们是断断不会采用摄灵术的。”   周重璧冷冷道:“摄灵术的厉害,她一个毛丫头怎会晓得?陈长老,你这就有点欺负人了。什么掌门下令?樊掌门闭关后从不过问门派事务,怎会为了屁大点事传令出来?除非有好事者特特跑到他跟前禀报此事,他会腾出空来管这个?”   周重璧一语惊醒梦中人,陈逾熠心中如遭惊雷,细想这话,胸口上更像压了千斤大石一般。樊逾清那么快就知道了摄灵案,陈逾熠当时就觉得蹊跷。现在看来,这事并非他自己留心,也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告密!   是她……一定是她,霏英李!决计不会有错!   四位长老之中,霏英李是最爱打小报告的,所以陈逾熠最先怀疑到她;更重要的原因是,周重璧虽是与四长老定下梦真崖之约,但他并没有把其余三人放在眼里,无论大事小情都只与陈逾熠沟通。陈逾熠不主动说,其余三人就只能像傻子一样干瞪眼了。   除了魏英涯没有争斗之念,霏英李和夏英乔早为沧海遗迹那点宝贝疯了心。他们注意到路芬芳和周重璧来往密切,便一直找机会,想撬开路芬芳的嘴,让她吐些有用的东西出来。   霏英李和夏英乔的想法,陈逾熠心里一直明镜似的。路芬芳打瑶山回来之后,霏夏二人更不安分了,陈逾熠便先下手为强,收路芬芳为徒。路芬芳虽然机灵,但心思还比较纯净,陈逾熠心想,只要稍稍给予恩惠,不愁她不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了。   陈逾熠本可掌控全局,谁料宁震暴毙,偏偏在临死前喊了路芬芳的名字。平心而论,这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想喊的可能是“路姑娘,小心”或“路姑娘救我”,不见得是有什么深刻的原因。   但是霏夏二人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他们抓住这点不放,最后扯来扯去,终于扯到了摄灵术上来。陈逾熠本是力保路芬芳的,谁知一向和路芬芳交好的夏苕华不知着了什么魔,竟和主张摄灵的霏夏二人站到了一起……   陈逾熠力保路芬芳。但没想到,樊逾清亲自下令来了。路芬芳接受摄灵谁获益最大,谁便是跟掌门告密的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樊逾清下令后,陈逾熠便不再争取。一是掌门之令,她不好去驳;二是,让路芬芳受点苦也行,若真能钓回周重璧来,倒是四位长老都乐见的结果。   想通了这所有的事,陈逾熠已经定了主意。周重璧和路芬芳的关系虽尚不清楚,但他明显是护着她的。掌握路芬芳,便相当于掌握住周重璧。这回她的手不能再松,不能再让霏英李和夏英乔兴风作浪了。   “掌门也是关心门中弟子。”陈逾熠依旧是那淡得再自然不过的微笑,无人知道她心内的翻云覆雨,“我已有意收路芬芳为徒,爱护她还来不及,怎会戕害她呢?若是本派有奸恶之徒,以师尊师祖积累之强,妄想欺凌少年之弱,我陈逾熠必不留他于齐云山上!”   听到此言,三长老眼中惊色转瞬即逝,不约而同对掌门拱手施礼道:“我等自当惟代掌门马首是瞻!”   见此上下一心、同心同德的场景,周重璧笑而不语。陈逾熠试探道:“大火刚尽,梦真崖山洞恐怕不宜休息。周公子可否移步骆驼峰,待我将梦真崖整修一番,再搬回来便好。”   “不必。”周重璧摇头道,“梦真崖就很好,不必麻烦。”   如此一来,周重璧和陈逾熠心里的账都清了。路芬芳看戏看得糊里糊涂,但看周重璧把四长老训得一愣一愣的,心里也大为畅快。陈逾熠吩咐待命弟子送路芬芳回印石峰养伤,路芬芳仍急着要对周重璧说什么。周重璧却轻道:“专心养伤,旁的事不要多想。”   路芬芳这次受伤,反而只躺了一天就起来了。倒不是她自己想起来,实在是来看她的人太多太吵了。武英韶又是送补品又是送灵药的吵了一早上,霏英李又派宁梅来送东西;好不容易睡着,魏英涯又来搭脉……   奶奶的,不睡了。   路芬芳起来时没惊动任何人,忍着伤口疼,单手穿好了衣裤,洗脸梳头,虽然做得慢,倒也收拾得干净利落。   “半年幽灵般的修炼,练气四层。”伯服道,“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路芬芳一只手绑不上细辫,只能放下齐腰的长发,取了青色缎带松松系了一根长辫。比起练气四层的进境,她更关心的是——周重璧竟然真的回来了。在她垂死之际,回来了。   周重璧以太素宫善待路芬芳为条件,愿意继续留在齐云山,甚至愿意继续提供沧海遗宝的绝密信息,这太不可思议了。他愿意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路芬芳打开抽屉放梳子,却见里头沉水香、紫檀香、百合香放了好几盒子,太素宫这风向转的未免太快了。她越发不想在印石峰呆着,不顾伯服劝阻就往外跑。伯服问道:“你身上还带着伤,却要到哪里去?”   “我要去问问周重璧,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伯服无奈道,“你凡事太爱刨根问底,这不好。他嘴上不说,你心里就不会好好想想么?真是傻妮子。”   路芬芳刚要开门,已察觉有别人气息靠近。她假装并未察觉,推门迈步,迎面便和澄雷、澄空、澄诺、宁梅一干人等撞上了。   他们,来干什么。   澄雷顾着和宁梅说笑,一抬头看见路芬芳衣衫单薄站在门口,惊得拉了她的手往门里推:“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活腻味了?”   澄空和澄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后,宁梅最后把门带上。澄雷板着脸让她回床上坐好,被子掖好,叫宁梅端热汤给她暖身子。路芬芳白了澄雷一眼道:“修仙之人受点皮肉之伤罢了,又不是凡人老婆坐月子!”   澄雷嬉笑着舀了汤来喂路芬芳:“等你坐月子我更要好好照顾,你是我孩儿他娘嘛。”   路芬芳嫌他这玩笑开得恶心,抓了靠枕去砸他。路芬芳半年来形影相吊,忽然屋子里挤了这么多人陪她说话,她还有些不习惯。她并没有讨厌这些人的意思,反正他们是看着澄雷的面子才来的。   “路姐姐还不知道吧,执剑长老已经宣布,收你做太素宫正式弟子,先由夏师姐指点功法修炼,只要通过珍珠帘试炼,便可受执剑长老亲传!”宁梅兴奋得说道。   路芬芳淡淡道:“那真是太好了。”她如何高兴得起来,她现在不过是陈逾熠给周重璧的交换条件罢了,而她连为何会成为交换条件都不知道。不过,陈逾熠这人真是不简单,她的筹码从一开始就下对了。   “那夏师姐呢,她为何没来?”路芬芳追问道。这一日她虽睡得昏昏沉沉,但依稀也知道都有谁来看过她,谁没有来看过她,连问候都没捎来一句。   澄雷道:“就是夏师姐要我们来看你的。她明天要第二次挑战珍珠帘试炼,现下不得空。”   路芬芳淡淡“哦”了一声,忽然问道:“杀害宁震的真凶找到了么?”   房间里的气氛本来是其乐融融,路芬芳这句话无疑大煞风景。澄雷有点不太高兴,偏过头假装想别的事,不说话了。澄诺方解释道:“宁震是因为被谏珂附身才死的,害他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谏珂,难道还有什么其他人么?”   呵,四长老口口声声要对得起死去的宁震,这下子有沧海遗宝的诱惑在前,什么恩仇清名,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路芬芳知道,她若太较真,整个太素宫都没有台阶下了。她便说道:“是啊。但愿苕华姐姐不要太过伤心,早日打起精神来才好。”   于是,几个人又笑闹了一阵,澄雷说不要吵了路芬芳休息,便说改日再来看她。 第80章 滴水之恩   等这帮人一走,路芬芳便急三火四上了梦真崖。她来得不巧,周重璧用木盆打了水,正在洗脸。路芬芳吓了一跳,周重璧挂满水珠的古铜色肌体显得十分强健,只是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中最大的一个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肋下面,似乎当年这一剑差点把他上半身斜着切成两半。   还有一个小小的伤口,路芬芳是认识的。他腹部那个黑色疤痕是所有伤痕里最深的一个,正是在齐云山道上路芬芳用剪子扎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周重璧用毛巾擦着后脖颈,没在意路芬芳盯着她看。路芬芳红了脸,悄悄低下头道:“我有事问你。”   “说啊。”   “为什么要把沧海遗宝的线索告诉太素宫?为什么要和太素宫做交易?”   路芬芳有点喊出来的意思。伯服多次告诫她凡事不要太过刨根问底,但她做不到。有些事情不去问“为什么”,她非憋出内伤不可。   “呵呵,为什么不能告诉太素宫呢?”周重璧把毛巾搭在脖子上,一只脚踩着石头吹起凉风来,“我知道的信息五门派都想要,我就想给太素宫。”   “为什么非得是太素宫不可呢?”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周重璧不耐烦得把毛巾甩到水里,“你没接触过其他门派的人。跟那帮渣滓比起来,太素宫已经很可爱了。”   路芬芳追问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有宝藏的线索,为何不自己占有?为何要依附于这个门派、那个门派?你现在的本事,陈逾熠都要怕你三分,你为何不自立门户,与他们分庭抗礼?”   周重璧微微惊了,他没想到路芬芳小小姑娘,竟有这般的野心。他说道:“自立门户不是不可以。我一个人能打得过陈逾熠,却打不过整个太素宫。”   “你不是一个人,我和你一起啊!我和你一起离开太素宫,这个假仁假义的地方,我早就呆够了!”   “假仁假义……”周重璧在石头上蹲下来,双手交握略略思忖,抬头问路芬芳道,“你最初想留在太素宫,是因为什么?”   路芬芳懵了一下,她想修仙,想成为太素宫的正式弟子。而今天,她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可经历这番劫难,她竟然要因为太素宫人太过势利无情而离开。她这样的想法,算不算舍本逐末,因小失大了呢?   “你现在练气四层,要通过其他门派入门考试也不难。但你要知道,修仙之地也是凡世的一部分,贪嗔痴三毒非但没有被洗净,反而被放大了,更加芜秽,更加凶戾。”周重璧说道,“没有一处的人事不复杂。在看清了他们之后,你便只想着要逃离。如此受外物困扰,你还想成仙?”   周重璧的话真正点醒了路芬芳,都是她又在纠结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反而误了大事。路芬芳对周重璧拱手道:“多谢。多谢你今天指点,更谢你昨日救命之恩。”   周重璧皱眉道:“顺水的人情而已,以后这种事不要说谢。”   顺水的人情吗……对你来说只是顺水人情,对我来说却是……   路芬芳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周重璧对她好,都会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每次她到了最危难的时候,周重璧都会出现。但是这些为什么,她不会再问了。   路芬芳走下梦真崖时,回头看去,周重璧抱肩倚石眺望夕阳的剪影,如同这天地间最动人心魄的谜。   只是这个谜,她好像永远都解不开了。   又歇了四五天,路芬芳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过去的事别人不提,她也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武英韶来看了她好几次,送的礼物路芬芳照单全收,只是和他说话的感觉变得十分陌生。路芬芳觉得,她好像在和一具没有心的躯壳说话一样。   而夏苕华根本没有出现过。她的珍珠帘试炼早就通过了,她,只是避着不肯见路芬芳罢了。   路芬芳不愿这么不清不楚别别扭扭下去,她决定主动去看看夏苕华。她来了钟峰,迎面碰上的弟子们虽然不刻意躲着她,但也没有主动打招呼。路芬芳看到一个人快速朝自己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眼神飘飞中看到了她,便下意识得瞟到别处去了。   这个人真是眼熟。路芬芳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想起在梦真崖山洞中,正是这个男弟子指示师弟们给她灌药,还揪她的头发来着。他叫……叫宁观嘛。   呵,看他这个样子,是要假装不认识她了。路芬芳偏偏招手截住他:“宁观师兄,苕华姐姐今儿在吗?”   路芬芳都叫了名字,宁观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他尴尬得轻咳一声,皱着眉,眼睛也不直视路芬芳:“她在,现在应该在……后院吧。”   “那多谢了。”路芬芳还不打算这么轻易放宁观走,“对了宁观师兄,我以后要跟着夏师姐学习功法,是不是也得穿仁威宫的道服?可以告诉我在哪里领取吗?”   “是。你的衣服,展皓峰会为你量体订做。”宁观解释得还算详尽,“还有你的新名牌、日常用度也去展皓峰领取就好。”   “那多谢宁观师兄了。”路芬芳拱手道。宁观回礼,匆匆离去,路芬芳的礼貌和气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那日执剑长老吩咐喂药,叮嘱的是“一颗足矣”;但宁观因为自己心爱的剑损坏了,心里很不痛快,把剑送去剑炉修还看了铸剑师兄的脸色,更是窝火了。   偏在这时他接了审讯路芬芳的活儿,路芬芳在齐云山本来就没什么地位,现下又成了囚犯,宁观怎肯放过这绝佳的出气筒。   他知道广玉灵丹吃多了就是肚子疼,死不了人,便吩咐宁南宁盼使劲往路芬芳嘴里招呼,专要看她痛苦万状求死不能的样子。宁观以为路芬芳横竖都是死,哪能料到惊天大逆转,她竟翻身成了他的同门,还偏偏也在钟峰修行!若是哪天被她知道了当日的事,以后可怎么见面?   宁观离去的步履十分沉重,路芬芳只是径直去了后山的滴水堂。伯服说道:“方才那个人神色不宁的样子,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路芬芳淡淡道:“我也注意到了。他练气十层,我打不过的,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滴水堂是夏苕华的闺房,旁的滴水洞是她日常修炼的地方,院子里种满了玉簪花和白玉兰,因为滴过静乐宫特制的药水,花可常开不败。   路芬芳看着这些花儿,忽然想到了周重璧养的南海蝴蝶。梦真崖的花都谢了,不知道蝴蝶们会不会来滴水堂采蜜呢?   “路妹妹。”   路芬芳早已感觉到苕华的气息,但回头看到她时还是惊了。若不是认识夏苕华,路芬芳真要以为她便是玉簪和玉兰的花仙子,世上怎会有女子如此纯白静美,不染纤尘?   “苕华姐姐。”路芬芳走上去,却无法像从前那般亲热得拉着她的手。她美得太过高不可攀遥不可及,路芬芳以为若有一天,她也成了太素宫正式弟子,便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她身边,而现在她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听说你通过了珍珠帘试炼,恭喜。”   路芬芳并没有问,夏苕华这些天都干什么去了,夏苕华也没有询问,路芬芳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夏苕华淡笑道:“没什么。”   没什么?这回答还能更敷衍疏离一点么?   她这样拒人千里之外,路芬芳连客套都不会了。她看着苕华,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心里十分难受。   “路妹妹身子好些了,何时可与我们一同修炼。”   “随时,等展皓峰安排妥了我就搬过来。能和苕华姐姐一起修炼,真的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路芬芳声音有些发颤,她还是决定把真心话说出来,哪怕苕华已经不愿意听了。   “是啊,自然是。太好了。”苕华眼神忽然一凛,“路妹妹,我不知你修炼进境如何,不知该从何处教你。我可否试试你的修为?”   “当然,却不知如何试法?”路芬芳心想,只要苕华愿意不再对她绷着脸,哪怕真的挨苕华几掌她也是愿意的。   “这个简单,比一场就知道了。”   夏苕华话音未落,却听习习柔声,如同三百妙龄少女着白纱衣凌春风而立,裙袂翻飞而相击。路芬芳仿佛迷失于花颜少女纯净的目光,恍惚之间,吴鸿剑尖已经直逼她的眉心!   寒气已经从脑门刺透到后脑勺,路芬芳没半点机会再掩饰,施展出幽入冥,乘风后退。路芬芳恍然大悟,击响玉兰花瓣的并非山崖上的风,而是吴鸿扈稽的剑气!   剑气如花香般铺天盖地令路芬芳无处可逃,但她修习过谏珂的《灵机诀》后,出幽入冥步更上一层楼,比之当年的香尘涴也不差。除了快速避让,她已能施展简单的“驭物术”,捕捉空中飞舞的花瓣环飞身周,形成四面壁障将苕华攻击阻挡在外。   比试到这里,苕华已经看出路芬芳除了驭物之外,什么五行术法都不会。她却没有收手,双剑挥舞斩风,毫不留情将路芬芳身前的花瓣屏障撕裂成碎片,吴鸿剑长驱直入,再刺路芬芳心口。 第81章 梦散枝头   路芬芳身形瞬间消失,如同融化成了散落漫天的花瓣。夏苕华转身回刺一剑,路芬芳果然已在她身后。路芬芳身形再晃,竟化出五个身影来将苕华包围在中心。   夏苕华脸色微变,这正是路芬芳破二十四鼓阵时用过的本事。她知道自己剑再快,也快不过这套身法,白袖微张,便从中飞出数十道符箓来。   她念动咒诀,剑气过处,冰棱“砰砰砰”刺出,竟将花瓣完好无损得冻结在冰中,接着下雨般哗哗飞落,砌成一座冰与花的堡垒,将路芬芳困在其中。   这样厚的冰,路芬芳冻不化,也劈不裂,困在其中动弹不得。夏苕华这哪里是比试,简直是要她的命!   “苕华姐姐,我输了。”路芬芳觉得堡垒内寒气逼人,冷得渗到骨头里。她自可运气抵御寒冷,但昨日的重伤却让她比平时更畏寒。夏苕华不慌不忙道:“被寒冰包围,一定很冷吧,一定很痛苦吧。”   苕华的语气怪怪的。路芬芳不知她搞什么名堂,她已经冷得打寒战了。路芬芳敲了敲冰墙道:“苕华姐姐,为何还不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我也想啊。”苕华的语气开始变得虚弱而颤抖,“这半年来……半年了。我每个晚上,都在重复做同一个梦。梦见她被冻在寒冰下,冷得身上的皮肤都失了颜色。她不断得向我哭求:‘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好冷,我好冷……’可我根本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眼睁睁看着她长眠于严寒冰雪之下。路芬芳,你可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路芬芳忽然明白了。冻在冰砖里的花朵尸体如无数只有眼白的眼睛空洞得瞪着她,令她无处可逃。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怪不得她珍珠帘试炼会失败。怪不得她失败后一反常态闭门不出。怪不得她后来一直不肯理路芬芳。   因为她从那时起就知道,澄凌……已经被路芬芳杀死在蜘金洞银花铁树下。   她恨死路芬芳了!恨她杀了她视如亲妹的师妹,还回到齐云山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与她虚情假意这么久!所有假意安慰的话,都让夏苕华感觉无比恶心!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法承认自己竟然引狼入室,害了自己的妹妹!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其实是她!   夏苕华的心要炸裂了。那是谏珂死后第二天夜里,她练完剑准备回滴水堂休息,半路上却又接到一封灵扎,上写道:杀澄凌者路芬芳,谏珂绝笔。   她看到这灵扎,先是震惊,接着便觉得好笑。这灵扎大约是谏珂魂魄未散时,凝聚最后一丝灵力封成的灵扎,他想用离间计给自己报仇,还当别人是傻子么?   夏苕华刚要按灭灵扎,谁知手中灵光浮动,竟呈现出蜘金洞中的场景:澄凌如何与路芬芳缠斗,如何倒在血泊中,如何被路芬芳寒冰封冻……   她整个人几乎崩溃。心里塞满了毒药慢慢渗透,不容一丝喘息。   她只想即刻与路芬芳对质,但她仍不断安慰自己,这只是谏珂的离间计,千万不可当真。可每夜的梦靥都在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每个清醒的瞬间都被噩梦折磨,对路芬芳的信任终于崩溃。她忍不住偷偷下山,只身回到蜘金洞,用三昧真火符箓烧开了覆盖望山洞地面的寒冰。她跪在坚冰上,用双剑刨开被鲜血染成粉红的冰雪碎渣,找到了澄凌的尸体。   她摸到澄凌腹部青刚刺留下的致命伤口,哭得撕心裂肺。她痛惜澄凌之死,更痛恨自己信错了路芬芳。她多么希望路芬芳这头狼咬死她自己这个东郭先生!澄凌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她付出性命的代价!   夏苕华,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瞎子。害死澄凌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你!   夏苕华将澄凌的尸首带回齐云山,悄悄埋在她们幼时最爱去玩耍的玉屏峰连翘海。   她完全可以继续冻住尸首,用以指正路芬芳杀人之罪。但她没有。一旦路芬芳的罪名证实,那么不管她有天大的理由,都必须杀人偿命。   不……路芬芳心思十分纯良,她不会杀人的。一定是谏珂杀了澄凌,然后嫁祸给路芬芳!   夏苕华在日夜连绵的噩梦中稀里糊涂输了珍珠帘试炼,闭门不出。路芬芳每日送饭来,她都知道。路芬芳每次来,她都想打开门,和她面对面好好聊聊。   可她竟没有这样的勇气。她想了十天,却是宁震过世的消息传来。而宁震的遗言偏偏却是“路姑娘……路姑娘……”   他手中竟然还紧紧攥着路芬芳给的影木叶。一切证据似乎都把“杀人凶手”指向路芬芳。   夏苕华终于无法承受。随着这条线被扯出来,路芬芳和周重璧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也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齐云山。路芬芳已经变成了一个夏苕华毫不认识的、谜一样的人。   她就像傻子一样,掏心掏肺对路芬芳好了这么久,结果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她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笑里藏刀!   夏苕华的心碎如满地落英,沾满寒露与尘土。即便再小心得捡起来捧在手里,也无法再拼成一朵完整的花了。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呀!   “苕华,你可否再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路芬芳说道。事到如今,她也已经很累了。苕华道:“你说吧!”   “是澄凌逼我的。”路芬芳咬着牙说道,“那日在望山洞,我不知道她发什么疯,非要杀我不可……她用莱霞剑把我扎到岩溶毒水里,我若不还手,死的就是我自己!”   “是吗,她用莱霞剑刺你,你身上为何一点伤都没有?”苕华怒道,“澄凌的腰腹已经被你的青钢刺洞穿了!我已经知道了真相,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   路芬芳真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了。不待她继续解释,苕华反问道:“是澄凌已经中毒,你便乘人之危杀了她……对不对!”   路芬芳瘫坐在地上,瞬间如万念俱灰。在苕华心里,她便是这样德行的人么?   “我没有。”路芬芳有气无力得说道,“苕华,如果当日望山洞中死的是我,回来的是澄凌,你会天天想我,回望山洞找我,为了我对澄凌兵刃相向么?”   “我……”苕华被问得愣住了,平心而论,路芬芳和她再好,也比不过澄凌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不过路芬芳这一问,纯属胡搅蛮缠。她怒道:“你伤我最爱的妹妹,我不会原谅你!”   苕华恼羞成怒,路芬芳已经知道了答案。呵呵,凭什么澄凌的命就那么金贵,我死了就活该?我若不好好爱惜自己,谁会爱惜我?   “那你只管去执剑长老那里告发我吧。”路芬芳平静得说道。苕华冷笑道:“告发你?我若想告发,何必等到今天!齐云山谁不知道代掌门师伯祖欲收你为徒!澄凌的尸首已经下葬,望山洞的冰也化了,现下死无对证,你又得代掌门撑腰,当然什么也不怕!”   路芬芳缓缓站起来,她警觉得想道,夏苕华既然不想当众拆穿她,那为何要和她撕破脸?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怎样?”   “呵呵,还能怎样。”苕华长长舒了口气,“当然是奉代掌门之命,好好教你功法,盼着你学成之后,滥杀更多无辜!”   路芬芳不想说话了。她和夏苕华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夏苕华收了寒冰,满地落花狼藉,残冰凌乱,正如二人的内心破败不堪。夏苕华漠然道:“你走吧。”   路芬芳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却不知来得这样快。   转身的瞬间,她已永远将过去抛在身后。她惊奇得发现,她与苕华竟从未是朋友。   两日后路芬芳正式拜入太素宫门下,负责指教她练功的仍是夏苕华,无人知道她们二人已经决裂。夏苕华的心思,路芬芳也能猜出几分来,她不过就是什么都不愿教她,再换着花样折磨她,等到折磨够了,就找个机会杀她罢了。   路芬芳却不会因为夏苕华这点手段荒废了修炼,太素宫那点劳什子功法她本也不打算学,反正有伯服指点着学灵机诀的。但是,她已到了练气四层,身子又是超常的敏捷轻灵,已经可以学习剑术了,苕华却始终不提带她去三始峰剑炉选剑的事。   苕华不提,路芬芳也绝不肯放下尊严去求她,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见路芬芳又犯了倔脾气,伯服方提醒道:“选剑是件大事,苕华不管你,你自己可得好好想想办法。”   路芬芳也是这样想的。她盘算着,武英韶虽是有求必应的,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去求;执剑长老虽然也向着她,可她不能事无巨细都去烦她;周重璧也有通天的本事,但要从他那里掠夺一把剑来,路芬芳又觉得过意不去。思来想去,她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澄雷。   路芬芳万万没想到,她竟要沦落到去拜托澄雷那个搔浪贱男人。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了展皓峰,澄雷这个家伙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在,也不知这次能不能遇上。 第82章 就不靠你   山岚如照,听风如涛,路芬芳穿着新裁的初级弟子道服,撑着羽箭飞伞踏云飞至展皓峰来,如蒲公英般轻轻降落在展皓峰山门前柳荫道上。   路芬芳拂去满身落絮,拾级而上,给守门师兄看了自己新制的檀木令牌,入得山门,便一路打听澄雷在处。众弟子都说这午后时辰,他一般是在林泉高致练剑,路芬芳便寻到高致泉边,见大石旁立着一只箭筒,筒中羽箭正是澄雷平日所用。   四下寂静,并无人的声息,看来澄雷并不在这里,不过他羽箭在此,应该不会离开太久,路芬芳便坐在大石上等他一会儿。   路芬芳刚要坐稳,却听空中传来一丝奇怪声音,如同野兽的呼吸,极其轻微谨慎,却是杀气森然。她随着那声音的逼近缓缓腾空身体,敏锐的双眼同时扫射着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所有危险——   她竟然看到蓝色的晴空中裂开了数朵细小的口子,如同天外的花朵钻破天幕绽放开来。路芬芳的脚先于头脑做出反应,施展出幽入冥原地跃起,只听“铮铮铮”三声,三支羽箭已经钉入路芬芳刚才坐的石头里!   路芬芳还没看清这三支箭是从哪里射过来的,但她仔细听辨,听不到射箭者因发动攻击而变激烈的心跳声,方缓缓落下。她双脚堪堪着地,又听“喀拉”,那中箭的大石已经裂成三半。   是澄雷么?路芬芳向天空望去,一道清影如流星闪过天穹,围着路芬芳身周绕了一圈,方旋转着缓缓停落在路芬芳面前。此人不是澄雷,却又是谁?   “你来啦,小美妞。”澄雷笑嘻嘻背了弓箭说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想我啦?”   路芬芳懒得和他贫嘴,严肃道:“他们说你在练剑。”   “对呀。”澄雷指着箭筒道,“我练的就是这个‘剑’。”   “那怎么能练到天上去。”路芬芳假装漫不经心,悄悄施展身法抄到澄雷身后。澄雷反应更快,唰得跳到了树上,却没留神,一根带血的仙鹤羽毛却从他身上幽幽落了下来。   “你射仙鹤去了?”路芬芳捏了那羽毛道,“齐云山上的仙鹤都是有灵性的,你射它做什么?”   澄雷晃了晃手中肥鹤道:“还能干什么,吃呗。”   路芬芳差点没背过气去。吃?仙鹤这么可爱,亏澄雷能下得去手。见到路芬芳生气了,澄雷赔笑道:“别生气嘛,烤好了,最肥美的鹤腿我分给你!”   路芬芳白了澄雷一眼,他肚子里装的一定是熊心豹子胆。她摆摆手道:“谁管你要吃什么,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澄雷很快跳下来,拍拍双手,他已把那仙鹤藏在树上了。   路芬芳便把自己要选剑的想法与澄雷说了。澄雷皱眉道:“初级弟子选剑是要通过考试的,根据成绩甲乙决定是去三始峰剑炉或是鼎剑阁选剑。三始峰剑炉可以为你量身打造宝剑,而鼎剑阁中之剑则是传世古剑。这些事夏师姐都没和你说么?”   “没有。”路芬芳辩解道,“夏师姐帮着小师叔打点去紫翠丹房的事,我没好意思烦她。”   “不好意思烦她,却好意思来烦我么?”澄雷皱眉瞪着路芬芳,继而笑道,“我喜欢!你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怪人。路芬芳白了澄雷一眼,继而问道:“那选剑的考试怎么考呢?”   澄雷抱着肩说道:“以往都是达到锻体要求,师父让你选剑你就可以选了。但是戒律长老一年前刚改了规矩,得去山下做任务,做够指定的分数才能选剑。”   戒律长老的事儿可是真多。路芬芳忍住没抱怨,便又问澄雷在哪里领任务。澄雷说道:“哼,那事儿妈逼着执剑长老改了规矩,自己却又说忙得日理万机,不肯管选剑考试的事儿,这破事又扔给我了,我呸!”   路芬芳终于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齐云山的大管家!既然任务是找你领,那我现在就领,我迫不及待要选剑了!”   澄雷也不能理解路芬芳为何如此兴奋,斜着眼睛看了她许久,方领着路芬芳来了烟海轩。澄雷忙着打猎不干活,轩子里黑压压挤满了来领任务的弟子。澄雷见此情状,让路芬芳悄悄去后堂等着他。   路芬芳听了他的话,在后堂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便是澄雷的师妹,烟海轩管事弟子澄敏悄悄溜进来,手里拿着两本册子。她奔着路芬芳过来,悄声道:“你是路师妹么?这是澄雷师兄的任务单子。”   澄敏说着展开册子,指着朱笔打勾的两个任务道:“这个,澄雷师兄给你留的,比较简单,不用跑远路,分值还高,签上你的名字,它就是你的了。”   路芬芳看那打红勾的是“采购隐月弦一卷”,她迷惘道:“采购?这隐月弦又是什么?”   澄敏说道:“是琴弦,庐阳城隐月琴房秘制之物,外人谁也不知它的工艺和材料,一卷价值万金呢。”   路芬芳奇怪道:“咱们采购来这琴弦做什么?”   澄敏笑道:“路师妹有所不知,咱们修仙者有剑修,也有法修;剑修一生只修一剑,法修却会根据自己修炼进境不断更新灵器,琴也是灵器的一种。你若真能弄来隐月弦,三始峰剑炉一定会给你一把好剑。”   “我知道澄雷师兄的好意,只是现下我囊中羞涩,金银灵石都凑上,都不够换一寸琴弦的。”路芬芳说道。   澄敏“噗嗤”笑道:“澄雷师兄若真让你弄琴弦来,怎能算是为你考虑呢?这琴弦他早先得了一卷,放在那儿不用的。现下正好,你就拿去顶了选剑任务吧。”   这……可是太周到了。路芬芳摇头道:“不行,这怎么好意思呢?”   澄敏把毛笔塞到路芬芳手里道:“你快签了吧,任务都被其他弟子选差不多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路芬芳推托了半天,从澄敏手中接过册子,在笔尖注入灵力,签上了自己名字。澄雷正在忙着,路芬芳便请澄敏帮她带声谢谢,先回钟峰去了。   她休息一夜,收拾好行装,给苕华灵扎留言,便要下山去。刚刚走到三天门,便被怒气冲冲的澄雷拦住了。   “你是不是傻?”看澄雷那个生气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扇路芬芳耳刮子。路芬芳冷静道:“我怎么了?”   “我给你留的任务,你为什么不签?”澄雷压低嗓门教训道,“你是和我有仇吗?还是自己想找死?”   路芬芳看到澄雷生气,不由觉得好玩,故作冷酷道:“我和你没仇,我想好好活着,怎么了?”   “那为什么不签我给你安排的任务,要去做覆雨帮那个任务!你知不知道多危险!”   路芬芳昨天,确实跟澄雷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她确实没有选隐月弦任务,反而选了一个去蓝田镇教训覆雨帮混混的任务。缴获贼寇十把兵器,得五十分,和隐月任务得分一样。   “我知道很难啊,可再怎么着也比隐月弦容易多了吧。”路芬芳吐吐舌头,“我是穷人,没你们那么多灵石。”   “不跟你说了我那儿有现成的吗!”   “你有是你有,你自己留着慢慢用吧,和我有什么关系。”路芬芳淡淡一拱手,“我还得去抓地痞呢,忙得很,少陪咯。”   路芬芳不理澄雷,一个轻身就跃出去十丈远。澄雷没有下山的令牌,只能眼睁睁看着路芬芳跑了。他气得在门柱上砸了一圈,山门下埋着的报警法阵便发出类似鸣钟的“铛——铛——”声。   “铛什么铛!给老子停了!”   看到澄雷气得想杀人,路芬芳心里却乐开了花,连伯服都忍不住笑了:“妮子,澄雷小子是对你好,你为何气他?”   “无事献殷勤,非间即盗,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路芬芳欢快得踏着树枝飞下山去,“一卷价值万金,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我可还不起。再说了,就他能耐?靠我自己,我一样能得这五十分。”   “妮子倔强。”伯服也不知是赞是贬,不再说话了。   其实路芬芳对覆雨帮任务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覆雨帮原先是庐阳大城一个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贼窝子,近些日子不知怎地,老爱在齐云山下晃悠。谁不知道齐云山上有修仙者,这些功夫三脚猫的杂碎怎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路芬芳觉得,若只是帮贼寇,应该没这么大胆子,这背后一定有事,保不齐,还和沧海遗迹有关系。   她到了蓝田镇,没有即刻找客栈投宿,而是钻饭馆、药铺,寻短工来做。她穿着自己从前的旧衣服,身上又没带兵刃,若不仔细瞧,还真像个出来做工的乡下妹子。   路芬芳以为自己毫无破绽,但却连连遭拒。那些小伙计看她穿着质朴,又是本地口音,本是毫无戒心的,但掌柜的眼光却老辣:路芬芳看着不像出身金门绣户,但眼神清冽明澈,一股飘然清气分明凌驾于众人之上;她说自己从休阳来,跑了那么远的路,从头到脚却是干鞋净帽纤尘不染,这其中必有蹊跷。   路芬芳走江湖的经验还是太少,不能去店里做工,她只身去客店投宿也忒扎眼了。正踌躇间,她看到街市上正有几个挎着刀剑、浑身酒气的彪形大汉似漫无目的得晃悠着。他们手臂上的闪电纹身,正是覆雨帮的图腾。 第83章 战胡子头   路芬芳见此情景,忽然有了主意。她去布店扯了二尺粗布,又文具房买了笔墨纸,便在集市地摊处找了个空位,铺上青布,摆好瓶瓶罐罐,白纸铺在摊前,上写道:“低价出售红袖坊神奇香药,假一赔命。”   路芬芳摆好了摊子,盘了腿坐在包袱上,不拉客也不叫卖。不一会儿,那三个醉醺醺的覆雨帮众便过来了。那光头秃眉,声如破锣的汉子先注意到路芬芳,还没说话,一口浓痰便先啐在铺地的青布上:“娘的,新来的小娘们?老子还以为又一个卖身葬父的。”   路芬芳不说话,只抬头眨巴眨巴眼瞧他们。另一个大胡子大汉说道:“和吃屎娃子费什么口水!砸!”   大肚肥汉子抬起铁砧大的脚便踹来,路芬芳扑上去抱了那脚便哭求道:“大爷行行好,千万别砸我的东西!我已经走投无路,只有卖了这些换点钱,才能救我姨娘的命啊!”   “小女娃,你要在这里摆摊,可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么?”大胡子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肥子裸露的肚皮,那上面也有一个闪电纹身——大约是覆雨帮众身上最大的一个了。   路芬芳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还请大爷指教。”   见路芬芳这样不上道,大胡子越发没了耐性,一脚踩烂了近旁一个瓶子。一股奇香登时从那瓶中散出,熏得他浑身都酥了,却是说不出的畅快。三个大汉互相递了眼色,大胡子便道:“你这瓶子里装的什么?”   “回大爷的话,这香料是我姨娘的宝贝,原是给多少银子都不能卖的。可怜她现在重病不起,全靠人参吊着一口气,家里值钱的首饰、衣裳,能卖的都卖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敢偷偷把她最宝贝的东西卖了!”   光头汉弯下身子捞了一把香,使劲一闻,刚才那一大坛酒带来的头疼瞬间消失,倒是身子更轻了,腾云驾雾似的舒服。他揉着香沫儿笑嘻嘻道:“嘿嘿嘿,小姑娘,你姨娘可有告诉你,这香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但是我姨娘说,是神仙用的。”路芬芳低头瞅了瞅左右,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她说,用了这个就能当神仙!”   路芬芳说罢,三个人竟都哈哈大笑起来。那大胡子上来就要捏路芬芳脸蛋:“小姑娘,你可知道用了这宝贝,能当什么神仙?”   路芬芳敏捷得向后缩去,使劲低着头道:“我,我姨娘没告诉我,不过她不会骗我的,一定是真的!”   “哈哈哈,她是练成了‘天外飞仙’,得了‘颠鸾倒凤’的病。”大胡子咧着嘴,喉结一动似乎吞了下口水,“这病怕是治不好了,三天就得去阎王那里报到,你快收拾上这些东西,跟我们走吧!”   大肚子听话掀起包袱四角包东西,光头则来拎路芬芳后颈。路芬芳手舞足蹈挣扎道:“不行不行!这些香是要卖掉换钱救我姨娘性命的!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孤儿寡母这一遭吧!”   “呸,小娘们不识抬举!”   那大胡子取出腰间别的马鞭来,一记响鞭打在路芬芳脚下。路芬芳心中惊道,这大胡子看着粗莽,外家功夫却是不弱的。   路芬芳嘴巴紧闭不敢闹了。旁边有不懂事的孩子哭了两声,很快被大人捂住了嘴。大胡子提了两下裤腰,别好马鞭,不耐烦得喝道:“走!”   三个覆雨帮众提着东西,拎着路芬芳便向城边树林子里走,路人见到这般情状,都低了头假装看不到匆匆避过,没人敢多管闲事。走得差不多看不到人了,大胡子说道:“崔八,你还不把小娘们捆上?”   “捆上就没意思了嘛,嘴也不能堵上,让她喊。”光头笑得路芬芳直起鸡皮疙瘩。   “好了好了,别走了,就这儿吧!”   大胡子一声令下,光头便把路芬芳往草丛里扔去。光头一面解腰带一面笑嘻嘻对大胡子道:“大哥,你先上我先上?大丑先——把香给我点上!诶?小姑娘呢?小女娃悄没声藏哪儿去了?”   光头说一句话的工夫,却发现路芬芳已经不见了——他明明还听到她落到草地里的声音来着,怎么这眨眼的工夫,连个影子都没了?   真是见了鬼!光头刚要上前翻找,大胡子头儿便示意他退后,马鞭在手中抖了抖,“唰”得便卷到草丛中——再扬起时,湿漉漉的草雨飘了满天,他竟一鞭子把草甩做碎沫儿!   “妈的……她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大胡子吐掉嘴唇沾上的草屑,“给我找!”   三个人便各自掏出刀来,豹子似的缓缓放慢脚步在林中搜寻。他们才走不出十步,那大肚子忽然吸了吸鼻子道:“胡子头,崔八,你们闻到没?好香啊!”   “你他妈的玩了那么久欢好香,能不香么?”光头笑他大惊小怪,“等找到臭娘们,老子非干死她不可!”   “闭嘴!这小女娃不简单,若找不到她,咱们怕有大麻烦!”   “啊?大哥……你说她一下子就不见了,难道是大白天见、见鬼了?这齐云山上是太素宫,这附近不会有狐仙啥的吧?”   “都别动——”胡子头抬手止住其他两人行动,晃了晃脖子,“怎么越来越香了?怎么越来越痒了?”   三个人闻到香味时,身上已经奇痒难忍。胡子头拿着刀背就隔着衣衫蹭起痒来,谁料衣服都拉破口子了,还是不解痒。大肚子更是抱着肚子痒得满地打滚乱蹭,光头的光头上已满是指甲挠出的血道子:“大哥,这香有毒!”   而此时,路芬芳正好整以暇站在树杈子上,又悠闲又无聊得观赏三个大汉屁滚尿流生不如死的样子。路芬芳刚接手雨君殿香库时,便怕有朝一日香库又落到别人手里,到时候她要取香制药就没机会了。因此她趁着香库盘点松懈,悄悄藏了不少香在珠丘丹炉中;后来当真被撸下侍香之位,清修无聊,她便躲在丹炉中制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什么痒痒香,昏睡香,跳舞香等等。她一直没机会检查效验,这回正好拿这三人试香了。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去,她也不想看他们把自己挠成剥了皮的乳猪,便笑嘻嘻问道:“三位大爷,痒痒神仙的滋味还好么?”   三个人猛得抬头,才看到路芬芳竟在两丈高的银杏树上同他们喊话。光头崔八和大肚子知道着了路芬芳的道,跪地磕头连声讨饶,那胡子头心中却想道,这女娃娃能瞬间无声无息跳上两丈高的树叉,那她不是狐仙精怪之类,也是懂仙法的人,栽在她手里恐怕不好翻身了。都怪他以貌取人,才阴沟里翻船,中了这小娃娃的奸计!   胡子头现在心里又恨又恼,但仍咬着牙,单手撑地蹲了起来:“我与二位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女仙,还请女仙恕罪。不管任何吩咐,我兄弟三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万死不敢辞。”   呵,看不出这个胡子头是有真本事的。路芬芳笑道:“没那么严重,我也不是什么女仙。我只问你,庐阳才是覆雨帮的势力范围,好端端的,你们来蓝田做什么?”   胡子头咬了咬牙,脸上颈上挂满了汗珠,却还能忍住不去挠痒,真是条汉子。那光头崔八却打着滚叫道:“女仙女仙,不管你要问什么我们统统告诉你——你倒是、你倒是先把解药给我们呀!”   “你丫闭嘴。”胡子头瞪了光头崔八一眼,和缓神色对路芬芳道:“我们行动听从帮主号令,帮主让我们来,我们就来了。”   切,真狡猾,说了和没说一样。路芬芳抱着肩,手指在手臂上跳动着,心中想道:我对覆雨帮的事毫不知情,行走江湖经验又少,再问下去可就露怯了,倒不如卖他个好处快快了结此事,如果他们有援兵赶来,那就麻烦了。   路芬芳随即笑道:“你们帮派内部的事,我不多问了,只是这齐云山好歹是仙山,你们不给山下百姓活路,就是不给你们自己活路。你们先缴械吧!”   路芬芳既这样说,就是不想为难他们的意思。胡子头听了,便首先把自己的鞭子和剑放到树根下,另两个也照做了。   “很好,解药就在我那包袱里,红瓶子的就是,自己服了吧。”   三个人于是扑向那包袱,狼吞虎咽舔干净了解药,身上瘙热缓缓平复,方齐齐跪地谢路芬芳。伯服疑道:“你这就放他们走了?这次收缴的兵刃才四把,不够十把之数呢。”   “我知道,我要做的事还没完呢。”   路芬芳话音刚落,却听空气中嗡的一声,似是空气流过刀刃的声音。路芬芳心道:不好,肯定是那胡子头还藏了武器在身上!   路芬芳还不信胡子头的兵器能快得过她的身法。她倒要看看这贼寇能有多大本事!路芬芳不动声色,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物事从胡子头手中飞出,是他藏在背后的飞刀!   这飞刀虽快,但射的角度有些奇怪,不是对着路芬芳脖子,而是对着她脚下的树干——怎么,他想用飞刀把银杏树伐断不成! 第84章 霜烈丁香   “铛——”   路芬芳听到了匕首插进树干的声音,银杏树晃了晃抖落几片叶子,便纹丝不动了。路芬芳舒了口气,我就说嘛,一记飞刀就想削断两丈高的树,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喀——咔咔咔——”   不好,这树真要倒了!路芬芳踏着缓缓倒下的大树轻身飞下,胡子头三人早抄家伙在下面等着她了。路芬芳这时已经明白胡子头为何要砍树了。尚未成仙的修真者都不会腾云,必须御物才能飞行,胡子头砍掉树,就是为了看看路芬芳凌空还能不能站住。   想不到胡子头不光力大无穷心思机敏,还挺有见识,懂些修仙的事。路芬芳暗自懊悔,她真是太轻敌了。   路芬芳稳稳当当落入三人包围圈中,三把刀齐齐向她刺来。她双脚在刀上轻轻一踏,又飞起来,跳到近旁一棵松树上。胡子头长鞭随即卷来,缠她脚脖子。   路芬芳现在闪避跳跃全靠身子轻盈,连出幽入冥步都未曾施展,要躲三人围击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她这一战光会逃可不行,她得制服了这三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时,伯服又说话了:“妮子,你现在想做什么?”   “把他们三个逼上绝路,就能知道覆雨帮在蓝田的大本营所在。”路芬芳说道。   “呵呵,修炼这么久,轻身功夫还算有模有样,灵机诀中的打斗之术,你可从未在实战中用过。”伯服说道。   路芬芳从三个人头上踩过,几句话的工夫,胡子头和光头已经把左近十来棵大树都砍了,路芬芳只得从他们头上飞过,藏到旁边一条草沟里。她身形极快,三个人也没看清。那光头气喘吁吁道:“大哥,这女娃子怎么这么会飞!绕着咱们头上飞这么久气都不喘,就是个鸽子精也该累了吧?”   “哼,这丫头还没玩够,肯定还没走,更不会放咱们走。”胡子头的长鞭缓缓在没了脚背的草丛中扫过,压低声音道,“她想打听咱们在齐云山的机密,不能留她活口!”   路芬芳此时藏在草沟里,额角的汗珠子直贴着面颊往下流,脖子都湿漉漉了。她知道此处地势低洼,若腾跃到一定高处也找不到着力点,稳稳会被胡子头长鞭卷住。她不能鲁莽冒头,不如以静制动,看看这三个人能有多大耐性。   路芬芳屏住呼吸,心数大约二百六十多下,那上面光头忽然说道:“奶奶的,还不出来!那鸽子精八成是飞跑了,老子等得脖子都酸了,不如撤吧!”   “不行,这个女娃娃来头不简单,不能就这么算了。”胡子头冷静道,“我还是回去多叫几个弟兄,崔八、大丑,你们守在这里,若有异动,响箭鸣警!”   另两人道了声是,胡子头的脚步声匆匆消失在草地里,似乎是走远了。路芬芳躲在草沟子里,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暗笑道,就你们这种戏码骗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老粗还行,在我面前演可真是丢人现眼了!   胡子头演这一出,确是要骗路芬芳出来。他们三个人中胡子头武功最高,他若假装走掉,路芬芳才敢现身。   路芬芳依旧纹丝不动得藏着,却听南边一丈处草丛里传来细碎声响。那人动作极轻,但根本瞒不过路芬芳的耳力。她心中想道,若是大肚子跳下草沟,动静肯定比这个要大;胡子头方才走出去好远,要想走近了再跳下草沟不可能这么快,且他擅长使用的长鞭在这窄沟子里施展不开,这个跳下来的一定是会耍短剑的光头崔八!   路芬芳闭上眼,几乎能数清楚光头崔八的脚步,一,二,三……   四……五……路芬芳要拼命平息心跳才能听到崔八的脚步声。她没学过剑法,力气又小,跟崔八肉搏肯定不是对手,要想赢,她还得用仙术!   谏珂的《灵机诀》中,五行仙术的部分很少,前半章讲的都是练气,大部分精妙仙术都是筑基期以后才能学的,这也和谏珂早年闭关洞中独自修炼,略有小成后才闯荡妖界有关。   路芬芳跟着《灵机诀》练,五行仙术也只是她检验练气成果时才用,并未当做主要科目专门练习,真是本领到用时方恨少,平时欠下的功夫,竟要在这生死关头还上!   路芬芳还牢牢记得《灵机水镜篇》中,第一招低级水系仙术是“霜烈”,是将真气转化为寒气冰霜,短时间凝结敌人行动的招数。这招在修仙者之间真正对决时根本用不上,只是初学者熟悉五行属性时的入门基础招式而已。如果路芬芳用在光头崔八身上,充其量会让他觉得身上凉丝丝的,打几个寒战而已,也是半点用都没有的。   路芬芳镇定心神,随着崔八的靠近缓缓向后退去。她退了几步,故意移动快些,草苗一晃,立刻引起了崔八注意,三道毒镖“嗖嗖”钉了过来,扎进了土里。   好哇,总算知道你在哪儿了。崔八暗暗笑着,又捏三镖在手里,见草丛一动,他又射三镖。他手法迅速,转眼间二十七镖就出去了,却还不见路芬芳中招的迹象。崔八心下不由犯疑,就算是鬼魅也不可能移动得这么快,该不会……这草沟里不止一个人?难道这草沟里有女娃子的同伙?   崔八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可这似乎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他哪里能知道路芬芳施展了出幽入冥,一半的功力就相当于草丛里同时有十个人在动,那是他双拳两眼能应付过来的呢?   崔八紧张起来,将短剑刁在嘴里,双手夹满了飞镖。他全神贯注看着草沟动静,大肚子则为他注意着背后,便是真有两个人冒出来,他们也是不怕的!   咦?奇怪,怎么隔了二十息都没动静,女娃子是中招了还是跑了?   崔八疑惑着,丝毫没有察觉路芬芳早就移到他面前五寸近处。路芬芳像豹子一样静静等着出击的最佳时机,指尖寒霜流转森然,蓄势待发!   “嗖嗖——”   “二哥在那!”   崔八手上十只镖全发了出去,大肚子随即跳将下来,大刀挥舞在草丛里乱砍,直砍得血花四溅,惨声连连。听得没了动静,大肚子方哈哈大笑着向那草丛里拎去,谁知那东西极轻,大肚子使大了劲儿差点闪了腰,定睛一看,又几乎傻了眼——   怎么、怎么是只兔子!   大肚子转身向崔八处看去,见他张着嘴,双手仍保持着发镖的动作站在那里,僵尸似的一动不动。   “二——”   大肚子一个“哥”字还没出口,也像光头崔八似的被定在了原地。他身子虽不能动弹,眼角余光却看到路芬芳左右手各抄着他们二人方才拿在手里的兵器,稳稳站在草沟边上!   这、这、这……   两个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路芬芳却已结束了战斗。她单用霜烈是制服不了光头崔八的,于是她在凝结好霜烈真气时,沾了点“紫裳丁香”毒在水汽上;发动攻击时再用出幽入冥步的“入”字诀,夺了崔八兵刃的同时,带毒的真气攻入他经脉,不怕他不中招!   路芬芳这计策不可谓不高,但若光头反应再快些,或者大肚子忽然来增援,也是不行的,她若出手只有五成把握取胜。但偏偏在她将要出手的瞬间,一只兔子在草丛里蹦跶起来,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光头哪里顾得上判断是虚是实,毒镖一股脑儿发过去,连大肚子也被调过去了。   路芬芳趁着崔八分心封住了他的行动,又趁着大肚子松懈,几下间如法炮制制服了他,以一胜二,可叫这俩大块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砰砰”,两个人身子发麻,站不到一会儿便直挺挺倒了下去。路芬芳却没有放松警惕,她原以为胡子头就在近旁埋伏着,待她上来肯定还有一战——然而,并没有。林中死一般的安静,根本没有任何人的声音。胡子头哪里去了?   不对劲儿。路芬芳抄着双刀环视四周,不对,胡子头真的不在这里。难道说……难道说他刚才真的走了?他不是谎称去搬救兵,是真的去搬救兵了?   路芬芳意识到自己中了计中计时,已经晚了。她能感觉到大队人马在朝这边追来,此地不宜久留,撤!   路芬芳将双刀收入乾坤袋中,刚要迈步,眼前一黑,差点跌倒地上。她单手撑地勉强蹲好,觉得脖子里痒痒的,手指抹去,竟是发黑的鲜血!   呵呵。路芬芳想起来了。方才她用霜烈制服光头崔时,他是嘴里叼着刀的,为了躲避路芬芳的攻击,身子稍稍侧了一下。由于两人站的太近,他嘴里的短剑剑尖已经扫到了路芬芳的皮肤。刀上涂了毒,才擦破点皮就这么厉害!   路芬芳急道:“伯服,我中毒了,快用珠丘帮我净化!”   “我不是告诉过你么,珠丘的植灵田里种着灵宠袋和玉桃树,你现在启用净化毒素的功能,植灵田的收成会有影响。”伯服淡淡道,“解毒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   “你什么时候说过!根本没告诉过我!”   “我说了,是你没好好听。”   王八蛋。路芬芳一面在乾坤袋里找药,一面发足向齐云山方向跑去。后面的人越追越近了,有二十几个人……胡子头领队!   路芬芳服了解毒药,伯服提醒道:“这解药需要半个时辰才能把毒性彻底祛除,祛毒期间你不能再用出幽入冥这种大招,明白吗?”   这还用你啰嗦。路芬芳跑到山脚下,却见山道上长满杂草,旁边遍布灵石法阵。上山的南路竟然封了?什么时候封的,她下山时为何守门师兄不曾提醒呢? 第85章 十把兵刃   该死!路芬芳扭头绕着山便跑,伯服却道:“覆雨帮的即刻就来,你这样跑法肯定拖不了半个时辰!”   路芬芳挥汗如雨道:“没办法,这条山路上的仙石阵法全都开了,都是防外敌用的,凶险无比,我若是硬闯肯定会被阵法锁住,半个时辰内同门不来相救,必死无疑!”   路芬芳在前面跑,箭雨在她身后马蜂阵似的追着,怎么都甩不脱。再跑二里地就是展皓峰下山采办专用的山道,她有令牌便可安全通过,只要进了山道,追兵一定不敢上来!   她一面跑一面沿路洒下迷香,这香味浓郁且不易散去,追兵们吸了,肯定跑不快。她把能用的香全用上了,好容易捱到了那条山路。她沿着山路往上看去,心一下子就冰凉了。   为什么这条山路也开了防御外敌的法阵!是山上出了事,还是——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路芬芳转过身,覆雨帮的人喊声已经很近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绕到下一条山路,而且那条山路,一定也封了!   覆雨帮众追到一丈开外,胡子头手势令下,其余二十几人放慢脚步,缓缓围来。胡子头喊道:“小娘们,你杀了我覆雨帮两个弟兄,老子今日要你死相连你亲娘都不认得!”   路芬芳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小狼似的冷冷盯着胡子头。旁边独眼瘦子抹了抹鼻子说道:“二当家和她废什么话!咱们即刻把她剁成肉馅,祭奠二位兄弟英灵!”   “哼哼,你们两个大男人反被我这小女子打趴,还有脸在这说嘴?”路芬芳哈哈大笑,冲他们勾勾手指,“来来来,拿起你们手里的剑,给你们的兄弟报仇吧!”   被路芬芳这么一激,二十几个汉子登时气得热血翻涌怒不可遏,挥舞着刀剑哇哇乱喊冲了上来。路芬芳扭头便往布满机关法阵的山上跑,白做各种奇异阵法的仙石藏在草丛乱石中,发着不易察觉的微光,而这些微光根本逃不过她的眼睛。   路芬芳刚跑不远,听得背后“砰砰”两声,不等她回头,一条断臂已经飞落到她脚边来了。她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跑,身后有人喊道:“山上有机关,快撤!”   “撤什么!都跑到半山腰了,往回跑还不是一样!”胡子头一声大喝,谁也不敢妄动。只还有一个怕死的头也不回往山下跑,没跑三步一条冰刺“嚓”得从她脚底纵穿了整条小腿,他抱着膝盖痛得哭爹叫娘,其他人看到如此厉害,都吓得噤若寒蝉,半步也不敢挪动了。   “二当家,这小娘们是故意把咱们引到这里来的!现在怎么办啊!”   “这他妈还用你说!”胡子头啐了口唾沫,“跟着这小娘们脚步,给我活捉了她!”   覆雨帮的人并不知道,路芬芳也是走得心惊胆战。这第一波的仙石法阵路芬芳还能用肉眼辨识,再往后的她也没把握了。路芬芳假装走得十分轻松,不时回头看着他们嘲讽得微笑,待到又炸了六七个人,她方转身道:“二当家的,咱们之间高下已判,你们孤军深入,再往前走就是太素宫了。你的弟兄跟着你出生入死时间也不短了,你忍心他们为了一时意气,随你在这山坡上被炸得血肉横飞么?”   路芬芳这话说得胡子头很是没脸,也有几个人低着头互相递了眼色,神情很是不忿。路芬芳见挑唆得差不多了,抱肩道:“一帮土匪还敢上齐云仙山,若不是亲眼看到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一个个的,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在我太素宫眼皮子底下猖獗!”   “你果然是太素宫的修士。”胡子头唇边一丝残笑很快退了下去,“我们兄弟只是在山下收点保护费,并未碍着你们太素宫半分,倒是你先杀我的兄弟。我们兄弟有衣同穿有饭同吃,要生同生要死共死,兄弟血仇都不报,哪里配做覆雨帮的人,哪里还配做男人!”   胡子头真是很有智慧,三言两语重新鼓舞了士气;不光鼓舞了士气,还顺带把路芬芳这小丫头片子鄙视了一番。路芬芳笑道:“二当家义海豪情,小女子佩服。只是我太素阵法的厉害,你们都瞧见了,为了两人的性命赔上这么多条,真的值得吗?你们不过小小江湖帮派,与我太素宫实在霄壤之别,蚍蜉撼树有何意义?你们若是捉了我,我师门把你们连窝端掉,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不自量力,害得终究是你们自己!”   “呸,你一个蹲着撒尿的死女人知道什么!你瞧不起我们覆雨帮,那琼华派你们也——”   “住口!”   虽然胡子头及时喝止了他不懂事的小兄弟,路芬芳还是牢牢把“琼华派”三个字听在耳里。路芬芳眯眼道:“琼华派?琼华派让你们来监视太素宫动向的?你们都透了什么消息?”   胡子头惨淡得一笑,说道:“我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听命琼华派,监视太素宫,是帮主的吩咐,我胡三侠不能不听。不能泄露琼华派的秘密,也是帮主的吩咐,我也不能不从。斗心眼斗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要杀要剐,由你处置!”   “哦,是么。”路芬芳有心要试试胡子头,便笑道,“你要真是铁骨铮铮,我就放了你的兄弟;你若是人怂货软,你们一个个的就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路芬芳说着,手中滑出早就藏在袖子里的石子,掷出去启动了胡子头脚边的法阵。巨大的爆裂声吓得其余人纷纷矮了头,胡子头却还稳如泰山站在原地,任由土块石渣蹦在脸上身上,岿然不动。   不由他们喘息,路芬芳又启动了他们身后数个法阵,偏巧冰刺捅死了想要丢下大哥逃跑的几个小弟。余下几个双腿打战的,或也纹丝不动的,反正没有胡子头的令,他们都不会挪动半步。   一番阵法启动飞沙走石,沙浪激起,劈头将胡子头和他身周仅剩的六个人淹没了。路芬芳已经启动了这一带所有法阵,烟消云散之后,她见七个人泥塑似的站在原地,双目炯炯如狼,毫无惧色。   到了这里,路芬芳对他们竟有说不出的敬佩。覆雨帮的本事自然不能与太素宫这样的修仙大派相比,但放眼整个太素宫,几个人能有胡子头兄弟这样的忠义?同室操戈、兄弟阋墙……那么高的修为,那么强的武力,到底有什么用?   路芬芳的毒清得比预想中要快,可她已不想制伏胡子头了。她拱手道:“好,胡二当家果然是条汉子,小女子拜服。我遵守诺言,你们放下兵器,下山去吧!”   十几个人听了都愣在当地,没明白路芬芳什么意思。路芬芳知道他们是怕仙石阵法,摇摇头道:“下山路上的法阵我都清干净了,你们还信不过我?”   “不可能啊。”胡子头半信半疑道,“琼华派和太素宫不相和睦,我们为琼华做事,就是你的敌人,你为何要真放我们走?”   “你宁死都不肯背叛帮主,我只能放了你啊。”   “这……正常来说都应该是杀了我呀。”   “那我就不杀!你怎么忽然变得婆婆妈妈,不杀还不好么,赶紧走吧!”路芬芳哭笑不得,“过了这会儿工夫,被我放倒在草沟里的崔八和大肚子该醒了,肯定到处找你呢,你还不回去看看?”   路芬芳这样说了,七个人都惊得“啊”了一声。一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面貌的弟兄说道:“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们两个倒下去!中了齐云山的道法,气息都没了,怎可能——”   “暂时封了气脉,死不了的。”路芬芳笑道,“快走吧!等我师兄师弟们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啦。”   胡子头双眸闪过一丝深长的意味,点点头拱手道:“姑娘恩义,胡三侠必当报答。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看着胡子头携了兄弟下山,路芬芳才舒了口气,取了令牌发灵扎给一天门守门弟子:“钟峰弟子路芬芳被困在西南山道,请求师兄相救!”   是啊,她好心好意放了别人走,自己还被困在半山腰,上下不得呢。   等了不多时,翊莲、翊彤前来接应,解了后半段的法阵。他们看到满地覆雨帮的兵器,面面相觑道:“这些,都是你缴获的?”   路芬芳道:“正是。”   翊彤看到满地贼寇尸首,皱眉道:“我方才好像看到几个贼子逃下山的身影,你怎么没截住他们?”   路芬芳如实答道:“回师兄,我这次下山是做选剑任务,目的便是缴获覆雨帮兵刃,并不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那几个人已经受到了教训,我制伏他们之后,就放他们走了。”   “放走?”翊莲瞪大眼睛道,“我没听错吧?路芬芳你长的是猪脑子么?你放虎归山,是怕蓝田镇的百姓过得太安逸么?”   这话听得路芬芳直恶心,覆雨帮生事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们下山去管,怎地我教训了他们,反是我的罪过,真是岂有此理。   路芬芳作为难状道:“覆雨帮来我山脚下生事,其中另有隐情,事关重大,我需向执剑长老面禀。”   “又拿执剑长老压我们。”翊莲小声嘀咕一句,酸酸得瞥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兵刃,“先回去吧!且有你受的!” 第86章 悬翦之秘   “哗啦啦啦——”   当二十三把铁剑从乾坤袋里流出来,堆在三始峰剑炉紫电堂的地上,围观的夏苕华、澄雷、澄敏等人都看傻了眼。路芬芳拍了拍手上的灰,众人才纷纷惊醒,收回了先前或惊讶或不忿的眼神。   “路芬芳……真有你的啊。”澄雷撇撇嘴,又赞苕华道,“夏师姐教导有方。未满十六岁,练气四层的黄毛丫头单挑二十几个覆雨帮的练家子……啧啧。”   夏苕华现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看。路芬芳拱手道:“夏师姐,您说我这选剑考试算得过了吗?”   “自然算得过了。”夏苕华正色道,“只是你放跑了覆雨帮的贼子,却又如何解释?”   路芬芳说道:“这个嘛——这个事关重大,我只能和执剑长老说明,暂时还不能向师姐透露。”   “你——”夏苕华气得不说话了。澄雷和澄敏也奇怪,夏苕华和路芬芳不是关系最好么,怎么现在变得这样生分,还闹起别扭来了?   四个人等了一会儿,陈逾熠方来了。她命其余三人退下,关了紫电堂的门,单独和路芬芳说话。   “干得不错。”陈逾熠捡起地上一把铁剑来,指腹摸过那剑身上的闪电印记,“说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路芬芳说道:“覆雨帮并非无故来蓝田滋事,他们是专门替琼华派监视咱们来的。弟子放走的那些人,为首的叫胡三侠,骨头很硬,身旁六七个仙石法阵同时启动,飞沙滚石他都纹丝不动。弟子……确实是敬佩他这副铁打的骨头,所以……所以放了他。”   “呵呵。”陈逾熠笑道,“你做的很对。胡三侠现在不愿出卖琼华派,日后未必不会啊。”   路芬芳心下一寒,她放走胡三侠完全是出于真心,完全没有陈逾熠想的这般深入毒辣。陈逾熠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定下收缴覆雨帮武器的选剑任务?”   路芬芳摇头道:“弟子不知。”陈逾熠认真得看了看路芬芳,随即笑道:“周重璧回来后,给我的第一条沧海遗迹信息就是,越王八剑之一‘悬翦’在覆雨帮。悬翦已经被融掉了,分别铸成了十把剑,分到了他们帮众的手里。具体为什么做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覆雨帮的人包括帮主在内,都不知道悬翦的存在。”   所谓越王八剑,便是越王勾践督铸的掩日、断水、悬翦、转魄、惊鲵、灭魂、却邪、真刚八宝剑,也是沧海遗宝之一。路芬芳惊道:“那我今日带回来的这些——”   “都不是。”陈逾熠说道,“没有一把正确。”   路芬芳这心里大起大落了,现在终于凉透了。她忙活半天就搞来一堆破铜烂铁,陈逾熠看上去可不怎么高兴。   陈逾熠微笑道:“你以后的考试中,任务会越来越难。以后若能选到‘夺剑十五把’、‘夺剑三十把’、‘夺剑五十把’这样的任务,找到悬翦融剑的概率会大一些的。”   “那悬翦融剑会不会是琼华派故意藏到覆雨帮那里的?”路芬芳猜测道。陈逾熠摇摇头:“不,悬翦之秘琼华派应该不知道。如果他们知道,绝不会让覆雨帮的人配着悬翦,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晃悠。”   路芬芳点头道:“正是这样。那咱们今天收缴了这么多兵刃,但愿不要引起琼华派的注意。”   陈逾熠肃然道:“但愿不会。所以,我没有命令任何弟子公然对覆雨帮宣战,更没有分派搜寻悬翦的任务。我只是把搜剿覆雨帮兵器写到了弟子升级考试任务中,每个任务搜剿的兵器数目限定在五十把以内,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彻底保守悬翦的秘密。”   路芬芳望着陈逾熠的慈眉善目,第一次理解到什么叫“多智近于妖”。她拱手道:“长老还打算继续如此搜寻悬翦么?琼华派窥探我们一事,当如何应对?”   “不去管他。不进不退,不攻不守,不虚不实。”陈逾熠道,“你先下去吧。三日后直接去鼎剑阁,找英韶选剑,他自会为你安排。”   “是,多谢长老。”   路芬芳退出紫电堂时心情不可谓不畅快。她豁出性命恶战几场,为的就是漂漂亮亮完成任务,给自己选一把好剑!如今果然得偿所愿,陈逾熠答应她去鼎剑阁选一把传世古剑!   路芬芳乐得要飞起来了。她刚高兴没一会儿,却听伯服阴阳怪气道:“蠢妮子,又被陈逾熠骗了,还在这里乐不思蜀,当真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无药可救!”   “我被陈逾熠骗了,你什么意思?”   路芬芳停在剑炉通往玉虚宫的桥上,内心浮起一丝焦虑,或许还有些恐惧。   “你们几个这点微末修为,自然都看不出那二十三把铁剑里有四把悬翦融剑!蠢材!”伯服早已气得哭笑不得了,“她方才竟说你找的剑没有一把对,不是骗你是什么!”   路芬芳恍然大悟,可惜已经太迟了。不过陈逾熠这样做也对,她是怕若如实相告,路芬芳早晚有一天会把太素宫藏有悬翦融剑的事说出去。活人的嘴巴是靠不住的,一开始就不让她知道真相最为安全。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上山之前我把那四把剑挑出来不给她多好。”路芬芳气得直跺脚,整个吊桥都跟着她晃悠。与沧海遗宝擦肩而过的感觉真是够糟心的,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这感觉就像在赌桌上赢了大钱,刚笑两声,眼前堆成小山的筹码又被庄家收回去了,她只能对着空荡荡光溜溜的桌子干瞪眼了!   “你一旦进入齐云山阵法范围,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陈逾熠眼睛。”伯服道,“你自己把宝贝眯了,她岂能纵你。”   路芬芳行尸走肉般的挪回了钟峰,往自己床里一躺,掀了被子蒙过头顶。即将到手的鼎剑阁宝剑也变得索然无味——刚还在她手里的大西瓜被陈逾熠一粒芝麻就换走了,真是憋屈!   说来说去,还是怪她道行太低,根本斗不过陈逾熠那等老狐狸。她懊丧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来打坐练功。练得差不多了,伯服方说道:“我说这话你别不高兴。就照你现在这种进度,六十岁能筑基就算是不错了。”   “我知道,星蕴丹还得练。”路芬芳道,“我不能再等了。玉桃一旦成熟,我便拿它们去换练星蕴丹的药材。我听说庐阳大城就有修士互市,我得找个借口去一趟。”   这也是个折中的办法,去互市碰碰运气,也比等着去紫翠丹房的机会强。看陈逾熠现在这个样子,是不会放路芬芳到太远的地方去的。   三日后辰时,路芬芳准时在鼎剑阁门口等候,她敲过门方知,武英韶早已等在里面了。   出了上次的事,路芬芳对武英韶都是不冷不热的,这回来他的地方选剑,她并未觉得不好意思,进了剑室,注意力也全放到了宝剑和武英韶的解说上。   鼎剑阁共有四层,从下往上依次是仁、渊、信、治四个品级。路芬芳自然只能从最低的仁品中挑选。她首先看到一把通体黑色的宝剑,气质倒和周重璧的上血刀颇为相像,便驻足细看起来。   “这一把叫刻诛,取‘刻骨诛灵’之意,是妖界翡夜城的刑剑。”武英韶说道,“你不会看上它了吧?”   路芬芳摇摇头,这种剑看一眼就像被鬼爪子挠了心似的,谁会看上它,比上血刀那股霸气还是差远了。她继续向前走,又看到一柄青光流溢、碧莹如玉的长剑,一看就是仙家的宝贝。那铜牌上铭文写道:“长三尺四寸,重九斤九两九钱,玉钢所铸,望之若寒霜,握之如暖玉。寂绝成丹气,玄明上玉虚。”   “这把玉清剑是前辈忘言子练气时的佩剑。”武英韶补充道,“忘言子是——”   “我记得。”路芬芳想起来了,她偷看过宁菖过珍珠帘,幻境中与她比剑那位便是已成仙的忘言子遗下的幻影身。路芬芳想道,若有一天她白日飞升,她曾用过的宝剑是不是也会珍藏在这里,供后世弟子们瞻仰呢?   路芬芳又看了好多剑,眼都挑花了,都没选到看一眼就想亲芳泽的宝剑。她看着这些仿佛沉睡的古剑,又看看身边的武英韶,忽然想起第一次与他共乘飞剑时,武英韶给她讲鸿雁剑的故事。那时虽然并不熟识,但也比现在这不冷不热不疼不痒要好太多了。   武英韶正在专心帮路芬芳找剑,没有注意到路芬芳在看他。路芬芳好久没有这般认真得看过他了,数日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眉梢眼角尽是风霜。他生为天之骄子,又如愿以偿登上鼎剑阁执事之位,但并没有无限风光,反而十分的落寞。   唉,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和他计较什么?   “小师叔啊。”路芬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角落里一把不起眼的剑说道,“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武英韶忽然转过头怔怔得看着她。两个人冷战后,路芬芳从不主动和他说话,更没有叫过他“小师叔”,武英韶想尽了办法哄她都是不管用。而这突然间,路芬芳竟有主动与他和好之意,他双眼顷刻间恢复了神采:“这是覆雨剑。” 第87章 传觞飞羽   路芬芳带着她的悬翦宝剑冲上梦真崖的时候,周重璧正在晒着太阳睡觉。她围着周重璧又跳又喊:“周重璧你快看!我有我自己的剑了,你快看看呀!”   周重璧闭着眼睛,剑身滑出剑鞘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初融的冰棱,既透且冷,冷中藏暖。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却仿佛感觉到小雨淅淅沥沥点在眼皮上,好像蚊子的脚。   覆雨剑身刚出来一半,周重璧忽然坐起来,单身牢牢抓住了剑身。   周重璧出手的速度,路芬芳完全来不及躲闪,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被他抓住了。这一抓不要紧,覆雨剑拿在路芬芳手上的感觉却彻底变了——   刚才还温柔清凉的剑气忽然如山洪暴发般势不可挡,又如一个深深的漩涡吸住了路芬芳,她整个人的神魂仿佛反被剑控制。她有些害怕,想问周重璧怎么回事,却连嘴都张不开,鼻子里连声哼哼都发不出来。   周重璧又握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笼罩在路芬芳头顶的黑云迅速消散,覆雨剑上那股奇怪的力量也忽然消失了,她来不及收力,“咔嚓”一声把剑按回了鞘中。   “这剑不错。”周重璧盘膝而坐,难得听他夸赞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   “覆雨剑。”   “哦。”周重璧话音中,有些许恍悟的意味。   路芬芳在他身旁坐了,潇洒得把覆雨剑搁在自己手边:“这把剑你曾见过?”   “没有,只是听说过。”周重璧说道,“这把剑最大的特点就是,主人修为越高,剑的威力越大。我给你打个比方,比如你的灵力是一,覆雨在你手中的威力是一;武英韶灵力是二十,覆雨在他手中的威力就是六十;我的灵力是一百,覆雨在我手中的威力就是一万。你懂了么?”   周重璧的比喻浅显易懂,路芬芳很快心领神会,怪不得周重璧一碰覆雨剑,立刻有种毁天灭地的力量要爆发出来。周重璧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为什么要选覆雨剑?”周重璧忽然问她。   “我是因为抢了覆雨帮的剑才能入鼎剑阁选剑的,所以我选这把覆雨剑,算是种因缘吧。”   路芬芳接着便把选剑任务和覆雨帮的事跟周重璧一一道来。整个听的过程中,周重璧的表情一成不变,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听完了,他方抬头说道:“咱们在朝阳镇时见过两个琼华派的人,你对他们有何感觉?”   “他们……”路芬芳想了想说道,“仿佛很喜欢利用别人。从染坊那个瑶家青年,到盘花妹,他们很喜欢利用弱者来达到他们的目的。”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琼华派的做事风格。”周重璧说道,“所以,他们会利用覆雨帮来打探太素宫完全不稀奇。”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不需要应对。”周重璧的回答与陈逾熠如出一辙,也不知他们是真的不打算管,还是都不想跟路芬芳说,“比起这个,你还是好好跟着夏苕华学剑法吧。”   和夏苕华的恩怨,路芬芳已经不想再与周重璧说了。她只轻叹道:“其实我现在还在练灵机诀的功法,恐怕学不了太素剑法呢。”   “应该是学不了。”周重璧说道,“那你就学灵机诀中的剑法吧。”   《灵机诀》中的剑法,基础篇就是传觞飞羽剑,路芬芳昨天翻阅了,觉得剑谱晦涩难懂,而且对灵力的要求太高,她恐怕还是练不了。她说道:“灵机诀中的剑法,我连看都看不懂。”   “拿来我看。”   路芬芳把右军笔递给周重璧,他用灵力读了一会儿,笔丢还给路芬芳,随手折了根树枝,在空地上演习起传觞剑法来。周重璧曾经是天墉城侍剑,剑法天赋之高自不必说,一小会儿功夫便领悟了传觞飞羽剑全套十八式招数。   他虽然演通了,但是神情很不愉快,手指撅断了树枝,垂头默默良久。路芬芳知道他一定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静静的没有打扰。   周重璧想了一会儿,把半截树枝扔在地上:“谏珂为什么要创制真气消耗如此之高的剑法?他到底是别有深意,还是脑子里有炮?如果是别有深意,为什么我想不出来呢?”   “或许他脑子里真有炮。”路芬芳笑道,她觉得周重璧认真的样子很可爱。   “还是不对,若说他初创这套剑法时修为还不高,到晚年时应该也记得修改……怎么会任由这么奇怪的剑法流传于世……”周重璧小声嘟哝着,又演了好几招,才想起来路芬芳在旁看着他。   “你拿着这个。”   周重璧把一块小铁牌扔给路芬芳。路芬芳拿在手心看了,见上镌着周重璧的名字,名字上面应该还有什么纹章之类,却被人有意刮掉,只剩下一块凹痕。   “你先回去吧,等我想通了这套剑法,便用这铁牌叫你过来。”   看样子周重璧非得参透谏珂老儿这古怪剑法不可了。路芬芳倒是很高兴,周重璧若研究明白了,岂有不亲自教路芬芳练习的道理?   想到这里,路芬芳心里又快活起来,前些天痛失悬翦融剑的愁云惨雾也消散得干干净净。她又等了一天,周重璧还没叫她;又等三天,周重璧仍没动静;又等五天……   真烦,根本就是耍我吧,不等了!   路芬芳胸口揣着牌子,连睡觉洗澡都不离身等了整整十天,周重璧都没叫她。路芬芳有些生气了,这周重璧八成早把她忘了。路芬芳闲着也是难受,便又去了展皓峰,看看有没有任务可做,最好能去大城,若能遇上修士互市就最好不过了。   路芬芳刚到展皓峰,澄雷果然在烟海轩,夏苕华竟然也在。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可看到路芬芳,夏苕华脸上立马没了笑容。   路芬芳同两人问好,夏苕华便硬邦邦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找澄雷师兄。”路芬芳才不会对夏苕华说实话,上回她下山做任务,夏苕华就故意没有告知她山路封闭之事;这回若知道她要寻日常任务来做,不知还要使什么绊子呢。   “哦,找我什么事?”澄雷问道。   路芬芳看看夏苕华又看看澄雷,还是不说话。澄雷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路芬芳低着头,脸不知怎么就红了起来:“想说句悄悄话嘛。”   路芬芳都这样说了,苕华怎好意思在旁边听着,找了个借口起身告辞,于是烟海轩便只剩路芬芳和澄雷两个人。   路芬芳刚舒口气,便被澄雷拉住了手:“小美妞,终于知道想我啦?”   “鬼才想你。”路芬芳飞快挣脱了澄雷,反剪双手肃然道,“我有正事,你这儿可还有日常任务单子么?能去大城那种。”   澄雷眨巴眨巴眼睛:“然后呢?”   “我要领任务啊。”   “就这?”   “就这。”   澄雷有种被路芬芳耍了的感觉。他撇嘴道:“你刚才明明说有悄悄话的!就这?”   “这就是悄悄话。”路芬芳严肃道,“能快点吗,我赶时间!”   澄雷不情不愿得起来翻任务册子,嘴里嘟囔道:“选个日常任务干嘛要避着夏师姐——该不会夏师姐不让你下山吧?”   “没有,只是不想让夏师姐担心。”路芬芳不由分说从澄雷手中抢过任务册子,翻了几下,果然看到“庐阳”二字,任务内容是“采买云间茶、天方茶、小花茶各二斤”,好极了,竟是个不用打架的任务。   路芬芳再往下看,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个任务已经被别人领走了,下面签的是澄雷的名字。   “澄雷师兄——这个茶叶,我替你去买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呀,我替你跑腿,你不是正好歇着吗?”   “哼哼,你自己跑下山去玩,把我留在这人少事多的展皓峰,我歇得了吗?”澄雷抢过任务册子道,“只要是能下山的任务,奖励再少我也做,谁都别想跟我抢!”   自私鬼,就知道自己玩!路芬芳又求告几句,澄雷却半点缝儿也不肯透:“不行不行,这是我们展皓峰弟子专领的任务,你领不了!”   “哼,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跟着你到你答应为止!”路芬芳在烟海轩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看着澄雷忙这忙那,心里暗暗思考对策。而澄雷早已看出,路芬芳既不愿让夏苕华知道,那肯定没什么好事,哪怕路芬芳说出花来,他也决计不会答应的。   第二日一大早,澄雷便动身去庐阳。他急着去庐阳也是有些私事要办,故这次出去并未与其他师兄弟同行。他刚到三天门,便见路芬芳正给守门弟子看令牌。她还好死不死背着覆雨剑,像是要下山闯祸的样子。   “臭丫头!”澄雷一把拽回路芬芳,敲着她脑门道,“夏师姐都不让你去了,你作死吗?还不快给我回去!”   “夏师姐不让怎么了?夏师姐的脸色就是圣旨吗?”路芬芳吐吐舌头不理澄雷,转而问守门弟子道,“师兄,您验过这通行令牌,我可以下山了吗?”   “令牌无误,师妹慢走。”守门弟子拱手道。   路芬芳没领到展皓峰的任务,是如何得到通行令牌的?难道是她偷的?   “路芬芳,你给我站住!”澄雷追上路芬芳大喊道。 第88章 天隐互市   “澄雷师兄,我都有通行的令牌了,你还不放我就有点不大合适了吧?”路芬芳大摇大摆往前走,忽然回头对澄雷道,“你如果嫌带着我累赘,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绝不妨碍你。”   “根本不是那回事。”澄雷怒道,“你下山也就罢了,背着剑干什么?招人来打你么?”   “我喜欢背,这不用你管。”路芬芳冲澄雷做了个鬼脸,“你不着急我还赶时间呢,我先走啦。”   澄雷担心路芬芳的安全,怎可能放心让路芬芳一个人走。他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等等我,我御剑带你同去庐阳!”   有澄雷御剑带着,可比路芬芳乘羽箭飞伞快了两倍不止。两人既到了山下市镇,都穿着便装,混在人群中也不显眼。澄雷是要去买茶叶的,自是轻车熟路,可他生性贪玩,好容易下山一趟怎可能老老实实去公干,自是要听够了书、喝够了酒才去。   但这次不一样,他带了个极不安分的小拖油瓶路芬芳,再急着玩也要先把她看住了。澄雷便拽着路芬芳袖角问道:“你要去哪里,我先陪你去。”   路芬芳抽开手摇头道:“我不要你跟着,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这股气澄雷已经憋了一路了,他真想一巴掌糊在路芬芳脑瓜上——什么玩意!这丫头长得很温柔,实际却是个极难管教的野丫头,她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头豹子啊!   “你——”澄雷心里的火起来又落下,他勉强挤出笑容来哄道,“小姑奶奶,你到底干什么去?你一个人不安全,为啥不叫我跟着?难道你要会小情郎去?”   “嗯,对呀。”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澄雷恨极了,举重若轻在路芬芳脸蛋上掐了一下,“算了算了,想找死就赶紧去吧!快雪楼玉梨娘的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有事没事都别找我!”   澄雷撇下路芬芳,三下两下消失在人群中。路芬芳舒了口气,这下她总算可以自由行动了。   路芬芳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一家专卖香器香品的铺子。刚过晌午时候,这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掌柜的只顾低头算账,听到脚步声也不起身招呼。   路芬芳走到柜台前,轻声道:“掌柜的,你这里可有玛瑙的香炉?”   “有。”那掌柜头也不抬得说道。   “茶叶末的呢?”   “有。”   “龙泉青瓷的烧炭盘呢?”   “有啊。”   “天竺国的檀香粉呢!”   “有……”   “扶桑来的香碳呢?”   路芬芳一口气问了这么多,掌柜终于忍不住抬头看看,一进门就问遍了他店里最上等货品的客人是何方神圣。他见是个身量未足、穿戴普通的小姑娘,刚要摆手轰她出去,却又看到她背上那柄寒光慑人的长剑,内心不由警觉了起来。   “呵呵呵,这位客官——”韦掌柜年纪不过二十出头,但从小跟着父亲经营香铺,汇通皖州各大城镇,也是见过世面的,单凭这把剑,这小姑娘也不是能轻慢的主,“真是行家。您刚才说的这几样,都是敝店镇店之宝。”   路芬芳能说出这些香料香器的名称,自然不是碰巧。她虽未来过庐阳,但在宝香斋做工时曾听吕师傅反复说过这家净斓轩,店面虽小,货品却奇,有不少异域香材。路芬芳方才提到天竺檀香和扶桑香碳,这掌柜果然说是有货的,可知传言不虚。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路芬芳笑道,“可以让我看看货吗?”   韦掌柜眼光又向剑飘去:这剑看着少说也有六七斤重,小姑娘背着,竟丝毫没有沉重之意……   “客官请随我来吧。”   韦掌柜带着路芬芳去了后堂仓库,找到她要的东西一一开盒验视。首先是玛瑙香炉,整个香炉以玛瑙籽料为材,致密透亮,炉身圆罐形,下承三足,肩部置瑞兽衔环耳,器腹通景雕琢荷塘莲花。盖圆拱,刻饰覆莲瓣,三兽衔环宝珠顶,与肩部相对应。整器用材珍贵,穷工极巧。   路芬芳点头道:“这样的好东西,整个皖州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她心里却想,陈逾熠喜欢玉器,这东西放在玉虚宫是在合适不过的。   第二件是茶叶末釉的三足香炉。茶叶末釉顾名思义,釉色黄绿掺杂似茶叶细末,绿者称茶,黄者称末,滋润鲜明,妖而不俗,在凡间为宫廷秘釉,仅供皇室珍赏。而净斓轩为什么会有,路芬芳就不能细问了,她赞叹了几句又想道,霏英李那儿还缺个香炉,这个放在密多院最好。   第三样就是龙泉青瓷的烧炭盘了。龙泉青瓷的香具雨君殿香库原是有一套的,但是路芬芳接管的时候偏偏少了一个烧碳盘。净斓轩的这个,青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与雨君殿那个品质差不多,正好补齐一套。   接下来的香材和香碳,路芬芳也甄别不出是不是来自异域,她只得指腹沾了点粉末,引动“赫炎诀”点着,香粉燃尽,香灰乌黑。路芬芳点头道:“果然上好檀香。”   看到路芬芳用手指点火,神情中并无太多惊讶。路芬芳说道:“两个香炉和一个碳盘我全要了,香材和香碳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只要您肯卖,我绝不还价。”   韦掌柜却笑道:“檀香仅有两盒,香碳却多,还有六斤。至于价格,姑娘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这回轮到路芬芳奇了。这掌柜的刚才看到她空手举火并不讶异,现在又让她开价……难道他对修仙世界有所了解,甚至已经猜到了路芬芳的身份?   她思索一番,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三两重的治品下级灵石:“这个,够不够?”   路芬芳拿灵石出来,也是为了试他一试。寻常凡人是不认识灵石的,只当是外观如玉的漂亮石头,定要拿到玉器行去估价才会放货。而韦掌柜并未接过灵石,远远一看便挑眉道:“足够。”   路芬芳拱手道:“掌柜的爽快,烦请取剩余货品来吧。”   韦掌柜轻轻一笑,并不着急去取那些剩余香材香碳,轻声说道:“我这里还有很多好东西,姑娘不想看看?”   “嗯?”   话说到这个份上,韦掌柜看出路芬芳不是普通人,而路芬芳也看出韦掌柜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香铺掌柜。路芬芳想了想道:“那烦请掌柜带路。”   韦掌柜往那荷花香插里插了根线香点燃,香料架子后面的暗门便开了。他领着路芬芳进了秘密仓库,这其中的景象,却令路芬芳叹为观止……   路芬芳这次本是领不了任务不能下山的。但她心心念念着庐阳的修士大集,怎肯轻易罢休。好在她除了普通弟子之外,还有另一重身份——雨君殿香库侍香。有了这个身份,她便可以采买香料香器的名义得到下山令牌,连夏苕华都不用知会。   路芬芳首次采办,自然要买上好的东西,若能博得执剑长老高兴,她以后再下山买香就顺理成章了。所以,她寻到净斓轩当真只为买香,却未想到竟误打误撞,得到如此巨大的收获——   “上好的巫山三秀,一口价十两灵石,不买勿动……”   “九成新白露青蝉裾,只换紫薇玉裳……”   “你这个阵法灵不灵啊,我得试试……什么?十六两灵石?太黑了吧……”   “求购上品静心丹,多多益善,价格面议……”   路芬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韦掌柜的香料铺底层竟是比地面上的静安大街还要广阔的天地。穿着各色道服的修士齐聚于此售卖自己的灵药、灵器、阵法、秘笈,或以物易物,或兑换灵石,看这个规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路芬芳万万没想到,传说中庐阳最大的修士互市,就在这净斓轩的下面!   “怎么了,看傻了?”韦掌柜笑着对路芬芳拱手道,“在下韦长宁,这天隐互市庐阳分市一直都是由在下打理,姑娘有任何问题,尽管问在下便是。”   路芬芳的确看傻了,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冷静。她问道:“方才你说庐阳分市,那天隐互市有多少分市,都在何地?”   “天隐互市总市在长安,并州、皖州、扬州、广州、成都、黔州、青州、江州、甘州都有分市。至于具体在哪里,还要靠姑娘你的机缘去寻找。”   路芬芳笑道:“看来今日寻到庐阳分市,是我的机缘。”   韦长宁拱手道:“那姑娘随意逛逛,在下先回香料铺了。”   韦长宁原路走了,路芬芳才摇头道:“想不到管理天隐互市的竟是他这样一个凡人,把我领到这里来,竟连我姓名、门派也不问。”   伯服回应道:“进来天隐互市的都得给他仙石作为报偿,他是个生意人,自然只管收钱,哪里还管你是谁?”   路芬芳一想,自己刚才买香时给了韦长宁三两灵石,略给多了些。不过能换得进天隐互市之费,真不算亏了。   “我难得走运一回,这么好的机缘可不能浪费了。”路芬芳跃跃欲试道,“咱们快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到玗琪呢!” 第89章 玩得真大   路芬芳小心翼翼穿过人群,这琳琅满目都是她没听过没看过的宝贝,她这趟便是找不到玗琪玉,也是看到了新鲜,长到了见识。   “穿碧色道服的就是紫翠丹房的修士。”伯服提醒道,“紫衫的是天墉城,黄衣的是琼华派——这个你已经见过了,黑衣的是蓬莱派。”   五大门派的人都有,灵宝样数自然也全。但路芬芳要买的东西偏偏是紫翠丹房珍宝玗琪玉,恐怕除了紫翠丹房的掌门和六大药师,其他弟子根本接触不到,又怎可能出现在天隐互市呢?   路芬芳看了一大圈,什么渊品级的星泉双剑、治品灵药万花玉露丹统统提不起她的兴趣。她现在好歹也有二百多株玉桃树,今年第一熟的收获已让她富可敌国,这些灵器灵药只要她有钱,什么时候买不到呢?   路芬芳正五脊六兽没着落,忽然一个摊位吸引了她的目光。这个摊子上没有幌子也没有货品,只有一张麻将桌,四个穿天墉道服的男修围桌搓麻,哗啦哗啦的响声简直要盖过了四周讨价还价的声音。   这四个男的不会是专门来互市搓麻的吧?有点意思。路芬芳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却听那麻将声里分明夹杂着一句“小姑娘的剑不错”。   人家好歹夸了路芬芳一句,路芬芳也不能不过去打个招呼了。她径直走过去,看那色子正在四个人中间陀螺似的急转。路芬芳熟记太素宫的门规,严禁弟子任何形式的赌博,违者逐出门墙。同是修仙正宗,天墉城不可能如此纵容弟子赌博吧?   路芬芳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对面那男修生得眼带桃花笑含春风,抬眼一看路芬芳,险些把她整个人暖化了:“小妹子,坐下来两圈?”   路芬芳没打过麻将,但是从前吕掌柜家里常打,她就在桌旁伺候茶水,稍微也懂些玩法。她摇头道:“我不会玩。”   “不会玩?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俊修士旁边的高个子修士说道,“我们这儿没有灵宝卖,你若无心来玩,便站远些,别挡了我今天的财气!”   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说没灵宝,那就是有了不得的好宝贝。路芬芳镇定得说道:“我不玩,看看还不行吗?”   “四师哥,没事,让她看吧。”俊修士修长的手指向牌堆里伸去,又冲路芬芳微笑,“这小妹子乖巧的很,没准她来了,你就能把刚才输的魔炎腰带赢回来。”   “闭嘴。”高个子修士眯着眼睛,嘴唇微动着分明是在算牌。东首那修士看着年龄大些,服色却比其他三个修士都低了一等。他两根手指捏着麻将在桌面上敲了敲,坏笑道:“四师弟,还想什么呢?你已经没东西可押了,这把要是再不赢——只能把给君璇师妹的寿礼押上了。”   “四师哥才不会押给君璇师妹的东西呢。”俊修士语气淡淡,说的话却十分撩火,“最后一把。玩完了咱们就收拾东西回去吧。”   他说完瞟了一眼北首那个最年轻的修士,示意该他摸牌了。这年轻修士样子极小,看着比路芬芳还要小一两岁,眸子晶亮无伦,淡淡的微笑中尽是狡黠。他随意摸了一张,两只眼睛直盯着那位四师哥。哟,四师哥已经紧张得口干舌燥,汗如雨下了。   小修士手指腹轻轻探在那牌下面,已经摸到那牌的花色了。他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四师哥刚刚舒了半口气,小修士也刚把牌码好。就在三个人目光聚焦的瞬间,小修士将面前的牌一推,轻声道:“自摸,胡了。”   “哎哟——自摸了!还是小君定厉害!”中年修士抚掌大笑道,指着已经傻眼的四师弟道,“君山,你还不快把天孙扳指拿出来!清了帐,咱们快回山去吧!”   “你们都不许动!”高个子忽然吼了一声,止住刚刚站起来的其余三人,脸色青白转红,继而骂道,“你们……你们三个合伙骗我!”   俊修士脸上的笑僵住了,重新坐下,一边玩指甲一边说道:“四师哥,咱们都一块打了一年麻将了,你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   “哼哼,叶君亭,这件事恐怕就是你的主意吧?”君山瞪眼道,“你就是见不惯君璇师妹对我好,所以设了今天这个局坑我!”   “四师哥,你给君璇师妹准备的礼物还好好在你乾坤袋里,我几时坑了你?”叶君亭正色道,“咱们刚才买完了东西,是你说现在回去太早,要玩两圈的;输光了灵石就押上灵宝,也是你提议的;还有今天这最会玩的君定师弟,也是你喊来的,怎么就成我坑你了呢?”   “这……”叶君亭三言两语就把君山说得理屈词穷。他觉得面上无光,输得又亏,摆摆手道:“那也没有赢了就走的道理!再玩!”   “不玩。”叶君亭摇头道,“你要押给璇师妹的东西,我不敢赢你。”   “不敢?好大的口气!即便是你们三个串通了,也未必能赢得了我!”君山将另两人按回座位上,“君康君定,你们俩不许走,咱们继续!”   看到这幅情景,路芬芳不由捂了眼侧过身去。都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季君山以为他一个脑子斗得过另外三个,路芬芳站在旁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叶君亭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她的眼睛,他们互相打的那些手势路芬芳全都看在眼里了。   路芬芳扭头的动作很快引起了叶君亭的注意。他招呼路芬芳道:“我们今天玩的大,怕是吓着你了。妹子,还是别处去玩吧,这牌局不适合你看。”   叶君亭这是在警告路芬芳,却反而激发了路芬芳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她笑道:“怕倒是不怕,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若你们不着急走,可否带我玩玩?”   “你上一边呆着去。”季君山心里极烦,伸手便要把路芬芳推远。路芬芳没叫他碰着,脚底踩风,自己向后滑了两寸。   这一圈的结果自然在料想之中,季君山果然又输了。他块头不小,面对着叶君亭刺眼的珍珠翡翠大三元,整个人连惊带吓,如遭五雷轰顶全无知觉。   “嘿,嘿,君山师兄——”刘君康伸手在季君山眼前晃了晃,“你给璇师妹的晴翠轻剑呢?拿出来呀。”   “诶。”叶君亭按下了刘君康的手,“算了吧,我本来也没想要。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呵呵,还是九师弟仁义啊。”刘君康装模作样冲叶君亭树起了大拇指,“四师哥早就答应了璇师妹的东西,等师妹芳诞时若是拿不出来——师妹该有多伤心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若师妹知道她将真心付与一个玩得起输不起的怂包,估计会更伤心吧?”   “刘君康,你别拿这种话恶心我!”季君山拍桌而起,将自己乾坤袋掷在桌上,接着对叶君亭道,“你早就盘算着整我了对不对?我一时不稳,竟还是着了你的道!天墉城里日子还长,我就不信你没有犯在我手里那一天!”   季君山说着拂袖而去,其余三人并未拦他,却是路芬芳横臂拦了他去路:“季道兄,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若眼下就能雪耻,又何苦等上十年呢?”   “你——”季君山虽然气昏了头,但还是注意到路芬芳的身法,飘忽如鬼魅,迅疾如闪电,竟是他从未见过。他心下起了警惕,敛容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牌局没结束,我还没上呢。”路芬芳大模大样往椅子上一坐,另外三个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瞪着她。她本以为叶君亭要出手阻拦,谁知他竟忽然改了脸色笑道:“好,小妹子,你押什么?”   “慢着。”路芬芳忽然捉住了叶君亭急着要洗牌的手。叶君亭快速抽出手,将他面前的牌堆搅乱了,接着说道,“小妹,押什么?”   “你们押多少我押多少。”路芬芳说道。   “不行。我们师兄弟已经尽兴了,现在是陪你玩。”叶君亭狡黠得说道,“灵石我们赢够了,你若押灵石,那还是不要玩了,没意思。”   “那你要灵宝?”   “就要你背上那把剑!”叶君亭这一声,把其余几个人都震住了。刘君康和关君定都低头不语,那季君山却急道:“叶君亭你疯了心了!小姑娘的剑一看便是师门之物,你让人家押这个,万一输了该如何跟师门交代!”   “赌钱已经是触犯门规了,再输把剑怕什么?”叶君亭扔着手中一张幺鸡说道,“这小妹今日是来为你打抱不平的,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哼。”季君山瞪了叶君亭一眼,忙拉路芬芳道,“小妹,你还是快些走吧,我这几个师弟胡闹惯了的,尤其是君亭师弟……他说要赢你的剑就是志在必得,不是和你开玩笑啊!”   “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我也不能不认真啊。”路芬芳解了背上的覆雨剑立在桌边,“还一张牌都没打呢,季道兄怎就知我一定会输?”   “哈哈哈……小妹子果然女主豪杰!”叶君亭笑道,“废话不说,干吧!” 第90章 灵符老千   路芬芳专心致志得码着牌,伯服却忽然说话了:“妮子,你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记得这次出来的正事么?”   “当然记得。”路芬芳说道,“这回就算我多管闲事了吧。可是姓叶的欺人太甚,我实在看不上这种下三滥的家伙。老爷子,刚才他推牌的动作你可看见了?”   伯服说道:“看见了。你刚坐下,叶君亭便迫不及待要洗牌。你握住他的手,他飞快挣脱,接着就把他刚才胡了的牌搅乱了。”   “他怕我看见他刚才胡的牌。”路芬芳道,“所谓‘大三元’,指的是三红中三白板三发财,一副牌里箭牌中、发、白都是三张,我站在刘君康后面,明明看见他有一张白板,那叶君亭怎么可能有三张白板呢?叶君亭是诈和啊……”   “诈和么?”伯服说道,“他推牌的瞬间我却看见了,手底下三张白板没错。”   “呵呵,他摸到的牌不是白板,但他可以把牌变成白板啊。”路芬芳说道。   “妮子机灵。只可惜姓叶的有练气十层,你这点小力气根本抓不住他,他把牌弄乱了,你再说什么也是死无对证。”   “所以我非得煞煞他的威风不可。”路芬芳码好了牌,得意得冲叶君亭一笑。   “你会打麻将?”伯服问道,“你想好要怎么赢这三个人了吗?”   “会打,但是打得不好。”路芬芳打了一张牌,“六条。”   “打得不好你还敢上手?”伯服奇道,“你押的可是刚得的宝剑,若是输了,这里人多眼杂,我可没法帮你出手。”   “嘿嘿,我是需要你帮忙,不过不用出手。”路芬芳笑道,“你的灵体可以隐身,现身出来他们也看不到你。你便帮我看他们三个的牌,咱们稳赢!”   “啊?你这不是使诈么。”   “不是使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路芬芳咬牙道,“让叶君亭也尝尝被人欺骗蒙蔽,毫无还手之力的滋味,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老实人!”   伯服苦笑,这小妮子现在越来越不听话了。他照做了,从珠丘丹炉出来悄悄站在叶君亭身后。叶君亭在这几个人里修为最高,也不过练气十层,根本无法察觉伯服的存在。   伯服既不懂麻将,只把他看到的牌用心语一一传递给路芬芳,路芬芳自己打。路芬芳看着其余三人的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现下她除了赢还想着一件事——她得摸到叶君亭方才做了手脚那张白板,若找到蛛丝马迹,待会儿正好拿来说事,看他以后有什么脸面再见季君山!   而叶君亭三人亦觉得这一圈打得异常艰难,路芬芳好像能看到她们牌似的,出牌如有神助。叶君亭心想道,这妞儿到底是个麻将高手,还是另有玄机呢?   “和了,七对。”路芬芳想第一把也不能赢得太狠,也并未作出太多张扬姿态,只向其余三位拱手道,“我赢了。三位道兄,可以把那乾坤袋里的东西还给季道兄吗?”   “呵,小妹果然此间高手,在下拜服。”叶君亭还礼,把乾坤袋扔给季君山,“小妹已经帮四师哥赢回他最重要的东西,是否不再打了?”   “打呀,这才刚开始。”路芬芳笑道,“我不光要赢回刚才季道兄输了的东西,还要赢你们的东西呢。否则,岂非白来这天隐市一遭?”   路芬芳口出狂言,无疑激怒了三人。刘君康首先按捺不住了:“小妹子,你既这样说,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可就不让着你了!”   “小妹子。”旁的季君山忽然拉路芬芳的衣袖,“你帮我赢回这个,我真心感激,要不就到此为止,你看如何?”   路芬芳笑道:“我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你这三个同门肯定不会轻易放我走了。你不用担心,我有别的东西下注,你且把自己的乾坤袋揣好吧。”   这圈却是奇怪,路芬芳还没醒神,那边君定已经暗杠了。他们三个打得好像没接牌就能看到牌一样。路芬芳伸手摸牌的瞬间,忽然感觉到牌堆中有灵气流动,是错觉么?   路芬芳的手悬在麻将池上不动了。刘君康催促道:“小妹,你摸不摸牌呀?”   真的有灵气流动。她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跳,不由向季君山投去怜悯的目光:季君山呀季君山,你是傻子么?叶君亭早就在麻将里注了灵符,若见输势就变动他手中符箓,牌就能变花色。这种打法,你怎可能赢得了?   叶君亭这么高级的出老千手法,路芬芳委实没有想到。再这样打下去,她非输得倾家荡产不可。都是她刚才一时心强放了狠话,逼得叶君亭放大招了。   “小妹子,你犹豫什么?”叶君亭靠着椅背翘了二郎腿,“不用害怕,大不了就输把剑。旁的东西,你给我也不要。”   叶君亭说完,刘君康哈哈大笑了起来。路芬芳知道他们俩耍流氓,心里怒火“噌噌”窜起,几乎欲将这三人烧成灰烬。   路芬芳脑子里想着,手指尖也是一热,差点点了火出来。她忽然想起,《灵机诀》基础符箓篇中有“破符术”,依法注入灵气,敌方的符箓便会失效。切,你会用仙术出老千,我便不会吗?   于是路芬芳便在接下来摸牌时,悄悄用手指将真气灌入其余牌中。她悄悄观察叶君亭和关君定的神色,似乎已从轻松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缺一张八筒组成清一色。”伯服提醒道,“他现在变不出来了,但还有可能摸到,你要小心了。”   路芬芳轻轻吐了口气,现在牌池里只剩三张牌了,也不知有没有八筒。路芬芳决定都施一遍破符术,至于有没有八筒……   “小妹,你这手晃荡什么呢,摸不摸牌?”刘君康说着就要来抓路芬芳的手。路芬芳一着急抓了张牌,一看是三万。伯服说道:“剩下那两张牌有一张就是八筒,你运气不好,接下来就看叶君亭的了。”   该死……路芬芳把那三万打出去的同时,又往剩下两张牌里注破符术,防着叶君亭变牌。可这下奇怪了,有一张牌灵气甚为奇怪,灵气刚刚注入便被打散了,无法结成术法。这牌和别的牌不同,掂着轻重一样,但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路芬芳思索着的同时,叶君亭已经摸牌了。他左手撑着头,右手手指轻轻扫过牌面,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伯服也向路芬芳投来遗憾的目光。叶君亭手里仍握着那张牌,刚要对路芬芳说什么——   “呼啦。”   路芬芳捂着脸噌得钻到了桌子底下。刘君康不明所以,还以为路芬芳打输了要耍赖,手伸到桌底下去掏。叶君亭却摆摆手示意他别动,又对季君山道:“四师哥快坐下吧。”   季君山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叶君亭神色严肃,便照做了。他屁股刚坐稳,抬头便见一个眼神炯炯,面带怒色的男子走了过来,拱手道:“在下太素宫展皓峰弟子高澄雷,见过天墉城四位道兄。”   于是四个人都站起身来报了姓名。路芬芳在桌子底下惊魂甫定,抚着胸口想道:这关键时刻,澄雷怎么来了?他是来救火的,还是来搅局的?   “敢问道兄在此处,可曾见到一个背长剑、穿黄衫的十六岁姑娘?”澄雷询问道。完了完了,他一定是刚进来就看到路芬芳坐在这儿打麻将了!天墉城这几个人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黄衫?是琼华派道友么?”叶君亭笑道,“高道兄说的姑娘,天隐市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啊。”   “不,并非琼华道友。”澄雷道,“她穿的是常服,是我师妹。我刚才似乎看到她在您的牌桌上。”   “呵呵,高道兄误会了,我们只是玩牌,并没有聚赌。”叶君亭掂了掂手里的牌,路芬芳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你也看到了,这里只有我们四人,没有什么姑娘。”   路芬芳舒了口气,叶君亭,算你讲究。叶君亭接着说道:“高道兄还是去别处找找吧,我们再玩会儿,也该回昆仑山了。”   叶君亭说着坐下了,其余三人也跟着坐下了。澄雷见如此,只得说道:“好,如此,小弟先告辞了。”   呼……阎王爷,总算走了!   澄雷迈开脚步却并未走远,看着四个人洗牌,又停下来看。这个澄雷,难道他也有赌瘾?   “高道兄还有什么问题吗?”叶君亭一面码牌一面问道。   澄雷道:“有啊。我想问……既然你说我师妹没有来过,为何她的覆雨剑会靠在你们桌子上?”   坏了。路芬芳忙着藏身,把摘下来下注的覆雨剑给忘了。澄雷已经看见了,这、这可怎么圆谎呢?   “这个么,是我刚才用承云九韶剑在互市的时候换的。”叶君亭头也不抬得说道,“咦,换剑的好像真是个姑娘,穿什么颜色衣裳我忘了。”   “什么?”澄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暴怒道,“那剑是鼎剑阁古剑,她怎么能——” 第91章 赎剑之情   “什么?鼎剑阁古剑?”叶君亭耸耸肩,“恕在下眼拙,真没看出这古剑哪儿好。我的承云九韶也是至宝灵器,我还觉得换亏了呢。”   澄雷生气归生气,但还是拱手道:“我师妹连师门赠予的第一把剑也敢随便换给别人,真是师门不幸。叶道兄出个价吧,这覆雨剑我要收回师门,再不给那疯魔丫头了!”   “哦。”叶君亭抬眼看了澄雷一眼,“那就三百两灵石吧,谢绝还价。”   “什么?”三百两灵石,澄雷就是三百六十五日不休息天天做烟海轩的高级任务,把自己累死了也不过二百多两灵石的奖励,这三百两……   他真的会把自己两年的积蓄掏空,换回路芬芳的剑么?   “能不能……再便宜点。”   “君康你磨蹭什么呢赶紧打呀。”叶君亭只管着打牌,不理澄雷。他敲着二郎腿的脚在桌底下摇着,正好在路芬芳脸前头画了三圈。   “好吧。”澄雷只得从怀中摸出一只锦袋放在桌上,“这里是二百七十两。”   “哦,那剩下三十两呢?”叶君亭寸步不让,微笑看着澄雷。   澄雷想了想,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来放在桌上。这三支羽箭与他平素所用不同,是用价值五十灵石的流彩水晶打造的,箭飞得更稳,命中也更高。叶君亭瞟了一眼淡淡道:“哦,还多二十两,要我找给你?”   “不必。”   澄雷于是拿了覆雨剑,别过四人。路芬芳心下不安,刚要追出去,却被叶君亭抬脚拦住。待澄雷走远了,叶君亭才放路芬芳出来。路芬芳跳起来指着叶君亭骂道:“叶君亭,你敢讹诈我师兄灵石!”   “我几时讹诈你师兄了。刚才那把我摸的是八筒,你已经把覆雨剑输给我了。我帮你撒了谎,掩盖你赌博的事,还大发慈悲让你师兄用区区三百灵石就赎回了剑,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呀。”   “你——”路芬芳险些背过气去,怪不得叶君亭这么好心帮她撒谎,原来是要在这儿将她一军!   “好了好了,快去找你师兄吧,我们也该回昆仑山啦。”叶君亭把手里牌一扔,四个人都起来收拾东西。路芬芳按住他手道:“那你至少也把三支箭还给我把,灵石还可以再赚,但是流彩水晶他费了好大辛苦,我……我用一百灵石跟你换。”   “不,我不占你这个便宜。”   “你……你不跟我换我就不让你走!”路芬芳扯住了叶君亭衣袖,“我跟着你去天墉城,告诉你师父你们赌灵宝的事,还有其他事统统说出来,看你怎么办!”   看了路芬芳认真的样子,叶君亭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妹子,天墉城路途遥远,你还是长大了再来做客吧。你要是再缠着我,我立即去告诉你师兄,你身为太素宫弟子,使的身法和吐纳功夫却全来自黔州妖宗……你说他要是知道了这事,还会花光身家来保你么?”   路芬芳忽然松了手:“嘿嘿嘿,叶道兄慢走,不送。”   路芬芳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个人走远了。刘君康对叶君亭说道:“这小妹子有点意思,对你的胃口,要是再长两年,那真是……”   刘君康话没说完,不知怎的就摔了个大跟头。看着几个人走远了,伯服才道:“鲁莽了吧,多管闲事了吧?待会儿见了澄雷,你怎么跟他交代?”   “交代是不难,只是他怕我被师门责罚,竟自掏荷包帮我赎剑,这份人情我真不知该怎么还。”路芬芳心里暖暖的,又是酸酸的。   她意兴阑珊在市集中转了几圈,发现了澄雷的身影。她远远看着他,听见他似乎是在询问流彩水晶的价格。只是澄雷所剩灵石无几,便是有上等货他也买不起,只得问问就走开了。   待到澄雷走远了,路芬芳才凑到那摊子前,没有还价把流彩水晶全买下了。她想着等回到天墉城,就求剑炉的师兄帮澄雷再打三支——不,二十支羽箭,再花多少灵石都行!   至于剩下那二百七十两灵石,路芬芳还得想个法子好好得还给澄雷才行。她又转了几圈,买了许多东西,方在一个僻静角落坐下休息。过不多时,一个人走到她面前停住了脚步。她知道,是澄雷。   “路芬芳?”   “嗯。澄雷师兄。”   “我听说你得了承云九韶剑?还不拿出来,让你师兄我开开眼?”   澄雷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怒气。路芬芳鼓起勇气抬头看他,说道:“师兄……我……我错了嘛。我换过就后悔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几个人了。”   “路芬芳,你是猪么?”澄雷压着嗓子吼了一句,弹弹路芬芳脑门,“你怎么野性不改?你回了太素宫怎么跟你夏师姐交代啊?”   “我……我也不知道。”路芬芳低下头,眼中尽是委屈。她本以为澄雷会骂她一个时辰,打她几个巴掌才肯消气,谁知一抬眼,覆雨剑已经伸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迎上澄雷责怪而又宠溺的目光,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真如覆雨剑失而复得般的心情。她说道:“师兄,你帮我把覆雨剑要回来了?”   “嗯。”澄雷的眼光很快转为嫌弃,“拿着吧,别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师兄你是怎么要回来了?你好厉害!你打他们了?”路芬芳重新握了剑在手里,满心的欢喜。澄雷轻描淡写道:“若因为这种事打起来,你弃剑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的。”   澄雷都是为了路芬芳的名声才委曲求全的。她已经够难受了,伯服却在那里雪上加霜道:“傻妮子,你以为自己任性犯错,后果自己可以承担,殊不知这些恶果都是由真正关怀你的人替你背着。你呀,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师兄,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敢闯祸了。”路芬芳收好了剑,“对了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我还要问你呢,鬼鬼祟祟不叫我跟着,原来是要逛天隐互市。你老老实实早说了,我会拦着你吗?”   天隐互市庐阳分市一共有四个出入口,净斓轩只是其中一个。不过路芬芳还要回净斓轩取货,两个人便又原路返回。折腾了这大半天,澄雷的茶叶还没有买,他嘱咐路芬芳回客栈休息,自己转身又去忙了。   路芬芳独自在客栈房间练了会儿功,听得敲门声,却是店小二找她,称有位修士要见她,就等在客栈东边巷子拐角处。   路芬芳在庐阳没有熟人,更不认识别派修士,是谁神神秘秘得叫她?她便带上覆雨剑去赴约,看到那巷子里徘徊的高个子身影颇为熟悉,这……这不是季君山吗。   “季道兄?”路芬芳试探着叫道。那人转过身,正是季君山无疑,他拱手道:“哎呀呀,小妹子,可算等到你了!这个,我专程来还给你的!”   季君山说着,恭恭敬敬递了一个乾坤袋在路芬芳面前。路芬芳奇道:“给我的?”   “是呀,这是我的乾坤袋,里面有一百二十两灵石,还有些灵器灵药,大约值二百两灵石,你收下吧!”   “这……”路芬芳笑着推开季君山的手,“无功不受禄,我怎好凭白收季道兄这么贵重的礼物?”   “你为了帮我赢回璇妹的东西,不惜赌上自己宝剑,我不该给你些回礼么?”季君山憨厚得笑道,“这些东西你收着,就算你用不着也得……也得为你那师兄补贴亏空啊。”   “讹诈我师兄的是叶君亭,我怎好反过来要你的东西呢?”路芬芳一个劲儿摇头,“不,我不能收。”   “唉唉,你这小妹子。”季君山急得直挠头,“我那九师弟是我们师兄弟里修为最高,心眼最贼的,要弄他的东西,简直比在铁公鸡身上拔毛还难。你就别嫌弃哥哥这点心意了,收下吧!”   季君山一片诚意,路芬芳也不好推辞,只得收了。她又感叹道:“你既然知道叶君亭耍心眼,竟也不恨他?”   “恨啊,我看着这兔崽子长大,打小就恨他恨得牙痒痒。”季君山说道,“不过我和璇妹这事不能怪他。君璇师妹是九师弟的双生妹子,我比璇妹大了十三岁,人又愚直,所以九师弟一直不同意我们……”   原来是这样啊。路芬芳心道,你这人是愚直,若是你要娶我亲妹子,我也不会很乐意,没准会出更多古怪法子来整你。想到这里,路芬芳笑道:“季道兄个性爽直,又重义气,只要叶道兄心里过了那道坎,到时定会真心祝福你们的。”   “哈哈哈,那就借妹妹吉言了!”季君山拱手道,“时间不早,我得去追他们三个了,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路芬芳别过季君山,心想自己帮对了人,心情松快不少。她回到房间,决定看看季君山这袋子里都有什么:除了他说的一百二十两灵石,还有些信品灵药。除了这些,还有一木头盒子,拎着沉甸甸的,好像装满了石头。   路芬芳心中似有预兆,郑重其事把木盒放在桌上,缓缓打开盖子。闪烁青红光泽的东南西北中发白刷刷跃入眼帘,这一盒子正是他们四个刚才玩的麻将! 第92章 夜不归宿   路芬芳飞速翻找着那块无法结成术法的古怪麻将牌,心急手乱,几张牌蹦落到了地上。她跟着滚落的一张牌钻到床下,光线虽暗,但她已摸到了牌的花色——   发财。就是这张!   路芬芳抱着那张牌亲了好几下,刚要坐起来,头结结实实撞上了床板,她高兴得都忘了自己正钻在床底下。她爬将出来,坐在踏脚板上,对着太阳迷醉得欣赏着金光四射的“发”字,嘿嘿傻笑道:“老爷子,你说我这算不算好人有好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她说着拔下头簪,小心翼翼敲碎了麻将外面极薄的一层翡翠壳子,露出其内绿莹水润的玉材来。路芬芳凝视着玉材中汹涌可见的灵气流动,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乌琅玉。”伯服说道,“玗琪树种子种下,若未成活,土地便会结出乌琅玉来,外形似翡翠,灵气不外溢,灵效大约是玗琪玉的八成。”   “有咱们倒霉的时候,就自然有咱们走运的时候。”路芬芳将乌琅玉牢牢攥在手心,“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你说呢,老爷子?”   “傻大胆的丫头啊……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你总怨我鲁莽,其实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做永远不知道对不对。”路芬芳躺在床上,觉得无比舒心,无比坦然,“所以有时候不如跟着自己的心走,顺其自然——反而会有很好的结果。”   路芬芳忽然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令伯服哑口无言。这小妮子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许多,或许她离令伯服刮目相看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路芬芳刚闭目养神一会儿,忽然觉得肋下灵气流动,却是周重璧给她的小铁牌传信过来了。什么呀,连着十天不理人,这会儿想着叫人了,凭啥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偏不去!   她赌着一口气,翻了个身想睡,周重璧的灵扎却像夺命连环镖似的唰唰发来十几道,铁牌子烫得她都没法睡觉了。   哎哟……这会儿想回也回不去呀,还得等澄雷回来呢。   路芬芳一直不回话,铁牌上的灵气都快喷出火来了。她把铁牌往床铺上一扔,对着喊道:“叫什么叫,等我回去再找你吧!”   “路芬芳,赶紧回来!”那铁牌竟然发出了周重璧的声音,吓了路芬芳一跳。她未曾想到这铁牌不光能传递文字灵扎,还能传递声音,真比太素宫的传信符箓好用多了。   “我……我下山了,现在回不去呢。”路芬芳将牌子放到嘴边小声说着,想想周重璧着急的样子,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你快回来,我悟到了传觞飞羽剑的精要!”周重璧十分得兴奋,看来是等不及要在路芬芳面前显摆显摆。路芬芳遗憾道:“我真的回不去,我在庐阳,还要等澄雷师兄呢。”   “澄雷师兄?”周重璧似乎颇为意外,又有些无法掩饰的不快,“那也不行,你回来,马上,立刻!”   “我都说了回不——”   路芬芳话还没说完,手中铁牌忽然奔涌如泉喷向空中,又在空中交织成网兜头落下,把路芬芳整个网住。这股灵力霸道浑厚,正是来自周重璧无疑。路芬芳惊道:“周重璧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路芬芳还未有任何挣扎动作,只觉得胸口“嗵”的一声,仿佛心脏由内向外被撑开,胀到了极限,她全身的血液也都停止了流动。这奇怪的感觉仿佛只持续了一息,又好像大半天那么漫长。反正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坐在梦真崖的大石头旁了。   “嘿,清醒清醒。”周重璧拍拍路芬芳的肩,“吓傻了?”   路芬芳扶着石头站起来,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身在梦真崖,眼前的周重璧也是如假包换,方才做梦似的问道:“刚才到底怎么一回事?”   “是我用昆仑铁牌召唤你来的。”周重璧捡了根木棍在空中一划,嘴角闪过恶作剧得逞的微笑,“这铁牌除了传递消息,还能储存空间法术,十二个时辰之内能用两次,八百里以内的距离都可以像刚才那样轻松实现传送。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厉害个屁啊!”路芬芳气急了,“你怎么能随便把别人叫到身边来!我那边的事还没办完呢!”   “你的事不重要。”   “我的事重不重要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算。”   “凭什么?”   “就凭你想学传觞飞羽剑。”周重璧手里掂了掂木棍,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愉快笑容,“我会啊。”   “你——”路芬芳真的要吐血了。她确实着急学剑法,但是就这样突然不辞而别,澄雷一定会担心的。更要紧的事,她那一桌子麻将还没收呢……澄雷要是看见了,不知会作何感想啊……   “那个,周大哥,你是我亲大哥……”路芬芳笑嘻嘻道,“能不能把我再传回去一次?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没办完……”   周重璧不理她,树枝作剑,已在空中走如游龙。路芬芳不懂剑招,只觉得比先前看他练时轻灵了许多,倒真有几分“衣香鬓影天未霜,酒龙诗虎争传觞”的清朗洒脱、疏狂傲世之气。   周重璧演完整套剑法,路芬芳便问:“你是如何悟出来的?是不是这梦真崖山洞里住着位隐士高人,看你憋了十天想破了头都无计可施,专程出来点化你?”   “这世界上没有好运气,努力才是硬道理。”周重璧把树枝扔给路芬芳,“你来。”   “啊?你刚才耍得太快了我没看清啊。”   周重璧摆了个嫌弃脸,皱着眉边去掐路芬芳脖子:“敢说没看清?吃了我那么多南海蝴蝶,给我吐出来!”   路芬芳的眼力超过常人数倍,周重璧是知道的。他现在故意掐脖子吓唬她,使的劲虽不大,路芬芳却挣脱不了,抱着周重璧手臂求饶。周重璧松了手,路芬芳才咳嗽着说道:“那……也有好几招没看清。”   “哪招没看清?”   路芬芳凭着记忆拿着剑比划了两下。周重璧打了她手背一下,嫌弃道:“行了行了,这拿剑的姿势也太难看了。右手握着剑,左手叉着腰是什么意思?剑指!伸平了!”   周重璧一点点给路芬芳纠正过来,才做了三五招,路芬芳便觉手臂酸了。她刚松一点劲儿,那边周重璧又喊道:“剑尖抬高点,高于肩膀!树枝都拿不动,没吃饭啊?”   路芬芳真后悔求周重璧指点自己,他这教法可比伯服还要严苛多了,骂得也更难听。也不知他哪来的劲头,一板一眼教了路芬芳三个时辰,连口水都不叫她喝。到了太阳西斜时,澄雷的灵扎来了。他回到客栈见不到路芬芳,正在找她呢。   “周重璧,先停一停,我给我师兄回个信儿。”路芬芳心想总算能休息一下了,怎料周重璧板着脸道:“待会儿再回!”   路芬芳无奈道:“都已经练了大半天了,你还没告诉我这剑法的要诀到底在何处?”   “传觞飞羽剑的基础心法是《灵机诀·练气篇》,这咱们一开始就知道。但剑法中并未写明,要想将剑法使的轻灵流畅,还需‘出幽入冥步’作为基础身法。”周重璧解释道,“出幽入冥步的奥妙你已经知道了,这套步法旨在将体质锻造得轻盈敏捷,而非通过练气加快腾挪的步伐。我这样解释,你明白了么。”   路芬芳恍然大悟道:“用出幽入冥身法加快出剑和腾挪的速度,真气的消耗就会大大减少,剑法也就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了!”   周重璧笑道:“就是这样。”   既得了这个解释,路芬芳登时信心大增,有了出幽入冥为基础,她就不愁练不好传觞飞羽剑了。她兴致勃勃练到天色漆黑,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脚发软疲惫不堪,要拄着剑才能勉强移步。   “今天辛苦了。”周重璧道,“明天继续练,早点来。”   路芬芳点点头,巴不得这夜快点过去。她打算用澄雷给的羽箭飞伞回去,却发现无论怎样注入灵气,伞都无法飞起。奇怪,难道是最近使用太频繁了吗?   “谁给的你这破玩意。”周重璧嫌弃得在箭上敲了几下,“这顶多能算玩具而已,你还把它当个宝了。”   “到底怎么不能用啊,坏了?”飞伞是澄雷送的,路芬芳生怕自己弄坏了,央求周重璧帮她看看,周重璧却是很不乐意:“杀鸡焉用牛刀?我还是觉得,这破玩意你赶紧扔了吧。”   路芬芳无奈,飞伞不能使用,她又不能轻身步行,如何下得梦真崖去?她便笑嘻嘻对周重璧道:“周大哥……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送你?”周重璧摇头道,“我和陈逾熠有过约定,不能随便下梦真崖的。”   周重璧语气这般冷漠,估计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路芬芳想,周重璧有天大的本事,肯定有办法送她下山,她便苦笑道:“那我今夜只有跪着走回印石峰了!若明天下不了床来了不了,你别怪我!”   “为什么一定要下崖?你就在梦真崖将就一晚上,难道还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吗?” 第93章 天玄孤心   路芬芳愣住了。她直愣愣看着周重璧,丝毫不知自己已经闹了个大红脸。周重璧看她不说话,皱眉道:“你现在亏虚太多,自己调息恐怕不易,我给你输些真气吧。”   这……这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路芬芳总觉得单独和他在这里呆一晚上实在太难为情了。这样扭扭捏捏的,她都有些讨厌自己了:路芬芳,你在瞎想什么呀,周重璧烦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不轨行为。梦真崖山洞这么大,两个人隔着一丈远各睡各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好。”路芬芳只是做了个“好”的口型,她喉咙里干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重璧领着路芬芳进了山洞,这次洞中没有会发光的蝴蝶引路,四下伸手不见五指,路芬芳没走三步差点崴脚。她感觉到前面周重璧停下来,向她伸出手。   路芬芳心跳越来越快,耳朵里擂鼓似的响,只怕周重璧此刻若对她说了什么,她也是听不见的。她犹犹豫豫伸出手,只抓住了周重璧的手腕,便随着他向前走去。   “为什么不举火啊。”路芬芳问道。她手指摸到周重璧的脉搏,每跳动一次就像电流顺着手指、手臂直击到她心里一样。   “我一直是一个人,习惯了。”周重璧道,“你怕黑?”   “不是,只是看不见路。”路芬芳抓着周重璧手腕的手不知不觉间麻了,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疼痛,好像骨头融化了似的。她急着辩解道:“我不怕黑,不用举火!”   “不怕为什么发抖啊……”   路芬芳在黑暗中放心得微笑。她嘴上倔强,心里却盼着周重璧千万不要举火才好。   周重璧带路芬芳到了他日常休息的洞室,为她调理真气,不过一个时辰,路芬芳便觉浑身经脉像吃饱了饭似的有劲儿,还能再战三百年。   路芬芳说了声谢谢,周重璧却只是在旁边坐下了,没有回应。路芬芳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你……你现在学的《灵机诀》,进境还是太慢了。”周重璧这话说的小心翼翼,仿佛怕打击到路芬芳似的,“灵根不好,终究是掣肘。”   路芬芳原本就打算服星蕴丹加以辅助,但周重璧既然主动提及此事,或许他已有了什么建议。路芬芳便问:“那你觉得该如何?”   “我们天墉城有套心法,可以助你夯实基础。”周重璧说道,“这套‘天玄孤心诀’是辅助性的,和灵机诀配合着练,你今后会轻松些。”   周重璧考虑得真是周到。路芬芳却说道:“你……你私自把天墉城心法传授给我,不要紧么?”   周重璧轻笑一声,说道:“我即便已经不是天墉弟子,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不会把天墉功法传给旁人……但你无妨。”   “为什么我就无妨?”   “别问那么多。”   “哦。”   于是这天夜里,路芬芳大半时间都在打坐,用《天玄孤心诀》的功法吸收灵气,成功吸纳灵气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多。这次来梦真崖,她真的收获颇多,到天亮时还不舍得下崖去。   “你该回去了。”周重璧说道,“我送你吧。”   周重璧又走在前面,路芬芳紧紧跟着他,外面晨光熹微,洞内却依然昏暗一片。路芬芳走着走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步上前,再次抓住了周重璧的手腕。   这一刻,她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仿佛阳光倾泻如金海,将她托举在云端之上。周重璧没有握她的手,但也没有松开,任由她拉着,缓缓走到了洞外。   这日早晨天光极好,阳光清澈明媚,天空碧蓝如洗。路芬芳看清了周重璧的身影,心内忽然害怕,松开了他,低声说道:“我走啦。”   “嗯。”周重璧的声音听不出欢喜,但并不淡漠,“白天你还是忙太素宫的事吧,有空再来。”   那我一定快点忙完。路芬芳在心里说着,提起裙裾便沿着山路跑了下去。她仿佛第一次感觉到会轻身术的快乐,她真想乘着脚底的风直飞到天上去,再大声唱出儿时娘亲教她的歌:“早春暮春,酒暖花深,便好似一生心事,只得一人来解。”   此时已是初秋,无花无酒,路芬芳却如醉在三月景中,看什么都是快活。她跑了一段路回头望去,周重璧还站在原地,只看不清是不是也在看着她。   路芬芳哼着小曲儿下了崖,回到钟峰,还没进院子便听见澄雷嚷嚷。她这才想起来,坏了坏了,怎么把澄雷给忘了!他的灵扎一封都没回,这会儿该发飙了吧?   路芬芳想绕开前堂回自己房间,不料背后一个声音冷冷叫住了她:“你去哪儿了?”   “我……”路芬芳缓缓转过身来,看到苕华冷若冰霜的脸,想笑也笑不出来。好你个澄雷,到处找不到我,便找夏苕华告状来了!   “我下山买香去啊。”路芬芳装得若无其事,“展皓峰领了牌子的,我见你没在滴水堂,就没告诉你,反正就出去半天的事。”   夏苕华走过来,如月光冷冷照着路芬芳,那眼神中再凌厉却也带着一丝柔弱,让人怕也怕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她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澄雷说,这次出去你和他同路,昨天下午却不告而别。从庐阳回来最多半日路程,按说你昨晚就应该到了。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嘛,我是走得慢。”   “澄雷担心坏了,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回他的灵扎?”   “我……忙着赶路,没看到。”   如此明显的扯谎,夏苕华也只得冷笑一声:“澄雷急得快杀人了。我不管你是去干什么事,给他报个平安就那么难吗?”   这事确实是路芬芳不对,她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以前曾想过编些借口在澄雷那里蒙混过关,但现在想来,这样却有些对不起真心关怀她的澄雷。   “那我,我去给他好好陪个不是呗。”路芬芳撅了撅嘴,正想快些逃走,却又被苕华叫住了。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正好现在告诉你。”苕华严肃道,“再过一个月便是练气五层以下弟子试剑大会,你准备一下吧。”   “啊?”   “啊什么,这次试剑大会很重要,要淘汰三成弟子,清理出太素宫去。”夏苕华说道,“你好好准备一下,不要让代掌门师伯祖丢脸。”   路芬芳傻眼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个试剑大会,更不知比剑成绩不合格会用这样严重的后果。她上场比试,若不用太素剑术便是犯规,若要用,苕华却半点没教过她,横竖都是过不了关,合不了格的。   “有什么问题吗?”看到路芬芳脸上的阴云,夏苕华嘴角终于浮起一丝笑意。路芬芳也是一笑:“没有,师姐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让师姐和执剑长老失望的。”   路芬芳这话说得硬气,心里却半点没底。她在回房间的栈道上走了几个来回,任由冷风吹着,心里还是憋闷得慌。   “其实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被赶出太素宫的。”路芬芳望着脚下万丈深渊,感觉自己轻得像一片枯叶,“夏苕华这样做,只是想让我出个丑……就像当年我用零陵香戏弄澄凌,害得她在剑术考试中出丑一样。”   “嗯。”伯服应道,“或许不仅是出丑。比剑也是有误伤的。”   “总之,她认为是我加诸澄凌身上的痛苦,都要我一点点还回来。”路芬芳笑道,“可是伯服,你知道吗,就在她追问我昨晚我的行踪时,我真有几分奢望,奢望她也在担心我的安危……”   “奢望终究是奢望。就像你终究是你,她终究是她,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啊。我知道我们两个不是一路人。”路芬芳怅然道,“可既然不是一路人,我为何会走在她的影子里面?我被太素宫的人欺负,是因为她;我忍澄凌那么久,是因为她;我学不成太素功法,也是因为她;我今后还有许多的挫折磨难,或许也是因为……”   “别再说了,小心一语成谶。”伯服打断道,“说正经事,试剑大会你打算如何应对?”   “不应对。”   “呵,这不作为的态度,是跟陈逾熠学的?好的你不学。”伯服调侃几句,忽然惊觉,“傻妮子,你不会是想故意输掉试剑大会,让夏苕华消气吧?”   路芬芳缓缓走回房间去,一面说道:“我没那么傻。我与她生死之仇,岂是输一场比试就能化解的?”   路芬芳不是不想赢。她需要当着整个太素宫的面一鸣惊人,用实力碾压那些轻看她的人。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夏苕华却已在擂台上挖好了陷阱,等着路芬芳掉进去,掉进污糟泥泞的地底,仰头忍受所有人的嘲笑,和口水……   她怎么会让她赢呢?   既然是这样……她非赢不可! 第94章 星蕴仙丹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路芬芳越发忙碌。她白天要准备炼制星蕴丹的其他材料,晚间则上梦真崖练剑,算起来每日不过能休息两个时辰。   有了乌琅玉,炼星蕴丹的其他材料就好办多了,基本上都可以在展皓峰或静乐宫的丹房弄到。路芬芳想了想,还是不要让太素宫的人知道她在练星蕴丹为好,于是一有机会就溜去庐阳的互市,用成熟的玉桃换炼丹材料。   她花了五天的工夫买齐了辅料,又卖了一部分玉桃,存了一千多灵石以备不时之需。到了第六天,东阳道院照例组织参加试剑会的弟子们集中培训,路芬芳装病不去,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踏踏实实炼起丹来。   路芬芳神识入了丹炉,炉内景象与她第一次炼制南海蝴蝶丹时已大为不同,蓝色水泽中心已由深不见底的大洞变成了漩涡,水流急速旋转着,却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路芬芳浮在上空俯视,觉得这大漩涡如同怪兽的眼睛冰冷得注视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伯服,为什么珠丘变成这样了?”路芬芳搓了搓双手继而握紧,她心里的感觉十分诡异,却不敢说与伯服。第一次来珠丘内部时,路芬芳只觉得此处是一片空旷虚无的幻境而已;今次来,她却觉得珠丘仿佛变作一只正在苏醒的活物,那漩涡里分明就是它半睁半闭,懵懂而残暴的眼睛。   “因为你的灵力提升了,珠丘的力量也随之慢慢觉醒。”伯服察觉到路芬芳的异样,便现了真身与她相见。   伯服深深看了路芬芳一眼,觉得她的眼神变了,虽然还有恐惧和疑惑,却比从前更明亮了,像初开锋芒的小刀。他对路芬芳的成长充满了期待,但面上却冷漠依旧:“上次的南海蝴蝶丹大半是我帮你炼的,这回你也该自己学学了。我叫你看的《诸家神品丹法》、《九转灵砂大丹》、《金华冲碧丹经秘旨》都通读了吗?”   “粗通吧。”路芬芳并不知道伯服心里在想什么,反正伯服在她眼里始终是一个样子,沉着、冷漠、威严、高深莫测,似乎经历千年都未变过,“但是不亲自动手,我始终不能知丹药如何练法。”   “呵呵,妮子口气还是这么大。你既粗通,炼丹都有哪些步骤,又有哪些注意事项,讲来给我听听。”   路芬芳撇撇嘴,她知道自己长处不多,但背书的功力还是有的;目力增强之后,一目十行更是不在话下。她在心中理了个头绪,缓缓说道:“若粗分步骤,便是选材、提炼、凝丹三大步。若说注意事项那就太多了,且不说选材如何精细,光是炼丹的处所和时间也够讲究的了。首先,炼丹炉应放在人迹罕至、灵气丰沛的名山胜林里面,否则‘邪气得进,药不成也’;然后,炼丹开始的时辰必须选择‘开山月’的吉日良辰;光是这样还不够,建造丹炉房室,必须择选灵山福地,筑坛三层,坛上安灶,灶上有炉,炉中鼎,鼎有神室,室有胞胎,悬镜挂彩,镇符炼丹……”   “停。”伯服止住滔滔不绝的路芬芳道,“妮子,你这是蒙我么?且不说珠丘丹炉是神器,邪气不侵,时气不惧,你刚才说的这些,早在侍香考试时已经背过了。用老知识来回答新问题,你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路芬芳嘻嘻笑道:“哪有偷懒,我不过是想说个完整罢了。这炼丹的时间、处所都择好了,材料也备好了,就该准备丹火了。老爷子,珠丘丹炉的丹火如何点法?”   伯服说道:“你且退后。”说着护着路芬芳后退两丈,自己引动真气在手心聚拢一缕火焰,便向那漩涡中投去。漩涡中登时浮起重重白气热浪,烫得路芬芳又向后躲了一丈。路芬芳惊道:“这就是珠丘的丹火?”   “正是。若炼制南海蝴蝶丹那样的一般丹药,只消将材料投入水中,便可慢慢炼化、凝丹;而炼星蕴丹,便必须再引火一次。”   路芬芳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这点火我会了,只是热浪滚滚,我连逼近都不能,如何能知丹炉的温度够不够呢?”   伯服并不作答,右手轻轻抬起,路芬芳手边即升起一道水幕。那水幕上红光闪烁,竟像在水中燃烧的火焰,十分神奇。伯服说道:“随着丹炉温度的升高,这火焰的颜色会由绿变红,由红再变黄。若是在变黄的瞬间你没有及时投料,等到火焰颜色便黑,便是错过了炼丹的最佳时机,炼丹便失败了。”   伯服说话的工夫,路芬芳已经把丹方打开飞速扫了一眼,丹火正好变黄,水幕中发出“叮铃——叮铃”的警示声。路芬芳便依次序投入事前称好重量的露水、天名精、仙茅、麝香等。她手快,时间掌握得却是刚刚好。   她悄悄舒了口气,便问伯服:“按丹方说载,再过六个时辰投入乌琅玉。我晚上得去梦真崖练剑,不能一直在这看着呢。”   “呵呵,投入乌琅玉是最关键的一步,妮子该不会想溜吧。”伯服装作不知路芬芳的心事,问道,“二十天后的试剑会,你上场对决是不能用传觞飞羽剑的,这么着急学它作甚?”   路芬芳说道:“怎么能不着急,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天不练,剑术便会一落千丈——我若不去,前几天的功夫岂不是都白费了?”   “姓周的小子教得用心,你也练得刻苦,稍微休息一天也不打紧。”伯服说道。   “啊?”路芬芳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若是不去,周重璧一定会用天墉铁牌召我过去的!”   看路芬芳急得憋红了脸,伯服不由觉得好笑,更想逗一逗她:“你神识在丹炉中,他便是召了你过去,也是沉睡不醒的你,他还能把你怎么样?”   “他会生气啊,没准还会打我呢。”路芬芳打了个寒噤,“挨几下打也就罢了,万一他犯了倔脾气,不肯教我怎么办?”   “他不教你,我教你。”   “啊?你一直都说我不配你来教,怎地现在又想教了?”   路芬芳惴惴不安的样子着实逗乐了伯服。这妮子原来停机灵的,怎地也有急糊涂的时候。他笑道:“是啊,我又愿意教了,你不高兴?我的修为比周重璧精深,自然教得比他好。”   “啊?”路芬芳失望得大叫一声,继而跺脚道,“不行不行,他好不容易主动教我练剑,你怎么——”   路芬芳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了。她脸微微红了,继而生气道:“好哇伯服,你戏弄我!”   伯服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傻姑娘,我才说不叫你去梦真崖你就急成这样,现在时间还早,你先去找他练剑,等快到放乌琅玉的时候我再叫你进来,不就两不耽误了么?”   伯服这个玩笑开得路芬芳很尴尬。她又忍不住问自己,路芬芳,你怎么了?有伯服教你不是更好么,你为何一定要周重璧教呢?   路芬芳自然无法回答自己内心的问题。她解开神识,待肉身苏醒后打坐片刻——假装自己并不是很着急去梦真崖——这才展开轻身术飞奔而去。   她只顾自己来了,却忘了问周重璧这会儿有没有时间。她来到老地方喊了几声,却不见周重璧回应。此刻崖上除了呜呜风声再无半点生机,路芬芳这才发现,没有周重璧的梦真崖竟是了无生趣,除了枯藤乱石,半点温暖景致也无。   路芬芳坐在大石上等了一会儿,不见周重璧出来。周重璧很少和路芬芳说起他自己的事情,不知他独自一人时都在做些什么?   没有周重璧的准可,路芬芳还是不好擅入山洞。她只好拿出天墉铁牌,注入灵气传信过去:“周重璧,你在吗?我来了。”   她传信过去又等了好久,周重璧都未回应。路芬芳能感觉到周重璧的气息,他就在山洞中——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会不会练功时走火入魔了?   路芬芳也管不了那么多,抄起覆雨剑便小心翼翼滑入山洞中,脚步轻得连踏上沙土的声音都听不到。她寻着周重璧的气息小心翼翼向前摸去,凭着上次进来的记忆摸到了他住的那间洞室里。   周重璧的呼吸十分平稳绵长,似乎并无异常。路芬芳手心举火悄悄照去,见周重璧果然在他的石床上打坐,如同坐化般安宁,丝毫没有察觉路芬芳已经靠近。   “妮子别动!”伯服忽然警示道,“周重璧的神识不在这里!”   “神识不在是什么意思?”路芬芳细细观察周重璧的样子,忽然明白了,“难道他同我刚才一样,神游在肉身内的灵器中?”   这就对了,周重璧怎可能日日在梦真崖上吹风枯坐,若无旁人打扰,他自然是神识飞入肉身内的洞天壶中。洞天壶别有乾坤日月,说不定周重璧还养了许多灵宠,他神游其中既可练功又能游玩,自然不会感到寂寞。   不过路芬芳神游丹炉时,有炉灵伯服在旁守护,她自不必担心沉睡的肉身遭外敌伤害。周重璧孤身一人,不知有没有仙灵为他护法——应该是没有,否则他岂能任由路芬芳走近他三尺之内,自己毫无察觉呢? 第95章 洞天秘境   路芬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试着叫了两声周重璧的名字,他却并无应答。她鼓起勇气上前推了他肩膀一下:“周重璧!”   她吓了一跳,碰到周重璧的瞬间,被天墉令牌吸走的那种感觉又来了。路芬芳知道,她肯定又会被空间法术传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既然知道是中了空间法术,路芬芳便淡定许多,听见头顶上炸雷轰鸣、眼前黑云密布也不觉害怕。穿过混沌,她来到一个奇妙的世界,烟霞笼耀,高山秀丽,修竹茂松,芝兰玉树,有如仙境。路芬芳未敢移步,只问伯服:“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像是昆仑山玄圃宫。”伯服说道,“我也许多年没去过昆仑,乌飞兔走,物换星移,或许……或许已不是当年模样。”   路芬芳见伯服颇多感慨,却没说有危险,便放心大胆走了下去。小径幽深,夹道浓荫翠碧,桐华时落,染得人满衣清香。路芬芳寻着这条路一直往山上走,不多时见一道山门,上镌“云汉居”三个字。路芬芳便道:“是云汉居,不是玄圃宫啊。”   伯服默然不应,路芬芳只得继续走上去,落花粉泱泱铺了满阶,像一条粉色的天梯,婉然延伸至白云深处。这时,不知何处刮来一股强风,吹得满阶落花翻滚如河浪涌动。路芬芳如画中一叶小舟,茫然飘摇,不知所措。   “你给我站住!”那山阶高处忽然传来小孩的大喝声,路芬芳快跑几步,见那杏花掩映的山门开着半扇,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欲夺门而出,却被另一个年级相仿的小男孩一把曳了回去,一面兴奋得大喊道:“师娘!师娘快来呀,我抓住这小偷了!”   “我不是小偷!”   那被抓住的小男孩似乎“砰”得被扔在地上,争辩了几句,抓他的小男孩便抬脚踹上门,“啪啦”锁了门闩。路芬芳对这情景倍感好奇,便轻声上前,爬到了院子矮墙上,以大杏树花叶为掩护,悄悄窥看院内。   杏花吹落如雪落上小男孩的肩头,他垂着头坐在地上,颤动的眼神中藏着羞愤。抓到他的男孩则抱着肩叉着腿,下巴几乎翘到了天上。他们面前站着一个身形高挑风华正浓的妇人——路芬芳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拥有这般曼妙身材的,想必是个美人。   “师娘,就是这个小贼!我刚才练完功,就看到他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哦……”那妇人托腮沉思了一下,继而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在停霞居打杂的那个孩子嘛。这个时候,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妇人话音俏皮清脆,若不是头上那人妇才盘的巾帼髻,路芬芳真要以为她是个明艳跳脱的小姑娘。妇人手托着膝盖俯下身来问小男孩,小男孩抬起头来望着她,依然没有说话。   路芬芳看不到他们两个的表情,但她知道妇人的笑容一定很温暖,比这三月里洗润过阳光的杏花还暖。   “师娘,这种毛手毛脚的家伙怎能在咱们天墉城做事,我去禀明了章师伯,赶他走吧!”   “靖儿别闹。”妇人柔声止住急躁的徒儿,直起身来,托着腮的手指点了点脸颊道,“小伙子,你到云汉居来,是想学功法吗?”   “谁稀罕你们的破烂功法。”   “好哇,你竟敢辱我师门?吃我一掌!”   “靖儿——”妇人撒娇似的一嗔,却叫那唤作靖儿的小男孩知道了厉害,放下了风云初卷的手掌。妇人又对坐在地上的男孩道:“你想学功法,直接和我说便可。天天来云汉居偷看,若被我家那位仁兄知道了,他肯定又要啰啰嗦嗦叨个没完……他每训一次人,云汉居的杏花都要谢一半的!”   妇人这样说自己的丈夫,靖儿有些憋不住笑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严肃道:“不对啊师娘,这个家伙来历不明——况且师父说了,他这辈子只收我一个徒弟的!”   “什么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听上去要多么倾囊相授传授衣钵似的,其实都是他太懒了,收一个已是勉为其难。”   “啊?师娘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呵呵,我的意思是,你师父收了你作他唯一的徒弟,但我还没有收徒啊。”妇人拍了拍小男孩的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重璧。”   “哦,小周。”妇人笑道,“我叫方妙谈,你给我磕三个响头,以后我就是你师父啦。”   “啊?师娘,这不合咱们天墉城入门的规矩呀!这小子什么功夫都不会,肯定通不过咱们入门试炼的!”   “靖——儿?”妇人眯着眼朝靖儿嘟了嘟嘴,靖儿轻咳两声,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装着大师兄的样子,趾高气扬对周重璧道:“那个,我师娘都要收你为徒了,你怎么还不磕头?”   周重璧坐直身子,眉眼间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不再多问,咬着嘴唇“咚咚咚”向方妙谈磕了三个头,口中说道:“师娘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不对,你应该叫我师父——”   “你是女的,我怎么能叫你师父?”   “噗,好吧好吧,那你以后就叫我师娘吧……”   路芬芳趴在墙头上,不知不觉看完了周重璧拜师的全过程。她明白过来,原来上次周重璧提到的师娘,也就是这个方妙谈,实际上就是他的师父。路芬芳也明白了,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昆仑山,而是一处回放着过去的幻境。   周重璧与方妙谈师徒情深,他背叛师门必定有一番心酸故事。路芬芳想道,若是她在幻境中多待一会儿,是否就可以得知周重璧过往的经历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   一个声音风似的荡到路芬芳耳边,她刚从墙头上跳下,周重璧已飘然闪到她的眼前。他看她的眼神好似看敌人,路芬芳有些后悔自己误闯幻境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传灵扎你一直没回话,我担心你出事,一时情急就——不知怎的,闯进这里来了。”路芬芳觉得现在认错显得自己太没自尊了,便又转了话锋,“不过你警惕心也太差了,我碰了你肩膀一下就轻轻松松进来了,若是进来坏人,你可怎么办呢?”   路芬芳如此轻易便进来洞天壶内部,也着实令周重璧惊讶。周重璧每次神游壶中,都会在自己肉身三尺内设下强大法阵,外人踏入则受阵火焚烧,若不及时退出还要硬闯,便会被阵火缠住,直烧到神形俱灭。   可是路芬芳竟然毫发无伤穿过法阵进了洞天壶中,真是太诡异了。周重璧想了想,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他仍冷着脸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哪里知道。”路芬芳白了周重璧一眼,“我是被吸进来的,又不是我自己要进来。”   路芬芳嘴上不留情,心里却巴不得周重璧快给她讲讲这幻境的秘密。周重璧抓了路芬芳手臂道:“你既不想在这,那便快走吧!”   路芬芳心里咯噔一下,什么呀,周重璧竟然生气了。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处,路芬芳还以为两个人的关系近了许多,没想到她无心之过,竟然引得周重璧动这么大的气。他、他怎么这样不可理喻!   “你放开我!”路芬芳几番挣扎,但周重璧的手就像钢筋铁骨,岂是她能轻易挣脱。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一段平缓山道,路芬芳便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拖着周重璧的手大喊:“周重璧!你要拉我到哪里去!你说话呀,你哑巴了?”   周重璧置若罔闻,继续拖着路芬芳往前走,直走到一悬崖边上,才甩开手。路芬芳一屁股摔在地上,痛得直哎哟:“周重璧你疯了!我都说了不是有意进来的,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尽管脚边就是万丈深渊,路芬芳只顾着对周重璧生气,竟连害怕都忘了。周重璧冷冷道:“好,既然你已经进来了,我便清楚明白得告诉你,此处是洞天壶幻境。洞天壶与我合体之后,壶内幻象就变成我内心执念最深的地方。在这个空间里,过去循环发生,而未来永远不会到来。你刚才看到的,就是我幼时拜师的经历。你听懂了吗?”   这里是……洞天壶?   路芬芳忽然后悔和不安起来。早知道此处是洞天壶,路芬芳打死都不会进来的。她自己也有合体灵器,知道合体灵器对主人的重要性——是最隐秘、最强大、最薄弱、最不能让旁人窥知的地方。如果是她自己,也不愿任何人走进珠丘丹炉里去参观的。   “我……”看着周重璧阎罗般的眼神,路芬芳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今天的举动是太过冒失了,“对不起。”   “我从来不说对不起。因为对不起没用。”   “那……那你要我怎样做?”路芬芳黯然道,“这次是我不对,只要能有所补救,我愿意倾尽全力去做!”   “不用了。”周重璧忽然伸出手掐住路芬芳的脖子,“你看到了洞天壶的秘密,我岂能容你活在世上?” 第96章 不欢而散   周重璧掐住路芬芳的脖子,将她整个人双脚离地拎了起来。路芬芳惊慌失措,周重璧这回可不是开玩笑的,他分明已经动了杀气!   他……他真的要杀我?不可能,他不远万里追我到黔州瑶寨,又为我回到齐云山,送我灵器,传我剑术,他对我这么好,难道都是假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周重璧,你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不可能啊!我不相信!   路芬芳双手乱挥着,却是要去摸周重璧的衣襟。她想摸摸周重璧的心跳,试试他的心是不是和石头一样硬,一样冷!   周重璧皱了皱眉,仿佛厌倦了路芬芳的痛苦表情,手臂甩将她抛入了悬崖。路芬芳剧烈得咳嗽着,却惊觉自己不能使用轻身术——周重璧给洞天壶加上了术法禁制,轻身、御空都是不能用的!   不,周重璧,你怎么能杀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不要!”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平静得湖水般,随着千层波浪一圈圈缓缓荡开,路芬芳被冷汗润湿的身体如触电般苏醒,“腾”得坐了起来。她瞪着眼睛,眼前的漆黑一点点明朗起来,依稀显出了那个她又期盼又害怕的身影。   “醒了?”周重璧很不高兴,这语气和刚才在洞天幻境时一模一样。   “刚才,你,我……”路芬芳抬起手背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捂住自己胸口,仿佛在安慰那颗吓得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的心脏。她明白了,周重璧是真的很生气,但在幻境中将她扔下悬崖的举动,只是为了吓唬她,让她知道他有多么生气。   但路芬芳问心无愧,她知道了洞天壶的秘密,不管有心无心,都不可能告第三人知。她没有看周重璧,站起身来,很快稳住了呼吸:“我以后再也不进这个山洞了,你请我进我也不进。”   她不管周重璧是何反应,头也不回得走出洞外打坐调息。周重璧也跟了出来,一直在旁边看着她。路芬芳调息完毕,眼角余光悄悄去看周重璧,他居然望着天上流云,手指在空中舞动演习传觞剑法,仿佛刚才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似的。   切,你没看见我生气了吗?就不会哄哄我吗?   路芬芳真是无奈了,现在她冷着脸,总不能主动去缓和示好;若接着闹,自己有错在先,越发显得没意思了。   路芬芳思来想去,到底她自己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看周重璧无所谓的样子,那她非得表现得更无所谓不可。她起身道:“要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按照常理,周重璧应该说“你得留下来练剑”,这样算是双方都有了台阶下,你一言我一语切磋剑招,气氛就算缓和了。路芬芳不紧不慢向前走,周重璧果然说话了:“你等等。”   哼,终于知道留我了?你这个大烂人!   “传觞剑法的精要你已经掌握,余下的,便是勤学苦练。”周重璧说道,“以后你自己练习便可,无事不必来了。”   这一次,路芬芳是一步一步走下梦真崖的,一点轻身术都没有用。她心里憋着一口恶气,只怕自己飞上天忽然气炸了,碎成千万片崩得满山都是。   什么人呢这是!   什么人呢这是!   什么人呢这是!   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干嘛给我这么大的脸色看?你为什么要这般疏远我,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窥看洞天壶秘密的?你以为我会窃取你的秘密透露给陈逾熠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卑鄙小人?   不……我和你认识这么长时间,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是不是我先说不进你的山洞,你气不过,故意说不让我上崖的话来回击我?   真后悔啊……我那是气话,我一个女孩子耍小脾气,你干嘛要跟我学?周重璧你个大烂人!   烦死了。就这样灰溜溜被你赶下来了,你把话说得这么绝,让我以后怎么放下架子主动来找你?你不能随便下崖,若我再不来找你,咱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面了!   再也见不着面了,你真的无所谓么?   路芬芳先是生气,再是伤心,几乎每走一步路,心都会洒一滴血。她真想噗通一声跪在台阶上,放声大哭一场;她又想回头去找周重璧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一时间双腿仿佛有千斤重,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难。   路芬芳纠结成这样,伯服终于看不下去了:“我的傻妮子,你是一时生气,周重璧就不是么?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做自己该做的便是,何须如此惴惴不安,失魂落魄?”   “他是一时生气么?万一他真的生了气,以后都不找我怎么办?”路芬芳问道。   伯服恨铁不成钢道:“从前你一直说很讨厌周重璧,要闯出一片天下来给周重璧瞧瞧。可现在呢,你生怕得罪了他,连自己的初心都忘了!”   伯服这话如同在路芬芳心上刺了一剑。她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头,努力让自己冷静:路芬芳啊,你只顾着周重璧高不高兴,要不要再理你,却把当下最重要的事忘了。你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图什么?   路芬芳冷静下来,终究没有哭,也没有回去找周重璧。伯服说道:“冷静些了?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路芬芳点点头:“嗯。”   “嗯什么!蠢妮子,还没收回心来。”伯服怒道,“周重璧神游洞天壶时,你竟然那么轻易也进了洞天壶。这其中是何因由,你想过么?”   路芬芳还真没想过。若说是周重璧允许路芬芳进去,那他刚才就不会那么生气;若他不允许,他身边应该开启着守护阵法,路芬芳是进不去的。   “我能进去,是不是因为珠丘丹炉?”   “总算让你蒙对了。”伯服长舒了口气,“珠丘丹炉和洞天壶之间可能有某种渊源,你身怀珠丘,洞天壶的守护阵法便没有攻击你,反而把你吸入洞天幻境中。”   路芬芳心里稍稍松快了些,说道:“周重璧定是不知道这层因由,以为我故意乱闯,所以才那么生气。”   “周重璧什么不知道!他知道的比你还多。”伯服笑道。至今他都没有把自己和周重璧在瑶山朝阳镇照面的事告诉路芬芳,也不打算说了。大约不管两个人如何亲密,也不能把所有话都说透了。   “周重璧生气,其一是因为你闯入洞天幻境,不管有心无心都是你错;其二,你进去了,也不该随意窥看他过去之事,他几十年沧桑心路历程,还不到与你分享的时候。他生气倒也罢了,你这是干什么?他不过吓唬吓唬你,已经够宽容的了,你和他生什么气?”   我……唉。真是天作犹可恕,自作不可活。路芬芳也想不明白,她不是这样不讲理的人,怎么刚才就……   她闷闷不乐走回钟峰,回到自己房间,发现苕华竟坐在桌前,似乎等她许久了。   看到苕华在,路芬芳心情更不好了。她没好气得说道:“找我什么事?”   “你近来脾气不小,和师姐说话,连称呼都不带了。”夏苕华喝了口自己沏的茶,说道,“上好的凌云白毫,你好像一口没动啊。”   一口没动也轮不到你来喝。路芬芳在心里骂了一句,旋即唇角轻牵,笑道:“小师叔送的,舍不得喝,倒让师姐你尝鲜了。”   路芬芳给“师姐”两个字加了重音,很是和缓得在她身边坐下,为她续上茶水。夏苕华这次来者不善,她须得冷静下来,小心应付。   “呵呵。”夏苕华果然是不善于和人拌嘴的,“我刚才发灵扎你也不回,干什么去了?”   这话说的,好像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一样。我以为就算天天不去晚课,你也不会知道呢。路芬芳笑道:“练剑累了,出去散散心,没注意灵扎。”   “好吧。”夏苕华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一声,这次试剑大会的规则改了。以往试剑会都是咱们太素宫弟子内部考核,而这次,将会有别派同级弟子参加,各显神通互相切磋,论定甲乙。”   “嗯?”路芬芳奇道,“别派?哪个门派?”   “琼华派和天墉城。”   琼华派。天墉城。有意思。路芬芳问道:“他们有多少人参加,胜负谁来裁定?”   “应该是各派十人,具体的师父也没和我说。”夏苕华道,“不过他们既只出十个人,应该都是年轻弟子中最精锐的力量。这哪里是切磋,分明是来挑衅的。”   恐怕还不止是挑衅呢。路芬芳想,琼华派早就布置了覆雨帮的人悄悄盯着太素宫,大约是实在探听不出什么消息,终于想了这个法子派人上山来报;至于天墉城,和其他门派间的走动一直很谨慎,干嘛和琼华派搅在一起,参加这种可来可不来的试剑会呢?   天墉城……天墉城……会不会和周重璧有关?   “路芬芳?”苕华连叫了几声,路芬芳都没反应,夏苕华便敲了敲桌子,“我在和你讲试剑会的规则呢。”   “哦,你说。”   “这次试剑会地点在玉屏峰幻境,其内机关是执剑长老亲自设计,精妙复杂不亚于珍珠帘。各峰凑了三件不同品级的灵器,天墉、琼华也会各带一件灵器过来,作为试剑前五名的奖励。代掌门师伯祖的希望是咱们太素宫能包揽前五名,所以五日后进行第一次初选,从本次参加试剑会的弟子中淘汰一半,十日后再淘汰另一半,最终在玉屏峰与天墉琼华对决的,只有十人而已。” 第97章 琼华奸细   “所以,初选的时候考的还是太素焚尘剑法。”苕华说道,“玉屏幻境中的机关,也多要靠剑招解开。你好好准备吧。”   路芬芳真不知道夏苕华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何时练的。夏苕华起身欲走,路芬芳忽然叫住她道:“师姐,我会努力的。可是我若连初选都过不了,你不会怪我丢你的脸吧?”   走到门口的夏苕华站住了,并未回过身来。她轻笑道:“如果是我教不好你,那是我无能。一个人不能靠自己的本事立足,就只能坦然接受,强撑着有什么意思?”   “呵呵,师姐太谦虚了。不撑到最后,怎知结果如何。”路芬芳说道,“师姐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师姐失望的。”   夏苕华只微微侧脸看了路芬芳一眼,便离去了。路芬芳拿起夏苕华喝茶的杯子,将残茶泼到海棠树根下。伯服说道:“茶水不能浇花。”   “我知道。”路芬芳冷冷道,“受齐云山灵脉滋养,若连几泼冷水都受不了,也太娇弱了吧!”   “呵呵,你是在说海棠树,还是说你自己?”伯服道,“听这话头,试剑大会你是要大干一场了?”   路芬芳坐在海棠树旁石凳边,轻轻搁下那茶杯:“正好相反。琼华派和天墉城的人来了,我不能太过吸引他们注意。我原本很想赢的,但是这回,只能越早输掉越好。”   路芬芳的考虑确实很到位。在她的实力强大到可以守住珠丘之前,最好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若只是赢了太素宫内部的剑法考试还好,若是在五大门派之内打出来名气,那就有点太招摇了。   “可是你若输了,其他弟子们会继续看不起你。执剑长老坚持教你功法,也就不能名正言顺,霏英李和夏英乔也可能会横加阻拦。你真的想好了吗?”伯服问道。   “我知道轻重,小不忍则乱大谋,几个冷眼、几句讥嘲算得了什么。”路芬芳道,“有舍才能有得,陈逾熠若因此不收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看来我和太素宫的功法真是没半点缘分。”   既下定了决心,路芬芳便不再关心试剑大会的信息,只每日找无人之地练传觞剑法。这几日,周重璧果然没有找她。转眼到了试剑会第一次初选,东阳道院的比武场上聚满了各种服色的弟子,观战的竟比试剑的多了两倍有余。路芬芳抽完了签,握着自己的覆雨剑在假山石后呆坐,觉得他们简直吵得很,根本不想去搭话,听他们虚情假意的恭维。   路芬芳望着蓝天,脑海中想象着自己和周重璧对招的情景。她虽然很入神,但还是听到有人爬上了身后的假山。她假装不知道,闭上了眼睛。   “噗。”什么东西忽然飞到她肩上,她本能得伸手接住,见是粒桂圆干,抬头望去,果然是澄雷在捣鬼。澄雷笑道:“芳芳,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快去比武台吧!”   路芬芳“哦”了一声,将那桂圆干揣到怀里,抱着肩低头向比武台走去。澄雷从假山上跳下来,勾了她肩膀道:“这剑呢应该是越练越精神,十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萎靡不振的?是练剑累着了,还是夏师姐训你了?”   路芬芳白了澄雷一眼,脚下一滑躲开澄雷的咸猪手,懒得和他说话。算起来,剑炉给澄雷打的箭该好了,过几天找个好由头送给他就是。路芬芳真不想再欠他什么了。   两个人一道走着,遇上了宁梅和澄空两个。路芬芳向他们两个问好,见澄空手里竟然也握着签,看来待会儿他也要上场了。   “路师妹,你抽的几号?”宁梅笑道,“澄空弟弟抽到第八十六号,还早得很呢。”   路芬芳皱眉道:“我也是八十六号。”   他们两个若是抽到相同号数,便是同场对决。路芬芳话音刚落,澄空便哈哈大笑道:“不可能那么巧,你把签子拿来我看,肯定不是!”   路芬芳这会儿没心情开玩笑,淡淡得就把签子给澄空了。三个脑袋凑过来一看,都愣住了:“还真是八十六。芳芳,你待会儿下手轻点,别把我弟弟打坏了。”   澄雷惯会油嘴滑舌,路芬芳也不去理他。几个人又玩笑了几句,忽然听得有人喊道:“主考官来了!”众弟子便瞬间安静了下来,各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通向比武台的路,接着齐齐拱手,恭候这次试剑初选的主考官,也就是新晋的鼎剑阁主事武英韶进场。   刚才还像几千只鸭子聚会的比武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几百年来,鼎剑阁主事往往就是内定的下一任太素掌门,现在武英韶的地位不亚于凝丹、戒律、威武三位长老。要想抢占太素宫最好的修仙资源,巴结好掌控资源的权力者是最基本的。   路芬芳悄悄抬眼看去,武英韶头戴簪星曳月冠,上着惊霄鸿鹄衣,下着醉吟葬龙裳,脚蹬云霄青鸾靴,好似天神落入凡间,周身浩浩清清,双眼目无下尘。   人群中静悄悄的,但路芬芳知道女弟子们若微微张开嘴唇,她们一人透出一丝尖叫声来,也足以把在场三百多人的耳膜给震破了。路芬芳低下头,心中想道,武英韶似乎终于从瑶山的黑暗经历中走出来了。过去的事终究会过去的。   武英韶缓缓走近,威严肃穆,目不斜视,与从前的活泼轻浮简直判若两人。他走近路芬芳时,目光微斜似乎是看了她一眼。只看了她一眼。   “我怎么觉得,小师叔好像变了。”宁梅用传音符对澄雷和澄空说道。   “嗯,变得比以前更臭德行了。”   “哦,对了,现在不能叫小师叔,应该叫武主事。”   “他当了这个主事以后,都不和咱们来往了呢……”   “人家是太素未来的掌门,怎么可能跟咱们这种无名小卒来往,跌份儿啊。”   路芬芳嗤笑,这些人里除了宁梅是真心惋惜与武英韶的友谊变淡了,其他两人分明是在嫉妒武英韶仙途光明。武英韶上了比武台后的括苍高台,便朗声说道:“今日除了参加试剑会的弟子,许多前辈同门也都在,我就把该说的话一并说了。此次试剑不同往常,不仅关系着你们每个人的仙途,更关系着我太素宫的荣辱。两次初试,不仅要淘汰掉进境较差的弟子,更要遴选出我派最优秀的初级弟子,迎战天墉与琼华。我希望各位同门能倾尽所学,全力应战,若有舞弊、轻殆者,门规处置,绝不姑息。”   “谨遵武主事教诲。”众人齐声道。路芬芳只在心中想道,不过区区一个鼎剑阁主事的位子,就把武英韶变成了这副模样。以前那个阳光少年真心的笑容,大概再也看不到了。   随着战鼓擂响,抽到一号签的两名弟子先上台比剑了。路芬芳坐得很远,假装漫不经心却将两人的太素焚尘剑看得清清楚楚。焚尘剑法的精妙处不在剑招,而在于与五行仙术的配合,将仙术和剑法都发挥到最大威力。   伯服说道:“妮子,就凭你现在学传觞剑法的程度,若与使焚尘剑的练气五层修士对决,要赢未为难事。”   “我知道。”路芬芳说道,“反正我也不想赢,还说这些干什么。”   路芬芳看了一会儿,觉得和周重璧画龙点睛的指点、伯服详尽毒辣的解说相比根本不值得学习,反正离自己走过场的时间还早,不如别处逛逛去。她刚走出人群,却见围观者最末站着一个女弟子,身段容貌皆不突出,却偏偏引起了路芬芳的注意。   她缓缓放慢脚步看着那女弟子,那女弟子也转过头来看她。她想了想,上前搭话道:“这位师妹怎么站在最外面,里面看得清楚。”   “多谢师姐关心。”那女弟子惜字如金,只是淡淡一笑。   “你是哪峰的,怎么我从前没见过你呢?”   “我叫翊鹃,是半年前刚来的,一直在密多院干些杂事,还未取得参加试剑会的资格,所以来看看热闹,不敢往前挤。”   “哦。”路芬芳拱手道,“也好,你修为尚浅,若靠得太近,恐会误伤。”   路芬芳作别了这个女弟子,出了西阳道院的门,绕到比武场括苍高台的后面。伯服问道:“你怎么这么紧张,出什么事了?”   “刚才那个弟子不是太素宫的。”路芬芳严肃道,“她是奸细。”   “嗯?太素宫的弟子一大半你都不认识,半招未过,怎知她不是太素宫人?”   “因为她身上的味道。”路芬芳说道,“太素宫所有焚香、药浴用香还有熏染衣物的香料都是我一人采买的,可这个女弟子身上的香十分陌生,不是我调的。”   “不对吧,她身上明明穿着太素宫的道服,怎可能没有太素焚香的味道呢?”伯服质疑道。   “外衣确实是太素宫的道服,味道也没错。但是,这身道服是她偷来的。大小虽然合身,但女子都有洁癖,里衣穿的还是她自己的。刚才靠得那么近,她的道服里面明明有异样的味道,我想应该是庐阳‘疏雨西楼’的贡品香粉‘月见初樱’。这种香平民百姓根本买不到,就算是修士,五两灵石也就能买巴掌大那么一小盒。”   伯服说道:“你的意思是,会用这种奢华香料的,多半是——”   “琼华派。” 第98章 盼君归兮   “呵呵,看你会调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香,自己身上却从来不用香的。那什么月见初樱的奢华香粉,你既不用,又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伯服问道。   “我是不爱用,可但凡爱折腾香料的人,几乎都有破解香方的癖好。最近我去疏雨西楼时见了这盒香,就揭开盖子闻了一下,香方虽没来得及破解,但是我记住了这个味道,错不了。里面大概有丁香、白檀、麝香、龙涎、牡丹……”   “嗯哼。”   “哦……反正她是来者不善。”路芬芳说着发了两道灵扎,分别给武英韶和澄雷。待收到武英韶回信,她便放下大胆爬到了括苍台后的油桐树上。   路芬芳利用树叶隐藏身形,她身子极轻,在树枝上随着风摇摇摆摆,风声如涛,阳光刺目,若非站到树底下仰头细看,谁也看不到她藏在树上。   而路芬芳却将比武场内情景尽收眼底。那可疑女子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难道她刚才说话如此小心,还是打草惊蛇了么?   路芬芳继续搜寻着,见西北角墙头上黑乎乎架着一支羽箭,很好,澄雷已经就位了。   路芬芳又找了一会儿,战鼓隆隆响起,是第五场开始了。路芬芳看着两个弟子上台,这才见那可疑女子分明就在台下最前排站着。她如何在路芬芳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移动到了比武台边上,穿过那么密集的人群,都没有引起路芬芳的注意?   这种身法,难道说比出幽入冥步还高明?   路芬芳冷静下来,她凭什么以为出幽入冥就是这世上最高明的身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可疑女子身法比她快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妮子,为什么琼华派的人来了你这么紧张。”伯服说道,“琼华派又不是冲着你来的,难道你是怕琼华对太素不利?你对太素宫何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了?”   路芬芳不说话,全神贯注盯着那个女子。伯服何尝看不出来,路芬芳这是在紧张周重璧呢——其余四派都知道周重璧这块肥肉在太素宫,谁不想来蹭点肥油呢?路芬芳扫清这些杂碎,实际上就是在守护周重璧。她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行动上已经在做了。   “还是不对。她如果真想做些什么,站在台边上也太扎眼了。”路芬芳疑道,“又或者,她只是想偷剑招?再或者——”   调虎离山!   路芬芳明白过来时,似乎已经太迟了。她从树上跳下用最快的速度绕回道院前门,果见一个穿初等道服的女子匆匆步下山路。那女子似乎察觉到路芬芳跟随,越走越快。路芬芳喊道:“你是哪个峰的?站住!”   那女子头也不回轻身腾跃向前,看来她修为不高,也不会御剑。路芬芳便施展出四成的出幽入冥紧紧跟随,却也不急着抓住她。她要看看这个怪女人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又跟了一段路,路芬芳确定这女子果然是往梦真崖的方向跑,她便加快步伐追上,一个腾身跃到女子身前,挥剑拦住了她的去路。这女子长得清丽娟秀,看着比路芬芳还要小两岁,修为却与她不相上下。   “这位师妹,怎么我一喊你就要跑,难道我会吃了你?”   “这位师姐,怎么我一跑你就要追,就不怕我把你引到陷阱里?”   呵呵,看着一团稚气,心里鬼点子倒不少。路芬芳道:“前面是禁地梦真崖,本门外门弟子都不得入内,能在那里设陷阱,我只怕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禁地?为何你就能天天进去?”那女子道,“是禁地里那个人许你进的?你和他什么关系?”   哼,果然是奸细,知道的还真不少。路芬芳道:“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你若不想生事,还是快快随我去见鼎剑阁主事吧!”   “哈哈,不生事我岂不是白来太素宫一趟。”那女子剑指凝诀,瞬间祭出了自己的宝剑,“出招吧!”   路芬芳从未在实战中用过传觞飞羽剑,脑子里思路还没理清,覆雨已然出鞘,与那姑娘的宝剑“珰”得击在一处。   “出手天墉城杨卿风骨诀第一式‘飘忽不相待’,她使的映媚剑,品级比你高半级,小心。”伯服提示道。   果然是飘忽不相待,路芬芳虽然出手够快,但对她这剑的判断还是慢了半息。这一战,看来会很棘手!   “呵呵,看你挥剑的动作,刚拿剑不久吧。”那女子嗤笑道,“这么好的宝剑,凭你也拿得稳么?”   她说着刺剑上前,平剑向路芬芳怀内打去,竟是用剑尖拍她手腕,将她宝剑震落。路芬芳学的出幽入冥诀中就有夺人兵刃的要诀,她怎能不知如何防守才不致被别人夺了兵刃,使出一招“青鸾紫凤”,覆雨剑柄绕着她手腕飞转如花,竟如磁石般牢牢吸住映媚剑,令它剑身再也不能偏转半分。   路芬芳用变招的快速弥补了自己力量不足的缺陷,那女子知道自己剑招上占不到便宜,左手雷诀捻动,轰隆隆连声炸响,紫色的闪电细细密密贯通天地,在她左手指上连成一束。路芬芳骇然,这么厉害的术法她可是完全使不出来的!   “再比下去你就输了!妮子留神!”   路芬芳岂不知现在情势不妙,但想克雷诀只能用火灵,她的四灵根中水灵根最强,火系术法是最弱的。她只得松开映媚剑撤后半步,那女子却将手中雷花高高举过头顶,雷电如线,以她手心为轴转得车轮一般。   等她这道“穿骨雷光”释放下来,四面八方都是落雷,路芬芳就算施展十成的出幽入冥也难免会中招。要想出奇制胜,只能乘她灵气积蓄要满未满之际!   路芬芳拿定主意,以最快的速度连挥七剑,使出传觞飞羽中最厉害的一招“星拱北辰”,剑影如飞星,直从那女子头顶上落下。她挥剑格挡,不能不抬头辨认剑气来向以便格挡。她刚刚挡掉第三剑,路芬芳已经钻到她怀里来了。   这么快!那女子心中惊异,但手中雷花爆响,这招不管能不能制敌都必须发出去。她松了仙诀,雷火漫天向峰谷山野中砸去,“砰砰砰”炸起一簇簇土浪碎石。而她却保持着发招的姿势愣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怎么可能想到,路芬芳就在她散下落雷的瞬间,从雷花的缝隙中穿了过去,藏到了她的身后,剑柄在她肩膀上轻轻一转,剑刃便封住了她的咽喉。剑气如雨,和惊雷响成一片,两个女子心中,各自惊天动地。   “我输了。”那女子道,“我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任你处置。”   “我处置你做什么,随我去见鼎剑阁主事吧!”   “呵呵呵……小路,且慢。”   一人御剑前来,拦住了路芬芳去路,竟是整日里和颜悦色的凝丹长老魏英涯。他笑呵呵道:“小路功法见长,剑法也颇有造诣,陈师叔先后收的两位关门弟子都如此天赋异禀,我太素宫真是后继有人那。”   魏英涯平时好好先生也就算了,怎地见了外派奸细还是笑嘻嘻的。路芬芳道:“魏师伯,我抓到一个天墉城的奸细,她在禁地附近窥看,图谋不轨!”   “哼,你们天赋异禀的接班人身手不错,可惜眼睛是瞎的。”那女子吐舌道,“舅舅,她这样用剑架着人家好难受,你还不叫她快快放手!”   啊?什么,舅舅,他们俩是舅甥关系啊。   “小路,这位是我外甥女李君盼。”   君……盼。听名字,也像是天墉城的。路芬芳讪讪放下剑,拱手道:“李师妹,多有得罪。”   李君盼朝路芬芳努了努嘴,哼了一声,朝魏英涯怀里扑去。魏英涯拍拍她手背道:“君盼,这事也是你不对,好好得怎么朝禁地跑,难怪小路要拦你了。”   “你们的禁地,真的有我那位师叔么?”李君盼问道,“舅舅,你告诉盼儿,周师叔是不是在你们禁地里?”   果然是来找周重璧的!路芬芳紧张得看着魏英涯,魏英涯却自然得说道:“禁地里什么人也没有,你说的那位周师叔,我也并不认识。”   “哼!舅舅你又糊弄我,周师叔是我爹爹的师弟,你怎会不认识!”   周重璧……是李君盼爹爹的师弟?难道李君盼的爹,就是她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靖儿”?   “真的不认识呀。”魏英涯看着很忠厚,睁眼说瞎话的功力也不差。看来黑白颠倒是人在太素宫生存的必须技能,比这个功法那个剑诀重要多了。   “哼,我不高兴了。我要回家找爹去!”李君盼说着便假装要走。魏英涯叫住她道:“盼儿,试剑会你不参加了?”   “我都已经输了,还参加什么?”李君盼背对着魏英涯,手指玩着耳边的辫子,忽然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路芬芳。魏英涯劝道:“你不参加试剑会,回去怎么和你爹交代?”   “对哦。”李君盼笑道,“我虽然输了,但还没输给太素宫的人呢。” 第99章 得胜之祸   什么叫“还没输给太素宫的人”,李君盼这样说,难道已经试出路芬芳刚才所用的不是太素宫的剑术幺?   天墉城的剑术冠绝天下,她能看出名堂来也不算奇怪。魏英涯道:“好了好了,闹了这么一阵,你还不快快回房间去,整理梳洗一下?”   魏英涯这样说,就是不希望李君盼再去比武台观战。李君盼撇撇嘴道:“请我看,我还不稀罕呢!”   魏英涯别过路芬芳,要携李君盼回去。李君盼拱手对路芬芳道:“我还没输呢,你要好好准备试剑大会最后的对决,别让我失望!”   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路芬芳摇摇头,回西阳道院的路上收到了澄雷的灵扎:“那个可疑女子我已经盘问过了,却是半年前入门的弟子,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那就好。路芬芳心想,或许她是太过敏感了,新弟子用些名贵香粉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或许人家家里有钱呢。   路芬芳回到比武场,待得百无聊赖快睡着了,终于熬到了第八十六号。她抖擞精神站在台下,冲对面的澄空微微一笑。传令弟子朗声道:“第八十六签,沈澄空对路芬芳!”   两个身影旋即飞入阵中,落地无声。路芬芳分明听到台下有几个弟子窃窃私语:“这位女子就是执剑长老中意的不得了那个吗?据说才四灵根而已。”   “资质是不怎么样,不过你看到她背上的剑了没?据说她一个人下山收缴了覆雨帮二十多把兵刃,做完了最难的选剑任务,最后才在鼎剑阁选了这覆雨剑。”   “切,覆雨帮练的都是形意门的功夫,外家功夫再好,如何能与咱们修仙功法相比,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我不信她能赢沈大公子。”   “也许沈大公子会怜香惜玉呢?”   “就凭她——这样的,沈大公子才看不上呢。”   路芬芳听得一清二楚,但这样的闲言碎语她早就料到了。她既然决定了要输,那就干干脆脆得输,意气用事因小失大,招惹了祸端可就哭都来不及了。   路芬芳与沈澄空行了礼,眼前剑光飘闪如电,竟将她视野晃得一片刺目耀白。这是太素焚尘出剑招中最难得一招,叫做“雷霆破光”,甫一使出,台下便是连连惊叹喝彩之声。   路芬芳闭上眼睛仔细听辨着剑来的方向,脚下踏风堪堪躲过这一剑。澄空知这剑并未得手,剑尖在空中划动出火系术法“风林火山”的符咒来,接着每出一招,便都有火龙在剑力不及时辅助攻击,剑招中有仙术,仙术又紧紧配合着剑招,这下不但台下叫好不断,括苍台上的武英韶也忍不住微笑了。   哼,这个沈澄空还真是毫不留情,“剖天见日”连着“蛟龙出海”,都是焚尘剑诀中最霸道的招数,还有好些是路芬芳没见过的。路芬芳连躲带格,不知不觉接了他七招。   “妮子,你这几下打得不错,可是舍不得输了?”伯服提醒道。   路芬芳无奈道:“我哪里知道他这么厉害,若吃上这么一剑非死即伤。我只是想安安静静输掉,演苦肉计也太夸张了吧?”   路芬芳还在想着如何才能不输得太过难看,台下弟子们却已注意到,她虽一直落在下风,身法和对澄空动作的判断都十分精妙。他们以为夏苕华和路芬芳一向亲厚,定是额外交了她什么上乘功法,一个个都悄悄泛起了酸意。   路芬芳心中却是焦急万分,她万没料到不露痕迹得输掉也这么难。沈澄空看他一直躲闪,心里也很奇怪,忽然收了剑,低声对路芬芳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出招?”   台上两人忽然停了手,观战的弟子们都窃窃私语,有人小声调侃沈澄空舍不得打了。路芬芳苦笑道:“沈师兄,我实在接不了你的招……我,我认输行吗?”   “根本就没打怎么能认输呢。”看不出沈澄空还是个认死理的人,他皱着眉头说道,“若你不战认输,我也不能晋级。路师妹,你故意让着我,是想消遣我吗?”   谁有工夫消遣你!路芬芳还在想着要怎么应对,澄空的剑又刺来了。这次路芬芳避无可避,虚步架剑接招,正是传觞飞羽剑中的第三式“桂酒调弦”,其中的以柔克刚之术与太素宫蛾眉剑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澄空当然也练过蛾眉诀,只是他体型魁梧气力又大,不适合深学蛾眉剑,因此不甚留心。现下看到路芬芳的剑招,感觉像蛾眉诀又似不像的,只得使出破解这蛾眉剑的“黑云压城”,瞬间化出七把气剑将路芬芳团团围住,气剑外层是火,火外层又是剑,一层层高高叠起,管叫路芬芳插翅也难逃。   路芬芳想道,她若是使出水系术法灭了火焰,剑阵便会松散,登时几十把气剑一齐刺过来,把她扎成马蜂窝;若是使出“雪照秋空”消了剑阵,那大火又会围过来,将她烧得渣都不剩;若是同时使出仙术和剑术,以她目前的修为又无法做到。   太素焚尘剑讲究仙术、剑术相辅相成,历来都是太素弟子的必修课。路芬芳的传觞飞羽才学了个皮毛,仙术又刚入门,根本不是沈澄空的对手。路芬芳不禁自嘲,你还想不露痕迹得输呢,就算拿出十成的功力,你也赢不了他!   沈澄空这个样子,是一定要逼路芬芳出绝招的。她对伯服道:“伯服,借我珠丘灵气一用!”   “你又想赢了?”   “不想赢也不能死吧。”路芬芳说道,“我要用传觞剑诀第七式了,没有珠丘灵气,恐怕难以发挥威力。”   伯服这次没有反驳,默默接通灵力连接,将珠丘中的灵气缓缓灌入路芬芳体内。路芬芳将真气送上覆雨剑身,随着剑阵包围圈慢慢变小,她在其中舞剑,仿佛置身浩瀚星海之中,剑如船桨花锄,拨星水,撩月衣。   观战弟子们已看不清剑火阵中的情形,只恐这一战要出人命,有些人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打算到了危急关头把路芬芳那可怜的炮灰捞出来。   括苍台上的武英韶却看得清楚,路芬芳这看似闲适潇洒的舞剑,实际是在继续力量,在最适当的时候爆发出来。不过这样的剑招武英韶也没有见过,难道是执剑长老教她的?   眼看着火舌要舔到路芬芳衣裳,沈澄空想收手也来不及了,他刚要冲入火中,只听其中传出“嗡”的一声闷响,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凝滞了一下,锐猛无匹的气剑也仿佛微微发抖。他心道不妙,乘风后撤,却已来不及了!   “砰——!”   剑火阵中气浪连绵炸开,将气剑流火向四面八方推去,已经波及到台下的弟子。众人纷纷撑起防御屏障,却还是被那气浪震开一丈多远,有些修为低的弟子直被冲到了墙上。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等大家回过神来,比武台也塌了,场中石榴树也着了,括苍台下半截易被烧得焦黑,冒着浓浓黑烟。最惨的还是首当其冲的澄空,他已倒在比武台碎裂的台阶上,不省人事。   路芬芳吓呆了,她只用了那么一丁点珠丘灵气,怎么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众弟子都围去察看澄空伤势,澄雷和宁梅已经盘膝坐下,为澄空输入真气,护住心脉;还有些弟子施展出水系术法,灭了残火。路芬芳想去看看澄空,却又不敢,咬着嘴唇站在原地,如同泥塑一般。   “没什么大事,只是皮外伤。”澄雷说道,“宁梅,还有你们几个,快送澄空去静乐宫,请魏长老看看。”   “不必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止住了比武场中的喧闹,来人正是夏英乔。他一来,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都没人敢主动站出来向他回禀刚才发生之事。   武英韶从括苍台上飘然落下,见了礼,便说道:“夏师兄,刚才路师侄过招失手,不小心震碎了比武台,还好没有伤到人。”   “没有伤到人?”夏英乔锐利的目光扫过灰头土脸的小弟子们,又看了看依旧昏迷的沈澄空。与他一同过来的霏英李已经在为澄空搭脉了。她眉头微皱,笑道:“能把沈师侄打成这样,小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两位长老,弟子不是有意的。”路芬芳拱手道,“沈师兄没事吧?”   不管沈澄空有没有事,路芬芳算是摊上大事了。在各门各派中,伤害同门都是大罪,轻则面壁数年,重则逐出门墙。现在夏英乔和霏英李这两个铁面神在这里,真不知要如何出尽百宝得罚她。   “你第一次引动珠丘灵气,控制不好在所难免,不必如此在意。”伯服安慰道。路芬芳着急的不是这个,她本想悄无声息得输掉,谁知竟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会儿工夫过去,太素宫上下肯定都传遍了。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闯下这么大的祸,总不能将责任摘得干干净净。”霏英李冷冷说道,“你去骆驼峰好好反省一下吧,十日后的初试也不必参加了。” 第100章 戒急用忍   四长老大约是忙于准备第二轮试剑会的初选,并未急于审讯路芬芳,只是把她关在骆驼峰的雾滔崖,不许任何人探视。   雾滔崖上终年大雾不散,站在峰顶亦看不到其他各峰的景物,如同云海孤岛,实在是面壁思过的绝佳所在。路芬芳忽然得了清净,心里却喜忧参半惴惴不安。   她喜的是可以不再继续参加试剑会,总算躲过一桩麻烦;忧的是澄空伤势未明,令她内疚不已。   澄雷为澄空渡气时,说他“皮外伤,无大碍”但马上又说要“送去静乐宫请魏长老看看”,明显是前后矛盾的。如果真的是皮外小伤,那还用得着请魏长老看伤么?   所以澄空说伤势不重,恐怕是为了安稳在场弟子的情绪,免得他们集体向路芬芳发难。路芬芳也是冷静下来后才想明白这层关节,但雾滔崖有禁制灵扎的阵法,她想给澄雷传一句谢谢,竟也不能。   路芬芳心神不宁了一天一夜,想练剑排解心绪,才想起覆雨剑和乾坤袋早被霏英李收走了。她只得学着周重璧折了根树枝,在空地上演习起传觞飞羽剑来。   这套剑法路芬芳已经越练越顺,但走到第七式“红莲艳酒”时,却忽然凝滞了下来。这正是她引动丹炉灵气击溃澄空的那招,不知若仅靠她自己的真气发动招式,威力究竟如何?   路芬芳试着将自身真气输入树枝,缓缓继续力量,不料刚刚进行了不到一半,树枝就因为承载不住真气之力,崩作数段散落在地上。   当时若只用自己的真气,到底会怎样?路芬芳试验不来,心中越发烦躁。她抬起头,想看看夜空中的星星,却发现雾滔崖的天空也是阴云密布,一点星月之气都渗不出来。   路芬芳抱紧了自己,在这又黑又冷的山崖上,属于她自己的时间仿佛停止,属于她的一切仿佛已将她隔绝。她运起真气抵御中夜的寒冷,对着漆黑唱起歌来:“谁伴明窗独坐,我伴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   她唱了几句,心想这写词的人还有灯与影陪伴,她自己却连半点光明也无,真个比词人凄凉多了。她又自嘲,现在已经够凄冷的了,唱这悲苦调子岂不是雪上加霜,还是唱些快乐的好:“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路芬芳运足了真气,她的歌声格外嘹亮,暗夜中回响,令她精神一振。她渐渐高兴起来,反复又将此《渔家傲》唱了两遍,唱得腰腹间都热乎乎的。   路芬芳这才发现不对劲,她摸摸腰腹,竟是藏在腰带里的天墉铁牌灵气散出,周重璧传信给她了!   哼哼,冷了这些天,终于知道传信过来了。路芬芳心里骂着周重璧,手指却早将那灵气吸纳了进来。只听周重璧说道:“你唱歌跑调。”   呃……   他都听见了?路芬芳又是害羞又是生气,回道:“我一个人在雾滔崖闷得很,本来就是唱给自己一个人的,是你非要听,难道还要怨我么?”   路芬芳本为得罪周重璧的事后悔不已,可真到周重璧主动找她的时候,她这张利嘴又不饶人了。   “呵呵,那招‘红莲艳酒’使得不错。若是凭你自己的真气使出来的,就更好了。”   周重璧似乎已经不生气了。他难得夸路芬芳一句,路芬芳却听出了另一层深意。他分明是在告诫她,不要太过依赖珠丘丹炉的力量。他既有此心得,莫不是自己已经得到了教训?   路芬芳知道不能多问他的事,便说道:“我会努力修炼的,今天用丹炉真气太过草率。我与沈师哥虽不熟悉,但错手伤他,我心里实在不忍。”   “你始终绝不了自己的好胜心。”周重璧说道,“若我未猜错,这一战你本打算输掉的吧?结果沈澄空一再激你,你终于忍不住出了大招,是不是这样?”   “我……”周重璧说得在理,路芬芳已无言对之。   “你太好强了。好好问问自己,赢了这场比武,心里痛快么,高兴么,觉得值得么?”周重璧说话还是这么一针见血,“仔细想想,这场胜利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即便你自己心里能过得去,霏英李他们会让你好过么?”   “是啊。”路芬芳可怜巴巴道,“我知道应该忍耐,但总是忍不住。”   “知行合一很难,所以许多人听过太多大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这句话,周重璧仿佛又是在感叹他自己。路芬芳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便对周重璧道:“对了,我那天在梦真崖下和一个叫李君盼的天墉弟子交手了,她……她闹着非要上梦真崖,是要找你。”   周重璧听了,良久不语。路芬芳解释道:“我只是单纯得想告诉你这件事,没有别的意思。”   “呵呵。”周重璧平静得说道,“她是我师兄李靖的女儿,大约是我师兄和师娘叫她来这里找我的吧。”   周重璧……竟然就这样说出来了。他不是不想让路芬芳知道他过去的事么,怎么这会儿又想说了?   “那你……不想见她么?”   “我和我师兄的恩怨,说来话长。”周重璧说道,“我是不祥之人,那孩子见了我也没什么好处。”   不祥之人?周重璧一向洒落,不知为何突然表此伤心之语。路芬芳一下子都不知该怎么安慰了:“为什么说这样的话?谁说你不祥?一定是你的仇人妒恨你,所以才这样说你吧!”   “呵呵。”周重璧淡淡说道,“我的仇人太多,我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不用在意,只记住一点,洞天壶幻境很危险,千万不要再进去。”   “嗯?”怪不得路芬芳误闯洞天幻境,周重璧会那么生气。路芬芳问道:“洞天壶很危险?其中满是祥瑞之气,怎会有危险?”   “世人把洞天壶吹嘘得那般神妙,其实除了我,谁也不知它的厉害之处。”周重璧的声音冷得像初冬的湖水,“洞天壶炼成最初是化妖用的,后来几经改造,被用来盛放日月阴阳,风火水土,自成一片天地。我拿到手上时,它虽没有当初将妖物化成浓水的神力,但任何生灵进入其中,精气神消减速度是在外界的三倍而不自知。不管是人是仙,若常常出入,寿元必定不长。”   路芬芳总算明白过来,一时间羞愧不已。她差点为自己的无知送了小命,出了洞天壶后还不问青红皂白给了周重璧一顿脸色,真是可笑之极。   路芬芳不再说对不起了,她只会继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戒急用忍,知行合一。路芬芳问道:“那你和洞天壶合体……岂不是也很危险?”   “暂时不会有什么影响,既能成功合体,就说明洞天壶认我为主,我和它相辅相成,谁也压不过谁。”周重璧轻松得说道。   “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路芬芳望着梦真崖的方向说道。   “嗯,你也是。”   这夜,路芬芳只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精神却不错,耍了一遍传觞飞羽剑,仿佛觉得自己又进益了。她想再打会儿坐,却听得崖下有脚步声,似乎有人上来了。   霏英李明令禁止任何人探视她,谁敢明知故犯?难道是霏英李自己要上来审她?不对,若有长老级别的修为,应该是直接御剑过来才对吧。   路芬芳警觉得后退几步,但见雾中走出一身姿窈窕、眼神灵动的姑娘,正是宁梅无疑。路芬芳又惊又喜:“阿梅,你怎么来了?”   宁梅拎着食盒蹦蹦跳跳上前来,两人便双手相握,竟像久别重逢的欢喜。宁梅笑道:“我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好吃的。”   路芬芳很是感动,却急道:“哎呀呀,我一个人没关系的,你偷偷上来,万一被你师父发现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师父很护短的,不会把我怎样。”宁梅一样样从食盒中取出热饭热菜在残破的石桌上摆好,悄声道,“再说小师叔帮我挡驾,她也不好说什么的。”   小师叔?路芬芳疑道:“他许你来的?”   “是啊。”给路芬芳准备的吃食,宁梅也顺便吃了几口,“小师叔现在不苟言笑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向着咱们的。”   路芬芳心里微微一动,急忙又问:“沈师哥怎么样了?请魏长老看过了吗?”   宁梅缓缓放下手里的大肘子,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路芬芳摇着她的手臂道:“好梅梅,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心里实在急得不行!”   “他的内伤调养调养也就好了,真的不碍事。”宁梅说道,“只是我师父和夏师伯都动了大气了,这些天腾不出手来,等试剑大会结束,定会找你的麻烦呢。” 第101章 药店碧莲   路芬芳被霏英李和夏英乔盯惯了,也不怕他们找麻烦,反正只要澄空没事,她就放心了。   路芬芳心里本来松快了些,但见宁梅样子怪怪的,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她追问得急了,宁梅便说密多院还有事,起身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天,路芬芳日日勤加练剑,不管外间的事。宁梅没有再来看过她,但周重璧仍每日用天墉铁牌传信给她,两人或讨论剑术,或讨论太素宫中的人事,倒也算一段平静安逸的时光。   转眼试剑会二选结束了,宁梅又来看路芬芳,这次除了给她送吃食解馋,还带来了二选的大新闻。一番激烈角逐后,最终进入试剑大会的十人,分别是钟峰的曹宁溪、刘翊昶、张宁济;鼓峰的伊宁贤、段翊铮、黄翊昭、董宁孝;密多院的潘澄惢;展皓峰的赵翊尧、荆翊彬。   路芬芳听到如此结果,不由呵呵一笑。宁梅问她为何笑,她说道:“夏英乔修为精深,督导弟子修炼最为严厉,钟峰有三名弟子入选自在意料之中;展皓峰管理的是太素宫杂务,不设长老,只有身为大法师的王英乾教授弟子功法,能有两位弟子入选也算不错了。倒是一向低调的鼓峰爆了个大冷门,竟有四位弟子入选,可谓在这次二选中拔得头筹。相比之下,密多院就太难看了,竟只有一人晋级,霏英李现在一定气得吃不下睡不着了吧?你也是受不了她在密多院发飙,才跑到我这里来寻些清净。”   听路芬芳句句说在点上,宁梅无奈笑道:“师父一向看重输赢,她生气起来,我也不敢去劝的。”   路芬芳与宁梅促膝坐在海棠树下,花瓣白白粉粉落了她们一身,越发衬得她们俩像暖阳下贪睡的猫。路芬芳拍拍宁梅腿笑道:“咱们两个同病相怜,你师父有火没处发泄,怕是要来拿我出气了。”   听路芬芳这样说,宁梅神色又焦急起来,似乎心里翻覆着什么事情,拿不准要不要和路芬芳说。路芬芳说道:“宁梅,我看你这两次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只管说吧,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   宁梅叹了口气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我偷听到师父和魏长老说话,他们说你那一招本可以取沈师哥性命的,幸好青麟宝剑护主,为沈师哥挡去了大部分伤害。沈师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三始峰剑炉那边说,青麟剑断为两截,再也修不好了。”   “啊?连三始峰都修不好?”路芬芳虽不知青麟剑的来历,却也听出事关重大。宁梅艰难得解释道:“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沈师哥出身修仙大家,亲族在齐云山颇有势力。那把青麟剑在他族中已经传了三代,他一直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立志今生只修这一把剑。现在青麟断了,他心里万分得难过,已经好几天没和我们说话了。”   听到这般缘故,路芬芳的心塞得一点缝儿都没有了。她急问道:“真的修不好么?我听说天墉城的剑炉是五大门派中最好的,请他们来修也不行吗?”   “唉,断弦难再弹,断剑难再续。这剑都是暗示主人命运的,续得再好,舞起来也不如从前那样得心应手了。”宁梅黯然道。   路芬芳万万没想到,她捅的娄子竟然比预计中还要大。沈澄空那么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竟也会为了一把剑落寞到如此……唉,话也不能这么说,若现在有人要破坏路芬芳的珠丘丹炉,她也定恨得发疯,非让那人付出血的代价不可!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再忏悔痛惜也是没用的。路芬芳倒不相信青麟剑真的救不回来,如果澄空愿意,她真的想背着青麟剑上昆仑山,去七妖界,去一切有可能的地方弥补自己的过错。却不知当下情势,还给不给她这个机会?   “芳芳你别担心,其实沈师哥心地很善良的,他现在一时想不开,过段时间就会原谅你的。”宁梅握着路芬芳的手道,“倒是他的家人……唉,他父母现在蓬莱闭关,应该还不知道这事。他族里的长辈都古板得很,而且和我师父关系颇好。这个事情就……说不好了。”   呵呵,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路芬芳怒道:“那就让霏英李狠狠得惩罚我,最好罚我去寻续剑之法,寻不到就不许回齐云山!他们想把我留在这,我还不想留呢!”   路芬芳还想发泄几句,伯服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立刻会意,话锋一转,又和色对宁梅道:“反正我知道是自己的过错,我会尽全力去弥补。”   两人又闲话几句,宁梅也不能在雾滔崖待太久,便回密多院去了。这日傍晚,果然有两个筑基期的弟子上崖来,带路芬芳去密多院问话。   闯祸,被审讯;再闯祸,再被审讯……路芬芳回想着,她自来了齐云山,便一直深陷在这个循环中,只不过她闯的祸越来越大,接受的审讯越来越诡异了。   这一次,她被审的地点不是在明亮或昏暗的大殿,而是在霏英李灯影摇红、芙蓉帐暖的内室。审她的,自然也只有霏英李一个人。她身着月白色绮绫长袍窝在美人榻上,脸容娇艳欲滴,身骨酥软欲化。此刻的她不像修仙之人,倒像是凡俗人家的新婚妇人。   这小室内熏香的气味亦让路芬芳脸红。她怔怔站在当地盯着霏英李,只疑心自己看错了。这是她白日里见到的那个端庄秀雅,清极艳极的霏英李么?她盯了她许久,连她说“请坐”都没听到。   “小路不必如此紧张。”霏英李笑道,“你以为自己打伤了沈澄空,又弄坏了他的宝剑,我便会不留情面责骂你么?我斥责你,也是恨铁不成钢而已,你伤害同门,我心里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痛!”   这假惺惺的话听得路芬芳白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你对我,仅仅是斥责而已么?上回诬赖我偷了东西,撕烂我的乾坤袋,一脚踩碎我父亲遗物的难道不是你么?你对我百般侮辱,今天怎么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路芬芳为霏英李假装出来的疼惜眼神而恶心。她真想把桌子上那壶刚沏好的茶整个儿泼到她身上,但是她只有压抑怒气的资格,没有发泄怒火的资本。霏英李已经结成了金丹,要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她再委屈、再恶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霏长老,对不起,我总是令你失望。”路芬芳低头说道。   霏英李叹气道:“我再生你的气,也不过说你两句,我这人心直口快,忘得也快,只要你能认真改过,我又怎会和你过不去?但是……沈家是修仙世家,你犯下这样的过错,他们定不会轻易罢休的。”   终于绕到正题上来了。路芬芳说道:“我是平凡女子,父母早逝,仙缘淡薄,又是犯错在先,心中惶恐万分,不知该如何向沈师哥家中长辈交待。”   “傻姑娘,你毕竟是齐云山的正式弟子,怎能如此自怨自艾,妄自菲薄?”霏英李笑道,“你诚心诚意认错就是,沈家那里,我会帮你说话的。”   路芬芳倒要来个将计就计,看看霏英李打算把她引到什么样的陷阱里去。她抱拳道:“多谢霏长老。长老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你是小辈,我是你师长,自然该护着你,不需要你报答。”霏英李严肃道,“只是你今后得长长心眼了。我愿为你考虑周全,别人就不一定了。”   别人?你指的别人是谁?路芬芳道:“弟子不明白霏长老的意思。”   霏英李道:“小路,这防人之心和防人之力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起来的。就比如你常常跑去见那个周重璧,我们都知道这样不好,但有些人身为派中举足轻重、德高望重的人物,竟然默许你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周重璧是何等危险人物,地狱中的恶鬼还要怕他三分,某些人却偏偏要把他请进门中,还利用你这个人事懵懂的小姑娘去拴住那魔王,她只顾自己得利,可曾有一丝一毫为你考虑?”   原来霏英李说的是陈逾熠啊。路芬芳咬唇不语,思忖片刻,便说道:“代掌门之命,我虽不知其深意,但不敢不从。”   霏英李笑道:“她是代掌门,她的号令我也不敢不从。我不是叫你抗命,只是想提醒你,以后她许你做什么,不许你做什么,你都要在心里思量清楚。若是拿捏不好轻重,只管来告诉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只管和我说,你和宁梅那般友爱,便也把我当做大姐姐一样就是了。”   路芬芳在心内哈哈大笑,说了半天,你还是想探听周重璧和陈逾熠之间的来往,想知道沧海遗迹的信息!霏英李,你如此处心积虑无所不用,上一刻还在践踏我,这一刻又腆着脸拉拢我,当真是半点廉耻也无! 第102章 风雨护航   路芬芳悄悄压下眼中怨毒之光,在唇边酿成一弯浅浅的微笑:“多谢霏长老。您今日所说,我会认真考虑。”   戒急用忍,戒急用忍。有些话即便万分真诚得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理解。她有工夫去咆哮,去纠缠,还不如暗暗为自己做好打算。   路芬芳别过霏英李,当晚仍回了雾滔崖。不管伯服问她什么,她总是懒懒淡淡,待答不答,只专心打坐、练剑;就连周重璧和她聊天,她也绝口不提霏英李与她密谈之事,她静得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转眼到了试剑大会当日,澄雷带着展皓峰一干中级弟子,天未亮便在玉屏峰会场忙碌起来。这次的关卡是由陈逾熠亲自设计、亲手布置的,其中具体细节如何,连澄雷也不知道,他只负责检查会场外有无灵气泄漏、阵力干扰。   离三派弟子入场还有两个时辰,澄雷等人巡视得既认真又悠闲,每走一丈远,便要将试灵石测试结果记录下来,检查完毕后所有人在末尾署名,才算是完成了这次检查任务。   澄雷平时嘻嘻哈哈的,但做起事来一丝不苟,王英乾要求他十分,他便非要做到十二分不可。他认真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其余陪同弟子都有些受不了了。澄棋未用试灵石感应,便要提笔在册子上记录,冷不防被澄雷从后面拍了下脑袋:“嘿,干什么呢!”   “哎哟。”澄棋偷懒被发现,十分尴尬,便转移话题道,“澄雷师兄,此处山路崎岖,地势复杂,绕一圈少说也有五里地,这走走停停抬头看低头写的,我脖子都快断了。”   “怎么那么多废话,等会儿比试开始之后,每半个时辰还要再巡视一次!”澄雷白了他一眼道。   澄棋无奈道:“澄雷师兄,这次的活可太没意思了。你看看,这试剑会场设在藏玉林中,树林边缘的紫雾迷障有三尺厚,咱们这样绕着林子走,会场内的情景半点都看不到,真是吊死人胃口了!”   玉屏峰曾是太素仙尊忘言子创制曙霞星斗诀之地,他利用玉屏峰天然的险峻地势和奇异的灵脉分枝,在藏玉林中设置了许多五行机关阵法,自己出题自己破解,花了十年时间悟出曙霞星斗十三式。   忘言子肉身成圣后,玉屏峰藏玉林便成了太素宫圣地,只有长老以上级别的人才能踏足。不过照今天的情形看来,陈逾熠想把玉屏峰改成试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否则短短一个月时间,她不可能将藏玉林改造成适合练气五层以下弟子对决的场所。澄雷心中也是默默可惜,待会儿试场中的精彩对决,只有玉虚宫的诸位长老、天墉城和琼华派的法师们才可以看到。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只有等比试结束后,再听师弟师妹们讲了。   “你猴急什么,代掌门师伯祖就是借着三派会武的机会试用这玉屏幻境。幻境一旦证明适合做试场,你何愁没机会进去痛快厮杀一番?”澄雷说道,“若因咱们疏忽,害的师弟师妹们在其中遇险,你就等着吧。”   澄雷如此分析,众人连声称是,一个个都倍加小心起来,很快巡完了场外的环境。他们正预备下山,却见山道上乌压压挤了许多弟子,服色深浅不一,有筑基以上的高级弟子,也有刚入门的小弟子。   澄雷冲那叽叽喳喳的人群吼了一嗓子:“都挤在这儿做什么!不知道已经开始清人了吗?”   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澄雷一面催他们快走,却见一个穿初级道服的女弟子默默跟在人群后,她似乎独自来的,没人和她同行。这女弟子从打扮到举止都是中规中矩,但澄雷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哼,她不就是试剑初试时路芬芳怀疑的那个人么?澄雷本已经在比武场墙头上拉满弓对着她了,后来又经盘问,发现她确实是半年多前入门的密多院弟子,名叫翊鹃。澄雷和武英韶都以为是疑心生暗鬼,便没再管此事了。   可是,试剑二选时,澄雷便见到这个翊鹃观战;如今三派正式会武,她又出现了。澄雷心中忐忑起来,玉屏峰离密多院甚远,她既不与人同行,无人载她御空,她是怎么过来的呢?靠两只脚走过来么?   她入门半年,再好的资质也就练气一层,体质和凡人不会有太大差别。算算密多院到玉屏峰的距离,算算走路的速度,她大约得从今日子末丑初出发,才能在此刻出现在玉屏峰下吧。   哪个脑子里长包的新弟子干了一天的杂活,还会走半个晚上的山路跑来看热闹啊?而且她来这有什么用,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不对,她身上还是有问题!仔细算来,半年前不正是周重璧重回太素宫,与陈逾熠谈判的时候么!莫非……   澄雷没有深想下去,只是默默跟着这个叫翊鹃的弟子,一面若无其事,仍与其余弟子谈天。   澄雷一直将这拨弟子赶到玉屏峰下的疏星朗月碑下,见夏苕华和荆宁梅也早来了,沈澄空也在。澄雷问候道:“夏师姐、荆师妹。”又问候澄空道:“澄空弟弟也来了?伤好了,能下地了?”   “切切切,你才不能下地呢。”澄空看着精神尚佳,但澄雷知道他还在为青麟剑的事忧虑,当下也不问此事了。澄空又道:“澄雷师兄,能不能放我们上去看看呀?”   “去去去,想看上玉虚宫看去。”澄雷不耐烦得摆手道。澄空撇嘴道:“我才不去,我爹娘从蓬莱回来了,现在就在玉虚宫,和代掌门师伯祖说话呢。”   澄空这般说了,三个人都“啊”了一声。澄空却不避讳,叹气道:“肯定又提青麟剑的事了。他们非要见路芬芳,看看敢折断青麟剑的究竟是谁……我劝他们也不听,只会再多骂我几顿。”   “什么?那路芬芳呢?”澄雷问道。   “还关在雾滔崖呢。这么大的事,代掌门师伯祖也不可能让她出来顶着。”沈澄空叹气道,“其实我倒是无所谓,仔细想想路芬芳区区练气四层都能把青麟折断,我再修下去,迟早也会被更厉害的人折断。”   宁梅忍不住“噗”得笑了,沈澄空倒是能想得开,他父母被折断的可不是家传仙剑,而是面子。澄雷打趣道:“说起来你不能怪芳芳,要怪只能怪夏师姐把芳芳教得太好了!”   澄雷说这话本是恭维夏苕华,不料夏苕华淡笑道:“我可没教过她折人家的宝剑,她既不顾同门之谊,我也不会袒护她半分。”   夏苕华这话说的不是味,其余三人都不知该怎么接了。澄雷便将宁梅拉到一旁,说道:“我和梅梅说几句悄悄话,你们慢聊!”   澄雷将宁梅拉到远处,便低声问道:“梅梅,你们密多院半年前新来了个弟子叫翊鹃的,你和她熟识么?”   “翊鹃?连翊鹃?”宁梅疑道,“你如何知道她?她性格冷僻,但也柔和,一向独来独往,我和她并不相熟。”   “那她来自何方,资质如何,你知道吗?”   “不知道,弟子的档案都是师父自己收着,我们想看也看不到。既然连翊鹃不说,我们也是无从得知。”   “这么说,连翊鹃的情况霏英李都知道?”   “当然知道呀,她怎放心把不知底细的人留在自己院中。”宁梅说道,“澄雷师兄,你不会盯上她了吧,她长得可没有芳芳好看!”   “傻姑娘,想什么呢。”澄雷捏了捏宁梅的脸颊,脸上笑容很快散去。他双手扶住宁梅双肩,认真得说道:“芳芳,帮我个忙好吗?你帮我盯一下那个连翊鹃,不论她做什么,都立刻发灵扎给我,好么?”   “啊?为什么?”宁梅悄悄瞟了一眼连翊鹃的方向,见她乖巧得站在石碑旁,专注得看着碑文。这碑文是忘言子在玉屏峰闭关时用宝剑刻上去的,道是:“无根树,花正幽,贪恋荣华谁肯休。浮生事,苦海舟,飘来荡去不自由,肯回首,是岸头,莫待风波坏了舟。”   莫待风波……坏了舟?宁梅问道:“澄雷师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了。”澄雷肃然道,“如果你也想守护芳芳,就按我说的去做吧。对了,你的名牌先借我用用。”   澄雷避开众人潜入密多院内院时,离试剑开始还有一个半时辰。现在四长老和天墉、琼华特使,还有蓬莱特使——也就是沈澄空的父母,都齐聚在玉虚宫,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玉虚宫,澄雷有荆宁梅的名牌,很容易就进了收录弟子档案的青卷阁。   青卷阁的书卷都用符箓封住,旁人便是接触到也无法看到里面的内容。但连澄雷的师父王英乾都不知道,澄雷在做散修的时候,专攻的就是符术,澄雷懂得化解的术法,只要再用灵石的灵气辅助,要解开并不困难。 第103章 刀俎鱼肉   澄雷找到新入门弟子的名册,连画三道符箓,才解开禁制,翻阅起其中的内容来。   他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厉害,连翊鹃自称是半年前入门的,但她的档案记在两个月前入门的弟子后面。霏英李为人十分精明,不可能收入门下四个月才想起要整理她的档案,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比如她本来没打算把连翊鹃放在身边,但是她交办的任务连翊鹃始终没有完成,她怕时间久了惹人注意,迫不得已才把连翊鹃的档案收了进来。   霏英李这补救之法固然有些粗糙,但她足够自信,相信密多院没人敢偷看她的手卷。但是澄雷偏偏敢,不仅敢看,还把连翊鹃这页撕下来揣进了他的乾坤袋里。   连翊鹃的档案平淡无奇,父母病逝,东家收田,她孤苦伶仃,便上了齐云山求仙问道。呵呵,这么凄苦的身世,还能用得起月见初樱那么名贵的香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澄雷已经得到最重要的东西,打算即刻就走,左脚才迈,便听得隔着几个架子有人声传来。他悄悄捏了符箓在手中,放轻脚步游去。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存在,躲躲闪闪,似乎在往最近的窗户逃去。   澄雷当下也不追了,指尖灵气灌入符箓,三张符纸如缩小的利箭般,穿过书架的缝隙“嗖嗖嗖”向那人钉去。只听那边“啊呀”一声,那人为了躲符撞到了书架,书卷哗啦啦掉落下来,正好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躲第二张符的工夫,澄雷已飘忽赶到,袖中又滑出一张符来,低声警示道:“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闯入者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女,手中没持灵器,银纹紫衣、星泉发冠十分惹眼,正是天墉城弟子的装束。澄雷肃然道:“这位天墉城师妹,此处密多院青卷阁是我派存放弟子档案之地,实在无趣得紧。师妹若不急去玉屏峰,可随意欣赏齐云山风光。若师妹有兴,我也乐意做你的向导。”   澄雷这番话尽显地主之谊,给足了这个冒失闯入者面子。三派会武,试剑最重要,旁的事能不闹出来就要压下去。那女子却笑道:“你们齐云山风光秀丽,但还是无法与昆仑山的巍峨相比。这位师兄,你说我是外人不能进来,这话不错;可你虽是太素宫弟子,却非密多院弟子,这个地方也不是你该来的吧?”   鬼丫头,心还挺细。澄雷收了符箓,拱手道:“在下展皓峰烟海轩主事弟子高澄雷,请教师妹芳名。”   “高师兄好,在下李君盼,天墉城云汉真人门下。无礼误闯,多谢师兄不杀之恩。”   澄雷眼前一亮,天墉城云汉真人的大名他是听过的。据说二十年前周重璧叛出后,云汉真人李靖便成了天墉城首屈一指的大剑修。澄雷再次拱手道:“失敬。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出去叙话。”   “等一下。”李君盼说道,“师兄,出去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呵呵,她刚刚道歉的态度也算诚恳,这会儿要求起别人来却是理直气壮。澄雷道:“师妹请说。”看在云汉真人的面子上,你就问吧。不过我答不答,还得看你问的是什么。   “能告诉我路芬芳师姐的事么,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原来小丫头潜入此地,是找路芬芳的档案来了。澄雷想道,这小姑娘年纪很轻,应该没出过几次昆仑山,是如何知道路芬芳的呢?路芬芳在太素宫闹过几场大风波,但放眼整个修仙界,谁会去留心一个初出茅庐、灵根残损的小女子呢?   “她么……”澄雷谨慎道,“不知师妹为何对路师妹感兴趣?这次试剑大会,她并没有参加。”   “什么?没参加?”李君盼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她不参加,我还打个什么劲儿!她赢了我一回,我非扳回一局不可!”   原来她们俩交过手。澄雷笑道:“这次我派参加试剑的十五人个个都是年轻弟子中的精英,剑术不在路师妹之下。李师妹若想切磋,一个时辰后自可酣畅淋漓。”   李君盼撇嘴道:“那路芬芳在哪里,我去找她!”   “这……”澄雷觉得这小丫头好生难缠,若是自己同门,他早就一巴掌糊后脑勺了,“路师妹现下恐怕不方便见你。”   “为什么不方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李君盼大概要问十万个为什么才肯罢休,吵得澄雷头都要炸了。正在没奈何处,宁梅的灵扎忽然发了来,其中说道:“连翊鹃不见了。”   糟了,那连翊鹃身法诡异,宁梅没看住她!万一她跑到藏玉林中捣鬼,麻烦就大了!   澄雷回了灵扎催宁梅多带人去找,他顾不得再和李君盼纠缠,一道符箓封了她行动,拎起她后颈便出了青卷阁,刚走几步路,迎面便见霏英李和沈家夫妇一面说笑一面走近。澄雷急忙携了李君盼躲到阁子后头。澄雷微微探身,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去,霏英李满面殷勤春光,沈澄空的父母脸色却不大好看。   沈蒙初在蓬莱七大法师中排行第五,真实年龄不知几何,外观看去似乎只有三十五六岁,她的妻子戴嫣容貌像二十五六岁,生得一对狐狸细眼,若再多添三分妆容,真与妖魅无异。沈蒙初摆着一张墓碑脸对殷勤陪笑的霏英李道:“阿李,咱们上次怎么说的?三派会武,你必会保证我家空儿崭露头角。承诺犹在耳边,结果如何?”   “沈师兄切莫动气。那个折断青麟剑的路芬芳,代掌门师叔颇为偏袒,这事……我实在难办。”   “哼,怪不得我刚才几次提起青麟剑,陈逾熠都搪塞过去,原来有这层缘故!”戴嫣气得柳眉倒竖,随手掐下一枝海棠花,那花儿便连花带叶在她手中化为粉末,“你倒说说,那路芬芳到底什么来头,陈逾熠偏袒不说,你也不帮我们说话!霏师姐,同门时咱们两个那般要好,难道我嫁到蓬莱,你便把我当外人,一心要抱霏英李的大腿去了!”   澄雷之前从未听沈澄空说起过,他娘亲从前在太素宫时,和霏英李十分亲厚。不过看她们俩现在这个样子,戴嫣盛气凌人像主子,霏英李奴颜婢膝像丫鬟,师姐妹情到底有没有,还得两说。   “阿嫣何出此言。”霏英李叹气道,“我护路芬芳这一次,可不是看着陈师叔的面子。”她又压低声音道:“路芬芳和周重璧颇有关系,若能控制她,对咱们来说,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一提到周重璧的名字,沈家夫妇都来了兴致,李君盼也深深吸了口气,侧耳细听。沈蒙初沉住气道:“阿李,周重璧在齐云山,修仙界内人尽皆知,但是这路芬芳和他——消息可靠么?”   “沈师哥放心,万无一失。”霏英李笑道。戴嫣握住霏英李的手,激动得拍了拍:“好姐姐,你真是我亲姐姐!若非有你好筹谋,咱们怎能得这样好的棋子——只是看现在这情形,陈逾熠也颇下功夫,那丫头会听咱们的吗?”   “阿嫣别急,我必会想法子放路芬芳出来与你们见面,到时候你们假装生气,千万不能让路芬芳看出破绽。到了适当的时机——”   “我便假装要杀路芬芳,阿李你便跳出来接我这一招,救她性命。”戴嫣掩口笑道,“如此说来,阿李可能要吃点苦了。”   “为了得到周重璧的宝贝,这点苦还不算什么。路芬芳鬼点子不多,但有时十分敏感,但愿咱们联手演这出苦肉计,能骗得过她。”   三个人说着,便去内堂了。澄雷听到这些,胸口里像烧着一团火似的,恨不能拉弓搭箭,把这个吃里扒外阳奉阴违的霏英李射成马蜂窝。他化去绑住李君盼的符箓,自己一言不发,石柱似的杵在原地,双手握拳撑到青筋暴突才没把身后青卷阁的墙砸破。   “高师兄,你消消气。”李君盼拍了拍澄雷的背,“刚才他们说的话我都听懂啦。看样子路姐姐有大麻烦了,你还不去把这些告诉她,让她想法子应对?”   告诉她?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法子应对!澄雷心中千头万绪,想帮路芬芳又不知从何帮起。现在的路芬芳就像刀俎鱼肉,她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我去求代掌门师伯祖!”   “不行不行,她忙着接待天墉城和琼华派来使,哪有工夫见你呀。”   “我去找夏师姐,夏师姐一直教习芳芳剑术,两人最为亲厚,夏师姐一定会管!”   “你给我站住吧,什么夏师姐呀。”李君盼拦住澄雷去路,“我看你呀,看着挺聪明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和路姐姐交过手,她用的是瑶山派剑法,根本不是太素剑术!她如果真和什么夏师姐关系好,怎可能连最基础的太素焚尘剑都学不到?” 第104章 剑雨浮生(1)   “那我去找——”   澄雷一时语塞,现在看来,他能去找的竟只有武英韶了。武英韶向来自负,仗着自己是执剑长老亲传弟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当了鼎剑阁大执事后越发不可一世,到哪儿都摆着一副臭架子。澄雷就算脊梁骨碎了,也决计不会向武英韶弯腰的。   可是世事弄人,武英韶向来瞧不起资质平庸之人,却偏偏对路芬芳青睐有加。澄雷若肯放下脸面相求,武英韶极有可能出手相救。想到这一层,澄雷心里万分难受。求,还是不求,到底该怎么办!   李君盼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看整个太素宫也就你是真心关怀路姐姐,我来给你指条明路吧!”   李君盼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与澄雷。澄雷见是一块两寸长、一寸宽的薄铁牌,上镌天墉城的徽记,下头“李靖”二字,是云汉真人的名讳。澄雷问道:“这是何意?”   “这个是我爹的拜师令牌,你拿着它去梦真崖找我周师叔,周师叔一定能保路姐姐周全。”   “周师叔……”澄雷握紧那铁牌,觉得灼如岩浆,又冷如玄冰,又似仙人球似的扎手,“周重璧是你师叔?”   “正是。我爹爹叫我来齐云山,一面是为了叫我参加试剑大会,另一面是叫我把这个铁牌交给周师叔。”李君盼神色忽然变得惆怅起来,“我爹爹说,周师叔现在在走一条很错误的路,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不会再错下去了。高师兄。我相信你,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不。我不明白——”澄雷握着那铁牌,仿佛握着一把锋锐却孤独的剑。“周重璧的路,和路芬芳有什么关系?”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了。”李君盼严肃道,“东西我已经给了你,要不要救路姐姐,全在你。”   离试剑大会开始还剩半个时辰,威武长老夏英乔、琼华特使裴真惠、天墉特使苑海川都带着自家参会弟子集合在玉屏峰下忘言碑前。他们或互相攀谈,或见缝插针得打坐,无人注意到守在入口处准备打开传送阵的夏苕华和荆宁梅。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   “澄雷怎么还不回来啊?”宁梅有些着急了,“我给他发灵扎也没回音,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   “澄雷机灵着呢,便是有危险他也能保护好自己。”夏苕华倒更为在意另一件事,“那个连翊鹃还是没有找到,我这颗心总是悬着。我总感觉,她躲到藏玉林里去了。”   “应该不会吧。”宁梅失色道,“澄雷师兄已经把外围检查了一遍,没有一点漏洞。她怎么可能进得去?”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夏苕华担忧得看着即将入场的弟子们,“但愿不会出什么事。”   荆宁梅舒了口气道:“好吧,夏师姐,现在该开启幻境入口了。”   宁梅与夏苕华互一点头。腰间仙剑齐刷刷出鞘,旋转升空,在半空中击了三下。交叠相舞,洒落火花如雨。三派弟子被这般表演吸引。都收声站好,等待着两位监考官发号施令。   两柄仙剑破空激舞。在晴穹下划出一把巨剑的样子,剑尖指天,剑柄杵地,仿佛随时都会劈头斩下,将大地一分为二。两剑画完了图案又在空中巡逻般翔舞几圈,方唰唰飞回鞘中。三派弟子见此神技,嘴上未发喝彩之声,心里却都暗暗赞叹。   “世人都将我天墉剑术传得神乎其神,今观此剑舞,才叫我大开眼界。”天墉特使苑海川笑道,“太素宫剑术神秀,执剑长老统领有方,我真要替我那些小徒捏一把汗了。”   夏英乔只皮笑肉不笑道:“这点雕虫小技,实在不能与天墉剑术相较。”苑海川这话本来是夸他女儿,但不知怎么又拐到了执剑长老陈逾熠的身上,夏英乔自然就不那么高兴了。   苑海川和夏英乔对答完这一回,只听夏苕华朗声说道:“在下太素宫钟峰弟子夏苕华,与密多院师妹荆宁梅同迎各位试剑者入场,现将试剑会武规则宣读如下:本次试剑会比试时间为三个时辰,参试者修为均在练气五层以下,太素宫、天墉城、琼华派各十名。参试者入场后可倾尽毕生剑术修为厮杀,不必顾及对手性命,留到最后的三个人,便是试剑大会的胜者。”   夏苕华说完规则,众弟子一片哗然,有人忍不住大声说道:“我们今天齐聚于此,不过是为了互相切磋剑法,增进友谊,太素宫的规则却叫我们以命相搏,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夏苕华笑道:“这位师兄误会了,试剑大会会场所在的藏玉林幻境,是我派天仙忘言子创剑法、渡天劫之地,其中天精月华神妙无穷,已非常理可以推度。幻境中一切皆为幻,生非生,死非死,虚就是实,实就是虚。参试者在幻境中殒命并非真的死去,而是被探测法阵传送出来,浑身无半点伤痕罢了。我代掌门师伯祖也是为了各派道友能尽显平生所学,才将试场设到藏玉林这不生不死之处。”   众人又是一片惊叹。那一直沉默的琼华特使裴真惠笑道:“陈代掌门舍得把这么一块宝地给这些小孩子试炼,疼惜后辈之心,真令人佩服。”   事先提出质疑的琼华弟子也抱拳道:“多谢夏师姐讲解,方才是我莽撞了。”   夏苕华笑道:“不必客气。藏玉林幻境共有两关。第一关名为‘剑雨浮生’,此剑阵也是忘言子所创,共有三十六重变化,分设于三个剑台上。参试者传入幻境后,每十人分入一个剑台,合力破了剑阵,便自动进入第二关;一个时辰内若未能破得剑阵,或因死伤被传出场外者超过五人,都视为失败。”   三派弟子明了,夏苕华却不再说第二关的规则了。这第二关到底什么模样,只有进入第二关的闯关者才能知道。   “时辰已到,请三位接引前辈后退,晚辈这便开启幻境入口。”夏苕华说着,与荆宁梅一同捏诀,空中悬着的那把巨剑便如被齐根伐断的巨树般笔直得倒下,剑刃直向参试弟子们劈去。   弟子们见到这排山倒海的气势,暗自心惊,有几个神色紧张,揣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捏着诀预备开启防御法阵;有的低头不语,呆若木鸡;还有的仰头微笑望着落下来的剑刃,无畏无惧。   随着幻剑落下,风四起,鸟惊飞,众弟子衣袂被剑风吹得旋如黄、紫、蓝三色花朵,融成一股斑斓的飓风。风浪平地而起,弟子们的身影却消散如烟,剑风扶摇直上,在碧天中静静酿成了柔雅的流云。   就这样,三十个人入了幻境,分别传送至三个剑台上,每个剑台之间隔有重重迷障,互相之间看不到形迹,也听不到动静,互不干扰。李君盼在剑台上落定,却被眼前情景吓了一跳。   她所在这个剑台上,有穿蓝衣的两人,有穿黄衣的四人,还有和她一样穿紫衣的四人,加起来不多不少是十个人。十个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随机分配的?不是一个门派同对一个剑阵么?”   众人不安了起来,唯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琼华男弟子道:“细细想来,夏姑娘方才确实没提及此事,一个门派共同对付一个剑阵,这只是咱们自己的揣测罢了。”   “如此说来,咱们岂不是要互相合作才能过关。”李君盼的同门师妹季楚夕怯怯道,“咱们对彼此招式、功法都不熟悉,怎生配合是好?”   一个长脸颊尖下巴的太素宫女弟子说道:“这也不难,咱们既要合力破关,那就得戮力同心,确定战术,拧紧一股力量。不然若是各自为战,凶险不说,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破得阵去。”   这女弟子说话有理,但她长得不美不说,大长脸看上去实在怪异,在场的男弟子们对她都没有好感,都不说话。李君盼接话道:“师姐说的有理,不知要如何确定战术?”   “这也不难,咱们先报上姓名,待会儿打起来时方便互相支援;再互报各自优势和劣势,到时谁先锋谁防守,咱们也好排位置。”太弟子道,“我们太素宫先来吧,我叫董宁孝,练气五层,使的是太素焚尘剑法,出手不慢,但剑力有所不及。旁边这位是我师妹曹宁溪,练气四层,和我一样使的是太素焚尘剑法。”   董宁孝这样一说,其余九人都沉默了。一招未动,谁会傻到把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实打实告诉别人?董宁孝大概也考虑了这点,是以先说。但她即便说了,旁人也不相信就是实话。   大家各自低头沉默,都不接茬,气氛显得十分尴尬,董宁孝有些脸红了,咳嗽几声想再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我叫李君盼,使天墉城杨卿风骨诀。”李君盼有心为董宁孝解围,但她的自我介绍也只能到此为止。 第105章 、剑雨浮生(2)   “我叫季楚夕,剑法和、和我师姐一样。”这个季楚夕不知怎么被选上来的,娇娇怯怯弱不禁风不说,活脱脱一个李君盼的跟屁虫,她样子像十五岁,心思最多只有十岁。   “哈哈哈,在下赵楚恒,天墉城‘重剑流’弟子!”天墉城块头最大、胡子最密、长得最为粗糙的男弟子紧跟着表了态。他一说话,众人都没在意他背上那柄足以把虎豹直接拍成兽皮的重剑,反而都被他腰上系的小花布包吸引住了。赵楚桓似乎察觉到大家异样的目光,忙收敛笑容,把那小布包往背后挪了挪。   而那小花布包里,却不合时宜得传出一声“喵呜”,众人刚刚移开的眼光又齐齐聚了过来。   “赵师哥,咱们是出来考试不是郊游,你能不能不要把猫带进来啊。”旁边另一位天墉男弟子说道。他长得清瘦白皙,一双大眼睛含露泣霜一般,不仔细看倒以为他是女孩子。他轻咳一声,也抱拳道:“失礼了,在下天墉城‘念剑流’薄楚言,见过各位师兄师姐。”   这下子,天墉城四位弟子都同意了合作,琼华派若不加入就会被孤立出去。琼华派四人很乖觉,互相递了眼色,其中年龄最大,看上去修为也最高的弟子便站出来抱拳道:“琼华派灵兽师张得安、孙得勤,灵器师王得硕……戚得渊见过各位道友。”   于是,十个人互相见了礼,算是都同意了合作。董宁孝一一谢过,又向首先响应她的李君盼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一团和气很快被琼华派那个细眉细眼的张得安打破了。他凑到董宁孝身边。拱了拱笑道:“董师姐,这样一来咱们算是战友了吧?你是太素宫弟子。对这剑阵应该颇有研究,不如和我们说说。咱们一同参详。”   张得安这么一说,八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太素宫的两个人。董宁孝丝毫未想到琼华派的打着这般主意,慌乱道:“高级剑阵的破法,长老们历来只传给高阶弟子,我们这些初阶弟子无从得知。”   张得安嗤笑道:“呵,不可能吧?就算长老没教过,董师姐难道就没听师兄师姐们谈论过么?”   “师哥你别胡说八道,各门派都是一样的规矩,不经师父授意。弟子之间严禁私相传授。”张得安的师妹孙得勤手肘撞了撞他说道,“咱们在幻境之中,一切言行举动都被玉虚宫中的长老们看在眼里,你可别乱说乱动!待会儿动起手来,咱们跟着董师姐行事就是了。”   孙得勤这话更狠,既撇清了自己作弊的嫌疑,又逼得董宁孝连还口的机会都没了。李君盼看到如此情状,也不好再次出面维护董宁孝,只奇怪太素宫另外那个女弟子曹宁溪竟也不说话相帮。只默默站在董宁孝身边,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只左顾右盼,也不知心思在哪里神游。   董宁孝轻轻叹气,便对旁边的同门师妹说道:“宁溪师妹。看这个样子,咱们还是得多加小心。他们人多,待会儿破阵时。咱们俩互相支应,千万不要遭了他们的暗算。”   曹宁溪道了声“是”。不再说话。她中等个子,十六七岁。刚刚显出少女玲珑浮凸的体态,眼神却格外清峻,像经了不少风雨似的。听到她出声,李君盼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这眼神格外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三派人分了三堆各自说话,不一会儿整块山石雕筑的方形剑台便徐徐升起一层白色云气,云气拂过后,实心剑台竟变作一块细薄透明的琉璃。十个人站在上面,四下皆是无边无际的混沌虚空,仿佛悬空于盘古核心,无着无落。   到了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感叹幻境的玄妙,张得安从乾坤袋中取出他平日用剩下的低品矿石,走到剑台边缘,向那黑漆漆的虚空里投去,大半晌都听不到矿石落地的声音。   大块头赵楚恒凑到跟前探身看去,摇头道:“啧啧啧,这乌漆墨黑的,怕是万丈深渊啊,若是有谁不小心跌落下去,也会被传送出场外的吧?”   众人都皱起了眉头,倒不是觉得跌落下去有多么可怕——赵楚恒大约是身上肉多怕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上衣脱了。他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修仙之人,倒活像个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   “待会儿大家都小心些吧。”张得安轻轻摆手,示意赵楚恒退后。他看着鬼心眼不少,倒是挺乐意当领队的。在他指挥之下,原本都站在剑台边缘的十个人齐齐后退,在剑台中心围成一个小圈,各自戒备。   “来了。”张得安一声令下,十个人纷纷亮了兵刃。张得安和孙得勤的剑质地非金非雨,却非削砍之用,而是指挥灵兽发动攻击。张得安的灵兽竟然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虫喂毒养成的碧绿毒尸,随他那剑影跳将下来,一声怒吼几乎不曾将脚下琉璃台子震碎,胆子最小的季楚夕差点扔了手里长剑,捂着耳朵闭了眼哇哇大叫了起来。   此番破剑阵,毒大虫嘴里喷的毒气虽然起不到什么作用,但虎毒尸的力气和敏捷超过真正的猛虎百倍,齿爪锃亮,磨砺得比信品仙剑还要锋利坚固;皮毛油光,保养得比金丝软甲还要坚韧致密。有它在这里别说斗剑阵,把整个剑台撕碎了咽进肚子也不在话下!   天墉城和太素宫的弟子都悄悄吐了口气,世人都知琼华派专攻歪门邪道无所不用其极,却不知竟如此厉害。张得安旁的孙得勤也不甘示弱,俯下身子,双手合拢往前轻轻一送,便自她袖中蹦出一只皮毛若莹雪、眼瞳如紫玉的狐狸来。和猛虎一比,这狐狸显得娇弱小气,但它那眼神却会说话似的,叫人心里毛毛的,不敢与之对视。   “大块头,你要小心了,我家小山竹就爱捕猫咪玩。”孙得勤朝孙楚恒挤了挤眼睛。孙楚恒当下挥起重剑往地上一扎,瞪眼道:“你敢!”   “好了,谁有心思管你那破猫。”薄楚言悄悄丢了一把小虾干在赵楚恒的花布包里,手指抽出换为剑指,已有一缕绿色萤火细光绕着他的手指转动,那竟就是他的剑了。天墉城的念剑流很少在外走动,不知这念剑怎生使法。   李君盼、董宁孝、曹宁溪用的都是长剑,各自亮了。余下的灵器师王得硕和戚得渊却是手里抓着什么小玩意,并不着急展现给别人。   “要开始了!”张得安再次提醒众人,大家都感觉到剑气逼近,却不见擂台上有任何动静。董宁孝惊道:“注意脚下!”   众人纷纷轻身跃起,气剑密如雨快如电,竟是从脚下透过琉璃剑台射来,众人腾跃空中躲避时双脚没有着力点,剑舞动起来也就没有不如在实地上得心应手。十个人都是左支右绌,刚才还紧密坚实的防御圈,现在一下子就被打散了。   这来自脚下的攻击众人都没防备,受伤最惨的要数张得安的毒大虫了。毒大虫齿爪皮毛虽然厉害,但肚腹处的皮肉是最弱的;且毒大虫的弹跳轻身之术远不如主人,虽然尽力闪避,顷刻间也中了五六把气剑了。   “师哥还不快收了灵!”孙得勤提醒道。她最是眼疾手快,察觉不妙早就把白狐狸收回去了。张得安只可惜他精心培养的灵居然派不上用场,又是心痛又是不甘,还是只能收了回去。   大家都手忙脚乱了,只有琼华派那两个灵器师十分轻松。原来他们一直没亮与众人的灵器是两面巴掌大的镜子,此镜本是一对,名唤“盘古镜”,一阴一阳,一曰天,一曰地。王得硕和戚得渊各修练半部御镜功法,各捏半诀,双镜对照,便在两人之间结成强大的防护阵法,刀枪不可入,水火不能浸。现在他们两人反剪双手站在阵法中,好整以暇,并无半点出手相助其他人的意思。   这十个人当中,孙得勤的轻身术最差,她每次跃不到一丈高就得落将下来,若在气力用尽时正好碰上气剑,便只有一死。孙得勤见这剑雨越来越密越来越急,真比她见过最快的剑法还快两倍不止,她再这么耗下去,非被切成笤帚不可。   “张师哥王师哥戚师哥救我!”孙得勤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她的同门求助。她本就不指望那两个自私自利的灵器师,怎奈放眼望去,整个剑台早已没有了张得安身影,该死,他应该已经被传送出去了——这么快!   盘古镜阵法中的戚得渊斜了孙得勤一眼,冷冷道:“孙师妹,此关只要有五人通过就好,若再有四个人被传出去你还在,我们就帮你。”   “你——你们这些混球!”孙得勤无奈,眼看着自己落了下去,脚下气剑又射了过来。她本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但想到自己输得这般窝囊委屈,眼眶中竟也盈上泪来。   “孙师妹小心!”孙得勤忽觉脚下腾起一道气浪,竟生生把她重新托了起来。孙得勤察觉时董宁孝出手相救,心里竟升起异样的感觉,淡淡对董宁孝道了声:“多谢。”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众人都斗得筋疲力竭了。李君盼喊道:“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这剑阵究竟如何破解?” 第106章 、剑雨浮生(3)   这剑阵无根无源,来无影去无踪,攻击也毫无规律,他们还真没想出什么头绪。这九个人里,除了孙得勤就是董宁孝的轻身术最差,她一直强撑着,不给别人看出来,但到了这般时候终于撑不住,左臂已经被气剑擦破,血流不止。她亦没有时间止血,还顾着帮别人,一面舞剑,一面在空中洒起血雨来。   “董师姐,我替你挡着,你快些用金疮药止血!”曹宁溪挥起剑来挡在董宁孝身周,微微怒道,“自己都受伤了还帮别人,你是不是傻!”   “多谢曹师妹。”董宁孝感激着,心中却怪了起来:曹宁溪平时虽一贯少言,但温婉爱笑,怎地今日变得如此冷峻,还似乎充满了忧郁?   董宁孝来不及多想,只得将疑惑按下。她在曹宁溪的保护下打坐疗伤,功行一半,忽然有一道凌厉气剑射来,她忙喊“小心”,曹宁溪眼看着那剑向眉心飞来,却已经来不及格挡了。   “呼——”   那气剑眼看要点到曹宁溪眉心,她却漠然冷视剑来的方向,眼睛都没眨一下。千钧一发之际,这气剑竟然被大块头赵楚恒徒手抓住了!   赵楚恒饶是一身钢筋铁骨,也被气剑割破手心,鲜血直流。赵楚恒用真气化去了气剑,手上伤口也顾不得包扎,只关怀曹宁溪道:“小妹子,你没事吧。”   曹宁溪笑道:“我没事。想不到你们天墉城的师兄弟,都爱管刚认识的姑娘叫‘小妹子’。”   “哈哈哈。小妹子也认识天墉城其他师兄弟吗?”赵楚恒哈哈大笑,巨塔般傲立剑雨中,岿然不动。他笑着笑着,受伤的手竟颤抖起来,血滴在曹宁溪裙子上,竟是浓黑颜色!   “气剑里有毒!”曹宁溪急忙从乾坤袋中取出解毒灵药给赵楚恒敷用,赵楚恒脸色已化青紫,却满不在乎得说道:“小妹子别紧张,我没事!”   曹宁溪憋住怒气一言不发,剑阵中的气剑是没有毒的。这肯定是有人暗算!这生死关头能有心思暗算别人的。除了琼华派隔岸观火的那两个,还能有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曹宁溪招呼李君盼道:“李师姐,赵师哥现在余毒未清不能运功,劳烦你照顾一下。”   李君盼见曹宁溪急匆匆不知要去哪里。忙叫住她道:“你去哪里?琼华派那两个的鬼镜子实在太厉害。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我知道。”曹宁溪肃然道。“我打算用轻身术翻到琉璃剑台下面,看看有没有剑雨阵的破法。这样耗下去咱们不被剑雨扎死,也被琼华派害死了!”   “什么?”李君盼还是拉住她。“不行,整个琉璃剑台滑不留手根本没有抓握之地,你翻下去又没有踏脚的地方,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掉下去又不会死,若真掉下去了,我定会在被传出去之前把破解之法告诉你们。”曹宁溪说道,“已经传出去一个人,加上我才两个。你们还有八个人,还是有希望破阵的!”   曹宁溪说毕,不待其他人同意,匍匐几步又翻两个跟头躲过数剑,双手攀着琉璃台边缘,身子已经荡了下去。李君盼急得一跺脚:“楚言,你留下看着,我和她一块下去!”   李君盼刚刚跳下去就后悔了,琉璃台的背面也滑得向块大镜子,她挂在台子边缘看着还行,双脚没有着落,根本连一步都前进不了。她正一筹莫展,却看到了根本无法想象的情景——   曹宁溪双脚无所依凭,如履平地般在虚空中走着,抬头观察着琉璃台,或以双手摸索,口中念念有词。这、这怎么可能!筑基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御剑,结成金丹者才能腾云,她、她是如何做到的?凌空悬浮,难道她是鬼魂不成!   李君盼仔细看去,才明白过来。原来曹宁溪手里握着一支羽箭,这羽箭箭尾是灵力结成的透明伞盖,是以能载着她腾翔。这样古怪的法宝,李君盼还是第一次见到。   既然帮不上曹宁溪的忙,她也只能赶快回剑台上面去。此时赵楚恒和董宁孝都已经重新加入了战斗。李君盼赶去帮忙,好奇道:“毒这么快就清了?又是楚言给你的药吧?”   “哼,薄小鸡瘦得跟鸡仔似的,若再不会点治疗之术,岂能跟着咱们出生入死!”解了毒的赵楚恒又变得生龙活虎,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薄楚言嗔道:“赵大胖子,谁让你当着外人喊我诨号,你这个死胖子!我以后再也不替你喂猫了!”   几个人又支应了一阵,似乎全不觉得累,不知是赵楚恒和薄楚言的笑声给了他们勇气,还是曹宁溪的牺牲给了他们斗志。过不一会儿,曹宁溪回来了,不知折腾了些什么,累得满头大汗:“我、我、我找到破阵的方法了!”   “什么?”五个人齐声问道。   曹宁溪说道:“那破解的剑招我尚有办法,只是还有个机关我扳不动,还需各位协助。”   “力气活么,交给我就是!”赵楚恒拍了拍胸口就要跟曹宁溪走。李君盼拦住他道:“你留下,让楚夕去吧。”   听到李君盼发令,娇娇弱弱的季楚夕才从赵楚恒身后钻出来,她竟还没赵楚恒的腰高。曹宁溪愣道:“这……”   “相信我,楚夕的力气比赵师哥差不了多少。”李君盼信誓旦旦道。曹宁溪抱拳道:“好,那季师妹跟我去,你们要小心琼华派那两个人。”   曹宁溪于是撑起羽箭飞伞,背着不到七十斤重的季楚夕再次来到琉璃剑台下面。曹宁溪说道:“这剑台下面刻着剑雨浮生阵的解法,只是最后一招被机关盖住了,你来看看。”   季楚夕仰头望去,这剑台下面画着九宫格,每一格密密麻麻写着剑阵破法,最后一格却倒吸着一印章状的大石头,把文字挡住了。季楚夕道:“曹姐姐你靠近些,让我试试。”   于是曹宁溪飞近些,季楚夕一只手搂住曹的脖子,一只手探上去,摸到了那印章石上的麒麟。那印章侧面分明刻着:“重三千六百斤。”季楚夕说道:“姐姐你头矮下去一些,我要用力了!”   “等一下。”曹宁溪想了想说道,“三千六百斤重的东西,我的飞伞无法承受。若是你取下印章,咱们恐怕便会跌落下去。”   “啊?那怎么办,姐姐我好怕高啊!我不想掉下去!”季楚夕一害怕,手又缩回来搂住曹宁溪的脖子。   曹宁溪安慰道:“你别害怕,我有办法。你把印章挪动后不要取下来,移到一边去,然后用双手撑住,坚持一息就够,可以吗?”   “好,我试试。”季楚夕也不明白,才一息时间,曹宁溪怎么可能记住那么多文字,但看她如此笃定,只得照做。   季楚夕一只手搂住曹宁溪,一只手抓紧了印章,发了力,才喘口气道:“不行,我得用两只手才能挪动。曹姐姐你一定要抱紧我,别让我掉下去了!”   “好,你放心!”曹宁溪一只手抱紧季楚夕,另一只手将羽箭飞伞插进自己发髻中,待保持平衡,方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来。季楚夕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一心一意挪动了印章石,待到文字完全露出,方用尽全身气力,将印章顶在琉璃台上。   印章石一经挪离原位,整个琉璃台便都剧烈晃动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曹宁溪握了毛笔在露出的文字上轻轻扫过,急道:“好了,楚夕快挪回去!”   小楚夕咬着牙将印章石推回去,印章便重新吸住了。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刚才那场震动过去,上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人收摄心神,急忙赶回支援。   曹宁溪和季楚夕回到剑台上方,都吓了一跳。剑雨飞得明明比方才慢了三分,但王得硕和戚得渊的盘古镜阵法竟然破了。王得硕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因为重伤被传送了出去;而戚得渊口吐鲜血,也是受伤不轻,一手勉强支持半个防护阵法,一面狂吞灵药治伤。   “刚才怎么了?”曹宁溪问道。董宁孝叹气道:“唉,刚才你们在下面扳动机关,台上剑阵忽然变化,他们两人来不及变阵,阵法被破不说,还都受了重伤。我本想去相助,却被这位孙师妹拦住,说她这两位师兄是罪有应得活该报应,不叫我管……我们只得看着王得硕被传送出去,戚得渊这伤也不轻,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啊。”   戚得渊依旧吐血不止。他在幻境中受伤是假,受疼却是实实在在的。董宁孝又不忍心,想上前帮忙,又被孙得勤拦住:“慢着,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谁敢救这个贱人,就是与我孙得勤为敌。董师姐,你以为刚才救过我,现在就可以例外么?”   董宁孝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戚道友好歹是你师兄,你这是何苦!”   “谁叫他刚才不救我来着!”孙得勤怒道,“我孙得勤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是恩怨分明恩仇必报。若不是看在同门份上,我早让白狐咬死它了!” 第107章 、剑雨浮生(4)   孙得勤这睚眦必报的性子果然火辣。曹宁溪拉着董宁孝道:“人家门派的恩怨,咱们别插手了。”   董宁孝好容易才收拾了到处泛滥的好心,听曹宁溪将剑雨浮生阵的破法。曹宁溪道:“所谓剑雨浮生,破阵之法已在题中,便是一个‘浮’字。现在剑雨速度变慢了,大家仔细看,这剑雨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总在避着五个位置。只要咱们腾身空中,将那五处阵法破去,这关便算得过了。”   赵楚恒看得头都晕了,拨拉着眼前乱飞的小金星道:“什么空位,我怎么看不到?”   曹宁溪道:“我能看到。董师姐、李师姐、赵师哥、薄师哥还有楚夕妹妹腾空而上,我把要打的地方指给你们,你们施法破解便是。”   李君盼点头道:“路姐姐好眼力,我们就听你的。”   “李师姐过奖——”曹宁溪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犹豫间已经失去挽回的机会。她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到李君盼正微笑望着她。   她假作不知,继续道:“只是我现在看着,有些空位颇高,不知能不能跳上去。”   “我有办法。”孙得勤忽然凑近,递了一包物事到众人面前。薄楚言探头看去,眉毛扬道:“哎哟,影木叶?据说带上这宝贝,能蹦得比兔子还高,孙师姐拿这么多给我们,当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义气干云,令人拜服。”   孙得勤心里明白,曹宁溪知道她轻身术不行,所以刚才没有安排她来破阵。孙得勤肯献出这些叶子,一是不想沾其他人的光,二是向曹宁溪示威,你想把我排除在外,休想。没有我,你们还不是一样寸步难行?   李君盼知道孙得勤心里的想法,随即说道:“哎哟。经历了刚才那番激战。我真气不足,需要打坐调息。待会儿破阵的关键一步,可否由孙师姐代劳?你放心,戚得渊不论是死是活。我和路——曹师妹绝对不会管的。”   李君盼根本没有受伤。她这样说只是为了周全孙得勤的面子。孙得勤听了这话如何不受用。笑道:“也好,那我就勉为其难出手一回,你安心疗伤便是。”   于是五个人分了叶子各自跃上去。曹宁溪站在下面,看着五个人穿过剑雨腾飞而起后,便发射传信焰火,指点他们击打的方向。焰火在曹宁溪和李君盼头顶上炸开,吹落如星雨,十分得壮丽。   “我说你啊,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李君盼说道,“路芬芳,你别装了,楚夕刚才都和我说了,你记破阵法那支右军笔,明明是我周师叔的。你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吧,待会儿被我破了易容幻术,那才叫难看呢!”   “曹宁溪”转脸,微微笑道:“其实就算没有右军笔,单凭身法,你也早已认出我了,对不对?”   李君盼猜的分毫不错,从开始到现在,这个曹宁溪都是假的,是路芬芳用易容幻术乔装的。她只是没想明白,路芬芳本来没资格参加试剑大会的,为什么假扮别人加入了进来?这样高级的易容幻术她应该不会使的,难道是……   路芬芳握起李君盼的手,在她手心写道:“是执剑长老叫我来的。她知道沈家为难我,她要我夺得试剑会第一名,让沈家心服口服。”   “原来是这样。你还不知道,你们的戒律长老霏英李已经和沈家里应外合,要利用你对付我周师叔!”李君盼也在她手心写道,“你的朋友高澄雷已经急坏了,他……糟了,这会儿他可能已经上梦真崖,求我周师叔救你了!”   路芬芳一惊,忙问道:“他做了什么?那个奸细找到了吗?”   “什么奸细?我不知道。”李君盼说道,“你们那个戒律长老霏英李真是老奸巨猾,居然吃里扒外和琼华派勾结在一起。高澄雷急得什么似的,看来他真的很关心你呀。”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路芬芳万万没想到会把澄雷牵扯进来。以前无论澄雷为她做什么,她都想着各种法子还他的人情,不想对他有所亏欠。可现在这件事,若是澄雷为了她连最重要的自尊都可以放下,那路芬芳真是不知该怎么去还了。   路芬芳摇头道:“澄雷心气很高,不可能放下骄傲去求人。而且周重璧也不会为了我来的,他和陈逾熠之间有约定,他不能随便离开梦真崖。”   “哎哟,就是周重璧和陈逾熠的约定有问题啊!”李君盼急着说道,“我周师叔这些年一直在找的那条大蛇就在昆仑山!陈逾熠根本早就知道,为了把周师叔继续留在太素宫,一直瞒着不告诉他!”   “什么!”   路芬芳这声“什么”是喊出来的。她这一惊不小,周重璧始终死守和陈逾熠的约定,还给陈逾熠透了那么多沧海遗迹的消息,谁知竟被陈逾熠玩弄股掌之间!他若知道此事,非气得把齐云山炸了不可!   “你——你已经告诉他了?”   “我爹把这件事记在他的拜师铁牌上,铁牌我已经拜托给高澄雷了。”李君盼讪讪道,“若是他们两个已经见面……那周师叔就是知道了吧。”   “唉,为什么不缓缓得告诉他!这下怎么办?”路芬芳道,“我要出去阻止他,他再强也只有单枪匹马,如何敌得过太素宫人多势众?”   李君盼拦住路芬芳道:“路姐姐你别冲动,咱们在这藏玉幻境中,出也出不去,消息也沟通不灵,只有快些闯关过去,才能阻止事情变得更糟啊!”   “你说的对。”路芬芳镇定下来,摸出怀中的铁牌对周重璧喊话,“周重璧,你在干什么,能听到我的话么?回答我啊!”   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哇……原来周师叔把他最重要的东西都给你啦。”李君盼撇嘴道,“你们俩关系真的这么好,怪不得坏人们都想利用你控制她。”   李君盼这话把路芬芳给点透了。她终于明白,为何周重璧说自己是“不祥之人”,不让路芬芳接近他。他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便不希望路芬芳成为盾牌。她接近,他推远;她再接近,他再推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总是越靠越近,这是命数,是因缘,还是……   周重璧,为什么不在齐云山脚下初遇时就一掌打死我呢?若我在那时死了,你就不会为了我处处掣肘;为什么不在我第一次误闯梦真崖时就杀了我呢?若我在那时死了,我就不会为了你日夜心忧!   路芬芳摇摇头,还是不想什么死不死的了,应该让自己更快强大起来,不再是谁都可以利用的小白兔。到了那个时候,周重璧就再也没有借口把她推远了!   “周重璧,你一定要保重。”   路芬芳喊完这句话,将铁牌放进怀里。剩下的五个人已经破了阵法,剑雨已经消失了。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破此关只有两个人被淘汰,首次合作便取得这么好的成绩,接下来的第二关,也一定会更顺利!   孙得勤落下时,看戚得渊竟然已经止了吐血,积年的灵药一股脑吞下去,到底保住了晋级的机会。切,竟叫他这个自私鬼白捡了个大便宜,早知这样,刚才就应该趁乱给他补一剑的!   除了戚得渊,其余人都互相恭喜道谢了一番,却听上空又传来夏苕华的声音:“恭喜各位通过第一关。进入下一关时,各位受的伤都会消失,损耗的真气也会自动恢复。”   “好好好,小妹子,快些把第二关的规则讲来吧,怎生打法!”   赵楚恒这话音刚落,夏苕华笑道:“诸位是三队人中第一队通关的,通关人数也最多,为八人;第二队稍晚些通关,但台上只剩下四人,视为失败,全部淘汰;第三队破关时间超过一个时辰,也全部淘汰。”   “什么?他们还没比就输掉了?那接下来我们打什么?”赵楚恒以为没的打了,不满得嚷嚷道。   路芬芳却明白了,另外两队都没通过,那便剩下他们八人,重新组队呗。   夏苕华并没回答,八个人的身影便齐齐消失在剑台上,被传送到第二关去了。   路芬芳被传送到到时,发现自己已是孤身一人,处在真实的藏玉林中,枯藤缠树,修竹乔松,不知是真是幻。   只听上空夏苕华又说道:“第二关名为‘刀剑无梦’,第一关胜出的弟子将被随机传送至藏玉林不同的区域,独自面对毒火、木甲、幻障等机关。在行进过程中碰到其余参试者,可以选择发起挑战,也可以选择不发起;被挑战的一方可以选应战,也可以选不应战。对方选择不应战的,发起方不能强攻或偷袭,否则视为犯规,立即传送出去。但不管如何挑战应战,都必须是两两对决,第三人若从旁相助,也视为犯规,传送出场。”   呵呵,如此说来,第一关的朋友,现在已是敌人了?有趣。路芬芳爬到一棵大杨树远望,这片林子极大,她不知要走上多久,才能遇到对决之人呢。 第108章 、迷境寻猫   路芬芳便问道:“这般打法,怎样算赢?”   “两两对决,一方达到不能战斗的状态便算输了,赢的一方继续寻找挑战者,直战到场中没有可以再战之人。”夏苕华解释道。   路芬芳托腮道:“所以,并不是赢的场数越多越好,譬如一个人赢了旁的六个人,最后精疲力竭不能战斗,便会被传送出去;于是剩下的那个人即便一场没打,因为留到最后,也算是得胜了?”   “并非如此。闯关者必须至少发起或接受一场战斗,若战斗数为零,就算留到最后,也只能算最后一名。”夏苕华补充道。   路芬芳想了想,又说道:“哦,那我就等在这里了,等着一个好战的家伙把其他人都打趴了,累得精疲力竭时,我再精力满满得去打他,岂不是稳赢么?”   路芬芳这么能挑规则的漏洞,在玉虚宫观战的长老真人们都笑了。夏苕华又道:“一直躲着不战也是不行的,若闯关者留在原地不动,他所在的区域机关陷阱难度便会不断提高,一旦被机关陷阱抓住,也会被传送出去的。”   陈逾熠心思果然缜密,这才叫真正的机关算尽!投机取巧不得,闯关者只要走出去,早晚都会碰到其他人的。路芬芳还不相信陈逾熠的规则真的没有一丝破绽,她必须走出去,但不一定要被其他闯关者发现啊。   路芬芳一面小心翼翼移动着,一面分析着现在场内的情况。进入这一关的八个人。天墉城的人数最多,有四个,李君盼、季楚夕、赵楚恒、薄楚言,李君盼的号召力极大,其他三个人都听她的话;琼华派两个,自私鬼戚得渊和孙得勤,他们上一关撕成那样,但毕竟还是同门,这一关不知会不会互相合作。不过不管怎样,戚得渊的盘古双镜少了一面。他的实力大大减损。有可能会主动求孙得勤合作;剩下的便是董宁孝了,她是个好心泛滥的大圣母,这回改单打独斗了,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仔细想来。路芬芳这一关得胜的几率还真不大。她会钻规则的漏洞。别人当然也会。天墉城人最多。他们若在行进中遇到同门都不互战,只打别派弟子,而琼华太素两派则互相残杀。那定是天墉城最后胜出的几率大。所以天墉城的战术极有可能是先群战,等到其他人消灭差不多了,他们之间再单杀;反过来想,若是天墉城这战术被琼华太素识破,二派结成同盟,一致击杀天墉城弟子,那战局就又变了,变成四对四,一方消灭了一方,再进行单杀。   这只是两种大方向的设想,到底会遇到什么局面,还得看具体情况。路芬芳又想道,真的只有这两种可能么?如果只能和琼华派联手,再加上没什么用的董宁孝,她岂不是非输不可……   她还不如拉上董宁孝一起加入天墉城阵营,先把琼华派灭了!   路芬芳向前走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两个人影,急忙躲到树后。她刚才似乎看到黄色影子,不知是连翘花,还是穿黄衣的琼华派修士呢?   “呵呵,想不到啊。”孙得勤抱着肩说道,“想不到戚师哥一世英名,竟连小师妹的挑战都不敢接受,你也算个男人!”   戚得渊被孙得勤骂了,并不十分生气,只说道:“孙师妹黑白分明在师门中是出了名的,但你只争一时意气又有何用?孙师妹,第一关时受了他们些小恩小惠,你便忘了此行来的目的吗?”   “我没忘。覆雨帮那些家伙不中用,我上山之前就把他们一锅端了。”孙得勤咬牙切齿道,“要找沧海遗迹的线索还得靠咱们自己人。”   “这就对了。”戚得渊拍了拍孙得肩膀笑道,“那师妹待会儿若遇见了那个董宁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吧?”   “我对她手软做什么!她那点本事,也配我感激么?”孙得勤冷笑,低声道,“你放心,上一关我给他们的影木叶上都做了手脚,他们一举一动,尽在我掌握之中。”   她这样低声说话以为观战的长老们听不到,却实实在在被躲在一旁的路芬芳听了去。如此说来,身上没有影木叶的,只有李君盼和路芬芳自己了,其他人的动向,都被孙得勤掌握住了!   “哈哈哈……”戚得渊笑道,“不愧是师父最疼爱的孙师妹,多智近于妖!周瑜只会感叹‘既生瑜,何生亮’,诸葛亮要是遇上你,只怕得感叹‘既生亮,何生勤’了!”   孙得勤的毒辣,路芬芳只能甘拜下风。路芬芳好歹想着要如何结成同盟,这个孙得勤倒好,别人都以为她绝对不会和戚得渊联手,她可倒好,干干脆脆和戚得渊联手,以二打六,这是要屠城啊!   总之,董宁孝、季楚夕、赵楚恒、薄楚言这四个人已经被孙得勤监控,路芬芳暂时不能找他们,找他们就等于暴露了自己。她只有先找到暂时不受控制的李君盼,再同她一起商量对策。   路芬芳又想,藏玉林甚大,她如果徒步找下去,也许没走几步就暴露了,倒不如先尝试联络一下李君盼。天墉城的拜师铁牌是最强大的,可以自由传递信息和声音,不受任何阵法的限制。路芬芳只是不知道,她用周重璧的铁牌,能否沟通到李君盼呢?   路芬芳藏身土丘后面,手指在天墉铁牌上划动起来:“李君盼,我是路芬芳。孙得勤使诈,在影木叶上做手脚监控另外四个人,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和他们接触。”   等了一会儿,天墉铁牌果然有新消息进来,上面写道:“不要用我的铁牌给别人乱发消息,谢谢。”   哈?   这是……周重璧?被周重璧收到了?   路芬芳又惊又喜,急忙回道:“周重璧,你终于肯回我了?你现在怎么样?”   等了半晌,周重璧才回复道:“我等你从幻境中出来,可若是打输了被传送出来,我以后就再也不教你了。”   路芬芳乐得差点笑出声,听上去周重璧心情不错,想是一切安好。路芬芳回道:“好,等我赢了,请我喝酒!”   得到周重璧的消息,路芬芳真比联系到李君盼还高兴。周重璧说道:“得了吧,小女孩家家喝什么酒!对了,用不用我帮你联络李君盼啊。”   “不用,我要自己赢,不要你这个外援。”路芬芳笑着把牌子揣好,一下子觉得什么战术都不需要,她就算从天而降落入其余七人的包围圈,照样能把他们打个片甲不留!   路芬芳向前走着,忽然见草丛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移动,这么大的块头,恐是虎豹之类。她不记得夏苕华说过第二关中有猛兽,但此处空旷平坦,没有大树或沟壑可供躲避,她若不想与这大家伙来场恶战,就只有与它赛跑了。   路芬芳的真气是留着打人用的,她可不想浪费在一只畜牲身上。她想着躲的法子,那大老虎却忽然回过头来,两下对峙,都愣神似的,盯着对方瞧个不住。   “噗。”路芬芳忍不住笑了出来,哪来的大老虎,分明是赵楚恒那个大块头!他不好好得闯关,静悄悄躲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偷袭犯规吗?   “小妹子,小妹子!”赵楚恒保持趴着的姿势不动,压低嗓子冲路芬芳喊道,“你看见我猫了吗?看见我猫了吗?”   “什么?你趴在这儿半天,就是为了找猫?”   “嘘,小声点,别吓着我家猫!”   路芬芳无奈得笑道:“你家猫不见了?”真不知赵楚恒这么糙的汉子,哪里来养猫这么可爱的喜好。   赵楚恒咬牙切齿得骂道:“妈了个巴子,我家猫从来不乱跑,肯定是被坏女人的臭狐狸捉住了!等老子抓到它,一定活剥了它的皮做围脖!”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别趴在这儿守株待兔啦,我陪你找找吧。”路芬芳说道。她无意和赵楚恒遇见,赵楚恒身上有影木叶,她便和赵楚恒一起暴露了。现在她得想个法子把赵楚恒的叶子骗出来毁掉,否则他们在明孙得勤在暗,实在太危险了。   “赵师哥你走快些,身上带着影木叶,却还没我走得快。”路芬芳故意说道。谁料赵楚恒不耐烦得答道:“哼,老子才不稀罕臭女人的东西,第一关破阵那会儿就丢掉了!没有那狗屁的影木叶,老子的轻身术照样一等一的高!”   路芬芳惊喜道:“那太好了!赵师哥你听我说,孙得勤给咱们的影木叶是做了手脚的,咱们得通知——”   “啊!我家猫!快看,在那!”赵楚恒完全不理会路芬芳在说些什么,豹子似的撒腿就跑。路芬芳连忙跟上:“赵师哥别跑那么快,小心机关!”   赵楚恒看着鲁莽粗粗糙,实际上修为十分漂亮,轻身腾跃快如闪电,破坏机关稳准霸气,所过之处该除的毒瘴该解的阵术,没有一个遗漏。路芬芳跟在他后面,倒省了不少力气。 第109章 、盘古阴阳   赵楚恒没命得向前跑,路芬芳紧随其后,却根本没看到什么猫的影子。两个人在大片油桐树间落窜,朵朵洁白桐花被赵楚恒踩落,飘堕如流星化雨。   这恬淡清雅的桐花香味中,却掺杂着一丝突兀浓艳的味道,刺得路芬芳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的鼻子比大脑更快感知到了危险——这个味道是月见初樱!   是连翊鹃身上的香味!为何会在藏玉幻境中出现?   路芬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回想着,董宁孝,李君盼,季楚夕,赵楚恒,薄楚言,孙得勤,戚得渊,他们七个人身上都没有特殊的香味……现在她会闻到月见初樱,只能说明藏玉幻境有别人进来了,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古里古怪的连翊鹃!   不可能,大家入场之前,澄雷带着他的师兄弟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藏玉幻境的机关法阵,根本毫无破绽,她怎么可能混得进来?但假若她混进来了,她目的何在,现在又藏在哪里?   路芬芳想得出神,没注意前面的赵楚恒忽然停下了,她来不及减速,差点撞到他背上。   这里仿佛是油桐林的中心,十几棵油桐围出一块圆形的空地,阳光从枝叶顶端倾泻而下,桐花雨白得发亮,白得透明,不像落花,倒像阳光在洁净风中凝结成的宝石。   可惜这风再洁净,也马上要变成腥风血雨。空地彼方孙得勤和戚得渊严阵以待,孙得勤的小白狐乖乖在她脚边卧着。紫色的瞳子却像会说话似的盯着路芬芳,看得路芬芳微微有些眩晕。   “臭女人,快把我家喵交出来!”赵楚恒对着孙得勤破口大骂。孙得勤嗤笑道:“什么喵?我不知道。”   “我家喵就在这附近,我能感觉到!”赵楚恒恨得目眦尽裂,双手摆开架势,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孙得勤还没说什么,小白狐却不合时宜得舔了舔舌头。路芬芳心里一惊,这白狐眼神太过灵动,简直像人一般。它好像故意舔嘴做饱餐过后之状,诱赵楚恒出手!   “呀——把我的猫还给我!”赵楚恒果然发怒。剑也不拔。挥舞着拳头向孙得勤扑了过去。路芬芳急道:“赵师哥,天墉铁牌借我一用!”   “你不用给我找帮手,我自己解决这个臭女人!”赵楚恒便和孙得勤厮杀在一处。路芬芳倒不担心赵楚恒吃亏,只是没有他的天墉铁牌。路芬芳如何通知其他人丢掉影木叶?真是急死人也!   路芬芳刚想喊话。不料戚得渊轻身上前。挡在她和赵楚恒之间。戚得渊淡笑道:“曹师妹好身法,只是不像太素宫的功法啊。”   戚得渊倒提醒了路芬芳,她现在用的还是曹宁溪的身份。路芬芳已经知道戚得渊的品性。打心眼里鄙视了他,因此连笑容也懒得装了。她面无表情得说道:“是吗,戚师兄对太素功法这般了解吗?”   “呵呵,不太了解,所以更想请曹师妹不吝赐教。”戚得渊说话虽慢,出手却快如闪电,路芬芳知觉要躲时,他袖中那道气剑已然架上了路芬芳的脖子。   太快了。饶是路芬芳服过南海蝴蝶丹又修炼了这些时日,躲这一剑依然有些力不从心。戚得渊不给路芬芳任何喘息的机会,唰唰唰再发三剑,在路芬芳左胸上划出一个雪花形的裂口。若不是他未使出全力,路芬芳早就一命呜呼了。   这不可能,他才练气五层,怎么会比周重璧的剑还快?路芬芳的眼球上仿佛悬着一把刀刃,她用尽所有目力观察戚得渊的招式,全神贯注中竟已中了他两剑,有裤腿和后背已被鲜血染透了。   差不多十剑发出,戚得渊摸清了路芬芳的底,出手越来越不留情。路芬芳为了看清戚得渊出剑的招式,不惜放慢闪避速度又甘愿中他几剑。那边厢赵楚恒激战正酣,忽见一个血人在自己眼前飞来飞去,不由惊问:“小妹子,你没事吧!”   路芬芳回答道:“你专心对敌,不要管我!”便是这一句话的空档,戚得渊的袖子里竟然同时飞出十把气剑来团团将路芬芳围住。那气剑如听人意般停在空中没有刺下,仿佛在给路芬芳留下恐惧尖叫的时间。   这剑阵好熟悉,仿佛刚才还看到过。路芬芳头脑中灵光忽闪,对了,剑雨浮生阵!这气剑摆的是剑雨浮生的阵法!莫非戚得渊造诣如此之高,区区一个时辰,便把剑雨浮生看会了?   路芬芳不相信戚得渊有那么大能耐,一个人若是实力超群,又何须专注搞那歪门邪道?路芬芳记得伯服说过,琼华派论符术不如太素宫,剑术不如天墉城,丹术比不上紫翠丹房,但凭着积年珍品灵器,斗起法来却比同阶弟子要厉害许多。戚得渊现在耍得这般威风还能靠什么?他袖子里揣的,一定是盘古宝镜!   路芬芳只道王得硕带着盘古阳镜被清出去之后,戚得渊实力必定大损,没想到他照样靠着剩下的阴镜横行霸道耀武扬威。路芬芳求助伯服道:“老爷子,方才我看清了,这些气剑是从戚得渊袖子里的盘古阴镜中射出来的。他这个灵器为何如此厉害?”   伯服解释道:“盘古双镜并不是什么稀世灵器,跟盘古大神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借了这个名字虚张声势,吓唬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还行,若拿到练气五层以上的修士面前,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啊?此话怎讲?”   “盘古双镜,一阴一阳。阳为收,阴为吐。刚才过第一关的时候,双镜联接为阵,将气剑困住全都吸收在阳镜之中;现在你们二人对决,那些气剑又被阴镜释放出来,斗转星移而已,没有任何玄妙可言。”伯服轻描淡写得说道。   路芬芳不禁觉得好笑:“剑雨浮生阵的破法上一关我就知道了,现在他依样画葫芦,对我有何作用?”   “你刚才确实被唬住了。临阵对敌,不想着如何见招拆招,倒只顾疑心戚得渊的剑为何能如此之快。”伯服冷冷道,“现在你身上的剑伤,正是你应得的教训!”   伯服再次冷言冷语训斥,路芬芳却没有生气,只认真说道:“你教训得对,我记下了。”   “别忙着认错,戚得渊借的是剑雨浮生剑阵不错,可这气剑却比第一关的那些快多了,你好好想想如何破法吧。”   路芬芳于是排除杂念专心对敌,她使出的出幽入冥步由六成提高到了七成,气剑却像影子似的黏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盘古镜的光斑也一直扫在她身上,抹也抹不去。路芬芳仿佛想到了什么,一个跳跃离地三丈,几乎要向云头跳去。   戚得渊未料到路芬芳能跳得这么高,手臂自然随着路芬芳举起,袖子里的镜子反射阳光,明晃晃得如小太阳一般。这么一来,路芬芳印证了她的猜想:戚得渊的快剑,便是靠盘古镜反射太阳光刺出来的,光照到哪里,气剑便刺到哪里!路芬芳就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比阳光跑得快呀!   想通了这个中机巧,路芬芳便觉得好笑。她想起幼时贪玩不肯午睡,便偷了娘亲妆镜,在毒日头底下和小伙伴们这般相互晃照玩耍。戚得渊以此招数对战,当真是幼稚之极!   和这样的人打简直是浪费时间。路芬芳腾飞到了最高点,在下落的同时拔剑出鞘,在身前挥舞如盾。她尝试着自己启开珠丘丹炉,引出一丝丝灵气灌在剑上,瞬间蓄满力量,向戚得渊劈去!   还是那一招红莲艳酒,路芬芳用了更少的珠丘灵气,但这点力量她用起来却正是得心应手,剑气如万马奔腾大潮怒涌,将盘古镜中射出的气剑撕得粉碎!   路芬芳如太阳里跳出的战神般,手握黑色风暴浑浊了天地,亦将戚得渊惊恐的目光和战栗的身影融化、吞没。余风未停,桐花乱堕,那枚盘古宝镜掉落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经阵亡,被传送出藏玉幻境外。第一战,路芬芳胜利了。   她淡淡捡起那枚盘古镜,战胜戚得渊并未给她带来太多惊喜,而能完美得使出一招红莲艳酒,却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因为这一次,她真正靠自己所学取胜,而不以伤害无辜为代价。若有机会,她定要与沈澄空重新对决一次,把他的剑重重打落在地,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而不是把他打伤,把剑折断,把她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有时候,把别人逼入绝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退路。沉寂了这些天,路芬芳总算明白了些道理:赢得自己的尊荣,而不以侮辱别人为代价——这才是真正的胜利!   而另一边,赵楚恒的重剑也已经停在孙得勤头顶上,将她的脸笼罩在浓黑的阴影里。这一剑赵楚恒并没有劈下去,他静静与孙得勤对峙片刻,终究收回剑来,肃然对孙得勤道:“你输了。你的狐狸,我带走啦。”   他说着,捏着白狐后颈将它提了起来。孙得勤竟然没有阻拦,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路芬芳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根据这一关的规则,有一方战到不能再战的状态才算分了胜负。方才赵楚恒占据上风,却对孙得勤手下留情,孙得勤还可以再战,也就是说这局还没有结束……   “赵师哥小心身后!”路芬芳出声提醒,但似乎,为时已晚了! 第110章 生死大阵   赵楚恒的重剑自孙得勤头顶扫过,孙得勤手中符箓只是撑起一道再简单不过的防护屏障,没有对赵楚恒发动任何攻击。   坏了,坏了,坏了!   路芬芳心道不妙,果然听赵楚恒“啊呀”一声痛呼,将手中的白狐甩了出去。白狐被赵楚恒的真气震伤,嗷嗷几声哀鸣,蜷缩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我的白狐!”孙得勤疾奔过去察看白狐伤势,赵楚恒则站在原地,捂着手臂上被白狐咬的伤口,口中嚷嚷道:“奶奶的,疼死老子了!”   白狐又叫青狐,本生于北极之地,小巧灵活又十分狡猾,很难捕捉,更难驯服。灵宠师们一般采用喂毒的方式控制白狐,但毒喂多了,白狐虽然听话,却也傻了;毒喂少了,白狐便会不听号令,惩毒牙四处为害。   所以在整个修仙界,只有拥有秘制毒丹的琼华派灵宠师能饲养出最好的白狐。传说中白狐只要连吃那种秘药七七四九天,眼瞳便会变成紫色,至死效忠主人,心智却比未驯化时更加灵慧。最优秀的白狐灵宠甚至不需要主人发出号令,看主人的眼神便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发动攻击。   刚才孙得勤趁赵楚恒转身时拿出符箓佯装攻击,真正目的是引起旁观者路芬芳的注意。路芬芳出声提醒赵楚恒,赵楚恒自然会戒备身后,而忘了提防被他捏在手中的白狐。   白狐抓住赵楚恒分心的瞬间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大口,毒牙中的毒素渗入皮肉。才片刻工夫,赵楚恒的左臂便水肿透明,血管红如烙铁。路芬芳急忙从乾坤袋中摸出解毒丸送到赵楚恒嘴边:“赵师哥,快服了这枚解药!”   “别白费力气了,我的白狐之毒可不是你那种地摊货的解毒丸能解的。”孙得勤看那白狐已经没了气息,嫌恶得将它踹到一边,再不多看一眼。这白狐她亲自饲喂良久,看来竟没有多少感情。   路芬芳懒得和孙得勤吵嘴,又摸了些丹药给赵楚恒道:“赵师哥,你手臂伤成这样。怕是不能再战。只有传送出去后再请长老们救治,你先吃下这些丹药止痛吧。”   “哈……哈,小妹子心肠真好,没事。我不怕疼!”赵楚恒咬着牙。笑得十分勉强。白狐毒已经从小臂蔓延到整条手臂。但赵楚恒还没被传送出去。路芬芳便对上空喊话道:“夏师姐,赵师哥受伤很重,请快些送他出去治疗!”   夏苕华和玉虚宫长老们应该时刻关注着藏玉幻境内的状况。但这局胜负已分,他们却没有任何反应,更没回应路芬芳的喊话。路芬芳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看了看那咽气的白狐,莫名的惊恐如冰水从她头顶上浇了下来——   夏苕华明明说过,藏玉幻境是一处非生非死之地,若在此幻境内死亡,传送到幻境之外也是毫发无伤的。可是现在,为什么这白狐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被传送出去?   “噗——”   赵楚恒一大口鲜血喷在路芬芳侧脸上,他苦苦支撑这么久,终于敌不过毒气攻入心脉,直挺挺倒在地上。路芬芳急忙扶住他,见他眼神涣散无光,竟是要大去的迹象!   “哎哟,看这个样子,藏玉幻境的生死大阵已经被破坏了。”孙得勤吐了吐舌头,“此地不宜久留,我先撤了,你和他慢慢告别吧。”   “孙得勤,你给我站住,把解药交出来!”   路芬芳拔足欲追,脚踝却被赵楚恒握住。他的手绵软无力,路芬芳竟想象不出这样垂死之人的手,也曾挥舞过昆吾重剑,也曾一拳打死紫瞳白狐!   “赵师哥,怎么了?”   “不用……不用追她……我……”赵楚恒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路芬芳听不清了,含着眼泪附耳在他唇边。赵楚恒说道:“我不该……不该心慈手软……你……你……求你保护好我……师弟……妹……替我……报……”   路芬芳强忍眼泪,心语对伯服道:“伯服,快救救赵楚恒,用珠丘的灵气帮他逼出毒气,快呀!”   “来不及了。”伯服叹息道,“白狐之毒太快,来不及了。”   怎么……怎么这样!刚才还活生生一个人,跑得比豹子还快,嗓门比火炮还响,浑身臭汗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怎能在瞬间就变成一具干枯焦黑的死尸?路芬芳再次引来珠丘灵气注入赵楚恒体内,谁料狐毒把他的经脉都堵住了,灵气根本进不去!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赵楚恒你不准死,你要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路芬芳扯开乾坤袋,各种丹药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她胡乱翻找着,手不住打战不听使唤。她终于找到几颗丹药,用牙咬开瓶塞,瓶嘴对着赵楚恒咬紧的牙关便倒下去:“赵楚恒,你别死啊,你的猫还没找到呢!你,你……你睁开眼睛啊……”   路芬芳的眼泪滚落在赵楚恒紧闭的双眼上。她悲,她怒,她恨!她眼睁睁看着上一关的战友被奸人暗害而死,她眼睁睁看着那奸人扬长而去,她看穿了整个的阴谋!藏玉幻境好好的生死大阵怎会忽然坏掉?一定是孙得勤做了手脚!否则刚才她见传送阵法不灵,为何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欣欣得意?   孙得勤……刚才赵楚恒好心饶你一命,你反过来取他性命,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你——很好!   什么不以侮辱别人为代价的胜利,统统他妈的狗屁!我路芬芳真是为你们这些贱人考虑得太多了,不杀了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赵楚恒的尸首渐渐冰凉,因为毒化的缘故硬得像石头一样。路芬芳擦赶紧他嘴角的血和脸上的尘土,郑重说道:“赵师哥,你放心,我一定亲手杀了那个女人,为你报仇!”   路芬芳收拾好悲愤,把赵楚恒的拜师铁牌取下,想了想,又把他腰上装猫的小花布包拿了下来。她先用铁牌给其余三个天墉弟子传话道:“李师姐,薄师哥,楚夕妹妹,现在藏玉幻境的生死大阵已经被孙得勤破坏,对敌若阵亡便会真的死去!请各位师兄师姐停止战斗,合力围捕琼华派孙得勤!还有她给你们的影木叶务必马上丢掉,孙得勤能用那叶子监视你们的行动,务必马上丢掉!”   路芬芳喊了三次,李君盼先回话了:“路姐姐,你怎么拿着我赵师哥的拜师铁牌?赵师哥呢?”   “赵师哥……已经被孙得勤那个奸贼杀害了。”路芬芳颤声道。   “什么?”李君盼震惊不小,继而怒道,“混蛋!现在是三派试剑大会,她怎么敢动手杀人?”   “我也不会放过她。君盼,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其他人,藏玉林现在太危险了。”路芬芳说道,“我联系不到董师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我和你一起找,若发现有人打斗,立即阻止他们!”   两个人定了计策,便分头行动起来。路芬芳奔走了一会儿,伯服忽然问道:“你现在根本没有在找其他人,你分明是在追踪孙得勤,一心想杀了她,是不是?”   路芬芳这点小心思还是被伯服看出来了。路芬芳怒气未消,说道:“是又怎样?孙得勤这种人渣留在世上,只会祸害别人,我绝不再对她心慈手软!”   “你只会生气有什么用?”伯服说道,“李君盼方才那句话,你没听明白么?三派会武,太素长老和天墉特使都在外面,她怎么敢胡乱杀人?杀了赵楚恒,对孙得勤而言有什么好处?”   李君盼方才这句话,路芬芳还真没细想过。她止住脚步,停在一棵大杨树的树顶上将呼吸调匀,狂怒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是啊,孙得勤为什么要杀人?她想赢得第二关的胜利,完全不必破坏生死大阵这么麻烦。她希望有人死——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   “我……不,我真是气昏了头了。”路芬芳敲敲额角道,“我不能和她一起杀人,我不能成为她的帮凶,我现在应该回去,保护大家!”   “这就对了,还不快去?”伯服嗔道。   路芬芳寻找着其他人的气息,无意间又问道了月见初樱甜腻奢华的味道,几乎被熏晕了。这个味道不时飘现,真的不是巧合。她有种预感,孙得勤正在藏玉幻境中酝酿着一个大阴谋,原来的试场现在变成了她天然的陷阱。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幻境之内发生何事,要化解危机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啊——救命啊!”   是季楚夕的声音!路芬芳一面飞奔,一面用铁牌喊话:“楚夕,是我,你在哪里!”   路芬芳没有得到季楚夕的回话,她赶到时,只看到一个小小瘦弱的身子,被一把铁剑钉在地上。   是楚夕。   不,不会,不会这样,不可能……   路芬芳几乎不敢走上前去辨认,隔着五步开外,她已经判定楚夕没有呼吸了!这一剑正中心脉将它钉在地上……她、她。   她死了。 第111章 第九个人   路芬芳努力让自己冷静。她对自己的身法向来最有自信,相信出幽入冥是轻身术中最快的一种。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就算使出全力,她也根本追不上孙得勤!   孙得勤已经杀了季楚夕,下一个目标不知道会是谁。她正在踌躇之际,天墉铁牌却忽然得到了回信:“是曹师妹吗?我是薄楚言,你在哪里?”   薄楚言,太好了,他还活着!   路芬芳急忙回话道:“薄师兄,我刚才的喊话你都听到了吗?”   薄楚言道:“都收到了。我刚才被毒雾困住,现在才脱身。我这就去找孙得勤,为赵师哥报仇!”   路芬芳一面朝薄楚言的方向奔袭,一面说道:“万万不可,孙得勤既然连幻境中最重要的生死大阵都破坏了,改变别的阵法也不是没有可能。你现在要多加小心,以保护自身为要!”   “哼,那什么狗屁的影木叶我根本就没要,一时半刻她找不到我;便是找到了,单打独斗她未必是我的对手!”   薄楚言的念剑变化万端飘忽不定,就算孙得勤再多几只白狐,应付念剑也是吃力。路芬芳还是有些不放心,回道:“我还是赶去帮你,若是遇上孙得勤,千万小心她的奸计!”   路芬芳大约跑了二里地,渐渐进入薄楚言说的毒雾区,她再次向薄楚言发信道:“薄师兄,我到了,你在哪里?”   路芬芳四下盼顾。用珠丘灵气在口鼻间织成一块净化毒气的面罩。这面罩帮她挡住了毒雾,但也干扰了她的嗅觉,她察觉不到薄楚言的气息了。   “薄楚言?”听不到薄楚言回话,路芬芳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她在红色的迷雾中穿行许久,薄楚言终于回话了,但这次不是喊话,而是文字:“曹师妹,可能是我在这里困得太久,这块地方的毒阵难度又提升了……我出不去,你快来救我……”   “薄师兄。你坚持住。我来助你!”   毒阵深处毒雾更浓,路芬芳只能用珠丘灵气裹住全身,不然皮肤便会被毒气熏烂。走着走着,她再次停了下来:此处毒气如此浓重。她得靠珠丘灵气才能勉强通过;薄楚言不过同一样练气四层。究竟用什么方法辟毒的呢?   如果薄楚言走进这样的毒雾……那他性命定然早已不保。路芬芳。又中计了。   她用掌中真气吹散眼前毒雾,果然看见一副挂着零星血肉的白骨僵瘫在那里,身上的衣服只剩被烧焦的一挂布片。但依稀可见天墉城的纹饰。   薄楚言——也死了。他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是不得行动后被困在毒阵中,被毒雾活活熏死的。他最后那条文字回信,根本就不是他自己发的,是杀害他的那个人发出来,目的就是把路芬芳也引进毒阵之中,趁她视线受阻进行偷袭,如法炮制也将她毒死在这里!   路芬芳的身心都被大雾笼罩压迫,丝毫透不过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总在她赶到的前一刻把她的队友虐杀至死?她不仅要杀人,还要路芬芳饱尝无力施救的愤怒和罪恶,她究竟想干什么!   “谁?出来!”   路芬芳感到一阵清风从背后吹过,极其轻柔,却扫得她脊梁刺痛。这么快的身法,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试剑会初选时,连翊鹃就是用这种身法瞬间穿过人群出现在擂台下的,那种速度,连路芬芳的目力都捕捉不到!   她之前闻到月见初樱的香味不是错觉,那香味确是来自连翊鹃身上。路芬芳终于明白了。早在三派弟子入场之前,她就已经混进来了。她趁着众人专心闯关时,破了藏玉林的生死大阵,孙得勤便放开拳脚大开杀戒。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孙得勤的影木叶只是故布疑阵,她和戚得渊那段对话,恐怕也是故意让路芬芳听见的。   他们故意把路芬芳的注意力转移到影木叶上,让她没有更多精力去发现连翊鹃的存在。便是在路芬芳与戚得渊打斗的这段时间里,连翊鹃彻底破坏了生死阵,使得赵楚恒毒发身亡;赵楚恒死后,路芬芳还是没有发现连翊鹃这个隐形杀手的存在,她为赵楚恒的死气昏了头,急着要找孙得勤算账。她能听到季楚夕的尖叫,说明季楚夕所在的位置离她很近,她用最快速度赶到,却只能目睹她的死状,而凶手早已逃之夭夭。   她在惊怒中,还以为凶手是孙得勤。她完全没有想到,以孙得勤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在七步之内杀掉季楚夕继而逃得无影无踪。   杀掉季楚夕的,其实是连翊鹃。接下来在毒阵中虐杀薄楚言的,也是连翊鹃。   路芬芳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藏玉幻境中除了参与闯关的八人,还有第九人躲在暗处杀人。思维定势害了她,她明白得虽然不算晚,但已经有两个人因为她的迟钝,丢掉了性命!   其实她并不是迟钝,而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没有冷静的头脑,光会嫉恶如仇有什么用?   路芬芳彻底想通了。但是她仍假装自己没有发现连翊鹃,依然大声喊道:“孙得勤,你给我出来!你滥杀无辜,我要你血债血偿!”   “哈哈哈哈哈……”天空中果然传来得意的嘲笑声,“你本事不大,口气却不小。你这种废物,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掉,什么都做不了!”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们!你要取得这场胜利也不一定非要杀人啊!”   “哈哈哈,试剑大会的胜利?”孙得勤笑道,“你以为姑奶奶看得上试剑大会那点鸡零狗碎的奖品么?小傻子路芬芳,我要赢得的,是你。”   路芬芳惊道:“我借曹宁溪的身份进场比试,连容貌都用幻术改变,你如何知道?”   孙得勤笑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要把藏玉幻境中的人都杀掉,然后将杀人之罪统统算到你的头上……反正藏玉林的幻境已经坏了,玉虚宫那些老帮菜也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何事。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天墉城不会放过你,太素宫也无法包庇你,你只能乖乖跟我回琼华——带上周重璧一起!”   呵呵,孙得勤总算把实话说出来了。路芬芳心念电转,仍假装发怒道:“好哇,你杀了这么多人,就是为了把我逼走?我就算离开太素宫,也绝对不会跟你去琼华的!”   “哎呀呀,造下这么多杀孽,你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有我们琼华派保护你,你如何能保住这条小命?命都没了,守住气节又有什么用?”   路芬芳怒道:“孙得勤你出来,堂堂正正与我一战!若是我输了……我甘愿跟你去琼华派,你不要伤害其他人!”   孙得勤顿了顿,仿佛思忖了什么,继而冷笑道:“路芬芳,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么?你早就和天墉城的李君盼商量着要联手生擒我吧?想用这种小伎俩骗我现身,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路芬芳当然不会以为,这点小花招就而已骗得孙得勤上钩,要先扮猪才能吃虎,先装蠢才能让孙得勤放松警惕,露出破绽。她叹气道:“那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肯放过其他人?”   “哈哈哈……”孙得勤大笑道,“现在游戏的规则是我定,你就乖乖跟着我,走到结局吧……”   孙得勤刺耳的笑声渐渐消失,路芬芳抱起薄楚言的尸首走出了毒雾,心下十分茫然。她已经受够了被利用被摆布,被人渣踩在脚下的生活。戒急用忍,戒急用忍,她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上万遍,但是她觉得,戒急用忍绝不是苟且偷生!她要戒的是急躁,不是心气;她要用的是耐性,不是奴性;她要沉着隐忍百折不屈,更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惊回了路芬芳的思绪,她转身,见李君盼已走近她身旁,指着她脸色煞白得说道,“你怀里的尸首,是谁?”   “是薄师兄。”这几个字仿佛刀片,划得路芬芳喉咙生疼,“他……他也被孙得勤毒害了!”   “孙得勤,她在哪里?”李君盼脸色又从煞白变作铁青,“我只看见你抱着薄师兄的尸首,哪来什么孙得勤?”   李君盼竟然误会薄楚言是路芬芳杀的。她一下子见了同门惨死,心中沉痛悲怒到是非不分,路芬芳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路芬芳劝慰道:“君盼,你冷静些,咱们得快些抓住孙得勤,不能让她继续为非作歹了!”   “哼哼。”李君盼含泪冷笑道,“你自己造了这么多孽,都推到孙得勤身上还不算,还要来个杀人灭口,死无对证么?”   “你——”路芬芳怒道,“我杀你们天墉城的人做什么!你我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信任?我和你相识不过几天时间,我凭什么相信你!”李君盼拔剑出鞘,映媚剑在二人之间唰唰几个翻舞,“嘭”得插在了地上,“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事实!” 第112章 圣母为患   “好……你不听我解释,那我只有先让你冷静下来。”路芬芳将薄楚言尸体放到一旁,手刚刚按上剑柄,李君盼的映媚剑自下而上升起一缕质如碧玉的灵气,分光化影,变出八把气剑将路芬芳围在中心。   路芬芳颇感意外,这招不是杨卿风骨诀!伯服提醒道:“这是天墉城云汉流绝学‘玄阴皓然诀’,看来李君盼第一次与你交手时隐藏了不少实力,你要小心了。”   杨卿风骨诀是天墉城女弟子必修剑诀,而玄阴皓然诀却是云汉流男弟子高阶剑诀,李君盼能使得这般高妙,真叫路芬芳诧异。   与剑雨浮生阵有千万把气剑,融合十几种剑法不同,玄阴皓然诀虽然只能变出八把气剑,但每一把都是实剑,分别代表着“清兰”、“素月”、“天霁”、“云敛”、“升晖”、“逆穹”、“秋水”、“忘心”。每把气剑各有攻、守两面,攻击起来何止千变万化,堪称天墉城最具巧思智慧的剑法。   传说中,玄阴皓然剑创制百年来,无人能看全它的所有组合招式,亦无人能破之。路芬芳仗着自己眼力好,但是她刚刚看明白一招,下一招就变得完全不同,她便是每招都能看懂,也是无法反守为攻的。   路芬芳对剑术钻研不深,但她自己所学的传觞飞羽剑一共就十八式;太素宫的太素焚尘剑法加上仙术的辅助招式,一共也就二十招;这个玄阴皓然剑的创制者也不知怎么回事。呕心沥血弄出千变万化来,难道剑法是招式越多越厉害?   路芬芳分心之际,李君盼以两把气剑为攻,其余六把气剑为守,一招“素月升晖”已经向她攻了过来。路芬芳横剑格挡,堪堪挡住素月、升晖两剑,背后“逆穹”一剑却忽然变为攻击剑刺中了她的后心;她用真气结为盾牌令逆穹不能再刺,不料下盘又出漏洞,一招“忘心”已然刺入她的小腿!   路芬芳挨了这两剑才明白,这八剑似乎各有性格。素月、升晖为疑兵。清兰、秋水主防守,逆穹主偷袭,而最厉害的杀招都藏在忘心中。   她终于明白自己并非和李君盼一人打,而是同时与八个心灵相通剑法精纯的人对决!她该如何应付。是逐个击破。还是寻找他们配合中的破绽?   她刚要施展出幽入冥步。伯服忽然发声提醒道:“刚才她那招忘心,已经把你的腓骨震断了,你要小心。”   “什么。我的骨头断了?”路芬芳吓了一跳,“我行动如常,而且没觉得很疼啊。”   伯服解释道:“腓骨并非承重的骨头,且你方才全神贯注对敌,便忽略了自身的伤痛。李君盼知道你出幽入冥步厉害,她似乎还注意到,你的传觞飞羽剑没有出幽入冥步作为基础是发挥不出力量的。所以她刚才那剑本意是打断你胫骨,你就算再能忍痛,也绝对无法再战了。”   “所以……所以她下次攻击还会打我这条伤腿?”   “也不一定,虚虚实实,她有可能出手更狠,一剑穿心也未可知。”   李君盼……怎么这么狠啊。路芬芳咬紧牙关,她没看出李君盼的破绽,李君盼却牢牢把握住了她的弱点,接下来可不好打了。   她努力放慢呼吸,仔细听辨着气剑割裂空气的声音:如果我是李君盼,我接下来会如何出招?她刚才那招忘心已经消耗了太多真气,我一定要趁着她调息的时间,反守为攻!   路芬芳于是使出一招“桂酒调弦”,不管其余气剑如何动,她专攻那把“忘心”。忘心果然凝滞不动,其余七剑唰唰唰架住路芬芳的剑。李君盼赞叹道:“‘桃花生两面,人生醉醒间’。你这剑法招数似梦非醒,豪情万丈,但你只有一把剑,怎样也打不过八把。咱们过了还不到十招,但是胜负早定了。”   “谁说你有八把剑的?你明明也只有一把!”路芬芳忽然放开了手中的剑,双手合诀,竟是灵机诀中的水系术法“万川归海”,平地生淘,浪起十丈,竟如水墙般将李君盼插在地上的映媚剑淹没了。灵力之水干扰了映媚剑与八气剑的灵气联结,八气剑收不到指令,任李君盼如何捏诀念咒,都呆傻似的纹丝不动。   “哼。”李君盼急得直跺脚,偏偏她学的是火、木系术法,收不了路芬芳的灵力之水,此番剑斗两人竟然打成了平局,接下来只能法斗了。路芬芳在属性上占优,但她的真气消耗过多,再打下去只能动用珠丘的灵气。   到了这关键时刻,路芬芳想起周重璧三令五申“不可太过依赖珠丘”,一时犹豫起来。巧的是李君盼真气也不多了,她用木系术法变出叶雨列阵身周,叶落即生根,生根即发芽,接着有如神力牵引般,直向天宇伸长开去。   但路芬芳看得出,这木叶风波诀若发挥十成的威力,削金断玉也是寻常;依李君盼现在可用的真气来看,她的叶刃绵软无力后劲不足,能发出来也是勉强,等碰到路芬芳时便和普通树叶一般,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李君盼你还不收手?现在藏玉境生死大阵已坏,你过度虚耗灵力实在危险!”路芬芳知道自己也是同样的危险,但她不能比李君盼更早收手。李君盼怒道:“我就算耗尽这身灵力,也要为我师兄师妹们报仇!”   绷在路芬芳和李君盼之间的那根弦已经拉伸到了极限,铮然断裂开来,不知谁输谁赢,或是两败俱伤。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声音惊道:“曹师妹,李师妹,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路芬芳差点忘了,斗了这么大半天董宁孝那个大圣母都没出现,这会儿竟然冒出来了。董宁孝捶胸顿足道:“两位师妹,咱们此番会武不过是切磋剑艺,你们两人为何生死相搏?你们意气用事,如何对得起师父,如何对得起师门啊!”   “董师姐,你就别管了。”李君盼也是十分得无奈,“你快躲远些吧!”   董宁孝看看李君盼,又看看路芬芳,眼圈突然红了起来:“你们俩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曹宁溪,我且问你,赵楚恒、季楚夕、薄楚言……他们都是你所杀?”   “不是!”路芬芳都快急死了,“董师姐,你怎能只看表面现象,就不能自己动脑子想想么?”   “呵呵,你杀其他人我并未亲眼所见,但你与李师妹生死相搏,逼得她退无可退,却是我亲眼所见。”董宁孝眼中溢满了泪水,“你……你如此残忍好杀,太令我失望了!”   董宁孝任泪水挂在腮边,缓缓拔剑出鞘,向路芬芳走去。路芬芳急得火烧火燎,却是无可奈何,她和李君盼拼着真气,两个人都抽不出手来。李君盼朝路芬芳狂挤眼睛:“路芬芳,这也是咱们计划的一部分么?现在怎么办啊?”   没错。从路芬芳抱着薄楚言的尸首出来,到李君盼误会,两人大打出手,都是她们两个事先商量好的计策。孙得勤太过狡猾,戏若不做足了分量她不会上当的。路芬芳只有与李君盼真刀真枪打一场,然后做逼不得已重伤李君盼之状。孙得勤看到她们两败俱伤,定会出来坐收渔利,届时路芬芳再使出珠丘真气制伏她。   这原来的计划并没有把董宁孝计算在内,因为她一直不出现,别人也联系不上她,只能先按下不管。谁知道这大圣母偏偏在最不能出现的时候出现了,还爱心泛滥大肆搅局。这会儿她若是出手,路芬芳和李君盼的大戏算是白演了。   “师妹,别怪我……我不能再看着你错下去!”   “哇呀!”   路芬芳腿上中了董宁孝一剑,霎时被李君盼风波木叶诀的真气震飞,重重摔入身后两丈外的毒阵中。   李君盼大惊失色,急追上去,却又被董宁孝拉住。董宁孝淡然道:“放心,我只是在她小腿上刺了一剑,让她暂时不能走路而已,她性命无碍的。”   “什么?小腿?”李君盼气得直拍脑门,“董宁孝!你坏了咱们的大事了!”   李君盼直奔入毒阵中,找到路芬芳,无奈她自身真气无足无法为路芬芳挡住毒气,伤也来不及看,只能先背她出来。她刚出毒阵,却见孙得勤和连翊鹃一人一剑,已经架上了董宁孝的脖子。   糟糕了……李君盼低头看去,董宁孝方才那一剑不偏不倚打断了路芬芳腓骨下段靠近外踝骨的位置,且路芬芳真气亏虚,掉进毒阵的瞬间根本来不及调息,毒气瞬间侵入伤处,若不及时医治,她这条腿便会废掉。   路芬芳不能再战,董宁孝又被孙得勤抓住,李君盼接下来打或不打都必输无疑。她万没料到自己苦心经营一番,没被敌人看穿,反被自己人害了,真是气闷之极!笨蛋董宁孝,干脆让孙得勤一剑刺死你算了! 第113章 华丽翻盘   李君盼试着注入真气裹住路芬芳伤处的毒质,路芬芳疼得满头大汗,强撑着不叫疼,嘴唇都咬出血了。李君盼怒骂董宁孝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可惜董宁孝已经没办法回答李君盼了。孙得勤和连翊鹃冲出来的瞬间便给董宁孝下了一道昏睡咒,想来没有半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李君盼暂时也顾不上理她,先将路芬芳放到地上,手忙脚乱给她找解药。孙得勤喝道:“不许乱动!你再动一下,我先杀了董宁孝!”   “我没有乱动,我只是找解药而已,若不及时医治,她这条腿会废掉的!”李君盼快急疯了,可她越急,孙得勤和连翊鹃就越得意。   孙得勤哈哈笑道:“我怎知你要耍什么花招?反正董宁孝在我手上,我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你们要想保住她的性命,就乖乖蹲好,不许乱动!”   “你!”   “好了,按她说的做……”路芬芳低声说道。毒阵中的毒有多厉害,看看薄楚言的死状就知道了。薄楚言的手筋脚筋被挑断后困在毒阵中,毒气随着伤口缓缓渗入,又随着血液走遍全身,灼烂了他的每一寸肌肤皮肉。   路芬芳现在的伤情和他一样,虽然有珠丘真气暂时遏制住毒气,但若仅靠此法解毒耗时太长,等毒气清干净,她这条腿也彻底废了。   “好了……现在……是我们输了。”路芬芳自己找了些药咽下去,别说解毒。连镇痛的作用都没有,“谈判的时候到了,你,开条件吧。”   “啊哈哈哈……”孙得勤笑着将昏厥过去的董宁孝踢到一边,指着终于现身的“隐形杀手”连翊鹃道,“我这位连师姐,是琼华派第一破阵高手。我们本打算破了生死大阵之后就大开杀戒,再把所有人命算到你路芬芳的头上。不过现在呢,只要你痛痛快快承认天墉城那三个人都是你杀的,李君盼和董宁孝的小命。我便暂时留下了。我们马上恢复幻境内的传送阵法。送你出去治腿。怎么样,我对你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呵呵。”路芬芳轻笑,毫不犹豫答道,“我答应你!”   “路芬芳你胡说什么。咱们还没输。我还可以战斗!”李君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第一关到现在,路芬芳都表现出超凡的智慧和战斗力,怎的一吃到苦头就变得如此贪生怕死?她真的是这样一个没血性的怂包么?   路芬芳摇头道:“别逞能了。君盼,你打不过她们两个的。”   李君盼冷笑道:“不要告诉我,你认输是为了救我!我李君盼宁可战死也不投降,更不会为了自己活命,牺牲朋友的尊严!”   “你……你既然把我当朋友,就好好认输,好好活着。”路芬芳已经疼得头皮发麻,视野竟也渐渐模糊,她紧紧抓住李君盼的手道,“听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什么意思?李君盼从路芬芳苍白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暗示。算了,硬拼确实没有太多胜算,且信她一回!   “好吧。”李君盼把剑扔在地上,“我亲眼所见,是路芬芳杀了我三位师兄妹。别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   “很好。”孙得勤拍了拍手,仰天翻着白眼笑道,“什么练气第一的太素宫,剑修第一的天墉城啊,在我看来,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而已,哈哈哈!”   “好了,我们,已经听你的话了。”路芬芳腿骨折断,不能站立亦不能盘膝,只能双手撑地,双腿伸直得坐着,“你们也该遵守约定,修复生死大阵了吧?”   “好啊,我们即刻就去,你等着。”孙得勤和连翊鹃转身欲走,却被路芬芳叫住:“不行,我们和你一起去。”路芬芳仰头看着孙得勤,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孙得勤的脸色却变得不好看了:“你不要命了?腿上毒伤这么严重,若再随意挪动,下半辈子就只能拄着拐棍修仙了!”   “没关系,我只是跟着你去,又不叫你背。”路芬芳轻笑,“你们两个人,难道还怕我这个腿脚不便的伤员不成?”   “切。”孙得勤翻了个大白眼,“那你可要跟紧了,我们两个可不会停下等你!”   于是,李君盼背起路芬芳,跟着孙、连二人赶往生死阵所在之处。李君盼料定路芬芳有后招,但也没有多问,且看到了生死阵处,路芬芳如何行事。   四个人大约走了一里路,终于在油桐林边缘停下。路芬芳仰头,发现她们已来至一柄两丈高的巨剑脚下,又有四根贴满黄色符纸的精铁铁链缠绕剑柄,直锁入云霄。   “怎的这里竟有一柄巨剑,咱们在远处时却不曾见到。”李君盼说道。孙得勤又嘲讽道:“若非我连师姐识得迷阵,你们就算绕一辈子也找不到这里的!”   “你们都退后吧。”连翊鹃说着,拔出手中长剑,以真气灌注生死阵各个阵位。巨剑初时还无反应,随着真气越来越满,便微微颤抖起来。路芬芳心语问伯服道:“伯服,你帮我看看这个阵法,若在这里下些工夫,之前的那些生死,还能逆转么?”   “什么?”伯服惊道,“你低头认输,咬牙撑到现在,就是为了找到生死阵,向我求证这件事?”   “对。”路芬芳说道,“那连翊鹃不过练气八层而已,生死大阵乃是执剑长老倾力研制,岂会轻易被她破坏。生死大阵能掌握藏玉幻境的时间和空间,一定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惊世力量……逆转已成事实的生死,究竟有没有可能?”   “你——”伯服万万没料到,路芬芳要的不是自己活,而是所有人都能活;她要的不是单纯的赢,而是大逆转,大翻盘!伯服沉静已久的争胜之心,竟然被这个倔强的小姑娘点燃了起来。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道:“我也没有把握,你确定要试试看么?”   “有些事做了就比不做要强。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四个人头顶的天空上,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握住巨剑剑柄,将它缓缓拔出,将星辰日月卷入漩涡,将整个天地搅得晦暗浑浊。伯服说道:“好,我伯服今天就算拼了老命,也陪你赌这一把!”   此时的天空仿佛倒悬的海洋,大阵初开,漫天星子,流云飞霞,都随着深蓝的海水倾泻而下,一如万年前天柱倾颓之景。路芬芳的珠丘丹炉中,丹水如沸,奔雷滚滚,真气如苍龙出海自她胸口怒啸而出,直奔向那苏醒的生死大阵之中!   这突然袭来的真气如同另一只手握住了巨剑的剑尖,和那天空中的手角力起来。孙得勤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忙问连翊鹃怎么回事。连翊鹃惊道:“是路芬芳,她想用真气开启生死大阵,扭转生死虚实!”   “你说什么?”此时风吼声雨啸声灌耳而来,孙得勤根本听不清连翊鹃在说什么。但她看到路芬芳在用真气和生死阵角力,便也送出自己的真气,阻止路芬芳。李君盼见状,也将自己真气灵力献了出来:“路芬芳,我来助你!”   珠丘真气之力奔涌如天河决堤,生死阵之力也是绵绵滔滔,似乎用之不尽。连翊鹃和孙得勤身后升起一道碧绿水墙,犹如东海万千水族披坚执锐喊杀而来,汇作一条巨龙绕上那巨剑剑柄;路芬芳见状,喝声“开”,珠丘丹炉中酝酿已久的丹火便也喷射而出,如同地狱开门万鬼倾出,凝作一只熊熊燃烧的巨手,再次将那巨剑扯回几分。   “路芬芳,你这个疯子!”激烈的风暴中隐隐传来孙得勤惊恐绝望的喊声。现在爆发出来的灵气对于珠丘丹炉和生死大阵来说不过九牛一毛,但孙得勤和连翊鹃不过练气阶层的修士,这样源源不断输送真气出去,再多坚持一刻命就没了。孙得勤喊道:“路芬芳你快停手,我们认输,我们认输!”   “现在认输太晚了!”路芬芳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孙得勤被吓破了胆的样子。她继而对李君盼道:“你赶快撤手吧,我帮你顶着。”   李君盼却笑道:“这一战我打得正痛快,不见分晓就要收手,好没意思!再说你还在战阵之中,我自然要陪你到最后!”   李君盼这话倒说得路芬芳心头柔软起来。细细回想,从瑶山到朝阳镇,再到试剑大会,她似乎从来都是单打独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与她并肩战斗。她也便爽朗得一笑:“好,那就一起战斗到最后!”   路芬芳和李君盼再次发力,巨剑忽然迅速得向下滑来。两道灵力渐渐失去平衡,孙得勤和连翊鹃也渐无法稳住身形,渐渐被那灵气中心吸了过去。   “喀拉——喀拉——”巨剑极速抖动着,剑身上自下而上延伸出一道裂痕。路芬芳看差不多到了时候,喊了声“小心”便将珠丘丹炉灵气出口关闭,双手瞬间在身前结成屏障,反身向后扑去。   “砰——砰砰——!”   一道绚丽如彩虹的气柱自下而上升起,包裹住整个剑身,直向天穹贯去,爆裂开去。如同五彩的燃料桶里扔进了鞭炮般,那五彩的云片如烟花在滚滚云涛下连绵绽放。漫天紫电紧接着将天幕撕裂,外间清新的风便吹了进来,给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厮杀幻境重新注入了生机。 第114章 赢得漂亮   “你没事吧?”路芬芳翻过身来,扶起方才被她护在身下的李君盼。李君盼坐了起来,见孙得勤和连翊鹃已经被压在巨剑下,不知是生是死。   “成功了吗?”李君盼刚要去扶路芬芳,见她伤腿肿得比之前更厉害了。路芬芳盯着她的伤腿发呆,她刚才用真气干扰生死阵,为的就是把刚才已成事实的生死扭转颠倒回来,救回季楚夕、赵楚恒、薄楚言三人。   按理来说,若刚才干扰成功,她腿上的伤也应该自动愈合如初才对。而现在看来,并没有。   “你且别动,我来为你疗毒。”李君盼刚要给路芬芳输真气,却又被她阻止:“算了,你刚才那战的消耗还没补回来,不要再妄动真气了。”   路芬芳沉默不语,不觉得伤口疼,也不觉得累。浑浊一片的天空响过几阵雷声,忽然下起了小雨。路芬芳任由冷雨将自己淋湿,心中却一遍一遍得问自己:我果然还是太幼稚,太异想天开了么?我的败局,终究还是没能挽回么?   “路……路芬芳……”一个声音忽然从巨剑下传来,却是孙得勤醒转过来。她动弹不得,却将嘴张到最大极限,鲜血从她牙缝里流下来,淌在舌尖,比眼泪更加咸腥。她笑道:“路芬芳,你输了!你弄坏了生死大阵,咱们四个将永远困在这里,成为不生不死的怪物!哈哈哈哈!”   “那不是正好么。”路芬芳无所谓得一笑,“你本来就是想成仙。想与天地同寿。现在不生不死,不正如你所愿?”   “你放屁!路芬芳我和你没完!”   “我懒得和你讲大道理。你这种人活得久一刻,也不过多追逐一刻的名利,多做一刻的恶事。我有多一刻的时间,也绝不花在你身上。”   “呸!你少装清高,追名逐利?你还不是和我一样!你敢说自己没巴结过周重璧,没讨好过陈逾熠,没想尽一切办法想赖在齐云山么?”   “修仙,求的是长生不死。我是求长生,不是求死;要求生。就要赢;要赢。就要赢得有尊严,赢得漂亮。”路芬芳淋着雨,觉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敞亮,“不管能否做到。我就是一直这样要求自己。至于你说的巴结讨好……呵呵。周重璧是可以巴结的人物么?如果是。你们还会这样费心费力在我身上下功夫么?”   孙得勤嗤笑道:“尊严?漂亮?你我现在两败俱伤,你哪里来的尊严和漂亮?”   “喏。”路芬芳指指孙得勤身后,“就在那里咯。”   孙得勤被巨剑压着。转不过身,但她感觉到有几个人向她走来,其中一个徒手搬起倾倒的巨剑,还有一个蹲下身来,用水疗术给她的伤口止血。   她爬坐起来,被她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单手扶着巨剑,一身钢筋铁骨的重剑大汉,不是赵楚恒是谁?还有那文弱清秀的小子薄楚言,娇怯可怜的小姑娘季楚夕……   他们都活了?路芬芳扭转生死阵,成功了?   真是……见鬼了!   孙得勤想靠仅有的一点真气逃跑,薄楚言的念剑已经游鱼似的绕上了她的脖子。她想向连翊鹃求助,却见她已经被季楚夕反捆了双手,按在地上。   糟糕……不能让他们活捉连翊鹃!孙得勤几个眼神暗示连翊鹃服毒自尽,可季楚夕早有防备,天生神力将连翊鹃治得纹丝不能动弹。李君盼更是谨慎,一道符箓按在连翊鹃脑门,封住了她所有行动,这下她想咬舌自尽也不能了。   完了。孙得勤瘫坐在地,看着五人将她团团围住,头脑一阵阵得发晕。远处天幕中一颗明亮的星高悬起来,接着三颗,四颗,越来越多,是太素宫弟子御剑赶来支援。   这下,她是彻底完了。   太素宫这场雨下了很久,路芬芳在梦中一直听着雨声,醒来时只看到彩虹。她让人打开窗户,任清新的山风扑面而来,坐在床上看着云海上的七彩虹桥,光影流转,白鹤时飞,心情十分舒畅。   在路芬芳卧床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李君盼等人已将作乱者孙得勤和奸细连翊鹃交送给执剑长老陈逾熠,且将藏玉幻境中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报给了三派的长老们。   反正这些杂事都有李君盼料理,路芬芳只管养伤,醒来后头两天都谢绝探病。到了第三天,她不忍宁梅日夜在床前照顾,便称自己已经大好,劝宁梅回去休息了。   宁梅走后,第一个来看路芬芳的就是澄雷。他刚刚进门,便用看小白痴似的眼神看了路芬芳许久,才在她身旁坐下。路芬芳笑道:“你怎么空着手来了,没给我带炖肘子?”   “伤都没好,还想着吃那么油腻的东西。”澄雷看路芬芳的腿还高高架着,摸摸她的头关怀道,“你的伤怎么样了,魏长老怎么说?”   “要说这个伤,还真够麻烦的。”路芬芳耸耸肩,“我扭转了生死大阵,救回了天墉城三位师兄弟的性命,自己的伤倒没好。魏长老说,可能是我当时处在大阵中心,阵力没有覆盖到的缘故。”   “那怎么放了这么多天,既不清毒也不接骨?”澄雷记得眉心拧成了疙瘩,“伤这么重,疼坏了吧?”   路芬芳摇头道:“不疼,不痒,什么感觉都没有。魏长老说,这毒有点麻烦,他只能用药控制毒质不扩散,如何清毒,还得再想想法子。”   澄雷坐不住似的在房间里打转,看得路芬芳眼都晕了。路芬芳道:“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和我说?是……和连翊鹃有关么?”   澄雷在路芬芳床边坐下,这才从里衣内层摸出一样东西给路芬芳。路芬芳拿来看了,竟然是连翊鹃的入门档案,上面清楚得写着她的出身、资质、入门时间等等。路芬芳很快注意到了不妥之处:“她的资料怪怪的,看来是密多院审查不严,以至于奸细混了进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在想,霏英李根本就知道连翊鹃是琼华奸细,试剑大会的阴谋,也是她早先——”   “嘘——”路芬芳止住澄雷,握住他的手道,“澄雷,我都知道,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知道,霏英李和琼华派那点子勾当我也都知道。我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但是,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拿出这份证据,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路芬芳这话说得澄雷不高兴了。他皱眉道:“霏英李向来奸猾卑鄙,我看她早就不顺眼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霏英李那种人还有药可救么?”   路芬芳笑道:“她有没有药可救和我没有关系。这几天玉虚宫的状况,你们不说我也可猜到一二。李君盼已经把孙得勤和连翊鹃交给了执剑长老,他们联手杀人栽赃,铁证如山,不管如何招供,琼华特使都会把琼华派的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逼孙、连二人咬死这件事。”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澄雷说道,“但是执剑长老若知道,霏英李也参与此事,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管!霏英李多年嚣张跋扈,执剑长老等这个把柄已经很久了,咱们为何不推波助澜一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份证据并非铁证,霏英李一口咬定她不知道连翊鹃的身份,只是收档案收得晚了些,咱们能拿她怎样?”路芬芳劝道,“你现在去揭发她,反而会惹祸上身。没有一击必胜的把握,咱们不能打草惊蛇。”   路芬芳说得有道理,但澄雷心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揉了揉鬓角道:“芳芳,若不是执剑长老一再说你重伤未愈需要静养,沈家前辈和琼华派、天墉派的特使早按捺不住要问你话了。天墉城倒还好,琼华派丢了这么大的人,肯定要想方设法从你身上找补回来。”   “我不怕他们,你也不用为我担心啦。”路芬芳轻松得一笑,窗外的虹光照在她脸上,轻盈无尘,似乎连伤病之气也一起涤荡干净了。   澄雷真是想不通,路芬芳为何总是这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的样子,她为何不能像别的女子那样,大哭大喊大闹,摇着他的袖子求他帮忙,哭诉自己多么可怜,多么无助,多么需要他等等等等。   路芬芳从来不会当着澄雷的面这样。她也有抓狂、爱哭、急躁、慌乱的样子,只是不会落在他眼中罢了。   “这个……这几天执剑长老那里,还有别的事吗?”路芬芳突然问道。   “没有啊。”澄雷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路芬芳遮遮掩掩,其实是想问,周重璧有没有去找过陈逾熠。但她不能直接问澄雷,“你有没有把那块天墉铁牌给周重璧”、“你有没有为我去求他”这样的话。因为澄雷就算做了,也不会承认的。   他总是这样默默完成自己力所能及,力所不能及的一切,当面时,却丝毫不和路芬芳提起。澄雷说道:“你的伤就这么晾着,不是办法。你也是的,魏长老不着急,你就不会自己争取一下么?”   说了半天,两个人的话题又回到了毒伤上面。路芬芳还是云淡风轻道:“无碍,我相信魏长老一定能把我治好的。” 第115章 伤情加重   澄雷待了些时候,不想打扰路芬芳休息,正要走时,却接了一道灵扎。澄雷看了,拧眉说道:“沈伯母知道我在你这儿,非要来看你。她已经快到钟峰了,我去迎一下。”   路芬芳点点头,正襟危坐了。不多一会儿,路芬芳便听得门外寒暄问候声,想是沈澄空的母亲戴嫣已经来了。澄雷开了门,一个穿黑色道服的美妇昂首走进,不施脂粉的脸白腻异常,点漆双眸上一对细眉斜飞入鬓,这神态倒比太素宫的代掌门陈逾熠还威严。   澄雷忙着给她倒水沏茶,戴嫣先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路芬芳,从脚到头打量过她,嘴角似笑非笑。路芬芳俯首道:“弟子路芬芳见过沈夫人。弟子腿上有伤不能下床行礼,还望沈夫人赎罪。”   戴嫣施施然在桌边灯笼凳上坐了,仍似笑不笑得说道:“小路姑娘这么客气做什么,小雷和我家空儿是生死兄弟,我一直把小雷当自己亲侄儿看。你也叫我沈伯母就好,不必如此客气。”   路芬芳明白了,澄雷和沈澄空一家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澄雷在路芬芳这里时,戴嫣再来就不觉得突兀了。路芬芳道:“多谢沈伯母关怀。不知沈师兄的伤可都大好了吗?”   戴嫣低头微微一笑,抚摸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戒指上的灵石光华内敛,也不知是什么品级的高等灵器。戴嫣道:“空儿本也没有大碍。说起来,能输给你这位试剑大会的头名。也真是我儿的荣幸。”   戴嫣能这么快进入重点,倒真叫路芬芳松了口气。她摇头道:“惭愧,我侥幸能赢,都是因为沈师兄看我入门时间不长,手下留情……”   “小路姑娘实在不必说赢得侥幸这些话。再者说,我儿对你没情。”戴嫣按捺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吐出怨毒之语。她眼睛里的怒气升起来又很快压下去,在眼底蠢蠢欲动,仿佛随时要喷出火来把路芬芳烧个干净。   路芬芳心想,戴嫣特特跑来她这儿一趟。总不会只为讨点口舌之利这么简单。她倒要看看戴嫣究竟目的何在。是要试探她、刁难她,还是拉拢她。路芬芳面露惭色道:“我只是说沈师兄宅心仁厚谦谦君子,没有别的意思。”   戴嫣翻了个白眼道:“我几时怪你赢过我儿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时的输赢我不在乎。我空儿更不会在乎。你在斗法时如何逞能都不要紧。万万不该弄断我沈家的青麟剑!”   “这事是我不好。若非有伤在身,我早该主动找沈伯母认错。”路芬芳郑重道,“若沈伯母肯给我这个机会。我走遍天涯,访遍名家也要找到修剑之法。若不得成,我终生不再踏入齐云山一步。”   路芬芳这是用她自己的修仙前途向戴嫣保证,戴嫣若再不依,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路芬芳如此有诚意,戴嫣也不知该如何对答。   按她和霏英李原先的计划,戴嫣本因青麟剑断一事向路芬芳发难,一言不合便要动手伤害路芬芳性命;这时霏英李便挺身而出舍命保护路芬芳,以这出苦肉计博得路芬芳的信任,进而笼络于她。   但是霏英李和戴嫣万万没有料到,陈逾熠竟然棋高一着,命路芬芳改换身份参加试剑大会的终决选;而路芬芳也是出乎意料的争气,不仅抓到了琼华派奸细,还救了其他几位弟子的性命,成了太素宫的大功臣,天墉城的大恩人。   如此一来,戴嫣如果再揪着青麟剑的事不放,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戴嫣想找霏英李商量对策,谁知霏英李也不知怎么搞的,推三推四得不见她。戴嫣心想,霏英李准是怕了陈逾熠,这会儿要做缩头乌龟了。她又气又烦,便与丈夫商量了一策,今天趁着澄雷也在,便火急火燎寻路芬芳来了。   她早就听过路芬芳一剑震裂剑台的威风,试剑终选以一敌八的气势,还以为她是多么威风煞气的女子,今日见了,却只是个面容秀气、身量未足的小姑娘。略对答了几句,她话里处处都是谦卑和实诚,戴嫣便又小瞧起路芬芳来。   “你这倒也言重了。天墉城最负盛名的铸剑师从来不接修剑的活儿,我倒不信你有面子能请他破例。”戴嫣眼中的嘲讽已经不加掩饰,“你以自己仙途为赌注,并非真心弥补过错,倒是陷我于不义。你若真走遍天下去修这把剑,岂非叫天下人嘲笑我这蓬莱派师,欺负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路芬芳还是不卑不亢:“那沈伯母以为,我该如何才好?”   “你什么都不用做。”戴嫣忽然严肃道,“你打伤我儿,折断青麟,这其中恩怨是非,一笔勾销。”   什么?一笔勾销?路芬芳真疑心她听错了。戴嫣专程来看她,就是为了告诉她“恩怨是非,一笔勾销”么?   路芬芳还在愣着,戴嫣已经向澄雷使了个眼色,澄雷便将戴嫣送的东西都拿了过来。戴嫣将那锦盒打开给路芬芳看:“这逐莲明珠是我蓬莱岛特产,疗毒颇具奇效,你来试试吧。”   戴嫣的转变太快,路芬芳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按李君盼之前的描述,这位沈夫人是个张狂浅薄、利欲熏心之人,这回她忽然以德报怨献宝疗毒,倒叫路芬芳受宠若惊。   “沈伯母给你用你就拿着。”澄雷在旁边帮腔道。路芬芳看看澄雷,又看看戴嫣,拱手道:“那就多谢沈伯母了。”   戴嫣微微一笑,将那明珠拿在手上。路芬芳细看那珠子如山楂果大小,通体透明如泪,其中却隐隐有一抹莲花的痕迹,仔细看去仿佛又没有了;再不经意看时,仿佛又有粉红莲花瓣从珠子中摇落,飘到她身上,腿上,亦真亦幻,真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路芬芳于是遵照戴嫣的吩咐,取下腿上夹板、布带,戴嫣拿了那珠子,将珠子中灵气缓缓输送到路芬芳伤口中去。灵气刚进去一点点,路芬芳便痛得一缩腿:“好凉!刺骨的冰凉!”   “没关系,再忍耐些吧。”戴嫣不理会路芬芳喊痛,还是任那灵气往路芬芳伤口里钻。这疗毒比下毒还要让人痛苦,路芬芳一直咬牙坚持着,咬得头皮都发麻了。那寒气直逼到她心里去:这个戴嫣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沈伯母,她疼得脸色都惨白了,这究竟——”澄雷也知道这样问不合适,但看路芬芳实在痛苦,伤口却依然水肿青紫,没有丝毫好转迹象,他还是忍不住质疑。   到了这一步,路芬芳的腿已经控制不住得颤抖,她只能双手按住大腿,顺便用手心的温度给冰凉的腿一点温暖。澄雷再次劝戴嫣停手,戴嫣不听,反而不耐烦道:“再忍一会儿毒就清干净了,修仙之人连这点疼痛都无法忍耐么?”   戴嫣这般坚持,又丝毫不顾路芬芳的感受,澄雷已是焦急万分。路芬芳捧着伤腿,身子渐渐蜷缩,缓缓伏在了自己膝上。澄雷双手捏诀,真气如刀“咔嚓”截断了逐莲明珠灵力流动。戴嫣没有防备,运转真气吸住明珠,明珠才不致被澄雷的真气冲得飞出去。   “你干什么!”戴嫣怒瞪澄雷,五官拧成一团,活像夜叉模样。她这般喜怒无常,澄雷却并不忌惮她,指着路芬芳的腿皱眉说道:“她都疼成这样了,伯母方才为什么不收手?”   澄雷一副生气的样子,戴嫣见他如此,微微眯起的眼中渐渐渗出寒意。路芬芳忙拉住澄雷道:“澄雷师兄,不碍事,或许是我修为太低,无法承受这明珠的神力。”   澄雷还是一脸的不高兴,路芬芳紧紧拽着他手臂,他才没继续说下去。戴嫣瞥了一眼路芬芳的伤口,看确实没有半点好转,脸上便有些难以掩饰的尴尬。她本来想着治好路芬芳的腿,路芬芳便是欠了她一份大人情,以后说话做事少不得要看她的面子。她万万没想到,毒没解成,反而白叫路芬芳受了阵疼,真是弄巧成拙。   “沈伯母不必介怀,看来我这毒真的是古怪得很,连逐莲明珠这么好的宝贝都起不到效验。”路芬芳宽慰道,“沈伯母如此厚待于我,等我伤势好转,必定亲自到蓬莱拜谢。”   路芬芳这样诚恳致谢,戴嫣总算不那么尴尬了。她淡笑道:“没什么,解不了你的毒,终究是我没这个能耐,好心好意得来,却要灰头土脸得去!”   戴嫣白了澄雷一眼,拍拍路芬芳肩背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路芬芳忙让澄雷送戴嫣出去,澄雷怒气未消,但也强压下去,好歹送戴嫣走了。   他们两个走了,路芬芳的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她长舒了口气,问伯服道:“伯服,你说我的腿伤……为何魏英涯和戴嫣都治不好呢?”   “你本来就和周重璧过从甚密,这次又在试剑大会上立下大功,戴嫣是专程来巴结你的。她刚才拿的逐莲明珠是蓬莱派立派八宝之一,是货真价实的好宝贝。”伯服说道。   “唉,那为什么还是治不好呢?”路芬芳急得在大腿上捶了一下。歇了这几天,她获得大胜的喜悦渐渐淡了下去,伤情加重的隐忧很快浮了上来。该不会元始天尊嫌天界的人都一模一样没个新鲜,选定了她这个倒霉蛋修成瘸子仙人吧? 第116章 荔枝来   “你现在伤成这样,有人比你还担心。”伯服笑道,“又有人来看你了,你照照镜子,打扮一下吧。”   打扮一下?路芬芳从枕下乾坤袋中摸出自己日常用的小铜镜来照了照,见镜中人脸色苍白,略显憔悴,未绾的长发绸缎似的披在肩上,倒并不凌乱。她撇撇嘴道:“挺好的,我现在是病患,有什么可打扮的?”   她刚放下铜镜,怀内的天墉铁牌便震了几下,是周重璧传信来了:“你在吗?我来了。”   啊?周重璧不是不能下梦真崖吗,怎么忽然间要来看她了?路芬芳慌忙又照镜子,吓得都不敢看第二眼:天哪,这个蓬头垢面的女鬼是谁啊?皮肤白得像纸还没一点光泽,两个眼袋沉得快掉到脸蛋上了,不不不,哪里还有什么脸蛋,她瘦得两腮都塌了,没半点青春朝气,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几岁,真是丑爆了!   完了完了,等会儿周重璧进来肯定会被她吓走的。路芬芳慌得六神无主,一面胡乱扒拉头发一面问伯服:“老爷子,你有没有那种吃下去能让人瞬间变美的丹药,有没有?”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伯服故意逗路芬芳,连打几个哈欠道,“我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姓周的小子已经到门口了,你们慢慢聊吧。”   “笃笃笃。”三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过,周重璧说来就来了,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路芬芳胡乱拍了拍凌乱的床铺。绾着耳边的头发低着头道:“进来吧。”   路芬芳整个魂儿都在身躯里乱蹦,蹦得她头晕目眩。周重璧进来了,合上门便自然而然朝她走过来。路芬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他脸上竟然挂着少有的微笑。他这个人极少笑的。   “你的伤怎么样了?”周重璧脚勾了把椅子到路芬芳床边,大大咧咧坐了。他看上去和平时一样洒脱无拘,只是脸色稍微红些。   “嗯……”路芬芳正襟危坐,身子好像被定住似的,想动也动不了。她这个“嗯”其实不能算回答,周重璧便站起来,看了看路芬芳的伤处。   他试着将水疗灵气注入伤口。路芬芳想起方才戴嫣疗毒之痛。小腿下意识缩了一下。周重璧急忙收住灵气,手扶了扶她的腿肚,问道:“怎么了,疼吗?”   “没。不疼。”路芬芳摇摇头。“刚才蓬莱派的沈夫人用逐莲明珠给我疗毒。可疼死我了,还没什么效验。”   “是么。”周重璧扬了下眉毛,“如果逐莲都没用。太素宫那些垃圾灵宝就更没用了。你这个伤,还得去紫翠丹房治。”   紫翠丹房位于昆仑山紫翠峰,以珍稀仙草和绝世丹方驰名天下,堪称修仙界第一炼丹大派,其修士潜心研制丹方、炼制丹药,修行也以服食丹药为主。   据说紫翠丹房在四百多年前还只是天墉城的一处丹药房,当时的丹药房主人清音真人放弃剑修,专攻丹术,不顾其他师兄师弟的劝阻苦心孤诣修行三百年,终得大乘境界。从那以后,他便带着自己十七个徒子徒孙离开天墉,在紫翠峰自立门户,称“紫翠丹房”。   这三百年间,清音真人自创十八张丹方,最负盛名的便是少微聚灵丹,传说结丹前期服此丹,灵力可增十倍;还有一味太微返灵丹,凡人死七天之内服此丹,便可起死回生。   清音真人现还在世,十八张丹方他一直牢牢握在手中,没有传给任何弟子;那两种名动天下的丹药,他也只炼过两颗,一颗聚灵丹赠给了天墉城妙法长老,也便是他曾经的师妹;一颗返灵丹给了蓬莱派收降的一只妖物,却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仇人。   那妖物当时被蓬莱派用乱剑钉在水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苦央求蓬莱修士一剑了结了她,才得速死。清音真人得知那妖怪死了,便专门跑去蓬莱岛一趟,把热乎乎新鲜出炉的返灵丹给她服下。如此,那妖物只得重新活过来,日夜品尝乱剑磨骨之痛,一百多年后才终于活活疼死了。   总之,清音真人连死人都救得活,医条伤腿根本不在话下。但是就凭他用绝世灵丹救仇家的古怪性格,路芬芳还真不敢轻易招惹他。   “非去紫翠丹房不可吗?”路芬芳道,“我与那清音仙上素昧平生,他怎肯出手救我?”   “你不必担心这些,我带你去。”周重璧说道。路芬芳恍然大悟,对了对了,周重璧在修仙界横行霸道多年,六大门派的长老仙尊还没有他不敢欺负的呢。   路芬芳又想,周重璧违反和陈逾熠的约定,先下梦真崖,后离太素宫,莫非他已经知道陈逾熠骗他之事,要和她撕破脸了?他若真知道陈逾熠背信弃义,应该很生气才对,可现在看来他心情还不错……到底怎么回事?   路芬芳只得试探道:“你若带我去紫翠丹房,你和执剑长老的约定怎么办呢?”   周重璧顿了一下,说道:“我会再给她沧海遗迹的线索,说明情由,她不让我走也不行,反正我是一定要走这趟的。”   听这话里的意思,他还不知道陈逾熠玩的那些鬼花样。难道澄雷没去找过他,没给他那块天墉铁牌?难道澄雷又把牌子还给李君盼了?   路芬芳满腹疑问,还是为难道:“不如……不如还是请别的师兄弟送我去吧,我不想坏了你的大事。”   “别的师兄弟?谁?”周重璧鄙夷道,“你该不会说那个什么澄雷吧,他……不成!”   路芬芳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没说是他,你干嘛生气呀。”   周重璧还是皱着眉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在路芬芳床上:“这是他试剑大会终决选之前给我的东西,我懒得找他,你替我还给他吧!”   路芬芳忙捡起那物事来看,这铁牌同周重璧的铁牌一般大小轻重,上面赫然镌着“李靖”二字!澄雷果然早把这铁牌给他了,而周重璧这个家伙也不知赌什么气,揣了这么多天,根本没看里面的内容!   算了,这样也好。路芬芳说道:“我上回和你提过的,这次试剑大会你师兄的女儿李君盼也来了。她上不了梦真崖,不知怎的就把这牌子给了澄雷,让澄雷转交与你。”   “呵,我不想和她说话。”周重璧脸色忽然阴沉起来,又变得杀气腾腾生人勿近。他这种样子路芬芳习惯了,也不害怕,急忙把李靖的牌子揣好。陈逾熠的诡计还是以后找合适的机会缓缓告诉他吧,现在他若知道了,齐云山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不说就不说吧。紫翠丹房就在天墉城隔壁,你好容易去昆仑山一趟,不回去看看吗?”路芬芳问道。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周重璧连李靖说的话都不想听,又怎会见他的面呢?   周重璧果然摆了张不耐烦的脸道:“有什么可看的?不去。”   路芬芳满以为接下来,周重璧该生气了,谁知他神色转和,柔声问道:“你渴不渴?”   “嗯,有点。”   周重璧四下看了看,那窗台下弯腿小几上放着一篮子荔枝,便拿过来仔仔细细剥了壳放到路芬芳手上。路芬芳有些惊了,犹犹豫豫得接了,又迷迷瞪瞪放到嘴里。周重璧也不说话,低着头继续剥起来。   荔枝化在路芬芳嘴里,真比蜂王浆还甜蜜,比山泉水还解渴。她的心也柔软得像荔枝一样,一面悄悄打量周重璧,一面悄悄问伯服:“周重璧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傻妮子,你在试剑会上赢得扬眉吐气,他也为你高兴啊。”伯服笑道,“姓周的小子也真是,为你高兴也不夸你,只是来看你,陪你,还剥荔枝给你吃。他独来独往几十年,大概许久没有这般照顾过别人了。”   路芬芳想了想,从相识到现在,周重璧待她是超出了本分的好。而他自己叛逃师门二十几年,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反目成仇,形影相吊驰骋风雨,见惯了物是人非世态炎凉,他说话刻毒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世人只对他的洞天壶虎视眈眈,又有谁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温柔呢?   “你也吃呀。”路芬芳自己也剥了个荔枝递到周重璧嘴边。周重璧愣了一下,身子往后仰了仰躲开,皱着眉道,“我不吃,你吃吧。”   “你吃嘛。”路芬芳腿不能动,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手伸到极限还是够不着他,身子晃晃悠悠就要跌到床下了。周重璧站起来扶她坐好,路芬芳趁势便将荔枝塞到了周重璧嘴里。   “嗯……”周重璧皱着眉头嚼了两下,很快咽进肚子里,“我不吃甜的。”   “嘻嘻,为什么呀?”看到周重璧吃了,路芬芳还是很高兴,两只手扶着周重璧的手臂重新坐好。正在这时,周重璧忽然抓住了她的双手,正色道:“有人来了。”   “谁?”经周重璧提醒,路芬芳才得隐约听到脚步声,她的耳力究竟还比他差些,“有五个人走近,其中四人是天墉城的身法。莫非是李君盼他们来了?” 第117章 龙耳花   周重璧皱眉道:“我不想见她,先在你这儿躲躲。”说着一个轻身,便跃到梁上去了。   路芬芳苦笑,她这一天还真是应接不暇,短短两个时辰,太素宫、蓬莱派、天墉城该来的人都来看她了。这五个人走近了,却似乎停在门口,没有敲门。路芬芳喊道:“是谁呀?进来吧。”   门外静悄悄得,忽然传来“喵呜”一声柔弱的猫叫。路芬芳愣了一下,又听“喵呜”一声,那小家伙似乎在用爪子挠门。又听“吱——”,门终于被它挠开一条缝。小家伙从门缝挤进来,黄澄澄肉呼呼一团滚到路芬芳床下脚踏板边,仰头看着路芬芳,又喵呜喵呜叫起来。   “好可爱,谁家的小猫呀?”路芬芳十分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探下身子揉它的小脑袋。门外窃窃私语声渐渐响了起来,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被人一脚踹了进来,急忙站定,继而红着脸傻笑道:“当、当然是我家的猫了!它叫狗妹,可爱吧!”   路芬芳喜道:“赵师哥,你来了!这小狗妹便是在藏玉幻境时你花布包里装着的那只小猫吧!”   “是啊,嘿嘿嘿,今天中午听说你精神好些了,我们几个就想着来看看你。”赵楚恒一把拉过藏在门外的薄楚言揽在自己腋下,“结果来了又怕打扰你休息,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呢,我家狗妹就挠门了。真是,真是不好意思。嘿嘿……”   “怎么会打扰呢,我看到你们,不知有多开心。”路芬芳将狗妹抱在怀里,她看到赵楚恒和薄楚言喜笑颜开生龙活虎的样子,不知有多么喜悦,多么欣慰。   “啊,是、是么。”赵楚恒听路芬芳这样说,严肃得瞪大了眼睛,忽然放大嗓门道,“你们几个都进来吧!小路妹子也很想你们那!”   赵楚恒喊毕。李君盼便走了进来。朝赵楚恒扮了个鬼脸:“说好了只我进来探望,你们几个都在外面等着的,这下可好,你这大嗓门一张嘴比土匪窝炸了还响亮。真要把路姐姐吵死了!”   赵楚恒轻咳了一声。眼神望向别处。被李君盼训得不说话了。季楚夕紧轻手轻脚跟着进来,将手里的一大捧粉红蔷薇放到路芬芳怀里,便“嗖”得跑开躲到李君盼身后。只伸出头来怯怯道:“路姐姐,祝你早日好起来!”   “好漂亮的花啊,多谢楚夕妹妹。”路芬芳细看这花束哪里是什么蔷薇花,分明是“龙耳李花”!   《茆亭客话》中说,妖物乖龙常好行雨作乱,天神便割其耳以为惩戒,龙耳之血堕地生花,便是龙耳花;花落结果形味如李,肉厚无核,外伤者服之加速伤愈,康健之服之延年益寿。龙耳花只存在于传说中,季楚夕不知从何处得了这么多赠予路芬芳,真是礼重情义更重。   “嘻嘻,我们大家准备的礼物,路姐姐喜欢吗?”楚夕红着脸问道。路芬芳笑道:“喜欢,太喜欢了,真的谢谢你们,我好开心。”   路芬芳与天墉城这四个人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经历藏玉幻境一番生死劫难之后,她已将他们当做朋友。薄楚言郑重其事得一揖,说道:“这点小小心意不足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救命之恩,生死相报也在所不辞!”   赵楚恒道:“对对对,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能帮上忙的,我们二话不说,帮不了的我们硬帮!”   路芬芳摆手道:“两位师兄言重了,大家是修仙同道,初次见面便甚为投缘,互相扶携那是当然的。我只不过偶然识破了琼华派的奸计,大家不必如此挂怀。”   提到琼华派,李君盼很不高兴得吐掉嘴里的荔枝核,沉着脸说道:“琼华派就是不要脸,从堂主到弟子自上而下都是无耻之徒。你还不知道吧,琼华特使裴真惠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压根不知道连翊鹃混入太素宫的事,至于她和孙得勤联手杀人,他就更不知情了。后来我苑师伯和你们夏长老一块去审孙得勤和连翊鹃,你猜她们怎么说?她们说杀了其他人,就可以独吞试剑大会的获胜奖品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路芬芳早知道会是这种结局,她淡笑道:“只要连翊鹃和孙得勤咬死这件事,黑锅背到底,理由编得再荒谬,太素宫和天墉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琼华派再作恶也好,咱们毕竟毫发无伤,有什么理由向琼华派发难呢?”   “我们倒是毫发无伤。”薄楚言皱眉道,“你这腿却伤得不轻。”   李君盼嗤笑道:“是啊,不过不是被敌人打伤,竟是被自己人给害的!”   李君盼提及此事,路芬芳又回想起藏玉幻境中董宁孝一剑震断她腿骨,将她打到毒雾阵中的情景,心头一滞。仔细想想,她在太素宫多受这样被伤害、被欺侮的待遇,她不想一一追究,也不想继续呆在这儿了。她想快些和周重璧去紫翠山,再也不要见到太素宫的人了。   路芬芳沉默不语,李君盼又诧怪道:“她不是也来了吗?人呢?”   薄楚言出门去,把盘桓在屋外的董宁孝叫了进来。董宁孝苦着一张脸走进来,像囚犯似的低着头,下巴都快抵到锁骨了。她走到路芬芳床前微微抬头,众人的目光几乎将她的眼睛刺出血来。她又低下头,拱手道:“路师妹,藏玉幻境之事是我鲁莽,险些害了大家性命。我今日是专程来向大家负荆请罪的。”   路芬芳还没说什么,李君盼又不满道:“你把人伤成这样,认个错就完了?路师姐之前轻伤同门都被禁足那么多天,你犯下这样大错,合该以死谢罪!”   路芬芳摆手道:“君盼,别说了,董师姐失手伤我实非故意,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   “不,路师妹,其实我早该来向你道歉的。这些天我来了好几趟,就是没勇气进来。”董宁孝忽然抬起头,严肃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错,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错。就算路师妹能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董宁孝说毕拱了个手,转身匆匆离去。路芬芳看她这神气不对,喊了声:“董师姐你去哪里?”董宁孝还是头也不回,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路芬芳急道:“董师姐是个实心眼,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吧?赵师兄快帮我拦住她!”   于是赵楚恒、季楚夕和薄楚言都追了出去。李君盼笑道:“呵呵,我刚才不过拿话激她,她竟然当真,这老实疙瘩相处起来也是麻烦。”   路芬芳缓缓倚在靠枕上,仰头望着太极八卦图长叹一声:“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需要她道歉,她别再来害我就成啦。”   她现在仰着头,很容易便能发现梁上周重璧的身影,但他将自己气息隐藏得极好,若非特意仰头去看,还真发现不了他。李君盼忽然说道:“你们太素宫真有这么傻的人,我还以为陈逾熠这老狐狸教出来的,都是小狐狸呢。”   李君盼还以为屋子里只有她和路芬芳两人,起了这个话头,接下来怕是要提陈逾熠背信弃义之事。路芬芳忙说道:“这么说来,你一直当我是小狐狸。”   “你还别说,陈逾熠是小姑娘的时候,未必有你这么聪明。”李君盼笑呵呵嚼着荔枝说道,“不过再聪明的头脑,也想不到昆仑蛇就在天墉城啊。”   该死,李君盼怎么这样嘴快,这就说出来了!路芬芳明显感觉到周重璧气息有变,他听见了!   路芬芳急中生智,“啊呀”大叫一声,抱着腿呻吟道:“诶哟,忽然疼起来了……好疼……疼死我了!”   李君盼吓了一跳,扔了手里吃到一半的荔枝忙问怎么了。路芬芳咬着牙道:“不知怎么,忽然痛得厉害,快帮我叫魏长老!”   路芬芳龇牙咧嘴浑身打抖装得很像,李君盼果然被瞒过,急匆匆出去寻魏英涯来。她刚出去,周重璧便从梁上跃下,也要为路芬芳看伤。路芬芳摇头道:“魏英涯即刻就到,你快些走吧,免得撞上他。”   “我岂会怕魏英涯那种庸才。”周重璧扯开路芬芳捂着腿的手,一股灵气尚未探入伤处,路芬芳忽然抱住周重璧道:“好疼,好疼!”   路芬芳抱着周重璧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周重璧张着两只手,不知如何是好。他的手慢慢放下来,轻轻拍了两下路芬芳的头:“切,太素宫全都是废物,全都是废物!连这点伤都看不好!不等了,我现在就带你去紫翠丹房!”   啊?现在去?路芬芳才说了声“可是”,整个人已经被周重璧横抱起来。周重璧道:“别可是了,陈逾熠答应过我会好好关照你,现在却让你受这些无谓的苦!王八蛋,死一边去吧!”   周重璧抱着路芬芳走到门口,那门便“哗啦”开了。周重璧和路芬芳都愣住了,扶着门框的李君盼也愣住了。她渐渐醒过神来,用奇异的眼神看了看路芬芳,又看了看周重璧。她眼珠滴溜溜得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笑嘻嘻拱手道:“弟子李君盼,见过周师叔。” 第118章 前尘事   这下子,周重璧不想见李君盼也已经见到了。他似乎从李君盼脸上捕捉到了师兄李靖的模样,眉心微皱,继而肃然道:“闪开。”   李君盼没有闪到一边,反而张臂拦路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周师叔,我爹爹给你的拜师铁牌你收到了吗?”   李君盼眼中水光闪烁,周重璧却视而不见,冷冷说道:“你再不闪开,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不是啊周师叔,我爹爹特意叫我前来,就是为了——”   周重璧一个字都不想听,抬脚作势要踢李君盼,李君盼本能得闪开,周重璧抱着路芬芳轻身便去。她却还不放弃,一面急追一面喊道:“周师叔,我爹爹真的很挂念你!他给我取君盼这个名字,就是盼着你回天墉城!你跟我回去看看他吧!”   路芬芳听着周重璧激烈的心跳,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她想起自己误入洞天壶,看到昔日周重璧拜师的情景:周重璧和他师兄李靖初识时,似乎并不和睦,但朝夕相处多年下来,还是有兄弟般的情谊。路芬芳劝道:“周重璧,君盼还在追呢,你看要不要……”   周重璧腰间上血刀忽然出鞘,载着他二人直冲云霄,将李君盼远远抛下。他们两人飞离钟峰,路芬芳回头一看,李君盼居然御剑又追来了。她追倒不要紧,鼓峰方向又有两把飞剑快速逼近他们,居然是魏英涯和霏英李。   “周重璧!你要带路芬芳去哪里。快给我停下!”霏英李的飞剑先赶了上来,转眼间与周重璧距离不足一丈。她已经发声警示,周重璧再不停下,她便要动刀兵了。   周重璧连陈逾熠都不怵,哪会把霏英李小小一个太素宫戒律长老放在眼里。他知道注定免不了动手,便先发制人,单手抱好路芬芳,另一只手缓缓按下,掌心中已经烟尘滚滚,如沙漠中的风卷着黄沙绵绵不断得吹来。瞬间将半个天空搅得浑浊了。   路芬芳从前只见过周重璧剑术的厉害。却不知他的土系法术更令人叹为观止。他这“飞沙连漠术”施展开来,仿佛目力所及之处的风沙都听他的召唤,行军列阵般以他为中心缓缓转动,不知哪时便会凝作一股风暴。将敌人撕成碎片。   霏英李和魏英涯仿佛置身于荒漠之中。抬头是黄天。环顾是黄沙,真个连方向都难辨。魏英涯喊话道:“周道友,我与霏师妹并无恶意。只是来为小路治伤而已,你妄动法术,误伤了小路怎么办?”   周重璧置若罔闻,头也不回直奔三天门方向。霏英李眼看着周重璧就要跑掉,不顾魏英涯劝阻,一招“蒹葭倚玉树”已经使了出来。冰花玉蕊、碧叶绿绦从她手印中缓缓伸出,瞬间便奔流做千花万叶千丝万缕,如被看不见的手飞速编制缠绕,以云为壤以风灌溉,在半空中植起一片绿野琼林,将周重璧唤出的大部分风沙都挡在了外面。   霏英李这一招虽然在黄沙中清出一条路来,灵力消耗却是极大。她不惜自损一千的代价也要伤敌八百,魏英涯也不劝她了,只跟着她穿林直追,那玉花碧叶便随之结成防护屏障,绕着二人身周飞舞。   霏英李施展蒹葭倚玉树的这会儿工夫,周重璧和路芬芳早奔到三天门了。陈逾熠想是已经得知二人逃跑,已经开启了三道天门的拦截法阵。路芬芳仰头看去,三天门牌坊上“璇霄丹阙”四个字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只刻满了数字和图形的转盘。   周重璧骂道:“哼,六道甲子锁?陈逾熠,你以为区区六道甲子锁就能锁住我么?真是笑话!”   路芬芳也不知道六道甲子锁是什么东西,但见十只转盘似乎灵气互为牵引缓缓转动,要想解开既要知道解法,又得有足够的真气,不是那么好打开的。   周重璧盯了那锁一会儿,似乎思定了计策,柔声对路芬芳道:“免不了一场大战了,你且进我洞天壶中躲一会儿,进去之后即刻将神识转入你自己的珠丘丹炉中,精神便不会受害了。”   周重璧竟然主动让路芬芳进洞天壶避难,路芬芳心头一暖,缓缓抬头迎上他的眼神,自己眼前仿佛升起一层热乎乎的水汽:“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周重璧也不多言,施了法术将路芬芳送入洞天壶内部。路芬芳本想听周重璧的话即刻将神识沉入丹炉的,但她此番来到洞天幻境,见到的景象实在比上一次诡异许多,令她实在有点回不过神来。   路芬芳头一次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云汉居内周重璧拜方妙谈为师的情景;而这一次,她居然来到一个哀婉肃穆的灵堂。路芬芳面对着漆黑的大棺材,站在两侧林立如怨鬼的白幡中间,心生哀戚,不寒而栗。   趁着两根昏黄的白蜡,牌位上的字依稀可辨,正是“爱妻方妙谈之灵位”。路芬芳现在看到的,竟然是方妙谈的灵堂。   忽然,带着血腥味的杀气随着夜风缓缓从门缝渗了进来。路芬芳忙躲在纸仙鹤后面,听见门外喊杀声越来越近。   “抓住他!”   “大胆叛徒周重璧,竟敢私闯妙谈仙子灵堂!”   “轰隆。”灵堂的两扇门忽然炸裂下来跌在地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渐渐伸长在灵堂地板上,那个人凝重的脚步声,“啪”、“啪”伴随着刺耳的滴血声,“嗒”、“嗒”,在安静的灵堂中震耳欲聋,似乎足以惊醒永远沉睡在棺木中的那个人。   周重璧是一路杀进来的,身上的孝衣已经成了血衣。“咣啷”,他将血红色的刀脱手在地,“噗通”,朝那灵位重重跪了下去。   “师娘,弟子不孝,终究是来晚了。”   他将满是鲜血的手放进怀内,掏出一只折叠整齐、干干净净的油纸包来。他在裤子上蹭干净了手,缓缓打开那纸包,认真得对着牌位说道:“师娘,这是我在山下给你买的紫米凉糕,今天,是立夏。”   周重璧认真得说着,就仿佛他的师娘还能听见一样。他的声音中没有一点悲伤,躲在暗处偷看的路芬芳却已潸然泪下。这阴阳两隔无能为力的感觉,她也懂得。   “周重璧,你还有脸跪在这里?”一个同样穿着孝服的男人忽然走进来,声音中既是愤懑,也是嘲讽,“若不是你偷盗洞天壶,师娘怎会忧虑成疾?若你肯舍一点洞天壶的灵气给师娘治病,她怎会这么快就撒手人寰!”   “你出去。”周重璧说道,“我要和师娘单独待一会儿。”   “呵。现在你已不是天墉城的侍剑了,你现在是六大门派通缉的重犯,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逃犯如何,侍剑又如何?”周重璧淡漠得说道,“你打不过我。不管身份地位如何变,你永远是输的那个。”   “周重璧!”李靖终于被这话激怒,剑指凝气分作三道气剑向周重璧刺去。周重璧赤手撕烂了两道,又飞起一脚踢碎第三道。他脚边那白幡晃了晃,终究连一点纸屑都没落下来。   “你设下今天这个陷阱抓我,联合五大门派抓我,我都不怪你;可你若破坏师娘的灵堂,我一定会杀了你。”周重璧冷冷横了李靖一眼,给方妙谈灵位又磕了三个头,转身便去。他走到门口,李靖忽然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去不是这里的地方。”   “你可是要去找那条蝮蛇精?你和洞天壶合体后,只有靠那蝮蛇精的帮助才能成功渡过天劫,对不对?”   “是或不是,与你无关。”周重璧对着月光,扯过一片芭蕉叶擦干剑上鲜血,“李靖,这一生,这一世,我都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从一开始,我和你都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因为我要的只是赢,而你要的,也只有赢,我希望你我今后都不要在同一个世界出现。再多纠缠,你只会一次次输给我,一天比一天更恨我。我不希望师娘在九泉之下,依旧为你我伤心。”   “既生瑜,何生亮?”李靖无奈得冷笑着,“不和你在同一个世界,何尝不是我所愿?”   周重璧刀锋一转将那芭蕉叶斩为两半,足尖一点,再次飞入战阵之中。   路芬芳看了这许久,伯服已经催了她好几回,她才恋恋不舍神游入丹炉去。其实有珠丘真气保护,她在洞天壶里呆一时三刻也无损身体,并没有周重璧说的那么恐怖。   “原来这才是周重璧不见李靖的真正原因。”路芬芳说道,“他们两个见了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见是对的。”   伯服缓缓道:“天下如此之大,灵宝千千万万,但最深的执念却始终系在一个人的身上。”   伯服这话,路芬芳还听不太懂。她转而问道:“周重璧要找蝮蛇妖,是为以后渡劫助益。可我看他现在的修为虽然高深,离渡劫应该还有好久吧?他为什么这般着急找蝮蛇妖呢?”   路芬芳现在以神魂状态漫步在珠丘丹炉中,身心渐渐放松了下来。每次到珠丘丹炉内部,她都有一种回到母亲怀抱里的安全感,但偶尔也会有被怪物吞噬的压迫感,她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第119章 甲子锁   “周重璧依赖洞天壶修炼,结丹没有瓶颈。但他自己修炼的同时,洞天壶的灵力也会增长。”伯服说道,“依我之见,有可能现在洞天壶的成长速度已经超过了周重璧的修为进境,他若再不抓紧,便有可能反被洞天壶压制。”   “什么?”路芬芳的心突突跳起来,“如果被洞天壶压制,会怎么样?”   “洞天壶反客为主,将周重璧吞噬。”伯服说道。   吞噬……路芬芳抬头望着珠丘丹炉内部深紫色的天空,觉得那混沌云雾仿佛凝成了一张狰狞的怪脸,正舔着舌头,流着口水等路芬芳主动爬到他嘴里去。   她不禁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一天她也像周重璧一样到了结婴境界,而珠丘丹炉灵力增长更快,整个吞掉她的神识反客为主,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   “但是如果能找到洞天壶的壶灵,与之同心同德和睦相处,这种危险也就不复存在。”伯服继续说道。   路芬芳问道:“那么蝮蛇精就是洞天壶的壶灵?”   伯服道:“正是这样。就周重璧现在的修为进境来看,找到壶灵并降服之,已是刻不容缓了。”   路芬芳急道:“那我得赶紧告诉他,蝮蛇妖就在天墉城啊!”   伯服道:“如果真如李君盼所说,蝮蛇在天墉城,那必定是掌握在李靖手中。刚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觉得李靖会轻易把蝮蛇交出来吗?”   “不交也得交。恩怨是小,生死是大!”路芬芳说着急着便要出去和周重璧说话,但她神识在珠丘丹炉中,躯体在洞天壶中,没有周重璧的召唤她是出不去的。   伯服看路芬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安慰道:“别慌,我先施一道法术,咱们看看外面的情形再说。”   伯服说毕,虚空的蓝天上便架起一道白色光幕来,清清楚楚展示着天墉城上空激战之景。周重璧的法力似乎将北方浩瀚的沙海整个搬了过来。连绵沙丘浮在云上。又凝聚做一条砂土巨龙,阳光透过龙眼射来,成了这战阵中唯一的光芒。   周重璧脚踩龙头,手擎风暴。无比冰冷得俯瞰着沙海中左支右绌的霏英李和魏英涯。若不是周重璧不屑于伤害弱小。他们两人的骨头早被碾得比这黄沙还细了。   霏英李却仍不知死活得骂道:“可笑啊。可笑!你能使出这飞沙连漠术,却连六道甲子锁也解不开。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我太素宫去!”   “霏师妹!”魏英涯气得又瞪眼又跺脚。“这黄沙像下雨似的流向地面,不消片刻便能将整个齐云山化为荒漠,你若再口出狂言,咱们太素宫所有人都要陪你葬在这沙海之中了!”   不待霏英李回答,又是一阵强风卷来,他们二人忙撑起防护屏障,还是被吹掀在地。   在珠丘丹炉内观战的路芬芳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我的乖乖,周重璧真没多少耐心了,那个六道甲子锁到底如何解法?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伯服于是又将六道甲子锁的样子放大给路芬芳看。伯服说道:“要解开六道甲子锁,灵力和密文缺一不可。周重璧灵力是足够的,但密文只有陈逾熠一个人知道。”   “只有陈逾熠知道?我能破得了么?”   “除非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路芬芳这下知道什么叫插翅也难飞了。但纵然机会再小,她也不能干瞪着眼什么也不做。她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对伯服道:“借我些珠丘灵气,我要试试打开这道锁!”   路芬芳正专心致志用灵气试探锁盘,却听外间一阵喧闹,竟然是陈逾熠和李君盼来了。陈逾熠站在风沙中,发不见乱,衣不见皱,竟如同立在波平如镜的湖面之上,从容闲适,没有丝毫杀气。她和色说道:“周重璧,你强闯三天门,还打伤我的弟子,可是将昔日约定抛之脑后了么?”   “我没有伤你弟子,是他们自己找死。”周重璧缓缓按下龙头,但依然是俯瞰着陈逾熠,“至于约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答应我的事究竟做得如何?”   “我一直善待路芬芳,比对我那关门弟子武英韶还要上心;琼华和蓬莱百般刁难于她,我也一直从中调停,总没有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听到这里,路芬芳心中一动,陈逾熠对路芬芳的好,果然都是看在周重璧的面子上。路芬芳心中想道:周重璧啊,我才不要陈逾熠照拂授艺,我只要你和我在一处就好了,你为何定要把我塞在太素宫,定要陈逾熠照顾我呢?   “是,这些事你做得还行。”周重璧傲然道,“可是寻蝮蛇之事,你尽过半点心么?你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花过多少时间,你以为我都不知道么?”   陈逾熠静默了一会儿,叹气道:“那蝮蛇妖天地之间只化生了两条,一条已经被蓬莱派钉在龙王宫水下化为白骨,另一条机缘巧合修成洞天壶之灵,却也不知去向,连妖界都从无她的消息。你找了二十年都没有找到,我只用了一年,如何那么快便能找到了?”   “哼,你这意思是要我等你二十年不成!”周重璧忽然发怒,脚下黄沙中“唰唰唰”升起五条潜龙来,龙头相抵龙尾相连,将陈逾熠三人包围。六道甲子锁好容易转了几圈,似乎受到灵气震荡,又“咔咔咔”倒回了原来的位置。   周重璧这个意思,是定要毁约了。陈逾熠静默不语,脑中忽然转过许多画面。周重璧从来不给别人留半点余地,他哪里知道要维护路芬芳不比找蝮蛇的难度小。算算从路芬芳入门到现在,给陈逾熠惹了多少麻烦?她与同门师兄弟间频频争斗还不算完,今次又惹上了琼华和蓬莱,从来就没消停过。   陈逾熠这几天一直为了路芬芳惹的麻烦焦头烂额,周重璧不领情不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带路芬芳走,陈逾熠这窝囊气也该好好发泄一下了。   她脸色越来越阴沉,凛然说道:“周重璧,别忘了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能保护得了路芬芳?你还是好好留在齐云山,余下任何事情我都会为你摆平。”   陈逾熠这话无疑是在周重璧心上捅刀子。他心里似乎悄悄暗淡下来,没有说话。闭目解锁的路芬芳额头上也沁满了汗珠,她心里也不断呼喊着:周重璧,不要答应她!咱们两个走遍天涯海角都不怕,凭什么要受制于他!陈逾熠根本就不想让你找到蝮蛇,更不会真心对我好啊!   正在周重璧犹豫之时,李君盼忽然嚷嚷了起来:“周师叔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太素宫的人都欺负路姐姐,还要她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不就是怕自己通缉犯的身份会连累路姐姐吗?咱们一起回昆仑山去,有我爹爹在,谁也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李君盼现在说这些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一是,她说中了周重璧的心事;二是,她又提起她那位倒霉爹爹来了。   周重璧果然怒不可遏,沙海中忽然伸出一只巨手抓住李君盼,将她缓缓举在高空。周重璧冷冷道:“看来不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是不会闭嘴了!”   “啊——!周师叔,不要不要!”李君盼脚下的沙海忽然裂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澄碧如海的天空,看来周重璧是真的要把她扔下去了。   李君盼大叫道:“我说的句句都是事实!我爹爹已经把蝮蛇关押在镇妖井里,日日等着你回去!你为了和我爹爹赌气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吗?你真是大笨蛋!”   什么?周重璧惊了——怎么可能!   什么?陈逾熠傻了——她怎会知道!   什么?路芬芳的呼吸都快停了——可恶,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了!   战阵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了,只有霏英李微微一笑。周重璧的眼中快速飞过许多光影,心中想是百味杂陈。他目光忽然转向陈逾熠,一字一顿得问道:“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一瞬间,整个战阵只能听到风呜呜的哭声。霏英李忽然得意得笑道:“代掌门师叔,想不到先背信弃约的人是你啊。想不到我最最光明磊落的陈师叔也会干这种卑鄙龌龊事,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啊!”   “霏师妹!你便少说两句吧!”魏英涯摇摇头,劝不了这个,管不住那个,真是到处都无能为力。   陈逾熠和周重璧静静对峙,剑拔弩张。周重璧并没说什么,忽然驾着龙后退,沙海中喷起一股沙柱,将那黑沉沉的上血刀送到周重璧的手边。   他要大开杀戒了!路芬芳越急,那六道甲子锁就越不听话,解开这只锁盘,那只又乱了。她再不带周重璧走,齐云山顷刻之间便会化为一片血海,可甲子锁密文何止成千上百种解法,她若一个一个去试,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开。   外间的魏英涯也和路芬芳一样着急,他又劝陈逾熠道:“代掌门师叔,不如放周重璧去吧,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啊!” 第120章 重璧诀   “两败俱伤?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陈逾熠说着,东沼扶光剑灵气灼灼,已然出鞘。她的计谋已经败露,就算她自己想认输,周重璧也不会停手的!   昏黄晦暗的天空上仿佛降下缕缕七彩霞霰,剑扶光,刀上血,刀光剑影一相逢,便是神魔惊顾,气动乾坤。   路芬芳本不希望看到这场战斗,但见到如此精妙的曙霞星斗剑和玄阴皓然诀,她竟也连连赞叹,完全沉浸于这巅峰对决之中。   路芬芳初见李君盼使的玄阴皓然诀,只觉得招式太过繁复攻击全无死角,同时操纵八气剑要做到形散意聚,实在是对剑修的极大考验。今见周重璧以上血刀施展玄阴皓然,她才知道什么叫剑意轻灵,如鱼得水!   看那平地生清兰,云阶月地岚晖爽澈,雨初歇,天初霁,玉琼之下一派祥和,仿佛从未有过厮杀。周重璧的上血刀如同静静泊在云波中的小舟,恬然安谧,不问世事。一朵兰花在春风中微微颤抖,恰如蝴蝶般振翅而飞,翩然落在上血刀寒如秋水明如春光的刀尖之上。   花貌蝶心刹那间凝作杀意缓缓燃烧,继而砰得炸开,点燃了蛰伏在无声背后的汹涌澎湃。周重璧的眼神由驯雅忽转狂傲,无边的杀气从他眼瞳中怒放而出,悍然潮卷,尽注剑上。剑势如虹一强再强,却没有八剑齐飞,只有周重璧手中这一把刀怒发吼啸。路芬芳惊道:“这是八诀合一?”   伯服点头道:“这八诀本来是无法合一的,但周重璧研习八年。又在其中加入一诀,九诀合一,终于练出了如此‘生万物、灭天地’的玄阴皓然诀来。”   生万物,灭天地?路芬芳仔细看去,上血刀的力量果然如万物生发般绵绵不绝,不动声色而又轮回无休,生灭相继爱恨交织,竟成属于周重璧自己的剑诀。   路芬芳心内又赞叹着,先前八诀分散时,剑招斧凿之处太多。出手心中顾忌太多。手中便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而周重璧九诀合一之后,手即是剑,剑即是心,出招、防御、诱敌、再攻浑然一体。简直毫无破绽可寻。周重璧剑法臻入化境。那陈逾熠又是怎样应对的呢?   太素宫忘言子位列仙班之后。修仙界再无曙霞星斗剑,天界之上的星辉月华,似乎再也听不到齐云山修士的召唤。但陈逾熠手握东沼扶光剑。这辈子的目标就是曙霞星斗剑,夜空再黑,也要硬剖出些许光芒来。   点点萤火之光在扶光剑剑锋上升腾旋转,如同妙笔生花,要在这黑色的夜幕中画出一条银河来。霞光从天幕中缓缓泻下,如同琴弦般被风丝拨动,纯净的乐律如光之精灵,轻扇粉翅,徘徊氤氲。   路芬芳觉得自己眼拙,实在看不出这画画似的剑法除了好看还有什么用。伯服讲解道:“曙霞星斗剑讲究攻守相合内外兼生,现在你看到的霞气星光并非天穹上坠落,而是由陈逾熠的真气化成的。这些真气缓缓相生,灌注在剑上轻灵迅捷,环绕在身周坚不可摧。”   路芬芳点头道:“那可真是非常厉害。”陈逾熠和周重璧这么打下去,非把整个齐云山倒过来不可。路芬芳还是劝周重璧道:“周重璧,我看不如还是收手吧!现在蝮蛇的下落已经明了,何必与陈逾熠多做纠缠?”   周重璧没有回应。伯服叹气道:“傻妮子,你以为周重璧是在和陈逾熠打么?他是在和自己的内心争斗,不回天墉迟早一死;若回天墉,却要面对今生绝不愿再见之人,你可知他心里有多难?”   路芬芳道:“他若对师兄还有兄弟情谊,就先退一步重归于好;若恨透了师兄,便与他生死对决再夺蝮蛇,有什么不好决定的呢?”   伯服说道:“想当年方妙谈病重的时候,他们师兄弟一个在天墉城追名逐利,一个被六派通缉亡命天涯,谁都没有好好在师娘病床前尽孝。后来方妙谈死了,两个人都追悔莫及,却都责怪对方害死了师娘;想拼个你死我活,却又不敢忘记师娘昔日的教诲。人世间的情感最困人是爱恨交织,你可明白?”   爱恨交织?路芬芳确实不懂,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怎会恨极了一个人同时又不舍得杀他呢?   路芬芳说道:“周重璧若还是不肯踏足天墉城,大不了我去,说什么也要把蝮蛇给搞到手!”   伯服苦笑道:“你这狂妄的毛病倒和年轻时的周重璧一模一样,你还是先解开六道甲子锁再说吧!”   路芬芳心里明白,没有密文只碰运气,她有可能这辈子都解不开这密锁。她便摸出怀中李靖的铁牌来,给李君盼、季楚夕、薄楚言、赵楚恒四人传信,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话:“我们听说你们在小壶天上开打了?你现在怎么样?”   “我现在无恙,只是被六道甲子锁困住,不得下山。”   “六道甲子锁?我们也没听过,先想想法子,你别着急!”   路芬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让他们去找澄雷。外间周重璧和陈逾熠斗得难分难解,招招不留余地,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其实陈逾熠的曙霞真气已乱,无法完全抓住战阵中的气机,她的第一道真气防线已经被周重璧破得七七八八了。   路芬芳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重璧体内的洞天壶灵气取之不尽,他可用的灵气真气应该比陈逾熠强悍十倍不止,为何打了几十个回合才只突破第一道防护而已?   莫非……周重璧根本没有用洞天壶内蓄存的灵气?路芬芳明白了,伯服说过洞天壶的成长速度已经超过了周重璧的修为进境,长此以往周重璧便会被洞天壶吞噬。看来他早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切断了与洞天壶的大部分灵力联结。因此他现在激战之中,洞天壶也不会给他太多灵力供给。   路芬芳便问伯服:“老爷子,你说周重璧若是彻底切断与洞天壶的联接,会是怎样情形?”   “怎么还会问这种话。”伯服不悦道,“香尘涴切断与珠丘灵血联接后是何等惨状,你这么快就忘了?”   路芬芳回想起来,不说话了。便在她转念之间,周重璧竟然破了陈逾熠第二道防线,挥刀直向第三道防护最薄弱之处砍去。再这么大下去,陈逾熠真是凶多吉少。旁边霏英李和魏英涯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无能为力,到这危急关头,夏英乔总该出现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只听一声长啸,夏英乔、夏苕华、武英韶三个人三把剑拦住了周重璧。周重璧后退半步打量着三人,最终目光落到武英韶身上:“执剑长老唯一爱徒,如今的鼎剑阁大执事……便是你这杂碎吧!”   周重璧一张嘴就这么难听,武英韶再有涵养也忍不住哼了一声:“路芬芳呢?有我在这里,你休想带她走!”   “哈哈,你算什么东西。”周重璧忽然笑了,“我便要带她走,你待如何?”   武英韶当下也顾不得掌门和各位长老都在,拔剑便向周重璧砍去。周重璧身形一晃,两个指头便将剑身夹住,微微掰得弯了。夏苕华大惊失色,也拔剑冲上来:“小师叔,我来助你!”   太素宫又是以多欺少,好不要脸!路芬芳急得直咬牙,待会儿援兵越来越多,周重璧难免便要吃亏。正在这时,天墉铁牌忽然收到了薄楚言的回信:“路师妹,六道甲子锁的密文我已经拿到了,你且听好!”   这么快!路芬芳喜出望外,忙听着薄楚言步步指示,一点点解开六道甲子锁。她对完了密文,便一点点输入灵气波动锁盘。她趁着灵气流动灌注的时间问薄楚言:“多谢薄师兄,这密文只有陈逾熠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是季师妹给我的,我还来不及问她是从哪里弄到的。”薄楚言说话间有点遮遮掩掩的,“别管这些了,先解锁要紧!”   奇怪,季楚夕一直唯唯诺诺跟着李君盼,很少去做什么事情,能这么快找到密文实在太奇怪了。路芬芳盼着赶快结束这场混战,也不问太多,专心用灵气拨动锁盘,一炷香的工夫好歹解开了四个。   再说太素宫四人围攻周重璧一人,之前的局面完全被扭转了,周重璧渐渐陷入苦战之中,但这样心已麻木,只有刀剑喊杀的战斗他早就习惯了。   路芬芳看着武英韶等人的嘴脸,越看越觉得可恶,这些人怎么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呢?或许在他们眼中,周重璧是仙道叛徒,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在路芬芳心里他却偏偏是个宝,别人欺他、伤他、负他,那都与伤在路芬芳自己身上无异!   路芬芳加快了灵气的注入,转眼间只剩一道锁就解开了。等这个锁盘解开,他们就可以离开太素宫,这辈子再也不要回来了。   “咔哒哒哒——”这最后一道锁眼看着就要解开,路芬芳却忽然接到了一封灵扎,竟然是夏苕华的。这可怪了,自从路芬芳雾滔崖面壁以来,夏苕华就根本没有找过她,这会儿传信过来,却还有什么话要说? 第121章 、抛青春   “路芬芳,你不能走。你不能再多害一个人了,明白么?”   “哒哒哒——咔。”六道甲子锁最后一锁忽然停止了转动。路芬芳终止灵力输入,问夏苕华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苕华回道:“你现在已经解开了六道甲子锁,可知道这密文是哪里来的?”   路芬芳心中早有疑惑,莫不是……是武英韶给的?他当上鼎剑阁执事后颇为谨言慎行,这实在也不像他会干的事。路芬芳便追问道:“你知道是哪里来的?”   夏苕华冷然道:“是董宁孝,她只身闯入玉虚宫偷到这封密文,现在身受重伤被戒律院弟子擒住。路芬芳,你到底还要作多少孽才够!”   原来是她?怎会是她!   路芬芳明白过来,董宁孝方才登门致歉,说要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歉意,那时她的样子就怪怪的。她万万没想到董宁孝为了弥补在藏玉幻境中误伤她的过错,不惜擅闯掌门密室盗取密文……这般重罪轻则面壁十年,重则逐出师门,她、她竟没有半点犹豫!   “我……”路芬芳慨然道,“六道甲子锁已经解开,今日我是非走不可了。”   “你走吧,走了也好!你分明便是来我太素宫讨债的!你知不知道你来之前,我们太素宫如何上下一心,风纪严明,可你来了,你这灾星害死了我师妹,招来了大妖谏珂,重伤了澄空师弟。折断了蓬莱青麟,差点害死天墉城道友,今天又毁了董师妹前程!你这颗灾星,你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了!”   苕华这般恶毒言语激得路芬芳怒火四起,是吗,是我祸害你们,还是你们坑害我?她愤然回嘴道:“你休要胡说八道!若不是澄凌苦苦相逼我岂会伤她?我来之前你们太素宫就没出现过妖怪,没死过人,没有弟子被逐出师门吗?别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安!”   “哼。什么是有罪。什么是无罪?你天天和周重璧这恶贼厮混在一处,早晚和他一样丧心病狂!”   “你住口!”   路芬芳手中的真气忽然暴涨,一下子冲到六道甲子锁中,锁盘解开的瞬间便“砰砰砰”炸为灰粉。路芬芳催促道:“周重璧。我们走吧。别再跟这帮渣滓纠缠!”   周重璧一刀震开围他的四人。乘风转身而去。他缓缓调匀呼吸,轻声说道:“你的伤要紧,咱们去紫翠峰!”   周重璧这便走了。太素宫人哪里肯休。武英韶急问陈逾熠道:“师尊,现在怎么办?”   “你和苕华去盯着,千万不能让他们去天墉城。”陈逾熠收剑敛息,强忍住喉咙里急涌上来的腥甜,“其余人,回去。”   周重璧的飞剑很快,当夜亥时便到了紫翠山脚下。夜风瑟瑟,碧草翻波,朗朗月光下的茅庐中灯影昏黄,纸窗上正映着一人奋笔疾书的侧影。周重璧走近,轻咳两声,那屋中人似乎向外张望,继而起身出门相见。   这来人是个身穿碧色道服的小道士,不过练气三层的修为,浑身却染满水木清华,双瞳清澈见底,不染纤尘。世人都道紫翠山弟子从小啜饮清波玉露,服食天材地宝,从不沾染半点人间烟火,而今亲见,才知比传闻有过而无不及。   “弟子张其凤见过周前辈。”那小道恭恭敬敬打了个拱,竟不像太素宫只把周重璧视为洪水猛兽,“师祖知道周前辈要来,已命弟子在此恭候多时。”   周重璧淡然回了个礼:“有劳。”张其峰便引着周重璧上山去了。路芬芳心道,周重璧果然和紫翠丹房的清音仙人很熟,但他们竟不是宿敌,而是旧友。   周重璧一路上山,伯服则提醒路芬芳道:“他和清音仙人应该还有些话要说,趁这个工夫,你好好整理一下珠丘丹炉内的东西吧。”   珠丘丹炉内的星蕴丹是前天练成的,但顾忌着余毒未清,路芬芳一直没有服用。至于植灵田里的东西,灵宠袋已经初具形状,玉桃树正值采摘时节。伯服为了增强路芬芳对药草仙树的了解,一直让她亲自播种收获,自己并不代劳。   路芬芳收完了玉桃,又在原先的田地旁边辟出一块新地,把新得的龙耳花种上。她便坐在玉桃树下小憩,回想起方才太素宫上空的激战,内心还是无法平静。她这般沉默,伯服便忍不住问道:“你闷闷不乐的,是怎么了?”   路芬芳仰头看去,她刚刚摘过玉桃的树上又爆出了新芽,那坚硬青翠的花骨朵也在以可见的速度生长着。时间的流逝如果可以具象,想必便如同眼前玉桃花的开落,一念灿烂,一念成灰。   她回想着,她刚去齐云山时怀揣着那般美好的愿望,想要和夏苕华做贴心贴肺的好姐妹,想做一个人人称羡的好侍香,想一点点克服难关,踏上仙道正途,现在回想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却又像一场梦,淹没在光阴的长河中,再不见形迹。   “傻妮子,你该不会在为夏苕华骂你的话伤心吧?”伯服说道,“她很少发此恶声,但今天的话在我听来,却是有一点古怪。”   “古怪?”路芬芳苦笑,她在双眼朦胧的水雾中,看到那桃花缓缓爆开,“嘭”的一下,便把娇嫩的花蕊和鲜活的香气迸发了出来,点亮了整个天空的生机。   她摇头道:“夏苕华恨毒了我,她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奇怪。以前的事有心也好,迫不得已也罢,终究……我也对不起她。”   伯服说道:“我的傻妮子,什么时候才能站到一个高度去看问题?你自己也说了,一个人若是爱另外一个人,便应该与她握手言和重归于好;若是恨毒了他,则应一决生死。你认定苕华是恨毒了你,那她为何不杀了你,反而要放你走呢?”   路芬芳从未想到这层,一朵桃花忽然随风飘堕,正落在她眼皮上。   “还有她后来的那句,和周重璧混在一起,你会怎么怎么不好的。”伯服说道,“若一个人真不希望你好,你和坏人混在一起,她拍手叫好还来不及,怎会劝你离开他呢?”   “是吗?是这样吗?”路芬芳把那朵桃花按在眼睛上,桃花中的露水流淌出来,滋润着她干涸的眼睛,“所以,爱恨交织,就是这样么?”   桃花一旦离开枝头,便散发出苦涩的味道。爱恨两相难,醉眼不看,飞花辞树。珠丘山上,桃花开落不尽,有些人,有些事,却再也无法回到当初。   第二日清晨,周重璧才将路芬芳从洞天壶中唤出,原来他竟与清音真人聊了一夜。紫翠峰知客弟子安排妥当,路芬芳在丁香圃茅庐中住下。   路芬芳从未见过开得如此茂盛的丁香花,虽然卧床不能外出,还是要周重璧开着窗子,让她就着暖晴的阳光看个够。周重璧笑道:“你只顾看花,也不问问清音真人答不答应给你治伤么?”   “丁香开得这样好,不能辜负。”路芬芳笑道,“再说,‘今年花胜去年红。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周重璧知道路芬芳的意思,淡然不应。他只说道:“清音不觉得治腿是什么大事,他劝了我大半夜,让我回天墉城去。”   “那你——”   “不回。”   “那怎么能说一夜那么长时间?”   “后来就下棋了,输给我二十九盘。”   路芬芳还是好奇,忍不住问道:“清音仙人比你大好几辈,性格又很古怪,怎地和你成了至交好友?”   “他本来也是天墉城的弟子,我和他的渊源还不止于此。”   周重璧说着,在那黄花梨龙纹三抽屉桌里找了一个琉璃双耳执壶,一只琉璃杯,倒出玉液琼浆来,酒香、药香、仙草香盈了满室。这香味清冽雅淡,从不沾酒的路芬芳闻来都想喝了。   “不对啊。”路芬芳说道,“紫翠峰的知客弟子怎么可能在我这病人的房间里放酒?这酒哪里来的?”   周重璧笑道:“这是我十二年前住这儿的时候藏的,十二年过去,这‘抛青春’更香了。”   周重璧喝上了酒,整个人都神采满焕,仿佛一生忧愁尽抛,倒正与这酒名相合。路芬芳问道:“那你和清音真人还有什么渊源?”   “天地间一共化生了两条蝮蛇,一条害了他,一条害了我,你说我俩是不是颇有渊源?”周重璧说道,“这对蝮蛇原是姐妹,姐姐有千年修为,曾是妖界大尊主素曜座下第一魅术杀手;妹妹修为不高,但因缘巧合之下修成了洞天壶之灵,现在说起,也算有呼风唤雨的本领。”   周重璧呷了一口酒,喝着美酒,仿佛再艰难的事也能轻易从喉中滑出:“可是她偏偏跑了。没有壶灵便与灵器合体,对宿主危害太大。我若非亲身体验,也无可能知道这些。”   路芬芳沉默,清音劝了他一夜都没有用,路芬芳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他。路芬芳想了想说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第122章 、闻清音   “先陪你治好腿伤。”周重璧说道,“咱们就这么走了,太素宫的人不会轻易甘休,现在应该已经在紫翠峰下盯着咱们了。”   周重璧喝完酒,忽然转过身,手扶着窗台,面对着烂漫如梦的丁香海默然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清音真人未时末来给你看伤。”周重璧忽然就从那窗子翻了出去,“我先出去一趟。”   “诶——你去哪儿?”   路芬芳仰着脖子,看那丁香树翻摇几下,早已没有了周重璧的身影。周重璧走了,她自己在这空荡屋子里好没意思,便又神游丹炉浇花种树,快到未时末才出来,接受清音仙人诊治。   在路芬芳的想象中,清音仙人应是一个须髯银白,顶发光秃,脸皮皱得像丑橘,背上背个大罗锅的老神仙。可他现在就坐在路芬芳面前,喊了路芬芳两声,路芬芳都没回过神来。   这——这才能算是修仙界的美男啊,什么武英韶叶君亭,加起来再翻十倍都比不上清音千分之一的风华。他头发和眉毛虽然鲜洁如雪,面容却仍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微垂长睫下一双秋瞳中如有星河转动,若被这样的眼睛看上一眼,真是要心旌摇曳,魂飞天外了!   “路姑娘,我要看你的伤口了。”   “嗯?哦。”   清音起身看了看,路芬芳那腿上伤口已经水肿透明,若非有一道真气护着血脉。早就坏死了。清音皱眉道:“之前是哪个庸医给你看的?”   “是……是太素宫凝丹长老。”   “呵呵。”清音淡笑,不再评论,只叫身后小道童把药囊拿来,取出一只玉葫芦来。他打开塞子,对路芬芳道:“有些疼,请路姑娘一定要忍耐。”   “嗯。”路芬芳咬了咬牙,别过头去。清音一面将淡黄色的药粉洒在路芬芳患处,一面说道:“你们藏玉幻境毒阵中用的是青蟾幽液,这种毒见水散得便快,驱毒时任何水属性的药材和灵宝都不能用。用了就会加重伤情。严格说来。不光水属性,与之相生的木、金两类也是不能用的。”   路芬芳听着清音说话分散注意力,半天也等不到痛感,悄悄回头看去。原来清音已经伤完了药。开始包伤口了。她惊道:“清音仙上。这个,一点都不疼啊!”   “是么,纯阳散不算温和。你在女子当中算能忍痛的了。”清音说道,“从今日开始三天,每天未末申初换药,待毒液清干净了,才能接骨。”   “多谢仙上。”   “先别忙着谢我,你虽用真气裹住毒素不至扩散,但断骨许久,骨头已经长歪了,须得掰断重新长好。”   “啊?”   路芬芳如遭晴天霹雳,刚才还高兴着不疼不疼,这下疼的来了。清音起身欲告辞,忽然皱了皱眉道:“山下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其栋,你去看看。”   那童子道了声“是”,便疾奔去了山下。路芬芳耳力不及清音仙人,但想也想得出,是太素宫的人追来了。她惭愧道:“仙上,现在想是我师叔和师姐追来了,给你添麻烦了。”   清音摆手道:“你是重璧的朋友,不用和我说这些客气话,也不用如此客气称呼,和他一样叫我清音就好。”   清音虽然这么说了,路芬芳还是不太好意思,短短一会儿工夫,她还不甚了解清音的脾性。路芬芳说道:“刚才他和我好好说着话,突然跳窗子就走了,不知是不是去山下支应了。”   “周重璧的心事从来不对别人说,他也不愿意让别人猜到。但是他这次回来,好像变了许多。”清音捡起桌上的酒壶晃了晃,果然又喝得一滴不剩,“他比上次见面时脆弱许多,昨夜下棋居然连赢我十盘……他比以往更怕输,更怕死。”   “是因为十二年过去了,还没有找到蝮蛇么?”路芬芳在内心嘀咕着,什么十盘,明明是二十九盘嘛。   “十二年过去了,发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在自己最恨的人手里。”清音掸了掸袖子沾上的花粉,说道,“他不是贪生怕死之徒,若在以前,他死都不会去求他师兄什么,但是这次他居然有点动摇。”   “动摇?”   路芬芳望着窗外摇曳的紫丁香,不明所以:“为何会动摇?”   清音用意味难明的眼神看着路芬芳,似乎在琢磨着要不要说。他终于还是说了:“他嘴上死不承认,但心里已经有些想回天墉城了。路姑娘,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你。”   有可能,是因为你。   窗外清风乍起,送来花香阵阵,几乎要将路芬芳淹没,穿透。她失神道:“因为,我?”   “嗯。”清音走到书架前,一面拣选书籍,一面漫不经心似的对路芬芳说道,“周重璧连生死都看淡,情爱之事更是早就不想了。我认识他快三十年,从未见他身边出现过任何女子,更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子这样。你仔细想想,从认识你到现在,他做那件事不是把你放在第一位?”   路芬芳摇头道:“不,不是。他对我是极好的,但并没有别的心思。”   “呵呵。”清音背对着路芬芳收拾书本,路芬芳独自脸红起来就不那么尴尬了。清音又道:“你去瑶山,他不远万里跟着也去;你留在齐云山,他便在那苦寒山崖上守着你;你受了重伤,他便陪你来紫翠峰医治,反正你去哪里他跟到哪里。都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还要他怎样?”   “我——他每次都说有自己的事,对着我既不爱笑,也不爱说。”路芬芳低头揉弄着被单,脸涨红得难受,“他,不可能对我有什么,我既不美貌,也不聪明,又没有任何能帮到他的地方……”   “美貌?聪明?”清音耸了耸肩,低头仍翻找书本,“男人爱一个女人不需要理由。你还太小,不懂。”   路芬芳自己也不知道,她脸上竟浮起笑容来:“那也不对呀,他心里若有我,为什么非要把我塞给陈逾熠。他若真心里有、有我,为何不带着我浪迹天涯?”   清音忽然笑了:“浪迹天涯?你曾经像他一样流浪过么?”   “没有。”路芬芳脱口而出,“但是他和我在一起,我还有什么害怕的?”   “和他一起流浪,可不是什么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精彩人生。他是修界重犯,过了今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儿。你想想看,你今天还和他在一起喝酒、赏花,明天醒来,发现身边躺着一具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死尸,你心里会是何种感受?”   路芬芳脑中闪过清音描述的画面,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嗓子一哑,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厉害,竟从未想过他心里会有这样的恐惧。”   “是啊,他自己心里的恐惧不会让你让你知道。”清音抱了一摞书在路芬芳竹榻旁的平头小案上,“但是照这样下去,他恐怕真的会为了继续和你在一起,回天墉找李靖要那蝮蛇妖。他可以为了你做更多违反原则、伤害自己的事,但有一点是你们谁都改变不了的。”   清音像阴云一样遮在路芬芳的天空,仿佛在她心里闷了一场雨。清音说道:“他怀璧其罪,身负血债,被六派通缉,这辈子都翻不了案。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勇气和他站在一起背叛全世界,就不要招惹他。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明白。完全明白。路芬芳心里好像被闷雷轰了似的,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清音察觉到路芬芳的消沉,便说道:“这些话对你来说可能太沉重,也太早。但有些话,早说总比晚说要强,我希望你能理解。”   清音看路芬芳还是神色黯然,便拍拍那小案上的书道:“这些都是我紫翠丹房炼丹制药的道书,紫翠丹房中整日清净,你看看这些打发时光吧。”   待清音走了,伯服方说道:“早知道清音性情古怪,却不知他竟如此乖戾偏激。他方才的话句句有理,又似乎无理,情这一字,又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路芬芳心里乱得很,真气一乱,伤口也刺痛作痒起来。她静心调息一番,耳边却仍不时闪过清音的话,心里更加烦躁。伯服喝道:“别练了,小心走火入魔!”   路芬芳只得停了下来,但真气仍在体内乱窜,经脉似乎要被震裂一般。她视野渐渐漆黑,却觉不时有怪影在头顶飞来飞去,似乎随时要降下来扑咬她。她不知怎的,头晕目眩间一下子滚到榻下去了。   “怎么了?”周重璧忽然回来了,夕阳将屋内染得橙红似血,路芬芳竟然昏倒在床下,人事不知。他急忙抱她起来,搭了脉息,急忙为她输入真气,调理内伤。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路芬芳才终于醒转过来。她未睁眼便闻到了蜡烛燃烧的味道,天已经黑了。   “你怎么了?”周重璧伏在路芬芳床边,手指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路芬芳闻到周重璧身上熟悉的气息,心好像被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得捏着,连呼吸吐纳都是痛的。 第123章 、好时光   “我没事。”路芬芳靠在周重璧怀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觉得很累,就这样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周重璧一直抱着路芬芳,等她睡得很熟了,才将她缓缓放到榻上,给她掖好被子。他又呆了一刻钟,确定路芬芳睡得很香了,才缓缓抽出手,掩门离去。   月光下的丁香花海闪烁着银紫色的光芒,如同地面上生长出来的星星。花海之畔,如玉美人纯白的衣袖被花香星华洗濯,显得更加柔软洁净,如同水做的一般。   这等在茅庐外的人正是夏苕华。适才她和武英韶追到紫翠山下,却被闻讯赶来的周重璧拦住了。顾忌到这是紫翠丹房的地方,他们双方都没有动手,唇枪舌战了一番后,周重璧终于同意带苕华上山看路芬芳一眼。   武英韶气得够呛,但也实在硬不过周重璧去,只得将这笔账暂且记下,先让苕华上山看看路芬芳是否无恙。   “周公子,多谢你许我上山。”夏苕华对周重璧恭谨一揖,脸上并无笑容,“但是,我们这次的任务是请周公子及路师妹回齐云山,还望周公子能仔细考虑。”   “呵。”周重璧觉得好笑,“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理由跟你们回去?”   夏苕华望了一眼窗内,缓缓说道:“我与路妹妹结识许久,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又乖巧机警的女孩子。她在齐云山本来有大好的前途,但是自从和周公子走得近了。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周重璧沉默。他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现在周公子为众矢之的,本来是坚不可摧的,各门各派掌门前辈都拿您没有办法。但是,他们都可以向周公子亲近之人下手。”夏苕华说道,“周公子待路妹妹不同旁人,这谁都看得出来。但是路妹妹与周公子不同,她只是个灵根残损、练气四层的弱质女流,琼华、蓬莱的人合起来刁难她,她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我会保护她的。”周重璧仍望着明月。柔和的月光望久了。不知不觉就把人的眼睛刺痛了。   “我只怕周公子是自身难保。”   周重璧站起身来,月光在他眼中结了一层寒霜,有种不能直视的疏离:“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等过了今晚。你就下山去吧。”   “周公子。你再赶我下山也好。我都会跟着路妹妹,直到她肯回齐云山为止!”   “你不怕我杀了你?”   周重璧声音中的杀气,吓得连四周的丁香花都不敢吐芳。夏苕华如这深紫浅翠的仙山上最灵秀傲然的花。面对周重璧如此凶煞,仍不卑不亢道:“我不怕。我第一次抓你的时候不怕,今后更不会怕。”   哼。无聊。周重璧在心里冷笑着,花间一个轻身,便不见了形迹。这一晚,路芬芳睡得很熟,她完全没有听到屋外周重璧和夏苕华的谈话,但她却梦到在齐云山道上初遇周重璧的情景。   她和周重璧手拉着手在黑色的山林中疾驰,被尖锐的树枝扫破了皮肤也没有丝毫停留。夏苕华提着长剑在他们身后追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他们两个还是坚持着跑向远方,谁都没有放弃的念头。威胁的步步紧逼,似乎永远不肯放过,但逃一刻,便多一刻的欢喜。   在周重璧的悉心照料和清音的精心医治下,路芬芳的伤好得很快,毒素完全祛除、折骨、接骨,一切都很顺利。路芬芳几乎没有感觉到伤病的折磨,只觉得这三个多月来她颇为清净。周重璧大部分时候都陪着她,有时出去忙他自己的事,也总会带些小玩意给她:山下买的零食,好看的通草绒花等。   路芬芳整日看道书,读到一些令她跃跃欲试的丹方,周重璧便会去紫翠丹房的药圃给她采来需要的药草;她看书看闷了想研究香料,周重璧便会赶到山下大城专卖脂粉的店铺,买许多新品给她研究、破解。   周重璧也不知道,路芬芳足不出户,怎能知道这个月初甘州噙香阁会出“梦里霜华”,下个月末幽州彩蝶轩会上“对月吟秋”,香料消息知道得又快又准。反正只要路芬芳要,不管多远、多贵,周重璧都能在当天给她弄来。   今天自然也是这样,日落之前,周重璧又从千里之外的成都买了“双飞愿”给路芬芳带回来。路芬芳急不可耐打开盖子,用手扇来香风闻个不住,高兴得在屋子里连蹦带转圈。而周重璧早已坐在窗边,一面品尝路芬芳早早给他准备好的仙酿“石冻春”,一面嗔怪道:“伤才刚好,别乱蹦。”   “我早就好了,想练功你不让,蹦几下都不行啊?”路芬芳食指沾了一点点香凑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咦,这个不是‘双飞愿’啊。”   周重璧刚喝进去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说什么?”   路芬芳皱着眉把香料盒子凑到周重璧下巴上:“不是双飞愿,你买错啦。”   “这明明就是双飞愿,你看看,锦盒上都画着两只燕子嘛。”   “什么燕子啊,这是比翼鸟。”路芬芳嘟嘴道,“那也不对!双飞愿里放的应该是白麝香、忍冬、百香果、小苍兰,可这个呢,却明明多了一味黄兰花和檀香,这明明是上个月‘好时光’的配方嘛!”   “你都知道方子了还要买啊?”   “我只知道成分,不知道用量啊。”路芬芳皱眉道,“这店家竟然把旧香用新盒子装了当新品卖,真够黑心的。”   “哦。我无所谓,反正都是一闻就打喷嚏的玩意。”   “我有所谓啊,你明天再帮我买一次吧。”   “不去。”   “你不去?”   “嗯,太远了,我懒怠跑。”   “反正你一个月都要跑七八趟的,多一趟有什么要紧。”路芬芳气得鼓了鼓腮,“你不去我自己去,反正我现在伤都好了,施展出幽入冥步,不比你御剑慢!”   周重璧忽然站起来捏起了路芬芳的脸蛋:“呵呵,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你折腾我这么多天,其实就是想自己下山去玩吧?”   被周重璧识破的路芬芳有点小尴尬,她咧着嘴含含糊糊得说道:“在这鬼影都看不见的山上吃了三个月的草,我都快成兔子了!我想叫花鸡,想吃大鸡腿,还想喝鸡汤——”   “你跟鸡到底有多大仇?”周重璧连她两个脸蛋一起捏,“在齐云山呆了那么久,馋肉的毛病还没改掉?”   “反正我就是想吃啊,吃不到肉的人生真的是了无生趣!”   “不行,你伤还没好全,哪都不许去。”周重璧将她按在椅子上,拍了拍她气鼓鼓的脸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不行,我还想下山去看戏!”   “你想听哪一出?我把戏班子请来给你唱。”   “啊啊啊!我就是想下山透透气嘛,真的好烦呀!”   “不行。”   “呜呜呜呜……周重璧你这个大坏蛋!你欺负我,不让我吃,不让我玩,不让我出门,我跟你没完!”   路芬芳又哭又闹得朝周重璧扑了过去,好久没练功她正好手痒了,一招出幽入冥中的入字诀便要抢周重璧手中的酒杯。周重璧翘着二郎腿稳稳坐在椅子上,左手搭在腿上,右手捏着酒杯慢条斯理得品酒。   路芬芳的小爪子来势汹汹,他却只注意看窗外的风景,待路芬芳手指刚要触到酒杯,他手指啪得一弹,酒杯便平稳得直直飞了起来。   路芬芳见状,跳起来便抓。周重璧见状也不着急,只轻轻伸手捏住路芬芳的腰带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回自己膝上。   路芬芳趴在周重璧腿上,腰已经被他牢牢按住,但仍不死心,单腿勾起仍去接那杯子,却还是比周重璧晚了一步。周重璧不紧不慢将杯子送到唇边,笑道:“能喝到我的酒,我就带你出去。”   “那你说话要算数!”路芬芳一下子来了兴致,但还是被周重璧按住起都起不来。路芬芳急得直蹬脚:“周重璧你耍赖!你欺负我!”   “我怎么耍赖了,酒就在这儿,你倒是起来呀。”周重璧摆明了是逗路芬芳的,路芬芳手舞足蹈得折腾,悄悄运气真气和周重璧较劲。她正蓄势待发之际,没留神周重璧忽然松了手,她来不及收力,一下子便把自己弹飞了出去。   路芬芳这一飞甚远,直从敞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路芬芳也没想到,这些日子她虽然没有练剑,但每天吃的都是紫翠丹房的仙草灵药,打坐的功夫又很多,她的修为竟比从前更上一层楼,稍稍发动真气便能飞得这么远了。   但是这样猛然把自己弹出去,路芬芳仰面飞在空中,手脚都不听使唤。正在这时,一个人影追上来,如同一片轻云掠在路芬芳上空,张开手臂将她轻轻抱住。   “周重璧!掉下去了掉下去了!哇!”   路芬芳搂着周重璧的脖子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屁股要摔成八半了。她听到了落地的声音,自己身子却好好被周重璧横抱着,一点事都没有。   原来周重璧抱着路芬芳,单膝跪地不偏不倚落在紫丁香花海中央,路芬芳缓缓睁开眼睛,视野中除了周重璧的脸,便是漫天摇落的簇簇丁香。   “我的酒喝完了。”周重璧忽然松开手,离地面不足三寸的路芬芳便“噗嗒”掉在地上,“你输了,今天不许出门。” 第124章 、苏合木   “哇——好疼!”   路芬芳跳起来直揉屁股,拖住周重璧正要和他理论,却听外面清音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要死要死要死!”   周重璧和路芬芳忙走出花丛,清音正急得在茅庐门口团团转,见到他们二人浑身沾满花叶从花海中出来,惊恐得问道:“你们两个干什么?”   “没事。”周重璧摇摇头抖落头发上的叶子,“出什么事了?”   “咳,你们两个快跟我来婆娑园看看吧。”清音也不想问刚才周重璧和路芬芳是怎么回事了,拉着他们便往紫翠峰的秘密药圃婆娑园跑。   所谓秘密药圃,便是紫翠丹房中只有清音知道位置、可以进入的药圃。在整个紫翠峰,这样的秘密药圃有三十六个,占到全部药圃的三分之二。   其实这些秘密药圃——包括这个婆娑园种的都是比较普通的草药:活了三百年的桂枝、五百年的紫苏叶、一千年的防风,以及等等等等。简单得来说,清音仙人冒修仙界之大不韪,养的是草精。   历来修仙之法,种仙草和养灵宠都是必不可少的。清音大约是觉得种草养宠太麻烦,他养些花花草草还好,花草安静听话不会胡闹,但猫狗鱼虫之类的东西像生命力旺盛但又极难管教的孩子,动不动就给他出幺蛾子,实在是头疼得很。   所以清音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专门去深山老林中挖一些稍有道行的草妖养在药圃中。用上等灵药和自己的仙血培养,天长日久,草妖的药性不仅比原先增强百倍,且更具灵性,能言但不会与人争辩,能战但只听他一个人的吩咐。   清音为他的奇思妙想乐此不疲,他整天闲着无事,又不爱参与其他门派的争斗,十年间便养了许多草精。   在他养的草精中,有一株六百年的苏合最为特殊。清音找到它的时候它是草形态。便二话不说带回来养着了。养了一段时间后,清音才发现这苏合精每天都能变人一个时辰,模样既有男子的俊朗,也有女子的精致。总之是个美人。   苏合每天到了能变人的时候就会从药圃跑出来跟着清音。上茅厕也跟着。洗澡也跟着,一言不发幽怨哀戚得看着他,也不说话。清音被她盯得害怕了。便说道“你走吧!”,苏合才自己下山去了。   苏合走了不到一天又回来了,原来她每天被喂食紫翠山的灵药和清音的仙血,已经吃习惯了。清音也无法,还让她回了婆娑圃,草形时在地里栽着,人形时就任由她乱跑。   可能是因为苏合变人的样子十分瘆人,清音大部分时候也不想管她,但是今日他照例打开药圃的门,惊得手里的药瓶全砸了。好好的药圃里坑坑洼洼空空荡荡——苏合不在了,其他的药草也全不见了!   清音心想,一定是这苏合怨恨自己抓了她,便趁他不备偷走了园中其他药草下山去了。他跪在药圃前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周重璧耐着性子听完他这一堆故事,方打着哈欠道:“养草精本来就是你不对,不如趁此机会,收手吧。”   “胡说,这些药草都是喝我的血长大的,就和我的孩子一样,怎么能说放就放?”清音眼中泛着泪花道,“重璧,你去帮我找回来吧。”   “不去,我懒得去。”   “你怎么能不管我?”   “要去你自己去吧。”   “不行,这几天风露园的甘木要结果了,我走不开呀!”   周重璧不愿多说,拉着路芬芳就要走。路芬芳回头看了清音一眼,心中却别有思量。   第二天夜里,路芬芳趁着周重璧出去办事没回来,自己收拾了行囊,悄悄下山去了。紫翠丹房不比太素宫门规森严,掌门清音仙人都是个不着调的主,弟子们平时也都神出鬼没各管各的,若没有特殊事宜,山门也不是天天都有人守。   所以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步,轻轻松松便到了紫翠峰脚下。她病中无聊时便已留意过紫翠峰周边地形图,现在按图索骥找路也不费事。   那苏合草精每天只有一个时辰能变人,她逃走两天时间,总共也就跑出去两个时辰的路,而且必须找到湿润肥沃的土壤才能扎根休息。   路芬芳从前采香草时本事这些年并没落下,那苏合的形态特征、典籍记载都牢牢在她脑子里刻着,再加上嗅觉异常灵敏,她断定苏合就在附近。她取出一枝洞冥草来给自己照亮,大半夜走在山林中,兴奋得忘了害怕。   路芬芳踩着腻软的泥土,拨开层层树枝前行着,忽听得身后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响动。这声音隔得极远,大约有两丈距离,但听上去再熟悉不过——正是太素宫道服与草木摩擦发出的声音。   路芬芳在紫翠山休养许久,一直没见外人,但她肯定自己不会听错。小半年来她第一次下山便被太素宫的人堵住了,不是夏苕华就是武英韶,还能有谁呢?   也罢了,东躲终究是要见到面的。路芬芳收了洞冥草,流云徘徊时遮月光,她便完全靠其余四感来行动。   没了亮光,那个人似乎辨不太清路芬芳的具体位置,一直保持在她两丈远的地方徘徊。路芬芳心道,反正我也闲太久了,既碰上你,不如一起玩玩。   她于是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金薰球来,点上香后便挂在自己身上。她便不再管那人,只专心找树。那人越走越近时,路芬芳也终于找到了苏合香木。   是从婆娑园跑掉的那棵么?路芬芳能感觉到此树颇具灵气,却无法断定是不是有六百年道行的树精。她转念又想,那苏合好歹是能化人形的妖精了,怎会笨到乖乖变成树长在这里等着清音来抓她?这棵苏合木不会是故布疑阵吧?   路芬芳正思索着,却听身后风声大作,从容不迫拔剑格之。来人也无伤她的意思,两袖在那剑尖一拂,便后退两步站定。   来人果然是武英韶,小半年没见面,他的模样没太大变化,只是神态更老成了,衣着更华丽了,来紫翠山下盯人还挂着镶嵌仁品灵玉的云盖仙亭佩。   “芬芳。”他还是上来就拉路芬芳的手,被躲开之后神情更加急切,“芬芳啊,我在这紫翠峰下等了你一年了,每天守着你却见不到你,你可知道?”   这话听得路芬芳莫名其妙。路芬芳说道:“呵呵,想不到武主事贵为鼎剑阁首席,还要不远千里亲自来紫翠山下盯人,真是委屈你了。”   “芬芳,你还在生我的气?”武英韶急道,“不是我不来看你,都是周重璧那恶贼几番阻拦,连清音仙上也和他沆瀣一气!”   路芬芳无比陌生得看着武英韶,心里并没有太多感觉。武英韶从来都是想不见就不见,一出现就装深情,反正路芬芳最难的时候他总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芬芳心想,武英韶和夏苕华两人绝不可能傻乎乎守株待兔半年的,天墉城离紫翠丹房这么近,他们一定在李靖那里下了不少功夫,这会子又来装好人了。   “武主事,我已经离开太素宫了,现在和周重璧一样是逃犯,你见了我要抓要杀,我绝无怨言。”路芬芳说道,她想快点和武英韶划清界限,武英韶这般纠缠,她可怎么抓苏合呢?   武英韶摇头叹气道:“芬芳,师尊从未将你逐出门墙,也从未将你当犯人看待,只是叫我请你回去!”   “请人便天天在山脚下守着,有这么请的吗?”路芬芳摆摆手道,“多谢执剑长老好意,我不想回去。”   香在香囊中静静燃烧着,香雾隔在路芬芳和武英韶中间,如缓缓流淌的银河。武英韶冷笑道:“芬芳,你怎地如此糊涂?周重璧和师尊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他们撕破脸也是他们的事,你为何要跟着周重璧胡闹?他不过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和他在一起能落什么好!”   “他是过街老鼠,能上紫翠山,你却不能。”武英韶这样骂周重璧,路芬芳也不打算给他面子了,“武主事若没其他事情,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还有要事在身。”   路芬芳转身便走,武英韶穷追不舍。这一跑不要紧,路芬芳竟发现此地有许多苏合香木,树干粗细、树冠形状全都一模一样,果然是苏合的布局!   路芬芳忽然心生一计,她把香囊解开挂在那苏合树上,悄悄溜了。武英韶闻了这么久迷香,一时半会儿应该追不上她,她也不能再去找苏合妖,便按原路回紫翠丹房去了。   此时月已落,日未出,山中一片漆黑,她悄悄溜回房间,幸得无人发现。她刚刚擦亮灯盏,却见周重璧正在床榻上坐着等她,脸拉得老长。   “你干什么去了?”   “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还顺便熏了点香哄自己睡觉?”   “嗯。”   “嗯什么!我白天不是说了不让你下山的吗?”   周重璧忽然提高嗓门,吓了路芬芳一跳。他这样大发雷霆,路芬芳也不高兴起来。她虽然不比周重璧经历得多,但龙潭虎穴都闯过了,就在紫翠山根下走走,究竟有什么严重的? 第125章 、小脾气   “我整天困在这儿都快闷死了,出去一小会儿有什么打紧。”路芬芳小心嘟囔着,周重璧的怒气却更大了:“你刚才出去碰上什么人了?”   “没碰上什么人。”路芬芳觉得周重璧莫名其妙,她好歹也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凭什么像小孩似的垂头丧气被他训?   “没碰上敌人你还点香?”   “就算碰上了我自己也能应付。”路芬芳怒视周重璧道,“你天天像关犯人似的关着我,我连一点自由的空气都呼吸不到!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小心的!”   路芬芳又犯了倔脾气,桀骜得仰着下巴盯着周重璧,活像个示威的小豹子。他们两个对视着,周重璧的眼神中仿佛有千言万语,看得路芬芳心里直发虚。她不肯认输,仍振振有词道:“不要说你成天关着我就是为了我好,我除了这个小茅屋哪里都不能去,真的很难受。”   “是吗?”周重璧眼中一道光转瞬即逝,“现在这样的日子,你很难受?”   路芬芳有些迟疑,其实她并不难受,反而挺快乐的,比起之前在齐云山被这个算计被那个利用的日子,这里简直是她的桃花源。但是周重璧先向她发了脾气,她可不能像乖孩子是的由着他训。路芬芳嘴硬道:“嗯,很难受!”   “那你要怎样才能好受?”   “我想下山时你让我下山,我就好受。”   “武英韶和夏苕华一直在山下盯着你。如果你被他们抓住,好容易获得的自由,一下子又会没了。”   “那咱们为什么不想法子赶走他们?”路芬芳想道,周重璧不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眼前有危机,他自会将它们消灭在萌芽中才对,而不是一味躲避,任由事态恶化。他到底还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不肯告诉路芬芳呢?   所以,路芬芳和他顶嘴也不是无理取闹,她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周重璧逼急了。让他把一直没说的话说出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谁都没有向敌人投降的念头,但也都没有放在桌面上好好讨论未来的打算。路芬芳觉得,是时候了,周重璧每天到底在谋划什么。对她又是怎样的心思。她觉得是时候该说明白了。   周重璧站起身来。淡然说道:“如果你觉得闷得慌,想下山就下山吧,你想去哪里。要不要回来,我都不会再拦着你。”   路芬芳万万没想到,她竟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她预期当中,周重璧应该表达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承认他为她做的所有努力,让她放心。但是他竟然用这一句话,把两人这些天来的亲密都抹杀了。路芬芳如曝数九寒天之中,从身到心都冻透了。   周重璧绕过路芬芳走出了房间。路芬芳没有追他,自己愣了半天神,后来都不知道后半夜是怎么过的。到了第二天,她心里烦闷,等也等不来周重璧,想去找他又不知从何开口,便只好去找清音说话。   清音也是不爱出门的,路芬芳果然在婆娑园中找到了他,他正挽着袖角裤脚,在药田中专心劳作。   那田边上摆着好多正备种植的药苗树种,路芬芳上前看去,不由惊呆了:那桃红色形如微形胎儿的是人木的树种,这树长成后能开人面花朵,喜怒哀乐的神态也与真人无异,但不会说话,人若和它说话,它只会笑,笑得多了便会开败。人木花开败的瞬间,和它说话的人便会忘记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一件事。   “哇,清音,你哪得来的这个宝贝?”路芬芳想拿在手里看个仔细,那清音却像疯了似的忽然冲过来把路芬芳推到一边:“去去去,别乱碰,弄脏了就养不活了!”   “切,再稀罕又如何,没什么实际用处。”路芬芳撇撇嘴,又看到一包纯白色的茶苗。这是大茗仙茶,据说天外仙境才有,服之能生羽翼。若用凡间灵气土壤培植不一定能有生翅的奇效,但服了总没有坏处。   清音把人木种好好收在自己乾坤袋里,白了路芬芳一眼道:“你懂什么,能让人忘记痛苦的就是好宝贝!”   路芬芳问道:“你种上这些,丢了的那些草药找回来却种到哪里去?”   “不找了。”清音蹲在地上兴致勃勃得培土浇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哼,他昨天还在为丢掉的药草痛哭流涕,比丢了亲生孩子还伤心,今天却又能轻飘飘的说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果然这些得道成仙的都是些无情无义的家伙。   路芬芳正冲着清音的背影翻白眼,他忽然扭过头来问道:“这么说来,你昨晚果真偷偷下山找苏合了?”   路芬芳低着头,用木勺舀起桶里的露水,又倒回去,再舀起来,再倒回去,不说话。   “你其实就是想出去玩了,我能理解。”清音转身继续弄他的药草。他都玩了几百年了,兴趣依然不减。人如果能有坚持几百年的爱好,那倒也是桩幸事。   路芬芳把木勺仍在桶里:“你能理解,但是周重璧偏不理解——昨天晚上他又训我!”   “哎哟轻点啊你倒是——”路芬芳动作那么大,清音看着实在肉疼,“我攒了一百年的吉云草上的露珠!”   清音嫌弃得看了路芬芳一眼:“训你就对了!你养伤这段时间,他都是怎么惯着你的?惯得你蛮不讲理无法无天。他把你的话当圣旨,把你当王母娘娘供着,可你呢?才说你一句就这么不高兴,完全没在意他的想法。”   大概这世上没有宠不坏的人,路芬芳也不例外。她吐了吐舌头道:“我实在闷得慌呀,求了他好几天他都不让我出去。”   清音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望着西方云海中碧色山顶灵光流转的法阵,那便是天墉城的祝融殿。巍巍昆仑山中,天墉城好像手持神火的祝融大神,而紫翠丹房就像他足下的一棵小草。离开天墉城二百年来,紫翠丹房一直是靠与世无争四个字生存下来的。   可惜路芬芳这个小女子还不懂虚极静笃,不懂得隐藏自己。或者说,她独自一人时是知道的,但现在有周重璧在身边,她太幸福,幸福到把从未消失的威胁都忘记了。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路芬芳只下了一次山,但清音有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去好好给重璧道个歉吧。”清音说道,“他是闷葫芦,除了做自己应该做的,什么也不会说。”   路芬芳撇嘴道:“为什么我道歉?他怎么不道歉?”   “你这个——”   两人正要争执起来,忽有一小弟子急敲药园的竹扉。清音道:“是其维么?进来说吧!”   “师父。”那小弟子只探了个脑袋,先把“坏消息”的表情带给了他们,“师父,那位姓夏的道友打上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路芬芳便和清音一同去了紫翠丹房待客的竹屋。清音崇尚自然,他的门派中没有如天墉太素一般的亭台殿阁,只有如自然村落一般的竹篱茅舍。有别派贵客到访时,也只有绿竹凳和粗瓷茶碗相待,粗瓷茶碗中沏的,也只是普通的安溪色种。稍好些的仙茶,清音都是自己收着。   不过就现在的情势,什么茶夏苕华也是喝不下的。她在屋内站着,坐也不坐,只将半块苏合木递给清音,拱手道:“清音仙上,昨夜我小师叔被贵派的苏合木精掳走,这是我从她身上截下来的。”   路芬芳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昨夜武英韶中了她香之后,便被苏合给掳走了?他……真的有那么笨?   “夏姑娘,苏合并非我紫翠丹房的木精,她已下了紫翠峰,便不再受我管辖。”清音真敢往外摘,接下来这句话更是差点让路芬芳笑喷,“夏姑娘,这茶你还是喝了吧,凉了喝不了只能倒掉,太浪费了。”   夏苕华眼珠一转,仍然拱手说道:“清音仙上,那苏合木精道行不浅,我怕我小师叔会有危险,还请仙上施以援手,助我同去找小师叔的下落。”   “啊?我这里人本来就少,抽不出人来帮你啊。”清音为难着,忽然指着路芬芳道,“她最闲了,让她和你去!”   路芬芳愣住了,清音刚才还苦口婆心劝她听周重璧的话不要下山,怎地这么快又要让她跟夏苕华走。她很快明白过来,清音知道苕华说的多半是事实,他怕麻烦又怕担责任,便一股脑把这件事推到了路芬芳的身上。   “你看着我干什么?你不是早就说闷得慌,想下山转转吗?”清音假装拍路芬芳的肩膀,其实是把她往门外推去,“忘了告诉你了,重璧要去趟妖界,两三天内回不来的,你就放心走吧!”   什么人呢这是……路芬芳彻底看扁了清音这个自私小气薄情寡义冷热无常的小人!路芬芳怒道:“什么?他去妖界那么远的地方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那是因为——”清音忽然收声,办无辜道,“我怎么知道。”   路芬芳听到这话,心里忽然有些薄薄的凄凉。周重璧去妖界干什么?危不危险?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所以不告诉她?   真是小气鬼,气性这么大,还是个大男人呢!   路芬芳这无名火总是来得毫无道理,她心中想着,周重璧训完她就没再出现,一定是去想法子哄她开心了。搞了半天,早就把她抛在脑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126章 、雪割草   路芬芳又生气又伤心,但更担心周重璧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心里惴惴不安起来。她可顾不得帮苕华了,一门心思想着趁清音不备溜下山,找周重璧去。   “苕华,实在对不住。”路芬芳拱手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实在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若担心小师叔,便传信请别的师兄弟来支援吧。”   听路芬芳如此言语,夏苕华脸上微微浮起一丝怒气,她皱眉道:“路芬芳,今天我不是来请你的,也不是来求你的,你必须跟我去!”   夏苕华极少这样强横说话。路芬芳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夏苕华吞下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得说道:“你对我怎样,我半点不在乎,你也用不着对我好。但是自你上齐云山以来,小师叔如何待你的,你都忘了?他在哪里不是舍下自己的性命和面子,百般维护你?当上鼎剑阁大执事以后,他是与其他师兄弟都疏远不少,可那是他想的吗?前辈师伯们的刁难,代掌门师尊的期望,都是压在他肩上的大山,你知道他在那个位置上有多难?代掌门师伯祖本来下令要我们即刻带你回去的,但是小师叔为了你几番违抗师命,你腿伤不好他绝不上紫翠山半步!如果是别人来抓你,你能安生到现在么?”   苕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便一言不发得瞪着路芬芳了。路芬芳默默,心想苕华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昨夜的迷香的确是她放的,她总不能把责任都摘个干干净净。   她既决定和太素宫一刀两断,便不能欠着他们的情。路芬芳说道:“好,那我便跟你走这一遭!但你得答应我,等找到武英韶,你们两个即刻回太素宫,不能再与我多做纠缠!”   夏苕华正色拱手道:“我答应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两个人商议定了,便下紫翠峰去了。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的轻功,倒不比夏苕华这个筑基修士慢。夏苕华这会儿已经想通。路芬芳的好些功夫其实都是周重璧教的。因为并不惊讶,只是默默有些赞叹。   路芬芳很快找到了昨夜苏合布下疑阵的地方,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但此时这里一棵苏合木都没了。路芬芳一面翻拨草树寻找蛛丝马迹。一面对夏苕华道:“是我之前疏忽了。苏合虽然每天只能变人一个时辰。但她身为树形时还是有法力的。人若碰不到她还好,若是掉进了她的陷阱,还真不容易逃脱了去。”   “我已经用灵扎联系小师叔好久。都没有回音。”夏苕华说话缓缓的,但还是难掩心焦。路芬芳本来不太担心武英韶,见到夏苕华忧愁的神色,不由担心起她来:“你且别急,仔细想想昨晚追她到哪里,可看见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夏苕华挽过耳边的头发,在风中愣了几息,才说道,“昨夜我不见了小师叔,便寻着他灵扎传回的位置找到此地,正见一个千万条手爪的树精木怪搬山挪林似的向西走,高举的一条树枝上正缠着小师叔。我御剑追去,却被她蟒蛇粗的一条枝蔓打了下来。我挥出一剑,只砍下半截香木,再要追时,早已没了她的踪迹。”   路芬芳想象着夏苕华描述的画面,心想着木精十分巨大,挪动起来就像一座小山林整体在移动,她袭击过武英韶后,可能会躲到哪里去呢?   可恨的清音,知道路芬芳要下山捉妖,他自己倒躲起来了,别说给她点药品灵器之类,连这妖的信息都没告诉她半点。路芬芳想了想,又问苕华:“你说,苏合最不可能去哪儿?”   夏苕华很快明白了路芬芳的意思,她迅速走到路芬芳身边,脚下玉萝叶子刷刷得响。她说道:“村镇?”   两个人互一点头,便奔紫翠峰下最近的小山村古宁村来,沿路果然捡到了几片苏合叶子。   古宁村村民不事农耕,专以接待寻访紫翠峰的客人为生,因此他们见到陌生人问房子租住,也丝毫不会感觉奇怪,不会多问。路芬芳和夏苕华在市集上绕了一圈,夏苕华负责打听消息,路芬芳则是专心致志得一路“闻”过去。   那个苏合隐藏自己的本领再高,但她的气味是抹不掉的;且她如何能知,路芬芳服食过南海蝴蝶丹,嗅觉比一般修士要强悍百倍?   路芬芳试着从千万种熟悉或陌生的味道中找到苏合的香味。她试着送出真气将那些相似的香味卷过来,再从中层层筛选。她这般调查着,没有找到苏合的气味便停了下来——她竟然发现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怎么了?”夏苕华正在和卖新鲜花蕊的小贩说话,看到路芬芳神色有异便来询问。路芬芳眉头紧锁不语,夏苕华便说道:“紫翠峰灵气特异,连晨露滋润下的花蕊香味也比别处的花持久。刚才那商贩和我说,还有成都的香料商人不远千里来买他们采集的花蕊呢!”   花蕊?路芬芳心里断续琐碎的线索越来越多,便和夏苕华一齐去看那花蕊摊子。古宁村村民过得虽然宽裕,但似乎受到紫翠丹房的影响,房舍用具一概古雅简朴。就连这些花蕊也没用漆盒、锦盒盛放,只简简单单用白丝绢包了,放在三层木头架子上而已。   “二位姑娘是来买花蕊的?”那摊主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脸上横七竖八的皱纹并不显得年轻,但一身粗布长衫浆洗得十分干净,似乎从未沾染过半点尘土。   路芬芳打了个拱道:“敢问这位大哥,您这些花蕊怎么卖?”   “白牡丹花蕊、红蔷薇花蕊都是五两灵石一两。”那摊主说道。他似乎看惯了修士,见到夏苕华貌若花仙,路芬芳清灵不俗,也并无太多惊叹神色。   对于练气修士来说,五两灵石可不是小数。若是买些罕见灵药倒还值得,单是香味更浓更久的花蕊买回去却有什么用?这路芬芳就不明白了。   夏苕华不懂花朵香料之类,只见了新鲜花朵又极具灵气,便只顾欣赏;路芬芳是看香料和香花的行家,这点牡丹、蔷薇她可不会放在眼里。   这个摊子上最抢眼的要数最高层架子上的“雪割草”,这花有多稀奇呢?紫翠峰大大小小一百多个药园,一共也只有两株雪割草!而这个小摊上竟堂而皇之摆着一株,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路芬芳心内狂喜,脸上却半点波澜不惊。她淡然问道:“这宝蓝色的十分好看,是什么花,怎么卖?”   那摊主神色微微傲慢起来,眼神飘忽得说道:“这个二十两灵石,一口价。”   路芬芳在心内笑了,二十两灵石?看来这个摊主也不认识雪割草更不知道价,不定从哪里稀里糊涂弄了来,又稀里糊涂得摆出来卖了。   雪割草仅生于东瀛岛雪田中,积雪时开放,雪融时凋谢,别有欺霜傲雪之姿。传说东瀛衔樱宫有一株活了一千年的雪割草,活人若嚼它一片花瓣便被吐血而死,但死后三天内含着它的叶子埋葬在雪地里,十二个时辰后正好整赶上冰雪消融,便能够起死回生。   现在的这株不一定有那般神效,但光凭这稀罕的程度,二百两灵石都是少的。这么稀罕的东西叫路芬芳遇上了,她岂有不收入囊中之理。她面上还是平静如水,摇头道:“这花再好看也不值二十两吧?太贵了。”   那摊主有些急了,忙说道:“姑娘想买就不要嫌贵,反正整个古宁村就我这一家有。您要问别处,那只能上紫翠山顶清音真人的花圃里去寻了!”   路芬芳还是摇头道:“就这一株也太少了,你还有么?我买两株,你便算我三十两吧!”   路芬芳这价讲得摊主直瞪眼,夏苕华也忙拉她袖子。那摊主果然不高兴了,扭过脸去拍了两下腿道:“这样稀罕名贵的花,能见着一株也是不易了。姑娘既然喜欢,何不自去紫翠山采摘,回头送我一株?”   这摊主明明是个凡人,和修士说起话来却是硬气得很。清音仙人虽然自私些,但还不至于为难自己山脚下这些农人,为了维持他们生计,特辟了山下一小块只有微弱灵气的花圃给他们,让他们种些花草来贩卖营生。所以若是别人来欺负这些山民,清音也是会派弟子下山调停维护的。   “哎哟算了,怕了你了。”路芬芳皱着眉头在乾坤袋里掏了掏,摸出十八两灵石来。她还没说话,那摊主瞥了灵石一眼,仍不理她。路芬芳便对夏苕华道:“你还有吗,借我二两。”   夏苕华见路芬芳挥金如土便为了买这几朵不知名的花,也不问缘由,当下就掏灵石了。那摊主自己带个小称称足了分量,把灵石揣好了,脸色这才和缓起来,把花包好给路芬芳。   路芬芳自己拿了雪割草,道了声谢便很快放进自己乾坤袋里。那摊主醒过神来,注意到了路芬芳的动作,他心里犯着嘀咕,二十两灵石是不是又要少了?   “大哥,这花实在是很好,您可否告知是在哪里采得的?”路芬芳笑道,“我真很想再去碰碰运气。”   那摊主神色却不自然起来,天色还早,他却环顾四周起了收摊的意思。他摆摆手道:“这些就无可奉告了。姑娘若不买别的,我便收拾了!” 第127章 、小蓝睛   那摊主说着,铁青着脸收摊走了。待他走出一丈远,路芬芳才压低声音对夏苕华道:“你跟上他,悄悄听听他回家后和他老婆说什么。”   夏苕华点点头,假装漫不经心得悄悄跟了上去。路芬芳自己则快速投入古宁小客栈中,吩咐了小二无事不能来打扰,便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持了那雪割草神游丹炉中去。   待到了丹炉中,路芬芳便将雪割草搁在地上,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吸收珠丘中的灵气。伯服见她来了,便现了真身出来相见,捡起那雪割草说道:“你从哪里得了这好宝贝,我正盘算着给你炼筑基丹,正缺这味好药。”   路芬芳闭目,嘴角轻牵:“我若说是集市上买的,你信不信?只花了二十两灵石呢。”   伯服皱眉道:“古宁村市集?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许是紫翠峰上遗失的仙草,恰巧被这商贩捡着了。你要不要去紫翠丹房问问?”   路芬芳嗤笑道:“这仙草身上没做记号,叫它它又不会答应,怎么能证明就是紫翠丹房的?如果叫清音见了,他肯定死乞白赖要占了去,我才不问他。”   伯服察觉到他手中的雪割草在微微颤抖,朝路芬芳使了个眼色,仍笑道:“呵呵,也好,那我先把它化了吧,仙草的形态还是不易保存。”   伯服说毕,手中凝聚了真气要抽取这仙草的新鲜汁液,雪割草却猛然跳到地上。花叶摇舞青烟漫绕,瞬间变作一个高高大大、眼神清纯的大男孩。他眼中浮着薄薄的忧郁和不安,但仍极力克制,看看伯服又看看路芬芳,说道:“你们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路芬芳笑着站起来,抱着肩上下打量着雪割草妖的人形,“你叫什么,从何处来?”   “我叫蓝睛。”他脸上还是茫然的神色,一身蓝衣和雪割草的花色一模一样,“我是紫翠峰婆娑园的草妖。”   呵呵。可算对上了。路芬芳和伯服刚才演了这出戏。假装要拿它炼丹,吓得它急忙现了人形出来,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来历。   路芬芳仍皱眉道:“婆娑园?不对吧,你既是清音养的草精。为何不好好在他那里修炼。反而任由古宁村平民贩卖?”   “我也不想的。都是苏合挖了我,强行带下山来。我每日只有一刻钟能化人形自由行动,妖力又弱。只能任由她摆布。”   路芬芳又道:“你在这里,苏合又在何处?你是和她失散了,还是她故意把你扔了?”   蓝睛叹气道:“苏合这次出逃匆匆忙忙,下山时候不知为何还擒住了一个修士。那修士修为不低,我们许多草精都出来给她帮忙,她侥幸获胜,也是消耗了不少妖力。她急着找地方补充灵气,便没回头寻我,我变回草形,便被那凡人给拔去了。”   路芬芳道:“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你也不知道苏合后来去哪儿了?她要补充灵气干嘛往山下跑,越往山下清气越少啊。”   蓝睛道:“我也不知道,这次出逃她好像计划很久了,偷带我们其余草精也绝不是临时起意。她下山好像是要见一个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蓝睛虽然说不清楚,但他知道的也不少了,远远超出路芬芳的预期。若不是事情紧急,路芬芳还真不忍心继续逼问这个眼神无辜的老实孩子。   路芬芳道:“你说她出逃计划很久了,先前却说她这次逃得匆匆忙忙,岂非自相矛盾?你是现编的这些话,想诓骗我们吧?”   “不,绝对不是,出逃计划苏合确实蓄谋已久,只是她自己也没料到这么快便能施行!”蓝睛慌忙解释着,小脸都憋红了,“她本来也是犹豫的,是周重璧忽然出远门去了,她觉得机会难得,才慌慌张张赶紧得逃了!”   苏合特意避开周重璧这个厉害人物,要去“见什么人”,看来这事不是她和清音闹矛盾,负气离家出走那么简单。她说道:“我知道了。她刻意避忌周重璧,能干出什么好事?你们二十多个草精竟也劝不住她么?”   蓝睛低下头,眼光在长睫毛的缝隙中闪动。他这样的好看与薄楚言男生女相不同,从头到脚都是男性的阳刚之美,大眼睛高鼻梁猿臂蜂腰,偏偏又带了雪割草那一点点的透澈和灵性之美,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我们婆娑园的草精必须靠清音的仙血才能生存,因为苏合平时爱闹,清音管不住她,便把每日份例的仙血都交给她分配。”蓝睛说道,“我们又没法和清音申诉,只能听她的了。”   听到这里,路芬芳便看伯服。伯服说道:“清音喂草精的仙血应该是下了药的,如果断食便会浑身发冷,奇痒难忍,然后便是噬骨般的疼痛。那种疼就好像骨头裂开了,从里向外刺穿皮肉;牙齿也裂开了,拼命得疯长,像是要刺穿头脑;五脏六腑也好像撕裂了又撕裂,无尽头得疼。”   路芬芳听得心里毛毛的,摆手止住伯服。蓝睛这副受委屈的样子更让路芬芳心疼了。她安慰道:“既是这样,我先送你回紫翠峰,你补充些仙血再说吧。”   路芬芳转身欲走,却被蓝睛拉住了袖子。他问道:“真的?你肯送我回去?你……不拿我炼丹了?”   这个傻孩子竟然当真了。路芬芳觉得撒点小谎骗骗那奸诈狡狯之人还好,骗这涉世未深的傻孩子,她真有点舍不得。她解释道:“你放心,不会。”   路芬芳叫伯服好好照顾蓝睛,自己刚出丹炉,便听得有人敲门,正是夏苕华。她似乎真听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进门便兴奋得说道:“你还真是神机妙算,我悄悄趴到那小贩窗下,却听他和他妻子说,‘今晨在晴暄坡上捡的一株花卖了三十两灵石,真不知是福是祸’,咱们要不要即刻去晴暄坡看看?”   路芬芳不紧不慢,先给夏苕华倒了杯茶,缓缓问道:“那晴暄坡是什么地方?”   “我打听了,便在古宁村花圃边上,再往南走便是座土地庙。”夏苕华朝路芬芳眨眨眼睛。路芬芳说道:“好,那就去看看。”   两个人即刻赶到了古宁花圃。古宁村人为了能卖出价钱,种的都是时兴香花,这个时候正以鲜洁如雪灿烂如星的荷花丁香为主。夏苕华正要奔着远处土地庙去,路芬芳却拉了她道:“别去那。若真在土地庙中也太明显了,好像怕咱们找不到似的。”   夏苕华道:“那你说怎么办?”   路芬芳不言语,冲夏苕华比了个“嘘”的动作,便如蝴蝶似的轻轻飞入那雪海般的荷花丁香中。她动作很轻,缓缓蹲下身去,摸到了什么东西,便轻轻抬了起来。   随着那块石板被抬起,雪海中的白蝴蝶才被惊动,洋洋洒洒飞了起来,像落地的雪花要重飞回天上去。待到完全揭开那块石板,路芬芳才悄声对苕华道:“你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夏苕华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点点头说了声“好”。路芬芳滑到石板下面,沿着梯子到了底部。原来这雪海底下竟藏着个十方大小的酒窖,四壁堆满了酒坛,半边地下也都摆满了。   路芬芳从乾坤袋中摸出她平时练腕力、指力用的弹珠,运起真气朝那酒坛壁洒了过去。她并非要把酒坛打破,那弹珠只是在壁上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声响,便随着真气卷回她手中了。   叮叮咚咚回音不绝,路芬芳闭目细听,继而闭着眼睛朝西北角上走了过去,摸到一个酒坛,便把盖子打开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那黑漆漆的酒坛中竟有十几双亮晶晶的小眼睛在盯着她瞧。她缓缓站直了身子,那些两寸高的小人便纷纷从酒坛中跳了出来,蹦到别的酒坛上,仰头只是看她。   “古宁村人高妙,用荷花丁香的香味培养酒味;不过苏合更高妙,用酒味掩盖这些草精身上的气味。”路芬芳柔声问这些人参果似的小草精:“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嗯……苏合姐姐让我们在这里等她!如果不听话,等会儿就没有仙血喝了!”那火红的山丁子精说道。   路芬芳问:“那苏合去哪里了?”   “我们也不知道,她去见那个重要的人了!”小草精们七嘴八舌闹哄哄得说道。他们也是憋坏了,喝不到仙血又烦躁起来,不免在路芬芳身上乱蹦乱扯。路芬芳哄道:“告诉我苏合姐姐还说了什么,只要你们肯说,我就送你们回紫翠峰。”   “真的?你不骗我们?”那小草精们扯住路芬芳四肢,好像要扯弄她才能缓解自己身上的痛苦。路芬芳道:“没有仙血很痛苦吧?你们如果不说,我也帮不了你们了!”   这些小草精的道行和智力远不如苏合和蓝睛,更容易盘问。那小妖一面咬路芬芳的腿,一面说道:“苏合姐姐说,只要跟随那位仙上,我们以后就再也不用听从清音了!”   “是啊是啊,反正只要还能留在昆仑山,也不是非要在紫翠峰啊!”   “呜呜呜,没有仙血还是不行的!”   小妖精们吵闹起来,路芬芳却暗暗心惊。如此说来,苏合是要投奔昆仑山的一位尊上。昆仑山除了紫翠丹房,最大的门派便是天墉城了。而天墉城修为最高、地位最高,能被苏合这六百年的老妖尊称“仙上”的,除了李靖还能有谁呢? 第128章 、李师哥   路芬芳头顶忽然传来奇怪的轻微响声,像是草木攀爬生长,又像花骨朵爆裂绽放。她奔到酒窖入口处,果然看见头发丝一般细的嫩绿枝条从石板缝隙爬了下来,看这架势,不刻便要蔓延整个酒窖了。   是苏合?来得这样快!   自从覆雨剑被太素宫没收之后,路芬芳便凑合用着最低品级的剑,但如今这般强大的木属性法力岂是寻常刀剑能应付的?她只有用法术来和上面的苏合一较高下了。   路芬芳还是倒出乾坤袋中数十枚弹珠,天女散花似的撒将出去,同时将这酒窖中所有酒坛子都打破了。珠丘真气将各种香气的酒水卷起来,凝成一把利剑在空中狂舞,竟将伸长进来的碧丝切做一场绿雨。   按照五行生克之理,水木本是相生,路芬芳用水系术法打木系术法是占不到便宜的。但她不用寻常灵力之水,而是借了酒窖中的烈酒之水,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路芬芳光是如此还不够,《灵机诀》术法基础篇中还有一道“凝冰诀”,她早已练熟,正合现在用。那酒水已经在绿色条蔓上洒得均匀了,路芬芳便发动凝冰诀,令那酒水凝固将植条冻住。   她的法诀已经发动,但由于功力不够,绿蔓上只微微结起一层白色寒霜,仍是舞动如常。它们似乎感觉到了威胁,迅速盘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只章鱼状的怪物。   酒窖空间本就狭小,苏合条蔓拧成庞然大物。倒像立时便要把酒窖给撑破了。苏合木怪主体虽然行动不便,但条条手爪却比路芬芳要灵活得多。路芬芳数次闪避,感觉这木怪确是要把她逼到死角里。若真到了无可避让之处,那她纵有再高的术法也是在劫难逃了。   路芬芳斗这木精虽然吃力,但她身旁那十几个小草精却玩得不亦乐乎。或因双方都是木灵,他们你也抓不到我,我也奈何不到你,看着像过招,其实就和玩游戏一样。   看到这个情景,路芬芳一下子改变了思路。她对小草精们喝道:“小家伙们。快帮我制伏这大魔怪。我好带你们回紫翠峰去!”   “为何要打它?”小草精们摇头晃脑道,“她是苏合姐姐呀,她在逗我们玩呢!”   路芬芳厉声道:“你们若不帮我治了它,我死了。没人送你们回去啦!”   小草精们都是经不住连哄带吓的。有些迟疑却又都不敢怠慢。纷纷手脚并用攀爬到木精的头顶上去了。路芬芳心道,好哇,这苏合木怪的弱点原来在头上!   小草精们都如凡人孩童般懵懂无知。虽然灵力不低,但不会用法术进行攻击。他们爬到大木怪头顶,也只知用小拳头一个劲儿擂打,用牙咬用脚踹,简直是在给这大家伙挠痒痒。   苏合木怪虽然没受伤,但被十几个小精怪这样闹腾也是烦躁不堪,扬起枝条想抓它们下来也抓不住,只得在酒窖地上、四壁胡乱击打。   路芬芳趁着大木怪分神,使出出幽入冥悄悄游上去,指尖灌注的珠丘真气就像针似的插进了它头顶里!   晴暄坡上本来一片宁和景象,连风吹草动也不闻,忽然间山摇地动,又听“砰”的一声巨响,满园的荷花丁香便如雪片似的夹杂着泥土石块迸溅乱飞,直炸得一片狼藉。   路芬芳从那烟尘废墟中跳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见夏苕华还在旁边站着,看到路芬芳安然无恙,才拍了拍胸口放了心。在她旁边站着的,是个身穿紫红衣衫,容貌昳丽而不失英气的姑娘。闻她身上的味道,她应该就是苏合了。   察觉到路芬芳淡然的注视,苏合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她咬咬嘴唇,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是你赢我?”   “正是。”路芬芳答道。   “呵呵。”苏合冷笑道,“你一定借助了那些小草精的力量,不然就凭你——”   “将苏合香溶解在酒中,过滤,蒸去酒精,则成精制苏合香,有开窍辟秽的作用。”路芬芳说道,“所以你的苏合木法力沾上酒便会失去效用,你不会不知道吧?”   苏合哪里知道路芬芳还懂得这些,她一个香木妖怪道行再高,碰上了制香师傅出身的路芬芳,也只有一个“服”字。   “你若不想白费精神再斗,便放了武仙长吧。”路芬芳感觉到苏合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伤害,很快转移了话题。   苏合摇头道:“我输得心服口服,合该听你处置。但是那位道长……现下并不在我这里。”   “那在哪里?”路芬芳心想,苏合这次带出来的木精都被她给收缴了,她还能有什么同伙呢?   苏合说道:“你们二位随我来吧。”路芬芳刚要跟她走,却被苕华拦住:“小心有陷阱。”   “没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路芬芳安慰苕华没事,便随苏合往古宁村走。接触了这些妖类,路芬芳越来越觉得在妖怪圈中长大的妖哪怕修为再高,心眼也很实在,比如这个苏合;但若与人浸淫久了,心思便万端诡谲,比如谏珂。   苏合领着路芬芳和夏苕华两个,竟然走回了她俩之前打尖的客栈。她走到路芬芳房间的隔壁便停了下来,侧身让出门口道:“他在等你们,我就不进去了。”   路芬芳一向警惕,她从未察觉自己隔壁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做好了准备,但推开门时还是吓了一跳。   窗下坐着的男人装束打扮与古宁村人无异,但周身别有一股浩然之气,竟像天宇之上种月耕云的仙农。他身上无有烟火,却有自然之气,竟比每日种花养草住茅庐的清音还要天然许多。   路芬芳没见过此人,更认不出他是谁。那人则收了注视窗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笑道:“你好,小路姑娘。”   路芬芳和夏苕华拱手道:“敢问阁下是——”   “小路姑娘在紫翠峰山顶养伤三个月,夏姑娘便在山脚守候了三个月,真是姐妹情深。”那人笑着提了粗瓷茶壶给她们两个倒茶,“若非这样的姐妹情深,小路姑娘,我还请不下你来呢。”   路芬芳便看苕华,苕华摆手。那人说道:“你别怪她,她的确毫不知情。我只是撺掇苏合出逃,又在山下布阵守株待兔。我只没想到她没抓到夏苕华,反而抓住了武英韶。不过还好,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还是下山了。”   路芬芳深吸了一口气:“阁下究竟是谁?”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那个师弟二十年不回家,如今过家门也不入,我又不能去打扰清音,只能想了这个法子骗你过来。你在这里,他自然就会见我了。”他说毕,朝路芬芳贼贼得一笑。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路芬芳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早在洞天幻境中见过李靖,但那时灵堂光线昏暗,路芬芳并没辨清李靖的容貌;再者他那是是个冲动狂妄的毛头小伙,如何变成了今天这个冲淡平和之人呢?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凡女路芬芳,见过天墉城侍剑大人。”路芬芳行礼道。她自称凡女,李靖听闻轻轻一笑,问道:“你怎么眉头紧锁,是怕如今见了我,我师弟会生气么?”   “恐怕不仅是生气,而是大发雷霆。”路芬芳忽然想道,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李靖已如此平易近人,为何周重璧却更加冰冷煞气呢?   “呵呵,其实路姑娘下山是明智之举。我只是想和师弟见上一面,把那蝮蛇交代给他。其余事情,都不重要。”李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对周重璧没有妒,也没有恨。   路芬芳这般得见了李靖,真是坐也不想坐,茶也不想喝。路芬芳说道:“侍剑大人愿让蛇妖,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但以周重璧的性子,他恐怕不会轻易接受。”   “我知道,他只听你的话。”李靖说道,“你替我劝劝他吧。”   路芬芳内心深处是很想答应李靖的。周重璧现在的情形非常危险,没有壶灵蝮蛇,他始终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但若是就这样白眉赤眼得去劝他,只怕他宁死都不肯低头。   “路姑娘?”察觉路芬芳发愣,李靖提醒她道,“若你没有把握,咱们几个便联手演一出戏,哄他接受蝮蛇,你看如何?”   “不行。”路芬芳拒绝得斩钉截铁,她深知周重璧眼里不揉沙子,容不下任何形式的欺骗,“我不会骗他的。”   路芬芳拒绝得这样直接,李靖稍微有些尴尬,他们相互对视着,都不说话了。沉默许久的夏苕华便道:“侍剑前辈有何计划,不如说来咱们共同斟酌。”   “不用了。”路芬芳摆手止住夏苕华。她嘴上坚决,内心却是动摇。虽然眼前的李靖满心满眼的善意,路芬芳还是放心不下。她回想起李靖过去的恶毒言语和对周重璧的种种迫害,怎么也不信只用了二十年时间,他便将所有嫉妒和怨恨消化干净了。   “侍剑大人若无别事,还请放了武道长,我们就此告辞了。”路芬芳道。她越是硬邦邦的拒绝,越能捕捉到李靖眼中闪烁的怒恨。她决定了,不信他是对的。 第129章 、不言伤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李靖平和的眼波下暗潮汹涌,“我就在这里等你。”   他不再说话,但路芬芳能感觉到,他咽下去的后半句话是:过了这一遭,无论你怎样求我,我都不会把蝮蛇给你了。   路芬芳心里仿佛压了块大石头,携了夏苕华与武英韶回去,一路无话。到了紫翠峰下的夏武二人住的茅庐,路芬芳站住了脚拱手道:“武主事、夏姐姐,若无别事,咱们就此别过吧。”   武英韶不妨被那苏合木精逮住,觉得自己挨了好大的败兴,没脸和路芬芳说话。可见她转眼要走了,心里还是不舍起来,小声地问道:“这么着急回去?你的心意便如此难以转圜吗?”。   路芬芳低头不语。她满心想着如何面对周重璧,根本没把武英韶的话放在心上。夏苕华却说道:“小师叔,咱们还是别强迫路妹妹了吧?这次多亏路妹妹出手相助,咱们才——”   夏苕华本是好意,但不经意间又揭了武英韶的短,武英韶瞪得她住了嘴。   路芬芳见状,便对夏苕华道:“夏姐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武执事说。”   夏苕华也不知路芬芳要和武英韶说什么,但武英韶此刻确有许多话要对路芬芳说。夏苕华从来都是知情识趣,有委屈自己咽下,便点点头,自己转身走远了。   宁静的草海忽然流洒起沙沙如雨的响声。起风了,武英韶不由想起在齐云山天河潭初见路芬芳的场景。也是这样的大风,将路芬芳的发香直吹到了他心里。曾经芬芳,如今闻来却净是苦涩。   他就是喜欢这个女子,想用尽一切对她好。但无论他做多少事,路芬芳永远是倔强漠然、疏远躲闪的样子。他始终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刚刚得知路芬芳和周重璧关系非同寻常时,他气得发蒙,觉得她和周重璧搅在一起简直是自甘堕落,他武英韶堂堂太素宫未来的执剑长老,怎么可能看上这种女人!   他便赌气不去看她,也不管她。但好像管不住自己似的在各位长老跟前说了她不少好话。他没有主动去劝过路芬芳。他已经是鼎剑阁主人了,怎能自降身份天天跟在妖女屁股头面呢?   后来,周重璧抱着路芬芳离开太素宫,武英韶觉得路芬芳已经是无可救药。他自请追捕。发誓追到路芬芳就要杀了她。但是真正追到了。他又下不去手。他心里竟然在想着。若是路芬芳铁了心不回齐云山,那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然而,武英韶心中种种纠葛苦痛路芬芳都感受不到。她只觉得他是个举止轻浮、扮演深情、经常消失的怪人。她只在心里想着要如何劝他走,不要继续纠缠,相互耽误。   两人无声对峙,最后还是路芬芳先理好了头绪。她波澜不惊得说道:“武主事,夏姐姐跟着你守在这里,真的吃了许多苦。你若还有一点心疼她,便快带她回齐云山去吧。”   武英韶万没料到路芬芳会说这个,瞪大了眼睛,继而满不在乎道:“苕华修为不差,在这荒山野岭中呆一半月,也不打紧的。”   他说得倒是很轻巧。路芬芳又说道:“我是不会跟你们走的。你们再呆着这里,李靖难免又要对你们下手。趁这三天他还不会做什么,你们快走吧!”   “嗯?”武英韶眼珠忽然一转,“什么叫‘这三天他还不会做什么’,你是不是为了救我,和他做了交易?”   路芬芳无奈了。她懒得解释,心想你说是就是吧。她说道:“你这次遇险,夏姐姐急坏了,你好生安慰安慰她,我走了。”   武英韶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正要拉住路芬芳,那山路上却忽然跑来一碧色人影,却是清音的徒弟张其凤。路芬芳看他神色异常,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路芬芳也忘了她是怎么跑到山顶的,她明明用着出幽入冥步,却两次险些跌倒,衣带和发髻都被树枝勾乱了。紫翠峰的山道这么长,这么陡,好像故意和她开玩笑,越跑越没有尽头。   丁香海中血腥味肆虐如魔。路芬芳停在她住的茅庐跟前,不敢进去。她整个头脑都掏空了,依稀听张其凤喊了声“师父”。里头清音闷声答道:“别进来!”   路芬芳已经竭力把自己放空,但脑子纵然不转,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那薄刀划破皮肉的声音,鲜血迸溅的声音,上牙紧紧磨着下牙拼命吞咽痛苦的声音,还有药粉洒落蛰痛伤口的声音,都如雷鸣般灌入她耳里。   路芬芳捂住嘴原地蹲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不知是悲伤还是恐惧的哭泣声。那张其凤也蹲下来拍了拍路芬芳的肩膀:“没事的,周师叔只是受了些外伤,师父定能把他医好,半点疤痕也不留。”   然而这样的安慰对路芬芳没有丝毫作用。她晕得天旋地转,要把自己蜷缩到最紧的状态才能保持平静。   她就这样粘在地上似的呆了一个时辰。清音这天下第一的医术,竟足足医了一个时辰。他仿佛长长舒了口气,踹了门出来,手里端着一脸盆的血。   “过来搭把手啊。”清音对张其凤说道。路芬芳则手脚并用得爬起来,扑上去攥住清音衣袖道:“他——”   “他不肯喝麻药,现在醒着。”清音并不看路芬芳,神情不愉,“你去看看他吧,他想见你。”   路芬芳走得极快,但脚步轻得没有任何声音。她趴着床沿跪在床边,刚刚看到周重璧的脸,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去哪了,你怎么伤成这样,你疼不疼。   她一句话也问不出,只觉得自己的心疼得要炸了。   “嗯……”周重璧长舒了口气,想摸摸路芬芳的头叫她别哭,手却只能无力得垂在她耳边。路芬芳握了他的手,埋下头去还是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你……这是干什么,小伤。”周重璧这回惜字如金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为了节省体力,“经历了无数次,习惯了。”   他注定不会说些甜言蜜语。我好想你,我好怕失去你,我就是为了见你才坚持活着回来的。   他不会说。累到眼睛都无法睁开,只是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她的气息。   他不会说。但如此简单言语敲在她心上,字字珠玑。   “别让我这么没面子啊。”周重璧似乎笑了,“那么多人都怕我,我却偏偏管不住你。”   “我……我以后会听你的话。”路芬芳不哭了,却觉得肚子里五脏六腑都拧成一股绳了,酸疼得难受。   周重璧的手还是冰凉的,但他感觉到路芬芳手心的温热,内心十分安详,很想就这样睡着。他在心里说道,你知道吗,那天我不是有意和你吵。你这个小丫头,实在太不让人省心了。   你的这条路虽然充满了波折,但世界对你的善意还是多于恶意,因为他们都不知道你有珠丘丹炉。   一旦他们知道了,便会像如今对我一样得对你。威逼利诱,赶尽杀绝。   一开始我对你好,只是觉得咱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合该相助。但是时间久了,我就忘了问自己为什么,只是习惯了,不问自己理由,就已经那么做了。   对你好,大概是我在这二十年流亡生涯中做得最有意义的事。我竟然不想停止,我不怕死,但很不想死。   既舍不下你,也不能向战了二十年的敌人低头,我只有找寻其他方法,维持我和洞天壶之间的平衡。   然后我去了妖界,背了这一身伤回来。路芬芳啊……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总是这么丢人?我说你你犟嘴,我打架还总输,你会不会很瞧不起我啊?不不不,我是很能打的,为什么遇见你以后老是输啊?   反正我不许你走。我叫你留下,你就得留下!   我看着你的眼睛,觉得你也是很依赖我的。   但是我想留下——我如何才能不走呢?   路芬芳守了周重璧一夜又一个白天,最后清音看不过了才叫两个弟子把她拖走。他又逼着路芬芳打坐、服药,她差不多养好了精神又要去看周重璧。清音生气道:“你就让他消停一会吧!”   路芬芳这才同意暂时离开一会儿,但仍守在房间门口。她问清音道:“是谁把他伤成这样?”   “天击虹妖主座下红部的杀手。”清音道,“一个没名的杀手都能伤到他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路芬芳的脊梁仿佛战栗了一下。她不说话,清音便说道:“周重璧压不住洞天壶,洞天壶可能在倒吸他的灵力。”   路芬芳蹲在藤编吊椅上,抱紧了膝头。被山风轻轻吹拂,她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艰难得开口道:“那怎么办?”   “只有壶灵能救他的命。”清音说道,“自己的命竟然被仇人捏在手里,真比死了还痛苦。”   但总不能为了争一口气就这样死掉吧!路芬芳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   就在回紫翠峰之前,她还坚信自己不与李靖交易是对的。可如今见周重璧身体状况已经这样糟糕,路芬芳觉得万般害怕。她什么都不想了,一心只想救周重璧的命。她想不择任何手段把蝮蛇弄来,想尽一切办法让周重璧接受。只要他能活着,哪怕生她的气、不理她,甚至要杀了她,她也非要这么做不可。 第130章 、归园田   翌日清晨,紫翠峰的天空清朗透蓝,云朵浮凝的形状就像气势恢宏的天宫。周重璧早早醒了,光着膀子仰在婆娑园的藤椅上闭目养神。   柴扉轻启,花叶翻波,路芬芳侧身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周重璧身边,蹲下身来歪着头瞧他。周重璧忽然伸手搂住她,她怕扯痛周重璧伤口,不敢挣扎,便乖乖被他按在胸口。   “怎么来这儿了?”路芬芳的头皮被周重璧的心跳声震得发胀,她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想喝酒,清音不让。”周重璧说道,“他说闻闻药香就不馋酒了,简直放屁。”   路芬芳笑道:“原来在这里的药草都被苏合挖走了,这里都是他前两天刚栽的小药苗,药气当然微弱了。”   “他笨蛋,种十株都能死九株半。”   看周重璧还能骂人,路芬芳便知他精神不错。路—无—错—芬芳笑道:“旁的倒还好,就那个人木桃花,都费了五颗种子了,还是没能发出芽来。”   “人木桃花?什么啊?”周重璧问。不知是不是伤病的原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   “嗯……据说这种树开出来的花朵同人脸一模一样,所以叫人木。”路芬芳说道,“如果你对着人木桃花笑,它也会对着你笑。花笑得多了,便会凋零,使它凋零的那个人会在这一瞬间忘记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周重璧缓缓抚摸着路芬芳的头发,似乎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啊?就这?好像没什么用啊。”   “有趣嘛……”   “你说这花像人脸。像谁的脸?”周重璧笑道,“若是一张丑八怪的脸,谁会对它笑啊。”   “这我就不知道啦。不过我想象中,应该是很美的花才对呀。”周重璧忽然直起身子,捧着路芬芳的脸说道,“要不你去种一棵试试。”   路芬芳嘟嘴道:“我不去,如果是我种的,长出来的花一定丑死了,肯定会被清音拔掉的。”   “你快去种一棵,我想看。”周重璧轻声哄着。路芬芳仍在他掌心中蹭着脸道:“不去。除非你和我一块去!”   “好。一块去。”周重璧拉着路芬芳的手从藤椅上站起,找来那人木种子和吉云草上集来的露水,选了块好地方。路芬芳学着清音平素的样子,把种子埋入土壤中。两个人一同拨着土壤盖好。又洒了些露水。路芬芳笑道:“要是清音知道咱们在他的秘密药园里乱种东西。一定气得跳脚了。”   “是么?那再多种些。”周重璧笑容淡淡,兴致却是很高。路芬芳想象着周重璧归园田居不问世事的样子,埋刀葬剑。隐姓埋名,只作古宁村中一个悠闲的药农。   她更加痴心疯想起来,若周重璧是药农,那她一定则是他隔壁的采香女,每天和他擦肩而过,却不说一句话。直到某年夏天,她种的蔷薇花开得骄傲又放肆,倔强得垂满了他家的院墙。她怕他会生气,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他的门同他道歉。   但她推开门,却发现他正精心编绕那绀黄嫣红的蔷薇,在他的院子里为她搭了一个秋千……   路芬芳几乎沉醉在梦里。她知道那样平凡的生活对他们两个而言是不可能的。但光是想想,也很幸福。   路芬芳怕周重璧累着,不让他再动手种植,拉他回藤椅上休息。两个人静静待了一会儿,周重璧忽然说道:“等我伤好了,我打算去再去天击虹一次。”   “啊?”路芬芳的心突突了起来,却没有立时坚决反对。她说道,“又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有能代替洞天壶灵的东西。”周重璧语气还是很坚定,“不管希望多么微茫,我都要再试试。”   路芬芳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想着,你若再去一次,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你……你还会在这儿等我吗?”。周重璧垂着头不看路芬芳,握着的双手仿佛抖了一下。路芬芳迅速握住他的手道:“等你,我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嗯。”周重璧摸摸路芬芳的头,张开双臂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不要担心我,该练功练功,该看书看书。传觞飞羽剑你好久没练了,还是要练起来。你练得那么好,以后也应该练下去。”   周重璧这番话听着像离别前的叮嘱,又更像诀别时的遗言。路芬芳强忍住哭意,点头道:“嗯,我现在好想看你舞剑。”   “传觞飞羽也不算最上乘的,我会的可多呢,一辈子都舞不完。”   “噗……那我就看你舞一辈子,你能不能教我一辈子啊?你不会嫌我笨吧?”   “你一点不笨。我喜欢教你。”周重璧又补充道,“只喜欢教你。”   “我……”   路芬芳想说,我也只喜欢你。但是她犹豫了一下,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口了。她不能说,她要等过了这一劫再说。她小时候听母亲说过,两个人若是把要紧的话都说完了,这辈子就不会再见面了。   然而,要从李靖手中把蝮蛇套出来真的很不容易。路芬芳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协调好一切可用的力量,唯独不敢和清音透露自己的计划。清音做事虽然乖张,但绝对不会违拗周重璧的心意,他若知道,一定会阻挠路芬芳的。   因此,路芬芳让伯服施为幻术,在茅庐中留下一缕她的气息,制造出她仍在紫翠峰的假象,便悄悄只身下山,奔古宁村去了。   这一天,是她与李靖约定的最后一天的傍晚。她敲敲客栈房门,无人应声。小二告知,这房里的客人今天午间就退房走了,但留了一张字条,要小二转交给来寻他的姑娘。   那字条上的言语很是简洁,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一句话:带上铁牌来天墉城,我在云汉居等你。   李靖早料定了她会来。他不必胁迫,无需用强,路芬芳便会带着李靖的拜师铁牌,乖乖上天墉城去了。   路芬芳心里并不安宁,但她义无反顾。   持有天墉城大侍剑云汉真人李靖的铁牌,路芬芳在天墉城中自然畅行无阻。与太素宫依齐云山而建不同,天墉城主体则是靠仙力悬浮于群山环抱的一个巨大陨坑上空。   碧绿山石砌成的天梯将整个漂浮孤岛一分为二,直入云霄,路芬芳站在天梯上,只见云雾茫茫山岚熹微,却不知那云汉居在哪一处。   “路姐姐,真是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路芬芳叫回头,竟然是李君盼。她见到路芬芳又是欣喜又是意外,双眼发直得便跑了过来:“我爹爹说你今天要来,我还以为他诳我来着,没想到你真来了!”   “君盼,好久不见。”这般时候,路芬芳也无心和李君盼叙旧。她淡然道:“我就是来见你爹爹的。”   “只你来了吗,周师叔没来?”李君盼四下张望着,看来她对路芬芳和李靖之间的约定毫不知情。   “他以后会来的。”路芬芳含糊一说,便跟着李君盼向云汉居方向走去。云汉居现在的景象和路芬芳在洞天幻境中见到的差不多,只是阶旁的樱花都开败了,只剩浓荫匝地,院内枫叶也是青碧,远不如周重璧记忆中那般温柔艳丽。   路芬芳刚要走到云汉居门前,却听伯服忽然说话了:“妮子,你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   “是。”路芬芳抬头望着云汉居三字,忽然想起《诗经荡之什》的那一篇来: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靡神不举,靡爱斯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   她真的要这么做?若战到鲜血流干身陨玉碎,天命仍不能改,她也不后悔吗?   “伯服,对不起。”路芬芳沉痛道,“我忘记了对魑魅的誓言,忘记了对你的责任……我今天犯下的罪,百身莫赎。”   “你都知道后果,却还是要飞蛾扑火。”伯服这次并不生气,反而很平静,“罢了,罢了,这一遭合该是你的情劫。你若自己过不去,我也无法帮你!痴儿,我能指点你许多,唯这件事需你自己看开。若看不开,都是天命!”   什么天命,我只知道努力而已。   “路姐姐,你怎么了?”李君盼见路芬芳仰着头发呆,摇了摇她的手。路芬芳醒神道:“没事,我们走吧。”   云汉居内静得像没人似的。最初温谨、方妙谈夫妇在这里收了十几个孩子,但如今时过境迁,只剩下李靖一个。李靖的妻子早亡,如今便只剩他和他女儿了。   如果周重璧独自一人时,他一定会喝酒;如果李靖独自一人,那他一定会品茶。   李靖二十年前就戒了酒,专心研究茶道。现在他后院茶园中种的青茶不比紫翠峰的差。他坐在荷花池旁的木廊上,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十分得气定神闲,都没有抬头看路芬芳一眼。   路芬芳记得二十年前是没有这片荷花池的。大约樱花不再开,枫叶不再红,这个地方总需要一丝新的生机,哪怕是清冷的。   “盼儿先下去吧。”李靖忽然抬起头来,双眸中酿着氤氲的茶烟,“我和你路姐姐有话说。”   于是,李君盼自去了。路芬芳在茶几对面坐下,觉得这茶香越清逸,这里面的杀气就越重,她一定是疯了,竟然要和李靖这样的人做交易!   ps:为了贴合剧情,只截取《诗经大雅荡之什》的片段,考据轻拍。 第131章 、天之墉   “这是我亲手培植的蒙顶甘露,你不想尝尝么?”李靖说道,“我都第二次请你喝茶了,你不会又要拒绝吧?”   路芬芳不信李靖会在茶里下毒这么下三滥。她捧起孔雀蓝的茶杯,说道:“‘蒙山之颠多秀岭,恶草不生生淑茗。’侍剑大人自培的蒙顶茶果有传说中的香馨高爽,味醇甘鲜,却别有一味,令人不忍细品。”   “想不到你不光精通香料,对茶叶也有研究。”李靖笑道,“哪一味?”   “寒。”路芬芳说道,“昆仑山水寒气颇重,泡得这茶叶都好像从冰雪里刨出来似的。”   “恐怕是路姑娘自己心里寒。”李靖说道,“师弟受了伤,你这心里总不安宁。”   “我既来了,侍剑大人可否遵守约定,先让我看看那蝮蛇?”路芬芳打断了李靖的话。她面上安静,但心里疾风怒涛,哪有心情在这里和李靖品茶论道,谈笑风生?   李靖云淡风轻道:“这也不难。等师弟来了,咱们三个一同去看吧。”   呵。果然是李靖。他就是再泡二十年茶,怕也改不了这油滑的本性。   察觉到路芬芳沉默中隐藏的不悦,李靖便解释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说动了师弟,要和他一起过来呢。”   “他会来的。”路芬芳道,“若我先见不到蝮蛇,他便不会来了。”   从澄凌,到谏珂。再到沈澄空,藏玉幻境八人混战,她从来都是在挑战比她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而今见了修仙界第一剑修李靖,她也并不害怕,尽管她手里什么筹码也没有。   “好,你我先去,也无不可。”   李靖没有再和她争执,起身,一池荷花乱摇:“你随我来吧。”   李靖与路芬芳出云汉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天墉城中轴天梯。一直往高处攀去。李靖一面走。一面对路芬芳说道:“我师弟从小便是个冷酷而固执的人。他一心只想着练功,不和其他师兄弟们亲近。除了师娘和我,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路芬芳静静听着。她双眼只盯着前方,可这条天梯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其实我与师弟是惺惺相惜的。在我师娘过世之前。”李靖继续说着。脚步越来越快。他好像用了什么幻身术。快到路芬芳不得不用出幽入冥才能跟上。   路芬芳问道:“那你师娘不在之后呢?”   “我这样说,不知你能否理解。其实师娘就和我们的娘是一样的。娘不在了,家就散了。我俩也不再是兄弟,就是这么简单。”李靖的声音中有一丝哀伤。他们两兄弟虽然水火不容,但对师娘都是一样的爱重。   路芬芳越往前走越心焦了。她问道:“那你和他不再是兄弟了,为什么还要帮他?”   “因为师娘。”李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如果师娘活着,一定不会让他死。”   “师娘在世时最最疼爱师弟。有了好吃的零食,上品的灵器,她总是想尽办法凑双份,一份给师弟,一份给我。但我知道她主要是想给师弟,也给我一样的,是怕我和师弟抢——最开始的时候,师弟根本打不过我。”   李靖的回忆中一半温暖,一半凄凉。他继续说道:“师娘给我的东西我总是十分爱惜,不用了也都好好收藏着,坏了也都想尽办法修好。师弟与我不同,似乎对世间万物的热情都不长久,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扔就扔,半点不念旧情。”   周重璧……是这样的吗?路芬芳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周重璧黑白从来分明,有用就是有用,没用就是没用。   “他长大些了,独自下山游历,一走就是半年,从不给我或者师娘任何回信。师娘时常担心得睡不着,夜半经常起身在云汉居门口张望,口里还唤着‘重璧,是你回来了吗?’我便连发几十道灵扎催他,他才懒懒回一句‘我在哪里哪里,无恙勿念。’”   提起往事,李靖忽然变得像嘴碎的老婆婆,大诉对周重璧的怨念:“他总是拒人千里之外,但师娘始终袒护他如初,又怕我为难他,始终准备双份的疼爱,对他不会少一分,对我也不会多一分。直到我们弱冠之年,大侍剑的位子她终于备不出两个来了。我输了,和师弟足足闹了一个月的别扭,但我还是不够了解师弟,他从不把别人对他的态度略萦心上,只一门心思干自己的事。他盯上洞天壶了。”   李靖说到这里,路芬芳的心也沉重了起来。洞天壶是英雄时代的开始,是凡人梦想的结束,是最亮的光明,也是最深的黑暗。   “周重璧的计划相当缜密,整个偷盗和出逃的过程都是他完成的。他已经成功与洞天壶合体了,整个天墉城还如在梦中。”李靖说道,“师父气得吐了血,师娘三天三宿都没有合眼,和我一同御剑去追他。师娘以自己性命向他保证,只要他肯归还洞天壶,便将他逐出师门,再不追究他的罪过。他眼里只剩洞天壶了,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路芬芳不语,静静听李靖说下去。李靖背对着路芬芳,也不知是何种表情:“回天墉城后师娘就病了。我气疯了,只好将周重璧盗走洞天壶的消息发布天下,联合其余四派通缉他。他本来修为就高,加上洞天壶助益更是如虎添翼万夫莫敌。那是属于他的时代,打遍修仙界无敌手。整个修仙界越挫越勇,反而更想夺取洞天壶,流再多血,牺牲再多人也不顾惜。”   “后来我当上了侍剑,一心追捕于他。师娘得的是心病,连清音也治不好。师娘去的那夜回光返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掌推开了我,直奔到门边大喊:‘重璧,是你回来了吗?是你回来了吗?’我抱着师娘的腿哭着求她,师娘,别再等那个忘恩负义的恶贼了,我一定将他碎尸万段,为师父和师娘清理门户!”   李靖哭了。   他没有回头,但路芬芳听到他眼泪滑落,融入衣襟的声音。   “我的话,不知道师娘有没有听到。师弟掌握洞天壶洞悉天下事,却直到师娘死后第三天才回来。他没有半点悔意,反而杀了我天墉城众多弟子,还在师娘灵堂和我大吵大闹。从那一刻起,我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了。那日我拦不住他,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让他回到天墉城,死也死在天墉城,为师娘陪葬!”   灵堂那夜的情景,路芬芳在洞天幻境中看到过。她能清晰得听到周重璧心碎的声音,他岂能不悔,岂能不恨?但身怀绝世灵宝,他早就身不由己了!   “侍剑大人,你师弟或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路芬芳刚说完“苦衷”二字,李靖忽然转过身来,双眼如同燃烧的月亮。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二人脚下的中轴天梯忽然像云似的飞速散去,露出青碧的天空。四周的楼宇房屋也都像画景似的迅速倒退。待到所有颜色都消失了,路芬芳眼前由漆黑渐渐转过光亮,方看清她自己仍站在云汉居的木廊上,根本没有挪动半步!刚才她以为自己走上天梯,都是李靖施为的幻术!   李靖用这一招不过是想告诉路芬芳,他若真想出手,路芬芳到了阴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既到了云汉居,她说任何言语,有任何想法都不作数。她只有听话的份。   “你不是要和我联手演戏骗周重璧上山。”路芬芳道,“你是真的要以我的性命为要挟,逼周重璧向你低头,对不对?”   “呵呵,我不仅要他低头,还要他死。他的尊严和性命,一样都不能留!”李靖的话音比昆仑山的寒泉水还要冷,“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乎的人受尽折磨而死!他这种恶鬼,不配有爱人!”李靖忽然拉开枕霞堂的后门,将路芬芳推了进去。随着木门合上,她也听到了封闭法阵开启的声音。   “李靖!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师娘!你回来!”   路芬芳拍门喊了几声,李靖早已走远了。二十年,所有悔,所有苦,所有恨,烧成了茶,酿成了酒,熬成了毒!苦涩与辛辣侵入肺腑,还有什么可以让心澄净如初?只有你死我活,才是最后的解脱!   路芬芳渐渐安静了下来。枕霞堂是周重璧和李靖小时候的书堂,课桌布置似乎自那时起就没有变过。路芬芳随意找了个蒲团坐下,等到李靖走远了,方打开了一直揣在怀中的天墉铁牌,一块是周重璧的,还有一块是李靖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名字靠在一起,无形之中竟已起了杀气。她依次向那铁牌中注入了自己真气,灵光如焰火般炸裂随即暗灭。路芬芳单拿起周重璧的铁牌,在其上写起字来:“楚恒,楚言,楚夕,我已经到了。我已经用你们昨日教的方法屏蔽了周重璧和李靖,他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是的,即便李靖之前作出许多与师弟情义未了的姿态,路芬芳也始终没有完全信任他。路芬芳也是有备而来,并不是把自己洗净了剥光了再乖乖躺到砧板上,任李靖宰割。   她等了一会儿,薄楚言很快第一个回信过来:“好,你现在在哪里?”   路芬芳回道:“他把我软禁在枕霞堂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薄楚言又问。 第132章 、霞之墓   “我想等周重璧来了再说。外间的事,还望你们三人多多照应。”   “哈哈哈,小路妹子太客气了!我们等着为你做事已经等得火急火燎了,没想到你一上来就要挑战我们天墉城的大侍剑!你可真行!”赵楚恒也回话了。   “路姐姐,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君盼师姐么?”季楚夕也回话了。果然在这些人当中,她最在意李君盼。   路芬芳黯然回道:“我不愿她为了我背叛自己的爹爹。这回,是我对不住大家了。”   “小妹子休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们几个也办不了什么大事,但外间发生何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路芬芳再次道谢,关闭铁牌后,又陷入了可怖的安静之中。她在上天墉城之前,早用灵扎联络过这三个人。她想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便将自己的处境和打算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她若一到天墉城便不得自由行动,便要拜托这三兄妹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   薄楚言最初听到她这一串故事,心里十分讶异,便直截了当问道:“路姑娘,我们三兄妹言出必行,你今日有难,我们必定要帮你。但我们毕竟是天墉城的弟子,直接听命于大侍剑,你果真如此信任我们?”   “李靖要对我不利易如反掌,何须借你们来使反间计。”路芬芳当时回答道,“我只是在此恳求各位相助,倘若有为难之处。是我唐突,再也不提。”   他们兄妹三人似乎商议了一阵,薄楚言便说道:“路师妹,我们三人虽不能明着帮你,但透你些消息还是能的。我且教你一道符咒,你注入天墉铁牌中,大侍剑便听不到我们几个的谈话了。”   路芬芳于是学会了薄楚言传过来的那道符咒。她问道:“这符咒竟连李靖也不知道么?”   薄楚言答道:“发明天墉铁牌的是我天墉城第三代掌门,他炼铁注灵使铁牌传送的消息畅行无阻,便是为了在任何情况下都牢牢掌控弟子们的信息。我念剑流的祖师岳法师便在天墉铁牌问世十年之后,创制了这道屏蔽或圈定某几个特定联络人的符咒。这道符至今只有念剑流的弟子会用。且无人能破。”   路芬芳喜道:“那每次联络你们之前。我只要注入这道符,便可无恙了?”   薄楚言缓缓道:“是。对了,云汉居枕霞堂内有条密道直通璇霄丹台,是二十年前云汉居弟子逃课的专用密道。君盼曾说那密道现在还在。你若进了枕霞堂。不妨留意一下。”   薄楚言的话路芬芳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她身在枕霞堂中,小心翼翼掀动每一块蒲团脚踏。摸过每一个抽匣地砖,反正能检查的都检查过了,还是没发现什么暗道机关,特殊阵法也没有。她坐在地上仔细思忖是否落了哪些地方,心一静下来,竟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她闭目听去,云汉居下面仿佛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阴风便从那洞里缓缓吹上来,声音飘忽而呜咽。路芬芳心中一凛,难道这就是密道的所在?   路芬芳继续集中精力细听,将断断续续的风声连接起来,脑中隐隐描绘出那条同通道的形状。这通道斜缓狭窄,仿佛至少有五丈深,也不知通到什么地方去。   路芬芳刚要趴在地上仔细听辨,一串突如其来的轻快脚步声却扰乱了她,是李君盼。她怎么来了?   她跑到门口小声敲门,压着嗓子问道:“路姐姐,你在吗?”。   “我在。”路芬芳走到门边对着门缝回话。这门李靖施过法,李君盼是打不开的。   “我爹爹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李君盼急道,“你们还有周师叔此番聚首,不是要好好聊聊的么,我爹爹为什么会——”   “君盼,这事你别管了。”路芬芳不想把李君盼也牵扯进来,极力劝阻。   李君盼却急道:“不可能啊,我爹爹有何理由关着你?他明明说要好好请你和周师叔来,解开往日的心结,他没有任何恶意呀!他……他给我取君盼的名字就是盼着能早日和周师叔重续兄弟之情,他怎么可能……”   李君盼彻底傻了。笼罩在枕霞堂外的,是天墉城对死刑犯才用的十二道禁制法阵,若被关者连闯十二层,便会身受神形俱灭之灾。李靖用这种恶毒阵法囚禁路芬芳,是好意还是恶意,已经用不着再深入剖析了。   察觉到李君盼回不过神来,路芬芳又劝道:“君盼,此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齐云山藏玉幻境中,你不顾自己性命与我并肩作战,我很感动,也很感激,很珍惜与你这一份患难情谊。所以,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更不希望你为了我拂逆你爹。答应我,这件事还是丢开手吧!”   路芬芳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君盼终于明白了。路周二人与李靖之间根本不存在可能的和谈,只有必然的厮杀。李君盼又怎能不理解路芬芳的心情——就在藏玉幻境生死大阵颠倒的那一刻,她们两人携手立于风暴中心,冒着灵力耗尽的危险战到了最后一刻,谁都没有半点迟疑退缩。至少在那一刻,她们真的把对方看做生死之交,是比同门还要亲的亲人……   但是转眼间,路芬芳成了瓮中鳖,这个瓮还是李君盼的爹爹李靖亲手放的。李君盼有些转不过来,她是真佩服路芬芳的胆识和智慧,藏玉混战还不过瘾,她想继续和她并肩战下去。这会儿路芬芳忽然叫她“丢开手”,她真的丢不开手。她站在门口,想想十几年来相依为命的爹爹,想想一见如故生死与共的朋友,越发心乱如麻。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路姐姐,你不要心急,我先去劝劝我爹爹吧。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说的话他总能听进去一二分的。”   劝他?路芬芳最怕的就是这个。李靖的心一直腌在毒里,亲生女儿的话未必能听得进去。她听到李君盼要走,忙喊道:“千万不要!君盼,回来!”   李君盼早就头也不回得走了。路芬芳没奈何,只得继续静下心来听那暗道之音。过了一会儿,伯服说道:“我刚才去那个璇霄丹台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什么暗道的出口。薄楚言的消息恐怕有误。”   李靖哪里会想到。他这十二重的英昭法阵困得住仙凡妖鬼,却困不住伯服这个灵体。伯服早已到外间查看过,璇霄丹台是天墉城废弃的一个炼丹场所,与这枕霞堂相通之说或许只是讹传。   但是路芬芳听得真清。枕霞堂下面明明有一条通道。只不知该如何开启。伯服说道:“你且等等。我穿到这地砖下面去看看。”   伯服钻到地下,很快便浮了上来,说道:“古怪得很。这下面确实有个通道,却在不断移动变换位置。你引一把丹火出来,照着这地板。”   路芬芳照做,在指尖点亮一束小火苗。火苗光线微弱,却瞬间将整个地面照得如同玻璃似的透亮。路芬芳果然看见一根井口大小的管子在快速移动,似乎没有任何规律。伯服说道:“你用丹火把地砖烧穿一个洞来,便在道口对上洞口的瞬间跳下去,一定要稳准快不能有丝毫迟疑,明白吗?”。   路芬芳明白,如果她手脚缩进暗道口里慢了,道洞忽然移动,地面便会把她的身子切成两半。这哪里是小弟子们逃学用的通道,一定藏着更大的秘密!   路芬芳引火烧化了一块地砖,眼睛紧跟道口移动,待眼睛适应了它移动的速度,待道口与地洞重合,眼到身到心到,纵身便跳了进去瞬间缩成一团。伯服是灵体,不怕被这通道切割,跟着也下来了。   这洞道的直径只比路芬芳身子宽了毫厘,四壁并不光滑,她要后背蹭着洞壁才能一点点滑下去。这个通道没有路芬芳之前估计的那么深,才滑了两丈就到底了。   路芬芳站定了,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半点生气,只有一股阴湿腐臭的味道,像攒了几百年的腐烂臭气,无处可散积压交融,不吸鼻子都足以让人作呕。   难道这里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墉城镇妖狱?若真是镇妖狱,为何没有妖气?   “这里没有活物,也无鬼魅,你只大胆向前走吧。”伯服鼓励道。   路芬芳便取洞冥草照明,见这地方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仓库,四面砖墙覆满老灰,却连个青苔也无。她往前走,脚下陈年血迹干涸枯朽,却比新鲜血泊更刺得人汗毛倒竖。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路芬芳越往前走,越觉得恐惧。她在幻象迭生的蜘金洞中时虽然也害怕,但也很刺激;在藏玉幻境时也曾焦灼,但也很痛快;如今到了这不知名的地下世界,她便只剩下恐惧和压抑。被镇在云汉居怡人山色之下的,竟然是这样一处阴暗压抑的场所,地下仿佛是地上的倒影,此处仿佛是彼处的灵魂,仔细想来,实在让人郁闷发狂!   “停下。”伯服忽然发声喝止。路芬芳环顾四周,并没觉得异样。她抬了抬脚,只觉得此地污泥甚厚,更加得油腻腥臭。她又举高了手里的洞冥草,望见四壁之景,不由惊呆了。   这四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每一行字迹都不同,有的充满悲愤,有的游离无力,有的用刀剑刻划,有的用符箓拓印,还有的蘸血写就,内容已模糊不可辨认。   但路芬芳看清了大部分内容,她宁愿自己看不清。   “吴昭清,天墉城第一代大侍剑,仙灵历六百三十二年祭洞天壶卒于此。”   “冯玉昆,天墉城第二代大侍剑,仙灵历六百九十九年祭洞天壶卒于此。”   “上官冀,天墉城第九代大侍剑,仙灵历七百二十一年祭洞天壶卒于此。”   “杜吟逍,天墉城第十三代大侍剑,仙灵历七百五十年祭洞天壶卒于此。” 第133章 、浮之城   路芬芳不敢看下去了。那满墙的名字仿佛那些人临死前的眼睛,绝望又怨毒得盯着她。他们无法轮回的魂魄仿佛化成浓血从洞顶上流下来,湿漉粘稠得落在路芬芳头上,身上。   她想抱头躲避,却连双脚也不听使唤,她脚下尸骨融化形成的油膏好像一只污秽油腻的肥硕手掌,似乎随时都会合拢,将她捏成肉酱融为一体。   她感到深切的恐惧,因为天墉城历史上百位侍奉过洞天壶的大侍剑都死在这里,周重璧也会死在这里!他们为洞天壶而死,和是否与之合体没有关系,因为洞天壶若是没有壶灵,便必须吸收壶中生物的精气;若壶中无有生物,则会直接吞食大侍剑的魂魄!   所以,周重璧与洞天壶合体后之所以会变得那般强大,是因为他继承了洞天壶所吞噬的前二十二任大侍剑的修为。洞天壶给予他修仙界空前绝后的荣耀,也必定要他付出刻骨铭心的代价。他或许会死在这个发酵着死亡的密室,或许会死得比他的前辈们更惨烈百倍。   路芬芳不能不怕,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外间一点响动都足以让她发狂。伯服试着注入珠丘真气为她调理气脉,过了好一阵子,路芬芳的呼吸才渐渐平稳顺畅。   “先别急着恐惧悲伤,还没到最后,还有机会。”伯服安慰道,“这里是历代大侍剑之墓,他们都是被洞天壶夺去了心智自尽于此,魂魄被洞天壶吞噬。尸骨融化成浆。周重璧和他们的情况不大一样,不能一概而论。”   路芬芳点点头,冷静得说道:“这个墓穴好像是封闭的,没有别的出口,咱们是否原路返回,快去寻那蝮蛇的所在?”   听路芬芳如此说,伯服便知她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来,脑子还没活动开。伯服耐心提醒道:“你想想,历代大侍剑并非全都出自云汉居,难道他们被洞天壶控制之后。还要特特跑来此地自尽不成?那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路芬芳一想有理。敲敲脑门道:“正是,楚言之前还传给我一张天墉城的地图,我拿出来看看。”   路芬芳从天墉铁牌中读出了地图,天墉城是一座悬浮之城。共有上中下三层。又被中轴天梯分为东西两半。一层为练剑场。西有“水心”、“照胆”、“赤霄”等小八场,东有“武罗”、“不群”等大五场;二层西为议事、讲经、学道之地,东极桑柔居。西极云汉居分别为桑柔仙子、云汉真人传道授业之所;三层清气最盛,中为三丹台、三药圃,东西为二祭台,各有十根龙骨柱直插云霄接纳清气,再由法阵传入天墉城各处。   主浮岛东北、西北上空,还有两个小浮岛,为冶天、锻日二剑炉。整个天墉城都没有为大侍剑专设的处所。   路芬芳静静看了会儿地图,问伯服道:“修仙界中真有传输灵气的法阵么?法阵本身便是靠灵气来维持,若再用法阵输送灵气,输送过程中必定损耗甚大。清气从龙骨柱上引下来,等送到一层最西、最东头,恐怕只剩下百分之一了吧?”   伯服点头道:“天墉城若真用法阵输送灵气,主岛肯定连一个月都撑不到就掉回陨坑里去了。你可想过,这主浮岛与地面相离数十丈,水源是从哪里来的?”   伯服这可把路芬芳给问住了。她走在中轴天梯时一心想着和李靖的见面,没留意练剑场是何景象,但她真清记得云汉居中花木茂密,看来这浮岛的地下是有水的。   侍剑之墓……枕霞堂……地下水……路芬芳把这些零散信息连起来,又翻过薄楚言给她的第二张图。这第二张图上画的是天墉城各处的机关法阵,主浮岛底部画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旁边批注小字是“石盂”。   这个地方伯服也看到了,他赞叹道:“想不到天墉城竟有石盂这样的宝贝,更想不到薄楚言他们待你如此真诚,连石盂的位置都写出来了。”   路芬芳也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个石盂又叫青磁碗,传说有个叫水际的和尚得了它,折了一枝花搁在里面置于佛像前,翌日发现石盂中的花满溢出来;又放米面银钱,隔宿都满了。传说中石盂就像那和尚的饭钵一般大小,便是蓄水生生不息,也不够天墉城上下一天的用量啊。”   伯服道:“当然不够,你再想想,若你是天墉浮城的设计者,你会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路芬芳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但伯服硬要她自己想,她也只能敲破了脑壳勺脑汁了。她将前面所有信息捋了一遍,大概便是这三件事:第一,历代大侍剑是如何来到这个墓穴自尽的;第二,天墉城的清气如何输送;第三,水脉如何分布。   至于第一个问题,路芬芳本来是一筹莫展,但想想第二三个问题,她这第一问反而有了答案。天墉城水脉四通八达,那凡是地面有水的地方,都可通过地下水脉连通。枕霞堂底下的墓穴,多年前很有可能就是云汉居的蓄水池,后来才改做侍剑墓封死在地下。   但是大侍剑们既然能从地下进入墓穴,那说明墓穴与水脉还是连通着的,只是经过了某种处理,水渗不进墓穴,墓穴里的脏东西也污染不到水源。   路芬芳先这样想着,又同时展开两张图,一会儿看看天墉浮岛的地形,一会儿看看地下机关的分布,还是想不出什么来。伯服提醒道:“你想想看,这灵气能从上往下输,便不能从下往上运了么?”   伯服一言如醍醐灌顶,路芬芳惊道:“对啊,如果在石盂中注入含有灵力的水,既向上输灵又输水,岂不是一举两得么?从龙骨柱上接下来的灵气只需要攻击第三层和第二层中轴两侧,损耗也大大降低了。”   伯服笑道:“你想得不错,正与天墉城当初的设计方案不谋而合。”   “呵呵,这人的聪明都是逼出来的,不想还出不去呢。”路芬芳自嘲道。   伯服笑道:“我这可不是夸你,你方才所说正是天墉城被否掉的第三版设计。”   被否了?路芬芳吐舌道:“真的假的,天墉城当初设计了几版,你如何能知道?”   伯服摇手道:“不说这个了,你还不快找找这墓穴与水脉相通的地方在哪里。”   路芬芳觉得正事要紧,也没多和伯服理论。这墓穴四壁和地上都是化人留下的油脂,再没有的恶心,路芬芳实在看都不想看,又如何寻得那出口?她强忍了半天,终于屏住呼吸,朝墓穴四个方向都跪拜了,口中说道:“天墉城历代侍剑前辈,我为救生平最重要之人,不得不冒犯前辈遗骨,若有任何天罚报应,愿都加诸我一己之身,不累他人分毫。”   路芬芳说毕摸摸胸口,对珠丘丹炉说道:“小皂荚,你快出来吧!”   原来路芬芳在古宁村寻回那些草精后并未全都还给清音,她想到自己马上要只身闯天墉,便扣下几个约莫对自己有用的关在珠丘丹炉里,反正清音也发现不了。如今,还真的是派上用场了。   一缕绿光从路芬芳胸口缓缓飘出,正是皂荚精。他身长二尺体白若藕,周身覆满青色羽片,十分乖巧懵懂。他问道:“路姐姐,你唤我何事?”   路芬芳捏着鼻子道:“你闻闻这里臭的,快点帮我洗干净吧。”   “啊?”   “啊什么,你不是皂荚么,还有你洗不干净的?”路芬芳说道,“快些快些,不然咱们就得臭死在这里啦。”   听到路芬芳如此连哄带吓的,伯服不由说道:“你就这点法子来哄小孩子,将来怎么当娘?”   路芬芳白眼道:“我是要修仙的,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伯服邪邪一笑:“是么,假若周重璧要和你生,你也不生?”   路芬芳急得在伯服身上打了一下,手掌却穿过了伯服半透明的虚无灵体,算是没打着他。说话间小皂荚已经作法,灵气过处血污除尽,油泥更是半点不留。路芬芳祝福皂荚把墙面上的字留下,待到地面差不多干净了,她便叫皂荚停下来。   墓穴地面原貌一览无余,那墙角下面果然有个小洞,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孩童能自由钻入。天墉历代侍剑都是七尺男儿,想从这个洞进出肯定是不行的。   路芬芳刚要看看有没有别的机关,忽然听上面传来人声。她仔细听去,似乎是李靖回来了。他厉声说道:“路芬芳是你放走的?”   “我没有!”这个声音是君盼,“爹爹看这阵法何曾动过,我怎么可能放她?我只是想……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关着路姐姐,为什么要对她用这种阵法?”   “君盼,这些事不该你管,你先去桑柔居待会儿吧。”   “爹爹……”   “算了,我送你去桑柔居。”李靖说毕,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钟声。他似乎是在用灵力敲钟召集弟子,捉拿逃跑的路芬芳。路芬芳的时间不多了,她干脆点燃丹炉火,将那洞口烧大了一圈,纵身便跳了进去。 第134章 、灭世水   芬芳跳进洞去,谁知这洞口不再连着狭窄通道,下面是一汪碧潭,饱含清气,正是那石盂中日日抽出来的水积成的。   她便施展出幽入冥浮在潭上,忽听得伯服说道:“有妖气。”   “有么?我怎么感觉不到?”芬芳环顾四周,看这潭水中生着亭亭的白荷,清冷无暇香远益清,真像仙家洞府,实在不像是有妖怪的地方。   伯服道:“是大妖,只是被镇住了,妖气散不出来。你且往前找找看。”   芬芳万分盼望这大妖就是蝮蛇,急向前方驰去。她的身法能悬空的时间不长,便又从珠丘丹炉中唤出罗布麻草来,作法将花叶草精编织作一张飞毯,载着她向前飞去。   这些草精有般妙用,芬芳真不舍得还给清音了。芬芳大约走到了水潭中心,却见水中立着一方石台,台上搁着饭钵大小的石头碗,想必就是石盂了。   芬芳刚要上前看个究竟,伯服忽然暴喝:“小心脚下!”她刚要腾身跃起,忽又听“哗哗”水声,仿佛整个水潭的水都翻涌喷溅了起来,接着背上便猝不及防挨了重重一记,再也不省人事了。   芬芳醒来时,只觉自己似乎躺在什么轻软的东西上,随风摇曳。她睁眼爬将起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大如胡床的莲叶中,身周数道光幕、符不时闪动,正是囚她的阵法。   她一面背疼,却听得水下暗流涌动。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游动。她忽然趴到荷叶边缘,小声试探道:“蝮蛇,是不是你?”   水下那东西似乎在绕着芬芳游,不停下来也不回答。芬芳诚恳道:“蝮蛇,天可怜见让我遇上你,求你出来同我见上一面吧。”   芬芳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音。她被这法阵囚住,动弹不得,也不知地面上发生了何事,天墉铁牌却忽然传来一条信息:“周重璧来天墉城了。”   “什么?他和李靖碰面了吗?”芬芳急忙问。那边是薄楚言回道:“两个人在一层中轴天梯上说话。还没动手。赵师哥和季师妹在那里看着,我在云汉居门口守着。”   周重璧和李靖已经见面,那打起来就是半个时辰之内的事了。芬芳又对着水下说道:“蝮蛇大人,求你听我说一句话。周重璧和洞天壶合体已经二十多年。性命已经危在旦夕!若无你相助。他今天、他今天怕是无法活着走出天墉城了……”   芬芳早就知道这最坏的结局,然而现下说了出来,却又是痛彻心扉。潸然泪下。那水中忽然升起一道淡紫色的光芒,如蛇般盘舞环绕,在空中凝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芬芳擦干眼泪看去,这少女淡紫色的衣裙已经旧了,袖口已经磨烂,裙摆上绣着的蝴蝶也脱了线,但干净整洁。她泛着灰白的头发梳成双刀髻,颇有些小女孩的俏皮可爱,双眼中却净是孤寂与幽怨。   这……就是蝮蛇的本相?芬芳抬脸看她,有些不敢认。这不像蝮蛇,倒像服侍蝮蛇的小丫鬟。   “你为何要来此地,为何要求我救他?”那少女浮在空中,一双玲珑小脚光着,没有穿鞋。芬芳答道:“周重璧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我一定要救他!”   那少女嗤笑道:“你此生最爱的人?天墉城大侍剑?哼。”   这少女既然是洞天壶灵,多年不肯回洞天壶中,定然是因为对所谓的天墉城大侍剑、洞天壶守护者没有好感。芬芳又问道:“你法力通天,自然看不上什么大侍剑;你既来去自如,又为何要呆在这石盂潭,被李靖驱使?”   “我和李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我看你……看你也是一片痴心的样,若你要救别人,我或可帮你;若要救什么天墉城大侍剑,就不要再说了!”   那少女说罢,转身要去。芬芳想拦着她,天墉铁牌却忽然来了一条讯息:“不好,周重璧和李师叔在中轴广场上打起来了!”   芬芳恨不能马上出去助周重璧一臂之力,现在却只能捧着天墉铁牌干着急。那少女听见她说话便回身来看,忽然像发了魔似的吸走芬芳手里的铁牌,攥紧了直愣愣得看。看了许久,她才逼近芬芳沉着脸问道:“这铁牌上的名字呢?怎么抠掉了?”   少女抢走的,正是周重璧的铁牌。周重璧脱离天墉城后不舍得师娘亲手赠予的铁牌,便只把自己的名字抠掉了。芬芳未及回答,那少女便道:“这块牌……是他的,是他的!”   她像疯魔了似的不断重复“是他的”,芬芳也不明白怎么了。不过趁着她心神动荡之际,芬芳便引动珠丘真气,撕碎了这个禁锢法阵,直往地面上奔去。   那少女却不肯罢休,登时化出蛇尾将芬芳卷住。芬芳知道这蛇精已经进入癫狂的状态,便呼喊道:“你冷静些,你不跟我走也就罢了,且放我走吧,我要去救他!”   蛇精蛇尾一甩便将芬芳扔到了水里,待她喝了几口潭水又卷起来,摔到石壁上。若不是有珠丘真气护着,芬芳连一下都撑不过。   芬芳就这般被蛇精摔打泄愤,时而被拍懵了,一下又被冷水灌清醒了;她一时还能用手臂护住头脸,一时又失去知觉头重重磕在岩石上。不知过了多久,芬芳醒了,发现她倒在放石盂的台上,浑身湿透了,衣服上的血迹被水冲淡了又喷洒上去,都快硬成一块了。   蛇精少女却垂着脚在她身边坐着,还是低头摩挲着铁牌,灰白的头发现已变作全白了。   “当年……我是妖,他是天墉城的大侍剑。那时候,他也给过我一块这样的铁牌。我满心想和他在一起,万料不到千辛万苦找到了他,他却用洞天壶降服了我!呵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少女握紧拳头,眼泪随即落了下来,“我不能死,我要做的事会让他更加料想不到!”   芬芳爬起来,趁着蛇精回忆,自己打坐疗伤。蛇精继续道:“我……我竟能吞噬掉壶灵,与之合二为一,从洞天壶中逃出来。他没有壶灵就只能死,苦苦哀求我回去。等他求我求得丧失了所有尊严,我才回到天墉城。但是我回来不是救他,而是眼睁睁看他自尽在侍剑之墓中!哈哈哈……我把他化成了肉浆,他再也无法轮回,再也见不到阳光雨露!”   那少女的声音癫狂而又落寞,仿佛胸口里挤压多年的恶气摩擦着内脏,磨不出血,只有空虚。她说道:“我也将自己封禁在这石盂潭中,再也不入轮回,再也见不到阳光雨露。他……他死了,我回到尘世中,再也没有什么意义。”   芬芳听她说了这段故事,才明白她见到天墉铁牌时为何会忽然发狂。说到底,她也是个被无情人耽误的可怜人,杀了他也无法解脱,反而要将后半生葬在这空冷死寂之地。   “我知道你恨那个骗你的人,但是后来历任大侍剑都是无辜的!”芬芳调息一会儿,恢复了些体力。她刚才任由蛇精摔打,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只是要等她这股恶火烧干净了,才能继续与她理论。若在她气头上还要拨火,那芬芳就必死无疑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以为杀了他就能忘了他,不料反而困住了自己。”蛇精喃喃道,“我困在这个石盂潭……二年了。我出不去,出不去。我想杀了他还不够,我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救自己。”   “他死了,你便要杀更多坐上大侍剑之位的人,可心里的恨哪是杀几个人能消除干净的!你为什么不走出去看看,那天色花香,蝉声鸟影,可因你的杀戮有过丝毫改变?”   芬芳还要再劝几句,蛇精手一松,把那铁牌掉下水中去了。蛇精似乎想扔掉铁牌,但又忽然后悔,也向那水中跳去。正在此时,天墉铁牌又传来了消息:“师妹不好了,周重璧中剑了!他、他现在很不好!”   芬芳心头一痛,也管不得那蛇精要怎样,放出珠丘真气来抽那石盂中的水,真气越发越多,连那潭中水也一同浮了上来,直向顶棚冲去……   珠丘的灵力惊动了蛇精,她游上来怔怔看着芬芳,万没想到芬芳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芬芳怒道:“蛇精,你跟不跟我走?”   不待蛇精回答,芬芳早用真气卷了它,一口气就吸进珠丘丹炉里去了。   伯服看芬芳竟如此,连忙厉声喝道:“妮快放了这蛇精出来!万一她狂性大发破炉而出,你我性命休矣!”   芬芳现在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只管引动整个石盂潭的水向上顶去,不多时天墉城各处的地面便相继轰隆隆震动了起来。   天墉浮岛上下更加骚乱了起来,连鸟雀也都从树林里飞起,不安得在上口盘旋,还有那野兔猴也都蹦跳出来,好像是争相避难,又好像赶着出来迎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中轴广场上空,李靖和周重璧一刀一剑仍格在一处,李靖握剑的手抖了起来,周重璧也半边身都是血。李靖闻得地动,便对周重璧笑道:“是她来了!” 第135章 、打地鼠   李靖瞬时格开周重璧的剑,两人之间“砰砰砰”连续炸出三道水柱,溅得足有五丈高。待得那水柱渐次落下了,隔着迷蒙的水雾,李靖擦擦下颌上的水珠,说道:“呵呵,原指望着把这妮子骗了来,你也只能束手就擒,没想到她竟也如此扎手!”   周重璧心下明白,这哪里是路芬芳的力量,她定然是用了珠丘真气的。她做事向来胆大,且只想进路不管退路。这样斗下去,他们两个未必没有胜算,但若让李靖看出端倪就不好了。   周重璧便说道:“我今天来是为了解决你我之间的恩怨,你别把她牵扯进来!”   “要解决你我的恩怨,你我之间必有一死!”   玄阴皓然诀对玄阴皓然诀,如此精纯华丽的战斗,天墉城已有近百年没有上演过了。剑光映照之下,天边云被染作一只燃烧舞血的凤凰,如同周重璧心血迸溅后铺就的画卷。水幕四起,其上彩虹几乎连成了圆环形,几乎要将天墉浮岛渡向另一个世界。   两个人正在酣斗,路芬芳忽然便从某个喷干了水的洞口爬了出来,看到周重璧和李靖对峙,正要叫他快走,身子还没站定便被黑压压的一队人给围上了。   包围路芬芳的这帮天墉弟子少说有八百人,且都是各个长老座下的精英,一个个杀气腾腾,恨不能把路芬芳生吞活剥了。为首的一个男弟子大约在筑基期,背上背的双股剑。光是站在那里就像铁塔似的,稳住了整个天墉阵营的气势。他说道:“小贼,便是你炸毁了我天墉城的水脉?”   路吩咐不答话,横竖他身边站着李君盼呢。李君盼果然说道:“解师兄,和她有什么可说的?先活捉了再交给桑柔仙子慢慢审问吧!”   那解君颢冷笑道:“李师妹,听说这人在齐云山曾救过你的性命,你这会儿说要处置她,却是毫不念旧情啊!”   李君盼肃然道:“她救了我性命是不假,但破坏我天墉水脉也是不争的事实。解师兄若怀疑我因公废私,我这便走了!”   听到两个人这样说。路芬芳却哈哈大笑起来:“人还没捉住呢。说什么处置不处置!你们是一块上还是车轮战,有什么神通尽管使出来吧!”   路芬芳口气这样大,越发激起了一众天墉弟子的战意。解君颢想道,且不说你修为低微。我们有成千上百人。你只有一百人。我们抓你还不是信手拈来么?   解君颢刚上前半步,路吩咐却后退一点,笑道:“我看你们还是一块上吧!”   她说着便跳回原先那洞里去了。解君颢一剑劈烂了洞口。后面弟子却道:“她沿着水脉逃了!”解君颢明白了路芬芳的战术,便号令众弟子道:“众师弟师妹听令,迅速守住各个洞口、水井、水潭,若发现路芬芳当即活捉!她若反抗——就地处死!”   解君颢下了令,众弟子便都四散开去,往常在药园的便去药园,该去弟子房的便去弟子房。解君颢打算也跳下洞去追路芬芳,却听身后“哎哟”一声,竟有个弟子没留神,一脚崴到洞里去了。   “你是白痴吗?御剑都学会了,这会平道走路还崴脚?”解君颢没好气得骂道。那个弟子脚插进洞里,身子却也不受控制得往下倒去,接着整个人“砰”得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解君颢这才感觉不妙:这洞里有古怪!他上前一剑劈裂了地面,把那弟子拉了出来,却见他那只脚上缠了许多的怪藤。可恶,路芬芳竟然在这水脉中放了草精?她竟早有准备!   解君颢刚要传令各位弟子小心,身下那洞口却忽然冒出一棵粗藤来,他连忙拖着那脚已断了的弟子退开去,见那怪藤蹭蹭蹭蹿高,足绕了两人合抱粗细,高不见顶。别处洞口、水井也都纷纷冒出各色怪藤来,甚至相互缠绕,将天墉上空蔽得不见天日。   弟子们纷纷挥剑砍藤,几百把剑挥动起来,倒能去除不少藤树,但草精藏在水脉里,汲取石盂灵力之水生长,岂是剑能砍绝的。路芬芳占据了地下,既在暗处又无所不在,天墉城虽然人多,竟然没占到她什么便宜。   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解君颢气得恨不得撕了路芬芳,看众弟子都被草精折腾得人仰马翻,唯有一个李君盼还中用。解君颢便对李君盼道:“师妹,你和我一起下去捉那小贼!”   李君盼道了声是,便和解君颢一同砍断木藤,又放了把火令其暂时不能长起来,趁这空隙跳下洞去。这天墉城底下已经像地下森林一般,什么刺蒺藜、钩藤、甘草、仙茅都长得原来百倍粗细,且向生物似的缓缓蠕动着,不时就又爆粗了。   两个人沿着水道缓缓得找,总不见路芬芳踪影。走了好一阵,头顶上却始终不见别的洞口。解君颢恍然大悟,直拍脑门道:“混账东西!路芬芳哄着咱们下来,她自己倒上去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解君颢动气,吓得李君盼直吐舌:“我怎么知道?”她心里却暗乐,路芬芳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且说解君颢和李君盼都到了水脉底下,路芬芳早趁众人不备沿着草藤爬到众藤汇集的大顶棚上趴着,看下面众人斗得屁滚尿流。她眼见这八百弟子都不够她玩的,心里正有点小得意,却觉身下一阵不稳,火苗已经从下面极速蔓延上来了。   天墉弟子们发了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都开始放火了。路芬芳喊道:“草精,撤了!”便收回根根草藤缩为飞毯,载着自己向周重璧飞去。   路芬芳打算携了周重璧就走,不再与李靖多作纠缠,不料胸口忽然大痛,想是蛇精在她丹炉里作乱开了。路芬芳满以为她还能撑得一时半刻,不料剜心剧痛袭来,她竟几乎昏死过去,在草毯上痛得直打滚,半干不湿的衣服又被汗水浸透一遍。   她不知挨了多久飞到周重璧身边,终于支撑不住从那草毯中滚落下来。周重璧一面横剑挡住李靖,一手抱了路芬芳在怀内。路芬芳仍是剧痛,却欢喜不已,对着周重璧耳边轻道:“我……得手了,咱们快走吧!”   路芬芳虽然得了蝮蛇,但眼下李靖这一关却是最难过的了。周重璧又责怪又怜惜得说道:“我不是叫你不要用珠丘真气么?你怎么这样不听话!”   李靖看到此情景,知道路芬芳是不能再战了。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就算把整个天墉城都倒过来,他也要和周重璧痛快一战。他喝道:“周重璧,都到了这般田地,你还不拿出真正实力,痛痛快快与我一战!”   李靖要周重璧拿出真正实力,便是要他动用洞天壶的力量。以周重璧现在的情况,用洞天壶无异自杀。周重璧已经克制自己许久,发誓便是战死也不会再用洞天壶之力,但是现在——   路芬芳忽然哇得一大口鲜血吐在周重璧怀里,身子也剧烈得乱蹬乱扭起来。周重璧知道路芬芳素来能忍痛,她如此癫狂,已是痛得再也受不得了。周重璧心一横,说道:“好,你要打,我奉陪到底!”   听周重璧如此说,路芬芳连忙揪住周重璧衣襟拼了命的摇头,示意他不要。他发誓便是战死也不会再用洞天壶之力,但是现在——如果他不能速战速决,拖到蛇精破膛而出,周重璧或许还能降服蛇精与之合体,但路芬芳的性命恐怕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事到如今,周重璧终于想明白了——不就是一死么?他从前自然是不怕死的,但如今想来,若他一死路芬芳便得以保全,他竟然甘之如饴。想到路芬芳还可以好好活着,不用像他一样活得那么痛苦,他便觉得启用洞天壶之力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想到这里,他先输了些真气给路芬芳缓解疼痛,心语对伯服说道:“伯服,你能不能暂时压住那蛇精,让她别再折腾了?”   伯服道:“我和那蛇精在丹炉相斗之力,路芬芳实在难以承受,我只能暂时用丹火遏住她。你,你真要——”   “我来解决李靖,你放心。”   “你真的想好了?若真用了洞天壶之力,你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来这里,是为了我;我来这里,也是为了她,这还有什么好想的?”   周重璧说着,一手搂好了路芬芳,便有小股风绕着刀身飞动。他的背后,千百把飞剑如流星似的刺来,却不能夺去他半点光芒。   这样的情景,让周重璧想起在齐云山下被太素宫弟子围捕,接着初遇路芬芳的情景。那天的云霞也像今天这样美,似乎从那时起便一直在他心里流转着。   路芬芳刺了他那一小剪子,他竟盼她扎得再深些,再狠些,再痛些,这样他就能忘记她那凶恶倔强却楚楚可怜的小眼神,整日呆在梦真崖的时候,也就不会天天盼着她来了。   然而这些事,他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   洞天壶力量的爆发,如同太阳整个掉到了天墉浮岛上。千百弟子惊呼震动,防护法阵紧锣密鼓得张起,却不知有没有挡住那流动成河的火焰。 第136章 、返灵丹   那日的鲜血在天墉城开出了一朵巨大而艳丽的花,仿佛一轮红日,又仿佛滴血的天鸡之冠。   洞天壶终于不再奔涌灵力时,周重璧和路芬芳两个已经双双倒在血泊中。李靖拄着剑跪在地上,看着头顶流血的天空,只盼望着下一场滂沱大雨,把身周的一切都冲散干净。   满地各色药草就在血升腾的瞬间枯萎,迅速退缩为一只只小巧玲珑的草精,蹦跶到路芬芳身边来,施展神通为他们两个治疗。鹿活草精蹦跳着说道:“伤得好重,伤得好重!救不了了,救不了了!”   这时正是捕捉周、路二人的最佳时机,但李靖也受伤不轻,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正在这时,李君盼远远得跑过来,嘴里喊道:“爹爹,你没事吧!”   李君盼扔了宝剑,扑过来扶住李靖给他搭脉。李靖却紧紧攥住李君盼的手道:“君盼,你……你快替我捆了这两个人!”   “爹爹呀。”看着两个人都已经战得支离破碎,李君盼心里真的是不好受,她劝道,“他们……他们已然是不活了,还是放他们走吧!”   “你混账!”李靖本想扇李君盼一耳光,无奈他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只是轻轻推开她,低声骂道,“我李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爹爹……”李君盼低泣道,“爹爹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一个结局;周师叔逃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你就饶了他吧!”   李靖听到这个“饶”字,方醒转过神来,忽然扑过去揪起周重璧的衣领使劲摇晃:“周重璧,今天是你输了!你服不服?服不服!”   周重璧没有回话,李靖的手却像触电似的,一下子松了:他这时抓起来的,究竟是曾经铜头铁臂的师弟,还是一把干枯轻飘的稻草?   他几乎吓得瘫坐在地。他不敢相信,他等了多少年,恨了多少年。追杀了多少年的师弟——竟然真的死了。   就这样死了?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我……我几时允许你就这样窝囊得死掉!你就这么点力量么?你气死了师父和师娘。把我一个人留在这空荡荡的天墉城,这会儿你也想走了?没有那么容易!   “人呢?人都哪里去了!你们还不——给我擒了周重璧,投入镇妖狱!”李靖捶地大喊,才有几个弟子急忙奔来。正是薄楚言、季楚夕、赵楚恒三个。   他们三个见到周重璧和路芬芳如此。都是惊咤不已。薄楚言抱拳道:“侍剑师叔。他们伤得这样重,恐怕——坚持不了一时半刻,恐怕只有紫翠丹房能治了。”   “那就把人给我抬到紫翠峰去!”李靖狂咳了几声道。“救活了——我还要细细审问!”   紫翠丹房清音丹室的门是被天墉城那几个人给撞开的。清音刚扭过脸来,便被李君盼抱住了腿:“清音仙上,求你救救我路姐姐,救救周师叔!”   清音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周重璧下山时起,他便埋头在丹室中准备各种伤药了。饶是如此,见到周、路二人的伤势,他仍是心惊肉跳唏嘘不已。他极力保持平静道:“这里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先出去吧。”   清音刚把两个人抬到榻上,心中万般绞痛,配药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周重璧的伤情不必说,强行释放本来封印住的洞天壶真气,洞天壶已经碎在他体内了。   而路芬芳的伤势他却瞧不明白。她的胸口灼热,好像吞了口火炭卡在胸腹里似的。正踌躇间,一缕青烟忽然从她胸口飘出,落地化成一个白发童颜的男子来。   “阁下是……”清音这样问着,内心却已经有了猜测。伯服道:“我是珠丘丹炉之灵,伯服。”   清音心里一惊,拱手见了礼,又看看路芬芳,才点头道:“我原没指望他们俩还能活着回来,原来,都是因为你。想不到,想不到举世瞩目的珠丘丹炉竟在路芬芳这里。呵呵,她和周重璧还真是有缘。”   “孽缘。”伯服摇头道,“那蝮蛇就在我珠丘丹炉中,不知现在有了它,可否能救得周重璧的性命?”   清音听到如此消息,不禁慨然。若是能早一天得到蝮蛇,或许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但偏偏只在此刻!有些事情,来得早了是福,来得迟了哪怕一刻就是祸,这就是天命,有半点偏倚都是不行的!   “洞天壶整个碎在里面,我只怕回天乏术。”清音不知要花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话,因为他说没希望,那世上便再无人能给予希望,“周重璧尚且缓一缓,我先吊住他一口气想想办法。先救路芬芳吧。”   伯服心里暗愁,若是路芬芳先醒来,知道周重璧不好了,不知要怎样寻死觅活。清音又说道:“既然珠丘暂时降住了蝮蛇,那便先关着她吧,不碍事。若是放出来,又不知要生多少事端。”   伯服心想也是。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不看着路芬芳实在难以放心。清音也是用尽了积年的好药,用尽了生平所学,不眠不休在路芬芳床前治了三天三夜。   到了第四天凌晨,他才打坐歇了一小会儿,推窗照见天上无星无月无云,只疑心自己掉进了无边的黑暗中。他思忖了一会儿,缓缓合上窗子,从内室柜子里找了一个盒子出来。   清音把盒子捧来,伯服也会意,两人便双双在路芬芳和周重璧病榻之间就地坐下。清音打开盖子,伯服就着月光看清了,那盒子里头是一枚冰蓝色的丹药。   “这是……”   “这是太微返灵丹。”清音有气无力,他双眼失神,仿佛看到的不是救命神药,而是毒药,“这丹药是我独家绝密,这辈子只练成了两颗。现在仅剩这一颗了。”   伯服也觉得钻心挖肺似的痛。清音接下来的话,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当时我试用了两千三百二十三份材料,终于成丹两颗。之后不久,我听说蓬莱派杀死了我的仇人,蝮蛇,李浮娅。”清音说道,“我恨极了她,不想她这么轻轻松松死掉,便用我千辛万苦才练成的一颗太微返灵丹,把她救活了,让她继续被钉在蓬莱水下,日夜饱尝削骨磨筋之痛。后来,她过了一百多年才终于活活疼死了。”   伯服不语,蓝色月光下,剩下的那枚丹药仿佛在微笑。   “我折磨够了她,心里却没觉得多么解恨,只觉得无限空虚。之后我尝试着继续炼制太微返灵丹,结果……呵呵,我走遍天涯海角,再也找不到必不可少的那一味三凰草。就是这样突然,绝世丹方仍在,但天下再无返灵丹了。”   “所以——世上只剩这一颗了?”   “我本来是想留着这颗药救周重璧的。所以这三天来,我一直想着别的法子救路芬芳。”清音说道,“但是……珠丘丹炉是路芬芳身体内最脆弱的地方,蝮蛇直接进入破坏,实在是……”   伯服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们两个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以眼神互为依靠。他们不敢相信,若是仅剩下他们自己,现下该会多么无助,多么难熬。   “一粒返灵丹只能救一人性命。”清音把那盒子放在地上,仿佛太沉重了,他捧不起来,“救谁,你来决定吧。”   但伯服听到的却是,杀谁,你来决定吧。   伯服很奇怪清音为什么把选择权给他。清音和路芬芳没有半点交情,对周重璧却爱逾生死。他完全可以悄悄把唯一的丹药给周重璧服下,然后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告诉伯服,路芬芳已经没救了,他尽力了。   但是他没有。他如果真的那样做,后果会是怎样的?周重璧活着,蝮蛇也抓到了,周重璧将会迎来属于他的完美大结局,一只脚都踏进仙门了。那也是清音乐见的。   他竟然把丹药推给伯服,让他做决定。伯服当然要救路芬芳了!   伯服心里很沉重,很迟疑。清音心里清楚,如果不救路芬芳,这个秘密迟早会被周重璧知道。到了那时,整个世界都不会再好了。   清音不忍心把周重璧心头最后一丝温暖都抹掉。他可以救他,但无权改变他的决定。   而伯服呢?选择救路芬芳不救周重璧,路芬芳若知道,也会发疯。但逝者已矣,千倍百倍的痛苦都要由活着那个人承受。   他明白了,救谁,杀谁,原来清音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他只是不想自己说出来,他不想亲自做出杀害朋友的决定,他说不出口,下不了手。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伯服又问了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天亮之前若不服丹,他们两个就都得死。”   太阳就快升起来了,又仿佛永远都不会升起来。伯服沉沉说道:“洞天壶已经碎了,但珠丘……珠丘仍在,不能不保全。就……就当是为了珠丘吧。”   伯服就这样,把自私自利不仁不义的罪名一概揽在了自己身上。持刀杀人的是他,或许清音会少几分内疚。   他们两个仍是这样对峙着,都是叱咤风云见过无数生死的人了,本以为自己超凡入圣无所不能,却不想此刻如此懦弱。伯服拍了拍清音的肩,捏起返灵丹,便向路芬芳走了过去。 第137章 、人木花   路芬芳服下丹药不久,太阳从两山之间跃出,是诡异的粉红色。清音一直木头泥胎似的发愣,忽然惊醒了似的跳起来,急对伯服道:“路芬芳很快便会醒转,咱们先把重璧挪走吧。她醒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情绪又要激动。”   伯服点头,清音便叫来他的徒弟,一同把周重璧挪走了。整个丹室只剩下路芬芳和伯服两个。伯服守在路芬芳的身边,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有力起来,心却还是绞痛难忍。   周重璧不知被清音挪到哪里去,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如此说来,两个人竟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真的非这样不可吗?   伯服心里万般不忍,但只有这样了!他想好了,要做狠心人就狠到底,干脆不让路芬芳知道周重璧已死。她再如何闹,伯服和清音也不会告诉她真相了。   丹室里迟迟没有阳光照进来,周重璧就这样守着路芬芳,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后,路芬芳的眼皮渐渐颤抖起来。她仿佛在做噩梦,头不安得在枕头上蹭着,眉头紧锁,额角渐渐渗出汗来。   “妮子,别怕,我在……”伯服摸摸路芬芳的额头,她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于此同时,在婆娑园中,周重璧睁眼了。   他还未睁眼时便闻到了自己最不喜欢的药气,所幸,还有淡淡花香。他睁开眼,觉得浑身伤口都不疼了,轻飘飘的前所未有的轻盈。他望着蓝盈盈的天空。问道:“什么时候了?”   他好像全然忘了刚才那场大战,还以为是在紫翠峰一个懒觉刚醒的普通午间。他觉得躺着极舒服,丝毫不想起来。清音则过来抓住周重璧的手腕:“我在。”   清音尽量漫不经心得搭脉,如遭电击般放开了那棉花条儿似的手腕。不,不,没有奇迹。   “她去哪儿了?”   “她……”清音躲闪着周重璧的眼神,眼泪如流星般转瞬砸落在衣摆上,“还没起呢。”   “还是那么懒啊,该练剑了。我为什么在这里?”   周重璧有一句没一句,毫无逻辑。自是回光返照的症状。清音说道:“我有好酒。你最喜欢的‘抛青春’,想不想喝?”   周重璧满足地点点头:“好,把她叫来呀。”   她她她……唉。   周重璧就要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清音能为他做的。竟只有斟几杯酒而已。   清音倒了三杯酒。一杯给周重璧。一杯给自己,还有一杯,算是给不能前来的路芬芳。   真的要这样么?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真的太残忍了。他动摇了。   仅三杯酒,满园都是酒香,仿佛一生悲欢喜乐,都融在酒里。周重璧靠着清音坐好了,但是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他好像在做梦,又好像醒着,好像过着这一生中最普通,最闲适的一天。   “你知道吗,以前在齐云山的时候,我每天就呆在那个山崖上等着她,等啊等的,她老也不来,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呢。”   “你是傻子么?你不会自己去找她呀?”   “我自己去找她……这个,咱是男人能不能要点面子啊?成天跟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屁股后面跑,像什么样子!”   “你还少跟着她跑了?瑶山是你自己厚着脸跟去的吧?谁请你去了?还跟人家说什么‘我有正事’、‘别跟着我我有事’,装得跟真的一样……你除了找她还把什么事当正事?”   “嘿嘿。”   “嘿你大爷。”   “天天赖在齐云山不走,还逼着整个太素宫都围着路芬芳转。你宠她还不算,还要逼着所有人陪着你一块宠!干这样的事,也就是你了。”   “就是我啊,怎么样?”   “你逼着陈逾熠收路芬芳为徒的事已经沦为修仙界笑谈。你自己教她多好,非逼得人家一派掌门——两下里受气。”   “我自己教她那多——多贱啊。”   “这样就不贱了?贱死了你这个……”   “反正她也不知道。”   “还有呢!人家小姑娘,跟着正经师兄下山你不让,还把人家骗到你那破山洞里,夜不归宿——”   “这你怎么知道?”   “上回你喝醉酒告诉我的。你怎么能干这样事,你疯了吧?”   “我就是疯了,怎么样?”   “上八百辈子的脸你都丢尽啦……”   “切。”   “你能把路芬芳哄住,却瞒不了我。你这五迷三道的,以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她上次和你吵架就是逼你表白呢,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不装了。”   “啊?”   “不装了!”   “啊?”   “等她来了,我就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我喜欢她!”   “……”   “我是真喜欢她。真喜欢。真喜欢。真喜欢。”   “你当着我说有屁用啊,她来了你别怂!”   “孙子才怂。”   “你别怂!”   “谁怂谁是孙子!”   周重璧的酒杯忽然就掉在地上,整个人向后仰去。清音也砸了自己手里的酒,忙扶着周重璧躺好。不行,不行,他不能这样!他要让路芬芳听见,让路芬芳听见!   清音发了疯似的向丹室跑。周重璧一个人躺在榻上,倔强着不肯闭眼。他看到天上有许多桃花次第开放,一大片一大片的,仿佛开不完的绚烂和明媚,照得人整个心里都是暖的。其中一朵花缓缓探下来,那粉红的花盘子。竟然是路芬芳的脸。   唔……原来她在这儿。   “路……芬芳啊。”他伸手,捧住那花的脸,她笑得真美,真想这样一直看下去。   “我真喜欢你。真喜欢。真喜欢。真喜欢。”   那花儿还是看着他笑。现在对他来说,这样窝心的笑容是最好的回答。   “你……你也……你也喜欢我吗?”   整个天空都是路芬芳的笑靥。她缓缓闭上眼睛,清澈的眸光在长睫毛的缝隙中闪烁着,仿佛要化成露水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抱她,那一大朵柔软的花也向他扑了过来,落在了他脸上。   那天,人木花落得像下雨一样。路芬芳赶来的时候。整个天上都在洒落周重璧的笑容。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宁愿周重璧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杀神,永远不对她笑。   路芬芳淋着这场残酷的雨,跪在他床边,哭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自己也不知晕过去几次。   我只想让你活着。为了你活着。我愿意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我忘了,你和我的性命是连在一起的。我想救你,反而加速了你的死亡。   要是你活着就好了。我宁愿这辈子都没有爱,我宁愿你永远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路芬芳跪在周重璧墓前,抚摸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一直没有说话。伯服叫她休息她不理,叫她喝药,她咕咚一下子灌到肚子里,还是照样发愣。   她转不过来,她接受不了周重璧已经不在了。   她就这样呆了三天。第四天,李靖来了。他踏入婆娑园,看满园落花,路芬芳一身缟素跪在墓前,那墓碑上刻的是周重璧的名字。   他死了。他果真死了……   李靖走上前去,在那坟前香案下放了个纸包,似乎是吃食。路芬芳瞥了一眼,心里只有冷笑。   她没回头看李靖,李靖却道:“师弟已去,还望路姑娘节哀。”   路芬芳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复又回过头来,还是不说话。李靖刚想上前一步,路芬芳忽然转身道:“你要做什么?”   李靖心里笑了,路芬芳这杀气腾腾的眼神,真和从前的周重璧一模一样。   “你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来看看他。师弟已经不在了,我还能把他怎样?”   路芬芳哪里容得李靖说这样假惺惺的话,他会来,不过就是还在关心洞天壶!   “看完就快走吧。”路芬芳强忍住了骂他的冲动,“你想看他,他不想看见你。”   李靖早知道会讨这样的没趣,但他不以为然,接着说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留下承担责任的。师弟走也罢了,竟然把师门的水脉弄得乱七八糟,工程已经开始了,那石盂却还没有找到……”   路芬芳心里却在哈哈大笑,好个李靖,知道立刻提洞天壶的事一定会被骂回去,便那石盂和水脉来骚扰她!路芬芳冷笑道:“什么石盂?”   “路姑娘是用石盂作乱,引水将我天墉城穿得千疮百孔,不会就这么忘了吧?”李靖说道,“看在逝者的份上,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石盂是我天墉城的东西,还望路姑娘早日归还。”   “哼,你什么天墉城的烂东西,白给我都不要,我不稀罕。”   “那便请路姑娘还给在下吧。”   “我没有拿过。石盂分明好好在你石盂潭方寸台上放着,你为何要如此诬赖我!”   “路姑娘都闯进我禁地石盂潭了,还不承认拿走石盂么?”李靖奸笑道,“路姑娘这谎撒得不甚高明啊。”   无耻之徒即便曾有一闪念的仁慈,也改不了作恶的本性。路芬芳怒道:“李靖,周重璧当日明明可以杀了你,但到最后关头他还是给你留了一条命!你不感念他不杀之恩,现在他尸骨未寒,你这便要来逼我!”   “呵呵。”李靖笑道,“那日决战明明是我赢了,何来他饶我一说?路姑娘,你这几日的哭声我坐在天墉城云汉居都听得见,我看你是哭昏了头,记错了事情吧?”   ps:壮士,再干了这碗狗血,送别小周! 第138章 、月有缺   路芬芳只想一口啐在李靖脸上。怒火闷在她胸口,如同冬天的火炉盖着盖子,密不透风得烧着。   周重璧啊,你为什么不杀了这个人渣,我好恨,我好恨啊!   然而我现在……竟杀不了他,不能为你报仇,我只有忍,只有忍!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拿石盂。”这样的反应已经是路芬芳的极限了,“请你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我头上。你若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是我拿走石盂,那你杀了我,这事便了了!”   李靖怎么舍得杀路芬芳,他还指望着从路芬芳嘴里套出洞天壶的下落来呢。他笑道:“我李靖好歹也是天墉城的大侍剑,岂会诬赖无辜?既然你记不清把石盂放哪儿了,就慢慢想,想到了什么来告诉我便可。”   路芬芳不语。李靖又说道:“现下虽没有石盂,但地下水还够天墉上下使用十几日,暂且不妨。修复水脉的工程已经开始了,还望路姑娘早日来帮忙——不,不是来帮忙,是弥补过错。”   要洞天壶不便,要石盂也不城,李靖干脆要抓路芬芳去天墉城当苦力。他自己逼死了人,反倒像没事人一样来到紫翠峰大耍威风,又是诬陷又是强逼,后面恐怕还有几千手几百手花样大刑预备着,要把路芬芳这个未亡人逼上绝路。   听到李靖如此说,路芬芳只是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李靖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路芬芳道:“我问你,我为什么要破坏你们的水脉?”   “你……呵。为了抢夺蝮蛇。”李靖答了,却不知道路芬芳为何忽然这样问他。   “是啊,我是抢蝮蛇,是抢。”路芬芳说道,“你见过强盗抢了你们家的东西,还会乖乖回去帮你收拾屋子不成!”   “你——”李靖气得几乎要一袖子把路芬芳掀翻,但见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是出不了手。他只得狠狠甩了下袖子,怒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我要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周重璧死了。这世上再无人会护着你!”   路芬芳眼前仿佛滑过泪光。但她仍抬着桀骜的下巴说道:“那你就杀了我,还废话什么!”   路芬芳已经忍到极限了,李靖也是一样。李靖虽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心里一块大石头到底落了地:从路芬芳这痛不欲生视死如归的表现来看。周重璧是真的死透了。不会有别的可能了。那种痛彻心扉。再好的演技也装不出来。   “路姑娘,应该不会很快离开紫翠峰吧。”李靖整整衣袖道,“为免路姑娘伤心太过。我会时常来探望你的。天墉城还有事,我先告辞了。”   路芬芳在原地站着,直到李靖的脚步声消失了,她才缓缓蹲了下来,抱紧了自己,一会儿觉得腹内绞痛,一会儿又冷得打战。大约是心里太痛了,她并不觉得身体上的痛有多么厉害,一直自己挨着,发了高烧也不自知,迷迷糊糊便晕在了地上。   路芬芳醒来时,发现自己神游珠丘丹炉中。丹炉中心烟雾缭绕的丹液里,静静盘着一条紫色大蛇,正是那蝮蛇精。   她便死死盯着蝮蛇,眼芒冰冷尖锐,一言不发。伯服刚在植灵田中修剪桃树,远远得看见路芬芳来了,便丢下手里活计,走上前去和她说话。   路芬芳早听见伯服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伯服说道:“你的身体正在发高热,清音正在为你诊治,我便把你神识摄到珠丘中来,这样能恢复得快些。”   路芬芳心道,原来我病了?大约是心病,治不治的也浑没要紧。她心里想着,却懒懒得不想说话。伯服又道:“这蝮蛇用了许多丹炉清气才勉强镇住,继续留着对你无益,不如放了吧。”   “不。”路芬芳斩钉截铁得说道。她一直不说话,忽然说出这个字却如此干脆,伯服便疑道:“为什么?”   “等周重璧回来,这条蛇对他还有大用。”路芬芳很肯定得说道。   回来?什么回来?伯服吃了一惊,随即叹气道:“好我的傻妮子,周重璧是咱们亲眼看着下葬的,你还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不,我不会放蝮蛇走的。”路芬芳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说道,“千万好好看着蝮蛇,别叫它跑了,也别叫它死了。”   路芬芳近乎病态得执着着,仿佛只要她死死守住蝮蛇,周重璧就真的会回来一样。   她看了一眼蝮蛇,又快步走到植灵田那里,把所有的龙耳李花都拔了,按照之前在紫翠丹房背好的丹房,炼制起强身丹来。看她如此积极,伯服又问道:“前几天我让你喝药你都不喝,这会儿怎么想起炼强身丹来了?”   路芬芳说道:“我知道我病了,我不能再病下去。我要赶紧好起来,才能练功、练剑,我才能——”   才能早日为周重璧报仇。说到“练剑”两个字,路芬芳又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她走的前一天,周重璧还对她说:“我会的可多呢,一辈子都舞不完。我喜欢教你,只喜欢教你,一辈子教你都行。”   可是现在……   路芬芳忽然折下一枝沉甸甸开满了花儿的玉桃树枝来,随她舞动,花中露珠如流星般飒沓而过。她又将传觞飞羽剑走了一遍:彩虹销,云雨霁,阳光从天而降,投入大地的怀抱。剑气浩浩清清,明如光,疾如风,却连一片玉桃花瓣都不曾零落。剑势绵绵泊泊,灵如诗,豪如酒,柔弱的枝条割着风,却如撕心裂肺的痛。歌着红莲,烧着艳酒,衣香鬓影天未霜,酒龙诗虎争传觞,舞罢分袂,只剩灯火尽醉。   路芬芳从未舞得这样快,这样流畅过。她闭上眼,脑中竟是周重璧舞剑的样子,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却仿佛比初见时还要清晰,还要深刻。   她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在被无形的手捏着,自然而然挥舞出那些招式。她仿佛看到初雪照亮了秋日的晴空,青蓝的天幕中泊着一弯浅白色的残月,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再圆了。   路芬芳忽然扔了手中的桃花枝,一下子跪倒在地。她好好躺在紫翠峰茅庐中尚在昏迷的身体也忽然不安得挣扎着,继而剧烈得咳嗽,喷出一大口血来。   清音刚给路芬芳喂了药,又施了针,料想她应该没事了,这一下又呕了血,吓了他一跳。他再次给路芬芳搭脉,这脉象乱得又和刚才没治时一样了。   看来这心病……短时间内是治不好了。   清音也不知拿路芬芳怎么办了。周重璧走了之后,清音便把整个心都放在路芬芳身上,她仿佛就是周重璧的再世重生。故友永去的悲痛一时无法忘记,但眼前之人却可聊以慰藉。   刚才李靖来过的事,清音也知道。周重璧已经不在,路芬芳的危机并没有消除,因为世人都不相信洞天壶已经碎裂。若不是周重璧葬在这紫翠峰上,估计早被人挖坟一百回了。   所以,清音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既然路芬芳有珠丘丹炉,他的紫翠峰又有不少灵草仙药,不如便把炼丹术传授给她,让她可以一面练功一面炼丹,进益了修为,就能好好保护自己了。   清音已经想定了,打算等路芬芳好些了,再对她说此事。他想守到路芬芳醒来,这时伯服却从丹炉中出来了。   伯服的神情比他还要忧愁,沉着脸在药炉旁坐了,便问清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伯服很少这样婆婆妈妈。清音看路芬芳确实昏睡着,便悄声道:“你问。”   “周重璧,真的死了吗?”   茅庐中忽然静得出奇,只剩药罐子里药水翻滚冒泡的声音。清音道:“怎么了,路芬芳的痴病也传染给你了?”   “她坚持要留下蝮蛇,说要等周重璧回来,蝮蛇还有大用。”伯服说道,“我看见她眼中希冀而坚定的光芒,竟然也希望周重璧真的还会回来。”   清音道:“周重璧一走,路芬芳在情一字上,再也无望了。以后她一心向道,也是好事。”   好事么?伯服回想着路芬芳来日来那冰冷、绝望、痛苦、疯狂的眼神,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你不必如此担忧。重璧不在了,我会和你一起培养路芬芳,把她培养成昔日重璧那般修仙界叱咤风云第一人。我会尽最大努力,你放心!”   伯服点点头,对清音微笑:“谢了。”   这是周重璧走后,伯服第一次笑。他抬头望见窗外的残月,忽生伤感。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周太子伯服时,和父王一起死在骊山下的那夜,月亮也是如此,就这样残酷得悬在头顶,残酷得凝成了永恒。对他们这些已死之人而言,月亮永远不会再圆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超凡入圣,看过太多生死,早已处之淡然。可如今见周重璧之死,路芬芳之伤,他竟也为之伤感起来。他转头望去,白色的月光洒在路芬芳身上,这条漫长艰辛的路,注定还是要她独自走下去。 第139章 、十八丹   路芬芳的痴病时好时坏,李靖没有再来,倒是苏合回来了。清音浑身不自在,总是躲着她,她便跟着路芬芳出出进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路芬芳也不理会她,整日埋头研究丹方侍弄药草,比对待自己的孩子还精心。这一天,路芬芳仍在婆娑园中试种奈何草,苏合就蹲在那地下看着路芬芳种,看得十分入神。   她现下移种的这草叫奈何草,花瓣蓝紫,花蕊金黄,颇有些像她之前二十两灵石买来的雪割草。此草结的果子有清热凉血之效,外面长有很长的白毛,所以又叫“白头翁”。   苏合曾听有诗云,“花开一梦奈何草,遍地春远白头翁”,吟的便是这奈何草花开亭亭一少女,花落白头一老翁的伤感。路芬芳现在是种花,也是在种心,斯人已逝,青春随抛,剩下她自己一具空壳,已经垂垂老矣。   苏合看了这半天,方低声说道:“路芬芳,你知道我为何日日跟着你么?”   路芬芳抬头看了一眼,没答话。苏合说道:“是李靖叫我来监视你的。他答应了我,只要我为他做事,他自有办法为我解除仙血之瘾,让我重获自由。”   路芬芳把杂草拔了仍到地边上,旁边那一大片的人木都枯死了,她也不去管,任由它们烂在那里。苏合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不会为李靖做事的,更不会对你不利。”   她说到这里,路芬芳忽然把铲子插进土里。右手搭在膝盖上问道:“这是为什么?”   苏合直了直身子,欲言又止,看路芬芳盯着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清音那人自私透顶,我不屑屈从于他;李靖阴险狡诈,我也不怕他;自从古宁村酒窖那一战后,我是真心佩服你的本事,反正我不和你作对。”   路芬芳眼珠一转,审视般看着苏合说道:“我有什么好佩服的,修为不如别人。终究是输家。终究是窝囊。”   苏合听路芬芳这样说,忽然站了起来,叉着腰瞪着眼说道:“你为何这般自暴自弃!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必定超过他们的!”   跟苏合对答了这几回。路芬芳发现这个苏合是个一根筋的脑子。她拍了拍手上的土。对苏合说道:“我会和清音说。请他解除你们仙血之瘾,从今以后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吧。”   “诶?我刚才说那些都是真心的,不是拍马屁!”苏合紧跟着路芬芳出了婆娑园。路芬芳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原来是李君盼正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站了好半天了。   她似乎浅浅得笑着,那笑容中却似乎隐隐藏着哀愁。路芬芳已经好几天不哭了,看到她这副神情,心头一酸,还是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路姐姐。”李君盼走过来,握了路芬芳的手,却觉像握着两块冰,冻得她手疼。   路芬芳淡淡点点头,又对苏合道:“你且回丁香海等我一会儿,我和君盼有话说。”   路芬芳便领着李君盼来到婆娑园周重璧的墓前,李君盼拜了三拜,看到墓旁的人木都枯死了,落在坟头上的花瓣也是粉红夹杂着茶色,不由更加伤感了。   “路姐姐,我早该来拜周师叔,早该来看你的,只是爹爹看得紧,我总没法子溜出来。”李君盼道,“还有薄师兄、赵师兄、季师妹都想来看你,无奈天墉上下都在抢修水脉,他们抽不开身,特托我来问候你。”   路芬芳听了这话,忽然皱眉道:“抢修水脉,真就连三个人都缺不得?莫不是有别的事?”   路芬芳心思机敏,李君盼遮掩得再好,这里边的隐情她还是听出来了。她那日破水脉布草精,大胜天墉八百精英弟子,显然早对水脉分布了若指掌。李靖便感觉到天墉城里出了内鬼,现在恐怕已经调查到薄赵季三人头上了。   “这……是自然的。”李君盼结结巴巴起来。路芬芳看她紧张的神情,早已明白了三分,叹气道:“是我不好,又连累了他们。”   “路姐姐,咱们生死都一起经历了,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李君盼又握了路芬芳的手,只恨不能再为她多分担一些,“我会帮他们摆平此事,你别担心……我只担心你,你、你太苦了!”   苦么?路芬芳倒不觉得自己先前受过什么苦。爹娘早逝,姐姐又不疼她,亲缘的寡淡她早就认了;天灵根被废,在齐云山受诸多刁难排挤,现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被李靖步步紧逼,被修仙界各大门派虎视眈眈,她也不觉得有多么害怕。她唯一的苦就是没能救回周重璧,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想到这里,路芬芳的心仿佛又跌入了深深的冰窖里,她再也不能想了。痴呆了这些日,疯病了这些日,她虽然不言不语,但也知道清音和伯服都不好受。她就是再难过,也不能让他们两个再为她揪心了。   路芬芳拍拍李君盼肩膀道:“没关系,时间能治愈一切,我不碍事的。你以后……也不要多来了,你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路芬芳虽然是坚强的样子,可李君盼总觉得她眼睛里装着的那个魂儿变了。从前的那个她虽然也是温柔坚毅,但眼中仍有些活色生香;如今的她似乎比从前更坚韧了,但眼神却仿佛冷得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但是旁人并不能帮上她半分。以后的路要如何走下去,还得靠她自己。   李君盼走后,路芬芳便去见清音,说了解除苏合等草精仙血之事。清音看过路芬芳脸上的神色,不假思索道:“好,我答应你,我配了丸药给他们服下,连服十日便不会再馋仙血了。服完药后,他们可自行下山,或想留下的也可以。”   路芬芳谢过清音,却说道:“若是方便,能否教教我配制丸药的方法,我来给他们配;若是不方便,是我唐突了。”   清音心下明白,路芬芳这些日子里疯狂得学习劳作,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尽快让自己恢复过来。清音便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丹方就在我素日常用的那个柜子里。对了,那书箧最下面有个檀木盒子,你也一并拿过来吧。”   路芬芳于是去取了,清音说先不急给草精们配药,数数那檀木盒子里有几张丹方。路芬芳数了数,说道:“十八张。”   她说出这个数字,自己也有些诧异。清音说道:“这就是我独创的十八张丹方,现在,传给你。”   这也太快了些。路芬芳推辞道:“我看丹书学炼丹才很短的时间,你现在给我这些,我也是看不懂的。再者说这些都是你积年的心血,我也不是你紫翠峰之人,传给我实在如何都说不过去啊。”   清音叹气,他原本不想说这些话的,但或许早晚都得和路芬芳说清楚。他看着那丹方上自己多年前的字迹,感觉恍如隔世,那时他字里行间都是愤世嫉俗的仇恨,研制了这么多丹方,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曾经拿着千辛万苦炼制的返灵丹,千里迢迢跑到蓬莱岛,救活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仇人。”清音说道,“但是我不是真的救她,是为了救活她,让她受更多更深的折磨,更惨得死去。我呕心沥血,最终反而培养了更深的仇恨,如今后悔莫及。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不要为了恨别人努力,不要为了‘报仇’努力。执着于爱恨,不如超脱爱恨。我说的话,你明白么?”   路芬芳心思玲珑剔透,岂能不明白清音弦外之音?清音这是叫她不要为了报仇而修炼,不要让这仇恨酿成更大的苦果,反而伤害了更多的人。   她知道,她,知道。   “我知道这些丹方你暂时制不成的,我先把其中原理讲解一番,你收着丹方,等该会的时候,自然就会了。”清音说毕,便一张一张给路芬芳讲解起来。   清音的十八张丹方,除了先前周重璧提过的少微聚灵丹和太微返灵丹之外,还有空山新雨丹,专为大战后补给精神血气内力之用,恢复速度为普通丹药的十倍,只是恢复期间无法战斗;风痕化功丹,服之可自由消解十二个时辰之内的五行法术伤害,若未受伤,则能在打斗过程中恢复最多三成的气血;半雪破冰丹,可吸收至阴之气,战时释放以护体,不战时则可作清气之用,修为提升速度提高三倍;怒斩白莲丹,毒药,可以突破层层防线,击毁修真人金丹的丹药;汲风聚神丹,服之进入练气大圆满进程加快两倍;淬九神丹,可矫正伪灵根,将五灵根培养为四灵根,但只有这一种改法,四变三,三变二就是不能的了;天颜风月丹,服之可永久改换容貌体格;   黑莲葬日丹,服之神魂出窍,不惧阴差,肉身百日不坏;争奇斗香丹,服之香体,若从练气一直服到筑基,成功筑基后敌方所用灵器阵法一概免疫;春晓化灵丹,服之可增强修为,配合淬九神丹服用,可以改变已有灵根的属性;蓝鱼点血丹,服之可增强修为,和血吞服,修为持续削减而不自知;还有最后一味,梵烬渡劫丹,可接雷劫一半以上的伤害。 第140章 、小丹池   得了那些丹方之后,路芬芳修炼更加勤苦了。或许是苏合在这里的缘故,李靖越发消停了好些日子,连李君盼也传话过来说,桑柔仙子审了薄楚言等人三日,没问出什么要紧话来,最后不了了之了。   路芬芳心下明白,李靖只是暂时偃旗息鼓,现在肯定憋着一股劲儿想法子坑害她。她因此也不闲着,又有了些新的打算。   路芬芳除了白日在婆娑园弄草之外,晚间仍回丁香海的茅庐休息。丁香花都开败了,只剩绿油油的一片,她经过是仍不敢细看。到了屋里,也便急忙神游丹炉中,和伯服探讨炼丹等事。   这日她来了植灵田,没见伯服,却见粉红的玉桃树下蓝盈盈的一片,却是新开的雪割草。雪割草精蓝睛就在那花间抱膝坐着,两只漾着水似的大眼睛专注得凝望着珠丘混沌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叫你出来服药,你也不动弹,非要我给你送来。”路芬芳从荷包里拿出解除仙血之瘾的丸药递给蓝睛,“你是想赖在我这里了?”   蓝睛看了路芬芳一眼,缩了缩脖子,没有接药。路芬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蓝睛偏过头去,眼神躲躲闪闪的,嗓子好像也哑了:“是不是服完了这些药,你就会赶我走?”   “你……”路芬芳无奈道,“你我非亲非故,你老在我这里做什么?自然是等病好了,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遭遇这番变故之后。路芬芳说话变得刻薄起来,她自己并不觉得。蓝睛则缓缓说道:“那我就要在这里当你的灵宠,不行吗?”   “不行。”路芬芳冷冰冰说道。她也不明白,这个蓝睛为何跟苏合一个心思。苏合倒是斗法输给她才心甘情愿追随她的,蓝睛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我这儿有什么好东西吸引你,是这丹炉么?”路芬芳冷然道,“如果你是打丹炉的主意,我现在就杀了你埋在植灵田中,算是遂了你的心意,不赶你走了!”   路芬芳放了这等狠话就是坚决不要蓝睛的意思。她满以为蓝睛这等阴柔忧郁的性格。一定不敢再坚持了,谁料蓝睛淡然说道:“反正我不走,你要杀我便杀,让我的尸首在这里也行。”   这混蛋小子怎么软硬不吃呢!路芬芳气极。正不知怎么骂他才好。伯服却来了。伯服劝道:“妮子。蓝睛小子既然认定了你,你就收了他何妨?”   路芬芳冲伯服摇摇头,示意他自己真不想收蓝睛。伯服却用心语对她说道:“我看蓝睛这个孩子倒是比那个苏合更可靠。苏合虽然口口声声说佩服你。但是她鬼心眼多,就算将来签下血契,也未必死心塌地忠于你;蓝睛心地单纯,温厚老实,修为也不弱,收了他对你也有好处。”   路芬芳撇了撇嘴:“是吗?我看他本事也不小,才在珠丘呆了几天就把你的心收买了。”   伯服正想再劝路芬芳几句,路芬芳却对蓝睛摆摆手道:“不愿出去也罢,没人管你。我要和伯服说话,你走远些,别混我们。”   蓝睛于是站起身来,拍拍衣襟上的泥土,自己走远了。伯服摇头道:“他样貌和你差不多大,心性却还要比你小两三岁,你别欺负他。”   路芬芳不理,仍对伯服说自己早先预备好的话:“清音已经把他的十八张绝密丹方都传给我了,我炼丹的事也该早早打算起来。对于珠丘丹炉我有些想法,想和你说说。”   听路芬芳这样说,伯服心里又不好受起来。路芬芳这些天不哭也不闹了,但哪里是心伤好了的样子。她连剑也不碰一下,一门心思得炼丹,不就是想靠炼丹速成,早日找李靖报仇么?清音传她丹方时提点她的话,可见都白说了!   伯服虽知道如此,但路芬芳这样提了,他也不能阻拦,便跟着路芬芳来到丹炉中心的炼丹池旁。   路芬芳说道:“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在婆娑园里侍弄药草,一则自己学到了东西,二则帮了清音的忙,也算是一举两得吧。但是再回看这珠丘丹炉中,植灵田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利用,仅种着玉桃、龙耳而已;这炼丹池就更不用说了,成丹率虽然极高,但每次投料只能成一种丹药,岂不是太费时间了?”   路芬芳说得自然不无道理。伯服便问:“那你打算如何改进,说来听听。”   反正现在没有炼着丹,路芬芳便叫伯服把炼丹池中的丹水都暂且抽干净,让她看看丹池的全貌。丹池有丹水及水雾覆盖时,就像一个四面悬垂瀑布的深不见底,直径十丈的大洞,等丹水抽去水雾散尽,却露出一个长满了奇怪水草和冰棱的巨井来。   路芬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缓缓探身看了,见这巨井四壁有许多一尺来长的银色小龙头,龙口獠牙上犹挂着蓝色的丹水,看来丹水便是通过这些龙头注入到大井中去的;而那井壁上爬了一层又一层的怪草,像是海藻,枝条却如触手似的能屈能伸,也不知是植物还是动物;那各色冰棱就更奇怪了,丹液明明是滚烫的,这些十来尺厚的冰棱何以能不融化呢?   这番诡异景象与路芬芳的计划大相径庭,她傻傻看着,竟不知怎生是好。伯服说道:“你要炼丹池同时炼好几种丹也容易,只要在这中间砌出几道墙来隔开就行了。”   路芬芳吐舌道:“不可能吧,这丹池深得连底都看不见,砌墙要砌到什么时候去?”   伯服说道:“你以为丹池里这些冰棱都是做什么用的?”说着手向前一伸,两人面前便升起一道水幕来,那水幕上映照的正是炼丹池内部构造的缩略图,水草、冰棱位置都看得清清楚楚。   伯服便用手指点着那冰棱的影像,随意移动起来。路芬芳低头向炼丹池中看去,果见那些巨大的冰棱凌空移动着,果然移到了伯服在水幕上点触的位置!   路芬芳看呆了。伯服停手道:“你来试试,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改造吧。”   路芬芳跃跃欲试,伸手又缩手道:“你不怕我把炼丹池弄坏了?”   伯服摇摇头。周重璧走后,路芬芳许久没有这么欢快过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阻拦责怪?   路芬芳便大着胆子把丹炉内部做成九宫格的模样,每个格子里确保有一个喷射炼丹水的龙头,这样每格便是一个小型的炼丹池了。她仰着脖子弄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弄成了差不多满意的样子,却又问道:“对了,边上那些水草都是做什么用的?”   “这草叫丹毒藻,是用来吸收材料杂质,提纯丹药的。”伯服说道,“它们本是依附那翠骨冰上的寒气而生,你现在把冰的排布改了,丹毒藻自然会长过去,不用担心。”   路芬芳看得忙活一个时辰的成就,心里很是畅快。伯服问道:“你急着辟出这么多丹池来,是想炼什么丹呢?”   路芬芳道:“清音那十八个方子我看了许久,最好上手的便是春晓化灵丹了。这丹药若是能服上一颗,不出一年我便能到练气十层了。只是春晓化灵丹炼制方法不难,材料也不太难得,但是成丹率太低,清音当年试炼了五千多份材料才得了三颗。我想若是一颗一颗炼得炼到什么时候去,现在倒好了,炼丹池有九格十二层,一共一百零八个小丹池,炼制起来可要快多了。”   “那好,材料你开始着手准备了吗?”   “还没有,我想着紫翠丹房的药草虽然齐全,但清音种了许久必是他自己的用途,我也不能硬生生就要来自己用。我只问他借些种子,等长成了苗再还他些就是了。”路芬芳认真得说道。   她向来不喜欢依赖别人,周重璧走后,她越发自强了。伯服点头道:“你想得也周到。”   既然议定了最重要的一项,路芬芳便要朝清音借草种去。她刚要走却被伯服叫住了:“对了,星蕴丹成了后我一直替你收着,你现下身体状况尚可,可以服丹了。”   星蕴丹?路芬芳真是糊涂了,又是腿伤,又是躲难的,她竟拖了这么久还没服星蕴丹。她想起来,第一次练这丹的时候她还心不在焉,急着要上梦真崖找周重璧练剑。她上了梦真崖,不小心闯入了洞天幻境,周重璧还生了好大的气呢。   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昨天的事。太突然了,太突然了。路芬芳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的感觉可以如此真实,如此深刻。她仿佛刚刚认识他,从来不曾拥有过,却转眼连自己的心一起失去了。   不……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路芬芳飞快又凌乱得说道:“服,马上服……你说什么时候服?”   “你先去找清音说春晓化灵丹的事吧,星蕴的事也顺便告诉他一声。”伯服说完,纵路芬芳逃走了。他已从她的眼神中看到,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路芬芳既出了丹炉,伯服便信步走到植灵田边,见蓝睛在那里打坐。蓝睛察觉伯服来了,缓缓睁开眼睛,仰头问道:“她走了?”   “嗯。”伯服也在蓝睛身旁坐下,问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非要跟着芬芳不可呢?”   ps:大家都吃过九宫诀的火锅吧? 第141章 、如何臼   伯服在人间漂泊千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妖没见过,但只蓝睛这么个看似单纯懦弱的孩子,他反倒想不透他的心思了。   蓝睛眨着大眼睛说道:“路芬芳很特别。我被清音得了,或是被从前那些道士得了,他们总想着怎么拿我炼出惊世神奇的丹药来,路芬芳却只想着要让我自由。”   “所以你反而愿意跟着她了?”   “也不光是这样。这些天发生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觉得路芬芳真是不简单,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低阶修士,却连天墉城的大侍剑都不怕……她真勇敢,我也想变得和她一样勇敢!”   蓝睛说着天真得笑了,真像个小孩子。伯服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不学好!她那是莽撞。”   接下来的日子里,伯服竟颇爱和蓝睛这个小孩子相处,什么事都宠着他。伯服从来不重口腹之欲,但见蓝睛想吃什么了,他便一个劲儿催着路芬芳去弄来。扰了几次,路芬芳就不高兴了,伯服对着她的时候,一直是个不苟言笑的“严父”,对着蓝睛的时候,一下变成了宠溺不尽的“慈母”,这也忒偏心了。   路芬芳从清音那里借来种子之后,日日忙着在植灵田播种,蓝睛都默默在一旁帮忙。蓝睛料理花草极有天赋,省了路芬芳不少功夫,他又乖巧少言,时间一长,路芬芳也不再提赶他走的事了。   转眼五个月过去了,该种的草药都种活了。剩下的事便是静静等待它们生长,路芬芳又想起别的事来。比如这阿胶、鸡血藤、蜂蜜之类都要烊化,玉竹要烘焙,黄精、枸杞子要捣烂为末,黑芝麻要煎熬,一会儿炒这个一会儿捣那个,又要费许多工夫。若能借助什么神力,把材料迅速加工成可以投料的状态就好了。   路芬芳这样偷懒速成的法子,伯服听也没听说过,也不想支持。自古以来炼丹药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少了一点工夫都不行。哪能像她这样一味求快?   路芬芳却不管,她招呼了连通苏合在内的一帮子草精都到珠丘丹炉中来,挥锄拖铲得说要造一个能自动研磨药粉的药臼,哄闹了好几天。伯服也懒怠去管了。   到了第五天。伯服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去喝退了乱作一团的小草精:“都消停会儿吧!做药臼需要整块的石头或是木材,你们不去找材料却在这里哄吵什么?要在地上挖个坑捣药么?”   苏合本身佩服的人极少,初见了伯服哪里晓得他是谁。撇着嘴不高兴得说道:“切,我们又不是月宫里的玉兔,哪里知道药臼长什么样子!你知道,你去弄一个来我瞧瞧呗?”   苏合是六百年的草精了,怎可能没见过药臼,她故意说这话来酸伯服。伯服也不生气,只问:“便是有了石材木材,你如何能让它没日没夜得自动捣药?路妮子疯了,你们还要陪着她疯。”   “哼,老人家白活这么大岁数,没见过世面,我不和你计较!”苏合吐了吐舌,不理伯服,拍拍手对小精儿们说道,“好啦好啦,把大家伙拿出来,干活了!”   伯服本来不想理这疯癫张狂的苏合,但听她如此说,倒要看看她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见山丁子、金樱子、墨旱莲等七八个小妖围在一起作法,便在它们中间召唤出一只直径一丈,高一丈,通体金黄光华闪闪的大臼来。伯服眼明心亮,很快就看出这东西的来历了。   “老头,你看如何啊?”苏合背着手,得意得朝伯服挤眼睛。伯服说道:“嗯,如何。”   苏合笑道:“嗯,不错,就是‘如何’。”   苏合在这边弄出这么大动静,蓝睛也忍不住过来看了,他从前就很怕苏合,这次来投奔路芬芳,不想又要和苏合在一处,他还是能躲着就躲着。苏合与伯服“如何”来“如何”去,蓝睛也听不懂了,才躲在伯服身后悄悄问道:“伯服前辈,这个‘如何’到底是什么?”   伯服解释道:“大荒有种五十丈高的大树,名叫‘如何’,叶子有一丈长,两尺宽,三百年开花,九百年结果,花是红花,果是黄果。这黄果子十分坚固,水泡不烂,火烧不透,也不怕刀砍斧劈。苏合也不知从哪里弄来这如何果,剖掉了中心核子放在这里,便是一只‘如何臼’了。”   伯服解释时苏合听到了,她扭过头来也看到了蓝睛,瞪了他一眼道:“你也在这里,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蓝睛吓了一跳,急忙结结巴巴说道:“没什么,只是说这个药臼是极好的。”   苏合“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伯服却道:“这臼倒是好,但是怎样才能自动捣药呢?”   “这也容易。”苏合说着,上来就越过伯服把他背后的蓝睛揪了出来,“你躲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你本是雪割草来着,离了东瀛的土地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效用,留着也没太大用处。不如你就附身在这药臼上,日夜捣药吧!”   苏合说着就扯蓝睛往那大臼里扔,其他小草都惊了,纷纷傻看着不敢劝阻。伯服喝道:“你疯了,怎么能让小蓝睛做这种事?”   “老头儿,这里轮不到你多嘴!”苏合瞪着眼说道,“你别忘了,我才是婆娑园草精的老大,它们一个个都得听我的,蓝睛也不例外!我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蓝睛本来比苏合高一头,这下反被苏合扯着领子往木臼里推,伯服看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们现在都是路芬芳的人,不要再提从前在婆娑园怎样的话了。你要怎样处置木臼和蓝睛,总要先问问你新主人的意思吧?”   伯服的话心平气和有理有据,苏合想了想说道:“那也是一样,我听主人的,他们还得听我的!”   苏合好威风煞气,蓝睛也不嗔不闹,只眼睛里闪着光说道:“路芬芳让我做我就做,她不让我做我就不做。”   苏合冷笑道:“得了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主人根本没说要你留下啊,她是叫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去!”   “那她不是也叫你该回哪儿回哪儿去。”蓝睛不看苏合的眼睛,低声回了句嘴。   这话着实把苏合激怒了,蓝睛本来温和,对苏合这火爆性子一直逆来顺受,第一次顶嘴便直往她心窝里捅刀子,她哪能受得了,涨红了脸厉色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有六百年道行,对仙草药草无一不通,你有什么本事,你有什么资格!你只配被凡间愚民摆在花架子上当花粉儿卖,还能有什么用!”   苏合这话就更过分了。蓝睛本来心思敏锐,自尊心极强,哪经得起苏合这样不给脸面得揭短,积压了多少年的怨气一下子迸发出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把苏合按倒在木臼里了。   他一下发了性,苏合牢牢被他按着,竟然没有还手之力。山丁子精向来和苏合极好,看到苏合被蓝睛打,招呼了七八个小妖就去解救苏合。其余那些小妖平时都给苏合治得服服帖帖的,受她颐指气使也不敢吭气,但见连最懦弱温顺的蓝睛都敢动手打她,一下子也都热血沸腾,也扑将上来,二十来个草精打做一团,差点把木臼掀翻过去。   伯服看着一帮小孩子打架,不劝吧怕打出事儿来,劝吧倒显得自己像奶爸一样奇怪,便只站在原地呼喝。不一会儿,路芬芳来了,看到这里乱得乌烟瘴气,喝了一嗓子道:“闹什么!都给我下来!”   听了路芬芳一声吼,小妖儿们有的叽里咕噜滚下来,有的还扯着蓝睛的头发,有的曳着苏合的腿,有的两个搂在那里互咬,完全没找到打架的重点。路芬芳嗔道:“亏你们修为不浅,打架打得这样难看!都给我起来!”   小妖们听话纷纷都散开了,手脚并用爬下木臼去,只有蓝睛和苏合还叠在一起难解难分。路芬芳便跳进臼去,说道:“你们两个要是再打就都给我滚出去。”   路芬芳动了大气,蓝睛便先从苏合身上下来,苏合则也赶快拍着衣襟坐好了。路芬芳问道:“好好的为什么打架?”   “主人,你不是叫我做一个会自动捣药的大臼吗?我便弄了这如何臼来,只缺一个灵息牵引。我让蓝睛来做灵息,他不肯,反而打我!”苏合抢先说着,一面讥讽蓝睛道,“肯不肯的你倒好好说呀,还动手打人,就这副模样还说都听主人的话呢,我看咱们所有人里就你最能惹事了!”   “够了。苏合,咱们没签血契,你别总是主人主人的。”路芬芳严肃道,“我可从没答应过要收你。”   苏合满以为她搞来这么一个稀罕的大臼,路芬芳定然十分喜欢,要收她当灵宠,没想路芬芳还是这样冷言冷语。苏合急道:“啊?主人你别生气,刚才真是蓝睛先动手的,不信你问大家啊!”   “打架就是打架,别论这些谁先动手谁后动手,谁手重谁手轻这些没意思的话,扯出一大篇来还能怎么样?你们碰在一起没几天就打架生事,我想收也没法收你们。”路芬芳说着,照样冷眼看着蓝睛。蓝睛却低头羞悔道:“是……是我错了,是我先动手来着……但是苏合姐姐说话实在过分——” 第142章 、云根堂   “好了,都别再说了。”路芬芳止住蓝睛,脸上半点笑意也无,着实吓住了所有的草精。看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路芬芳又和色道,“大药臼已经做好了,辛苦你们。我也无以为报,你们自去植灵田随意摘些玉桃龙耳,就算是我的谢礼了。”   路芬芳这样一说,苏合更傻了,看来路芬芳是铁了心不收她。她一下子心灰意冷,叹着气说道:“不要我们就不要我们吧,犯不着急着打发我们,我们几个忙了大半天齁累齁累的,难道是为了你那几个破桃子?”   苏合也生气了,路芬芳并不理会,仍说道:“那牵引药臼的灵息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忙了大半日,你们先好好歇着吧。”   路芬芳转身又对伯服道:“清音说成都互市有不少稀罕仙草、丹方,他陪我同去看看。”   伯服点头道:“这样很好,你也有小两月没下山散心去了。”   路芬芳眉心忽然一抖,伯服知道他又说错话了。先时路芬芳为养腿伤在紫翠峰圈了半年,几次三番闹着要下山玩,周重璧都没有答应。如今她倒是想下山就能下山了,却再也没有人来拦着她了。   “反正有清音陪着你,自然是万无一失的。”伯服觉得多说多错,只得止住话题道,“那你且去收拾一下行装,此去若能抓到什么堪作大药臼灵息的妖灵,也是再好不过的。”   路芬芳没有多言,默默收拾好了伤药、地图、灵石、银两等。却发现自己始终少一样防身的锐器。清音这里暂时也没有合路芬芳用的,便说下山之后再给她买一件趁手给她。   路芬芳无话,便和清音共乘飞剑,到了大城成都。成都天气整日闷热,三日里倒有两日半的阴雨。路芬芳烦热,刚寻见一个成衣铺子便买了件纯白的单丝罗衣裳来穿;清音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穿紫翠丹房的道服,只着了件再朴素不过的月白直缀。   两人如此走在浣花溪畔幽幽青篁中,露压烟啼,清寒透衣。他们两个倒像是这冷玉翠烟中化出的两缕幽魂。似这画中主角,又似画外的背景。   其余身着黄、紫、蓝、黑衣的修士一干人涌过这竹梧小道,却如杂花漂过清河,很快便把路、清二人的身影淹没了。成都的天隐互市分市正设在这竹梧巷的云根草堂中。此分市不认门派令牌也不认人。若想入市交易。交三十灵石便可。   三十灵石对于初阶修士来说不是小数目。云根草堂故意提高入市价,便是为了把那些没有交易实力的闲杂人等筛出去。清音和路芬芳自然是财大气粗的,给门口的杏衣小道童交了灵石。便自进入。   这草堂真有一副超凡脱俗的气质,其内雨洗娟娟,风吹细细,一枝清瘦竹,几点瑟瑟阳,似乎都比别处的更鲜亮些。穿过粉壁青瓦的照壁,便是正门,匾额上书“云根草堂”四字,两侧对联则是“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   路芬芳看着这对联,皱眉道:“我怎么觉得这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清音笑而不答,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了一处敞厅,此处便是云根草堂接待互市修士的客厅。隔着厅前荷影,路芬芳便见到几个穿蓝色道服的身影,并听到熟悉的说话声。她脚一麻,不知怎的就走不动了。   清音问道:“怎么了?”路芬芳便答道:“没什么,我想现在有许多修士在客厅聊天喝茶,实在哄闹得很。我现在也不累,咱们赶快去找那要紧的草药丹方吧。”   清音点点头,两人便没进客厅,径直去了互市主堂千秋堂。与路芬芳第一次去的庐阳互市不同,此互市的东西很少,一样一样都由锦帕托着放在紫檀桌上,整个前厅加起来也就十几样罢了。   东西虽少,但售卖修士们个个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互相之间也都不说话,全不似客厅中寒暄打趣的轻松景象。路芬芳上前去,先看到东首第一张桌子上的牌子,道是:“野生‘克水’,价格面议。”   路芬芳悄悄问清音:“这‘克水’是什么?”清音说道:“子桐山有鱼,名为?鱼,出入有光,有翼能飞。这鱼原没什么特别,只是一出子桐山便能克水,可使水系术法失效,所以修仙界给它起了个别名,就叫‘克水’。”   路芬芳笑道:“我现在修的就是水系术法,若大战时敌方正持有这个,我岂不是吃亏?有没有专门防这‘克水’的呢?”   “你将水系术法练得登峰造极,克水自然克不住你。”清音说着,又向第二张桌子走去。这桌子上没牌子,只摆了个木头磨成的蛋壳状容器,里面不知放了什么,烤得整张桌子都灼热逼人。   清音招呼路芬芳快看,路芬芳便询问那售卖女修,这木蛋里装的是什么。那女修说道:“我这宝贝一千灵石一口价,道友若是没这么多灵石,还是别问了。”   修仙界到处都有这客大欺店的人,路芬芳早已习惯,并不生气,只和色问道:“道友,灵石不是问题,我只对你这木蛋里的宝贝感兴趣。”   售卖女修见路芬芳底气很足,才说道:“不尽木。”   路芬芳心里长吁了口气,不知售卖女修有没有看出她内心的兴奋和急迫。这木蛋里装的真是传说中南荒中“昼夜火燃、猛雨不灭”的不尽木么?若真是不尽木,一千灵石不算贵!若有了不尽木,她计划许久的自动烘焙草药的器具就不成问题了!   清音拍拍路芬芳的肩示意她别激动,却对售卖女修说道:“不尽木自然是值一千灵石的,只是现在互市中商品繁杂。有的不尽木果真燃烧不尽,有的却只燃一两个月便成灰了。”   售卖女修知道清音质疑她卖假货,便冷笑道:“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把这宝贝借给你烧三个月,等你确认了真假再结账吧?”   “我正是此意。”清音说道。那售卖女修目中无人,他便要表现得比她还横。那女修知道今日碰上了刺头,便压住怒气说道:“道友既无心购买,便不要跟我逗闷子,请起开些,别耽误我的生意。”   清音笑道:“小姑娘。你要价这么高又不让试用。岂非强买强卖,不怕我告到互市主人那里,轰你出去么?”   那女修冷笑道:“成都互市主就在千秋堂后堂,你要告状。只管去便是!”   清音轻笑一声。假装往后堂走。那售卖女也不拦着他,仿佛真不怕他告,路芬芳则拉着清音。正在这时。忽然听得“啪啦”一声脆响,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往这边看来,都以为是清音和那售卖女打起来了。   路芬芳拉着清音,二人都未动手,只见屋内北墙下小桌上的甜白花瓶打碎了,碎片洒了一地。清音见所有人还都盯着他,无辜得一摊手:“不是我。”   路芬芳便上前去,蹲身查看那甜白瓷的碎片,手指试去湿湿的,像是被水剑击中碎裂的。路芬芳想了想方才屋内人站立的位置,目光便沿着水剑射来的方向倒溯过去,果然见一个白衣蓝衫的男修正望着自己,目光中又是欢喜,又是尴尬。   唉,躲了半天,竟是在这儿遇上了。两人已经打了照面,路芬芳不得不上前拱手:“澄雷……师兄,别来无恙。”   路芬芳自知不是太素宫人,但见到澄雷,一声“师兄”还是脱口而出。澄雷亦笑道:“芳芳,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路芬芳顾不上和澄雷叙旧,扭头看了一眼满地碎片,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哦……我,咳。”澄雷满不在乎得说道,“我想试试那克水好不好使,随便出了一招水剑诀,不料就打到那花瓶上了。”   这场景倒让路芬芳想起当初在太素宫,澄雷一箭射碎了拱日院光华玉的事,不由好笑起来。她轻道:“你弄坏了云根草堂的东西得赔的,我看那个花瓶价值不菲啊。”   “切,要我说是那个克水不好使,不然水剑怎可能打破花瓶?”澄雷皱眉道,“互市主人都把卖假货的招进来了,得首先给咱们一个说法!”   澄雷后半句话说得大声,屋内所有人都听见了,纷纷不再关注花瓶,而是去查看那克水。一个蓬莱修士查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们蓬莱岛曾有过?鱼,我养过一段时日,这一条确实不太像。”   他说得如此肯定,千秋堂内顿时沸腾起来,还有好几个修士纷纷掏出刚买的东西互相鉴定起来,一时间草木皆兵看什么都是假货。人群正慌乱着,清音忽然大喝一声:“站住,你想溜?”   原来众人乱作一团之际,那卖不尽木的女修竟然收了摊要走,可不是心虚么。几个散修首先在厅口拦作一排挡住她去路,又五个修士随即围上来,还有一个天墉修士去后堂找云根草堂的主人去了。   路芬芳和清音也赶了上去,澄雷和他带来的太素弟子则控制住其他售卖修士,令他们不可妄动。那卖不尽木的女修看了这阵势也不害怕,只轻蔑得笑道:“就凭你们,也拦得住我?”   前排散修先发制人,长剑、拂尘齐刷刷攻了上去,那女修却只是将木蛋往前一推,一股热浪便向众人逼来,修水系术法的几个修士便齐齐结出水障防御,两个练气九层、三个筑基期的修士合力结出一张水网向那火焰抛去,却在瞬间“嘶嘶”化作蒸汽,烟消云散了。   ps:此处云根草堂的原型是杜甫草堂,“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出自杜甫诗《怀锦水居止二首》;客厅就是“大廨”,千秋堂就是“诗史堂”。 第143章 、青羊观   什么?那克水竟然是真的!这卖克水的和卖不尽木的两人是一伙的!   路芬芳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出字诀抢到?鱼摊前,一个入字诀便夺了那修士手中的克水,便朝其余修士喊道:“快用水系术法捉她!”   便在这瞬间,那女修狠狠看了路芬芳一眼,收了木蛋轻身逃去。路芬芳轻身术最好,超过前排散修便追了上去,澄雷紧随其后。   路芬芳为遏住她行动,不时发出水系术法攻击她。那女修没了克水助益,几次火攻都没能占到路芬芳的便宜。   路芬芳和澄雷一个打一个赶,很快便把她逼到了受航轩上空。澄雷拉弓搭箭瞄准,路芬芳使出水系术法中的‘锁骨冻春诀’,在他的风月不羁箭上注了结结实实一层寒冰。路芬芳转身又向那女修扑去,双掌间水剑翻飞,逼得她无路可逃。   澄雷一直瞄着,看准了机会便一箭射去,正击落了她手中的木蛋。澄雷再要搭箭时,路芬芳已经跳进竹林里找那木蛋去了。他知道路芬芳没有受伤,刚松了口气,搭好箭时那女修早不见了。   且说路芬芳在竹林中捡到木蛋,再飞到竹林顶上时早没有了贼人和澄雷的踪迹。路芬芳连发几个灵扎,澄雷都没有回音。底下清音叫她,似乎又有什么事发生,路芬芳无法,只得自己回千秋堂中,另让两个太素宫弟子去支援澄雷了。   众人齐聚千秋堂中,先前那个卖克水的已经被捆了跪在地上。坐在堂上穿广成道袍的男修便是云根草堂的主人。名叫陈劲节,是川蜀一地著名的散修,主管成都分市已经二十多年了。   现下出了这样的事,他面上也很是无光,这次参与互市的都是五大门派的弟子,自诩出身名门大派,都不太把陈劲节这样的散修放在眼里,都悄悄议论着。有人说道:“云根草堂只认灵石,只要交了三十两灵石的,市主哪里还管得了是人是妖。是善是恶呢?”   事情还没有定论。好事者往往先嚼起舌头根来了。路芬芳静静看着,陈劲节翻看完了这次入市交易的名单,缓缓说道:“‘范宁改,太素宫钟峰弟子。练气十层。出售货物有克水、固本丹、小还丹等。’我且问你。这册上所载信息,句句属实么?”   范宁改?宁字辈?钟峰?那不就是威武长老夏英乔的弟子么?路芬芳想起来了。范宁改抬头看了一眼陈劲节,点点头又俯首了。   呵。真是夏英乔的弟子?路芬芳又好笑起来,既然是太素宫的人,澄雷怎么不向着他,反而专门来揭他的短呢?看来此事竟大有蹊跷。   陈劲节抬头望着众人,正要说话,路芬芳便很识趣得将她抢回的克水、木蛋二物都递了上去。陈劲节看到路芬芳一身素服,身上又没徽记,像是只有练气五六层的散修,不由惊讶,而此时又不好多问,便道了声谢,只将克水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起来。   “陈市主,你道说说这?鱼是真是假呀。”先前指认这?鱼是假的蓬莱弟子首先呛声。陈劲节捋着胡须说道:“奇怪,这条?鱼却是真的。”   “不可能,我养了三年的?鱼,怎可能连真假都认不出了?”那蓬莱修士说着便上来再看,看到陈劲节手中的鱼,不由惊呼:“怪了,这不是刚才的那条呀!”   底下又有人说道:“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你到底看清了吗?”   千秋堂中气氛紧张,多因修士们怀疑自己买了假货,心里很是不忿。路芬芳见此情状,便高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会不会范宁改本来就有两条克水,他只将那假的摆出来糊弄不识货的人,遇见识货的再把真的拿出来堵人的嘴?”   “诶?有可能啊。”那蓬莱修士对路芬芳点头道,“也有可能是掉包计!他先把真鱼给人看了,交货时再用假鱼掉包!”   众人说法纷纭,陈劲节抬手止住哄闹,又问范宁改道:“你倒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劲节问话如此温和,担心自己被坑害的修士又有些不耐烦了,范宁改果然低着头不说话。先前买了许多东西的一个散修首先上去拎着他的衣领提了起来:“哼,九百灵石,像我们这些散修得攒多久!你若不说,我们便送你回齐云山见你师父!威武长老以铁面无私闻名修仙界,我倒看看他自己的徒弟犯了事,他会不会秉公处置!”   “这位道友且息怒,事情还没弄清楚,那个卖不尽木的女修还没捉到呢。”陈劲节劝了几句,又问范宁改,“这里发生的事,想必你师父已经知道了,你要再扯谎也没用。况且我听说,首先揭发你卖假货的便是你太素宫的同门师弟,这恐怕不是巧合吧?你已在穷途末路,不如老实交代,还能少受些罪。”   陈劲节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范宁改还是不发一言。路芬芳心想,卖不尽木那个不抓回来,想必他是不会说实话的,她心生一计,假模假样收了一条灵扎,作惊讶状大声说道:“哎哟,澄雷师兄说他已经活捉那个贼人了!”   此言一出,一个天墉修士首先问道:“在哪里?带回来了吗?我去接应!”路芬芳装得跟真事一样,急迫道:“就在西岭雪山那边,他们刚经历一场激战,不知澄雷师兄有没有受伤啊!”   那天墉弟子忙带着人往西岭方向去了,跪在地下的范宁改却忽然说道:“不可能,你骗人,高澄雷才练气十层,怎可能捉到静寻?”   这时,站在陈劲节旁边的清音飞快得看了一眼入市名单,上面写道:“刘静寻。青城山仙癯庄散修,练气六层,出售货物有不尽木。”   如此说来,这个刘静寻根本就不是练气六层,真实修为比澄雷还高。路芬芳仍装得十分镇定,只对范宁改道:“若她真有那么厉害,哪还需要你用克水相助?她若真那么厉害,为何澄雷刚刚拆穿你卖假货,她就要跑?”   “那是因为——”范宁改似乎意识到中了路芬芳圈套,收声不说了。路芬芳没有看她。又收一条灵扎。陈劲节忙问道:“可是高道友那边又有消息?”   路芬芳一直看着灵扎。皱眉不语。那蓬莱修士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路芬芳按灭了灵扎,满面愁容得说道:“这……刘静寻拒捕,被刚才赶去的那位天墉道友一剑穿心。恐怕……”   “啊?他怎么那么鲁莽。剑修了不起么?这样就一剑刺死了。还没问出那不尽木的事呢!”先前那暴躁的散修气得直跺脚。刚才追出去那个天墉修士背上背的剑少说也是仁品上等,斩杀刘静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戏演到这个份上,范宁改已经瘫坐在地。脑中似乎仍回绕着“不可能”三个字。路芬芳便说道:“我出去看看。”清音却拦住她,肃然说道:“那边危险,你留下,我去!”   清音如此厉声厉色,千秋堂顿时笼罩在一片恐怖压抑又紧张焦灼的气氛中。范宁改坐在地上,脸上冷汗直流,口里干得一点津液都没了。   不一会儿工夫,清音回来了,还没走近便扑进来一股血腥妖气,紧接着,一团血淋淋的毛皮物事便猝不及防扔到了范宁改的面前。   一屋子人都被那血腥臭气逼得倒退几步,唯有范宁改直愣愣瞧着那“尸体”,眼中冒出泪花来。他瞪得几乎要把魂魄从眼眶里挤出来,终于迸发出一声惨呼,几乎不曾把千秋堂的屋顶掀翻了过去。   清音示意路芬芳退后,自己蹲身问道:“火鼠精已然死了,你已众叛亲离,没人再护着你。若不交代,只能落得和她一样下场!”   众人听得“火鼠精”三个字,还没来得及惊讶,范宁改双眼已经失了神,嘴唇麻木似的翕动着:“我说,我说,我说……静寻她,确实是仙癯庄的火鼠,她独自修炼艰难,我便和她想了这一计,挂羊头卖狗肉,混进云根草堂交易,骗些灵石,以助修炼。”   太素宫的正经弟子和妖物生出私情还诈骗行凶,这真是天大的丑闻。路芬芳看着范宁改已经招了,她和清音这心领神会的戏也该演完了。只是澄雷迟迟没有传回消息,莫不是已经遭了火鼠精的毒手?   路芬芳着急起来,顾不得范宁改后面还要说些什么,轻身出去急寻澄雷,刚飞到青羊观处,便见山门青龙像下钉着一只羽箭,正是澄雷所用的。他在此留下记号,难道火鼠精躲到这里来了?   路芬芳只得停下来,尝试着拔动那风月不羁箭。山门处一小道童急忙赶了过来,指着路芬芳便骂道:“好哇,是谁在我青龙像下射箭,女贼休走!”   那小道童便喊了好多道士出来,瞬间便把路芬芳围住了。为首的一个白发老道正是青羊观的观主宋惜光,他见了此景,只喝令弟子们道:“将她拿下!”   青羊观虽然不是大门派,却是成都最古老、最负盛名的道观,曾是众仙聚会、太上老君传道的圣地,号称川西第一观。青羊观弟子虽不及天墉、太素众多,但一直颇受修仙界各派尊敬,五十多年前,天墉、太素、蓬莱三派还合力用梨木雕了一整部《道藏辑要》,一共一万三千多块,送给青羊观观主宋惜光作为百岁寿礼。   而如今,路芬芳区区练气六层散修,竟然“胆大包天”,在山门青龙像下射起箭来了,可不是叫板么?   ps:青羊观的原型为成都市青羊宫。《道藏辑要》经版为清代光绪三十二年(1906)所刻,共一万三千余块,皆以梨木雕成,每块双面雕刻,版面清楚,字迹工整,为当今我国道教典籍保存最完整的存板,是极为珍贵的道教历史文物。天墉、蓬莱、太素三派合刻为作者杜撰,各种穿越请多包涵~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二小贼   这会儿路芬芳心知中计却也迟了。聪明如澄雷,再情急也不可能把箭射在青龙像底座上侮辱青羊观,这箭一定是刘静寻扎在这里,引路芬芳上钩,再借青羊观的人拖住她。借刀杀人加调虎离山,路芬芳倒真小瞧了刘静寻这鼠精的智慧。   误会闹成这样,路芬芳也只有尽力解释了。她拱手对宋惜光深躬说道:“晚辈紫翠峰散修路芬芳拜见宋观主。宋观主且听晚辈解释一句,这支箭确实不是晚辈所射,晚辈是从云根草堂追妖经过此地,偶然发现此箭蹊跷,便停下来查看而已。”   路芬芳这番话说得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宋惜光倒对她另眼相看。宋惜光说道:“你捉什么妖来,为何见到这支箭便要停下查看呢?”   路芬芳据实答道:“那云根草堂中刚脱出一只火鼠精,晚辈的朋友追她许久不曾回还,晚辈担心他有危险便也追了出来,谁料经过贵观,正见我朋友的箭插在青龙像下,还以为是我那朋友做的记号,刚停下来试着拔箭,便被那小道友当成贼人堵住了。”   “我看你这话不尽不实。”宋观主皱眉道,“云根草堂是互市,多年受陈劲节管理,一直井然有序,怎可能出了妖怪?”   路芬芳说道:“确实如此,晚辈久仰宋观主威名,不敢有丝毫欺瞒。只是那火鼠精既能有暇在此设下圈套,想必我那朋友已经十分危险,还望观主明察。放我救人。”   宋惜光沉吟片刻,便问那报信的小道童:“小竹,刚才你在门口可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这……没有。”那小道童挠挠头说道。   “没有听到射箭声么?”   “没有……”   宋惜光摇摇头,亲自来青龙像下察看,摸了摸箭身,缓缓说道:“这箭上有一掌宽的地方比别处细了一厘,想是那人握着箭悄悄插进铜像底座,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已把这箭身握得变了形。若双眼看去,却是瞧不出来的。”   宋观主果然心细如发。路芬芳暗暗赞叹。宋又看了一眼路芬芳道:“你只有练气六层。外功又弱,应该没有这插箭的本事。力气小了,插不进去;力气太大,这箭早就折断了。”   宋观主说得分毫不差。路芬芳又赞道:“宋观主明察秋毫。晚辈拜服。”   宋惜光便握了那箭轻轻往上一提拔了出来。交还给路芬芳道:“好了,我已知此事与你无关,去追你的朋友吧。”   宋观主说了。便携了他的弟子们回观中去。路芬芳谢过,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宋惜光通情达理,这误会还是很好解释的。如此看来,刘静寻使这一出竟然没有太大意义……难道,难道是计中计?   坏了。刘静寻应该已经料到,等到误会解开,路芬芳肯定马不停蹄去别处找寻,青羊观反而成了首先被她排除的区域;而且青羊观中守备森严,宋惜光又是这等厉害精明人物,刘静寻最不可能躲在这里了。   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路芬芳一直奉行这个原则,她有种预感,火鼠就躲在青羊观里!   眼看着山门就要关上,路芬芳正要追上去,转念又想:她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要赶紧去别处追火鼠,这会儿又一口咬定火鼠在道观之内,不是找茬是什么?宋惜光已经放她一马,还会容她放肆第二回 么?   路芬芳想到这里,山门已经关上了,她悄悄退到一旁,思来想去——也只有悄悄溜进去,一探究竟!   夜色将近,此时不动手却待何时!路芬芳便唤了珠丘丹炉内的草精蓝睛和苏合两个出来,说道:“你们俩帮我个忙,我亲自潜入青羊观不便,你们两个便悄悄进去,帮我探寻火鼠的踪迹。”   蓝睛点了点头,苏合却撇嘴道:“让我们去?有什么好处?”   路芬芳笑道:“此次你们两个若合力帮我抓住火鼠,我便收你们两个为灵宠!”   路芬芳言出必行,蓝睛和苏合齐齐说了声“好”,听路芬芳吩咐完战术,便绕过正门,潜在爬山虎最为茂密的山墙下,化成草形缓缓爬了上去。此时天上星月暗淡,微风飒飒,墙头有草动声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且说苏合和蓝睛成功进了内院,停在混元殿的门前。混元殿中供奉的正是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苏合借着烛光看去,老君像正手持混元乾坤圈,拉成“一”字,寓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她感觉不到混元殿中有妖气,正要叫蓝睛走,却见他双手合十闭着眼在那里拜呢。苏合气得拍了蓝睛后脑勺一下:“拜什么?走了,你这个呆子!”   苏合后悔自己答应太快,竟然真带了蓝睛这个傻子进来碍手碍脚。她拉了蓝睛的手,转到后殿。这后殿供奉的是慈航真人,也便是佛家所说的“观音大士”,她正端坐莲台,容貌秀丽慈祥,便是她为女子修行开了不二法门,从她以来才有女子出家修行之路。   苏合看到慈航真人像,心生敬畏,便也拜了几拜。蓝睛挠头道:“刚才你不让我拜,自己这会儿倒拜起来了。”   苏合笑道:“嘻嘻,呆子,你说火鼠精也偷吃灯油不吃?”   苏合这般说,蓝睛似懂非懂道:“这样也对,那火鼠本来生长在不尽木下,现在藏在灯火后面偷吃灯油,可不是绝佳的掩护么?”   蓝睛还没说完,苏合一个箭步就跳到供桌上,拔了那两根香烛。蓝睛吓了一跳,再看时苏合手里握得哪里是香烛,分明是只燃烧着火的大老鼠!   那老鼠正在挣扎间,蓝睛手中千万条绿叶已经蜘蛛网似的将它牢牢兜住,火也烧不断,啃也啃不烂。苏合怕火,握不住那老鼠只得松了手,任由它披着一身绿叶枝条满殿上乱窜,蹬翻了许多杯盘碗盏。动静一大,外面吵嚷起来,想是青羊观的道士们衣襟发现了。   苏合道声“快走”,出了混元殿便直向屋顶上爬去,与蓝睛架起一座草桥直通刚才爬上来的山墙。两人刚刚迈上草桥,却听“咔嚓”一声,脚下一软,原来那草桥早被人砍断了。两人一面下坠一面望去,底下乌压压全是仰着头的道士,少说有三十几个!   苏合倒是不怕这些臭道士,但这事要是办砸了,路芬芳肯定要翻脸。她便拉着蓝睛,蓝睛缚着火鼠,两个人又架一座草桥跃回混元殿顶上。   “往那边跑!”苏合与蓝睛架草而飞,又逃到玉皇殿上。一百多个道士点着火把围了过来,他们俩已经无路可逃。路芬芳也传信过来:“好了,停手吧,宋惜光已经过去了,你们俯首吧!”   路芬芳虽然向来不怕这些所谓的掌门长老,但宋惜光德高望重,却与陈逾熠、李靖不同,路芬芳是真不想惹他。   苏合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她比路芬芳还要嚣张十倍,谁的面子也不给,看见宋惜光来了,拉了蓝睛的手一下便跳到那只独角青羊铜像上。   众弟子惊呼,连宋惜光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青羊是太上老君的化身,而现在苏合蓝睛两只草精竟然跳到青羊铜像背上,可不是欺师灭祖、辱没先人么!宋惜光怒得便要一剑刺来,但他又不能对着青羊像挥剑,投鼠忌器,越发恨得脸色铁青了。   “师父!”百余道士举着火把要围攻苏合,却被宋惜光喝退了。苏合得意得挥了挥手里被包成粽子一样的火鼠:“老道士,这鼠精正在偷吃慈航真人的灯油呢,我们帮你抓住了,你怎么谢我们呀?”   “呵呵,如果贫道没看错的话,姑娘你,还有你身后那位,也都是妖吧。”宋惜光说道。   “老道士别血口喷人,你看清楚了,我和蓝睛是有主人的灵宠,才不是什么妖怪呢!”   宋惜光道:“哦?既是这样,那你们血契在哪里?”   宋惜光这样说,轮到苏合傻眼了,蓝睛也有些害怕了。苏合说道:“我们……反正是有主人的,你自己和火鼠沆瀣一气,这会儿被我们拆穿,想倒打一耙是吧?”   “呵呵,非也。既然二位都是有主人的,那便让主人来领你们吧。”两个草精玩得这样凶,宋惜光实在也给足了他们面子。苏合却想道,若是路芬芳来带他们走,那捉火鼠之功还算不算?惹宋惜光之过与得火鼠精之功,到底哪个更重些?   苏合也拿不定主意,反正她觉得不能中了这老道的奸计,便说道:“我家主人是何等人物,才没工夫见你呢!识相的让出路来,放我们出去,否则——”   苏合这否则还没说完,一张大网兜头就罩了过来,把她和蓝睛困住了。苏合敌不过这仙网上的法力,抽出刀来便抵住青羊的独角:“臭道士快放了我们!信不信我把它这一只角也给你砍下来啊!”   正在这时,忽听门口一声“住手!”,却是路芬芳来了。路芬芳见到此情景,急喝苏合放下刀,一面使劲给宋惜光赔不是。宋惜光冷着脸道:“这两个草精,果真是你的灵宠么?”   路芬芳说了声是,一面狠狠瞪了苏合一眼,她是不是脑子烧坏了,竟然派苏合这个女大王来大闹青羊观,这下真不知怎么收场才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捉火鼠   宋惜光沉了口气道:“小路姑娘,你适才说急着追火鼠,我便放你走了,你却派了灵宠反追到我青羊观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路芬芳汗颜道:“晚辈……晚辈实非故意,但火鼠实实在在是躲到贵观来了,未事先禀明情由,确是晚辈的不是。”   “小路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宋惜光眼中一道寒色闪过,竟照得百多只火把的光焰都矮下去一分,“你是怪我包庇了火鼠精不成?”   “晚辈并非——”   “小路姑娘是不是又要说,火鼠精已经捉到了,你还要搜搜我青羊观其他地方,看看你朋友藏在哪里啊?”   这下路芬芳知道,宋观主是真的生气了。苏合蓝睛都骑到青羊像上撒野了,人家能不生气么!路芬芳只有尽力赔不是了:“宋观主,草精放肆作乱是我管教不严,但现下除妖要紧,救人要紧,等此要事了结,我愿听凭观主责罚!”   宋惜光闻言笑道:“除妖要紧?救人要紧?难道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不尊不敬,胡作非为了吗?”   宋惜光短短一句话说得路芬芳好不尴尬,她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全然不顾青羊观的感受,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求别人的理解和配合,确实是她不对。   但是,现在澄雷生死未明,哪里是辩谁对谁错的时候。她便咬咬牙说道:“宋观主既不爱听冠冕堂皇,咱们就说点实在的吧。敢问宋观主。若非苏合大闹到如此,观主知道青羊观中混入妖怪之事么?”   宋惜光听言,默然不语。火把的光照在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路芬芳便缓缓说道:“如果适才在山门外,晚辈质疑观中有妖怪,观主会准许晚辈搜观么?”   宋惜光还不说话,脸皮越发僵硬,如同木雕似的。路芬芳接着说道:“观主不许晚辈搜观,晚辈也不能硬闯进去,任由那火鼠隐匿在混元殿中。后果会是怎样?”   “哼。”宋惜光冷笑道。“如此说来,我反而该谢谢你了?”   路芬芳拱手道:“不敢,晚辈不行损人利己之事,只是世上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少不得要两害相权取其轻。抛下重重顾虑先捉了火鼠。苏合对青羊像不敬。我自会责罚管教;但火鼠在慈航真人宝象前捣乱,咱们难道不闻不问么?”   路芬芳这番话把宋惜光说得笑了,是轻松得笑了。随着这声笑。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之感也烟消云散。宋惜光捋须道:“早闻小路姑娘机敏果敢辩才无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咱们修仙之人不是考秀才、作谋臣的,想靠三寸不烂之舌走遍天下,却还差了点意思。”   宋惜光不是孤陋寡闻之人,路芬芳和天墉、太素二派的因缘过节他应该早就知道的。他也点明了,修仙之人练的不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路芬芳想过他宋惜光这一关,不亮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路芬芳便问道:“那宋观主的意思是——”   “你的两个灵宠肆意妄为,我只能暂时替你看管一下。你现在把火鼠放出来,若你能凭自己的力量捉到,我便放了你和你的灵宠去;若是先被我的弟子们捉到了,你和你的灵宠便要留在我青羊观,洒扫玉皇殿三年。”   宋惜光说着这话,脸上仍是严肃又略显僵硬的神色。至此路芬芳终于明白了,这修仙界中哪里论什么德行高低,不过是修为低的听从高的,势力强大的任意凌辱无名小卒。一百多火把如熊熊燃烧的林海将路芬芳翻滚在其中,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就依观主所言吧。”   路芬芳话音刚落,宋惜光拂尘一挥,先前包裹着火鼠的枝条便瞬间崩断了。火鼠箭似得蹿了出来,似乎要直飞入月亮中去!   百位青羊观弟子也举着火把相继飞起,竟如月下流萤一浪一浪朝火鼠围去,从路芬芳这个视角根本看不清哪里是火把,哪里才是火鼠。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诀紧跟上去,大队人马一下子便涌到了三清殿和混元殿之间的八卦亭。   青羊观弟子们将八卦亭团团围住,火鼠要逃只能往天上逃了。路芬芳一面逼近,一面用霜烈丁香咒击退了好几个想要阻拦她的道士。路芬芳想道,青羊观却人多势众,若分作两拨,一拨五十人专门捉鼠,另一拨五十人专门拦她,她也是必输无疑的了。   想到这一层,路芬芳干脆远远停在三清殿檐角上,且看他们如何捕捉。只见那火鼠在八卦亭里上蹿下跳,比幽魂还要神出鬼没,耍得几个小道士在亭子里撞得鼻青脸肿,哪里抓得住;其余外围的人虽然想用法术捕捉,但金木水火土得施为下去,八卦亭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火鼠却连毛都没擦掉一根。   路芬芳见状,不慌不忙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粒红色丹药来。此丹名为灵圣丹,服之可以增强一刻钟内五行法术的威力,是出行前清音嘱咐路芬芳带上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路芬芳服了丹,发动了她目前学到水系术法中最厉害的一招“云雷泽沛”。她手掌中起先只有细细冰凉的水珠凝结,紧接着便是一小股冰冷的风暴飞转波动,缓缓伸长做一条半透明的细鞭。那鞭中却有无数细如蚊脚的冰刃浮流转动,继而忽然向那八卦亭中甩去,瞬间分作八股,一股卷住一根滚龙抱柱,嚯得就将八卦亭整个端了起来!   青羊观的道士哪里见过这阵势,远远散出一块圆形空地来,只怕这八卦亭随时会砸落下来。那火鼠还在八卦亭顶子上躲着,见四面都是冰刃也不敢冲出,干脆发了狠,毛皮中卷出一股火浪来与云雷泽沛相抗。   这云雷泽沛之术太过消耗灵力,饶是路芬芳服了那灵圣丹,现下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双手被冰刃水浪冻作青紫早就没了知觉,仍被火鼠火浪之力吸住,她也发了狠,喝了一声“冻”便将云雷泽沛诀瞬间转化为“锁骨冻春诀”,漫天冰刀水浪忽然堆成一座冰山,把八卦亭连通火鼠都牢牢冻在了顶部。   冰山辉辉,竟如落地的月光堆积而成,冰魄清寒又甚为雄伟。火鼠已经动弹不得,路芬芳也累得精疲力竭,从那三清殿顶上滚了下来。宋惜光已赶过来,看到此情此景,便命旁边弟子把路芬芳扶起来,自己亲自输入真气为路芬芳调理。   片刻后路芬芳醒转,见八卦亭还好好落在原地,那火鼠却已经被关在一个冰制的笼子里,浑身蜷缩半死不活。路芬芳觉得身上有了些气力,便拱手谢宋惜光医疗之恩,谁料腿能站住,双手却仍是抖个不住。   “小路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宋惜光的神色比刚才缓和很多,路芬芳想到,这世上果然没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事,要想与对方平等对话,还得自己有实力才行!   路芬芳问道:“既如此,刚才的赌约,晚辈可算是赢了?”   “这个自然。”宋惜光很守信用,立刻收了捕妖网放了蓝睛苏合。他们两个急奔来,看到路芬芳为赢赌约又激战了一番大耗灵力,心里各自都不太好受。苏合还想骂宋惜光几句,一想若她胡闹起来,又得再打一场,只得作罢。   宋惜光又问道:“小路姑娘,方才我为你渡入真气时,觉得你只有练气六层修为,但刚才的云雷泽沛、锁骨冻春二诀着实有练气十层的威力,不知你是如何做到的?”   路芬芳内心苦笑道,你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娃子,什么要紧话都如实相告么?她便做茫然道:“哪有那么大威力,宋观主过奖了。”   其实早先时周重璧便对路芬芳说过,谏珂的功法都是越练越强没有瓶颈的,不管是传觞飞羽剑的剑术还是灵机诀的法术,都是可以终身修炼精益求精的。路芬芳现下虽然只有练气六层,但她有了丹药助益,就能把法术发挥出练气十层的威力来。   “我刚才收到青城山仙癯庄庄主莫娇旎来信,道他们庄里跑了一只火鼠,想来便是你捉到的这一只。”见路芬芳装蒜,宋惜光只好说正题,“莫庄主还说,已有三位太素宫修士到了庄上询问火鼠事,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朋友?”   三个太素宫修士?那应是澄雷和他的三个师弟啊,原来他们寻不到火鼠踪迹,便寻到仙癯庄去了。   路芬芳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好歹松了一口气,十根手指骨头却像要裂开似的疼。宋惜光道:“小路姑娘的元气还未完全恢复,不如在观中歇息一夜再走吧。”   路芬芳本就把青羊观折腾得乌烟瘴气,虽然赢了和宋惜光的赌约,却也不好意思借人家的地方疗伤休养,她便郑重谢过,给清音传了一条灵扎,带上苏合与蓝睛、火鼠,连夜奔往仙癯庄去了。   路芬芳刚出了青羊观,双膝一软险些跪下,蓝睛苏合急忙一左一右架住她。路芬芳灵力消耗太大,这会儿身子如同空壳棉絮一般,她只不愿在宋惜光面前示弱。苏合便撇嘴问道:“那个仙癯庄非去不可吗,你半刻也不肯休息,是不想要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病梅仙   蓝睛也心疼道:“是啊,你还是先好好歇歇,火鼠的事并非没有别人管了。”   路芬芳笑道:“我怕的就是火鼠的事不归我管。”   蓝睛和苏合面面相觑,好像都明白了什么。苏合惊道:“你要收服这只火鼠?这……火鼠是仙癯庄的叛徒,又得罪了云根草堂一众修士,你若收它只怕是引火烧身啊。”   路芬芳只问苏合:“你且说说,仙癯庄是什么地方?”   苏合答道:“仙癯庄主人名叫莫娇旎,以‘病梅仙子’自居,但谁也不知她究竟是仙是妖是人是鬼。她只爱在仙癯庄中宴饮慕名而来的散修,大家一同切磋修炼,但绝不接待五大修仙门派的弟子。曾经有一个蓬莱修士想硬闯进去,和庄内的修士们打了三天三夜终于得进,也不知发生何事,隔天就宣布脱离蓬莱,他的师父师祖劝了许多次,他也不肯回去了。”   “如此说来,仙癯庄竟有种魔力,进去的人就不想再出来?”   “反正那是个邪门的地方。我觉得宋老道刚才放了咱们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仙癯庄的来信。仙癯庄都问上火鼠的事了,宋惜光哪里还敢管,当然丢开手由咱们去了。”   路芬芳笑道:“这个仙癯庄这样厉害,我更要去看看了。”她主意已定,苏合蓝睛也便不再劝阻,与路芬芳寻到了青城山月城湖畔。   他们三人到月城湖畔时,正是明月满天时。天色如水,路芬芳远远得先闻到飘然的酒香,她的心忽然像被人掐紧了似的疼,紧紧抓住苏合蓝睛的手,几乎不敢向前走去。   “怎么了?”苏合蓝睛凝神戒备,却都感觉不到杀气。路芬芳一阵的眩晕,满心满肺都是那“抛青春”的香味。这是周重璧最爱喝的酒,想不到仙癯庄也有。   “没事,走吧。”穿过月城湖,对岸便是仙癯庄。路芬芳挽着他们两个踏水而过。足尖刚刚触到水面上月亮的倒影。水底下却飘飘悠悠转出一张黄色发红的符箓来。   路芬芳叫一声“不好”,携着苏、蓝二人飞了上去,她反应不慢,却仍被符箓上射出的火焰灼到发梢。   苏合说道:“哼。莫娇旎防着外人。这水底下有机关呢。”   路芬芳说道:“恐怕不是水的问题。你们两个帮我看看,我脚底下沾了什么东西?”   她说着抬起脚来,却见自己脚底上分明牢牢沾着一道符箓。都不知是什么时候踩到的。蓝睛也惊叫道:“你背上也有!”   两个人手忙脚乱将路芬芳身上的符箓摘了下来,丢出去时正好炸做两团火球没入水中。路芬芳心道不妙,急忙将苏蓝二人推开,这时她前胸后背已经满是符箓了。   路芬芳明白过来,她是中了传说中的“气凝符”。施为这种符箓,首先要发出一个讯号,声音、气味或者画面引得敌方心神慌乱戒备松懈,生符之气便会趁机爬满敌方全身,不消几息便能长出密密麻麻数十种符咒,只要有一条发动,敌方便非死即伤。   这种气凝符几乎没有破解的办法,中咒人只有在符咒发动之前用真气防御,将伤害降到最低。路芬芳现在的真气水平若抵御一张符咒还好,若是这几十张符同时启动,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紧要关头已经容不得路芬芳再多想,她示意苏合蓝睛千万不要跟过来,自己便一头扎进了那月城湖的湖水中。   路芬芳扎了进去,半天不见动静。苏合首先按捺不住,刚要跳下去找路芬芳,却见湖心晃动,路芬芳裹着一道水柱冲了出来,待到水花落尽仍浮在半空,总算是毫发无伤。   “主人——”苏合高兴得就要迎上去,路芬芳抬手又止住她:“这才是火系符咒而已,接下来该金系符咒了,你们退后三丈!”   苏合蓝睛只得照做,看路芬芳唤出体内珠丘丹炉的真力来,在身周结成六道盾牌,围着她缓缓旋转。随着符箓发动,路芬芳身上渐渐流动过紫色的细小电花,接着便是“铛——铛”如同几百口华严钟同时在耳边被撞击的巨响。   路芬芳痛得大叫,双脚胡乱蹬着出幽入冥步,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是水色,水是天色,一个真天一个虚天几乎合拢起来要把她活生生夹碎在中间。她在夜色中颠倒着,都不知自己是在往天上冲还是往水中落。   正在难受时,她身周珠丘真气结成的六面盾牌却越转越快,几乎像陀螺似的载着路芬芳飞起来了。珠丘盾似乎终于绷紧到了极限,路芬芳忽然大嚎一声,珠丘盾便“砰”得弹了开去,连同那雷光电火都膨胀成一个圆球,将路芬芳包裹在里面。   路芬芳身上剩余的符箓也仿佛受到雷电和气盾的吸引,纷纷飞离她的身体,只是在半空中漂浮。她心内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路芬芳,你千万不能放弃,千万不能害怕,否则前功尽弃!   她就这样自己鼓励着自己,悲恐的内心终于平静了下来。紫色的雷电缓缓被珠丘气盾融化,流转成沙雾与那失灵的符箓一同飘飘洒洒,落入月城湖水中。   那紫色电花和金黄的符箓飘落在湖面上,先是如同点起星星火烛,接着瞬间连成一片,整个湖面都笼罩在这重轻轻蓝焰之下。这气凝符已被她破了!   得胜之后,路芬芳仿佛并不觉得疼痛,叫上蓝睛和苏合继续往山庄大门处走。三人降落下来,见那山门前放着一盏孔明灯,上面只画着一枝老梅,也不知什么意思。   路芬芳看出来了,这个病梅仙子莫娇旎是个爱故弄玄虚又手段毒辣的家伙,方才那月城湖中也不知浸着多少五派修士的尸体。她先嘱咐苏合道:“放些你的苏合香出来吧,闻着这香味,咱们还能惊醒些。”   苏合知道路芬芳器重她,心里颇为得意,顺带白了蓝睛一眼。路芬芳暂时不打算去碰那个灯笼,只叫蓝睛去敲门,叩了三声,那门倒自己开了。   路芬芳又叫蓝睛退后,自己先进了院子。这院子里空荡荡的,三面屋舍虽然整齐,但一点生气也无,地上一副梅花图如同鲜血画就,月光下看着更加瘆人。   她上前察看,刚走三步却听“噗”的一声,好像花朵绽放的声音。这种细微软嫩又充满生机的声音旁人不注意,路芬芳确实能听得见的。她低头看去,果见自己脚下踩着的一朵梅花图案正在盛放,别的梅花却还都是含苞待放的样子。   路芬芳叫蓝睛赶快把门外那盏孔明灯拿进来,对照两厢图案,果然是一模一样,她想对着灯把地上该开放的梅花都踩一遍,但此时月色越来越暗,她竟看不大清灯笼上的画了。   苏合提议道:“咱们不如把这孔明灯点起来吧。”路芬芳摇头道:“这个莫娇旎最爱装神捣怪,她放在门口的灯岂是外人能随便点的?”   苏合又道:“那也不难,咱们另外举火照着就是。”路芬芳拦道:“不必如此麻烦,我有个‘不点’的点法。”   路芬芳说着便从那冰笼中掏出火鼠来,按在那孔明灯的灯座上。火鼠受了冰笼之冻,燃火的毛皮只有荧荧之光,正好做照明之用,且不至于把灯罩灼破。   路芬芳举着孔明灯,挨个跳到那绽放的梅花上,梅花图灵气升腾,便幽幽长成了一棵比平常梅树粗壮两三倍的大树来。这梅树长得旁逸斜出曲欹疏老,仿佛久病将死之人,没有半点生气。   几个人正踌躇间,却忽然听得几声有气无力的女子咳嗽,仿佛是这梅树里传来的。路芬芳便问道:“敢问阁下可是仙癯庄庄主病梅仙子?”   “你们。”那人说话了,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出生起便一直缠绵病榻不起的十四岁女孩子,“你们别进来。进了这仙癯庄,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了。”   “莫庄主,我们并非有意闯来,只是为了归还贵庄的火鼠。”路芬芳说道。莫娇旎却道:“多谢,你们只将孔明灯挂在梅树上便好,我有病在身,恕不能相送了。”   莫娇旎这般语气,路芬芳不由奇怪,过了门口气凝符那关之后,她想象中的莫娇旎应该是个古灵精怪又心狠手辣的女子,未想到竟是这等病病歪歪心冷欲淡之人。她便继续说道:“这火鼠和太素宫弟子勾结,在云根草堂天隐分市售卖假货,被其他修士拆穿便逃了出来,刚好被在下抓到,在下便将它送还贵庄。若是落在其他修士手里,它恐怕逃不出命来的。”   “哦,那你不是五大门派的修士?”   “不是,我是散修。”   “呵呵,看你刚才的功法也不像是五大门派的。”莫娇旎懒懒道,“你说吧,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想要什么?”   莫娇旎果然是个明白人,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路芬芳便说道:“我有一位太素宫的朋友今日也来拜访贵庄,不知他现在何处?”   莫娇旎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我没办法,他进了我仙癯庄,注定是不能再出去的了。”   “这是为何?”路芬芳问道,“那可否让他出来同我说几句话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魂裂   “不可以。”莫娇旎冷冷说道。   “为什么?”   “火鼠已经送到,若路姑娘没有别的事,便请回吧,走好不送。”   莫娇旎说罢,整棵画影梅树连孔明灯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路芬芳与苏合蓝睛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想再唤出那梅树来也是不能了。正没头绪时,苏合嚷嚷道:“哎呀,早知如此真不该把火鼠还给她!”   路芬芳轻笑,又从乾坤袋中掏出先前囚火鼠的那只冰笼来。苏合仔细看去,那冰笼蓝色的冷雾中,分明窝着一团暖光瑟瑟抖动,分明就是火鼠。   苏合惊道:“不可能,你刚才明明把火鼠放在孔明灯里了,后来没有再拿出来呀!”   路芬芳笑道:“我放进去的不是火鼠,不过是块和火鼠大小差不多的火灵石罢了。我掉包时手快,所以你没看清。”   苏合与蓝睛都听得愣愣的,路芬芳早把冰笼打开放火鼠出来。火鼠跳到地上便现了人形,还是之前在云根草堂卖不尽木的刘静寻的模样,只是神色充满惶恐不安,大约是被冰笼冻怕了。   “别害怕,现在叫你出来,一是让你暖和暖和,二是问你几句话。”路芬芳说着,蓝睛就地变出一朵硕大如椅的雪割花来,让路芬芳坐在上面。蓝睛苏合一左一右阴沉着脸站在她身边,更添了几分审问火鼠的气氛。   火鼠精刘静寻战战兢兢跪在地下,她妖的身份暴露之后。从前嚣张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甚至连做妖的尊严都没有了。她抱着双臂问道:“你、你要问什么?”   “不必如此慌张。我是紫翠峰的散修,专攻炼丹制药。我一直缺个烘焙药材的精灵,此番来云根草堂正是为了寻找合适的火系妖灵,谁知正好遇上了你,不知你肯不肯跟我?”   路芬芳说得认真,火鼠一听却急了:“啊?这是从哪里说来?你来仙癯庄不就是为了把我交给病梅仙发落么,为何又要收我?”   “我刚才和病梅仙子见面了,她嫌你惹了事,不要你啦。”路芬芳满脸遗憾道。“说来也是。你买卖假货得罪天隐互市还好说,为什么偏偏和太素宫弟子串通一气?仙癯庄最忌讳五大门派的修士,你为何明知故犯?”   火鼠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路芬芳懒懒在雪割花上一仰,闭了眼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苏合也笑道:“嘻嘻。你可真行。闹了这一通把太素宫、各路散修、天隐互市都得罪光了。连仙癯庄也回不去了,除了我们家主人,只怕没人敢收你!”   火鼠在云根草堂便和路芬芳过了招。知道她厉害难缠之处;在青羊观躲避时又领教了苏合的泼辣跋扈和蓝睛法力高强,虽然还闹不清路芬芳的身份来头,但心里已经十分得服帖。她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投靠路芬芳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便说道:“莫仙子的灵宠何止千百,多我一个不多,去我一个不少。若路仙长想收了我,请快些带我走吧,若莫仙子一高兴又变了卦,我恐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火鼠说了,便在地上连磕好几个响头。路芬芳好奇怪,忙叫蓝睛扶起来问道:“照你这么说,莫仙子很是善变,喜怒无常?”   火鼠叹气道:“这件事本是莫仙子的绝密,若非表达决意忠于路仙长之心,我是打死也不敢说的。”苏合催促道:“那你倒是快说呀!急死人了!”   “我自出生起便一直在仙癯庄,跟随莫仙子,但她究竟是仙是妖还是鬼我一点不知道,只知她个性十分诡异。她一天中有半天时间是病怏怏的不爱理人,又一个时辰疯疯癫癫大吃大喝,又一个时辰琴棋书画温柔安静,一阵子猎杀五派修士,一阵子又想办法把他们骗进来玩闹取乐,明明是一个人,倒像能变成几百个似的。我从前以为只有她有这种怪病,后来发现那些住久了的散修也都不似原来的脾性,一会儿疯闹一会儿安静,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痴傻,反正都不像正常人了。”   火鼠这样说,路芬芳就明白了,怪不得刚才莫娇旎一会儿心狠手辣得往死里玩她,一会儿又冷冷淡淡不理她,原来是得了这种心魂分裂的怪病。路芬芳道:“那你竟没事?仙癯庄不是还有很多灵宠么?”   “灵宠的症状比修士要轻微许多,基本上看不出来。”火鼠说道,“我心里实在奇怪,便问其他灵宠,才知仙癯庄中有一棵活了八百多年的老梅树,不仙不妖却邪气甚重。人只要接触了那老梅,便会得心魂分裂的疯病,这辈子都医不好的。”   蓝睛忽然说道:“既然是棵会害人的树,把它砍了岂不好?”   火鼠摇头道:“就是这里邪门啊,砍不掉的,修为最高的莫仙子都砍不掉。而且得了疯病的六十多个散修都不希望老梅被砍,因为那树虽邪,但灵气异常充沛,靠近它修炼一年可抵在别处五年之功。散修本就没有灵脉资源,好不容易得了这宝贝梅树,便是会染疯病也在所不惜的!”   路芬芳嘲笑道:“看来他们都急着修仙,不想修人。散仙如此还可理解,那五大门派的修士又稀罕仙癯庄什么?”   “要说五大门派,还得再从那老梅说起。传说那老梅精刚刚有三百年修为时,十分羡慕人间生活,但又不想放弃修炼,便假扮成普通人投入蓬莱门下,与人类同修。她在蓬莱度过了三年非常快乐的时光,最后还是被同门发现了。昔日亲密无间的师兄弟忽然对她深恶痛绝,设计骗她中毒,接着将她囚禁起来打回原形。老梅内丹已碎而心不死,化为梅树悲怒欲狂,竟是不朽不死,不生不灭,蓬莱掌门便将她移回了原籍青城山。老梅重新扎根于此,积蓄多年的清气很快被附近散修发现、利用,慢慢得便有了现在的仙癯庄。”   路芬芳听完仙癯庄的历史,颇为唏嘘。火鼠又道:“老梅心不死,连灵气都带着对修仙门派的怨毒,所以接受它灵气的修士都视五大门派为死敌。其实五大门派的弟子来这里不过是猎奇之意,谁知来久了之后竟改换了人生,也痛恨起自己师门,不愿回去了。”   听到这里路芬芳早从椅子上坐了起来,问火鼠道:“你快说如何进仙癯庄内?我要去救人!”   苏合瞪着眼拉住她道:“你疯了,那种邪气疯病治不好的,我以后可不要跟着个疯子修炼!”   蓝睛也劝道:“这么诡异的故事,我真是从没听过,若真进去查探,咱们三个可能都出不来了。”   路芬芳道:“那你们俩在外头等我,我和火鼠进去!”   蓝睛苏合还是不依,路芬芳烦了,甩开他们二人道:“你们既然当我的灵宠就要听我的话,哪有灵宠不听号令反而处处阻挠主人的?我在太素宫通共就澄雷一个朋友,我最落魄难过时只有他常来探望,嘘寒问暖之情,重金赎剑之义,我永世不能忘,他如今遭难我怎能不管?”   蓝睛也不知道路芬芳从前在太素宫的事,只闭口不言。苏合却撇嘴道:“他为你做了再多的事,能赶得上周重璧好?”   这句话一说出来,三个人之间登时只剩死一般的寂静。蓝睛急得想扇苏合耳刮子,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冒出这么句话来?真没比这更讨厌更戳心窝的了。蓝睛又不知怎样劝路芬芳,急得扑上去揪住苏合衣领:“你疯了吧?胡说些什么!”   “我说的明明就是事实嘛,周重璧舍了自己的命换来你的命,你反而为别人慷慨赴死,岂不是叫他白死了!看来他在你心里和别人并没什么不同!”苏合还不住口,越发有道理起来。她也知道这话刺心,但她只想着阻止路芬芳去仙癯庄,便不管别的了。   蓝睛和苏合在一处打闹,路芬芳则站在原地愣愣的,紧咬着牙心里说着,三次了,她忍苏合三次了。第一次是她和蓝睛在大药臼里打群架,第二次是她大闹青羊观,这是第三次。路芬芳压着嗓子道:“蓝睛,放开她。”   蓝睛听话很快放开了苏合,路芬芳二话不说便将苏合收回珠丘丹炉中,交给伯服管教。她便和蓝睛火鼠一道,奔那仙癯庄去了。   火鼠本就能自由出入仙癯庄,打开庄门自然不成问题。她从自己乾坤袋中找出一只孔明灯来点亮了放到空中,光华流转中竟又分裂出许许多多孔明灯来,在夜空中连成一条灯之天梯直通明月。   路芬芳便携着蓝睛的手踏上那漂浮的孔明灯,向着天宇上迈去。蓝睛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路芬芳,只说道:“但愿澄雷大哥能平安无事,那邪气再厉害,珠丘丹炉也能祛得!”   路芬芳点头不语,三人走了许久才到了青城山圣灯云海中,只见云烟缥缈如仙袂,圣灯点点似寒星,海中一座小岛正是仙癯庄的所在。三人轻身过去,远远得便听院墙内传来舞剑声、人语声,似乎是散修们在切磋斗法。   到了地方,火鼠便化成原形钻回路芬芳灵宠袋中去了。路芬芳和蓝睛推门进去,见庭院内石阶如玉,无光自明;瑞霭漫漫,仙蕊缤纷;仙鹤噙芝,麋鹿衔花;烟霞缥缈,寒暑无侵。这哪里是什么散仙山庄,分明是一处仙境。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沧海祸   路芬芳刚刚走进去,那练剑的人也停了,斗法的也止了,研习丹方的也都站起来了,目光齐刷刷朝她这里射来。她三人刚站定,便有七八个散修围了过来,正色怒目道:“你是何人,来仙癯庄作甚?”   “在下紫翠峰散修路芬芳,特来拜见莫庄主,烦请道友引路则个。”路芬芳抱拳道。那领头的灰发肥女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见我们庄主?你是怎么进来的!”   路芬芳笑道:“走进来的,难道要爬进来么?”   旁边一个提着剑的青年修士似乎看了路芬芳许久,才说道:“路芬芳?莫不是太素宫试剑大会上以一敌八,逆转生死大阵的那个?”   路芬芳不置可否,看来试剑大会那一战为她赢得了不少名气。那灰发胖女皱起眉来,眉心像悬着根细针似的:“太素宫的?那更要快些打出去了!”   “我半年前就不再是太素宫的弟子了。”路芬芳淡然道,“这位道友不必紧张,仙癯庄的规矩我都知道,若庄主肯收我,我必然事事听从庄主,绝不离开仙癯庄半步。”   路芬芳表明了身份,又表示了决心,这一众散修也不好说什么了。那拿无念剑的青年男修便说道:“只要能进得来仙癯庄的便是有缘之人,只要不是五大门派的,都不必特意拜见庄主,自由取用庄内资源修炼便好。路道友既然已脱离太素宫,从前怎样都不重要。从今日起大家便是朋友了。”   这位修士在一众散修中似乎颇有地位,他既这样说了,除了那灰发的肥女子还不大乐意,其余人都不再质疑,只对路芬芳抱拳施礼。路芬芳回了礼,又谢那剑修:“敢问道友尊名?”   “在下尹今潼。”他说话中正方直,形容器宇轩昂,但给人一种很难接近的感觉,“广义堂门口已经贴了这个月的任务单,你不去看看?”   路芬芳不知道仙癯庄也有任务单这样的东西。竟有点像太素宫展皓峰的烟海轩。每个月都会更新任务册子,弟子们只要完成任务就能获得相应的奖励。   路芬芳问道:“尹道友刚才还说,可以自由取用庄内资源修炼,那这任务单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尹今潼说道:“我正好也要去看。你随我同去。一看便知。”   路芬芳便喊苏合蓝睛跟着。和尹今潼一齐去了广义堂,那门口告示栏上果然贴着长长一大幅,大部分任务都被红笔圈住。签上了领任务者的名字。   她仔细看去,这二十几个任务多以“杀”字开头,杀的都是五大门派知名的修士,难度从高到低一共分为六等。第一等为“绿萼华”,第二等为“青芝蝶”,第三等“江南朱”,第四等“红千鸟”,第五等“浅桃宫”,第六等“乌羽玉”。   比如目标为天墉城的云汉桑柔二仙的任务便是青芝蝶等级,以太素宫的霏英李、夏英乔为目标的是江南朱等级。路芬芳心内暗笑,这些散修最厉害的不过筑基期,怎可能杀得了五大门派顶尖的人物呢?   她又仔细看去,杀云汉真人李靖的奖励是锁云囊,这个任务果然还没有人接。路芬芳越想越觉得锁云囊这个东西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苏合悄悄在路芬芳耳边道:“锁云囊是沧海遗宝之一,可号令天下云气,是世间至尊的水系法宝。”   路芬芳想起来了,她刚上齐云山时太素宫的人刚得了两件沧海遗宝的线索,一是珠丘丹炉,二便是锁云囊。太素宫的人自然不知道珠丘就在路芬芳这里,派人去瑶山查探无果,后来找锁云囊的事也竟没了下文。   难道锁云囊真的在仙癯庄?路芬芳且要看看,杀霏英李的奖励是灌邪双剑。苏合又提示道:“这也是沧海遗宝之一,仙人韩终所用的名剑。”   又是沧海遗宝!路芬芳心突突跳了起来,挨个看了任务单上所有的奖励,一件不落全是散失已久的沧海遗宝!   路芬芳仿佛出了一身冷汗,任务单上仿佛字字透血,她却像着了魔似的无法移开视线。尹今潼解释道:“做高级任务便能得沧海遗宝奖励,现在你知道广义堂任务单的意义了吧?”   路芬芳问道:“那若是接了任务又完不成怎么办呢?”   “每个任务都有规定的时限,时限内完不成任务就会被庄主处死,投喂老梅。”   路芬芳心中想道,那还真是落叶归根。她又问道:“仙癯庄何以会有这么多沧海遗宝,尹道友可知道么?”   尹今潼看了一眼路芬芳才说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庄主莫仙子其实就是沧海派遗民,因为四百年前五派围攻沧海,杀人放火之仇不共戴天,莫仙子当然要四处招募散仙,报复五大仙宗。”   这话路芬芳倒不明白了,莫娇旎就是招募了再多散仙也强不过五大门派的势力,五大门派还没找她,她倒巴巴自己找上门送死。   察觉路芬芳目光有异,尹今潼便说道:“仙癯庄有老梅掩护,旁人避着还来不及,谁会接近查探?便是进来了,只要染了老梅的灵气就都是一家人,谁会冒着被老梅吃掉的危险泄漏仙癯庄的秘密呢?”   路芬芳低下头不说话了。这岸上的梅花都像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倒映在云湖中也是斑斓的影子,竟与星光灯影交错晕染,无比华丽也无比空洞。   其他人都不知道,路芬芳虽然只有练气六层,但是有珠丘护体,是不会被老梅灵气感染的,但是尹今潼却把她当成了仙癯庄的一分子,把所有秘密都和盘托出了。   而这个秘密对路芬芳而言不可谓不重大,她现在已经拥有了珠丘丹炉、灵机诀和十八丹方,但对于登上仙途而言还远远不够。沧海遗迹中的灵宝她不是不动心,但又不愿意为取得灵宝而造下无端杀孽。接下来究竟如何行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路芬芳拱手对尹今潼说道:“多谢尹道友相告。我有位朋友叫高澄雷,这两日刚来仙癯庄,你可曾见过他?”   尹今潼摸了摸下巴,皱着眉说道:“澄字辈的仙宗弟子?太素宫的吗?我没见过,但听别人提过,他因为不愿加入仙癯庄被庄主囚起来了,他的事你还是少管的好。”   囚起来了!路芬芳心头一拧,澄雷那倔脾气必定不肯向莫娇旎低头的。他虽然生性高傲暴躁看不上太素宫那些尸位素餐的长老们,但更看不上仙癯庄这帮乌合之众。他不肯就范,莫娇旎只怕会加速用老梅灵气感染他,等他彻底患上心魂分裂之症,到时候如何抉择可由不得他自己了。   路芬芳心想,她不如先在仙癯庄呆一段时间,想法子把澄雷救出来。于是这天夜里,路芬芳便趁黑搜了大半个庄子,没找到澄雷被关在何处;又第二夜,她还是一无所获,第三第四天夜里还是如此。   路芬芳有些急了,她成天呆在仙癯庄什么也不干很容易引起其他散修的怀疑,还是得寻个任务来做。广义堂的任务都是杀人任务,她哪能接得下去?   直捱到第五天白日,路芬芳正在自己房间里打坐,忽听得门外吵嚷声大作,又有小孩子和妇人的哭喊声。她出去一看,见是十来个修士抬着一个样貌中年的男修往老梅祭坛那边走。另有个哭成泪人的妇人抱住那男修的脚死活不叫他们抬走,一个岁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只是放声大哭。   路芬芳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尹今潼正好也在,漠然答话道:“这位张道友做任务误了期限,咱们要把他扔到老梅根下去。这里没你的事,别管了。”   路芬芳倒退两步,但见那哭泣的妇人已经被一脚踹倒,只得上去扶她。那抬人的一众人已经向前走了,路芬芳怕这妇人被他们踩着,只得先将她拉远了。   那妇人拼命挣扎着,口中明明喊的是“相公,相公”。路芬芳强行灌入一道真气令她平静下来,问道:“刚才被抬去受罚那个男人是你相公?”   “正是……我的相公啊,任务已经完成了,不过就是超期一天……庄主为何,为何就不能宽宥!”那妇人靠在路芬芳怀里啜泣,继而揪住她的袖子恨恨骂道,“这帮没有天理良心的畜生王八蛋!从前他们任务做不完,我相公如何费尽心力帮他们!现在我相公遭了难,他们却不留半点情义,亲手把我相公扔在老梅根下……呸!他们今天葬人,不知将来何人葬他们!早死晚死,大家谁都逃不掉!”   路芬芳心道,那些散修再敬你相公也好,究竟是对莫仙子的惧怕占了上风,这也怨不得他们。那小女孩却呜呜哭道:“我要爹爹,我要爹爹,我要爹爹……呜呜呜……”   看到这小女孩,路芬芳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记得父母过世时,她也是这般大,被那般凄凉肃杀的气氛包裹压迫着无处藏身,只有不停哭泣。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施展出幽入冥几步就追上了抬人的队伍,拦住他们道:“你们放下他!”   看到路芬芳竟敢拦路,尹今潼也不高兴了:“路道友,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你快丢开手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断舍离   路芬芳仍然挡着那几个人,藏在背后的手已经捏着霜烈丁香诀了:“你们赶快放下他,我自会去求庄主饶恕他,不会牵扯到你们半分。”   尹今潼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憋着怒气说道:“求庄主?我只怕你没有这个资格。”   路芬芳早就察觉到尹今潼要出手了。她先发制人,霜烈丁香诀唰唰唰已经点住了最前头的三个人。这帮散修虽然都在练气八层以上,且实战经验不少,但路芬芳的功法是他们从未见过的。他们只觉皮肤上一阵冰凉,又闻到些香味,便知已然中了招,双腿像灌了千钧重的冰疙瘩一步都迈不动了。   后面的几个人不得不放下手中抬着的路弘凉来应付路芬芳,瞬间就把路芬芳给围上了。尹今潼示意众人先不要动手,仍好意劝路芬芳道:“路道友,我是听说过你在太素宫以少胜多的事迹,敬佩你非等闲人物,所以处处礼让于你。路弘凉坏了规矩合该处死,你若说情阻拦与他同罪,我只能把你一同扔到老梅树根下!我再劝你最后一次,现在退步回头还来得及,若仍一意孤行,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路芬芳手中霜烈凝寒辉,清魄流光,丁香灼紫焰,芳魂涎毒,她早习惯了这种大敌当前的压迫感,手中心中自然无畏无惧,便淡然说道:“太素宫那些往事都是小事,尹道友不必放在心上,究竟谁强谁弱谁有理谁没理,咱们一过招便知了!”   尹今潼没想到路芬芳小小年纪便如此孤傲,更想和路芬芳一决高下了。他的无念剑出了鞘,那一连串剑花倒让路芬芳觉得十分眼熟。正回想间,蓝睛苏合两个早一左一右冲了过来:“主人,我们来助你!”   路芬芳心道,若是蓝睛苏合齐上阵,尹今潼打不过她;若她赤手空拳,又势必斗不过练气八层的尹今潼,她便肃然道:“你们两个退后。不许插手!”   苏合说道:“不行。他手中那把无念剑是……是天墉城的宝剑,你不用珠丘真气肯定打不过他。主人,与人斗法时珠丘真气能不用则不用啊。这场战斗本来就可打可不打的,还是我和蓝睛速速为你料理吧!”   苏合这番话是真心为了路芬芳着想,路芬芳宽慰似的得看了她一眼,柔声说道:“你们两个退后便是。我自有道理。”   苏合始终不知道路芬芳的自有道理是什么道理,反正到时候若情况不妙。她非把尹今潼的脑袋劈烂不可。于是一众观战的便把路芬芳和尹今潼围在中间,路弘凉被绑在旁的绿风亭里。他妻子和女儿在亭中拥着他哭作一团,路弘凉忽然低声对他夫人说了什么,路夫人便擦着眼泪走到路芬芳身边。哽咽说道:“路姑娘,我家夫君多谢你今日仗义相救,但是……但是。你便是赢得了尹今潼也改变不了大局,不过白白为我夫君赔命。你,你还是快些走吧,尹今潼心地还算不错,你此时服软,他会放你一马的。”   路芬芳笑道:“我生平最不爱服软,自己选择的战斗,死也要战到底。若侥幸赢了,我定要和莫仙子一番道理;若不幸输了,那也全怪我技不如人命该如此,和你们不相干。”   路芬芳说这番话便是为了减轻路家人心里的愧疚,路夫人听了,只得解下腰间的剑来双手奉给路芬芳:“这一把‘断舍离’是我夫君上次做任务的缴获,论理不必上交庄主,便赠与你,为你助战!”   一看到路夫人手里这把不起眼的黑剑,路芬芳心里便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断臂之人忽然见到自己失落多年完好无坏的断肢,又好像久饿之人捡到一块吃不完吃不腻的香肉,又好像已经躺在棺材里的人忽然间魂魄归体。她手指颤抖着摸上这把剑,接着头晕目眩,险些站都站不住了。   路芬芳双手握住那剑,眼前刷刷闪过许多画面。她心内想道:这剑怎么这么像周重璧的上血刀?这一刀一剑仿佛同根同源血肉相连,像一个人的左手与右手,左眼与右眼的关系。周重璧走后,她已经许久不碰剑,但见了这把剑,她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醒过来了,注入了新的生命能量,她在紫翠丹房每天吸取仙草仙露之灵,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畅快过!   路芬芳道了声多谢便将断舍离舞在手中,尹今潼看到她舞剑的样子,眉头也是微微一皱,剑势飘然如鹤,便向路芬芳袭来。   尹今潼这招虽平平无奇,但处处都透着怪异,观战的众人不解,路芬芳手中握着断舍离仿佛如鱼得水,仿佛这山水亭鱼万生万物都不在她眼中,她只称心任剑如鹰隼翔去,便是传觞飞羽剑醒篇第九式,星拱北辰。   这一剑北辰悬天万星膜拜,尹今潼的无念好像铁棒,被断舍离这片磁石吸住了,怎么打都是不灵。看到尹今潼第一招就被路芬芳占尽了上风,旁边的散修们都愤愤起来:“姓路的使诈,从没见过这等妖法!”   这次犯了事的路弘凉和路芬芳偏巧都姓路,旁人骂姓路的也未必是骂谁,但苏合听见就急了,但又怕自己多言惹得路芬芳分心,只瞪着眼骂道:“闭嘴!”   这个骂人的散修就是刚进门时拦过路芬芳的那个灰发胖女人,名叫郭冰,形容像个屠户厨娘,实际上有练气大圆满境界,比尹今潼还要厉害得多。她哪里会挨苏合这小小灵宠的骂,立刻回嘴道:“小妖精,你不过是个用来打架的玩意,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苏合听话立刻急了,她把自己看做女王一般的人物,除了路芬芳谁都不服,岂能挨这等侮辱言语,便笑着上前道:“肥婆娘,你说我是打架的玩意,那咱俩单打独斗一场你敢不敢?你不会连个玩意都不如吧?”   蓝睛听话急忙挡在苏合身前解释道:“她说着玩的,您别理她,我们这就走!”   蓝睛说完转身就推苏合走,不妨背后郭冰忽然抬脚结结实实踹在他屁股上,蓝睛一下子就扑在了苏合怀里。   苏合搂住比她还高一头的蓝睛,却听郭冰在那里哈哈大笑。她本身不想真的和郭冰动手,只不过斗嘴皮子出气而已,没想到郭冰看见蓝睛像好欺负的样子,竟从背后偷袭羞辱。   苏合平时虽也看不惯蓝睛懦弱的样子,但现在看旁人这样欺负他,心里竟然大怒起来,无意识得抱了抱蓝睛,携了他的手以示安慰,接着便死死瞪着郭冰不说话了。   苏合不说话,蓝睛反倒害怕起来。以他对苏合的了解,她不管说多么难听恶毒的话都不要紧,不说话只一味瞪着人时才是真的生大气了。蓝睛只怕苏合闹出人命来,急得连声安慰道:“哎呀,刚才的事不要紧,咱们快走吧,你若动起手来,主人可怎么办?”   此人众人都站在一片草地上,谁也没有注意到细密的枝叶从苏合裙子里钻出来蔓延到草地里,悄悄排兵布阵圈住了每个人脚下。等布置得差不多,苏合才转过身来仍瞧着路芬芳和尹今潼的战局,不说话了。   再说路芬芳和尹今潼激战中,路芬芳虽然多时没有碰剑,但是她的剑术好像早就藏在这久别重逢的断舍离剑中,用起来自是得心应手。她的修为比尹今潼足足低了两级,却也能战得难分伯仲。   而那尹今潼的出招路芬芳却捉摸不透,他似乎每次出剑,剑气暴涨的程度都比他的预计要或长或短一寸多,也不知他是故意如此还是失手。又过了几招,路芬芳脑中不知怎的竟然浮现出天墉城薄楚言使剑的样子来。对了,尹今潼的剑术为何那么像念剑流呢?   在太素宫试剑大会时,路芬芳曾见识过同组的天墉城剑修薄楚言使用念剑。念剑是天墉城独有的剑术,讲究化神、化精为剑,却又不同于以气御剑,念剑流介于剑修和法修之间,实质是将剑招融化在术法中,令剑招到达金玉之剑不能到达之处。   念剑难学难精,天墉城念剑流百年历史上只有不过三百人专注于此,更难流传到散修当中。路芬芳想道,这个尹今潼的剑这么像念剑,名字偏偏又叫无念,难道和天墉城念剑流有什么渊源?   路芬芳虽然不知道念剑有何弱点,但尹今潼用铁剑施展念剑的弱点却很明显,他显然是修念剑许久才改用铁剑,却始终无法完美控制铁剑剑气暴涨的程度。路芬芳使出传觞飞羽剑醉篇中的高歌击筑,剑身长驱直入专门破他的剑气,这样一来尹今潼更加束手无策了。   路芬芳又一招舞倒金樽同时刺出数剑,眼看要把无念剑打落在地,一对双剑忽然飞来,在空中旋转着如同一把大剪刀,要将天幕都乱剪碎了。路芬芳被这对剑逼得倒退三步,那边却听一女子连声大叫,她隔开对剑,却见战阵边上一人浑身裹满了绿色枝叶藤蔓,那草藤不断得裹上去,她的喊声也越见微弱了。   “苏合,是你干的好事!”路芬芳急得要上前解救,不料草地上升起更多草藤,瞬间就将其余散修都绑住了。 第一百五十章 莫娇旎   苏合朝路芬芳吐了吐舌头,拉着蓝睛就跑了。路芬芳无法,只得用断舍离剑挨个帮他们砍断草藤,正折腾着,天空中忽然飘来一柔雅冰冷的女声:“是谁在广义堂前闹事?”   众散修闻言各自噤若寒蝉,不打不闹不骂不嚷了。空中忽然有梅花瓣洒落,渐渐密集如雨,铺成一条白色的曲径,又如月亮上流淌而下的柔光的河流。   路芬芳沉着心看过去,见那落地的梅花又缓缓升了起来,渐渐拼接堆叠成一个女子的形态,接着梅瓣“砰”的一声四散开去,化成缕缕白色光点渐渐飞远,露出一个亭亭少女来。   她曼妙的身材确可称得上“亭亭玉立”四字,但相貌打扮却令路芬芳不知如何评价才好。她的头发长及脚踝,一半雪白一半绯红;脸上肤色也是左半雪白右半麦色,一对眸子像嵌着宝石似的光彩璀璨,也是左眼金黄右眼乌黑;她身着雪白的袍子上画着一枝梅树,左边开红花,右边开白花;她左脚穿着绣鞋,右脚却光着,戴着脚铃。   路芬芳心内猜测,这般又诡异又美丽的人也只能是仙癯庄庄主莫娇旎了。她便收剑拱手道:“在下路芬芳,见过莫仙子。”   “不叫你来,你还是来了。”莫娇旎开口说话又吓了路芬芳一跳,因为她只有左边嘴唇在动,右边整个面部都没有任何变化,“你算个人才,且和天墉有仇。和太素不睦,你既来了,我本是欢喜的,便默许你收了火鼠,算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但你竟阻挠尹大人执法,又戏弄其他修士,究竟什么意思?”   路芬芳摇头道:“都是我那灵宠总给我惹祸,我定会严加管教。只是这位路道友,真的不能饶他这次么?”   莫娇旎忽然眯着眼睛看路芬芳——当然只有左眼眯着——仿佛路芬芳很刺眼似的。她冷然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管他?你和他很熟么?”   路芬芳回头看了路家人一眼。回答道:“完全不熟。想帮就帮了。”   “你这种态度和我说话,还指望我会答应你么?”   “莫仙子并不喜欢谄媚之人,制定未完成任务便喂食老梅的铁律不过是期望庄中修士能按时完成任务。但是,路弘凉愆期时间不长。他妻子并非修道中人。女儿幼小。若他死了,他的妻女恐怕也活不下去。仙子固然要惩罚犯错之人,但路家妻女有何错?不如将路弘凉这笔账暂且记下。若他再犯,一并开发。”   莫娇旎轻笑道:“你说的有道理,为了路家妻女考虑,我便把他们一家三口都扔到老梅树下,既然以后注定活不下去,那今天便死在一处,省得黄泉路上太孤单!”   莫娇旎果然是无情无义之人,但路芬芳仍不放弃,继续说道:“路家女儿资质不凡,少说也在三灵根之上。若仙子今日饶恕路弘凉,他们全家人定会誓死效忠仙癯庄的!”   “我莫娇旎不留无用之人,规矩不能破,一旦有了先例,以后更难管束人了。”莫娇旎看了一眼紧紧搂住父亲的路家女儿,缓缓向她走去。路小姑娘以前从没这等近距离得看过莫娇旎的脸,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   “路荃。你叫路荃是吧?”莫娇旎俯下身说道,“资质好像是还不错,但是我最讨厌别人有恃无恐。别害怕,老梅已经饿了很久,你这么小个头,它一定会囫囵把你吞进去,不会太疼的。”   莫娇旎说着就去捏路荃的下巴,路荃吓得浑身打颤,路弘凉则紧紧捏着她的手,噗通给莫娇旎跪了下去:“莫仙子……逾期之事都是我的错,和阿蝶、荃儿无关!求您饶了她们吧!”   路弘凉说毕便磕头如捣蒜,没几下便将额头磕出了血。莫娇旎哈哈大笑道:“哈哈,我本来不想杀你妻女,但是有人要为你强出头,我少不得要教育她一下,也给仙癯庄所有人提个醒,以后谁敢说情,我便罚得更重,我仙癯庄只将规矩,不讲人情!”   莫娇旎的毒辣远远超过路芬芳的想象。路芬芳骂道:“你这个疯子!我用我的命换路家妻女的命,你换不换?”   “不换!”莫娇旎笑道,“我要你活着,日日夜夜为不能救路家三口而愧悔自责,今生今世都不能释怀!”   路芬芳看着莫娇旎疯狂的神情,觉得她已经不可救药了,她又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路家三口。她转身望着其余散修们恐惧黯然又无奈的眼神,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过去的一幕幕,看到成千上百散修被老梅灵气折磨,后又被老梅吞噬的惨状。   她心中忽然燃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热火,她横剑挡在路家三口身前,怒视莫娇旎道:“今天只要我在这里,你休想动路家人一根寒毛!”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莫娇旎冷笑着走过来,手法如电般迅疾,不知不觉间就抓住了路芬芳的剑,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诀,很快又将剑夺了回来。   莫娇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转问尹今潼道:“这剑是你给她的?”   尹今潼一个“不”字还没说全,便被一股邪风扫倒在地。整个仙癯庄的梅花似乎都瞬间飞到了莫娇旎背上,形成一对巨大翅膀,扇得云海中圣灯灯焰颤抖,冬雷阵阵风雨凄迷。   路芬芳也不知这剑为什么会把尹今潼牵连进来,眼看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得地步,干脆一剑砍断了路弘凉身上的绳子,携了路荃的手,五个人便一同往庄门方向跑去。   路芬芳施展出幽入冥跑得略快些,看身后路弘凉跑不快,路夫人又不会道术,便召唤出草精红山丁和紫苏草两个草精来帮他们。那边尹今潼却追上路芬芳道:“该死,该死!这里本来没我的事,我干嘛和你们一起跑?”   “你若还想为莫仙子卖命,现在回头没准还来得及。”路芬芳白了尹今潼一眼,天上莫娇旎的巨翅却“砰”“砰”不断拍打着地面,他们五人身后的地面已经呼啦啦塌陷了下去,路、尹二人跑在前头,眼看快到山门,已经看见接应的蓝睛和苏合身影了,垂天大翅却忽然扑落下来,拦住了他们得去路。   “用剑攻击!”路芬芳说着一剑挥去,瞬间一股腥热水流洒在头颈上,竟是鲜血。尹今潼又补了几剑,将大翅掏出可容一人通过的大洞来。路芬芳将手伸进洞去,摸索几下便抓到了苏合射来的草藤。她将草藤牢牢系在路荃腰上从那洞里递出去,路荃却大叫道:“娘,娘,我要娘!”   “孩子乖了,你先出去,你娘随后就到。”路芬芳安慰几句,路荃却抓住路芬芳的手死活不松:“不要,不要,我和娘一起走!”   路荃又哭闹了几句,眼看着那个大洞就要合上,路芬芳只得挥掌打了她屁股几下。那孩子吓得不敢哭了,路芬芳便不由分说把她递出洞外,由草藤拉到苏合那边。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草藤又射进来了,路芬芳依样送出了路夫人和路弘凉。路夫人思女心切,只磕头谢了路芬芳便急忙出去了,路弘凉却紧紧握住路芬芳手腕道:“路道友,你为何不出去?咱们一块走吧!”   路芬芳摇头道:“你们先出去,我来稳住莫娇旎!门口接应的是我的灵宠苏合蓝睛,他们自会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快走吧!”   路芬芳哪里能说出来,她完全是用珠丘灵气加上断舍离剑钉住莫娇旎的翅膀,为路家人赢得逃走的时间,只要她一动,谁都跑不掉。   待到路家三口都成功脱出了,更多的草藤伸进洞里来,路芬芳只动手将草藤系在尹今潼身上,尹今潼却按住她手腕道:“你先走吧。”   尹今潼话音刚落,忽然一连串梅花剑雨袭来,他急忙挥剑格开,又撑开防护阵法连同路芬芳保护在内。路芬芳道:“我不能走,我还得留下继续找我的朋友呢!”   尹今潼听路芬芳这样说,似乎颇为动容,继而又笑了:“是啊,你对陌生人尚且如此仗义,更何况对自己的朋友?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有福气!”   路芬芳摆手道:“别说这些酸话,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顺手救你罢了!你赶紧走吧,我的灵宠会带你们去找紫翠峰清音仙上,他有法子为你们解老梅灵气之毒!”   尹今潼忽然深深看了路芬芳一眼,深深一抱拳,便由那洞出去了。路芬芳从那洞口看了他们几个人的背影一眼,放下心来。珠丘的灵气渐渐无法稳住莫娇旎的巨翅,整个仙癯庄的地面都在波动、变形,路芬芳心内却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伯服忽然心语问道:“妮子,你为何要救路家三口?你为何如此执着?”   “刚开始看到他们在外面闹起来,我只是看不过眼多问一句而已。但是后来莫娇旎出现了,她想给我一个教训,让我知道凭我这点能力谁都救不了。我不想去当什么拯救苍生的大英雄,但是我真的不想服输啊,她说我无能为力,我就偏要做到最完美给她看看,把最坏的局面扭转成最有利于我的,这就是我一直坚持在做的事。”   伯服点点头道:“好。”但是他知道,路芬芳没有完全说实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云海狱   伯服也希望这都是他的错觉,但他真的觉得,路芬芳说话做事越来越像周重璧了。她的坏脾气,高傲冷淡和不动声色的强势都越来越像他。路芬芳虽然从不提起,但这绝对是她太过思念周重璧的缘故。   而且,她拼命珍惜心里所剩无几的感情。父母走了,姐姐也走了,现在连周重璧都离她而去……虽然说,人只要离开一些重要的人和事才能真正成长,但是,这太残酷了。   路芬芳从来孤苦无依,她以为老天欠她的债,终于要通过周重璧还回来。而结果是,她每每想到周重璧都会痛不欲生——许多话还未说,许多事还未做,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就这样离开了。路芬芳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连这么好的人,这么真的情她都留不住,她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她拼命守护心中最后的温暖。没有这点温暖,她无法活下去。   所以她不顾一切来救澄雷,不顾一切维持路家人的天伦之乐,其实她想的都不是他们,是周重璧。   而她永远不会承认。她不会再有情了。   路芬芳愣了会儿神,拔下插在莫娇旎翅膀上的断舍离。莫娇旎的翅膀忽然一下子展开,将路芬芳掀飞到十丈开外的木塔顶上。路芬芳又从高耸的木塔上跌落下来,直坠入深深的圣灯云海中……   路芬芳昏过去之后,神识自然进入了珠丘丹炉中。伯服总说这样能让她的伤好得更快。但路芬芳觉得,伯服如此只是为了让她减轻些伤痛,他表明上虽然严苛,但总在悄悄溺爱着她,好像一个望女成凤的老父亲一样。   所以,路芬芳心里痛苦难过时,更加不愿意让伯服知道,不愿让他为自己担心焦虑。她醒来后只是照例检视珠丘丹炉各处,植灵田、大妖臼、小丹池等地,后对伯服道:“我已经想好了。让蝮蛇做牵引药具的灵息。烘焙就让火鼠来做。”   路芬芳超乎寻常的震惊让伯服很不安,但他不能多问,只说道:“你受了伤,现在已经被莫仙子关在云海之下的监牢中。接下来如何行事?”   “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路芬芳道。“我本来找不到仙癯庄的监狱在哪儿。莫娇旎倒亲自把我送进来了。我还得装晕一阵子,伯服,你帮我接通外面的画面看看。”   伯服于是将丹炉外的画面引进珠丘的天幕上。路芬芳见外间只有茫茫水雾,点点寒星,高不见顶,深不见底,空无一人——   慢着,那边好像有个人。路芬芳仔细看去,真有个人浮在距她两丈开外的云雾中打坐,居然是尹今潼!   路芬芳明明看见他成功逃走的,难道又被抓回来了?莫非路家三口也被抓回来了?   路芬芳不得已将神识归体,查探路家三口的气息,但身周半径三丈的范围内除了尹今潼并无有其他人的气息。她只得喊道:“尹道友,尹道友!”   原本打坐的尹今潼听到喊声,迅速睁开眼睛找到了路芬芳。他站起身来,却似乎被云雾中的法力阻隔无法靠过来,只拔剑在云雾中划出一行字来。   路芬芳和尹今潼面对面,看他写的字正好是反着的,好歹话不长也算看明白了,他说的是:“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了。”路芬芳也照样写了一行字给尹今潼看,“你怎么在这里?路家的人呢?”   尹今潼回道:“他们没事,苏合蓝睛已经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了。我是折返回来的,我怕我走了,会连累仙癯庄的人。”   尹今潼这样说,路芬芳还是有些动容的。他能不计自己生死重涉险境,真是有旁人不能及的情义。回想起来,尹今潼也算仙癯庄一个小头目,他善待刚刚进来的路芬芳,对于其他散修更是竭尽所能去保护。就连路芬芳为了救路弘凉向他挑战时,他都痛痛快快应战了,他并不是中了路芬芳的激将法,只不过想再给路弘凉一次活命的可能罢了。   想到这一层,路芬芳对尹今潼忽然钦佩了起来。她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咱们如何才能出去呢?”   “这里是圣灯云海浮沉监狱,咱们都被云海底部的法力吸住,出不去的。”尹今潼道,“除非她自己想放咱们出去。”   路芬芳看着尹今潼的字,又看着他的剑术,越看越像念剑流。她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和天墉城念剑流有什么渊源?”   她写这句话用的是传觞飞羽剑中的“灯火尽醉”,如同狂草般不甚分明,尹今潼如果不想说,也正好以看不清为借口不答,免得两个人尴尬。   尹今潼看了一会儿,提剑回道:“我原本就是念剑流弟子,在太素宫试剑大会时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啊?路芬芳一阵惊愕,她可想不起来这事。除了和她分在同组闯关的修士,她对别人并无印象。如此说来,尹今潼那时还是天墉弟子,加入仙癯庄还不到一年时间。他竟能在一年时间内迅速成长为仙癯庄的小头目,也是不简单。   “抱歉,我参加试剑大会时假借师姐身份,后腿受伤一直养病,并未与天墉、琼华二派弟子多相接触。”路芬芳回道,“尹道友为何离开天墉?”   “这个说来话长。”看来,尹今潼是不想说了。路芬芳便道:“如此,冒昧了。”   接着,两个人便陷入沉默之中。路芬芳想道,尹今潼明明曾是念剑流弟子,现在反出师门,拿的剑偏偏叫无念,看来他和念剑流有不浅的纠葛。她先将此事按下,想着赶紧找澄雷要紧,便对尹今潼道:“尹道友可有看到这监狱中的其他人么?”   尹今潼道:“并未。”说话间,路芬芳仿佛觉得他们两人的距离又远了几尺,包裹着她的这团云气仿佛一直在向后退。   路芬芳便从珠丘中唤出墨旱莲来,结成手臂粗的草绳一头栓在尹今潼的云团上,另一头栓在自己云团上。尹今潼的云便带着路芬芳的云向前走,越往云海中心越发现些奇异景象:那些似乎都是在这漂浮监狱中被关了太久的人,身体变得比云还要洁白轻柔,似乎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扯便能撕作条条败絮;他们有的人眼中还闪烁着微弱光芒,有的心口里插着一根梅枝,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他们仿佛幽魂幻象,如同精致的雪雕,眼睛都瞪得铜铃一样大。   路芬芳听到脚下似乎有水声,正是云海狱中人的精气汇成灵力之水,流向老梅的根系。与直接被老梅拆骨啖肉相比,这种死法显然更煎熬更痛苦。   再往前走时,有些人已经半边身子没入水中——也即是他的身子已经有一半融化在灵力之水中了。路芬芳忽然有种穿着冰鞋走在悬崖边的恐惧,寒意从脚底透骨得冷过来,又仿佛随时会跌入万丈深渊。她很怕找到澄雷时,他也如这般模样了。   “路道友,你看那边!”尹今潼忽然指着东北方向喊道。路芬芳急道:“墨旱莲,快帮我变一阵风来!”   草精墨旱莲听话,便瞬间编成一张巨大的草扇将云雾吹得淡了些。路芬芳果见一蓝衣男子侧倒在云团上,正是澄雷!   路芬芳急忙连放五条草藤下去将那云团拉了上来,呼唤不醒,又将自己真气沿着草藤输送给澄雷,输了好久澄雷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路芬芳拍了拍拧成一团的胸口,又轻声道,“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想法子带你出去!”   澄雷刚刚醒转,看到路芬芳,眼中浮起一丝欣喜和安慰,但很快转为莫名的悲凉和愤恨。他有气无力得说道:“可恶……可恶!是霏英李……是那个贱人害我!”   澄雷骂着便喷出一口黑血来,路芬芳见着如此,倒不如让他一下子把恶气吐干净了,便没阻拦:“你说霏英李害你,到底怎么一回事?”   “哼,范宁改和火鼠的事是她故意透给我的!”澄雷恨恨道,“是她!她故意让宁梅和澄空讨论此事,故意让我听见!她知道我和夏英乔不睦,定会不远万里跟到成都抓范宁改的错处!呵呵……芳芳,你知道吗?我本来找不到这里的,我找不到火鼠都准备返回云根草堂,却忽然收到一条未知来源的灵扎……”   “未知来源的灵扎?”路芬芳惊道,“难道是霏英李发给你的?”   “无法查证,但现在想来只能是她,等闲弟子谁能知道仙癯庄的所在?”澄雷闭目摇头道,“我当时抓火鼠心切,便真的按照那灵扎所说的方位找到了仙癯庄。我现在浑身沾满了病梅之气,恐怕再也不能回太素宫了!”   霏英李竟然设下这等奸计!如此说来,这错处是范宁改的,火鼠是仙癯庄的,陷阱是浑然天成的,霏英李只需要轻轻一道灵扎便能无声无息要了澄雷的性命!即便澄雷侥幸活命,也只能落得个背叛师门投入仙癯庄的罪名,再也不能留在太素宫碍霏英李的眼了!   霏英李的心比路芬芳想象中还要坏得多。她竟不知一个人为了铲除异己竟可以如此阴毒。澄雷说话做事全凭内心,长老掌门都不放在眼里,霏英李想铲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被她逮到这个机会,一击即中,中即致命!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树女   到了这种时候,路芬芳也不能责怪澄雷平时做事嚣张跋扈,她只安慰道:“被担心,你身上的老梅之气我会帮你祛除,咱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要紧。”   路芬芳只顾安定尹今潼和澄雷两人,究竟如何脱离漂浮监狱她自己心里实则没底。或许人被逼急了,总能想出些怪招来。她便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咱们干脆沿着灵力之水流动的方向到达老梅根部。在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终究是没有出路。”   澄雷说道:“也好,反正已经穷途末路,不如殊死一搏!”   尹今潼却说道:“我听说那老梅树根处还有一个守根的修士,日夜守护梅树寸步不离,据说修为了得。咱们若遇上了他,尚有一番苦战。”   澄雷说道:“怕什么?你怕了,我们两个打!”   澄雷现在明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敢这般说尹今潼,尹今潼斜睨他一眼,不予理会。路芬芳便道:“咱们互相支应,见机行事。”   于是三个人沿着灵力水河行去,越往云海中心景象越发惨不忍睹。有同一云团中的两人不忍见对方继续痛苦,互刺对方而死;有母女相拥,母亲手中的匕首插入女儿背心;有人浑身皮肤骨骼化为血水,只剩一对乌珠流淌其上,其中尚有情泪。   路芬芳不忍再看,好在这一路上除了恶心,并没遇上什么邪祟,顺顺利利便到了老梅根处。   老梅树比路芬芳想象中要巨大许多,整个视野都无法装下的树冠将整个天空映成了血红色,每朵梅花都好像静静燃烧的蝴蝶。有一抱剑女修斜倚树下,黑色面罩遮着上半边脸。水滴状的耳坠一晃一晃反射着阳光,像眨眼的星星。   尹今潼望了这女修一眼,轻声道:“想来这便是守树修士了,我也第一次见,没想到是个女子。”   路芬芳道:“她修为倒不是很高,练气九层,不过莫娇旎既派她来守树。想必自有她的厉害之处。”   路芬芳说毕有意无意看了尹今潼一眼。尹今潼没有反应,看来他真不知这守树人的底细。三个人便随云前去,守树人横剑拦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老梅禁地?”   起初看到这个姑娘遮着脸,路芬芳只觉得神秘兮兮,及到她开口说话,路芬芳竟觉得她声音十分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路芬芳愣神之际,澄雷却嚷道:“我们越狱!”   澄雷遭了霏英李暗算心中憋闷。便到处撒起气来。守树女看到澄雷,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意外,冷冷说道:“哼,就凭你们三个也想过我这关么?”   守树女倒很是干脆。话音刚落剑已经到了路芬芳颈边了。这一剑仿佛只是试探,路芬芳用真气便震开了。她刚以为这招已经化解,谁知身后忽然逼来三团火球。已经冲破了她的真气防线。   路芬芳明白了,守树女这一剑一半是试探。一半便是为了将这几个火球悄无声息送到她背后,这种剑术加仙术的攻击技能,明明就是太素宫的太素焚尘剑啊!   试剑大会初选时,路芬芳曾领教过沈澄空的太素焚尘剑,想来那时若不用珠丘真气,她倒真赢不过他。现下又过一年,路芬芳的传觞飞羽剑大有进益,但这守树女的法术修为偏偏又比路芬芳高出很多。路芬芳不禁慨叹,她一定要进步得更快才行。   路芬芳和守树女斗剑时,澄雷也早看出这是太素焚尘剑了,他现下虽然有伤不能上场助阵,却在旁指点路芬芳道:“这一招是‘昙翼灵辉’,需以水系术法‘云净仙棺’破之!她的‘残风燃魄’没练到家,用低级水系符箓化解便可!”   由于谏珂的灵机诀不注重术法的修习,术法一直是路芬芳的短板。尹今潼似乎也看出路芬芳有些吃力,便自施展水系术法来助她。两方正斗都势均力敌之际,那守树女却忽然飞身落到老梅树枝上,路芬芳正要挥剑追去,尹今潼却拉住她道:“不可!守树女故意以老梅作为掩护,万一激怒老梅,后果不堪设想!”   尹今潼这般谨慎,澄雷却又不高兴了:“乘胜不追,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一面骂,一面却悄悄发了条灵扎给路芬芳:“这个尹今潼是莫娇旎的心腹,不得不防!”   路芬芳看了,不作回应,只觉得澄雷刚刚遭遇一场骗局,未免草木皆兵。她只问尹今潼道:“那你以为如何是好?”   尹今潼道:“我身上老梅病气最多,应该能抵御老梅些许攻击,我来引开老梅注意,你来对付守树女!”   路芬芳还未答应,尹今潼早轻身上去,落满一身梅光,如同披上了战衣。他靠近老梅五尺之内,老梅果然有所反应,火红欲燃的花心中射出密集如雨的火镖来直向他刺去。   路芬芳见状,自不忍让尹今潼独自涉险,挥剑直追守树女。守树女也奇怪,单打独斗明明不怵路芬芳,却偏偏在那花间蹿跳,就是不接路芬芳的招。   路芬芳出幽入冥的身法本胜过守树女许多,但老梅似乎与守树女灵力相通,每每路芬芳快要追上她时,梅树枝条便伸展移动,总是挡住路芬芳,待到她绕过路去,守树女早就跑远了。   “你别跑,痛痛快快与我一战!”路芬芳被她遛得愈发没了耐性,那边尹今潼却一再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路芬芳只得加快步伐追守树女,花影缭乱晃得路芬芳眼冒金星,正辨别方向时,头顶上却忽然刺下一剑,路芬芳闪避不及,肩膀已然被刺破,登时血流如注。   尹今潼闻声,回头看路芬芳已经中剑,惊声道:“路姑娘快快下树,在老梅跟前不能见血啊!”   路芬芳刚要跳下树去,不料一根老梅枝条忽然射来,刺穿了她肩上的伤口将她勾了回来,路芬芳痛得大叫。更糟的是,那枝条仿佛长着嘴似的咕噜咕噜从她肩上吸起血来。路芬芳挥剑砍断了那树枝,扎在伤口里那半枝却仿佛还有生命力,仍在不停吸血。   路芬芳干脆停下来,握住那半截树枝向外拔去,谁知竟痛得如砸骨取髓一般,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手了。她便奔到尹今潼身边,说道:“尹道友,请你帮我拔了这根刺吧!”   “老梅枝最是古怪,若是放任不管,它便会顺着伤口的血管扎进去,再从心脏穿出来。”尹今潼说道,“刚才在云海中看到那些心口扎着梅枝的人,都是这样死的。”   “那快帮我拔了呀。”路芬芳催促道。尹今潼犹豫了一下,手终于握在那梅枝上:“这梅枝已经扎得极深,拔起来很痛,你忍着些。”   路芬芳偏过头去,只将腰间的灵宠袋解下叼在口里。尹今潼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路芬芳,才握紧那梅树枝缓缓向上提去。   “哧——”伴着血肉被撕裂分割的声音,路芬芳的呼吸急速沉重得颤抖起来,她仰起头,从牙关中挤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低吼。漫天花影在她泪光下氤氲模糊,又渐渐清晰绚烂,照得她头晕目眩,心里早已为这抽筋剥皮般的痛嚎啕大哭起来。   路芬芳向后仰倒的瞬间,尹今潼便扔了那半截梅树枝,顺势扶住了她。路芬芳在疼痛中晕晕迷迷,似乎看到那半截梅枝好像被砍下的蛇头一样挂在树梢,仍张着血盆大口挺着毒牙,冲他们二人耀武扬威,似乎随时都要扑将过来。   路芬芳摸索到手边的剑掷了出去,一下就把那断梅枝射落了。她扶着尹今潼的手臂站起来,不知为什么,这上的剧痛竟使她的战意更加燃烧起来。她唤了断舍离剑回在鞘中,却捡起地上的灵宠袋,呼唤道:“你们都出来吧!”   闻得路芬芳召唤,那已移居灵宠袋的二十五个小草精便纷纷蹦跳了出来列作三排,听候路芬芳指令。路芬芳挥手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把守树女抓起来,把老梅树连根拔了也在所不惜!”   草精们听话,纷纷飞到比老梅高一丈的空中,结成绿藤如浪如锦,绵绵滚滚向老梅袭去,如同裹粽子一般一层层将那梅树连根到叶包了起来,路芬芳和尹今潼便及时从树上跳下。二人抬头回望,那梅花枝一开始还不断伸长出来,草藤便向线团似的越缠越大,远远望去,竟像月亮掉进了密林里,仙焰燃烧在桂花上。   路芬芳静静等待着,反正她不喊停,草精们作法也不会停。草藤越来越沉越来越密,老梅几乎承受不住,要被压垮般摇晃起来。路芬芳又喝道:“放迷香!”   草精们于是又释放了迷香在这草藤大球中。路芬芳提醒尹今潼和澄雷道:“注意,守树女要出来了!”   尹今潼只后退几步挡在澄雷身前,路芬芳则闭上眼睛,仔细听着草藤球中的动静。她似乎终于在枝叶攒动和飒飒风声中捕捉到守树女剑刃与气流摩擦的声音,迅速移动到了她破出的位置——   守树女从内部击破草球而出,路芬芳挥剑刺出,几乎就在同一瞬间。路芬芳剑尖一抖,不偏不倚正把守树女的面罩挑落下来。她接下来这一剑已经瞄准了守树女的心脏,却无论怎样都刺不下去了。竟然是她。路芬芳做梦也想不到,竟还能再见到这个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故人归   “你……你是陈姐姐?”   路芬芳语气虽然迟疑,但心中却十分笃定,眼前这位守树女修便是她两年前瑶山之旅途径朝阳镇时遇见的那个疯癫媳妇陈向儿。   那时路芬芳和周重璧在朝阳镇调查妖风洞一事,正遇上陈家公、陈家婆和陈公子带着陈向儿求瑶医,所求的瑶家第一名医正是盘花妹的母亲。但陈向儿的疯病着实奇怪,连盘医者也束手无策,盘花妹素性善良,听说路芬芳是修仙之人,便求她带陈向儿去仙宗寻找治疗之法。   对于要不要带陈向儿去太素宫,路芬芳本来做不了主,但偏偏盘花妹对路芬芳有救命之恩,她的要求路芬芳说什么也要答应下来,便不顾同行的夏苕华的意见硬把陈向儿带去太素,并对陈家人许诺,若治好了一定好生送回陈家故乡去。   而路芬芳没有料到的是,早在朝阳镇的时候大妖谏珂便附在了陈向儿身上,恰好趁这个机会潜入了太素宫,盗丹药,杀弟子,惹下一连串祸事。太素宫在拱日院设下陷阱杀谏珂,竟连被附身的陈向儿性命也不顾,但直到大战的最后关头,路芬芳都死死护着陈向儿,陈的性命才得以保全。   而刺杀谏珂得胜之后,路芬芳自己则陷入了困局之中,她被诬陷杀了宁震,酷刑加身,险些烧死在梦真崖山洞中……几番变故自身难保,倒难顾得陈向儿后来的事。那阵风波平息之后,路芬芳才听人说陈向儿的疯病医好了,已经有别的弟子送她回了故乡。   路芬芳万没想到今生还能再遇见陈向儿,而且是在仙癯庄这样诡异的地方,她仿佛忘了陈向儿是她的敌人。满心满眼只剩下关切:“你是陈姐姐,陈向儿,是不是?听说你的病都好了?你为何会在这里?”   陈向儿收剑回鞘,对路芬芳拱手道:“齐云山一别,路姑娘安好。印石峰日夜照拂之情,拱日院舍命相救之恩,陈向儿永世难忘。”   陈向儿这番话说得路芬芳差点落下泪来。原来她那时候疯疯癫癫的。却每件事都记在心里。路芬芳点头道:“是啊,那会儿我还是太素宫的侍香道士,每日去雨君殿干活都要带着你。你便在殿后胭脂园里摘花、吃花、捣胭脂,新换的衣服每天都染得粉粉红红的……”   路芬芳看着陈向儿,总觉得她容貌虽无任何变化,但神情冰冷坚毅。与原先那个天真烂漫的疯媳妇判若两人。她疯时路芬芳总盼着她好,可如今见她好了。却似乎心事重重,不如从前那样轻松快乐了。   “是啊,我那时是疯子,我公公婆婆都嫌弃我。太素宫的修士们也都不理我,只有你不同,日日把我带在身边。”陈向儿也是颇多感慨。路芬芳摇头道:“我那时地位卑微。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后来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越发自身难保了。你既好了,为何不回家去,反而来了仙癯庄呢?”   路芬芳忽然见了故人,一时又高兴又心急,便大喇喇问出来了。陈向儿淡笑道:“太素宫修士倒还有些仁德,守约送我回了金沙镇的家。我本是欢天喜地,以为从此便可以与夫君恩爱相守,也能尽心伺候公婆,谁知我走了才四个月,公婆已经当我死了,早给相公娶了新人,而那新人也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什么?”路芬芳记得那陈家婆十分古怪魇道,但陈公子明明是对陈向儿痴心一片的。许是因为陈公子生性懦弱,他母亲要他停妻再娶,他也不能违拗。路芬芳便黯然道:“所以……你便离家修道?”   “我婆婆没想到我还能好好得回去,但她十分中意那新媳妇,话里话外要赶我走。他们一家人是天伦之乐,我只是个多余的人,为何奴颜婢膝强留在那里看他们眼色?不如出家修行,虽然寂寞,倒也清净自在。”   路芬芳摇头道:“你既无牵无挂,又有三灵根的好资质,修道也是好的,只是为何偏偏来这仙癯庄?沾上老梅病气人会心智失常,你不晓得么?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路芬芳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可怖的猜测。她转眼看看澄雷,又看看陈向儿,声音止不住发颤得问道:“是不是戒律长老霏英李派人送你回家?是不是她告诉你仙癯庄这个去处?是不是她?”   陈向儿转过身去,沉默不语。澄雷早破口大骂道:“我去他妈的,那老表子怎么逮谁祸害谁?一个凡世的小媳妇哪里惹到她了,为什么这样坑害人家!”   陈向儿说道:“罢了,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若非老梅,我也难达到练气九层的水平。我孑然一身,去哪里修行还不都是一样?”   “话虽如此。”路芬芳握了握陈向儿的袖子,凑近说道,“那个莫娇旎太难应付,你在她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向前漫步,澄雷和尹今潼两个很识趣得留在原地了。陈向儿回答道:“我都知道。就譬如那个尹今潼吧,他是做完了数目最多的三等江南朱任务,来仙癯庄才一年就被莫娇旎封为江南朱士,位列仙癯庄三百散修之首。但莫仙子赏罚分明,仙癯庄上下也没有不服的。”   路芬芳还要再说什么,陈向儿又道:“尹今潼好像很护着你的样子,你们原先认识?”   “不认识,他只说在试剑大会上见过我,我却不记得有此人。”路芬芳道。   陈向儿轻笑道:“看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接着便在路芬芳手心写道:“他是犯了淫戒被赶出天墉城的,玄门正宗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路芬芳登时惊住,她怎会想到尹今潼这样一个宅心仁厚、谦谦君子之人会做这等不齿事情。陈向儿又说道:“他尖污了自己即将新婚的师妹,整个念剑流都以他为耻,现在还在追杀他呢。我说这事不是背后揭短,只是想告诉你,仙癯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收留的都是天下不容之人,而我也是。”   路芬芳顾不上诧异尹今潼如何,只不敢苟同陈向儿自暴自弃之语:“如说天下不容,那我也是了。我好好的天灵根被恶道废了,现下修为没有长进多少,反而和天墉太素结下了深仇,我岂非更加为世不容?即便无处容身,无人并肩,我还是要坚持走自己的路,岂能因为仙途萧索,便与行事乖张、德行败坏之人同流合污?”   两个人志趣相左,各自都有些说不下去了。静了一会儿,路芬芳便见尹今潼在招手叫她们回去,原来澄雷运功不畅,似乎老梅灵气行入了经脉,令他越发不适。路芬芳便说道:“澄雷情况不妙,咱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   不待他们三个发问,陈向儿已经说道:“你们要离开此地也不难。老梅每次进食的时候,都有大约半个时辰无法攻击。待会儿莫仙子会扔三个人进来喂老梅,你们便和那三人一道钻进老梅树根底下,用他们的身体挡住吸血根系,找到梅根覆着的一口井,那便是仙癯庄通往外界的出口了。”   这逃亡之法三个人都听得似懂非懂,陈向儿叫他们钻到老梅根下之举也太过危险了,这不是叫羊在虎口里找生路么?澄雷又将路芬芳拉到一边,再次提醒道:“陈向儿这法子不可尽信,你从前再怎样救过她也好,她那时是疯子,不一定能记得多少。且她现在是莫仙子的人,放跑了咱们,就不怕莫娇旎拿她喂梅树吗?”   路芬芳沉吟片刻,便说道:“这样吧,待会儿我先试试此法,若真有效你们两个再试。”接着便把李靖的那块天墉铁牌给了澄雷拿着,少时作为通话之用。   路芬芳和澄雷窃窃私语多时,尹今潼终于忍不住跑来问:“路姑娘,待会儿咱们如何计较?”不知怎的,听了陈向儿所说的往事之后,路芬芳和尹今潼说话总是有些别扭。她不愿多言,只说道:“尹道友和澄雷一同行事便可,其他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他们呆了一盏茶工夫,忽然“砰”得一声,仿佛从天上掉下个人来砸到眼前地下。这人还没爬起来,砰砰又砸下来两个,正好摞在他身上。   这几个人重重落地,却都没有发出任何呻吟。路芬芳上前检视,原来他们浑身伤痕,已经被折磨得半死,只留着一口气来喂老梅了。陈向儿说道:“莫仙子已经玩腻了这三人,只交给我来喂老梅,你们借机逃了,莫仙子不会发现的。”   路芬芳心想,反正耗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便转问尹今潼和澄雷意见,他们两个思量一番,最终说道:“好,就依你之计。”   几个人议定了计策,陈向儿便说道:“你们退后一丈。”便启开法阵,老梅根下的泥土便像蜕皮似的向两边剥开来,露出下面一个深深的大洞,其中蓝雾弥漫时有黑影闪过,看上去阴森万分。老梅树根似乎感觉到了那三个人身上的血腥味,像章鱼手爪般不安得跳动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入虎口   陈向儿见时机已到,便叫他们三人把那三个犯人背在身上,从老梅的吸血根系底下钻过去。这等冒险求生之法尹今潼和澄雷两个大男人见了也打怵,路芬芳却毫不犹豫矮下身背起一个来,缓缓朝那抖动的根系里爬去了。   澄雷见状也顾不得先前路芬芳要先试此法的约定,心想大不了和她一块死就是了,急忙跟了上去。尹今潼也紧随其后。路芬芳首先钻到那根系里,只觉双手所触尽是黏糊糊油腻腻的血污,里头更是腥臭不堪,刺得鼻腔疼辣。   她刚爬没三步,只听背上“哧啦”声,似乎是老梅根系把她背上那人划了一道大口子,接着探进血肉去缓缓吸起血来。路芬芳暗自庆幸,看来这老梅现在还不太饿,没有狼吞虎咽囫囵吞枣;这老梅根系覆盖范围大约方圆一里,她尚有些时间寻找被包在这里边的那口井。   但是再这么下去,不被老梅吸血吞噬也得被这里的臭味熏晕过去,路芬芳只得用珠丘之气包在身周,稍稍隔开些血腥味。她再次将珠丘中所有草精唤了出来,一齐找寻出路。   不过又向前五步的工夫,路芬芳忽听得背后一声大叫,她忙回头问道:“怎么了?”老梅根须乱舞蓝雾氤氲,她也看不清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尹今潼喊道:“高道友被老梅根系缠住脚了!”   路芬芳听了急忙回头寻去,果见澄雷左小腿被老梅根系死死缠住,他已动弹不得,背上那犯人已经被老梅啃得剩下半边了。路芬芳急忙拔剑去砍他脚上的乱根,差不多清干净。她却又愣住了:原来有一根火棍粗的梅根扎进他脚底,又从脚背穿了出来,澄雷忍痛忍得脸上汗如雨下,却依旧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路芬芳心一横,咬牙说道:“拔!”尹今潼却说道:“不可!你在拔梅根时若不及时躲开,便会被梅根反口咬住,我刚才为你拔去梅根时略有迟疑……也是这个原因。”   “我知道路道友为了朋友不惧危险。只是这老梅根系比梅枝要凶戾万分……要这样拔出来。我也不知会发生何事啊。”   “不行,必须拔!”路芬芳握了握澄雷的手道,“澄雷师兄。你忍着些,有点疼……”   “没事,你只管拔。”澄雷咬牙笑道,“我要疼得……受不了。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都什么时候了。澄雷还有心思逗人玩乐。路芬芳瞪了澄雷一眼,见这梅根已经穿过他脚掌两尺,只得先将这部分砍掉,再从上头拔来。   路芬芳深深吸了口气。握紧了他脚掌底下那截梅根,轻轻一剑砍了下来,迅速丢到远处。还好不曾被断根缠住。路芬芳又叫尹今潼按住澄雷,自己双手握住插在他脚里那上半截梅根。缓缓向上拔去。   这拔根的时间不过只有五六息,路芬芳却觉得有五六年那么漫长,怎么也挨不过去。那粗糙的梅根摩擦过伤口的声音仿佛在她自己血肉中行走,划得她耳膜刺痛。终于拔了出来,路芬芳一面看澄雷神色一面从乾坤袋中取药为澄雷简单包扎。   三个人轻松了不过半刻,才发觉那三个肉盾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心里又都凉了大半截。路芬芳并未说什么,只唤草精来编了张草毯,让澄雷躺在上面,她自己腰上绑了绳子,要拉着澄雷向前走。   澄雷起先执意不肯,更不愿让路芬芳知道,他其实半条腿都没知觉了,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路芬芳岂会由着他逞强,又要尹今潼护在澄雷后面,三个人才又上前走去。   大约又行了一丈,那查探出口的草精回来报道:“主人,我们已经找到那口井了!”   路芬芳喜极,随着草精钻过几重更加密集的梅根,只见几簇蓝色梅根稀稀疏疏拧做葫芦状,里面依稀笼着一口井。路芬芳回头对澄雷说道:“澄雷师兄,再坚持一会儿,咱们马上就出去了!”   澄雷点点头,心中似乎别有一番滋味。路芬芳刚要挥剑砍断罩着井的梅根,草精却阻拦道:“主人不可!这簇梅根里罩着一个很强大的妖灵,是老梅之灵!咱们打不过!”   路芬芳道:“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怎能就此放弃?遇上什么便是什么了!”   她说着一剑切开了葫芦形的梅根,断根崩落,自那黑乎乎的井口里却升起一股蓝色烟雾来,四下乱舞的梅根也都静了下来。刚才崩落地上的断根却齐齐在地上跳动,接着哗哗飞起,在半空中拼成人形来。   这便是老梅之灵了!路芬芳抬头仰望着,仍将澄雷护在身后。   断枝拼成的老梅只是具有人的大概形状,并没有五官和皮肤,但他转了转身子,似乎将三个人打量了一圈,才说道:“你们竟能走到这里?呵呵……不简单,不简单!”   路芬芳不卑不亢说道:“能走到这里,是为求生,不为求死。”   老梅答道:“哼,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虎口里求生路的!你既进梅根之中,便是我的食物,已经含在嘴里的肉,哪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若是鲜肉还好,若是嚼不烂的筋,崩了牙的骨,那还是不吃为好。”路芬芳说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行,只便说出条件来吧。”   那老梅之灵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小姑娘自恃一身钢筋铁骨,不怕我这老朽之灵,但你这两位朋友……尤其是你身后这位,被我灵气侵袭最重,带出去也救不活的!不如留下和我作伴,我用梅血养着他,如此活着总比立时死了要强。”   “这就难以从命了,我必要带他们两个出去的。”路芬芳淡然道,“你只管说来,如何才肯放我们三人走?”   那老梅似乎想了一想,说道:“你这话我仿佛在哪里听过……哦,对了。十七年前,我饿得难受想捉几个修道之人来吃,刚好就捉到了莫娇旎和她沧海派的同门师姐林新红。那俩小姑娘也像你们一样发誓同生共死,最后和我斗了半天,两个人还不是都趴下了。我说,给你们折腾这半天我都饿过劲儿了,就吃一个人,放另外一个走吧!你猜她们怎么说?”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半儿   路芬芳先前只听说,是莫娇旎先找到了老梅,却不想他们原是因此结识。路芬芳道:“那她们还是要同生共死?”   “是啊——她们说,‘你把我们俩一块吃了吧!’然后我也很为难,因为实在吃不下了……没法子,为了成全她们俩,我就……嘿嘿,你猜后来怎样?”   路芬芳想象着莫娇旎那般形貌,头发一半雪白一半绯红;脸上肤色也是左半雪白右半麦色,一对眸子像嵌着宝石似的光彩璀璨,也是左眼金黄右眼乌黑……   原来并不是幻术或妆容。莫娇旎的身体根本就是两个人拼成的,她和她师姐林新红被从当中劈成两半,老梅吃了两半,把剩下的两边缝在一起,便是现在的莫娇旎!   路芬芳积压在胸中的恐惧感仿佛一块秤砣,几乎要把它整个心坠下去。老梅笑道:“怎么样,我的作品是不是很惊人?那是我第一次拼人,躯壳里究竟是两个魂魄,还是一个人一半魂魄拼成三魂七魄我也不知。反正新的莫娇旎睁眼的时候,她们师姐妹的魂儿肯定都在,她们俩吓了一跳,又是疼又是害怕,竟然左手右手相互打了起来……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两个要同生共死的人真的同生共死了,竟然又视如水火,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老梅说到这里,路芬芳已经吓得站都站不住了。老梅在蓬莱时曾被最亲密的同门陷害,所以最看不惯同门亲厚。定要破坏了不可,但他这手段也太过惨烈了!   “哎呀呀……可惜呀,她们姐妹俩互相怨恨起来,但自己另外那边身子都被我吃了,不得不接受对方的身体,我就一直跟着她们俩想看看热闹,后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那俩姐妹在妖界漂泊许久,最长的时候半个月都不说一句话,都各自在心里想着怎么把对方的魂儿从这拼合的身体里赶出去。”   “后来……林新红的魂儿被赶出去了,莫娇旎留了下来。对么?”   “呃……后来我有事走了。再遇上莫娇旎时,就觉得她有些怪怪的。林新红那半身体还活着,但是精神似乎死掉了,那只黑色眼珠好像槁木死灰一般。仿佛是死透了?我也不知。反正从那之后。林新红再也没出现过。”   路芬芳问道:“如此说来。你把莫娇旎害得这样惨,她为何至今仍和你在一处?”   老梅挠挠头道:“这就是人心的奇怪之处啦。她自己跑来对我说,要养着我。抓好多好多五大门派的人来给我吃,我当然高兴,就在这个仙癯庄扎下了根。她抓人来喂我,我释放灵气感染那些散修,我们两个真是相辅相成啊!”   事实原来如此,路芬芳百思不得其解。老梅害了莫娇旎和她师姐,她们俩就该同心协力找老梅报仇,为何竟自相残杀起来,还兴建仙癯庄,为虎作伥坑害更多的人呢?   “呵呵,你们两个狼狈为奸,害得这么多无辜散修患上心魂分裂之症,对你们究竟有什么益处?”路芬芳问道。   “什么心魂分裂?”老梅仿佛没听懂路芬芳的话,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呵,我的灵气只会让人上瘾,哪有什么心魂分裂之说!起先莫娇旎的新身体里,她们两姊妹总是同时出现,吵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她们仿佛自己也受不了,一个人的精神主导身体时,另一个便很有默契得沉睡着,交替出现,这种状态持续了五年之久。后来林新红虽然不在了,但莫娇旎似乎形成了习惯,一会儿就变一个性子,有时高兴起来也自己和自己说话,自己和自己打架,便是如今疯癫之状了。”   “那其他人呢?”路芬芳问道,“我见现在仙癯庄并没有两个拼成的人,为何还会得这疯症?”   “这个么……呵呵,大约你和疯子在一起呆久了,也会变成疯子。”老梅说道,“况且能走进仙癯庄的人,大约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心中有伤又无法纾解,身陷窘境又无力改变,只能作个疯癫痴狂之状,却比清醒时要舒服许多。你说我害人,但若无我,他们或遭师门排挤,或无灵气可用,哪里有机会修仙炼道?若说落得悲惨凄凉之下场也不能怨我,只能怨他们求生之念!不光要求生,还要求长生!不光要求长生,还要和你身边重视之人长相厮守——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既有胆追求天下至美之愿,却无能承受世间最苦之灾么?”   老梅这一番话说得路芬芳哑口无言。她低头想道,原来他们要求长生,守大义都是错的,唯有乖乖给老梅吃了才是世间正理。说起来莫娇旎是沧海遗民,便是再艰难她也要活下来振兴沧海派,所以无所不用其极,丧心病狂得和害她的老梅联起手来。为了一己之私做尽了害人的事,还要求个名字好,作恶到这份上也没意思了。   路芬芳平静得说道:“既如此,你也要把我们三个拆了,拼成一个人么?那你可要留着我的头,三个拼一个总要选最好看的部分来拼吧。”   老梅愣了一下,尹今潼也愣住,澄雷则白了路芬芳一眼道:“你最好看?大言不惭!我怎么那么嫌弃你呢?”   两个人互相打趣起来,这恐怖压抑的气氛竟然淡了一半,连老梅都惊了。不过他仍不动声色道:“拼人这种事我早就玩腻了,和你们说了半天话,我也累了,回去睡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我会回来放仍活着的那个人走——只放一个。”   老梅说毕,那些断枝哗啦散落地上,蓝雾也吸回了井里。他玩的这个游戏虽然不新鲜,但无疑是对三个人的最大考验。硬拼的话肯定打不过,还有可能被他拼成“蜈蚣人”生不如死;若是去二留一,他还是有可能会遵守诺言的。   路芬芳在心内盘算着,澄雷被老梅灵气侵蚀很深,又受了重伤,在三个人中处于弱势,不便动手害其余二人;她自己当然也不会杀人;尹今潼这个人她却不甚了解,他在师门时干过些龌龊事,现下能当仙癯庄江南朱士,定然诛杀了不少五派修士,想也是心狠手辣之徒。 第一百五十六章 好阴险   三个人各自沉默,四围梅根虽然不再舞动,气氛却比先时更加凝重,越凝重却越没人敢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路芬芳见如此,自己不慌不忙盘膝打坐。凝神之间,她听到一个人的呼吸乱了,果然是尹今潼。他也知若是先露出杀心便肯定会被另外两个杀掉,便半真半假得说道:“趁这会儿老梅根系不动,我去看看别处有无出路。”   他说着起身绕过路芬芳走去,不知在那边捣鼓些社么,路芬芳只闭着眼不去看。不多时,忽然听得“啊呀”一声惊呼,澄雷对路芬芳道:“这个家伙搞什么名堂?你去看看吧。”   路芬芳点点头,转身向尹今潼方向走去,果见他挂在一个黑乎乎的深洞洞口处,双手扒着洞口边缘,眼看就要掉下去了。尹今潼见路芬芳来了,惊恐大叫道:“路道友,这里有陷阱!救我!救我!”   路芬芳道:“尹道友别急,我来救你!”接着便跪下来伸手给他。尹今潼却摇头道:“我不敢松手!你、你快拉住我手臂!”   路芬芳于是双手拉住尹今潼手臂,刚刚抓稳了,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的哪里是尹今潼的手臂,分明是两根黑乎乎的梅根!   “哈哈哈……”澄雷处忽然传来一阵大笑,原来尹今潼一直都在原地站着,他起身寻别的出路,掉进陷阱等都是他的幻术,路芬芳救他心切这才中了计。他借用老梅根系捆了路芬芳,同时真身刺出一剑抵在澄雷后心。这场游戏是他赢了。   背后剑意寒气森森,澄雷顾不得感叹人心难料,趁着他这剑还未刺下,只得先说道:“你以为杀了我们两个,老梅真会放了你么?路芬芳活着,你尚有一线生机;她若死了,你也必死无疑!”   尹今潼冷冷笑道:“在试剑大会上,她四灵根的修为能有那般精彩表现,实在叫人叹为观止,我是真心钦佩于她;与莫仙子一战时。她拉着我奔逃。我也是真心感激于她;我逃出后又折返,也算是还了她的恩情,现下生的机会只有一丝,我有何理由拱手让她?试问谁不想生?大家萍水相逢。凭什么我为她死?”   尹今潼的话倒是在情在理。生死当前。莫娇旎与她亲姐一般的师姐尚且反目相斗,更何况尹今潼和路芬芳这样萍水相逢之人。他又说道:“你若不服,站起来和我一战!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人如何活着走出仙癯庄!”   话虽如此。尹今潼哪里肯给澄雷反攻的机会,长剑就要穿透澄雷背心,刚刚点破衣衫触到肌肤,却再不能向前一寸。一截明晃晃的剑尖却从尹今潼胸口透了出来,他低头的瞬间,那剑已经拔出,鲜血喷溅灿烈如火,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很快就没了气息。   路芬芳则蹲下身来,用尹今潼的衣摆擦干净断舍离剑上的血。她根本没有被老梅根系缠住,刚才不过佯装中计,骗得尹今潼放松警惕,还没注意到路芬芳这鬼魅般的一剑便气绝身亡了。   澄雷见状并不惊讶,只说道:“我就知道这是你的计策,你岂会中尹今潼那么白痴的陷阱?现下他死了,咱们俩却怎么办?”   路芬芳擦干了剑,缓缓站起身来,脸上仍是浓云密布:“我也不知道。我本想咱们三个齐心合力与老梅一战,但他偏偏和咱们不是一条心。折腾了这半天……我有点想你从前送我的炖肘子了,真想吃啊。”   澄雷笑道:“还剩一刻便到了和老梅约定的时间,你还有心情想炖肘子。咱们若能活着出去,每天请你吃十碗都行。”   路芬芳道:“其实那是你自己送来的,不是苕华做的,是不是?”   澄雷眼珠一转,不置可否。路芬芳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原来和苕华姐姐关系极好,但是自从谏珂事件之后她就不爱理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澄雷摇摇头,其实此事他好奇很久,只是不知如何问起。路芬芳道:“我在瑶山时做了一件对不起苕华姐姐的事,还一直瞒着她,她直到谏珂事件后才发现,因此与我结恨。”   路芬芳第一次和夏苕华、武英韶去瑶山的时候,与澄雷还不相识,所以澄雷对前事始终浑然不知。他只说道:“夏师姐不是小心眼的人,你又和顺,能做什么事惹她这般生气?想来她只是气你一直瞒着她吧。”   “你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何以如此笃定?”路芬芳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路芬芳蹲下身来,仰头轻轻对澄雷道:“澄凌是我杀的。那时在蜘金洞中,她用剑扎着我插在毒水中,一心要置我死地,我迫不得已只得还手,反把她杀了。”   澄雷听路芬芳如此说,震惊不小。在仙宗各派同门相残都是大罪,若不得师尊许可私斗,一方致死,活下来的那个也会接受师门的严惩。澄雷听得如此,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们太素宫有严律,但我也有自己的准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澄凌苦苦相逼是何等情状你们不能得见,但当时死的若是我,恐怕太素上下无人问津。我只想说,生的机会只有一个,不是谁都可以为之而死。性命攸关时,杀一个,杀两个,又有什么分别?”   澄雷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神色来,路芬芳手中冰刺早日贯入澄雷胸膛。澄雷死死盯住路芬芳,血红的双瞳几乎要喷出血来:“路……路芬芳,我看错了你!没想到你……你!”   “有什么话,留着下辈子再说吧!”路芬芳不待他说完,拔了冰刺由澄雷仰倒在地。路芬芳溅了一裙子的血,那颜色像极了她在太素宫时戴过的九重葛花。她四顾道:“老梅呢?你还不出来,兑现承诺?”   路芬芳喊了几回,那井中才又冒出蓝雾来,老梅现身相见,呵呵笑道:“好阴险,好毒辣!路芬芳,你真令我大开眼界!好,好!我这就放你走,看你将来成个什么祸害!”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假死计   “且慢。”路芬芳道,“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来。”   “我想把澄雷的尸身带出去。”路芬芳道,“他曾是我师兄,曾待我有情有义,我今日虽不得已杀了他,但总要让他入土为安,魂归故里,免得变个恶鬼来缠我,让我不得安宁。”   老梅冷笑道:“有理!你取了你师兄性命,还想得到些许良心上的安慰……哈哈哈,我成全你!”   路芬芳道声多谢,抱了澄雷尸身,便被那蓝雾吸入井中。大约过了十息工夫,路芬芳便抱着澄雷跌落在青城山脚下某处乱石中。路芬芳的心像跳出来似的难受——出来了,他们竟然逃出来了!   路芬芳急对珠丘内的伯服说道:“伯服,快让草精出来看护我肉身,我要入珠丘丹炉救澄雷,快!”   路芬芳慌慌忙忙将澄雷肉身带进丹炉之内,手指颤抖着几乎不敢去试澄雷的脉,犹犹豫豫着抓了他手腕一把,心已经像冻破了似的难受。她大喊道:“人呢?快来人!把所有上品丹药拿来,成熟玉桃全部收割!快!”   珠丘丹炉内登时乱作一团,草精们有抱丹药的,有收玉桃的,有现开了丹池炼丹的,路芬芳则守在澄雷身边,双手颤抖着为他注入真气:“澄雷,别死,千万别死啊!”   伯服也在一旁静候,他早看出路芬芳杀澄雷是假,救澄雷是真了。按理说。老梅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由于他深信便是再好的同门,生死关头也会自相残杀,所以内心中早就笃定了路芬芳会杀澄雷;而路芬芳那一记冰刺也确实十分接近心脉,她刺入的同时又引珠丘真气封住澄雷气脉,造成假死之状,却是老梅难以察觉的。   再者,路芬芳演这场戏之前根本没有和澄雷沟通,澄雷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老梅更加看不出破绽了。此计侥幸骗过老梅。但尚未真正成功——若天不怜眷。澄雷就真的死了。   路芬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澄雷救活,只是珠丘内的琼浆玉液灵丹妙药都用尽了,澄雷还是不醒。路芬芳记得火烧火燎,伯服则提醒道:“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肉身还在青城山脚下。若盘桓太久被仙癯庄发现。这下就死定了,还是先回云根草堂,请清音为澄雷医治吧。”   路芬芳连声称是。神识归体急忙赶回成都。此时她离开云根草堂已经半个多月,清音一直在草堂中与堂主陈劲节谈诗论赋赏花品酒,好不悠闲自在。路芬芳破门而入,不由分说拉着清音说澄雷事,吓了众人一跳。那陈劲节见此状,急忙给路芬芳腾了一间屋子,让清音疗伤救人要紧。   清音医了一天一夜未出屋,路芬芳便不吃不喝守在门口寸步不离。当天的凌晨,忽有云根草堂的小童来报说,太素宫的武修士和夏修士到了,说已知道澄雷重伤,急忙赶来探望。   路芬芳马上想到,是武英韶和夏苕华来了,他们二人见过陈劲节,便急忙赶来澄雷病房前。武英韶见到路芬芳在这里,脸上的喜悦一闪而过,很快变得痛心疾首起来;夏苕华看了一眼路芬芳,只问道:“澄雷现在状况如何了?”   “清音仙上还在尽力医治。”路芬芳懒得多说。武英韶忙又问道:“他说是来云根草堂互市买办东西,怎么会受伤的?那火鼠又是怎么一回事?”   路芬芳便将一连串的事件大致敷衍一番,只将仙癯庄的核心秘密和自己设计澄雷假死之事略去不说,只说澄雷是被老梅所伤。   这故事听得武夏二人心里忽冷忽热,脸上忽阴忽晴,听完了还愣了好一会儿神,说道:“但愿澄雷吉人天相,能逃过此劫。至于仙癯庄的事,路姑娘能再详细讲讲吗?”   路芬芳心道,那莫娇旎是沧海遗民,让你们太素宫知道还了得,便含含糊糊说道:“我只知道那仙癯庄庄主叫莫娇旎,不知她是人是鬼是妖,反正她行事诡谲乖张,我也摸不透她的底细。”   夏苕华听话神情不悦,似乎已经察觉到路芬芳之言不尽不实。武英韶说道:“此事咱们自然要抓紧调查,苕华,长途奔来你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澄雷我来守着便好。”   夏苕华冰雪聪明,岂能不知武英韶是故意要把她支开,自己好和路芬芳自在叙话。夏苕华也很是识趣,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起身离开了。一时庭前冷寂,露压烟啼,阴根紫陌,路芬芳脱了血衣之后才换一件靛蓝色的襦裙,武英韶则仍是光华闪闪仙气清清的道袍,两人仿佛一俗一仙偶然交汇,竟是毫不相干的。   “芬芳,周重璧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愧是武英韶,开口第一句话就捅人心窝子,“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   武英韶平日里虽然憎恨鄙夷周重璧,但此刻也是真心安慰路芬芳的。路芬芳却警觉道:“你又要劝我回太素宫?”   “不,我绝对没有逼你的意思。”武英韶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快就要胜任长老之位,你若有求,我必能相应。”   “长老?执剑长老、戒律长老、凝丹长老和威武长老都仍在外,你却升的什么长老?”   “妙法长老。”   路芬芳心内暗笑,武英韶根本不是法修,还要当什么妙法长老,太素宫对他可真是极尽了宠爱。路芬芳说道:“那恭喜了。”   武英韶总以为只要他在太素宫做出些成绩来,路芬芳便会对他另眼相看,没料到她还是这不痛不痒的态度。他始终无法理解,他堂堂太素宫妙法长老兼鼎剑阁大执事,怎就不如周重璧一个肮脏卑微的逃犯了呢?   想到这里,武英韶对已死的周重璧又恨了起来,恨不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碎尸才能解了心头之恨。不过不论他心内如何思量,路芬芳始终浑不在意。她说道:“武仙长可以不必在这里守着,也去歇息吧。”   武英韶自己呆着也没意思,便起身走开了。路芬芳坐在廊下,难得清静。澄雷许久不醒,她也不知自己这步险棋走得对不对。万一澄雷真的因此而死,她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路家人   澄雷一日不醒,路芬芳总是心中忧闷不得安宁,伯服便劝解道:“清音早就配好了药,路家三口一直吃着,身上老梅病气竟已有了消褪之象。你既回来了,总该去问候人家一声才是。”   路芬芳心想有理,便暂时离了澄雷屋门,去看望住在恰受航轩的路家人,刚走过柴门便听院内“噔、噔”和孩童数“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声,待走近了,果然看见一个穿淡紫衫子的小女孩在那大雪松底下踢毽子玩,正是路荃。   看她玩得如此专注开心,路芬芳心头到底浮起一层暖意,上前笑吟吟道:“小路妹妹。”   路荃抬头看路芬芳,一个趔趄慌慌张张把毽子接在手里,瞪大了眼睛喜道:“路姐姐?爹,娘!路姐姐来了!”   路荃对路芬芳腼腆得一笑,抓着毽子大跨步奔回去喊自己父母。不一会儿路弘凉携妻女出来,三人都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路弘凉郑重得一拱手,沉声说道:“恩人,请受路某人一拜!”   路弘凉说着便要深躬下去,路芬芳急忙扶道:“道友千万不要行如此大礼,更不要再提恩人之说,咱们既有缘相逢,又是同姓,我怎忍心看你们这其乐融融的一家骨肉分离?再说若没有您的断舍离剑,我哪能逃出生天,该我谢您才是。”   路芬芳便双手捧上断舍离剑,说道:“这宝剑帮了我的大忙,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我前天就回来了。只是我那位朋友一直重伤未愈,我心里实在牵挂一步也不敢离开,到今天才来看你们,真是失礼了。”   原是路芬芳救了路家人,却不计回报反过来要谢他们,路家夫妇听了此话更加感激感动。路弘凉便推回剑道:“路小友太客气了,这断舍离剑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你若连这点区区心意都不肯收下,我们一家心里如何过意的去?”   “这剑并非凡品,我实在不敢收。”路芬芳摇头道。“路大哥若执意要谢。只求路嫂子送我一支珠花、手镯便好,将来若是分开长久不见,做个念想就是好的。”   路芬芳如此谦和淡泊,路夫人也笑了:“珠花钗环不值什么。送你多少都行。但这剑你是一定要收下的。不然你这声大哥和嫂子,我们俩不应的。”   路家夫妇都这般说了,路芬芳无奈。只得收回剑来多谢路家夫妇。这番话语举动伯服在珠丘丹炉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只想道:“路芬芳好个鬼精灵,这般推托谦让,摒利而重情,句句说不要这剑,但又句句是推着路家夫妻心甘情愿送给她。这断舍离和上血刀说不准真有某种渊源,路芬芳岂有不想要之理!”   路芬芳果然问道:“敢问路大哥这断舍离的来历?”路弘凉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请路小友屋内叙话。”   路芬芳便拉了路荃的手,与路家夫妻来到正厅中,路夫人便去沏茶,茶烟袅袅时,路弘凉缓缓说道:“说起来,我能得这剑也纯是巧合。说来惭愧,我资质不佳,修炼二十年还未能成功筑基,此生肉身成圣怕是无望了。散修艰难,我又要养活妻女,逼不得已另寻旁门,又受了骗拐误入仙癯庄。我不愿杀五大门派修士,只接最末等‘乌羽玉’任务,也就是偷盗、猎妖、探听消息、采买东西等杂活,在仙癯庄可以说是地位最低之人了。”   路芬芳低头一忖,笑道:“路大哥果然良善。”路弘凉摆手道:“我与他们不同,自己遭受雷劫不要紧,只怕这报应落到妻女身上。这回的‘千朱鸟’任务我根本不想接,只是尹今潼找过我许多次,说我再不愿杀五门之人也好,总得接一个做做样子。尹今潼这人翻云覆雨,但他刚当上江南朱士少不得要收买人心,卖我们下面这些人好处,我便听了他的话,上昆仑山去了。”   “昆仑山”这三个字在路芬芳心头拧了一把,她问道:“路大哥这个任务目标是何人?”   “我的任务目标却不是天墉城弟子,而是那几天太素宫派去天墉办事的弟子,名叫宁观。至于为什么要杀他,我也不清楚。”   宁观?这个名字路芬芳仿佛在哪里听过。伯服心语提醒道:“妮子心大,连自己的仇人都忘了。”   路芬芳心笑道:“我何时有过叫宁观的仇人?你别哄我。”   伯服道:“妮子果然忘了,从前你在太素宫被强行摄灵时,曾有一个叫宁观的弟子灌了你十倍之量的广玉灵丹,你当时被丹火烧得五内具焚,差点就死了。”   伯服这么一说路芬芳才想起来了,她当时确实恨那宁观恨得要死,他们二人之前并无宿仇,只因那日宁观自己心情不好,正巧接了路芬芳这个软柿子,便多加私刑泄愤。   那摄灵事件平息之后,路芬芳的要紧事一大堆,也腾不出手来专门对付宁观这等杂碎。转眼已经过了一年,路芬芳不再记得报仇之事,却无心救了替自己报仇之人,这也算是冥冥中的因果?   路芬芳又问道:“那这个任务和断舍离剑有何关系?”   路弘凉说道:“我与宁观相斗之时,他手里拿的就是这把断舍离剑……哦,是了,这剑是他用太素宫一样宝物跟天墉城换的。我本无意夺剑,只是斗法之时他手段阴毒,我心中不忿,顺手就把这剑带回来了。”   如此说来,断舍离果然是天墉城的剑。路芬芳原也想过,路家人虽然逃出仙癯庄,治好老梅病气,但莫仙子未必肯放过叛逃之人,这事还不算完;且现在又多了宁观和断舍离剑之事,太素天墉恐怕很快就会追查过来的。   路芬芳问道:“清音仙上可曾说过,老梅病气何时能根除?”   “快则一年,慢则三年。”路弘凉说道,“我们按时服药就好,倒也不必劳烦仙上费心照顾。”   路芬芳说道:“清音仙上和陈市主是至交好友,你尽可安心住在这里养病,无事也不必出门,生活修炼所需,陈市主一应准备妥当。还有,这几日前院来了几个太素宫的修士,你千万要留神躲着他们,若不小心遇见也不用害怕,只说是陈市主的远房亲戚就好,我已都拜托过陈市主了。”   路弘凉拱手谢道:“多谢路小友费心周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屠紫翠   路芬芳别过路弘凉一家,刚往澄雷那边走,迎面撞上了苏合。苏合不由分说将她往客房推,口内说道:“你都两天两夜没睡觉了,快去休息吧,那边我叫蓝睛盯着啦!真是的,看个病人还要几个人在那?”   苏合好大力气,路芬芳只得应道:“好好好,我去休息还不成吗,你别推我,我自己走。”   两个人才走几步,就听小童吵嚷:“高修士醒了,清音仙上请路姑娘过去呢!”   路芬芳闻言携了苏合的手便往澄雷住的那间五桃茅屋跑,差点丢掉一只鞋。跑到门口时清音正打着帘子叫她:“你进来吧,澄雷有话和你说。”   路芬芳急忙进门,轻脚快步走到澄雷床边。昏暗的房间里,澄雷微张的眼睛如同密布阴云中透出的一丝日光,这生气虽然微弱,路芬芳密不透风的心总算松快了些。   “澄雷师兄……”路芬芳蹭着床沿缓缓坐了下去,双手紧紧捏着被角,想听他说句话,又怕他说多了伤身,一时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澄雷说道:“我知道……你,是你……救我。是你救我。”   路芬芳点点头,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喉咙也是又肿又疼。她怕澄雷看自己哭也跟着伤心,只平静得说道:“师兄,是我不好,害得你身陷险境……我这几天真的好后悔……”   “没事,芳儿,我没事……唉……”澄雷安慰路芬芳几句。忽然皱着眉很痛苦的样子。路芬芳忙问:“怎么了?你哪里痛?”   澄雷忽然又笑道:“没事,我想起在老梅根下咱们说的话了……这回要能活着出来,我得请你吃十碗炖肘子……那得花多少钱啊……”   路芬芳“噗嗤”笑了,他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贫嘴。但见澄雷眉头仍是皱着,路芬芳便知道他仍是不舒服,急忙喊了清音进来。清音搭了脉,又给澄雷检查脚上和身上的伤口,路芬芳便背转身去。   清音看伤看了许久,路芬芳问道:“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清音还未搭话,忽听得敲门声。路芬芳去应门。那敲门小童便说道:“紫翠丹房弟子张其凤说有要事拜见清音仙上。”   清音还在澄雷床边。早听到童子所言,便说道:“你叫他少待片刻,我马上过去。”   “那张道友说请仙上务必尽快过去,要紧。要紧。”小童用稚嫩的声气转达着张其凤的原话。清音仍感觉到了这话音中的危急之意。只得先按下心中的疑惑,先去敞厅见张其凤去了。   路芬芳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张其凤既然有要事禀报,为何不自己过来说。偏偏要把清音叫到敞厅去?他似乎故意避着别人,难道是紫翠丹房出事了?   路芬芳且看顾着澄雷,心神不宁惶惶不安起来。她正愣着神,那小童又来报:“清音仙上有急事回紫翠丹房一趟,他说澄雷这边只能请路姑娘照顾几日,他尽快回来。”   看来真的出事了。路芬芳担心得回头望了一眼熟睡的澄雷,心里越发没底了。算算时间,清音应该是刚走到敞厅,见着张其凤,两个人说了不到两句话,甚至不及面辞陈劲节便同回紫翠峰去,只随便打发了小童来叮嘱路芬芳这句话。紫翠丹房那边真的有大事发生了。   路芬芳越想心里越慌,反正有武英韶和夏苕华看着澄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她倒可以抽身回紫翠峰帮忙。她想来想去终于放不下心,给清音发了一道灵扎问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个时辰,清音依旧没有回复。   路芬芳坐不住了。她只得拜托了夏、武二人照顾澄雷,拜别陈劲节,由苏合蓝睛御空带着极速赶回紫翠峰去。   隔着渺渺云雾,路芬芳已看见紫翠峰上草木扶疏,那碧绿时而随着风翻拂移动,竟露出一条殷红的河流来。   是血。御空降低高度的瞬间,路芬芳脑子一晕,眼前已是漆黑。她扶着苏合蓝睛的手站定,鲜血登时浸透了她半只鞋,冰凉粘滑直刺脚心。   “走。”路芬芳惶惶然往前走着,眼中慢慢恢复了光明,却只剩血碧二色。紫翠丹房弟子的尸体像被修掉的树枝一样胡乱堆叠在路旁,鲜血斑斑如同新开的花。   路芬芳走上去,蹲下身一个一个探鼻息搭手腕,每次蹲下去,都感觉自己双腿僵硬再也无法站起来,但她只能站起来,只能向前走,一直走到李靖和清音对峙的婆娑园中。   此时的婆娑园中,半边是枯朽的人木,半边是新绿的威灵仙、木瓜和车前草,靠近人木的紫荆不知怎的,也都半枯之状。清音和李靖两个便在紫荆丛旁默默相看,神情各自肃然。   “如果清音仙上还不打算把洞天壶交出来,我只能把师弟的坟掘开,一看究竟。”李靖说着,望了一眼人木花后的周重璧之墓。   “李靖,你身为天墉城大侍剑,闯我丹房,杀我弟子,可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清音拂袖道,“你既与周重璧兄弟情深,我便掘开坟墓将你与他合葬,你可满意么?”   路芬芳上前来,与清音站在一起。清音问道:“你怎么来了?云根堂那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叫我回来。”路芬芳低声说了,又扬声对李靖道,“我和你说了多少回,洞天壶已经崩裂在周重璧体内,不复存在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李靖冷笑道:“哼,谁知是真的崩裂了,还是你自己藏起来了?若无洞天壶助益,你岂能从仙癯庄安然离开!”   原来仙癯庄的事,李靖也知道了。路芬芳不置可否,李靖便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仙癯庄已经昭告修仙界,你路芬芳为了自己活命,杀了太素宫的高澄雷。据说高澄雷修为比你高出许多,若无灵宝助益,你岂能杀得了他?”   路芬芳百口莫辩。看来她在仙癯庄的事是莫娇旎故意透露给其余五派的。众人皆陷她于不义,这时候辩解再多,有谁会听?她便拔出剑来直指李靖:“你敢碰他的墓一下,我管叫你生生世世都为此举追悔!”   李靖没有被路芬芳的话吓到,反而直盯着路芬芳的剑看,皱眉阴声道:“我派的断舍离剑是你偷的?太素宫的宁观也是你杀的?” 第一百六十章 四重罪   路芬芳还是沉默。事实已经发生,就在她和路家三个人心里,但是她绝对不能说出来。   在这一刻,她仿佛看透了——这般灾劫是她注定要承受的。灾厄像雷火弹般一个接一个爆炸,炸得漫天烟尘石渣,炸得她粉身碎骨,众口铄金金必销之,众人推墙墙必倒之,事情的局面她已经无法控制了。   “对,是我干的。”路芬芳干干脆脆答道。清音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充满了无奈。   “哼,我早该想到是你。”李靖怒道,“这断舍离是周重璧十八岁那年我送他的寿礼,他用了许久,反出天墉那日却没有带走……他的东西,你自然都想收着,而他想必也都愿意给你!我所料果然不错,洞天壶只可能在你手里!”   李靖说着一袖向路芬芳挥去,清音挡在她身前,化解了这一招。青光在李靖和清音之间炸开,碎风狂舞,溅起园中万叶飞腾。清音对路芬芳道:“你快走,这里我来顶着!”   “不,我不走!”   “别说这样的傻话了,你留下就是送死!你快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药草叶子像锋利的小刀扫过路芬芳的面颊,她忽然明白了清音的意思。在天下人眼中,她私藏洞天壶,这是一重罪;杀了宁观,这是二重罪;盗走断舍离,这是三重罪。   先前她离开太素宫时,太素宫人立时也不能拿她怎样;后在天墉大破水脉。李靖也对她忍让多时。但现在三罪坐实,连清音也保不住她了,她只能逃亡天涯,才能保住自身!   路芬芳深深看了清音一眼,颤声说道:“你自己要小心,保护好周重璧,再见了!”   路芬芳这一转身,别说见面,恐怕连灵扎都不能给清音送上一封。清音用法阵暂时困住李靖,为路芬芳争取了逃脱的机会。她便和苏合蓝睛慌不择路得往山下跑。才走到半山却见蓝泱泱一片,太素宫弟子竟然已经围了上来,领头的人正是夏苕华。   “路芬芳哪里去!”夏苕华飘身上前,横剑拦住路芬芳。她这个样子让路芬芳想起两年前齐云山下初见的情形。她如云中仙子般踏月而下。玉色长剑清流莹润。眼中森然杀意愈发衬得体格风流形容俊美。   那时的路芬芳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也会在奔逃下山的路上被夏苕华这般拦住,仿佛昨日重现。今昔交叠。今时夏苕华眼中除了正气和杀意,更多的是痛苦和悲愤。   夏苕华又道:“路芬芳,你杀了我太素宫那么多弟子,难道就想这么逃了吗?”   路芬芳哂笑道:“不逃,难道坐以待毙?你要杀我就快快动手,难道还等着你小师叔前来助你么!”   “你……”听路芬芳如此说,夏苕华也想起二人初见的往事,心中更加忧愤难抑,一剑明月剑风直刺路芬芳咽喉。   路芬芳举剑格挡,两个人一退一进终于打到大片蘼芜丛中。夏苕华攻得近乎疯狂,路芬芳却无心硬拼,转眼被她按在背后一棵黄杨树上,她挣扎几下,抬头看时,夏苕华眼中已经滚下泪来。   “路芬芳……你知道吗,澄凌的事……我虽然无法原谅你,却也不恨你了。她是有些傲慢暴躁,或许真的激怒了你也未可知……”夏苕华放声哭泣道,“但是澄雷待你掏心掏肺的好,你为何连他也杀!究竟是为何啊!”   路芬芳忽然扔下剑,双手握住夏苕华手臂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澄雷怎么了?”   “他死了……你出门后我进去看他,他身子已经冰凉,回天无力了……”   艳阳高照,一个闷雷忽然在路芬芳头顶炸开了,震得她浑身酥麻口不能言,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摇着哭泣得苕华大喊道:“不可能!你骗我!我走的时候他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你骗我!”   夏苕华像棉花条似的被路芬芳掐着,仍只是哭。路芬芳瘫坐在地上直着眼睛发呆,心内想着,到底怎么回事?她离开时澄雷只是伤口疼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去了?   夏苕华哭了一会儿,回头看见路芬芳眼中也渗下泪来,上前抬手就给了路芬芳一个巴掌将她扇倒在地:“你哭什么!你还要假惺惺到什么时候!仙癯庄庄主已经发来消息,说你为了脱离老梅根系亲手杀了澄雷!他胸口的致命伤是你刺的对不对?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我……”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路芬芳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了。两人各自垂泪沉默各自都怀念着澄雷从前的种种好处。路芬芳想起澄雷闯入雨君殿点算东西时的精明,想起他一箭射落拱日院光华灯玉,想起他在庐阳天隐互市一掷三百两灵石……   她更想起与澄雷初见时的情形来,那日她偷偷去浣清池药浴,被澄雷逮住好一番戏弄。   “我……我承认私自来浣清池洗浴是我不对,你、你撤了渔网,我出去便是!”   “不行不行,我得抓了你去见代掌门师伯祖,等她老人家定了罪,我才能放你!”   “你少哄我,代掌门师伯祖才不管这些琐碎事!快放了我,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好呀好呀,你给我唱个曲儿,我就放了你!”   那时她多希望澄雷忽发暴病吐血而死,或是人间蒸发从此消失。她只没想到,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着,他便去了……从此这天地间,再也没有他了!   这种一无所有之痛,到底要多久才能挨过。   泪光氤氲中,路芬芳似乎见到一个人影遥遥朝他走来,还有好多人紧紧跟着他,缓缓围了过来。   那个人走近,扶起夏苕华,又走近路芬芳道:“芬芳,你为何自甘堕落,作恶多端,一意自绝于我!你犯下这般滔天大罪,我也保不了你!”   路芬芳仰头望着武英韶,捡起剑缓缓站起身来,擦着腮边的泪道:“对,我就是这样大奸大恶之人,你还不离我远些?”   “我只能把你交给四位长老处置。”武英韶冷冷道,“路芬芳,从现在起,我与你同门情谊全都没了!”   “哈哈哈……”路芬芳仰天大笑道,“我和你,和你们,哪有什么情谊可言?要杀便杀个痛快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来处去   断。   舍。   离。   断欲念。舍爱恨。离痴绝。这一剑挥出去的时候,路芬芳仿佛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周重璧凄肃孤绝的背影,澄雷灿烂无垢的笑容在她眼前重叠,夏苕华的眼泪仿佛梨花上抖落的大雨将她淹没。真气在体内翻滚如啸,珠丘丹炉却如同海浪上的扁舟,无论怎么努力平衡都无济于事。   干脆让它倾覆吧!把这世界颠倒过来又怎样?路芬芳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她要给体内的能量自由!不再躲,不再怕,不留一丝牵挂!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她要乘着最光荣的羽翼,离开这个尘世!   珠丘真气在路芬芳胸口爆炸,太素、天墉二派的弟子一浪接一浪得被冲开,路芬芳身上的桎梏终于也炸裂不见了。地动山摇之间,弟子们破了音的喊声一次又一次被风声撕碎:“好强的力量!她果然有洞天壶!”   “不是洞天壶,不是洞天壶啊!是珠丘,是珠丘啊!”   “师兄,师兄!咱们快走吧!我顶不住了!”   “快看上面!”   万千仙冠齐回首,楼阁渐冷露啼莲。青山远,情仇有谁能言,剑气寒,是非有谁能辨?风沙一路,音容渺渺,忘了炊烟。   秋风莫劝卷帘人,独画灵符不画笺。焚香懒,花叶簪与谁看,浊酒淡,聚散醉舞当欢。山水半程,孤坟千里。不如不见。   “当啷。”   路芬芳把剑扔在坚硬的岩溶地面上,自己也像烂泥似的倒了下去,一动也不动,这比铁还硬的岩溶堆积物此刻对她来说仿佛比棉花包还舒服。   她左手拉着左腿,右手拉着右腿才勉强摆成五心向天的姿势,运功调息。她几乎想不起自己怎么从紫翠山一路杀到瑶山来的。杀到最后,还有力气动弹的那十几个弟子虽紧紧相逼,却也没勇气跟得更紧了。   瑶山的地势她最熟悉,几个蹿跳之间便把他们绕得迷了路。路芬芳自己躲进蜘金洞来,用珠丘真气封住了洞口。终得休息片刻。   这一战。真是痛快。郁结许久的东西释放了出去,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空洞,真气不管如何运转。都填不满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洞。   路芬芳转念想道。为什么要填满呢。为什么试图变得和从前一样?她从来处来,却要往去处去了!   天墉与太素的追兵终究没有跟来,路芬芳便向蜘金洞深处走去。一一穿过雪香洞、凌霄洞、望山洞,仿佛重又看到了两年前与武、夏二人并肩作战的一幕幕。   时间的流逝没有在这个山洞中留下痕迹,石水状貌与她记忆中全无二致。她最终走到从前香尘涴起居的那间石室,果然见她和周重璧抄走灵机诀的那块石案还倒在哪里,好像保持这个样子,就是为了等她回来一样。   路芬芳走上前去轻抚石案下的刻痕,心中早先与视线诵出灵机诀的内容来。她摸着摸着,心头忽然浮起一丝异样之感。   “你怎么了?”察觉到路芬芳神色异样,伯服便问。路芬芳道:“这石案上的字是重新刻过的,原来不是这样。”   “你怎知道?”   “我触感和眼力高过常人,自然不难发现,这石案上的字比原先刻得更密。”路芬芳手指摩挲着找起来,将那先插进去的句子或词找出,连起来画了一遍。画完时,她与伯服几乎同时叫了出来:“是符箓?”   “你快画出来看看,这符箓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伯服说道。   路芬芳的符术只学了皮毛上那一层毛而已,勉勉强强将符画出,才见石案后的洞璧灵光闪现,竟轰隆隆开了一扇新的石门!从前她和周重璧来过这里,以为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想到深处还有洞室!   路芬芳提了剑走去,才穿过石门,竟惊得一步也不能再向前。眼前的洞室不同于别处自然天成之感,却俨然江南园林之貌。水石相映,花木奇珍,亭榭廊槛,宛转其间,清新洒脱,不施五彩。如此巧夺天工,不知费了多少人力与仙力,终将这墨雨长卷安在这深山灵洞中。   路芬芳在原地站了许久,感觉确实没有邪祟之气,才沿着石径向园林深处走去,踏脚不觉山石冷硬,却如走在青春少女肌骨之上。眼所见处,潮气不侵,纤尘不染,路芬芳便知这园子底下有大仙石镇住,但在别的洞室却不曾感觉到灵气。   赏玩了一会儿,路芬芳赞叹道:“这地方极好,谏珂和他的徒弟们都死了,不知这里的主人是谁。”   “你再往那房舍看看,也许能找到线索。”伯服说道。   路芬芳继续向前,迎面一块海清色大石上题了一首诗,写道:“漳水翠色未饶云,姑孰波光欲夺春。怪得瑶山不寂寞,黔南又有谪仙人。”落款是:魏伯阳。   “魏伯阳?”苏合首先从灵宠袋中出来,指着这个名字大声嚷嚷道,“假的假的!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万古丹经王’魏伯阳的真迹!一定是后人假托他名所作。”   蓝睛听到如此也出来了,将这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摩挲着下颌说道:“魏伯阳写过《参同契》,此书的修炼之术内外兼修,既有炉火服食也有引内养性,主张‘内以养己,安静虚无’,是丹术的扛鼎之作。他的修为神秘莫测,能以仙力造如此园林也不奇怪,但他毕竟是千年前的人了,是否游过瑶山留过诗句,根本也无法考证。”   苏合白了蓝睛一眼道:“就你知道得多!”反正她自己是不好读书的。   路芬芳慨叹道:“我早知道《参同契》、《五相类》的名气,但太素宫偌大的添书院都没有全本,这会儿我想读,更不知哪里找去了。”   三个人又讨论一番,始终不知是魏伯阳造了这个园子并在此居住,还是他偶游此地留下一诗,或是后人借他之名题诗,他本人和这园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于是绕过这大石继续向前,第一处楼阁叫做“灵休厅”,门前对联更奇了,却是“扰扰人间人,悠悠欲五欲”。   路芬芳还未问,蓝睛便自言自语般说道:“这个好像是晁说之的诗,‘我虽养佛胎,未必有仙骨。如何羽衣人,而亦容我宿。岱岳若宗社,徂徕隐故国。沉沉两山间,真会驾白鹿。仙子啸清风,玉女佩金箓。扰扰人间人,悠悠欲五欲。” 第一百六十二章 刀剑录   蓝睛刚刚背完了诗,还没抒发什么便被苏合跳起来照着天灵盖狠狠捶了:“就你会背?你倒是说说,这种臭诗有什么用啊?”   晁说之是庙堂之人,非仙道之人,苏合就更不认识了。蓝睛抱着头说道:“这首诗——我也不懂,大约是劝诫世人断绝欲念,一心向道。”   路芬芳怕他们两个再吵起来,便说道:“咱们进去看看。”说着步入灵休厅中,忽来一阵清风吹得雪浪展展,玉树飒飒,原来这一厅中无座椅桌橱,只从梁上垂下百缕银丝,挂着长幅宣纸,上面笔势凌云,倒三江秋色,不知道又是哪些名家的手迹。   路芬芳随手展开一幅,上面道是:“骤雨纸蝴蝶,烘炉玉牡丹。”伯服说道:“这是内丹修炼的心理感受,看来写这幅字的人是在此结丹,因而抒此感慨。”   苏合偏过头去不看,气哼哼道:“写这些劳什子做什么,留些秘笈丹法才是正经!”   蓝睛便捻起一幅来,念道:“浮名浮利两何堪,回首归山味转甘。举世算无心可契,谁人更与道相参。寸犹未到甘谈尺,一尚难明强说三……”   苏合打断道:“这不是冲虚丹术之奇花丹法么,怎的也在这里?”   《奇花丹法》是《冲虚阴符经》中的一篇,为太素宫秘籍。想当年路芬芳还被诬陷偷了此书,被霏英李那个贱人羞辱了一番。路芬芳当时还不知道奇花丹法为何物,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   伯服说道:“奇花丹法内外兼修。对你炼制十八丹和内丹都颇有助益。”   路芬芳笑道:“那岂不是天上掉下个馅饼砸到我嘴里来了?好好得忽然闯入一个神秘洞穴,其中全是秘籍仙法之类,天下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苏合摆手道:“送上门来的岂有不要之理?你不练那才是大傻子呢!”   路芬芳当然会练的,且她遇上此洞并非巧合,更像冥冥之中注定的。她又转了一圈,见厅中多是练气、练丹的秘法,便又出灵休厅向园中走去,花园正中央却是一本长两丈、宽一丈许的铜铸展开大书,其上载满了文字,不知是否记载了这个园子的来历。   路芬芳还没说什么。苏合早蹦了上去。抢在蓝睛前面读道:“夫刀剑之由出已久矣。前王后帝,莫不铸之……夏禹子帝启,在位十年,以庚戌八年铸一铜剑。长三尺九寸。后藏之秦望山腹。上刻二十八宿。文有背面,面文为星辰,背记山川日月……”   苏合一面念着。这铜铸的书上便浮起点点金光,在半空中勾勒成一把剑的样子,果然正面文着星辰,背面是山川日月,正是夏启的日月星辰剑。   路芬芳忽然发现,铜书所记并非只是日月星辰剑的形状,那星辰浩瀚山川磅礴,确蕴含着一股浑厚的灵气。苏合又念了太康、孔甲、武丁的剑,便已经把这两页的内容读完了。   苏合扭头翻了个白眼道:“偏你会得多?这铜书所记是什么,你知道吗?”   蓝睛知道苏合是在问他,温温笑道:“这我确实不知,请苏合姐姐赐教。”   苏合抱着肩笑道:“这个是陶弘景的《古今刀剑录》,记帝王刀剑四十一条,诸国刀剑十六条,魏将刀六条。你我虽然同是草精,但你道行到底浅,好好学着点吧!”   蓝睛听话,微笑拱手道:“那就要烦苏合姐姐多多指教。”苏合白了他一眼笑道:“哼,哪有那些闲工夫教你!”   经历此番巨变之后,蓝睛和苏合竟然不知不觉变得和睦起来,他们仿佛很有默契,不愿路芬芳再听争吵之声,多加烦恼。路芬芳说道:“这铜书后面应该还有内容,却不知如何翻阅?”   路芬芳便用灵气查探一番,却未发现任何法阵结界之类。伯服提醒道:“刀剑之书,当然要用刀剑来解,你用断舍离试试。”   路芬芳于是拔出断舍离剑,随便使出一招“雪照秋空”,剑气却尽数被铜书上方的日月星辰剑吸了进去,并无其他变化。路芬芳又使出传觞飞羽中的数招,都没有任何效验,看来这铜书和谏珂没有太大关系。   苏合看得急了,便出主意道:“你且把剑扔到那日月星辰剑影子里看看。”路芬芳回望着她,苏合又催促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可,这铜书中包含剑气,灵气不俗,不可贸然行事。咱们还是在别处走走看看再说。”伯服说道。   于是,三个人穿花园而过,清风时来却不似别洞阴寒,却有江南夏日晚风之清爽,除了看不到蓝天星云,此地真与江南园林无异,当真一处福地。蓝睛说道:“你说,咱们能发现此地是不是命运使然?”   路芬芳没有回答,却在心中想着,她早在两年前就来过瑶山,那般小心谨慎雄心勃勃,但并没有发现此仙洞;她今日落难又到此地,反而一下子就摸出了石案上的玄机,一是因为无人在侧心中安静,二是因为修炼多时,五感更比那时灵敏,真是天缘凑巧,水到渠成。   三个人穿花渡柳,又来到个长宽十丈,四四方方的大棋枰上。那棋枰上没有棋子,却是男女形貌神态各异的石雕,各持宝剑,摆出种种剑招来,杀气腾腾做击敌之状。伯服惊讶道:“这……这是天墉城的灌血剑阵啊,怎会在这里!”   路芬芳绕着那些雕像仔细观察,不时用手中断舍离模仿他们的招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倒觉得很像试剑大会时看到的剑雨浮生阵,和曙霞星斗剑也有点神似。”   伯服说道:“妮子好灵性,你说的也不错。苏合,你帮我把这尊雕像向北边推三步,再往东两步。”   苏合叫道:“做什么叫我推?你们两个大男人干什么?”   伯服说道:“这一路上你话最多,你力气也最多,你先推。蓝睛,你把小子们都叫出来,听我指挥。”   于是路芬芳便将草精们都放了出来,连上路芬芳和伯服一共二十九个人,大家齐动手,便听伯服指挥慢慢移动起这舞剑像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棋盘阵   大家推着,苏合便嘴不停得骂骂咧咧,好容易推好了,伯服便拍手说道:“你们都站到中间来看看。”   于是路芬芳收了其余草精,蓝睛拖着苏合来到棋盘中央。看了一会儿,路芬芳首先惊讶道:“这个排列真的神似剑雨浮生阵。”说着跑到一尊像前,按着那雕像的起势演了几招,飞腾几步,最后一剑击向空中,正是她上次在藏玉幻境闯关时找到的那个空位。   蓝睛和苏合都对剑术不大研究,蓝睛见如此,只问道:“主人会演这剑阵的招数,认作剑雨浮生阵;伯服大人见多识广,却认作灌血剑阵,莫不是同一个剑阵,却有两个名字?”   苏合白了一眼蓝睛道:“胡扯,他们俩明明有一个说错了,偏你会说话,一句话要讨两个人的好。依我看,是老爷子老糊涂记错了,从没听过天墉城有什么灌血剑阵!”   伯服拍了拍身旁的一尊雕像道:“妮子,你在太素宫待的时间也不短了,觉得太素宫的剑术如何?”   路芬芳想了想说道:“太素宫的剑法我见得不多,只见过太素焚尘、曙霞星斗和剑雨浮生阵这三种。太素焚尘威力不大,只不过是将剑术和法功结合,看似新颖,其实已经失了剑的专致;曙霞星斗威力无匹,但自忘言子以来就没人能练得好了,可见对天资要求极高;至于剑雨浮生,我只觉变化万端难以揣摩,相信从前闯关时。我所见也只是皮毛而已。”   伯服笑道:“你倒是答得实事求是,中规中矩。你且说,若让你练,你最喜欢哪一种?”   “我?都不喜欢啊。”路芬芳耸耸肩道,“太素焚尘不适合我,曙霞星斗琐碎复杂,剑雨浮生旨在‘困’旨在‘杀’,我觉得都不如传觞飞语有豪情壮志。”路芬芳说道。   伯服说道:“你直接说传觞飞羽剑好玩又简单便是了!曙霞星斗剑你接触不多,暂且不提了,你就没发现。这剑雨浮生阵……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回路芬芳可不明白伯服要她答什么。剑雨浮生是由法阵操控。所以才能精妙万端,若是每一招都要人临敌去想,就算是练过二三十年的剑术奇才也要琐碎死了。   路芬芳摇手道:“我想不出来。”   “呵呵,想不出来你便在这儿好好研究。反正现在也没别的急事要干。”伯服说毕。招呼蓝睛苏合道。“我看那边荷塘里有不少大鲤鱼,咱们去捉了来烤着吃。”   伯服在吃上是不讲究的,这下子忽然主动提此事。便是要把蓝睛苏合支开了,让路芬芳好好在这里参悟。路芬芳只得静下心来,找了纸笔在地上画图,又握了剑一招一招演练,仿佛心内从来没这么静过。   于是,路芬芳在棋盘剑阵上呆了三天,伯服便带着蓝睛和苏合到处玩耍,总不去混她。又过三天,伯服才来看,见路芬芳还蹲在地上写啊画的,头都不抬,方说道:“你也出来走走吧,总憋着也想不出来的。”   路芬芳只得暂且丢开手,施展出幽入冥步绕着园子飞跑了几圈,好似发泄内心忧闷一般直到手脚都软了才停下,正好又停在那刀剑录之前。   她正好也累了,便坐在铜书之前打坐,才一会儿便觉体内真气动荡,似乎都在往铜书那里涌过去。她忽然想着,之前几次用剑气、珠丘真气试探,铜书都没有任何反应,这会儿怎的又起了变化?难道棋盘剑阵和刀剑录之间有某种联系?   路芬芳停止运气抬头一看,却见那刀剑录上日月星辰剑所指的方向好像变了。她心存疑虑,便腾身飞起,顺着日月星辰剑所指的方向飞过去,正好飞到一尊演着“明月剪风”的像前。她降落下来胡乱将这尊像向南推了五步,照这个方向倒飞回去,果然还是日月星辰剑所指的方向。看来刀剑录和棋盘阵之间,真的有某种联系!   路芬芳只叹她当时对剑雨浮生阵感悟不深,又不懂心法,这样研究下去只怕难有结果,便又一口气飞到灵休厅中,寻找剑术典籍。正在翻找着,却听门外苏合喊着:“干嘛跑那么快!我喊你吃烤鱼呢!”   路芬芳哪有心思管什么烤鱼,只把苏合的话当成耳旁风罢了。苏合不高兴,进到厅中就扯路芬芳手臂。路芬芳甩开她道:“你自己去吧,我忙着呢!”   路芬芳埋首纸堆头也没抬,全然不知苏合气得脸都紫了。这是她第一次下厨,放下身段跟蓝睛学的烤鱼,特意拿给路芬芳吃的,谁知路芬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叫她快走。   苏合这回终于生气了,她以为自己这样高的道行屈尊降贵当路芬芳的灵宠,她该感恩戴德才是,哪想到如今路芬芳还不太放在心上。她积压多日的怨气一下子迸发出来,抡圆了胳膊就把那烤鱼朝厅中央掷去:“谁管你!你爱吃不吃!”   路芬芳大叫小心时已经迟了,眼看着那满是辣油的烤鱼扑在一张白绢上,字迹已然弄污了。路芬芳赶上前去,看那字上正印着鱼的影子,偏偏正是她接下来要看的《金丹诗诀》,不由也不快起来。   “你快走吧,别在这儿烦我。”路芬芳说着,找来白纸擦那纸卷上的油。苏合却还没闹够,一面往外退一面漫不经心撕门口的一幅字。路芬芳耳力超群,一下子便听出苏合捣乱冲了过去。苏合反应也快,腾身躲开两尺之外,但那幅字已经被她扯得只剩半边了。   路芬芳怒道:“你今天到底发什么疯?我有要紧事,没工夫陪你瞎闹!”   苏合看路芬芳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一面在纸绢间跳跃,一面信手撕来。路芬芳紧跟着,但自己身法再快终比不上苏合手中幻化千万碧丝,瞬间就把一屋子典籍诗文捻成粉末了。   路芬芳喊道:“苏合,你再无理取闹,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苏合笑嘻嘻绕着手指玩手里的碧叶,说道:“哎呀呀,要怪就怪你没有我这样柔性的法术,你的剑术和水系术法都太霸道了,一使出来就会弄坏这些脆弱的纸绢,真是有手有脚也施展不开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杏霭   苏合这句话无疑戳到了路芬芳的痛处,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下她的长处还真是发挥不出来。她冷静了一下,手中很快凝出一把和断舍离一般大小的水剑来。   苏合见状吐舌道:“你若真舍得你这些臭墨宝贝,尽管刺来!”   路芬芳也不理她的挑衅,那水剑直从手里飞了出去,刚刚近苏合的身便“砰”得化成了一团雾四散开去。苏合全没防备,拂了几下袖子,再看时满厅都是雾,哪里还有路芬芳的影子。   “你使诡计!”苏合站在原地戒备,只敢拿话激路芬芳,却不敢挪动半步。她道行虽高,但由于身为木灵,对于气味和颜色不如兽灵敏感,更不如有过南海蝴蝶丹修行的路芬芳。路芬芳这点雾诀虽然是小把戏,但使了出来,苏合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路芬芳,我看见你了!你就这样躲着吧,算什么英雄!”苏合只顾在那里叫阵,心里却已慌了。她也知道路芬芳身法了得,再加上雾诀掩饰,有可能近身一尺之内,她都觉察不到的。   苏合知道自己在明路芬芳在暗,到底有些慌了,不知自己刚才任性弄坏了这些宝贝经文,路芬芳要使什么招耍弄她。她只将手中叶藤挽成长枪粗细的鞭子随意一扫,三张纸绢“铮铮铮”裂为两半跌落在地上。   路芬芳不在那儿,苏合判断失误了。但她的术法驱不散这浓雾,也只能小心戒备逐个试探。她耐着性子与路芬芳对峙。忽然听到东南角“嗡”的一声,正是断舍离剑刃与空气摩擦的声响!   呵呵,路芬芳终于还是露出马脚来了。苏合心绪涌动,长鞭直追。她亦知道路芬芳身法出神入化,双手十根手指同时变出一百根藤条来追那剑刃,便是销金断玉的神剑也能裹得它动弹不得!   路芬芳一旦卖了破绽,苏合就变得有自信起来,身为木灵的她最拿手的术法就是这“万柳筵春诀”;她又笃定了要抓住每次机会,便将此术发挥到了极致。   木藤满室,又被水雾滋润。越发粗壮起来。刹那间整个灵休厅像是养着巨型木怪的水池子。这时苏合却比之前更加害怕了——路芬芳怎么还不出来?   她正愣神时,忽然听得厅角一声轻笑,正是路芬芳:“你还没玩够?”   苏合听声便要发起进攻,却不料双手软得像面条似的交错缠在一起。根本不听使唤。她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原来是她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路芬芳踩着那些粗苯迟钝的枝叶轻轻跃到苏合面前。收了剑说道:“以后还胡闹吗?”   苏合咬着嘴唇红着脸说道:“这回你又是怎么做到的?”   路芬芳说道:“你提醒我的呀。”   苏合看到路芬芳得意洋洋的样子,既羞于落败,又对她的花招十分好奇。翻了个白眼说道:“少卖关子,爱说不说。”   “其实很简单,我只不过是用断舍离的声音吸引你,然后让你自己缠住自己。”路芬芳说道,“如你所说,战场环境已经很不利于我,我打不过你,只能让你自己锁住自己。”   路芬芳解释完了,苏合不由想起他们俩第一次交手的情形。第一次酒窖之战,路芬芳是抓住她的弱点赢了她;这一次更加出奇制胜,生生把她的长处变成了弱点。她慨叹着,其实自己不管胡闹也好,真打也好,都是希望能赢过路芬芳那么一点点——但她总是失败。   “好了,我收了雾诀,你也快变回去吧。”路芬芳收了法术,自己打扫残局,拼接那凌乱纸张。正检点着,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便蹲在那里发愣。苏合过来问道:“怎么了?”   “这些纸绢都是挂在墙上的,看时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拿在手里了,觉得比从前在太素宫添书院整理的画卷重很多。”   “切,轻一点重一点许是卷轴材质不同,有什么可稀奇的?”苏合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路芬芳触感超群,一定是有所发现的。   路芬芳说道:“我想是这卷轴里放了什么东西,我砸开来看看。”   她说着劈开卷轴,里面果然掉出一纸卷来,展开看时,路芬芳与苏合却都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啊,歪歪扭扭时轻时重的笔画,倒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小孩写的。那标题却可辨识,分明是“灌血剑阵第二章”!   路芬芳一阵激动,和苏合把所有卷轴都砸开了,果然得到灌血剑阵第一到第五章的全篇。她们两个急忙把蓝睛和伯服也喊来了,四个人一同看。   伯服慢慢吞吞才来了,就路芬芳手里看了一眼纸卷,漫不经心说道:“我早就说是灌血剑阵了。它的创制者是古今剑术第一奇才江杏霭,也就是现在天墉城桑柔、云汉二君的师父。江杏霭年轻时是个非常不得志的散仙,他的家族受到排挤,用真实身份拜入天墉城后也是饱受冷落,前五个年头都在为师兄师姐们打杂,盛饭洗衣浇菜种草,无一不做。他闲时也无人相伴,更不能学剑,便一心研究棋谱,聊慰苦心。”   “那可真是够苦的。那他可是在棋谱中参悟到了剑阵?”路芬芳说着,不由想起自己在太素宫软禁期间孤苦伶仃之景,比起这位江杏霭前辈,竟是要舒服许多的。   伯服随意翻检那些纸卷说道:“也不完全如此,传说有一日——他两位师兄斗气打架,把他的棋子都打烂了,他有火没处发,有苦没处诉,只能看着空荡荡的棋枰发呆。他想着,为何自己不能像师兄师姐那样会使剑?要是那些棋子都能活过来,舞着剑替他荡平心中悲愤就好了。”   听到这里,苏合笑道:“光有这么好的想法有什么用,他必是去偷了天墉城的剑法秘籍,再与棋术结合,才有了现在的灌血剑阵。”   伯服看了苏合一眼,不做评论,只继续说道:“并非如此。那时的江杏霭修为太过低微,根本偷不到剑谱,想学只能靠偷看。他用了十九年时间,在完全不知道心法的情况下看会了玄阴皓然诀的剑招和变幻方式。”   听到这里,路芬芳说道:“我明白了。江杏霭不会心法,自己上阵施为玄阴皓然剑自然是不成的,他只有演变出一套剑阵来,教那些会心法又会用剑的人以次御敌。”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圆满   路芬芳说道:“完全不懂心法就能创制这么厉害的剑阵,不愧号称‘古今剑术第一奇才’,这么有名的人,为何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他?”   伯服冷笑道:“江杏霭你没听过,忘言子这个名字总不陌生吧?”   路芬芳说道:“这个知道,忘言子独创曙霞星斗剑和剑雨浮生阵,是太素宫剑术集大成者。”   伯服眼珠一轮,不做评价,只继续说道:“江杏霭一生孤苦,只有忘言子一个朋友。他在创制灌血剑阵时,总爱与忘言子交流,那十九年可以说是他人生中最专致、最充实的岁月。十九年后,他带着精心研制的剑阵去拜见当时天墉城的掌门。掌门看了,却将剑谱丢在他脸上骂道:‘抄袭齐云山的剑术,还有脸来我这里夸功?我天墉城怎出了你这种寡廉鲜耻的败类!’”   伯服如此讲,路芬芳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啊”了一声。路芬芳黯然道:“莫非忘言子抄走了灌血剑阵,改变为剑雨浮生?他真是把江杏霭害苦了。”   苏合翻了个白眼道:“果真是这样么?灌血剑阵明明是从天墉剑术中变化而来的,剑雨浮生问世的时候,竟也没有人质疑为何与天墉剑术神似么?”   蓝睛想了想说道:“只怕忘言子抄得十分巧妙,且他早早成名已有了权威,所以将修仙界众人都唬住了;相反江杏霭处处遭人排挤,颇受天墉轻视,他根本没正经学过剑术,谁也不会相信他能苦心孤诣创制出独步天下的剑阵来。”   路芬芳说道:“那这抄袭案竟是翻不了的了?不过既是如此,他后来怎能收得云汉、桑柔这样的高徒。又得到了天墉城的认可呢?”   伯服慨叹道:“这就是命运的神奇之处了。江杏霭知道自己被骗了,就跑去太素宫质问忘言子,二人在藏玉林大战。忘言子有错在先,行事虽不义,但对昔日的兄弟尚存一丝仁慈,便没有杀江杏霭,让他自去。江杏霭则在藏玉林中留下自己的灌血剑阵。声称此阵一旦发动。必见血光;能破此阵者,必能覆灭太素宫。”   路芬芳心里又惊讶又好笑,破了这阵的人。不正是她自己么?难道说将来有一天,她会亲手覆灭太素宫?   “再然后呢?江杏霭十九年的心血白费,还是被他唯一的朋友欺骗,他将如何自处?”   伯服说道:“他回到天墉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到处偷师,发了疯似的勤学苦练。终于在二十年后的天墉剑术大较上夺冠,成为掌门首徒。”   “哈哈,真是讽刺,那掌门之前还骂江杏霭不知羞耻来着。人家这下子夺了冠,他当真是挨了个大脖儿拐!”苏合笑道。   路芬芳摇头道:“江杏霭必不肯拜掌门为师的。我想他一定当面拒绝了掌门,然后继续独自修行了。”   伯服看着满纸凌乱字迹。似乎想象着江杏霭当时的样子说道:“这你还真的说错了。江杏霭与那位掌门谁都没有提过去的事,一个恭谨一个温和。成了天墉城人人称羡的一对师徒。”   苏合听到这里,哈哈笑了两声。蓝睛不解,挠着头却见路芬芳也在笑。路芬芳说道:“这个骂过江杏霭的掌门一定是个女人——是个美人吧。”   伯服点头道:“这种事还是你们女子最敏感,那位掌门是当时天墉城第一美人黄绮。她与江杏霭都是惊才绝艳之人……或许因为相互之间过从甚密,在修仙界的名声并不响亮。”   “那后来黄绮掌门如何了,成仙了吗?”蓝睛问道。   伯服说道:“是,黄绮肉身成圣了。江杏霭后来一直留在天墉城,先收了桑柔,后又收了温谨和方妙谈为徒。”   伯服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的重点都被这几个想听花边故事的小孩子带跑了。路芬芳察觉伯服眼神不对,急忙又扯了回来:“江杏霭的结局也不算坏,只是灌血剑阵的公案终究没有了断,他竟不为自己正名吗?”   “不需要了。他已经说了,能破剑雨浮生阵之人必定覆灭太素宫。一整个门派为灌血剑阵陪葬,他有多大的怨气也可消了。”   伯服说毕,蓝睛和苏合就都看着路芬芳。路芬芳撇嘴道:“看着我做什么,灭了太素宫,对我有什么好处?”   路芬芳说罢低下头,一页一页整理灌血剑谱,发现第五章 末尾有跋诗一篇:“年来忧患老病缠,独寝一室方萧然。道人顾我笑且怜,赠以日月星辰剑。彤霞入腹气翕赫,紫炎照日光煸斓。一裘百衲聊卒岁,斗酒满引冰雪寒。”   读到这里,路芬芳心中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痛,江杏霭昔日众叛亲离孤苦伶仃,与她今日又有何异?只是不知她天资平庸又为女流,他日能不能有江杏霭一般的成就?   自那以后,路芬芳更加少言寡语,每天捧着灌血剑谱,吃睡都在大棋枰上。蜘金洞中无甲子,两年时间,路芬芳一共就学了两章,不过修为好歹到了练气大圆满境界。   独自在山洞中专心修炼,果然比在太素宫人事纷争、勾心斗角时要快得多。但继续这样闭关下去,对于筑基却没有太大助益。   筑基对于修士而言是仙途之上最重要的一环,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想要在以后走得更远,就必须打好稳固的基础。练气只是准备,筑基之后,才算是真正跨入了修仙者的行列;而筑基之时提纯灵根的机会,每个人一生只有一次。   有的修士在练气期表现出的资质很好,可筑基后灵根提纯却不理想;也有的修士练气期时修为平平,筑基后灵根资质却大幅度提升。路芬芳知道,她仙途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来了,她不能再闭关下去,她要主动出击,主动迎接一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路芬芳便收拾起行装来,伯服问道:“你要离开蜘金洞,却要往哪里去?你那四重罪还没销干净,现在出去可要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   路芬芳笑道:“我不怕,便是赤手空拳出去,也没人敢打我。只是这园子极好,要是能随身带着就好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姚伯兮   苏合正在用万柳筵春诀抓湖里的鱼,闻言回头说道:“那洞天壶是可以装乾坤日月的,你说珠丘丹炉行不行啊?”   苏合嘴上从来都没有把门的,蓝睛提醒她多少回也无用,好在路芬芳已经习惯了。她说道:“现存的典籍内容我都用右军神笔记录下来了,其他东西也没有再带的必要。我以后还会再来这里的。”   众人听了,又收拾了自己日常的东西,便听路芬芳吩咐。走到机关石门口,路芬芳刚要启开法阵,蓝睛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了?”   蓝睛缓缓走上前来,轻声对路芬芳道:“你真的要出去?往哪里去?两年时间对于修仙之人不算什么,那些人肯定还要继续追杀于你……我担心……”   “蓝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再留下去,修为也不能再进一分,只不过苟且偷生半死不活而已,倒不如出去一拼。哪怕出了蜘金洞就被天墉太素乱剑刺死,那也是命中注定的,躲不开,逃不掉。”   蓝睛知道路芬芳主意已定,但又不知劝什么才好,望向苏合与伯服求助。苏合摇摇手道:“罢了,我倒想看看你要出什么幺蛾子——如果真被两派围攻窝窝囊囊死了,我一定丢下你就跑,以后再也不提你曾是我的主人,我可丢不起那人!”   伯服也用眼神安慰蓝睛道:“放心吧,你要相信芬芳,没事的。”   蓝睛也不知伯服要他相信路芬芳什么,只在心里悄悄想着,如果能在这与世隔绝之地厮守一生。哪怕修为尽失也没什么不好的。   路芬芳冲其他三个人微微一笑,启开了法阵,便从蜘金洞出去,再走四五里山路便是朝阳镇。蓝睛说道:“主人不去看看盘花妹?你往日总念叨她重情重义,此番她见了你,一定也高兴非常。”   路芬芳望着浓荫深翠中白色的瑶寨,淡淡摇头道:“现在的我。她见了有什么益处?只要你我各自安好。见与不见也没多大分别。”   蓝睛听话,心里微微一拧,虽然只闭关了两年。但路芬芳心性淡了许多,先前苏合提起洞天壶,她的脸色神情也没多大变化,大概在情字一事上。已经淡了太多了。   蓝睛于是不再坚持,四个人却往蜀地青城山方向赶。一天的工夫便到了仙癯庄。路芬芳把火鼠叫出来,打开庄门通道,便又进了仙癯庄中,才走到大庭院便听到一阵吵嚷叫骂声。   “死丫头。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我堂堂仙癯庄凭什么养着你这种废人!小娼妇,你瞪着我做什么?哪天本道爷亲手扔了你去喂老梅,你就知道了!”   路芬芳向前走着。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形容枯瘦猥琐的老道士对着养金鱼的大水缸骂骂咧咧,唾沫星子乱溅。她又快走几步。才看到那水缸后面瘫坐着个瘦弱的小女孩,她垂着头,手里捧着一条奄奄一息,已无力蹦跳的金鱼。   “你还有脸哭?这龙湮金鱼你道爷费了多少名贵仙药,没白天没黑日得看了这么久,偏叫你这小娼妇弄死了!你拿什么赔我!”那老道说着就在女孩胸口狠踹了一脚,她仰面倒下便捂着胸口痛得爬不起来了。   路芬芳刚要上前,忽然从院门冲出一个光着膀子的小男孩来,挥舞着手里横刀大叫道:“癞老道!你他妈的给我住手!”   说话间他手里那把横刀便旋转着飞了过来,老道士堪堪躲开,水缸挨了横刀一击碎为数片,水带着各色灵宠金鱼哗哗流了开去。路芬芳暗暗赞叹,这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十五岁,功夫倒是很不错。   “姚伯兮,又是你。”癞老道啐了口痰道,“少管闲事,小心本道爷对你不客气!”   姚伯兮不理他,径直走上来扶起那女孩,轻声问她有没有受伤。他抬起头来怒视着老道士说:“怕你啊?有种的你别上龙湮金鱼,咱俩单练,看谁先弄死谁!”   路芬芳注意看流在地上的龙湮金鱼,有的发红有的发白,不似健康的金色,显然是中毒之状。那老道咬了咬牙,缓缓松了青筋暴突的拳头,“哼”了一声,甩袖走开了。   姚伯兮便也不理癞老道,只低声询问安慰女孩,样子十分关切。路芬芳也上前问道:“小姑娘,没事吧?我这里有上品伤药,不如你先用些吧。”   那小姑娘抬起头来,才要开口道谢,两个人却都惊住了。路芬芳惊道:“路荃?你怎在这里,你父母呢?”   路芬芳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被老道士又踢又打,干瘦憔悴的小姑娘却是她两年前在这里救过的路家夫妇的女儿。路芬芳到现在还记得路荃在云根草堂大雪松下踢毽子的笑脸,却不想短短两年,她又在此地受苦!那她究竟做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帮到路家人,还是两年前那番仗义援手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梦?   那路荃很快也认出了路芬芳,嗓子眼里叫了声“路姐姐”就哇得哭了。路芬芳心疼得搂了她,拍拍她瘦得皮包骨头的肩膀问道:“你怎么回到这里了?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主她派人追杀我们,我们不想给云根草堂添麻烦,只能四处流亡……”路荃抽抽噎噎说着,似乎怕旁人听见,说得十分小心,“我和父母失散了,被莫仙子抓回来了。路姐姐,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想我爹娘,我不想……不想呆在这里了。”   听了路荃的话,路芬芳除了伤心,更多的是怨恨,她恨自己枉自诩为好人,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改变。那个姚伯兮却忽然说道:“你就是两年前救她的人吗?”   路芬芳还没答是不是,姚伯兮便冷冷说道:“小荃心口疼,且扶她回去休息吧。”   路芬芳便扶着路荃送回了房间,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合了门,路芬芳便悄声问姚伯兮:“那个癞老道是什么人,为何要打路荃?”   姚伯兮不过十五岁左右年纪,说话神情却像小大人似的,轻蔑得一笑,说道:“癞老道是什么人不重要,因为把她害成这样的人是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芝蝶   路芬芳不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姚伯兮冷冷笑道:“两年前,莫仙子要将路荃的父亲喂了老梅,是你挺身而出救了他,并带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仙癯庄,对不对?”   路芬芳点头道:“正是,莫非你说我救他们救错了?”   姚伯兮说道:“哼,你救他们一家三口,或许是出于好意吧,但你怎不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道理,否则还不如不救。你当时若不救路老爹,路家母女还可在仙癯庄苟活,莫仙子也不会再为难她们;但你带他们出去又不保护他们,莫仙子便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到底,将仙癯庄叛徒正法。就如你现在看到的,莫仙子先抓了小荃回来,默许庄子里其他修士欺负她,令她生不如死。而她父母呢?或许整日在外面提心吊胆,或许早就……”   路芬芳怒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路荃留在仙癯庄只有学得为非作歹滥杀无辜而已,人活着不是只要鼻孔喘气就够了,人要活得有尊严!再说你让她去选,她会选拼死救父,还是眼睁睁看着爹爹去死,自己苟且偷生?”   路芬芳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气了,忽然发怒一次,那声音里紧绷绷的压力震慑得姚伯兮气势都矮了几分。姚伯兮说道:“呵呵,你路芬芳是珠丘之主谁不知道,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光是活着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   真是孺子不可教!路芬芳刚看到他出手救小荃,还以为他是个热血好少年。没想到骨子里这样没血性。路芬芳遂不理他,自去广义堂前看任务榜去了。   路芬芳今天来得巧,正赶上发新榜。莫娇旎的两个传令男侍从,一个穿着朱色深衣的拿着大湖笔,蘸了朱墨将有人做过的任务都划去了,另一个着白色深衣的贴上新任务,盖上任务等级戳。路芬芳遥遥看着,那个刺杀云汉真人李靖的青芝蝶任务,还是没有人接。   路芬芳在任务榜三丈外的大油桐旁站着,手轻轻一扶树干便如羽毛似的借着风轻轻浮上了树顶。踏叶无声。她右手五指轻轻一转。唤出右军神笔来在空中飞快写了三个字,掌中真气一推,那三个字便化作一道金光向任务榜飞去,砰得钉在了任务榜上。   围观众人及那两位传令侍从没有防备。被真气激得后退了两步。定住脚抬头看时。却见刺杀李靖的青芝蝶任务后面嵌着金光闪闪的三个字“路芬芳”。   “路芬芳?她什么时候来的!”   “她在哪里?还不快去禀报庄主哇!”   那帮人闹哄哄得还没个头绪,路芬芳早就飘然去了莫娇旎所在的姹紫楼。云海中点点浮灯烁如鬼火,姹紫楼则像一口黑沉沉的巨棺竖着插在云海尽头。旁的梅林深朱重紫,尽像鲜血染成。   路芬芳走近两步,只觉飘然的云气瞬间染湿了裙摆,寒气透骨,还有一股直穿心肺的奇香。那巨棺似乎感觉到生人靠近,瞬间变作水晶似的透明,其中映出一个巨大人影,却不是莫娇旎——不是那个两个身体拼成的人,而是完整的林新红。   她闭着眼睛静静躺在棺材里,眉间却仿佛沉着散不开的忧伤。路芬芳有些搞不明白,这到底是莫娇旎,还是她师姐林新红呢?   路芬芳便大声说道:“敢问阁下何人?”   那棺材上的影子没有睁眼,只柔声说道:“路芬芳,你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路芬芳想起来了。她说道:“我记得你的声音,我初来仙癯庄的时候,是你拦着我,不让我进来的。原来你是林新红,不是莫娇旎?”   林新红苦笑道:“想不到这天地之间,还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这些年我一直被我师妹压着,只有她累了想休息时我才能偶尔出来说句话……她只当我已经死了,我想些什么,说也什么,她根本不在乎的。”   林新红是这场夺体之战的失败者,自然句句哀伤,路芬芳也帮不了她什么,只说道:“那麻烦你告诉她,那个杀李靖的任务我接了,三年之内,我必杀李靖。”   林新红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要杀李靖?为什么?”   路芬芳想道,原来她和李靖之间的恩怨林新红都不知道,她也省得牵三挂四,便说道:“因为我想要锁云囊。”   林新红笑道:“你区区练气大圆满境界,也能在这云雾中久站而无不适之感,全仗着你身体里的灵宝。你自恃身怀异宝,但依然不是李靖的对手,不如韬光养晦,从长计议吧。”   路芬芳杀心本来不重,但她觉得李靖想杀她,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去消灭了这个威胁。她只说道:“我这人不爱等。”   林新红说道:“呵呵,你的性子好像和两年前很不同。也罢了,我这两年每次醒来都正好碰上你,大概是与你有缘,我就破例先把锁云囊给你。三年之后,你若真杀了李靖,可以不用再来仙癯庄;若你没能完成任务,结果你也知道。”   路芬芳明白,林新红才不会因为有缘便轻轻松松把锁云囊这么重要的宝贝给她,她这样做只是为了趁着自己醒着的时候做些什么,对抗莫娇旎。   路芬芳拱手道:“如此,多谢了,我必定不辱使命。”   林新红点点头,那水晶巨棺中便飞出一只流光溢彩的香囊来,悬浮在路芬芳眼前。路芬芳脚下那些阴寒的云气都像害怕似的纷纷四散退去了。锁云囊是天下水灵之祖,水属性的灵物见了都要避让,火属性的东西更是闻风丧胆。   路芬芳接了藏在珠丘之内,拱手道:“多谢阁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路芬芳还没来得及说,那棺盖上的影子闪了两下就不见了。倒是棺材后面走出个一半雪白一半鲜红的人来,正是莫娇旎。   莫娇旎醒了,林新红便又隐去了。莫娇旎饶有兴味得打量着路芬芳道:“你来了?两年前在我仙癯庄大闹了一场,杀了我的江南朱士,放跑了我的犯人,如今你还敢出现么?”   路芬芳道:“我正是为此事来的。路荃无辜,请莫仙子放了她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红苍剑   路芬芳这样说话,莫娇旎很是诧异,她脚下的云雾翻腾了起来,似乎是被真气激荡。她杏眼圆瞪着说道:“路芬芳,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和我说话?现在天墉太素二派正在通缉你,若无我仙癯庄收容,这天下哪里还有你立锥之地!”   路芬芳平静得说道:“莫仙子此言差矣,我此番来并非投奔于仙癯庄,不过是想接这个青芝蝶的任务罢了;要仙子放了路荃,也并非有求于仙子,这趟刺杀云汉真人的任务,我需要个帮手,得带路荃与我同去。”   莫娇旎甩袖道:“你要带人也可以,但得由我指派,岂能你想带谁就带谁?路荃半点修为都没有,她能帮上你什么忙?”   路芬芳道:“我听说莫仙子从来只看结果,不问以何种方式完成任务。我带上路荃,因为我喜欢这孩子,看着她我心情好,任务也能完成得更快,不行吗?”   莫娇旎摇头道:“路芬芳,我再提醒你最后一次,若你完不成任务,路荃要同你一起喂老梅的!”   路芬芳转身道:“知道,我一定不会失败的。我现在去带路荃走了,三年后见。”   路芬芳头也不回得走了,回到原来那间屋子,却发现路荃已不在。问别的修士,却听说道:“路荃?她哪配睡我们的屋子呀,早赶她回柴房了!”   想是姚伯兮那小子不在,这帮人又开始肆意欺侮路荃。路芬芳也懒得和这些人渣较劲。拿起脚来去了柴房,推门便闻到一股各种气味沤久了的异味。柴堆旁边迎面倒着个三条腿的破凳子,接着地上便是没洗干净的破碗、一堆破布头子,再往里便是破碎布头卷成一个筒子形状,路荃便在那筒子里钻着,双目紧闭无声无息,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路芬芳这心里像揉了碎玻璃渣子似的疼,仙癯庄灵宝富甲一方,连灵石都能打水漂玩,可是这些没心肝的家伙竟连日用的东西都不给路荃。让她独自一人过得连凡间的贫民都不如。   “小荃。”路芬芳走上前去。蹲下身拍了拍路荃肩膀。路荃惊醒,幽幽睁开眼睛,看到是路芬芳,缓缓眨了两下眼睛。却不说话。路芬芳用手背试了下路荃额头。竟像火炭似的滚烫。这般的饥寒交迫日夜辛苦。她能不生病么?   路芬芳当下不耽搁,便把路荃收进珠丘丹炉中,请伯服蓝睛等人医治照顾。她转身欲走。发现这柴房里的柴竟然有不少上好的昆仑寿木。昆仑寿木有驻颜的功效,太素宫在初制名牌的时候曾考虑用寿木,但因为太过靡费而作罢,只制作了些头簪木梳用来奖励考试突出或斩妖立功的弟子。   莫娇旎不愧是沧海遗民,家底如此丰厚,寿木这样的宝贝都可以当柴禾随便烧了。路芬芳前脚离开柴房,随手就贴了道火灵符在门框上,刚走开没五步整个柴房已笼罩在火海之中。   “站住,你干什么的?”两个身着舞衣的修士看见火光便赶了过来,亮出兵刃便拦住路芬芳去路。   路芬芳抱肩道:“我还要出去做任务,请你们让开。”   “刚才纵火的人是你吧?这附近就你一个人,肯定是你没错!”   “切,知道是我还问,废话真多。”路芬芳说着便要从这两人中间硬穿过去,杀气瞬间就将三人衣袂吹得转花一般。路芬芳拔了断舍离在手中笑道:“两年没打架了,我手正痒痒呢!”   那两个修士还没看清路芬芳拿的什么剑,只听“嘶啦”两声翠响,两个人手里的舞扇已经裂成两半了。那两人愣了愣神说道:“天墉剑法?新来的,你是天墉城的?”   听到这边有斗法之声,闻声赶来一帮修士将路芬芳团团围住,那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陈向儿。   陈向儿的容貌穿着虽然与两年前没多大分别,但这气势明明像当年那位江南朱士尹今潼。路芬芳不由收剑拱手道:“陈姐姐,两年不见当上江南朱士,真是神速,可喜可贺。”   陈向儿淡淡一笑,知道路芬芳是嘲讽她双手沾满血腥,不知悔改。陈向儿拱手说道:“路妹妹也是,从太素宫执剑长老内定弟子到紫翠山散修,如今又成了通缉犯,也是一日千里,叫人佩服。”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的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有的人注定要变成陌生人。路芬芳笑道:“我今天手痒痒想找人打一架,看来你也是啊。”   陈向儿缓缓拔着剑说道:“那这就是咱们的默契。”   两人重逢没说几句话,两剑交锋千光万影便激荡在一处,有时想想,这放在心里怀念真比重逢要好太多。路芬芳上手并不显山露水,却发觉陈向儿剑术十分诡异,时而激烈强悍时而温柔飘逸,倒好像两种剑法掺杂着使,又能随时切换自如,令路芬芳摸不透底细。   两个人正打着,忽然听有谁喊了一嗓子:“路大姐,路荃哪里去了?你看见她了吗?”   路芬芳听出来是姚伯兮那个坏蛋的声音,不高兴得说道:“你叫谁大姐?嘴巴放干净点!”   姚伯兮笑呵呵道:“路大姐,你裙子怎么脏了?怎么一半红一半白啊?”   一半红一半白?蹭上东西了?路芬芳一想不对,姚伯兮发现路荃不见了也不着急,竟专门说些不正经没要紧的话,莫非有弦外之音?一半红一半白,是想提醒她什么吗?   路芬芳想起来了,仙癯庄里一半白一半红的除了梅花,就是莫娇旎了。她的性子时冷时热时静时动,正像陈向儿现在用的剑法一样。难道陈向儿这两年不仅当上了江南朱士,还得到了莫娇旎的真传?   此时伯服提醒道:“莫娇旎使的应该是沧海派的剑术。沧海剑术只有两支,一支叫‘红衣’,一支叫‘恤苍’。莫娇旎从前练的是红衣派,讲究狠辣凌厉一击必中;她师姐林新红练的是恤苍派,意在兵不血刃,不战而胜。”   路芬芳心道:“这两种剑术看上去无法融合在一起,只因为现在的莫娇旎本来就有她师姐的一半身体,才能运用自如。而陈向儿是个正常人,她要硬学的话,衔接之间必有破绽。只要能抓住一丝破绽,要赢她就不难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牵绊   路芬芳便对伯服道:“你们帮我翻翻我从蜘金洞抄录的那些典籍,有没有红苍剑的记载。”   路芬芳说毕,自己也观察着陈向儿的剑,只觉她招式衔接之间似乎有一定的规律。比如那招“麟榭抟风”之后,一定接的是“烈山游龙”,这样的组合在二十个回合内出现了六次。这样的组合威力不是最大,为什么陈向儿会反复使用呢?   “麟榭抟风”!又出现了。路芬芳故意卖个破绽,看陈向儿会不会忽然变招趁虚而入,但见她还是一招“烈山游龙”。路芬芳已经看了第七遍,不由在心中想道,若是这两招不衔接,会是怎样呢?   路芬芳故意躲慢了些,被陈向儿的剑划破了袖子。人群里有人“哎哟”一声,似乎是姚伯兮。陈向儿皱眉道:“你再不专心出招,我下一剑刺的可就不是你的手臂了。”   路芬芳轻松笑道:“陈姐姐,咱们现在可不是同门切磋点到为止,是以命相搏!你这般瞻前顾后,我也施展不开呀!”   路芬芳这样坦然,倒让陈向儿心里怪怪的。她虽不能忘记昔日的恩义,但毕竟今天两个人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已经实在不能为对方羁绊。路芬芳若是埋怨她,谴责她,她似乎还能继续狠心下去;但路芬芳不仅完全不怪她,还将前尘往事抛得一干二净,倒叫她越发放不下了。   陈向儿正犹豫着,眼前总是浮现起自己在雨君殿后花园采花玩耍时。路芬芳远远站在阁子上招手叫她回去的情景,一切仿佛就在昨天。除了路芬芳,她竟然完全想不起自己在相公家里时什么样,未嫁在家时又是什么样。   原来在陈向儿心中,路芬芳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朋友、恩人,更是亲人般的存在,唯一的亲人。   陈向儿正在愣神时,路芬芳早就一剑刺了过来,却不是天墉或太素或妖宗的剑法,竟然是她刚才使的“麟榭抟风”!   陈向儿急急忙忙举剑迎上。那剑尖卷着风过来。却在将要刺下的瞬间忽然变招,变成了传觞剑法中的“星拱北辰”。剑气如星网一般将她两条手臂都网住了,剑在她手中震动,似乎快要被断舍离吸引过去。   看来麟榭抟风之后也不是非接着烈山游龙不可。路芬芳明白了。陈向儿根本就不懂红苍剑的要诀。或许是莫娇旎在教她的时候。只演示了某些招式组合,陈向儿便依样画葫芦罢了。   路芬芳想道,你既穿凿附会。我便把你的招式组合都拆开了,看你怎么往下连。   于是接下来,陈向儿的每一招还不等使完半招,路芬芳便强攻过去,将陈向儿招数拆得支离破碎;她又故意演了一招麟榭抟风出来,紧接着出幽入冥分光化影,变出二十四个人影同使这一招,四面梅海便都在风中飞舞如雨,将围观众人都看呆了。   陈向儿更是万万想不到,路芬芳只看了不下十次就把这招看会了。她也学着路芬芳的样子去拆招,不料路芬芳使剑最快,一个烈山游龙下来剑尖早已抵在陈向儿的咽喉了。   燕来枝益软,风飘花转光。杀气如雪花似的静静落下去了,美好的光景便浮了上来。当断舍离指在陈向儿咽喉,她的视野一下子黑了,却在宁谧的鸟鸣中又渐渐亮起,看清了花,看清了树,看清了她许久没有注意过的春色。   “是我输了。”陈向儿静静说道,“没想到你也学过红苍剑术。”   路芬芳都懒得逗她了,收了剑笑道:“什么红苍剑术!根本没学过。是你畏首畏尾心不在焉才会输了这场比试。我可以走了吗?”   陈向儿便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令他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路芬芳抱了拳便大踏步走了,陈向儿却仍在身后跟着她。路芬芳不回头得问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输得不服么?”   陈向儿却低头说道:“为何你就能这般潇洒,为何你就能将前尘往事抛闪?你心里当真没有任何牵绊,没有任何爱恨?”   路芬芳转身,拍了拍陈向儿肩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本心想在仙癯庄修炼,又知道我会不高兴;你我以后必定针锋相对,但你又下不去手,怕对不起我从前对你的恩情,是不是?”   陈向儿哽咽道:“原来你都知道。我自来孤苦伶仃,在这世上没什么属于我的情分,只有你……这世上和我相关的,也只有你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是来修道的,不是来找寻这世界上谁和你相关,咱们萍水相逢,其实谁和谁都不相关,你别自己绊住了自己。至于从前的事,你在老梅树下放我一条生路,咱们之间也算两情了,你不必如此挂怀。”   路芬芳心平气和说了这些,陈向儿倒觉得自己没意思起来,苦笑道:“路芬芳,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为何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如何变成这样的?路芬芳默不作声,心里却别有一番思量。她淡笑道:“并非要和过去的自己交割得干干净净才是真的放下。休阳县香料女,太素宫侍香,紫翠山散修,修仙界通缉犯,就像一条河的上游与下游,都是我自己,只是在上游时不知要流向何方,在下游时已知自己不能回头。”   陈向儿明白了,她真的要和过去说再见,和路芬芳说再见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我以后去哪里寻你?”   路芬芳道:“三年后我回来交任务。若不幸没有完成,请你亲手将我扔到老梅根下,也算你对莫仙子表忠了。”   我……唉,算了,由你去吧。   “那你此去小心,后会有期了。”   二人拱手别过,从此山水难逢。路芬芳独自穿行在青城山山林中,一路无话。她的人生中似乎只剩下修仙了,都说不忘初心,但初心到底是何物?她曾经只想变强大,不再被人欺负,但现在她是真的想成仙,自由自在,不再受任何拘束。 第一百七十章 二三爷   路芬芳想着这些,伯服却在心里暗笑——这丫头的城府是越来越深了,她装得心无旁骛,却在酝酿一场大阴谋,还偏偏不和任何人商量。   她要杀李靖。她放不下的事,始终没有放下。   路芬芳如何安排行程,如何计划,伯服一概没有过问,他也早吩咐过蓝睛和苏合不要多问,一切都听路芬芳的安排。出了青城山,路芬芳直往东去,过云根草堂而不入,直赶到昆仑山下的小镇才找了个宿头休息。   路芬芳关好客房的门,才神游珠丘丹炉中。歇了这七八天,路荃的身体总算调养过来些许,脸上有了光泽,眼睛也不像先前那样总想躲着人了。她刚见珠丘时还觉新鲜,爱和蓝睛一起收割玉桃,爱和苏合一同盯着丹池炼丹,爱追着火鼠玩,但是今天她忽然沉默了,看到路芬芳进来,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路姐姐,伯兮哥哥呢?我还没有和他告别呢。”   “你竟然还惦记着那个浑小子。”路芬芳弹了下路荃的额头,“我一直看他像个小混混,琢磨起事来脑子也不灵光,他到底什么来头?”   路荃说道:“他是上个月才来仙癯庄的,他在青城山拜师不成,在道观门口跪得几乎冻饿而死,才被莫仙子救回来的。”   “如此说来,你和他相识不长,他为何总是护着你?”路芬芳拿出剪子来为玉桃树修剪枝叶,还有龙耳李和雪割草。都是她亲自照料的。   路芬芳照料花草,路荃便在旁边递剪子、铲子,打水等。路荃道:“伯兮哥哥心眼非常好,他就是看不惯旁人欺侮我,所以总是护着我。”   路芬芳冷笑道:“但是那小子脑子有问题,见事不明白,你以后远着他点。”   路荃听了这样,不说话了。过了会儿又问:“路姐姐,咱们上哪里去?这次出来,能找到我父母吗?”   路荃这小丫头心里当真十分天真。她还以为路芬芳是专门来帮她寻父母的。却不知人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是顺手救她罢了。路芬芳便说道:“你父母自然是要找的,但是要找他们,保护他们。你自己要先长本事。明白吗?”   “我……伯服爷爷前天刚给我测了资质。说我是三灵根,等养好了身子就可以开始打熬筋骨。”路荃低着头,看着水桶里自己的影子。心下不乐,她对修仙练道打打杀杀这些事,看来兴趣不大,不像路芬芳昨天还在采草制香,第二天拿起剪子来就敢捅人了。   “伯服爷爷,谁叫你这样叫他的?”路芬芳绷不住笑了。必定是苏合捣鬼,借着路荃不懂事开伯服的玩笑,“你不必害怕,有我在,有大家在,你资质又这样好,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路芬芳知道还不能和路荃说得太深,便吩咐她在这里浇水,自己先去了丹池。苏合和蓝睛一直轮流在这里盯着,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丹池里炼的不是别物,正是清音十八丹中的天颜风月丹,服之可以改变体格容貌;每味药的剂量不同,服丹后的容貌也会不同。   察觉到路芬芳走近了,苏合才暂时挪开眼睛,严肃说道:“这丹炼到第七日,你决定好要变成什么样子了么?再不投料就晚了。”   路芬芳背着手,看似漫不经心似的说道:“白头翁一两一钱三铢,升药二两一钱整,蜂房五钱二铢,玉桃浆八钱,还有最关键的……圣木曼兑,二两三钱三铢。”   苏合笑道:“够精确的。我知道你改变容貌是要混进天墉城杀李靖,还以为你是随便变个样子就好了——你该不会想使美人计吧?”   路芬芳摇头道:“我没那么无聊。七天后是第二次投料,我先去办点事,你们帮我盯好丹池。”   苏合也不知道路芬芳搞什么鬼,反正她不肯说实话,其他人也拿她没有办法。路芬芳也觉得自己就这样神出鬼没得不太好,想像从前那般支个摊卖香料,自己气质到底变了,演也不像,于是干脆天天泡在茶社里听曲看戏吃点心嗑瓜子,听各种人打情骂俏插科打诨。   好像这世界的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她只是个旁观者,不再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路芬芳嗑着并州的薄皮瓜子,啜着汉水银梭,在翠眉茶社泡到了夜半时分。茶社二楼廊子里挂的都是玻璃宫灯,明晃晃得随夜风摇曳,看久了让人眼晕头疼。   但路芬芳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视物无碍。她眼睛看着台上浓妆艳抹眼神单纯的卖唱女子,嘴里噗噗噗吐出一串瓜子皮来,却用余光清晰得看到一个身穿白衣黑库,脚踏着千层底皮衬布鞋的人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这人的脚步很轻,是个有功夫的人。走到路芬芳身边二尺远,便停下来恭恭敬敬得抱拳道:“连女侠,久等了。”   “嗯?你来了?”路芬芳假装没有注意到他,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请坐下说话。”   “嘿嘿,小的是个江湖卖艺的,怎敢和女侠平起平坐。”那汉子笑道,“小的站着回话便好。”   路芬芳见如此,也不强迫他,淡淡说道:“那你赶紧回,这两天有何进展?”   “女侠要的东西,小的已经弄来了。”那汉子说着将一本册子放到路芬芳面前来,那扉页上明明沾着一点还很新鲜的血。看来他去托的那个,为了找这东西挂了彩。   路芬芳翻看了大概看了几眼,便抬头看着那汉子笑道:“要你们江湖人帮我打听天墉城的入学考试,真是为难你们了。不过,你不愧是盖世帮的人,活干的就是漂亮,我果然没选错人。”   那汉子笑道:“女侠谬赞,咱们都是听了大哥的吩咐,岂敢不尽心办事呢?”   他这样说,倒叫路芬芳心里忐忑,她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才找了信誉声名较好的盖世帮打听消息,她只知道盖世帮的帮主人称“二三爷”,是个神功盖世又极重义气的人物——其他底细她就一概不知了,莫非这位二三爷竟然认识她?   路芬芳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摸出锦袋放在桌子上:“这是一百两银票,西南地区所有的钱庄都可以兑现,你先点点。” 第一百七十一章 风月丹   “不必了。”那汉子将锦袋推回路芬芳手边,“这也是咱大哥的吩咐。”   “呵呵,这我怎么敢当。”路芬芳漫不经心拿筷子戳着碟子里的芸豆卷,看着筷子已经戳进去了,软腻的芸豆泥只是戳出个小坑来,却并未散开。   “您当不起,那还有谁当得起?”那汉子笑得像朵花似的,“咱们大哥现在就在楼下等着,想见您一面,不知女侠方不方便?”   路芬芳心里一沉,看来这什么二三爷真的认识她。说到底她也是个练气大圆满的修士,还能怕一个江湖帮派的头不成?她便说道:“快请上来。”   那汉子说了声“得嘞”,便噔噔噔跑下去了。他刚下去,这二楼的小二便忙碌起来,低头附耳得在其余那几桌客人跟前说了什么话,路芬芳听得清,是说二三爷要来了,请他们赶快离开,帐也不用结了,这茶钱就算翠眉社的。   那几桌客人没一会儿工夫就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路芬芳自己,台上那对拉琴卖唱的夫妻也都愣住了。路芬芳扔了一锭银子在台上便喊道:“还唱刚才那个眼儿媚!一直唱!”   那卖唱姑娘捡了银子,道了声万福,就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歌声刚起,一个沉沉的脚步声便在楼梯上响了起来。路芬芳双眼专注在台上,尽管那粉腻妆容背后的脸,她已经看得烦了。   那人上了楼,便哈哈大笑道:“太素宫的仙姑!果然是你!看着侧脸我就认出是你了,你可一点没变样啊哈哈哈!”   太素宫?路芬芳转脸抬眼,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这不是覆雨帮的胡子头胡二当家么!当年她在太素宫做选剑任务,为了抢覆雨帮的兵刃去鼎剑阁换剑。还和胡子头在蓝田镇外银杏林里斗了好一阵呢。   路芬芳扔了手里瓜子,起身拱手道:“胡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哈哈,小仙姑好生客气,你拱手做什么?你拱手我只能跪下给你磕头了!快坐下说话。”胡三侠踢开凳子大喇喇坐下了,笑问路芬芳道。“小仙姑。你在太素宫呆得好好的,怎么打听起天墉城的事来了?”   胡三侠说话直爽,路芬芳也不介意。她亲自给他斟了茶。笑道:“我早已不是太素宫的修士,胡大哥也别这么叫了。我现在姓连,名璐,是要改头换面。投天墉城学艺去的。”   胡三侠点头道:“原来如此啊,连姑娘。两年多没见,你却比从前又沉稳老练了不少,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我在这里,才找我的弟兄给你办事呢。”   路芬芳也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我听说。琼华派与覆雨帮合作之后,便背信弃义将覆雨帮斩草除根了,为何胡大哥你却——”   “哼。别他妈提那个狗揽子的琼华派了,可坑苦了我覆雨帮的弟兄!若不是大哥舍命救我。我也早死在那场剑雨中了!”提起琼华派,胡三侠拍得满桌杯碟都跳了起来,“可恨我当时受了重伤,又打不过琼华派那帮渣滓,只能苟且偷生,一路逃亡到此,进了盖世帮。哼哼,反正琼华派的修士,老子见一个杀一个!人都不能算的东西,还他妈修道?老子和他们不共戴天!”   “胡大哥别生气,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贱人自有天收。”路芬芳安慰道,“齐云山一别能在此地重逢,我真是十分有幸。”   胡三侠很快收拾了情绪,拍着大腿道:“那可不!我也高兴得很!连姑娘,咱们俩虽然不是一路人,但难得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两年前你放我们兄弟一命,我胡三侠至死不敢忘。以后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事但凡我能办到的,你尽管开口吧!”   “两年前的事不足挂齿,胡大哥不必如此放在心上。胡大哥若有什么困难,也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太客气生分才好。”   两个人又简单叙了几句,夜已经深了,便就此别过,路芬芳独自回了客栈,点起灯来钻研盖世帮搞来那本册子。在天墉城历史上,历次收徒都不收带艺投师之人,也不收散修,对于新弟子的身世和根骨有严苛要求,这与太素宫有很大的不同。   路芬芳看到了半夜,总结了就一句话:天墉城招新只要十岁以下尚未引气入体,非官宦贼匪黑白两道人家的孩子。路芬芳不由想起来了,当年周重璧他姥爷不就是土匪么,他是怎么进天墉城的?   这种事不想起来也罢。身世可以伪造,但路芬芳已经十九岁了,体内的真气也藏不住,想蒙混过关太难了。   看来……只有在那天颜风月丹上下功夫了。   路芬芳好久没有感受过尘世的生活,每日除了在茶社、戏院瞎混,就是钻在客栈练功。那册子上写着,二十天后就是天墉城招新的日子,但是她的丹还有三十二天才能练成,她得赶紧想办法才是。   路芬芳于是又神游丹炉中,见只有伯服盯着丹池,其他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她便问道:“小荃呢?她昨天引气入体,成功了吗?”   伯服见路芬芳来了,没好气得说道:“成功什么?那孩子根本不肯好好练,我给她讲了几遍她都心不在焉。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哭着跑了,苏合蓝睛都去哄她了。”   路芬芳笑道:“你说话最刻毒了,不把小姑娘骂哭才怪了。不过她也是的,大概想着有我保护她,自己便不肯好好努力了。”   伯服摆手道:“到底还是每个人心性不同,你小时候也有我保护你,你不照样很努力吗?”   路芬芳冷笑道:“拉倒吧,我那会儿被澄凌踹得爬都爬不起来,你还只知道骂我,什么时候替我出过气!我不自己管自己行吗?”   两个人斗了几句嘴,路芬芳便又言归正传:“这丹炼得太慢了,二十天后就是天墉城招新的日子,我得加快炼丹的速度才行。”   耗了这么些天,路芬芳终于把自己真实的计划说了出来。伯服叹气道:“妮子,我早知道你有这个想法,但你为何瞒在心里不和我商量?你从前不这样,总是凡事都问我怎么办的。现在你有主意了,是不信任我这老头子了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喂仙丹   “我怕你阻挠我,因为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路芬芳冷眉道,“我现在需要你帮我在二十天之内炼成天颜风月丹,一个时辰都不能迟。”   伯服叹气道:“这事我帮不了你,现在的炼丹效率已经是珠丘的极限了。”   “极限?呵呵,我和珠丘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不能有极限,珠丘也不能。”   路芬芳知道伯服是真的帮不上忙,便绕到丹池彼端去了。   随着路芬芳体内真气的变化,珠丘丹炉内部状态也在发生改变,就比如炼丹池,原先是个冒着灼热蒸汽的大水坑,后来被路芬芳改造成九宫格丹池,而现在则像山峰一般高高耸起,山顶上是丹池,山底下却镇压着蝮蛇李轻娴。   缚妖法阵中的她现在已不是蛇的形态,而同路芬芳一样也是十几岁女孩的样子,只是眼中再没有半点光彩,像个死去许久的人一般。   路芬芳已经有三个月没来看过蝮蛇妖了。她每次来看她也只有一句话,你要坚持住,千万别死,等周重璧回来了,你还有大用处。   但是现在,她恐怕要提前用蝮蛇了。   “你来了?”蝮蛇原本趺坐着发呆,察觉到路芬芳靠近,才缓缓抬起头来。其实她每日都是这样干坐着发呆,路芬芳吩咐过珠丘中的所有人,包括伯服、蓝睛、苏合、火鼠、路荃还有其他小草精,不准来陪蝮蛇聊天,也不准给她任何消遣的东西,就用漫无尽头的寂寞折磨她,让她度日如年。   “我刚才梦到我姐姐了。”蝮蛇其实没有做梦。她只是整日都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我梦到她被清音钉死在蓬莱岛下的样子,她的嘴唇上、头皮里、眼珠里都插着银针,可怕极了。她就那样熬了一百多年,等待灵力和痛感都消失干净了,才终于死了。”   路芬芳不想接她的话。蝮蛇是太寂寞了,所以想找她聊聊天。但是她不想听。   “你知道清音仙人为什么恨我姐姐吗?”蝮蛇笑着说道。“清音仙人痴恋我姐姐多年,可我姐姐只真心喜欢清音仙人的师兄,不惜为了他背叛妖主。几乎将妖界和凡间翻了过来,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清音真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和蓬莱派的人合伙设计捉住了她。”   路芬芳本不想聊天的,但她还是有些好奇:“如此这事也算了了。清音不必用仙丹救活她再折磨一百多年——你姐姐肯定还做了什么更过分的事吧?”   蝮蛇笑道:“我姐姐发了疯,为了她的情郎什么都不顾。把他们昔日义结金兰那几个朋友都给杀了,只有清音当时闭关炼丹,才没遭了我姐姐的毒手。清音是在我姐姐死后才知道了这件事,他恨我姐姐死得太便宜了。更恨他自己不能为那几个挚友报仇,才不惜用了一颗仙丹救活我姐姐,又多折磨了她一百年。”   路芬芳抬手止住蝮蛇:“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和我姐姐大概是这世上最苦命的姐妹了。我姐姐是咎由自取。她杀了太多的人,负了太多的人。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但是我呢,我做错了什么?不过是爱上了我不该爱的人而已。”   “你想重新开始。”路芬芳明白了蝮蛇的意思,看来她的心没死,她还有救。   蝮蛇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事,我也可以是你的灵宠,你能给我机会吗?”   “呵呵。”路芬芳笑道,“那你就要表表你的诚意了。”   路芬芳说着解开了法阵,招手叫蝮蛇跟着她走,一直走到丹池峰九宫格边上。路芬芳指着沸腾的丹液说道:“我现在要炼天颜风月丹,但是丹炉太慢了,你跳进去用身体帮我搅拌丹水,二十天内若真成了丹,我就收了你,和蓝睛苏合他们一样对待。”   她们两人说这话时,无人在侧,只有丹池里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路芬芳说道:“你不干也没关系,我绝对不逼你。”   蝮蛇深深看了路芬芳一眼,二话没说就跳进了丹池中,接着银杏树干粗的蛇尾巴就“唰”得冒了出来,她已经化成了蛇形,替路芬芳搅拌丹液了。   苏合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过来,看到丹水中似乎有东西在游动,惊道:“这是怎么回事?蝮蛇怎么进去了?”   路芬芳便将她和蝮蛇之间的约定说了。苏合摇头道:“你怎么能给她这机会?你关了她这么久,她心里定有怨气,万一她发起狠来把丹池毁了,你怎么办?”   “毁了丹池?她只怕还没有这个本事。”路芬芳冷然道,“你们几个还是要昼夜不停得在这里盯着,要比从前更加小心谨慎,明白吗?”   接下来的几天,路芬芳便很少出去,大部分都是在珠丘中盯着炼丹。到了第十八天,天颜风月丹还是没成。路芬芳便对伯服道:“你们盯着炼丹,我先去外面看看情况如何了。”   路芬芳现在浮居的乐都镇几乎是靠着天墉城的招新繁荣发展起来的。天墉城三年招新一次,来自神州各地的考生都会在乐都镇投宿;还有访仙问药的,甚至打卦算命的都在这里集聚,客栈便成了乐都镇主要的经济来源。   再过两天便是天墉城纳新考试之日,乐都镇热闹非凡,若不是路芬芳提前一个多月就来了,真连客栈房间都订不到。天墉城这次的入门考试报名点设在乐都最大的客栈璜台宫,或许这客栈也是为了迎合天墉城的气派,才取了这么个唬人的名字。   璜台宫就在路芬芳客栈的隔壁,但乌泱泱的考生堵了璜台宫的门,队又排了半条街,没点本事还真是挤不进去。路芬芳不愿显露自己,乖乖到了队尾,向一个中年修士打听道:“这位大哥,天墉城的招新考试还没开始,大家都在挤什么呀?”   那中年男子原来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的,看路芬芳有十八九岁年纪了,不是来考试的,也就少了些敌意,轻描淡写说道:“天墉城的人还没来,但是报名点在里面,总得进去看看吧?”   切,原来你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还一个劲儿往里挤。路芬芳也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便要回去。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似乎对面高楼上有个人在盯着她,绝非善意。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身份   她不能回头去看,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客栈房间,关上了房门。而对面迎薰客栈窗户的那条小缝也被风轻轻关上了。   那窗下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漫不经心得啜着茶,眼神依然飘向窗外路芬芳消失的方向。   而他对面闺秀装束的美人却道:“想不到路芬芳果真和仙癯庄、盖世帮这种下九流的帮派暗中来往,她真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她虽这样说了,但是那男子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继续饮茶,并不答话。那女子又道:“她这次来乐都镇,必是要混进天墉城去的,咱们要阻止她么?”   那男子听如此,便低头转着茶杯皱眉思索,还是不说话。那女子怕自己说错了话,便急忙改口道:“小师叔,我的意思是——”   “这次咱们奉师尊之命暗访天墉城招新,下山前我便叮嘱过你,不要叫我小师叔,要唤我兄长。”那男子暗暗叹了口气,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这临窗饮茶的一对男女,正是武英韶和夏苕华。这两年来,武英韶一直派人盯着路芬芳的所有动向,这次奉陈逾熠之命暗查天墉城招新的情况,不想又碰上路芬芳了。   “是,兄长。”夏苕华还是忍不住说道,“路芬芳此番来乐都镇,仿佛酝酿着什么阴谋,咱们要不要即刻阻止她?”   “哼。”武英韶冷笑道,“咱们刚和天墉城结盟,共同对抗仙癯庄。但天墉城在寻找沧海遗宝一事上始终不表态,师尊和霏师姐便怀疑天墉城结盟之举只是敷衍咱们罢了。哼,他们敷衍咱们,咱们凭什么为他们尽心尽力!”   夏苕华犹豫道:“兄长的意思是……由着路芬芳,咱们丢开手不管?”   武英韶道:“暂时不管了,也别让她发觉咱们盯着她。我倒要看看路芬芳用什么法子混进天墉城去。”   且说武夏二人定了计较,路芬芳则在自己客房里暗自琢磨,刚才在高楼上悄悄盯她的人是谁。她想着,与其费力去消灭这影子,不如专心做自己的事。万一碰上使绊子的。再兵来将挡也不迟。   到了招新的前一日傍晚,天墉城负责此事的五个弟子才来了,他们之前就悄悄下山调查过,发现此次参选的孩子较往年多了两倍。便将招新考试时间由两天延长为五天。且分两拨考试。先报上名的先考。   天墉城临时改规矩也算及时,但考生们却都急了,觉得第二批考试便会失了先机。第一日凌晨时分就差点挤塌了璜台宫客栈。招新弟子们见这阵势都吓得手足无措,他们惯会捉妖、制符、炼丹,却不懂如何维持人的秩序。   璜台客栈门口的队伍少说也排了有一里地,大人抱着、拉着孩子,大人嚷小孩闹,乱哄哄得浮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不多时,队中间两家子终于因为你先还是我先的问题吵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   璜台客栈大厅的天墉弟子都听到外面出事了,那负责记录花名、收档案的两个弟子仍有条不紊得忙碌着,负责来回巡视的弟子则急忙奔了出来,朝着那闹事的两家大喊道:“你们做什么!还不快松手!”   那男弟子两下子把两个家长拉开了,又恐自己手重伤了他们,很快松了手,耐着性子抱拳道:“在下叶君亭,是这次招新的主责修士之一,二位若对招新事宜有任何不满,尽可说与在下,在下将尽力解决。”   叶君亭说话谦和,但神情却是淡淡的,他大约瞧不起这些既没本事又没涵养的凡人。那衣着绫罗绸缎、乡绅打扮的父亲掸了掸衣裳说道:“还不是你们天墉城的新规矩,说什么因为人多,要分两批招新;第一批孩子若是资质好,你们先招满了,哪里还有第二批孩子的机会!你来说!我们不抢第一批行吗?”   那侠客打扮的父亲却道:“既定了这个规矩,咱们就该人人都守,你来得晚还要插队是什么意思?这里是仙山脚下,唯有资质超群之人才能拔得头筹,你以为这里是凡间,仗着有几个臭钱就能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么?”   那乡绅捋着胡须冷笑道:“哼哼,我看你背上也背着把剑,以为你是个见过世面的,不想如此迂腐!仙山不用银子,灵石少得么?这灵宝法器,难道都是白得的么?你连这里的事都不懂,干什么出来丢人现眼,还是赶紧回去吧!”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得吵了起来,叶君亭听得心里烦透了,只想骂他们,要打滚出去打,别在这儿烦人,但碍于身份又不能说,真是气得慌。这时,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二位大哥且消消气,我看你们二人的孩子小小年纪都气度不凡,入选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听说天墉城招新考试除了测资质之外,还有些简单的笔试和武试,考得晚了些许能得些信息,考得早了反而吃亏,又何必在这里争先后呢?”   两个大男人本来争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抡拳头了,听这小女子说得很有道理,看了她几眼,都别过头去不说话了。叶君亭心情大畅,寻到那女子拱手道:“多谢姑娘解围,敢问姑娘是——”   叶君亭只看到这姑娘穿着浅紫色衣裙,就像暗夜晴空里的月光一样好看,缓缓抬头看到她的脸却惊了一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是来陪我妹妹考试的。”紫衣女子笑着摸了摸躲在她身后的孩子的头,“她没出过门,还很害羞呢。”   叶君亭只看了那小女孩一眼,视线很快又转到紫衣女子身上。他大胆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连璐,连城的连,宝璐的璐。”   “佩轇轕之连璐兮,戴陆离之高冠。”叶君亭赞叹道,“真是好名字,不过……”   “不过?”   “冒昧再问姑娘一句,家中可有姓方的亲戚?或者……姓温的?”   “这个,没有啊,我家中已无亲眷,只和我妹妹小荃相依为命。”   “如此,是我冒昧了。这两日报名人多,辛苦姑娘在此久候。”   “不妨,这里没事了,请叶仙长不必挂心。”   叶君亭听了这话,拱了手便回客栈大厅了。路芬芳紧紧拉着路荃的手,看叶君亭进去好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动静。   “姐姐,刚才那位修士为什么要问你有没有姓方的亲戚,她什么意思呀?”路荃问道。   “没什么意思。他可能是认错人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荷叶鸡   路芬芳拉着路荃的手沉默。就在前天夜里,她服了天颜风月丹,在睡梦中换了另一副骨骼容貌;随后便换了衣裳,带上路荃来排队参加天墉城的考试了她只交代给路荃,她将化名连璐,而路荃假称她的亲妹妹连小荃。她们两个相差十岁,又都生得清秀,假称姐妹也不会惹人怀疑。   但是路芬芳没有告诉小荃,她服天颜风月丹,是易容成李靖的师娘方妙谈的模样。   路芬芳早就下定了这个主意,她想破格进入天墉城,唯有假扮成李靖心坎里的人。然而刚才叶君亭的反应给了她很大的信心,他显然是注意到了路芬芳的容貌,已经过世的方妙谈在天墉城地位依旧举足轻重。   路芬芳领着路荃,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到了正午时分,日头毒辣,前面仍有大约四五十个孩子。路芬芳对小荃道:“你自己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路芬芳转身要去,小荃却紧紧捏了她的手,似乎十分害怕。路芬芳知道她不敢一个人呆着,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道:“没事,我马上回来。”   “连姑娘留步。”一个声音忽然叫住了路芬芳,不是别人,正是叶君亭。   “连姑娘一定还没用午饭吧。”叶君亭说着递来两个油纸包,一个水囊,“这是一包荷叶鸡,小包里是面果子,这水囊里是茉莉茶,连姑娘将就用些吧。”   路芬芳拱手道:“多谢叶仙长的心意,可惜我终究只能辜负了。”   “这是何意?可是这些东西不合姑娘胃口?”叶君亭心里酸酸的,他知道荷叶鸡油腻,还特意配了菊花茶解腻。遭了,该不会连姑娘不爱吃肉食吧?   路芬芳答道:“叶仙长,你我素昧平生,这里考生这么多,都晒着日头没有吃饭,你只单单给我送了吃食来,恐怕不妥。烈日炎炎。大家本就等得烦躁。再看这般情状,恐怕又有生事的了。”   叶君亭听了路芬芳如此说,不禁大为感动。心里想道:她可真是个顾大局,能为别人着想的人。他便拱手道:“多谢连姑娘提醒,是在下唐突,请姑娘再稍待片刻。”   叶君亭说完转身就走了。路芬芳也不知他要干什么,只好等着。她怕路荃热得太难受。悄悄捏诀拢了一股冷气笼在她身上。   不过半碗茶的时间,忽然听得队伍前面一阵骚动,路芬芳侧身探头看去,原来是几个伙计推着食物车给排队的考生和家人放饭。每个人均是一只荷叶鸡、一包点心和一壶茶。   怪不得叶君亭去得匆匆,原来是安排这个去了。天墉城本来没有这么大预算,这只怕是叶君亭自掏腰包的。珠丘中伯服却忽然说道:“姓叶的小子看上去不是个热心人。他这样做是为了对你好。”   路芬芳听话,沉默不语。只是忽然一抬头,果然看见叶君亭背着手站在璜台宫客栈门口,脸上兜不住笑似的得意得看着她。   路芬芳假装没看见,低头又和小荃说话。伯服道:“妮子,你就不觉得姓叶的小子很眼熟,在哪里见过?”   “他既是天墉城的人,没准在哪里打过照面。”路芬芳道。她其实没什么印象了。   两个人说着,叶君亭又走过来了,亲手把饭食递给路芬芳。路芬芳谢了,抬头扫了一眼叶君亭,觉得他眉目含笑也算个美男子,倒不觉得十分眼熟。   路芬芳淡淡的,叶君亭也不好多留,转身又去忙别的。又等了大约一个半时辰,终于轮到小荃了。路芬芳拉着小荃的手走进客栈的大堂,记名字和收档案的两个弟子还在讨论上一个孩子的事,都没抬头看路芬芳。他们又说了好几句,方抬头板着脸说道:“请家人先出去,我们有话单独问考生。”   那两个弟子提着笔抬起头,看到路芬芳都愣住了,又扭头给旁边的叶君亭递个眼色,叶君亭只是笑。那两个弟子便都站起身来拱手道:“请这位家长门外等候,我们只是想和考生单独聊几句,看她独自一人时如何待人接物罢了,请您不必挂心。”   路芬芳道了声有劳,转身出门,谁知小荃还是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小荃胆子小,没有路芬芳在身边心里总是不踏实。路芬芳安慰道:“你别怕,我就在门外,不走开的。这几位仙长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便是。”   小荃只可怜兮兮望着路芬芳,咬唇不语。伯服道:“罢了,我留下来陪她。”   路芬芳心语道:“我以为你是最严厉的,不想你偏偏这样怜惜蓝睛和小荃,原来你不是真严厉,是只爱虐待我罢了。”   “这可又是胡说,她才多大,怎么和你比?”伯服说道。路芬芳也不和他斗嘴,抹开路荃的手就转身出去了。   路芬芳出来了,那叶君亭便也跟了出来,默默在路芬芳身侧。路芬芳没话找话道:“叶仙长巡场一天,也是辛苦了。”   叶君亭笑道:“不妨,我不过是四处看看,孩子们大多乖巧,反而是大人们爱闹。”   路芬芳听话,淡笑不语。叶君亭心里却想着,别的家长若见了修士,都恨不得怎生巴结才好,怎的这个连璐淡淡的,似乎对她妹妹很有信心呢?   “我刚才看了连姑娘交的档案,连姑娘仅有荃儿一个妹妹,为何竟舍得送她上山修仙?连姑娘以后独自一人,如何生计?”   路芬芳心里笑道,你若不盘问我几句,我心里反而不踏实。她便按事先编好的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父亲便曾是道士,十八岁那年见到去道观上香的我娘,谁知这一见他就还了俗,和我娘成了家,生了我们两个。可惜我母亲柔弱多病,父亲又不懂稼穑经济,家里日子很是清苦。小荃三岁的时候,我母亲就重病去了,我父亲太过伤心,刎颈随我母亲走了。”   路芬芳本来就知道失去亲人的悲苦,所以这个假的故事里竟有她自己十分的真情,听得叶君亭颇为动容。他觉得和凡尘之人讲些超脱生死之事不合时宜,便只说道:“对不住,让连姑娘想起伤心事了。”   路芬芳摇头道:“没什么时间冲淡不了的事。我们姐妹相依为命,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也饿不死的。只是小荃性子和我娘一样柔弱,她跟着我总是长不大的;且凡世人心险恶,我不想她和我一般……她不如还是上山求道,不得大道,一世清净也是好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灵起   叶君亭更加好奇了,这个连璐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眼中却别有一股沧桑淡然超凡脱俗之感,还偏偏和天墉城的女神方妙谈长得一模一样。她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连姑娘似乎对令妹的表现毫不担心啊。”叶君亭笑道,“你看别的家长,孩子考试,他们比孩子紧张百倍,有塞银子的、陪笑脸的,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连姑娘是不屑于此,还是……”   “平常心就好,小荃对于未来的道路有选择的自由,我会尊重她的意愿。”   路芬芳的回答让叶君亭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本想继续套一套她的身世,父亲是否曾是修仙之人等事,没想到被路芬芳巧妙得避过去了。   不多时,大堂的那边便喊叶君亭了。路芬芳跟过去,小荃便急忙跑过来扑在她怀里。路芬芳摸着她的头对那考官修士们说道:“乡下孩子怕生,二位仙长见笑了。”   那两位修士则意味深长得一笑:“不妨,请姑娘回下处静待消息,考试通知会在今晚酉时送达。”   路芬芳谢过,转身的瞬间已看到册子上他们给小荃下的评语:“资质上佳,胆气不足”。别的也没有什么了。   路芬芳带着小荃出了客栈门,并没即刻离去,只在门口稍站了站,便听到那记名的修士对叶君亭小声说道:“叶师哥,这对姊妹真的怪怪的。那小姑娘还行,这姐姐可是奇怪,完全不像老实本分的乡下丫头,倒像见过大世面的,不俗啊。”   “长得像妙华师尊,俗得了么?”叶君亭说道,“咱们还是尽快把此事上报给云汉真人吧。”   “啊?有这必要吗。”   “有。赶快上报。”   晚间路芬芳哄小荃睡觉的时候,小二就把天墉城的考试通知送来了。路芬芳打开看了,见是明日卯时仍在璜台宫门口集合,考试内容却未告知。   路芬芳望着手中的纸出神。床里小荃却说道:“姐姐。小荃困了,给小荃讲个故事好不好?”   路芬芳便坐回床沿上,轻轻拍着她说道:“小荃想听什么?”   小荃眼睛滴溜溜转了转说道:“我也不知道。”   路芬芳想了想,小荃今年虽然九岁了。但素来娇弱天真。心智大约还停留在六七岁。得给她讲个美好温馨的故事才成。   “嗯……从前啊,有一个年轻的镖师,武功厉害得不得了。长得也很英俊,有一次走镖的时候遇上一个绮年玉貌英姿飒爽的女土匪,两个人便相爱了,不顾镖匪不能同道的规矩在一起,还有了孩子。”   “姐姐,什么是‘镖匪不同道’?”   “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身份不同,走着不同的路,不能在一起,如果在一起了,他们身边的人都会与他们为敌,这个世界再也容不下他们了。”   “啊……但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后来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们的孩子是个男孩,和他爹爹一样英气逼人,聪明绝顶,后来又学了一身本领,或在山中静修,或在四海云游,一世无愁无忧。”   “啊,原来又是个修士的故事。姐姐,修仙真的那么好?可以自由自在,清清静静?”   “对啊,摒弃烦恼,不惹俗尘。”   小荃和路芬芳说着说着就渐渐得眯了。伯服那里却暗自叹息,路芬芳讲这个故事一面是规劝小荃修仙的好处,一面是她自己又想周重璧了。   想一个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看到小荃睡着了,路芬芳真要吹灯,忽然听得楼下一声凄厉尖叫,登时几家骚动,小荃也吓醒了。路芬芳急忙跑下楼去看,才转角便看见一个黑影从某个房间门口闪过,很快不见了。   别说路芬芳现在隐藏身份不能显露修为,便是施展十足的出幽入冥步也是追他不上的。她赶上前去,那房间隔壁的人也已经来了,推门进去,却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华服男子蹲在地下抱头痛哭,哭声之惨之急,仿佛五脏六腑都拧到一起了。   路芬芳想起来了,这个华服男子正是白天和侠客吵架的那个乡绅。她和旁边两个男子一齐走上去问他是怎么回事。那乡绅摇着头流着泪说道:“豫儿,我的豫儿!被妖怪抓走了!”   妖怪?难道是刚才那个黑影?仿佛没有什么妖气。路芬芳想着,旁的人早问道:“什么?有妖怪?冯爷,你看清了?别是山贼土匪吧?”   “什么山贼土匪敢在昆仑山脚下作乱,一定是妖怪!我的豫儿啊!我要去求天墉修士救我家的豫儿!”   那冯爷听如此,手脚并用爬起来要去璜台客栈。路芬芳急去搀他,另两个人也急着去通知其他人了。路芬芳见冯老爷满脸冷汗站都站不稳,忙叫了小二来照顾他,她自己去通知璜台客栈的修士过来。   路芬芳自己下了楼,刚开了大门,迎面撞见两个人。她心里忽然一拧,正不知如何应对,那一对男女却肃然道:“姑娘留步,敢问姑娘这里出了什么事?”   路芬芳之所以慌神,眼前这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武英韶和夏苕华两个。路芬芳想起来了,那日她出门打探消息,察觉对面楼上有人看她,当时没敢回头去看,现在想来,极有可能是这两个人啊。   不过现在,她已经服了天颜风月丹,这样和他们打了照面也是不怕的。她便镇定说道:“冯老爷的儿子不见了,他说是被妖怪抓走了。”   武夏二人果然都没理会眼前的女子有哪里不对,只听到“妖怪”二字,心中警惕起来,便又道:“我们两个是齐云山太素宫的修士,偶然路过此地,不想竟有妖祟作乱,烦请姑娘带我们去看看。”   他们既这样说了,路芬芳岂有不应的,急带着他们去了冯家的房间,说了原委。冯老爷抱着武英韶的腿哭了半天,夏苕华则在房间中四处查探,从袖中摸出九曲珠来细细探了一圈,却对武英韶摇摇头道:“没有妖气啊。”   路芬芳的感觉没有错,别说妖气,就是尸气、鬼气等也一概没有的。非妖非鬼行动却如鬼魅,会是什么人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再聚首   武夏二人呆了不多时,天墉城的人也来了。叶君亭带着他两个师弟田君柘,崔君尛,一进门见到武英韶,便淡笑着拱手道:“原来是太素宫的武师叔,不想竟在这里遇见。”   武英韶这次本来就是悄悄打探天墉城招新情况的,但出了这等大事他也不能藏着,不想这么快就被天墉弟子认出来了。这个叶君亭也不是好糊弄的,刚才这句话明明是暗暗嗔怪武英韶,来了昆仑山地界也不知会天墉城,真是大大失了礼数。   武英韶拱手道:“我和师侄偶然经过,不想碰到贵派招新出了这等事情,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的。”   这话听得路芬芳心里好笑,这已经是明着讥讽天墉城了。只是冯老爷急得都快把心呕出来了,他们两个竟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   “呵呵,咱们这里本来也没什么大事,有武师叔相助,自然更是万无一失。”叶君亭说罢,便叫左右师弟去调查,自己又安抚询问冯老爷几句,半碗茶工夫下来,叶君亭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冯豫是金土火三灵根的资质。”叶君亭说道,“妖物或入魔道的修士都喜欢吸食资质上佳之人的灵力,助益自身修为。”   叶君亭刚说完,冯老爷早吓得晕了过去。叶君亭无奈道:“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妖气魔气,灵力流动却很强,看来冯小公子是被一个修为极高的修士掳走了。”   叶君亭来的时候,房门外已经围了好几层的人,听了这话都唏嘘起来。有人忍不住说道:“修士?哪里来的修士?如果是名门正派的修士,好好的掳小孩子做什么?”   “别是什么邪魔外道的散修吧,抓了资质好的小孩子走。也是要吸灵害命的!”   “这可怎么好?”   叶君亭咳了几声,门外声音安静了,他才说道:“我们事先并未知会大家,其实早在两个月前,璜台客栈为中心方圆五十里之内已被我天墉城监控,且设下了严密法阵防妖鬼之类,妖物邪魔是根本进不来的。我们可以肯定。掳走冯小公子的就是一个修为高超的凡人。”   叶君亭的师弟田君柘给冯老爷推拿了半天。他好歹恢复了平静,坐在床边直伸着手说道:“除了天墉城和太素宫的修士,这里还有别的修士么?”   叶君亭环视房间一周。留意对过每个人的眼神,才说道:“咱们送考的家长之中,也有不少有修为的吧?”   门外一个家长高声说道:“哦,我明白了!一定是有人知道冯小公子资质不凡。便抢先除了他去,好让自己的孩子入选!”   冯老爷一听这话就慌了。扶着田君柘的手站了起来,颤颤巍巍道:“不不不!我儿不上昆仑山了,不做神仙了!我只要他一世平安就好!只要能把我儿平安送回来,我、我做什么都愿意呀!”   叶君亭托腮想了想。又问道:“冯大哥,敢问贵公子被掳走时,你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唉。当时我以为豫儿睡了,房间里黑着灯。我刚叫了他两声,忽然一阵黑风刮过,在床上一卷就不见了!我觉得事情不妙,去床里一摸,果然没了豫儿!唉……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掳走?我真没用……”   冯老爷又哭了半天,他老来得子十分疼爱,骤然出了这等事情自然是悲恸万分失了主意。叶君亭又问了一遍,他才回忆道:“我正在那里哭,就有几个人……我也忘了几个人进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后来那几个人不知怎的就走开了,可能是回去看自己的孩子了?只有一个姑娘留在我跟前,还要扶着我去找你们求助来着。”   “是哪位姑娘,你看清她的样貌了吗?”   “唉……好像,好像……”冯老爷眯着眼睛打量这屋子里的人,眼前一阵黑一阵红的,依稀想起那姑娘出门叫小二时的背影。他眼前一亮,指着路芬芳道:“就是她,就是这位姑娘啊!”   他这般一指,众人的目光都像路芬芳射来,意味不明。叶君亭也惊了,他早注意到路芬芳在这里,只是一直没顾上和她搭话,没想到她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的人。   “连姑娘?”叶君亭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   路芬芳平静说道:“我就住在楼上,听到喊声就过来看看。”   “啊?过来了,你妹妹独自在房里,不会害怕么?”   “她练练胆也好,没事的。”路芬芳说道。   叶君亭心里却想着,这个连璐平静得太离谱了,她的妹妹连小荃资质也是不错的,她就不怕妹妹也被掳走,竟还能心平气和站在这里管别人的闲事呢。   “通知君涟、君茳,把防护法阵开到最高级,不能放任何人出去,君尛,你继续找冯小公子的灵力流,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叶君亭嘱咐了自己师弟,便请众人都散了,还说师门已经额外派人下来,不会再有闪失了。   路芬芳便也告辞了,刚要出门,却被夏苕华叫住:“这位姑娘留步。”   “何事?”   “在下太素宫修士夏苕华,还未请教妹妹芳名。”   “在下连璐。”   “呵呵,凡人女子都自称奴家,为何妹妹却同江湖人和修士一般,自称在下呢?”   “入仙乡自然少不得随你们,夏仙长若听着别扭,我再改口就是。”   “这也不必。我看冯老爷的情况不太好,可否烦姑娘与我一同留下,照顾冯老爷?”   “这恐怕难以从命了,我还得回去照看我妹妹,而且你我是女子,照顾陌生男子也多有不便。”路芬芳淡淡道,“夏仙长若无别事,我先告辞了。”   路芬芳说毕,从容出门。留下武英韶却对夏苕华道:“好好的,你叫她做什么?咱们留下照顾人也不合适,你也忒好心泛滥了。”   夏苕华道:“我刚才说那话不过试试她。小师叔,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吗?”   “谁?”   “她啊。”   武英韶倒是很快明白了夏苕华所指,两人一道出去,武英韶却道:“容貌体格都不像,连气息也不对。苕华,我看你是疑心太过了吧。”   夏苕华却摇头道:“你们男子太粗心了,容貌体格可以变,内里的东西却不会变的。她的神态,还有转身的动作我太熟悉了。我竟不相信世上竟有两个人会如此相像。” 第一百七十七章 掉包计   两个人说了一回,还是只得将此事按下不提。路芬芳回了房间,见小荃在床上歪着,眼都睁不开了,却只是不睡。路芬芳走上前扶她躺好,嗔怪道:“都快子时了,怎么还不睡?有伯服爷爷在这里陪你,你还怕么?”   “我不怕。姐姐,我想等你一起睡。”小荃忽闪着大眼睛说道。   “好了好了,那就一起睡。”路芬芳刚要解衣,忽然又有人敲门,是小二送了一个莲花的香插和一根线香来,说天墉城怕今日的事吓着孩子,特送来此香,说是安神的。   路芬芳谢了,自将香放在窗台上点了。这一转身的工夫,小荃已经睡着了。路芬芳心语对伯服道:“檀香、丁香、紫藤花、千里香、紫珠……还有,搜魂散。”   “用了十足安神静气的香,就是为了配这一铢之量的搜魂散。”伯服说道,“搜魂散是专为修士配制的一种毒药,一旦中招便不能自敛气息,反应也会比平时慢三分。你现在全靠珠丘兜着真气才不露修为,若中了搜魂散,只怕连珠丘都要暴露了。”   路芬芳说道:“他们想搜什么魂,任他们搜去,我只管睡我的。”她说罢倒头就睡了,一夜无梦。都快到卯时了,伯服才叫醒她。路芬芳笑道:“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伯服嗔道:“你还有心思睡觉,昨晚我都看见你眉心处四种灵光闪动,你已经暴露了。”   路芬芳不以为然。掀了被子起来,只把窗台上那莲花香插翻过来给伯服看。伯服惊道:“这香插下面竟有个小法阵?”   “是啊,探测灵力用的,还能将灵力强弱传输到大阵中去。”路芬芳说道,“所以我昨晚睡前已经把这个小阵封住了,什么信息都传不出去的。”   “你这也太过托大,万一叶君亭格外留意你,只要在窗前稍稍窥看,便能看到你头顶上的灵光,将你抓个正着。”   “呵呵。这种程度的香要抓我这个炼香师也难。”路芬芳说着将小荃叫起来。简单收拾了便准时往璜台宫客栈去。路芬芳一面走,已经看见客栈门口空无一人,她心里便不踏实起来,待站定了。更觉大堂中一点人气也无。更确定事情不对了。   路芬芳上前拍了客栈的门。隔了好久才有一个小跑堂揉着眼睛来开门,问他天墉城考试之事,他推说一概不知。很快便推出路芬芳去,把门也关了。   路芬芳找出昨天那考试通知来看了,渐渐皱眉,在掌心揉成团扔在地上:“是我大意了,这考试通知被有心人掉包了。”   路芬芳回到客栈,挨个推开考生房间的门,果然灯黑茶冷,一个人都没有。她找到第六个房间,才发现那家人无意间落在窗台上的考试通知,上面写道:“明日寅末卯初点燃此符,即可传送到指定考试地点,不可语人。”   这才是真的考试通知!路芬芳气得拳头在窗台上一砸,只可恨她自己发现得太晚了,其余家长和考生都烧掉灵符被传送走了,她上哪里寻人去?   路芬芳且想不出是谁要害她,却已明白了这条奸计的毒辣之处:她若什么都不做等着秋后算账,那小荃已然失了考试的机会;她若使劲浑身解数闯入考试幻境,又暴露了自己的修为,更加混不进天墉城了。   路芬芳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样毒辣的计谋可不是叶君亭田君柘这样的小辈能想出来的,武英韶和夏苕华呢?他们两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下子怀疑到这两个人,路芬芳倒有了主意,拉了路荃的手就往武夏二人下榻之处去,死命叫开了门,见到了武夏二人。夏苕华道:“连姑娘?这么一大早,有什么急事么?”   路芬芳急道:“我们姐妹不小心弄掉了考试通知,眼看着要误了今天的考试。恳请两位仙长大发慈悲,在天墉城修士跟前为我们说说情,放我们进考场去。”   路芬芳求得恳切,夏苕华却为难道:“这是天墉城的事,我们不好插手的,况且是你弄掉了考试通知在先,我们去说情,人家怎么肯呢?”   夏苕华这等慈软心肠都不肯帮忙,武英韶就更不愿意帮忙了。小荃拉了拉路芬芳袖子道:“姐姐,你别在这里求人,咱们回去吧,我不考试了。”   路芬芳正色道:“不行!咱们千里迢迢到了这里,怎能遇到这点事就放弃?你忘了爹娘怎么教咱们的了?”   小荃本是心疼路芬芳,但听了“爹娘”二字,不由也是真情流露,默默滴下泪来。路芬芳又对武英韶道:“只要仙长肯为我说上一句话,我愿为奴为婢伺候仙长,奉献终生也甘愿的!”   路芬芳所变方妙谈的容貌本就不俗,她平素表现得高傲冷淡,忽然这么楚楚可怜又隐忍坚强得一求,哪有男人不爱的。夏苕华见状急忙说道:“连姑娘不必如此,我帮你找找他们就是了。但成与不成,还要看你自己了。”   武英韶也道:“也好,那就给叶师侄发个灵扎,问问他怎么办。”   武英韶想了想,究竟是自己的面子大,便亲自给叶君亭发了个灵扎过去,叶君亭不多时就回复过来了。武英韶道:“他已把幻境入口发给我,我带你进去。”   路芬芳再三谢了,武英韶和夏苕华便带着她们两个进去,落地只见一片黑暗,慢慢得竟觉得头顶微光闪动,似乎是水光,接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便从头顶飞了过去。   武英韶忽然拿了一个亮物出来,路芬芳才看清他们四个身处一条狭长透明的水晶通道内,四面皆是水,上不见天,下不着底。武英韶说道:“昆仑山附近有这样大湖么?我竟不知。”   路芬芳看了过去,却见武英韶手里拿着那照亮的玉不是别的,正是苔痕青玉——澄雷时常配在身边的那一块!怎么如今到了他的手中!   路芬芳看到人亡物在,不由神凝气滞,不忍心再看了。夏苕华道:“咱们往前走走吧,等找到叶师弟再做计较。” 第一百七十八章 寻明珠   于是武英韶和夏苕华走在前面,路芬芳拉着小荃走在后面。小荃害怕极了,紧紧握着路芬芳的手,不时低声求道:“姐姐,我害怕,咱们出去好不好?”   路芬芳正色道:“你胡说什么!你就这样轻言放弃了,爹娘怎么办?”   一提爹娘,小荃又不说话了。路芬芳又哄道:“你看四面游过这些鱼多漂亮,五颜六色,这可是咱们在陆上看不到的美景呢。”   小荃恹恹的,忽然看到一条碎红斑点的鱼从她脸前游过,便问路芬芳那是什么鱼。路芬芳笑道:“这是七彩神仙鱼,平时看着是暗暗的,光一照上去就五光十色,艳丽非常。”   小荃又被蘑菇伞似的透明的鱼吸引了目光,路芬芳便道:“这是水母,触手是有毒的呢。”   小荃刚安静了一会儿,两个人随着水晶通道转角,迎面密密麻麻几十条紫红色的手臂朝他们伸了过来,在水里摇摇摆摆的,似乎将要合力推开水晶壁。小荃吓得大叫一声,路芬芳连忙捂住她眼睛搂了她。路芬芳安慰道:“别怕,只是千手珊瑚而已。”   路芬芳看着那一堆手臂状的东西,尖端都是短短的一束,不仔细看还真像人的手,难怪小荃吓坏了。前头夏苕华笑着收了剑道:“连姑娘胆子真大,连我斗吓了一跳呢。连姑娘是哪里人,竟认得这么多陆上没有的鱼类。”   路芬芳有些后悔,她究竟表现得太过大胆镇定了。她知道路荃祖籍登州。便说道:“我娘是登州人。”   路芬芳这回答也算巧妙,她既说她娘是沿海登州人,那她认识各种鱼类也不奇怪,她自己说话没有登州口音也属正常。夏苕华笑道:“那就奇了,你认识鱼类和珊瑚,你妹妹却不认识。”   路芬芳知道夏苕华仍是疑她,也不做理会。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远处灯火辉煌,竟是一座四面围着水母灯的红色珊瑚岛屿,岛上有好多人。中央那几个穿紫色道袍的。似乎正是叶君亭他们。   几个人便加快了脚步赶过去,叶君亭说道:“你来得可够晚的。”又见武英韶和夏苕华都来了,心中老大不快。他原告诉武英韶送到通道入口即可,不必下来。便是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门派考试的详情。没想到武英韶竟然死皮赖脸得下来了。也不知是听不懂话还是故意的。   路芬芳说了声抱歉,并没解释自己为何迟到。叶君亭便冲着远处忙碌的弟子们道:“给我拉两个大水母过来!快点快点!”   那两个弟子应了,便用一条闪着银光的细绳牵了两只大如伞盖的水母来。叶君亭道:“绑上。考试都开始半个时辰了。”   那两个弟子说着就给路荃套上一身半透明的小衫,将栓水母的绳子系在小衫上,又拿来一丸药给她含着,嘱咐道:“这个丹药是避水的,有三个时辰效力。你待会儿便从这里下了水,采十个夜明珠回来。”   路荃听得摸不着头脑,刚才便听路芬芳说水母有毒,这会儿两个大灯笼似的水母挨着她游动,她吓得脸都紫了,半步也挪不动。   路芬芳便说道:“烦请两位仙长将规则再讲解一遍,我小妹可能还没听懂呢。”   那田君柘摆手道:“得了,给你讲吧。咱们考试的第一关是收集夜明珠,考生都由咱们驯养多年的灵宠云霞水母带着下水,在珊瑚、沙底、沉船中集齐十颗夜明珠回到出发地,用时短者为胜。这一关要筛掉一半弟子,你妹妹可已经落后别的孩子半个时辰了。”   路芬芳展眼看珊瑚岛上,还有几个孩子哭哭啼啼不敢下水,也有孩子入水后害怕,一珠未得游回来的。路芬芳问道:“这……说实在的,虽然有避水丹,灵宠又懂人言,但从陆上乍一下到了这水底,别说小孩子,大人也难免害怕。”   田君柘估计已经安抚了许多家长,到路芬芳这里早没耐心了。路芬芳也不恼,便握着小荃的手道:“荃儿,你大胆得去吧,姐姐就在这看着你,爹娘也看着你呢!”   小荃眼里闪着泪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绝望。路芬芳也不容她再懦弱下去,牵着她的手走到了珊瑚岛边缘的升降梯上。路芬芳把小荃推进了轿厢,轿厢门关,海水便会灌进去,和外界连通;接着轿厢另一侧的门就可以打开,小荃便可以游去了。   路芬芳守在那里看着小荃,却听背后武英韶和夏苕华私语。武英韶道:“这个地方不是幻境,是蓬莱岛水下宫殿。”   “啊?”夏苕华说道,“天墉城考试,怎么考到蓬莱岛来了。”   “我去过蓬莱水下宫,不会有错,而且云霞水母是蓬莱宫最常见的灵宠了。”武英韶道,“苕华,我好像明白天墉城打的什么算盘了。”   夏苕华说道:“咱们俩不会想到一处了吧?两个门派关系好到什么程度,能互相借地方考试?门派招新本就是私密之事,何以能共享到如此程度?”   武英韶道:“对,就是共享。我只怕不仅是考场共享,连人才也是共享的。天墉城早就答应了咱们结盟,怎的不提招新联考之事啊?”   夏苕华和武英韶想了这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路芬芳不理他们,自己就在那里看着小荃。轿厢里已经进了海水,她随着那两只云霞水母浮在水中,倒是很快适应了海水,回头看了看路芬芳,便无奈得向远处游去了。   “看来胆子真是可以练出来的。”一人忽然走近,对路芬芳说道,“有些孩子看着比令妹胆大,但到了跟前,却不及令妹许多呢。”   “人的许多品性都是逼出来的,有些事情不去尝试,怎能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路芬芳说道。   “你们两个怎么迟到这么久,不会是睡过头了吧?”叶君亭调侃道。   “大约是你们送来的香太安神了。”路芬芳只不欲说考试通知被别人掉包之事,转而问道,“冯小公子找到了吗?”   叶君亭叹气道:“还没有,师门已经派了十多个师兄弟下来寻找,但是这边的考试也不能中断啊,但愿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陵鱼乱   两个人说着话,小荃渐渐游得远了,路芬芳也看不到她了。叶君亭似乎察觉到她眼中的担忧,便说道:“连姑娘随我来,这边可以看到令妹在场中考试的情况。”   路芬芳便随叶君亭走到珊瑚岛中央,那中央斜立着一面圆形玉台,台中嵌着一块琉璃大镜,镜中清清楚楚映着水中各处考生的情景。一个贵妇模样的女子指着镜中某处喊道:“快看快看,那是我儿子,已经挖了一颗夜明珠了!这是今天的第一颗呀!”   路芬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小男孩看上去果然胆子很大,身手也十分矫健,大约在家里时便学过些外家功夫。又有人不屑道:“不就是拿了第一颗珠子么?先拿到十颗才算本事呢!”   众家人都七嘴八舌的,看到谁的孩子拿到珠子,或拍手叫好或摆手不屑,看到谁的孩子哭着被水母拖回来,又都假意安慰几句,很快又去关注自己的孩子了。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仍是那个贵妇的儿子得最多,四颗,看来他极有可能是今天的第一名。那贵妇得意洋洋,其余几个家长纷纷来奉承,都指望着自家孩子上山之后,能得到他家孩子的照拂。贵妇乐得应承,转眼看只有路芬芳淡淡看着镜子不爱理人,便笑着问道:“小姑娘,你们家的孩子是哪一个呀?”   路芬芳指着角落里回答道:“这是我妹妹。”   那贵妇斜着眼看了,怪里怪气笑道:“哦?她就是刚才迟到又放进来那个?又半个时辰了。她好像一颗珠子都没拿到啊。”   路芬芳淡然回道:“我妹妹不及令郎聪明,再迟些就好了。”   贵妇本来要讥讽路芬芳几句令她难堪,谁料路芬芳不气不恼,更不是真心佩服她儿子,她便说道:“照这个速度,能入围也难。”   路芬芳说道:“不入围也没关系,她尽力就好了。”   贵妇白了路芬芳一眼,转脸又和别人玩笑去了。路芬芳忽然听到珊瑚岛底下传来一声异响:糟糕,有妖气,蓬莱岛底下竟然有妖怪冒出来!   路芬芳急忙看了叶君亭一眼。他还在专心致志记录各位弟子的表现。完全没注意到水底下有东西出来了。不过一转念的工夫,又听一个家长大叫起来:“天哪,那是什么东西!”   众家长都围了过去,眼见镜中一个鱼身人面的怪物大摇大摆走了出来。直向一个低头挖珠子的孩子过去了。那孩子只顾低头挖珠。完全没注意到背后有东西靠近。那贵妇急得大叫:“峰儿快跑啊!快跑啊!”   叶君亭见状,拨开人群前去察看,说道:“不必担心。”果然那怪物一靠近。两只云霞水母便有所警觉,纷纷射出毒刺攻击那怪物。怪物吃痛,很快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贵妇人看到如此,才拍着胸口跺着脚道:“诶哟哟,真是吓死人了,还好天墉城想得周全,让云霞水母来保护!我的峰儿啊,你可要多加小心那。”   路芬芳却笑不出来,只有她察觉到那股妖气没有消失,反而更盛了。武英韶和夏苕华早察觉到事情大不妙,赶到升降梯跟前,要看守弟子放他们入水。看守弟子哪里肯依,两方便争论起来了。   路芬芳正要提醒叶君亭,那贵妇又叫:“奇怪,我峰儿的云霞水母怎么少了一只?”   路芬芳和叶君亭都赶过去看,峰儿还好好得在那里,缠在避水衣上的水母却真只剩下一只了。那大珊瑚底下却忽然探出一张惨白却无神情的大脸来,伸出灰紫色的长舌,又向峰儿身边剩下的那一只水母舔去。   看到这般恐怖情形,人群中静了一下,很快就炸开了,众人纷纷呼号着奔向升降梯,双手捶打着水晶墙壁,想跳下去救自己的孩子。而那贵妇早吓晕倒在玉台下面了。路芬芳扶起她来时再看镜子里,那怪脸已经将水母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路芬芳和叶君亭赶到轿厢边上,叶君亭高声喊道:“请大家静一静!有云霞水母保护,考生不会有事的!”   那家长情绪已经失控,上来揪住叶君亭衣领破口大骂道:“你少他妈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的水母只能应付刚才那小妖怪,现在小妖怪的娘出来了,一舌头就把水母卷了!我们的孩子没有水母相助根本无法游动,岂不是只有站在那里等死!”   叶君亭没话理论,只得赶紧派人下水救人。那大的陵鱼怪已经从石头底下爬出来,朝着小峰儿就去了。本来已经晕过去的贵妇似乎有所感应,哭得满脸泪痕发散妆残,跪在地下磕头有声,口内只说道:“求求你们救救峰儿,救救峰儿!”   叶君亭在这事上不甚利落,指挥人又不得力,武英韶和夏苕华早服了避水丹下去了,武英韶毕竟修为不错,眼看着那大陵鱼的舌头都快勾到小峰儿的裤腿了,武英韶一剑下去,就把那舌头砍做两段。   武英韶这一击漂亮,珊瑚岛上喝彩翻沸。天墉城的弟子们也终于下去了,一个个捞回孩子们。路芬芳看了一圈,竟看不到小荃的身影。她心想糟了,小荃一定是害怕起来,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不敢出来呢。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都回了岛,路芬芳着急了,便对叶君亭道:“小荃不知哪里去了,叶仙长可否下水为我寻一寻她?”   叶君亭道:“什么?小荃还没回来?君柘君尛,还不快下水,给我去找!”   他两个师弟应声都去了。路芬芳不由气恼了起来,你的修为最高,当然应该你下去找呀,大家都下水救人了,你还在这里袖手旁观是什么意思?   眼看着孩子差不多都上来了,夏武二人也渐渐逼得陵鱼退回自己洞穴之中。叶君亭传灵扎道:“两位道友还是快些上来吧,那怪物温驯,一般不好伤人,若伤了他又引出别的妖怪来,更麻烦了。”   路芬芳看叶君亭想就这样了事,完全没把小荃放在心上,不由大怒道:“叶仙长,我妹妹还没上来呢!” 第一百八十章 炸鱼窝   叶君亭尴尬道:“别急,陵鱼已经被逼退了,令妹在水中暂时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叶仙长说得好轻巧,我妹妹独自在漆黑一片的深水中,如何能没有危险?你们事先并未说过水里有陵鱼怪会出来伤人,现在陵鱼出来了,保不齐还有别的怪物出来!如果考生有半点差池,你担当得起吗?”   叶君亭说道:“连姑娘不要激动,我们的人还在下面找,很快就能找到了。”   路芬芳大怒,恨不能马上含了避水丹下去寻小荃。伯服提醒道:“妮子别烦糊涂!这是他们故意试你的局,你要下水就暴露了!”   路芬芳说道:“什么局,有用人命来试我的吗?我真是可笑,竟然把自己妹妹的性命托付于这些无情无义之人!我自己救她!”   路芬芳说着劈手夺了搁在升降梯门口架子上的丹药,吞了药跳进轿厢,自己扳动机关,便游入水中。叶君亭见状大惊,急忙也跳了下去,抓了两只水母来带着她游动。   “小荃!小荃!”路芬芳不理身后的叶君亭,一面游一面找,不断喊着小荃的名字。武英韶和夏苕华击退了陵鱼,看到路芬芳和叶君亭下来,急忙跟了过来,一同寻找小荃。   路芬芳游在最前面,渐渐得靠近了一处黑漆漆的沙坑中,旋即停下。众人跟来,也同路芬芳一同停下。原来这沙坑里大大小小摞着十几条陵鱼,小荃和两条水母则被围在中间。亦是无路可退。   路芬芳颤颤叫了声“小荃”。路荃果然回头看她,眼中却不见泪光,只有说不清的迷茫。叶君亭大喊道:“小荃,快些把水母放开喂给他们,我们用法力拉你过来!”   小荃摇摇头,那口型仿佛在说“不行”。路芬芳强忍住哭意喊道:“小荃别害怕,这陵鱼专爱吃水母的!你丢开水母,回姐姐这来!”   这时,水底安静极了,几乎来呼吸也不闻。挤挤挨挨的陵鱼也都专注得看着小荃。仿佛在耐心得等着她要说什么。小荃看了看左右两边的水母,转头对路芬芳道:“不可以,它们两个一直保护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牺牲了。”   “我的傻孩子。你快些回来。别再吓姐姐了好吗?”路芬芳终于控制不住。跪在沙子里滴下泪来。叶君亭扶了她道:“连姑娘别怕,我们几个这就杀进去,救小荃出来!”   夏苕华惊道:“不可冲动。这里陵鱼太多,咱们三个一起上也未必打得过,不如再多叫些人下来帮忙!”   叶君亭道:“不行,来不及的,咱们虽然等得,但陵鱼随时都会发动攻击,多等一时便多一时的危险。武师叔,怎么样,上吗?”   武英韶笑道:“那还有什么说的?心地如此纯透的孩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人杀气刚动,忽然有一条大的陵鱼从高处跳下来,拦住了三个人去路。三剑出鞘,仍在沙坑里的陵鱼也卷舌向小荃攻了过来,那两条水母拉着触手将小荃护在中心,向四面发射毒刺。陵鱼们中招不少,而两水母也是遍身血红,遍体鳞伤了。   路芬芳见状,自己早悄悄开启珠丘真气,隐到了沙坑后面,伺机而动。武英韶正应付着一条陵鱼,忽然见有一条小的朝小荃游去了,急喝苕华:“快用冰咒冻住它!”   苕华手中仙剑转花,凝了八个方向的水箭将那陵鱼围住,一击必中。这本在苕华意料之中,武英韶却惊叫一声,急忙将苕华拉开。就在二人闪开的瞬间,那被水箭击中的陵鱼“砰”得炸做血沫乱飞,喷了叶君亭一身。   “好丫头,什么时候练到这么厉害了,我竟不知道。”武英韶赞叹道。夏苕华也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的术法在水中威力更大,她哪里知道是路芬芳在背后用珠丘真气相助呢?   武夏二人也都没时间去细想,仍与群鱼鏖战。路芬芳为不惹众人怀疑,只不时用真气驱赶鱼群。这些鱼群虽不算很高等的妖类,但这十几条明显是个团体,懂得互相配合,有攻有守。那陵鱼刚被炸,四五条陵鱼便扑过来把路荃围在中间,不让夏苕华等人接近了。   路芬芳也看明白了陵鱼的意图,若是他们再次发动攻击,陵鱼就会围死水母和路荃,大家同归于尽。   如此看来,只有从上空跳进那五条陵鱼的包围中,迅速把路荃救出来。他们这样激斗,只怕已经缩短了避水丹的时效。果然叶君亭喊道:“咱们不能再这么打了,避水丹的时效会随着真气的运动缩短,咱们只剩半个时辰了!”   武英韶和夏苕华明白了,他们打得越狠反而越处于下风,但若慢慢得打包围圈中的路荃却会更加危险。夏苕华眼看这一条陵鱼不老实,正要挥剑刺它,却惊奇得发现自己出剑速度比预想中慢了很多。避水丹失效的速度比叶君亭估计得还要快!   夏苕华剑尖一抖,没刺伤陵鱼,反而激怒了它,更引得群鱼骚乱。那陵鱼竟然猛扑过来咬住了苕华的剑尖,苕华将整把剑都送入了它口中。眼看着鲜血从陵鱼嘴里溢出来,但它就是死死咬着不松口。   夏苕华要拔剑拔不出,再刺它也刺不进,正胶着间,那陵鱼忽然张开嘴,伸出舌头一下子把她卷住了,吸进嘴里去了。   武英韶见状急忙来救,叶君亭眼看着五条陵鱼的包围中有血沫飘出来,只怕路荃凶多吉少。他当下顾不得别人,飘身而起便跳进那陵鱼圈中去了。   路芬芳见状,也由水母带着跳了进去,把小荃搂在怀中。武英韶正在和吞了夏苕华的大鱼缠斗,忽然听得“砰砰砰”数声连响,那五条陵鱼已经炸得满天乱飞,叶君亭搂着路芬芳和路荃两个,如三个粘在一起的血人一般。   武英韶还以为是叶君亭使出什么高超的术法摧毁了陵鱼,一剑剖开鱼的肚子,把夏苕华挖了出来。路芬芳顾不得管别人,只擦干小荃脸上的血问她:“小荃,你没事吧?可有受伤?” 第一百八十一章 明珠情   “姐姐,我没事。”小荃也认真得擦着路芬芳脸上的血,却含着泪花看着倒地的两条水母,“可惜,它们为了保护我牺牲了。”   路芬芳摇了摇头,暂且不说什么。叶君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快回珊瑚岛吧。”   于是几个人迅速撤回珊瑚岛,众人等得绝望之际,忽然见他们五个浑身是血得游回来了,都是大喜过望。大家喜过之后仔细想想,又觉得天墉城的考试安排甚为不妥,若不是运气好,他们的孩子差点就命丧鱼腹了。   众家长都确认自己的孩子没事了,才有人问道:“叶仙长,这回考试还算数么?大部分孩子都没拿到珠子,是否重考啊?”   又有人回嘴道:“重考什么?我看不如就按拿到珠子的多少排个次序吧!这次虽然有突发之事,但也是对孩子胆量的一种测试啊!”   “测试?你不是开玩笑吧,连命都没了,谁还顾得那些珠子去?”   众人眼看又要吵起来,叶君亭才道:“请大家静一静,待我把这里的情况回禀师尊之后,再由师尊定夺……”   叶君亭背对着水晶壁,却觉得水晶壁上发出闷闷的轻敲之声,一众吵吵嚷嚷的家长也都鸦雀无声,痴痴呆呆似的注视着叶君亭。   叶君亭发现哪里不对,这样惊愕的目光绝对不是看他,便也转过身去,才见身后水晶壁外密密麻麻贴满了云霞水母。少说也有二百多只,每只触手里都捧着一颗夜明珠!   云霞水母群为什么全体捧了夜明珠围住了这里?它们如此虔诚急切,不知是想把夜明珠送给谁?   大多数人心中迷茫,但刚才下水的五个人却是心知肚明的。方才到了最危急的当口,小荃不顾自己性命,仍不愿将水母扔给陵鱼自己脱身。到最后水母虽然牺牲了,但其余的水母群仍感念小荃对他们的这份疼惜之情。   叶君亭望着满海的明珠与水母,整个珊瑚岛仿佛掉落在星海中的太阳。他沉吟半晌,回头再看路芬芳姊妹,只觉得她们身上的鲜血没有丝毫血腥恐怖。反而满满的只是温暖。   当天午后。路芬芳和小荃,以及其他考生和家长都回了乐都镇的客栈。路芬芳和小荃一起洗了澡,便打算什么也不干了,只在房里好好休息。   路芬芳穿着轻薄的小衣。在镜子前用干手巾给小荃拧干头发。小荃则双手湿漉漉得捧着个大苹果在啃。路芬芳望着她安宁的神色。心里很是安慰,想起方才惊魂一幕,却又问道:“你这个傻孩子。当时为什么不把水母扔给陵鱼自己脱身?那些水母都是灵宠,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专为你斗法为你牺牲的,你无需为他们伤心啊。”   路荃却在镜子里望着路芬芳道:“不是啊,苏合姐姐和蓝睛哥哥都是灵宠,可是姐姐对他们那么好,和至亲之人没什么分别,姐姐这样,所以我也这样。”   路芬芳不禁为她这天真得话好笑:我对人真那么好么?路芬芳便问道:“你认识我才几天,怎知我对别人很好?”   路荃咬了一大口苹果,嚼了几下说道:“爹娘教过我,看人要用心不是用眼睛。蓝睛哥哥和苏合姐姐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说愿意跟着姐姐,不仅是因为姐姐给过他们恩惠,更因为只有在姐姐面前,他们才能自由自在做自己,所以他们死心塌地跟着姐姐。”   “你以后听别人说话要懂得辨别,蓝睛太过单纯,爱感情用事;苏合高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他们的话你不可尽信。”   路芬芳说了这话,觉得对路荃来说有点太早,便止住了,待两个人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出去吃晚饭。   路芬芳很久不过尘世的生活,饭也很少吃,但这次她忽然愿意和小荃一起享受烟火气中的快乐。两个人找了一间朴素到有点肮脏却人气旺盛的小酒馆,就着月光吃着小火锅,仿佛真凡俗中一对姐妹。   两个人正吃着,忽然有人走近说道:“哟,你们姐俩也在。”路芬芳抬头一看,正是武夏二人。她心里大不乐意起来:你们是太素宫名士,怎的不上好馆子里吃去?便要吃普通的,满大街的铺子为什么偏偏走近这一家?真是吃顿饭都不让人消停!   “武仙长、夏仙长好。”路芬芳客气道,“你们刚来吗,一起吃点吧。”   武英韶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便在路芬芳对面坐下了。他们两个随意点了点时蔬和肉,看来自己并不打算吃,都是给路芬芳和小荃点的。   路芬芳便说道:“修仙之人大约不吃凡间的吃食,小荃也是馋肉,我便带她来吃一次,以后若是真去了天墉城,可要改掉这馋嘴的毛病了。”   夏苕华笑道:“五谷杂粮都有浊气,吃多了自然是有碍修行,我们餐食很少,即便吃也要添加灵力药材。不过我看连姑娘肤泽粉润生光,眼波流转如清露,真不输修行多年之人的风采,不想姑娘也偏爱这油腻辛辣的食物。”   路芬芳漫不经心得在麻酱碗里撒着香菜和韭菜花,说道:“民以食为天,我们出身贫苦,能不挨饿就不错了,哪能奢望下馆子吃肉。或许是野菜和粗粮吃多了,风吹日晒也多了,精神面貌和养尊处优之人真是不同的。”   路芬芳知道夏苕华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一面给小荃涮肉,一面客气得招呼武夏二人吃。夏苕华道:“你们姐妹之情真令人感动,小荃妹妹第一试的表现也是不俗,自然是你悉心教育的结果。”   “一个人善与不善都是天生的,本性在那里,教是教不出来的。”路芬芳从汤锅里夹出一条烫好的黄辣丁鱼,把鱼肉拨好了夹在小荃碗里,“我只盼她将来不要因为太过善良,被人误解欺负才好。”   路芬芳这话说得夏苕华心里一震。她沉吟片刻,没有按原先想的思路继续聊下去。路芬芳低头看了一下汤锅下面说道:“火都不旺了,该加柴了。”   武英韶便把小二喊来。那小二应了,提了一个大壶便走过来。路芬芳疑道:“要你加柴炭,不是加汤。”   那小二赔笑道:“知道,知道!只是今天小店客人多,柴炭都不够了,只能用这些劣酒凑合事啦。”小二说毕,提起壶便朝那明火里倒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火锅祸   路芬芳搂了小荃放低了身子急忙向后躲去,那汤锅下面的火焰见了酒登时蹿了三尺高。武英韶拉了夏苕华的手一面后退一面起水咒灭火。那店小二吓得慌了神,手一软就把酒壶扔了。   他扔了酒壶扭头就跑,路芬芳左近的两张桌子及几条凳子却瞬间被火焰包围了。整个小酒馆一下子乱作一团,有的食客翻越桌子向外逃生,杯盘碗盏条凳食材乱撒了一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喊声哄哄闹闹,路芬芳护着小荃跑到了门口,忽然听得武英韶在门口挥手喊她,她便猛得把小荃扔了过去。   武英韶接住小荃,便喊路芬芳快过来。路芬芳摇头道:“不行,还有个孩子在里面没出来呢!”   她说着扭头又进去了。武英韶急得直跺脚,把小荃塞给夏苕华,自己引了水咒护着身体冲入火海中,引动真气在双掌中推出一道水墙瞬间灌满了屋子。   夏苕华在外间看着,房子四周黑烟漫漫,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景。大约是有人通知了天墉城,五六个天墉弟子已经赶来,跟进火场救人,不一会儿抬出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大人,但还是不见武英韶和路芬芳出来。   夏苕华急了,便对小荃道:“小荃妹妹乖,我进去找你姐姐。”小荃哭着松开了紧握夏苕华的手。夏苕华转身欲去,才听有人喊道:“让一下让一下!”火场门口围观的人渐渐散开,才见武英韶背着个浑身烟灰血痕的人出来了。   “小师叔!”夏苕华急忙迎上去。问武英韶可有受伤。武英韶摇头道:“连姑娘烧伤了,快回客栈,请医者过来!”   叶君亭闻讯已经请来了天墉城同辈弟子中医术最好的袁君荇师姐,独为路芬芳一人医治。武英韶和夏苕华、小荃在房间门口等了两个多时辰,只听里面静悄悄的,始终不知怎么样了。   叶君亭也是男子,不方面进去照顾,且他还有别的伤患要照顾,只是过半个时辰就来问路芬芳怎么样了。武英韶见叶君亭来了,便对他说道:“小荃姑娘受了惊吓。烦请叶师侄带她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叶君亭应了离去。武英韶才拉着脸道:“苕华,今日你所做之事,实在过分。”   从武英韶背着路芬芳出来,夏苕华便一直沉默。她早等着武英韶这一顿骂了:“今日之事虽是意外。但连姑娘受伤。我难辞其咎。”   “你还知道难辞其咎!眼看着火苗已经蹿到她身上,你为什么不救?”   “她身上可疑之处,咱们之前已经讨论过许多次了。我只想看看火烧到了身上。她会不会真的受伤。”   “你看到结果了?你满意了?”   “《文选·谢惠连》中说,‘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小师叔,我真的不相信这个连璐姑娘和路芬芳没有任何关系。以路芬芳的心性,这点苦肉计她不是使不出来。我没有证据,但是我敢肯定,连璐就是路芬芳!”   “即便是又怎样?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是想置她于死地?”   “她消失两年又忽然回来了,却不是安安静静得回来,也不是煞气冲天得回来,而是换了副皮囊,换了副心肠,咱们谁也不知她想做什么。”   夏苕华站了起来,看着楼下满院子灵透如玉鲜洁如雪的白蔷薇,忽然想起在太素宫滴水堂前,她们二人生死相搏的情景来。   那时她用冰墙围住了毫无还手之力的路芬芳,路芬芳苦苦解释,杀了澄凌是多么迫不得已,但夏苕华听不进去,只一味恨路芬芳,更恨自己知人不明,引狼入室。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四年多了,夏苕华反复思量,澄凌和路芬芳都像她的妹妹,但她们两个人实际上是水火不相容的。澄凌从小就是块爆碳,一时急了要痛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真正引起夏苕华反思的,是两年前澄雷之死。先不说澄雷下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下山之前做的那些事就着实让人奇怪。夏苕华后来留心调查了,澄雷是为了抓一个叫范宁改的弟子的错处,才跟到云根草堂去的。范宁改正是夏苕华的小师弟,据说还是霏英李挚友之子。   澄雷和霏英李交恶太素宫人人皆知,他去拿范宁改,自然是要拿此事让霏英李不好看。夏苕华后来又留心调查了范宁改,但什么也查不出来,连他在云根草堂时如何遇见的澄雷,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也一概查不出来。   夏苕华觉得有些事情被刻意清洗干净了,她觉得这或许与澄雷真正的死因有关。虽然澄雷死前确实与路芬芳在一起,路芬芳一走他就没了气息,但是要说路芬芳会主动杀害澄雷,夏苕华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且不说澄雷和路芬芳恩义深重,就算两人有仇,路芬芳为何不在仙瞿庄干干净净杀了澄雷,非要把他带回云根堂救治一番,在众人眼皮底下杀?   夏苕华觉得他们真的冤枉了路芬芳。路芬芳心里埋着这么大的冤屈无法洗净,真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而且,夏苕华一直想不通,如果说路芬芳没有杀澄雷,那杀澄雷的究竟是谁?是谁和他有这么大的仇怨呢?   “苕华,我看还是随她去吧。”武英韶摇头道,“她要自绝于正道,咱们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小师叔,路芬芳蒙冤至此,你不想为她平反么?埋下仇恨的种子,我只怕咱们终会害人害己!”   武英韶抬眼看了夏苕华一眼,竟不置可否。不一会儿听门响声,是袁医者的助手小童出来了。   “连姑娘怎么样了?”夏苕华和武英韶一齐冲上去问。   “她是吸了太多烟尘昏过去的,这倒不打紧,只是背上烧伤很重,虽然没伤到肌骨内脏,但是创面很大,师父说可能得植上一块新皮,自己长不好的了。”   武英韶忙道:“我听说紫翠丹房有好药,可以去腐生肌肉白骨,不知连姑娘是否合用?”   那小童摇头道:“仙长难道不知道,紫翠丹房和天墉城已经不来往了。只要天墉城的伤病患,或和天墉城有牵带之人,紫翠丹房一概不救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换皮计   武英韶有点尴尬,他也想起两年前云汉真人为着路芬芳偷断舍离剑的事杀上紫翠丹房,和清音仙人大战一天一夜。胜负未分,清音仙人即宣布与天墉城永不相往来。   天墉城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紫翠丹房碰钉子,而太素宫刚刚与天墉结盟,也是不得不和紫翠丹房保持距离。武英韶便问道:“那令师尊如何说?”   小童答道:“师父说,连姑娘是为了救天墉城的考生才重伤如此,天墉城不能不管。她会回禀师门,带连姑娘回桑柔轩医治。”   武英韶和夏苕华面面相觑,这确实是应当应分,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什么,便谢过小童,让他自己忙去。   而在治疗的这两个时辰内,清理伤口时路芬芳痛晕过去一次,醒来便觉得背上似乎还有火苗在烧,火辣辣得要灼到心里去了。喝了一碗解毒养阴汤,酸苦的药汤子灌下去竟觉得十分甘美爽快。她趴在床上,听着医者在床边默默忙碌的声音,除了痛根本无暇去想什么。   路芬芳想问医者要些止疼的药,可是她魂魄仿佛游离体外,根本说不出话。她闭着眼睛,却听医者已经退步出门,在和门外什么人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正是,她怎么样了?”   “骨头够硬的,褪衣服时皮都撕掉了一层,她都没叫一声。”   “这件事我回禀过云汉真人,他准可咱们带连姑娘上山了。”   “我知道云汉真人会答应。只怕我师父不高兴。我下山的时候说要给那位长得很像妙华师尊的连姑娘治病,她就很不高兴了。”   “唉,两位师父斗气,倒要咱们在中间为难。连姑娘是为咱们受的伤,如果咱们不帮她,她后半辈子就毁了。”   “我知道,所以我连师父生气都顾不得,赶忙下山来了。叶师兄放心吧,我会好好为她医治,保准半点伤痕都不留的。”   “那就好。辛苦袁师姐了。”   路芬芳自己昏昏沉沉。这段话听过后很快就忘了。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后背上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只是嗓子里干干得,像咽了把热沙子,说不出话来。   “你醒啦?”守在床边的女医者看到路芬芳眨着眼睛。便端来一碗温水。用小银匙蘸了。轻轻点在她嘴唇上。点了几下,才让她张开嘴,缓缓送在舌尖。   路芬芳嘴唇动了动。是想说声谢谢。袁君荇说道:“连妹妹也真是不容易,普通人受了这样的伤,早疼得不知怎样了。”   路芬芳微笑,仍是不说话。袁君荇道:“你妹妹很担心你,来了好多次了,可是你现在的伤最好别见外人,武师叔和夏师妹会照顾好你妹妹的。”   路芬芳点点头,装作累了缓缓闭上眼睛。袁君荇以为她是困了,便返身出了房间。路芬芳终于可以神游丹炉中,暂时松缓一下。   她神魂入了珠丘,便觉不出痛感,且也能恢复自己的本相。此时伯服在看丹池,蓝睛和苏合在斗法切磋,他们看到路芬芳来了,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迎了过来。   “疼坏了吧。”伯服嗔怪着拉过路芬芳的手腕,“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路芬芳笑道:“我在丹炉中是神魂之体,哪里能看出伤在哪里,老爷子,你怎么犯起糊涂来了。”   苏合说道:“其实刚才我和蓝睛偷偷出去看你了,就老爷子一直绷着不和我们去,谁不知道他比我们谁都担心你呢?”   路芬芳说道:“你们怎么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该为我高兴才是。不管这场火是意外还是有人捣鬼,反正我现在已经能名正言顺进天墉城,谁都拦不住我。”   苏合和蓝睛听了,都面面相觑说不出话。伯服也背过身去,反剪双手,自然是不赞同路芬芳正在做的事。路芬芳假装没看见,问蓝睛道:“蝮蛇呢?我去看看她。”   近些日子,苏合和蓝睛还有其他草精在植灵田的旁边造了几间茅屋。他们草精需要休息时,都是变回原形扎根植灵田中休息的,伯服也习惯幕天席地得打坐,原没有人需要住屋子。但是因为路芬芳已将蝮蛇从牢狱中放了出来,蝮蛇从小在人间成长,饮食起居都是凡人的习惯,这几间屋子便是给她住的。   蝮蛇亲身跳入丹池搅拌丹液之后,天颜风月丹成了,她也受了重伤,一直休养到现在,这是路芬芳第一次来看她。   蝮蛇在养伤期间服了许多灵草,如今沉沉睡在床里,脸上却已有了鲜活颜色,倒真有几分少女的青涩和秀丽。路芬芳坐在她床边看着她,她倒很快醒了,眨着眼睛看着路芬芳,也不知在想什么。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路芬芳的灵宠了,我会把你和苏合蓝睛一样对待。你安心养伤,伤好了,还有许多事要做。”   “听说你要去天墉城?”   “嗯。”   “果然……天墉城我再熟悉不过了。天墉城创派至今的所有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是吗?有什么新鲜的,说来听听。”   “我听他们说了,你是扮作方妙谈的样子,想去接近李靖。”蝮蛇说道,“这原是一步好棋,因为在李靖心中,方妙谈比他妻子还重要。但是……”   “但是?”   “你上天墉城之事,桑柔仙子必会阻挠,你要做好打算。”   “桑柔仙子?为何?”   “桑柔仙子是方妙谈同辈的师姐,两个人关系不甚紧密,但是有颇多纠葛。总之你一定要小心她。”   路芬芳轻轻一笑,心里已经猜中分了:“我知道了,还有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蝮蛇眼珠转动着,想了想道:“太多了,一时说不完。等你到了天墉城,我会时时提醒你的。”   路芬芳暗暗佩服蝮蛇的心计。她要蝮蛇帮忙炼丹时,蝮蛇并没说她对天墉城多么了解,害得路芬芳舍近求远,拜托盖世帮打探天墉城考试的消息;现在路芬芳说了要收她,她便巴巴得要当智囊,还说一半藏一半,防着路芬芳鸟尽弓藏。   不过这样倒也好,路芬芳不愿用心思太过单纯之人。她道:“那也好,你好好休息,缺什么就对伯服说,他会为你安排。”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兄弟争   接下来的一整天,路芬芳饱受伤处灼烧痛痒,趴在床上哼唧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叶君亭才来了,他关严了房门蹑手蹑脚来到路芬芳床前,却不说话。路芬芳道:“何事?我醒着呢。”   叶君亭却急道:“收声!我是悄悄来的,千万不可被袁师姐听见!”   路芬芳遂不做声了。叶君亭道:“连姑娘,请恕在下唐突,今晚由在下为连姑娘换药?”   路芬芳稍微扬了扬脖子,身子半僵瞪着叶君亭。叶君亭道:“连姑娘别误会,你且看这个。”   他说着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藏蓝色的小盒来,双手捧在路芬芳面前道:“这个是紫翠丹房治疗烧伤的灵药紫菁膏,我给你抹上,片刻间便能减轻痛楚了。”   路芬芳回想着,她在紫翠丹房呆了许多时日,看了不少药经丹方,竟没听过这个紫菁膏,看来是紫翠丹房近两年来研制的新药。她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叶君亭似乎不打算解释,只说道:“也对,虽然治伤要紧,但你我毕竟男女有别,多有不便。我还是叫小荃妹子进来,为连姑娘上药吧。”   叶君亭这样躲躲闪闪,路芬芳心里已经明白了分,这药指不定是他从哪里偷来的,她只能装作不知道,看这事怎么开交。   不一会儿,叶君亭领着小荃进来,嘱咐了一遍如何涂抹药膏,自己便去门外守着了。小荃两股战战杵在床边。却是不敢下手碰路芬芳的伤口。路芬芳摇头道:“不必上了,我这痛苦呻吟声都是骗他们的,我用真气抵御疼痛,这点小伤能奈我何?”   小荃摇头道:“姐姐,明天就是天墉招新复试了,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心思去考试。”   路芬芳皱眉道:“我受不受伤,和你考不考试什么相干?你只管考你的,不要被不重要的事干扰!”   路芬芳说了这些,才知道自己说重了。她又放低声音道:“我这点小伤真的不碍事。就算断两条胳膊。掉半张皮,也没有你父母的事要紧啊!”   “好,那我一定尽全力好好考试,不辜负姐姐还有爹娘的期望。”小荃说道。“对了。我听说昨天夜里。冯小公子给救回来啦。”   路芬芳疑道:“哦?怎么救回来的?他没有大碍吧。”   “这事就是巧合了,昨晚上紫翠丹房的清音真人下山去买酒,就看到个穿凡间布衣的修士带着个小男孩急匆匆下山来。清音真人一眼认出了这人使的是蓬莱身法。但见他形迹鬼祟,那小男孩脸上又似乎有哀愁,便悄悄跟了上去。”   “清音仙人修为了得,若存心跟踪,料想那什么蓬莱修士根本发现不了。”路芬芳说道。   “是啊,反正那清音仙人跟着跟着,小男孩忽然松开蓬莱修士的手说道:‘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找我爹!’那蓬莱修士便说:‘你哪里是找你爹,我看你是想拜入天墉城门下吧!’男孩说:‘我就是要拜天墉,你能把我怎样?’清音仙人素来讨厌天墉城,一听这事与天墉城有关,本是不想再管的,但欲扭头时又听到蓬莱修士说:‘童豫,你别忘了咱们的大计划,你喊了他两年的爹,便把他当成亲爹了么?’”   听到这里,路芬芳眉毛一扬:“哟,这话里大有文章。”小荃接着说道:“清音仙人又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原来冯小公子本名叫童豫,是这个蓬莱修士童旺的亲弟弟,两个人都在筑基中期。一年前,蓬莱和天墉城结盟,天墉有意巴结蓬莱,蓬莱却有二心,专想探听天墉内部之秘。于是童旺便派弟弟童豫混入寻常百姓家,参加天墉城招新的考试,借此机会混入天墉,暗中监视其举动。”   “果真英雄出少年,想不到童豫十岁不到就进筑基期了?”路芬芳疑问。小荃挠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清音仙人听明白之后,很快现身相见问童豫:‘你就是十一年前蓬莱斩蛇十三士之一,童豫?’姐姐,这个斩蛇士是什么呀?”   路芬芳深吸了一口气道:“一百多年前,蓬莱为了镇压恶妖李浮雅,特铸造十三把镇蛇刀,分与当时派中十三名修为高超的弟子围杀之。一番恶战之后,十三士终于将李浮雅斩杀在海中。这个李浮雅原和清音有宿仇,清音不甘李浮雅这般舒舒服服死掉,不惜用了一颗太微返灵丹救活之,再联合十三士以透骨钉将她钉在龙王宫龙脊柱上,令其日夜饱受痛楚而死。”   小荃听到这般惨烈死法有些害怕,怔怔得不说话了。路芬芳道:“这十三士的具体信息我不清楚,但童豫如果是十三士之一,应该与清音相识的。”   “嗯。童豫与清音相认后,才说他与那恶蛇鏖战后受了重伤,一直养在病榻,起坐都要亲哥哥照顾,如同废人。他熬了二十几年终于去了,却不甘心就死,便生出‘借尸还魂’的邪念,几十年来不断附身在新死的男孩子身上。但这邪法毕竟不得长久,每次借尸最多五年,那童尸便不能再用了。”   路芬芳笑道:“我就说么,一个十岁男童怎可能有筑基期的修为。不过即便是旧相识,也不好管人家的事。清音后来怎么说?”   小荃说道:“清音道长说了,天墉城之事他一概不管的,说着就要告辞。童豫却说,他借尸还魂这几十年来见了太多得而复失,他亲手将太多父母再次推入绝望的深渊,实在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更不想继续折磨别人。他决定永远当冯豫,当冯老爷的儿子,好好听他的话上天墉城学艺,好好继续冯豫的人生,从此和蓬莱一刀两断,让悲剧就此结束。”   “他做如此决定,他兄长童旺一定不依,所以不惜强硬手段将他带走。清音和童豫之间也算有过生死交情,不知清音如何帮他?”   路芬芳心里明白,清音是外冷内热之人,他看着自私,其实该干的事一分都少不了。小荃说道:“清音仙人没说什么。他一拳放倒了童旺,就把童豫扔回璜台宫客栈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复试前   路芬芳笑道:“这还真像是清音干的事。但是我想,童豫回到冯老爷身边后,应该绝口不提刚才发生之事,你如何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小荃只是笑,不说话。路芬芳便道:“童家兄弟那番争执,肯定是你伯服爷爷带你去看的吧?”   小荃说道:“正是这样,原来伯服爷爷早就查明冯小公子的所在,也知道他没有危险,便没有插手,只带我去看了如此情景,查明了这其中的原委。”   路芬芳心中疑道,伯服为何要带小荃去看这些?是想让他了解门派之争?路芬芳便说道:“童家兄弟这件事,你怎么看?”   “我……我跟伯服爷爷去之前,一直担心冯小公子,怕他真像其他人说的那样,被妖怪吃了。看到那般真相,我既高兴他平安无事,却又多出一种怪怪的感觉,觉得事情总不像表面上看的那样简单。”   路芬芳明白了,这就是伯服真正想教给小荃的,小荃悟性也不错,没叫他失望。两个人又闲话几句,只听门外叶君亭忽然高声说道:“袁师姐,你回来了!”   路芬芳知道这是给她们二人的信号,便将那盒药塞到枕头下面,自己按原样趴好。袁君荇进来了,看伤搭脉,说道:“我这次出来药带的不多,伤口实在好得很慢。连姑娘,请明日就随我上天墉城去吧。”   “多谢袁仙长好意,只是我很想看着我妹妹考试。伤口好得慢些也不妨。”路芬芳说道。   “连姑娘不必担心,咱们的复式就在天墉城中进行。按照规矩,家长是不许跟来的,但你正好要上山治伤,这便与我们同行吧。”   路芬芳再三谢了,那袁君荇神色却颇为忧虑,很快退步出门和叶君亭商议什么。他们虽有意压低声音,但路芬芳的耳力却将他们谈话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太素宫那武英韶和夏苕华好不要脸,竟然说要上山拜访云汉、桑柔两位师尊,我看是想打着这个幌子窥看咱们的复试吧!”   “这两个人素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们自己死皮赖脸。咱们也没法子回绝呀。这借口冠冕堂皇,咱们若是拒绝,反而显得咱们小气。”   “不管了,愿意跟就跟着吧。反正试场李师妹都安排好了。凭他是谁。想偷看先得把命留下。”   “对了。你把考试成绩拿给云汉师尊看,他怎么说?”   “这次考试出了意外,拿到珠子的考生甚少。不到三分之一。云汉师尊看了许久,不光看成绩,还看了考试表现,最终择了十九个考生进入复试。”   “十九个?这么少?”   “我也吓了一跳,师尊说最终只有八个人能成为正式弟子。想想也是,咱们要收就收资质最好的,其他人收了也没什么意思。”   两个人说着就走远了,路芬芳只装作无事,翌日大早,叶君亭便背了路芬芳,袁君荇拉了小荃先行上山。路芬芳眯缝着眼睛,看到云雾弥漫下的三层天墉浮岛,不禁想起两年前的情景。她看到各处水井,水池,想起巨藤草蔓从水中生长交织遮天蔽日,将天墉弟子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卸甲,那是怎样的壮观,怎样的痛快?   只可惜……   路芬芳偏过头不再看了。只可惜她怎样威风厉害也好,最想做的事还是做不了。   “连姑娘,咱们到了。”   叶君亭轻轻得落地,却不打算把路芬芳放下,径直背着她来了桑柔居。袁君荇之前已经安排弟子收拾好了路芬芳要住的房间,从容容带她进去,安置好东西。叶君亭还要去接大队的考生,便留路芬芳一个人在这里,袁君荇去准备饭食,不刻便会回来照顾她。   无人在侧时,路芬芳便用真气抵御疼痛,但为怕人起疑,也不敢自行治伤,实在难受了就神游丹炉中练功小憩。她听到袁、叶二人都走远了,刚想再入丹炉,却听门外又响起脚步声,难道袁君荇这么快就回来了?   路芬芳遂按兵不动。那人走近了,又有一人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喊道:“李师姐,你等等我呀!”   听到这一声,前面的人才停住了脚步骂道:“我都说了不回去了,你走,你走开!”   路芬芳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李君盼的声音。她平日随爹爹李靖在云汉居生活,这会儿跑到桑柔轩来做什么。那追她的女弟子说道:“李师姐,你整日不回家也就罢了,可是明天是你十七岁的生辰,师尊费心准备了许久,你还是不打算回去看看他么?”   李君盼冷笑道:“我现在一心准备招新复试,没空理会其他。等今天考完了,明天我若有时间自然会回去,没时间就回头再说,你老跟着我有什么意思?”   路芬芳明白了,原来李君盼一直和李靖闹别扭,两父女经常不在一处。那小弟子道:“虽如此,李师姐也带句话给师尊吧,他整日见不到你,很挂念你呢。”   “你就说我忙着,还有什么话可带的!”   李君盼一甩袖子,不理那小弟子,接着便来敲路芬芳的房门。路芬芳问道:“谁呀?”李君盼便和声淡然道:“在下天墉城招新复试主考官李君盼,特来拜访连璐姑娘。”   “请进来吧。”   路芬芳微微直起身子,看到李君盼进门,缓缓走来。李君盼果然比两年前长高了些,模样越发标致,只是神情比以前更加清冷倔强了。路芬芳道:“在下有伤在身,还望李仙长恕不能起身见礼之罪。”   李君盼听话眼神微微一动,似乎也在想,她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农家女说话竟能如此大方得体。李君盼笑道:“连姑娘太客气了,你救了我们那么多考生,我们该多谢你才对。”   李君盼说着,拉了椅子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路芬芳瞧。路芬芳不闪不避,李君盼忽然说道:“真像。”   “什么?”   “没什么。”李君盼笑道,“我听说连小妹子在初试中得到了最多的夜明珠,她临危不乱不弃灵宠的行为,更得云汉、桑柔二位师尊大加赞赏。看来接下来的复试,她肯定没问题的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争堡垒   “天墉城的考试何等严格,众考生又都各有所长,小荃尽力便好,不论结果如何,我和她都会欣然接受。”   路芬芳说着话,李君盼还是不住盯着她瞧,脑子里不知在过什么事。她腰间的铁牌忽然震了几下,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复试马上开始了,连姑娘想不想看看连小妹子考试的情形?”   “我这个样子,恐怕哪里也去不了。”   “这也不难。”   李君盼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手掌长的细瓶来,解开盖子便往地上倒去。那碧蓝的液体从瓶口流出,却砰砰砰凝结成蓝色的冰面竖插在地上。李君盼又念了几句法诀,冰面上便清清楚楚映出一片苍翠的绿林,林中遍布铁索堡垒,却不知是天墉城哪一处。   “这是天墉城一层练剑场‘大五场’之一,不群道场。按照云汉师尊原先的计划,招新考试只开小八场中的一场便可,但他听说了初试中众位考生的表现,改开已经封闭七年的不群道场,命三十多位精通机巧之术的师兄弟重新检修了机关法阵。相信十九位考生在这不群道场中,会有精彩的表现。”   路芬芳且不去关注李君盼使的是什么灵宝,只留心看这不群道场中,矗立密林中的堡垒上分明都用红漆涂着“严禁攀登”的字样,那铁索上也满是爬藤和锈痕,看上去十分瘆人。她不禁怀疑,真的要在这种半废弃的道场考试么?   “既然复试马上开始。李仙长也该赶去考场了吧。”   “呵呵,谁说主考官一定要在现场盯着的,我就在这里,陪你一起看。”   李君盼说着就坐下了。只见十几个蓝色的光球如流星般砰砰砸落在不群道场密林中,接着如蛋壳般炸开,露出包裹在其中的考生。蛋壳炸开的瞬间,便隐约可闻几个孩子的哭声,他们从高空急速降落,自然是十分害怕的。   小荃一向胆小,怕也早哭了。十九个孩子有的扒着蛋壳的缝隙爬了出来。有的还坐在地上哭。有的已经爬出来去帮其他人,有的则背着手站在原地,凝神留意考场中的变化。   路芬芳看着乱哄哄的,忽然那从蛋壳里出来的考生都打了个激灵似的往那两层楼高的堡垒上跑。李君盼解释道:“十九个考生的耳内都放了金蝉石。能听到场外指挥叶师弟发出的指令。现在叶师弟已经发出了第一条指令。抢占这片区域的六个堡垒。每个堡垒只能站三个人。”   考生一共有十九人,看来注定有一人会被淘汰的。小荃手脚慢,很快抹了眼泪跑起来。却才跑了两步就跌倒了,别的考生早就唰唰上了堡垒,各自站好。   路芬芳也以为小荃这下输了,却看那堡垒上竟还有一个空位。只听草丛中有小孩子哭道:“救、谁来救救我!我的腿被蛋壳卡住了,好疼!”   其余那十七个孩子好容易抢到了位置,谁还肯下去救人,有几个孩子倒是大声呼救,希望能有大人来帮忙。小荃听到喊声,爬起来拍拍裤子,果真返回头去一看究竟。   “你怎么了,哪里受了伤?”小荃将碎蛋壳旁的杂草拨开,果然看到那小女孩的腿卡在蛋壳缝里动弹不得,已经流了好多血。小荃说道:“你别动,我看看能不能把蛋壳掰开,你把腿抽出来。”   那小女孩这才咬着嘴唇不哭了。小荃双手握住蛋壳边缘,使了好大力气,那蛋壳却纹丝不动,她便手脚并用,又掰了几下,脚下一滑,整个人仰面朝天倒地了。   “笨蛋,赶紧起来。”一双手忽然伸在小荃面前,小荃一面奇怪是谁,一面握住他的手爬了起来,定睛看去才知是童豫。   “呃……冯公子,谢谢你。”小荃差点叫错,慌乱中低下了头。童豫摆手道:“好了,我来掰蛋壳,你看准时机,把他的腿拉出来。”   小荃万没想到童豫竟能先人后己,主动从堡垒上下来帮忙,急忙抱住了那小女孩的腿。童豫是男孩子,力气究竟大些,发了会儿力,蛋壳动了动。小荃忙道:“你试试,腿能动吗?”   那小女孩忍住哭动了动腿,继而又放声大哭起来:“疼!疼!”   “还是不行,咱们多叫几个人来帮忙吧。”小荃说道。童豫便冲那堡垒上喊道:“你们下来几个人,帮帮忙!”   那堡垒上却回应道:“等过了这关,天墉修士们会来处理的,你们两个先上来吧!”   “不行,再夹一会儿,她这条腿就废了!”童豫厉声说着,自己掰着蛋壳的双手也已经鲜血直流了。小荃对那小女孩道:“我和冯公子一起用力,待会儿你自己把腿抽出来,可以吗?”   小女孩含着泪点了点头。小荃便站起来,和童豫一人掰住一个边,喊着号子合力扳动。那小女孩也十分争气,咬着牙忍着疼大叫一声果然把腿抽了出来。这么折腾一番,两个人累得仰面倒地,那小女孩也疼晕过去了。   看到已经有一个孩子晕了过去,堡垒上站着的那些人才放了心,倒有一半的人下来询问、赠药,帮童豫包扎伤口。几人忙乱了一阵,一个天墉修士才终于来了,把那个腿受伤的小女孩带出去了。   童豫胡乱弄好伤口,谢过赠药的几人,便对小荃道:“咱们赶快回堡垒上去。”小荃点点头,便随童豫上了同一个堡垒。众人刚刚站定,童豫看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男孩一眼,忽然飞起一脚,便将他踢了下去!   众人惊呼。小荃刚要下去看,却被童豫一把拉住:“你做什么?”小荃急道:“好好地你踢他干什么?我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童豫冷笑道:“真是好笑,你一个小丫头是神还是仙,竟要为那么多人的生死负责?”   小荃恼道:“他没惹你,你干嘛踢他?”童豫哈哈大笑道:“这一关天墉城并没指定只淘汰一人!爬不上来的人越多,对留下来的人就越有利!你们竟想不通这个道理?”   童豫这样说,那些孩子们才恍然大悟,纷纷对同个堡垒的人大打出手起来。童豫见如此,只管拉着小荃的手看热闹。 第一百八十七章 雨柔心   看到此情景,李君盼只是冷笑。路芬芳道:“考试场已经乱成这样,李仙长还不打算做些什么?”   李君盼道:“这个童豫所作所为真不像个十岁孩童!我听说他曾经被一阵怪风掳走,后又安然无恙得回来,却说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他的身份真不止是个乡绅之子这么简单!”   路芬芳不做评论,只看那些孩子越打越凶,越闹越出格,李君盼才终于发了指令:第一关考试结束,众考生原地待命。   如此,还是有四个孩子被打下去了,站在堡垒上的只有十四个人了。路芬芳不禁想起两年前她和李君盼共闯藏玉林幻境的情景,竟与今日颇为相似。   才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第二关便开始了。每个堡垒之间都有两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铁链相连,铁链上并无可以踏足的木板,考生需要在不借助任何工具和外力的前提下走到另一个堡垒,与那堡垒上的某位考生交换过位置,两人便算过关;如果只有一人顺利到达另一堡垒,却没能成功交换位置,则两人都不算过关。   路芬芳心想,这一关可是太难了。她问李君盼:“如果双手抓着铁链,或匍匐在铁链上爬过去,算不算过关?”   李君盼笑道:“你且看着。”果然有个孩子首先想到了这种办法,双手抓住铁链骑了上去,接着手脚缠住铁链,身子倒挂着一点点向对面挪。他身子底下的草丛里忽地窜起几簇火苗将他包围,他屁股一烫。急忙翻身起来,又退回原先的堡垒上去了。   路芬芳摇头道:“姿势不对还会遭受火攻。这个你可没事先讲明。”李君盼道:“投机取巧,活该被火烫一下子。我们天墉城招的是修仙之士。又不是杂耍卖艺的,像猴儿似的爬过去像什么样子?”   其实以路芬芳的修为,她早看出了这一关的玄机。其实这两条光溜溜的铁链上空,有许多灵气凝结而成的灵台,灵力低微的人是看不见的。考生只要试着逼出体内一点点灵气与灵台融合,便可以轻轻松松走过去。   孩子们看到有火,正没奈何间,忽然有一个个子较高的女孩子大踏步走在铁链上,两只粉嫩小手微微张开。如同虚握着一朵山茶,被清风托着仙女似的就到了对面。   她过得这样轻松,其他考生们都看呆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女孩子正到了小荃和童豫所在的堡垒,径直对童豫道:“我和你换。”   童豫笑道:“这位姐姐,我没你这么好轻身功夫,我过不去的,你这宝押错了。”   那女孩皱眉道:“我叫曹雨柔,壬戌年腊月生的。怎的你叫我姐姐?”   童豫眯着眼笑道:“巧了,我也是壬戌年腊月生的,曹姐姐你腊月初几生的呀?”   曹雨柔知道他调侃,背过身不理他。只对小荃道:“你就是连小荃?”   小荃点点头。曹雨柔便说道:“你过去吧,我和你换。”   “啊?可是,我不会轻功……”   曹雨柔走近一步。盯着小荃的眼睛说道:“不会吧,你好歹也是三灵根资质。竟然连灵气凝结都看不出来?”   小荃躲开曹雨柔咄咄逼人的眼神,却被她一把抓住领子推到了铁链上去。小荃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头朝下栽下去,她背后的灵台却自然感应到她测试灵根时残留在体内的灵气,将她托了起来。   看到此景,几个聪明些的孩子终于反过味儿来,纷纷走上铁链,抢着与对面灵力高的考生交换位置,免得被那些灵力低微、无法走过铁链的人拖累。   很快小荃也安然到了对面,她算是第二个过这关的。她回身冲曹雨柔点点头,曹雨柔微笑着轻轻鼓掌;而童豫也在朝小荃挥舞双手,他似乎并不着急过来。   小荃虽然讨厌童豫方才所作所为,但看他过不了这关,竟颇为他着急起来。她现在这一堡垒上只剩一个小男孩没走过去,他站在铁链之前,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原来他是怕高。   小荃忍不住过去安慰他起来:“你慢慢的,别害怕,其实——”   看到她如此好心泛滥,路芬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能飞到考场中扇她耳光——好好考你的,干嘛给别人透题!你不怕被赶出考场么?   小荃话说了一半,只听铁链“腾腾腾”踏响声,童豫早就来到这一堡垒上,抬手提起那恐高的男孩就朝对面堡垒扔了过去。小荃吓呆了:“你、你做什么?”   “笨蛋,我再不把他扔走,你就该泄题了!”童豫抬手欲打,小荃吓得缩脖子,那手掌却举重落轻,只在靠近她脸时弯起食指,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也被李君盼和路芬芳看在眼里。李君盼说道:“我早就觉得这个童豫不简单的,他这般表现,可不似学过几年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路芬芳假装看不出来,话锋一转却说道:“他好像专爱逗女孩子,小小年纪,这才是真的不简单。”   路芬芳这话把李君盼逗乐了。她说道:“第二关也结束了,这次剩下十个人了,再淘汰两人人,便是最后晋级的八人了。”   “只淘汰两人的话,只怕还比较轻松。”   “嘻嘻,这关有意思着呢。”李君盼说着竟然翘起了腿,她仿佛不是在主考,而是和路芬芳同看一出好戏。这第三关,却是要他们启动堡垒上的灵气机关攻击其他堡垒,击毙敌人数目多者为胜。   这第三关路芬芳就真看不懂了。第一关破壳而出抢占堡垒,比的是应变能力;第二关灵台铁索互换位置,比的的资质;第三关又要互相打起来,比的是什么?天墉城是招募仙士,又不是佣兵,为什么要出这种古怪题目?   路芬芳还思索着,那考场里却已经乒乒乓乓得开战了,几个堡垒之间灵气飞动打得不亦乐乎。她皱眉道:“这样很容易误伤吧。”   李君盼却似乎并不关心,起身给路芬芳倒了杯水,又怕她趴着喝水不便,找了根空心管插在茶杯里。李君盼说道:“天墉城和仙癯庄之间必有一战,我们要的可不是紫翠丹房那种只会熬药不会打的修士。”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最终局   路芬芳明白了,天墉城此次招新的目的不止培养修仙人才,更在于对抗仙癯庄。有道是不择手段非豪杰,不改初衷真英雄,不知天墉城如此行事,是否已经失了向道初心?   路芬芳没有做任何评论,只麻木得看着那些孩子打来打去。到了互斗的实战阶段,小荃终于还是害怕了。她只躲在曹雨柔身后,双手紧张得抓住她衣服后摆,不敢去触碰法阵机关,更不敢看战阵中飞舞的灵气一眼。   这孩子胆小的毛病终究要坏事的,路芬芳暗想道。   李君盼忽然击掌道:“打得好,打中了!”   路芬芳看去,原来是童豫将对面堡垒上的人击落了。   路芬芳忍不住插话道:“这样的武斗对于小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过激烈了些?”   “修仙路上的生死,远比他们此刻经历的惨烈百倍,况且灵气一震如同挠痒,根本连皮肉都伤不到。”   路芬芳不言语了。李君盼又摇头道:“连姑娘,你的妹妹似乎很怕战斗,再这样逃避下去,可是会被淘汰的。”   “如果她自己无法鼓足勇气,那她便是不适合修仙,老老实实回家种田织布便是了。”   “呵呵,我看你心性颇为淡然坚强,为何你幼时不曾选择修仙这条道路?”   “我若去修仙,幼妹谁来照顾?”路芬芳道,“对我们来说,连生存尚无法保证,前进的方向又有什么重要的?”   路芬芳这话是她身为平民,最为绝望时的心语。听得李君盼心中也颇不好受。   路芬芳装作淡然无畏,但看见小荃的表现。心里已经暗暗着急。小荃胆小爱逃避,恐怕要坏了路芬芳的大计。   好在路芬芳早有准备。她本来就有周重璧和李靖的两块天墉铁牌,事先早放了一块在小荃身上,自己留了一块。她把手放进怀内,悄悄给小荃发了一条消息:“小荃,你还呆着做什么?你这样耗下去,父母大仇报是不报?”   小荃的手也向怀内摸去,她浑身都在微微打战,半晌没有回音。那曹雨柔击退了一波攻击,便转身对小荃道:“你要在我身后躲到什么时候?在一个堡垒上就要共同战斗。你可别拖我们后腿!”   小荃恍悟自己竟给别人添了麻烦,臊得脸都红了。她尝试着站起来,一片灵刃忽然从她头顶上飞过,吓得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行,你给我起来!”曹雨柔气得架起小荃两条胳膊生拉硬拽起来。童豫说道:“你就别折腾她了,咱们两个打一样能赢!”   “那不行,咱们两个打倒是没问题,她被淘汰了怎么办?”   小荃闻言。心中又是一震。她与曹雨柔才相识不过一盏茶时间,未料到曹雨柔如此将她放在心上。她靠着曹雨柔,缓缓得站稳了。她内心暗暗猜测着,曹雨柔是何人。为何有这般气势,为何会这般得勇敢?   “好了好了,专心对敌!”童豫喊道。   见到此情景。李君盼也微微扬眉:“哟,这个曹雨柔不错。”   路芬芳也留意了。问道:“这个曹雨柔是什么来历?”   “资料上道是,她父亲是个散修。也不甚煊赫,才刚修到筑基期就去世了;她母亲是个凡人,家中世代经营染坊,也去世得早。她是个普通孩子,心性却不一般。”   路芬芳道:“是了,普通甚至贫苦家庭的孩子心性坚韧,天墉城不收官宦子弟,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吧。”   而那战阵中,小荃在曹雨柔和童豫的掩护下,渐渐接近那灵气法阵,尝试着用自身灵气调动其中力量,发动攻击。那灵气却始终在她手指尖游移,无法向童豫和曹雨柔一般迸发出去。   路芬芳越发焦急起来,战阵中胜负局势渐渐明朗,小荃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路芬芳还想发言催促,伯服却阻拦道:“由那孩子去吧,你强迫她,她只会更害怕。”   众人注目之下,小荃控制灵气的手越抖越厉害,她眼看就没力气了。正在这时,童豫忽然抓住小荃的手向空中指去,那厚积薄发的灵气砰得一声炸了出去,正中对面堡垒,堡垒上三个人一下子就被炸飞了。   路芬芳心里暗暗叫好,李君盼却是沉默。路芬芳也很快反过味来:这个童豫的心性和修为,似乎超出同龄孩子太多,他身上疑点重重,究竟有何秘密?不知道李君盼和云汉桑柔二君如何考虑,是否不招此人?   李君盼一面观战,一面早早做下笔记。路芬芳眼力超群,早看那本上小字写道:“童豫可疑,建议招收,日后观察。”   李君盼真是越来越聪明了。那边厢小荃胆子也渐渐壮了,多试了几次,也掌握了发射灵气的要诀,转眼间又击落了一人。   路芬芳数了数,考场中只剩小荃、曹雨柔、童豫和另外两个弟子了。天墉城让战斗持续到最后,似乎是为了排出最终的名次,决定弟子们的去向。不过眨眼的瞬间,曹雨柔已将那个人击落了于是场中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李君盼没有叫停,他们三个都面面相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接下来,该他们三个互斗了。   他们三个心知肚明,但谁都不动手。李君盼发令道:“最终获胜者有机会成为云汉桑柔二仙的弟子,你们还要谦让到什么时候!”   李君盼号令一出,童豫和曹雨柔都颇为振奋,手中灵气刃竟不约而同向对方攻击去。小荃愣愣呆在角落里,只抱肩护着自己,不让自己被误伤罢了。   李君盼说道:“看来,童豫和曹雨柔都将对方视为劲敌,而觉得小荃实力不足挂齿。连姑娘,你可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句话?”   路芬芳笑道:“说得我们小荃好像胜之不武似的。成王败寇,自古以来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李仙长说是不是?”   李君盼便与路芬芳面面相觑,相看不厌。战局结果不出所料,果然童豫和曹雨柔两败俱伤,小荃成了最后的获胜者。   曹雨柔和童豫浑身是土滚落在堡垒下面。战场中回荡着李君盼的声音:“本场考试到此结束,请诸位考生静候清场,回到处所后静待考试成绩。” 第一百八十九章 烁夜   小荃不仅考进了天墉城,还拔得头筹,可拜云汉桑柔二君为师,这个结果令路芬芳始料未及,不过她并未表现得有多高兴。   左右这几天都有李君盼亲自照顾小荃饮食起居,路芬芳索性借着养伤整日神游丹炉中,专心炼丹,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一天也是如此,路芬芳仍在丹池前和蝮蛇说话,却听外间响起袁君荇的声音。她似乎是来送午饭,推门进来却看到路芬芳还是睡着,便将食盒搁下自言自语道:“咦,连姑娘仍是睡着?这几天好像总是倦得很,是不是什么药没用对?”   那边却有一女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她熟睡的样子,心里仍是不安。前几天复试的时候我和这连姑娘聊了几句,觉得她沉稳机敏,冷静谦和,心思灵透,言语深沉,真不像个普通农家女。”   听到这句,路芬芳才知道李君盼也进来了。李君盼和袁君荇以为路芬芳睡熟了,便坐在窗前聊了起来。   “是啊,长得和妙华师尊太像了,我师父一直怀疑她是妖孽,但是她一点妖气也没有,做事滴水不漏,除了长相,实在没错处可寻。”   “反正等她伤好了就好好得送下山去,我爹也是这个意思。”   “诶?云汉桑柔二位师父还都没见过连璐姑娘吧。”   “没见过。”   “我其实能感觉到师父很想见她呢,或许她已经悄悄来过了也不一定。”   袁君荇说到这里。到底觉得背后说师父的长短不好,便又和李君盼聊起别的来了。路芬芳却在丹炉内问蝮蛇道:“这个桑柔仙子到底是怎样个人,我很好奇呢。”   蝮蛇说道:“桑柔仙子是方妙谈同辈的师兄,也是温谨的原配,名叫南宫烁夜。”   “啊?”路芬芳愕然,“原来……方妙谈和温谨并非结发夫妻么?”   蝮蛇笑道:“从来也没有人说过他们二人是原配夫妻。温谨是个老实人,他和南宫烁夜成婚后,有一次二人同下山除妖,温谨受伤,南宫烁夜为其医治。不小心中毒。失去了双腿。回山之后,两人便不似从前恩爱,温谨便和当时并未婚配的方妙谈暗中来往。不出两个月,南宫烁夜便从云汉居搬到了桑柔轩。正式离开了温谨。”   在路芬芳的印象中。温谨一直是个老实木讷之人。不曾想他竟抛弃恩重如山的发妻,另结新欢;而她以为的方妙谈,也是个巧笑倩兮厅堂厨房的贤妻良母。为了保护周重璧百般慈爱隐忍,没想到她也曾横刀夺爱,做出如此伤人之事。   蝮蛇接着说道:“从此以后,云汉桑柔二君虽同在天墉,但总不相见。连温谨和方妙谈死的时候,南宫烁夜都没去看一眼。这几年南宫烁夜更少出门了,一直窝在桑柔轩花园里,不知道在练什么功。据说现在天墉城修为最高的人,除了掌门就是她了。”   路芬芳笑道:“如此说来,我要杀温方二人的爱徒李靖,南宫应该不会阻拦。”   “她倒是不会阻拦你杀李靖,但你怎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蝮蛇拧眉道,“她完全可以借你的手杀了李靖,再杀了你,谁让你长得那么像她最大的仇人方妙谈?”   “如此说来,我得避着她,别叫她看见,一个不痛快就弄死我。”   两个人正聊着,外间却是李君盼问袁君荇道:“听说你昨天带小荃去见桑柔师尊啦,她怎么说?”   袁君荇摇头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师父了。师父见了小荃,什么也没说,只说她已经挑上了曹雨柔为徒,叫小荃另寻高明吧。”   李君盼不自然得笑道:“那……桑柔师尊还是那个样子?”   “是啊。谁能想到桑柔轩花园的水井里竟然发现了白水,谁又肯放过这样的修炼机会呢?”   听到这话,路芬芳和忽然走过来的苏合都忍不住“哦?”了一声。蝮蛇说道:“白水又称丹水,出自昆仑山,饮之不死。这样的传说谁人不曾听说,但白水谁都没有找到。天墉城浮在空中,本是和山体完全断开的,但偏偏那口水井中残留了那么些白水。南宫烁夜恨不得天天泡在那白水中修炼,又恨不得一滴水劈成两半,滋养她园子里那些花儿朵儿的,跟魔怔了一样。”   路芬芳正式收了蝮蛇之后,苏合也并未多加与她为难,但也不着急与她亲热,听她如此说,只问路芬芳道:“既然那白水那么厉害,咱们偷些来吧!放在丹池里炼丹,浇灌植灵田都是再好不过的!”   蝮蛇冷笑道:“她整日泡在井水里就是怕人偷呀,要真那么容易偷,百八十里的妖怪早就都被吸引过来了。但你看整个天墉城一派和平景象,有谁敢去作乱呢?”   苏合还没说话,路芬芳便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可再逞着意气乱来。苏合也剜了蝮蛇一眼,不说话了。   路芬芳又对蝮蛇道:“前两日练成的空山新雨丹,你服一颗。你进丹池后的亏虚一直没补回来,这颗丹应该大有助益。”   蝮蛇明白了路芬芳的意思,告谢离去了。路芬芳便皱着眉对苏合道:“你要仔细!别忘了咱们来天墉城最重要的事!这会儿若沉不住气闹出乱子来,我也不救你!”   路芬芳这话说得厉声厉色,苏合又低下头了。本来在珠丘丹炉中,苏合是这帮草精的头儿,伯服也多让着她,不和她争高低。这回可倒好,偏偏从牢狱中放出个蝮蛇来,修为比她高,见识比她广,又比她会说话,心机又深,路芬芳也多倚重于她;这次更是了,苏合还没说自己想去偷白水,路芬芳便严肃制止,搞得苏合只会坏事一样,她焉能不气?   苏合当下也不发作,只淡笑道:“不就是白水么,什么好东西,我才不惦记着。只是咱们整天这样躲着,何时能找到机会下手?”   路芬芳明白了,苏合这是觉得自己没有用武之地,憋坏了。她安慰道:“这你放心,等李靖收了小荃,我自有道理。” 第一百九十章 饮月   三天之后,小荃便搬到云汉居,先由李君盼教授引气入体、打熬筋骨。路芬芳因为养伤挪动不便,还暂居桑柔轩。路芬芳也嘱咐了小荃,无事不必过来桑柔轩看望她,练功要紧。   话虽如此,路芬芳心里十分记挂小荃每日的情况。李君盼仿佛也早知道路芬芳的心事,每隔两三天便带小荃来看她一次。小荃大约更惧怕李君盼,很快便成功引气入体,每日练功不辍,进境不输曹雨柔和童豫两个。   这一日,李君盼又带着小荃来了,见路芬芳的伤好得极慢,不由为她忧心起来。李君盼便与袁君荇商量了一下,想把她挪进饮月园里,由那草木灵气熏染,能好得快些。袁君荇犹豫道:“这不好吧,饮月园与白水井所在的沁蕊园只有一墙之隔,师父从来不许外人接近,万一出点岔子,谁能担待得起?”   李君盼却坚持道:“那也不对,你师父说要早点送连璐下山,但是她的伤拖拖拉拉总不好。又要她快点下山,又不下力气给她医治,到底怎生是好?”   袁君荇也不知道李君盼为何如此护着路芬芳,她自己见路芬芳好强隐忍,素日又很知好歹,也希望她能快些好起来;又想着路芬芳不过一介凡女,养在饮月园里也不会出什么事,不如就挪进去,不出十天,她就能下床了。   袁君荇拿定了主意,便叫上叶君亭背上路芬芳,趁着夜色刚近。花遮柳隐得来到了饮月园门口。   饮月、沁蕊二园是桑柔轩的大药圃,饮月园形如残月,而沁蕊园则像护着明月的花枝,两园有二里重叠之处,便是白水井的所在。为保险起见,袁君荇便将路芬芳安置在饮月园东北角离白水井最远的地方,每日只从东北角小门给她送食水,倒也不引人注意。   沁蕊园是如何景况路芬芳无缘见得,但这饮月园比起紫翠丹房的药园可真是差远了。紫翠丹房的药园土壤中都注有“土魂”,不管种上什么药草。都能够根据药草的特性改变局部土壤的属性;空气中也有“水魂”。能自动调节湿度和温度。至于这水魂土魂到底是什么,是灵宝还是妖灵,是紫翠丹房的绝密,清音打死都不能说的。   且这饮月园中药草的品种也多及不上紫翠山。便是珍稀品种。因为没有五行之魂的照拂。长得也不如紫翠山好。不过路芬芳能来这里养伤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趴在竹榻上,闭上眼睛。仿佛能感觉到草木们小心翼翼得盯着她看;她闻到薄荷的香气,那清冽的味道仿佛从鼻腔一直冲到脑门,化成了一句话: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接着是鸦衔草、白薇、割孤露泽……铺天盖地的,不同的声音铺天盖地卷了过来,都是一句: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路芬芳惊醒着坐了起来,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才知道是梦。蓝睛忽然从丹炉中出来,伏在竹榻上问路芬芳:“主人,你怎么了?”   “这个药园中的灵,很奇怪。”路芬芳不敢调息,只靠着丹炉的力量理顺气息。蓝睛说道:“这药园中确实有灵,但都是些低等灵物,主人不必介怀。”   “是吗,我在这里,南宫烁夜是否知道?”   “药草之灵与南宫烁夜本人没有灵力联结,她应该不知道,否则袁君荇也不敢把主人安置在这里。”   “还是很怪,你先回去吧。”路芬芳令蓝睛回去,自己则坐在榻上发呆,她正冥想着,却听东北角上小门动了一下,便急忙趴回去了。   她闭目听着,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紧紧相随着朝这边来了,不是袁君荇、叶君亭或是李君盼,但肯定是一男一女。女子身形娇小,脚步轻柔,男子则十分魁梧,体重大约已是那女子的两倍。   那两人找到某处——大约距离路芬芳不到五尺——那女孩子便先停了下来,悄声说道:“别走了,就这儿吧!”   那男子听了,便“砰”得将一个笨重大物放在地上。那女子急得打了他一下:“笨蛋,不会轻点呀!”   那男子没说话,女子便又道:“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挖个坑把他埋了!”   路芬芳收慑心神,这才感觉到那男子抛在地上的东西是个活物,气息极致微弱,大约不活了。难道这一男一女杀了人?她急用珠丘真气裹住自己气息,还好这花叶遮得极密,只要不发声音,那两人是发现不了她的。   那男的果然从背上取下剑来在地上挖坑,过了一会儿,那女子说道:“这么深够了!快点快点,惊扰了桑柔轩的人就不好了!”   那男子便一脚将人踢了进去,脚剑并用盖土回去,完事喘了口气道:“师妹,咱们就这样杀了他,未免……太草菅人命了。”   “哼,下毒那会儿我可没见你心慈手软啊。是你自己说的,咱们的秘密被念剑流知道了,必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人都杀了,你以为说了这话,良心就能安宁了吗?”   这女子说话犀利,那男子便无奈道:“那就这样吧。杀人也就杀了,为什么嫁祸给桑柔轩?咱们与他们从无过节的。”   “无过节?南宫烁夜把妙华师尊害得那么惨,桑柔云汉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不差咱们这一下。若是云汉师尊知道了,还会夸咱们做得好呢。”   原来这两个人是云汉居的弟子,他们不知有何秘密被念剑流的弟子撞破,便杀人灭口,埋尸饮月园嫁祸桑柔轩。待到那两人出了园子走远了,路芬芳才命苏合蓝睛两个出来,将那还未死透的人挖了出来。拖到眼前一看,吓得路芬芳差点从竹榻上掉下来——   这碧冷简短的头发,纤瘦清癯的身形,左手中指上凝聚念剑之气的指环,还有腰间的天墉铁牌上,分明写着“薄楚言”三个字!   薄楚言,和她同闯剑雨浮生阵的薄楚言,为她泄露天墉城水脉秘密的薄楚言,对她许诺“救命之恩,生死相报”的薄楚言!他、他怎么遭了云汉居的毒手?   路芬芳震惊得说不出话,蓝睛早在搭脉诊治,十息后抬头皱眉说道:“主人,他伤得太重,救不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楚言   “你说什么?不行!马上抬到珠丘里,必须给我救活!”   珠丘丹炉四年如一日,每日都是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身在其中的路芬芳却无法记起自己初来珠丘时的心情。不过四年时间,她却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得走掉,从周重璧,到高澄雷,现在又是薄楚言……   他们活着时有不同的笑容,濒死时的样子却都一模一样。路芬芳自以为放下了一切,但时至今日她重新醒悟过来,她的噩梦从来没有醒过,只是不停得轮回。   “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药!快!”   路芬芳在茅舍前奔走着,肩膀却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这一拍用了十分的力气,若是打在她肉身上,半条膀子都得卸下来。她回身,见是伯服,便问道:“做什么?”   伯服说道:“你何必如此慌张!他人在珠丘中,什么伤病治不好的?你如此沉不住气,像什么样子?”   路芬芳仿佛挨了当头棒喝,不由冷静下来问自己,我为什么如此慌张害怕?原来我这样怕死?我连面对死亡的能力都没有?   “劳烦你们照顾他,我带蓝睛出去把那个坑的土填好,再耽搁下去,袁君荇该回来了。”路芬芳说道。她总归没忘记自己该干什么,迅速处理好了饮月园中的残局,挨了一天一夜,薄楚言总算睁眼了。   路芬芳刚跑到病榻跟前,却有忽然背转身去。悄悄对蝮蛇道:“我在珠丘中是本相,不便与薄楚言相见,有些话,你来替我问吧。”   蝮蛇应了,路芬芳便躲到屏风后面听他们两个说话。蝮蛇坐在病榻前,帮薄楚言掩了掩被子:“你醒了?”   薄楚言茫然四顾,仍是虚弱无力。蝮蛇便又喂了他些汤药,他眼神才渐渐清亮了,盯着蝮蛇问道:“我在哪里,你又是谁?”   蝮蛇说道:“我是谁不重要。你刚才挨了穿心一剑。本是必死无疑。是我救了你。你可还记得捅你的人是谁吗?”   蝮蛇问话的风格令路芬芳十分满意,她于是只静静看下去。薄楚言在珠丘中,无法用自己的灵力感知妖气,只看到一个面容十五六岁。眼神清冷如极地蓝天似的小姑娘一板正经审问自己。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便迷迷糊糊答道:“我……没看清……他的剑太快,应该是……云汉居的……”   路芬芳知道薄楚言修为不低,却不知竟连他也没看清出剑之人是谁。蝮蛇说道:“那你觉得有可能是谁呢?你素日和谁结仇。又有谁近日举动古怪?”   薄楚言闭目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没有,我最近一直闭关修炼,话都很少说,哪里和人结仇去?”   “你再仔细想想——可曾无意中知道了谁的秘密,或夺了谁的东西,人家要杀你灭口?”   薄楚言又想了许久,说道:“真的没有。我那时正在冶天剑炉学习,出口通道那里没点灯,黑漆漆的……察觉时自己已经中剑了。那剑就好像影子般无声无息穿胸而过,我竟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种剑法,你以前从未见过么?”   “从未。我时常和云汉居的师兄弟切磋,从未见过这种鬼影般的剑法。”   云汉居……鬼影般的剑法……没有得罪别人……没有窃取机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线索太少,路芬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便只给蝮蛇发了一条指令。   蝮蛇接令,便对薄楚言说道:“你且听着,我这里很安全,你安心呆着养伤,没人能动得了你。我会继续调查这件事,必要时你要与我里应外合,共同揭发真凶,你可愿意配合?”   薄楚言挣扎着想起来,但还是被蝮蛇按住了。薄楚言道:“自然万般愿意,只是我与姑娘素昧平生,姑娘何苦如此救我护我?”   “呵呵,我救你自然有因缘,你不必费神思量。”蝮蛇淡淡道,“好好养伤吧,别看不该看的,别听不该听的。”   蝮蛇说毕便退下,与路芬芳、伯服一同商议此事。路芬芳说道:“我心里有个疑问,但得去冶天剑台看一下才能求证。”   伯服道:“你如何去,不如我替你去吧。”   “我背上的伤根本就不碍事,再说以我的身法,他们想逮到我也难。”路芬芳拿定了主意,便将照顾薄楚言之事全部委托给蝮蛇,让伯服、苏合接应其他事情,自己则抽身四处查探。   当日,薄楚言失踪之事已经在天墉城传开,多数弟子都知道念剑流的薄楚言去了趟冶天剑台,接着就不见人影。他的师父起先以为他私自下山,但连天墉铁牌也感应不到他的气息,才知道是出了大事。   一时间,冶天剑台挤满了看热闹的弟子,提前赶来的高阶弟子已经把通道以里的地方都封闭了,细细查探。叶君亭奉命拿了白犬珠(灵兽白犬的鼻子做成的灵宝)来查探气息,最终只查探到薄楚言一人的气息,他之后的气息,便统统捕捉不到了。   众弟子都觉此事蹊跷,但是天墉城掌门不理这些琐碎事务,门派之事都由云汉桑柔二君打理。自方妙谈事件以来,云汉桑柔二君不碰面,更不可能议事,所以他们二人的职责范围泾渭分明。就比如今天这冶天剑台,正是桑柔仙子南宫烁夜管辖之地,弟子们自然要向她回禀了。   于是,叶君亭便又来了桑柔轩找袁君荇,求见南宫烁夜。谁料袁君荇问过了来回,南宫烁夜正到了修炼的关键时刻,天大的事一概不理;叶君亭无法,又去问李靖。李靖也知道人命关天,但事情是在南宫烁夜地盘上出的,他哪里敢管?一时忍不住管了,南宫腾出时间来,又要向掌门那里生事了。   事情乱成这一锅粥,李君盼是第一个看不惯的。她和薄楚言本就要好,现下他出了事,她便是顶着炸雷也要管的。她明察暗访了许久,但是没有云汉桑柔二君的调查手令,到底事倍功半,这天傍晚,又拉着小荃没好气得往饮月园来了。   路芬芳见他们来了,嗔怪道:“袁姑娘早说不让别人进来,你怎么来了,还带她进来?”   李君盼拍着脑门道:“我也是没法子!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个要好的师兄失踪了,查了几天都没个头绪,没个人帮忙,只有来裹乱的,我只能来你这寻些心静!” 第一百九十二章 寻尸   路芬芳道:“别着急,人会找到的。”其实她更想提醒李君盼,既然云汉居与桑柔轩不和,李君盼身为云汉居之人,就不该悄悄潜入这桑柔轩的地盘。但是有些话她只能在心里,不能说出来。   路芬芳又转而问小荃:“你今天练得怎么样?师姐教你的可都记下了?”   小荃点点头说道:“修炼——还好吧,我太笨了,害师姐余外费了许多工夫。”   李君盼摆摆手道:“你的天资和悟性都不差,我教你省心着呢。”她又要和路芬芳寒暄几句,忽然天墉铁牌来了消息,不知是谁叫她。她低头看了一眼道:“我有急事得回云汉居一趟,只是才刚来了这一会儿,你们姐妹俩还没聊好呢。”   路芬芳悄悄观察李君盼的神情,微笑道:“不妨,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李君盼想了想说道:“这样吧,小荃先不走,留下陪你多待一会儿,等该晚课了,我叫君荇接她出来,你看如何?”   小荃忽闪着眼睛望着路芬芳,又紧紧攥着她的手,显然是不想走的。路芬芳便说道:“这合适吗?万一被人看见,又生出事来。”   李君盼又摆手道:“你放心吧,即便有人发现了,桑柔师尊正在修炼的紧要关头,谁敢告到她那里去?规矩都是给他们定的,对我李君盼不管用!”   路芬芳原以为李君盼成熟了许多,但她身为云汉真人之女,到底还是气派跋扈。路芬芳只道:“也好。那你快些回去吧,别误了你的正事就好。”   李君盼说毕辞去。路芬芳便拉着小荃的手。问她每日几时休息,几时吃饭。师兄弟可还好相处等琐碎话语。路芬芳一心二用,一面和小荃说话,一面却仔细听着这饮月园中的动静。   她明明听到李君盼合上门匆匆离去,不多时却又听到极轻微的一声门响,李君盼竟然杀个回马枪去而复返。她假装离去又悄悄回来,是想偷听路芬芳和小荃说话么?   自路芬芳改头换面以来,天墉城似乎并无人怀疑她的身份,李君盼应该也没有看出端倪。她若有心偷听,想必是奉了谁的指示。难道是李靖?   路芬芳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和小荃闲话家常。小荃不爱主动起话头,因此也并未提及珠丘等秘密。路芬芳留心听着,发觉李君盼根本没有往她这边走,而是悄悄往饮月园深处走了。   她难道是在查探饮月园的秘密?慢着,这个声音是——刨土?难道她已经知道云汉居弟子把薄楚言埋在饮月园的事了?   路芬芳闲暇之时,已经搜过了饮月园的每个角落,确定那两个凶犯没有留下物证;李君盼这时来搜,应该还是什么也搜不到。伯服忽然出来说道:“我帮你看看她在做什么。”   路芬芳嘱咐伯服小心,没一会儿伯服回来了:“她刨了许多仙草的根。锁眉观察了许久,现在还在那里发愣。”   “仙草需要灵纯之气才能养活,若沾了尸气血腥便会枯萎。想必那两个凶犯急于嫁祸桑柔轩,便想法子指引李君盼来此查探。所以李君盼今天带小荃来看我是个幌子。找尸体才是真的。”   “但若真是桑柔轩之人作案,怎会将尸体埋在自己家的地盘,未免太引人注目了吧。”   “呵呵。饮月园除了桑柔轩弟子,别人轻易进不来的。要怀疑也只能首先怀疑桑柔轩的人。”路芬芳这样想着,却也疑惑得看着伯服。伯服说道:“你也觉得这案子犯得忒傻。嫁祸也不甚高明,是不是?”   路芬芳点头道:“确实如此,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你且想想,如果云汉居一口咬定尸体就埋在桑柔轩,桑柔轩该如何应对呢?”   路芬芳眼珠一转,说道:“当然是矢口否认,但是人命关天,总要给云汉居一个说法,反正要想法子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何证明?”   “这……”路芬芳好像明白了,“将饮月园掘地三尺,证明没有尸体!我明白了,云汉居是想借找尸体之事,挖饮月园之土,寻找藏在地下的白水!”   路芬芳被自己的推论吓了一跳,她一直把此事当做同门之间勾心斗角恩怨仇杀,哪料到背后竟有这么大的阴谋!她长舒了口气道:“这背后的阴谋,恐怕李君盼也不知情!她心地纯良率真,怎可能听李靖的话做这些事情!”   伯服点头道:“是啊,所以李靖只能另派两个弟子去做这件事,甚至可能授权他们自己决定杀谁。那两个凶犯可能确实与薄楚言有宿仇,借此机会一石二鸟,既能完成李靖交代的任务,又可泄自己私愤。若薄楚言真的埋在这里,李君盼来查探后发现了仙草被尸气侵染的痕迹,肯定会借此物证向桑柔轩发难,提出搜园的要求,本来是万无一失的——”   “只可惜我救活了薄楚言,云汉居的计划算是失败了。”路芬芳道,“李靖百密一疏,他最不幸是遇上了我。”   伯服说道:“很好,那你打算如何做?”   路芬芳缓缓在竹榻上躺下,眼睛不眨得望着树叶缝里的天空。如果她抓出真凶,结果会是如何?那两个凶犯未必能供出李靖来,即便供出来,他也不会承认的;即便能证明这件事幕后主使是李靖,那又如何?只要白水没被抢走,南宫烁夜也不能拿他怎样。要如何做才能给李靖致命的伤害呢?   路芬芳闭上眼睛,缓缓说道:“伯服,我听说惩罚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想要的东西抢过来。”   伯服扬眉道:“嗯?你——要夺——”   伯服最终没有说出来,路芬芳等待的机会终于主动找上门来,仿佛冥冥中有只看不见的手已经为她安排好一切。正在这时,忽然另一股气息接近了,是袁君荇忽然回来了,但是此时,李君盼还没来得及离开。   路芬芳急忙高声说道:“谁呀?”李君盼闻声急忙躲了起来,小荃与伯服也避入珠丘中。袁君荇缓缓走进来,问道:“怎么那么紧张?除了我,此时还会有别人来不成?”   路芬芳摇头道:“我刚才正打盹呢,门忽然响了,吓了我一跳。” 第一百九十三章 萧墙   袁君荇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这里离门甚远,你耳力真好。”   路芬芳说道:“饮月园整日安静,大约也是我紧张惯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听得见。”   袁君荇听如此,便不作理会,拉了路芬芳的手为她诊脉。此时园子里静极了,似乎每片叶子都在小心翼翼得摇曳,生怕和空气摩擦发出太大的声音;虫子也停止了蠕动,悄悄伏在泥土里好像等待着什么……   袁君荇的气平静得就像浮在路芬芳脉搏上的一叶小舟,可越是风平浪静,路芬芳心里的弦就绷得越紧。路芬芳很快感觉到袁君荇手指压在她腕上的分量瞬间轻了。她不能拉住袁君荇,眼看着她飞身跃起,已向门口的李君盼拦去——   哼,好个不动声色的袁君荇,原来她早就发现园中有第三个人!   袁君荇到了门口并不急着出招,抬手一个符咒先锁住了小门。李君盼见状翻墙欲走,谁料那墙根下的防风如得了魔力般刷刷长了起来,围成一道绿墙又将她拦了下来。   “李君盼,你往哪里走?”袁君荇捏了符咒,张开双臂拦住李君盼,“你若再硬闯,势必惊动桑柔师尊,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路芬芳心道,这个袁君荇倒很是良善。李君盼只得不逃了。袁君荇问道:“你来看连璐,提前告诉我一声就是了,为什么悄悄得来?难道……你有别的事瞒着我?”   李君盼沉默了。她擅闯桑柔轩的地方已是没理,现在袁君荇护着她,她还不说实情。那可真真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袁君荇立眉道:“你真的有事瞒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事关重大,我实在不能告诉你。”   “到底什么事不能告诉我?”袁君荇嘴唇发白声音发颤。说道,“君盼。桑柔轩与云汉居素来交恶,但你我是从小的玩伴,无话不谈,也并未因两位师尊之事产生隔阂,都是你让着我,我容着你的。朋友之义不能负,师父之恩我更不能负,现下正值我师父修炼要紧关头,我绝不能连累师父!你要在这饮月园中做什么最好与我说清。否则咱们今后哪里还有信任可言!”   袁君荇疾言厉色说了这么些,李君盼也没办法,只得说道:“这件事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我若说……我若说楚言死在这里,你会相信吗?”   “你说什么?”   “你一定不信的。我接到一封密报,说薄楚言被你们桑柔轩弟子所杀,就埋在饮月园下面。”   “这不可能。”袁君荇不屑道,“饮月园土壤最是洁净,若沾上尸气血腥,仙草便会大片枯死。你再看我园中草木欣欣向荣。哪有半点异状?”   “不知是信息有误,还是有人故意捉弄我们,要挑起事端。”李君盼抱拳道,“不管如何。我不该擅闯饮月园,对不起了。”   袁君荇急忙扶起君盼道:“罢了罢了,你也是事出有因。还好是我回来,没出什么事。你快些走吧!”   她说着收了防风墙。解开符咒,送李君盼出去了。她很快便又回来。取了一只白瓷罐,用小匙舀了其中汁液往土中滴洒。路芬芳问伯服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是清忍液,测探尸气用的。”伯服答道,“若是清忍液滴到土壤中浮起绿色烟雾,便是土壤深处有腐烂不洁之物。”   袁君荇洒了许多,在这左近转了一大圈,大约耗了一盏茶工夫,见始终没有任何异状,才放下心来。她走回路芬芳这里,也不知方才说的话有没有被她听到,只是淡然坐下,继续为路芬芳诊脉。   “袁师姐,我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好了八成了。”袁君荇道,“连姑娘体质不错,恢复得比预计快些。”   “若不是有饮月园仙灵之气熏染,哪能好得这么快呢。”路芬芳笑道,“我要快些好起来,免得喧扰你们。”   袁君荇微微一笑,似乎心事重重,无心和路芬芳寒暄。她顿了顿,才又说道:“连姑娘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五天之后,便可搬出饮月园活动。你老是这样拘着,反而不利于养伤。”   路芬芳点头道:“那是当然的,多谢袁师姐费心了。”   事情便出在路芬芳正要搬离饮月园的这一日。时近黄昏,饮月、沁蕊二园外忽然响起打杀之声,似乎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在闹。伯服说道:“你呆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这天的夕阳确像血一样浓,似乎浓得要流溢下来,将碧玉似的药园染成紫色。袁君荇等桑柔轩的弟子们将符咒连成圈围住了药园,死死挡住了来势凶猛的云汉居弟子。袁君荇的嗓子已经快喊哑了:“你们不能进去,快退开!”   而那执意闯入的弟子当中却没有李君盼,领头的女弟子打扮有些奇怪,前额头发放下来遮住了半边脸。那女弟子朗声说道:“袁师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们不过是想进去调查薄师兄失踪一事,绝对不会伤到半根草的。”   伯服在那墙头上站着,听这声音暗自欣喜,这明明就是那日进饮月园抛尸的女弟子!她急着嫁祸他人,这便来找桑柔轩的碴了。   袁君荇怒道:“没有师父准可,任何人不得进饮月园半步!”   那女弟子甩了甩头,微微露出脖子上的大片伤疤来。她冷笑道:“桑柔师尊正在闭关修炼呢,外间的事怎好劳烦她去?咱们可没那么不懂事。楚谦楚慎,带人轻手轻脚进去,查完了事情快点出来!”   那两个男弟子听了,各带了十个人就要进去。袁君荇抬起手臂,大小符咒已经绕着她手腕在飞了:“我刚才说的话你们没听到么?不能进来!纪楚羽,你说薄楚言死在饮月园有何证据?”   “哎呀,袁师姐说什么,我没听错吧。”纪楚羽笑道,“我们只说进去调查薄楚言失踪一事,可从来没说过他死在里面了,你这是不打自招啊。”   “你!”袁君荇咬牙切齿道,“你们云汉居近日疯传此事,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想污蔑桑柔轩清白,没那么容易!”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防风   袁君荇已经忍到了极限,纪楚羽却依旧不依不饶:“袁师姐,要想证明桑柔轩的清白很容易,我们进去一搜便知。咱们是同门师姐妹又不是强盗土匪,你看着我们搜,若弄坏了一片叶子,赔你十倍,这还不行吗?”   “强词夺理!不管事实如何,都要有桑柔师尊准可才行!”   袁君荇说着,符咒拧成一股风已经向云汉居弟子攻了过来。云汉居的正要拔剑,纪楚羽却抬手制止道:“不可对桑柔轩师兄弟无礼!把剑给我收起来!”   云汉居弟子听话都不动刀兵,只是向前走。袁君荇一下子没了主意,手里的符咒也攻不出去了,他们岂能对手无寸铁的同门动手呢?   袁君荇缓缓后退着,身后的弟子附耳提醒道:“袁师姐,不可让他们进去呀!您就下个狠心,下令让师弟们把他们打退吧!”   袁君荇屏住呼吸冷静下来,不,绝对不能先动手,若是先动手,这一战不论输赢,他们都失去了“理”字。袁君荇咬紧牙关发动术法,那防风藤开的伞形白花瞬时放大五倍,每片花瓣都变作铁刃一般,亮闪闪反射着夕阳光,如同染血。   “再等等!”   绿墙上防风花如同几万个钢铁风轮同时转动,割碎空气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袁君荇额头上的汗划过眉毛,一直砸落到脚尖上。她强自镇定道:“纪师妹,你来搜查,可是奉了云汉师尊的命令?”   “那是当然。”纪楚羽眼睛余光一直看着头顶那骇人的防风花。万一袁君荇发起狠来,他们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袁君荇道:“好。既是奉了师尊命令,那么灵令在哪里?”   天墉城弟子奉命办事。一般都由长老传送独特灵气入天墉铁牌中,便于与其他弟子沟通接洽,称为灵令。李靖何等精明,干这种别有用心之事怎会给自己留下把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给纪楚羽灵令。纪楚羽道:“反正是云汉师尊叫我来的,不信你问他去!”   “没有灵令就不能进,纪师妹休要坏了天墉城规矩!”   “人命大于天,规矩且要靠后。”纪楚羽缓缓向前半步,“袁师姐再这样不分轻重。师弟师妹们只有冒犯了!”   纪楚羽拿着剑的手腕还没有抬起来,忽然听得“啊呀”一声惨叫,一个云汉居小弟子忽然丢了手里的剑抱着膝盖滚在地下。纪楚羽急去查看,原来他膝盖骨头缝里已然插着一片铁防风!   “袁君荇,我们又没有硬闯,你干什么!”纪楚羽提着剑朝袁君荇大叫起来,一半是气恨袁下手毒辣,一半是高兴袁终于按捺不住先动手了。   “我……不是我!”袁君荇想去查看那倒地弟子的伤势,云汉弟子哪里肯让。早就各自仗剑和桑柔轩弟子打在一处。满墙的防风似有感应,千万铁花蝗灾似的飞下来,遮了半边天空。   两边弟子打得昏天黑地,谁也不知是因何打起来的。更无人知那钻进云汉弟子膝盖骨缝里的铁花根本不是桑柔轩弟子催动,而是路芬芳搞的鬼。   趁着园外乱糟糟一团,路芬芳悄悄潜入沁蕊园中。寻那藏有白水的水井。伯服劝道:“你气息隐藏得虽然好,但万一被发现了。凭你现在的修为还是无法全身而退。”   路芬芳笑道:“退?我为什么要退?等我盗得白水,就放薄楚言出来。让他指认纪楚羽是杀他的凶手,再逼纪楚羽供出李靖。到时候南宫烁夜自然去寻李靖的不是,哪会找到我的头上?”   伯服赞叹道:“你这招借刀杀人当真高妙。”   路芬芳在沁蕊园的浓花密叶中匍匐前行,轻声回道:“用自己的刀杀人太费力,也太危险了,借刀杀人当然是最妙的。”   如此这般,路芬芳毫无阻碍得便来到了沁蕊园的中心,也找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井口。她留了个心眼,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叫苏合以草藤伸入井中探寻。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苏合的草藤越释放越多,她却始终眉头紧锁不发一言。   路芬芳忍不住问:“怎么了,还没探到底?”   “不……”苏合犹豫道,“这井是枯的,没有水。我的藤都扎进去很深了,还是找不到水。”   “不可能,沁蕊园只有这一口井,你再仔细找找!”   苏合又闭紧双目找了许久,还是一个劲儿摇头。路芬芳恨不得自己跳下井找时,忽听得吵嚷声逼近,隐约有人喊道:“有人闯进沁蕊园禁地了!”   那帮人已经走近,路芬芳已经避无可避。她干脆对苏合道:“跳下去!”   “什么?”   “跳井!”   路芬芳等不得苏合答应,拉着她的手就跳了下去。她拉着苏合躲在一片漆黑之中,却听上面那几个弟子似乎绕着井转了几圈:“这里有生人气息,搜!”   苏合拉了路芬芳的手在她手心写道:“现在怎么办?”   路芬芳没有回答,只将那珠丘丹炉中珍藏已久的锁云囊取了出来。苏合惊道:“你要干什么?”   “锁云囊能号令天下水灵,白水也不例外。既然我找不到白水,那就让白水来找我!”   路芬芳说着,果然引动全身真气催动锁云囊。锁云囊中便如囊了万只萤火般,迸发出摘星落月般寒冷耀目的光芒!   路芬芳……疯了吧。她不顾一切向前,半点后果都不考虑么!   苏合没有劝阻,只听地面上喊声雷动,所有人都注意到井底有异动,沁蕊饮月二园的土地似乎也在微微波动。接着两园中仙草水灵之力,根中灵力之水,都化作萤火般的蓝绿色光点飞入井中,汇入锁云囊中。   精心培育了几十年、几百年的仙草因为失去了水灵之力开始大片得枯死。桑柔轩弟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捧着枯枝败叶跪地痛苦。路芬芳见锁云囊吸收了这么多水灵,却发狠又注入真气:“不够!还是没有找到白水!”   “路芬芳,住手吧,再吸下去,恐怕连那些无辜弟子体内的水灵都吸出来了!”   “你放心,不会的!”   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容任何挣扎,那弟子们水系灵宝法器里的水灵也都像魂灵投入胎胞般急不可耐汇涌而来,整个桑柔轩中除了这一处井底,都是风沙狂舞天地昏暗。锁云囊疯狂得吸收着水灵,井底下面却幽幽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谁……谁……谁!”一声比一声凄厉,又转为呜呜咽咽的哭音,让人不忍直听。 第一百九十五章 锁云   锁云囊疯狂得吸收着水灵,井底下面却幽幽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声:“谁……谁……谁!”一声比一声凄厉,又转为呜呜咽咽的哭音,让人不忍直听。   路芬芳对苏合道:“把井底凿穿,我们下去!”   苏合得令,千万条草藤顿时变得铁棍般坚硬,齐齐穿透了土壤。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竟有鲜血从土中汩汩流出,在空中凝聚成球,缓缓变作人形。那血人声音嘶哑着说道:“你——是你,你还活着!”   路芬芳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是方妙谈的样貌,收了锁云囊冷淡淡说道:“是我,怎么了?”   那血人漂浮在空中,绕着路芬芳缓缓打量了一圈,才说道:“不对,方妙谈……你应该已经死了!赤晴丹是我亲手化在你茶里的,你绝对不可能活命!”   路芬芳微微得惊了一下,原来方妙谈不是病死的,更不是被周重璧气死的,而是被这个血人给毒死的!难道这个血人是——   血人咯咯笑道:“你是何人,为何与方妙谈长得一模一样?你——是方妙谈的转世吗?”   路芬芳不说话。那血人点头道:“能用锁云囊强吸我沁蕊园水灵的,想也不是池中之物。且不说你毁了我大半个园子,单凭你长得这么像方妙谈那个贱人,我也非杀了你不可!”   路芬芳道:“你到底是谁?”   血人冷笑道:“看来你真的不是方妙谈!方妙谈那贱货怎可能忘记我!我和她从小一起在天墉城长大,她从小就和我比。比功法,比衣裳,比灵宝,她比我不过,就偷我的东西!我一直容着她,让着她,却万万没料到她如此恬不知耻,竟然抢走我的夫郎!”   看来这个血人就是南宫烁夜了。她明明一直藏在沁蕊园中修炼,不知为何变成这般模样。路芬芳笑道:“对过去之事如此念念不忘,看来你已经老了。”   南宫烁夜愣了一下。原以为路芬芳会好奇心大发追问一番。甚至大发评论,谁料她完全不感兴趣。南宫烁夜说道:“对啊,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你真的不在乎我是谁?不想知道是谁指使我来,做什么?”路芬芳问道。   南宫烁夜呸了一声道:“还能有谁。不就是李靖么?他垂涎白水已久。以为我不知道么!我先杀你。再杀了他!”   南宫话音未落,血花便炸得漫天都是,路芬芳来不及打开防护法阵。也被溅了一身的血。路芬芳叫道:“血溅到眼睛里了,我睁不开眼!”   苏合说道:“看不见就用听的,用闻的!你跟着我!”   苏合说着发出一根藤条系在路芬芳手腕上,路芬芳努力调动其余感官,但此时井底血腥味太重,她根本闻不到敌人身上的气味。苏合在一旁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那血人炸裂后,飞溅四壁的血滴变化做细小如蛆的虫子,缓缓向井底中心蠕动。   按理说白水蕴含仙灵真气,南宫烁夜若真日日泡在白水中修炼,断不会变出这么恶心的东西来。苏合的整颗心都悬在嗓子里,不安之感让她脖子直发凉。她说道:“主人,咱们可能搞错了……我觉得这里不会有白水的!”   路芬芳也闻到了血腥臭味,但她并不慌张害怕,拔出断舍离道:“先打败这东西再说。”   那血虫爬到一起越滚越大,终于凝聚成一只状如海象,却又比海象大了五六倍的肥胖怪物,嚎叫着向路、苏二人爬了过来。血怪体型虽然笨重,爬得却极快。路芬芳轻功不差,带着苏合一同在井壁上飞跳躲闪。   苏合见路芬芳一直闪躲,忍不住问:“你为何不刺这怪物一剑?太久没动手,不会打了么?”   路芬芳也不回话,她虽然睁不开眼,但明显感觉到这血怪本身是没有生命力的,似乎有什么别的魔力在引导着它行动,一旦那股力量消失,它变回化成一滩臭血。   路芬芳说道:“现在我带着你绕一圈,你帮我看看这血怪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什么?”苏合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路芬芳一扯手上的藤条,箭样得朝那血怪飞去,紧紧贴着它身侧飞了一圈,又绕回原地。苏合气喘吁吁道:“太快了,我看不清!”   路芬芳摇头道:“唉,要是我的眼睛,飞再快些也能看得清。”   路芬芳这么一激,苏合不服气道:“知道你眼力好,但我也不差!你再飞一次,这怪物肠子有几个弯我都数的清!”   路芬芳不由分说拉着苏合又飞了一次,故意多绕了一圈。第二圈飞到一半时,苏合忽然急扯藤条道:“停停停,就是这儿!”   “什么?”路芬芳已经飞出去很远,忙又倒了回来问,“哪里不对?”   “它身体里包着什么东西,好像不是活物!”   路芬芳也不知苏合是如何判断的,不由分说将断舍离刺向她所指的地方,血怪登时吃痛大叫,血污又喷了两个人满身都是。路芬芳也不嫌脏臭,将手伸进断舍离扎的洞中摸索起来。   苏合看路芬芳如此,吓得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这个女人疯了吧?   路芬芳似乎抓住了血怪身体里什么东西,用力往外拔去,那血怪吃痛大力晃动身体,一下子把路芬芳甩到了天上。路芬芳哪里肯松手,一只手抓紧那东西便将手腕上的藤条绑了上去。   路芬芳脚踩着藤条滑回苏合身旁道:“叫草精们都出来,帮忙拔!”   于是珠丘中的草精们都出来了,合力拉动那藤条,终于将藤条另一端绑着的东西拉了出来——竟然是个女人惨白的手腕!   路芬芳飞身上前握住那女人的手,只觉冰冷僵硬,俨然是具死尸。待女尸完全拉出来,那血怪也便惨叫一声,倒地化成一滩脓水。   路芬芳将那女尸放在地上,仔细看去,这女尸身着白色道袍,脸和双手皮肤死白,却都未染上半点鲜血。路芬芳正端详着白道袍上天墉城的徽记,苏合却扯扯路芬芳袖子道:“那个人来啦。”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半雪   路芬芳回头看,却见一个与女尸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色鬼魂幽幽飘来。她便转身拱手道:“见过桑柔仙子。”   南宫烁夜的鬼魂瞬间飘近,几乎与路芬芳鼻尖相对,那阴寒的气息直吹路芬芳脑内。这一瞬间,路芬芳几乎被冻僵了,但南宫烁夜似乎无心害她,又很快浮了上去,退到两尺之外。   路芬芳神智行动逐渐恢复如常。南宫烁夜道:“区区筑基初期,居然打败了白水之灵……不错。”   这脓血包子竟然是白水之灵!南宫烁夜不会是蒙人吧?路芬芳强压住内心的惊讶,淡淡道:“白水之灵已逝,但白水却在哪里?”   南宫烁夜哈哈笑道:“问得好,问得好!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在我刚发现白水的时候,我日日都担心,现在握在手里的东西被别人抢走怎么办?但是你知道么,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别人抢不走,就好比今天你打败了白水之灵,也得不到白水!”   路芬芳道:“你连自己的命都没了,守得住白水又有何用?”   南宫烁夜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面容安详,仿佛石头雕成的美人,以美惊世,却与尘世无关;而旁边那白色的幽魂,却几乎看不出样貌和身份,只剩下一团芜秽杂乱的情绪凌空浮游。   路芬芳很想知道南宫烁夜生前的眼神是什么样的,是否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夜空闪烁的繁星。凝聚着整个尘世的光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她除了执念,什么都没有剩下,什么都没有守住。   “白水是我的,不能落到任何人手里。”南宫烁夜说道,“白水的封印是死之封印,除非我死而复生,否则,白水将永远封存在我心魂中,不能为他人所用。”   路芬芳问道:“这是为何。你好好利用白水。说不定可以修成仙身,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死亡强行封印之?”   这话出口,路芬芳才知自己问岔了。南宫烁夜一定是无法得白水之益,留之无用。弃之可惜。才用死亡封印了她。不过封印白水应该不是她真正的死因。她或许是先得了不治之症,濒死之际才顺便封印了自己最放心不下的白水。   路芬芳说道:“你以此法封印白水,魂魄却无法投胎转世。这也值得吗?温谨和方妙谈已经不复存在,已经重新开始,你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小丫头,你真以为我是因为放不下过去那点破事才不转世的?你把我看得忒小了!”南宫烁夜不屑道,“四个月前,我中了剧毒性命不保,只能以死咒封印白水,同时又以白水之力保住肉身不坏,灵魂不散,已期他日转机,继续修炼。难道你对修炼只有这点信念么?反正我南宫烁夜哪怕死了,哪怕肉身和魂魄都损坏殆尽,只要我有一点执念,我都会好好走下去,鉴定故意得走下去!一直走到同行的人都消逝,过去的爱恨都不见,我也不会放弃我自己!”   南宫烁夜这般话发自肺腑,说得路芬芳颇为动容。路芬芳继续问:“你当时到底中了什么毒,沁蕊饮月二园有这么多奇花异草,竟也解不得?”   南宫烁夜怅然苦笑道:“我此番遭难也都是命运使然!你知道么,二十八年前周重璧出逃那会儿,整个天墉城都乱作一团,谁也不知道谁在做什么,哪怕混进个奸细也没人察觉理会。方妙谈那个时候也颇为松懈,她本来服着半雪破冰丹,正是阴系术法大成的关键时刻,却总为周重璧的事心神不宁,若不是温谨日日催着,她连丹都不记得服呢。”   路芬芳不明白南宫烁夜为何要回忆这个。但半雪破冰丹是清音传给她十八密丹中的一方,其可吸收至阴之气,战时释放破敌,不战时养身护体,是修界修炼阴系术法最好的丹药了。   清音曾对路芬芳说过,十八丹中的丹药若不按方服用,多少都会有毒害,其中半雪破冰丹是最严重的,若七七四十九日中有一日不服,前面所服的丹药都会变成毒,使人体受害。   路芬芳假装听不懂的样子,问道:“那后来呢?”   南宫烁夜道:“温谨对她十分细心,日日看着她吃药,若光凭方妙谈自己,可能连一半的量都服不够。但是,就在她连续服丹第四十八日的时候,我邀她到沁蕊园长谈,假意与她重归于好;我还派另一个人与我里应外合绊住温谨,使他不能及时前来,终于错过了方妙谈服药的时辰!”   南宫烁夜这一招果然兵不血刃,已不仅是借刀杀人,是借方妙谈自己的手,杀了方妙谈自己。路芬芳又想,南宫烁夜还安排某个人绊住了温谨,这个人是谁?能绊住温谨又肯为南宫烁夜做事的,会是谁呢?   “到了第五十天,方妙谈补服丹药,但还是晚了。第五十三天她毒发,急找周重璧回来,我又派那个人前去拦他,不叫他们师徒俩见最后一面,哈哈哈……方妙谈死后,温谨伤心欲绝,偷偷服毒而死,外面人都以为他是病死,只有我知道,他是自杀的!这个仇报的痛快,当真痛快啊!”   温谨是否殉情,路芬芳并不关心,她只知道,能绊得住温谨,能拦得住周重璧,还能把温谨和方妙谈的病况如此详细得透露给南宫烁夜的,也只有……   李靖。竟然是他和南宫烁夜串通一气,害死了师父师娘,更害周重璧一世替他背负害死恩师的恶名!   不,路芬芳还是不相信,李靖虽然恨周重璧,但还是很爱他师娘的,他应该不会,不至于……   路芬芳沉默半晌道:“当年之事如此,和你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呵呵,凡事都有因果轮回,你以为自己修为高便可以随便杀戮修为低微之人,你以为自己头脑机灵便可以随便欺骗忠厚单纯之人,却不料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好像方妙谈抢走了温谨便以为可以和他平安喜乐过一世,是大错特错;我以为杀了方妙谈还能继续仙途,或许也是……终有报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破冰   “白水之力阴寒,本不适合我修炼,我只能日夜泡在白水中,慢慢被阴寒之气浸润,与之融为一体。”   路芬芳想,这修炼方法本没有什么问题,不知南宫烁夜为何失败。   南宫烁夜接着说道:“本来只要坚持用此法,白水能与我融合只是时间问题。谁料就在四个月前朔月之夜,本来洁净无暇的白水中竟然混入许多肮脏污秽血水,不仅破坏了白水灵气,还害我中毒!”   路芬芳不解道:“那脏水是哪里来的,是有人故意害你?”   南宫烁夜笑道:“这种事,你就是想破了大天也想不到!我一面急着逼毒,一面悄悄查探,你猜如何?原来是两年前,周重璧与李靖大战时破坏了天墉城的水脉,战后弟子修缮水道不力,竟没有将侍剑墓完全封死。侍剑墓的脏水鬼使神差般混到白水中,给我致命一击!”   路芬芳明白了,如此说来,周重璧大战李靖虽然不胜,但已在冥冥中重伤南宫烁夜,也算是为他师娘报仇了。   路芬芳慨然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孤魂禁于井底,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哈哈哈,小姑娘,我能不能翻身,还得问你啊。”   路芬芳后退两步,仿佛明白了南宫烁夜的意图。南宫说道:“我只要借用你的身体,既可还魂,又能保住白水,你果真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路芬芳说道:“怪不得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是要我死也死得明白?”   “你说对了!”   说话的瞬间。南宫烁夜飘然而至扼住了路芬芳的脖子。苏合使出千藤万叶缠那南宫,无奈南宫尚为魂体,金木等有形之物伤不得她。   “臭妖孽,你给我闪到一边去!”南宫身体中忽然多伸出一只雪白的长臂,那手掌大如蒲扇,一下子捏住苏合颈脖,便将她摔到一边去了。   路芬芳虽被扼住,南宫却暂时未下杀手。路芬芳想道,南宫魂体已经如此厉害,不知她还要留着自己肉身做什么——对了。白水是用南宫的心魂封印的。一半在她魂魄中,还有一半应该在肉身中!   路芬芳唤出断舍离,奋力向南宫刺去,另一只手却悄悄向苏合打手势。苏合会意。爬将起来。命那十余草精向南宫肉身扑去。没有血怪保护。南宫的肉身完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顷刻间就被草精裹住了。   南宫见状大怒,从身体中又伸出十余手臂来抓住了路芬芳的剑刃。想要如此便把剑身拧断,无奈怎么发力,那剑却分毫无损。南宫气急败坏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路芬芳道:“断舍离虽不能斩断世间所有忧愁烦恼,但刺你这灵体几个透明窟窿还是能的。”   路芬芳说着,灌注真气轻轻震剑,便将那十几条手臂打散了。南宫放开路芬芳退后道:“你真气流动速度如此之快,你不是筑基初期,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可没时间跟你解释这个。”路芬芳说着腾身飞起,又是一招“雪照秋空”狠狠劈下来,剑下之风过处,冰花四溅,冰花溅处,便长起一层五寸厚的寒冰,坚硬如铁石。   南宫心里惊道:“好功法!大约是这小妮子用锁云囊修炼的缘故,水系术法和水系剑法竟如此精纯,不弱于金丹前期之人!”   南宫烁夜还在想着,与路芬芳周旋一圈,却发现那杂草般惹人烦躁的草精已不见了,被草精裹住的肉身也不见了。这井底并无其他通路,它们如何能消失不见呢?   南宫当然不会知道,路芬芳刚才那招雪照秋空不过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借此机会将草精和南宫肉身收入丹炉之中。眼下不见了肉身,南宫烁夜果然更加六神无主,心烦意乱了。   南宫心乱如麻,路芬芳却是好整以暇,反正她已经得到了肉身,现在是南宫求着她了。南宫身体中又伸出两条手臂,却不像刚才那样抓扼扑打,而是与主题脱离,如同长虫般在空中游动;那手指上的指甲也像毒牙一般,沁着碧绿的液体,阴寒刺骨。   伯服忽然发声提醒:“小心,千万别被这虫子咬到!”   从伯服语气中,路芬芳已知这虫子的厉害,使出夜钟残月,凌空划出一剑,那剑气便如一弯残月留在空中,绕着路芬芳身周缓缓流动。那阴虫吐出的阴气一旦逼近,便被残月剑气轻轻割裂为粉末散去,伤不到路芬芳半分。   “妖宗所传剑术。”南宫咬牙道,“李靖再如何也不会与妖类联手,你到底是谁?”   路芬芳总不能告诉她,两年前那场大战,周重璧并不是破坏天墉水脉的元凶,她路芬芳才是。   路芬芳道:“我是谁不重要,难道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无法打败我了么?”   南宫双手缓缓抬起,两条阴虫便飞回她手中,与她的双手融合在一起。南宫冷笑道:“小丫头,你狂什么!你现在用的,根本不是你自己的力量!”   她话音未落,两只手臂瞬间变作千万,活像前些日子在蓬莱水底看到的千手珊瑚。那些手竟同时在空中画起符来,红色的符咒在空中渐次亮灭闪烁,将整个井底都映成了红色。   太多了。路芬芳心里暗暗紧张,这么多的符咒便是她的目力也无法同时看清,即便看清了,也有好多是看不懂的,根本不知如何抵御。路芬芳只能加强夜钟残月的效果,那符咒都如密集的红色小鸟般朝路芬芳喧嚣而来,几乎毫无阻碍便穿入她防护中,如细针一般透入了她的身体。   路芬芳被这些咒鸟托在空中,飞不上去也落不下来,她就像一只底部被打穿的水桶,只能任由身体里继续的真气流走。红针咒专偷真气,可惜路芬芳学的符术太少,根本没认出南宫烁夜使的是红针咒。   看到路芬芳渐渐没了还手之力,苏合急得直跳脚,大喊道:“老爷子快来救命!主人要撑不住了!”   苏合求救,伯服却半点反应也没有,苏合急得骂道:“臭老头你装什么装,你连主人的死活也不管了吗?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伯服这才用心音传话给苏合道:“我在她身边,却不能代替她做必做之事。她要渡过难关,要成长,都得靠她自己。” 第一百九十八章 醒悟   修真之人对决,靠的就是真气,路芬芳现在无法运用真气,也就赢不了南宫烁夜。她好像一个四面破洞的茅屋处在暴风雨中,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疯丫头,你快快归还我的肉身,我饶你不死!”   “不还。”路芬芳淡然道。   “好哇,你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杀了我,永远别想知道你的肉身在哪。”   “呵呵,你不怕死,难道你那小灵宠也不怕死?你不说,不怕她不松口!”   南宫烁夜说着,口内忽然伸出一只绿森森的大手来,三寸长的指甲已然将路芬芳胸口抠破了个洞。苏合看这情状已经险之又险,也知指望不上伯服那老顽固,双手舞了个圆圈,化出两人合抱粗细的大藤来,也如手臂似的将路芬芳整个托住,缓缓向上方井口送去。   南宫烁夜见如此,却并未阻拦苏合,反正她们两个一个向上扯一个向下扯,不把路芬芳撕成两半才怪,这个苏合救主心切,却是病急乱投医了。   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南宫方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那大藤真的托着路芬芳向上走了一点点。她再仔细看时,原来那大藤上生出无数细小的茎须爬上路芬芳的皮肤,将她真气泄露之处都堵住了。   南宫登时后悔自己太过自大,她便是能化出再多红针符咒,也不及苏合能化出的茎须多。苏合似乎将百年修为化为这一击,誓死也要保护路芬芳性命。   路芬芳也看懂了苏合的意图。她如此拼命路芬芳必会得救,但路芬芳怎忍心她如此?   “苏合你快停手,我有办法解决!”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的办法不就是我吗?”苏合双手举过头顶,奋力将路芬芳向井口托去,“你养着我,护着我,不就是为这一天,我以命护你吗?”   “我希望你护我,但不是以命护我!你自己的命。自己好好留着!”   “呵呵。这时候别说这样的话了,你是主人,我是灵宠,我为你死。原是应该的……”苏合说到动情处。眼眶竟然红了。“我……选定你的时候,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都是我本分的事。你还啰嗦什么?”   苏合一口一个自愿,一口一个本分,路芬芳心里听着却大为难过。这么久以来,她为苏合蓝睛以及众草精做过什么?她一心沉湎在周重璧逝去的悲痛中,什么时候真正关心过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人!   老是悲伤难过有何用?在心冷中不能自拔,伤害更多人的才知悔悟么?   路芬芳趴在大藤顶端,低头看着苏合的脸。苏合似乎努力忍住透支真气的痛苦,努力用平日她倔强桀骜的眼神回应着她。路芬芳问自己,这样的眼神,以后若再也看不到了,她会怀念么?难道还要继续骗自己,她只要成仙,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在意任何人么?   或许有一天,她真的会修成仙身,但在那一天之前,她还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以修仙为借口拒绝情感,却不知自己只是个怕受情伤的人罢了。   她简直幼稚,简直可笑,用拒绝来保护自己,如此脆弱,如何对得起身边的人,如何能保护好他们?   路芬芳缓缓站起身来,满身绿色藤须如同给她披上了一条丝质披风。她祭出锁云囊来,双手间如同舞着一只银色的凤。那凤喙中吐出白色云气将苏合轻轻一拢,便将苏合也拉了上来。   苏合在大藤顶端落定,拉开袖子捂住嘴狂咳了几声,似乎呕了血,却迅速将嘴擦干,气若游丝得对路芬芳说道:“笨蛋,我不在下面作法,这大藤马上就会倒下的!”   路芬芳道:“那你已施的法力还能坚持多久?”   “最多三十息。”   “足够了。”路芬芳拍了拍苏合的头让她好好休息,接着释放出锁云囊刚才吸收的水灵注入脚下大藤中。路芬芳又道:“伯服,你来帮我护持锁云囊。”   伯服道了声是,听从路芬芳指示。路芬芳则重握断舍离剑,对南宫烁夜道:“这世界上,没有断舍离斩不断的羁绊,没有断舍离断不了的执念。你深陷泥淖中,可需要我帮你来个了结?”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居高临下和我说话?”   “你把自己看得甚高,却不知自己只是埋在泥井下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而已。”路芬芳道,“你既执迷不悟,谁也帮不了你。”   南宫烁夜冷笑道:“帮,谁需要你帮?我现在的路是正确的,我一直在努力坚定得走下去!我的孤独,虽败犹荣!”   “你确实努力不辍,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路芬芳道,“脱身心犹困,有何用?你便留在这里吧!”   路芬芳说着手中剑柄一转,断舍离消失不见,却有千万只气剑风轮般围绕着她身周转动。南宫心惊道:她要干什么?   路芬芳缓缓闭上眼睛,任由那千万把细如蚊脚的气剑刺入身中。   她要用气剑切断红针咒!苏合几乎吓得瘫坐在地,路芬芳还是如此大胆,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   路芬芳仿佛畅游在风中,无惧无畏。红色的液体瞬间染透了她的衣服,也不知是红针咒的碎片还是她自己的血。钻心的疼痛在她体内乱撞寻找出口,她却一声不吭,抬起手背擦擦额上的汗珠,却伸手拉起苏合道:“我们走。”   苏合握着路芬芳的手,感觉到她正输送真气给她。她渐渐恢复了力气,说道:“可是,可是那另一半白水……”   “我们走吧。”路芬芳缓缓升起时一直看着面目狰狞的南宫,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她固守从前的恩怨,以为自己努力坚持,实际上根本没有前行。   她真的应该向前走,因为那些过去的人,过去的事,不会再回来了。   路芬芳和苏合快到井口时,那大藤终于开始迅速得枯萎,化为灰烬跌落井底。伯服以锁云囊化出水雾,踏脚跃出了地面。   “把井口封死吧。”路芬芳命令草精用草木之力封住了这口井,却听沁蕊园外静悄悄的,仿佛云汉桑柔弟子都离去许久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求医   路芬芳与苏合悄悄离开沁蕊园,见弟子们都闹哄哄的,便拦住一个提剑飞跑的弟子问:“敢问这位师兄,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弟子恰巧是桑柔轩的弟子,看路芬芳的打扮不是同门,那便不是云汉居的可恨鼠辈,便客客气气说道:“袁师姐被云汉居的偷袭受了重伤,正在喧竹馆医治,咱们要去紫翠丹房,请清音仙尊!”   “袁师姐?可是桑柔师尊的大弟子袁君荇师姐?”   “正是。”那男弟子抱拳道,“我得走了,就此别过。”   路芬芳便对那弟子微微一福,心想袁君荇果然伤得很重,否则怎会兴师动众派人去紫翠山请清音这个死对头医治?只怕以清音的脾气,他断不会出手相救的。   路芬芳心里作了一番思量,便趁着乱随那些弟子一同下了山,去往紫翠山。她缓缓跟在那义愤填膺的弟子身后,却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你是什么人?”   路芬芳微微一福道:“小女子……是近日一直由袁仙长医治的伤患,听说她出了事,心里挂念万分。听说诸位仙长来此为她求医,小女子虽人微言轻,却私心想悄悄跟来,为袁仙长尽一份绵薄力量。”   众位弟子本都横眉怒目,有的已经拔出了手中兵刃,但见路芬芳一身粗布裙衫,断不是云汉居弟子,且样貌温柔和顺,语言平实恳切,纷纷松了戒心。收了兵器。那领头的男弟子抱拳道:“在下替袁师姐谢过姑娘关心。前去危险,还望姑娘止步。”   “哦,原来……”路芬芳故作尴尬的样子,脸上微红,“我以为你们是去请大夫,没想到……我不给你们添麻烦,我走好了。”   路芬芳说着转身就走。却又有一名男弟子说道:“切,咱们这么多人,连个姑娘都保护不了?怕那清音老儿作甚?”   那领头弟子呵斥道:“住嘴!咱们是来请医的,不是来闹事的。”他说毕。又叫住路芬芳道:“这位姑娘。你且站一站。”   路芬芳便盈盈转身道:“仙长有何吩咐?”   “你可是前些日子义救天墉考生而被烧伤的那位连璐连姑娘?”   路芬芳没想到她已经这么出名了,更不知这位领头弟子记性这样好,便笑道:“仙长谬赞,小女子便是连璐。”   “在下桑柔轩孟君桐。”那男弟子抱拳道。“此处离天墉城山门已远。姑娘只身回去不安全。不如还是随我们一同去紫翠山。清音仙人即便不欢迎我们,应也不会伤及姑娘的。”   孟君桐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路芬芳有些意外。仍点头谢过,跟上了桑柔轩弟子的队伍。孟君桐走在路芬芳身旁,似有特意保护她之意,却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连姑娘好脚力,跟了我们这些筑基期的弟子一里多山路,竟也不紧不慢,脸不红,气不喘。”   路芬芳明白了,怪不得孟君桐忽然转了态度许她跟着,原来是察觉出她有问题,才将计就计,看路芬芳要耍什么花样。路芬芳又想道,孟君桐说这句话如此轻声,应该是又在考验她的耳力。   路芬芳忽然懵懂抬头道:“咦,孟师兄刚才是和我说话吗?”   孟君桐微微一笑,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没有。”   路芬芳走在这条无比熟悉的山道上,转眼已经看见了浓翠掩映下的知客茅庐,从那茅庐中走出的翠衣弟子,果然是张其凤——   两年前李靖为掘周重璧之坟,率领弟子杀上紫翠山,屠杀了不少紫翠丹房的弟子,不过幸好,张其凤这位小故人还活着。   路芬芳稍稍感到些欣慰,远远躲在队伍最后,看张其凤缓步走上前来,抱拳道:“两年前恩师曾与云汉真人立下约定,天墉城弟子不得上紫翠山,请各位道友留步。”   张其凤举手投足风雅谦和,好像一阵清风,再浓的杀气也能将之化为无形。孟君桐走上前去,也抱拳道:“天墉城信守此约,因而在此等候,不敢越界一步。只是师姐性命危在旦夕,只有清音仙上能救,还请张师哥无论如何通报一声,我等感激不尽。”   张其凤叹气道:“我也不想见死不救,但师父的脾气你们应也知道,此事恕在下爱莫能助。”   张其凤说毕,转身便去。其他弟子小声道:“孟师兄,怎么办?”   “要不,咱们——”   “不可。”孟君桐道,“天墉城和紫翠山积怨已深,咱们千万不能再雪上加霜。”孟君桐又喊道:“张师哥留步!在下还有话要说!”   好在那张其凤是极温和的,听如此便又折返回来,问何事。孟君桐道:“张师哥,你可知我们袁师姐是因何受伤的?”   张其凤摇头道:“我当然不知。”   孟君桐道:“袁师姐是被云汉居弟子下黑手打伤的。师弟们急匆匆来此,一是忧心袁师姐伤势,二是气愤云汉居阴险毒辣,对同门都如此狠辣,更休提对待——对待紫翠山道友了!”   张其凤听话,沉默。路芬芳想,孟君桐为了救袁君荇,不惜与师门云汉居划清界限,而与紫翠山表示亲厚,看来他与袁君荇的情谊非同一般。孟君桐又道:“据我所知,两年前随云汉真人攻上紫翠山的,都是云汉居弟子,并无我桑柔轩之人。我桑柔轩弟子,绝无做过伤害紫翠山之事!那云汉居,分明是咱们共同的仇敌!还请清音仙上恩怨分明,救救我们桑柔轩!”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好强悍的逻辑;不提救天墉城弟子,而高喊救救桑柔轩,这样的话清音听了,心里如何能不受用?   路芬芳静待几息,果然天空中传来一个声音道:“桑柔轩的小子,你胳膊肘都快拐到大腿根了,天墉城掌门知道么?”   是清音的声音。孟君桐这番话虽然无理,但到底把他给激出来了。   “清音仙上!”桑柔轩弟子齐齐向空中抱拳拜望。清音不现身,只说道:“我医人没有白医的,我的诊金贵的很,怕你们付不起啊!”   “桑柔轩愿倾所有救袁师姐!”   “哦?”清音轻笑道,“那我要李靖项上人头,你也给得起么?” 第二百章 秋千   桑柔弟子们仰望四顾,都是惊吒不言,他们虽然痛恨云汉居,但谁有自信能取李靖性命?   孟君桐沉吟半晌,说道:“仙上此言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你们口口声声恨透了云汉居,只有这点决心么?”清音笑着,声音已越来越远,“天墉城的人我不会救的,你们走吧。”   “清音仙上留步!”   “清音仙上请听弟子一言!”   “清音仙上,你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吗?”   众弟子纷纷挽留清音,一个柔婉清脆的声音喊出的话却引得众人纷纷注目。说话之人,正是路芬芳。   那清音仿佛为她这一句话驻足,说道:“把你的话咽进肚子里吧,不要说什么以德报怨,我最恨的就是以德报怨。我这个人有恩不一定报,但有仇必十倍奉还。”   路芬芳仍说道:“所以,我不会用那些话来劝仙上,我只想问一问仙上,你可曾记得教过一个人不要在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不要因为报仇而伤害自己,你可还记得吗?”   清音听毕,久久沉默,整个山脚下仿佛只听到风动树摇声。忽然间,一道白光从天而贯,纱衣乘风飞展,如春绿如湖蓝。那人的眸子亦仿佛闪烁着春光与春寒,冷暖不定。   清音,好久不见啊。路芬芳在心里说道。   “你说什么?”清音问着,眼神时而疑惑。时而戒备。   路芬芳柔缓道:“清音仙上心里的恨,其实只因李靖一人而起,不至于波及整个天墉城。如果……”路芬芳忽然放低了声音,用只有清音和她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如果他还在,应也只与李靖为敌,不会伤害天墉城其他人的吧?”   清音听路芬芳如此说,眼前忽然雪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深深看着路芬芳,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很多很远的事情。而路芬芳看着他,只是微笑。   “要我治你们的人可以。”清音转身负手道。“但要李靖来给我磕三百个响头才可。”   路芬芳知道清音是在开玩笑。掩口一笑。桑柔弟子们都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路芬芳向孟君桐使了个眼色,孟君桐便打开真元囊请清音看,袁君荇便藏在那真元囊中。   清音只从真元囊中摄取了一点气息便迅速丢开了手。他看也不看孟君桐便向山上走去:“人交给我吧。除了她。你们都不许跟来。”   路芬芳便走上前来接真元囊。孟君桐犹豫再三,还是递给了路芬芳。孟君桐再抬头时,发觉早没有了清音的踪影。便抱拳对路芬芳道:“那就有劳连姑娘费心了。”   “孟仙长客气了。”路芬芳接过真元囊,缓缓向山上走去。估摸着山下的桑柔弟子看不到她了,她才施展出幽入冥,跟上了清音的脚步。   清音任由路芬芳跟在身后,不时忽然加快速度,似乎在检验路芬芳的修为进境,却始终不回头和她说一句话。他走进一间空的茅庐,命路芬芳将袁君荇安置好,便叫她先出去等候。   路芬芳便守在茅屋外面,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看天上的云霞。紫翠山上的云霞,仿佛从来都是一个样子,今晚的丁香海,一定也在月光下闪烁着蓝紫色的光,只可惜那花海下的抛青春酒不会再被挖出来了。   如果身边没有重要的人,喝醉了酒,该与何人说醉话,该与何人牵手?   倒不如冷冷得看着云,看着花,看着雨,努力有一天,也如它们一般站成永恒。   四顾无人,路芬芳干脆盘膝而坐打坐调息,也不知过了多久,清音出来了,看到路芬芳如此,便在一旁等着。路芬芳运完功才起身问道:“袁师姐怎么样?”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击中了心脉,我只能让她暂时不死,再想别的办法。”清音皱眉道,“其实她是死是活与我也不相干,我只想问你,怎么变得这副模样回来了?”   “不换副皮囊如何接近那个人?”路芬芳道,“没想到这么快便能和你见面,我很高兴。”   清音看着她,却始终没有笑容。他知道路芬芳是回来给周重璧报仇的,他已再三告诫路芬芳不要报仇,刚才却发现这个仇他们都无法忘记,至少李靖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于是,清音决定默许路芬芳报仇,并在暗中帮助她。他说道:“你要干什么,我不想管,但你别叫我救人啊,救人太累太烦了,真是累死我了。”   路芬芳道:“我真是不明白,救个人怎么会让你这般难受?”   “呵呵,他们以为我是仙,救人命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却不知我也是消耗自己的生命在救别人。”清音道,“我若太过宽厚和善,那些不知好歹之人便会索取无度,最终逼的我无路可退,我倒不如刻薄些,偶尔行善为好。且我不过普普通通一介小仙,为何要为那些无关之人的生死负责呢?”   这就是清音,从来都没有变过。   路芬芳说道:“我忽然好累,想借你的地方睡一觉。”   清音明白了路芬芳的意思,便腾了一间屋子给她。路芬芳盘膝调息,神游丹炉,正看到蓝睛在那大药臼底下蹲着,不知在捣鼓什么。   路芬芳走上前去,才见大药臼壁上伸出的一根树枝上挂了些藤条,蓝睛正蹲在底下钉木板。路芬芳问道:“你在做什么?”   蓝睛回头,捏着手里的东西红脸道:“我……我在做一个秋千。”   “秋千?好好得做秋千干什么?”路芬芳仰起头,看到珠丘上空凝结的灵力正在流动,如同会发光的蝶群,又像五彩的游鱼,在这里荡秋千时若抬头徜徉,一定是件乐事,蓝睛真会选地方。   “我给苏合姐姐做的。”蓝睛道,“她这几天养病下不了床,说闷得很,想病好了想荡秋千呢。”   路芬芳看蓝睛如此,十分欣慰,说道:“你且歇歇,随我去看看苏合吧。”   路芬芳和蓝睛便同向他们素日养伤时才去的茅屋走去,此时伯服已经自作主张把这几个屋子围了个院子,种了些花草,取名叫做“云仙三宇”。苏合现在住的这间,叫做“月禾紫”。 第二百零一章 运筹   路芬芳轻轻敲了三下门。那屋里却喊道:“你隔着门听到我的呼吸声就能知道我在干什么了,还用得着敲门吗?”   路芬芳仍然隔着门说道:“我知道你没在睡觉,却不知你穿没穿衣服。”   “好了好了,进来吧!”   路芬芳与蓝睛一前一后走进房间,见苏合虽然躺在床上,但两条腿高高举起,用脚尖去够那床顶玩。路芬芳嗔怪道:“养伤还不肯规规矩矩躺着,要不要我在床帐子上给你挂了铃铛、布老虎?”   苏合也不起来,仰着头白了路芬芳一眼:“哎哟,你还知道来看我呢?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隔壁那两个,病榻相慰你侬我侬的,有了人家那份热情,咱们以后炼丹都不用点丹火啦!”   苏合这阴阳怪气的毛病还是没改。路芬芳也知道她说的是蝮蛇和薄楚言,她一早听说薄楚言来此养伤后便对蝮蛇颇为依赖,蝮蛇对薄楚言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路芬芳便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楚言。”   “喂,你真的就走啦?”苏合翻身想抓路芬芳衣角,路芬芳却早已迈出门槛了。   她示意蓝睛留下来陪苏合说话,自己却只身来到“旦暮萤”门前,蝮蛇察觉到路芬芳的气息,便自觉出来了。   “主人回来了。”蝮蛇向路芬芳施礼。路芬芳便拉她走到植灵田左近,询问她薄楚言的情况。   “我依照主人的吩咐。只是稳定他的伤情,留住他的性命,不叫他的伤好得太快,尤其是那个伤口的形状要尽量保存下来。”蝮蛇说道。   路芬芳道:“很好,薄楚言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   “没有?我听说他因为伤一直不见好,以为自己很快死去,便把你当成此生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对你十分依赖。”   “是最后见到的妖。”   “你说你是妖了?”   “没有。”   两个人对视,沉默。蝮蛇问道:“主人需要我做什么?”   “杀害薄楚言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接下来。你要让薄楚言去指认纪楚羽。”   “我说他就会信吗?”   “当然。纪楚羽害了袁君荇和薄楚言两条人命。天墉城定会处死她。到时候我会放纪楚羽一条生路,如果她肯供出李靖是幕后主使的话。”   “要是她不肯呢?”   “抓回来,扔到丹池里洗个澡。神清气爽了,她自然就知道该怎么说话做事了。”   蝮蛇点头道:“知道了。那主人也另派人看好纪楚羽。免得李靖心虚。提前杀人灭口。”   路芬芳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但她并不知道。此时云汉居中静得可怕,空气粘稠凝滞,枫叶都好似被晒蔫了似的没精神。李靖的心也拧做了一团。   纪楚羽就跪在廊下,李靖小时候常被罚跪的地方。也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体会到自己犯错时,师父有多么生气,多么失望。   “你……谁叫你下那么重的手?”李靖的手指恨不得戳到纪楚羽脑门上去,“你们闯进沁蕊园也就够了,为什么要杀袁君荇?你这是杀人上瘾了吗?”   “师父,我,我是错手,真的不是故意的!”纪楚羽跪着朝李靖那里挪动,小心翼翼抓着他的鞋面道,“师父,救我!”   “桑柔轩已经把袁君荇送去紫翠山医治了,清音老儿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答应医治。你最好从现在开始拜祖师仙尊,保佑袁君荇平安无恙,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清音……不是视咱们天墉为死敌么,为何忽然同意医治了?”纪楚羽紧张道,“莫非他想使阴谋诡计,在纪楚羽伤口上再补一刀?”   李靖凌厉的眼神扫来,纪楚羽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李靖心里却想着,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清音向来尖酸刻薄,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李靖杀了紫翠山那么多子弟,清音怎肯反过来替李靖的弟子消灾呢?现成的把柄都送到清音手里了,清音不把他戳成筛子才怪!   不,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授人以柄!李靖拿定了主意,忽然对纪楚羽道:“你去紫翠山,看看李靖在做什么。”   纪楚羽眼前一亮,随即抱拳道:“请师父吩咐!”   “你把袁君荇带回来,我亲自为她医治。我却不信,没有清音,天下人还都不治伤了么!”   袁君荇领命退下。估摸她应该出了云汉居范围,李靖马上撰写灵扎,速传了一个叫余楚嵘的弟子来。   这个被传见的男弟子余楚嵘似乎正在云汉居附近逗留,不过四十息的工夫便赶到了李靖面前。李靖一改方才焦虑戒备的神色,变得冲淡温和,波澜不惊。他问道:“饮月园埋尸之后,你似乎很少和你纪师姐在一起了。”   这个余楚嵘正是那日和纪楚羽一起埋薄楚言的男弟子。他听到李靖如此问,沉沉叹了口气道:“偷袭薄楚言后,我自责良久……见到纪师姐便能想起当日之事,心里诸多不安,只好避开她不见了。”   “哦?”李靖挑眉道,“那你是不是连师父也不想见了,想逃下山去,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李靖字字如刀,逼得余楚嵘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不,弟子绝对,绝对不敢背叛师父,背叛师门!”   “君盼已经去饮月园找过,你们也去沁蕊园找过,别说白水了,连亲手所埋的薄楚言尸体都不见踪影。”李靖忽然将腰上的荷包曳下掷在地上,俯身捏了余楚嵘的下巴道,“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心生恻隐,背着我们把薄楚言挖出来了?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快说!”   余楚嵘知道李靖一个手指头便能要他性命,吓得面如金纸抖似筛糠,连声求饶道:“师父饶命,弟子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啊!况且那薄楚言重伤如此,弟子便是挖了他出来,也绝对救不活他的呀!”   “哼,我量你也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李靖推开余楚嵘,捡起那荷包揉在手中,“但是,薄楚言的尸体不见了,定是有人发现了此事,故意与我们为难;袁君荇生死未卜,多半是不活了。咱们的计划,已是凶多吉少——不,彻底失败。” 第二百零二章 符虫   余楚嵘跪在地上,额头上的汗吧嗒吧嗒砸落地上,已是湿了一大片。李靖声音的温度几乎让那片汗水结冰:“一波未平,纪楚羽又打伤了袁君荇,我保不住她了。”   “师父的意思是——”   李靖将手中的荷包扔向余楚嵘,余本能得双手接住。李靖沉声说道:“纪楚羽去紫翠山调查袁君荇的情况,你追上她,约她到无人之地再打开这个荷包。那时,你们自然便知该如何行事。”   余楚嵘向李靖叩了个头便去了,一路疾奔,出了天墉地界,才稍稍平静下来,那吓掉了一半的魂儿终于又归体了。他往紫翠山赶时却是百般得好奇,李靖说保不住纪楚羽了,那给她这个荷包是什么意思,这个荷包里装的又是什么?   余楚嵘当然不敢拆开荷包来看。他下山时,天色已晚,紫丁香在沉沉的夜色中摇曳,如同被搅乱的一池星影。紫翠山终年人烟稀薄,似乎只有紫色的丁香,翠色的药草,是这里永恒的主人。   余如同一只夜莺降落在丁香海中,因为这片丁香海后的茅屋门口有紫翠丹房弟子守护。不一会儿,那茅屋中果然走出一个弟子来,与门口的弟子喁喁说了几句话,两个人便一道离去了。   有重要病人的房间才会有弟子守护。余楚嵘正要进入,又听门响,那屋中走出一个黄衫女子来,看着像农桑之人,不像修士。这是何人。为何会在紫翠丹房?   余楚嵘还不认得,这黄衫凡女正是路芬芳。路芬芳一直在这屋中照料袁君荇,清音又另外派一个弟子帮她照看,一个弟子在门口看守。十二个时辰过去了,路芬芳怕那这两个紫翠弟子累了,便叫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却仍守在这里。   路芬芳在门口徘徊几步,伸了个懒腰,便走到院子西侧,收那竹竿子上晾的衣物。正在这时。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邪风。将竹竿上一件小衣吹了起来,直向屋后飞去了。   路芬芳只得绕到屋后去捡。正在这时,余楚嵘施展轻身术,也像一阵风似的卷进了茅屋内。   刚才那卷走衣服的风咒正是余楚嵘施为。他引开路芬芳潜入屋内。直奔床前。见那被子拉得甚高。一个人侧身面朝床内蜷着,看不清面容。余楚嵘警惕得朝门口忘了一眼,掰着那人肩膀向外一拉——   怎么会是——纪楚羽的脸!   余楚嵘大惊失色。这才知道自己中计,急转身时,房间中心阵法已经亮起,牢牢锁住了他的行动。正挣扎时,那黄衣女子却从容容抱了一叠干净衣物走进来,淡淡打量余楚嵘一眼,走过她身旁,只将衣物放在床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芬芳缓缓回身道:“你杀害薄楚言埋尸饮月园在先,擅闯紫翠山谋害袁君荇在后,我还要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指使你来的?”   “我来紫翠山只是探望袁师妹,你说的其余事情都是一派胡言!”   余楚嵘一面极力反驳,心中暗暗懊悔不已。紫翠山虽然都是些整日炼药读书的文弱修士,却也绝不是他能任意来去之地;之前那两个紫翠弟子相邀离去,只留一个看似没什么用处的路芬芳在这里收衣服。这分明是清音布的局,放松余楚嵘的警惕,请他入瓮一网打尽!   “一派胡言?纪楚羽昏过去之前什么都招了。”路芬芳在床沿坐了,缓缓模仿纪楚羽尖声细气道,“别走了,就这儿吧!”   余楚嵘一愣,路芬芳又说道:“看我干什么,还不快挖个坑把他埋了!”   路芬芳又粗着嗓子说道:“师妹,咱们这样杀了他,未免有些太草菅人命了……”   “哼,下手那会儿我可没见你心慈手软啊。是你自己说的,咱们的秘密被念剑流知道了,必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下手为强。现在人都杀了,你以为说了这话,良心就能安了么?”   路芬芳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将那日在饮月园听到纪楚羽和余楚嵘的对话声情并茂得复述了出来。余楚嵘满心以为那日没有第三人在场,路芬芳能知道得这么细,那定是纪楚羽已经招了!   “余仙长不是说谋害薄楚言之事是一派胡言么,怎地现在不说话了?”路芬芳嘴角微微上翘,这笑容却叫余楚嵘比见了鬼还害怕。   “纪楚羽先杀薄楚言,再杀袁君荇,残害同门,罪不容诛。”路芬芳说道,“她自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卑鄙小人。余仙长虽然是她的同谋——刚才话中,却颇对薄楚言有痛惜怜悯之心。你想必定是被她所胁迫吧?”   余楚嵘已经慌得六神无主,这句话无疑是他的救命稻草。仔细想来,杀薄楚言确是他先提议,但动手完全是受纪楚羽摆布,他何罪之有!想到这里,余楚嵘结结巴巴说道:“薄楚言知道了我们的计划,我——我只想给他个教训,不是真的想杀他!都是她,是纪楚羽,迫、迫我下手——”   “薄楚言知道你们什么计划?”   “这——”   “你若不想说尽管在这里耗着。现在的紫翠山除了李靖,还有哪个天墉城的人能随随便便进来?即便李靖能来,也绝不是救你,而是杀你!”   “不可能,师父怎么可能会杀我!”   “你若不信,只管打开李靖给你的荷包,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个荷包就在余楚嵘腰带里,他却连手都抬不起来,更不敢看那里装的是什么。为什么师父要他在单独与纪楚羽相见时打开?师父说纪楚羽“保不住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余楚嵘正恍恍惚惚头晕目眩间,路芬芳忽然夺步上前,一招出幽入冥诀抢了他腰间的荷包撕开。   什么都没有发生。李靖的荷包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余楚嵘被阵法所困,腿不能动,但手臂还能活动,便扯了那荷包来看,翻了个底朝天,果然是空的。   正在这时,路芬芳脸上却浮起铁青的惊恐之色,她忽然解开阵法,背了床上的纪楚羽便喊余楚嵘快跑。余楚嵘回身看时,却见屋子里仿佛飞着一群细小如灰尘的小黑虫,密密麻麻群集盘旋,似乎正向他们袭来……   是“符虫”!是刚才从荷包里飞出来的! 第二百零三章 布娃   所谓符虫,是符咒化成的灵虫,一旦放出便会将十息之内所见之人啃噬干净,连骨头渣都不剩。李靖要余楚嵘与纪楚羽独处时打开荷包,便是要他们二人的性命。   或许李靖自己也想不到,他这毒计竟然一石三鸟,符虫捎带着盯上了路芬芳。路芬芳背着纪楚羽,与余楚嵘夺门而逃。路芬芳已经用锁云囊撑起防御法阵,密集如雨的符虫却“砰砰砰”接连在琉璃似的法阵障壁上敲击碰撞着,似乎并不畏惧水系术法的力量。   路芬芳回头问余楚嵘:“这符虫最怕什么?”   余楚嵘正巧学的水系术法,符虫撞上他的火花屏障,纷纷烧焦跌落,但很快又有更多符虫凭空而生,顺着那火焰的缝隙突破防护。符虫是由李靖手里的符控制的,除非毁掉那张符,否则符虫是不会灭绝的。   路芬芳对余楚嵘道:“你保护好你自己,跟我去云汉居找李靖!”   “什么?你疯了?”余楚嵘一面奋力扑打符虫,一面惊恐道,“师父要杀我,我死也不会回去!”   “你不回去就不用死了吗?不灭掉他手里的符咒,咱们活活累死也打不完这些会啃骨头吸血的符虫!”路芬芳道,“跟我走!”   余楚嵘哪里肯听路芬芳的话,他心下明白,即便去了云汉居也抢不过李靖手中之符,不过速死而已。路芬芳现在已经有了全盘计划,岂容余楚嵘犹豫。再次发动锁云囊,以寒冰冻住余楚嵘与纪楚羽一道收入珠丘中,便向云汉居疾驰而去。   而此时的云汉居,李靖虽运筹帷幄之中,却败在咫尺之间。就在这一日,他逃了两年家的独女李君盼竟然回来了。   李君盼依然冷若冰霜,她与李靖两年见面不超过三次,其中两次都是在天墉弟子大会上,一个在弟子队列中,一个在长老席上远远相望一眼而已。   “弟子李君盼拜见云汉师尊。”李君盼珍重施礼。毕恭毕敬。却连一声“爹”也不肯叫。   李靖见女儿此时回来,欣喜一闪而过,更多的却是不安。他问道:“你回来了?”   “纪师姐请我去搜查饮月园,是师尊的授意吧?”李君盼与父亲没有半点寒暄。单刀直入道。“我亲自搜过饮月园未果。纪师姐为什么还要率众弟子向袁师姐发难?这也是师尊的授意吧?”   李靖知道李君盼是为质问此事而来,只向那紫檀暗雕的八仙小柜里拿出一物。李君盼远远看了一眼那物事,好好悬在胸膛里的心便震颤不已。好像中了点金轰鸣符似的又疼又辣又胀,呼吸之间都是剧痛。   “你过十五岁生日时就吵着让我找这个,我一直没有找到。”李靖摸了摸手中那只有些破旧的布娃娃,说道,“你不在这两年,我无事便整理你旧日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找到了,你猜在哪里找到的?”   李君盼不说话。这个娃娃是她娘亲在时亲手给她缝的,她原本成日里都抱着。略微懂事之后,她怕父亲见了伤心,便叫父亲收了起来;十五岁那年,她似乎又长大些,知道父亲不是那么放不下的人,且又有些想念那个娃娃,便叫父亲找出来。   谁知李靖怎么也找不到那娃娃了。李君盼终于知道,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不过如此,他连她为数不多的遗物都收不好。她也终于知道,她的名字并不是一直以来意淫的“夫君盼着妻子归来”的意思,而是“李靖盼着周重璧归来”的含义。   但是李靖再一次摧毁了他宝贝女儿的想象。两年前,李靖亲手杀死周重璧,宣告了师兄弟二人四十多年爱恨的终结。李君盼开始明白,李靖似乎对任何人都毫无感情,她为何要去爱这样一个父亲?   所以她总躲着不见她。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这个冷血无情的怪物所生,她也怕变得和自己最可怕的父亲一样。   但是今天,李靖竟然又找到了那个娃娃。他像一个寂寞而又慈爱的老人,抚摸着那个破旧但温暖的娃娃,就好像对着小时候的李君盼一样。   李君盼还是沉默。李靖便说道:“是在你嫁妆箱笼的最下面找到的。”   “那还是放回去吧。”李君盼说道,“我一心向道,不会嫁人。”   “是啊,凡俗男子谁能配得上我们家君盼呢。”李靖脸上浮现出自豪的微笑,“而且,红尘缭乱,不可言说。”   “你自然有太多事不想说。楚言为什么会死,纪师姐在搞什么鬼名堂,饮月园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都不想说。”李君盼道,“无论结果如何,等这件事结束,我要离开昆仑山。我讨厌这里。”   我讨厌这里,我讨厌你,更讨厌我自己。   李靖摇头道:“这件事怎样才算完?你想证明你爹是杀人凶手,让他声名扫地受人唾骂,你才肯罢休么?”   “楚言真是你杀的?”   “你够了!”   李靖忽然怒视李君盼,左手紧紧捏住那布娃娃的脖子,那娃娃的笑容已在他手中扭曲。   “我是你女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和白水有关,是不是?”不管能不能面对这个答案,李君盼都必须问下去,“你为什么非要白水不可?就照现在这样修炼下去,飞升并非没有希望——”   但是修炼到李靖这样的程度,光靠灵石和一般灵宝,已经难以满足灵力增长的需要。他需要白水这样的绝世神宝,才不至于百年努力都在雷霆下化为灰烬。   “你出去吧。”李靖说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事不必回来。”   “我——”   “如果薄楚言真是我所杀,你待如何?杀了你亲爹,给你的好友报仇么?”李靖将那布娃娃丢在地上,“你若下得了手,现在就来吧!大义灭亲,替天行道!”   李君盼手中的映媚剑开始发抖,她做不到。她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她在心里说着,我就是要你一句话——薄楚言之死与你无关,你也不想要白水,只想和女儿在一起。   但你为什么不说呢?只要你一句话,哪怕假装悔过也好,只要你说我就会信的!   李君盼奋力将映媚剑扔在地上,夺门而逃。 第二百零四章 掌门   李君盼逃走了。淡淡日光照在映媚剑身上,如同少女情窦初开的目光般温柔。   而李靖却僵坐在那里,等着那股杀气由远及近。李靖以真气卷起映媚剑握在手中,起身出门。风荷摇曳,碧柳舞丝,纯蓝的天空上却弥漫起一层闹人的黑雾——符虫?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靖踏风而去,只听“咣咣”巨响,云汉居大门已被撞烂,一个浑身裹满了符虫的人嚎叫着滚了进来,口中大喊道:“师父救我,师父饶命啊!”   是余楚嵘?李靖赶上前去,又见一个同样被符虫裹住的女子扒着门槛爬了进来,却是纪楚羽。李靖是计划用符虫咬死他们二人毁尸灭迹,没料到他们两个竟然拼死爬回云汉居!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李靖心里又是懊悔又是惊惧,他们这副模样赶来,只怕天墉城上下已经有很多人看见了。他急命左右弟子扶纪、余二人回弟子房,但这符虫是修行之人最怕的东西,一旦冲破真气防御便能咬进骨髓里,谁敢轻易接近?   “真是废物!”李靖真想一剑结果了这两个累赘完事,却又有一弟子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师尊,师尊!掌、掌门师祖来了,赶快——赶快!”   掌门?   他来了?怎么可能?   天墉城掌门已经将近三十年没有出关了。就连二十八年前周重璧盗洞天壶时他都没有出现,却偏偏在这不疼不痒的时候出关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李靖竟然感觉到脚下的山微微震动了一下。那绵长而浑厚的真气,就好像海啸前的海浪,虽然沉静温和,却比惊涛骇浪更叫人恐惧。李靖镇定心神,映媚剑在手中轻轻挽了个剑花,对踯躅不敢上前的弟子们道:“把他们两个拖进去。动作慢了,我叫你们变得和他们两个一样!”   云汉居弟子以最快的速度打扫了残局,列队山道两侧,李靖站在大门口,垂首恭迎天墉掌门。   真气如水墙般四面立起。将云汉居围在其中。李靖抬起头。见晴空中多了一个日影,两日高悬如相望,分不清哪个是虚,哪个是实。李靖只觉头晕目眩几欲流泪。便急低下头。再听得衣袂飞声。风铃动声。鸟振翅声,花绽放声,虎啸声。龙吟声,两个一模一样的金色的人影如凤凰般从日影中飞落,降落至离地面两丈时才合抱为一,缓缓旋转而下。   金光漫肆,李靖尚且低着头,其余弟子们更不得不用双手捂着眼睛,真气全开抵御这金光真气。李靖率众弟子施礼道:“弟子李靖,恭迎掌门师祖。”   天墉掌门身上的金光渐渐散去,化为萤火般的光点重新飞回日影中。他缓缓开口道:“你是谁的弟子?”   原来天墉掌门根本没有见过李靖这等小辈。李靖自我介绍道:“弟子师承姓温贤、妙华二位真人。”   “温谨和方妙谈的徒弟……不是盗走洞天壶逃下山去了么?”天墉掌门似乎还在疑惑不解。这回该李靖郁闷了,他当了这么久云汉居主人,名气还是没有周重璧大,掌门师祖对他半点印象都没有。   李靖便说道:“周重璧是弟子的师弟。不知掌门师祖忽然出关,有何要事吩咐?”   “进来细说吧。”掌门说着便走进云汉居,单独与李靖坐在内堂说话。室内光线昏暗,李靖才终于看清他这位掌门师祖的面貌——   他的外貌看上去大约四十许,头发还是乌黑的,只鬓边些许有几根银丝;那一对眼瞳却泛着淡淡的银色,让人看不出他的眼神,偏偏下半边脸上满是黑硬的胡渣,大约修行年久,人也不拘小节起来;再说那衣服,并非是天墉城的道服,而是黑沉沉一身直缀。他这个样子不像一代掌门,倒像个落魄的江湖武者。   李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在这时,窗外的树枝忽然抖了一下,李靖推窗低头看去,见是个盛着三颗鸟蛋的鸟窝跌落在地上,所幸那鸟蛋还是完好的。   李靖伸手捧那鸟窝,掌门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靖方缩回手来。掌门又说道:“你能关心天墉城生灵,自然是好的。不知再过十年八年,它们还能否像如今这般繁衍生息。”   “掌门师祖何出此言?”   “来你这里之前,我先去了桑柔轩,见到药园中枯死了大片药草,你可知何故?”   “弟子实在不知桑柔轩内事。”李靖忙着推卸责任,“师祖既然已经驾临桑柔轩,那南宫师叔为何不出来迎接?”   “南宫已经死了。”   “什么?”   “南宫依附白水修炼,白水已被侍剑墓污染含有剧毒,她焉能无事。”掌门挑眉道,“你不知道?”   “弟子……实在不知。”   李靖确实不知,这次他没有撒谎。早知白水已经被污染,他何必费那么大周章去抢!白水之事倒还能亡羊补牢,但李靖实在不知两年前水脉破坏到底还留下多少隐患。他接下来应该如何做?将水脉再检查一遍太耗人力物力,侍剑墓又不能毁去,到底怎么做才好?   “白水已经渗入到天墉城各处,包括顶层的云踪丹台。”   “云踪丹台——正是师祖闭关之处,难道……”李靖恍然大悟,有毒的白水已经渗入到掌门闭关之处,所以他才提前结束闭关,出来查看究竟。水脉修护不力,说到底是李靖的责任,他便起身施礼告罪道:“白水受污,惊扰师祖清修,是弟子的错,弟子愿领受任何责罚。”   “你别忙着领罚。”掌门摆摆手道,“这几天的事我都听桑柔轩弟子们说了。弟子们之间的纠纷你自行处理便好,不用来回我了。你现在要做的是治理水脉,三天之内,我要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李靖道了声是,要他处理如此棘手之事,真还不如把余楚嵘和纪楚羽扔出来,大大方方向桑柔轩承认是他们两人做鬼,一剑杀了来个痛快的了结。水脉、水脉……他到底该如何下手修整呢?该不会掌门已经中毒了吧?天墉上下还有多少弟子中毒?他该如何向门派上下解释此事?真是烦死了! 第二百零五章 保姆   李靖正心乱如麻,却听门外有人声,他便喊道:“是谁?”不知是哪个弟子如此不知轻重,掌门在此,他竟还敢来聒噪!   那弟子听令也不进来,只在门外拱手道:“掌门师祖、云汉师尊赎罪,弟子实在有要事禀报——”   “快说!”   “这个,薄、薄师兄回来了,指认暗害他之人是纪楚羽。弟子们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来回师尊……”   薄楚言回来了?不是尸体丢失,是根本没死?   李靖强压怒气,本想摆摆手叫他退下,又想掌门人还在身边,只得假装关切站起来道:“那薄楚言现在伤势如何?纪楚羽人又在哪里?”   “薄师兄伤势倒是不重,纪楚羽下落不明,是否派人追查?”   “追查,自然要追查!”李靖的手举重落轻,放在桌子上没发出一点声音,“抓到纪楚羽,格杀勿论!”   于此同时,云汉居中院弟子房却是一片祥和景象。天墉上下弟子们都在搜捕纪楚羽,新进小弟子们帮不上忙,却也没了约束,大家便凑在一起玩乐。小荃是踢毽子的高手,那五彩毽子碰上她的脚如同听话的小鸟一般翻飞舞蹈,引得年纪相仿的弟子们都扔了功课围观。   路芬芳也回来了。她纵了纪楚羽和余楚嵘两个回云汉居,两人被符虫噬咬的狼狈之状已经被许多弟子看见,不消她到处散布谣言。大家放开了去猜测争论,到时候众口铄金,自然有李靖受的;   她又在掌门出关的节骨眼上放了薄楚言出来,指认纪楚羽是凶手,李靖为息事宁人只能将此事全推在纪楚羽身上,并向桑柔轩低头认错。她原本希望纪楚羽亲口说出李靖夺白水、杀弟子的恶行,但现在看来恐怕不行了。掌门提前出关,为的就是解决白水与天墉水脉受污一事,南宫烁夜已死,掌门只能依赖李靖。定会暂时保全他的声名。   如此。路芬芳虽没能一举击溃李靖,但到底将他逼进了更难受的境地。接下来怎么办?她的伤已经痊愈,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天墉城了。   路芬芳独自坐在廊上,看着小荃的毽子飞起又落下。眼神中充满了忧虑。她望向走廊尽头。发现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也在发呆。竟然是童豫。   童豫很快发现了路芬芳的眼神,主动走过来笑道:“连姐姐伤都大好了,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舍得离开小荃么?”   童豫本是老于世故之人,看破路芬芳的心事不足为怪。路芬芳拍了拍裙子上的落花道:“我唯有小荃一个妹妹,小荃也只有我一个姐姐。若我离去,阿豫肯替我照顾好她么?”   “这个自然,请连姐姐放心。”童豫说道,“不过比起小荃,我的处境更不容乐观啊。”   “此话怎讲?”   “连姐姐两耳不闻窗外事么?白水受污,本来应在闭关的桑柔仙子已经身故,她大弟子袁君荇生死未卜,短时间内没人能教授我和雨柔功法。我和她成了没人管的孩子了。”   路芬芳便看向人群最外围的曹雨柔,从她的眼神不难看出,她也对小荃的毽子功充满赞叹,但她似乎一直自恃大家闺秀,不肯轻易尝试这些小玩意。   “云汉真人已经下令捉拿纪楚羽,格杀勿论,便是承认云汉居弟子犯错。他既诚心悔过,便该接收你和雨柔在云汉居修炼学习。”路芬芳道。   “那他会好好教我们吗?对云汉真人来说,修补水脉才是最关键的大事吧。”   路芬芳看了童豫一眼,觉得不说话才是最好的回应。童豫似乎察觉到路芬芳不是一般人,因此单独和她说话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见解,似乎是在有意试探她。   路芬芳心内想道,天墉水脉已经全面受污,若想从根源上去毒,只能先把水源关闭——即撤下产生新水的水盂,这是第一步;接着便是处理侍剑墓中的残毒,彻底切断侍剑墓与外界的联系;第三,汲干水道中现存污水,全面清毒。   这只是一个大体的思路,估计李靖的想法和路芬芳差不多。这其中还有许多问题,比如天墉城断水,这两千多号弟子如何生存,那丹炉里的丹,药圃中的药草怎么办?还有,靠水脉输送的灵气链断裂,天墉浮岛从半空中掉下来怎么办?   除了这些大事,还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比如薄楚言活着回来了,他会不会说出李靖的秘密?南宫烁夜死了,但是尸体不见了,天墉城为何接二连三发生尸体失踪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想想这些路芬芳放心了。李靖焦头烂额,大概不会关心路芬芳什么时候离开天墉城的。   “有些事在咱们普通人看来是大事,对于云汉真人不过小菜一碟罢了。”路芬芳道,“阿豫无需担心这些,担心了也没有用。”   “哎呀哎呀,飞出去了!”   “噗。”   路芬芳将那从天而降的毽子接在手里,淡然下郎牵了来追毽子的小荃的手。她笑吟吟对小弟子们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去膳堂吧。”   “今天师兄师姐们都很忙,膳堂不放饭啦!”   “你们放心,跟我来吧。”   路芬芳带着十几个迷茫的孩子来到膳堂,刚进门就闻到了刚出锅馒头的甜香。一个孩子兴奋地喊道:“有饭有饭!”便冲到灶台揭锅盖,被那蒸汽一烫,又甩着手退回来揭其余几口大锅,虽然都是平日常吃的素菜,但都十分新鲜。曹雨柔见状说道:“别乱了,都拿好自己的碗,排队盛饭!”   孩子们都欢欣鼓舞动了起来,小荃却还牵着路芬芳的手不动,半晌才问道:“这些饭都是姐姐做的吧?”   路芬芳笑着对小荃眨了眨眼:“你也快去吃吧,多吃些。”   待孩子们都热火朝天吃了起来,路芬芳才拍了拍胸口,心音说道:“老爷子,今天这顿饭辛苦你啦。”   路芬芳早料到今日闹得人仰马翻,肯定没人管云汉居这帮小孩子,便请伯服当大厨。伯服苦笑道:“只是今天这顿饭吗?我放着好好的灵尊不当,却要陪你当云汉居的孩子王了!”   “咱们现在是坐山观虎斗,左右无事。”路芬芳说道,“我还有许多事想和你商量,咱们进珠丘中说话吧。” 第二百零六章 断水   路芬芳回到珠丘中,便闻到丹池上飘来一股奇异的芳香,叫人闻之熏熏然。伯服说道:“苏合蓝睛已经遵你的意思融炼了南宫烁夜的尸体。南宫烁夜绝对想不到,珠丘能把白水之毒清洗干净,还原最纯净的白水。但这股异香为何而生,就不得而知了。”   “南宫烁夜在药园中修炼,体肤带有香气再正常不过。”路芬芳问道,“炼白水晶珠需要多长时间?”   “最少一年。”   “一年太长了,能不能缩短?”   “你的筑基期也太长了,能不能缩短?”   “……好吧。”   “那南宫烁夜魂灵中的另一半白水怎么办?”   “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炼化魂魄。再说,珠丘也做不到。”路芬芳道,“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天墉掌门为何突然出关?他到底有何用意——真的只是为了解决天墉水脉之事么?”   的确,天墉掌门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感到措手不及。在此事之前,路芬芳对天墉掌门的了解几乎是零,不知道他的名字、年龄、修为深浅、态度脾性……   太素宫的樊逾清掌门好歹还有名字流传于世,但天墉掌门就太过神秘了。这时,蝮蛇忽然走来,说道:“天墉掌门是五十二年前闭关的。他的事情连云汉桑柔二君都知之甚少,其余门派则称他为‘无踪’。无踪掌门的诡异在于,任何人都无法记住他。只要稍一知道他的秘密便会马上忘记。你别看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路芬芳俯下身,扯断植灵田中一根杂草,“无踪掌门的出现,让我很不安。”   “调查他是没有用的,太素、蓬莱、紫翠、琼华费了那么多心力,五十年过去了还是一无所获。”蝮蛇说道,“你还是专心对付李靖为好。李靖毕竟是天墉城的人,无踪性格再怪也会护犊子的。”   路芬芳点点头,她自以为镇定。不料植灵田中竟然长了杂草。这都因她心绪不宁所致。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天墉城全面搜捕行动,耗时三天。   天墉城弟子大会,宣判桑柔轩案,将纪楚羽逐出门墙。修界通缉;李靖在全体弟子面前向念剑流、桑柔轩致歉。送上十数灵宝加以抚慰。并接收桑柔轩新弟子曹雨柔、冯豫,亲自教导。耗时一天。   天墉城中层弟子大会,草拟水脉修整方案。耗时三天。   天墉城第二次中层弟子大会,决定水脉修整方案,耗时三天半,未达成一致意见。   水脉修整方案确定本来已经刻不容缓,但据说开会时有个弟子不知死活提了一句,李靖的女儿还在失踪中,叫李靖来主持大会真是为难辛苦等等。李靖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指着那个中级弟子的鼻子一顿破口大骂。但不管他再如何发火也好,当着全天墉弟子丢掉的脸面已经再也收拾不回来了。   李靖处一团乱麻,路芬芳这里却是云淡风轻。她除了回珠丘丹炉修炼便是照顾云汉居的小孩子,如同过着普通人家的平和日子。每天除去功法丹术,便是想着更新今天的菜谱,催促某个孩子洗澡,缝补衣服等等。   路芬芳再和顺柔婉不过,照顾人又极细心,很得小孩子们喜欢。连伯服也称奇道:“从未见你这般会照顾人。我这小姑娘,不知不觉间竟长大了。”   伯服自然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这日午休,路芬芳独自坐在穿堂里,在曹雨柔道服的袖子上绣上一朵茉莉花。这袖子的破口是早上小荃的木剑划破的,小荃小心翼翼道歉许久,但雨柔还是很生气。她颇有洁癖,不肯穿破衣服,一定要再领件新的来穿。   但是,经过桑柔轩案之后,云汉居丢了好大的脸面,对桑柔轩的敌意再次升级,不主动找麻烦就不错了,哪里会给桑柔轩那边来的弟子发放新衣服?   路芬芳好说歹说才将雨柔劝下,承诺一定把她这件道服缝得比原来还好看。雨柔却冷笑道,若是缝得出来一丁点线头,她便烧了这件道服,穿自己平日的衣服练剑。   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路芬芳完全不擅长女红,她只在这里装模作样缝几下,便丢到珠丘丹炉请蝮蛇代劳,她的针线是极其好的。   正午时分,路芬芳捏着绣花针在穿堂昏昏欲睡。这里本应是凉快的,但今天偏偏就一丝风都没有。她就这样捏着针,打着盹,忽然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轻轻扶住她的额头。   嗯……   路芬芳清醒了,站了起来,只听一个人说道:“头都快点到膝盖上去了,手却还拿着针不放,不怕扎着自己么?”   是……竟然是李靖,他来弟子房做什么?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修为,路芬芳平日里都撤去了真气防御,连精锐五感都暂时关闭,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伯服保护,所以李靖靠近她完全没有察觉。   “阁下是……”路芬芳假装不认识李靖的样子,但李靖看她的目光却有许多东西,充满了亲切,希望,温暖,反正几乎全部是美好的东西。   因为他看到的,是他这辈子最爱之人,方妙谈。   “你该不会是,是云汉真人吧?”路芬芳把针插进腰间的荷包,小心翼翼看着他。李靖,方妙谈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连姑娘很聪明啊。”李靖笑道,“最近天墉城事多,劳烦连姑娘照顾新弟子了。”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天墉诸事很快便能回到正轨,请连姑娘不必担心。”   李靖的话说得足够委婉,路芬芳也听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即便是对着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一张脸,李靖仍能保持最基本的冷静。   “不过,从明日起天墉城便要开始断水。”   “断水?”   “是的。天墉城的水脉已经受到污染,若再不断水,后果不堪设想。”李靖说道,“明日起桑柔轩弟子便会为天墉城所有弟子测毒。连姑娘虽然在天墉城时日不长,但也要测一下的。”   李靖的潜台词是,若测试完没有中毒,你就可以离开了。 第二百零七章 合作   “什么什么?测什么毒啊。”   同一时间,桑柔轩药厂。桑柔轩弟子们都在二师兄孟君桐的带领下不厌其烦得整理药草,将被污染的枝叶剪去,而没被污染的哪怕只有一片叶子,也要放入琉璃瓶中细心封存。这些药草都由好几代人培养了几十年,在他们心里,这些草比他们自己的命还要珍贵。   “一个个的都忙成狗了,谁能抽出工夫给云汉居那帮蠢货测毒,自己不会测吗?”那弟子不满得嚷嚷着,戴着手套的手捏着毛笔,细心得在琉璃瓶口挂的竹牌上写下编号,“你说是不是啊,孟师兄?”   “但是掌门师祖盯着,这命令不得不从。”孟君桐施展轻身术跳上梯子,仔细整理好高层架子上有些摆乱了的瓶子,低头说道,“拖几天再去。”   药厂的角落里,几个女弟子戴着手套和面纱,仔细将被污染的叶子整理在竹筐中,预备烧毁。她们忽然抬头问道:“孟师兄,水脉被污染已经两年了,咱们日日饮水浆洗,你说会不会真的已经中毒了啊?”   “中毒什么的都是危言耸听罢了。真气日日在体内运转,中没中毒你自己不知道?”孟君桐横了那女弟子一眼,“污染未必波及了所有水脉,如果不然,饮月沁蕊二园药草何以黯然无恙至今?”   “可是,毒水竟然已经升到云踪丹台那么高的地方,别处岂能幸免?”   “你说够了没有?”孟君桐将一个琉璃瓶子砸得稀巴烂。那女弟子吓得捂了耳朵。他们这位二师兄可不像大师姐那么温柔,像爆碳似的一点就炸。那女弟子抽泣道:“我……我实在害怕,师父死了,师姐又受了重伤,我害怕……呜呜呜……”   另外一个女弟子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孟君桐扫视一圈,发现大家眼中都有哀愁悲恸之色,好容易平复的心又愤愤起来:“妈的,说起来这水脉也是云汉居弟子周重璧破坏的,他们自己种下恶果连累别人,咱们凭什么上赶着擦屁股?这毒不测了。若掌门生气便把我也逐出门墙好了。老子不干了!”   “对啊,二师兄,咱们早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另一个弟子愤然道,“咱们岂能这般轻易放过云汉居!李靖那混蛋只会在掌门面前卖乖。师父死了。师姐伤了。咱们桑柔轩损失了这么多药草,他只道个歉赔点东西就完了?没那么便宜!”   “王八蛋……”   孟君桐看着满地狼藉,怒火中烧。他早就想让李靖以死谢罪了。但是师父之死罪责主要在周重璧,师姐之伤,云汉居虽然认罪,但纪楚羽下落不明,李靖只承认自己“教导不严”而非“教唆弟子杀人”……李靖处境虽然不利,但还没有走到绝境,他们没法拿他怎么样。   “听我的指令,先不去云汉居测毒。”孟君桐摘下手套扔在旁边的火炉中,“我去趟念剑流。”   孟君桐大约有十年……不,十一年零三个月没有踏进念剑流的大门了。念剑流在天墉城本来就是边缘化的特殊存在,其弟子除了全体弟子大会时几乎不会出现在云汉桑柔二大派系弟子视线之内。而云汉桑柔弟子也绝不会主动登门拜访。他们也说不出原因为何,反正自念剑流成立以来就一直如此。   但是桑柔案后,桑柔轩却和念剑流产生了特殊的联系,他们同为此案的受害者。孟君桐想和念剑流联手共同对抗云汉居。他知道自己不该贸然前来,因为和念剑流的关系,他的师父、师姐还有桑柔居其他人从来都没有维护过。忽然的客套寒暄,一定会很尴尬。   但是孟君桐还是来了。念剑流与云汉居虽然过节不多,但薄楚言身为念剑流第一传人,在念剑流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早在两年多前太素宫试剑大会时,薄楚言便与李君盼一起被选为学习交流的弟子,这在天墉城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他或许是因为和李君盼关系很好才入选的……不过李君盼早就和云汉居决裂了,这也不足为虑。   孟君桐一点轻身术都没用,一步一个脚印从桑柔轩走到了念剑流。山道上有许多气剑如灵魂般飞来飞去,如同交错的眼光审视着孟君桐。孟君桐不敢造次,停在第一级台阶前,恭谨拱手道:“桑柔轩二弟子孟君桐特来拜访念剑流薄师兄,烦请通报一声。”   那些气剑听话,唰唰唰排成三列飞入门中。不多时,门自开了,孟君桐便步入其中。他从未来过念剑流,不想这门内竟是这般景象。   开门走过影壁,便是比天墉城大武场还要大五分之一的练武场。念剑流所有弟子都在这里,手中各持气剑,或互相讨教,或独自练招,竟都是无比专注。   天墉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似乎只有他们不曾受到干扰。孟君桐不禁感叹,或许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修行者,云汉桑柔算什么,都是些追名逐利的大俗人罢了。   “你来了?”一个身影忽然从房顶上落在孟君桐身侧,正是薄楚言。他光着膀子,胸口和腹部都是白布缠着,伤势显然还未痊愈,但已经在练武场盯着师弟师妹们修炼了。   真是令人佩服,真正的修士,真正的男子汉。   “未料到孟师兄忽然前来,真是失礼了。”薄楚言拱手道。孟君桐回礼道:“是我早该来探望才对。这是桑柔轩的伤药,已查实未经污染,请薄师兄放心使用。”   “多谢。”薄楚言稍微看了一眼便收入囊中,却笑道,“天墉水脉污染,孟师兄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稳定人心,而不是关心我这——无关紧要之人。”   “薄师兄说哪里话。客套话就不多讲了,咱们同为云汉居所害,我们关心你是理所应当的。”   “呵呵,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薄楚言淡然发出一道气剑射向场中分神的小师妹,“端茹出来!不想练就别练了!”   “嗯……”看着那小姑娘垂头丧气走了出来,孟君桐心道,想不到薄楚言体格文弱彬彬有礼,教导师弟妹却比他还严厉许多。他收心说道:“薄师兄心思九窍,一点就透。” 第二百零八章 约酒   “呵呵,天墉城上下乱作一团,为何我们念剑流还能专注练剑?”薄楚言问,“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这……”   “师祖严令,我们念剑流绝不轻易卷入任何一派的斗争中去。”薄楚言道,“师兄赠药安慰本是好意,我这番回答却要叫师兄失望了。”   孟君桐叹气道:“不会,薄师兄不愿合作也好,能看到师兄伤势好转,咱们也放心了。”   孟君桐说完了,薄楚言便沉默看弟子们练剑。孟君桐想道,这个薄楚言也真是的,当面回绝别人也算了,怎么连水脉之事也毫不关心?同在天墉浮岛,他们不关心别人也就罢了,难道不怕自己中毒么?   孟君桐知道,他再好心泛滥也只是热脸贴冷屁股,不如不说。正想告辞时,薄楚言却忽然说道:“听说袁师姐在紫翠山养伤,不知她伤势如何了?”   “她仍是昏迷不醒。那清音仙上脾气古怪得很,也不许咱们去探望。”孟君桐用拳头砸着脑门说道。   “那袁师姐独自在紫翠山无人照顾,孟师兄竟也放心么?”   “说起此事,还要多谢那位连姑娘。”孟君桐道,“多亏她去求了清音仙上,仙上才答应医治师姐,还准许她留在山上照顾几日,也可常去探望。”   “连……姑娘?”薄楚言忽然来了兴趣,“她不是咱们天墉城的弟子么?”   “不是。她是这次一位新晋弟子的家姐,这事说来就话长了。”孟君桐也没心思在这里扯闲篇。正好找个借口脱身,“我也该去看看她,道声谢。”   薄楚言却忽然从栏杆上拿了外衣披上,说道:“那正好,我和孟师兄一道去。”   孟君桐愣住了,他也不知薄楚言为何与他同去,刚才听他的口风,明明是不认识连璐的。两个人一路上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孟君桐拼命把话题把李靖如何可恶上扯,什么有人看见纪楚羽是被符虫缠身回来天墉城的。之后就不见踪影。不知是否被李靖灭口等等。   薄楚言却听得心不在焉。二人来了云汉居,迎面正好是曹雨柔和冯豫在山道上扫落叶。那曹雨柔是有洁癖的,如何能受得了拿着扫帚在这山路上吃灰,只扫了两下便将扫帚丢在一旁。坐在冯豫扫干净的台阶上温习心法了。   冯豫低头扫了几扫帚。便回头喊曹雨柔道:“我说。你倒是动动呀?这么长的山路让我一个人扫,你想累死我吗?”   “我可没工夫去累你,明明是云汉居想累死咱们两个。”曹雨柔眼睛都不睁得回答道。“若非如此,怎不让连小荃来扫地,单让咱们两个来扫?”   孟君桐听了此话笑道:“这两个新弟子原本归桑柔轩管的,桑柔案发后,云汉师尊为表愧悔之意,便把这两个无人教引的弟子收在云汉居门下了。”   “那这两个孩子真是倒霉。”薄楚言摇头道,“云汉居的窝囊气只怕全撒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孟君桐与薄楚言走上前去,冯豫一下子便认出了孟君桐,放下扫帚行礼。薄楚言问道:“二位师兄……应该不是来测毒的吧?”   孟君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还好你在这里,你连姐姐在不在?可否叫她出来一下?”   冯豫揶揄得一笑:“知道了。”便发了灵扎给小荃。不多时,云汉居的门便开了,路芬芳走了出来。   薄楚言上前一步,盯着路芬芳看了一会儿,却不再上前,只问孟君桐:“就是她吗?”   “正是。”   薄楚言有些失望。他听到居住在天墉城的凡女,一心还以为是为他治伤的那位姑娘,没想到竟然不是。唉,那位姑娘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天下之大,不知再上哪里去寻她?   薄楚言哪里会想到,救他性命的正是眼前走来的这个女子路芬芳所养的灵宠蝮蛇。他只是礼貌性的微笑,并未认出改头换面的路芬芳,更未对她产生兴趣。   “连姑娘,好久不见。”   “二位仙长好。”路芬芳施礼道,“孟师兄,这位是——”   路芬芳假装好奇得打量着薄楚言。孟君桐便介绍道:“这位是念剑流传人薄楚言师兄。原来你们两个不认识啊——薄师兄既然不认识,为何急着来相见呢?”   “孟师兄莫开这样的玩笑。”薄楚言轻咳一声,却不知编什么理由才能掩饰过去,都怪他出来得太心急了。   “袁师姐的伤情已经稳定下来,请孟师兄不必太过心急。”路芬芳机智得岔开了话题。孟君桐却笑道:“此事还要多谢连姑娘,劳烦连姑娘总为在下想着。在下来此除了面谢连姑娘,还有一句重要之话说与姑娘。”   “请讲。”   “无论桑柔轩与云汉居如何,云汉居与连姑娘又如何,桑柔轩始终不忘连姑娘的大恩。”孟君桐郑重拱手说道。路芬芳看看孟君桐,又看看薄楚言,大约知道他们二人为何会凑到一起了。   她忽然心生一计,只对孟君桐道:“感谢之话,还望孟师兄不要再说,袁师姐曾照顾过我,我回报袁师姐那是应当应分的。”   路芬芳又对薄楚言道:“看薄师兄刚才的眼神,好像把我错认作什么人了啊?”   “不,只是……只是好奇连姑娘一介凡女,如何能说动清音仙上出手为天墉城弟子医治。”愣了这半天,薄楚言总算想了个还算像样的借口。   路芬芳笑道:“仙也好,凡也好,人心大约都没太大区别。好比你想见一个人,那个人说不定也正想着你呢?”   “这……”这话说的薄楚言都不知该怎么接了。他心中想道,这个连姑娘究竟怎么回事,明明第一次见面,她何以讲话如此直接无拘?   不过,她讲的话竟将薄楚言的心变得无比柔软,如同得到远方老友的安慰。   “连姐,你到底管不管我们了?里头的人还没叫我们吃饭啊?”大小姐曹雨柔终于沉不住气,蹬蹬跑下来质问路芬芳。路芬芳为难道:“你们只能晚点再吃了。”   路芬芳摸了摸曹雨柔袖子上那朵茉莉花,蝮蛇的绣工果然能入她的眼。曹雨柔摆头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咕噜咕噜——”   旁边冯豫的肚子也叽里呱啦叫了起来。扫了大半天的地,两个孩子都饿得不行了。   “云汉居真是吝啬啊,连小孩子的饭食都要克扣。”孟君桐眼珠一转,忽然说道,“要不然咱们几个下山喝酒去吧!” 第二百零九章 结盟   “喝酒?”   “这节骨眼上?”   “我们俩也去?”   “怎么,害怕啦?”孟君桐一把揽过冯豫道,“呆着这只有受罪没饭吃,跟着我有酒喝,去不去?”   薄楚言看孟君桐这样子不像开玩笑,是要动真格的,急忙劝道:“孟师兄,今时不同往日,况且你还是桑柔轩的二师兄——”   “我知道我知道。”孟君桐嬉皮笑脸道,“怎么了,二师兄就不能喝酒了?哦对了,我忘了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的。”   “你开什么玩笑,这点小伤而已!”薄楚言不屑道,“你可别激我,到时候不一定谁把谁喝到桌子底下去呢!”   “哈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孟君桐开心得在冯豫背上狂拍,拍得他直咳嗽。男人们就是这样,刚才还一本正经划清界限,一提酒马上就两肋插刀好兄弟了。   几个人说得正热闹,曹雨柔忽然提着裙子转身往回走。冯豫喊她,她头也不回得答道:“女孩子家大晚上得和男子出去喝酒成何体统?我不去。”   “曹大小姐,本来也没让你喝呀。”孟君桐无辜道,“你喝茶就行,你自己想喝什么都行!”   曹雨柔切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孟君桐小声说道:“不行不行,她已经听到咱们一起去喝酒了,非把她也叫上不可。”   路芬芳掩口一笑,故意高声说道:“说得够热闹的,咱们去哪里喝?孟师兄可别拿山脚下的苍蝇小馆打发咱们。”   孟君桐会意。提高声音道:“不会不会!这次咱们去个远地,我和薄师兄御剑带着你们,一个时辰也到成都了,吃蹄花饭、大肘子还有那个灯影牛肉!”   曹雨柔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从备考到正式入门,她已经八个月没吃肉了,天墉城的饭自不必说,简直淡到人生无望。   真是的……曹雨柔坚定信念继续向前走:“我不去,你们带小荃去吧。”   “诶?她走那么快不会是去告密吧?”冯豫悄声说道。不一会儿,小荃的脑袋便从门缝中探出来,接着。曹雨柔也出来了。   闹了半天。小姑娘还是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啊。   于是薄楚言与孟君桐御剑带着路芬芳、小荃、阿豫和雨柔四个人浩浩荡荡下山去了。他们一个是念剑流当家,一个是桑柔轩如今的主事,要带人下山谁也不敢多问一句——虽然看上去怪怪的。   路芬芳也不明白孟君桐为什么忽然想起约人喝酒,不过自招新以来天墉城发生了太多事。他们也需要好好疏散一下了。   他们每个人。都需要一散心中的郁结。而且,他们都不能独自喝酒。   仙山不宁,人间依旧一片繁华景象。宾朋入座。美酒入盏,饭菜香味和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人间的味道。路芬芳忽然想不起来,这些修士为何要追求长生呢?他们活得再久,也无法尝到人世间的悲欢喜乐,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或许他们修仙是因为,这个人间已经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路芬芳记得,上一次喝酒还是和周重璧喝的。自他走后,她便可人间再也没有关系了。   一盏又一盏的蔷薇露下肚,路芬芳丝毫不觉醉。孟君桐和薄楚言都赞她豪爽,一面又有些担心他们两个大男人竟喝不过路芬芳这小女子。   路芬芳想起来了,珠丘丹炉连毒液都可以消化,更何况是酒呢?她喝再多都不可能醉的。   真的,连醉的机会都没有了。   “诶,连姑娘,你这是干嘛,打算一个人把酒全喝了?”孟君桐醉醺醺按住她手里的酒盅道,“怎么,你有心事啊?”   “没有,这酒和甜水一样,多喝些又何妨?”路芬芳假装夺不过酒杯,只笑着与孟君桐对视。孟君桐摇摇晃晃绕到路芬芳椅背后面,拍着她肩膀道:“哟,小姑娘你这是——挑衅我们呢?我说老薄,咱们今天可不能——丢这个人啊!”   “到底——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薄楚言的喃喃自语被路芬芳一字不落听在耳朵里。孟君桐却没听见,捏着薄楚言的手说道:“你你别——光顾着自己喝呀,你怎么不理连璐,人家跟你敬酒那!”   路芬芳暂时停杯。小荃只喝了一盏,不胜酒力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曹雨柔则很淡定得夹着菜细嚼慢咽,不时呷口茶;冯豫原本自斟自饮,但见孟君桐如此欢闹,也拉着他的手嚷嚷着要划拳。   大家都需要发泄。尽管酒醒之后还要面对现实,这顿酒却是必不可少的。   “云汉……什么云汉真人啊,我呸!来来干了这杯!”   “呵呵,你以为我念剑流为何置身事外作壁上观?都是因为李靖……哼,但是,说实话,孟哥,我已经不能再置身事外了,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哎呀,薄楚言这是喝多了。桌子上小荃不安得蠕动了一下,路芬芳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好睡。   “知道纪楚羽为什么杀我么……因为,我听到了李靖的秘密,那白水,他对白水垂涎许久了……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他们要……杀人灭口……”   “啊?还有这种事?”   “他们只要杀了我埋在你们药园里,就可以借着找我的尸体搜查你们药园,进而暗中寻找白水……”   “这……薄师兄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她告诉我的。”   “她,谁啊?”   “我喜欢的姑娘。”   路芬芳无奈。薄楚言酒后失言,已经把不该说的全告诉孟君桐了。这下子,桑柔轩和念剑流不结盟都不行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路芬芳又饮了一杯。曹雨柔大约也听到了孟薄二人的谈话,淡定得吃菜呷茶,脸色却已惨白。   “喂。”路芬芳手肘撞了撞曹雨柔的肩,“听到不该听的事一定要尽快忘掉,否则,后果你知道。”   “我凭什么为他们保密?”   “因为你吃了人家的饭,还喝了人家的茶。”路芬芳白了曹雨柔一眼,“你带钱了吗?”   “我……” 第二百一十章 贿赂   众人第二天凌晨才回到天墉城,谁都没有再提醉酒盟约之事。薄楚言依旧督促弟子们练剑,孟君桐依旧为测毒的事和云汉居扯皮,路芬芳继续照管新弟子。不过,天墉城水脉修整一事很快打开了新局面。   水脉修整方案一直悬而未决,但桑柔轩有位弟子忽然提出,解铃还须系铃人,水脉既然是路芬芳利用草精破坏的,自然也只有草精能修整。   水脉如血管般伸入天墉浮岛各处,也只有草精的木力可追随之,无孔不入。李靖心中明白,苏合那种道行的草精化出的每一根枝条都如人手般灵巧,不管多么细微毫末的破损之处,只消伸进一根木枝便可了。   但是,修仙界资质较好的草精都是清音培育的,现下又多到了路芬芳手中。所以用草精修水脉的法子,不过是空想罢了。   李靖又想,清音那人冷漠奸猾,未必将所有草精一股脑儿给了路芬芳,紫翠山或许还有不少。清音不肯借,他还不能想办法骗出来么?   李靖拿定了主意,便将测毒的事暂且搁下,命令近侍弟子准备了许多礼物,便来敲了新弟子房的房门。   李靖简单整理了仪容,果然黄衫女开门相见。若不是这太过清冷的神色,李靖真以为他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师娘。   太像了,即便提醒过自己无数遍,他还是忍不住将目光黏在这个女子身上。尽管她和方妙谈只是神似而已。   “连姑娘,打扰了。”   “云汉尊上?”路芬芳匆匆一福。低头的瞬间脑中却过了许多猜测。李靖为什么会来?难道他知道醉酒之盟的事了?他是来赶她下山的吗?   路芬芳当然猜不出。李靖却拱手道:“连姑娘,可否允贫道进去说话?”   路芬芳将李靖让进屋内。李靖环视屋内,见路芬芳将弟子房收拾得干净整洁,众弟子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衣服都折得有棱有角放在床头,窗下小案上白瓷瓶里插的丁香也是精挑细选过的,阳光一照跟星海似的。   透过这房间,仿佛能看到这女子的心,纯净如清水,澄明如秋阳。   “贫道听闻连姑娘常去紫翠山探望我那袁小师侄。连姑娘不辞劳苦。知恩图报,贫道不仅感激,更是佩服。”   路芬芳将沏好的茶递到李靖手边:“区区之劳,不足挂齿。”路芬芳心里踏实了些。李靖大约是来探听她和清音的关系。她只消含糊过去便可。   “连姑娘应该也有所耳闻吧。天墉城与紫翠丹房不睦已久,那清音性格更是乖僻,若非姑娘从中劝和。他断不肯为天墉城任何弟子医治。”   路芬芳不说话,只坐在一旁微笑看着李靖。李靖只得继续问道:“不知连姑娘是如何做到的?”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路芬芳淡淡道,“清音仙上是恨云汉尊上,而非恨其他人。”   “哦?看来连姑娘颇懂得清音的心思啊。”   “我不懂,不过顺着桑柔轩师兄们的心意说一嘴罢了。”   这样李靖就无法追问了,那日桑柔轩弟子们都在紫翠山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也无从查起。李靖便道:“连姑娘行事颇有女中豪杰之范,不像凡家女子。”   “凡家女子也有巾帼英雄,只可惜我并不是。”   路芬芳不想再听李靖奉承之话,站起身道:“云汉尊上有话还是直说吧,这样下去,只怕咱们得聊到天黑了。”   路芬芳说着,为李靖杯中续上茶水。李靖笑道:“连姑娘真是多心了。贫道只是关心小袁师侄的病情,别无他意。”   “袁仙长伤重,短时间内可能无法醒转。”路芬芳道,“别的事,我也不懂了。”   李靖叹气道:“正是啊,清音的医术自然毋庸置疑,连姑娘照料在侧也是尽心尽力,但她身边没个同门照拂,我也实在放心不下。”   路芬芳明白了,说了半天李靖还是要在紫翠山安个他自己的人,真是得陇望蜀!路芬芳便问:“尊上是想多派人去照顾?”   “这倒不必,有清音和连姑娘,贫道自然是放心的。”   “那——”   “贫道只想上紫翠山探望小袁师侄,只看一眼便可。”李靖便将袖中锦囊推给路芬芳,“还请连姑娘从中说和。”   路芬芳心中奇怪,到底是什么事,逼得李靖非亲自上紫翠山一趟?她只问道:“这是何物?”   李靖笑道:“请连姑娘随我来。”   路芬芳便随李靖来到院中,那李靖择了一块空地,将那锦袋往空中一抛。那锦袋刚要落地便如烟花般嗖嗖蹿上天空,刚才晴朗的天一下子就黑沉沉如同深夜,五彩的烟花一个连着一个在空中盛放,又将四下照得如同白昼。   那烟花落下,却又凝成一束回到锦袋坠落的空地上,缠绕挥舞长成一棵杏树般的大树来。这树上不开杏花,却开着许多缤纷艳丽的烟花,此起彼落,热闹非凡。路芬芳惊道:“这是什么仙家宝贝?”   “这是烟花树,琼华派的灵宝,没什么用处,只是看着好玩而已。”李靖背着手看着,笑问,“连姑娘可还喜欢吗?”   路芬芳点头道:“喜欢,只是送给我区区凡人,这灵宝岂非明珠暗投?”   路芬芳心里却想,李靖真是精明,送金银落了俗套,送可以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灵宝又太浪费,便送个新奇好玩的,博路芬芳这小女子的欢心。   “送给别的凡人不行,送你正合适。”李靖转头看着路芬芳说道,“这是三十年前我在琼华派所得,送给师娘的新年礼物。”   路芬芳缄默,望着满树的烟花,仿佛看到方妙谈在这璀璨明光下的笑靥,仿佛看到周重璧扫过这温暖烟火的淡漠眼神。她摇头道:“这是属于尊上的珍贵记忆,我岂能居有?”   “留在我这里只是旧的回忆,送给你却能开启新的故事。不好么?”   李靖挥袖收了法术,将锦袋放在路芬芳手中,合上她的手指。路芬芳呆立在当地,李靖径自离去。她再抬头时,只见小荃站在廊上,看着她只是发愣。   “你是何时回来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反间   “刚回来。”小荃走上前来,拉了路芬芳的手,“姐姐,我饿了。”   路芬芳拉着小荃心不在焉得去了膳堂,她很难拒绝李靖这个要求。她想来想去,还是回到珠丘丹炉中,与伯服、蓝睛、苏合、蝮蛇四人共同商议。   蓝睛苏合听得要议事,都觉有些意外,路芬芳向来很有主意,不知何事惹她如此为难。听她说了原委之后,伯服首先说道:“这几天天墉城的大会我去旁听了几次,有人向李靖献计,用草精修整水脉。李靖贿赂于你,多半是想上紫翠山偷草精来。”   “哼,紫翠山的草精都听清音号令,道行也都不浅,岂会轻易听他摆布。”苏合说道,“让他去,去了也是白碰一鼻子灰!”   “我倒有个主意。”伯服忽然说道,“左右无事,咱们再捉弄李靖一下。”   听伯服此言,蝮蛇哂笑道:“以为伯服大人是多么端庄严肃的人,没想到竟也和老顽童似的。”   伯服说道:“我这是正经话。苏合啊,这件事还得你去办。”   伯服说罢,五个脑袋便凑在一起商量细节。第三日便是路芬芳和李靖约定的日子,她送了孩子们去练剑,便收拾了包袱在弟子房门口等李靖。李靖果只身来了,一身粗布衣裳虽然鄙陋却是干干净净,让路芬芳想起在古宁村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李靖拱手道:“有劳连姑娘久候,咱们御剑前往,到了紫翠山下可全看姑娘的了。”   路芬芳微微一福。便上了李靖的飞剑。到了紫翠山脚下,见得那知客弟子。便问清音何在。知客弟子见是李靖前来惊了一跳,却说道:“师尊不在山中。蓬莱求药去了。”   李靖便问,可否上山等清音归来。那弟子讪笑道:“二位若要等候,我这还有间空茅庐,云汉尊上可先住下,慢慢等候师尊归来。”   李靖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他李靖在修仙界好歹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怎能在山下守候清音归来?李靖说道:“这里只多一间茅庐,我与连姑娘同住,怕是不便。”   知客弟子笑道:“尊上不必担心。师尊只说不许天墉城闲杂人等上山,连姑娘并非天墉城弟子,而是紫翠山的朋友,自然可以上山的。再者说,袁姑娘也需要她的照顾。”   若不是碍着修仙界尊长的身份,李靖早一袖子甩得这弟子脑袋开花了。什么叫天墉城闲杂人等?我堂堂天墉城云汉真人,也是你能随便支使的吗?   李靖心里虽然已经怒火中烧,但因有求于紫翠山,他也不能发作。只得拱手道:“那连姑娘独自上山要小心,贫道便不能送你了。”   路芬芳谢过,转身便去了,那知客弟子也不招呼李靖。转身回了自己茅庐中。李靖一人在野草滩中徘徊,又是气闷,又是没处发作。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都无回音。他想要进那茅庐小憩,抬起竹帘却见室内昏暗少光。杯盏器具都是油腻污秽,一股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倒比妖魔之气更让人发狂。   李靖淡淡松开手,任由那竹帘落下。灰尘纷纷扑向他,但很快被他身周的真气弹得无影无踪。他知道,清音这是故意在捉弄他。哼,这老家伙倒真爱下这些细碎功夫。   李靖便坐在茅庐门口打坐,任清风撩衣,蝴蝶落眉,他自岿然不动,仿佛一尊石像般可伫立千年,直到落满霜,长满草,眉眼模糊。紫翠山忽然下起了小雨,柔绵不绝,仿佛永远下不完似的。   正在这时,一把张开的红伞忽然如落花似的从高空飘下,缓缓遮上李靖的头顶。李靖右膝上的手掌微微一翻,忽将雨水凝作一只核桃大的水球向红伞击去。   如同露珠在荷叶上滚动的声音,那水球登时碎裂作千万碎片四散而去,红伞完好无损,其下却幽幽飘出一紫红衣衫的美人,面容俊俏如闺秀,英朗如少年,正是苏合。   “云汉尊上,这么久不见面,犯不着这么大火气吧?”   苏合撑着伞在手里转,故意将那伞上水珠飞到李靖身上。李靖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苏合,心中惊异,但更多的是惊喜。他上不上紫翠山根本不重要,有一只听话的草精就够了!   李靖心中十分兴奋,但面上仍作镇静道:“久违。”   苏合秀眉微扬,嘟嘟嘴道:“你怎会在此?淋雨?苦肉计?是在求清音原谅么?”   苏合惯会煽风点火,这火在李靖心里只微微一蹿,很快便矮了下去。李靖说道:“你又为何在此?”   “看守周重璧之墓啊,免得再有无聊之人来捣乱。”苏合说道。   “你倒清闲。”   “那是自然了。放眼修仙界,还有哪个傻子会惦记周墓呢?不过云汉尊上面色少华,最近恐怕很不清省啊。”   “呵呵。”李靖闭目道,“小师侄受伤,我心中十分记挂。”   苏合蹙眉道:“姓袁的啊。我看她那个样子,治不好了。清音最是口是心非,明明知道人不可能治好,还用尽了最好的药材吊着她一口气。那些珍贵灵药还不知是用多少得道高士的命换来的,救个仇家子弟竟也值得?”   苏合这话,李靖自然半信半疑。外间都将清音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丧心病狂,把已死的仇人救活了再折磨死一遍;有人说他悲天悯人,对病患和山下的古宁村居民都是极好,简直是一方山神;也有人说他心性不定,善恶两分,但医术极好,阎王爷手里的魂儿也能勾回来……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李靖心里清楚,毕竟他们是五十年的邻居,更是五十年的仇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清音并非奸恶之徒,更非观音再世,他其实很简单,对自己在乎之人会倾尽所有去爱,对于可有可无之人,他便放任不管。   那么苏合对于清音来说,算是必不可少,还是可有可无呢?   “以你的心智,竟肯屈居清音之下?”李靖说道,“路芬芳不知何往,你竟投靠了清音,真令我百思难解。”   苏合说道:“放眼天下,没有比紫翠山更适合我潜心修行之地。”   李靖抬头看着苏合,缓缓站了起来,他身上的雨水滚凝成珠,自然洒落在地上。他摇头道:“那可未必。” 第二百一十二章 流霜   苏合心中暗笑,好个李靖,这么快就说到重点了。她便问:“你这话是何意?”   “两年前的话,苏合不会不记得吧。”李靖说道,“你我也曾一拍即合,苏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两年前苏合为脱离清音仙血控制,曾与李靖联手对抗周重璧与路芬芳。苏合与路芬芳交手不敌,从此便心悦诚服甘为路芬芳驱使。苏合耸耸肩道:“怎么,云汉尊上又有用得着我这小妖精的地方了?”   “苏合你如此说,便是责怪于我了。”李靖仰头望着漫天雨丝道,“良禽择木而栖,君子相时而动,那时路芬芳怀有珠丘丹炉,不可不谓如日中天。而现在……修仙界竟无一人能找到她之踪迹,清音又是乖僻不定,不可依靠,苏合真该为自己选一条好路才是。”   略过山峰的雨雾如同融化的云,只将寒气侵蚀着满山的花草树木。苏合道:“我自知清音心性如何。那云汉真人又如何呢?”   “我自会兑现许你的一切。”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合将五个手指一伸,做回绝之状,“我的意思是,云汉真人以为我这种妖类可以依靠么?两年前可是我先背叛于你,你竟还肯用我吗?”   李靖正失语之际,苏合已经撑伞飘然而去。李靖喊道:“我仍在这里等你!”苏合一抹绛红已经消失在深翠之中,并无回应。   接连五天。苏合都下山去,李靖都在那茅庐门口等她,而路芬芳则专心在珠丘丹炉等候消息。苏合每次回来,都带回好多李靖给她的礼物,灵宝灵药簪环首饰,皆是稀世之物。   路芬芳淡然叫苏合自己收好那些东西,嘱咐她道:“他明日再来你便答应吧,话该怎么说,你自己思忖便是。”   苏合闻言称是,并无多话。待她走开了。伯服便问:“妮子。你当真放心苏合么?她确实曾为李靖办事,你当真全不疑心么?”   路芬芳道:“老爷子,这出反间计可是你的提议,怎么你倒自相矛盾起来了?”   伯服说道:“这只是一计。用不用看你。你以为清音当初为何要用仙血控制草精?因为这样的联结比利益联结和感情联结都牢固。你呢。你又凭什么让苏合死心塌地为你卖命?就凭你对她很好么?自然了。你平日里也总护着他们,把他们当家人对待,但你能给他们的东西终究不如李靖多。你如今为报私仇蛰伏于天墉城。不得享受名门弟子应有的资源,一切行事都得在暗处进行,刺杀一派之长,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其一;你如今顺利筑基,白水晶珠成后,结丹有望,可你几时关心过草精们的修为进境?这是其二;还有最最重要的,即便丹成,你路芬芳的前途又在哪里?你要在暗处修行到何时,除了刺杀李靖,你计划过自己的未来么?”   伯服一番话说得路芬芳哑口无言。身为复仇之人,她自然孤注一掷;身为修行之士,她也算卧薪尝胆;但身为珠丘之主,她真的有失担当,她没有想过如何带着珠丘光明正大行走于修仙界,没有想过如何真正照顾好珠丘中的草精。她,真的太差了。   “我,是我太自私了。”   “不是自私,是幼稚,是糊涂!”伯服厉声道,“上次在沁蕊园,苏合为了你差点丢掉性命,你对得起她么?”   路芬芳听如此,越发不做声了。仇恨,她何时才能过仇恨这一关?等办完这件事,她真的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了。   苏合答应帮李靖修补水脉那日,本该是个天墉城上下欢腾的日子。但更大的不幸还是发生了。桑柔轩接连有弟子中毒,呕吐暴瘦虚软无力,正是中了污水之毒。   李靖除了整日挨掌门训斥,还要部署水脉修补之事。但弟子中毒之状实在可怖,尚且康健的弟子谁也不肯接近水脉动工。苏合也道:“两年前我破坏水脉时,水脉中都是干净水,现在里面全是毒水,我也不敢贸然以草灵探入。”   李靖无奈,只得把水源水盂取出,严令弟子将水道中现存的毒水慢慢汲净。越来越多的弟子中毒,桑柔轩众弟子苦研数日,都不知该如何解毒。   苏合见状不闻不问,只在云汉居中将衣衫灵宝堆成小山一般,自己流连其中饮酒作乐。李靖来问时,她便借着酒力说道:“若当初不杀周重璧,你也不至于惹这般大祸呀。”   李靖听话大怒,拔剑便要杀了苏合。苏合却道:“杀了我,只怕普天之下没人帮你修这糟烂的水脉了。你可要想清楚,整个天墉城的性命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李靖冷笑道:“哼,我堂堂天墉掌门,岂会轻易走到穷途末路!所有弟子下山,弃岛!”   “不可。”无踪掌门不知何时也来了云汉居,只站在门口沉声说道,“天墉浮岛是天墉城几代先贤耗费毕生功力所建,岂能弃之!人可亡,岛不可亡!”   “掌门何以将浮岛看得比弟子们还重要?天墉无人,谁来守城?”   “若浮岛落下,不知要伤及昆仑山多少生灵。你为了苟且偷生,竟连无辜性命也不顾了么!”   李靖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良久无语。他不知自己为何在忽然之间一败涂地。哼,不光桑柔轩,连念剑流那些孤立者竟也渐渐不听话起来。局面到底何时失控,一下子便到了崩溃的地步!   天墉城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水道干涸,莲花枯萎,碧绿的草木失去灵力支持,也渐渐敷上寒霜。这个六大门派中最接近天宇的浮岛,竟渐渐露出衰败之相。   但是,太快了,快到李靖完全措手不及。   他立刻派了许多精英弟子分往琼华、蓬莱、太素三派求助。琼华素来狡狯阴毒,求了也是白求;那蓬莱因为上次新生联考事故与天墉颇有芥蒂,只随意送了些灵药灵符,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太素宫倒是派了三个人来,鼎剑阁主武英韶、其妻夏苕华,还有凝丹长老魏英涯。   杯水车薪,但也聊胜于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内乱   半个月来,天墉城已有四十三个弟子相继毒发身亡,先是呕吐不能进食,接着修为迅速散尽而死。奇怪的是,死去的这四十三个弟子中既有金丹前期的,也有筑基期的,也有练气三四层的,有时修为高的反比修为低微的毒发还快。   按理来说,新招的那八个弟子应是体质最弱的,他们却都安然无事。魏英涯便猜想,中毒的程度与修为深浅无关,而与人浸润毒质的时间长短有关。他更不惧危险,主动下到侍剑墓中取污血,研制祛毒之法。   此时天墉上下已是人心惶惶,那些来天墉城时间不长的弟子们都纷纷逃下山去,连着几夜在浮岛天梯处和守门弟子大打出手。李靖见状,下令放行,称还有谁想走的,尽管下山便是,但除了随身便衣,不准带走天墉城任何东西,便是他们自己平时攒下的灵石,也要统统留下才可。   此时的弟子房更是一片死寂。小弟子们哪里见过这个阵势,纷纷躲在自己房里,既不敢去桑柔轩帮忙,也不敢出去练剑,又不敢下山去,只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那曹雨柔更是素有洁癖,连呕吐声都听不惯的,得了李靖放人之令,很快收拾好自己来时的行装,便要下山去了。   曹雨柔正在自己房里整理衣物,忽听三声敲门,回身一看是冯豫倚在那里,后面还跟着小荃。   “你这是去哪儿啊,曹大小姐。”冯豫走上前来。见她已将归还给天墉城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曹雨柔将手里的东西重重放在包袱内,冷冷道:“来了这些天,半点功法没学到,还差点中毒死掉,你们还要留下做什么?”   曹雨柔说着忽然横眼看小荃。小荃低头说道:“我姐姐不走,我也不走。”   冯豫也按住曹雨柔的手腕说道:“你不能走。咱们来天墉时间虽然不长,但体内很可能也积了毒质,若不在这里治好,恐为你今后修行埋下隐患。”   曹雨柔嗤笑道:“你真是愚蠢!你以为云汉尊上为何肯放弟子下山,他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么?哼。他表面上日夜不眠得与太素来使一同救治弟子。其实早就派了精英弟子秘密将天墉的灵宝典籍名剑等物转移到安全之地。他现在要救的是天墉派,不是天墉弟子!”   冯豫问道:“那你离开天墉城,要去哪里?”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我走啦。”曹雨柔背了包袱。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冯豫。“替我转交给云汉尊上。我知道尊上日理万机,就不叨扰面辞了。”   曹雨柔说毕要走,小荃便说“我送你”就跟了上去。三个人刚走到中轴天梯。却见云汉居弟子们乌泱乌泱往桑柔轩那边跑,一个个的都面含杀气,长剑在握。曹雨柔知道事情不妙,蹑手蹑脚便往花丛后躲。小荃不明所以,大踏步跑了出来。一个大约练气六七层的弟子听得动静,挥剑指着他们三人道:“你们几个不许走,跟我来!”   曹雨柔知道这下走不了了,瞪了小荃一眼:“都怪你。”便讪讪跟在大部队后面。云汉居弟子倾巢而出,再一次堵了桑柔轩的门,挥剑叫阵。不一会儿,孟君桐与几个弟子便出来了。孟君桐似乎料到了云汉居会来的样子,平静得拱手道:“师兄师姐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啊?”   “孟君桐你不要装蒜了,若你听师尊之命早日测毒,天墉城何以落到今天这般田地!”云汉居弟子叫骂道。   “这事得问你们了。”孟君桐皮笑肉不笑道,“若不是你们先来桑柔轩大闹一场,害得沁蕊饮月二园损失了过半的仙草,桑柔轩怎会连测毒之药都制不出来?天墉之祸,到底谁是始作俑者!”   “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云汉居群情激奋,数十把长剑挺出,明晃晃照在孟君桐脸上,仿佛只这剑光便能照得他鲜血喷涌。孟君桐喝道:“怎么,还想再砸桑柔轩一次?还不都给我退下!”   “孟君桐,你以为你是谁?你和念剑流暗中勾结,不听掌门之令,就凭你也配发号施令!”   “你敢辱我孟师兄,是谁派你来的,有云汉师尊的手令吗?”   “都人命关天的时候了,你还想用手令来搪塞?你们桑柔轩是想把好药都藏起来,袖手旁观云汉居的同门病痛而死么!”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似乎要将这多年的矛盾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小荃、曹雨柔呆在边上,不想听他们吵,想偷偷溜走,却发现冯豫不知何时不见了。曹雨柔悄声对小荃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二人手拉着手刚要离去,却听耳边嗖的一道森然凉气掠过,曹雨柔抱了小荃扑倒在地,堪堪躲过。二人再缓缓抬头看时,只见漫天都是气剑,云汉居和桑柔轩,终于开战了。   “咱们赶快走!”   “不行,我得等我姐姐呢——”   两人刚爬将起来,眼前那日晷忽然炸裂了,逼得她们又向别处躲去。不过顷刻间,四处都是流火落雷,两个小孩就像天灾下的小鼠般无处可躲。   “连小荃,你怎么往回跑呀!”   “我找我姐姐!”   “你这是找死!”   曹雨柔刚要站起来去抓小荃,忽然一道灵符飞落,真气几乎将她掀翻过去。那背后却忽然有双手扶着她稳稳落地,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叶君亭。   “叶师兄,你回来了?”   新生考试结束之后,叶君亭便去了蓬莱派善后水底鱼妖伤人之事,昨天才返回天墉城,竟不知师门出了这等大事。他一手携了曹雨柔,一手拉过连小荃,在纷飞战火中穿梭来去。小荃哭道:“我要找我姐姐,我要找我姐姐!”   “我先送你下山,再找你姐姐,我答应你,一定救你姐姐出来!”   天墉城中轴广场上已经乱作一团,路芬芳却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入珠丘中专心炼丹。珠丘丹池本就可以同时炼制好几种丹药,她一面炼着白水晶珠和其他几种寻常丹药,一面却在研制天墉水毒的解药。 第二百一十四章 疫病   研究毒水解药,自非路芬芳一力可成。那紫翠山上,清音也早收到苏合取来的侍剑墓毒水样本,早早研制了起来。清音列方子,路芬芳便用珠丘丹池做试验,两个人同心协力紧锣密鼓,倒完全不受外间战乱的影响。   伯服见路芬芳此举,又不知她想些什么,便问她为何如此。路芬芳说道:“天墉水脉受损,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我只欲找李靖报仇而不想害其他人,能尽点力就尽点力吧。”   伯服苦笑道:“你想做好事便做,为何急着撇得干干净净?真是倔强。”   到了今天,路芬芳已经在试验第六次修改的丹方,她守着丹池寸步不离,忽然听得蓝睛来报,桑柔轩和云汉居在中轴天梯打起来了,小荃和雨柔两个也被卷入其中,还好已经被叶君亭救下山去了。   丹池中所练丹药正到了成败关头,路芬芳自己实在难以抽身,便急命了蓝睛下山寻找那两个女孩子。她自己正专心炼药时,忽听伯服提醒道:“有人来了!”   路芬芳只盯着丹池上方升腾的白雾,这药汤的味道熏得她五感都慢了,竟然辨不出那接近的人是谁。伯服急喝道:“是李靖,他这会儿来做什么!”   路芬芳从高高的丹池顶部一跃而下,收摄心神,才听丹炉外果然是李靖喊道:“连璐,连璐,你怎么了?快醒醒!”   伯服说道:“他在外间看到你肉身昏迷不醒,必会给你输送真气。你还是快些神魂入体醒来,免得叫她看出你的真实修为。”   路芬芳听话。魂魄便缓缓落回肉身中,睁开了眼睛。却见李靖抱着她,脸上是路芬芳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路芬芳若是死了。李靖也要跟着去了似的。   她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了一跳,急忙坐了起来,低下头不看李靖。李靖也觉有些尴尬,缓缓从床上起身,说道:“冒犯了。我以为你是病了,所以才——”   路芬芳用手背蹭了蹭脖子上的汗,摇了摇头:“我只是睡得沉了些,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竟不知道?呵呵,不知道也好。我送你下山吧。”   “下山?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天墉城已经不是你能呆的地方。”李靖说着,忽然抓起路芬芳的手腕便将她拖下床来,连鞋都赶不及让她穿,硬扯着就往门外跑,上了飞剑。李靖解下外袍将路芬芳兜头裹紧,说道:“害怕就闭上眼睛,不要往下看,抓紧我!”   路芬芳一面抓紧了李靖的腰带,一面透过风吹开外袍的缝隙看向地面。那中轴广场上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已经被切断的水源竟又重新涌动了起来,毒浪滔天几乎将天墉浮岛上的建筑淹没了一半,而由毒水输送的灵气也在四处炸开,那喷泉水池里已经叠满了天墉弟子们的尸体。那积水中的断臂断手、灵宝杂物就更加不可胜数了。   路芬芳忍不住问道:“天墉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靖默然不语。伯服却道:“天墉浮岛底部的水盂是早就拿掉的,如今又有这么多被污染的水放出来,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有人要借毒水引发天墉内乱。至于要达到什么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靖御剑极快。转眼已经带路芬芳降落到古宁村口。李靖说道:“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妹妹也已下山,正在村中等你。你们姐妹去别处修仙也好。过平凡人的生活也好,总之不要再回天墉城来了。”   路芬芳望着李靖萧然的身影,心里竟有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看李靖的神情便知,他并非这场毒灾的始作俑者。见他腹背受敌心力交瘁,路芬芳本该欣慰,本该痛快才是,可是,她竟一点复仇的快感也没有。   他死了又怎样,身败名裂又怎样,周重璧不会再回来了。李靖虽然恨极了周重璧,但也是爱极了他师娘。这样的爱,路芬芳从他的眼神就能看明白。他只是看到了一张与师娘相似的脸,与师娘几十年的感情便一下子从心底里涌了出来。他何尝不是有自己一份真情,真实的爱,真实的恨,而个人的爱恨在这天地间究竟会留下什么痕迹?再恨再爱,都挽回不了那些注定要失去的东西,再执着,又有何用呢。   路芬芳垂头不语。李靖说道:“这辈子,大概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保重。”   风忽然大了,卷起尘沙,迷了路芬芳的眼睛。路芬芳听懂了李靖的话,这一别后,李靖大约再也看不到他这辈子最爱的脸了。   他知道这是梦,但意识到梦要醒时,终究还是不舍。   李靖转身,御剑而去。待这流星似的光芒已经融化在明媚的阳光里,路芬芳还是望着天,没有低头。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抱住了路芬芳的腰:“姐姐,你可算平安出来了,小荃担心死了!”   路芬芳握住小荃的手,石像似的杵在原地不动。小荃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你……你说什么?”   “你,你也保重。”路芬芳喃喃一语,拉了小荃,头也不回得进了古宁村。   大约五日后的一个清晨,路芬芳被呕吐的声音吵醒了。已经有两个村民和一个从天墉城逃下来的修士出现了中水毒的症状。那修士在门派中时接触了污水也是有可能的,可那两个村民却又是怎么回事?   “这毒症是会传染的。”   翌日,清音亲自出诊,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接着在古宁村发生骚乱之前,即刻用仙法封村,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而他自己也没有离开古宁村,与路芬芳一同照顾病患,研究丹方,所需草药只让留守紫翠山的弟子用空间法术传送过来。无比熬人的半个多月过去,古宁村的疫情并没有得到控制。路芬芳的改了几十次的丹药送服下去,根本没有任何疗效。   路芬芳又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在她耳边,那脸面的痛呼声和钻心的哭泣声没有一刻停止过。治疗活人,掩埋死人,她醒着时只不断重复着这两件事。喂他们药,祈祷着他们能活过来,最终却只能将他们放在自己亲手挖好的墓穴中,一铲一铲盖上泥土,让他们长眠于地下,成为虫食。 第二百一十五章 魔葬   数不清是第几夜了,月亮快要落下去,整个古宁村仿佛要融化在这昏暗虚幻的微光中,空气里混杂着药丸的芳香和腐烂的臭味,浓得仿佛永远也散不干净。路芬芳浸泡在其中,用一月不曾换洗的裙子擦了擦手上的土,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开始打坐。   她身下的泥土中,埋着一百一十六具尸体。这样静的夜,路芬芳的耳力似乎越发得好,甚至能听见这些尸体腐烂的声音。他们活着的时候,曾经一起扛着锄头去种地,一同洗头、缠线,这个抢了那个的老婆,那个又偷过这个一只鸡。可是那些活着的画面统统消失不见了,他们现在只是一起在腐烂,那尸体肿胀流水的声音,仿佛他们之间生时的交谈。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仿佛在说,路芬芳啊,为什么我们都死了,只有你安然无恙?   路芬芳在心里回答道,因为我有珠丘丹炉护体,自从遇到了珠丘,我的命就已经是它的了。   他们又在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有珠丘就可以不死,我们却只能卑微得死掉?   因为……天墉水脉是我破坏的,水源污染是因为而起,毒症也是因我而起。我本可以弥补这一切,但我为了报复李靖,没有让苏合修整水脉,还眼睁睁看着桑柔与念剑流结盟,共抗云汉测毒之事,让事态变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是我害了你们……是我,害了你们……   是你?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都是因为我。两年前清音就劝过我。放下仇恨,不要报仇,否则便会伤害更多的人。但我一意孤行,不想牵连了这许多无辜之人。我该死,我该死!   你是该死,但是你命好,老天爷还不让你死。   我活着,我甚至有点恐惧活着,我怕看到更大的灾祸。天墉内乱,桑柔云汉两股势力相争。恐怕没人尽力解毒。若天墉浮岛真的掉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那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这么大的罪孽,如何能赎?   不,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改变。怎么改变。你连水毒的解药都练不出来。还能做什么?   不,我可以。我既然已经放下了报仇的事,就可以不再藏于暗处。我还可以做很多事!   路芬芳腾得睁开眼睛。她忽然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接着双手捂住小腹滚在地上。蓝睛听见动静,急忙赶来看是怎么回事,扶起路芬芳一看,却见她的脸已经变回了她自己的容貌,而不是那方妙谈的样子了。   “她强行卸除了天颜风月丹的药力,变回了自己的容貌。”伯服搭完了路芬芳的脉,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已经痛昏过去,才叹息道,“我这妮子,恐怕又要天翻地覆闹一场了。”   是要天翻地覆,但不是闹。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路芬芳,回来了。   天墉浮岛已如死城。战了一天一夜的李靖提着剑缓缓走上石阶,不时迈过横尸阶上的尸体,不时踏落鲜红暗红的脚印。他走进云汉居,见荷池已枯,只有半池淤泥里凌乱插着许多黄瘦茎秆,秆上挂着伶仃枯叶,干得风一吹似乎便会碎成末。   李靖小心翼翼穿过荷池,死物环伺,他怕自己这唯一的脚步声太过刺耳。他走到经堂门前,并不进去,只收剑拱手道:“弟子李靖拜见掌门。”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没有一点声响,李靖却无端被一股大力摔了出去,重重跌落在荷池桥上。李靖很快爬起来叩首道:“掌门息怒,弟子愿领受任何责罚!”   “我饶你苟活至今,并非不知道你的罪状,而是为了让你修整水脉,将功补过。”无踪掌门沉声道,“没想到你竟重置水盂,引发战乱,借此巩固自己在天墉城的地位……你如此嚣张,是觉得我已经老糊涂了么?”   “我……”李靖一咬牙,叩头有声道,“掌门明察,搜查饮月园之事确是弟子谋划,纪楚羽等人也确是弟子处置,但是水盂之事实在不是弟子所为!弟子即便再想对付桑柔轩,也不至于押上天墉城所有人的性命啊!”   无踪掌门沉默。不一会儿,门开了,无踪掌门走了出来,望着伏地垂首的李靖,若有所思。   不是他,还有谁能如此兴风作浪?   无踪掌门缓缓走向李靖,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你随我去个地方吧。”   无踪一路无话,带着李靖来到了沁蕊园中。两个药园中的药草本都枯死了,但被毒水再度污染,又吸收了死伤弟子的血气尸气之后,竟成了草灵,三五断枝拼做人形,在园中僵尸野鬼般游弋着。   “南宫死了,你们找到她的尸首不曾?”   李靖低头道:“得知南宫师叔死讯时,毒水事件已发……弟子……弟子确实未曾找过。”   两个人很快走到一个草木甚密的所在,无踪问道:“你可知此处为何草叶鲜绿,且并没被毒水尸气侵染么?”   李靖根本没有亲自来过沁蕊园,便只摇头说不知道。无踪将袍袖一挥,便震散了这一垛茂盛的草木,竟露出一个黑洞洞的井口来。   李靖心中暗骂到,他教出的徒儿竟都是帮瞎子傻子,搜了那么久药园,竟连这口井都没发现。这井被人故意用草木掩盖,底下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靖正欲上前仔细看个究竟,又被无踪一袖子打得倒退三步。那井中却忽然喷涌出三丈多高的刺骨寒气,气浪中尽是细碎冰渣,其中卷着一个女人凄厉诡异的笑声,令人闻之战栗。   是妖?还是鬼?   那无踪掌门仍然站在井旁,仰头缓缓望去,这冰风中包裹着一个强大的灵体,戾气甚重,似乎是成形不久的妖邪。那女子阴森森道:“弟子南宫烁夜,拜见掌门!”   南宫烁夜?是她的魂魄!   “呵呵。”无踪冷笑道,“南宫烁夜,你妄想霸占白水,反被白水毒害至死,不肯轮回转世,反而要堕落成魔滥杀无辜?”   “哈哈哈,掌门实在谬赞弟子了,弟子已与白水合体,成魔还是成仙,又有什么重要的?”   “不对。”无踪蹙眉道,“你魂魄中只有一半白水,另一半白水在哪里?”   “想知道另一半白水的下落?”南宫烁夜阴森森得笑着,“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第二百一十六章 蟋蟀   沁蕊园一开战,整个天墉浮岛便似乎齐齐响起细弱的啜泣声,轻得仿佛花瓣颤抖撕裂。花尸、人尸、兽尸竞相腐烂,将天墉城堆积做一个巨大的坟场。唯有一抹白色如烟飘摇而上,且含着淡淡空灵的香气,仿佛在焚烧邪祟,净化世界。   她一袭素衣,白绢抹额,背负青色宝剑,脚步看着极慢,却似乎在瞬息间便走到了天墉城第二层的沁蕊园左近。路芬芳停住脚步,她听到了结冰的声音,就好像冰做的蝴蝶,成群结队飞过她头顶的天空。   天墉浮岛虽然处于一万五千尺的高空,但因有灵气法阵守护,岛内气候四季如春。现在灵气法阵被毒水污染,也渐渐崩坏失效,令浮岛暴露在苦寒中。   路芬芳有珠丘保护不怕严寒,但听觉依旧敏锐,听到这冰棱延伸扩张的速度并非自然结冰,而是阴寒法力所致。她才在门口站了不到十息的工夫,那残垣枯枝已变得晶莹剔透,冰雕玉砌的一般了。   她便施展出幽入冥轻轻跳过断墙,见这墙内的冰雪世界与外间微微有些不同。横亘在路芬芳眼前的,首先是一条紫色的冰龙,这龙巨爪下却压着一只白色的猛虎;绕过这静态的龙虎,又是一把紫色的冰剑与白色的冰刀在空中相击,那剑身上似乎却有了微微的裂痕;再向前时,又是一紫一白两只蟋蟀角力,那紫色蟋蟀的后腿已经被卸掉了。   路芬芳环顾四周,这冰雕真把天上地下死物活物能打的全聚齐了。无不精雕细琢惟妙惟肖,叫人叹为观止。路芬芳便点头笑道:“有趣。”   路芬芳既发了声,忽然有一影子飘至路芬芳身前,重重一掌就要拍落。路芬芳侧身轻松躲开,险些撞上身后的大蟋蟀。那来人口型说了声“小心”便又将路芬芳拉了过来。   “多谢云汉尊上相救。”路芬芳拱手道。李靖冷着脸道:“是你?真是稀客,稀客!”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去紫翠山拜祭,顺道过来看看,不想竟有这般好戏。”路芬芳道,“只看不懂唱得是哪一出啊。”   “呵呵。你一来。这戏就要改成‘落井下石’了吧?”李靖脸色虽然十分难看,却始终不动手赶路芬芳出去。路芬芳乐得多呆一会,摇头道:“我是看戏的,不是唱戏的。云汉尊上可否为我讲解一下?”   李靖即便不说。路芬芳也能看得出来。这冰雕之战,是无踪掌门在与南宫烁夜斗法。无踪掌门依靠内力,南宫借助白水之力分别凝聚成各种形状的冰棱相斗;冰棱虽为死物。却有活力,二者一旦分了胜负便会静止不动,便如路芬芳现在所看到的这样。   南宫和无踪凝结的冰棱已经摆满了整个园子都未分出胜负,白水之力可怖,无踪的内力更是惊人。消耗了这半日,他们大约都在休养生息,暂时休战了。   路芬芳假装打量冰棱,却用眼角余光观察李靖,见他面色灰暗,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现下并无气力驱赶她;而李靖也在暗想,路芬芳为何会在此时忽然出现,她又是如何悄无声息进来的?难道——她懂得收敛自己的气息?若真如此,他岂非看不出她真实的修为?   李靖又想道,他刚才为协助掌门对付南宫烁夜,耗了不少真气,此时若路芬芳忽然发难,他又不知她的深浅,岂非要吃大亏?   想到这一层,李靖很快改变了策略,稍稍和色对路芬芳道:“你去看了师弟的坟?那些人面花……都开了吗?”   “人面花看不到他的笑容,估计不会再开花了。”路芬芳道,“我还要多谢云汉尊上,这两年再未去打扰他。”   “师弟之死,实非我愿。”李靖说道,“若时光能倒流,我真愿那一战死的是我。”   李靖这话虚情假意,路芬芳听来却并不很刺心。她说道:“是啊,周重璧死了,一了百了,投胎转世当棵树也好,变只猫也好,总归是无忧无虑的,总好过你,孤孤单单留在这世上,无一个故人,女儿也不认,还得面对大厦倾颓之祸、两派相争之苦,真是苦不堪言那。”   李靖听完这话呆愣在当地。他以为周重璧是路芬芳的软肋,只要提周之事,路芬芳必会自乱阵脚,谁知路芬芳说出如此通透狠毒之话来,反倒给了他窝心一脚。   “呵呵,师弟大约也怕我在这世上没了对手太过寂寞,便留下这满目苍侇,让我日日收拾他的烂摊子,总是站在他的影子里。”李靖说道,“而你呢,已经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了?又敢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了?”   路芬芳道:“这本来就是现实世界,没有一日虚假。”   路芬芳正说到这里,她身后那只冰蟋蟀忽然向她倒了下来,她回身抽剑便将那冰疙瘩劈成两半。她这一剑下去,那本来断了腿的紫蟋蟀忽然复活了,向前蹦了两下,便将那白蟋蟀的尸体一口一口吃掉了。   李靖见状大惊,喝止路芬芳道:“掌门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千万不可改动此处战局!”   路芬芳收了剑站在原地,她不想改变也已经改变了。如此一来,那断腿蟋蟀便成了园中唯一有战力的冰兽。它吃掉了白蟋蟀中的灵力,体格比刚才又大了一倍,精神抖擞趾高气昂得向那两条冰龙蹦了过去。   那紫蟋蟀甫一靠近,触角一拨便将体型细小的白龙拨倒了,又蹦了上去踩得粉碎。李靖拔剑道:“快阻止它!这冰雕中都是掌门的灵力,若灵力被南宫的冰雕吃光,掌门危在旦夕!”   路芬芳笑道:“你掌门的死活于我有何干系!这冰雕都坏了,也不好玩,我便告辞了。”   李靖这时真力发不出来,怎能不依赖路芬芳的力量,横剑拦住路芬芳去路。路芬芳使出一招雪照秋空将他剑招化解,一时也越不过他去。路芬芳便一剑击毁了那白色冰剑:“再不放我走,我可要捣乱了!”   路芬芳说着,唰唰唰连着高歌击筑和雪宫风榭几招,专打那白色冰雕。李靖此时出剑速度哪里及得上路芬芳,每三招才能追到一招罢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拔毒   李靖心道不妙,这路芬芳果然是专来和他捣乱的,倒不如放她离去的好。李靖便说道:“路芬芳,你我的仇怨只算在你我的头上,莫要牵连无辜!南宫烁夜不除,莫说天墉城,紫翠山下方圆百里的生灵都要涂炭!”   路芬芳充耳不闻,不光击倒那些白色冰雕,还专引着紫蟋蟀往深处走。李靖又是大惊,难道路芬芳知道南宫烁夜真身的所在?   李靖顾不得内伤,御剑狂追,丹田的剧痛却令他眼前时明时暗,几次险些撞上巨型冰棱。两个人便在冰棱缝隙中追逐,很快看到白茫茫地下有一黑乎乎的窟窿,正是南宫烁夜之前藏身的枯井。   路芬芳长剑一挥,似乎指挥那大蟋蟀往井里跳。大蟋蟀果然跳到那井边,急震两翅,那白紫相间的寒气便缓缓向井中流去了。   这冰寒灵气若是被南宫烁夜吸收,同在井底调息的无踪掌门便必死无疑。李靖挥剑砍那蟋蟀,谁知路芬芳又是一剑下来,削去他一片袖角。李靖又气又急又恨,那井底却忽然一阵剧烈摇动,井口忽然掀起一股气浪,逼得他向后滑了三步。他再看路芬芳,她竟抱住那蟋蟀的前腿,在它翅膀底下稳稳藏住了。   李靖不知井底发生何事,也不能下去一看究竟,想着无踪掌门怕是凶多吉少,便急恨恨对路芬芳道:“路芬芳,我知道我欠你良多,但你怎能因仇恨黑白不分!难道天下只周重璧的命是命。其他百姓便是草芥么!”   路芬芳回头淡淡看了李靖一眼道:“你未曾欠我。我只问你,若要救天墉城,要救山下百姓便要你牺牲,你可愿意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就是不愿意咯?”   “你!”   两人正争吵间,那大蟋蟀忽然往后退起来,李靖不妨竟被它结结实实踩在爪下不得翻身;而路芬芳则因抱住蟋蟀腿并未受伤。她躲在蟋蟀翅下,见井中先后飞出两个人影,头一个是南宫烁夜,她身上魔气更盛神采奕奕,而后出来的无踪掌门则面色灰败。看着内伤不轻。   “呵呵呵。这才叫天无绝人之路啊。”南宫烁夜两袖轻挥,那大蟋蟀便化作正常蟋蟀大小跳到她裙下。她笑对路芬芳道:“多谢这位小友相助,你不错,很识时务。”   路芬芳拱手道:“不敢当。桑柔尊上无需客气。”   路芬芳这般淡然让南宫有些诧异。她说道:“你帮我赢了斗法。实在是我的恩人。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路芬芳说道,“只想再帮尊上一个小忙,不知尊上肯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呢?”   南宫烁夜微微挑眉。知道路芬芳挖好了坑在等她,便问道:“什么?”   路芬芳道:“我想从尊上身上拿走一件东西。这东西对尊上来说毫无用处——也可以说,有害无益。”   “哦?什么?”   “就是……那染毒的白水啊。”   路芬芳不待南宫烁夜反应,一剑“舞倒金樽”专砍她双足。南宫自恃白水之力,双脚跳起夹住剑身便要将断舍离剑冻住。谁知冰棱刚覆盖住剑身一半,路芬芳忽然将剑轻轻向前一推,就这样把剑松开了。   路芬芳此举令南宫烁夜大为不解。收缴了路芬芳的武器她本该胜券在握,却像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如何是好。她还不知这剑的名字是断舍离,既要彻底放手,一把剑又有什么不能舍的?   南宫烁夜失神不过刹那,而路芬芳早已抓住机会祭出锁云囊,五指张处,竟环绕着含着淡淡青光的冷雾。南宫烁夜知道路芬芳这灵宝厉害,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有点痛,你忍着些。”路芬芳说着,手中云雾忽然如利剑般直插入天与流云相连,接着漫天轻云薄雾都为之大震,漫漫滚滚绵延如涛,竟又急速汇入路芬芳手中。   路芬芳执着这云雾凝结的巨剑便向南宫烁夜劈去,南宫扔回断舍离剑扭头便跑,但这天地间处处是云雾水汽,她跑到哪里,哪里便瞬间凝出一执剑的小人来拦她去路,这些虽不十分厉害,但也颇费她手脚。   南宫到底忌惮路芬芳手里的锁云囊,干脆回转身来说道:“你一会儿帮我,一会儿要害我,到底什么意思!”   路芬芳不答,只用巨剑将天地搅得一片混沌,四处都是云雾乱舞,不知哪边是天哪边是地,不知云隙中的蓝色是天还是水。这两人只管激斗,那边李靖却搀着无踪掌门道:“掌门师尊,弟子先带您到山下疗伤去吧?”   无踪推开李靖的手,缓缓摇头道:“不,我还要看完这一战。不然,我心难安。”   李靖叹息道:“掌门还管她做什么,我看路芬芳就是个疯子,乱打一气,完全由着自己一时高兴,根本没有立场。”   无踪却道:“这你可看差了,你还没发现她在做什么?”   李靖远远看着,路芬芳踏云而舞,手中巨剑几次明明已经穿过了南宫的身体,却只如云拂过般,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半点伤痕。而那白云巨剑却渐渐发黑,四处的云也乌压压了起来。李靖迷惑道:“这是……”   “她在用锁云囊为南宫烁夜体内的白水拔毒。”无踪解释道,“说是拔毒,不如说是将白水抽离。她利用锁云囊拨动天地间的云气,以云气之灵吸出白水。锁云囊之力至柔,却是南宫烁夜不能抵抗。”   李靖悟道:“那她刚才为何引到蟋蟀吃掉掌门灵力,岂非——”   “只有我的灵力进入南宫之体,锁云囊之气才能拔出白水。”无踪闭目道,“要打赢南宫,救天墉城,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无踪这话倒让李靖疑惑了,路芬芳要救天墉,不可能吧?她巴不得李靖死得难看,怎可能救天墉?她是为周重璧救的?是这样吗?   “掌门,咱们还是下山休养去吧——”   无踪再一次推开李靖的手。他知道,灵力亏虚至此,便是清音肯给他医治,他也是无力回天。 第二百一十八章 输赢   他现在想做的,唯有亲眼看着路芬芳取得最后的胜利。   路芬芳以天地为笼囚住了南宫,南宫亦发现白水之力竟慢慢从她体内流失。南宫怒吼道:“本尊纵横天地十余载,岂能栽在你这黄毛小丫头手里!”   南宫一声号令,仿佛云都静了脚步,风也听了呼吸,那凝固般的云层外,传来森然的“咯咯”响声。路芬芳再看时,那云的缝隙中似乎有冰寒的星光射来——   不,如此锐利,却不是星光,倒似闪烁着贪婪之光和兴奋之火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几万只手脚同时冲破了稀薄的云气向路芬芳掏了过去。   是天墉弟子们的尸体!路芬芳见了如此,不骄不惧,更不急于刺出一剑,而是发动锁云囊,拨云露星。那星光投影在路芬芳所在的云面上,舞蹈旋转,竟如许多持剑狂舞的人影。   这是灌血剑阵!伯服一眼认出路芬芳发动的是灌血剑阵,他丝毫未料到路芬芳仅用两年的时间便牢牢记住了这阵法。星光月色将路芬芳整个人镀作银白,她持着断舍离剑跃入棋盘阵阵眼之上,号令千军万马,与那僵尸混战在一处。   “这是?”   李靖和南宫心中几乎同时发出这样的惊叹,这是天墉城开天辟地之阵灌血剑阵!路芬芳如何能会?   此时,无踪掌门也睁开了眼,看到了战阵中的一切。他扶着李靖的肩缓缓站了起来,眼中迸发着不一样的光芒。他仿佛透过路芬芳看到了百年之前。又仿佛看到了千年之后……   刺骨的风惊醒着无踪,令他倦怠的身体重新活泛了起来,他的精神仿佛残烛上忽然蹿高跳动的火苗。路芬芳持剑扫平魔孽,如同星之王者般凌驾高空,剑上星光如泉缓缓将南宫包围。   南宫的身体被锁云囊和断舍离吸住,渐渐变得僵硬干枯。她眼睁睁得看着白水之力如萤火虫般慢慢从身体中飞走,飞向路芬芳。她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知道温谨背叛的时候,她只恨,但是不怕;知道白水有毒的时候,她只是愤。却也不惧;但是现在竟有人能从她身体中活生生把白水剥离出来……   她不相信!这个一旦下手必要得到的女人。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对了,像三月前夺走她肉身白水的那个女人!看她们此刻的眼神,就像双胞胎姐妹一样!   南宫烁夜的魂魄仿佛已经睡着了。在她拼命镇定,安慰自己还有转机时。她的身体已经重重跌落了下来。瞬间又被苏合蓝睛的草藤捆了个严实。   此时路芬芳的手中养着一抔云气。如同风吹即散的蒲公英,又像一朵巨大的雪花,正是静态的锁云囊;而那锁云囊中却游着一尾蓝色的小鱼。正是南宫魂魄中的白水灵气。   路芬芳捧了白水,转身向无踪掌门行礼道:“多谢掌门适才慷慨解赠灵力,有了洁净白水,昆仑山下的百姓便有救了。”   “你能为天下苍生不惜一己之身,贫道自然也可。”无踪道,“更何况,有生之年能再得见本尊亲创的灌血剑阵,此生无憾矣。”   原来无踪掌门就是江杏霭啊。路芬芳暗笑自己愚钝,但若无踪掌门就是江杏霭,他为何不承认真实身份,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他总不会仍为灌血剑阵之仇耿耿于怀吧?   路芬芳暂且将心中疑惑按下,再次行礼道:“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要听掌门号令。”   “你自下山去救古宁村的百姓吧。”无踪拂袖道,“天墉城的烂摊子,该由天墉城自己收拾。”   路芬芳与清音合力研制出了水毒解药后,便日夜救治昆仑山下村民及修士,连着三日三夜未曾合眼;第一批服药的村民身体好转之后,路芬芳便被蓝睛苏合伯服硬劝去休息。她神游珠丘丹炉中,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想着那神秘的无踪掌门江杏霭。   不知他要如何处理天墉城善后事宜,路芬芳真想问问他,知不知晓那蜘金洞刀剑录的秘密。   辗转反侧许久,路芬芳终于耐不住,背着蓝睛伯服等人悄悄上了天墉浮岛。彼时那些毒尸已经大略清干净了,浮岛上各处的余毒却难以消除,且仍在缓缓下沉。若浮岛坠落,昆仑山百姓依旧难逃此劫。   路芬芳寻来云汉居,在石阶下便远远看见李靖倚着门柱坐在门口,望着天空发呆。路芬芳便上前道:“尊上坐看天上云卷云舒,真是好雅兴。”   李靖瞟了路芬芳一眼,站了起来。他这身布袍沾满尘土,发髻也是凌乱松散,哪里还有半点仙风道骨之态。李靖说道:“天上有云卷云舒,有星沉月落,几时为这仰头之人改变过。”   世事难料,他从威震修界的云汉尊上沦为如今丧家之犬,个中凄凉只有他自己能体会。路芬芳从袖中摸出一只药瓶道:“我是来给天墉城送解药的。”   透明的琉璃瓶映着蓝天白云,其中液体轻若无物,只有这么一丁点,能救天墉弟子之命,却救不了天墉城。   “你赢了。”   “什么?”   “你赢了。”李靖苦笑道,“其实早在两年前你就赢了。我只赢了一个人,你却赢了一座城。我输得彻底,你赢得完全。”   路芬芳说道:“造成今日局面实非我愿。但我想尽力弥补。”   路芬芳说着,又将那瓶子递给李靖。李靖注视着救命的药瓶,仿佛看到一把会咬人的刀,他一伸手,所有的尊严和气节便会被切得粉碎。   所以他只僵在那里。他只在心里问自己,李靖啊李靖,你苦心经营,到底得到了什么?你千方百计害死宿命之敌,此刻却输给一个筑基中期的小女子……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的那个强敌,也不过是个六界通缉的罪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阴影中的人而已。   你本可以好好得当天墉城的云汉真人,专心修炼,不理俗尘。修界并非只有周重璧一个天才,天下也并非只有洞天壶一个灵宝。   但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开?自己困住了自己,落到今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田地?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射月   路芬芳哪里知道李靖的思量,见他不接,还以为他疑心这解药是假,便扔揣回自己袖内道:“不知道江掌门的伤如何了?可否方便拜见?”   李靖没说话,云汉居的门却自己开了,李靖也知道江杏霭是请路芬芳进去。热门他便指了指门道:“请吧。”   路芬芳直入内堂,只觉扑面之气阴寒冷寂,没有半点生气,那书案上的荷花翠竹,也都枯得只剩一把骨头;书本虽然叠得整整齐齐,但大约不会有人再来弄乱它们了;那悄悄藏在书箧里的琉璃挂坠也碎了,但是谁送的,为什么碎了,也已不会有人再关心,不会有人再记得。   唯有江杏霭于讲台上打坐,无论春光明媚,还是风啸水寒,他始终都是如此罢了。   “路芬芳拜见江掌门。”路芬芳弯腰拱手,江杏霭仍阖着眼,缓缓说道:“小友,为何而来?”   “晚辈为送水毒解药而来。”路芬芳双手捧着药瓶,高举齐眉。江杏霭不看,只微笑道:“多谢。只可惜这药医得了性命,却挽不回仙道。”   “不论仙道人道,自然都得保命,若命都没了,道也都是别人的道,与自己有何关系?”路芬芳说道。江杏霭又道:“师父去后,传我掌门之位,我没有接受,从此闭关修炼,不问世事,谁料甫一出关,便将闭关百年的心血全都还给了天墉城……果然应了那句话,天意难违。”   江杏霭没有道出,师父黄绮羽化登仙离他而去时,他问她有什么话想对他说,黄绮说没有。江便急道,我和你多少年朝夕相处耳鬓厮磨,怎的会无话说?   黄绮道,自此便是天人永隔,还有什么话可说?天意难违,好自珍重。   黄绮的无情彻底击溃了江。他心想。你既不想见我,不思量我,那我也不思量你,不见任何人。你既把天墉城交给我。是你一厢情愿,我可从没想过要答应你。我或游山玩水,或闭关修炼,反正哪怕你苦心经营的天墉城毁了,我也不管的!   江杏霭说到做到。他在掌门就任仪式上逃之夭夭,自去黔地玩乐,便于蜘金洞中开辟洞府,丹修剑修,演灌血剑阵,收百剑精神,十年不出。回了天墉之后,他更避见众人,闭关不出,成了天墉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甩手掌门。   正因为江杏霭不闻不问。云汉桑柔二派的斗争愈演愈烈。江杏霭一味赌气,门派事务都由师弟汤虔打理。汤虔本想借南宫烁夜与温谨联姻缓和二派矛盾,不料反将矛盾激化到了不可扭转的程度。   不管外间闹得如何凶,江杏霭只是不理。直到四个月前,他发现水脉被污。江自入门来饱受同门冷眼虐待,对天墉没有任何感情,若是天墉因此覆灭,他恨不得放三天三夜的鞭炮庆祝。但水脉污染之事非同小可,灵力传输阵法失灵后,天墉浮岛必会坠落。殃及昆仑山下无辜百姓……那样的罪孽,他担负不起。   江杏霭终于重见天日,水脉之毒却已一泻千里。他刚刚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可惜为时已晚。   大厦倾颓。无力回天,他要这解药有什么用?天墉浮岛坠落,已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滔天大祸,竟因他小小赌气而起。他心胸如此狭隘,当真不配修仙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该强求就得强求。”路芬芳看准了江杏霭的心思。说道,“昆仑山下居民毒伤未愈,暂时不宜转移。咱们需得想个法子缓住浮岛下沉之势,能拖一日半日都是好的。”   “哦,你有什么妙计?”   “暂时还没想到。”路芬芳道,“不知天墉祖师在建造浮岛时,有没有想过应对灵力法阵失效之策?”   “浮岛下山坑之内埋着四根铜柱,启动铜柱便能托住浮岛,不致下坠。”江杏霭叹气道,“但数百年来灵力法阵几经改造,浮岛早已不在原来的轨道上飘浮;而重埋铜柱耗资巨大,几代长老都有提议,却未曾施行……”   “也就是说,铜柱是接不住天墉浮岛的了?”   “接不住的。上一次长老商议时我看过草图,必是不行的。”   路芬芳想了想,说道:“那铜柱现在还能开启么?阵法是否还有效?”   江杏霭不明白路芬芳何以如此发问,但大灾当前,谁也没工夫去问那么多为什么。他便说道:“四根铜柱是由昆吾之石镇住,只要那石头还在,阵法自然也是无碍的,我与你同去察看便知。”   于是江杏霭叫李靖留下来看门,却和路芬芳一道御剑来到昆仑山大山坑。天墉浮岛原是昆仑山紫翠峰旁的天墉峰,六百二十年前,天墉城最惊才绝艳的一代六位长老合毕生灵力,耗十年之功,才将山峰之顶削为浮岛,升入半空,使其可如星月般缓缓在昆仑山上空漂浮。   天墉升天之后,原先山峰所在之地就变成了一个巨坑,其内寸草不生,无有活物,底下镇着四根铜柱,中心埋着昆吾之石。路芬芳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昆吾石在地下百丈深,珠丘却早早感应到了那股灵气,在路芬芳心口微微一震。   昆吾石灵气经久不衰,阵法想必还没有坏。江杏霭便取了铜柱图纸给路芬芳看,两人探着灵气,一一辨清了铜柱所埋的位置。路芬芳道:“此地离天墉浮岛甚远,但我有一计。”   “说来听听。”   “把天墉浮岛强行拉回原来的轨道,待其飘至铜柱上空时,击落之。”路芬芳道,“如此,就不会伤害周边百姓生灵了。”   江杏霭道:“哼,你倒真敢想。你可知昆仑祖师费了多少人力神力才将天墉浮岛升起?现在你要改变它的轨道,谈何容易?”   路芬芳叹气道:“没法子,天墉城的灵气阵法整个坏掉了,要像从前那般久浮空中必是不行的。与其看它这样不知要落到哪里去,不如将它击落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若不这样,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第二百二十章 联手   江杏霭道:“虽如此,我现在灵力亏虚,天墉上下弟子普遍都有毒伤,不宜耗损真气,单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做成此事?”   路芬芳笑道:“晚辈还没有那么不自量力。现成的援兵就有,掌门怎么忘了他们了?”   江杏霭不解,路芬芳便解释道:“天墉水毒刚发之时,云汉尊上曾向太素、琼华、蓬莱三派求救,唯太素宫派了两个弟子来支援,现在还在古宁村里帮忙,没曾离去。”   这节故事江杏霭不知道,路芬芳便将武英韶和夏苕华的来历本事说了,且说在太素宫时曾与他们有过来往,也能说得上话。她意思明了,伯服却在珠丘内提醒道:“妮子,你切勿病急乱投医,和武夏二人的仇你都忘了?你现在去求他们,他们不光不帮忙,还要羞辱耍弄你一番才肯罢休呢!”   “老爷子,你就别担心这些了,且看我如何行事。”   路芬芳又对江杏霭道:“晚辈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但机会再渺茫也是要试一试的。太素宫好歹是修仙正宗,岂能眼睁睁看着仙道坠亡,百姓罹难呢?”   江杏霭心中却别有一番思量。那太素宫的忘言子也是他埋在心里的一根刺,他如何能放下身段去求他的门人!但大祸当前,比起蓬莱和琼华,倒是太素宫还有点情义。走到这般穷途末路,他不禁又为自己那狭隘的仇恨而可笑。   “难为你想到这些。只是你现在不过散修,便是和那太素宫鼎剑阁主有交情,太素掌门也未必肯相帮。”江杏霭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铁牌交予路芬芳,“这是太素宫掌门铁牌,你带着它去,以我之名行事吧。”   路芬芳看到那掌门铁牌与普通弟子铁牌很像,只略宽些,便低了头道:“晚辈非天墉城弟子,不敢领受如此重要信物。掌门若怕行事不便,若能写封灵扎给太素宫掌门先说了此事便也够了。”   江杏霭叹道:“云汉桑柔两败俱伤。天墉上下竟无一可用之人。你为天墉奔波劳碌,我岂能让你再凭白受委屈?你便收好吧。你有此物,我与你联络才方便,且不致被人偷听了去。”   江既如此说。路芬芳只好受了,谢过他便反身回古宁村,一面走一面想如何与武夏二人说话。刚走到村边上,路芬芳远远得便听见河水哗哗声中夹杂着搓打衣服的声音,再走几步便见一白衣女子松松挽着一头乌云在那河边拧衣裳。她拧干了在空中一抖。那细碎水珠呼啦啦飞起来,竟在她睫毛上架起一拱彩虹,照得她肌肤丰凝生光,玉润可人。   一别三年,夏苕华姿貌更胜从前。路芬芳在不足一丈宽的小河对岸看着夏苕华,不发一言。夏苕华也发现了她,张着手任手中薄衫被风吹起,也不说话。   “忙了这些日子,我还以为你我不会再说话了。”   两个人终于有默契似的同在河边坐下,路芬芳先开了口她们与我有染。夏苕华将碎发往耳后拨了拨。说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对于过去的恩怨,夏苕华还是只字不想提;其实她便想提,也说不清楚了。路芬芳便道:“咱们在这里救人,却是救得一时救不了一世。天墉城的灵力法阵修不好,迟早要掉下来,昆仑山的百姓还得遭殃。”   “你又打算做什么?”   路芬芳便把射落天墉城的计划说给夏苕华。夏苕华想了想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去问问掌门师伯祖才可。”   她说着,忽然调过脸来,斜着眼问路芬芳道:“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回答我两个问题。”   夏苕华还和三年前一样,温柔时似水,刚毅时似铁。路芬芳道:“你问。”   “为什么要帮天墉城?你和天墉城不是有仇么?为什么来求我,你不是恨太素宫么?”   两人之间只剩下潺潺的水声。路芬芳说道:“我是求仙之人。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和我有什么干系?早该放下了。”   路芬芳如此说,惊了夏苕华一跳。她很快恢复平静道:“好,好,你果然断得彻底,忘得干净,别人杀了你在意之人。你可以忘记,但你杀了我在意之人,我忘不掉!”   夏苕华忽然站了起来,她终于还是绷不住了。她这样发了脾气,路芬芳心里倒安然了。夏苕华道:“澄凌和澄雷的仇,我都记着,早晚有一天要和你算清!我即便真去求了掌门师伯祖相助天墉,也是为了昆仑百姓,与你无关!你也别以为做上一件好事,前罪便可销了!便是世上所有人都忘了你做过什么,我不会忘!便是所有人都原谅你,我夏苕华不原谅!”   路芬芳望着夏苕华阴沉的脸,半晌不说话。她真是太幼稚了,以为可以逃离这世间最琐碎烦恼的爱恨情仇。她倒肯放了别人,别人哪里肯放过她呢?   “如此,多谢你了。其实即便你现在要杀我,我也没话说。”   “你以为我现在不敢杀你?你以为筑基中期再加上珠丘丹炉,便定能赢我么!”   路芬芳不想没结果得吵下去,岔开话题道:“此事你必要和武阁主商议。你们议定了回太素宫的日子请告诉我一声,我与你们同行。”   路芬芳撂下此话就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便决定了要回太素宫。回村里时,她见有些身体恢复的村民已经三两搀扶着走动起来,那躺着的也有几个坐了起来。清音则就在几个重病患旁坐着,手托着头打盹。   她轻声走近,清音还是醒了。清音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李靖那厮收了解药没有?”   原来清音早知道路芬芳去天墉城了。路芬芳以为清音恨极了天墉城,知道自己送解药也许会不高兴,便自己悄悄地去,谁知清音淡淡的,倒是她自己多心了。   “我给了江掌门了。”路芬芳在清音旁边靠着海棠树坐下,又把自己接下来的大计划说了。清音瞪着眼听罢了,继而拍着腿笑道:“哈,也就是你才有这样的折腾劲儿。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离开太素宫时,那陈逾熠长老百般劝你留下,你都没理人家,一点面子也不给;现在你反过来有求于她,不知她会如何待你?” 第二百二十一章 重游   路芬芳想了想,当初陈逾熠千方百计要留下她,是为了靠她来拴住周重璧;现在周重璧死了,路芬芳对陈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但是现在世人皆知路芬芳有珠丘,陈逾熠应对路芬芳多了几分忌惮。   看路芬芳无所畏惧的样子,清音便让她自己拿主意,又嘱咐说古宁村这边的事自有他和蓝睛料理,叫她不用担心。   三日后,路芬芳便得到了夏苕华的回复,陈逾熠很愿意见一见路芬芳。路芬芳与夏苕华、武英韶三人便即刻启程。路芬芳本不愿意见武英韶,但既同行,少不得寒暄敷衍。但见武英韶腰上还挂着澄雷的苔痕青玉,她心里又止不住蹿起怒火。澄雷生前与武英韶并不亲厚,武英韶未经澄雷允许,竟敢戴着他的遗物招摇过市,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路芬芳觉得武英韶更加碍眼,一路上更不给他好脸色瞧了;又想起他从前对澄雷出身品行等多加诋毁,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三个人一路不歇,很快便到了齐云山太素宫。太素宫还是旧日风景,仿佛一个明月披衣云风冠带的石头仙人睡在这青天绿水之间,一砖一瓦都是干净的,没惹半点尘埃。   可是这里边的人呢?见到这人烟阜盛仙气皓然的太素宫,路芬芳不禁又想起断壁残垣的天墉城来。谁知今日繁盛的太素宫,不会变成凄凉的天墉城呢?   路芬芳进了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迎面见到的弟子们似乎都在侧目看她,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路芬芳分明听到那几个小弟子假装扫地,实际是在扎堆议论她呢:“听说这就是当年破了甲子锁和剑雨浮生阵的路芬芳啊。”   “你记错啦,破甲子锁的是周重璧。”   “哦,那个人,那个通缉犯,后来死了——是为这姓路的女子死的吧!”   “呵,说起来这个路芬芳当年不过是个卖香料的农家女,能在修仙界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真是不容易。洞天壶之主周重璧为她舍了性命。执剑长老千方百计要收她为徒,鼎剑阁主师叔为了她至今都不肯履行和夏师姐的婚约,紫翠山清音仙人还把十八丹方传授给她。”   “这都不算什么呢,听说她这次是带着天墉城的掌门铁牌来的。莫不是天墉掌门要传位于她?”   “你以为天墉掌门是什么好差么?天墉城现在不行啦,若不是无人可用,掌门也不会派她这不相干的人来。”   “所以说她最会抓尖卖俏了,消失了两年,偏瞅准天墉大乱的时候出现了。捡了这么个大便宜。”   “什么大便宜,只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路芬芳听了这些个议论,一笑而过,径直来到榔梅院。她刚来太素宫时便随夏苕华住在这里,真是再熟悉不过。眼下虽然满院九重葛已谢,但深浓淡绿中,女弟子们靛蓝的道袍倒像花儿似的鲜亮好看带着房子穿越。新弟子们早听闻路芬芳的大名,一堆一堆躲在廊上窗格子后面窥看,细声细语得议论。   大概所有门派的修士当中,就这新入门的弟子还有些烟火天真。夏苕华说道:“代掌门师伯祖大约两个时辰后便有工夫见你。你先在这里休息吧。”   夏苕华领路芬芳来的这间屋子,正是路芬芳五年前刚来时住的那间,大约不可能这么巧合,是某人特意安排的。想必是陈逾熠。   “多谢费心。”路芬芳淡淡谢了,看到并排的两张床榻,又想起从前和夏苕华深夜卧谈的事来。   “不管怎样,小师叔待你的深情厚谊,是谁都超越不了的。”   “师父常说,修仙得道要断绝**,我却是天下第一不能忘情之人。我只希望待我好的人都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不要分开……”   “那是自然的呀,大家待你好,你待大家也极好,都好好的。何来分离之说?”   “路妹妹,我舍不得放你走,你别回家乡了,咱们俩在一处好不好?”   ……   那些真心话还在耳畔,可当时的两个人都不知道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比生离死别更难过的,是真心已不再。   路芬芳选择了什么样的路。犯过什么样的错,在夏苕华心里真的那么要紧么?或许她更在意她抢走了她的小师叔吧!   路芬芳再回神时,这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只有满地斜阳,哪里还有夏苕华的身影。她刚要清净一刻,却见门外对面廊上有一人影闪过,像是武英韶,她便急忙把门关了。说话间那武英韶已经走了过来,却径直走过她的房间,进到隔壁房间去了。   路芬芳心里想道,这一带都是女弟子的寝房,武英韶进来做什么?她便趴在墙上,凝神细听起来:“你怎么还把这个东西挂在腰上,怕别人不知道么?”一个女声嗔怪道。   武英韶似乎找了张椅子坐下,舒舒服服翘了腿道:“我越不遮掩,旁人才越不会怀疑,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你倒不懂了?”   “别那么多废话,樊逾清在紫霄崖那边和霏英李说什么呢?”   樊逾清?太素宫的掌门竟然——出关了?消息瞒得还真够死的。路芬芳继续听着,武英韶方说道:“左不过是说援助天墉城的事。哼,那浮岛要掉下来了,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掌门还说让我去负责此事,真是烦得很。”   “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做。”那女子笑道,“这事要办好太难,费太多人力物力不说,成功的机会十分渺茫。我看,倒不如计算好浮岛下坠的地点,再疏散那里的居民便可了。”   “咱们不是天墉之人,所以才会如此想。浮岛若坠毁,天墉数百年的基业就完了,但若落在铜柱上,却可东山再起。”武英韶道,“天墉那点隐秘故事咱们还不知道?那昆吾石的力量足以挽救天墉浮岛,但这石头挖不出来,唯有落在铜柱上才是上上之策。”   听到这里,路芬芳倒觉好笑,她可不知道这什么昆吾石有多大力量,让天墉浮岛落在铜柱上的主意是她出的,纯属歪打正着。她便问伯服:“老爷子,这昆吾石是怎么个来历?” 第二百二十二章 珍宴   伯服说道:“昆吾石的传说是老生常谈了。我让你读《云笈七签》,看来你没曾下仔细功夫。卷二十六云,‘上多山川积石,名为昆吾。冶其石成铁作剑,光明洞照如水精状,割玉如泥。’许久不温书,《刀剑录》也都忘到脑后了吧?”   路芬芳不耐烦道:“谁让你说这个来!若只是销金断玉之石,岂能有他们这会子说的神力!我倒记得昆吾剑是盘古氏第八代始祖的脊椎骨所化。盘古氏第八代始祖功夫通天,在昆仑之巅大悟结界之秘,终于让他在苦悟了两百七十年之时,打通了精神结,思感和精神竟可无休止地引动天外天之力,却始终未能打通生命结。在他调引天外天之力时,突然发现已经无法控制这股力量,在不能承受之时,他便只好将所有生机和精神全部内敛于脊椎骨中。虽然他有天纵之资,却无法抗拒天外天的力量,终于被爆成粉碎,惟有一根完整的脊椎骨化成了一昆吾剑。”   “你的意思是,江杏霭口中的昆吾石,其实有可能是昆吾剑?”   “若说昆吾石有那么大的力量,我有些不信。若不是昆吾剑,还能是什么?”路芬芳道。   伯服想了想道:“若说昆吾剑真的存在于天墉城,江杏霭怎么敢让别人知道?”   路芬芳又道:“如果连江杏霭也不知道那就是昆吾剑呢?”   路芬芳此语犀利,伯服细想,那江杏霭修为虽深,但大半生都是独自一人度过,仅有一个朋友却落得反目成仇,仅爱过一个女子却只得天人永隔,他因此更加孤僻,除了研习功法剑谱之外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整个人都有些迷糊执拗,城府不深。头脑不活。他还真有可能不知道昆仑山坑底下的神物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讨论一番,只听隔壁又说道:   “你可真是个傻子,他们说昆吾石挖不出来,你便信以为真么?”那女子笑着。似乎拍了拍武英韶的肩膀,“你以为这是苦差,我倒觉得真是个巧宗,你还不赶快应承下来,赶在其他门派之前抵达昆仑山!”   武英韶笑道:“你可真向着我。别忘了你自己是蓬莱派的——而且还是蓬莱派的琏瑚君啊。”   蓬莱派除掌门之外,权力最大修为最高的便是守护龙王宫神殿的琏瑚君了。路芬芳以为这掌握祭神职责的蓬莱前辈怎么着也是个神秘莫测的高人隐士,没想到光听这说话声,倒像个客栈老板娘或是首饰店的女掌柜——充满了烟火气,比她之前推测得,还要更风尘一些。   “蓬莱派的事自有掌门师哥管,要我操什么心呢。”琏瑚君笑道,“不过你若再插手这件事,和你小师侄的婚事就——”   “谁说我要娶她了。”武英韶清咳道,“我一心向道。仙侣这样的事是不敢想的。”   “你是不敢想,可那小姑娘一直苦苦等着你呢。”琏瑚君哂笑,“也不知她看上你什么了。”   两个人一面喝茶,一面又聊起武英韶和夏苕华这几年的事,大约都是夏英乔在极力促成二人的事,但武英韶始终没有什么反应。路芬芳也不便深听下去,一面与伯服、苏合讨论昆吾石之事,很快便到了陈逾熠召见的时候。   这时夏苕华倒没露面,只派个小弟子来引路芬芳到了玉虚宫。陈逾熠正在纱帐后案子上看什么东西,见她来了。广袖轻轻一拂便将那张纸遮住了。   “小路姑娘,久违了。”陈逾熠笑着,毫无瑕疵的脸在跳动烛火照耀下,如同玉琢的一般。路芬芳恭恭敬敬道:“陈长老。别来无恙。”   “呵呵,我还是从前的执剑长老,但你,已不是从前那个侍香道士了。”陈逾熠道,“都快成天墉城的掌门了。”   “我不是天墉弟子,只不过机缘巧合。替天墉掌门跑跑腿而已。”路芬芳真不爱听这些假惺惺的恭维话,她主动开始了正题,“天墉城危在旦夕,若连太素宫也不出手相助,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逾熠藏在纱袖下的手似乎握紧了。小丫头,真以为握着天墉掌门的铁牌,便可以如此咄咄逼人么?   “何必如此悲观。”陈逾熠道,“你的计划,苕华都和我说了,这确是救天墉的最好方法。太素天墉一向交好,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但是,援助天墉究竟也算一件大事,不能凭我一人做主。”   “陈长老的意思是——”   “三日后,我带你去见掌门师哥,掌门师哥自有定夺。”   这话说得路芬芳又好不痛快。三日后?天墉城的情形她倒是眼不见心不烦,那边还有几个三日可以耽误?不待她继续说什么,陈逾熠已经抬手道:“路姑娘要说的我全然明白,天墉城的危机亦是整个修仙界的危机。天墉出事后,青城山仙癯庄那边也乱了起来。莫娇旎手下的散修到处生事,多为滋扰无辜百姓,却似乎以此为幌子酝酿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太素宫光是处理这些事情,都有些捉襟见肘了。”   仙癯庄之事路芬芳倒未听说,她只得说道:“如此,有劳陈长老向掌门通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路芬芳现下有求于人,竟不得不在榔梅院中等足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晚上,她未得掌门召见,反而等来一个更麻烦的消息:“仙癯庄闹得太不像话了。”夏苕华和路芬芳在膳堂吃饭时,义愤填膺得说起山下传来的消息,“仙癯庄那个主人莫仙子本就是半仙半鬼的,这几个月来不知怎的,又亲近起妖类。妖界那新主人据说最近爱吃人类绣女的手,仙癯庄散修便去长安城砍了三十几双绣娘的手献给他;后来又说喜欢吃教坊歌女的嘴唇,仙癯庄又抓了十几个歌女送到了天击虹妖界;这几天呢,那妖主又突发奇想,想吃千金贵女的肠肚,秀才的脑子……”   路芬芳低头看看碗里白花花的豆腐,又抬头看夏苕华,苕华方止住了,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这也闹得忒可恶了!我恨不得即刻将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妖爱吃人,那是本性使然,人类不也吃猪蹄、鱼唇、鸭肠、脑花么。”路芬芳道,“仙癯庄的散修这么厉害,连你们也料理不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使者   说到这里,夏苕华就更来气了。她说道:“你也还不知道吧,仙癯庄在青城山那个总坛只是个幌子,它的高手和核心机密都在长安城!”   路芬芳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听夏苕华细细说来。原来青城山仙癯庄的那些散修都是莫娇旎的小兵,她手下有两拨精兵悍将,一队在妖界,另外一队则散落于凡世中。莫娇旎大约在十年前便养了一批容貌资质俱佳的幼妖,有的卖到长安的权贵家门作丫鬟,有的出家当了和尚,有的读书考了功名,还有的为贩夫走卒草草一生。这其中有一女孩子名叫茉拾的最有出息,十年过后成了礼部侍郎的夫人了。   路芬芳笑道:“莫娇旎好谋算,如此一来便可以凡人为盾牌,为仙癯庄与妖界往来大开方便之门。十年……她真有耐性能做成此事!”   夏苕华说道:“可不是,就比如那绣娘案吧,茉拾是礼部尚书的正牌夫人,她买绣娘谁敢细问?她说运绣娘的船在运河上翻了,死无对证,谁又敢质疑呢?若不是咱们师兄弟在长安街头巷尾查探许久,那绣娘的家人还不知她们都被砍了双手,困在妖界生不如死呢!”   路芬芳道:“这些妖在长安根基太深,枝繁叶茂,咱们现在凭白去捉他们,他们的家人怎肯呢?反而又是一场风波。但若放任不管,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了。”   “所以说呀,修仙之人不宜踏足尘世,一旦踏足,把自己累死了也管不过来的。”   “管一点是一点,能帮一个是一个。”路芬芳道。“可否带我去见掌门?”   夏苕华道:“你还惦记天墉城的事呢?掌门忙于处理食女案,无暇顾及其他。”   路芬芳笑道:“我正是要为食女案献计献策,掌门不会也不见吧?”   当天下午,路芬芳便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樊逾清掌门。樊逾清与路芬芳的想象大相径庭,他容貌三十出头,身长八尺有余,道袍穿了一半。另一边脱下袖子系在腰上。露出的那条膀子上文着太素宫的徽记,腰里一柄长剑,剑鞘上画满了春宫……   路芬芳不再往下看。低头拱手道:“天墉使者路芬芳拜见樊掌门。”   樊逾清脱了鞋,光着脚盘腿坐在几案旁,笑吟吟对路芬芳道:“哟,你来了。快坐快坐。”   樊逾清说着,就拍自己炕几。示意路芬芳一同坐下。路芬芳也不好意思上前,只谢过,还站在原地。樊逾清道:“没事,和我别这么多规矩。我闭关时间太久,什么狗屁的太素宫的规矩早就忘了。”   什么……狗屁……太素宫的规矩,您老人家胳膊上好歹还文着太素宫的徽记呢。辱没起先祖来真是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路芬芳无法,只得挨近樊逾清坐了。樊逾清道:“你怎么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路芬芳只是想起两年多前,霏英李诬赖她偷盗,是这位樊逾清掌门亲自下令她服食广玉灵丹,差点把她活活烧死的。   她以为樊逾清是多么刻薄严肃的一个人,哪想见了面会是这样……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我的坏坏房东全文阅读。   “哦,你是想着两年前我逼你吃广玉灵丹那事?”樊逾清挠了几下脚板笑道,“那会儿为查清事情真相,只有窥探你的记忆。奇花丹法之事非同小可,马虎不得。当年之事,还望你原谅。”   路芬芳听得如此,急忙站起身来道:“掌门言重了。”樊逾清按着路芬芳胳膊要她坐下:“好了好了,那过去的事就都不提了。我听小夏说你有办法破食女案,你且说来听听?”   路芬芳心中奇怪,这樊逾清掌门看着放浪形骸,却自有一股威严,比那个江杏霭有气势多了。   “我也没什么太好法子,只是懂得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长安城那边的妖自然有个头目,想必就是茉拾。”路芬芳仔细想着,慢慢说道,“我既受天墉掌门之托,又得樊掌门信任,却曾与莫娇旎有过一段来往。”   路芬芳知道樊逾清是精明人,过去之事也不想瞒他。樊逾清皱眉道:“哦……你是想利用这种关系,接近茉拾,继而将长安妖一网打尽?”   路芬芳点点头。樊逾清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忽然一拍桌子说道:“我看行,你需要多少人,我来替你安排。”   “太多人同行反而不便。”路芬芳道,“樊掌门觉得谁妥当,便派谁暗中跟着我就是了。”   樊逾清明白了路芬芳的意思,又絮了几句,便要留路芬芳喝酒。路芬芳的心思早已不在酒上,婉然拒了,便叫伯服去打探那茉拾的消息。   伯服却在丹池旁看着炼丹,那白水晶珠眼看就要成了。他说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还要我去打听?你自己料理吧!”   路芬芳心里无奈,你知道的大妖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妖界有了厉害新秀你又知道几个。路芬芳也懒得和伯服理论,在太素宫中等着樊逾清传令也是无趣,干脆又去庐阳城走了一遭。   路芬芳上一次来庐阳的时候,还是和澄雷一道来的。她误入天隐互市与人赌博,一时大意被人骗走了覆雨剑,还是澄雷倾尽积攒多年的灵石帮她赎回来的。   她这是怎么了……总想起过去的事。她还要活很久很久,如果每件小事都记得清楚,也太累心了。   路芬芳凭着记忆找到了天隐互市的入口,还是那家门脸十分普通的香品铺子。   那柜台后面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不是韦长宁。路芬芳想道,一别三年,莫不是天隐互市庐阳分市入口已不设在此地?她该如何才能找到韦长宁呢?   只有试试看了。   “客官需要点什么?”   路芬芳上前,只将断舍离解下放在柜台上。那小伙计笑道:“客官,咱们这是香品铺子,巷子口有当铺,隔壁街上有铁匠炉。”   “我是想在剑鞘里填点香料。”路芬芳想道,她这把剑虽然不沉,但霍然往柜台上一扔也是挺吓人的,这小伙计的反应倒是冷静得过了头。   那伙计说道:“如此,只有请我家主人给您看看了。您稍作,小的马上回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画像   路芬芳终于见到了韦长宁,幸好他也还记得她。他将路芬芳请进内室,对断舍离赞不绝口:“此剑名为断舍离,怎需用香料画蛇添足。路姑娘找我,是有别的事吧。”   “想请韦掌柜帮个忙。”路芬芳拱手道,“敢问韦掌柜在长安互市可有熟人么?”   “长安市是天隐互市总市,我与总市不过书信往来,与那边主人也不太相识。”韦长宁观察着路芬芳的神情变化,忽然笑了,“不过,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怎么?”   韦长宁便轻咳了一声,对里间屋子道:“请现身相见。”   那里间珠帘轻轻一荡,从中走出个穿着黑色长比甲的女子,一对凤眼精光盈盈,却忽的转作沉黑,好像一轮明月忽然被乌云遮了,只留淡淡余光照着大地,不是彻底的黑暗,却又照的人心里发慌。   “这一位便是天隐互市长安总市主人,岑七娘。”   路芬芳急忙起来行礼相见,岑七娘笑道:“诶哟,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路芬芳路姑娘了。”   路芬芳且顾不得辨她这话里的意思,只听她这话音,分明与她在榔梅院时旁听到的那位蓬莱派琏瑚君一模一样!琏瑚君——天隐互市总市主人,这位岑七娘竟有两重身份。   “不敢当。岑市主耳聪目明,既知道我,应也知道我的来意。”路芬芳四平八稳得说道,“我想查一个长安的人,不知岑市主可否提供些信息?”   岑七娘路芬芳相对坐了,问道:“不知路姑娘要查什么人呢?”   “确切说来,是妖。”   “妖?”   “不错,女妖。”   “女妖?是茉拾吗?”   路芬芳道:“岑市主好灵透,怎知我要查的便是茉拾?”   “现在长安城里虽然很乱,可满城里数来,通共就茉拾一个大妖。”岑七娘道,“其实你也不必急着来问我。茉拾是百年也难出一个的人间绝色,长安谁不知道她的故事。她刚卖到常府的时候,只是个浆洗丫头来着,后来因为机警灵慧。就跟着老夫人抄了一年账本,学会了算账;后又跟着少爷往琴行里去,又学了一手好琴,实在太聪明能干了,阖家上下没有不称扬她的。后来她嫁给了少爷。现在生的孙少爷都六岁了。”   路芬芳不知道茉拾还给常家生了孩子,又觉难办起来。她若抓了茉拾,那小孩子又怎么办?半人半妖的,怎么处置呢?   “原来如此。”路芬芳道,“她既美貌无双,又绝顶聪明,在凡世权势熏天,在妖界又颇得仙癯庄的信任。她这样的人,天隐互市也不敢怠慢吧。”   岑七娘笑道:“天隐互市做的是修士的买卖,不和妖魔相干。但是长安城中既然有她。便不得不小心应付。别说茉拾有仙癯庄这个靠山和侍郎府这个盾牌,便是无门无派无身份无后台的人,只要有心计有本事的,我天隐互市都擦亮了眼睛,扫榻以待呢玄煌。”   路芬芳听明白了,岑七娘说的这个“无门无派无身份无后台的人”就是她了。她起这个话头,本是想打探茉拾和天隐互市有何来往,借着互市的关系茉拾,没想到岑七娘话锋一转,这么快就把她的嘴给堵住了。   “听岑市主刚才说。这茉拾倒像个完人似的,不知她性情如何啊。”   路芬芳没法接这话,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岑七娘掩口笑道:“自然是又贤惠又端庄的人,不然如何能做常家主母啊?”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路芬芳无法。又和她叙了几句,谢了一回便出来了。她刚回太素宫,樊逾清便安排下来,要路芬芳即刻出发去长安,夏苕华暗中保护。   路芬芳还未去过长安城,但山居多年。她早已不再为人间繁华心动。雾雨轻挠,落红铺径,酒香和脂粉气互相缠绵,连浸泡在其中的宫城砖瓦都酥软得如同梅花糕似的。路芬芳布裙荆钗,在这锦绣绮罗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别有一股风露清香。   她不施粉黛,不着金银,走在喧闹轻浮的丝竹声中,脚步轻如月宫落桂。她按着之前太素宫给的地图,在常府所在的雅成坊附近投宿到一家客栈。刚安落了包袱,江杏霭便传信过来了,问她事情办得如何了。   路芬芳还未想好如何对江杏霭说。他这人认死理,说不妥当便又要钻牛角尖了。路芬芳未点灯,看着掌门铁牌上的灵光在黑暗中转了一圈又一圈,才如实回复:“先来长安解决妖乱,天墉城才肯出手相帮。”   江杏霭良久无话,路芬芳既然已经来了,便打定了主意自己行事。她点上灯,走到窗边支起窗户,在黑暗中远远看那常家宅院。她复又坐下,展开地图,找到了常家少爷开的那间琴行的位置。   “明天就去这里吧。”   路芬芳刚和伯服定了计议,那边掌门铁牌的信息回来了。江杏霭回道:“不妥,速回。”   路芬芳哂笑,就知道他会反对。若不以平息长安乱为交换条件,太素宫如何肯援助天墉呢?这个江杏霭到底在想什么?真是太糊涂了。   路芬芳于是又费心和江杏霭解释半天,也不知他听没听见,只一味发“速回”二字,发了有十几遍。路芬芳无奈,只得问清音天墉城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清音很快回道:“无事,勿念。”   江杏霭那边却催得更紧了,几十道灵光围着铁牌急转,路芬芳收也收不住,回也来不及,手一滑,铁牌便“绑啷”掉在地上了。   “笃笃笃”。有人敲了三下房门,“客官,需要帮忙吗?”   “不用。”路芬芳连忙揣了铁牌在袖内,疑心小二为何赶着这会子来敲门,便要开门一看究竟。那小二果还在门口没走,手里捧着个托盘笑嘻嘻道:“客官,这是对面房间的客人要小的交给您的。”   “谁呀?”   “她说您一看便知。”   路芬芳接了东西,那小二便去了。她自回房将门关好,刚掀开托盘上的帕子,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夏苕华的味道,这帕子底下的卷轴,是她送来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悟雪   路芬芳还未打开卷轴,便知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了。那卷轴上残留着淡淡的白玉兰香味,与夏苕华袖口、发间若有若无的清香毫无二致。   而那卷轴所示的东西,却非路芬芳能想象到的:那皎皎清清的白茉莉花中,隐隐勾勒着一个美人的面容,娇而不妖,清而不冷,如波似露的眼神中,别有一股坚定和骄傲。看到这张脸,路芬芳脑海里马上跃出一个名字:茉拾。   路芬芳又在这幅画的右下角找到了夏苕华埋在纸内的灵扎:“此画为克制茉妖之灵,请务必小心收藏,千万千万。”   路芬芳才收了画,又听到几声敲门,比那小二刚才的声音小很多,却十分的沉稳。路芬芳前去开门,却被眼前之景吓了一跳——   “你——你怎么来了!”   路芬芳不由分说将那人拽进房中,关紧房门,捏住她的肩膀转了一圈,确认她毫发无伤之后,劈头便要下去一巴掌:“谁叫你来的?不好好在古宁村呆着,来这做什么!”   路芬芳这手掌中的真力只要发出两分,小荃的脑袋就成馅饼了。她及时收住了掌,只是怒气冲冲得看着她。小荃讪讪道:“村民们的毒都解得差不多了,我心想留在那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来找你了。”   摸着小荃被中夜冷风灌透了的袖子,路芬芳不禁有些诧异,这还是从前那个小荃吗?还是那个抱着父亲的腿啼哭不已,却不敢出声求情的小女孩么?还是那个在大雪松旁踢着毽子。见到恩人到访羞于言谢,只跑回屋叫父母的小丫头么?还是那个在入门考试中抱着头躲在堡垒后面,恐惧战斗的小修士么?   小荃长大了。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已不愿只被别人保护,而是主动想着帮助别人。路芬芳还是无法想象,小荃如何独自奔驰过古宁到长安这三千多里的路程?她还不会轻身术,想来只能用灵石不断引燃神行术这个方法了。   “你怎知我在这里?”   路芬芳不生气了,她还是很善于收敛自己的情绪。她给小荃倒着热茶,小荃说道:“夏姐姐告诉我的。”   路芬芳不言语,小荃以为路芬芳还在生气。便怯怯问道:“姐姐。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身为修士,岂能知难而退。”路芬芳笑道,“你先睡个好觉,明日卯时动身。”   ……   翌日。晨雾未散。早有一队车马穿行其中。车轮辚辚。碾碎了繁华街市未醒的梦。路芬芳和小荃便在其中一辆车里,除了车轮与马蹄,一切不闻。   “姐姐。咱们去哪里呀?”小荃在路芬芳手心写道。   路芬芳也在她手心写道:“这条商队,是往洛阳运琴去的,但不知为何,茉拾竟然带着她儿子乔装贫民混在马车里,不知意欲何为。”   “会不会与妖界有关?”   “我也不知道。这队马车一共有十二辆,其中七辆里运的是琴,剩下五辆里捎的是顺路的旅人。这些旅人里,有对这七张琴图谋不轨的人,还有对茉拾感兴趣的人,或许没有真正的旅人。”   “那咱们要做什么,姐姐?”   “接近茉拾。”   “不是抓到她吗?”   “呵呵,小荃,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这世上最难对付的不是妖,而是人。咱门怕的也不是妖,而是以人作为盾牌的‘良善’之妖。凡人都以为茉拾是好人,她还与凡人结合,生了许多人类的孩子,咱们若轻易除了茉拾,和凡人的帐又怎么算呢?妖不好了,杀了它也干净;但人若说不通,拿他如何是好呢?”   小荃刚点了点头,路芬芳便道:“你好好在车里呆着,我出去看看。”   路芬芳说着,一阵风似的从车帘吹出,眨眼就扒到了车底下。那车夫听见了,四顾左右无人,便隔着帘子问里面:“没事吧?”   小荃在里面答道:“多谢关心,我去把车帘掖好,我姐姐睡着啦。”   这几句话的工夫,路芬芳早游到后一辆马车底下,趁着那车夫挪屁股打哈欠的工夫钻到了车中。这该是一辆运琴的马车,那车里陈设却比路芬芳与小荃坐的车华丽考究的多,座位上放着连云锦的软枕,鸡翅木梅花琴案上除了影青瓷和茉莉花,便只有一张琴。   路芬芳不识古琴,只识得那琴铭是“凤舞九天片片秋”。不知为何,她望琴一眼,如听琴音,仿佛一天凉雨雁声高寒,鱼翻藻鉴露点灯汀。她的整个心魂,都仿佛生生拽进琴所在的音画之中。   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是仙术,还是妖术?   路芬芳不知深浅,不便久留,便又悄悄潜回了自己马车里。小荃见她脸色有异,便问:“姐姐,可有什么发现?”   路芬芳道:“没事。天色还早,你且睡会儿吧。”   小荃的清梦很快被惊慌的马嘶声扰醒。路芬芳也警觉外间出了事,但按住了小荃的手示意她不可妄动。嘈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间夹着终年男子们粗犷的吆喝谩骂声,路芬芳知道,他们的车队被来者不善的家伙包围住了。   二十五骑。路芬芳在心中算出了敌方的数目,再听他们挥舞的刀兵割裂空气的声音,大约都是未经注灵的环首刀、横刀之类;再闻他们身上泥土的味道和腥膻酒气,可以确定是山贼无疑了。   山贼们刚刚将车队合围,那领头山贼一声号令,一刀便撂倒了头车的车夫。随后的几辆车闻声惊叫不止,却只敢在车中哭喊,谁都不敢动,更不敢丝毫反抗。领头山贼啐了一口道:“妈了个八子的,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他这么一嗓子,谁都不敢哭叫了,只有马间或踏了两声,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人接着放低声音说道:“老大,抢么?”   路芬芳微微扬眉,原来这个声势最大的还不是老大。那老大听了请示,默不发声,仿佛点了点头。那粗嗓门便又吼道:“弟兄们,动手!”   其余二十三蹄才动,却听一声绵长亮烈的马嘶,所有人马的动作又都戛然而止。只有一骑上前,缓缓开口道:“请悟雪馆主人现身相见。”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见   这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属于路芬芳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齐云山下那个傍晚,火红的夕阳烧得她浑身发烫,她麻木得奔跑着,时而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时而不能。   而那个仿佛血海里捞出来的男人,一对明眸好像烈火都烧不化的冰,冷漠却动人心魄。他就这样匆匆走过她的身边,丝毫不会放在心上,也根本不可能回头。   你……   路芬芳完全被吸在回忆的画面里,体内的灵魂已经刺猬似的紧紧缩成一团,锋芒密密麻麻,却无法掩饰得发抖。   这个声音……不……这是梦魇,是妖术……求求上天,让我快点醒过来,让我快点从这个心魔里挣脱出来……   给我些别的考验吧,目睹更多死亡,犯下更多罪孽,但求不要让我再度跌入那段回忆,让我永远忘了那个人吧!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我家主人!”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车内出来,站在车上叉着腰问山贼头子。山贼头子说道:“久闻悟雪馆主人大名,周某特守候在此,只求一见。”   “只求一见?”那小厮撇撇嘴,看了一眼地上车夫的尸体,那半泊血都淹住山贼头的马蹄子了,“大爷这见面礼太重了,我家主人受不起。”   “哪来的杂毛鸡崽子在这里聒噪,爷要你家主人出来说话!”   “二蛋。”山贼头低声止住他,仍是柔和得说道:“误伤了馆主家人。实非故意,周某人愿以千金厚葬。但周某人为片片秋而来,还望馆主现身详谈。”   那小厮惊了一下,路芬芳惊魂稍稍回壳,想起她方才所见的琴,正是这姓周的山贼要找的凤舞九天片片秋。   姓周……这人也姓周。   “你……你知道凤舞九天片片秋?”那小厮惊疑道,“你问我家镇馆之宝,用意何在?”   “我的用意,只有馆主明白。”   贼头子表明上谦和有礼,实际上却是寸步不让。那小厮见了如此。也没法子应付,隔着帘子轻声询问车里茉拾的意见。路芬芳也没听见茉拾说话,只一会儿工夫,那小厮便又对贼头说道:“我家主人有要事去洛阳。片刻耽误不得。恳请放行。主人回来之后。必定备厚礼亲去麗山拜见。”   “哦?厚礼?”姓周的说道,“三千官兵么?”   说到这里,两方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姓周的抬头望了望天上黑沉沉的云。说道:“这天仿佛闷着一场大雨,馆主大队人马怕是不宜远行,不如去麗山暂作歇息。”他又给了旁的二蛋一个眼色,二蛋骑着马过来,一脚蹬开小厮,便要牵茉拾的马。   正在这时,一个小孩忽然从车中蹿出,两只手死死夺住缰绳吼道:“不许动!”   那小孩看着比小荃还小些,气势却是唬人,惊得二蛋愣愣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二蛋对上这小男孩的眼睛,只觉淡淡的却十分倔强坚定,没有半点恐惧。这小孩子,不会是个妖怪吧。   “我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还——”   二蛋刚要推他,车里便道:“康儿回来。”茉拾这半天没言声,这下她儿子跑出来,她总算说话了。那康儿甩开缰绳,又瞪了二蛋一眼,才背着手大步走回车轿去了。   姓周的见状赞道:“馆主的公子好胆气,我这兄弟年过三十,也是久经沙场之人,竟被他十岁孩童唬住了。”   茉拾说道:“我方才一直沉默,是因为没有听懂周大当家的来意。周大爷方才说只为见我,又说是为了片片秋,究竟为何,不妨说个明白。”   周便说道:“周某人恳请馆主大人将片片秋让与我。”   路芬芳虽不懂琴,但也知道片片秋是无价之宝,难怪周要动心抢夺。按理来说,茉拾是妖,她只消小小法术便可解了眼前困局,为何只是和周理论,干在这里耗着呢?   茉拾说道:“片片秋是悟雪馆奉给洛阳公主的贡品,断不能转送他人。”   “我们也没说让你送。”二蛋不知什么时候便把刀拿在手里,悄悄伸过去掀那车帘,“我们是抢——”   明晃晃的刀尖像毒蛇的头悄悄钻进车轿内,可惜车里坐的并不是只会哭闹慌乱的寻常妇人,而是茉拾。   二蛋刚想再伸进那刀,忽觉有千钧的力量压在刀上,让他向前不得,撤手也不得。他再仔细看时,却有个雪白的鞋尖正踏在他刀上,将刀牢牢得踩住了!   此时二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见了鬼了。他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是大声叫“大哥”。周才驱马过来,茉拾却已经撤了脚,二蛋握着刀仰面倒地,晕了过去。   风缓缓拂动轿帘,谁也不知那帘后是怎样一张脸。周说道:“我看馆主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此去洛阳路程尚远,山路难行,不如便由在下护送馆主,以偿先前冒犯之罪,馆主认为如何?”   周如此说,茉拾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他既想跟着,茉拾也甩不掉他;既敢出入村市,便真有官兵他也是不怕的。   茉拾果然不说话了。路芬芳看准了这个时机,忽然便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周大当家不必担心,有我护送,此行必定安然无恙。”   路芬芳边走出来边说话,她站定时才看清了周当家的模样。这张脸实在算不上龙姿凤表丰神俊朗,但那粗犷的眉毛,深沉的眼睛,半脸的胡渣,凝重而孤傲的神情,这世间再无一人可有。   唉,我梦里魂里哪一处见不到,却在这里重遇见你……   路芬芳直面着眼前这个强盗,眼中却是不尽温婉笑意。她感动、感激、感恩,能再看见这个人一次,哪怕是幻术,哪怕是在梦里。   “你?”尽管他看她时,眼中并没有惊喜,“就凭你么?”   “你若不信,便试我几招!”   路芬芳说着一跃飞起,踏着马背一脚朝他踢去。周伸出手去满以为能握住路芬芳脚踝,不料只是抓了个空。她像一只轻灵的蝴蝶绕着他的手腕飞舞,没有杀意,反而只像嬉戏。   “三十招内你能抓到我,我就下车,你来护送馆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妖界   胯下坐骑被惊得前蹄凌空腾起时,周终于明白,路芬芳要玩的绝不是单纯的追逐游戏,而是生死相搏。周却不可能猜到,路芬芳简单猛准的杀招也并非真要他的性命,而是考证他的身份。   你是他——还是仅仅和他长得很像的一个小山贼?   如果证明是后者,那路芬芳也算现世现报了。几个月前她还变作方妙谈的样子去扰乱李靖,现在也轮到她了。   你若真是周重璧,该不会不认识这套剑法吧?   路芬芳运起周重璧先前教她的天玄孤心诀,出幽入冥入字诀夺了旁边小贼的兵刃,又是一剑“夜钟残月”便直击周的心口。周的眼中尽是苍茫夜色,耐人寻味的眼波仿佛化作青苍色的蝴蝶连绵了整个世界……   噗。   轻的仿佛一朵茉莉在暗夜绽放的声音,小心珍藏了一整年的芳香在刹那迸发出来,让人从皮肤到骨头都醉了。   但是。   随之而来的却是血腥味,铺天盖地扑进鼻孔,在身体里狂奔肆虐,摧残阻拦它脚步的一切……   鲜血如一线瀑布从路芬芳剑尖下流出,顺着马鞍子流到草地上。路芬芳愣住了。   “大哥!大哥……”   “大哥……”   “快拿金疮药,快!”   路芬芳被人流推搡得东倒西歪。不知何时,那茉拾的儿子康儿走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这位……姐姐。咱们快离开这里吧。”   路芬芳知道,茉拾是想趁山贼乱作一团时走为上策。她对康儿道声“你们先走”,便要上前去查看周的伤势。二蛋一把推开路芬芳,厉声骂道:“疯婆娘,滚开!”   看他激愤的样子,对周的关心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路芬芳垂首,只将一个药瓶伸到二蛋面前:“误伤了大当家,实非故意,这是上好的伤药,对他的伤大有益处。”   “老子让你滚没听见吗?谁稀罕你的药!滚!”   路芬芳将药搁在地上。转身飞快得跑回车队。跳上了自己的马车。随着车子一辆接一辆的开动,车轮与马蹄声嘈杂起来,她终于听不见周微弱艰难的呼吸声了。   两次。两剑。为什么你都不闪不避?   为什么你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是重蹈覆辙。还是伤害了你?   我真是个很坏很坏的人。受了再多的伤。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   茉拾的车队片刻不歇狂奔了一个时辰。若不是伯服提醒。路芬芳还未注意到他们早已偏离了洛阳的方向。   “这是哪里?”路芬芳掀开轿帘只看到茫茫的湖水,不知天上哪个神仙喝醉了酒,洒了大半盏夕阳在湖里。浓重的妖气像油腻又美味的食物。吃多了会让人满足,也会让人短命。   “这里是天击虹妖界,传说中的彩虹死亡之地。”   “彩虹死亡?”路芬芳见满湖斑斓,倒与仙癯庄的浓丽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是彩虹升起之处么?”   “天击虹妖界的天空上是不会有彩虹升起的。前代妖主耗尽妖力物力修建虹桥妄图直达天界,谁料修到一半便被天雷击落,桥身落入龙泉湖中,湖水便终日如彩虹绚烂。”伯服解释道,“而那仅存的三根桥柱已经改成了妖主的居所——你看得见么?”   路芬芳看到了,三座塔高耸入云,真有几分通天的气势。路芬芳道:“这个故事,你已经讲过好多遍了。”   “也只有我能讲给你听,人界的典籍只会贬低妖类,对真正的历史却语焉不详。”   路芬芳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洛阳公主,茉拾此行根本就是给妖界主人送琴来的。凤舞九天片片秋。   不知道怎样一双手能弹动那张琴,不知道那琴中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路芬芳下车时,其他几辆车里的人也早下来了。他们手拉着手在绚丽的天空下说这话,白孔雀环绕着他们飞舞,无瑕的尾羽不时扫过他们的脸……   还有被啃得乱七八糟血淋淋的人脑子……在互相追逐……互相咬……在光洁的青砖地上砸下血红粘稠的印子……   除了路芬芳,其他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这才明白过来,这车队的人除了她都是妖——不过她也不用不自在,她虽不是妖,但是个怪物。在凡人眼里,妖和怪是不分家的。   “路姑娘。”茉拾的小孩康儿却走了过来,对着路芬芳行了人类的礼节,“刚才忙着赶路来不及言谢,多谢路姑娘救命之恩。”   康儿这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倒很是可爱。路芬芳还礼道:“不必客气。以你娘的本事,原不需要我多事的。”   路芬芳余光看过左右,心里又犯起嘀咕:茉拾此行分明是要带着她的妖族家人们回娘家,她混进车队,茉拾为何不阻拦?难道她早知道她的目的,故意请君入瓮?   “路姑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康儿忽然先发问了。   “请讲。”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来天击虹。”康儿说道,“你不是妖。”   路芬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康儿又问:“你也是为了片片秋么?”   “不是。康少爷,我都不知道片片秋是什么,我对琴艺实在一窍不通。”   “那你就是为我娘来的了?”   “我——”   “路姑娘,我们敬你是恩人,才会将你请来这里以礼相待。但你若与我娘为敌,那便也是与整个妖界为敌,您明白吗?”   路芬芳被这小小十岁孩童给噎住了。这时,本来在湖边望着白孔雀发呆的小荃听到路芬芳和人说话,便也走过来了。康儿忽然立眉道:“你是谁?”   “我叫路荃。”小荃和陌生人说话还是会脸红,急忙握住路芬芳的手。路芬芳说道:“她是我妹妹。”   康儿看了路荃一眼,拱了个手漠然而去。路芬芳拉着小荃的手,感觉自己像个追踪狐狸的猎人,反被狐狸引来了狼窝。   她可真够倒霉的。   路芬芳自然没有资格登上通天塔拜见妖主,她和小荃被安排在通天塔下恩济庄的花园里暂住。当夜,路芬芳神游丹炉,直接便去找蝮蛇。   “我来妖界半天,你就哭了半天。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份   许是在珠丘住久了的缘故,蝮蛇的面上泛起些光华,眼神也不似从前冰寒。但她几行眼泪落下,竟将整个珠丘都冷了几分。蝮蛇在天墉城底镇守水盂百年,体内阴寒之力当真不容小觑。   蝮蛇见路芬芳来便不哭了,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和姐姐一同在恩济庄生活了十五年,故地重游,触景生情罢了。”   路芬芳想起来了,蝮蛇的姐姐曾是妖王座下排名第一的杀手,名气最盛之时便住在离通天塔最近的恩济庄,那时候蝮蛇轻娴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在姐姐的羽翼保护之下,在恩济庄度过了衣食无忧,怡然自乐的童年。   而今,她的姐姐已经被钉死在蓬莱龙王宫水下,她刚刚脱离天墉城的囚禁,却只能固守珠丘中,难以重见天日。比起孑然无亲,不得自由或许是她更大的憾恨。   “轻娴。”这是路芬芳第一次叫蝮蛇的小名,“现在这任妖王和你姐姐服侍过的那位妖王是何关系?”   蝮蛇轻娴答道:“姐姐服侍的第三十六代妖王大人为迎春花妖,在她执掌期间,天击虹有许多花妖得到重用。妖界的规矩,妖王之位可传妻、子女、兄弟,妖王大人承袭的是她夫君之位,她自己无后,便将王位传给了先王的第七个侄儿。”   “那三十七代妖王……人品威望如何?”   “新妖王年纪很小,妖界事务都由他父亲恩济庄主暂理。”   听到这里。路芬芳心里大概有了底,便笑对蝮蛇说:“如此说来,妖界的天没有变,你的故乡还是你的故乡。我仔细想了想,你到底和苏合蓝睛不同,毕竟是从小长在妖界的,又经过百年磨练,若回到妖王麾下,必能立下一番事业,让你做灵宠实是委屈了你。所以我想。既然咱们机缘巧合来到了妖界。你不如便回去吧。哪怕当个小妖也好,岂不比为修士驱使来的自在?”   蝮蛇听罢冷笑道:“你真把我当糊涂人待!同类便一定亲厚么?主人您自己是人类,能信任的人才有几个?还不如我们这几个灵宠可以推心置腹!被修士驱使不得自由,难道被妖王驱使就有尊严了么?我现在回妖界。还不是一样举目无亲?老妖王已经和姐姐恩断义绝。更厌憎了我;我现在投奔妖族王庭。可不是自取其辱么!主人不要再拿这样没意思的话来试我了!”   路芬芳安慰道:“你别生气,我看你落泪,以为你思念家乡。想回族人那里去了。你既不愿意去,那便不去了。只是咱们恐怕还要在此盘桓一段时日,少不得你要忍耐些了。”   蝮蛇听罢默默了。或许是来了妖界的缘故,她体内阴寒之气更盛,竟压得丹池炼丹的温度都上不去。路芬芳便只好说道:“你不如暂离开丹炉,随我和小荃住在恩济庄吧。”   蝮蛇却道:“来时只有你和小荃两个,现在凭空多我一个,你怎么与众人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世人皆知我有珠丘,我又何必遮遮掩掩?”   于是,路芬芳、小荃和轻娴三人便同住在恩济庄时晴园中。路芬芳安顿好行装之后,几乎一件正经事没干,每天带着小荃去龙泉河钓鱼、泛舟,或采花扑蝶,品尝美食,追捧名伶,仿佛纯是来玩的。到了第三天,轻娴终于忍不住问:“通天塔里的妖王和其他大妖一定早就盯上主人了,主人为何坐以待毙?这里毕竟是妖界,主人一言一行再不留意,若惹了众怒——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路芬芳却只将手里扑蝶的网子在蝮蛇面前晃来晃去,蝮蛇定睛一看,那网子里扑棱着一只蓝色的蝴蝶,灵气灼灼浩浩,不似凡物。她惊讶道:“南海蝴蝶!主人游玩数日,便是为了得此物?”   “我早年就得到了南海蝴蝶,并用珠丘练成丹药,服之耳聪目明超常人百倍。我这些天出去,是亲自收集妖界四面八方的各种声音。”路芬芳悠闲得喝着茶,“当然这还不够。还是伯服有心,用南海蝴蝶为我炼丹之前,令它们在珠丘植灵田中繁育,五年间也得了百只。我将这些蝴蝶放出去,收集到的信息更广更全。我若不四处跑动,却要等着蝴蝶们一气飞到时晴园来,岂不是太引人注目了?”   轻娴欣慰道:“我便知主人不会做无用之功!主人都探听到了什么?”   “小妖王现在不在妖界,恩济庄主岳念在通天塔上理政。片片秋已经运上塔顶,由岳念亲自守护。”   “那把琴到底……有何秘密?”   “坊间传闻,那琴中——封印着一件了不得的事物,所以妖界才会如此重视。茉拾送琴回来妖界,在人间的使命便已完成,以后不会再回凡间去了。”   轻娴也不知路芬芳从哪里听来这么多消息,更不知真假,便担忧道:“你来妖界,天击虹无人不知。万一他们是故意放出这消息,误导你怎么办?”   “世人都以为偷听来的消息更可信,若故意将假消息泄给我,我有再大的本事也难辨真假。”路芬芳道,“但他们能瞒过我一双耳朵,却瞒不过我几百双耳朵。如果岳念能让十万妖族用同一条舌头说话,我便服了他。”   “那主人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等啊。”路芬芳笑道,“等岳庄主请我去通天塔坐坐。他竟然三天都没理我,真是太失礼啦。”   ……   第四天一早,路芬芳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一打开门便见院子里垂首站着许多身着白衣的鼠头人身的妖。路芬芳刚迈上一步,这些“鼠妖”便齐齐俯身行礼,缩成了一团团白色的球——   原来不是鼠妖,是白刺猬啊。   路芬芳还礼,问何事。那为首的白刺猬便艰难得起身,笑眯眯道:“路姑娘远道而来,我妖界本该摆宴为您接风,谁知妖王大人与摄政王大人都事务繁忙不得抽身,拖到今日才遣小人来请,不周之处,还请路姑娘海涵。”   路芬芳笑了。笑自己有了今日的名气,却连个头衔都没有——她是天墉城命运的实际掌控者,天墉、太素联盟的唯一纽带,珠丘丹炉的唯一主人,但是她并没有什么响亮的头衔,甚至连名门正派的修士都不算……想来,也只有称“路姑娘”最合适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兔王   “能上通天塔拜见妖王是我之幸。只是我这两位妹妹年龄尚小,独留她们在时晴园我不太放心,可否随我同去?”   那白刺猬左右打量,见小荃虽是十岁孩童,神容羞怯弱质纤纤,但明显是个根骨不俗的修士;而那轻娴作侍女打扮,灰蓝色的眼神却像来自最阴冷的地狱,完全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女……   更奇怪的是,她居然是妖。既是修为不俗的妖,怎会屈居路芬芳之下呢?   白刺猬出来时领摄政王之命,不论用任何方法务必请到路芬芳。在三天前,白刺猬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路姑娘是何许人也,根本来查都无从查起——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掌门、宗主,某某仙人的得意弟子,还是某某功法的唯一传人呢?   都不是,她是一个难以界定的特殊存在。若非要说有什么举足轻重之处,大概是拥有珠丘丹炉吧。仔细想来,连沧海遗民莫娇旎都未受摄政王如此重视,路芬芳能得特殊待遇入通天塔拜见,一定还有别的特殊缘故。   是因为她前几日救了茉拾大人?也不对。茉拾大人妖力了得,原不需要她来救,更何况摄政王对茉拾大人平素也不甚上心的。   白刺猬也想不到缘由了,反正他只要将此差事了了,免得脑袋不保。他便团成个球深揖道:“这个自然,等上了塔顶,请这二位姑娘在偏厅用茶等候便是了。”   路芬芳便携着小荃、轻娴同去通天塔。龙泉河岸的木栈道上竟摆了一溜四方桌、长条凳,河边码头上泊着几条精致画舫。察觉到路芬芳注目。白刺猬便解释道:“近来天气炎热,玲珑小馆便将桌椅都摆到了河边,歌舞表演也都挪到了画舫上,等夜幕降临,这龙泉河便就要热闹起来了了!”   玲珑小馆……路芬芳望向河西,那如同五个大琉璃粽子叠在一起的高楼便是恩济庄最有名的饭馆,玲珑小馆。来这里三日,路芬芳一次也没有去吃过。她倒不忌讳美食,只怕小荃这只小馋猫若早早品味了凡间浓艳滋味,便不肯安安心心得修炼了。   到了通天塔下。白刺猬给守塔的蛙妖看了令牌。便与路芬芳等三人一道进去,再用令牌催动升降梯,直达顶层。变幻的云影,清澈的天光飞速略过轻娴阴冷的双瞳。她整个心魂仿佛都沉在回忆里……   她那个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姐姐蝮蛇浮雅。曾经无数次来到通天塔下。没有人敢检查她的令牌,而她可以通过掌印打开这三座塔里除了塔顶藻鉴阁之外的任何一扇门。那样的光风霁月在七妖界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而现在时过境迁。轻娴出现在这里,已经惊不起任何波澜。什么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她未曾经历,却很早就懂得了。荣耀算什么,修为算什么,权力又算什么……最后还不是像她姐姐那样,被妖王放逐,又被昔日之友亲手钉死在冰冷的水下,永世不得超生!   姐姐一生所求,都是镜花水月。她绝不要像姐姐那样,她要的也很简单,远离是非,安分守己。守护水盂而得的至阴之力对她来说,拥有或失去,并没有太大差别。   转眼间,三人已经到了塔顶藻鉴阁门前。白刺猬带了轻娴和小荃去偏厅,路芬芳独自进了正厅。阁子四壁琉璃,雕花画锦,外面日光再烈,照进来也如冬日的夕阳般柔和;厅侧两把箜篌自鸣,声如润珠击玉,令人闻之安然心畅;木质地板上未铺地毯,却撒了不知几层杏花的花瓣,甜香柔软,如踩在云端。   这住在藻鉴阁里的似乎是个女子才对。但是新任的妖王和摄政王,却又都是男子。   “路姑娘觉得这里如何?”   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路芬芳转身,厅门自动开了,走进一个穿着玄端衣,后腿站立的大白兔子来。路芬芳倒奇了,但凡修为高深的妖类都能随意维持人形,这位——这位岳念摄政王为何以原形见客呢?   路芬芳行礼道:“见过摄政王。”   岳念眯着眼睛看了看路芬芳,和蔼道:“请随意坐。”二人相对坐了,路芬芳倒觉得她对着个儿时的大玩偶。她说道:“这里像个精致的大鸟笼,难怪妖王陛下总不爱在这里。”   “哦?你怎知我家小七总不在这里?”   “这里没有妖王陛下的味道。就算每天打扫,换上新的花瓣,主人的味道应该也是去不掉的。”   “路姑娘身为人类,这嗅觉竟完全不输妖类。”   “摄政王请我上塔,该不会是讨论我的嗅觉吧。有话还请直说,也好彼此心里踏实。”   “呵呵。”大兔子在身旁,路芬芳都觉得暖烘烘的,“我知道路姑娘追踪茉拾而来,是为了她在人间犯的几个案子。路姑娘并非六大门派之人,为何要替那些人行事呢?”   “这是我和太素宫之间的约定。”   “呵,周重璧也曾与太素宫约定,只要他提供沧海遗迹的线索,太素宫便帮他寻找蝮蛇。”兔王说道,“最后结果如何?太素宫白得了许多信息,蝮蛇最后却被你找到了,现在坐在偏厅里喝茶——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路姑娘怎得如此糊涂?”   摄政王看着和蔼可爱,说话却是犀利。路芬芳道:“您接着说。”   “说句实实在在的话,即便路姑娘不听我言,执意要捉茉拾回太素,以姑娘一人之力,恐怕也是难以办到。”兔王道,“而且,我不希望与路姑娘为敌,这也是妖王陛下的意思……毕竟,您是七妖界的恩人。”   恩人?   这下轮到路芬芳发蒙了,她可想不起何时对妖有过恩惠。苏合?蓝睛?蝮蛇?他们……她的这些灵宠们,难道在妖界有什么深厚的背景?   路芬芳道:“我虽非修士,却也与妖界来往甚少,不知摄政王说的是哪一件事?”   “黔州大妖谏珂是死在路姑娘剑下吧?”兔王又恢复了和蔼的笑容,“路姑娘手刃我妖界通缉多年的叛徒,还不算我妖界的恩人么?” 第二百三十章 纤手   嚯……这样啊。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会对未来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这句话果然是真的。   “我杀谏珂也是为了自救,摄政王不必挂怀。”路芬芳说道,“不过,这倒真是咱们的缘分。”   “路姑娘守中庸之道,行事不拘一格。”兔王大约是在暗示,路芬芳与太素宫和天墉城都渊源颇深,和他这妖界的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也自在坦然,这等心思真让人捉摸不透。   兔王接着说道:“我却真想不明白,路姑娘如此聪慧,为何还会选择和太素宫那种背信弃义之徒合作?”   “我现在想做之事,并非为了我自己。要顾全大局,便不得不舍弃一己之私。”路芬芳道,“摄政王大人应也知晓,天墉浮岛倾塌便在旦夕了。”   兔王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缓缓望向西方天空,抖了抖耳朵道:“所以你才请求太素宫的援助?”   路芬芳点点头。兔王道:“借助别人的力量,不如自己便拥有力量。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整个红部。”   红部是妖王的近卫队,人数通常在五百人到八百人之间,数量虽少,却网罗了天击虹最顶尖的高手。据说红部杀手一旦现身,鲜血必定染红一城一池,所以称为“红部”。   作为摄政王,岳念绝对有这个权力把红部杀手交给路芬芳,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掌握了红部,也就意味着成了妖王的心腹。一下子便能伸入妖界最高权力层。路芬芳淡然笑道:“我非妖界之人,不敢受摄政王如此大恩。”   “呵呵,此事倒不急在一时,路姑娘可以好好考虑。”兔王说道,“修界形势变化莫测,路姑娘若能在此时与修界划清界限,倒也算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多谢大人,在下自当好好考虑。”   路芬芳退出藻鉴阁时,心情不很愉快。平心而论。兔王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说会把红部交给路芬芳指挥之事,肯定也不是真心的。接下来这几天,他应该还会想尽各种办法,逼迫路芬芳放弃撮合天墉太素的结盟。   如果路芬芳一直不做退让。那等待她的。就真的是红部杀手了。只不过那时的她不是猎人。而是猎物。   ……   “咚。”   路芬芳走进偏厅时,一个竹球忽然落到她脚边。她俯身捡起,却是康儿跑了过来。仰头严肃得望着她,不说话。   紧接着,小荃也红着脸跑了过来,原来是他们两个在一起玩。   路芬芳便把球递给了康儿,康儿接了,轻声说了“谢谢”扭头便跑到厅中。那屏风后面却有一柔和女声说道:“康儿,娘亲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以在屋子里玩球,还不快放回去。”   那康儿抱着球走到屏风后面说道:“既然不许玩,那这偏厅里为何放着个竹球,是给咱们看的吗?”   茉拾也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路芬芳走上前去,隔着屏风止步,行礼道:“不知茉拾大人也在,在下失礼了。”   “快请进来吧。”   路芬芳早就见过茉拾的画像,以为大概有了印象,初见便不会惊艳,没想到见了她,还是愣愣得说不出话来。   茉拾身着白绫素裙,月白方领短袄,头上绾着堕马髻,只用素银簪花,淳朴清洁,娴熟端庄,没有半点妖气。她正坐在席子上剥柚子,双手雪白,指甲上泛着淡绯色的光,听到路芬芳走近,竟像见了来串门的邻居似的,眼光示意身旁的席子笑道:“请坐啊。”   路芬芳更愣愣的,恍恍惚惚就坐下了,这邻家姐姐似的柔和劲儿让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话全忘了。   “长安城外解围之恩,还未及言谢。”茉拾将托盘碰到路芬芳手边,其中两瓣剥好的柚子像两弯月牙似的晶莹诱人,“天击虹上好的柚子,今日我就算借花献佛啦。”   路芬芳急忙双手接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茉拾在人界时贵为尚书府贵妇,在妖界时也是位高权重的宠臣,不知她几时曾这样亲手剥柚子给人吃。   尤其是对路芬芳来说,这样的细节非同一般。她好像总是被这种不费力又不费财的奇怪小事打动。   “茉拾大人来到偏厅,是有事要见摄政王大人么?”   “正是。只是他还未传召,我便和康儿多等一会儿。”   这时,康儿已和小荃在外间玩耍,两个人叽叽咕咕也不知在聊什么。路芬芳便夸道:“康儿性子坚韧,似乎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许多。”   “是啊,和我相公一样。”   茉拾这话里话外,都是深深的自豪之意。路芬芳先前探听所得,茉拾护送回凤舞九天片片秋,在人界最重要的使命已经完成,大概不会再回去了。可看她这般的心态……实在不像前尘尽抛的样子。   “茉拾大人为何不问,我为何混进车队,跟着你来天击虹?”   茉拾忽然转过头,低眼扫过一记冰冷月光。她说道:“我倒想问问你,为何跟着我来天击虹,却不将我劫回长安城去?”   路芬芳不明白茉拾的意思。此时,白刺猬传信,说摄政王传茉拾入藻鉴阁。路芬芳便也起身叫了小荃,准备下塔去了。   路芬芳拉着小荃,刚刚走出偏厅,便听藻鉴阁内传来兔王呵斥的声音:“不行!”   接下来,茉拾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路芬芳还是听清了:“片片秋你已经得到了,琴里的东西你也得到了,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么?”   “你时刻都要谨记你是妖界之人,长安城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快些忘得干干净净吧!”   “长安城的一切都是梦?那康儿呢,他也不是真实的吗?十年前我不想去,是你们逼我的;十年后我不想回来,也是你们逼我的!”   “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你若实在怜惜常家的人,便把康儿送回去吧!”   “不,我们一家人是不会分开的!”   “混账,你忘了我送你去是干什么的吗?你竟把那种渣滓当一家人!”   不用听完,路芬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也明白了,茉拾刚才为何问那样的话。要是路芬芳当时就把她劫回长安那该多好,她就可以和她的相公团聚了。   人……妖……这恐怕才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第二百三十一章 游湖   路芬芳,天下间最孤独却偏偏最受人瞩目的散修,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却被任何一个团体视为囊中之物,她迫切需要自立门户。   摆在她面前的选择有二。选天墉城,是咽不尽的新仇旧恨,补不完的千疮百孔;选妖界,既有因缘埋为根基,又可得利器在手,一步登天。   但是,路芬芳心里没有这样一杆秤,会把两方给它的东西放上去称量,孰轻孰重。因为她知道,那重的东西可能像座大山,压得她永世不得翻身;而那轻的东西却可能变成翅膀,带她平步青云。   路芬芳不着急给摄政王答案,而是去了时晴园两街之隔的秋爽轩拜访茉拾。   准确得说……是探视。她已经被兔王软禁起来了。   陷入困境的茉拾容颜未减,只是目光更加冰冷。路芬芳让小荃陪康儿玩耍,自己则与茉拾促膝长谈。   “我知道茉拾大人现在没有心情听废话,我就不绕弯子了。”路芬芳说道,“其实……大人和摄政王在藻鉴阁内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茉拾目光一凛,她不相信路芬芳会听见,藻鉴阁当时再无第三个人,门一关,路芬芳再好的耳朵也不可能听见什么。   茉拾咬唇不语,且听路芬芳接下来说什么。   路芬芳便道:“我很理解茉拾大人的心情。茉拾大人既然不惜忤逆摄政王也要提出离开妖界的请求,为何护送宝琴回来之时。竟没有给自己留下离开妖界的后路?”   茉拾冷笑道:“这就是摄政王的高明之处了。我准备护琴任务时,他同时又向我下达了两三个需要在人界完成的重要任务,我自然以为他还需要我在人界为他做事,便没想许多,急忙带着琴回来了。没想到……呵。”   听到这里,路芬芳不由纳怪,茉拾叱咤凡妖二界多年,竟完全被摄政王玩弄于股掌之间,连个后门都没给自己留?   照如今之景来看,恐怕是的。茉拾并非高估自己的能力。而是高估了她在摄政王心中的分量。她以为自己还有利用价值。但在摄政王的棋盘上,她那里早已是残局了。   “我始终想不通。”茉拾忽然揉着鬓角说道,“长安的食女案还没有善后,若不小心应付掩住马脚。修仙界的人定会追查到底。那将是摄政王不愿看到的。既如此。他为何还不许我回凡界?食女案的所有细节,何处有漏洞,如何化解。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知道!”   “说句不怕茉拾大人恼的话,你固然是摄政王身边第一得意之人,难道除你之外,妖界之大便没有能人了吗?”路芬芳说道,“我虽是局外人却也看得清楚,摄政王最信任之人,绝对不是你。”   茉拾真不知道,这个才来妖界不过三天的路芬芳懂些什么,她恐怕连人的名字都没记全。但她不是那种轻易显露情绪之人,只眉头微皱,姑妄听之。   路芬芳便道:“摄政王最相信之人,自然是他的孩子,如今的妖王——七公主啊。”   茉拾忽然瞪大了眼睛,她这少有的惊异表情,是对路芬芳的最好嘉奖:“你——你怎么知道——当今妖王陛下是——”   “是公主,而不是王子?”路芬芳笑道,“我自然之道,你们妖界的事我都知道,连她的化名还有其他身份我也都知道了,茉拾大人也不必瞒我。”   茉拾愣住了,看来她真小瞧了路芬芳。她原以为路芬芳不过是身怀异宝修为平平,又走了些狗屎运捡到天墉城大权的家伙,没想到她竟如此神机妙算!   “我已知道路姑娘的本事了。”茉拾起身行礼,“姑娘想和我做什么交易?”   “你知道片片秋藏在哪里吗?”   “你要片片秋?”   “我要那张琴。得了那张琴,我自有办法送你回长安。”   茉拾费解得看着路芬芳。思虑良久,她才问道:“你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你在妖界出事,天墉太素也不会来支援。单枪匹马,如何抵抗妖界千万之众?”   “这个便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路芬芳还礼道,“茉拾大人还是好好想想,回到长安后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类夫君,如何做才能与他长相厮守?”   路芬芳转身离去,伯服忽然说道:“妮子,你刚才的话太刺心了,难道不怕茉拾听了,不想回人界,放弃与你交易么?”   路芬芳知道茉拾不会放弃,但不知怎的,她又有点希望茉拾放弃。   因为她知道,茉拾再回人界便是与整个妖界为敌,多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等待她的,可能只有一死。   ……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路芬芳非常得忙碌。她去了玲珑小馆,花重金订了一条画舫。本来玲珑小馆的画舫和雅间只接受妖族王室和贵族预定,但路芬芳吹嘘了许久自己曾被摄政王请到藻鉴阁喝茶等事——当然此事早在恩济庄传得沸沸扬扬了——老板便悄悄给路芬芳留了一条画舫,叮嘱她不要叫太多舞乐,别喝酒闹事,别闹出人命,子时之前必须收船,这才妥了。   全城都以为路芬芳得到摄政王青睐,现在已经飘飘然,迫不及待打着妖族王室的旗号到处寻欢作乐。不知道深居高塔的摄政王本人会不会相信。   但是路芬芳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的计划已经开始了。来妖界的第四天晚上,她要在画舫上招待一个特殊的客人。   夜幕初降,歌舞声起,满溢着温暖灯火的画舫一只只游去,路芬芳的画舫却静静泊在一棵柳树下,当然这正是玲珑馆主希望的——不要出声,不要被其他王族发觉。摄政王可能真的喜欢路芬芳,别的贵人就不一定了。   这个时候,路芬芳的贵客也已经在船上了。他的一身黑袍与画舫香艳放松的气氛格格不入,但由于船内空间狭窄,他不得不摘掉了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   露出了他的脸,半脸的胡茬,斑白的两鬓,好在眸光犹自清冽。   “二位姑娘将周某‘请’到妖界来,该不会是为了游湖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红部   路芬芳朝旁边穿着华丽柔云清眉曲裾的夏苕华道:“这都是夏姐姐的功劳。若非夏姐姐绝代芳华,周先生怎么肯来呢?”   夏苕华羞红了脸,正要还嘴,路芬芳却道:“没办法,夏姐姐那身太素宫道服实在太引人注目了,而且我正好也没钱请女乐,玲珑馆主又三令五申我不许太大声,我只好委屈夏姐姐了。”   夏苕华冷冷道:“若不是……我才不会任由你捉弄!”   路芬芳拱手道:“夏姐姐最是顾全大局的了。”接着又向周敬酒:“周先生,我囊中羞涩,实在租不到更大的画舫,只能委屈你的弟兄们在岸上喝酒啦。”   “有话还请直说。”周低头看了一眼酒杯,丝毫没有要端起来的意思,“我不会喝无缘无故的酒。”   “那好吧。”路芬芳扬扬眉毛,自己先饮了,“那日在长安郊外失手错伤了周先生,实在是过意不去。无奈我有要事在身,也不能时常探望,只有将周先生接到身边来,亲自照顾。”   “……哼,路姑娘这道歉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周说着瞥了一眼窗外沉睡在深夜里的月亮,它许是睡得太沉了,连光芒都变得昏沉不堪,“其实用了你那瓶灵药,我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那真是太好了,那我就放心多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   “我欠先生的东西没有还清,先生不着急要回去。我却最不爱亏欠别人的。”路芬芳说道,“先生可否告诉我,那日在长安郊外,为何要劫凤舞九天片片秋?”   周稍微扬了扬下巴,满不在乎得说道:“因为它值钱。”   “喔。”路芬芳故作吃惊的样子,以手支颐歪着头打量周,“凡界能准确说出这琴名字的人不超过五人,但能估量此琴价格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呢。周先生想卖这琴,应该已经找好买主了吧?”   周皱眉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的一百一十三个弟兄都在龙泉河岸边喝酒呢。”路芬芳手撑着桌子,忽然起身靠近周的脸。“整个妖界都知道。摄政王要用红部换我投诚,不说的后果是什么,你自己知道。”   周稍稍往后仰身子,偏过头说道:“没有买主。我不说。你难道便猜不出谁想要这琴么?”   路芬芳……其实已经想了很久。天墉城绝对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出此奇招。让一支山中草莽去劫琴;至于太素宫,素来标榜清高,也不屑于强盗流寇为伍。   难道……   可是她为什么要劫琴?片片秋本来就是她囊中之物。她为何要多此一举……她的真实立场到底是什么?   路芬芳迷惑了,但她不会让别人看出这种迷惑。她镇定得对周说道:“好吧,周先生果然是重诺之人,既不想说也便罢了。你的任务没有完成,恐怕不好交差吧。或者……你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周还是不说话,夏苕华似乎还在为衣服的事生气,也不帮腔。路芬芳只好一个人从头说到尾:“你第一次劫琴的机会,是我破坏掉的,我五天后就还给你,不知道你肯不肯领这个情呢?”   周觉得很奇怪,路芬芳干嘛要大费周章请他来这里说话,一切不过走个过场,两个人的实力太过悬殊,路芬芳只要下达命令,周只要听着就行了。   不对,她现在所作的一切,在外人眼里像是什么?她像不像一个急功近利的小人,以为自己已经一只脚踩在云头上,一人得道不够,还想家中鸡犬随着升天?   “她一个人在妖界难以长久。她不信任其他妖,必要拉几个人进来,形成自己的势力。”   在外人眼中……很像是这样。   周忽然说道:“我们兄弟都是凡人,不足以与妖类抗衡,来了妖界地盘,更像刀俎鱼肉,哪里还有半点劫琴的机会?”   “五天,咱们还有五天时间,请周先生相信我。”路芬芳道,“我会给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相信先生也不会让我失望。”   “我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先生没有别的选择,既来之,则安之。”路芬芳再次捧酒敬他,“我是这偌大案板上,唯一能替你按住那把刀的人了。”   于是,路芬芳便将周一行人安置在时晴园外院,夏苕华随自己住在内院。第二天一大早,路芬芳便梳洗打扮换了干净衣服上藻鉴阁拜见摄政王,接受他的提议。   兔王很是意外,他没想到路芬芳这么快就答应了;但想到她昨晚在龙泉河游玩之事,又不那么意外了。红部,和红部一比,天墉太素两派的长老加起来也都不堪一击,路芬芳这样一无所有久饿之人,怎能经得起红部杀手这“龙肉”的诱惑?   “路姑娘……”兔王摆摆手道,“哦,我该改口称你为路部主了。红部之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认准你可以执掌红部,红部的利器们却未必服你。”   路芬芳道:“我修为平平,不过结丹中期,且刺杀谏珂放到如今说来,确实不算什么功劳。谏珂虽然是妖界叛徒,但我杀他之时,还是太素宫的侍香,执剑长老属意的首徒……有此一节,旁人难免会心有芥蒂。”   “呵呵,你果然知道厉害。”兔王说道,“我红部没有闲着的时候,再锋利的武器,不使用也会生锈,常不见血腥,便会惧怕杀戮。这第一仗,你想再哪里打响?”   路芬芳一愣道:“自然唯摄政王与妖王之命是从。”   兔王冷笑道:“你可不是这种唯唯诺诺之人!且说吧,你想在哪里试刀,就在哪里试刀。”   路芬芳还是沉默,她知道兔王这是在考验她。如果她说,第一战打天墉,趁其势弱击溃之,那兔王必定怀疑她首鼠两端,与天墉暗通款曲;但若她说,第一战打太素,太素势盛,又师出无名,恐怕不是那么合情合理。   “你不必犹豫,尽管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路芬芳如鼓足勇气便说道:“第一战,打仙癯山庄!”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明暗   兔王万没料到路芬芳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既惊惧又惊喜。他故意沉着脸道:“我没听错吧?仙癯庄与我妖界结盟已经十年,你不会不知道。我看,是你自己想攻仙癯庄吧!”   路芬芳没有被兔王的雷霆气势吓到,从容说道:“我私下揣测,妖王与摄政王早就想端掉仙癯庄了,只是在思考如何才能出其不意,斩草除根,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住口。”兔王忽然拂袖道,“你出去!”   路芬芳纹丝未动,仍娓娓说道:“仙癯庄确实十年前便与妖界结盟,妖界出人,仙癯庄出力,自那时说,双方应该是勠力同心其利断金的。妖界的女孩子各个绝代芳华根骨清秀,仙癯庄的调教也是日月不辍入髓入骨……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茉拾,超越了妖界中整日闭关修炼的妖,也超越了仙癯庄四处猎杀修士的恶修。”   兔王血红的目光几乎要在路芬芳身上刺出同样颜色的口子来。路芬芳继续道:“妖界和仙癯庄都以为,他们联手培养了世间最温柔也最可怖的凶器,联盟一定坚不可摧,却没想到这凶器毕竟与寻常刀剑不同,竟在情字上栽了跟头。妖王陛下是那么无聊的人么?爱吃绣女的手,秀才的脑子?呵,她不过是出些难题给茉拾,测试她对妖界的忠诚——”   “结果,茉拾都做到了,二话不说不遗余力得去做,连‘为什么’都没有问。但她这样做。不是因为忠心,而是为了让妖王相信她的忠心,继而放任她在人界。这样,她就可以和夫君孩子长久相聚,享天伦之乐了。”   路芬芳所言真真见血,兔王不知道路芬芳如何得知,却无言反驳。兔王说道:“妖王陛下确实对茉拾万分失望,但只要将她囚禁,或者干脆杀了她也便罢了,难道仅仅因为厌恶茉拾。便要迁怒于仙癯庄么?”   “十年前。妖界为什么要借仙癯庄的手调教茉拾她们?”路芬芳反问道,“不管合作何事,利益交换是基础。妖与人的对立可谓黑白分明,但是仙癯庄却可以作为一个暧昧的过渡。茉拾直接代表妖族在人界行事。修仙界自然等不得一时三刻便要除魔卫道;但茉拾如果有仙癯庄这把保护伞。她行事便要畅快得多。因为修仙界敢直接和妖界宣战,却不敢把仙癯庄怎么样。原因其一,仙癯庄有沧海派后人。四百年前也曾与修仙五大门派同气连枝;其二,仙癯庄有沧海遗宝,是修仙界最在意,最想得到的东西。”   “那你倒说说看,妖界与仙癯庄合作的基础没有消失,为何要急于除去仙癯庄而后快呢?”兔王问道。   路芬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因为妖界有了更大的筹码,更好的棋子,仙癯庄的存在不仅不会助益,反而成了最大的阻碍……”   话说到这里,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了,路芬芳微笑看着兔王,不说话了。兔王脸上的肃穆告诉她,她的所有猜测都是正确的!   妖界的闲言碎语,茉拾那里透露的信息,夏苕华托出的太素宫调查结果,还有莫娇旎师姐林新红传递给她的消息……   她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那根金线。   答案只有一个,困于男女之情的茉拾就像一把长满了锈的刀不堪再用,而这时沧海遗宝被找到了——根本不在仙癯庄手上,而是在天墉城!   更啼笑皆非的是,天墉城的掌门江杏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这件遗宝!他的那些呆子门人也不知道,还在为那点微不足道的白水打得狗血淋头,毁了大半个门派。   此时不夺遗宝,更待何时!   如此说来,仙癯庄就根本不值一提了,因为它不可能握有比埋在天墉城陨坑下的昆吾剑更厉害的灵宝!   这就是除掉仙癯庄的必要性。那么,为什么要即刻除之?   因为若除天墉太素其一,另外一方很有可能会支援,至少路芬芳有能力促成他们结盟;若先除仙癯庄,天墉太素肯定都不来相援。路芬芳带着红部拿下仙癯庄,妖王与摄政王,才能专心布局巧取昆吾剑,而不至于腹背受敌。   路芬芳说出了自己全部想法,兔王沉默良久,还是想不出路芬芳何以能推测得如此精确。路芬芳昨日去找过茉拾,两个人聊了什么,兔王也不知道;但路芬芳现在所知,却比茉拾知道得详实多了。   “路芬芳,看来本王实在是低估了你的能力。”兔王说道,“两个时辰之后,红部大头领会去见你。何时动手,如何动手,你自己决定,不必来回我。”   ……   同一时间,太素宫印石峰。武英韶日日等候着夏苕华传来的消息,与他一同等待的还有蓬莱宫琏瑚君岑七娘。太素宫的生活对岑七娘来说太过清苦枯燥,她便养了很多鸟,有鹩哥,鹦鹉,甚至还有白孔雀。   “我不是说了,不要在我的地方闹太大动静么?”武英韶看着牡丹花丛旁的鸡屎,实在太倒胃口,“养孔雀鹦鹉也就算了,这大群的鸡鸭鹅是怎么回事?尤其是那大鹅,它们整日大摇大摆横行霸道,我印石峰小弟子们见了都要绕道而行,稍不注意便被打得满脸血印,像什么样子!”   岑七娘只顾追着小鸭子玩,根本不理武英韶。武英韶无奈道:“苕华传来消息,如你所言,路芬芳果然接掌了红部……要去攻仙癯庄了。”   岑七娘头也不回得答道:“是啊,她做到了。仙癯庄和妖界开了战,斗得两败伤,天墉太素便可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   “她这样做自然有利于天墉太素,但你我的计划怎么办?”   “她这样做无碍于你我的计划,所以我没有叫你阻止。”岑七娘抱着小鸭子向武英韶走来,“凭你我之力,根本来昆吾剑的具体位置都摸不清……不如等螳螂捕蝉之后,咱们来做黄雀。”   武英韶叹了口气,他有些怀疑自己,当初到底该不该和蓬莱派,和琏瑚君岑七娘这样的人合作。现在的情势很分明,天墉城是孤家寡人,路芬芳为救天墉卧底妖界;太素宫内部的格局稍许复杂,以樊逾清为首的掌门派似乎想保持观望,以武英韶为首的执剑长老派却和蓬莱派暗中结盟。   武英韶相信,他仍是最暗处的那个,胜算不是最大,但最安全。 第二百三十四章 饲冰   想到这里,武英韶又放下心来。岑七娘却忽然说道:“不过路芬芳既然要再赴仙癯庄,想必你干的事也瞒不住了吧?”   “什么事?”   “你杀高澄雷的事啊。”岑七娘抚摸着怀中的鸭子说道,“三年前,高澄雷和路芬芳同辈困在老梅树下,老梅定下规矩,他们二人中只有一人可以活着离开。路芬芳为救澄雷便刺了他一剑,使其假死瞒过老梅,带着他离开了仙癯庄,逃回了成都天隐互市。路芬芳那一剑确实不致命,珠丘真气也成功保住了澄雷的命,但所有人都以为万事大吉之时,澄雷却忽然死在了自己房间里。太素宫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澄雷之死算在了路芬芳头上,却无人知道,高澄雷实际上是你杀的。”   武英韶虽然不怕岑七娘知道,但自己暗杀同门之事就这样原原本本被揭露出来,他面子上很是过不去,翻了个白眼,气哼哼转过身去道:“莫娇旎还管这些?”   “她对你是没兴趣,但路芬芳在她眼皮底下救走了人,她怎能不查清楚始末因果?”岑七娘道,“难道你以为能瞒一辈子不成?秘密就算带进棺材里,也难保不会长出草来。”   “路芬芳攻仙癯庄,你认为胜算有几成?”武英韶故意岔开话题。   “若说成算,一成都没有。”岑七娘笑道,“但若论结果,路芬芳必胜。”   ……   路芬芳果然在约定的时间见到了红部头领,饲冰。见面之前。路芬芳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妖界顶尖杀手的样子,狂妄,冷漠,或是凶神恶煞;他不是长得俊美无方,便是奇丑不堪,总之不会是一副让人记不住的面孔;他有可能孱弱娇气,却能一根手指头击溃千军万马;他有可能只是个无知孩童,却是销金断玉、杀人如麻的利器……   但是唯独没有想到……饲冰,竟然是个人类,和自己一样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有着人类的平庸灵力和孱弱躯体。和妖类望尘莫及的城府心机。他是个其貌不扬、年事已高的老头。更糟糕的是,他不会术法。再往深的说,他只会结防护屏障而已,连剑都不会拿。   但是。他真的是享誉妖界红部杀手的老大。路芬芳邀他到正厅。亲自倒茶。无一个毛孔不散发着对他的敬畏。   “摄政王殿下应该已经说了我请您来的目的。”路芬芳道,“不知饲冰大人对此次行动如何安排?”   饲冰捋着胡须轻笑道:“我?现在红部的总指挥是你,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路芬芳傻眼了。这是什么意思?是对路芬芳接掌红部表示不忿,还是真的要她说她自己的意见?   路芬芳说道:“饲冰大人神机妙算,我不敢贸言。”   饲冰嗤笑道:“在整个妖界之中,知道我身份的不过只有妖王陛下和摄政王殿下两人而已,你便是手眼通天,也应不知道我任何故事,你何以知道我神机妙算?”   这还用说吗,你武力这么差,能得妖王重用的理由只有脑力了。路芬芳笑道:“大人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有您在这里,我不敢发号施令。”   饲冰又道:“自你提议攻打仙癯庄之时,心里便想好全盘的计划了吧?且说来,我听听。”   客气够了,路芬芳才说道:“不瞒大人说,我与仙癯庄确实有一段渊源。一年前,我曾在仙癯庄接下青芝蝶任务,约定三年为期,必提天墉城云汉真人李靖人头来见。所以我若称抓到了李靖,莫娇旎一定会放下警惕,与我在庄内相见。”   “哼,你以为这样蹩脚的谎言,真能骗到莫娇旎么?”   “如果……我真能抓得到李靖呢?”   饲冰深吸了一口气,打量过路芬芳,似乎想到了什么。饲冰多谋善断,知道路芬芳是假降妖界,但是若路芬芳真抓了李靖来此,这假的就成了真的,她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她自己的安危暂且不论,修仙界必定大乱,这赔本的买卖她怎么肯做?   难道……她会和天墉掌门江杏霭事先讲明白?江杏霭那个人迂腐之极,和他讲得明白么?天墉之乱后,李靖应该已经身负重伤,江杏霭不会由他来仙癯庄送死的。   难道……路芬芳是真降?   饲冰就这样带着重重疑团和路芬芳上了路,不过他并不是傻子,这次行动名义上只有他和路芬芳,实际上还有另外两个红部的人暗中跟随,这一点路芬芳并不知道。   终于到了仙癯庄门外,莫娇旎似乎早知道她要来似的,已将那通信孔明灯撤去了。路芬芳上前轻轻敲门,那墙内却忽然升起一株巨大的梅影,色彩瑰丽耀眼,妖气亦是浓郁呛鼻。路芬芳能分辨得出来,这是莫娇旎的妖气——现在她果然在。   “路芬芳,三年之期未到,你竟回来了?你知道现在回来意味着什么吗?”   这一发声,似乎有成百上千个莫娇旎同时说话,每一朵梅花都是她的嘴。路芬芳答道:“我知道,我已经把庄主想要的人带来了。”   “呵,你没杀李靖?”   “没有。我若当着庄主的面杀了他,却有什么不妥吗?”   “你的阴谋诡计我还不知道么!”一段梅枝忽然欺到路芬芳脸前,花瓣中吐出的阴寒妖气直刺她的鼻孔。路芬芳道:“我与李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岂能放他?这一点,庄主应该早已知道。”   那梅枝便又缩了回去,忽然伸到饲冰脸前:“这是何人?”   路芬芳笑道:“庄主这话问得奇怪,我便是带李靖来献给庄主,带来的人除了李靖,还能有谁?”   路芬芳此言一出,饲冰已经目瞪口呆,直愣愣看着路芬芳:你怎敢当着莫娇旎的面指鹿为马!你让我假扮李靖,怎的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他?”莫娇旎冷冷注视着饲冰,“我怎么看着不像!”   “李靖身中水毒差点身死,能保住这般形貌已经不错了。”路芬芳道,“庄主若是不信,可以到天墉城暗访,所有弟子都可证明我说的话是真。而且这个老头若不是李靖,却又会是谁呢?”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围歼   所有的梅花忽然都变作眼睛转过头来,齐刷刷盯着路芬芳。路芬芳则自信得反剪双手,与之对视。她心下明白,莫娇旎肯定不会去天墉城查问的。她敢这般指鹿为马,不是没有她自己的道理。   一开始,她确实打算真的把李靖掳来,好骗得莫娇旎信任,潜入仙癯庄。但林新红却忽然通过锁云囊传信给她,说莫娇旎刚刚和老梅合体,身体尚不稳定,五感十分薄弱。   路芬芳很快抓住了这个弱点,她正愁没个好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得把饲冰带进庄内,干脆就让他假装李靖,反正莫娇旎认不出来!   虽然理由充分,但路芬芳此行不可谓不大胆。但正是因为她已经大胆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莫娇旎的疑心反而减少了。莫娇旎心道,量她路芬芳也不敢撒这弥天大谎!再说不管什么人,进了仙癯庄便是她砧板上的肉,她有什么可怕的!   莫娇旎很快拿定了主意。她缓缓收回耀眼的花枝,路芬芳的视野内才露出些许墨蓝天空。莫娇旎道:“好,那便进来吧!”   路芬芳朝身后的饲冰微微一笑,朝缓缓打开的庄门走去。她回身侧目,见饲冰气得脸颊紫红发胀,憋在原地一动不动。路芬芳道:“云汉真人,走啊,都已经到门口了,你还想回去不成?”   饲冰虽然气得要喷出一口老血,但毕竟有摄政王之命在身,又不能立时和路芬芳翻脸。便将两袖一振,快步跟上,走在她前头。   路芬芳不费吃灰之力便进了仙癯庄,但她心里并不踏实。林新红和莫娇旎两半身体拼为一人,自是水火不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但是,林新红击败莫娇旎之后,她和路芬芳的利益联盟也就瓦解了,她们很快就会从朋友变为敌人。   林新红可能早就为她自己想好了后招。但路芬芳还没有。如果林新红接管了仙癯庄。那她就如同一个新的莫娇旎,路芬芳不愿给自己制造这样的麻烦。   若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只有等除掉莫娇旎之后,立即杀了林新红。   但是这样过河拆桥的事。路芬芳又干不出来。她前思后想。终于拿定了一个主意。   仙癯庄依旧鬼气森森。或许因为老梅和莫娇旎合体的缘故。这云海玉阶,假山鹿鹤,都呈现出一种病娇游离之感。云海上飘来的雾气寒津津的,梅花大片大片的枯死,那香味却腻腻得没有散掉,闻之令人精神难振。   莫娇旎带着路芬芳和饲冰走到广义堂的任务榜前,其时仙癯庄十有八九的人都来围观这场好戏了。那任务榜最高处仍是刺杀李靖的青芝蝶高级任务,后面路芬芳亲手签上去的名字刻痕犹新,但定然被仙癯庄人瞻仰过无数回了。一边瞻仰,一边哂笑。   他们绝不相信路芬芳能完成这个任务,她刺杀李靖,无异于蚍蜉撼树。但谁能想到短短一年之后,天宫般的天墉城已经成了风雨飘摇的毒岛,而路芬芳手握妖界天击虹精锐,把云汉真人狗一样押来了仙癯庄,听候莫娇旎发落。   这真是空前绝后的好戏,天击虹、天墉城、太素宫,十几万人的心都聚在仙癯庄,各怀期待。莫娇旎的枝叶变得像泥浆一样黏软,在广义堂的庭院里流动着,缓缓爬上了院墙、瓦片,包围了整个前院。莫娇旎对众人高声说道:“路芬芳说这个人就是云汉真人,你们信吗?”   莫娇旎的眼睛不好使,仙癯庄其他几百号散修可没瞎。如果他们之中有见过李靖的,那路芬芳这戏就穿帮了,她也无法活着走出仙癯庄了。   莫娇旎问话一出,鸦雀无声,大家的眼睛只是死死盯着饲冰,仿佛在极力辨认。   依旧没有人说话。莫娇旎怒道:“你们之中,不是没有人去过天墉城,连李靖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吗!”   “这个……不像啊。”一个脖子与胸脯上皆是蛇鳞的男子说道,“我上一次见云汉真人是十年前,或许他近年容貌变化,也未可知。”   “很好。”莫娇旎道,“其他人呢?陈向儿!”   陈向儿,她还在这里?   听到莫娇旎点名,陈向儿这才从人群后面闪出来。路芬芳见到她,只觉她比一年前瘦了些,面色青了些,眼神还是干净的。陈向儿道:“属下没见过云汉真人,不知如何辨别。”   “哼,你不知道?”莫娇旎的梅枝忽然缠住陈向儿,“路芬芳对你有救恩,去年你放她一条生路,今日你虽不帮她,却也不会害她,所以故意说不知道,用这模棱两可的答案糊弄我,是不是?”   “属下不敢,请庄主大人明察!”   “明察?整个仙癯庄只有你向着路芬芳,你以为我不知道么?”莫娇旎忽然狂怒,从梅树中化出一浑身包裹着紫色火焰的人形来扑到陈向儿身上,“我不杀你,就是为了在路芬芳面前亲手杀你!你们都看好了,这就是背叛仙癯庄的下场!”   眼看莫娇旎的梅枝就要洞穿陈向儿的身体,一只幽蓝流光的蝴蝶忽然落到梅枝上,以纤弱之姿遏住了莫的行动。莫娇旎惊了,这不是南海蝴蝶么?   莫娇旎还没醒过神,才见屋顶上飘起一层蓝雾,好像海浪卷着星光远远波来。她的眼神自然看不清,底下却有人惊呼:“蝴蝶!那么多蝴蝶!”   数不清的蝴蝶霎时包围了广义堂,蓝森森的光打在众人身上,仿佛审判的眼光。莫娇旎这才知道,短短一年过去,路芬芳竟长了这么多本事!   莫娇旎却笑道:“我刚才说要处置陈向儿,不过是做个样子给你看,你竟真情急了!陈向儿一直都是你的人,是不是!”   “是不是我的人,恐怕浑没要紧。”路芬芳的眼光和蝴蝶翼下之光一样冰冷,“我已经将云汉真人带到,莫庄主可否遵守诺言,将锁云囊予我?”   “这个云汉真人是假的!”   “假的?”路芬芳将李靖的铁牌扔在莫娇旎脚下,“记名铁牌在此,还能有假么?你不认得人,这铁牌总该认识吧!” 第二百三十六章 哗变   云汉真人铁牌是从云汉居建立之初一代代传下来的,灵气至纯至正,无法仿冒,也绝不可能假手他人。饶是见了如此,莫娇旎仍不屑道:“牌子是真,便能证明人是真吗?”   莫娇旎暂时不敢再动陈向儿,只问其他人道:“你们说,一个牌子能说明什么问题?”   众散修便面面相觑,静观其变。莫娇旎见众都不发声,正欲得意,忽然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响了起来:“云汉真人铁牌在此,那还能有假?若抓个和李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未必就是李靖本人吧!”   莫娇旎惊了,她寻着声音找去,未料到这高不过五尺,年不过十岁的小男孩竟敢公然挑战她的权威。她怒色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男孩眼神虽然单纯,却没有一丝怀疑和畏惧。莫已经给了他更正自己答案的机会,但他并不以为然。   哼,那我就让你尝尝,反对我的滋味。   莫娇旎气息刚变,安静的海水刚刚泛起金色的波光,无数只点漆般的蝴蝶眼睛在盯着她,好像随时会跃出海面的鱼。   可恶,未想到路芬芳还有这一招!   “是啊,有这牌子,我看人是假不了的。”一个修为较高,略在筑基后期的老修士沉声道,“这么快就抓到了云汉真人,路姑娘真是好本事。”   路芬芳看了那老者一眼,微微笑了。是的。从今天开始,路姑娘不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个称号,一个深深刻穿妖修二界界碑的符号,人们只要提到路姑娘,便会想起她连史书都会惊艳感叹的身影。千难万险,披荆斩棘,她终于走到了这一天,从夹缝中求生存,到不费一兵一卒攻城略地。她的时代。终于要来了。   那老者发了话,又有几个人随声附和:“是啊是啊,不仅人在这里,铁牌也带了来。真是大煞天墉城的威风!庄主不如速速处决了云汉真人。再将铁牌和首级悬挂在广义堂前十天十夜。这才扬我仙癯庄之威!”   此言一出,人群里一下子炸了锅,大家议论纷纷。有说要把李靖作为人质挟制天墉城的,有说把他送去天击虹请赏的,有说点天灯、浸猪笼的……反正把人脑子能想出来的死法都说尽了,也没人注意莫娇旎的反应。   莫娇旎气得浑身乱战。   “你们——你们想造反吗?”梅花枝遮天蔽日,如同笼子般瞬间将众人包围其中。那每朵梅花上,却都停着两三只暗器似的蝴蝶,“请莫庄主速速处决李靖,按约定将锁云囊予我。”路芬芳对着莫娇旎,恭恭敬敬拱手。   “你——”   “请莫庄主速速处决云汉真人!”   数百散修顿时齐齐单膝跪地,拱手请愿,这种装出来的虔诚和卑微几乎要将莫娇旎压垮。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统帅仙癯庄散修多年,他们一直噤若寒蝉俯首帖耳——两年多前,不用她发令,散修们便会自觉遵守仙癯庄法度,迅速处决那些没有按时完成任务的犯人,再看现在呢?这些平日里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老实人,竟然拧成一股绳来反抗她,逼迫她!他们和往日一样下沉的膝盖,而今竟然像齐齐对准她的刀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   莫娇旎当然不会找到原因,她也没有时间找了。她与老梅合体的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是不能妄动武力的,否则合体不成,她便会彻底被老梅消化干净!   可恶的路芬芳,为什么这个时候来!莫娇旎原以为路芬芳再厉害也不过单枪匹马,她有仙癯庄千百之众,又有何惧?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已经是一个孤独的庄主,曾经的木偶,曾经的利器,已经不再只听命于她一人!   “请庄主速速处决云汉真人!”   “请庄主速速处决云汉真人!”   “请庄主速速处决云汉真人!”   ……   莫娇旎没有别的选择。反正这老头是路芬芳抓来顶缸的,她说是云汉真人便是吧。先过了这一关,再不给她锁云囊,想办法哄住她便是!只要挨过二十四个时辰,她一定要将路芬芳掏心挖肺!   “云汉真人”的血染透了任务榜和广义堂的匾额,但是莫娇旎并不知道,这一个画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走吧。”莫娇旎瞥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尸首,冷冷对路芬芳道,“我带你去找锁云囊。”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跪地的散修也纷纷起身,散开一条通路,恭恭敬敬请莫娇旎和路芬芳走。莫娇旎走在前面,路芬芳跟在后面,同向那云海深处走去。云海水雾冰冷似泪,随风攘攘声如同呜咽。   路芬芳知道,再往前走便是姹紫楼,是莫娇旎——还有林新红休养灵力之处。   “路芬芳。”莫娇旎望着那棺材似的姹紫楼,冷冷说道,“刚才那个人根本不是云汉真人,对不对?我杀他的时候,你眼中没有一丝快意。”   “杀他的是你,不是我,我如何快意恩仇?”路芬芳淡然道,“莫庄主既然知道他非是李靖,为何还要杀他呢?”   莫娇旎当然不会承认,我是被你逼的,是怕我的部下们哗变,不得已才杀的。她只能说:“我想杀就杀,与你何干?区区凡人,还有谁是我莫娇旎杀不得的!”   听莫娇旎这样说,路芬芳心中说不出得畅快。是啊,区区凡人,你莫娇旎有什么可怕的,你何时怕过?是该有人好好教教你了!   “你在这里等着。”莫娇旎道,“我仙癯庄言而有信,这便取了锁云囊给你。”   “有劳。”   莫娇旎转过身去,一壁朝黑棺走一壁想道,做梦吧,我手中有锁云囊,第一个便化得你骨头渣都不胜,你还在这里做梦呢!   莫娇旎登上姹紫楼,迅速奔往存放锁云囊的密室,她虽有足够的自信可以解决掉路芬芳,但迟则生变,她的脚步竟然凌乱了起来。   但是当她的手伸进密室暗格的刹那,她从手指到手腕到手臂一直到心脏都乱成了一团火星乱蹦的麻——   锁云囊不在这里!   她的宝贝!沧海遗宝锁云囊,竟然不在这里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娇泥   她没有摸到锁云囊,比锁云囊更刺骨的寒气却从她的手指腹一直钻到脊椎骨里去。她也不知愣了多久,才被那微弱的“师妹”声唤醒过来。   “谁?”   “我啊,我是你林师姐。”   “林师姐?”莫娇旎警惕得缩回手来,快速关上暗格。那林新红却道:“不要藏了,我都看见了,你的锁云囊不见了,是不是?”   莫娇旎在这里,林新红是无法化出形体的,她只有依附在灵气充沛的黑棺上,才能凝结神识,和莫对话。   莫娇旎虽然对着空气,却仿佛看到了林新红那张可憎的脸。她咬着牙说道:“你出来了?你天天躲着,藏着,等我遇到困难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却出来了?你一直等着看我的笑话对不对?”   “看你的笑话?我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林新红苦笑道,“我整日被你压制,生不如死,但是这种日子,很快也轮到你了。”   “就凭你,也想压倒我?”莫娇旎吼道,“没有锁云囊又如何!我已经获得了老梅的全部力量,要杀路芬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林新红淡漠道:“是吗,你要全部消化老梅的力量,恐怕还需要十四个时辰吧。”   莫娇旎惊呆了。时间太长了,她竟忘记由于长期共用一个身体的缘故,她们二人已经心意相通。莫和老梅合体的种种秘密,林新红全都知晓。   等等——如果是这样。那林新红在沉睡期间想了些什么,莫娇旎为什么一点感应也没有呢?   不,林新红根本就是个傻子,她除了逃避和沉默什么都不会!她什么都没有在想!   “十四个时辰是很快的。给我一个时辰,我能做很多事;而你这种废物,就算给你几十年几百年,你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什么都改变不了么。莫师妹,你太幼稚了。   面对着这样的师妹,林新红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们一个急功近利,寸土必争。一个淡薄隐忍。不问世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水火不容的。   她们发过誓,为了重振师门,要战斗到最后一刻。同生共死。   谁能想到。一起活下来了。却是生不如死。   沧海派大势已去,莫娇旎慌不择路,竟想借助妖王的力量复兴沧海。谁料到妖王却反过来要灭仙癯庄,而且是在对天墉太素宣战前,首先除掉仙癯。   她们腹背受敌,死路一条。与那老梅妖魅合体,更无葬身之地。   沧海派已经没有活路了,莫娇旎也已经无药可救了。但是她林新红,仍然有机会救自己!   她不能放弃。她要好好教教这任性的师妹,什么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广义堂的喊杀声,已经连云海深处都能听得见了。莫娇旎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庄主,不就是取个锁云囊么,怎么这么久不见下来!”路芬芳则在楼下喊道,“不会是找不到了吧!”   莫娇旎正欲飞身下楼,忽然留了个心眼,只隔着窗子喊话道:“你急什么,有你的只是你的!”   路芬芳道:“我倒是不着急啊,可是妖王派了使者来,急着要见你,你为何还不肯现身那?”   什么?妖王?使者?   莫娇旎只道路芬芳是在诈她,透过窗户缝,只见路芬芳身后似乎真有个人影。她故意问道:“在哪里?”   “莫庄主记性好差!”路芬芳忽然将饲冰血淋淋的尸体往身前一甩,“不就是他了,庄主刚才亲手杀了妖王来使,现在又问我是谁,真是奇怪!”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个冒牌货他……分明是人类,他怎么可能是妖王的使者呢!路芬芳好狡猾,一定是在诈她!   “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你既断定我胡言乱语,为何不敢下来?”   路芬芳独在这里叫阵,那守在仙癯庄外的红部杀手闻得饲冰死讯,早冲了进来。他们持着妖王的信物,庄内散修也不敢拦,只是跟着他们冲进云海,伺机而动。   那红部杀手们来到黑棺之下,不见莫娇旎,便对姹紫楼上骂道:“莫娇旎,妖王座下红部使者在此,还不下来拜见!”   “她杀了你们的饲冰大人,现在怎么敢露面呢?”路芬芳看着地上饲冰的尸体,摇头叹气道,“可怜饲冰大人不会武功魔法,又一点没防着莫娇旎,顷刻间便遭了她的毒手!”   那红部杀手上前察看,确认果然是饲冰尸体,都是大为愤慨,恨不得即刻拆了姹紫楼。其中有一人却质疑道:“路部主,有您在这里——饲冰大人为何还会遭遇不测呢?”   “呵,你是在质问我吗?”路芬芳凛然道,“饲冰大人是莫娇旎亲手所杀,庄内散修皆是见证!那伤口也是红苍剑无疑,你还有什么疑问?”   “是……确实是我们庄主下的手。庄主出手,我们也不敢阻拦。”庄内散修异口同声道。   红部杀手们也不知道,庄内散修早就听林新红的号令,而林新红与路芬芳早就是盟友,路芬芳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他们也是领了妖王的命令出来的,此次任务是歼灭仙癯庄,既然莫娇旎都自己动手杀了饲冰大人,主动把她自己的头颈搁在了断头台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杀了她,为饲冰大人报仇!   “好……很好!莫娇旎,你杀了饲冰大人,背叛妖王,罪不容诛!你还不快快下来受死!”   事情到了这一步,莫娇旎终于明白,她彻底上了路芬芳的当。妖王,林新红,散修众,路芬芳,他们是串通好了,非要致她死地不可。   路芬芳应该早就从林新红那里得到消息,知道莫娇旎刚和老梅合体,妖气不稳,不能动武。她便去游说摄政王,加上摄政王也早有除仙癯庄之意,便两下里一拍即合,同心同德将莫娇旎送上黄泉路。   她也不知自己如何忽然间就山穷水尽了。说到底,她没有输给妖界,没有输给路芬芳,更没输给自己的部下。   她只是输给了自己的师姐,林新红,那个她最爱、最恨、最渴望消失,却又最离不开的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 折仙   齐云山下雪了。比起天墉城的凄凉,太素宫这雪花飘得竟有几分凡间过年的融融暖意。香库雨君殿后的花园中开了许多红梅,但因为殿内香料味道浓郁,不宜赏梅清芬,此处却是少有人来。   不过也亏了这份清净,雨君花园才有岑七娘这位特殊的客人频频光顾。她来得多了,武英韶跟着也就来得多了。   武英韶见过许多瞳凝秋水肌肤胜雪的美人,但他从未见过岑七娘这般,神态高傲妆容精贵,偏是那两个白里透红的炼丹像梅花糕似的软滑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岑七娘忽然折下一枝梅花,那雪粒簌簌落下,才惊了出神的武英韶。岑七娘道:“这里檀香味太浓了,一点梅气都闻不到。”   “除了檀香,你还闻到了什么?”武英韶问道。   “血腥味。”   “嗯?”   “此刻的仙癯庄,应该半点梅香也无,只剩下血腥味了吧。”岑七娘望着东方说道,“路芬芳真的把仙癯庄这个钉子给拔掉了。不仅借红部的力量灭掉了仙癯庄,还借莫娇旎的手除掉了红部首领饲冰,借刀杀人,坐收渔利,她果真做到了。”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岑七娘眼珠一转,轻蔑笑道:“你还是没进入角色啊。咱们要做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不是去打去杀,干那些下手活。”   “那你又要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才能取得昆吾剑?”   “思考如何获得昆吾剑的是路芬芳,而不是你我。”见武英韶如此不成器。岑七娘嫌弃得瞟了他一眼,“你只要管好太素宫的人,叫他们不要插手路芬芳的行动。现在太素宫许多人——尤其是那个该死的霏英李,四处散布路芬芳倒戈妖界之言,真是比苍蝇还要招人厌。你要多向樊逾清进言,说路芬芳忍辱负重卧底妖界,所行之事都是为了修仙界。只要樊逾清相信路芬芳,其他人的意见就不重要了。”   “其实不必我说,掌门师伯祖也很相信路芬芳,路芬芳接管红部那天。我师父气得炸了。请命讨伐天击虹,杀了路芬芳这个叛徒,师伯祖不但不准,还斥责了我师父好些。”武英韶说道。   岑七娘笑着点头道:“所以说。樊逾清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路芬芳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修仙界。他真正看透了路芬芳。他也相信。路芬芳一定会为了修仙界夺回凤舞九天琴,解开昆吾剑的封印。”   “可是……你如何能确定,路芬芳取得琴之后。一定会献给你?”武英韶不解道,“难道你给路芬芳下了药?”   “下药,呵呵。”岑七娘转身向远处走去,红梅在她白色的斗篷上落下绚烂的光影,“路芬芳有十八丹方,还有珠丘丹炉,什么药能药得倒她?”   “不过……她一定会把凤舞九天琴给我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岑七娘走远了,风乍起,吹得落梅如一场红色的雨。   ……   或许是嗅觉比常人灵敏的缘故,充满了云海的血腥味熏得路芬芳几次差点干呕出来。她就坐在姹紫楼黑棺顶上,看着下面的人互相厮杀,那热血溅了五丈高,泼到她鞋尖时犹自温热,熏得她几乎从楼顶上翻下去。   没有人能畅快于这种肮脏的厮杀,哪怕是报再深的仇,也没有人会沉醉于这种来自人心最深处的味道。   她为什么会修仙,为什么要求长生呢?   她曾经只是个普通的制香女,整日和纯洁芳香的花草为伴,虽然清贫庸碌,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满手血腥,满心仇恨。   为什么会这样,修仙难道不是打坐、练气、服丹、习武,与世无争,清静无为么?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非要拿着剑去刺伤别人,才能疗自己的伤呢?   这哪里是仙路,分明是杀戮。   不,也并不是没有美好的事。梦真崖上的朝霞,天河潭的碧波,长夜不眠共振卧谈,天隐互市搓麻聚赌,共破藏玉幻境的豪情……   然而那些笑容,都已经离她远去。她这半生,艰苦太多,快乐太少。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做,并不能让她的人生明媚起来。   对了,她还想什么人生呢——她求的是仙,是仙,无欲无求,无喜无悲。   路芬芳闭上眼,一滴热血忽然溅到她眼皮上,她忽然看不到那些过往的笑容。   “追——别让她跑了!”   路芬芳站起身来,抬手抹掉脸上的血,看到一个血红色的人影跌跌撞撞在云海中跑着。那未曾变污的金发依稀反射着金光,是莫娇旎。   她跑不掉。   路芬芳轻身追去,却故意放慢了速度,且看看她能跑到哪里去。追近了她才发现,莫娇旎果然还是只有她自己那一半身体,另一半身体是梅枝、梅花所拼,看上去像个劣质的木偶,不伦不类。   “别跑了。”路芬芳轻轻落地,踩住了她的衣摆顺势向后一扯。莫娇旎仰倒在地,如同着了魔般拳打脚踢,发狂大喊。   “你输了,莫娇旎。”   “我没输!你……要不是林新红那个贱人,你现在还能踩着我耀武扬威吗?”   “我没有。”路芬芳笑着踩上她梅枝所磨的假臂,“这样才是真的踩着你。”   莫娇旎又是发狂大叫。路芬芳冷笑道:“别客气,这是你应得的!你杀了路荃的父母,杀了高澄雷,我最好的朋友……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听到路芬芳这样说,莫娇旎不叫了,楞了一下才道:“路荃的父母是我杀的,但是高澄雷明明是你杀的!你的窝心一剑要了他的性命,你忘了吗?”   “我……我是为了救他,那是假死!如果不是你仙癯庄只放一人的阴毒诡计,澄雷根本不会死!”   提起当年之事,路芬芳不由又气得胀紫了脸。莫娇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路芬芳,接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路芬芳,我以为你心思有多缜密,多么会算计别人呢!而今一看,你竟被个大傻子唬了这么多年,你才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第二百三十九章 布局   “你说什么?你到底什么意思?”   “哈哈哈……”莫娇旎的狂笑渐渐变为狂咳,口内喷出的鲜血几乎溅在路芬芳脸上,“你永远不会知道——”   路芬芳一脚踩在莫娇旎咽喉上:“快说!此时不说,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唔……唔……苔……苔……”   “你说什么?苔什么!”   “苔……苔痕……青……”   苔痕青玉。   苔痕青玉……   是,苔痕青玉!   鲜血从莫娇旎喉咙中不断冒出,映在路芬芳瞳中却是苔痕青玉一般的碧绿。她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澄雷的苔痕青玉为什么会系在武英韶腰上,武与澄雷不睦已久,把他的东西配在身上自然不可能是寄托哀思,而是当做战利品在炫耀,在发泄,更是暗自向路芬芳示威:便是我杀了你的挚友,便是我堂而皇之把他随身之物配在身上,而你竟是个睁眼的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简直可恨,简直恶心!武英韶,我早该想到是你暗中下手,你参与太素宫暗斗已久,背地里早就和霏英李结成一党。霏英李没能杀死澄雷,自然要派你来善后!而我……竟然真以为你是好心看望澄雷,完全不加防范,任由你随意接近澄雷的病床……   我真是大傻瓜,大瞎子……澄雷啊澄雷,是我,是我掉以轻心才害了你的性命!   路芬芳拿起脚来便要飞奔去太素宫,一剑把武英韶劈成两半。但她的出幽入冥诀刚刚发动。那气流却在手心疾飞,怎么也无法凝聚。如果她现在热血上脑负气离开,后果会是怎样的呢?   莫娇旎死,仙癯庄破,她自然能对妖界有个交代。但是也正因为莫娇旎死了,她和林新红之间的利益联盟也随之瓦解了,林新红知道她那么多秘密,若她不慎重处理,后果又是怎样的呢?   所以,莫娇旎为何在临死前说出武英韶才是真凶这个秘密?她有这么好心。把事情的真相无偿吐露给杀自己的人么?   路芬芳想明白了。苔痕青玉这四个字之于莫娇旎,就好像蜂刺之于蜜蜂,大限将至,生死虽不能扭转。给敌人留个不痛快却还是能的。莫娇旎就是希望路芬芳被仇恨冲昏头脑。扔下仙癯庄这个烂摊子不管杀上太素宫。若真是那样。太素和天墉的联盟必不能成,路芬芳苦心经营的一切就全都毁了。   路芬芳看着莫娇旎的尸体,觉得她好像一个劣质的木偶。戏散了,她已经没有机会再登场了。活着的你我未曾怕过,死了的你又能奈我何!   路芬芳回到姹紫黑棺中,却不见林新红身影,只觉有一丝哀怨之气萦绕在侧。她审视片刻,惊道:“你……你该不会……”   “是,我舍弃了属于我的那一半残躯。”林新红说道,“这样支离破碎的日子,我不想再过了。”   路芬芳道:“你没有了肉身如何修行?”   “修行?”林新红嗤笑道,“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修什么?师妹死了,老梅死了,仙癯庄倒了,我心愿已了,也该去了!”   “去,你要去哪里?”   “转世投胎啊,怎么,你担心阎府不收我么?”   “不是,你……沧海派的遗愿,还有一门覆灭的血海深仇呢?”   “呵呵,那些事与我有什么相干?仙癯庄创立百年,除了眼下这些牛鬼蛇神,你可曾见过一个沧海遗民来投靠?”林新红叹气道,“师妹倒行逆施,天道不容,谁还记得原来的沧海派是什么样子?师妹为了重振沧海不惜投靠妖王,与茉拾里应外合杀了凡界那么多无辜之人……犯下这样的罪孽,已将沧海派投入无底深渊,再难挽回了!”   沧海派,曾经与天墉太素并肩的名门正派,现今却成了邪魔外道。不,连邪魔外道都容不下沧海,林新红已经把一切都看透了。   路芬芳道:“其实,你若愿继续修道,可在珠丘丹炉——”   “多谢你的好意,不必了。”林新红道,“这一世我太累了,撑不下去了。”   听林新红如此说,路芬芳心头浮起一丝酸楚,却又为她而欣慰。能前尘尽抛获得新生,对林新红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路芬芳自己呢?了结了仙癯庄这一案,还有多少事等着她去解决,她到什么时候才能歇一歇呢?   ……   天击虹妖界天气一反常态得差劲,摄政王坐在藻鉴阁中,只能看到琉璃窗外白茫茫一片大雾,心中甚是不畅。   而仙癯庄那边传来的灵扎更令他心情跌宕起伏:莫娇旎死了——饲冰也死了——仙癯散修与红部战士均被老梅残余灵气捆缚不得脱身,请求天击虹派人支援!   什么玩意儿!   摄政王将手中的灵扎烧成了一团火。折了一个饲冰已经够头疼的了,红部战士本领通天,怎会被区区老梅灵气缚住?莫不是那路芬芳在捣鬼!   不管红部战士是否真的陷入困境,摄政王都是要派人去看一下的。既然那老梅残灵那么厉害……就派青锋去看看吧。   摄政王刚要下命令,忽听门外急报,太素宫的修士围在恩济庄门口叫阵。这节骨眼上,太素宫的人怎么来了?   兔王无法,无奈此时天气不好,他无法看到恩济庄门口是什么情形,亲自下了塔,果见庄门口白衣如云。他便气哼哼道:“恩济山庄虽然向来是妖凡混居,但也容不得这帮修士如此放肆!”   他正要发作,却又转念一想,太素宫的人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来闹事?茉拾逃回妖界已经这么多天了,他们为何偏偏在此时找过来呢?   想到这里,兔王返身又上了塔,吩咐左右道:“盯着那边的情况,随时报给我即可!”   看到兔王怒气冲冲下楼却又镇定得回去,左右侍卫都是不解。他们又问道:“那仙癯庄那边——”   “传青锋!”   “是!”   兔王回到藻鉴阁,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召见青锋安排妥当,又急忙给妖王发了讯息。镇定心神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快把茉拾传来见我!” 第二百四十章 诱饵   此时,茉拾正坐在时晴园阁子的屏风后面,专心看离家前顺手带出来的琴行供货单。幽闭十五天了,妖王命人每日送来精致茶点、新进绣样名贵玩器,但茉拾一概不理,只专心盯着这供货单子,看了数不清多少遍,这单子的两角都被她抚摸得薄了,破了。   妖界的东西再好,和她有什么相干?她总要回人间,回长安,替相公料理琴行。除此之外,她无别念。   只可惜……她不能把片片秋带回去了。   “笃笃笃。”窗户响了三声。茉拾身边安静看书的康儿警觉道:“什么人!”   茉拾摇摇头示意康儿不要出声,悄悄挪身窗边,不动声色。那窗外之人却说道:“在下周逍,奉路姑娘之命前来接应常夫人。”   周逍,果然是他。与路芬芳订约之时茉拾便满腹狐疑,为何路芬芳要用这个劫琴匪徒……不过她最终没有问,为妖王办事多年,她已知道摒弃好奇心的重要性。   “下一步怎么办?”   “夏仙子已经联络到太素宫,太素宫派了一百多位高中阶修士在恩济庄门口闹事。”周逍答道,“等他们闹得兔王坐不住,咱们便可以上塔了。”   “摄政王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而且,我没有通行灵符,就算进了通天塔……就凭咱们两个,也走不到密室,拿不到宝琴的。”   “常夫人不必担心,只管找出藏琴的密室就好。其他事情路姑娘早有安排。”   听周逍这样说,茉拾只有孤注一掷了。她打开箱奁,又捧出一把琴来:“此琴名为‘招隐’,一生只能弹奏一次,一次只能奏出一曲‘招隐’。片片秋闻招隐会发出回应,二琴一旦接近,招隐便会自崩。招隐,就是为寻回失落的片片秋而存在的。”   茉拾收回感叹,复问周逍:“你说的那个夏仙长——真有把握骗下通天塔么?”   周逍遥遥望着恩济庄门口的方向,夕阳即将从那里起落。周逍压低斗笠檐道:“常夫人。只管耐心等候夏仙子的讯号吧。”   ……   伞形的通天塔顶如无根之花开放在九重云雾中。似乎不管地面上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它都不惹尘嚣,不为所动。恩济庄门内挤满了各色妖等,却都是静静的。木偶似的伸直了脖子一动不动仰望着庄门外那白衣如莲的仙子。   她的纯白高洁但不冰冷。浑然天成无半点矫揉造作之态。妖们认认真真得看着她。准备好听她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大概只要长得好看,哪怕是异类,是敌人也可以给予好感度的。   “你们摄政王呢。怎么还不出来?”夏苕华嘴角似笑非笑,眉梢挑起一丝温婉的杀意,“天击虹摄政王岳念,想让你们妖王陛下活命的话,就快快交出凤舞九天琴来!否则,休怪我们太素宫不留情面!”   夏苕华此言一出,妖群便是哗然:怪不得妖王陛下总是不在妖界,太素宫又敢如此张狂,原来是妖王陛下被太素宫掳去了!   已经有胆子小的小妖忍不住哭了出来,也有冷静些的大声骂道:“休要在此危言耸听!妖王陛下妖力齐天,岂是你等鼠辈可以断言生死!”   夏苕华笑道:“请你们摄政王殿下下来,他自然明白。”   妖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远远得却走来一玄衣男子,他一出现,妖群便都自动退到两旁,安静了下来。他神情肃穆冷漠,妖力也是不凡,礼衣上的纹饰倒与摄政王有几分相像。   “这位姑娘。”他拱手道,“妖修不同道,请恕恩济庄不接待修士客人。”   夏苕华打量他,问道:“你是——”   “在下恩济庄副使岳璁。”那男子道,“恩济庄不欢迎姑娘,请姑娘速速退去吧。”   这位副使说话硬气,他们之间也不需要假装友好。夏苕华道:“哦?副使大人也不想知道妖王陛下的下落么?看来你和堂妹的关系不大好啊。”   岳璁眉头微拧——他是妖王的远房堂兄,这层关系连许多岳家的亲族都理不清,夏苕华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妖王大人真的……   “你们修仙界的诛心战术对我们妖不管用,回去吧。”   “妖王陛下很喜欢水禽,喜欢养鸭子、白鹅,喜欢看大雁。”夏苕华道,“我们太素宫印石峰上有许多孔雀,妖王陛下爱不释手。”   “你——”   “其实我只是瞎猜的。”夏苕华撇了撇嘴,“别动怒,我知道你不想听,更不想妖王陛下回来。先王没有子女,天击虹元老院选定的储君本该是你——谁知你千里迢迢从不承岛赶来时,你小堂妹七公主却已登基了……你一定心有不甘吧,同样是岳家的孩子,她可以当王,你却只是个小小的山庄副使罢了。”   夏苕华大声说出这些,妖众似乎并不吃惊,反而早就知道的样子,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悄悄议论起来。已经有妖问道:“岳副使,这修士说知道妖王陛下的事,不妨让她说说,摄政王陛下英明,自然能辨别真伪,你又何必拦着!”   他这般说了,其余妖类纷纷附和。岳璁道:“我问心无愧。你为异族,来我恩济庄大闹自然有你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我们妖族着想!”   “是啊,我这样的异族都清楚明白,谁才是天击虹的正统,你身为妖界第一大庄恩济庄的副使,怎么竟然不明白呢?”   说到这个份上,岳璁知道口水战他是打不赢的了。他便道:“好吧,夏姑娘,今日你如能胜我,便自可上塔见摄政王,我也无力拦你;但你若胜不了,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放你进去!”   岳璁说毕,一杆长枪便如火龙般舞在手里。夏苕华也操起吴鸿扈稽剑,便与岳璁战在一处。   刀兵声动,通天塔上的兔王却丝毫没有下塔平息事态的意思。他接到禀报,秋爽斋的茉拾果然不见了。   她一定和周逍接上了头,便要来通天塔偷凤舞九天琴。但是兔王不会上这种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哪怕恩济庄闹得再凶,哪怕夏苕华杀了岳璁血洗恩济庄,他也不会离开藻鉴阁半步。   他唯一的任务是守护好凤舞九天琴,这比恩济庄,比整个天击虹都重要。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失守   高耸入云的通天塔隔绝了一切喧闹,兔王低头看着琉璃池中安静游弋的锦鲤,忽然发现那清澈如空气的水中,也有一双眼睛再回望着他。   好熟悉的眼神……兔王遏住了站起来的冲动,他的双眼泛起一丝红光,表现出镇定而又震慑。他望着水中那双青色的眼睛说道:“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我的名字不重要,说了您也不认识。”那盛满了湿润萤火的眼波微微一转,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轻笑,“呵。”   “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起一个传言。”她用少女的声音深沉得说道,“妖界之王素曜,是被锁在通天塔顶的囚犯。以后入主藻鉴阁的妖王,也必会成为整个妖界最尊贵、最孤独的囚犯,因为他的囚笼是头顶这片天。”   兔王背着手,凝视着水中的影子,他一对红眸的倒影仿佛遇水不熄的火。   “姐姐身为妖王素曜座下第一红人之时,我只觉得每天呆在通天塔很无聊。我想去哪里没人拦着,但也没人陪我玩。直到姐姐失势我才知道,素曜把我留在身边,锁在通天塔里,只是将我当做牵制姐姐在外行动的棋子。姐姐没有用了,我以为她会杀了我,但是她心中竟还有一丝善念,只是将我打回原形,逐出天击虹……”   “原来你是那个人的妹妹。”兔王深吸一口气,“魅术空前绝后。杀伤力堪比十个红部的蛇族李氏李浮娅的妹妹?”   “呵。摄政王大人果然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到现在还称我为‘李浮娅的妹妹’。”她说道,“你做梦也想不到,天击虹的命运会因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妖而改变。”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兔王冷笑道,“想当年李浮娅是何等的厉害,还不是落得钉死在龙王宫的下场。你可知天击虹有多少千年修为的大妖,你算什么东西!”   “修为的强大,并非绝对的强大。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摄政王视我为蝼蚁。却不可轻视蝼蚁的力量。”她的眸光如莲灯闪动。心魂坚定,不卑不亢,“我虽力量绵薄,但毕竟是自小在通天塔里长大的。素曜大人双腿有疾。整日独守藻鉴阁不出。我倒是把通天三塔从上到下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大人说过。我不能出去,但是这塔里所有的地方,我可以随便玩。”   兔王瞬间明白了她的话。素曜是入主通天塔的第一代妖主。那个时候的通天塔还不是现在的铜墙铁壁,藻鉴阁也不叫藻鉴阁,其中更没有琉璃池。琉璃池下,也没有倒影密室。   “不可能!”兔王拍案而起,大珊瑚扶手几在他掌下碎成两半,“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倒影密室,你怎会得知!”   “呵呵,摄政王以为倒影密室是凭空建造的吗?”蝮蛇轻娴嘲讽道,“你始终不知道,通天塔就像一棵巨大的生物扎根在龙泉河边,它是活物,是不能随意被改造的……诶?摄政王你这是什么表情?看来你真的对通天塔的秘密一无所知?奇怪,素曜把王位传给了七公主,却没有告诉她天击虹最重要的秘密?真是耐人寻味啊……”   兔王开始意识到,他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他以为通天塔是他最应该坚守的阵地,只要他守住这里,便能稳住整个大局。   但是他错了。当年岳氏一族暗杀了素曜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素曜在重病中不得已将王位传给了阿七。岳氏似乎得偿所愿,岳念的隐忧却从未消失过。素曜何等精明,怎可能无声无息吃这么大的暗亏?她……到底留了什么后招?   今天,兔王岳念似乎终于得到了答案。素曜的后招就是通天塔,她将妖界最最重要的核心机密带进了棺材,而没有让岳氏一族知晓。   如果世上再无人知通天塔的秘密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这个秘密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妖界最大的敌人——路芬芳掌握了。   很好……素曜,真是漂亮的还击!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得那么干净!   岳念虽然震怒,但他还没有那么快认输。他问道:“小丫头,你就算逃得出通天塔,也逃不出天击虹。时过境迁,妖界早已不是你当初离开时的样子了,你囚在天墉城底几百年如同与世隔绝,哪里还知道外间的风云变幻呢?”   蝮蛇听罢,不为所动。她缓缓阖目,一对青眸消失在水底:“多说无益,咱们走着瞧吧。”   妖王不知道蝮蛇轻娴要做什么,他想喊“快来人”却哑然失声。为了防止通天塔混入路芬芳派来的奸细,他已经把守塔卫队统统撤掉,只是开启了通天塔的御敌机关,将塔之命脉系在他一人手里。   他广袖一挥,那琉璃池中漫无目的的锦鲤忽然如同听了指令一般,各自游到莲叶之下,纷纷隐藏了形迹。妖王通过操纵锦鲤来控制通天塔的防御机关,这个幻术加机关术的防御法是他独创的,他不信蝮蛇也能知道。   她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一定是。   但是岳念仍然紧张得盯着锦鲤池。直到他看到,鲜血渐渐自一朵白莲下漫开,如同狞笑的形状。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破坏这个机关!   岳念已经把通天三塔七十二层一千零八十个房间都锁上了,但很明显,有一部分锁已经被蝮蛇破坏了。蝮蛇并不想进入那些没有价值的房间,她只是在显示自己的能力而已。   太恐怖了。   岳念立刻变换了阵法。他调动所有金色鲤鱼组成六芒星,直接启用了他设计的最高防御阵法——化血阵。   凡是囿于塔内的,不管人,妖,鬼,还是仙,气都会在一炷香之内化尽,形体不复存在。这个阵法够霸道,但是,顶层藻鉴阁是它唯一没有覆盖的地方。   一袭青裙悄然落在岳念身后。岳念不想回头,但他知道,那是蝮蛇。   “你出去!凭你这种卑贱的身份,也配出现在藻鉴阁吗?”岳念终于发出一声怒吼。   “我不配?那么摄政王殿下呢?”蝮蛇反问道,“素曜大人的侄子怎么死的,岳氏如何篡权,七公主如何继位,您又是怎么当上摄政王的……您站在这里,难道比我更名正言顺么?”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头颅   “妖界败类,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本王!”兔王双瞳中的毒火瞬间包围了他的全身,将他自身化为武器“赤瞳星”。蝮蛇轻娴亦化为蛇形,与之展开殊死一战。   一切都在路芬芳掌控之中。青锋被调去仙癯庄,岳璁被夏苕华缠住,兔王孤立无援,必不是蝮蛇的对手。   凤舞九天琴唾手可得,但路芬芳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她潜入秋爽斋时,果见周逍隐在树下,斗笠披风上落满了桂花。他已看见路芬芳,却仍按兵不动,等路芬芳走近了,他看清她神色无异,才拱手道:“路姑娘,常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走吧。”茉拾闻声出门,仍穿着她来时那身旧衣裙,一只手挎着小包袱,另一只手拉着康儿,看样子已是归心似箭。   康儿却摇摇母亲的手道:“娘,我还想同小荃妹妹道个别……”   茉拾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乖,咱们先离开这里,只要人平安着,何愁没有机会再见呢!”   康儿听罢,撇着嘴别过头去,悄悄滚下泪来。周逍说道:“路姑娘,秋爽斋外少说也有一两千妖兵,咱们三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如何才能突出重围?”   路芬芳摇头道:“咱们只有三个人吗?你且看我的。”   路芬芳说着两袖一张,便从那袖管中放出十七八只红绿各异的小精灵来。那红薯般的精灵一落到土地便化为豌豆大小,接着由少变多由多变密。从那秋爽斋的大门门缝里蹦跶了出去。门外顿时传来一片妖兵惨叫之声。   周逍蹙眉道:“路姑娘撒豆成兵。”   路芬芳笑道:“这可不是兵,是我的草精。”周逍奇道:“草精也是妖,怎会听你指挥去打同类?”路芬芳道:“周先生是人类,难道会和官府交朋友么?”   周逍听罢不说话了。路芬芳不动,他们三个也便不动,只觉门外静了下来,不知何故。不一会儿,那四面的墙头都冒出绿油油的各色香草药草来,每片叶子都像伞盖那么大,密密匝匝连成一片又叠数层。本来华丽巍峨的恩济山庄变得如同密林底下的木头玩具。   见到此景。身为花妖的茉拾也惊呆了:“是什么草精有这等凶悍妖力!”路芬芳道:“除了我养的草精,这里还有些我自己培育的香草,它们虽不能如草精般拥有智慧和独自行动的能力,却能听主人之命攻防。能派上些许用场。茉拾姐姐和康儿跟着我走。周先生请断后吧。”   于是四人一齐出了门。路芬芳在前面开路。那包得铁墙般的草藤便软塌塌退到两边;若后有追兵,草叶便重新合拢,火烧不透金穿不破。甚为坚固。   茉拾走在草叶之下,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而路芬芳却像走在回家的路上颇为熟悉。周逍道:“这似乎是个迷阵。”   路芬芳回头看了看周逍,水精耳坠在耳际微晃,折射来一缕清澈幽光,如同暗夜中忽然闪动的水波。路芬芳道:“正是。周先生有何高见?”   “香草得妖力,可坚硬如金铁,可柔韧如蟒鞭,但这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香草可以掩盖我们身上的气味。”周逍轻轻吸了一口气,“蓍草能祛风止痛,活血解毒,百里香可烹饭,甜罗勒可消食明目……路姑娘既然要布迷阵,为何不放些毒草,却只布香草药草呢?”   路芬芳头也不回得说道:“修仙之路是条血腥之路,我不知周先生有没有闻过血海之中的味道,仿佛一二年间,那血的味道一直染在我身上。若没有香草,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呢?”   周逍不语。路芬芳便问:“周先生何以识得这些香草?”   “我也不知道。难道这不是常识么,不该识得么?”   四个人于是沉默,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路芬芳道:“南边就是出口了。”她说着话,眼睛却望着北边那幽深的窄路。茉拾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路芬芳面色如常,却对周逍道:“周先生,南边就是出口,直通天击虹边界,苏合在那接你们。你带常夫人先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周逍警觉道:“都已经到出口了,为何不一同出去?”   “总之你们先走吧。我没事。”   路芬芳说毕,头也不回便奔北路而去,她身法极快,几乎像烟似的消失在茉拾和周逍面前。   “路姑娘——诶,小心啊。”茉拾对着路芬芳消失的方向深深一福。   ……   路芬芳就知道事情不会和计划一模一样顺利,她并不慌乱。北路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瞒不过她的鼻子,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一条缓缓蠕动的黑色蛇尾挡住了她的去路。   “轻娴?是你吗?”   路芬芳只看到蜿蜒的蛇身盘了三圈,将一张古琴牢牢缚在其中。路芬芳跳上蛇身,摸到了琴弦上鲜热的血。   但是,她还是没有找到蝮蛇的头。   “不必找了。”   一股热流滴在路芬芳的额头。她抬头望去,密实的紫苏叶子不知何时散开了,阳光格外刺眼。一个黑衣女子晃着手里酒壶似的东西,笑吟吟对她说道:“在这呢。”   黑衣女说着跳了下来,手里的酒也**辣洒得满地都是,也溅了路芬芳一裙子。路芬芳也看清了她手里的酒壶——惨白到透明的脸,一对青绿色的瞳子已经失去了光亮,她终于永远——永远停留在这一副少女的面容。   热血似乎已经在路芬芳嗓子眼沸腾了,似乎是珠丘丹池内丹液沸腾了,推着她全身的血液一齐往头上涌,她只得将这热血压回去,咽回去,变成冰凉酸涩的液体,刺得舌头发苦发麻头皮发胀,接着全身都麻木没了知觉……   “见过妖王大人。”   路芬芳拱手时,眼前仍然一团漆黑。   黑衣女桀骜得看着路芬芳,拎着蝮蛇的头不放。她说道:“我听说这种蝮蛇又称美女蛇,最爱三更半夜时躲在墙后招呼青年男子,男子若回头望见她美丽的头颅便会失去心智,精气被美女蛇吸尽而死。这种修炼之法为末道,为我妖界不齿,能修炼到轻浮姐妹份上的真是不容易呢。”   她又晃了晃手中的血肉疙瘩:“可惜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旧闻   “杀都杀了,还说什么可惜不可惜。”路芬芳道,“你怎么会从齐云山回来的?”   黑衣女“噗嗤”笑了:“好个路芬芳,看到自己制胜的关键棋子被吃掉,还能淡定到如此!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不会离开齐云山呢?”   路芬芳也不知自己脸色如何,只知身子已经僵直。苦心经营数月,如今眼见败局已定,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你既是蓬莱派的琏瑚君,同时又是新的妖界之主。你以琏瑚君的身份接近武英韶,假意与他结盟,伺机夺去凤舞九天琴,我说得对不对?”   黑衣女耸耸肩道:“你有南海蝴蝶,知道这些消息没什么难的。”   路芬芳冷静得注视着眼前的黑衣女——蓬莱派琏瑚君法师——妖界之主岑七娘,仔细回忆着她的破绽。   她本来是绝无可能成为妖王的。其实她的出身比岳璁还惨,她从小就是兔族岳氏的弃儿。   她在族中排行第七,但名字并不叫七娘,而叫“可弃”。她也从未拥有岳这个姓氏,她的岑姓是从生父岳念的名字中各取一半“山”、“今”拼成的。   她也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个概念——她本不该出生的,所以这一生注定是累赘。   岳念刚当上兔族族长的时候,斗法输给了太素宫掌门樊逾清。岳念胸怀抱负不肯就死,樊逾清也不肯饶他性命。樊逾清行事向来怪诞。也不愿草草杀了岳念了事,便对他说道,你既不肯死,便把你的孩儿给我,我回去也好向我师父交差。   岳念无法,为求活命便真的与樊逾清约定,三日内必送自己亲生孩儿上齐云山,任由太素宫处置。岳念回家后,将此事说与夫人。岳夫人大怒,抵死不肯交出自己的三个孩子;同族的另外三个孩子。岳夫人也全都召来身边亲自照顾。岳念稍一接近,便要与他拼命。   眼看三日之期将近,岳念左右为难,便对夫人道:“那樊逾清要咱们兔族一个孩子。也不一定是置于死地;但我若上齐云山。便真只有死路一条。我若死了。咱们族人由谁保护,你可想明白了吗?”   岳夫人被岳念问住,思来想去。只好上通天塔求当时的妖王素曜。素曜倒是出了个奇招:“你们且告诉樊逾清,你的这些孩子都懂事了,不能送上山去。但你现在已有一个月身孕,等九个月后这孩子落草,便好好送上齐云山,绝不耽误。”   岳夫人问妖王素曜道:“那九个月之后,我便找个新生儿来顶包?”   素曜摇头道:“不必如此费事。你的贴身丫鬟已经怀了岳念的孩子,正是一月有余。”   岳夫人闻言,羞愤难当,她如此被妖王素曜羞辱,恨不得立时将她剥皮啖肉。但仔细一想,除了听从此计也无它法,只得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照顾那丫鬟十月怀胎,生下孩儿。   那个女孩儿,正是岑七娘。   岑七娘一落地,岳夫人便迫不及待杀了丫鬟,又怕岳念反悔,亲自送七娘上齐云山。谁料那樊逾清听了此事觉得有趣,玩心大起,笑嘻嘻对岳夫人道:“这小妖娃儿长得十分可爱,我舍不得杀她,你抱回家好好抚养吧,我和岳念之间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了!”   岳夫人已经气得哭笑不得了。遇上偷腥的丈夫无耻的侍女也就罢了,碰上素曜和樊逾清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真是她平生大不幸。   七娘就像扎在岳夫人心里的毒刺一样,她绝不可能将她抱回妖界去。她想起在这修仙界中,她与蓬莱派还有几分交情,便绕道去了蓬莱,交到蓬莱掌门手中,撂下一句话:这可弃之儿,给你吧。   然后岳夫人便一走了之。蓬莱掌门本也不想管这烫手山芋,但七娘长得十分可爱,非常讨蓬莱弟子欢心,大家竟悉心照料将她养大了。蓬莱掌门见她天分极高,恐她惹祸,不想教她本领,谁料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竟也将蓬莱法术学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她当上蓬莱首席**师琏瑚君的理由也就很简单了。因为她很强大,没有人能打得过她。   而且,蓬莱弟子都相信,她回不去妖界。她的父亲早就把她输给修仙界了,妖界从来没有岑七娘这个名字。   直到妖王素曜死后,天击虹妖界兔、狐、嫡三族开始了疯狂的夺位之战。嫡族继承人死,狐族向兔族俯首称臣。兔族族长岳念终于实现了他称霸妖界的梦想,而他早已把那个刚出生就扔掉的女儿完全抛在脑后。   但天意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弄人。登基大典在即,岳念的血怎么也融不进妖王之鼎。他封锁了消息,在兔族岳氏中寻找合格的妖血。   岳氏六千七百多人,从瘫痪在床的老兔子到还在吃奶的小兔崽子,妖血无一合格。这一切,仿佛妖王素曜在天有灵,绝不让篡位者登上通天之塔。   离登基大典就剩两天了,岳念几乎每夜都会生出好多白发,岳氏掌权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若在这节骨眼上宣布废除妖王之鼎,恐生哗变。   这时不知是谁向岳念提议,大王,您还有一个女儿在蓬莱宫呢,您忘了吗?   岳念登时大喜过望,又将岳夫人和她的一众孩儿扔到一边,亲往蓬莱宫请七娘。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蓬莱宫也没有立场留着七娘了。七娘却死活不肯回妖界,扬言若岳念强逼,她便要跳海自杀。   七娘此言并不是危言耸听,蓬莱岛下的海水有镇妖骨毒,她若不以妖力抵御跳入水中,确是必死无疑。岳念便假意哄骗七娘,说她生母还在世,只要七娘回妖界,岳念便让他们团聚。   大概天下凡有灵性之物,没有不想自己娘亲的。七娘明知很有可能受骗,但为了那几乎不可能在世的娘亲,她终于还是跟岳念回妖界了。   果不其然。抵达妖界,被下毒,被强按在妖王之鼎中完成测试,被强推上通天塔的妖王宝座。典礼结束后,她便逃了。三界中都已知她是妖界之王,她能逃到哪里去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回马   七娘很快想到了她唯一能去的地方——齐云山。她求见樊逾清掌门,樊逾清却闭关不见。她一再请求,樊逾清只传了一句话出来:我和你父亲的赌约早已作废,你去吧。   七娘于是赖在齐云山好些日子。岳念一会儿叫她回去主持这个祭祀,一会儿又叫她接见那个族长,她统统回绝。岳念再逼得急了,她便说道:你已将我输给太素宫了,我不属于妖界,再也不会回去!   折腾了几个回合,岳念也烦了。反正岑七娘已经登基了,妖界大权已经握在岳氏手中,她人在不在藻鉴阁也浑没要紧。岳念便由着七娘,渐渐不催她回妖界了。   七娘也知自己呆在齐云山不是长久之计,便辞别太素宫,开始四处游历。她在长安城开起酒馆,又偶得机缘插手进天隐互市的生意,不出三年便成了长安总市的市主。独自漂泊多年,她以为岳念再一次忘了她,却不知妖界正发生这一场大变故。   继珠丘丹炉、锁云囊之后,第三件沧海遗宝昆吾剑现世了。岳念对此剑志在必得,但他需要岑七娘的帮助。岑七娘在三界锤炼多年,上可沟通太素蓬莱,下可掌控天隐互市,势力和修为都是岳念不可想象。不知岳念是否暗自后悔过,当初就算把他六个孩子都送给太素宫,也不该把七娘送走的。   岑七娘接到消息,立刻放下天隐互市所有事务,直奔齐云山。继续对岳念避而不见。这次她也十分幸运,正好赶上樊逾清出关,二人见面,各自百感交集。   对于七娘,樊逾清除了佩服,更多的是忌惮。这妖女虽与父亲有深仇大恨不愿再回妖界,但她身上毕竟流着妖族之血,将来难保不会重归母族。   樊逾清便说道,我早已说过,我与岳念的赌约作废。你不必留在我齐云山。   七娘却道。赌约是你定的,要作废也是你一句话的事。但我真心不愿回妖界,樊掌门能否让我暂时留在齐云山,就当是帮我个忙?   樊逾清道。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天墉城之事尘埃落定之前,不能下山。否则,我会让你的尸体永远睡在紫霄崖的。   七娘道。樊掌门这是怕我去夺昆吾剑吗?   樊逾清道,我与你没有交情,只有交易。   ……   以上的这些故事,路芬芳早就一清二楚。她相信樊逾清表面上虽然荒诞,心里主意却坚定,绝不会放岑七娘下山。但现实却给了路芬芳一记响亮的耳光,岑七娘不仅无声无息下了山,还回到妖界,杀了她的蝮蛇……   为什么,她精心布局,为何百密一疏?事情为何会到如此地步!   “你到底为什么能离开齐云山?”路芬芳追问着,她就算已经输了,也要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岑七娘道:“我是答应过樊逾清,天墉城之事结束之前不离开齐云山半步。如若不然,我的尸体便要永远沉睡在紫霄崖。现在我下山了,来夺昆吾剑了,也就是违背了承诺。那么再过三五百年我死后,尸体便不入天击虹妖陵,而是埋在太素宫紫霄崖,这不就结了?”   路芬芳哭笑不得道:“你还说你恨透了岳念,结果你自己还不是和他一样背信弃义卑鄙无耻!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岑七娘抚摸着被蛇身缠住的凤舞九天琴,漠然道:“你只管在这里骂吧,再多骂两句,便可改变这定局了。”   路芬芳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确不是评判谁无耻谁有德的时候。岑七娘这个妖女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她怎可能轻易放下对岳念的恨?她怎可能为了他夺取昆吾剑?   慢着……不是为了岳念……也有可能是为了她自己夺剑啊!昆吾剑是沧海至宝,普天之下妖灵仙修谁不动心!   岑七娘把蝮蛇的头扔到路芬芳脚下,从盘绕的蛇身中缓缓抽出凤舞九天琴来。她对路芬芳道:“这里的绿荫好乘凉,你且歇歇吧,我走了!”   “站住!”路芬芳拔足欲追,岑七娘却忽然撒下数朵妖火将路芬芳围住。她的妖力果然十分强悍霸道,路芬芳的水力调动慢了些,待火团灭去,那岑七娘早没影了。   路芬芳即刻从袖中放出百只南海蝴蝶追寻岑七娘踪迹,却觉身后沉沉的,好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了。她回身看去,原来是滚在地上的蝮蛇的头,死死咬住了她的裙摆。   “主人别追……千万不要追……”   “怎么了?”路芬芳急忙捧起蝮蛇的头,喜道,“轻娴,你还没死!”   听到路芬芳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名字,蝮蛇勉强一笑道:“我还没死,就剩这一口气,等到你。”   “你……有何事想与我说?”   “不要追岑七娘……她的妖力太恐怖,趁她现在还不想杀你,躲得远远的……”   “可是她拿走了凤舞九天琴,这琴可令昆吾剑现世!”   “我知道……”蝮蛇笑道,“主人不必着急……岑七娘拿走的,并不是真的凤舞九天琴。”   “什么?”路芬芳惊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上通天塔之前,茉拾给了我一张琴,名为‘招隐’,此琴为凤舞九天的替身,与其互有感应,弹奏若得凤舞九天回应,便会自崩。”   路芬芳明白了,原来刚才蝮蛇拿走的是凤舞九天的替身,此事还有转机!路芬芳急问:“那真的凤舞九天在哪里?”   “我不知道。”蝮蛇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我……带着招隐上了通天塔,还未找到凤舞九天,岑七娘便追来了。凤舞九天……还在通天塔中!”   太好了……岑七娘自以为得手,定是马不停蹄去往天墉城了。路芬芳问道:“若无招隐,我能在通天塔中找到凤舞九天么?”   “通天塔中……少说有数万幻象,主人,或可一试……”蝮蛇已经气若游丝,“若得昆吾……主人……或可……与岑七娘一战……”   路芬芳将蝮蛇的头抱在怀里,心里万分难过:“快回珠丘丹炉里来,珠丘真气能保住你的命!”   “呵呵,主人你忘了么,岑七娘是蓬莱**师,他们专会降蛇妖……我姐姐就是被他们……”   “那你还不振作精神,为你姐姐报仇!为何要说这些丧气话!”路芬芳怀内忽然涌出珠丘灵气锁住蝮蛇头颈的伤口,“我不许你死!” 第二百四十五章 真假   路芬芳已经不想解开对生死的执着,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她将蝮蛇送回丹炉中,起身的那一刻,方才还摇摇欲坠的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伯服忽然叫住了她:“妮子,你这便要去通天塔了吗?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我要夺回凤舞九天,为蝮蛇报仇!”   “妮子冷静。岑七娘纵然暂被蒙蔽,但她并不糊涂,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杀回天击虹,你的时间很紧迫,这是其一;其二,你知道岑七娘拿走的琴是假而岳念不知,你此去通天塔若被他看出端倪,十有**你就再也下不了塔了。你情绪如此激动,冲动会误大事!”   路芬芳道:“我都想好了,老爷子,你且看着吧!”   路芬芳踏着草海之叶直飞向通天塔。各色香草翻滚如浪,又如蒲公英般飞旋而上,供路芬芳踏脚之用。箭雨撕裂着花草的香气,路芬芳在碧空中逆流而上,杀气直冲九霄!   出幽入冥带来的劲风冲散了大雾,藻鉴阁上的岳念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岳念的手刚刚捏诀催动通天塔防护机关,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他已经被气浪拍到了身后的琉璃壁上。琉璃池中的水已经泼了半池子出来,浇灭了勾连云纹的灯火,也劈头盖脸把岳念浇了个湿透。那锦鲤噼噼啪啪在岳念身旁扑腾着,还有那书卷、纱帐、香炉、杯盏也都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岳念回过神来,发现整个藻鉴阁已经被倒了过来。暴露在冰冷的天风中。路芬芳踩在梁上,青丝漫洒,衣如云洗,双眸精光凌凌血丝隐隐,如同一只刚刚被吵醒的巨兽,暗暗将怒气含在獠牙之后,只消微微龇牙,便能将眼前的敌人焚烧得一干二净。   “你——”岳念满以为岑七娘已将路芬芳杀了,谁料她竟又毫发无损出现在这里。难道两人没有遇见?没有交战?到底怎么一回事?   “路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岳念扶了扶被琉璃碎片撕了大半的袖子,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珠丘丹炉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拥有珠丘之人竟不能为他所用,更是可惜之极。   路芬芳冷笑道:“妖王陛下真是摄政王大人的好女儿,摘果子的同时还不忘顺手除草,如此辛劳。何愁妖族不能兴旺呢?”   岳念眼珠一转:“路姑娘。你的灵宠蝮蛇胆大妄为。竟偷盗凤舞九天,故已经被我儿料理。望你能看好自己的人,不要——”   岳念向前一步。脚尖刚碰到那已经不再扑腾的鱼——竟像石头一般硬。珠丘真气中,竟已自动融合了锁云囊的水寒之力!   “妖王陛下抢了凤舞九天琴,杀了蝮蛇,摄政王大人好像很高兴啊。”路芬芳道,“摄政王大人一定为自己养了个好女儿而骄傲吧。”   岳念微微皱眉,他知道路芬芳想说什么。路芬芳道:“摄政王大人以为,只要妖王陛下得到昆吾剑,便等于岳氏得到昆吾剑,便也等于妖界得到昆吾剑,是也不是?”   岳念彻底明白了,他和岑七娘之间的故事恩怨,路芬芳已经全知道了。岑七娘之于岳念,是一颗失控的棋子,一只随时会咬人的毒蛊,一只驯服不了却必须紧紧握在手里的刺猬……他虽控制不了,但却可以尽力去琢磨。岑七娘恨的是岳念,是岳氏,而非妖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岑七娘必不能为修仙界所容,但只要她愿意回妖界,她永远是名正言顺无可争议的王。   所以,岳念相信他所下的赌注,昆吾落到岑七娘手里绝对比落到修仙界手里好太多。他镇定自若对路芬芳道:“我相信妖王陛下,她身上流着妖族的血,这是不可改变的。”   路芬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岳念心中十分不快。他道:“你笑什么?”   “我……我笑啊,摄政王大人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却连将帅是那一个都分不清楚。”路芬芳道,“你们妖王大人拿走的琴是假的!是凤舞九天的替身之琴招隐!她被蒙在鼓里,你也被蒙在鼓里!”   岳念闻言不屑道:“胜负已定,你扯这些无聊谎言,又能改变什么?”   路芬芳道:“你若不信,自己去看看凤舞九天琴还在不在!”   路芬芳这样说,倒令岳念摸不着头脑。如果岑七娘得了真琴而去,路芬芳撒谎说她拿走的琴是假,骗岳念去琴房查看,对路芬芳而言没有半点好处。路芬芳聪敏绝顶,不会做这无用文章,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岑七娘拿走的琴是假的,但路芬芳也不知真的琴在哪里。她来这里报信就是让岳念疑惑,去琴房查看真琴,路芬芳便能趁机抢走真琴。   无论真相如何,岳念绝不会听路芬芳的话去琴房查看,因为路芬芳希望他去。但顺着想下去,如果岑七娘拿着假琴去了天墉城,后果会是怎样的呢?天墉城那边情形如何?路芬芳心思缜密,虽算不到岑七娘会背信弃义下齐云山,却也应该给自己留了后招。若不论何人只要拿到凤舞九天便能解开昆吾剑封印,那也太便宜了!   修仙界中,能与岑七娘一战的也只有太素宫掌门樊逾清了,樊逾清知道岑七娘下山夺琴,难道会坐视不管么?他一定也跟下了山,说不定正在天墉城等着岑七娘!岑七娘手中琴若是真,还可压樊逾清数招,若是假,岑七娘危矣!   岳念已被自己的推理吓出一身冷汗,他回过神来,发现路芬芳还是冷静而又嘲讽得看着他,仿佛在说:你的脑子已经成功被我搞乱了。   岳念叹气道:“路姑娘,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智谋,本已将红部交予你,希望你我今后能和衷共济,同图大业,不料你屡屡向我发难,放走茉拾,纵容灵宠夺琴,我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却仍不知悔改还要作乱。路姑娘,你想清楚了吗,真要和本王,和妖界为敌么?”   路芬芳道:“呵呵,反正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到了,摄政王大人不信便罢了,听一句话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既如此,恕不奉陪了!”   路芬芳说罢,反身跳下通天塔遁去。岳念见路芬芳果真走远了,急忙下到塔中部琴房,连连解开机关幻象,果见凤舞九天琴仍在原处! 第二百四十六章 琴剑   岳念的手哆嗦着给岑七娘传去灵扎:蝮蛇所携琴是假,天墉城有伏,请陛下速回!   这灵扎传出,岑七娘那边却是久久没有回音。岳念情急,又连发了十几道灵扎,依旧石沉大海……   莫非她已经出事了?   岳念登时也顾不得跑了的茉拾,乱闹的太素宫人,携了凤舞九天琴便奔赴天墉城。红部已经折在仙癯庄,青锋也陷了进去,他安在不承岛和玻璃湾的妖军暂时也回不来……   且不去管他,岑七娘的命是最要紧的!   岳念抵达时已是星夜。岑七娘抱着琴跪在陨坑边,浑身披满星光寒霜,仿佛石雕。   “陛下——”岳念向她挪动脚步。   “你来做什么?”岑七娘冷冷道,“别过来!”   “微臣是来给陛下送真的凤舞九天琴!那樊逾清来了吗?可曾伤害陛下!”   “微臣……陛下……你我之间,也只剩这种关系了吧。”岑七娘头也不回,纹丝不动,“既然凤舞九天已在你手,你便自己取昆吾剑,自己当妖界霸主,不必来告诉我。”   “陛下你——”岳念强忍怒气道,“妖界的王只有一个,便是陛下!能取昆吾剑的也只有陛下!”   “为什么偏偏是我!岳家的人都死绝了吗,为什么非找我不可!”   “陛下切不可再如此……妖界兴衰,全系陛下一人之身而已。”   岑七娘大笑。笑声忽而凄厉,忽而悲愤。她一边笑一边说:“什么叫全系我一人之身。是我被你牵着鼻子走才对吧!你为了保住自己性命,把我舍给了太素宫;我没了用处,你又把我扔在蓬莱派;现在妖界用得着我,你又使诡计把我骗回妖界……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单打独斗你未必赢得过我,你想试试吗?”   听岑七娘如此,岳念满不在乎道:“岳念不论如何做,都是为了岳氏,为了妖族。陛下若不明事理,不体大局。便不配做岳家的孩子!”   “不配?”岑七娘道。“我本来也不想做。我即便得了昆吾剑,也绝对不会给你。”   “是吗?陛下若不回妖界,还能去哪里?”岳念傲慢道,“陛下是妖族。这是永无可改变的事实!”   “不可改变?呵呵。”岑七娘以掌力打断一根琴弦绕在自己手腕上。“岳念。你是不是很怕我死?如果我死了,岳家再没有人能继承妖王之位,大权便会旁落……如果我死了。你怕不怕!”   琴弦在岑七娘手腕上勒出殷红的血痕。岳念疾步上前抢过岑七娘手腕,那招隐琴“咚、咚”滚落到陨坑中。岳念用真气裹住岑七娘的伤口,一面叹息道:“你有一身修为,不想着宏图霸业,却要什么?你总想着过往之事有何用?痴儿!”   岑七娘不说话,她的手腕似乎并不抗拒岳念的真气,只是伤口处渐渐长出碧绿的嫩芽来,越长越快。岳念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岑七娘,心口如遭雷击:   “路芬芳,怎么是你!”   他想撤手,但脖颈与双手已经牢牢被绿藤缠住,丝毫动弹不得。路芬芳揭开头纱,轻轻松松从岳念手中抱过凤舞九天,欠身道:“多谢摄政王大人慷慨赠琴。我这荷包牡丹有毒,您最好不要妄动真气。”   兵不厌诈。   岳念没想到他会被这般雕虫小技骗到。岳念怒道:“妖王陛下人在何处!你把她怎么样了!”   路芬芳道:“妖王陛下?我不知道。她没和您在一处?”   岳念知道和路芬芳交涉不会有结果了。他心系岑七娘,那岳璁还被夏苕华缠住,自然没有带任何人来;荷包牡丹的毒质带有锁云囊水寒之力,正好压制岳念的妖气。呵,当年他在樊逾清手下尚能死里逃生,难道今日竟要败在这小小女子手里?   岳念转念又一想,就算路芬芳能夺下昆吾剑,怀璧其罪,她未必能守得住,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他当下打起精神,笑道:“妖王陛下是妖界王者,她的神通无所不在!”   路芬芳白了岳念一眼,不再理他,抱着凤舞九天琴轻轻拨动一弦。一弦之声如莲花绽放,那陨坑中却升起层层紫色光芒,显现出奇幻的景象来:   岳念盯着那紫色光雾看得久了,仿佛其中燃烧着火焰,火焰里似乎有黑色的人影在嗥叫,渐渐扭曲、撕裂、自相残杀……有花朵绽放又迅速枯萎,高楼坍塌,山崩地裂,河川逆流,冰封万里……   这是幻觉,还是陨坑下的景象?   岳念想移开眼睛,却见路芬芳已抱着琴跳进陨坑!   路芬芳感觉到自己逼近烈火,却并未被灼烧。她仿佛落入无底的深渊,连时间也静止了。   仿佛过了千年那么漫长,在黑暗中她无法集中精神,脑海中不时浮现过往的画面,想起在休阳时没完没了剪香草,想起在太素宫时澄凌在她身上抹油,想起和苕华同榻而眠说一夜的心里话,想起关禁闭时澄雷给她送一大碗炖肘子,想起和周重璧同在梦真崖练习传觞飞羽剑的日日夜夜。   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现今想来,如同梦一场。   她又想起在太素宫被诬陷偷盗,被灌下整整一瓶广玉灵丹,五内灼烧生不如死;想起周重璧死去,人面花一夜之间凋零如雪;想起她闭守蜘金洞,隔绝人世,也隔绝了过去的自己;想起她在古宁村,看着无辜之人一个个倒下,因她而死,仿佛末日。   这些都是痛苦的过往,但是,也都过去了。   她只能不停向前走,不回头,就好像跌落这无底深渊,她只能克服恐惧,坚定自己,磨练自己,而不是追问何时才能结束。她要的是生存,更是强大,是茫茫三界中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她心中怎能有半点畏惧!   眼前的光点渐渐清晰了,仿佛一座祭台,却不知是真是幻。   路芬芳轻轻降落在祭台中央,这圆形的祭台边上有四根石柱,柱子上悬浮着四颗灵气强大的灵石,却看不出来历。   路芬芳正盯着那灵石,虚空中却有一声音道:“你是谁人,为何抱着凤舞九天琴?” 第二百四十七章 昆吾   “嗯……真是好久没有听到凤舞九天的声音了。”那人回味般说道,“你是何人,凤舞九天现今的主人么?”   “我与凤舞九天的缘分,说来话长。”路芬芳道,“不知阁下是……”   “本君是昆吾剑。”   路芬芳几乎不能抑制心中的激动,她真的找到昆吾剑了吗?不会是幻象吧?历经千难万险,这终于是最后一关了吗?   “昆吾剑灵阁下。”路芬芳将琴置在地上,单膝跪下捧上江杏霭掌门铁牌,“阁下还记得天墉城后人吗?天墉浮岛危在旦夕,只有阁下的力量才能射落天墉浮岛,挽救天墉派!”   “没头没尾,本君不知你何意。”那昆吾剑不悦道,“本君在此只是镇守四根铜柱,那浮岛落不落下关我何事?”   路芬芳知道自己说得急了,只好详详细细把天墉城如何遭难,如果不能解决,要怎样才能解决等说了一遍。   那昆吾剑闻说道:“原来你是个罪人。知道自己有罪不但不避,反而主动挑起这一摊子,主动来到本君面前,这份勇气可嘉。但是……”   路芬芳心神拧起:可是?他会说什么呢?要她以命相抵,以珠丘相抵,还是怎样?   不管以哪者交换,路芬芳的结局都只是一场空。但这该来的,岂是她能逃得过去的?   “普天之下,只有昆吾剑的力量能射落天墉浮岛;但若解封昆吾剑,四根铜柱便会倾塌。天墉城落在陨坑,也只能变为废墟。”昆吾剑道,“这一层因由,你想过吗?”   路芬芳不语。她原本是想借助太素宫的力量射落天墉浮岛,但如今看来,太素宫只盯着昆吾剑,根本不管天墉城的存亡……她便改了计策,借助妖界之手挖出昆吾剑射落浮岛,却又忽略了铜柱倾颓之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妮子。别钻牛角尖。”伯服说道,“解封昆吾剑,就算天墉城变作废墟,至少昆仑山下的生灵不会受害。咱们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结果路芬芳能面对。江杏霭掌门如何面对?路芬芳瘫坐在原地。若不是昆吾剑在侧,她早已捶胸顿足,大放悲声。天墉城。七百多年的历史,十几代人的奋斗,就这么,完了。   “兹事重大。”路芬芳向昆吾剑叩首道,“容我回去与天墉城掌门商议。”   “三天。你是第一个得到凤舞九天琴的人,三天之内,本君只听你的召唤。三天之后,本君便认琴不认人了。”   路芬芳回到陨坑上时,果然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有岑七娘、岳念和樊逾清。她以为她看到了三头狼,那小绿灯似的六只眼睛里没有她,只有昆吾剑而已。   “想不到路姑娘竟然空手而归。”岑七娘揣着手,似乎在玩着一截黑色的线头。她绕不了几下,这不起眼的线头便会比针还犀利。   “我知道你们在等什么,抱歉,让各位失望了。”路芬芳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岳念拦住:“把昆吾剑交出来!”   “我没有找到昆吾剑。”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定是把昆吾剑藏在珠丘丹炉里了!”   路芬芳不理岳念,只是看着樊逾清。樊逾清也看着她,只是不发一言。路芬芳不禁在心内说道,樊逾清掌门啊,上次见面时,你还信誓旦旦得要荡平在长安城作乱的妖孽,为挽救天墉城尽一份力,可现在呢?你作壁上观任由这两个妖孽欺侮我,等我和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利,取了昆吾剑是不是?   好……很好。我看着你直爽潇洒,还道你是个有真性情的好人,算是我信错了你!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去求你!   路芬芳冷笑道:“是啊,昆吾剑是在珠丘中,你们快些把我开膛破肚,便能一下子得两件宝贝,来呀!”   路芬芳这样说了,岳念反而不敢动手。岑七娘道:“你也信她的?她若真有昆吾剑,还会站在这一字一句好好和你说话?”   “妖王大人果真通透。灵宝壮人胆嘛,有了沧海遗宝,连话都不用好好说,人都不用好好做了,想杀谁就杀谁,想捧谁就捧谁。”路芬芳道,“既然多说都是废话,你我不如一战分高下!”   岑七娘早想试试路芬芳的本事了。但她本性最多疑,路芬芳主动邀战,她反而不敢急着应战了。路芬芳下去陨坑那么长时间,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万一她得了昆吾剑或是什么厉害角色相助,要将他们三个一网打尽,却该如何是好呢?   “战自是要战。但是我的摄政王方才吃了你的暗亏,不能参战。”岑七娘瞥了一眼樊逾清,“你们两个一起上,还是排个顺序?”   路芬芳心中暗笑道:你也有害怕的一天!便对樊逾清说:“樊掌门,这是我和妖主之间的恩怨,还请您不要插手。”   樊逾清已经闷不吭声看了半天,心里有了自己的思量。他脱了布履打了打里面的沙子,一面穿一面说道:“怎么回事,你们俩什么时候有恩怨了?小七娘,咱们俩说得好好的,没我的允许你不能下齐云山,怎么又变卦了呀?”   “如果樊掌门有能耐把我的尸首带回齐云山,那我也不算违约了吧?”岑七娘不耐烦道,“我看你们二人还是省些口舌,一起上吧!”   岑七娘话音未落,手里黑线已经化作三尺长的细针直插路芬芳心口。路芬芳本想以真气弹开,谁料那黑针撞上真气罩,竟像扎进棉花堆似的,长驱直入毫无阻碍。   “是墨蝎针,专攻真气缝隙。”伯服提醒道,“她是要引你调动更多珠丘真气露出破绽,暴露昆吾剑的所在。此举只是试探,不过也要小心,这黑针有毒!”   路芬芳岂能不知这黑针的厉害,她与人斗法全凭真气支撑,再这样斗下去怎能不吃亏。于是她想道,干脆就让她以为自己有昆吾剑,看她能怎么样! 第二百四十八章 穿针   路芬芳干脆卖了个破绽给岑七娘,那黑针果然寻着真气的缝隙贯入,随即“铛”的一声被一道无比密实的真气墙弹了回来。岑七娘收针,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疑惑:这股强大力量到底来自珠丘,还是昆吾?   这一回试探下来,岑七娘也静下心,企图扰乱路芬芳对敌的心境:“路芬芳,天墉城已经败了,选择救天墉你只有一死,若乖乖交出昆吾剑,你仍旧是我妖界天击虹一部之主。是生还是死,你自己选吧!”   路芬芳无奈道:“我没有得到昆吾剑,你们白费这些功夫作甚?”   路芬芳这一招虚虚实实,她先赌气说自己得了昆吾剑,岑七娘便忌惮于此不敢动手;绕了一圈反口说自己没得昆吾剑,于路芬芳而言是实话,岑七娘却不肯信了。岑七娘拿定了主意:不管刚才那股力量是来自珠丘还是昆吾,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定要与路芬芳死磕到底!   樊逾清见了如此,便一屁股坐在山石上,踏踏实实抽起烟来。一面抽,一面眯缝眼瞧着岳念,那眼神仿佛在说:“老东西,我闭关之前你便不是我的对手,现下负了伤,还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手不成?”   岳念当然不敢动手了,他也看出来了,樊逾清这以静制动,既可以说是看住岳念帮着路芬芳,也能在路、岑二人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招数。若论狡猾阴险,岳念与岑七娘两个人绑在一起都不是他樊逾清的对手。   “樊掌门好自在。”岳念对樊逾清道。“四十年前,樊掌门用一个赌约制住了我,四十年后,又用同样的计谋制住了我女儿。修仙门派最善用信义约束别人,却从不约束自己。”   樊逾清耸着肩笑道:“我用信义约束你们?管用吗?你们父女俩都是背信弃义,坏了规矩,所以我不得不打,不得不杀,用生死来解决所有问题。岳念,昆吾剑是三界至宝。也是灾祸之源。我必然不会交给你。但若交给路芬芳,我一样是不放心的!”   “这是为何?”   “路芬芳的修行另辟蹊径,虽不行恶事,但太过放肆大胆。她无所不用其极。非君子所为。”樊逾清道。“她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就残害同门。与天墉逆犯往来,略有些修为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竟凭一己之力葬送了天墉城。这样的人。你见过么?”   “残害同门?勾结逆犯?哼,想不到修仙界舍我其谁的樊掌门,心胸竟如此狭隘。同门便一定是不可杀之人么?所谓逆犯便一定是大恶之人么?”岳念摇头道,“只不过因她身上的力量让你们惧怕,她敢为你们不敢为之事,所以你们急于禁锢她,排斥她,绝不会把昆吾剑交到她的手中。”   “路芬芳与岑七娘不无相像之处,路芬芳是修仙界的异数,岑七娘是妖界的异数。”樊逾清磕了磕烟灰,“若不是为了妖界铁律,若不是为了妖王之血,你岂能容得下岑七娘,还尊她为王呢?”   话已至此,两个人各自陷入了沉思。那战局中,路芬芳的真气却越来越防不住岑七娘的黑针了。珠丘与路芬芳虽浑如一体,但炼丹的损耗却无法通过路芬芳自身的修炼弥补回来。更确切地说,路芬芳一味依仗丹炉修炼,自身的灵根成长却是极慢的。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她从一开始就是劣质的四灵根呢?   越战到后半段,路芬芳的劣势便越突出。岑七娘渐渐感到了这一点,她不禁在心中犯起了嘀咕:难道路芬芳真的没有昆吾剑?她既无昆吾剑,为何耗在这里以卵击石?她向来狡狯……难道是故意缠住她,却令别人将昆吾剑转移到别处?   岑七娘心里没了底,发针越来越狠,路芬芳也渐渐不支,竟有一根黑针刺入珠丘丹炉中,不偏不倚撞在凤舞九天琴上,“铮”的一声击断了亮光琴弦!   岑七娘这一针妖力刁钻蛮横,便如巨杵击重钟,震得珠丘如地震海啸一般,路芬芳的心也像被人拧得倒过来一样难受。她终于支撑不住,足下摇晃,一口鲜血急喷在地。   见路芬芳受了伤,岑七娘并未感到快意,她一心要得昆吾剑,行事难免乱了方寸。她飞脚踢在路芬芳肩头,指着她眉心骂道:“昆吾剑果真不在你这里!那你为何拼命与我纠缠?昆吾剑到底在何处!”   路芬芳青着脸道:“我早就告诉……你,我没有得剑。你只是不信,却、却要,来怪我?”   完了。完了。虚虚实实,岑七娘到底还是上了路芬芳的当!她不惜性命拖住众人在此,昆吾剑肯定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陛下,有这丫头在,定会干扰咱们的判断,不如——一了百了。”岳念说道。岑七娘强压怒气,叹了口长气道:“不行。若没有她,咱们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昆吾剑。”   “那陛下的意思——”   岑七娘瞥了山石上打盹的樊逾清一眼:“喂,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路芬芳的命在我手上——”   樊逾清的头刚要点到地下去,忽然直起腰来,打了个哆嗦,继续缩着脖子睡觉。岑七娘刚灭的怒火蹿得更高了:“樊逾清!路芬芳的死活你管是不管!”   樊逾清吧唧着嘴,睡得正香。   岑七娘正是有火没处泄,终于忍无可忍,十六发黑针一股脑朝樊逾清扎了过去。樊逾清真像睡着似的不躲不闪,任由那黑针“噗噗噗”刺进衣中。他又打了个激灵,闭着眼睛梦呓似的说道:“哎哟,什么大蚊子咬我,又疼又痒!”   “陛下,咱们还得从别处想办法。您有再多墨蝎针,也叫不醒樊逾清这装睡之人。”   “也是,他睡得着,古宁村里有的是人睡不着。”岑七娘抖了抖袖子,那袖口里落出十余枚黑针连成一线,将路芬芳手脚捆住。路芬芳受了重伤,眼神已近涣散,听着岑七娘的话,也是时远时近,时轻时响:   “你不是一心要修正自己的过失,救古宁村的人吗?我倒要看看,你能强撑到什么时候!” 第二百四十九章 稀泥   江杏霭一直在古宁村等待着路芬芳的消息。尘满面,鬓如霜,抱着拐杖坐在村口的夕阳下,像个毫无指望的失孤老人。   “你这一辈子都是在等女人吧。”清音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是哭笑不得,“上半辈子等黄绮,下半辈子等路芬芳,看你这点出息。”   “你——”   江杏霭是个顽固又好面子的人,岂能容清音这样揭旧伤疤,举起拐杖就要打他。清音从容闪了,白了江一眼道:“不许让人说,我不说便是。看看你身上的衣裳,多久没洗了?还是修仙之人呢,我要不说,这来来往往的人都以为你是要饭的呢。你——你就不能打起精神来吗?小姑娘出生入死眼看就要得胜归来了,你就这副模样迎接你天墉的功臣吗?”   江杏霭执着得盯着前方的小路,不理清音。为了照顾古宁村的村民,清音也累了两个多月,他刚想回花圃里打坐,却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是妖气。江杏霭也一定感觉到了。清音脑海中飞速闪过:茉拾和周逍已经平安抵达长安,青锋和红部已经折在了仙癯庄,岳璁已经败给了夏苕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这会儿来的大妖,会是谁呢?   路芬芳……败了?   夕阳西下,数点寒鸦。那不是寒鸦,是四个黑色的人影——岑七娘、岳念、樊逾清、路芬芳。   路芬芳仍被绑着。看她的脸色,伤得不轻。   杂种王八蛋樊逾清……你答应过我会助路芬芳一臂之力。就他妈眼睁睁看着她像狗一样被绑着?   “清音仙长。”岑七娘走上前来,抬眼瞧着清音,轻轻一拱手,“久仰,幸会。”   清音的脸冷得都快结冰了。他看清了路芬芳的脸色,更确定她受伤之重,实在笑不出来。   “你是谁?”清音明知故问。岑七娘道:“我乃妖界之主——”   “你放屁。”清音骂道,“你他妈不是赖在齐云山不肯回妖界的吗?怎么这会儿又腆着脸承认自己是妖界之主了?你属狗啊?”   清音一句话骂了三个人。岑七娘没定性没原则,畜生不如,岳念和樊逾清也是一样德行。岑七娘不恼。平心静气道:“人行走于世。大概都需要一个名头。我如此,你的路姑娘亦如此,若不是号称天墉城使者,三界之中有谁会理她?”   “不用废话了。”清音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岑七娘道:“清音仙长爽快。你的路姑娘独自下了陨坑。却不肯说出昆吾剑的下落,她犟得很,我们可说不动她。只好来拜托你了。”   路芬芳的伤已经撑不住了。但是她的眼神告诉清音,她仍在完成自己的计划。这一步行动,她事先未与他沟通过。不要命的死丫头,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不知道昆吾剑的下落,你问我没用。”清音心一横,转过身道,“回见。”   “且慢啊。”岑七娘叫住清音,“我早就听说,清音仙长是修仙界心最狠的人,一颗太微返灵丹救活了昔日挚友,却并非为了救她性命,而是将其囚禁龙王宫水下,受透骨钉折磨百年而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那李浮娅是千年蛇妖,所以被钉了一百年才死去;这小丫头只有结丹期修为,不知道能挺多久啊?”   蓬莱宫。对了,这臭娘们还曾是蓬莱派的**师琏瑚君,若她真的把路芬芳囚在龙王宫水底……   “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你有办法让路芬芳开口!”岑七娘道,“其实我无需来拜托你,我只消把路芬芳往龙王宫下一扔,不愁她不吐口。来找你是给你个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清音摇头道:“我说你们这些人的想象力,怎么都那么丰富呢……五年前,太素宫的人卯足了劲儿用路芬芳钳制周重璧,五年后,你们又一厢情愿得以为我能治得住路芬芳。路芬芳的死活和我有关系吗?你若想把她扔到龙王宫底下喂鱼你就去啊!你去啊!有人拦着你吗?哦对了,你刚才已经自称是妖界之主,便是自绝于修仙界,你现在去蓬莱派,只怕徒子徒孙们连门都不给你开!你去啊!”   清音一通嘴炮,气得岑七娘牙齿打战。岑七娘心道,看你的神情明明很关心路芬芳的,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清音仙长——”   “闭嘴!”   清音头也不回得走了。他的步子似有千钧重,每走一步心中都在乞求着,路芬芳你倒是说句话呀,只要你一句“清音救我”我就可以把岑七娘打个稀巴烂,看她还有什么屁可放。但是你竟然……唉。你修仙是为了长生,结果修为越高越不要命,到底为的是什么!   “清音啊。”   清音停住了脚步,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没听错吧,路芬芳,叫他?   他慢慢回过身,见路芬芳滚在地上,眼睛睁着,脑门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发。   路芬芳轻声道:“清音仙长……千万……不要……不要说……”   路芬芳这声音极小,但还是被岑七娘听见了。她瞪大眼睛道:“不要说什么?清音,你果然知道昆吾剑的下落!”   这是唱哪一出?清音不明所以,岑七娘的黑针却早已攻了过来。岳念刚想插手,还是被樊逾清一把按住:“你干什么?我允许你动手了吗?”   “樊逾清!你有完没完!这一路上你不动手,还不许别人动手,到底什么意思?我就算负了伤,也未必料理不了你!”岳念终于忍无可忍,与樊逾清战在一处。樊逾清心不在焉得对着招,眼看着江杏霭把路芬芳扶进了暗道中。   江杏霭将路芬芳带到暗室中,可惜他自身修为尽失,无法为路芬芳疗伤。路芬芳摇头道:“江掌门,不必管我……我缓一缓就好……我,实在,有负掌门重托……”   “不用多言,我知道这一路上你辛苦了。”江安慰道,“你刚才叫清音‘不要说’什么?”   “唉,清音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是计。清音引开那几人一时半刻,我才有机会向掌门禀报此事。”   “何事?”   路芬芳靠着墙坐起来,看着江的眼睛说道:“江掌门,若昆吾剑也救不了天墉城……该如何?” 第二百五十章 自食   江杏霭并未有太多震惊神色,只是冷静得看着路芬芳:“把你知道的,一一说来。”   路芬芳便将自己如何见到昆吾剑守护之灵,如何运用昆吾剑等与江详说了。江杏霭思忖片刻,说道:“我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座岛再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不过是——一块会飞的石头罢了。”   听江杏霭如此说,路芬芳心中更加酸楚了。江杏霭平时虽然食古不化,但到关键时刻,还是深明大义的。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因为天墉浮岛灵力系统崩坏;灵力系统为何崩坏?因为侍剑墓之毒污染了水道;侍剑墓之毒为何会泄露?因为路芬芳、周重璧与李靖在中轴广场开战,路芬芳的草精破坏了水道,也“不小心”打透了侍剑墓。   这场灾难是天墉城自己的因果,但路芬芳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路丫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天墉城命中之劫,与你无干。”江杏霭道,“相信我,天墉城不会因为天墉浮岛的消失而覆灭。打起精神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吧。”   认错,自责,不放过自己,有什么用?   不如抬起头来,挺起胸来,面对这火辣辣的,扑面而来的一切。是炭火也好,是刀尖也好,我,已经无所畏惧!   “好在还有三天时间,咱们还有希望。”江杏霭道,“天墉城要紧的灵石、灵宝、名剑、典籍。一定要在浮岛坠落焚毁之前运到安全的地方。如果在昆仑山,难免会被琼华派觊觎。”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的伤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路芬芳捂着胸口,仰天望着眼前的漆黑,苦笑道,“岑七娘这一针扎到珠丘丹炉里了,怪我自己不争气,灵根能吸收的灵气太少了,这一亏虚不知何时才能补回来。”   路芬芳已经想了很多办法。除了珠丘之外。她可用的法宝唯有锁云囊了。但锁云囊与珠丘不同,它自身是无法产生灵气的,只能靠珠丘先吸收灵气,它再将之转化为强大的水灵。它是无法反过来补给珠丘的。   所以现在的路芬芳就像一只底部破了洞的水缸。那水不停得哗哗往外流。若洞不补上,她完蛋只是时间问题。   “唉,那你为何不躲着岑七娘。为何定要挨她这一针呢!”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没用的。我刚从陨坑出来,岑七娘必会发杀招试我有没有昆吾剑。”路芬芳道,“撇开昆吾剑不说,我与岑七娘之间,也必有一战。我用计折掉她青红两部强将,这一下,是再也逃不掉的。”   江杏霭一直以为路芬芳是个有些运气又加了股冲劲儿的小丫头,却不知她有这等勇气和觉悟。江便说道:“那你刚才用计支开清音,也是不想他为救你浪费真气,是不是?”   “是啊,不值的。樊逾清不会救我,但绝不会不管清音。”路芬芳道,“我不算什么,但清音是紫翠丹房之主,樊见死不救,将来有何颜面在修仙界立足?”   江杏霭道:“也是,樊逾清那个人比猴子还精,他在这和了半天的稀泥,但绝不会折了他自己的脸面。”   路芬芳越发觉得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努力不让自己睡着,却想不起什么能让自己打起精神的东西。守护珠丘的神圣使命?呵,和珠丘相比,她太渺小了,她死了,这世上未必没有比她更好的宿主;她的灵宠们?呵,她死了,他们终于可以跟一个更好的主人,不必跟着她奔波受苦;挽救天墉危局?呵,她哪里是什么力挽狂澜的英雄,她到处都无能为力,什么也解决不了……   大约每个人在身体不济时,都会冒出些灰心丧气之语。但就在她难过之时,江杏霭忽然说道:“路丫头,你可听说过‘饮鸩止渴’吗?”   路芬芳睁开眼睛——她实际上没有睁开,只是迷迷糊糊得以为自己睁眼了。她问道:“什么?”   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放到路芬芳手上,激得她一下子醒了过来。那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在她手心发着冰蓝的光。她讶异道:“这是……”   “是石盂。”江杏霭道,“我离开浮岛时把它抢了出来,李靖也不知道。”   路芬芳这下是彻底醒了,她仔细看去,那原本纯蓝色的石盂上,竟长出了血红的裂纹,就好像一条生病的鱼。路芬芳道:“石盂也被毒污染了?”   “石盂灵气不息,但已带有毒质。”   路芬芳明白江的意思了。他是想用石盂灵气修补珠丘的漏洞,为路芬芳解燃眉之急。但如此一来,珠丘的灵气循环中也会因此带上毒质,最终还是会危害路芬芳自身的。   这一招,可说是死中求生。路芬芳若不用石盂,必死无疑;若用了虽会中毒,但毒性有法可解。   路芬芳道:“多谢江掌门为我筹谋。就依江掌门的主意吧。”   路芬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从暗道出去后,按照江杏霭的安排积极联络天墉遗部,御剑前去天墉浮岛,将那尚未损毁的灵宝典籍等运往瑶山蜘金洞。这是路芬芳能想到最近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江杏霭令众弟子只将东西搬运到外洞便遣散了他们,与路芬芳守在秘洞门口沉思。江杏霭观察着路芬芳的神色,说道:“路丫头早就进过这秘洞了是不是?昔年我最伤心、最落寞,满腔愤懑无人可诉时,便是闭关于此,用毕生所学净化自己,安慰自己。我以为终生成就无人可传,没想到,竟被你发现了。”   “江掌门的修为造诣,我不能及万分之一。”路芬芳道,“不过,我与蜘金洞确实有缘。”   路芬芳上前开启秘洞暗门,两个人便默默将东西都搬进了秘洞。此刻江杏霭只想说一句“以后天墉城就交给你了”,但他终于说不出口,而是问道:“我说的那句话,你也知道了吗?”   “什么?”   “破剑雨浮生阵者,必将——”   “我知道了。”   “路丫头,这是我与忘言子赌气信口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路芬芳点点头,默默整理典籍。她记得江杏霭曾说过,破剑雨浮生阵者必将覆灭太素宫。这是气话,还是谶语?就是因为信口胡说,如今听来才叫人心惊啊。   路芬芳只想安心修炼。一个天墉城大厦倾颓已经够了,她希望自己的手生长出希望,而不是推翻出毁灭。 第二百五十一章 独战   路芬芳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带着掌门铁牌、江杏霭的嘱托和一身罪孽离开天墉城时,没人能体会她的心情。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计划,好像胸有成竹,好像胜券在握,好像天地间没有值得她惧怕的事。   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有多煎熬。   齐云山,那是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去的地方。那里有她最恨的人,也曾有她最爱的人。命运弄人。当初陈逾熠派人去紫翠山请了她那么多次,她不肯回来;但到如今,她有求于齐云山,她只能回来。放下新仇旧恨,放下个人恩怨,平心静气完成自己的使命,销去自己的罪孽。   通天塔,那许是她登上去便无法活着走下来的地方。摄政王岳念只消一个小手指就能杀了她,连理由都不需要。但她坚持下来了,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   还有仙癯庄,一点计策,些许助力,她便战胜了比自己强大百倍的莫娇旎。这个时候,她早忘了恐惧为何物——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我走上这条路,若不得长生,便是速死,我早就想明白了。   此刻面对着漫漫黄沙,碧蓝天空,还有决定她最终成败的陨坑战场,路芬芳回想起这些,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石盂用惊人的速度补足了珠丘的亏虚,二者相辅相成,在路芬芳体内良好得循环着。她的面纱被风吹下,在碧空中飘舞,上升下降。仿佛长了翅膀,不会落地似的。   渐渐得,看不见了。   “路芬芳?”黄沙聚散,渐渐在陨坑对面聚成一个人形,正是岑七娘。她自然想不到路芬芳会这么快出现。那日她和清音战得难舍难分,岳念又被樊逾清缠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路芬芳被江杏霭救走。这世界上只有路芬芳知道昆吾剑的下落,若她从此躲了不再出现,那事情就难办了。   岑七娘本来已经擒住了清音,清音在手。她不怕路芬芳不出现。谁料樊逾清这大搅屎棍竟同时擒住了岳念与她交换。岑七娘再恨岳念也罢。终是不能看着自己亲生父亲死在自己眼前,只得应了。樊逾清带清音回紫翠山疗伤,双方便就此休战了。   这一战后,岑七娘越想越气。即刻把只会拖她后腿的岳念赶回了妖界调派人手。寻找路芬芳的踪迹。   岑七娘正在焦灼之际。没料不过两天半的时间,路芬芳竟然自己回来了,伤也似全好了的样子。只要她出现。岑七娘就有机会问出昆吾剑的下落!这一次定要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不怕她不吐口!   岑七娘急于求成,难免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路芬芳这些天去哪里了,做了些什么,伤为什么好了。她的杀气在体内狂欢着,已经迫不及待要奔涌而出,把路芬芳撕成碎片。   “是我。”路芬芳道,“清音和樊掌门呢?”   “你放心,我岑七娘不会滥杀无辜,他们不挡我的道,我也不和他们过不去。”岑七娘道,“现在你回来了,此事越发与他们不相干了。”   “昆吾剑不在我手上。”   “我知道,我相信啊。”岑七娘道,“但是你一定有取得昆吾剑的方法。”   “如果我一定不说呢?”   “哈,路芬芳,就你这点修为,就算真的有昆吾剑也未必是我的对手!”岑七娘缓缓摊开手掌,那纤细如发的黑线便在虚空中自动勾勒出花朵。花朵转动着,绽放着,吸引风中黄沙,竟变作纯金的花!   “土生金。”路芬芳道,“一直以为妖王大人幻术精湛,想不到五行术法也臻入化境。”   岑七娘不答话,只将金花抛入空中,这万里晴空中竟响过一声惊雷,接着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十几息过去,竟无停的迹象。这又是金生水,不是幻术。   路芬芳知道,这一次不再有试探,不再有外援,她有一次走到了生死的边缘,比从前那几十次都离死亡更近。   “路芬芳,你打算就这么愣着看下去么?现在不是表演,是斗法!”岑七娘说着继续催动法力,那雨水在沙地上砸出的小坑里便都长出绿色的小芽。不一会儿,路芬芳目能所及处便尽是绿色了。   “路芬芳,你最擅长的也不过水木系术法吧?”岑七娘道,“我今天偏用水木系术法杀你!”   路芬芳的真气已经被岑七娘寻出破绽,至于术法,也根本无法和岑七娘比较。她脱去缠在断舍离剑身上的粗布,放出草藤在陨坑上搭起一座长桥。她握着剑,踏上草藤,一步步朝岑七娘走了过去。   她刚刚走到中央,足下草藤便燃起大火,变作火龙一般。路芬芳依出幽入冥腾空而起,轻轻一剑似信手挥出,便是传觞飞羽中的“灯火尽醉”。   此剑一出,二人所在的战阵时间仿佛静止。火苗停止了燃烧,灰烬停止了飘舞,只有路芬芳的剑舞似流星。岑七娘早闻路芬芳学的是妖界的灵机诀,使的是妖族的传觞飞羽剑,却不想这功法与剑法相结合后,竟变化出岑七娘也看不懂的东西。   路芬芳的剑似毫无目的,万千火焰却在恢复了闪动时,如幻影般消失不见了。岑七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灵力是——锁云囊!锁云囊中的水灵可灭三昧真火,更何况这区区妖火!但是,太快了,才眨眼的工夫,路芬芳的真气不足以将锁云囊的水灵送到这足足五丈长的草藤上!   难道是她的剑?她用剑力输送了水灵?   很好……路芬芳虽然灵根不佳,但能融会贯通到如此,也算是修仙界少见的奇才了!   这一战越发有趣了!岑七娘微笑着,看着路芬芳踏着烧焦的草藤,一步步走过来。   路芬芳灭了火,便是断了岑七娘的五行循环。她又刺一剑,迎头正撞上岑七娘的黑针。黑针在断舍离剑身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竟靠着一股蛮横无理的力量,硬是把路芬芳的第二招给逼回去了。   路芬芳向后滑了一步,那黑针紧追过来,虽未碰到她,却稳稳打落劈断了她足下的草藤。路芬芳迅速将草藤打了个结搭好,自己仍踏足其上。   看到这里,岑七娘又奇怪了,路芬芳是会御剑的,为何一定要踩在草藤上走过来?难道她的伤没有完全好,或者真气还没有恢复到筑基期的水平? 第二百五十二章 简单   岑七娘深知路芬芳好扮猪吃虎,见她如此便断定她伤未痊愈。她当即催动法术,将遍地绿草都燃烧成荧荧火星,这火星又瞬间连绵成熊熊大火。   岑七娘放火,一是为了烧断路芬芳足下藤条,二便是为了试探她到底还剩多少真气,能否调动锁云囊中的水灵之力。路芬芳脚下的藤烧成了灰烬洒落入陨坑中,她不断放出藤条用来踏足,放出一条便即刻被岑七娘烧毁了。   看见路芬芳左支右绌力不从心的样子,岑七娘心内十分爽快。她甩出黑线绑住路芬芳的脚,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又狠狠向身后抛出。路芬芳摔在火海中央,动弹不得。她感觉到体内真气正沿着脚踝上的黑线,一点点流到岑七娘手中去。   岑七娘捏了捏黑线,轻蔑得笑道:“路芬芳,你就剩这么点真气还敢跟我斗?杀你我都嫌浪费时间!”   路芬芳与岑七娘正在对峙中,火海上空却降下两个白色的身影,正是清音和樊逾清。清音见路芬芳显然被岑七娘制住,急对樊逾清道:“你不是说路芬芳的伤都好了吗?怎么会这样?”   “路芬芳的伤好与不好,都不会是岑七娘的对手。”樊逾清撇嘴道,“你不是也打不过她吗?”   “我要去帮她!”   “你给我站住!”樊逾清毫不客气得喝道,“伤还没好就闹着要来看她,我依了你,你可别得寸进尺!你现在下去只会给她添乱。老实点!”   清音看到路芬芳小小的身影几乎要被大火吞没,急得差点扯烂樊逾清的袖子:“她有锁云囊,她有锁云囊!灭这大火只在顷刻间!她为什么不用?”   樊逾清道:“岑七娘的武器名为千针万线,是从西海恶龙的龙筋中炼化出来的,不仅能随主人心意或短如针或长如线,或坚硬如铁或柔软如发,更有吸人真气之功效。路芬芳真气被岑七娘牵制,当然不能随心所欲控制法宝灵器了。”   “樊掌门,能救路芬芳的只有你了!”   “我救她作甚?我说过,不会把昆吾剑交到路芬芳这种人手里。”   “不交给她难道要拱手让给妖孽吗?好……很好。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坐收渔利。以为真是那么容易如愿的么?”清音也发了狠,揪着樊逾清衣领道,“我告诉你,如果路芬芳死了。你也休想拿到昆吾剑!”   樊逾清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清音。好个清音。他本为仙人。先是为李浮娅堕入魔道,如今又为路芬芳落入俗尘。他简直是个完全被七情六欲所玩弄掌控的大傻子,怎配做紫翠丹房之主呢?   “我说得出。做得到!”   “我樊逾清不受任何人威胁。”樊逾清推开清音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看着路芬芳死。她为天墉城贡献的一切,天墉城不会忘记。”   清音不再与樊逾清争辩了,只盼这一战早点结束,路芬芳能少受些苦楚。而路芬芳在烈火之中,并不知有人在旁为她担心。她脚上的痛不算什么,她已经历过万倍的疼痛。她站起来,转过身看着高高在上的岑七娘,问道:“我若不与你争昆吾剑,你还会把我置于死地么?”   “和我争昆吾剑,你也配?”岑七娘道,“我杀你,是因为你这样的弱者,不配活在世上。”   “弱者?”路芬芳向岑七娘走去,她身周的火焰似乎自动矮了下去,“你也输过吗?你也被讥讽过是弱者吗?”   “我……”岑七娘不会想起,但也不会忘记那些往事。她在蓬莱寄人篱下,自小便被修仙世家的孩子欺辱。她虽灵力胜凡人百倍,却不能修习蓬莱功法,只能做粗活。若蓬莱法师们与妖类打斗发生伤亡时,她便被小弟子们拳打脚踢,恶语辱骂;若日常无事时,她做完粗活中夜回屋,掀开被子也常摸到满床冰凉的野兔死尸;若门派中有节庆祭电时,她便被会整日锁在屋内,连茅厕也不能去,因为蓬莱人生怕她的出现会惹怒先祖……   她本是高傲强大的妖,却被那些猥琐无知的人类欺辱了那么多年,但这一切恰恰是因为妖界抛弃了她。她生下来就被送到修仙门派代父受过,她哪有第二条路可选!   “我生为龙驹凤雏,怎可认蝼蚁之命!”岑七娘道,“就算无妖王之血,我一样凭着自己的努力学到了蓬莱至高功法,掌握了天隐市灵宝之脉。我得到昆吾剑,三界便在我股掌之中。我,从来都不是弱者!”   路芬芳道:“是,你是比我强,但你还是赢不了我。”   岑七娘大笑道:“我赢不了你?是赢不了你,还是赢不了你的那些靠山?天墉掌门?太素掌门?紫翠丹房主人?哪怕修仙五派掌门加起来,都赢不了我!”   “我和你一样,我走到今天不是靠他们,是靠我自己。我自己赢你,足够了。”   “靠你自己这点可怜的灵力么?路芬芳,知道我为什么看不起你吗?”岑七娘道,“是,你是靠自己,靠残杀同门勾结逆犯,倾覆天墉基业,对妖界曲意逢迎才走到了今天!你从来都没靠实力取胜过,胜也不武!”   岑七娘此言可说是掐到了路芬芳痛处。路芬芳继续走近,说道:“何谓实力?打到流血漂杵山崩地裂才叫巅峰之战么?好吧,你想要简单的,我就给你简单的!”   路芬芳说着,身周忽然漾起一圈水波,接着涟漪般向四面八方放射开去,如将原野置于汪洋之中。原先的火苗如同幻梦般消失不见了,路芬芳踏足海浪,如履平地!   “你——”岑七娘惊道,“这是锁云囊的力量,你竟还可以使用锁云囊!”   “我从未说过我已不能使用锁云囊,是你自己以为的。”路芬芳道,“既然你不喜欢智斗,那咱们就来一场实力的较量吧!”   这么说,路芬芳最初放藤条之举只是为了假装真气不足?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还是不对……岑七娘想不明白,路芬芳的真气已经被她的千针万线牵住了,她如何还能随心运用锁云囊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磨心   不管路芬芳有什么阴谋诡计,岑七娘也不会放在眼里。她手中符咒翻飞,身后沙墙迭起直插入天。白浪滔滔,尽在万里沙堤上碎成千片。   岑七娘万里黄沙取之不尽,路芬芳浩浩水灵也似用之不竭,略去所有眼花缭乱的幻术和变化诡谲的剑招,这场战斗已经完全变成真气与真气的较量。两个人都不再掩饰实力,内心都在呼喊着,痛快,痛快!   路芬芳体内珠丘和石盂之间互为供给,真气生生不息,以锁云囊为出口,力量又增十倍,在真气上暂未现劣势。但她的水灵再强,也正好被岑七娘的土力压制住。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荒原之上只见黄沙滚滚如万马奔腾,连路芬芳的身影也被淹没了。岑七娘从高空落下,流沙自平地而起拔如高楼将她稳稳托住。她对空旷的四周喊道:“路芬芳,你给我出来!战斗还没有结束,你想做缩头乌龟吗?”   四野寂寂,没有回音,风却忽然冷了下来,仿佛冬天来了,仿佛夜要来了,仿佛要下一场大雨。那寒气自地底升起,却是一条甲光如霞的冰龙,薄如清霜的皮肤下面,蓝色的血管肌肉清晰可见,胡须和爪子上抖落的雪花在空中飞舞,变作七彩流萤绕着龙身飞舞,又形成最强的防护甲盾。   “呵……”岑七娘不由发出一声赞叹,“路芬芳,你真的只是结丹后期吗?”   “这重要吗?”路芬芳抓着两根珊瑚树似的龙角立在龙头上,“你有工夫想这个。不如想想自己怎么活命吧!”   岑七娘轻轻一笑,黑线拧成长鞭在沙地上一甩,便化出一把沙土巨剑向冰龙击去,冰龙舞动身躯游去,那石剑也仅在它鳞片上划下一道浅浅痕迹罢了。四周飞舞的流萤迅速聚来,将伤口修复得完好如初。   路芬芳还未来得及反守为攻,石剑已对准冰龙心脏呼啸而来,路芬芳不用环顾四周,便已感到自己和冰龙已被千百流沙软剑重重包围。那冰龙向高空飞去,口中喷出冰刺密集如蝗雨。却依旧冲不破这聚散不定的流沙。   如此十几个回合。一冰一土似乎谁也赢不过谁。忽然,本浮于石剑剑柄一端的岑七娘忽然跳上剑尖,双手黑针如电直逼路芬芳眉心!   路芬芳被黑针相逼不得不后退开去,单手抓住龙角从龙头跳下。岑七娘黑针忽转为线绕住龙角。竟将之崩为三段!   路芬芳失了抓握。抱住龙颈向下滑去。攀住龙爪才暂时稳住。那冰龙虽是水灵凝聚,却也颇具生灵之性,受伤吃痛后拼命扑咬岑七娘。岑七娘一面以石剑分散冰龙注意。一面黑线重重绕上,竟系住了冰龙的嘴!   该死……没想到她的千针万线这么强!路芬芳急将手中断舍离剑飞了出去,剑尖正击在黑线上。剑尖与铁线摩擦出焰火般的电花,剑震着,线颤着,只听“崩”的一声,黑线重新裂为无数细针洒落开去,冰龙张口,咬住了断舍离的剑尖;那崩裂的另一半剑柄急坠而下,路芬芳乘出幽入冥诀追上,接在手里。   断舍离……就这么断了。路芬芳看着剑刺目的断口,心中一片空洞。伯服安慰道:“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何时也学会像清音那般说话了。”路芬芳舞起断剑,踏着龙脊再度飞上龙头,一把断剑与一把完整的剑,又有什么区别?”   伯服默默,只见路芬芳用没有剑尖的断舍离舞出一招“高歌击筑”,断舍离只有原来一半的长度,本是够不到岑七娘手中绕如拂尘的黑线,但那黑线竟发出“铮铮”之音,竟像七弦之琴被看不见的手指拨动了似的!   剑意境界?岑七娘嗤笑,路芬芳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她只是将真气偶然送到了黑线上罢了!   岑七娘不欲理会,路芬芳的高歌击筑却接连袭来,令她的黑线刚刚重聚便不断碎裂为细针。岑七娘讶异道:“你真能将传觞飞羽剑发挥到如此地步?我竟小瞧了你!”   路芬芳心道,这是刻入我骨中的剑法,你怎会懂。她又问伯服道:“冰龙幻形还能维持多久?”   “最多一炷香时间了。”伯服道,“珠丘、石盂、锁云囊都已到了极限,若强行催动更大力量,你的身体便会崩坏。”伯服已经暗示路芬芳,必须在一炷香内结束战斗,否则,她只有一死!   “明白了。”战到现在,两人表面看似不相上下,路芬芳的真气已经到了极限,岑七娘的真气却不过发挥了四成,若再胶着下去,路芬芳必败无疑。路芬芳只有使出惊天奇招才能扭转局面——可是,她究竟该如何做呢?   不要慌……千万不要慌……我一定有办法赢……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水分的生死较量,路芬芳稍有迟疑便被岑七娘尽收眼底。岑七娘笑道:“路芬芳,怎么了,黔驴技穷了吗!”   “不能再等了,路芬芳!”伯服也催促道,“赶快占据主动!生死便在须臾之间!”   路芬芳持断舍离,在龙角上轻轻一踏,向岑七娘刺去。这一招,是传觞飞羽剑中路芬芳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的——   桃雨磨香。   这本是传觞飞羽剑中平平无奇的一招,就连周重璧教她时都没有做什么特别的讲解,只是照着剑谱舞了一遍,接着便让她自己领悟。   她其实什么都领悟不到,只是每次练到这里,都想起周重璧走的那天,凋零了满天的人面花。那人面花中是她的笑靥,零落成泥的感觉,就好像有千千万万个自己和他一起死掉了。   桃花雨磨成天地芬芳,入骨入髓,疼得要酿出血来。   这种感觉她不想温习,只是在此刻……用这没有剑尖的剑刺出去,心里的痛大概能弱一些。   呼啸如山鬼的风沙暗流都没有了声音。路芬芳也不知她这一剑刺到了哪里。她不知自己会不会死,但她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成不了仙了。   “哧——”岑七娘的黑线穿透路芬芳的掌心,又在她落地的瞬间变针,将她死死钉在地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功成   珠丘和石盂之间的真气联结也在这一瞬间断掉,如同一条被拉伸到极致的铁链,“崩”的一声断得火星四溅。冰龙在路芬芳的视野里摇摇晃晃,最终如雪崩似的倒了下来。   “哗啦啦——”   “轰隆隆——”   岑七娘缓缓收去法力,凝视着眼前将路芬芳埋葬的冰山,心中不甚畅快。她喊道:“路芬芳,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吗?你给我出来!”   没有回音。四野静默,只有风声。   岑七娘当然不希望路芬芳就这样死掉,至少不能在说出昆吾剑下落之前死掉。她走近冰山,手中捏了一根黑针,在那冰山壁上轻轻擦了一下。   “嘶——”黑针被擦出紫色的火焰,照亮了晶莹剔透的冰山,也映照出岑七娘的脸。她握着火焰黑针的手,忽然间便穿入了冰山,整个冰山瞬时变为一座火山!   但是,这火焰却不能将一切都烧为虚无。在火焰下,在冰川下,路芬芳漂浮在没有方向也没有时空的深坑里,却按她自己的方向前进着。   她感受不到昆吾剑的光芒,却能闻到那草藤燃烧的味道。她寻着那味道一直前进,终于看到黑暗虚空中一点温柔的光亮。那正是她上次来过的,昆吾剑祭台。   但这祭台比上次多了些东西,正是刚才与岑七娘大战时,被她烧断掉入陨坑的草藤。   “这么久才来。”昆吾剑灵说道,“这草藤上有你的灵力。本君知道是你要来。三天期限未过,你需要本君做什么?”   “我对剑灵前辈的请求始终没有变。”路芬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还能看见,但是感觉不到——感觉不到热,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风,感觉不到疼。   “剑灵前辈。”路芬芳说道,“我好像……好像已经死了。”   “什么?”   “我好像已经死了。”   昆吾剑灵沉默些许,才道:“你肉身是生是死,本君也无法确定。能进入昆吾核心的。只有神魂。但是……若你死去。谁来用昆吾剑射落天墉浮岛呢?”   昆吾剑灵这个问题,好像是要路芬芳说出她的遗嘱。路芬芳平静得说道:“紫翠丹房主人清音,太素宫掌门樊逾清,他们的修为远胜于我。都可以执昆吾剑力挽狂澜。”   “是吗?可本君记得你说过。这两个人并不把天墉城的存亡放在心上。他们只想得到昆吾剑罢了。”   “剑灵前辈的意思是,此事非由我来做不可吗?”   “本君未有此意。本君只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路芬芳站在空荡荡的祭台上。再一次拷问自己的内心。若那一日她没有走进贾道士的丹室,珠丘也会找到别的主人;若她没有上齐云山,周重璧还是会大战天墉浮岛,把整个天地都倒过来;若她没有去妖界,仙癯庄也会被妖族铲平;若她没有来到陨坑,还是会有一双手握起昆吾剑,开天辟地,改变一切。   她一路走到这里,忽然找不到自己。   不过,她已没有必要去找,因为她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已和她不相关。   路芬芳在祭台上转过身,却忽然感到身后有谁在注视着她。   路芬芳转身的瞬间,忽觉自己被无垠星空笼罩。这遥远而坚定的目光如此包容,甚至让她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颗星星。   祭台的另一端,虚空悬浮着一把墨蓝色的剑,它仿佛夜空的一角,仿佛银河的起点,仿佛天地的支柱。路芬芳看见它,仿佛看见了神,仿佛想急迫得奔到它的脚下跪拜,诉说自己踏入修仙之途以来的悲喜跌宕。昆吾剑仿佛是一扇门,那扇门后面便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世界,这是语言无法概括,却又无法抵挡的诱惑。   “路芬芳,现在可以告诉本君你的答案吗?”   路芬芳微笑,走上前去,轻轻握住了昆吾剑柄。那头顶的脚下的,飞驰的静默的星星似乎瞬间听到了召唤,从四面八方向昆吾剑奔涌而来。这股力量仿佛要将无边无际的混沌压缩成一枚雀卵,路芬芳也被吸在这混沌的中心,她的无根手指也没入了昆吾的光芒中。   “当然。开天辟地者,只有我;执掌昆吾者,也只有我!”   “为什么,只有你?”   那千万颗星星仿佛都睁了眼开了口,齐声问路芬芳这个问题。路芬芳洪声说道:“是我,当然是我!天下修仙者有千千万万个,便是个个修为都高过我,也只有我走到了这里,只有我握住了昆吾剑!我走到今天,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只有我知道自己走得有多艰难,我为什么要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放弃?昆吾剑,非我路芬芳莫属!”   路芬芳拔起昆吾剑举过头顶,万里星空如伞张开,又如海浪般绵绵铺展,将路芬芳的灵肉都带回了现实世界。昆吾既出,万星来朝,日月同悬,冰雪消融。那陨坑中呆立的岑七娘几乎不敢相信,这星夜为衣厚土为履的翩翩仙者,竟然是路芬芳!   这一刻莫说岑七娘樊逾清等人,整个天地都要为路芬芳沉默。什么灵根残损屠杀同门,什么勾结魔孽为祸众生,都已不配路芬芳这个名字。从今以后,路芬芳会以全新的身份被修仙史册铭记,被三界众生景仰——昆吾剑主,天墉之主,沧海之主!   樊逾清仰望着路芬芳,不发一言,旁的清音却嘿嘿嘿笑起来,继而变作哈哈大笑,这笑声既爽朗,又悲凉。他朝天空喊道:“周重璧!我答应过你要辅佐路芬芳成为修仙界第一人!比你当日还要叱咤风云不可一世!如今我做到了!她做到了!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樊逾清只淡淡看了清音一眼,转身离去。连昆吾都承认了路芬芳,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冷静的人已经悄悄离去,但还有人不甘心,不罢休。   “路芬芳,你已经得到了昆吾剑,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岑七娘喊道,“你还不一剑杀了我!”   路芬芳没有回答。岑七娘道:“你再不动手,下一刻便是剑去,人亡!” 第二百五十五章 道别   “是吗。你想抢昆吾剑,那就来吧!”   路芬芳话虽如此,但她心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若非有昆吾剑神力支撑,她连站都站不住。更重要的是,天墉浮岛已经快要运行到陨坑上空,再不将它击落,便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妮子,千万不可莽撞!你现在的真气根本无法运用昆吾剑!”伯服警示道。路芬芳问:“若强行催动妖力便会怎样?”   “珠丘破裂,石盂之毒散布全身。”伯服道,“结果可能有两种,死,或者生不如死。”   路芬芳仰头望着烈烈的风,看那天墉浮岛如一片积满了怒雷的乌云缓缓飘来。她说道:“我修仙为求生,不为求死。若求死,何以走到今日?”   “那,你要放弃?”   “我为什么要放弃,你知道我走到今天有多难!”   “那你要如何?世间安得两全之法,你必须做出抉择!”   路芬芳无话,只是看了一眼岑七娘。岑七娘也看到天墉浮岛缓缓逼近,此时不夺剑,更待何时!   岑七娘袖中放出万道黑线朝路芬芳绕去,路芬芳将剑隐在身后,却赤手去接,草藤一裹,便将那漫天黑线扎成了一束!   这……怎么可能!   岑七娘完全傻了,她的黑线连断舍离都能绞断,怎可能被区区草藤扯住?   咆哮的风中隐隐传来血腥味。那一束黑线上渗出的血珠还未来得及下落,便被切碎在风里。   怎么回事……   岑七娘缓缓翻过自己的掌心。她的掌纹也在渗血,如同盛开了一枝艳丽的珊瑚。   “你的真气……竟然带毒?”   岑七娘尝试着逼毒,却讶异得发现,这毒竟能随着她自己的真气流动。距离她吸取路芬芳的真气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这些毒质早就深入她各处大穴,无法轻易逼出。岑七娘怒道:“这到底是什么毒!”   “告诉你也无妨,是天墉城历代大侍剑灵祭之毒,侍剑墓破后,毒质污染了水脉和灵力枢纽,天墉大半弟子死于此。连修为高超的江杏霭、南宫烁夜、李靖等人都未能幸免。你就不要想着解毒了。”路芬芳从容答道。   可恶……岑七娘早就知道,路芬芳不会老老实实打完一仗,定会耍花招的!百密一疏,终究还是没防住她!   “可你为什么没事!”   “我没事。不代表你就没事。”路芬芳笑道。“就好像我能夺得昆吾剑。你不能!我能放下一己仇恨,你不能!我能维护我心中的道,你不能!”   “你!”   路芬芳不再和岑七娘拌嘴。只是将黑线另一头绕在岑七娘手腕上。不待岑七娘发作,她便说道:“我还没有说完!现在我能吸你的真气,而你不能!”   路芬芳运起全身真力,将岑七娘的真气沿着石磨粗的黑线束吸了过来。她并未急于将此真气融会贯通,而是在右掌心凝聚成弓箭之状。那昆吾剑心领神会,登时便跃在弦上。   天墉浮岛在驶近,摇摇晃晃,如同一只被巨浪拍打着快要沉没的船。就是……现在!   “路芬芳,你以为我会任你摆布么!做梦!”   路芬芳灌注成弓的真气忽然被岑七娘倒吸了回去,两个人开始像拉锯一样抢夺真气。天墉浮岛的投影已经盖过了路芬芳的头顶,来不及了!   “既然我的毒已经无药可解……不如……和你同归于尽!”   珠丘,石盂,锁云囊,再一次到了极限。此时路芬芳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   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然轻轻拉起弓弦,重新注入了力量。路芬芳回头,惊道:“伯服?”   “怎么了,妮子,老爷子想给你搭把手,不行么?”   如果路芬芳没有记错,这是伯服第一次站出来,如此直接得贡献他自己的灵力。以往路芬芳每次遇到危险,以为她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伯服总是冰冷严肃得呵斥他自己解决问题。但是这次,路芬芳并未开口求助,伯服却主动来帮她了。   “老爷子,你……”   “妮子放心,有我在。”   伯服从未说过这样暖心的话。路芬芳以为他只会说“与我何干!”“我不知道!”“你自己想办法吧!”。仔细想来,伯服虽从不代替她做某些事,但一直站在她背后,为她担忧,为她筹谋,引导她寻找自己的“道”……如同良师,如同慈父!   路芬芳强忍住要哭的冲动,只对伯服微微一笑。真气弓弦顿时力量大增,拉如满月。岑七娘却还不肯善罢甘休,宁可丹田内灌满毒质,也要把路芬芳的真气都吸过来!   “妮子别怕,我会和你战到最后一刻!”   “还有我们呢!”   谁?   路芬芳回头,却见身后清光熠熠,是一群蓝衣白衫的修士……太素修士?那为首的正是樊逾清!身后的人是谁?魏英涯,陈逾熠,霏英李,夏英乔……   “樊掌门。”路芬芳还以为樊逾清走了,没想到他是搬救兵去了。路芬芳并不需要这么多人相助,樊逾清把太素宫的长老都带来,也是为了表达对路芬芳的承认。路芬芳看着这些人,不由想起自己在太素宫被驱逐、被孤立的那段日子。她以后,不会再想起了。   “昆吾剑主,我们来助你!”   五道金光注入弓箭,缠绕着岑七娘紫烟滚滚的妖气将弓拉满;昆吾神剑蓄势待发,他明亮如日月的剑尖在翻滚的乌云中激起一声惊雷。剑如龙腾,大雨倾盆。   ……   这是一场痛快的大雨,将路芬芳心里的尘埃冲刷得干干净净。这场大雨,是她与过去的自己道别。   天墉的残骸倒了下去,她的宝座却立了起来。她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昆吾剑主。   ……   一年后。长安城。   在凡世里,长安与别城不同,连雨都是华丽的,像油一样不甘平淡。周逍很不习惯这里的繁华,他更喜欢乡野的粗犷和自由。但是,他今天不得不来这里,见一个很重要的故人。   晴闻小馆中,老伴娘浓烈的脂粉冲淡了酒香,周逍临窗而坐,无心去饮。他斗笠沿下的眼睛盯着窗下的巷子,终于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负剑匆匆而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死(1)   “周大哥,一年前的那日,天墉城陨坑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等周逍整理好思绪,夏苕华已经发问,“那日我料理了恩济庄之乱赶到陨坑,见天墉浮岛已经好好落入坑内,掌门师祖还有各位师伯师叔都在,清音仙上也在,你也在,却不见路芬芳和岑七娘。我几次询问师父,师父却讳莫如深,其他人也不肯相告……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逍端起茶杯,雪水沏的新茶滑进他的喉咙,却像甘露滴入正午的沙漠,“嘶——”得冒了一股烟,便不见了。   “周大哥。”夏苕华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说,“他们都不肯告诉我路芬芳的下落,若你也不告诉我——我,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周逍说道:“岑七娘体内侍剑毒发作,被压在天墉浮岛废墟之下了。”   “这个师父已经同我说了。可是路芬芳呢,她为何音信全无,难道也被压在岛下了?”   周逍对上夏苕华含着露水似的眼神:“你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吧。”   “不可能!”夏苕华忽然高声,惹得大堂其他食客纷纷侧目,“她是昆吾剑主,怎么会死!”   周逍说道:“我听闻路芬芳年少时错手误杀了你师妹,你因此与她不共戴天。既然旧仇未销,为何又对她如此关切?”   “刷拉拉——”窗外忽然洒过一阵急雨,安静之后。夏苕华方垂着头说道:“路芬芳也是我师妹。五年前在蜘金洞,若不是她杀澄凌,而是澄凌杀了她,我一样会怨恨澄凌一辈子。但是周大哥,这种感情,你明白吗?即便怨恨,即便不可原谅,但她依然是我师妹,好像我的亲姊妹……你明白吗?”   夏苕华说着,眼泪一颗颗砸落在桌边。这种悲伤。她在五年前失去澄凌时就经历过。不想五年之后,她连怨恨着的这个人,也失去了。   “路剑主确实已经身故,夏姑娘。请你节哀。”周逍沉声道。“路剑主为竭力与岑七娘一战。不惜将带毒的石盂引入体内,大战过后毒质与她的真气已如水乳相融不可剥离,连清音仙上都回天乏术……”   “不要再说了。”夏苕华摆摆手。侧身假装望着窗外,“‘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她已去了,我日夜追悔又有何用!”   周逍劝道:“夏姑娘莫放悲声,千万不可再让人知道,路剑主已死。”   “这……这是为何?”夏苕华再次疑惑,太素宫掌门与长老死死瞒着路芬芳的死讯,夏英乔更是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肯透露半句,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妖界知道路剑主已死,必会卷土重来,再夺昆吾剑,营救岑七娘。”周逍用传音入密对夏苕华说道,“此时世人都以为路剑主在紫翠山清修养伤,夏姑娘一定要装作不知道真相,小心——隔墙有耳。”   夏苕华点点头,说道:“应该无事,这一年我已经扫清了长安城中不少妖界奸细,岳念安插的那些眼线也都拔掉了。”   “这么说来,夏姑娘这一年在长安城边除妖边打听路剑主的下落,没有回太素宫么?”   “没有。”夏苕华冷色道,“我无暇回去。”   周逍心道,长安除妖之事再忙,夏苕华也不至于一年都不回太素宫。他正不便再问时,夏苕华腰间灵牌忽然闪动,她站起来道:“我盯了三个月的猎物冒头了,我得走了。”   她说着走,却不挪步。周逍问道:“夏姑娘还有什么话要问在下么?”   “还有一个问题。”夏苕华道,“那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陨坑,知道这一切真相?”   周逍也站了起来,放了几个钱在桌上:“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周逍转身,消失在雨中。他脚步看似坚定,却不知要走向哪里。   他似乎绕着一条街走了好几圈,才终于停在一爿已经关门的糕点房后。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麻雀在冷风中瑟缩着,它已经飞不起来了。   周逍蹲身,捧起那只麻雀。麻雀睁开眼睛,看了看周逍,忽然张口说道:“老大,还好你设计把那臭娘们引去相反的方向,不然我可要玩完了!”   雀妖说着,抬起翅膀做擦汗的动作。周逍道:“夏苕华不是等闲之辈,她很快就会察觉到你的真实位置,你还是尽快离开长安为妙。”   “切,她夏苕华算什么东西,昆吾剑主还不是照样死在老大您的手上——”雀妖这马屁拍了一半,察觉周逍变了脸色,急忙收声,“这个这个……一切听从老大吩咐!”   被这雀妖煽风点火,周逍积压了一年的愤恨几乎终于要喷发出来。他体内翻涌的真气如惊涛拍岸,光是溅起的水珠都足以呛死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雀妖了。   他根本不想提起一年前的事。一年前,天墉陨坑,也是这样时而轻,时而急的雨,路芬芳用真气之弓搭昆吾剑,射落天墉浮岛,紫翠丹房主人清音、太素宫掌门樊逾清及四长老合力将岑七娘镇压在岛下。周逍便在此时赶到,扶住了力竭倒地的路芬芳。   雨冷,风急,草木腥,但路芬芳身上的香气依旧熟悉。他将路芬芳抱在怀内,见她嘴唇翕动,竟是说道: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周……你,回来,了……”   周逍不记得他曾是路芬芳故人。在他的记忆中,他受岑七娘之命在长安城外劫持茉拾车队,结果被路芬芳刺了当胸一剑——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应该是第一面没错,可那时路芬芳看他的眼神,却像看着离散已久的故人。   是故人么,有可能吧。   因为周逍记得,他是个死人。是岑七娘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注入魔气,他才有了现在独立行走的躯体,和偶尔空洞偶尔沉重的头脑。   也许吧,在他进入那座坟墓之前,确是路芬芳的故人。   但那不重要。周逍知道,他重生之命是岑七娘给的,他只需好好活着,听命于她。听命于她,好好活着。其他事情都不重要,无需想起,无需追究。   他望着插入陨坑的天墉废墟和樊逾清等人合力结下的强大镇妖法阵,知道救岑七娘已经不可能了。   但是,他仍可以完成与岑七娘的约定,报答她再造之恩。   他与岑七娘的约定,就是杀了这个女人——路芬芳。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死(2)   “路芬芳,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那,你是谁……”   “我是取你性命的人。”   周逍说完这句话,手中的催魂咒本该注入路芬芳的心口,但他迟疑了。便是这一瞬的迟疑,路芬芳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垂死的力量,让他心神一震。   “也好……这条命……本来就是你舍给我的……现在,是我……还给……你,的时候了……”路芬芳一直笑着,这样暖的笑就像冬日里转瞬即逝的阳光,“我知道,你会回来……我若能,修得长生,或许就能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还好我没放弃……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好开心……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你……你保重……”   路芬芳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指尖的催魂咒送进了自己体内。   惊雷将天地炸得一片空白。周逍看着路芬芳的手在自己面前垂下去,他想握住,却终究扑了个空。不可能,她是昆吾剑主,区区催魂咒怎可能要了她的命!   “清音!清音!快来救人!快——!”   ……   一年时间过去了,周逍始终活在路芬芳在他面前自尽的那天,而这场雨也仿佛一直跟随着他,从来没有停过。   我想不起你是谁,和你没有任何感情。杀你是我的使命,但你为什么要成全我呢?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急,连一个想起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老大。老大?”雀妖在周逍掌心跳动拍翅,周逍终于回过神来。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雀妖说道,“天击虹那边传信过来,摄政王大人对老大最近的表现很不满呢。摄政王已经给了您一年的时间,您却还未找到营救妖王陛下的办法,不承岛、玻璃湾、天水原和翡夜城各族长都提议另立新王,摄政王如处在刀山油锅之上,实在是……”   “我知道了。”周逍说道,“你去给天击虹回话。就说天墉旧部对天墉废墟看得很紧。蓬莱派为了表明立场,也派了两位**师亲去昆仑山看守;太素宫就更不用说,降妖法阵每月都要加固一次……”   “老大,你这些话和上次摄政王催你时回得一模一样。”雀妖无奈道。“摄政王还问。路芬芳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她究竟是在紫翠山隐居。还是在瑶山修炼?”   周逍沉默。雀妖又道:“路芬芳已经一年没有任何音讯了,老大刚刚和夏苕华会过面,她也不肯透露路芬芳的行踪么?”   周逍依然表现得十分平静。他答道:“没有。”   周逍如此。雀妖也知再问不出什么,他这次回话又得挨摄政王一顿骂。他便告别周逍,振翅飞去了。   一年了……他竟然已经拖了一年。   这一年,他以骊山山贼的身份卧底修仙界,暗中替妖王打探路芬芳的下落和营救妖王岑七娘的方法。他亲眼看到路芬芳在自己面前自尽,却为修仙界保守了昆吾剑主已死的秘密……他有意无意搪塞推诿妖界交付的任务,岳念竟也耐着性子等待,并没有把他怎么样。   用雀妖的话说,若是别人这么做事,早被岳念抽筋剥皮一百遍了。   但是,他周逍为何会被这等特殊“礼遇”?   他不知道,但恐怕与他重生之前的身份有关。   呵……罢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不管也罢。   思虑再三,周逍决定在为妖界做事之前,先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   紫翠山。阳光明媚。花草自然之香,让周逍不由得忘记尘世烦忧。   他从未上过紫翠山,一路上却无丹房弟子阻拦。他在山间信步,竟走到一片紫色的海里。   是丁香花。紫色的小星星在周逍眼中荡漾,细细筛着阳光,令他整个身心浸在生命的芳泽中。   一青衣道人坐在丁香海畔,高捋着袖子,正在整理一筐锯齿形的草叶。周逍走上前,清音头也不抬,边将一把草叶浸入清水边说道:“你来早了。”   “什么?”周逍在他面前的小竹凳上坐下。   “蜜蜂花刚采,梅子酒还没有酿呢。”清音抬起头,“你来早了。”   “清音仙上,有个问题在我心里,很久了。”周逍也握起一把香草叶,“实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梅子和这蜜蜂花的香味很搭,酿我这梅酒和酿普通梅酒时一样,只需在最后往里加一点沥干的蜜蜂花叶即可;采摘香草,要选在连续两天无雨的晴日,巳时采摘香气最浓,在离地面一寸处把茎切断,每六枝扎成一束,根部朝上倒挂在……”   “清音仙上,我到底是谁?”   “说起来,我这梅酒还没有名字呢,你帮我取一个?”   周逍松手,将那一把香草丢在水盆里。清音顺手捡起,数好六枝用丝线绑好:“就叫,磨梅怎么样?”   周逍失去了耐性。他站起来,握着拳对清音道:“你还不打算告诉我?那我来告诉你!路芬芳本来不用死,她是为了我才——你到底要看我做多少错事,才肯告诉我真相!我,我就是周重璧对不对?”   “不要再问了。”清音平静得对周逍笑道,“看你的脸色,最近都睡不好吧?我这里有黄春菊茶,喝了就能好好睡一觉。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你既已前尘尽抛,为何还要自寻烦恼?”   周逍不明白。身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活得很不真实。磨梅酒的想象太美,黄春菊的香气太醉,他摩挲着茅屋的木门,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个正在绣花纺线的女主人。   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每次他想象到什么美好的事物,心里的热度总会瞬间冷却——那个人,已经死了,有这些静好岁月,又有何用。   “改日再喝茶,我还有事要去天墉废墟。”周逍戴上斗笠,挡住刺目的日光。   “去那做什么?”   “联络岑七娘。一年了,她恐怕等我等得牙齿都咬碎了。”   “你真的要去?”   “既然不能做我想做之事,我只能继续应做之事。”周逍向前两步,忽然转身,“下次来你这,梅子酒该熟了吧?” 第二百五十八章 死(3)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故人的酒,错过难再相逢。”周逍转身离去,“但是陌生人的酒,不喝也罢。”   ……   天墉废墟已被毒水腐蚀得面目全非,但周逍仍觉得很熟悉。那失了喙的仙鹤铜像是摆在桑柔殿前的,这半截铁链是赤霄练剑场的,还有这些半成品的剑,似乎是依紫电清霜剑诀所铸……   从未见过,却感觉很熟悉。见到这满目苍夷,周逍心中竟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凄凉。   他独立寂静无声的废墟之中,还未聆听到过去的繁华与庄严,却听到地下一个阴阴的声音传来:   “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三百七十三天……你,终于来了!”   “妖王大人一向可好。”   “身中剧毒,被压在这暗无天日的沉岛之下……本王自然好得很!”   本王?呵,一向不把妖王之位放在眼里的岑七娘……竟也开始自称本王了。她从前不愿为妖界之民贡献半点力量,如今却需要妖界救她脱出困境,也真是天意弄人。   “摄政王怎么说?路芬芳人在哪里!”岑七娘迫不及待开始追问。周逍却不紧不慢回答道:“不管路芬芳身在何处,昆吾剑都是一样在这里镇压着陛下,陛下为何执着于这没有意义的问题?”   “周逍,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路芬芳修为不高,中毒却深。就算清音有大罗金仙的本事,她也不可能撑过一年!她……根本已经死掉了,是不是!”   周逍没有回答。残垣断壁间,四处回荡着“是不是”声。   “如果路芬芳死了,昆吾剑失主,光凭太素长老的阵法自然压不住陛下,陛下就可破阵而出。”周逍道,“若真有这样的好事,我早就禀报了摄政王殿下,又何必苦苦追寻这一年的时间?”   “你不说是因为你犹豫!你在犹豫帮修仙界。还是继续效忠于我!”   “陛下。我为何要帮修仙界?”   “因为你曾经的身份!”   “我曾经什么身份?我不知道。”周逍盘膝坐在地上,一剑扫开一只正在爬近的毒虫,“我也不敢欺瞒陛下,我刚刚去过紫翠山。见了清音。他说我并不是他的故人。修仙界对我无半点拉拢之意。我究竟有何理由背叛陛下呢?”   周逍这话,倒堵得岑七娘说不出话来。清音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周逍就是周重璧,既知道。为何不把真相和盘托出,让他终止与妖界合作呢?   岑七娘想不出原因。但经过这一年的时间,她终于可以确定一件事:路芬芳真的死了。修仙界三缄其口隐瞒路芬芳毒发身亡的消息,却是欲盖弥彰;周逍,也实实在在动摇了,他或许自己想起从前的事来了。   哼,想起来就想起来吧,反正洞天壶碎裂,他的修为尽失,到了此处也是物尽其用了。她重见天日的时候就要到了!   “摄政王殿下也迫切希望早日救陛下出来,天击虹那边,族长们正在为另立新王之事争论不休。”周逍道,“但陛下埋于毒源下太久,妖力亏虚,恐怕承受不住阵法崩坏之力。”   岑七娘道:“这一点本王早已料到,你去帮我弄一样东西来!”   “陛下请吩咐。”   “石盂、珠丘、锁云囊。”   “这……这三样灵宝不是路芬芳之物么?”   “是,有了这三样宝物,凭这法阵有再大的力量,也能吸收进去。”岑七娘道,“石盂和锁云囊还可净化我体内之毒,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连路芬芳都找不到,又去哪里寻这三件宝物?”   “哼,这个简单,你只管往黔地瑶山蜘金洞去寻!”   ……   雪香洞,望山洞,广寒洞……周逍几乎信步闲游,便走到了中央洞穴。六年前的打斗痕迹没有被时间模糊,髯蛇的碎骨头还散落在地,一如当时被上血刀劈碎的样子。   周逍凭直觉走进东边的洞室,见一石头几案翻倒在地,底面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他蹲身抚摸,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他猛得回头,忽然看到一个杏黄衫子的少女乖巧得蹲在他身旁,握着小毛笔抄录这些文字,那神情又认真,又好笑。   路芬芳……这不是路芬芳吗。她没死,她果然藏在这里?   周逍伸手触碰她的手臂,那温暖的小影却瞬间化作一团烟,不见了。   是……幻觉么。   周逍转身,却见路芬芳执一树枝舞剑。她暖媚如九重葛,清冶如格桑花,舞起剑来英姿娇窕,却有一股淡淡的青涩。这是什么剑法?舞倒金樽?雪宫风榭?星拱北辰……这一招是,桃雨磨香?   不对不对,这一招应该是这样……   周逍拔剑,与路芬芳之影同舞。那影子似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出剑却心领神会,每每与他应和。他曾在几时舞过这剑法呢?在朝阳刚起的山崖上,还是在满目青翠的茅庐旁?   他记得那个下午。他躺在婆娑园中,漫天花雨里都是她的笑容。   “你知道吗,以前在齐云山的时候,我每天就呆在那个山崖上等着她,等啊等的,她老也不来,也不知道都在忙什么呢。”   “你是傻子么?你不会自己去找她呀?”   “我自己去找她……这个,咱们男人能不能要点面子啊?成天跟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屁股后面跑,像什么样子!”   “你还少跟着她跑了?瑶山是你自己厚着脸皮跟去的吧?还说什么‘有正事’,装得跟真的一样……你除了找她还把什么事当正事?她上次和你吵架就是逼你表白呢,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不装了。”   “啊?”   “等她回来,我就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   “我喜欢她!我是真喜欢她,真喜欢真喜欢真喜欢!”   “那等她来了你别怂啊。”   “孙子才怂!”   “谁怂谁是孙子!”   他一个分神,手中剑差点飞出去。惊醒时分,路芬芳的影子不知何时又消失了。   甜言蜜语,总是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心底里未能实现的愿望,他从未忘记。   周逍觉背后凉风袭来。这石室暗处的密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4)   这一处密洞,却如一副活了的江南画卷,仿佛每一粒土、每一朵花都是从千里之外的风月婉约之地小心搬运过来的。   但是这秀美山石却仿佛被定格的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寂静和古怪。周逍感觉到这淡然花木深处强大的灵气,便沿着曲径寻去,一道直插洞顶、宽无边际的灵幕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逍细看去,这灵气大幕上闪烁着许多他看不懂的文字,在灵力波动下相击,声如珠玉。   而这灵幕后面,隔着两丈远,展着一本铜铸的大书,书面上似乎躺着一个人。他试着去触碰灵幕,那灵幕上文字齐齐震了一下,卷起一股灵力将他的手弹开了。   进不去么……周逍远望着铜书上的人,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那个人就是路芬芳。   “路芬芳。”   他试着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回音。   那铜书旁却降下一道暗红色的人影,向他走了过来。周逍看清了,此人白发如霜长及脚踝,面容身量却还像十龄童。他走到灵幕前停下,张口便说道:“久违了,周重璧。”   周逍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勉强沉住呼吸,抱拳回礼:“不知阁下是谁,为何如此称我?”   “我名伯服。”他回答道,“这密洞开启之法,只有路芬芳、江杏霭和周重璧知道。江杏霭执拗保守,自不会把这秘密告诉你;妮子已不在人世,自然也没法告诉你。你若不是周重璧,如何能找到这里来?”   周逍脑子里嗡嗡直响,感觉这垂天的灵幕晃得他睁不开眼,更听不清伯服在说什么。   伯服又道:“周重璧,你走进此地,不可能什么也想不起来吧?难道你忘了妮子,只单单记得密洞开启之法么?”   “我……我不知道……”周逍晃了晃头,“我的身份,立场,我曾经很坚定。但就在路芬芳自尽的刹那。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伯服深吸一口气道:“你不知道?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否则也不会拖一年这么久。若妖界知道妮子不在,岑七娘早就逃出来了。”   “妖王让我来此,拿珠丘、锁云囊、石盂三件宝物。”周逍道。“有了这三件宝贝。她便可毫发无损脱出困境。”   伯服冷笑:“所以。你还是选择了帮妖王?”   “不……”周逍道,“在决定之前,伯服前辈可否让我再见路芬芳一面?”   伯服凝视着周逍。眼神肃穆无情,忽然间伸出手来抓住他的手,将他拉进灵幕中。   周逍仿佛被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遍,却是毫发无伤。他跟着伯服走向铜书,果见铜书中间躺着的人正是路芬芳。那熟睡的笑容,嘴角的浅笑,仿佛昨天他还见到过!   他心头一热又猛得一凉,头脑欲裂,便是一口热血喷在铜书上。在找到这里前,他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是路芬芳惩罚他的恶作剧,希望这是她对抗妖界的计谋……   但是现在,他看到路芬芳躺在这里,长发乌泽,肤莹如雪,却是浑身僵冷,仿佛已与身下铜书合为一体。她,真的已经不会回来了!   “我何尝不曾想起,我何尝不曾想起!你可知这些年,我的思念不比你少,受的苦也不比你少!从生到死,从死再到生,我的记忆一分也没有流失掉……岑七娘偷我的肉身,寻找洞天壶残片无果,便注入魔气令我复生,借我挟制于你。上一世,便是流亡失所天地不容又何妨,能陪你一刻,见你一笑,我心里也是无比温暖!而这一世,我唯有岑七娘独有的魔气才得以续命,僵尸之躯,如何能与你再续前缘啊!”   周重璧见了路芬芳尸身,痛哭至此,伯服也是心中大恸。伯服心道:“妮子有南海蝴蝶,肯定早就暗中探听到周重璧的命已被岑七娘握在手里。她怕周重璧再次牺牲自己而保全她,才选择了自尽。傻妮子,她这样做周重璧虽可苟活于世,但修仙界存亡大计怎么办,她的使命又怎么办?她成是因为这一人,败也全在这一人,到底是可笑,还是可叹?”   伯服遂劝道:“你也不必如此难过,妮子为战岑七娘,不惜身染剧毒,便是不自尽,毒发身亡也在旦夕之间。生死天命,岂是你二人之力可以扭转的?”   周重璧双眼好像滴血似的,抱着路芬芳冷似铜铁的身体,闷回肚子里的哭声几乎要把喉咙割裂开来。   “也罢,也罢,妮子已不在,这瑶山宝藏,沧海遗珠还有何用?她未尽之愿便是守护你。三件灵宝,你拿走吧!”   伯服说着,只在铜书上击了一掌,薄如蝉翼轻如纤尘的书页便翻动起来,随之飞出五彩光剑,将路周二人包围。那光剑的中央,随即脱出三件灵宝,正是珠丘、锁云囊和石盂。   周重璧见了如此,却不接下。他说道:“芬芳不希望我死,但也不希望岑七娘为所欲为……我若真助她脱出法阵,岂不是要将三界蒙于血雨腥风之中!”   伯服道:“小子,你为魔躯已万难更改,但有了这三件灵宝相助,你却可以做你想做之事,手足戴镣,难道便不能剑指妖魔?一番生死,你以将从前傲骨也丢得一干二净了吗?”   周重璧大悲之下,竟要随路芬芳而去,但伯服此言点醒了他:岑七娘——他岂能轻易放过她!她先害了他,又害了路芬芳,害得他们不能团聚相守,岂能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我要统统拿回来。   你给我威胁,压力,让我生不如死,早晚有一天,我也让你尝尝滋味!   ……   鹅毛大雪,风大的人睁不开眼睛。周重璧踩在没了膝盖深的雪里,遥望天墉废墟,已被冻成冰雪之国。   他身后十步之外,便是妖族十万大军。周重璧向前走着,那岳念却在后喊道:“周逍,天墉废墟便在前方,你既得了三件灵宝,为何还不拿出来!”   周重璧不理岳念,仍只是向前走。岳念正要上前,身旁妖将却阻拦道:“摄政王殿下,小心有诈!” 第二百六十章 冰   “请摄政王原地待命。”周重璧侧目道。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摄政王不必再上前了。解封之事,由我一人前往即可。”   只剩风雪声。一路走来,岳念心里疑窦丛生,周重璧说得了三件宝物要与他协力营救妖王,岳念总疑心这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为防万一,他带了十万大军前来,谁料周重璧却偏偏不往前走了。   天墉太素的人到底埋伏在哪里?难道气息被大雪掩盖住了?难道……他们已经中了埋伏?   不可能,太诡异了。他兴师动众而来,天墉太素怎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果然还是不往前走的好。   “如果你敢耍花招。”岳念叫住周重璧说道,“我希望你能承担相应的后果。”   周重璧漠然,眉毛上结的冰几乎将他的眼神冻住。玻璃湾、天水原、翡夜城、不承岛推举的新王正在天击虹等候消息,若今日营救岑七娘不成,新王便要进行妖王之血的试炼。他通不过也就罢了,若通过了,便是妖神默许岑七娘退位,新王登基……岳念不会等到那一幕上演,他就算再疑心周重璧,今日也会跟他来的。   周重璧继续向前走,天墉废墟的砖石被毒质长期浸染,如今雪落在上面,竟都冻作绯红色的冰。岑七娘被困在下面是何光景,可想而知。   “周重璧……你来了!”   此刻,周重璧。岑七娘,或是岳念都看不到这样一幅画面:天飞急雪,落入天墉废墟,将那地面砌作一线赤冰。周重璧独立赤冰之上,双掌烈焰喷薄;赤冰之下,则是绛红色的毒水。岑七娘的衣物已经被毒水腐蚀殆尽,她浸泡沉浮其中,也是骨瘦如柴,像一只翅膀烂朽只剩骨架的风筝。   岑七娘疯了似的敲击着地面,法阵的力量随之弹回。皮鞭似的打在她身上。   周重璧双手烈焰交织。在风雪中汇聚成一只丹炉的模样,接着如朝阳般冉冉升起,将漫天雪片震碎在天墉废墟之外!   “殿下……这……真的是珠丘丹炉啊!”   “陛下有救了,陛下有救了!”   妖王军中惊呼如潮。这些妖军多来自岳氏。妖王得救则一族荣耀得以保全。因而个个都是欢欣鼓舞。岳念的心却一刻也不敢放松。忽然又有人惊道:“雪停了?”   岳念伸手触碰。他眼前的雪花仿佛冻在空中,不再下落。风声呜呜,雪花却凝滞了。锁云囊可号令天下水灵,看来周重璧已经祭出第二件灵宝了。   “咔嚓——咔嚓咔嚓——”   是冰碎裂的声音。在锁云囊温柔无声的灵力指引下,天墉废墟的冰面开始破裂、融化;废墟底下的毒水也在暗暗涌动,仿佛等待着锁云囊的命令。   岑七娘也在等待着。她望着自己双手突出的苍白骨节,三百七十五天……好像过了三百七十五年。她忍不下去了,她如何能忍得下去?在蓬莱派时,她见过龙王宫水底李浮娅的骸骨。一百年……那个蛇妖忍了一百年,终于被钉死在化妖水中,到了最后时刻她已没有了神智,自己吃自己的骨头,抓烂自己的皮肤;她更没有了傲气,对清音和蓬莱众人反复乞求、咒骂,再乞求,再咒骂。总之,为求速死她什么都愿意出卖。一妖之下万妖之上的荣耀,在龙骨钉穿透身体的瞬间,早已不复存在。   岑七娘害怕自己会变成李浮娅那样。她害怕废墟之上,天墉城会复兴起来,他们的弟子会以镇守她为己任。她会像笼子里的畜牲供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们取乐,更会被勾心斗角的妖界遗忘。   只要能出去——哪怕早一天——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岑七娘发了疯似的敲打着地面,阵法反弹的灵力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强了。那些砖石泥土摸上去有些温热,似乎正在被珠丘的烈焰炙烤。   这是三百多天来她感受到的唯一温暖。触摸着这温暖,她脑中已满是阵法崩坏的画面:天墉废墟碎成千片万片炸向空中,而她终于摆脱了牢笼的束缚跃向高空;石盂的灵气洗净了她身上的毒血,新肉已可见的速度生长起来,将她重新撑得饱满;她的千针万线勒住了天墉太素修仙众的脖子,将他们重重摔入这万劫不复的毒水中……   “殿下,怎么没动静了?”副将问岳念道,“周怎么还不祭出第三件灵宝?”   空中的雪花仍凝滞着,却好像摆成了奇怪的形状。岳念道:“不好,快随我营救陛下!”   来不及了!   一柄明晃晃的长剑凭空而出,刺穿了岳念身旁副将的喉咙。接着那人足尖在马头一点,一剑又下了三人头颅。谁能想到天墉太素的伏兵不是藏在积雪之后,而是藏在未落的雪花阵列之中!   是锁云囊。周重璧早与天墉太素串通好,用锁云囊的灵力结成六棱雪花阵。此阵需以强大灵器为容器,自然之水、火、金、木、土为媒介,一旦结成可藏千军万马,可作天兵突降奇袭,令人难以防备。   岳念仍看不透修仙界藏了多少人在这里,但事已如此,只有殊死一战。他远望天墉废墟,只见其上一条火龙盘旋咆哮,那口中似乎叼着一个纤细的人影!   “周重璧,你可知背叛本王的下场!”   岑七娘都被火龙咬住了,却仍拳打脚踢大骂周重璧。周重璧道:“我答应了陛下,要救陛下出来,现在您已得见天日,为何对我多加咒怨?”   “我明白了,你们是以我为诱饵,骗我妖界之民入瓮,一网打尽!”岑七娘道,“周重璧,想清楚你究竟在帮谁!你是入魔之身,功成之后,修仙界必回兔死狗烹,你图的究竟是什么!”   周重璧笑道:“我本来就不为修仙界所容,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疲于奔命,只为求一处容身之地?”   “你……你说什么?”   “你从小便在蓬莱尝尽世间冷暖,自知与别不同,却希冀蓬莱庇佑;不为蓬莱所容后,便希冀太素宫保护;与太素宫决裂之后,又把希望寄托于妖界,心心念念盼着妖界之民来救你……你不过是到处寻找避难所的可怜虫罢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火   “你——”   “你瞪着我做什么?今天我告诉你,我周重璧不受任何人庇佑。我就是我,从来不属于天墉城,不属于妖界,更不会听你颐指气使……听明白了吗?”   可恶……简直该死!   “妖族战士们!”周重璧忽然对战阵中喊话,“你们的陛下岑七娘就在这里!一族荣华性命,皆系于此!若是想救妖王活命,就冲上来吧!”   风雪更烈。岑七娘望着身下毒水深渊,竟见其中有个骨瘦如柴的人在招手叫她。她眯着眼仔细看去,那个人竟是她自己!   不,她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被毒水腐蚀许久,岑七娘精血不足,根本无法调动所剩无几的妖力。她看到深渊中那个血影缓缓浮起,下半身黏在煮沸似的毒水中,双手却越拉越长,仿佛要扑上来掐她的脖子!   “不要——”   岑七娘大喊着,那双手却变得细如皮鞭,一圈圈将她周身绕紧猛力向下拖拽。她很快没了力气,眼前漆黑,喉咙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一生许多画面在她眼前闪过。蓬莱花雨散浮香,天隐佳客共杯盏。定格到最后,竟是蛇妖李浮娅美艳的脸和腐烂的脸来回闪现,那种恐惧令她失去了知觉。   “嗖——”   风凛凛,雪无声。她竟不是被毒水烫醒,而是被忽然涌入体内的治愈真气唤醒的。她睁开眼,从落满积雪的睫毛下。看清了这个人的眼神。   “你来了……”   那个人转过身,面向周重璧。周重璧道:“武英韶?为什么救她?”   “她是妖界之王,我是修仙之士,岂可混为一谈!”武英韶怒道,“我今天是来拿你的!周重璧,你盗洞天壶在先,毁天墉城在后,现在又引来妖物解救妖王,通妖之罪罄竹难书!还不快快俯首认罪!”   周重璧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妖王明明已经奄奄一息。你不拿了她。却要杀我。也好,反正此处也无第四人,你只要杀了我,不仅能救走妖王。还能把放跑妖王的罪名扣到我头上。是也不是?”   武英韶亦冷笑道:“死到临头。却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快,受死吧!”   武英韶长剑出鞘,卷起千堆雪花将周重璧身影淹没。他身形一闪。剑刺入雪堆一挑,便将周重璧掀出,高高抛在空中。   武英韶不给周重璧任何喘息的机会,轻身跃起便在周脸上重重来了一脚,又将他踢落在雪堆里。周重璧口吐鲜血在雪地上甩出一道长弧,剑却还紧紧握在手里。   “周重璧,这就叫邪不胜正!”武英韶缓缓走上前来,又缓缓踩上周重璧握剑的手,缓缓加重了力度,“你流亡修仙界数十年罕逢敌手,滥杀无辜时,可曾想过今日的下场?”   周重璧平静得说道:“不曾想过。但你怎知我流亡数十年罕逢敌手,你怎知我从未输过?”   “呵,我怎么不知!”武英韶俯下身来,对周重璧悄声说道,“在太素宫与我一般的孩子,都是听着你的传说长大的,连我师父都说,修仙界前后五百年都不会再出你这样的天才……但是今天,我打败了你!”   周重璧漠然道:“武英韶,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是周重璧,也从未向任何人承认我是周重璧,连与你关系最好的夏苕华也只知我是山贼周逍,你今日初次见我,为何脱口便称周重璧?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英韶未想到周会在此处质问他,沉默着便站了起来。周继续道:“只有岑七娘和岳念知道我的身份,你若未里通妖界,怎会知道如此清楚?”   “你……”   “先别急着狡辩。”周重璧道,“或许太素宫的人,还有天墉城的人都怀疑我是周重璧,但只有岑七娘知道我被魔气侵染,不复从前的修为。你若非知道这一点,怎敢轻易挑战我?”   周重璧此话针针见血,武英韶恼羞成怒,拎起周的后颈便拖到毒水深渊旁。岑七娘见状问道:“你要杀了他?”   “这个人知道我的秘密,留不得!”   “不行,我留着他还有用!”   武英韶忽然转过身来,剑尖已然抵在岑七娘咽喉。武英韶冷冰冰道:“我说留不得,便是留不得!”   岑七娘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武英韶这种货色也敢拿剑对着她。武英韶究竟与她不同,他不仅要昆吾剑,更要他这半世的清名。岑七娘虽此刻受制于武英韶,但周重璧是她费了好大劲才救活的,日后还有大用,岂能任由武英韶处置?   “你且别慌,有我在,周重璧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岑七娘道,“只要他活着,就是我的人,你明白吗?”   “是吗?”武英韶道,“那敢问妖王大人,只要您活着,就永远与我结盟吗?”   岑七娘语塞。好个武英韶,修为平平智谋短少,却偏有一副嚣张的样子。岑七娘道:“不会。若我是阶下之囚,你是一派掌门,你我当然不会结盟;若我是万乘之尊,你却被众人唾弃,你我当然也不会结盟。”   岑七娘的意思武英韶明白了。终有一天时移世易,岑七娘时来运转,武英韶会为今天的言行付出代价。   但是……他不会让岑七娘有那么一天的。   武英韶拿定了主意,微笑道:“是我冒失,未能领会妖王大人的真意。还请,见谅。”   武英韶拱手,站直的瞬间,抬脚便把周重璧踢进毒水中。   “武英韶你疯了!”   “妖王大人休要动气。妖王大人生气,是因为不明白我为何非杀周重璧不可。”武英韶道,“周重璧现在虽然势弱,依附于妖王陛下,但难免有卷土重来的一天。若现在不杀他,以后再想动手就难了。我此举也完全是为了大人着想!”   岑七娘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武英韶。他的意思,她也懂了:除掉了周重璧,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呵呵,武仙长果然聪明绝顶,难怪夏苕华小师侄一直对你恋恋不舍。”岑七娘道,“周重璧死了就死了,你我脱身也容易,但我妖众被修仙军围困,该如何是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歌   听岑七娘如此说,武英韶很不受用。他不耐烦道:“妖族有十万大军,何惧修仙联军区区之数?当务之急,自然是去寻那昆吾剑!”   岑七娘道:“我现在重伤如此,恐怕不能随你去寻剑。”   联手筹谋多日,岑七娘和武英韶之间终于产生了分裂。现在岑七娘心中,逃出命去显然比寻得昆吾剑更重要;而对武英韶而言,他的时间也非常紧迫,若不趁着两军恶战局面混乱之机浑水摸鱼,更待何时行动?   反正现在岑七娘势弱,武英韶也没必要和她理论太多,当下使出积雷伏魔球来,将她收入其中,看到四下无人注意,便急向西祭台走去。   天墉城虽已坍塌,但位于第三层西方的坐忘台灵气依然淳厚,因那祭台是完整的一块沉香烟雨石打造,最能集聚灵气。若要安放昆吾剑,自是此处最为合适。   武英韶到了西祭台,果然见祭台仍是温润黄玉之色,并未沾染半点血腥污浊之气。这祭台灵力霸道至此,连毒水都不能损之分毫,武英韶手中没有神兵利器,又不懂天墉机关咒文,如何才能破开祭台,取出昆吾剑呢?   武英韶暗暗后悔,不该那么快杀了周重璧,他或许会知破开祭台之法。正踌躇间,忽听祭台后有人的气息。他警觉道:“是谁?”   一角青衫慢慢从祭台后飘出,却是李靖。武英韶松了口气,当下傲慢道:“原来是云汉真人。真人不去迎敌,却藏在祭台后做甚?”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李靖道,“方才你同岑七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哦。”武英韶扬一扬眉毛,“真人这是什么表情?真人该不会以为,我真和那妖物串通一气了吧?我若不与她虚与委蛇,如何能降服她呢?”   武英韶说着,便把玩手中的积累伏魔球。李靖问道:“那你为何要害我师弟!”   李靖如此问,武英韶不由瞪大了眼睛:“云汉真人,我没听错吧?你竟唤那逆贼‘师弟’?还是我抢在你之前杀了他。你不够解恨?”   李靖默然不语。他曾无数次希望将周重璧挫骨扬灰。可亲眼见了如此,他竟高兴不起来。不仅不高兴,心里竟然堵得一丝缝都没有似的难受。   因为他和师弟相斗,害得天墉城如今这副模样。师弟死了。他也修为尽毁。这样的争斗到底有什么意义?   李靖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自己从前的想法。他只觉自己愚蠢至极。不可理喻。   “周重璧是妖界走狗,就是他把妖军引到这里来的。”武英韶道,“我提前处置了他。想来太素天墉二派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周重璧不是妖界走狗!”   “云汉真人,你现在脑筋不清楚吧。”武英韶心道,真是邪了门了,这两师兄弟一向水火不容,李靖怎么忽然向着周重璧了。他说道:“你现在虽没了修为,但依旧是天墉城德高望重之人,为何为周重璧这怙恶不悛之人申辩!”   李靖怒道:“我看你才是真的恶贯满盈!你勾结妖界,密谋昆吾剑,人人得而诛之!”   李靖话音刚落,鬓边一缕青丝已随风雪飘然坠地。武英韶的剑架在李靖脖子上,冷冷说道:“妖界作乱,昆吾剑已不宜放在此处,还请云汉真人启开祭台,好叫弟子重新安放。”   李靖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修仙界英才辈出,竟无人能治得住武英韶这小人么!   “云汉真人该不会忘了祭台开启之法吧?”武英韶道,“你放心,我印石峰的弟子都守在古宁村,古宁村的百姓还有江掌门都会平安无虞。对了,君盼也在村中,帮着照顾村民呢。”   “君盼?你说什么?”   “当然是李君盼,您的独生女儿呀。云汉真人只顾争名夺利,不会连自己的女儿也忘了吧?”武英韶道,“说来也奇怪,君盼到古宁村有些日子了,却一味求我隐瞒此事,不愿见你。不过你也可以放心,我魏师哥是君盼的亲舅舅,说起来君盼也算是我的外甥女,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君盼!死丫头,怎么在这时回来了?   武英韶心狠手毒没有底线,箭在弦上,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李靖已经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好。”李靖咬咬牙道,“还望你得剑之后,好生交于樊掌门保管。”   李靖松口,武英韶喜不自胜。他稍稍移开剑,待李靖转身捏诀,他便将剑尖滑到他背心。李靖手中法阵转动,黄玉色的祭台上便一**闪现莲花金纹,整个祭台缓缓震动着,灵气便从那金莲纹路中缓缓溢出。   “再快些,妖兵就要袭来了!”   武英韶怕此番行事被人发现,急忙攥住李靖手指为他输送真气。那朵朵金莲化作金光从祭台上浮起,如流萤般飞舞凝聚,竟成了一把剑的形状!   金色大剑在空中缓缓转动,便如太阳落入大海一般,视野之处尽是金光闪耀翻拂,闪得人睁不开眼睛。武英韶随手给了李靖一剑,跳上祭台便要取剑。   武英韶的手刚要触到剑柄,忽然一股劲风扑来将他推落在地。武英韶目不能视,只横剑防御,问道:“何人!”   “小师叔。”那女声软软说道,“你……我真没想到……我真没想到……”   “苕华?”武英韶很快认出了她的声音,那喷着火似的心口渐渐凉了一点,“你来这里做甚?这里危险,快快退去!”   “小师叔,你要夺昆吾剑,我不管你。我只问你一句,澄雷师弟是不是你杀的?”   “苕华,你怎么也来胡言乱语?”武英韶道,“你快离开这里,我回头再和你解释!”   苕华轻身飞上祭台,挡在武英韶和昆吾剑之间:“你告诉我实话吧。我知道你不喜欢澄雷脾性,但我相信你不会杀他!你说啊,你说你没有杀他,只要你说我就会信的!”   夏苕华不依不饶,武英韶终于烦了:“夏苕华,你是不是有病?路芬芳杀澄凌你要管,谁杀澄雷你也要管,与你究竟有何干系!” 第二百六十三章 转   “小师叔,我不懂,从前咱们在齐云山是何等的和睦!小时候,我和宁梅、澄雷、澄凌做早课,我们偷懒打盹时,是小师叔你故意跑到经堂门口和魏师叔大声讨论道书,把我们吵醒,我们才能免于责罚;师父不准我下山,你总是偷偷带我去,买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我,澄雷闹着要揭发我们,你也不恼,还把稀罕东西分给他……小师叔,你还记得吗?   “还有我九岁那年,我和澄凌偷跑到钟峰改考卷的答案,后来霏师叔抽看澄凌考卷,看到修改的痕迹大发雷霆,你则一口咬定是你一时没注意改错的。若没有你保护,澄凌非被禁足三个月不可……   “还有很多很多。我十三岁那年,唐师叔和蓬莱宫的师姐结为道侣,你去道贺回来后,却闷闷不乐。我问你为何,你说想到我将来会嫁给别人离开你,便难过不已……我说,我不会嫁人,只会守着爹,守着你……”   “不要再说了,苕华。”苕华历数往事,终于触动武英韶情肠,“不论我对别人如何,我始终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武英韶仿佛听到眼泪重重跌落在地的声音。夏苕华道:“我知道,我始终都知道。你放心,不管师父和师叔说什么,你我都不会结为道侣的。”   “这又是为何?”   “你把九重葛花环戴在她头上的时候,你把无患珠给她的时候,你守在紫翠山下半年只为见她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不会结为道侣的。”   武英韶知道她说的是路芬芳。他想起这个女子,只觉心里像揉进碎铁渣子似的疼。他曾把她视若珍宝,但她总将他拒之门外。经历这么多人事变迁,他也不想再见她,不想再想起珠丘丹炉,想起娘亲。   那块伤疤宁可烂下去,化了脓,也不能揭起来。   “苕华,我不想伤害你,明白吗。”武英韶把手伸给苕华。“你下来好不好?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为什么?小师叔。陈师叔,师父,澄凌,澄雷。你和我。都是一家人啊……”   “放你的狗屁。不要和我提这些人!”武英韶忽然向前推出一掌,不过及时收力,只微微震了夏苕华一下。“不要和我提他,不要和我提这些脏心烂肺的东西!”   夏苕华不懂武英韶为什么生气,只呜呜咽咽得哭着。武英韶更烦闷了:“你哭什么?不许哭!你自小有生父疼爱,什么苦都没有吃过,有什么可哭的?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就告诉你!陈逾熠为夺珠丘害死了我娘!我娘是她害死的,我爹也是她逼走的!什么她的教导,什么手足父子之情全是狗屁!她把私生的儿子弄进太素宫,让他在展皓峰一手遮天,明里暗里给他撑腰,澄雷那小杂种才会飞扬跋扈,处处踩在我头上!”   “你……你说什么……澄雷和执剑长老……”   “傻妹子,你该不会以为澄雷真的毫无背景,便能在太素宫耀武扬威吧?只有你被蒙在鼓里,以为太素宫一团和气!”武英韶索性把淤积在心的怨毒统统发泄出来,“他从不给我面子也就罢了,却唬得路芬芳也敬佩他是个刚直忠义的英雄!那次路芬芳问他什么来头,我故意贬低澄雷出身,为他掩盖秘密,路芬芳反倒说我小人之心,故意毁谤他!你说说,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道理可讲?”   夏苕华沉默了,也不哭了,不知该说什么好。武英韶继续道:“话挑明到这里,你仍觉得他罪不至死,对不对?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他去成都天隐分市追查火鼠,希望借火鼠与范宁改之事扳倒霏英李。若霏英李被撸下长老之位,便再无人能与陈逾熠抗衡,陈逾熠便会肆无忌惮加害樊掌门,他便会在闭关中神不知鬼不觉得死去,你明白了吗?”   夏苕华瘫软在祭台上。她丝毫不知这样肮脏的斗争在自己家中上演,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持着刀藏在自己床下,而自己起居坐卧照常,丝毫不知一般……   她像一只无辜的白羊。每日低头持着鲜嫩的青草,不知最危险的不是盘旋在头顶的老鹰,而是身边这些披着羊皮的恶狼。   “苕华,别做梦了,你我都是修仙路上最孤独之人,哪有什么友谊亲情可言?”武英韶道,“我不仅要杀澄雷,还要用昆吾剑斩了陈逾熠,亲手报当年杀母之仇!”   武英韶说着便跳起夺剑,将剑柄牢牢握在手中。这一刻,他的心好像前所未有得踏实,又前所未有的膨胀。终于,终于能把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什么别人封的鼎剑阁主,他才不稀罕,他要做这修仙界的主人!   他正仰天大笑,那雪花落在嘴里,却冰冷苦涩。他笑不出来了。他右手用力,自己仍握着那剑柄,但那剑柄也竟同时在握着他的手!   那金光渐渐淡了。武英韶的视野由白变黑,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光亮。那握着他手的人,一身靛色罗裙如从天空中化出似的,那眼神更像天上的星星,璀璨清澈,直射人心。   随之而来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迷迭香。这味道他只在天河潭闻过一次,便再也难以忘怀了。   她,果然没死。   “小师叔好啊。”路芬芳松开手,浮在空中对武英韶微微一拱,“您还认得我吗?”   “呵呵,这身衣服还是去瑶山之前我送你的,我怎会不认得。”   知道路芬芳未死,武英韶眼中只闪过瞬间温润。他已不想看到这个女人,不愿想起珠丘,想起瑶山!他冷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昆吾剑呢?”   “是谁告诉你昆吾剑在这里的?”路芬芳道,“一直都是我在这里。”   不对……这里明明有强大的剑气,他方才看到的明明是昆吾剑,怎么瞬间就变成路芬芳了?是幻术吗?   “这当然不是幻术。小师叔博学,难道竟未听说过‘刀剑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陨   “刀剑录……收录四十一帝王刀剑,十六诸国刀剑,六魏将刀剑,号称百剑精神的‘刀剑录’?”   这不可能啊。武英韶知道,刀剑录中收藏的是上古以来失传神兵利器的剑心、剑意、剑神,从来都只存于传说中,几百年来无人亲见,怎可能被路芬芳所得!   路芬芳笑道:“武仙长果然有见识。想来百剑精神虽不能和昆吾剑相比,但震住岑七娘也是绰绰有余了。”   武英韶惊道:“不可能!如此说来,镇压住岑七娘的从来都不是昆吾剑,而是百剑精神?那昆吾剑到底在哪里?”   “你永远不会知道。”路芬芳走近武英韶,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肃穆,“澄雷是你杀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这么关心吗?”武英韶有些哭笑不得,“我和澄雷之间只有你死我活,这甚至不是我和他能选择的,你明白吗?”   路芬芳原先不明白,但听过武英韶之前的告白后,她已明白了大半。太素宫掌门樊逾清与执剑长老陈逾熠内斗,高澄雷是执剑长老派,武英韶原先是执剑长老派,而后投靠霏英李成了掌门派。所以武、高二人的角逐,不过是太素宫庞大战局中两枚棋子的互吃,这其中或许从来没有什么友情亲情可言。   “我路芬芳不是太素宫弟子,也无需管你们的家务事,我只知道澄雷于我有恩义,你杀他。我必须为他报仇。”   武英韶听了此言,不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竟比漫天的大雪还悲凉。武英韶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你我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对你的心,苕华看得清清楚楚,你却始终以我为歹意。我对你的付出不比澄雷少,他死了,你要为他报仇;但我昔年众叛亲离生不如死之际,你可曾真心关怀过我半句?”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再互相指责也没有意义。路芬芳转身望向夏苕华:“你没事吧?”   路芬芳伸手拉夏苕华起来,苕华却不理会。自己扶着膝盖颤颤站了起来。路芬芳杀了澄凌。她该赔命;小师叔杀了澄雷,他也该偿命。呵呵,大家一起死掉算了!   她心中最好的朋友,不能相守相伴。却以互相残杀收尾。只剩她孤苦伶仃一人。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安排吗?   她想不通。看到路芬芳与武英韶拔剑相向,她竟不知以何理由阻拦;但若不拦,她竟不知该去帮谁!   是帮昔日姐妹杀掉自己的情郎。还是原谅情郎杀掉自己最好的兄弟?   但是,夏苕华不能置身事外,不管如何艰难,她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小师叔。”   夏苕华忽然倒转剑柄,将剑刃架在自己颈上,两行清泪随之滑落:“小师叔,你快走吧。”   “苕华你做什么!”   “小师叔,我没法原谅你,但也不愿看着你死。你走吧,放过昆吾剑,放过路芬芳吧。”   “苕华你发什么疯!唉!你为何总是这样逼我!”武英韶伸手想要抓苕华肩膀,却见她衣领已被鲜血染作殷红。好……以死相逼,你果真以死相逼?现在并非我不保你,是你自寻死路啊!   武英韶冷冷瞥过夏苕华,长剑电转已向路芬芳扫去。路芬芳轻身闪过跳在祭台上,怜惜得看了夏苕华一眼,叹息道:“苕华,别再浪费你的鲜血了,你放下吧!”   不待夏苕华再说,武英韶与路芬芳已经战在一处。路芬芳一个筋斗飞上数丈高空,臂下万箭齐发,如同深海鱼阵,银光闪烁遮天蔽日向武英韶袭来。武英韶见此一招,知道路芬芳修为不减反增,当下又施了一条计策:   “好俊功夫,可比周重璧当年的盛势了!”   武英韶想提醒路芬芳周重璧已经死去,好引她悲恸,不能自控。路芬芳却像没听见似的,跃上神术剑朝武英韶飞驰而来,接着长袖卷起十几把气剑向武击去,却同时使出了传觞飞羽剑中的“雪照秋空”、“舞倒金樽”、“星拱北辰”等。路芬芳操纵百剑精神,如同以心意指使千军万马;武英韶只有一剑,何能当万人敌?他只接了两招,便被重剑夹铁拍倒在地。   “武英韶,你是赢不了我的。”路芬芳道,“束手就擒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武英韶瘫倒在地,见朗朗乾坤中,百剑如太阳中迸出的金光围绕着路芬芳燃烧飞驰,天光日色映衬之下,她宛如这天地间唯一的神。在她的身上,武英韶已经完全看不到昔年那个娇怯怯躲避着九重葛花环的小女子。一切都变了,都变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不共戴天之人!   “哈哈哈……哈哈哈……”武英韶缓缓站起来,从怀内掏出积雷伏魔球,“路芬芳,你看这是什么?”   路芬芳知道,那伏魔球中关着岑七娘。岑七娘中毒太深,即便出来也无法扭转战局。她便明知故问道:“什么?”   武英韶邪笑着,那伏魔球在他手中转动,渐渐化出一个黑影。看到这黑影轮廓,路芬芳心头不由一震:“什么?”   路芬芳感觉到那黑影的气息,惊得汗毛倒竖,恐得冷汗直流。她舌头僵硬说不出话,武英韶却得意道:“路芬芳,你可还认得这是谁?”   路芬芳还是说不出话。那黑影却开口道:“妮子,你怎么了?”   伯服。   伯服。   伯服。   他……怎么会被武英韶抓去了!   “你休想蒙蔽我,伯服是珠丘之灵,怎可能被你俘获。”路芬芳心里打着鼓,提高了嗓门才勉强听清自己的话音。武英韶道:“是啊,伯服是上古之灵,人人都以为他神威无匹。你饱读道书,竟不知神也有消亡的一天?伯服历经千年,早有二百多年停了灵力补给,只是不断透支,早就力不从心了。他是你最亲近之人,你竟从未想过,他为何只肯在珠丘中监督你,而不肯化出真身照顾你?你身边的好友这个死了,那个去了,你便悲伤得不能自已,只顾自己的情绪,何时管过他好不好,需不需要你的照顾!”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绑   不可能……伯服,他是天地间最强的,没人能伤得了他,再说他灵力的亏损,早在服用南海蝴蝶时就补回来了呀!   这几句话,路芬芳已分不清是在心里还是口里呼喊出来的。她怎么可以如此无知,如此可笑?若伯服真的有那么厉害,怎可能连贾恶道那伪修士都摆脱不了!   他一直都故作坚强,他的冷酷,他的镇定,都是为了给路芬芳信心罢了。他对她不理不睬也好,冷嘲热讽也好,一字一句,无不是盼着她能自己成长,自己保护自己……   而他自己呢,除了南海蝴蝶后,再没有补充过任何东西。珠丘丹炉里培育出了那么多珍宝,有龙耳李,有玉桃,有那么多灵丹妙药,他却分毫不取,都为路芬芳攒着,留着……   路芬芳,你真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你……你连畜牲都不如!你只顾自己向前冲,拼杀争斗,却忘了在你身后默默支持的那个人,已经垂垂老矣,早已跟不上你的步伐……   “妮子,你又哭什么?不知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个吗?”伯服又生气道,“快别哭了,小心苏合蓝睛他们笑你。”   “我没哭,是雪化在脸上了。”路芬芳的泪在脸上结冰,好像插在肉里的刀片似的疼,“武英韶,你最好快点把伯服还给我……否则我让你死的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你不杀我,陈逾熠也会杀我;陈逾熠不杀我。樊逾清也会问我的罪。横竖都是一死,我不如拉上这个垫背的!”   百剑剑尖齐齐指着武英韶,却无法刺下去。武英韶以伯服为盾牌,路芬芳也奈何不得。路芬芳气得浑身打战,实在无法平静下来。无论她做再坏的打算,残酷的现实总是给她惊喜——她的承受能力,还远远不够。   到底……怎样才能救伯服。武英韶知道自己必败,现下唯求一死,一心求死之人最可怕!不,他一定还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还有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是夏苕华?不……是昆吾剑。对,昆吾剑,如果把昆吾剑的下落告诉武英韶,他或许会——   不行……不能把昆吾剑给他。昆吾剑必须放在修仙界手中。不能容妖界染指!   或许。暂时把昆吾剑给他也无妨,剑可以再夺回来,伯服的性命若没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路芬芳只上前一步,已经被旁的夏苕华看穿了心思。夏苕华拉住路芬芳手臂道:“三思!你忘了前车之鉴么?武晋熙把珠丘献给谏珂,想换香尘涴之命,结果如何?你怎能与魔孽交易!他们岂会言而有信!”   听到夏苕华如此,路芬芳稍微恢复了些理智,她沉着声说道:“你放了伯服,我陪你下地狱。”   “呵,路芬芳,现在想到陪我,已经太晚了。”武英韶一面说着话,一剑穿透了伯服胸膛,便拖着他向毒水深渊退去。   “小师叔不要!”   夏苕华忽然扑上前去抱住了伯服,两人一同被甩到深渊中。路芬芳抖开草藤编织为毯将二人接住了。武英韶正要追时,那深渊上却凭空长出一座冰山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路芬芳追来,二人便战在一处。   且说夏苕华和伯服浮在毒渊上空,苕华见伯服伤口处不断涌出黑血,中毒着实不轻,忙从乾坤袋中摸出解毒丹药。伯服却摇头道:“没用的,这丹药暴露在毒水气雾中,瞬间便成了毒药,没用的。”   “那怎么办?”夏苕华急得抓耳挠腮,伯服说道:“咱们头顶上那冰山是空心的,快躲到里面去。”   两人驾驭草席飘入冰山中心,隔着冰将外间路芬芳的战况看得一清二楚。   “若路芬芳真气中有毒,化形的冰山也必带毒。”夏苕华用手指摸了一下冰面,“但是这冰山却没毒,难道她中的毒都解了?”   “没有。”一个声音忽然回答夏苕华,却不是伯服。夏苕华回身望去,见是一个黑衣男子踩在冰山突出的两块冰棱上,那样貌仿佛在哪里见过……是周逍……不,现在应该称他周重璧了!他方才被武英韶扔进毒渊,为何毫发无伤?对了,他身具珠丘、锁云囊二宝,自然不怕毒水侵袭。武英韶以为如此这般便能要了周重璧性命,真是愚蠢至极。   “你怎会在这里?快救救伯服前辈!”   “这冰山并非路芬芳所放,是我用锁云囊化出的。”周重璧说着,手中托出一个金色光球,“伯服大人,请进珠丘丹炉休养吧。”   伯服点点头,便入珠丘丹炉中。夏苕华问道:“你方才说路芬芳的毒没有解,她如此恶战,引动毒发该如何是好?咱们快去助她。”   珠丘内伯服却说道:“不必,百剑精神已将她体内毒质镇住,暂时还不要紧。”   伯服如此说,苕华又急了,心内暗暗难过道,那小师叔岂不是必死无疑?即便不死,也难逃被五大门派审判囚禁的命运!   再说那战阵中,武英韶果然愈现败势,他怀内另一个积雷伏魔球却在不停震动:“武英韶,放我出来,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武英韶自知已经和岑七娘撕破了脸,若真放她出来,她怎肯与他联手对敌?那积雷伏魔球却震得越来越厉害,令他烦躁难抑,说话间胸前右臂左腿,已经被路芬芳的剑阵划了三道大口子。   “路芬芳——手下留情!”路芬芳又一剑刚要刺武英韶心口,一个身影忽然滑到她剑下,惊得她急忙收势,那道光剑才化作金烟缓缓散去。路芬芳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出来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夏苕华搂住武英韶肩膀,泪眼婆娑对路芬芳道:“路……路剑主,求你看在咱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份上,暂饶了小师叔性命……我会带他到天墉城江掌门还有掌门师伯祖那里认罪的……”   路芬芳见夏苕华这个样子,又是可气,又是可笑,明知他是个人渣却还忘不了旧情,真是痴儿!   路芬芳看看武英韶,眼底指甲里尽是黑气,想必中了他真气之毒,也没几天可活,正要想就此罢手,忽然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二百六十六章 祭   “苕华快闪开!”   路芬芳想拉开苕华,但为时已晚。一个浑身只剩乌黑骨架,骷髅上却顶着一窝乱发厉鬼模样的东西忽然跳到夏苕华背上,双手握住夏苕华手腕,森森利齿咬上她的颈脖,夏苕华的双瞳登时失神,变作赤红色!   路芬芳明白了,岑七娘囚入积雷伏魔球时一点没闲着,竟利用球内的灵气悄悄把身上的毒渡到武英韶身上大半,接着趁夏苕华接近时破球而出,以驭妖术控制了她!   “路芬芳,没想到吧,我岑七娘没那么容易就死。”岑七娘操纵着夏苕华以她的口吻说着话,容貌还是夏苕华自己的,那瞳子里射出的眼神却是岑七娘的。   “你以为把夏苕华当做盾牌,我便投鼠忌器不敢杀你么?”   “呵呵,你现在是剑主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岑七娘笑道,“想当初你们在太素宫拱日院围捕谏珂那回,谏珂把疯妇陈向儿作为盾牌,你却连那无情无识的疯妇都不愿伤害,真是菩萨心肠。可现在呢,你已不是从前那个淳朴善良的小姑娘了,你身为剑主,背负除魔卫道的重任,相信你为了杀我,也只能做出牺牲好友性命的选择吧?”   比之刚才伯服被武英韶劫持,路芬芳表面上虽冷静很多,内心却有着更加复杂深刻的触动。为了争夺有限的灵脉灵宝,天墉内乱,毁掉了门派百年基业;太素暗斗,亦是毁灭了苕华、澄雷等人最天真无邪的友情。他们受上一代的蛊惑影响。加入各种派系,骨肉相残起来,半点不留情。   可是到了最后,到了内忧外患的生死关头,樊逾清和陈逾熠却好好坐在太素宫大殿里抚琴品茗,说着虚情假意的话,演着不动声色的戏,这最苦的恶果,却要由最善良无辜的人来承受。   而这善良无瑕的人在他们眼里只有一个名字,叫做棋子。牺牲数颗棋子实在无关痛痒。他们关心的。只有最后的胜利罢了。   但这斗争是为了守护苍生么?这么乏味,这么肮脏,丹田里养满了真气,心眼里却蓄满了毒气。这样的修行。究竟有什么意义?   什么剑主。什么掌门,什么部主,你们这种尊贵的封号。我路芬芳真是承受不起!   “岑七娘,你把苕华放下。”路芬芳说道,“我跟你说最后一遍,把她,放下。”   “哈哈哈……路芬芳,你来啊,出手啊,把我和她一块送上西天,你就能被修仙界万人敬仰,陈逾熠还会邀你入太素宫,直升长老之位,以后太素宫的灵器秘籍统统都是你的,白日飞升指日可待!”   “嚓——”   岑七娘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任何话。她连看都没看清,那漂浮在空中大小不一的百把气剑是如何瞬间凝聚为一把,穿透夏苕华的胸膛再穿透她的。   百剑刺断了脊椎骨,岑七娘的下半身跌落在地,上半身趴在夏苕华身上,随着她一同倒了下去。   ……   七年后。   初夏的阳光洒在路芬芳月白的长裙上,将她整个人都照通透了,仿佛玉魂纱影穿行碧绿的山林间。她手中所拎食盒透出浓郁淳厚的肉香,与这清寂的山林有些格格不入。   她独自爬了很久的山,到了竹林后一处孤坟。这坟茔像是新整修过的样子,石碑供台也像新扫过的样子,她便将食盒搁在旁边,从中取出一只青花大碗。揭了盖子,那鲜香的火腿炖肘子味便一下子扑进雨后清新的空气中。   “答应你的火腿炖肘子来了。”路芬芳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字,“只是,迟了十年。”   澄雷,迟了十年,对不起。   “你也记得今天。”   一个白色的人影忽然从竹影中转出。路芬芳回头,见是她,眼神一跳。又看她肤色不似从前红润,只是白得透明,大概是修炼雪凝诀的缘故;道服也从天蓝变作紫蓝,大概她已经晋升为榔梅院主事了;好在手中那一枝白莲花依旧鲜洁如雪,芳香无邪。   “七年没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听你这意思,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   “是我来的不是时候。这肉糜荤腥,怕会污染了你手里芳香花气。”   “呵,比起新开的白荷花,或许还是你那皖花火腿来得更实在。”   “一碗火腿,一朵莲花,本没有什么可比的。”   “我……呵呵。我竟要澄雷看着这朵白荷花枯萎,是不是太残忍了些?还是看不到的好。”   “花会枯萎,食物会腐坏,这是自然常理,无论他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都不会怪你我的。”路芬芳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无法释怀吗?”   苕华不语。她不知路芬芳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修仙界只知道她是唯一的昆吾剑主,她却不属于修仙界任何一处。   山风飒飒,清爽如斯,真让人再不想入世俗之中。   “我听说周重璧去了天水原。”苕华道,“你去看过他吗?”   “没有。”   “为什么?”   “天水原是魔界残部的据点,他是魔,怎能和修仙界剑主来往过密。”   路芬芳此话说得有些难以言状的凄凉。苕华叹气道:“澄雷走了,小师叔走了,你与他,也要分开么?”   “只要你我平安,何愁没有相见之期。”路芬芳转身,似是要徒步下山去。夏苕华拦道:“你去哪里?”   路芬芳没有回头。   “蓬莱宫。”   “做什么去?”   “出海。”   “出海做什么去?”   “找寻沧海遗迹。”   “那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一年,多则……我也不知。”   路芬芳说罢。身影便消失在山林间。她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新雨清晨,她奔出家门,远远追着姐姐的背影……   “姐姐,你干什么去?”   “下地去。”   “下地做什么去?”   “看庄稼去。”   “什么时候回来呀?”   “天黑就回来。”   “那天什么时候黑呀?”   “我也不知道。”   那会儿只和姐姐爹娘分开一天,她便觉得好漫长,怎么也挨不过日头。她有些害怕这样的对话,你去哪里,做什么去,什么时候回来。她怕得到的答案太遥远。   直到今天。她自己给了别人最遥远的答案。时间久了,大家便不会再相互问候,因为答案不确定;时间再久,那能互相牵挂的人也没了。   她为修仙。曾经有那般的豪言壮语。   但事到如今。竟只是因为关心之人已不在。这茫茫人世已再无她的故事,她要做的,就是孤独得活着。   或许。并不孤独。   ……   天水原是一块只有冬天的神奇土地。天气虽然终日严寒,唯一的好处是每到夜晚星垂平野,好像整个三界的星星都悬游在这片天空,仰面望着,就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   “首领?”   “族长。”   周重璧立刻盘腿坐好,那裸着上身的光头族长便在他旁边坐下,随手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不要这样叫我,昨天咱们星海部已经尊你为首领了。”   “明天就要进攻天水原大城了,不知首领还有何指示?”   “没有。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杀妖界个措手不及。”   “蓬莱宫的船队明日卯时出海,前往沧海遗迹,听说那位路剑主也去。”族长道,“若是咱们突袭天水原,恐怕那新立的小妖主便没精力管修仙界那边的事了。”   这样……最好。   “首领为何沉默不语,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没有。”周重璧裹紧大袍,岔开话道,“天水原天气严寒,想必这时皖、蜀、黔地已是春天了吧。”   “是夏天了。”   “哦……”   “族长是想家了吗?”   周重璧不说话,默默点燃了烟枪。这里烟火气很重,让他想不起梦真崖上玉簪花的芬芳,想不起昆仑山上抛青春的香冽。太久了。   这时,族长的小孙女忽然跑过来扑进爷爷的怀里。周重璧熄灭了烟,笑盈盈望着那双小葡萄似的黑眼睛:“你怎么捂着鼻子,是不喜欢大叔嘴里的烟味吗?”   “嘻嘻。”小女孩笑着滚在爷爷怀里,“爷爷爷爷,周大叔鼻子红了,他怎么那么怕冷呀,还是首领呢,哈哈哈……”   “小丫头,别胡说。”族长拍了拍小女孩背心,“你这样说周大叔,周大叔要生气了,你快唱首好听的歌,他才高兴。”   “嗯……周大叔要听什么歌?”小姑娘坐在爷爷腿上,瞧着周重璧问。周重璧笑道:“你想唱什么都好。”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捏着嗓子轻轻唱了起来。她的声音很细很翠,却好像整个荒原上都只剩她的歌声:   “是谁在问你,不知客人从何来啊?   遗世回声里,你曾说它是你的家。   又是谁问呢,你知否天地几重啊?   你想它离你多远,浮世自有多大。   多少人,问你要去向哪?   你不答,只踏山啊水啊。   只怕啊,停下脚步会又错过了他。   原来你只是在想家。   来世的他如何把今生的你认出啊,   心头土,已开满隔世的芳华。   纵梦里,还藏着那句来不及说的话,   也不过问句是耶非耶啊。   三生三世的旅途磨破他们双足啊,   血色鲜艳了三生路上的花。   他们遍体鳞伤却笑着说前世的话,   说起了,那句你是我的家。”   ————全书正文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番外 洞天奇谭1   “太史公云:大荒之内,名山五千,其间五岳作镇,十山为佐。又《龟山玉经》云:十天之内,有洞天三十六,别有日月星辰灵仙宫阙,主御罪福,典录死生,有高真所居,仙王所理。又有海外五岳,三岛十洲,三十六靖庐,七十二福地,二十四化,四镇诸山。今总一卷,用传好事之士。其有宫城处所,得道姓名,洞府主张,仙曹品秩,事条繁广,不可备书,聊记所管郡县及仙坛宫观大数而已……”   昆仑天墉,新雪积素;云汉居内,书声正朗。新年伊始,天墉城其余六峰的弟子们不兴凡世风俗,天未亮便借着莹莹雪光在庭中练剑;云汉峰的弟子们却不然,也是刚刚四更天,七个都不满十五岁的小弟子们齐聚书堂,跟着他们的师父温谨摇头晃脑背诵文章,这阵势不像修仙道,倒像要考状元。   熏笼烟袅,明烛炳然。稚气而认真的齐诵声中,忽然浮起一阵绵长的鼾声。坐在第一排左首的大弟子李靖担忧得向后排看了一眼,两指捏起早已藏在袖中的小纸团,“啪”得向后面弹了过去。   “噗。”纸团轻描淡写得被打鼾的小男孩接在手里,又飞快得被他藏回袖中。他闭着眼垂着手继续睡着,脑袋一沉又一沉,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该死的周重璧,一上早课就给我睡觉。”李靖打算过去踹醒他,刚要起身,门吱呀一响,竟是他们的师娘方妙谈进来了。   臭小子,这下连我也救不了你了。李靖撇撇嘴,眼中仿佛闪过得意之色,又摇头晃脑背诵起来。七个小孩的桌上,只有他的课本是合上的。周重璧的书,则是皱皱巴巴扔在桌子底下。   方妙谈缓缓走在两列弟子中间,暗暗观察他们神色和口型,眼中不时浮起赞许或无奈的神情。她走到周重璧身边停住了脚步,并未发怒,只是弯下腰捡起书本,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李靖正悄悄侧身看着课堂后面发生的一切。他不满得咬了咬牙,早课睡觉、日常教习时来时不来,杂活一概不干……师娘竟连一个脸色都没给过他,到底要纵容他到什么时候!这个家伙到底凭什么有如此待遇啊!   这时,一张白纸忽然从书里掉了出来。周重璧忽然惊醒,跳起来便去抢那张纸。方妙谈左手高举白纸与书本,一个转身右手便按住周重璧的头,没用什么招式就把他制伏了。   “快把东西还给我!”周重璧双手乱挠乱扑,根本碰不到方妙谈衣角,却还要去抢她手里的东西。书声忽然停止,其余弟子们纷纷站了起来。李靖怒道:“周重璧,你竟敢对师娘无礼!栖川、空林,还不快按住他呀!”   那两个个子最高的弟子听得大师兄命令,跳将上去扯住周重璧两根胳膊,将他按倒在地。方妙谈轻轻一笑,展开那白纸,秀眉微微挑起:“诶哟,玄阴皓然剑的全套歌诀,你竟然已经默记下来了……早课时间大家都在背《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你装睡,原来是在温习这剑诀啊。”   “周重璧你好大胆子,竟敢偷学师父未传的剑法。”李靖小小年纪,却因为自己是云汉峰大弟子,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比当师娘的方妙谈还气派,“你如此胆大妄为,难道不知偷师是天墉城重罪吗?”   “哼。”周重璧被按在地上,却仍倔强得抬着头,嘲讽得看着李靖,“温谨不是我师父。他只是个白面书生,如何配当我师父?”   “你——!”李靖气得脸都涨红了,刚要上去揍周重璧一拳,却又被方妙谈拦住。方妙谈抱肩说道:“这套剑法我迟早要教你,你为何要自己偷学?”   “呵呵,我入门都五年了,学来学去除了那套狗屁的朔漠飞沙剑,就是《天问》《尸子》《列子》《左传》,我要学的是天墉城的绝世剑法,不是这些天桥卖艺的把戏!”   “你住口!”   李靖终于忍不住上前扇了周重璧一个嘴巴。他正要再骂几句耍耍威风,谁料未来得及抽回的手却被周重璧一口咬住。李靖痛得大叫,甩也甩不开,扯又不敢扯,大惊失色连声喊着:“周重璧疯了!师娘救我,师娘救我!”   **   那一次,周重璧在李靖手上留下了紫翠丹房最好的药膏都无法去掉的伤疤。云汉峰主人温谨和他的夫人方妙谈都拿周重璧没有办法,便免了他的早课。   但是这件事不知怎的被天墉城掌门知道了。掌门竟然下了一道禁武令,八年之内周重璧不得修习任何天墉剑法。天墉上下,谁敢教他一招半式,即刻逐出门墙,永远不得再踏足昆仑山。   这下,就算是与周重璧素日不和的李靖也觉得这惩罚太重了。他带了许多东西,去看望一连三日闭门不出的周重璧,才敲三下门,却听里面闷声道:“滚出去。”   “那我进来了。”李靖怀里抱的一大摞书超出了他的头顶,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迈步入室,还是无比精确得躲过了周重璧三剑,同时三本书唰唰唰串到周重璧剑上。   “《赤雅》、《庄子》、《玉烛宝典》?”周重璧见是平日里他一读就想把自己磕死的书,没好气得把剑往桌子上一扎,“你是来嘲笑我的吗?别以为掌门下禁武令我就没办法了,其实我——”   “你能有什么办法。辱骂师父,欺侮同门,规矩礼节一概不守……上个月和韬霞峰的打群架是你吧?喝醉了酒在成法师鱼缸里撒尿是你吧?去年掌门寿宴,你当着五大门派的面嘲笑刘法师的功法,让他下不来台,也是你吧?”李靖摇头道,“入门五年还像个江湖草寇,言行无忌目中无人,谁敢把天墉绝学传给你?”   “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与你有何关系。”   “你不用因为父母都是土匪就这样自暴自弃。”李靖没有避开周重璧凌厉的眼神,“你的事,师娘都告诉我了。”   “她答应我不告诉别人的,真是混蛋!”周重璧气得浑身发抖双眼血红,“我再说一遍,我爹是镖头,我娘是土匪,我随性而为,没有自暴自弃!”   “好吧好吧,这么激动做什么……”李靖笑着拍了拍周重璧的肩膀,“师娘把你的秘密告诉我,自然是有缘故的。你知道咱们云汉峰,师娘的修为其实远远高过师父,而我的剑法,都是她亲自教的。”   李靖拔下周重璧插在桌子上的剑,没有上乘功法导引,他这一剑怒气冲冲而没有破坏性的力量。李靖缓缓道:“师娘让我教你剑法。师娘让我把她教我的剑法,一点不落全教给你。”   周重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妙谈为什么要违反掌门的命令,还把这件事交给他最大的对头李靖来做?李靖一直看他不顺眼,怎么可能倾囊相授,真心相待呢?   “你怎么不说话,不相信?”李靖笑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师娘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师娘是整个天墉城最好的人,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不像某些人啊,受了师娘深恩,却处处给她难堪,忘恩负义,忠不如镖,义不如匪,我看只学到了镖的粗鲁和匪的野蛮吧……”   “你——”   “你什么你啊,我是答应了师娘教你,但我不想教一个头脑简单只会横冲直撞的疯子。”李靖拍了拍桌子上的书道,“你每背一本,我就教你一招,若有半点保留,你尽可以去掌门那告发我,让掌门把我逐出门墙,怎么样?”   周重璧看了看摞起来足有半人高的书,脑仁直疼。背这么一厚本才一招,他也太亏了吧?他想和李靖讨价还价,但仔细想想,他可不能被李靖小看了去,咬牙道:“一言为定!”   ……   但是……   周重璧真的是非常不爱学习。最薄的《论语》他五天都没背下来。什么思啊学的绕口令似的,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意思。   但躺在书堂后的大枫树上,脸上盖着书卷,脑中又演练起他朝思暮想的玄阴皓然剑来。   到最后几招,他有点想不起来了。那张画了剑招的纸已经被方妙谈没收了,他翻翻那本洞天福地什么记,或许能想起来。   周重璧噌噌窜下树去,又找出那本书来看。或许是听师兄弟们背得多了,他竟明白了文义。这难道是李靖说的,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么?   到了第八天,周重璧找到李靖,完完整整背出了整本《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他背完许久了,李靖才回过神来,击了三下掌道:“这本书你真是这几天才背的?看来平时在书堂,你也不全是偷懒啊。”   周重璧还是沉默。为什么他背论语背不下来,背洞天记却如此流畅?他想起来了,这本书他刚识字时就读过,狂风寨的大当家,也就是他的外公经常拿着这本书看来着……   这本书里,好像记载着一个宝贝的秘密。那个宝贝就叫洞天……洞天瓶?洞天珠?洞天……洞天壶?   ……   洞天宝壶的前世今生+周重璧小时候的糟心事=洞天奇谭。谨以此番外作为上架感谢。感谢读者,感谢桔子大大,感谢所有人的支持和陪伴。以及,迟到的一声,五一小长假快乐~ 第二百六十八章 番外 洞天奇谭2   “洞天壶。”   “啊?”   “洞天壶。”   李靖从大枫树上跳下,伸出五指在周重璧眼前晃了晃:“周重璧,你是读书读傻了么?我刚才是问你,想学什么招数!”   李靖假装听不懂周重璧的话,但是‘洞天壶’三个字,着实给了他心头一记重锤。周重璧说道:“我就是想知道,洞天壶是什么?是仙家的宝贝么?”   “这个……”李靖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没人旁听,才压低声音道,“洞天壶可不是普通的灵宝,它是一件奇宝。”   “奇宝?”周重璧追问道,“有多神奇?”   “想知道?”李靖朝他挤挤眼睛,“把你昨天藏的酒给我先。”   这天下午,书堂后院的枫叶格外鲜红,似乎正是被周重璧偷藏的“罗浮春”给醺醉的。李靖和周重璧是天生的不合,好在有喝酒这么个共同爱好,有了美酒立马变得亲兄弟一般。没几口下肚,李靖就把自己知道的统统告诉周重璧了。   “刚才那本书你已经背得很熟了,那书中说道,‘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你可知洞天福地为何物?”   “在凡人生活的空间之外,还并存着三十六所相对隔绝、大小不等的生活世界,即所谓的‘洞天福地’。这些洞天福地入口大多位于名山之中,通达上天,构成一个特殊的世界,其中栖息着仙灵或避世人群。   洞天福地与我们所处的大天世界相似,也具有各自的天地、日月、山川、草木,这就好比……”周重璧挠挠头道,“就好比天上的星星,咱们能看得到,却摸不着;触及不到,但又确实存在。”   “哎哟哟,你小子还挺会联想的嘛。”李靖笑道,“咱们说是修士,其实在肉身成圣之前,充其量不过是寿命较长的凡人而已。洞天福地是仙人居所,咱们可能终其一生都触不可及……直到洞天壶的出现,刷新了所有人的想象和欲望,它的巨大能量和非凡意义,在修仙界是史无前例的。”   “哎哎哎,到底有多么厉害,你倒是说呀——”   “你看。”李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道,“洞天壶就是跟这酒壶差不多大的一个赤铜壶,这里面,能装下一个洞天福地,什么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啊,都和真正的洞天福地没有任何差别。人要是进去修炼呢,修为进境一日千里;里面的物产和灵气,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看你说的,哪有那么厉害啊。”周重璧夺过酒壶豪饮一口,心中却充满了向往——拥有洞天宝壶,不就等于拥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么?在那个新世界里,他将是统治者,救世主,可以驰骋天地,为所欲为……   李靖摇头道:“若只是讲故事,谁都能编得神乎其神。但是这个洞天壶,四百年前确实在人间出现过——还曾经流传到江湖上去呢。”   “嗯?”周重璧心中一动,“江湖?”   四百年前,远离中土的无尽海上,有一座仙岛,名叫寄情岛,是海外花仙草仙们问道修炼之地。而这无尽海虽为仙灵洞天,却紧邻着妖界紫珊海。仙妖不两立,无尽海与紫珊海终年战火不断,无尽海灵气日渐衰竭,竟露败势。   寄情岛岛主黛雪仙人为保全岛上生灵,不得已与紫珊海妖主戏天定下城下之盟:黛雪需前往人界昆仑山天墉城,救出被囚禁在镇妖狱中的妖类,紫珊海才肯暂时休战。   黛雪忍辱负重,只得如大妖戏天所愿。她单枪匹马,一共救出三百多只幼弱小妖,暂存于灵宝洞天壶内;戏天背信弃义,不肯收留这些小妖,黛雪无法,只得派她的弟子何女仙带上洞天壶中的小妖们,送往人间清静宜居之地。   人间修仙界嫉妖如仇,自然不能容忍寄情岛行为。何女仙与六大门派争斗不断,最终为保护百妖,替百妖入狱。洞天壶则大隐于市,藏于扬州城市井之间。   何女仙死后,洞天壶重新现世,一直被天墉城和妖界天击虹争来抢去。其后二百年间,洞天壶被天墉城掌握的时间要更长一些。天墉城每任掌门都要选出门中剑术修为最高的弟子来守护洞天壶,仗剑杀妖,以壶收妖称为侍剑。   天墉城第十五代侍剑名叫杜吟逍,剑术造诣之高,在整个昆仑山历史上前无古人,至今也无来者。但他有一次带着洞天壶下山降妖时,竟然被一对蛇精姐妹所迷惑,洞天壶被之夺去;好在他很快迷途知返,很快亲手斩杀了那对蛇精,夺回了洞天宝壶。从那之后,洞天壶便一直秘密收存在天墉城,侍剑只能负责看守,而绝不能将之带离禁地。   “所以洞天壶一直在天墉城?”   “噗……”周重璧忽然大叫,吓得李靖把嘴里的酒都吐了出来,“你小声点行么,这些故事都是我偷听师父和师娘说话才知道的!”   “如此说来,只要当上侍剑就能接触到洞天壶了?”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胡来啊——”   周重璧默默。那天的酒,他和李靖从天亮喝到天黑,又喝到天亮。他想起很多事,怪不得他长大的幽州城中,黑白两道都知道洞天壶的传说,原来是因为那个何女仙曾经把洞天壶藏在江湖中。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使命改变了。他初来天墉城,是为了习得举世无双的剑法,赢得活下去的尊严;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和洞天壶渊源颇深——不,他就是为了洞天壶才来天墉城的!   接下来的好几日,他睡梦中总能看到侍剑杜吟逍只身闯妖界,夺回洞天壶的英姿。他一剑斩断通天巨塔,战火烧红了龙泉河水,将天地搅作一片混沌。而那个手握长剑的男人,是这个天地间唯一的神。   洞天壶。   我会得到你的,有一天,我也会仗剑斩妖,成为你的执拿者……   ……   禁武八年,山下游历又五年。周重璧二十八岁那年,打败上一任侍剑曾正义,成为了第二十三代侍剑。   不到一年时间,他的师兄李靖便来挑战于他。那场三天三夜的对决中,他忽然狂性大发将李靖打成重伤。李靖侥幸未死,奉命捉拿周重璧的三十几个师兄弟却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原来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周重璧便迫不及待与神器洞天壶合体。他尚未完全压制洞天壶的神息,真气一经调动便会令他失去心智,大开杀戒。   他仗着洞天壶中的可怕灵气杀出了天墉城,消失无踪。他和神器合体的消息传遍了修界,成为六大门派竞相猎杀的对象。   但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他在洞天壶中炼仙丹,种仙草,养灵宠,感受日精月华,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六大门派的长老们都恐惧万分,怕周重璧再出现时,整个修仙界都要被他踩在脚下!   但是,那幅末日之景并没有成真。周重璧竟然回天墉城负荆请罪,跪在云汉峰主人,他的师父温谨和师兄李靖面前,恳求他们的原谅。   云汉居枫叶依旧如血,在黑夜中仍然刺目发亮。周重璧知道,被他杀害的师兄弟们就葬在那枫树下面。   “我师娘呢?”   “你还有脸提师娘?”   “我要见师娘。我没话和你们说。”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我已经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洞天壶从创制之初便是用来收纳妖类的,人在其中出入修炼百害而无一利——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周重璧,你以为编出这等谎言,就可以把背叛师门之罪一笔勾销吗?”   “我他妈不想和你说话,我要见师娘!”   “师娘已经不在了!”   “你胡说八道!”   积怨已久的师兄弟一言不合,却都没有动手。现在的周重璧不同往日,他一出手,非死,即死。   “够了。”温谨忽然站起身来,正了正帽冠,还是那酸腐的文人味道,“重璧,你若不是来归还洞天壶的,那就请离开吧。我云汉居不欢迎你!”   “你让我走?”周重璧抓住温谨的衣领将他双脚离地提了起来,“你是不是男人!你会不会拿起手里的剑痛痛快快跟我打一架!我师娘为什么要嫁给你这种窝囊废!”   “周重璧你够了!”   又是一个巴掌。这次,是周重璧打在李靖的脸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人,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所有的一切。   “我再问你一遍——”周重璧把温谨扔到一旁,“那条蛇精——到底在哪里?”   “不知道。”李靖追上转身欲走的周重璧,将他扯了回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心蛇精?师娘重病的时候你到哪里去了!你只要施舍洞天壶中一丁点灵气就能医好师娘!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   对。我是人渣,我是人渣。   我以为拥有洞天壶,就能站在世界的最顶端,却不料,贪心不足,自掘坟墓。   我连师娘都救不了。   我才是真正的废物。废物!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