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阑珊处 作者:叶芫   文案:   风流编剧攻x深柜演员受   “我告诉你我所有的秘密,最后一个是,我爱你。”   陶立阳顺风顺水多年,只在许云清身上跌了跟头。   一见钟情之后明明两情相悦,即将告白的前夕,许云清先开口了,说的却是:“你别喜欢我。”再后来,他毫无征兆地结婚了。   陶立阳退回到最好朋友的位置,藏起真心,风流浪荡。以为曾经的一切是他自作多情,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结局。   突然有一天,许云清又离了。   一切回到原点。   陶立阳:“那你要不要重新考虑我一下?”   许云清:“不是重新,从来都只有你。”   灰尘一点点被吹开,错失的岁月还有另外的一面,这段感情,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不准你喜欢我,不代表我不爱你,只是我不敢也不能爱你。但如果你坚持向我走来,那么即使再难再痛,我也一定向你奔去。”   风流编剧攻x深柜演员受   破镜重圆,从头到尾加粗双箭头,受的婚姻有苦衷有隐情,也不存在骗婚   HE 第1章   这应该是个婚礼现场,陶立阳想。   他站在伴郎席上,周围每个人脸上都是祝福的笑容。婚礼就是一个过分完美的谎言,不管一对恋人从前经历过多少波折,往后又会有多少不堪,至少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相信他们能永永远远。   教堂的门被推开了,新娘曳地的裙摆从红毯上滑过,停在了许云清面前。   牧师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什么,陶立阳一个字都听不见。但是等许云清说话的时候,声音又变得很清晰了。   他说我愿意。   陶立阳醒了。   他本来是在修改剧本,不知怎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也不久,浴室里的水声都还没有停。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那个梦却连细节都很清晰,但陶立阳知道,那全是假的。   许云清的婚礼不在教堂,在一处海岛举行。陶立阳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本来是要去的,甚至还说好了要当伴郎,结果临出发前,在机场摔伤了腿。   两步台阶,他硬生生地摔成了髌骨骨裂。   不过第一感觉不是疼,是庆幸,他终于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不用去参加婚礼了。   他从来都不想去。   但是关于那场婚礼所有的一切,陶立阳最后也还是知道了。   李霜给每位好友都送了婚礼的纪念光盘,连他这个没去的人也有。于是许云清刚结婚那几个月,陶立阳没事就把光盘翻出来一边喝酒一边看,看许云清一遍遍地对李霜说,我愿意,我愿意......到后来都感觉不到是折磨了。   陶立阳愣了一会儿神,才意识到惊醒自己的根源——床头柜上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   他拿过来,顺便拿了根烟,往阳台上走,按下通话键:“喂。”   “还没睡?”那头唐冉的声音罕见地有一点犹豫,似乎并不希望他接到这个电话一样。   “没呢,怎么了?”   “有件事我想提前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儿?”陶立阳等了会儿,没听到他下一句,忍不住笑起来,开玩笑地问,“你和江宁要公开吗?”   “许云清离婚了。”   两句话几乎同时出口,以至于陶立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没听清。但他的确又听清楚了每一个字,甚至还重复了一遍:“许云清离婚了?”   语调很平静,除了左手的烟掉在阳台褐色的木地板上。   陶立阳看了眼落了一地的烟灰,重新点了一根,吸了口,镇定自若地又问:“那关我什么事?”   唐冉原本正在说,今天下午的事,我刚得到的消息,本来想要不要告诉你,只是他们那边好像不打算压,这几天新闻出来,你也就知道了……   听到他这句话,顿了一秒道:“你要真这么想就行,我就怕你又......,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陶立阳笑了笑,唐冉也就自然地把话题转到了他正忙活的电影上,这是耀星的项目,唐冉身为执行副总裁,过问两句也是应该。   不咸不淡地又聊了一刻钟,唐冉那头又有电话进来,陶立阳便开口说你先忙,改天再聊。   唐冉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陶立阳大概能猜到,可他不太想听,索性先挂了电话。   他继续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把那根烟抽完便回了房间。   卫萧在浴室里洗完澡不知出来多久了,他出道快一年,还不温不火,没什么姓名。但人是好的,各种意义上,外表、性格,都是如此。这次在电影里串个小角色,谈不上男几,不过好歹是名导的戏,也算赚了。他穿着浴袍坐在床边滑手机,听见阳台门开的声音,便回过头笑了笑:“立阳哥。”   卫萧身上的水没有擦干净,凝聚成水珠顺着白皙的皮肤一直滑到领口阴影中去,笑容是极温顺的。陶立阳知道自己应该走过去,或许先关掉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夜晚应该像过往的无数个一样。   但他忽然没了兴致,陶立阳把这归咎在自己没有写完的剧本上。   大概是察觉到他态度的不同,卫萧等了一会儿,迟疑地站起身。   “对不起啊。”陶立阳捏了捏眉心,脸上的笑容还是一贯的,“我今天有点累,改天吧。”   卫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脖子,嘴角勉强牵起一点:“哦,好。”他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准备换上,陶立阳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道:“你今晚就在这儿睡,我出去另开一间。”   “不用了,不用了。”卫萧摇摇头,很快就换好了自己的衣服,微微低着头往门边走,看起来有点可怜。   陶立阳伸手拦住他:“今天是我不好,以后再约吧。你的事情,我都记着的。”   编剧在娱乐圈的话语权并不大,但陶立阳多少是不一样。他这几年事业顺风顺水,最佳编剧的奖杯家里摆了好几个,国内国际的都有,他父亲陶成原本也是著名的编剧,人脉广,又是耀星的股东,他能给的承诺自然比那些稿费都会被拖的小编剧高到不知哪里去。   “我不是因为这个。”卫萧听他这样讲,急急忙忙打断,复又低下头去,“立阳哥,我真的......真的挺喜欢你的。”   “我知道。”陶立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 “我也没有其它意思,你有天赋,不应该被埋没。我有机会能帮你一把,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还指望你然后大红大紫了,能记我这个情不是?”   这纯粹是瞎说。卫萧戏份少,陶立阳虽然是驻组编剧,也没盯过他两场戏,哪里又知道他有没有天赋。约着上床,也不过是前两天剧组聚餐的时候,一直表现得沉默腼腆的卫萧在他快要离开时主动上前搭话,神色足够让他知道这是同类,略显紧张的样子也还算顺眼。   可陶立阳说话一贯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衬得语调都带上一丝温柔,哪怕明知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没有在注视着你,也还是会叫人在某一个瞬间沉溺进去。   卫萧似乎还想解释什么,张了张嘴又没说出来,最后只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谢谢立阳哥。”   “哪里的话。”陶立阳面上笑意更深一点,将他送到门边,他知道这个时候一个晚安吻或许可以让这个仓促的晚上结束得更体面一些,不过的确没有这个精神。就只捏一捏卫萧的后颈道:“早些休息,明天见。”   陶立阳的一点笑意只维持到目送卫萧的身影消失在酒店的尽头就消失了——他一贯是个妥帖的情人,这是基本的礼貌。也正因为如此,哪怕他床伴换得那么频繁,从来没有稳定的关系,提起他总还是温柔体贴,出手阔绰的多。再加上他还有一副俊朗的皮囊,放浪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   陶立阳重新去洗了个澡,放了满满一浴缸的水把自己整个人都浸下去,一直到快要缺氧的时候才把头探出水面用力地吸了口气。他抓了条毛巾擦着头发,赤脚走到床边重重躺下去。未干的水渍很快将被子浸湿了一片。   他摸到自己的手机,按亮了屏幕找出和唐冉的通话记录已经是半个小时前。陶立阳想自己其实应该多问两句的,许云清离婚了,是真的吗?虽然知道以唐冉现在的位置不大可能会是假消息,但毕竟太突然了,许云清和李霜的感情,在他的认知里,貌似一直都还不错。   陶立阳有那么一会儿想再拨回去问问的,可他很快又想起了自己对唐冉说的话,那关我什么事?   的确不关他的事,许云清的事从来和他没有任何相干。   不是他让许云清结婚的,也不是他让许云清离婚的。他们关系再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要求许云清什么,都是许云清要求他。   大学的时候,他们坐在回学校的车上。那时他刚和陶成去云南一个寨子里采风回来,寨子偏得很,电话都打不出来,两人小半个月都没有联系。   许云清喝了许多酒,头靠着他的肩。陶立阳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像是搂着半个宇宙。也是那个时候,许云清问他:“陶立阳,你喜欢我是不是,我知道你喜欢我......”   他有些傻气地笑了两声,前面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投来的诧异目光。陶立阳不知道他到底醉了没有,心里却是带着惶恐的幸福感,轻而郑重地嗯了一声。   然而这种幸福还没来得消化。许云清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却忽然润湿了一点点,又贴在他耳边说:“你别喜欢我了行不行,我求你了。你和我,男人和男人,这是不对的。你去喜欢别人吧。你们这样,我就像个罪人一样,到底要我怎么办?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们满意?”   许云清说完大概就真的睡了,再没出过声,陶立阳只觉得周身冰凉,上一秒还在云端,转眼就坠落阿鼻,肢体都僵硬了。   他们错过了宵禁,陶立阳一直把许云清背到学校旁的小旅馆,帮他换了鞋和衣服,盖上被子,都没有等到第二句话。只有许云清紧皱的眉头,在睡梦里也不曾舒展开。   陶立阳坐在床边看了他一宿,他不知道,“你们”是他和谁,但许云清这样说,神情和语调又那样痛苦,仿佛他的爱只会带去无尽的折磨,他就只能默默在心里答应了。终究他那么喜欢他,没有什么是不答应的,哪怕许云清说的是,不准再喜欢了,去喜欢别人吧。   彼时他的爱意甚至还没有真正说出口,许云清先看出来了,也就夭折了。一份会让对方觉得为难的感情,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那天过后,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后来许云清和李霜在一起了,陶立阳也试着开始去喜欢别人,但很快又发现那太难了。   他做不到再认真地喜欢上一个人,可是不专心总是会被看出来的。   那就喜欢很多人算了,只要范围里没有许云清就好。爱意分散开去,也就没有人再去追究是真是假。   他手机里渐渐出现一大堆对不上脸的号码,嘴里挂着虚假的甜言蜜语,也习惯了在不同的床上醒来。后来陶立阳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简直可以算是很好。也不能赖在许云清头上,或许他自己原本就喜欢的日子。被欲望和酒精填满的深夜,就不那么容易想起不允许惦记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大家多投海星多评论,晚上7点更新,暂定更新频率更两天停一天。本文的主角是《白昼之花》的副cp,时间线是白昼结束三年后,但两篇文联系不大,不看《白昼之花》也不会影响阅读。ps:许云清的婚姻不存在骗婚行为哈。 第2章   陶立阳头天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中午才起。吃了个早午餐,看见导演发消息说让他去趟现场的时候,已经快到两点了。   刚上了二楼就听见美工组的几个小姑娘在楼道旁叽叽喳喳地议论:“哎呀,怎么离了。”   陶立阳脚步顿了一瞬,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来看,热搜上果然已经挂了一个爆字。   离婚声明是许云清和李霜共同的工作室发的。   许云清原本的经济约在耀星,结婚那一年,刚好合约也到期了,没再续约和李霜一起开了工作室。当年看是美事一桩,结果夫妻半道散了,事业还牵扯在一起,就只剩下尴尬。   陶立阳记得许云清结婚的时候也是挂了好久的热搜。当时他们还没有工作室,许云清直接po了张结婚张又@了李霜就公开了。   他盯着那排字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点进去。   那边几个小姑娘还在说,不管陶立阳想不想听,声音都往他耳朵里钻。   “我以前可喜欢许云清了,但凡他上的综艺我都一期不落地看,就是拍的电视剧都不怎么好看,白瞎他那张脸啦,也就最近这几部电影还行。”   这女孩子不知哪里人,说话娇声娇气的,旁边跟着也说:“别提了,他当年那么火。手里面好几个高奢代言吧,这几年呢?自从和李霜结婚粉丝跑了有一半吧。不到三十岁就结婚还公开,一点当艺人的自觉都没有,这才三年就离了,活该!上次他演那电影哪里还行?居然和女主平番诶,那女的选秀出来才几年......”   她们于是又开始议论新出道的女偶像了。娱乐圈总是不乏新鲜血液作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只是许云清倒也没有她们说的那样不堪,是比不得当年的热度,倒也没真的脱离圈里第一阶层,去年还拿了个最佳男主。流量或许不如前几年,拍戏一步步却是稳扎稳打,商务资源也不缺。所谓和女主平番,那原本就是个大女主向的剧,许云清不过卖个人情帮忙捧一捧。话说回来,又有多少人能比得过当年,以为年华正茂,风华正好,实际早已走上了下坡路,回头望时,才知道峰顶糊里糊涂就过了。   陶立阳走到休息室前打算开门的时候,导演助理柳思从旁边探了个头,他们以前也合作过,算是说得上话。   “哎。”柳思问他,“听说了吗?许云清离婚了。”   陶立阳一面掏钥匙,一面晃了晃手机。柳思啧一声:“你别和我装,知道什么内情不?你们俩关系不是不错吗?”   “你打听他打听我呢?”这门平时很好开,今天不知怎么地,半天才把钥匙对准锁孔,陶立阳笑着道,“你要是打听我呢,跟我进来问呗,在这儿站着多见外。”   “我不和你说了。”柳思见从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我去导演那儿呢。要改的那场戏,几个点我都记下来放桌上了,你什么时候能改出来?导演这场戏不定什么时候拍完,他说你要先改完了,我就拿下去给他看。”   “小姑奶奶,我这都还不知道有多少呢。”陶立阳这样说着还是抬腕看了眼表:“五点吧,五点你让人来拿,我先改个初稿,他要不满意剩下的再聊。”   柳思说了声行,转身走了。陶立阳进屋关上门,一边开笔电,一边翻要改的那场戏。翻着翻着,把鼠标一摔,靠着椅背用力压了压眉心。   他心里累得发慌,上次有这种感觉总得三年前了。   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恢复单身,某种程度上看似乎该是件让人高兴的事。但他只觉得疲惫,大抵是因为心里明白,没有了李霜还会有张霜,王霜,总也轮不到他陶立阳,他是一早被判了出局的人,坐的是观众席不是替补席,永远也没有上场的机会,上场的只会是女人。   其实许云清除了那次醉酒,从来再没有表现出对同性恋的反感。这些年陶立阳的性向没有隐瞒过,许云清也有其它喜欢同性的朋友,都相处得很好,大概只是落到他自己身上就不接受了。   许云清只爱女人,柔软的,温柔的,和陶立阳性别不一样的。   陶立阳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给许云清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好歹他们认识这么些年,生疏起来也就是许云清结婚以后的事,当时他先是借着腿伤在家里颓废了几个月,后来又四处晃荡采风,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多,和许云清的联系也就变少了。而在那之前,哪怕明知许云清有感情还算稳定的女友,自己也没有断过人,他都依然恬不知耻地以好友的身份陪在许云清身边。   去年有一次和唐冉聊天,不知怎么地就聊到了这件事,唐冉本来都把话题岔开了,他自己倒又说了一句,我大概还是要脸的。   不是舍不下脸面,只是姿态放得再低,也永远够不着海里的月亮。与其搅浑了水,把月亮弄碎了,倒不如抽身,哪怕刮掉一层皮,至少最后留点体面。   陶立阳把手机在手里捏得都热了,电话最后还是没拨出去。毕竟他想明白不容易,从许云清单身到恋爱再到结婚,陶立阳用了整整十二年的时间才悟出这些道理。生肖都走过一轮了,不能许云清一朝离婚,他就活回去。他已经过了而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十二年可以耗。   陶立阳手搭着眼睛叹了口气,抽完了小半包烟,接着改剧本了。   这部电影拍了五个月,已经快到收尾的阶段,但是导演细致又挑剔,每拍一场,剧本都仍然在不断地磨。陶立阳顺带还在写另一部戏,一直也没闲下来。   许云清离婚的事在热搜上挂了两三天,又被新的八卦取代,陶立阳也控制着自己没太多关注。只是中途和唐冉联系的时候问了一句,许云清接下来的经纪约签在哪家?   唐冉道现在还没听说,只是工作室铁定是要拆伙的,过两天问问,要是有回来耀星的意思,他安排就是。   陶立阳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他们三个都是大学时候认识的,虽然他和唐冉关系更近些,但即使没有他,按唐冉一贯的个性,许云清需要帮忙的地方,也绝不会不管。至于许云清那儿,他始终也没有联系过。   电影正式杀青那天正巧是白露,陶立阳刚到剧组的时候才立春不久,转眼秋天已经过半。工作间窗外那棵银杏满树金黄的叶子,看起来繁茂得不得了,不过很快也该萧条了。   杀青宴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餐后甜点配的桂花糖,同桌的导演吃了不少,赞了两句说味道正宗。陶立阳是不爱吃甜食的,但他妈妈喜欢,问了服务生说有包装好的,保质期有一个月,就买了几盒。回了N市下午去看父母的时候干脆一并带过去了。   “你这突然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阿姨开了门,徐安茹在饭厅听见他的声音很惊喜地迎出来,看他手里提着袋子嗔怪,“这又是提的些什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回家就回家,不要带东西。”   “朋友送的两根参,我又用不着,不带回家放哪里?另外还有几盒桂花糖。”陶立阳坐在玄关矮凳上换鞋,又听徐安茹问他吃饭了没有,仰面道:“还没,你和爸吃过了?”   “正吃着呢。所以让你提前说,也多准备点你喜欢吃的菜嘛。”徐安茹不赞成地摇摇头,又招呼阿姨加个虾仁滑蛋,再清蒸两条龙头鱼。   陶立阳叫她:“不用了妈,你和爸吃什么,我就跟着吃呗,要不够,让张姨给我煮碗面都行。”   “那怎么行?刚好虾仁是现成的,只是你爱吃鳊鱼家里没准备,龙头鱼是今天早晨买的也还新鲜,你将就吃一点。”   陶立阳就笑,说哪里是将就了,搂着她的肩往饭厅走,到了陶成跟前叫了一声:“爸。”   陶成看他一眼点点头:“回来了?坐吧。”   陶立阳在他身侧坐下,自己盛了碗龙骨汤喝,就着刚杀青的片子和陶成聊了几句。徐安茹听了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去卧室拿了个提袋来:“天气又要转凉了,你腿最近又还痛不痛?当时怎么那样不小心......我前段时间看了个中医,给你配了点膏药,自己拿回去要记得敷。”   “不怎么痛了。”陶立阳接过来:“谢谢妈。”   徐安茹絮叨着,又嘱咐了不少要注意的事,陶成皱眉道:“他都三十了,你还操不完的心。”   “三十怎么了?三十不是我儿子?”徐安茹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青笋,叹口气道,“你什么时候有个伴了,妈妈也就少操些心了。别像你苏伯伯,这么大一把年纪了,生个病住院身边人都没有,护工再好再周到,能好得过家里人?”   陶立阳很早就和家里出柜了,徐安茹和陶成气了几年,慢慢也就想通了。觉得喜欢男人也行,只是对他总不愿意稳定下来的事很不满意。   这话每次回家都要提,但陶立阳没想到今天这么快,徐安茹甚至都开始说谁谁谁家的儿子不错了,哪家的弟弟你也可以去见一见,也不知她从哪里搜罗出这么多人来......赶紧转了话题问:“苏伯伯?苏正伯伯吗?他怎么了?”   苏正是个导演,陶成的朋友。陶立阳记得他身体还不错,去年都还拍电影来着。   “肝硬化,已经做过手术了,在康兴医院。”陶成道,“我和你妈前几天去看过了,你既然回来了,也去探个病。”   陶立阳看了看饭厅的钟,时间还算早:“行,我一会儿吃了饭就去。”   “吃了饭就去啊?”徐安茹问,“那你晚上还回来歇吗?”   “我回我自己哪儿吧,还有剧本没写完。”   徐安茹脸上有些失望,还要再说什么,陶成扣扣桌子:“孩子要走,你就让他走,又不是没断奶,你一大清早就要叫人起,他能愿意在家歇?”又转头对陶立阳道:“既然说事情没做完,那探了病就直接回去,别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瞎晃。还有这段时间如果不去哪里,就多回家来吃饭,免得你妈老念。也别觉得回来了她啰嗦,你要不是她儿子谁有闲工夫管你。”   “我哪里又啰嗦了?”徐安茹不满道。   “不啰嗦,不啰嗦。”陶立阳笑着起身给她盛了碗饭,颔首道:“爸,我知道了。”   康兴医院是家私立医院,医疗水平不错,收费当然也比其它医院高上一大截。重点是场地大,患者不算太多,很清静。陶立阳从家里拿了个没拆封的燕盏礼盒,又在医院门口买了束唐菖蒲。   苏正刚好醒着,见到陶立阳很高兴,夸他去年得奖的那个本子写得好,又说哪里还可以再改一改。苏正导了许多年的戏,来探病的人多,但他自己愿意见的总是少数。好不容易碰到个投缘的小辈,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来小时。陶立阳看他都有些累了,才站起来告辞,说过几天再来看他。   苏正摆摆手:“你们年轻人忙你们自己的,不用老来看我,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下周就出院了。”   “那我到时候去您家里看您,一样的。”陶立阳笑道,又说了几句,才从病房出去。   这时已经过了九点了,医院走廊里除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几乎见不到其它人,陶立阳按了电梯键,看见手机上有个未接来电和师兄发来的微信,正回着,电梯门开了,里面是个年轻男人。   他们同时愣了一愣,还是许云清先拉下口罩:“这么巧?”   陶立阳回过神,脸上也很快挂上一个笑容,走进电梯:“好久不见。” 第3章   他们打过招呼之后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陶立阳把编辑好的信息发出去,抬头见电梯按钮上只亮着个负一,便伸手又按了一层。   陶立阳这时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想自己刚刚其实并没有在见到许云清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来,陶立阳为这个发现心里短暂地空了一下,认识十二年的人,竟然也有对面不相识的一瞬。   他遇见许云清的时候还在戏剧学院念大一,那也是陶成的母校。陶成读书的时候,拉着几个同学弄了个小剧场,并且一届届地延续下来,于是他入学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那时候,他正沉溺于一系列意大利早期的文艺片无法自拔,在加入小剧场后交出的第一个剧本也是同样晦涩难懂的基调,写一个青年人,透过风声,听见了自己窗前的树对另一棵树的思念,于是他在某一天离开家,去寻找另一棵树的下落。   整个剧本怪异有没有太多剧情上的波折,但陶立阳自己很喜欢,又是他第一个完全成型的剧本,所以第一次彩排那天去得格外早。刚一推门,却听见一个清亮的男声在念剧本上的台词:“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也就成了一棵树,经历所有的奔波,都只是想余生和你扎根在同一片土里......”   那是个秋日的下午,小剧场的灯光昏暗,阳光穿过缝隙,映在正在念台词的男生的脸上,显出一点点几近透明的绒毛,他很投入,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直到那一段结束回过头来,才看见陶立阳。   他愣了一愣:“有什么事吗?”   那男生肤色很白,五官却是浓烈的,简直可以称得上漂亮的一张脸。   “我是来看彩排的。”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他不是内向的人,那一瞬间却不知怎地有些不知所措,指指他手里的剧本:“我是编剧,前段时间有些忙,一直没过来。”   那男生挑了挑眉,翻回封页找到了他的名字:“陶立阳?”   说话间,已经很轻快地从台上跳了下来,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许云清,上周刚加入小剧场。”另一手扬了扬剧本:“写得真好。”   陶立阳正巧对上他的眼睛,极亮,像要一直望到人心里面去,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缓过神来也笑了,亦握了握他的手:“你好。”   他们就那样相识,成为了朋友,在彩排那一个月短暂的时间内,已然变得很熟悉。陶立阳有时看着许云清,觉得自己认识他许多年了,仿佛这个剧本写时就是按照他的样子写的,但在这之前他分明没有见过他。   公演那天,陶立阳坐在第一排边上,谢幕的时候,台上站了那样许多的人,可他觉得自己好像只能看见许云清一个。   糟了。陶立阳忽然想,但他一时却说不清哪里糟了。   下一秒,许云清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中,不露声色地轻轻朝他眨了下眼睛。   陶立阳刚刚那点没由来的慌乱就又散了,他想哪里是糟了,分明很好。   那时他都尚未意识到自己爱上他了,其实说来,陶立阳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后来无数次地去想,却又定格在了那个秋天的下午,他不知道是不是一见钟情,但的确是昏暗剧场里那一眼,耗掉了他后来的十二年。   “是来给苏导探病吗?”许云清问他。   陶立阳颔首,顺口道:“你在这里是?”他开了口,又想着是不是不大好。不知何时开始,他们说话,也这样瞻前顾后。   许云清犹豫了一瞬:“我妈身体有点不舒服,在这儿住院。”   陶立阳皱了皱眉,大学的时候,他见过许云清的母亲几次。许云清父亲去世得早,他念大学之后,他妈妈便也来了N市,在戏剧学院旁边买了房,方便照看唯一的儿子。陶立阳还去蹭过几次饭,印象里是个是个极和气的人。   “阿姨病情怎么样,在哪个病房,我什么时候去......”   “不用。”陶立阳话没说完,许云清很仓促地打断他,或许是怕陶立阳尴尬,缓了神色又道,“她要静养,自己也不太爱见人。我呆久一点她都不乐意。”   他话说到这份上,陶立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我就不去打扰了,你让阿姨好好修养,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许云清点了点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陶立阳道:“我先走了。”   许云清似乎想说什么,开口却是微笑说:“那好,再见。”   陶立阳上午回来就一直在补觉,临着出门头有点痛,也就没开车。偏偏医院位置有些偏僻,现在又晚了,等了许久都没有的士经过,反倒开始下起小雨来。   陶立阳看了眼天色,正要掏手机,从路口开来一辆车停在他面前。许云清按下副驾驶的车窗,探身问:“去哪儿?我送你。”   陶立阳迟疑了一瞬,拉开车门:“回家,麻烦了。”   “哪里的话。”许云清笑笑,调转了车头。   许云清车上放着的是一首舒缓的老歌,他们以前都很喜欢的一部苏联电影的主题曲。   路上,两人说着些闲话,但并没有提许云清离婚的事。幸好同在娱乐圈,哪怕绕开自己和对方,也还是能找到不少可以聊的话题。   只是中途在一个红灯停下的时候,许云清忽然道:“你看着好像瘦了。”   “没吧?是太久没见了。”陶立阳余光扫过许云清,他才是真的瘦了,一只表戴在腕上都空落落的。   但这话陶立阳没有说出口,因为表是自己买的——他卖出去的第一个剧本换了这只表,在那年许云清生日的时候送了出去。   当年买得贵,现在也不怎么值价了,许云清这么多年倒是一直没有换过其它的,可能是习惯了,就像习惯他这个朋友一样。   许云清后来也送了他一只,玩笑说是回礼,很随意的样子,不过已经是那个醉酒夜晚之后的事,没多久许云清就和李霜牵扯不清。那只表连着其它许云清送的东西,陶立阳在他结婚之后都收起来了。   陶立阳垂了下眼睛,把目光从表上挪开,还是接刚才的话:“得有一年了?”   “十个月。”许云清极其顺口地说,顿了顿,又道,“上次见面是电影节吧?挨着跨年的时候,刚好十个月。”   红灯结束了,车再次启动起来,陶立阳说:“你记性好,以前小剧场的时候不管多大段的台词,两遍也就背下来了。”   许云清也笑笑,场面却还是莫名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们没有再说话,陶立阳看着窗边飞快倒退的树影,心想,真是太久没有装作普通朋友相处了,简直有些不习惯。   在这样的静默中又开了半个小时,总算进了小区,许云清把他送到单元门前:“改天有机会再约,你早点休息。”   “行,我也不耽误你了。”陶立阳解开安全带,“还在下小雨,你开车多小心。”   陶立阳回到家,在沙发坐了一会儿,心里才缓过劲来,又点了根烟去阳台上抽。结果撑着栏杆往外一看,许云清的车竟然还停在楼下。   他一怔,拨了电话过去,想着不会出什么事了,一边拨,一边往门边走。幸好那边很快接起来:“怎么了?”   “我看你车还在楼下。”   “没什么。”许云清语气很平常,“回个信息。”   “哦,没事就好。”陶立阳又走回阳台去,小区里的路灯照着那辆孤零零的车,许云清的呼吸透过电波传来。陶立阳有些贪恋地听了一会儿:“那我先挂了,你回信息吧。”   “立阳。”许云清忽然叫他。   “嗯?”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连呼吸都停了,他才听见许云清的声音:“晚安。”   陶立阳知道他只是习惯如此,并没有其它意思,心上还是不了遏制地像被什么抓一把,抽了口烟:“晚安。”   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车开走了。 第4章   星期六,陶立阳推脱不过,去赴一个朋友的约。   进了餐厅,却看见师兄王安也在,那天在医院收到的信息便是他的。心里当即明白过来,摇摇头笑说:“这就是鸿门宴了。”   “哪里的话,这分明是初一进香,来请你这尊大佛。”周业成起身拉开椅子,伸手在陶立阳背上拍一下。他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制片人。和陶立阳说是朋友,开端也不纯粹,当初在酒吧看对眼稀里糊涂地睡了,灯光暗得很,醒了才发现都是圈内人,还曾经在某个聚会上打过照面,再往上数,甚至父辈都还有些交际。   只是陶立阳一直都做上面那一个,周业成虽然体位上没太多计较,心里也更偏爱小男孩那一款,总之慢慢地约过几次就淡了,变回了普通的朋友关系。   陶立阳无奈坐下,王安也不和他绕弯子,直切主题说:“立阳啊,我思前想后,这事还是得你来接,别人我都不放心。”   王安写的一个剧本最近要开拍了,他原本是要去驻组的,结果妻子正巧怀了孩子,快要临盆,孕期反应又大得很。王安要留在家陪她,就想让陶立阳替自己当这个驻组编剧。   陶立阳笑笑:“师兄,你知道的,我是真不耐烦做这个,累得很,时间也长。”   “你不是刚做完驻组编剧回来嘛。”   “那是我自己写的剧本,没办法的事。” 陶立阳喝了口茶,“你真觉得不放心,要找人也简单,刚出茅庐的编剧反正都要去片场磨的,这行现在又不容易混饭吃,不少人正等着机会。你要愿意,我可以给你介绍,我认识几个,很有才气……”   “那不行。”王安一挥手,“咱们师兄师弟是清楚的,自己花了心血的东西,别人来改,总是不得劲。我主要是你嫂子这里没有办法,这本子也得交到你手里,我才能安心些。刚好制片人也在这里,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大家好商量。”   周业成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立阳,我们都是这个意思。再说这片子导演你也熟悉,杜复庭,你们合作过嘛。都是用惯了的班底,你来是再好不过。”   “你少说话,我要知道你俩是一伙的,今天怎么也不会来吃这顿饭。”陶立阳敲敲桌面,又转向王安劝道:“师兄,你写剧本是再细致没有,导演想不到的你都能想到。哪里真的需要我去?”   “我就放心你,换了别人都不行。”王安坚持,“这样,你要愿意来,署名你署我前面……”   陶立阳忙打断他:“你这是干什么,我怎么样也不敢来占这个名。”   “我知道你不缺钱也不缺名,就当师兄欠你一个人情。这本子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两年,不是最满意的,但的确也是用了心,真和自己孩子一样。要不是你嫂子这里……”   王安句句说得恳切,陶立阳很无奈地按了下眉心。他前些天已经在电话里拒绝过一次了,王安又叫上制片人来托他,显然是盯着他不放了。他和王安毕竟师兄弟,关系很不错,也知道他一贯认真,不好再十分拒绝,万般无奈苦笑对周业成道:“你也真是精明,电话里可是瞒得滴水不漏,但凡透个底,我今天就不来了。现在要走了,倒成我的不是了。”   “既然来都来了,总得绑住了才好。”周业成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趁着他来不及反悔连忙倒了杯酒,“合作愉快。”   那头王安总算交出了这一桩差事,也和他碰了下杯:“立阳,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他话音刚落,手机又响了,陶立阳摆摆手:“你先接。”   是保姆打来的,说他太太不舒服得很,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那师兄你快回去看嫂子吧。”电话声音漏了些出来,陶立阳听了个大概,周业成也说家里要紧,剩下的他俩谈就行。   王安担心妻子,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立阳,我改天再谢你。”   “他们两口子感情倒好。”周业成看王安走得急匆匆地,感叹道,让服务生撤了副碗筷走,又对陶立阳说:“我等下回去就把合同拟好发你邮箱,真是多谢你来救这个场了。”   陶立阳夹了一箸方笋:“我得全程跟组是不是?大概得多久,你先先说清楚,另外,什么时候开机?我自己手头也还有事,要让我立刻进组,肯定是不行的。”   “至多五个月,春节前一定可以结束。开机嘛,下月六号,你要来得及,提前个一两天来就可以,实在不行,你拖个几天,也没问题。”   “还至多五个月?半年都没了。”陶立阳道,但前面既然答应了,现在也只能打掉牙齿并血一起吞了。   周业成还是一副笑脸,也知道这是件为难人的事:“费用上是不会亏待你的,陶大编剧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也都可以说。”   “这话说的,我还能有什么要求。”陶立阳摇摇头,忽然倒真想到一件事,“下个月开机,演员都定好了?”   “基本上吧,就还只是剩些小角色。”   “多小?”   周业成想了想:“你想带人进来?男的女的?戏份最吃重的也就剩个男四,女演员那边是没有空缺了,合同都签好了。”   “男的,你能做主吧?”   “能。”周业成笑,“你开了口,哪里有不能的。”   他说着,就给助理打了电话,让把相关的资料都发过来,陶立阳看了一眼,又转手发给了卫萧,让他问问经纪人有没有时间。王安写的剧本,他初略看过,大致有个印象,男四戏份不算多,但角色还算讨喜,也有记忆点。电影班底又不错,现在影视寒冬,卫萧接了绝不吃亏。   也就十来分钟,卫萧便回了电话过来,忙不迭地道了谢,说有时间,接下来几个月都是空着的。   陶立阳只是顺带提他一把,也不是要他谢什么,随意应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周业成饶有兴味地打量他,听陶立阳说了名字,又搜了卫萧的照片来:“长得不错,你的新欢?最近他们还传说你收心了,看来是假的了。   “别瞎想,不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咱们的关系?什么都没有你帮他?做慈善呢。”周业成笑着划拉了几下照片,“对了,戏怎么样,不是背一二三四的吧。”   “那倒不至于。戏怎么样......正经科班出身的,总不会太差,也拍了一两年戏了。”   “行,我大概有底了。放心,你的人,我肯定好好照顾。”   陶立阳实在冤得很。卫萧也就那天约过一次,什么都没干,让人走了之后就没再找过。卫萧倒是时不时地发微信给他,但陶立阳也的确很少回。只是他说了的事情,一向都是要办的,看周业成还是暧昧地笑着,摇摇头,“随你怎么说吧。”   陆续又聊了些其它的,吃过饭已经是晚上九点了。陶立阳开车回家的路上,想起周业成打趣的话,忽然转了方向,去了一间常去的酒吧。   他并没有喝酒的心思,随意找了张空桌子,让酒保随便上。自己点了根烟慢腾腾地抽,打量着周遭暗淡灯光下的人。一根烟还没抽完,身边便有个男人坐下,声音很低:“一个人?”   陶立阳偏过头去借着一点朦胧的烟雾打量那男人的脸,刚想说话,恍惚中却被另外一张面孔挡住了。   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意思透了,他们说他收了心,大概是真的。但又是为谁收的呢?那个人并不在意。   陶立阳试图接受这个邀请,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是这样做的,可许久都还不能下定决心。   他想要的其实是一句晚安,但那是不该有的。   陶立阳垂下眼睑,又吸了口烟,他得尽快让一切回到正轨上去,只是今天,似乎是做不到。   旁边的男人已经等得有些心急了,轻轻握上他的手腕,小指在脉搏处绕了一绕。陶立阳垂眸看着那只光洁漂亮的手,只觉得烦。   算了,他想,他此刻并没有欲望,他的欲望不在这里。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做到,但愿不是永远。   陶立阳缓缓吐出嘴里的烟,唇角勾起,召服务生过来点了杯威士忌,将酒杯往那男人面前推了一推:“请你喝杯酒。”   拿了外套,站起身走掉了。   陶立阳花剩下半个月的时间结束了一部贺岁喜剧的初稿——这是很早之前就答应下来的工作。又整理了想写的一部历史片的背景材料,时间紧张了点,只理出来一个大概,进组的时候都还带着半个箱子的书。   飞机晚点的缘故,到了酒店已经是晚饭时间。周业成亲自在大厅接他,一见他进来,便迎上来:“时间刚好,把箱子放了去吃晚饭,杜导他们都在。”   陶立阳看他满脸的笑容,打量他:“你干什么了?”   “我能干什么?”周业成伸手按下电梯,“给你准备了个小惊喜。”   陶立阳听他语气,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又在出了电梯,见到房间门前的卫萧时成为了现实。   “你这弄得哪一出?”陶立阳皱起眉来。周业成笑着拍拍他的肩,老远冲卫萧道,“机灵点过来啊,愣在那里干什么?”   卫萧走过来,看着他叫了一句:“陶老师。”   陶立阳也不好给他脸色看,随口应了一声。卫萧主动伸手来提他的箱子,陶立阳本来不想让他拿,但僵持了一下,看卫萧并不放手,也只好由着他去了。周业成顺带把陶立阳的房卡也一并抢了递过去:“麻烦你了小卫,直接放他房间吧,然后咱们一起下去吃饭。”   卫萧点点头,又抿唇看了看陶立阳便往前走了。周业成搭着他的肩落后几步:“卫萧就住你对门,哥们够意思吧。”   周业成声音不高,但也足够人听见,陶立阳瞥了一眼已经到房间前的卫萧。他只是个男四,又没有什么知名度,无论如何也不该住这一层,周业成的意思很明显了。   陶立阳忍无可忍把周业成往旁边拉了两步,压低声音:“我和你说了,我就是顺带帮个忙而已。你到底是制片人还是拉皮条的?”   周业成一脸我懂的表情:“担心影响不好?没事。这一层除了你们之外就是主演加导演了,都是人精,嘴都紧,谁会往外说?再说了,我们陶大编剧多风流,不差这一个。我看着孩子也挺懂事的。还是,你还有其他......”   陶立阳彻底无话可说了,周业成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他花名在外,周业成就是现成的,少卫萧这一个也不能清白到哪里去,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心里叹了口气,索性也不再解释。卫萧已经放好箱子出来了,伸手把房卡还给他。陶立阳道了句谢,刚要接,自己旁边的房门却开了,卫萧手抖了一下没拿稳,房卡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立阳?”许云清站在门口,目光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有点诧异地定格在陶立阳身上,“你怎么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大家多多留言投海星呀。 第5章   陶立阳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许云清,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先去捡那张房卡。卫萧也同时伸手,和他指间碰到,陶立阳立刻又缩了回去。直起腰瞥见卫萧把房卡攥在了手里,转过头咳嗽了一下问许云清:“你怎么在这里?”   此情此景已经很显然了。果然周业成在旁边说:“男主角啊,怎么不在这里。云清,立阳是过来做驻组编剧的,我没说吗?”   许云清反手关上门:“不知道你和谁说过,反正我没听说。不是王安老师吗?”   “王安有事,来不了了。”周业成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真没和你说吗,又问陶立阳,“你这么惊讶,不会也不知道云清是男主角吧?我发给你的文件夹里肯定是有的。”   “忘了有没有,我只看了剧本。”陶立阳事情一大堆,把剧本细细过了几遍都是挤的时间出来。想着主演杜复庭肯定仔细把过关了,也不在他操心的范畴里。杜复庭的戏又一贯是拍到一半了,路透满天飞才官宣主演,他也没机会从其它地方听说。但彻底不管的后果是这个,倒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那就真是赶巧了。”周业成拍手笑说,“不过我记得你俩熟嘛,撞见了也是惊喜,接下来几个月肯定顺。”   许云清应了一句,陶立阳目光从一直沉默不语的卫萧身上扫过,又看了眼许云清,也只得笑笑敷衍过去。   几人各怀心思地寒暄了几句,便一道去餐厅吃饭。周业成的信息显然是没传到位的,不知道他来当驻组编剧的人并不止许云清一个。于是周业成又把他来救场多仗义云云讲了一通,虽然编剧话语权有限,但陶立阳家世背景摆在这里,他自己业务能力又强,导演带头敬了杯酒,很快又有人来碰杯。   陶立阳酒量不算差,只是下午飞了两个来小时,精神不太好,连带着胃也不大舒服,喝了两杯,瞅着一个空当,摆摆手道:“这就差不多了,明天不是开机了?大家要都醉了,就只能聚在一起胡说了。”又指杜复庭:“导演这个头没带好啊。”   “是是是,编剧说得对,我的错。都不许喝了啊,服务生,来把酒撤了。”杜复庭笑道,周围人也都配合地笑起来。   这一茬算是揭了过去,撤酒虽是玩笑话。但一经提醒明天就要工作,谁也都没放肆喝。没了酒助兴,这顿饭结束得也快。一个来小时,就收了场。   散席后,陶立阳从餐厅出去,在酒店旁找便利店买了烟。遇上扫描枪坏了,幸好还带了钱包,又补了几枚硬币回来。   他在楼下抽完了一根烟才往回走,到了房间前,要开门时四处找不见房卡,恍然想起还在卫萧那里。   陶立阳拨了卫萧的电话,顺手又往对面敲门,心里有些烦躁。   他本来对卫萧并没有特别的意思,那天没上成的床,也没有要补回来的想法。结果今天下午周业成这么一弄,实在是一场闹剧......偏偏许云清又看见了。   只是说到许云清,比起他是这部戏主演的事,周业成对卫萧和自己关系的误会,似乎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陶立阳想如果早知道许云清也在这里,那么.....   那么他多半还是会来的。他不禁苦笑了一下,心里一时万千种情绪上来,平时摛翰振藻的本事通通没了,想到今天意料之外的相遇和接下来几个月不可避免的相处,也说不清是担忧多还是欣喜多。索性先通通抛之脑后,只又用力地敲了敲门,拿到钥匙要紧。   然而人似乎禁不住想,这头门没敲开,电话也没打通。那边电梯提示音一响,许云清臂弯搭着件风衣走了出来。   陶立阳看见他一愣,装出了无事的样子,迎着许云清走了几步率先开口道:“我记得你比我还先走,怎么现在才回来?”   “被导演拉着聊了几句。”许云清说,又问他,“要出去?”   他顺势点了头,又听见了许云清下一句话,“卫萧好像在一楼大厅和助理说话。”   陶立阳被哽了一下,原先准备好要接的话也都忘了。倒是许云清说:“我看你站在他门口,以为你是要找他。”   陶立阳就是不想让他瞧见才走过来的,没想到许云清眼神这么好,反而显得他一番动作欲盖弥彰:“找他有点事。”他这句话说了,又觉得含糊不清更显得可疑,补上一句:“房卡掉地上,捡他手里了。就下午那会儿,你看见的。”   “这样。”许云清很平淡地一点头,“那你去取吧,我上来的时候看他在服务台拐角那儿的。”   许云清说话语气与平时说话无异,连唇边的一点笑容都一如既往。只是不知是不是走廊灯光太暗的缘故,眉宇间的神色,倒叫陶立阳有些没看清,一直到去找卫萧拿了房卡往回走,他都还忍不住想这件事。   陶立阳有点放空地看着电梯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这些年他再多荒唐事情,也没有闹到许云清眼前去过。有许云清在时,其它朋友说起他的那些事,他也会借故打断,哪怕许云清不放在心上,陶立阳总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让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以前那么多人都略过了,现在一个卫萧还不算真的有什么,结果让许云清撞见了。要命的是,陶立阳竟然有些想去解释一下。但要解释什么呢?这个没睡过?他写喜剧片都不会用这样的台词......最关键的是,许云清只怕从来都不想占有那一个听他解释的立场。   陶立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这几年试图放下许云清的决心在短短几天之内露出分崩离析的迹象,或者不止这几天......   陶立阳甩了下头,决定回房间再抽根烟冷静一下,刚走到房间口,却看见旁边的房门歇着条缝没关严。   许云清半蹲着在收拾行李,可能是听见响动,刚好也抬起头来,撞上了他的目光。   “拿到了?”许云清站起身绕过行李箱拉开了门。   “拿到了。”陶立阳尽量自然地晃了一下两指间的房卡,“你助理呢?怎么自己在收拾?”   “姜其有点事没过来,现在只有个小姑娘在,又是新配的还不怎么熟。衣服也不多还是我自己来算了。”许云清顿了一秒说,“我签回耀星了。”   陶立阳已经从唐冉那里听说了,就是上个月签的约,耀星的官微也已经宣布了:“那得恭喜你,唐冉是个好东家。”   许云清也笑了:“进来聊吧,一直站在门口干什么。”   他行李其实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房间并不乱,和陶立阳一样的商务套房。客厅里电热水壶里正烧着水,噗呲噗呲地响。   陶立阳跟着他进了里间,许云清一面把从箱子里拿出的衣服挂到衣柜里,又才接上了刚才的话:“的确是好东家,现在派了沈溪负责我。”   这陶立阳倒的确不知道。沈溪是唐冉以前的经纪人,在唐冉转幕后之前一直带他,除了脾气急点,其他倒是没说的,又很敬业,因为唐冉的关系,和他们也都是十来年的老相识了。   “沈溪也有好久没见了,她什么时候来给你探班,可以聚一聚。”   “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风风火火的。”许云清说,“下个月吧,她最近在谈两个商务。”   陶立阳点点头,顺手把旁边一件大衣用衣架挂了递给他。许云清接过去,又听见水开了,就说:“你去把盖子揭开。”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习惯,烧开之后冷一会儿再烧一遍,老人家一样。   “你还真是这么多年的毛病。”陶立阳走到客厅笑说。   许云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倒像是沉了一下:“想改的都改不了,这种无关痛痒的毛病就算了。”   他对着衣柜,声音又小,都被埋在布料里,两人又隔了一段距离,陶立阳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许云清笑笑,“你看着水。”   陶立阳也就没问了,揭开盖子就站在旁边看他收拾,间或聊两句,等了个五分钟,又按了一遍开关。   水第二次烧开的时候,陶立阳问他:“你要喝吗?旁边这个杯子?”   “我不渴。”许云清摇摇头,把最后一件衣服挂上去,关上衣柜门。出来拿了他手里的杯子然后走到小冰箱前,找了瓶槐花蜜出来,放了一勺用小半杯纯净水化开,然后又才加了开水递到陶立阳手里:“温度正好。”   他一番动作极顺手,倒是弄得陶立阳恍惚了一下。   念大学的时候,小剧场每次公演的前一晚,他们都会聚餐,那时他和许云清也总是坐一块儿。许云清第二天要上台是不喝酒的,但回去之后总是会兑一杯拿到他宿舍来——他们寝室在同一层楼。忘了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也坚持了好多年。   “其实今晚没喝多少。”陶立阳把杯子捏在手里晃了一晃。   “刚好有,就给你兑一杯,免得你明天头痛。”许云清说,平淡的样子。   陶立阳没说话,一瞬间维持着微笑神色不变,心里却莫名起了火来,有些冲动想质问他什么意思,设彀藏阄吗?   但立刻他又告诉自己,并不是许云清的错,是自己放不下那些心思,所以看他什么举动都想入非非。   他深呼吸了一下,将那杯水一饮而尽,许云清说了句你喝这么快干嘛,又照常接过杯子去洗了。   陶立阳看着他的背影,衬衣上沾了一点汗水,略微贴在背上,陶立阳不知怎么就想到他后背肩胛骨的地方有一颗很小的痣,极淡的褐色,他们有年一起去湖边游泳,天黑了才回来,月光映照在许云清的背上,他简直疑心那是颗星星,就这样记了好多年。   他在许云清转身之前收回了目光,刚才那杯蜂蜜水喝过之后,嘴里还带着一点甜味,陶立阳苦笑一下,只怪自己不能装聋作哑,贪这一点甜罢了。 第6章   不知是不是和许云清聊了天的原因,陶立阳夜里倒是做了一晚上的梦。光怪陆离,好像还是大学的时候,醒来只依稀记得像在某个悬崖边,地面莫名其妙塌陷了。他看着许云清掉下去,怎么也拉不住他,于是没有任何挣扎地陪着跳下去,只是手还没碰到他衣袖,忽然就醒了。   陶立阳睁开眼睛,心里还突突地跳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摸过手机一看,不过凌晨四点。他把手机随手往旁边一扔,拉过被子又躺下去继续睡,但是翻来覆去半天,怎么都睡不着了。   陶立阳坚持了十来分钟,仍是睡意全无,又觉得闷得慌。干脆起床接了杯水,走到阳台上去透气。   这所酒店,相邻两个房间的阳台靠得很近,中间不过小半米的距离。陶立阳靠在栏杆上,偏过头往隔壁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有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出来。   没睡吗?或者也醒了?陶立阳皱了皱眉,许云清睡眠很浅,睡时从来是不留灯的。他又想起刚才那个梦境,不禁摇了摇头。许云清什么时候掉进过崖里,他从来都是走阳关道的人,只有自己独木桥过不去,落进了沟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只是陶立阳这样想着,脚步也挪不开,就在阳台上看着隔壁的灯,直到天快亮时才熄灭。陶立阳抬腕看了一眼表,六点一刻。他将手中已经冰凉的水喝掉,回房里换了身衣服,开车去片场了。   今天因为是第一场戏,制片方郑重其事地找人算了时间,开拍得十点过。但场记和道具组早已经在布景了。陶立阳从旁边一座小楼绕上去,他的办公室在二楼。   其实按陶立阳在圈里的地位,就算来跟组也不用天天在片场,只是因为剧本不是他自己写的,多少有点不放心。主动提了要在现场待着,统筹当然求之不得,很快就安排好了。   王安写的这部剧叫《逆旅》,主角是一个小学教师李淞。他是一名单亲父亲,与三岁的女儿相依为命。然而孩子却在一次车祸中当场身亡。撞人的司机是个有权有势的官二代,醉酒驾驶本应该负全责,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李淞在四处求告无门的情况下,最终选择搬离了伤心地。时间一晃过去五年,李淞在一所培训学校找了新的工作,也重新成立了家庭,然而就在他渐渐走出阴霾的时候,他意外发现新来的一批学生中,有一名女生正是当年肇事者的孩子......   故事无非就是当年没能报的仇和已经走向平静的生活,导致女儿死亡的凶手和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王安一贯喜欢写这些展现人性煎熬的剧情,陶立阳对他的风格也算熟悉,把今天要拍的那几场戏仔细再看了一遍,一时也没什么要改的地方,具体的还得等戏拍起来再看导演的意思。索性翻了书出来,又继续整理那部历史片的资料。   他本来对这些就很感兴趣,整理起来也不觉得累,一不留神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直到敲门声响了一会儿,他才捏着肩膀从电脑前抬起头。   “陶老师?”统筹黄安从门口探了个头,“下面已经在拍了,导演说你要是没事儿也过去看看,他后面有场戏要改一改,想和你商量一下。”   “好。”陶立阳点点头,“我这里收拾了就过去。”   陶立阳到的时候,正在拍车祸前李淞和女儿相处的戏。   演李淞女儿的小演员叫张玥,是个小童星,长得很乖巧。   许云清弯腰站在她身后,细致地给她扎着辫子。小女孩睡眼惺忪地用小手揉着脸,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偏过头奶声奶气地去和父亲说话......   “卡!”杜复庭在监视器后拍了下手:“辛苦大家了,休息半小时,我们再来一次。”他瞥见陶立阳,朝他招了招手。“立阳,你来。”   副导演起身把位置让给他,陶立阳道了声谢,眼睛余光还跟着许云清,看他坐在不远处闭眼微仰着头让化妆师补妆,这才又收回目光坐下来。   “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小姑娘看起来还有点僵硬。“杜复庭对他说。   小孩子演戏总是这样,能把台词背明白都不容易,只能多拍几遍找一条最好的,不过好在观众对童星的戏份也不会太挑剔。   陶立阳其实都没太注意那小姑娘,只盯着许云清去了,跟着嗯了一声:”黄安说你有戏要改?”   ”不用大改,就是有几句台词我觉得要再磨一磨。“杜复庭把旁边的剧本递给他,“红笔勾这几句,是不是有点拗口?”   “我以为多麻烦的事,你是不是怕我在办公室偷懒,专门找个借口把我叫下来呢?“陶立阳玩笑着接过来。那是王安写的台词,他没动过,飞快地过了下前后的剧情,很快改了几版出来,递回去。   “这么贵请来的编剧,当然要物尽其用了。”杜复庭念了两遍,大概是满意了,也笑起来:“你要不忙,今天就在这儿坐吧,刚开机大家都找找感觉。”   “成。”陶立阳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剧本,只是眼睛总落不到实处,过了一会儿听见许云清说话的声音,又抬头看过去。   张玥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去了,许云清就弯下腰去面带笑意逗她说话。又从助理手里拿了糖,剥了喂给她吃。   “云清和小孩子相处得挺好啊。“杜复庭道。   陶立阳没回答,他只是忽然记起许云清和李霜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婚礼的时候,李霜就已经是小腹微隆。但那个孩子怀到六个月就意外流产了。   那时陶立阳本来在外地,说是为了新剧本采风,实则是为了许云清结婚的事情绪低落出去散心。碰巧制片方想约他当面聊一聊,他回了N市,却在闲谈中无意间听说了李霜流产的事。   陶立阳记得他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最终决定结婚,许云清一直都喜欢小孩,现在只怕不好受。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开到了许云清楼下。   已经将近凌晨了,许云清家里没有人,陶立阳一面拨着电话,一面不死心地又敲了敲门。电话还没接通,反倒把对面的住户惊动了。时间点的确太晚,哪怕陶立阳衣冠楚楚不像坏人,那女人仍然很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呀?干什么的?”   陶立阳迎着她探究的目光忽然清醒过来,他想是啊,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只是想看看许云清,或许安慰他,就像以往许云清遇见不如意时一样。   但以往到底是多久以前了?现在许云清身边有名正言顺的妻子,再怎么样,都该是他们互相取暖,关他陶立阳什么事?他哪里有这个资格?   陶立阳周身都在一瞬冷下来,挂了电话,摇摇头,说没事,走错了。便进了旁边的楼道,连电梯都忘了按。   他心里沉重发慌,在楼梯上僵硬地坐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走下去。到了车库,正摸着钥匙,又有辆车开进来,司机按下车窗,有点诧异地和他打招呼:“陶老师?”   陶立阳被车灯晃得皱了下眉,抬手挡着点光看过去,是许云清的助理,下一秒许云清戴着口罩和帽子就从后座上下来了。   陶立阳原本是打算走的,偏巧又撞见了,不由得愣了一下。许云清倒没什么吃惊的样子,和助理说了两句,等车开远了,走到他面前,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你刚给我打电话了?那会儿才录完综艺出来,在电梯没接到。给你拨回来,你又没接。”   陶立阳失魂落魄的,压根没注意到这些,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果然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按着静音了。”陶立阳说。   许云清点点头,也不问他是有什么事,两人默然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许云清先开口道:“你吃饭了没有?我有点饿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许云清住的小区清静却不在市中心,陶立阳开车晃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尚在营业的潮汕馆子。   许云清怕被认出来,进了餐厅就戴着口罩没说话,听陶立阳点好了菜,在服务生退出去之前才开口让加了道清蒸鳊鱼。   那一餐吃得很安静,他们有意地起了几个话头,只是因为彼此心里都有要避讳的地方,说两句就又断掉了,后来索性也都沉默了。陶立阳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一整顿饭都食不知味,只记得许云清替他夹的那两筷子鳊鱼,还勉强能尝出一点清甜。   “我送你回去?”   从餐厅出去的时候,天都还没有亮,许云清闻言转头看他,有一瞬间陶立阳觉得他似乎要和自己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点了头。   回程的路比来时要快,哪怕陶立阳有意减慢了车速,半个钟头,也到了小区。   只是他正要开口叫许云清下车,却发现他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陶立阳想了想,重新开到附近的一个湖边去,把车窗放下去熄了火,又调了座椅,小心地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许云清的身上。许云清大概是累极了,一直也没有醒,只是中途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脸埋进陶立阳的大衣里,手指无意识地抓着衣服的边缘,很用力,宛如攥着一块浮木。   陶立阳手支着车窗,借着一点月光打量他,许云清周身的疲倦肉眼可见。陶立阳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用一根细细的风筝线,在心尖上来回地刮,他想难道这就是许云清一心要投入的婚姻生活吗?他和他爱的女人结了婚,为什么看起来还是不如意?   陶立阳在那一瞬间涌上无尽的恨意,恨李霜,恨许云清,也恨自己无能为力。他有些魔怔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许云清的脸,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手,拿了根烟下车抽了。   陶立阳绕着湖边走了个来回,一直到周身都被夜风吹得凉透了,才往回走。半途又听见许云清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   他隔得远也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听见几句,你先休养好,其它的事情等你身体舒服了我们再谈......   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许云清停顿了一会儿,语调仍然是无奈又疲惫:”我没有生气,真的,归根结底这是你的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更爱惜自己一些......”   陶立阳轻轻踩了踩脚下的树枝,发出一点突兀的响。许云清抬眼看见他愣了一下,勉强牵起嘴角挤出个力不从心的笑容,又对电话那头道:“先这样吧,也晚了你先休息,以后再说。”   他很快地挂了电话,走到陶立阳面前,晃了下手机主动道:“公司同事。”又伸手把陶立阳的衣服递给他:“天气这么冷,你怎么穿件衬衣就下车了?”   “刚下车的时候不觉得。”陶立阳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睫,他知道根本不是所谓的同事,但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两口子有什么事,不愿意告诉他也是情理之中,今天从到许云清楼下,他就一直在犯蠢,现在但难为许云清还专程骗他。   陶立阳熄灭了烟,接了衣服,和他走回车前:“现在回去吗?”   许云清看了眼表:“不了。我七点要拍广告,你要方便的话直接送我过去吧。”   他说了个地址,离他家颇有一段距离,倒是和他昨晚录综艺的电视台离得很近。陶立阳发动了车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时间这么紧,你昨晚直接在附近找个酒店睡一晚不就行了。来回跑,也不觉得累。”   许云清扣安全带的手顿了顿,敷衍笑笑道:“也还好。”   陶立阳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和假装若无其事的笑容,心里堵得更厉害,深深吸了口气,拐弯从湖边出去了。   一路无话。   进了大厦的车库,陶立阳才开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助理到了没有。”   “刚发了信息已经在化妆间等着了。”许云清轻声说,但也没下车。陶立阳自然不会催他,过了一会儿又听许云清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并不是疑问的语气,陶立阳轻轻咬了下后槽牙,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不远处摇晃的灯光,喉结动了动,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如果我可以的话,也不会是等到现在。“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将目光移向许云清道:“我不希望你在我面前也这样累......我没有打算要过问你什么,以后也不会。我不过是......不过是刚好回来,所以来看看你。不管怎样,我以为我们都还算是朋友。”   “当然是。”许云清说,“你从来都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说完这一句就静下来了,靠着椅背,微微仰起的脖颈上透出一点青筋:“我......我最近状态可能的确不太好。”   “我知道。”   “你不知道。”许云清短促地笑了一声,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我只是发现,一个错误或许并不能够掩盖另一个错误。”   陶立阳皱起眉,许云清说完就静下来了,闭上眼抬手用力地捏了下太阳穴:”但总是我自己做的决定,都会解决都会过去的,你不用担心。”   谈话就那样结束了。陶立阳知道他的性格是不会再说什么了,许云清永远像一颗蚌,怎样都撬不开。在那之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陶立阳再看到他是在某个台的小年夜晚会,他和李霜对唱了一首情歌。   还是金童玉女,一对璧人......   ”灯光师,左边的光线怎么回事?”   杜复庭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度,陶立阳定了定神,才发现许云清已经补完妆了,那头小演员正攀着他膝盖上听他讲戏。   陶立阳垂下眼睛,他想李霜那个孩子要是没有流产,应该也是和这个小姑娘差不多的年纪,他们或许也不会离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许云清这样喜欢孩子,只要他想,将来总是会再结婚生子......不管当初所谓的错误是什么,许云清正确的选项里恐怕没有他。   陶立阳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毫不意外地发现,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做过多少心理预设,他还是很难坦然地面对这样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大家多多留言投海星呀,比心心 第7章   下午的戏进度也还算顺利,除了小演员忘记台词NG了好几次以外,预计的场次都结束了,只还剩了一场车祸的戏要等着太阳落山时候的光线。   “云清这几年的演技稳多了。”杜复庭端着盒饭一面看回放,又左右看了一眼:“这正吃饭,他人呢?”   “去化特效妆了。”副导演说。   “哦,是。”杜复庭点点头,大概是对这几场戏满意,对着监视器又夸了两句。副导演也偏过来看了一眼:“许老师的戏一直都还挺好的,他演偶像剧那几年都没出过什么太烂的片子,前年那部戏他没接还是可惜了。”   这个副导演是一直和杜复庭合作的,陶立阳闻言愣了愣,他印象里杜复庭前年只有一部《羔羊》,在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上同时拿下了最佳影片,国内的各大奖项也几乎包揽了个遍。   “哪部戏?”陶立阳问。   “就是《羔羊》嘛,还有哪一部。”杜复庭接过话头,“本来打算找他演男一的,合同都拟好了,最后他当时的工作室没接。所以《逆旅》选角的时候我一开始还有点犹豫来着,也是他签回耀星之后才最终签订合同,好歹是耀星投资的......”   陶立阳有些诧异,《羔羊》的主角是个因为童年阴影而略微扭曲的心理医生,人设复杂又立体,是个很吸引演员的角色,再则《羔羊》制作团队不错,至少开拍前都能保底不会是烂片,按理说怎样都不该拒绝的。   “怎么又没谈拢?”   “我记得说是档期吧,含含糊糊地,我还想着什么时候问问他。”杜复庭看了看副导演,也说不清具体的理由,只说一开始谈得挺好,意向约都要签了又说不行,最后就算了。   陶立阳也不好再追问,毕竟过了这么久的事,和他也没什么直接关系。第二天的戏还有几场要改一改,吃了饭就回二楼去了。   他在片场呆了一天,再看剧本就又立体些,按着和杜复庭商量的改了几个动作桥段,又和王安通了个电话,便着手开始修一条支线。才刚开了个头,门响了。   他以为是场务,也没留意,说了句请进就继续改,过了半晌没听见动静才有些奇怪地去开门,却是卫萧站在门口。   “怎么了?”陶立阳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有事?”   “也没什么事。”卫萧笑了笑掩饰尴尬,陶立阳问完自己也觉得语气生硬得过分了,卫萧能接这部戏,毕竟是他给的机会,哪怕现在他认为这并不是个好的决定,甚至可以算是糟糕。   他往后让开一点:“那进来坐会儿吧。”   卫萧在沙发上坐下,又重复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本来也打算回酒店了,看见这里灯亮着,就过来看一眼......”   陶立阳眼皮一跳,卫萧的事在他这里已经算是结束了,资源什么的,有合适的他可以再搭条线都不要紧,但人他的确是不打算再牵扯。昨晚去拿钥匙的时候他已经暗示过了,圈子里都是人精,他想卫萧应该明白才对……现在看来只怕还没有。陶立阳心里觉得不太妙,岔开话题道:“今天拍戏感觉怎么样?”   “今天……没有我的戏份。”卫萧抿了下唇,抬眼看他,“我下午过来片场的,一直在旁边看来着。”   陶立阳闻言端茶的手略顿了一顿,想起今天似乎的确没有卫萧的戏份,至于是不是在片场看来着,他又哪里去留意这些,面上仍是镇定地笑一笑:“你看我,改一会儿剧本就都忙忘了。来看看也是好的,多熟悉下导演的风格......明天有你的戏是不是?你也不用紧张,杜导很和气的,不爱骂人,自己好好演就是了。”   卫萧嗯了一声:“谢谢立阳哥,我会好好演的。你介绍的,我一定会好好演的。“他顿了一会儿,因为紧张声音小下去一点但仍然很清晰:“我......我们,你最近......”   “我最近都在剧组,剧本还有不少要打磨的地方,一时也闲不下来。你要是有疑惑的,倒是可以来办公室问我,但可能找导演或者其它老师更好,能给你讲的也更多。”陶立阳温声道,“上次电话里已经谢过。反正总是要找人演的,我也只是顺口一提,还是制片方觉得合适才用你,和我也没有太大关系,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至于其他的.....”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卫萧却已经抬起脸看他,眼底带着一点期冀的光,逼得陶立阳不得不将话挑得更明白些:“既然在剧组了,好好演就是。其他的事情过了就过了,周业成那个人就那样,爱开玩笑,有机会我也再和他说,你不要太在意。”   卫萧一怔,到底还年轻,面上失望的神情根本掩不住,陶立阳看他都要把沙发边扣破了,不禁暗叹了口气。缓了神色:“你还年轻,未来的路很长。我很抱歉给你做了个不好的示范……”   “不是。”卫萧一听这话,急切地开口打断他。   “先听我说完。”陶立阳手往下压了压,面容还是温和的,“卫萧你要知道,这个圈子或许有捷径可走,但要立得久,不靠那些。你是个演员,演好戏才是立足之本,其它都不是要紧的。当然,以后要是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我允诺过的都算数。但不用带着负担来,好吗?”   “我真的不是......”   卫萧嘴唇张了几下,想要争辩什么。   “没有关系,我随便说一说,你也随便听一听就是,闲聊而已。”陶立阳笑笑,避开了卫萧的眼睛,不再说什么,只继续慢慢地喝茶。   他其实能看得出,卫萧恐怕并不全是为了资源来,上次说真挺喜欢他,或许也不全是假话,但他只能也只会像今晚这样去答他,况且陶立阳也觉得有些奇怪,卫萧如果真是有什么其它心思,也未免来得太突兀了,他们接触并不深......   卫萧进来的时候陶立阳并没有把门关上,外面安静的走廊上渐渐开始有工作人员走过,应该是夜戏结束了,见门开着,也探身进来和他打招呼,陶立阳应承着寒暄几句。卫萧间隙抬头看了他几次,也只装作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卫萧低声道:“今天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好。”陶立阳道,“早点休息,明天好好拍戏。”   卫萧很轻地嗯了一声,站起身,走到门边又停住了脚,转身看着他,右手不自然地蜷缩着:“立阳哥......你记得......”   “什么?”   卫萧对着他脸上货真价实的疑惑摇头:“没什么。你记得早点休息。”   陶立阳点点头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叹气捏了捏鼻梁,过去合上了门。   他今天起得太早,又忙了一天,把支线粗略理了个大概就关了电脑。提了大衣从楼梯下去,路过主演化妆间还有灯光透出来,陶立阳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里一看果然是许云清。   他已经换过衣服,坐在镜子前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卸过妆的缘故。整张脸上最显眼的色彩是长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映出的浅淡阴影,这让他看起来显得很累,像是睡着了,只有不停点着化妆台的食指证明他还醒着。   陶立阳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他又看见了许云清微微皱起的眉头,很小的皱褶,是一把钩子勾住了他。陶立阳抿了下唇,像把一声叹息咽回去,然后很轻地走了进去,在许云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许云清的手在察觉到有人进来时有短暂地停顿,很快又继续一下下地点,过了两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转过头,从镜子里看着陶立阳,静了一会儿开口:“刚刚在二楼?”   “在改剧本。”   “哦。”许云清手指继续轻点着黑色的桌面,如同碎玉不断地往海里落,但激不起浪花,若有若无的烦躁和焦虑被压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他指腹敲得有一点红,陶立阳起身接了杯温水塞到他手里止住他的动作:“今晚的戏拍的不顺利?”   “很顺利。”许云清转着杯子,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唇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只是笑意不到眼底,像一层面具挂在脸上。   陶立阳打心底里讨厌他在自己面前的伪装,特别是在不知道理由的情况下,但他又毫无办法,只能生硬地转了话题:“不回酒店吗?”   “我车在张馨那里,她大概还有一会儿。”张馨是许云清新来的助理。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回去?”陶立阳斟酌着问,“反正都顺路。”   许云清看了他一眼,跟着站起身:“也好。只是......”他说着笑了一下,“我还没吃晚饭。”   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了路旁一家餐厅,影视基地来来去去都是明星,再大的腕也不稀罕。服务生例行公事一般上来要了签名就安静地关上了包厢门。时间有点晚了,餐厅人不多,点的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陶立阳并不饿,盛了小半碗汤也没喝。看牛肉粒里的配菜有许云清不吃的芹菜碎就顺手拿了双筷子慢慢挑出去,间或又不自觉地用眼睛的余光隔着瓷碗里升起的雾气看许云清一眼。   店里有些热,许云清脱了外套,没一会儿光洁的额角上也起了汗,有一滴顺着面颊慢慢滑下去,一直落在了他裸露在黑色毛衣外的锁骨里。   陶立阳挪开了目光。   他忽然觉得有点渴,搁了筷子,往后靠着椅背喉结上下动了动,端起桌上的茶低头抿了一口。许云清放在桌上的手机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微信信息栏是卫萧的名字,说谢谢他,已经回到酒店了。   陶立阳看见这个名字一愣,这显然也在许云清的意料之外,他微有些慌乱地拿起手机,偏巧张馨的电话也打来了,许云清快速地滑过通话键,听那头说了句什么,道:“你也早点休息吧,今天辛苦了。我明天下午才有戏,你可以晚点过来。”   他挂了电话,又给卫萧很快地回了个不客气,按熄了屏幕。   “张馨是送卫萧去了?”陶立阳反应过来有点诧异。   “下戏回来碰见他,我看他助理也没跟着,这里离酒店挺远,又不好叫车,就让张馨送了一下。”   许云清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神色也没什么波澜,然而陶立阳想起化妆间里他略显古怪的情绪和问的第一句话,心念一动,忍不住道:“你在哪里看见卫萧的?”他不待许云清回答,又紧跟着问:“你看见他从二楼下去吗?”   许云清闻言手顿了顿,勺子里的汤洒出来一点,然后才抬起脸,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嗯,是。怎么这么问?”   陶立阳喉结动了动,去看他的眼睛:“卫萧刚才是来找了我......谈点事,一会儿就走了,其它没什么......你......”   “我知道。”许云清有些生硬地截断了他的话,“先吃饭吧,我饿了。”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低下头去,避开了陶立阳的目光。陶立阳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真正想问的那句话咽了回去,你是因为卫萧不高兴吗? 第8章   一直到饭吃完,陶立阳也没有问出那句话。然而这个未出口的问题就像一粒小石子在他心上反复地划,让他辗转难眠。   再一次入睡失败之后,陶立阳起床去洗了把脸。壁灯的光线映在浴室里深蓝色的瓷砖上有一种很古怪的冷感,陶立阳借着这样并不明亮的光线打量镜子里的人并试图回忆自己读大学时候的样子。   的确是不一样了,陶立阳想,许云清也和在小剧场初见时不同了……但为什么许云清之于他而言还是和当年没有差别呢?   他从来没彻底放下过许云清他心里清楚。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他也有很多次骗自己说好了,过去了,许云清有新的生活,他也应该翻篇了,朋友的关系已经足够,不要自寻烦恼。   然而那些感情就像一座活火山,哪怕拼命抑制着让它短暂休眠,但总会在某一个契机下再一次活过来,比如现在。   陶立阳咬了下后槽牙,心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他:“你又输了,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十八岁的陶立阳不知道,三十岁的他依然没有答案。问题另一头,始终握在许云清手里。他们能够有怎样的关系,其实全凭许云清决定。   陶立阳靠着盥洗台冰凉的大理石边叹了口气,他看不透许云清。许云清从来只承认他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但除此之外有没有其它的,可不可以有其它的?   感情不外乎是关心和占有欲,他们没有说过爱但这些年的陪伴是真的,没有过牵手和亲吻但落在对方身上的眼神是真的......挚友和爱侣的界限又在哪里?   许云清半梦半醒间一句含糊的不要和男人在一起,他就老实地呆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十二年。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真的不能有改变吗?陶立阳回想着今晚许云清莫名的情绪、慌张的打断......会是因为卫萧吗?   他担心这只是又一次的自作多情,一面却又忍不住期盼许云清对他或许真的是有在意的,如果有……这份在意够不够他把许云清从界限的那边拉过来?   他被自己这一连串的问题搞得心烦意乱,镜子里的脸看起来倒还是平静,只有手机在掌心来来回回地转,总显得不安。   陶立阳盯着屏幕上许云清的名字,手指隔着暧昧的距离,想着要不逼他一句实话算了,却又舍不得。思来想去,自己也忍不住低头苦笑,结果一不留神,指尖点到屏幕,竟然真的拨出去了。   “立阳?”电话接通的速度比预想中还有快,快到陶立阳来不及挂断,许云清听起来也还很清明,“还没睡?”   许云清的声音有股奇异的力量,陶立阳原本有点慌乱的一颗心慢慢又定了下来,半靠在盥洗台信口胡诌道:“没睡,在看月亮。”   许云清那头安静了片刻,竟然也不问他打电话是要做什么,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讲:“今晚月色好吗?”   “好。”陶立阳偏过头往外望了一眼,依稀看见斑驳的树影,便漫不经心道:“只是我窗户外面有藤蔓看不清楚。”   “你住在浅水湾饭店么?①”许云清笑着说,隔着听筒有些含糊,像化开的第一捧雪。   陶立阳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他刚刚实则不过顺口一说,许云清这样一提,倒记起了:“也还没睡吗?”   “大概想到明天不用早起,就睡不着了。”声音里仍带着三分笑意,陶立阳能想象出他笑的样子,眼角总是微微地往上翘。   “云清。”   “嗯?”许云清的呼吸声传过来,像一支羽毛在他心上轻轻地挠。   “到阳台上去吧。”陶立阳听见自己说,“我想看一看月亮。”   今天是十六,陶立阳站到阳台上才意识到这一点。   十五的月亮,十六也应该圆了。   深秋凌冽的空气里夹着若有若无的树木清香,是松树或者旁的什么,也许还带着水汽,他分辨不清。天色并不是完全漆黑,有一点幽深的蓝,一轮圆月远远地挂着,周围有很浅的一圈月晕,在没有星星的天幕上美得冰冷而突兀。   隔壁的阳台门打开了,许云清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玻璃杯从里面走出来,隔着乳白色的栏杆伸手递给他一杯,也抬头去看天幕,“是很圆。”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我怎么感觉这像是念大学时候才会干的事。”   “咱们大学的时候有一起看过月亮吗?”他们就这样站在各自的阳台上,隔着小半米的距离闲聊。   “好像有,不记得了。”许云清想了一想说,栏杆不算高,他手肘撑在上面,背上的肩胛骨突出来,像一只蝴蝶。陶立阳也记不清从前有没有过,只觉得现在很好。掌心的杯子带着热度,在秋夜里显得格外暖,他低头闻了一下,很清淡的香气。   “是洋甘菊和菩提叶。”许云清解释,“助眠的,我感觉比热牛奶管用,你不是睡不着吗?”   陶立阳喝了一口:“你不也没睡着。”   “但没有你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地读张爱玲。”许云清玩笑道,眼角翘起的弧度和陶立阳想象中一样,“还真是回到大学时候了。”   陶立阳也跟着笑了,他们念书的时候其实也不大看张爱玲,但《倾城之恋》是小剧场排演过的,陶立阳改的剧本,许云清演范柳原。那时常看的是武侠,他俩都尤其偏爱王度庐,不过更多的时候还是看电影,学校外头有个很小的影院,据说是导演系某个教授的手笔,总放老片子,买张票可以看一整天,什么片源都有,有时候中途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从《小城之春》放到了《八部半》。   陶立阳想到这里倒是记起了,他们还真的一起看过月亮,就在那个旧影院里。   依稀也是个秋天,那时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没有特意约过也总是同进同出。   刚开学不久都还算闲,除了在小剧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那个影院里看电影,带着很厚的笔记本,趁着换片开灯的间隙快速地记两笔表演技巧和故事架构......   有次看到兴头上,干脆打算通宵,原来也不是没有这样做过。结果那天很不赶巧,半夜的时候忽然停电了。   人本来就不多,又基本都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倒也没怎么喧哗。过了十来分钟才出来个中年男人,开了应急灯,说是电路烧了,明天才修得好,打着哈欠又走了。   “怎么弄?出去找个宾馆?”三三两两有人议论着开始退场了,陶立阳偏过头问许云清。   “你一早有课是不是?”许云清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表,凌晨四点,“宾馆不是在背街吗?过去也麻烦,要不就在这里呆着算了,七点吃了早饭,我陪你去上课,完了再回宿舍补觉。”   这个点的确尴尬得很。“也行。”陶立阳说,“不过你早上不用陪我去上课,那老师讲得不大好,和你们专业也不怎么沾边,你吃了饭早点回去睡。”   “我想去蹭节课你还不许?”许云清不置可否地撇一下嘴,懒洋洋地把自己手里的笔记本递过去,“帮我放你书包里。”   他们当下算是定了就在这里将就半晚,但一时也没有睡意,就又胡乱小声说些闲话,也不觉得无聊。应急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漆黑的影院里只有如水的月光从头顶一扇很小的天窗透进来。   “这是弦月吧?”聊着聊着,两人又都默契地安静下来,抬头去看天边的月亮。   “上弦还是下弦?”座位有些窄,许云清说话时,呼吸像一阵很轻的风从颈侧吹过。   其实那时电影院里剩的人已经不多了,零星还有几个大概和他们是一样的想法。只是有那样多的空位置,他们却也完全没想过可以分开坐得舒服点,总是要黏在一块儿。   “上弦吧?”陶立阳想了想,“下周不是放中秋假吗?”   “好像是。”许云清点点头,两人就那样就着月色继续东拉西扯,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差点睡过了头,说好的早饭自然是耽搁了,第二天踩着铃声跑进教室坐下来还忍不住对着傻笑。   这一切还发生在许云清那个醉酒的夜晚之前,那时陶立阳一厢情愿地认为从挚友到爱侣不会有太远的距离,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许云清把话摊开了来,将来或许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他都可以去解决,只要许云清在就好。但他没有想过那个问题会是许云清本身,不知道往后有这样的十二年......   外面不知是什么鸟叫了一声,把沉寂的夜晚打碎了一条缝。   陶立阳偏头看旁边的许云清,还静静望着远处的月亮,月辉照在他脸上,半隐半现,像一幅画。这样的月亮,这样的光芒,和当年书里人望见的是同一轮吗?   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不爱看情情爱爱的故事,觉得自己男人怎么会拘泥在这些。但他现在回头看才知道,感情的事,不管女人男人总是一样的,一旦陷进去就开始计较算计,这个人值得吗?需要自己付出多少,反复衡量比较。   陶立阳也计较,但他的天平很容易倾斜,另一头所需要的唯一的砝码就是许云清愿意,他不要求爱是平等的,他已经爱了许云清十二年不介意更多,那些不够的他可以去补足,都不要紧。   陶立阳握着杯壁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菩提叶在水中上下沉浮。   “云清。”他轻声叫他的名字。许云清回过头,陶立阳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停住了,就像当年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许云清安静地看着他,陶立阳轻轻吸了一口气,在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发颤之后,终于问出来那个问题:“你是因为卫萧不高兴吗?”   许云清眼睑动了动,久久没有说话,陶立阳试图从他的神情中窥探出一点蛛丝马。可这次许云清的脸上毫无波澜,他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月色让他看起来有些苍白,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卫萧......卫萧也没有做错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面范柳原和白流苏住的酒店叫浅水湾饭店,中途有一天晚上,范柳原打电话给流苏问她的窗子里看不看得见月亮,然后说自己这边‘窗子上面吊下一枝藤花,挡住了一半。也许是玫瑰,也许不是’,所以陶立阳说藤蔓挡住了月亮,许云清就和他开玩笑问是不是住在浅水湾饭店。后面,陶立阳想男人女人都一样,陷进感情就开始计较算计,也还是在继续这个梗,在《倾城之恋》里两个主人公有很长一段都是处于一种猜心,比较对方对自己感情的状态。(我自己看时候的感觉,不一定准确,也绝对没有认为大家不知道的意思,只是因为我用了,所以必须得注明一下......卑微......) 第9章   卫萧没有做错什么,那你到底有没有不高兴?   第二天陶立阳去片场的路上仍然在想这个问题,这晚他没有得到第二个答案,有的就只是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不能让他安心,同样也难以让他死心。然而他到底不愿意逼许云清太紧,只能反复思量折磨自己。   “陶老师。”场务敲了敲门,“您喝咖啡吗?早上新送了豆子过来。”   “咱们剧组待遇这么好?那麻烦你了。”陶立阳谢过她,转身把外套搁在椅背上,打开笔电习惯性地先看一看邮箱里未查收的邮件。除了一封编剧协会的改选通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他掩嘴打了个哈欠——昨天晚上到底没睡好,正要关了把剧本调出来,却又被右下角弹出的娱乐新闻定住了目光。   黑体加粗的一串长长的标题上赫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李霜。   陶立阳对李霜的感觉很复杂,虽然不喜欢,倒也谈不上厌恶,更多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大概只能说是妒忌。   李霜比陶立阳和许云清高一届,算是学姐。   许云清和她都是排球社的成员,所以大一刚进校就认识了,后来陶立阳时常去排球社找他,跟着见过几面。但在陶立阳的印象中,那时许云清和她其实并不太熟,虽然都是一个系的,充其量也只是点头之交。他们的联系真的密切起来,应当是在许云清喝醉酒以后,陶立阳因为心中有鬼,两人疏远了段时间,接着,李霜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开始频繁地出现他们的生活里。   刚听说许云清在追她的时候,陶立阳是不信的,带着几分玩笑的态度去问许云清,对方却只是沉默一阵算是默认了。陶立阳很难描述自己当时的心情,他所有摛翰振藻的本事在那一刻通通消失,连假笑的力气都没有。   仿佛以陶立阳的询问为契机,他们的交往变得更显眼,时常出双入对,李霜还跟着许云清来过好几次小剧场,不过也没承认是正式的男女朋友。渐渐地,不知怎么回事,版本变成了许云清从进校就对李霜一见钟情,当事人自己不反驳,陶立阳更不可能说什么,只能看他们暧昧着,直到大四李霜生日的时候,许云清在朋友的见证下算是正式告白了一次,那间酒吧还是陶立阳替他定的。   再然后随着许云清越来越红,他们的恋情转入地下,几度分分合合,但即使这样终究也走进殿堂。那时候陶立阳对自己说,够了,到此为止,他没有想到,这段婚姻只维持短短了三年......   “哎,陶老师,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还议论呢。”场务端着咖啡进来,眼尖地瞥见了他的电脑屏幕。   “没听说过。”陶立阳缩小了窗口,伸手接过咖啡,“你先去忙吧,麻烦你了。”   “啊,好,那我不打扰您了。”场务讪讪地笑了一下,拉上门出去了。   陶立阳这才坐下来又点开刚刚那则推送:深夜约会?疑似李霜新恋情,后面连着加了好几个感叹号。   陶立阳耐着性子把鼠标往下滑,最上头是几张偷拍照片,李霜和一个男人在某间餐厅的包厢吃饭,看角度,应该是从窗帘的缝隙拍摄的。   照片还算清晰,旁边又贴心地用小窗标出了人物,陶立阳手指一顿,发现男主角竟然也是个熟人,徐群。   徐群比他们年纪大了得有十五六岁,早年也演电影,但基本都是曲高和寡的文艺片,所以知名度不算很高。后来就逐渐从台前淡出,转行做了制片人,又在电影学院挂了个教职。不过徐群并没有上过他们系的课,他当时教台词,是表演系的基础课程,陶立阳等许云清下课的时候见过,李霜和他们虽然不在一级,但表演系每年招生少,教师也比较固定,那门课的老师应该都是他。   按理说,李霜和许云清已经离婚了。虽然才几个月,但既然恢复单身,就算真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也理所应当,哪怕对方是曾经的老师,毕业这么多年了,也算是无可厚非。然而问题在于,徐群一直都是有太太的,两个人结婚很早,对方也是圈内人,虽然不活跃了,现在也还偶尔出来客串个戏。   陶立阳都知道的事,娱乐记者更不可能放过,在徐群的背景介绍里用了不短的一段来强调,甚至配了一张夫妻俩共同出席某台慈善晚会的图。相对而言,李霜的介绍就简单多了,绕来绕去不过一个许云清前妻的身份,毕竟比起她拍的那些没什么水花的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许云清才是她在娱乐圈不被遗忘的资本。   照片的拍摄时间是昨晚,新闻也是一早就发布。陶立阳打开微博,发现徐群方的辟谣已经出来了,说是讨论工作,他太太还点了个赞。   其实那张照片上的确也没有什么太亲密的行为,饭店也算公共场合,只是孤男寡女又在深夜,难免惹人遐思。现在辟谣一出,八卦号凑热闹的投票里,结果算是五五开,不过下面评论的画风就统一多了,大部分都是许云清的名字。   陶立阳看得心烦,干净利落地关了页面。毕竟娱乐圈看图说话的新闻每天都有,实在不稀罕。   把今天要拍的几场戏和杜复庭确认无误后,陶立阳又继续专心改支线,并没有把那条新闻太放在心上。以为谣言很快就过去了,然而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事情隐约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感情不是头一回了,啧啧,真是的......”   陶立阳穿过一楼大堂往里走,那里被辟出来算是个吃饭的地方。周围工作人员乱七八糟坐着,人手端着饭盒,窃窃私语议论声不停。   他听得皱眉,快步推开最靠里的房间门,就听见周业成的声音:“这怎么好说,不过我看,空穴不来风,挖出这么多来,说完全没什么,反正我是不信的。”   “什么你又不信了?”陶立阳走进去。   “立阳来了,这里坐。”副导演笑着招呼他。   这个房间都是主创,除了周业成和副导演,执行制片和饰演官二代的演员也在。   “杜导呢?”   “接电话去了,估计短时间结束不了。”副导演说,“让咱们先吃,他一会儿可能不过来了。”   周业成递给他一盒饭和一双筷子:“编剧辛苦啊,这么晚才下来。刚才导演还说呢,花大价钱找你来是值的。”   “我听你这口气倒像是觉得钱花冤枉了。你不是昨天回N市了吗?这么快又回来了?”陶立阳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   “想你呗,我忙完赶紧就又回来了。”   陶立阳笑笑,“想我?你又有什么好事要找我?”   “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不都在热搜上挂着吗?”周业成小臂搭着他椅背,“你看了没有?”   “我看什么。”   “云清老婆那事啊。”   陶立阳把筷子塑封撕得刺啦一声:“前妻。”   “是是是,是前妻。”周业成摆摆手,“你说李霜也是,她跟徐群图什么……”   “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就图什么。”陶立阳皱眉道。   “一撇说不准还是有的。”周业成把手机往他面前推,“这可不是第一次被拍到了。”   陶立阳垂下眼睛,热门点进去第一条是截的某条论坛的帖子,扒了李霜从前有几次被狗仔偷拍到男人见面,不过基本都在结婚前,那时李霜在圈内没什么水花,照片又模糊不清,连正脸都没有一张,这些用来凑版面的新闻自然也无人在意。只有一张是在婚后,不过李霜和照片上的男人隔了得有两米远,标题也是许云清妻子商场狂购,难为扒皮的人能找出来。   “你看这身形,不都是徐群吗?”周业成抬抬下巴,“这藏得挺好,要不这么列一块儿还真是发现不了。”   “正脸都没有一张,我看不出。”陶立阳语气冷淡地按灭了屏幕。   “你关了干嘛?我还看呢。”   “你看什么。”陶立阳把手机扔他怀里,“都是圈内人,你都认识,哪里就网上看这些捕风捉影的热闹?”   周业成满不在乎道:“我不仅认识她,我还认识徐群的老婆。李霜自己办的事,还怕别人看,还怕别人说。”   陶立阳把筷子往桌上一放:“事情怎么样还两说,何必背后议论一个女人的是非,你也不嫌跌价。”   他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周业成一愣,原本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也带上了三份暗火:“你当然不议论女人,你又不喜欢她们。”   陶立阳没想到他往这上面混扯,不自觉皱起眉:“你喜欢?”   “我当然也不喜欢。”周业成嘲讽地一笑,“我要是喜欢,咱俩也不能认识不是?我也不用今天听你这些数落。” 第10章   这话藏的东西太多,房里其余几个人本来只跟着听一耳朵李霜的八卦,没成想忽然得了这么个新闻,一时面面相觑。房间里一旦静下去,外头的嘈杂声就通过墙壁模糊地传进来,隐约似乎也有许云清的名字。陶立阳忍不住叹口气,周业成或许以为还是冲着他去,脸色又是一沉,抬手一推桌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   “立阳、业成啊,我吃完了,先去片场了,你们慢慢吃啊。”副导演先反应过来,路过陶立阳身边轻声道,“有话好好说,你们俩怎么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了。”他拉上门出去了,剩下几个人一看这架势,也都纷纷借口告辞。   陶立阳知道,他们俩刚才这一出纯粹是话赶话赶出来的祸,周业成一直是这样的性格,他今天事涉许云清也失了分寸。见周业成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烦躁,便道:“好了。刚才是我不对,我以茶代酒给你道个歉。”   “那不便宜死你。”周业成到底还是气不过,干脆站起来指他,“陶立阳,你今天是不是没吃药啊?那李霜是你什么人?咱们认识多久?还我跌价?这女的这些年不就仗着云清的名气,吸了他多少血,当谁不知道?我替云清不值,说两句都不行了?”   这话也还有八分真,许云清前几年有部片子,当时周业成还在里面做执行制片,两人老早就相识,私交也还行。陶立阳想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他和周业成睡过这件事,指不定许云清早知道。一个卫萧已经够他烦,这又扯出一桩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不过现在倒也不是追悔的时候,陶立阳抬手拉了他一把,“行了,你先坐下,再生气饭总是要吃的。咱们声音也都小一点。”   又起身盛了碗汤推过去:“不过......你不乐意我也还是得说,你真替云清不值,就更不要提了。不管真真假假,归根结底,这件事上他总不会落着个好,议论来议论去......本来他俩已经没关系了,离都离了,何必再扯一块去。”   周业成低头喝了口汤没说话,陶立阳又道:“再说了,刚才这么多外人在,这房子隔音又烂你不是不晓得?还起个头来讲。传出去,你这制片人都先议论了,其它人的嘴还能空得了。天天盯着主演去了,正事不干啦,咱们这戏怎么往下拍。别说我,杜导先来找你闹。”   “这么多外人,怎么,感情我还是你内人?”周业成嗤一声,算是接了他的台阶下。   陶立阳正为这事心里疙瘩,也不能说,只好无奈笑着摇摇头,“曾经是,行不行?多少年的事了,你刚翻出来我都愣了。”   “你当我稀罕提。要按你这个界定标准,睡过的都算,你就是千手观音也数不过来。“周业成摆摆手,“行了,以后都别提了,我也是气疯了才说的。先吃饭,下午接着磨剧本去,这么高的价钱可不是请你来和我吵架的。”   他顺手又把筷子塞回陶立阳手里,缓了语气,“其实你不说,我刚一冷静,也知道不应该提这些。本来是他们问起来,我顺势就说两句,就是不知道怎么地一开头就没刹住。”   “知道你没坏心,这也不是第一天认识。”陶立阳说。   周业成家境好,家里路子广,自己也会挑本子会挑人,事业走得顺,难免有时候就有些不知轻重,全凭感觉做事。安排卫萧是这样,今天这桩事又如此,以前一言不合,和投资方闹掰的事都弄过好几次。   “不过你这毛病真得改改,就今天这话传来传去的,指不定就变成你作证这是真事了,倒惹自己一身腥。你做制片人的,三教九流都打交道,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行?”   “我做个鬼的证,我认识他俩还能趴床底下去听这些事?”   陶立阳瞥他:“你看你又来了。”   “成成成,我知道了。不提了不提了。我家老头子也老说我来着,我注意,我注意行了吧。”周业成举了下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你知道就好。“陶立阳三两口吃完了饭,“不过话既然到这里了,我就再和你说件事。”   “怎么回事你?今天真拿我当孙子训了。”   “别给我乱添辈分,下次见着你爸我都不知道怎么叫他。”陶立阳拿纸巾碾了下唇,转过去面对他,“我是说卫萧这件事,我再认真地和你说一次,我曾经是有点想法,现在也的确是不打算了。当时让你安排,没交代清楚是我的问题,不过这次说过以后,你可真的真的不要再开那些玩笑了。”   陶立阳抬了抬手,制止了周业成开口,神情严肃一些:“没和你瞎扯。这孩子单纯,容易认真。”   “哦。”周业成摸摸下巴,“你怕麻烦。”   “我不怕麻烦,我怕他动真心,我还不起。”   “还不起还是不想还?你那一颗心留着又给谁呢?”   陶立阳想自己的心哪里还留着,早就系在许云清身上了,面上却只是笑:“给你,你要不要?”   “这话哄鬼鬼也不信,你要肯给我,咱俩当初就不断了,你在我这里,就是个稻草人,空的。”周业成摆手不屑地笑笑,“不过你话到这份上,我也就知道了......是我误会你安排错了,卫萧的房间用不用给你调开?”   陶立阳想了想:“算了。他本来住的就不合规,没头没脑又往哪里调,不定惹人乱想什么。剧组多少人,拜高踩低一把好手,就这样吧。”   “我猜你就这么说,你就是太周到了,对谁都好,就你刚才说话带刺,还真是我认识你以来第一遭……小孩子没见过市面,不怪他多想......不过。”周业成说着又是一笑,“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我还是想问你,以前这种程度的,你是不当回事的。今天这么郑重地来划清界限,是......嗯?”他手指在陶立阳心口上点了一下。   陶立阳犹豫了一下,忽然不太想否认:“是也不是,我不知道他怎么想。”   “真的?“周业成闻言神情明显一滞,脸上有不明显的失望滑过,但旋即又只是语气轻松道:”谁这么大本事?你竟然也有今天。我认识不认识?”   “认不认识有什么关系。”陶立阳从来没有对除了唐冉之外的其它人坦露过他对许云清的感情,“我要真运气好能和他定下来,总有见面的时候。”   “运气都拿来说,可见你是真栽了。那我祝你心想事成。你放心,在你真稳下来之前,我不会和别人提。”周业成搁下筷子,“这顿饭也吃得够久,我还去找一趟会计,就先走了。哦,云清那里你也安心,不会真让人把这破事拿到他跟前去说。”   陶立阳也知道,嘴长在别人身上,私下的议论总是堵不住,明面上过得去就够了。便起身穿了外套,“那好,我也回办公室了。回见。” 第11章   纵然周业成已经上下打点过,下午许云清到片场的时候,问好背后仍然有一双双探究的眼睛。毕竟传言已经在这半天的时间内发酵成李霜婚内出轨才是导致他们离婚的原因,当然也有人做出知道内情的样子说,李霜婚前就和徐群勾搭在一起,从来就没断过,只差没说许云清压根就是被骗婚的了......   最开始扒皮的人本来也是许云清的粉丝,他的粉圈对李霜是多年的不满,见帖子有人响应,立刻再接再厉又开了好几楼,不把李霜钉在牌坊柱上是不罢休了。   只是粉丝这样激进,反而是把事情越闹越大。陶立阳在办公室写了一个小时稿,再看手机,许云清的名字也上了热搜,他心里始终还是有点放不下,索性随便找了个借口去片场转了一圈。   “听说你和业成午饭时候吵起来了?”他拖了把椅子刚坐下,杜复庭就问。   “没吵。声音大点争了两句,都说开了。”陶立阳知道他不是真心说这个,只怕是听到另一桩事,“你中午打电话去了吗,饭都没顾上吃,这又听谁说的。早没事了,你不用管,真的。”   幸好杜复庭并不是爱道是非的人,从旁边外卖盒里拿了块披萨,摇摇头:“我管什么,只要不耽误我的戏,我什么都不管。”   陶立阳就笑,支着头去看监视器。   这一场戏发生在培训学校,李淞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从窗户看见一个来接学生的家长就是当年的肇事者......   “戏拍得还顺吗?”陶立阳注视着镜头里的许云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   “还成。”杜复庭咬了口手里的披萨,往前面挪了点,凑近看监视器,没回头顺口道,“我跟你讲,就这套班底我用起来放心,上部戏道具组老出幺蛾子,烦。云清这状态也挺稳的,我看没受什么影响。你这过来有什么事?要在这儿看吗?昨天商量了改,估计今天你要修的地方有点多我就没叫你下来,你要坐的话,那让人给你换把椅子,这个坐着不舒服,背痛......哎,你旁边水递我一下。”   “不看了,还没弄完。在办公室呆久了出来透透气。“陶立阳站起身开了气泡水给他,“你慢点吃别噎着,我回去了。”   陶立阳来了这一趟,看许云清面色还好,杜复庭又说没事,也就安心些。在办公室一直写到天擦黑算是把支线定了下来。   在大厅签收了快递回到房间已经快到八点,隔壁灯开着,有淡淡的光照在他这面的阳台上,想来许云清在。   陶立阳冲了个澡出来,靠在沙发上一边吹着头发,心里思考和许云清的关系该怎么往下推。   陶立阳已然是想明白了,总得再试一试才好,他要赌,反正十二年前就输了,哪怕更狼狈一些,也好过将来走马灯里都带着遗憾。但今天出了这桩事,恐怕还是要缓一缓......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隔壁门似乎响了一声。   出去了?陶立阳一愣,打开门,酒店走廊上看不到人影。他往许云清门口看了一眼,又回了阳台往楼下看,过了大概两三分钟,许云清戴着口罩和帽子从大堂走了出去。   不过并没有走远,甚至都没有出酒店前的花园,径自走到停车场最右边的车位前,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   那车位有点偏,一半被树阴挡住,但看颜色和车型就是剧组给许云清配的那辆,另外还有辆房车不停这里。没一会儿,又看见张馨从驾驶室下来,玩着手机一边去了。   他在车里一呆就是半个多小时,陶立阳皱起眉,心里奇怪许云清这是见谁。但张馨这个助理是新来的,她都能知道,肯定也不会是太私密,总还得和工作有关系......   陶立阳从来都不是疑神疑鬼的性格,也不是喜欢谁就得事无巨细地掌控他,只是现在这个点上,对他来说的确太过敏感了一些。   会是谁......陶立阳看着远处黑色的车顶,忽然心念一动,倒是真的想出一个人来。   他沉吟片刻,拿出手机给许云清拨了过去,那头很快地接起了,“立阳,怎么了?”   “没什么事。”陶立阳拨号的当头已经找好了说辞,“有个朋友寄了两箱文旦来,说是自己家果园种的,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给你分点?”   “我现在不在酒店,明天吧,或者我晚点回来再找你。”   陶立阳拿着手机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声音还是很温柔的,“好,那你到时候给我电话,先挂了。”   他说完,却并没有按下挂断键,仍然将手机放在耳边,果然紧接着就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云清,你再好好……”   嘟嘟声响起,许云清挂了电话,然而只那么一句,陶立阳也听清楚了,的确是他猜的那个人。   陶立阳叹了口气,觉得有点累,顺手把手机扔在旁边,自己也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但他思索片刻,又很快下了决断,回卧室换了衣服,系扣子的时候,倒记起另一件事,找了酒店餐厅的电话出来:“麻烦打包一份沙拉送上来......,随便什么的都行......哦,等一下。”陶立阳轻轻呼出一口气,定了定神,“不要海鲜,如果有藜麦加一份,谢谢。”   酒店送餐的速度很快,陶立阳签了单另等了一刻钟才看见许云清从车里出来。   隔壁的门开了关上,许云清回来了,但陶立阳估计他今晚只怕没有心情找自己拿所谓的柚子。他站在阳台上又过了一会儿,看见张馨把车开走了,才拿起外套出门。走到电梯口的时候,他拨通了电话:“喂,沈溪。你是不是到剧组来了?”   他在酒店前面一个的路口见到了沈溪。   “你怎么什么都能知道?”沈溪偏头看着他笑笑,有些疲惫的样子。   “刚给云清打电话的时候听见你声音了?”陶立阳顺手把车门关上,“怎么也不上去?这就又回去了?”   ”本来就是临时的行程,上去一趟万一碰着导演制片的,免不了多攀扯几句,又不晓得耗到什么时候去。“沈溪揉了揉太阳穴,“等过段空了我再过来探班,今天时间赶得很,回去还一堆儿事呢。”   “那我送你吧,这也好久没见了。”陶立阳道,“再说这里过去机场得开一个半小时,都这个点了,张馨一个女孩子来回也不安全。正巧我对着电脑写了一天了,当透透气。”   “没事的,陶老师。”张馨从驾驶室上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没事的。”   陶立阳只是问沈溪道,“你看?”   “你话都说成这个样子了,我还能不给你个透气的机会?”认识十来年了,并不讲究这些虚礼,否则也不会接个没头没脑的电话就能专程停在路边等。沈溪打量了他一眼,想了想就道,“那张馨你就回去休息吧。我不在这边,云清那里你们做事多留意,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知道了沈姐。”张馨也乐得个轻松,再三和陶立阳道了谢,便下车离开了。 第12章   “你这到底是有什么事啊?要真是专为着送我去机场,刚才就不等你了。”沈溪靠着车窗,“我这得多受宠若惊,晚上都能给吓得都睡不着。”   陶立阳从左边路口拐过去:“真没什么事,知道你过来了,本来想请你吃顿饭的,看你这么忙也没时间,那也总得问候一声吧?哎,你吃东西了没有,后头那个袋子给你带了份沙拉,你要没吃的话将就垫垫。”   “还真是没吃。”沈溪捋了下因为奔波有点散乱的头发,探过身把袋子勾过来,拿餐纸在腿上垫了一下,打开盖子先疲惫地叹了口气。   陶立阳打了导航:“你是干嘛来了?急冲冲地累成这个样子。”   “我干嘛来了?”沈溪叉了一块牛油果,语气有点无奈,“这都闹翻天了,你能猜不出?”   陶立阳自然是知道的。   沈溪作为许云清的经纪人,今天这个时间点来,那只能是因为李霜这件事。然而照目前看,这和许云清其实没有什么直接牵扯,被拍到照片的是他前妻又不是他。记者那里虽然是逃不掉,但工作人员直接答一句对这件事不清楚,或者本着不要落井下石,至多再补一句离婚不是因为出轨就结了。   这样的处理都是圈内的常规,根本不用沈溪来这一趟。可现在她来了,那就表示事情比表面的复杂,许云清这一方不打算这样处理,或者不能这样处理。   “怎么?”话既然到这里了再问也就不突兀,陶立阳看了眼后视镜变道,“这事上面,云清会很麻烦?”   “本来是不麻烦的......”沈溪沉吟片刻,“你是自己人我就不瞒你。李霜和徐群真的假的我一点都不在乎,只要云清撇清关系就行了。记者打电话过来,我们的口风也一直都是不清楚不回应。”   “结果,中午的时候,李霜的经纪人倒来联系我,先一个劲地解释都是假新闻......也是好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说能不能帮忙澄清一下离婚的事。我想这也没关系,本来记者问的时候,我们也都说了离婚与这件事无关,再强调两句也无所谓,又不指着云清靠这种事去博关注。结果他倒好,得寸进尺,说,毕竟徐群是个有妇之夫,李霜和他传绯闻,影响实在不好,原本有个正在谈的电视剧,把试镜都取消了。发律师函否认根本没用,没人吃这一套,还是得另想办法把这个谣言破一下。”   沈溪说着停下来喝了一口水,冷笑一声道:“你都猜不到他打了什么主意,他说想过两天,等风头过去一点,出一个云清和她的复婚通稿。所以我们这边,现在对记者措辞就得温和点,别把话说死了。”   “复婚?”陶立阳心往下一沉,差点别着前头的车尾。   “离谱吧?!你也觉得离谱吧?也真是精得很,云清要愿意和李霜复婚,大家不就信今天这事是假的?”沈溪手肘撑在车窗上支着头,“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呢,人家就和我说,反正这事云清已经答应了。我一问云清呢,他说是,让我配合李霜那边就行。”   沈溪说到这里差点气得笑出来:“他粉圈有多讨厌李霜他不知道吗?当时离婚消息出来超话各种抽奖弄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桥归桥路归路了,这又粘上算怎么回事,再脱一波粉吗?我呢是电话里怎么劝他都没用,只能飞过来了。不过可惜,这聊了一个多小时,还是白费功夫。他就一句话,让我配合。”   “怎么配合?”陶立阳喉结动了动,让声音稳一些,“承认有这么回事?你今天过来他怎么说?”   “那倒不至于,要是疯成那样,我就不来了,直接去找唐冉辞职算了。配合的意思就是,那边出通稿的时候,我们不能否认,最好把态度弄得暧昧一点,雾里看花可不是越看越真吗? ”沈溪无奈摇摇头,“其它的,许云清今天什么都没说,全程就我说,他态度很好地听着,完了以后油盐不进。我问他,离婚到底是为什么,他说感情不和,问他是不是真要复婚,他说暂时没这个打算,但李霜那边既然打算用这个来翻身,那就按他们说得来就是了。我就想问了,是他没这个打算还是李霜没这个打算?前妻的事情他这么去帮,这可不是小事,婚姻的事情,反反复复拿来炒,观感也不好,路人缘掉了怎么补得回来?他硬生生地接一盆脏水,再是说得冠冕堂皇,离婚后还是朋友,哪个朋友牺牲这么多?不是旧情未了是什么?”   陶立阳说不出话来了,他喉咙像被堵住了,连呼吸都困难。   沈溪一来,他就觉得事情不对,所以今晚才绕了这么大一出,但他没有想到许云清会这么为了李霜。他现在宁愿自己今天没有听到许云清出门,说不定现在还能沉浸在美梦中。   “我是没有办法了。像云清这样咖位的艺人,自主权太大了,不是经纪人和公司就能决定的,他态度又这么坚决。现在就只能回去想想,怎么把损失尽量减小。指不定还得做做预案,万一哪天真复婚了可怎么办?”   沈溪将一小块圣女果放进嘴里,“问题我现在还给他谈着个代言,这家的头衔可不好拿。云清都在挚友的位置上耗了两年了,秀也看了,衣服也穿了,好不容易那边有意向升成品牌大使——这家国内又没有代言人,这就是最高的了,必须得拿下来才行。唐冉都为这事亲自和品牌方见过两次了,眼看要敲定,千万不能因为这破事黄了,我得抓紧回去催催进度,最好能在复婚通稿出来之前把合同签了,否则只怕真要出问题......”   陶立阳听她说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很久以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也不敢再去揭那块伤疤了,就着沈溪的话随意转了话题:“唐冉最近还好?”   “还好,就是忙。江宁这又进组了,好像下个月也要转场来这儿,你们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不在家,唐冉不就一心扑工作了?本来快年底了事情也多,过了年接着又是耀星二十周年庆....你在听吗?开车别走神啊。”   “没有。”陶立阳反应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听着呢。”   他们一路又说了些什么,陶立阳都记不清了,只是尽力打起精神开到了机场,把沈溪送进了安检口,慢慢地走回停车场。   他坐在驾驶室上,半天都扣不上安全带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刚才沈溪在,他还能勉强装出没事人的样子,现在却实在是在撑不下去。   陶立阳有些脱力地趴在方向盘上,胸口闷得发痛,他想起沈溪说的话,‘不是旧情未了是什么’。是啊,他想,可不就是旧情未了吗?   以前许云清和李霜分分合合也有过,现在离婚,也不过是一次闹得严重一点的分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破镜重圆了,自己是连镜子都没有过,只做白日梦的人,又去凑什么热闹?   陶立阳这样想着,抬手捂着脸,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眼里都是一片空白。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驾驶室里,侧影像一尊雕像,很久以后才去洗了把脸,再将车开回酒店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13章   复婚通稿满天飞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   就像沈溪说的那样,这些传闻就像扔进池子里的一枚鱼雷,精准地打在了许云清粉丝的痛脚上,搅混了一池子的水。   每天都有粉丝发小作文,力证在李霜这件事上,许云清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自己再喜欢下去;也有粉丝屠了李霜的广场,说她天天盯着前夫吸血,蚊子成精也没有这样不要脸的;骂公司和经纪人的自然也不会缺席,成天在耀星的官微下指责他们如何不作为,怎么不利落点辟谣,就知道说不方便回答......   当然,还有更多的,各大论坛上都飘着帖子,今天说那个朋友的亲戚是民政局的,看见他俩已经领了复婚证的,明天又冒出个人,说自己七大姑八大姨是业内,这完全就是个假消息,不值得信......   只是外面撕的撕,闹的闹,剧组关起门来,自成一个小天地,哪怕工作人员私下议论,戏也还是照样拍着。   “陶老师。”统筹敲门进来,“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都是阴雨天,我们可能得先拍室内的戏,还有几场您看是不是能调整一下,要是不行的话,后面我再想办法另外安排时间。”   “行,那我看看,大概什么时候要?“陶立阳从办公桌后探身接过统筹手里的场次表,晃眼瞥见楼下有好几辆餐车从外面开进来,随口道,“今天怎么这么早送餐?”   统筹闻言也往外看了一眼,恍然道:“哦,今天是卫萧生日,这是他经济公司订来请剧组的。事先也不知,幸好今天没夜戏......陶老师,那个您改当然是越快越好,要是行,后天早上看能不能给我出一份出来,这就麻烦您了。”   “应该的。”陶立阳颔首。   “哎,成。那我就先下去了,这餐车还得弄一下怎么放,这是来得有点早,别挡着剧组的东西......”统筹说着,风风火火又走了。   他走得急,门没关严实,陶立阳过去把门推上,楼下的餐车已经开始往里送东西了。   卫萧的生日……陶立阳不太想去。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主要卫萧不知怎么想的,有些太执着了。他那天把话说成那个样子,聋子也该听出来了,绝不再存在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余地。然而卫萧只沉寂了两天,又不时来找他,   有时候问些剧本上的问题。有时候就是闲聊,他也加入过戏剧学院的小剧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陶立阳同样曾是里面的一员,便总爱拿这个当话题聊。   陶立阳能说得都已经说了,卫萧不继续把话挑明,他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堪。再加上这段时间为了许云清的事,心情一直也不算太好,更没多余心思再去处理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能避则避。   陶立阳想了一想,拿定了主意,找花店订了一束花,约了时间送过来,自己则打算做完手头的工作就直接走。   然而不巧得很,他正打算开溜,杜复庭又打电话过来请他去一趟,说是临时有个新点子,要和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加到正拍的这一场里。陶立阳没奈何,只能又过去,就一直在片场呆到了收工。   “我的建议呢,这一处的伏笔不用加了,就按今天拍的来,这一场内容已经很满了。当然如果你还是想改的话,那我也可以再改一个版本出来。”道具组陆陆续续在清点,陶立阳抵着椅背对杜复庭道。   杜复庭沉吟了一会儿:“这样,要不你还是先改出来我看看再决定。”   “成。”陶立阳很痛快地点点头,起身拿了笔电,“那我先走了,改好了发你邮箱。”   “你这就走了?统筹刚不是过来说小卫生日吗,餐都摆好了。”   “我还有点事,不去了。“陶立阳敷衍道。   “哦。”杜复庭没再说什么,和陶立阳商量着剧情一道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撞见了卫萧。   “导演,陶老师。”   “小卫啊,生日快乐,你事先也不说一声,还是统筹来说我才知道呢。也托你的福,剧组都放松放松。”杜复庭笑眯眯道。   “谢谢导演,本来也不是大事,我还怕耽误剧组的时间。”卫萧腼腆地笑了笑,偷偷拿眼睛瞥了一眼陶立阳。   “生日快乐。”陶立阳一时简直有些疑心他是专程来堵人的,“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自己玩得开心。”   卫萧神情凝固了一瞬:“陶老师,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   “是啊,立阳。”杜复庭是真不清楚他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又一贯是个和气的人,也帮着劝了一句,“就吃个饭嘛,这过去几步路就到了,你什么事非急着现在。”他说着又推了推陶立阳,“走吧,走吧,人寿星都专程来请你了。”   卫萧一直看着他,虽然不是可怜的神色,反而更显得心酸。杜复庭又在旁边,陶立阳坚持着不去,倒像是对他有什么意见。没奈何,打好的主意就这样泡了汤,只能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大抵是因为卫萧第一次在这样制作等级的剧组里拿到还算不错的角色,经济公司也有意借此和剧组上下多拉近关系,所以手笔还算大方,餐是让附近一家星级酒店送的,经纪人也专程来了一趟。   他们过去的时候,剧组其它人也都坐了个七七八八,见卫萧进来不知谁起了个哄,七嘴八舌地和他说生日快乐。   陶立阳在主桌坐下没多久,许云清卸了妆也过来了。这段时间传言甚嚣尘上,许云清在剧组却丝毫不被影响似的,如果不是陶立阳知道内情,大概也真的会以为都是假消息,他和李霜已经彻底没瓜葛了。   他这样想着,低头喝了口酒,急了点呛着咳嗽了两声,掩盖在周遭的喧哗声立并不突兀,只是许云清和他隔了两个位置,不知怎么倒听见了,推了杯茶过来。   陶立阳倒了声谢,却并不想喝,夹了一筷子青笋把喉头的辛辣感压了下去,又听旁边杜复庭说接下来的戏。   就这样酒席过半,唱了生日歌许了愿,蛋糕都分到各桌了,卫萧才抱着一大束花过来,面上带着很明显的笑意:“陶老师,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不用谢,下午才知道是你生日,一时也想不到该准备什么。”   “你已经送过了。”卫萧小声道。   陶立阳一愣,反应过来大抵是说这个角色,笑笑没有答话。卫萧看他的神情似乎有一点失望,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剧组大都今天才知道,但统筹安排人订了蛋糕,也有其它人送了礼物,许云清都让助理买了对袖扣来,陶立阳的花本来不突兀。只是卫萧一直抱在怀里,助理来接,他也说不用,总是有点惹眼。   那头周业成和卫萧的经纪人周旋完了过来坐下,看见这一幕冲陶立阳挑了挑眉,一副你麻烦大了的表情。   陶立阳瞥他一眼,让他少看热闹。   周业成抿一点酒,还是冲他不怀好意地笑。   “哎,你们俩这打什么眉毛官司呢?”杜复庭道,他上次听说了陶立阳和周业成的事,虽然不反感,也觉得有点别扭,“好好吃饭不行?”   “哎,别瞎说,我可没有啊,我看卫萧手里的花呢。”周业成放下酒杯,“小卫啊,你这花陶立阳送的吧?”   卫萧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笑眯眯地说:“这一看就知道,他给谁都送火鹤,从我认识他以来,每次都是这个。不过这花也好,没有歧义不出错。”   这话完全胡扯,陶立阳让花店随便配的,卫萧说了,他才知道这就是自己订的那束。周业成无非是听了陶立阳上次郑重的澄清,提点卫萧,一束花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不要放在心上。   卫萧神色果然黯淡了一瞬,许是周业成的态度刺激到了他,又强撑着道:“或许......或许下次就不送这个了。”   这下连杜复庭都听出不对味了,很诧异地看了一眼陶立阳。陶立阳一时也不知道该作什么态度,只好庆幸这桌人少,男二提前退席了,女主去了洗手间补妆还没回来。   周业成也被卫萧的答案弄得惊讶了一下,很快摇头笑起来:“你啊,刚才你经纪人和我说你一根筋,我看还真是有点。这有没有下次多难说,还能提前安排上?你现在这么说了,陶立阳明年要不想送了,你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周业成帮着提点两句也好,陶立阳也希望卫萧尽快清醒过来,不要在他身上再费精力。但卫萧面上很明显挂不住了,坚持抱着的花仿佛是个放错了地方的道具。   陶立阳有些不落忍,毕竟也是他当初开错了头。正想着该怎么说,又怕卫萧再误会,犹豫间,许云清先开了口。   “你刚不是说饿了吗?吃你的饭吧,老逗小孩子做什么。”他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周业成的手腕,很温和对卫萧道:“你们制片人就爱开玩笑,慢慢就习惯了。你今天是寿星,我看你刚刚一直招呼人来着,只怕自己还饿,花抱着手里吃饭不方便。我让张馨先帮你拿过去吧。”   卫萧看了许云清一眼,不知再想什么,反正不像完全领情的样子,但有了周业成那番话在前,这束花拿在手里的确烫手得很:“谢谢许老师,不麻烦你了。我让助理给我收着就行了。他应该在外头,我去找他。”   许云清只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并不坚持,很淡地笑了笑:“嗯,也好。” 第14章   “这又是哪一出?”眼瞅着卫萧走了,杜复庭一脸震惊地指着陶立阳,又去看周业成。   后者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个好心的围观群众,看卫萧犯蠢,提醒他几句,导演你别多想啊。”   “不是,你.....”   “行了,别指了。”陶立阳烦躁地按下杜复庭的手:“不会耽误你的戏。”   “你们俩都是滑惯了,我也不惊讶,怎么又掺和进个人来。”杜复庭咬了一筷子贡菜,很清脆地一口,半是抱怨半是玩笑道,“我是真不想知道这些事,幸好云清也在,不然我刚才真是尴尬。云清啊,这桌上只能咱们俩说话了,赶紧吃了撤吧。”   周业成啧啧两声:“你这是搞什么性向歧视......”   杜复庭一摆手:“谁歧视你性向?我是说你们这么乱来......”   许云清慢腾腾地挑着碗里的鱼并不答话,或许是光线的原因,看起来面色沉沉。没一会儿又听见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我去接个电话。”   “哎呀,你搭档跑了。“周业成撑着头对杜复庭笑道。   杜复庭摇了摇头,“你可省省吧。”   陶立阳心里烦得很,放下筷子:“你们慢聊,我走了。”   他拿了外套就从大门出去,这栋楼前有一个不大的花园,没几棵树,光秃秃的,全被拿来做了剧组的停车位。   许云清背对着站在花台边上,踢着脚下一块小石子。   “……她觉得病没好,要在医院里呆多久都可以,医药费我不会短她的……至于其他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什么都按她的心意来……王姨,你不用一直帮着劝我,好歹你这一份工资在我账上。你最近也辛苦了,钱我再给你涨一涨,你照顾好她……”   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许云清回过头,看见他愣了一瞬,话还是对电话那头去的:“我这段时间要拍戏,没时间来,她只怕也不太想看见我,先这样吧。”   他很快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兜里,看着陶立阳:“准备回酒店吗?”   陶立阳听他说那几句,大概能猜出来可能是和他母亲有些不愉快,但许云清不说,他自然也不会问,只点头嗯了一声,便往车边走,然而许云清皱眉拦住了他,有点无奈的样子:“你喝了酒不要开车。”说着径自拿了他手里的车钥匙,他手指滑过他掌心有点凉,陶立阳一瞬失神之下也忘了拦,“我进去打个招呼就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我可以叫代驾的。”车子开出路口之后,陶立阳又重复了一遍。   许云清看了眼倒车镜,语气有些说不出的冷淡:“没事,反正我也要回酒店。”   陶立阳心里越发堵得厉害,一时也说不出缘由,抽了根烟出来,含在嘴里没点:“随便你。”   他们一路上沉默着,陶立阳情绪的确不高,许云清不知怎么地,似乎也带着三分气,气氛委实古怪地厉害。陶立阳随手打开车载电台,路况信息之后开始播报娱乐新闻,第一则就是许云清和李霜复婚的八卦。空气仿佛停滞了一瞬,许云清伸手关掉了。   “不能听吗?”陶立阳说。   许云清默然片刻,在前面一个红灯前停下车:“你见过沈溪了。”   他并不是疑问的语气,那天张馨也在,陶立阳没有打算要瞒过他。   但这些日子他们的确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许云清不问,陶立阳也不说,压抑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异样,就仿佛他并不知道复婚的传言是许云清允许的。   然而今天,或许是各种事情都堆在了一起,陶立阳情绪有些不受控制,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那天闲得没事干,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像你今天闲得发慌去给人递台阶一样。”   陶立阳说出来自己也就明白了,他的烦躁不是因为今晚这一场闹剧,症结归根结底在许云清身上,他厌恶自己过去十来年混乱生活的一角坦露在许云清面前,更厌恶许云清对此事不关己:“你作壁上观不行吗?干什么非要掺和进来?”   他压着火,许云清原本似乎还想说什么,被他这番话打断,愣了愣,语气也不见得多好:“我看你那么为难才去替他解围,你真以为我很愿意看他们俩因为你吵?很愿意去递这个梯子?!弄了这么一出,你倒还先生起气来了?”   “你给他解围是看我为难?”陶立阳嘲讽一笑,“或许吧,但难道重点不是因为你不在意吗?所以可以大大方方地给人递台阶。我明白,你不用提醒我。”陶立阳看着他,索性一口气都说了,“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去找沈溪的,你一定觉得很可笑是吧。我有时候也会想,我这些年落在你眼里,大概就是个笑话。为了你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辗转反侧,做尽蠢事,但你何必要当面揭穿我呢,有意思吗?你说我为什么生气?我倒是奇怪了,难道该你不高兴吗?哦,我知道了,嫌难看是吧?和我这个同性恋认识这么久,还......”   他本想说还被我惦记这么多年,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扯了扯嘴角,又带着嘲讽地笑了笑:“委屈你了。”   许云清像是被哽了一下:“陶立阳,你真觉得我是这么想的?”   陶立阳沉默着,这当然是气话,但也不想多解释,只是扭头看着车窗外。   一时间车里只要两人的呼吸声,许云清面色青白一阵,听到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才发现已经是绿灯了。   他咬着牙,手指在方向盘上捏得发白把车开回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较这劲一言不发,直到陶立阳拿房卡开门了,许云清才在他身后道:“立阳,你是我最......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过得好,这是真的。”他顿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卫萧不管怎样,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你和他或者其它谁定下来,总比现在这样好......”   陶立阳没料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尚未压下去的怒气简直一时到了极点,不待许云清说完,转过身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进房间,径自抵着了门上,却还没忘了用手护着他的后脑勺,只将自己的指节在门板上撞得生疼。   “许云清。”他连名带姓地叫他,“你疯了吧!你这算什么?凭什么?”   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许云清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和挣扎,近乎温顺地仍由陶立阳半压着他。   靠得那么近,呼吸也缠在一起,陶立阳甚至生出一种他们此刻亲密无间的错觉。他缓了缓,声音低下去一些,只还带着一股倦:“你看得出来,你当然看得出来,你心里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卫萧有没有真心在,我不在乎,更用不着你来当这个说客,你说他喜欢我,那我呢?我喜欢谁?你怎么不说了?”   有些事情在心里堵得太久了,一旦开了口,就没有办法再收住。况且今天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讲得太多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伸手摸了摸许云清的头发:“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还来和我说这种话。你以什么立场和身份呢?朋友?你心知肚明,我其实不想只和你做朋友,最重要的,最好的,这些定义词我都不稀罕......这么着急地劝我找个人定下来,是担心我缠上你吗?不会的,你别怕。”   许云清皱起眉,:“立阳,我只是......“半晌却又说不出下文来。   “只是什么?”陶立阳的手从许云清的发鬓开始慢慢滑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最后停在了他的脖颈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颈侧的动脉,没头没脑地说:“我以前写剧本的时候看到资料,只要这里按对了位置,三十秒就可以致命。云清啊,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想杀了你,不止一次,真的。”   “也行。”许云清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有点不清醒似的,抬眼看着他,黑夜里他的眼睛却还是可以一直看到陶立阳心里去,那里面带着一点怜悯,说不清是对谁的,“你杀了我,大家都解脱了。”   “我也想。”陶立阳点头,“但是我舍不得。”   许云清的颈侧的动脉在他的手指下轻轻跳动着,那一块皮肤被他摸得微微发烫,陶立阳克制着自己想要吻上去的冲动:“再说了,你解脱什么?你是不是都要复婚了?好事啊,我还没和你说恭喜。”   “不会复婚。”许云清有些疲倦,但声音清晰无比,“我知道你去见了沈溪,也能猜到你大概听说了什么。我刚才提本来是想和你说,虽然复婚的消息是我同意放的,但只是在这件事上帮一帮她,仅此而已。”   “是吗?”陶立阳怔了怔,然后闷闷地应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你不会和她复婚,难道会成全我吗?”   许云清不说话了,半晌挪开了眼睛。   陶立阳笑起来,低下头抵住了许云清的锁骨,肩膀抖动着,倒像是在哭:“也不会,对吧。所以啊,云清,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其实不应该告诉我,这会让我多想。你看你,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偏偏我在你身上又是记吃不记打,猜你的每一句话,猜我是不是有点希望.......猜了十来年,我累了,我不想再猜了。”   他直起身子,退开一步,眼睑下干涸一片,并没有泪水,但许云清却总觉得自己的衣服被沾湿了。   “话说开了,就这样了。”陶立阳慢慢把手从他脖子上挪开,带着的体温很快消失在寒冷的冬夜里,“至于我的私事,你从来没有参与的打算,也就不要再管了。”   他说完,强迫自己不再看许云清一眼,拉开门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大家多多投海星,留言呀。 第15章   陶立阳那天在外面闲逛了一个多钟头才又回酒店,许云清已经不在房间,隔壁灯也关着,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也出去了。   他只觉得身心俱疲,梦里反反复复都还是那些话不停在耳边绕。结果早上一推门,又碰见许云清从隔壁出来。   他昨晚那些话多少是带了点醉意,虽然的确也是真心,酒醒了再见却也不免有些尴尬。   陶立阳一时站在门边不知该说什么,许云清看他这样便也沉默了,只安静地关上门,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这仿佛一个不好的开头,人前他们还能保持着默契打招呼说笑,不让别人看出异样来。一旦没人注意到,就一齐变成了哑巴,不再和彼此说一句话。   陶立阳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算怎么回事,冷战吗?谈不上也不应该。似乎更像是错过了时机,就总也找不到机会再开第一句口。   他那天告诉许云清也告诉自己,话说开了,就这样了。在那个瞬间,他只是想结束自己的单相思,不是要彻底和许云清划开界限,变成陌路人。没想到越搅越乱,成了这样左右为难的样子。陶立阳有时候会劝自己这样也好,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心里却仍不免为此烦闷。   终于,在又一次半夜惊醒,辗转反侧之后,陶立阳想他要不还是先离开这里。彼此不见面,或许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要走的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陶立阳虽然不确定这一定会是个能见效的好主意,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借着阳台透进来的光看了眼表,凌晨五点,强撑着又眯了一会儿,拖到九点过,犹豫了一下,便给王安去了电话。   王安的妻子上个月生了个男孩,陶立阳还专程托人给小孩送了对金镯子过去。算日子他太太该出月子了,估计王安不那么忙,也可以把驻组编剧的活再交回他手上。   他心里计较好了,然而刚刚寒暄两句还没来得及开口,王安先找他诉起了苦,说太太有些产后抑郁,小孩子又闹腾得很,不知道小小的一个人怎么那么能哭,家里请了两个阿姨都不得安宁,讲了好大一通,才想起来问他:“哎,光听我说了,你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   他这样一讲,陶立阳哪里还好意思开口,接了杯水晃到阳台上去透气:“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好久没联系了,你这又刚有了孩子,关心一下你当爸的感受。”   “能有什么感受,这一天天的。看着孩子冲你笑吧,觉得值,这一哭起来,真想愁人。”王安说完,顿了顿又问他,“真没事啊?不是剧本有什么问题吧,要是你和我说啊。”   “不是剧本的问题......”陶立阳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没事,我心里有数的,师兄,你忙你的吧,代我向嫂子问好。”   陶立阳捏着眉心坐下,从玻璃桌上摸了根烟。不知是早上风大的还是烟在外面受了潮,半天也没点燃。他也懒得再进屋去拿,就叼着没点的烟看着远处光秃秃的树干出神,想着王安这里丢不掉,还有谁可以来接这个摊子......只是要换其它人,也还得和剧组知会一声,他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和杜复庭通个气,没成想杜复庭倒是先找上了他。   “什么事?”陶立阳推开休息室的门,杜复庭正在里面看前两天拍的几条片子。   “来来来,立阳,你坐。”他招了招手,“是这样,中午的时候王安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上午找他了,听着不大对,问是不是剧本上有什么问题。我本来想说没有,但你师兄不放心得很,你也知道这个剧本他重视,所以还是叫你来当面问一声。”   杜复庭其实并没有太当回事,一面说话,眼睛都还盯着屏幕,隔了一会儿没听见陶立阳回答,才有点纳闷地抬起头。   “杜导。”陶立阳摸了下鼻梁:“我也正想找你来着,这个驻组编剧,我大概是没办法做了。”   杜复庭惊讶地瞪大眼睛,老半天才想起来按下暂停,侧过身面对他:“怎么了?你跟我开玩笑呢吧......还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陶立阳知道他想岔了,“没,没出事。”   “那怎么回事?”杜复庭想了想道:“是不是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我知道这部戏要磨的地方比想象的多了一点......”   “也不是。是我私人的原因不太想做了。现在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乐意合作的人选,我尽量去联系......”   “没有!”杜复庭闻言手一挥,利落地打断他,“什么叫不太想做了,咱们也不是头一遭合作了,你不是凭心意乱来的人。这事儿你和周业成说过了没有,他同意?再说了,还有投资方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周业成那儿,我晚点会去找他,违约金该怎么算怎么算,另外再请编剧的钱也由我来出。至于投资方,我可以去交涉。”这部电影最大的投资方也是耀星,虽然不是唐冉直接负责的项目,但陶立阳和他开个口,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知道你家大业大,不差这几个钱。但这是钱的事吗?”杜复庭眉头皱起,“你要真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大家都可以想想办法,结果你又说没问题。那现在戏每天都拍着,剧本也一直都在磨,你说丢开就丢开,这不好的啊。”   “咱们这个戏现在拍摄进度也算稳定了,后面其实没有那么多要改的地方,我可以等新编剧来了再走......”陶立阳说着,自己也知道这些借口站不住脚,只得又说了一句:“实在对不住。”   “知道对不住你还要走。”杜复庭看他说不通,干脆站起来,手捶着掌心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往他面前一停,“这样,你要能把你家老爷子请来坐镇,我就放你走。”   这纯粹是气话了,陶立阳无奈摇摇头:“不要开玩笑了,我爸要知道,一准抽我。”   “是你在和我开玩笑......进。”   门被敲响了,陶立阳那个不能说的私人原因就站在门口。   “在忙?”许云清看表情不知道陶立阳也在这里,微微怔了下,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去,“那我晚点再过来。”   “没事,云清,你进来。”杜复庭原本是约许云清过来谈接下来的戏,结果陶立阳来了这么一出耽误了时间,就撞上了。他在气头上,正愁没人一起数落陶立阳不负责任的行为,不顾许云清的推脱,忙不迭地就拉了他进来,“你走什么。你正好也来听听这叫什么事,咱们编剧正琢磨怎么甩手呢。”   许云清一进来,陶立阳就觉得整个屋子的氛围都不自然起来。许云清只怕一样有些坐立不安,但听杜复庭说他要走,还是忍不住偏头迅速地看了他一眼。   话已经到这里了,哪怕天塌下半边来——虽然现在的情况于陶立阳而言也差不离,他也只能坚持坐在这里和杜复庭周旋完。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的问题。”陶立阳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避开和许云清对视,“所以来找你商量怎么减少影响,不要耽误咱们这个戏。”   “你认错态度再好也没用,少来这一套,你不走就没有影响。”中途休战了一会儿,杜复庭的情绪也平静一点,“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但你至少拿出个正当理由来说服我吧。就给我来个什么私人原因,有多私人,你这么不好开口......啊”   他如梦初醒地一拍脑门:“我知道了。”   陶立阳看神色觉得他知道的不会是什么好事,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杜复庭说:“是不是因为卫萧?早想提醒你,不要随便勾勾搭搭,这下甩不掉了就想跑,你不至于吧......”   陶立阳抓了抓头发,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一瞬间真是明白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   “杜导。”许云清说话了,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别瞎猜了,也不是不能找人来接手......”   “你这怎么回事,我还指望你帮我说说他,你往哪头歪呢?”杜复庭一挥手,还是对陶立阳道:“真要是因为卫萧,你不担心,我记得他没几场戏了,我让统筹调一调,最迟下周安排他杀青走人。”   “真不是。”杜复庭这个人一心就扑在电影上,陶立阳知道和他解释不通,微弱地争辩了一句。   “反正你拿不出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你不能走。我这接着都还有好几场戏要改呢。”杜复庭看了眼手机新到的信息:“我不和你说了,周业成明天过来,你要不死心再去找他吃碗闭门羹,不过就算他疯了同意你,我这里也不答应的。也就两个月戏就拍完,天大的事你给我忍住了。B组那边有点状况我先过去了。云清啊,我一会儿过来再找你说戏。”   大概事情的确急,杜复庭抓起外套就走了,关门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来。从许云清身边吹过,一直到陶立阳这里,让他似乎闻到一种很清淡的树木的香气。   真奇怪,陶立阳想,他们分明用的是相同牌子的沐浴......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猿意马,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现在这屋里只有他和许云清两个人了。   陶立阳快速起身走到门边,许云清忽然开口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们有时间没有私下说过话了,陶立阳也没想过要在走之前就让许云清知道这件事,却还是条件反射一样立即说:“是我自己的原因,不干你的事,你不要抱歉。”   许云清没说话,陶立阳也知道这话骗鬼鬼也不信,缓了一缓道:“的确不是你的错。”许云清不爱他,不能接受他的感情,不是许云清的错。   “我那天失态了,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大家都尴尬。”陶立阳想起刚才许云清帮着劝导演让他走,苦笑一下:“我走一段时间,你不用看见我,也不用烦。”   “你别这样想。”许云清声音听起来有点累。   难道不是吗?陶立阳心里嘲讽地一笑,低头看着门把手,迟迟也按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许云清轻声问他:“我们还算朋友吗?”   陶立阳想说当然,又觉得应该说取决于你,但几个念头转来转去,开口却变成了:“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许云清大概没料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下意识地要开口,却又想到了什么,生生咽了回去。他最终没有回答,只是抿着唇转头看着窗户外头残败的冬景,一直到陶立阳离开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第16章   陶立阳最终也没有走成。   一则剧组不同意,陶立阳其实倒不怕得罪了谁以后就吃不了这碗饭,他也不可能面对这样的状况。哪怕闹些不愉快,这个圈子终归是利来利往,早晚都会过去的。关键还是在于找不到能来接替的人。   他顶着杜复庭的怒火和相熟的编剧联系了,有空档的不多,况且驻组编剧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活,中途来接更是如此,和他一样在圈内有些名气的,自己的事都忙不完,哪里愿意来淌这趟浑水。现在能来的,陶立阳说实话也不放心,毕竟这是王安的本子,不是他自己的。   感情上的破事终究没有把他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全部碾碎,找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之后,陶立阳还是留下来了。他和许云清的关系也并没有因为休息室意外的有所缓和。不过就像杜复庭说的,只有两个月,忍一忍也就过来了。   就在这样的煎熬中,这一年不知不觉走了到尾声。   元旦节,剧组正常开工,陶立阳在办公室见到了唐冉。   “你怎么来了?我记得这个项目不是你负责吧?”他实在是憋闷极了,见到这位相识多年的挚友才总算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唐冉顺手把他沙发上乱扔的资料理了理,拾掇出个能坐的地方来:“是不该我负责,所以我和导演制片打了招呼就上来找你了。”   “听这样子倒像专程来看我?”陶立阳怀疑地瞥他一眼,依稀想起上次沈溪说的话:“江宁是不是转场过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我也不知道。”   国内的影视基地就这些,绕来绕去总是能碰到。   唐冉闻言就笑了:“前天。他最近天天都是大夜戏,估计没顾上和你联系。我去分公司处理点事,提前办完了,还能空出两天,离得近就过来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看你也是真的。”   “雨露均沾啊。”陶立阳取茶的手顿了顿,说了句玩笑话,但这次谁也没笑。唐冉很安静地看着他,陶立阳抿了下唇,用力捏了捏鼻梁,有点泄气地坐下:“唐冉,谢谢你来,真的。”   唐冉心下了然,但并不再问,只是道:“我刚听剧组的人说,你想辞了这个活?”   “前段时间的事了。”陶立阳点头又摇头。   唐冉干脆道:“你要真不想干,我找人来替你。”   “不必了。”陶立阳也知道唐冉出面这件事就容易多了,但末了还是说:“治标不治本,也没多长时间了。”   “反正如果你要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告诉我就好。”唐冉从他手里接过茶叶罐,起身泡好了茶再推回到他面前去。   陶立阳默不作声地接过茶盏,拿在手里暖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忙不忙,着急走吗?”   “不忙。”唐冉原本拿了本书看,听他说话便转过头来,“江宁今天不到凌晨收不了工,我不急着过去。你想聊一聊吗?”   陶立阳看杯里茶叶上下沉浮,又静默了两秒:“说句实话,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弄成这个样子......”   从和许云清再见面,这些事情就像一层层的灰往他心上堆,一直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压得陶立阳喘不过气来。但是真的讲出来了,删繁就简也不过寥寥几句,所有的苦闷更多还是因为作茧自缚。   “也就是这样了。”陶立阳喝了一口有点冷掉的茶,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我自己都嫌矫情,归根结底就是我爱他,他不爱我......我又不甘心。不过唐冉。”他转过头去,又很郑重地说了一次,“谢谢你来。这样说出来,总是好一点。”   他们私交甚笃,认识的时候,彼此都处于感情最失意的阶段,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同病相怜,所以很快就熟悉起来,对相互的底细也都很清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知情人。不同的是,唐冉三年前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而他还在这场十二年的无望单相思中挣扎。   唐冉沉吟片刻:“这个项目不归我管,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找了你来做驻组编剧......你来之前知道云清也在吗?”   “当时拜托到我头上,稀里糊涂就接了。”陶立阳停了一瞬道:“只是,当时我就算知道,大概也是要来的。”   “现在呢?”   陶立阳低下头,只是苦涩地一笑。   唐冉又问:“你是自己真心想走吗?还是觉得他想让你走,所以要走?”   “有区别吗?”陶立阳有点迷茫,“反正现在也算了。”   唐冉不赞许地看他,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重新添上热茶:“那你又打算怎么办呢?一直这样,把这部戏拖完,以后就能避则避,再也不见的最好?”   陶立阳想说当然不是,但转念一想,这件事的决定权并不在他,半晌说:“我也不知道。”   唐冉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书翻了两页,才说:“刚才我在楼下碰见云清了,他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那你去。”陶立阳看了眼时间,“他应该这场结束今天就收工了,你们约了几点?他最近只怕也烦,你们说会儿话也好......只是他这两天好像有点感冒,你注意点别让他喝酒。”   “这下又答得干脆了。”唐冉手撑着额头,顿了一顿,“你真觉得他是安心找我吃饭?你不去吗?好歹我在这里,多个人说上几句,这一茬说不定也就揭过去了。”   不可否认,听到这个建议,陶立阳很短暂地心动了一瞬,但还是先看了唐冉一眼,轻声道:“你以前都是劝我早点死心的,今天怎么变了。”   “问题你也不听劝啊。他离婚的时候,我给你打那个电话,你还装得有模有样的,现在呢?......死不死心也不在于一顿饭,总好过你这样愁云惨雾的。”唐冉轻轻一挑眉,“其实我的态度,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可以,我肯定是希望你早点把那些念头都断了。不过我刚刚也在想,再是旁观者清,我旁观了这么多年,总也有自己的偏好,还是不要瞎掺和的好。我今天只是来听你说一说,免得你把自己憋死了,再看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话我也带到,决定还得是你自己做。”   唐冉说完,也不催促他,继续拿过旁边的书翻。陶立阳想了半晌,仍然道:“你去吧,我不去了。云清碍着这么多年的情面而已,我自己还是要识趣的......万一又说些什么让他为难的话出来,那他只怕连这顿饭都吃不安生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确定?”唐冉见他点头,也就不说别的了,把话题转到了其它上头。陶立阳和他东拉西扯了一下午,心里郁结了这么久,也总算散去一点。   许云清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唐冉接了电话,又觑了他一眼,陶立阳压抑住自己改口的冲动,还是让唐冉单独去了。   他其实颇有些心神不宁,到晚上唐冉再打来的时候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他这一晚上的坐立难安都是在等这通电话。   “云清没说你什么。”唐冉开门见山,“不过我想他是打算你去的,晚上订的餐厅都是你平时的口味。”   陶立阳沉默了一瞬:“或许是碰巧。”跟着又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唐冉很轻地叹了口气:“你不用知道他怎么想,你自己怎么想才比较重要。你现在是话说开了,自己没想开,反而不上不下的。总之你要是觉得现在僵持着太累了,又抹不开脸去,那我不介意当这个和事佬。你要是觉得就这样好,熬着熬着的说不定就真过了,那也行,撑不下去的时候,想找人聊一聊,我随时都有空。”   “唐总那么忙,沈溪说你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花呢,还随时都有空?”陶立阳打起精神笑道,“江宁待遇是不是都没我好?”   “那还是他好一点,我现在给他送夜宵过去。你要是为了这种事找我,我最多替你点份外卖。”唐冉一本正经地答他。   说完话的当口,酒店的门口驶进来一辆车,隔得还远,可陶立阳直觉那就是许云清的车。他一直盯着那个方向,直到车停下,许云清真的从驾驶室上下来。   陶立阳不自觉地往栏杆边凑了一点,借着夜色的遮掩有点贪恋地打量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走到路灯下时,许云清忽然停住脚步,抬起了头。   光线昏暗,又隔了好几层楼,面孔都不甚清晰,但陶立阳知道他们目光是对上了。路灯下,许云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穿一件驼色的大衣,或许是因为最近拍戏辛苦,又瘦了不少,衣服挂在身上都显得空落落的,和陶立阳印象中那个清隽挺拔的少年身影似乎有些不同了。   陶立阳忽然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快步从阳台走回了客厅,抓过桌上的残茶一口喝尽,心里前所未有的难过。抬手半搭着眼睛,脑子里还是刚刚的身影,不知怎么,他总觉得许云清看起来似乎也很难过。 第17章   小寒那天下了雪,有一阵极大,像进了棉花铺。   陶立阳停车的时候,听见路过的小孩子吵吵嚷嚷说要去堆雪人,大概是哪个剧组的童星,裹成个团子,倒惹得人忍不住发笑。   和杜复庭的这次合作彻底推翻了陶立阳对他不爱改戏的印象,按理说拍摄过半早该稳定了,结果几乎每天还有新的想法冒出来。王安都被拖着开了好几次视频会,更遑论他这个驻组编剧。不过忙一点也好,陶立阳苦中作乐地想,投入工作心里就没那么乱了。   陶立阳在办公室写了一上午的稿,算是把昨天的讨论结果落实了,只等杜复庭看过有没有再要改的地方。敲了敲颈椎走到窗边伸了个懒腰,才发现雪已经停了,太阳早出来了。   他心里有点可惜地想那个小孩的雪人只怕没堆成,又听见底下哄乱一阵。趁着场务端咖啡进来,才知道是雪化了地上滑,道具组箱子倒了砸着了个演员。   不算是太重要的角色,上个月才进组,但后面也还有几场戏没拍,送去医院检查右前臂粉碎性骨折,得修养好几个月,肯定是拍不了了。陶立阳从统筹那里听说这个消息,托人带了花和果篮去的同时,也知道只怕又有得忙,中午果然被杜复庭拉着开会,连饭都没顾上吃。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杜复庭有点不好意思地和陶立阳商量,要不把剩下这几场里受伤演员的戏份挪到卫萧身上去,叫他来拍吧。   上次虽然陶立阳说了不是因为卫萧的原因,但索性他本来也没几场戏了,杜复庭还是很雷厉风行地让统筹调了调,压着最短的时间安排了他杀青。   现在又让他回来......陶立阳看了看手头的剧本,却也必须承认这不失为一个主意。一来演员是在剧组受的伤,把他已拍的戏份全部作废重新安排人,花费大也不仁义,但再编个新角色就为了剩下的这几场,剧情上也显得很突兀。最轻松的解决方式的确是挪到原有的角色上去,卫萧和这个演员饰演的都是负责处理车祸案件的警察,往他身上改也很容易。   “你决定。”陶立阳最后说。   他心里不太希望卫萧来,卫萧杀青离组之后仍然不时给他发条微信,显然是没有彻底死心。但因为他的一点不情愿就挡别人的戏路和剧组的进度,陶立阳实在做不到。   “那我让人联系了。”杜复庭说。   陶立阳点点头,随他去了。   卫萧回去了以后也就零星地参加了几档综艺节目,并没有再定下新的片约,不算太忙。剧组头天联系他,第二天下午人就到了,东西都没放,先来陶立阳办公室打了个招呼。   陶立阳装作看不到青年人充满期翼的脸庞,轻描淡写地问:“见过杜导了没有?他提议让你来的,你该谢谢他才是。”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去。”卫萧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也并不气馁,仍然只拿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陶立阳想起自己刚见到他的时候,第一印象是安静又温顺,现在看来更像是表象了。陶立阳在心里又痛骂了自己一回,表情还是很平和地对他说:“我这里还有稿子要写,也没有时间招呼你,你有其它事情就先去忙吧。”   他摆出送客的姿态来,卫萧也没有非要留下去,闻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却又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立阳哥,我能抱你一下吗?我上次杀青的时候本来想来找你道个别的,但是你刚好不在,我这次也留不了几天的,到时候走万一你又不在。”   他说完,在陶立阳拒绝的话出口之前,抢先伸手抱住了他。陶立阳皱起眉,但并没有推开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那个拥抱比预计的要仓促一些。然而他进来的时候,陶立阳为了避嫌刻意没有关上门,二楼虽然比较清静,走廊上却也还有人走动,陶立阳就清晰地看见路过的女主角助理投来略带诧异的目光。   “我以为你会推开我。”卫萧松手之后小声说。   “但我也不会回抱你。”陶立阳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语气还是波澜不惊,卫萧闻言愣了一下,又听陶立阳道,“不过,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一个男人,你以后要不要当艺人了。”   卫萧看了一眼敞开的门:“我又没什么名气,不会有人在意的。”   “现在没有名气,以后的名气也不打算要了是吧?”陶立阳实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卫萧,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卫萧抿了下唇,轻声说:“你说清楚了,但我......我还不打算听清楚......我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找你要资源的。我先走了。”   他刚才的拥抱也是鼓足了勇气,心里也非没有一点忐忑,很快地看了陶立阳一眼,大概不想也不敢听他拒绝的话,提起箱子匆匆离开了。   卫萧后面几天倒的确是老老实实的,再没有那样出格的举动。只是有时候陶立阳去了片场,卫萧看见了,就往他身边坐,找些话题来聊,有时候说谈这部戏,有时候聊小剧场——他似乎对那段经历很留恋。   陶立阳很少回应他,但凡不是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往往他一来,便找个借口走了。   饶是这样,剧组里渐渐也有些流言出来。   周业成都来半真半假地问过他一次:“怎么回事?你又和卫萧搅合上了?那我上次替你挡他,岂不是枉做好人?”   “没有的事。”   “我听说你们在办公室搂搂抱抱的。”   陶立阳无奈地笑一下:“我还听说是我让他回来的,这你总该知道,那天你也在,是杜导的主意没错吧。”   “那你的确没反对啊。”周业成揶揄道,又收敛了一点笑意,“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是知道不大可能,别人可不晓得。我刚上来找你,导演还暗示我呢,说你现在身边有人了,我就不要再和你牵扯不清......你能想到他那个神态,又不想说又觉得应该说的。哦,云清也在,我看他表情也精彩得很,只是不说而已......不过天地良心,咱们俩得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是连他们都这么误会,你可以想象剧组其它人怎么传了。”   陶立阳听见许云清在的时候,心里还是沉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许云清并不在意。他扯回思绪,按了按眉心:“我不用想,我也长了耳朵的。随他们传吧,难道还叫住一个个解释,等卫萧走了事情就过了.......本来当初我要不招惹他,现在就什么事情都没有,终归我也有问题。他也才刚出道,以后还要在这个圈子混的,没必要弄得太难看。过段时间,他自己可能就想清楚了。”   “可能?”周业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随你吧,处理这种事情你是老手了......对了,你上次和我说的你要为他金盆洗手的那位呢?”   陶立阳愣了下神,那才多久之前的事,现在心境却已经完全不同了......他摇了摇头,语意不明地说了一句算了。 第18章   戏照常拍着,剧组运转一天总也没有太多闲的时候。每个人手头都有工作在,再多的传言都只是枯燥生活的调剂,像压在水面下的暗涌,并不会翻腾到明面上来。   但尽管这样,当知道卫萧在剧组的最后一场戏顺利杀青的时候,陶立阳还是有种微微松一口气的感觉。那天他并不在剧组,手里那部贺岁喜剧的稿子改了几版算是定下来了,趁着对方制片人也在影视基地,便找了个空档约着见了一面。虽然不是刻意避开,但陶立阳想起卫萧说的话,那个拥抱似乎还真成了提前的道别。   七七八八说完,已经十点多了。陶立阳拒绝了再找个地方喝一杯的邀请,径自回了酒店。   然而才进了大堂,本该已经离开的卫萧却正在坐着沙发上等他。   “不是杀青了吗?”陶立阳看着卫萧走过来,心道总不至于又出了什么问题,也并没有接到杜复庭要改剧本的电话,就又问:“还是明天再走?”   “我本来已经到机场了,但我想了想,还是要和你说,所以我又回来了。”   陶立阳聊了快一下午的工作,脑子也有点发蒙:“说什么。”   “我得告诉你。”卫萧似乎吸了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立阳哥,我前段时间走了以后就一直后悔没有告诉你,可我又想等你自己想起来,所以这次回来还是没有说。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我必须要告诉你,否则说不定你很快就又会忘记我,就像以前一样......”   看得出来他这番话只怕坐在这里酝酿了很久,但因为紧张,说出来还是显得有些颠三倒四。陶立阳从字里行间咂磨出一点不对味来:“什么意思?”   卫萧看着他的眼睛,嘴唇有些发抖,但还是很勉强地笑了一笑:“所以你真的完全没印象了,对吧?”   许云清又喝了一口酒,喝得很急,其实品不太出味道,单觉得呛。抬手间把一个已经空了的瓶子碰到了地上,在地毯上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他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从出道以来,按时锻炼,戒油戒辣,随时保持最好的上镜状态,酒当然也是要少沾的东西。   但现在,他的确需要一点酒精。   太累了,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在收工回来见到坐在大堂的卫萧时达到了顶点。   他知道他在等谁。   他表面一派平静地从卫萧身边经过,甚至还友好地点了个头。   回到房间,按部就班地沐浴吃饭看第二天的剧本,却又忍不住在每察觉到有车开回酒店时,都往阳台的方向看一眼,最后索性拿着剧本坐在了阳台的藤椅上。   他也在等。   等陶立阳回来。   他看着陶立阳进了大堂,估算着他们应该见面了,会说什么呢?陶立阳会让卫萧走吗?说不定他一会儿就上楼了,隔壁的灯很快就会亮起。   他就带着这样隐隐的期盼,在心里一秒一秒的数。   但没有,陶立阳没有上楼。   他和卫萧一起出去了。   他们上了同一部车,车开走了,陶立阳也走了。   许云清不知道为什么那辆车开走的动静那么大,那声音一直在他脑袋里响个不停,嗡嗡的,又像被谁当头打了一棒。等他再回过神来是房门被人扣响了,服务生送了一整餐车的酒,说是他点的。   许云清其实有一点发愣,但他想醉一醉也不错,于是他很慷慨地掏了身上所有的现金作为小费把酒接过来。服务生的眼神有一点惊讶,或许在想这个人还没喝怎么看起来已经不大清醒,又或者是认出了他,门一关上就会去某个论坛发帖,说我们酒店住了个艺人,口碑还不错,私下居然酗酒......   许云清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迷糊地看了一眼表,凌晨两点。   隔壁没有人,陶立阳还没有回来。   他笑不出来了。他觉得口渴,抓过酒瓶又灌了一口。   他其实并不讨厌卫萧,不过的确在妒忌。   就像以前每一次听说陶立阳身边又有人出现时一样妒忌,就像听说陶立阳和卫萧在办公室拥抱时一样妒忌。   但他从来不敢细问,也装作不在意,只要没有亲眼看见,他就想那是假的。   不过今晚见到了,真真切切,他们的确一起走了。已经这个点了,陶立阳不回来,......他一定和卫萧在一起,他们在哪里呢?他们在干什么呢?   卫萧那么执着,眼睛里的感情从来不掩饰,陶立阳终于还是被打动了吧,会不会让他一直留在身边,和以前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都不一样?   许云清想这样也好,他上次不就是这样劝陶立阳的,......只是陶立阳真的要翻篇了,他为什么又这么难受?   “你没资格难受。”许云清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你有什么资格难受。”   分明是他自己放弃的,他因为自己的害怕,因为那些难以说出口的往事,假装不知道陶立阳的情意,用朋友的身份吊住他这么多年。   陶立阳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见他,平白受了十二年的折磨,没有回应的十二年,就算再爱,爱意都该被消磨殆尽。   现在陶立阳看穿他了,不再在他这棵树上吊着,去找别人度余生了。   很好,这很好,非常好,他但凡有点良心都应该祝福他。   对,他得祝福他。   许云清这样想着,从茶几上拿过手机,但要拨号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他开始疑惑自己到底是想要祝福还是挽回。   他后悔了,哪怕许云清努力想要否认,这个念头还是从脑海里每一个角落冒出来。   他不想陶立阳去看别人,可他难道敢让陶立阳看自己吗?那层从少年时就挥之不去的恐惧还是笼罩着他。有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以克服,但它们又会在另一个时间冒出来,更遑论还有人一直在提醒着它们的存在。   可真的会比现在这样更糟糕吗?许云清扪心自问,他不知道,他已经难受得五脏六腑都在痛了。   如果陶立阳能回来,如果他回来.......   许云清看着号码迟迟没有按下去,最终只是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陶立阳不会回来了。   月光从阳台上照进来,斜斜地洒在他脸上。   算了,许云清想。   有人曾为了一轮残月耗到天明,但终究还是会有初生的太阳引走目光,这才是应该的结局。 第19章   “我提了那么多次小剧场,以为,你能够......能够想起来一点的。”卫萧偏过头去,看着陶立阳的侧脸。   差不多得有十年了,这张脸,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第一次见到陶立阳的时候十四岁,念初中。父母在他小学毕业那年离了婚,争来争去,把家里一片瓦都分得干干净净,唯独不争他。   他被丢给了外婆。   父母不怎么给钱,外婆微薄的退休金要养一个小孩子是不够的,所以又在一家小饭馆做零工。   卫萧放了学就会去那里找外婆,他那时候瘦瘦小小的,老板又不敢让他帮忙,怕被举报用童工,时间久了嫌他碍事,就不许他在店里呆了。   他只能在外面到处逛,在某一个傍晚,无意间进到了小剧场。   “我当时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也是好奇,看见有灯,顺着进去了。才刚走到那个台阶下面,就有人赶我出去,态度很凶,我那个时候胆子挺小的,他一骂我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办……然后你出现了,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穿一件蓝色的外套,声音很温柔,你说,‘小孩子想呆就让他呆吧,没关系的。’又问我家长知不知道出来玩,然后把我带到前面一个位置上坐下……”   卫萧说到这里很快速地吸了下气,大概是怕自己失态。陶立阳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但除此之外,脸上也没有更多表情。   卫萧缓了缓,继续讲下去:“我本来也没有太多地方可以去,你留了我一次,我就像捡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经常去那里,并不是每次都能碰见你......你不在的时候,有时候还是会有人赶我。但如果你在,你看见我了,就会给我找一个位置坐,我看不懂台上的人在演什么,说什么,问你,你要是不忙的话,也会很温和地和我解释,偶尔还给我拿糖吃,半透明酸甜的......后来放寒假,我就找不到你了。春节的时候,我外婆滑了一跤,腿摔了,不能再照顾我。我爸当时做小生意赚了一点钱,回来大概看我的确过得太惨,良心发现了吧,就把我接过去了。”   卫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见过陶立阳。   但他总是想起他,他几乎是那段岁月里面,除了外婆以外,卫萧遇见的对他最好的人,况且他那样体面整洁,像和自己来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忘不掉陶立阳,大概是出于感激和羡慕混合的情感。   “我再看见你的时候,是在电视上播的颁奖礼,你拿了最佳编剧。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第一次拿那个奖,现在你都拿过很多次了......我那个时候也在读高中了,成绩不好,过得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以后要干什么。但是那天在电视上看见了你,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小剧场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戏,你给我解释的那些东西,我大一点了,才真正开始理解里面的美和感情......我就想我也去演戏吧,说不定有一天可以演到你写的本子,我们可以再见面......其实我也想过当编剧的,但成绩实在太差了,文化课过不了……”   艺考,卫萧考了两年才考上。去小剧场面试,试了四次才终于成为里面的一员。他一步步总想贴陶立阳的脚步近一点走,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在戏剧学院念书那几年,他也有机会见过陶立阳几次,但对方要么是在台上,要么就在人群簇拥中,他碰都碰不到。   等到毕业以后签了公司,要拍陶立阳写的戏也没有那么容易,他运气还算好,用了一年的时间等到了,虽然是个台词都没有几句的角色,但进组的前一周开始,他就已经激动得睡不着了,他想他终于可以站到他面前去了......   陶立阳很平静地听他讲完,看了眼后视镜换了条车道,沉默了一会问:“你真的觉得你对我的感情是喜欢吗?”   “当然是!”卫萧有点激动,“一开始或许不是,可是后来......我念高中的时候,就知道我对女孩子没有感觉,宿舍里,有时候会看那些东西,室友都在比较每部片子的女人,我......我的目光总是放在里面的男人身上。我其实很慌来着,我不知道怎么办,直到我又在电视上看见了你,我一下子就不慌了,我就明白了,我喜欢你的!”   陶立阳没说话,开到附近一家便利店停下来:“你等我一下。”   他没一会儿就回来了,递给卫萧一盒热牛奶和三明治:“先吃点东西吧。”自己开了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介意吗?”   见卫萧摇头便放下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卫萧死死地攥着三明治的袋子,捏得都有些变形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不想让你同情我,觉得我很可怜之类的......我想让你自己想起来,但是我不说,我怕你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你只会觉得我很奇怪,以为我是想找你要资源......你那天问我说是不是不想当艺人了,但我走这条路就是因为你,这些和你比起来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立身之本,没有不重要的。除非你找到下一条能养活自己并且过得不错的路之前,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能这么想。”陶立阳掐灭了烟,把烟头准确地扔进路旁的一个垃圾桶里,“我没有要同情你,也不会觉得你可怜,你想考戏剧学院,考上了,想演戏也演了。不管你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这些中途的目标你都一点点完成了,这没有什么可怜的。只是......”   他顿了一顿,还是说了:“当时小剧场偶尔是会有附近的老人小孩来看,有几个师兄不太喜欢,多少有一点打扰,我倒觉得没所谓,戏排出来就是要给人看的。各有各的道理在,大家也都挺好说话的,一般有人开口留了,也就算了......只是,时间太久,我的确想不起来每一个人的样子。抱歉。”   卫萧看着他,像是在辨别这话的真假。然而陶立阳的神色告诉他,这是真的,那些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对陶立阳而言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他丢掉自尊说了,陶立阳也还是没有印象。   塑料袋被他捏得发出有点刺耳的响声,卫萧很费力地调整着呼吸:“没关系的,立阳哥。你不记得没有关系,我一直都记得.....”   “卫萧。”陶立阳打断他,“如果我一开始知道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主动找我的话,我是不会给你那张房卡。但是,我想我当时应该并没有完全会错意,所以,你来搭讪前,应该也已经从其它人那里听说过关于我的私生活......”   卫萧垂下头,他听说过,但当时他不介意用那样的方式找到一个先留下来的理由,总得先开始了,才能有以后......   “我不接受稳定的关系。”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陶立阳道,“这些年都是这样,很多人约过一次就没有后续了,时间长的多约几次,但中途也会有其它人,我除了不接受群以外,生活比你想象的混乱得多......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如果我接受一夜情呢?”卫萧脱口道。   “真心话吗?”陶立阳挑眉看了他一眼,在他回答之前淡笑着摇了摇头:“我刚才已经联系场务帮你重新订了机票,一点半的飞机,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他说着发动了车,卫萧用力咬着下唇,在要进入前面一个隧道的时候声音有点干地问他:“你是不接受稳定的关系,还是不接受和我稳定的关系。”   他看着陶立阳,声音像是从唇缝里挤出来:“我知道你喜欢谁。我在小剧场遇见你的时候,你就总是在看他,那时候我不明白,后来我知道了。现在也一样,你藏得好一些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因为我一直都看着你,所以也还是能够看到你投向他的目光......可是......许老师他没有回应你不是吗?你不累吗......我可以等的,等你什么时候不看他了,可以回头看看我吗?”   他声音并不高,甚至越往后越低,但的确比刚才说的每一句都更砸下在陶立阳心上。他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不太想说话,但又必须要说点什么。   他想了一会儿:“你对我最初的所谓好感,可能是因为我在小剧场给了你一个可以容身的位置。但其实最开始同意留外人在小剧场看的,是云清不是我,我只是在做他也乐意的事......”   陶立阳语速很平稳地开了一个似乎有点奇怪的头,“你刚才讲的事情,我没有多少印象了,这个不骗你。但是你说的那件蓝色外套我记得,背后有白色的字母,那是云清的,他排练去了,我有时候冷就拿他外套穿。糖我也记得,梅子味道的,我不爱吃糖,是他爱吃我才随身带着,那个糖还不太好买,城东那边才有一家卖,后来停产了......还有你说的我第一次拿奖,那也是我卖出去的第一个本子,稿费买了只表,在云清那里......你还要听吗?”   卫萧徒劳地张了张嘴,陶立阳缓了缓继续道:“卫萧,你看。你对我的那些记忆,你感觉到的那些温柔,背后都还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在,不管我和他是现在是什么样的,以后又是什么样的,你真的想永远笼罩在这层阴影下吗?你是因为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了,才觉得原来你喜欢我。我不是,我是因为喜欢他了,才知道原来我喜欢男人。”   “你问我可不可以回头。”陶立阳笑了一下,“如果可以,我比谁都想。但实际上这并不是回头就可以办到的事,从我第一眼看到他,他就长在我眼睛里了。你说我现在藏得好一些,或许是在藏,我不想给他麻烦,但也因为他在我心里呆得太久了,我知道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是不是时时刻刻看着,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卫萧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发抖:“许老师他都不接受你,你值得吗?”   “感情开始就是一瞬间的事,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我是为了顺应自己的心意,而不是为了让他接受我才去喜欢他的。这不是交易,我喜欢他,他就必须要回应我?强买强卖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又不欠我什么。至于值不值……值不值得是要比较才能得出的,我拿他去和谁比?”   陶立阳语气轻描淡写,甚至还笑了笑:“真要算,在这件事上,他比我无辜。是我管不住自己非要喜欢他,否则我们都可以相处得更容易......更何况,这些年我也没有为谁守身如玉过......只要注意安全,和不同的人上床也没什么不好.....你不用把我脑补得像个受害者,我自己是不认的。但是卫萧。”   他换了语气:“我们都明白,露水情缘对你来说是不够的,你想要的,在我这里拿不到。我正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所以前面一直在躲你,也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你告诉我了......我本来不应该和你说这么多,对谁都不好。不过多少也算我造的孽,说清楚点,你也多清醒一些。小孩子可以靠别人给的温暖活着,但是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你是大人了,不能再把别人当做目标和意义了。”   陶立阳一派云淡风轻地说完,手搭着方向盘没有再开口了,隧道里很暗,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卫萧从来不知道他是这么残忍的人,可他又记起陶立阳刚才说起许云清时,整个人都温柔下来,那是不用看也能感觉到的,和陶立阳曾经给他的,给别人的温柔都是不一样的,后者不过是因为家教和天性,只有对许云清的,才是因为他爱他......   卫萧把头转向了车窗的另一方。   车里很安静,但陶立阳知道卫萧哭了。他没有安慰他,只是打开了音响,帮他掩饰掉不想被人发现的眼泪。   每一次发自内心的哭泣都很珍贵,所以哭过之后必须要学到一点什么才不算白费了,他希望卫萧真的可以放下。   幸好,隧道很快也要开完了。 第20章   从机场停车场出去已经凌晨一点了。   一路往回开,折腾了这么一大晚上,在经过距离高速公路出口最近的一个服务站时,陶立阳实在是觉得有点累了。   到酒店大概还得半个小时,他在休息一会儿和一鼓作气开回去之间犹豫了片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许云清。   陶立阳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接起来。   他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有从来电显示上看见过许云清的名字,两个人几乎连交流都省了,更没有打电话的必要。接通的同时竟然连心跳都忍不住停了一拍。   然而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隐约的呼吸声,似乎还算平稳。   “云清?”陶立阳叫了一声,也没有听到回答。   他有点疑心他是睡着了无意间拨到了号码,但又不免担心是出了什么状况,后者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还是令他在瞬间紧张起来。凌晨这样敏感的时间点又把这份紧张加重,让他甚至都忘了可以打给酒店前台,托他们上楼去看一看,就一路压着最高的速度开了回去。   幸好晚上没有太多车,也很少遇见红灯,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便到了楼下。   一路跑到许云清的房间门口,扣了好一会儿房门却也没有人应,陶立阳皱了皱眉,心中焦虑更甚,正打算下楼去找前台来开门时,忽然想到了什么。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径自走到阳台外,左右看了一眼,脱了外套,手一撑栏杆跃到了隔壁阳台上。   许云清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有谁在敲门,远得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他慢慢睁开眼睛,但眼睑沉得很,等能看清房间里的陈设时,那声音似乎又停了。   他懒得再过去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坐着睡了多久,脖颈都有些僵硬了。他用力摇了摇头,睡着前的记忆又慢慢浮上来,许云清苦笑一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然而才刚喝下去,忽然又听见阳台上传来了响动,他转过头去,便看见有人一把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许云清先是愣了一下,但纵然脑子还不甚清明,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陶立阳的身影。无数种情绪一齐涌向心头,让他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眼见着陶立阳都走到跟前了,才抬头有些发愣地问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在发疯行不行?!”陶立阳的担忧焦虑在亲眼确认许云清无事之后总算放下,但后怕还是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火,“你才是在做什么,敲门也没有人应,我还以为......”   他话没有说完,因为留意到了屋内未散尽的酒气和滚到脚边的一个酒瓶:“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你。”许云清只回答了他前头那个问题。   陶立阳皱起眉头想要去开灯,然而许云清看出来他的意图,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别开,别开灯。”   陶立阳触及到他掌心的皮肤,不由得僵了僵,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握上去的冲动,慢慢地把手抽出来。   “抱歉。”许云清像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很快地收回了手,见陶立阳还看着自己又才有点迟钝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陶立阳无奈:“因为你给我打电话。”   “我给你打电话?”   陶立阳一路上压根没敢挂,经他这么一问也才记起来,掏出手机通话界面都还亮着。许云清偏头看了一眼,面上的疑惑并不作伪,他记得自己是想打来着,但最后仿佛并没有拨出去才对。他按了下额头,从两个沙发垫的缝隙,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已经有些发烫了。   他盯着上面陶立阳的名字愣了几秒,又看了陶立阳一眼,然后按下了挂断键:“拨错了,不好意思,你走吧。”   “你这个样子,我走哪儿去?”陶立阳无奈道,看他又要去拿酒瓶子,按住他的手腕,“到底怎么了?”   许云清不回答,陶立阳只能换了个问法:“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许云清摇摇头。   陶立阳借着月光打量他,许云清虽然平时不怎么喝酒,但酒量的确不算太差,再加上他喝酒不上脸,中途又睡了那么一会儿,除了声音有点沙,说话也还算清晰,只看外表一时还真分不清他话里的真伪。   “那也别喝了。”陶立阳想要夺过他的瓶子,却被许云清死死地握住:“我要喝,你别管我。”   “喝什么喝?这么晚了,去睡觉。”陶立阳伸手要去拉他,却被许云清用力推开:“我说了不用你管了,不耽误你。”   陶立阳没留神,险些被他推个踉跄,抵了下桌角才站稳,蹭着腰际有一块冰凉才发现是衬衫割破了一条口子,大概是刚才从阳台翻过来的时候挂到了。   他想起自己一晚上这些折腾,又看许云清什么都不肯和他说,心道只怕又是李霜的事,不由得自嘲一笑。索性坐下,顺手也拿了瓶酒喝了:“你是不用我管,你话说得多明白,哪一次不是我上赶着死皮赖脸。”   “你早受够我了是吧?”许云清也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这么生气,嫌我打扰你约会了是吧?以后不会了,你放心。”   陶立阳无端受了这莫须有的指责:“我约什么会?”   许云清扭过脸不看他,只一口一口地接着喝酒,陶立阳等不到他回答,心里又憋着三分气,便也接着喝。   “我都看见了。”半晌又空了一个瓶子,许云清去拿新的时终于开口:“恭喜啊......这句是真的。我这里没事,你走吧。”   “你看见谁了?”陶立阳越听越迷糊,“你说什么呢?”   “你这是打算糊弄我吗?”   “我糊弄你什么......”   “卫萧!”   许云清声音猛地提高了。   陶立阳一愣,两人诡异地对视两秒,许云清又低下头去:“我看见他在楼下等你,然后你们就一起出去了......没错吧,你想否认哪一条?”   “我哪一条都不否认。”陶立阳刚才胡乱拿到的是瓶杜松子酒,太烈了,他喝得又太急,已经带了一点点醉意,“他是在等我,我是和他一块儿出去了。难道我不把他带出去,就在大厅和他说吗?人来人往的,我嫌事情不够多是不是?”   许云清哼笑一声,探过身抓过他的手腕看了眼表:“所以你们说什么,要说到这么晚?要不是我拨错了电话,你今天还回来吗?”   “我不回来我去哪里?压根也没什么。”陶立阳简直莫名其妙,索性直接解释,“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他说了,我拒绝了,然后我把他送到机场让他走了,就这样。”   许云清慢慢斜他一眼,像是在拿捏话里的真假:“你们不是在办公室里拥抱?没有在一起吗?”   “压根不是那么回事,你怎么听风就是雨。”陶立阳放下酒瓶点了一根烟,有点烦躁,“凭什么你就像审犯人一样问我,你什么立场?那我问你,你今天晚上弄这一出又是为什么?李霜又出什么事了?”   “李霜?”许云清疑惑道,“她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了?你不是在因为她喝闷酒吗?”陶立阳极力想要压下语气中的一丝酸意。   “关她什么事。”许云清捏了下脖子,换了个姿势。   “不关她的事?”陶立阳冷笑一声,并不相信,“不是因为她,难道是因为我?你刚才问那么多,难道是在吃卫萧的醋?”   许云清沉默了一会儿,陶立阳以为他不会理会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问题,却见许云清把瓶子里的残酒一口喝尽,大拇指碾了下嘴唇,声音有点飘忽:“如果我说是呢?”   陶立阳拿烟的手指僵住了,低头抽了一口才道:“那说明你疯了或者我疯了。”   “是吧?”许云清笑了笑,“可能是我疯了。” 第21章   他们诡异地沉默了下来,陶立阳心里告诉自己许云清是在开玩笑,眼睛却不敢去看他,只知道许云清大概仍是在喝酒。半晌,才听见他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我刚才一个人喝酒的时候在想,如果你回来,如果你回来......你真的回来了......”   他不肯继续往下说了。   陶立阳只觉得隔了大概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整个人都快僵住了,许云清终于又问他:“你真的没有和卫萧在一起?”   他想说没有,张了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咳嗽了一声,也不知怎么想的,再开口却道:“说不定呢?要是没接到你电话,可能我就反悔了,半道开回机场找他,答应他。”   “这样啊,那我还是打扰你约会了?”许云清似乎是在笑,然后他顿了顿很轻地说:“那我赔给你好不好?”   他声音那样低,落在陶立阳耳里却似惊雷炸开,他一时忘了反应。却见许云清放下手里的酒瓶站起身。   许云清真的有点醉了,步子都不是很稳,但并没有迟疑,一步步走到陶立阳跟前,又说了一遍:“我赔给你好不好?”   “怎么赔?”陶立阳看着他。   许云清笑了,垂下眼睛看了陶立阳一眼,然后缓缓地坐在了他腿上,面对面地,一只手臂缠上了陶立阳的脖子。   手臂是凉的,带着一点说不明的湿意,像一尾蛇,察觉到对方肢体僵硬的那一瞬间,许云清面上的笑意却加深了,他凑过去打算吻他,在鼻尖触碰到的刹那,陶立阳终于从这一连串的动作中回过神来,偏头侧开了。   “云清,你喝醉了。”陶立阳声音有点哑。   “或许。”许云清的指间在他脖子上游走,“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是,还是你不爱我了?是不是?”   声音里有一点压抑着的难受,陶立阳听不得。“怎么可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何必明知故问,我爱你的。”   许云清闻言薄薄的嘴唇动了动,半晌却没有说话,只是手臂绕得更紧一点。   陶立阳怕他摔下去,一只手扶着他的背,月光照进来,落在许云清裸露在淡蓝色衬衣外的锁骨上,像一块玉,陶立阳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但是你真的醉了,先起来,别闹我了。”   “我清醒得很......而且我现在真的很高兴,你在我就高兴了。”许云清看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你前段时间都不和我说话,找你吃饭你也不去,我以为你真的不理我了......那我怎么办?你都不知道,好多时候,都是因为知道你还在,你总是在的,我才能撑得过去......”   陶立阳也有点醉了,其实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只知道解释:“没有不理你。我只是觉得你不想看见我。”   “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你总是不信。”许云清说着引着他的手从衬衫探进去摸自己柔韧的腰线。   “云清。”手下触及的肌肤宛如一匹缎子,陶立阳不得不加重了语气:“你别闹了。”   他极力忍耐着,这个许云清有些陌生,却又是熟悉的,干净而欲,落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如此。陶立阳喉结动了动,只能挤出一句:“你知道的,对你,我做不来柳下惠。”   “没让你做柳下惠。”许云清笑起来,手指从他的鼻梁一直滑到嘴唇:“我给你,你不要了吗?或者太晚了?这么多年,你等烦了?”   “我没有烦,但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吗?”到了这一步,陶立阳也不得不相信,许云清是认真了,“你真的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做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陶立阳!”许云清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   他说着又要凑过去吻他,陶立阳微微后仰一点,握住了他的后颈,与他对视着,轻轻磨了下后槽牙。许云清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陶立阳的确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他知道自己的眼睛里也只有许云清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今晚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状况。他知道或许不应该,但清醒的他都没有办法拒绝许云清,更何况是现在带着醉意的状态。   “许云清。”他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说你知道在干嘛,很好。那我就最后再和你说一遍,今天是你招我的,你要是明天醒了后悔,我是不答应也不会再放过你的。我给过你机会了,今天一过,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了。”   许云清只是笑,伸手拿过陶立阳指间的烟,吸了一口,然后慢慢地贴上了他的唇,将那口烟渡进了他嘴里。   他平日里不抽烟,但为了角色专门练习过,所以姿态是美的,从指尖到脖颈无一不是,像一只白鹤。在陶立阳眼底飞了这样多年,现在终于落下来,告诉他,我是你的了。   陶立阳没有再躲开。   他扣住了许云清的后脑勺,一点点加深了那个吻。烟草气息过后,是烈酒特有的芳香,有一点香草和柑橘的清苦,然后是许云清的味道。   这是陶立阳第一次尝到,但似乎又有过无数次了。   他不能准确地描述出来,有点像夏天清晨开的橙花,是他幼年时闻到过一次,就要一直记到走马灯里的味道。   许云清的舌尖是一尾鱼,可还是让他捉住了。   以心甘情愿的姿态。   这个吻比预想中持续得更长,以至于他们很快发现这远远不够。   他们一刻也没有放开对方,纠缠着陷进床上的时候,陶立阳听见许云清贴着他耳畔说:“立阳,你别放过我,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第22章   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准备并不充分,陶立阳怕弄伤他。最重要的,对方是许云清,陶立阳不想在彼此都不太清醒的状况下开始。   仅仅是抚慰当然并不能让他们满足,但当陶立阳在许云清手里释放出来,又把许云清吞下的时候,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们一刻不停地亲吻,像是要从对方那里获得氧气才可以活下去,一直胡闹到早上第一缕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进来的时候,还纠缠在一起。   “云清。”陶立阳慢慢抚摸过他光裸的脊背,“我是真的不会放手了。”   许云清不知听清楚了没有,手还死死缠住他的腰,有点迷糊地找到他的唇,又送去了一个吻。他略带着湿意的头发蹭过陶立阳的脖子和颈窝,微微的痒,却让人安心,于是陶立阳也睡了过去。   彻底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大亮。   陶立阳的手滑过另外一半空了的床铺,抬腕看了眼时间,马上十点。   他中途其实朦胧地醒过几次,先是自己的手机在响,他按掉了,握着许云清的手继续睡。没过多久,许云清的手机也响了,催命似地,来来回回好几遍。   许云清接了电话,声音很轻地应了两句。陶立阳也没听清,勉强睁开眼睛许云清已经下了床,在捡散落一地的衣服,他的背像一弯白玉做成的弓,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痕迹,是陶立阳留下的。   许云清收拾了衣服又进浴室快速地洗了个澡,陶立阳本想问他是不是要去片场,却见他一面系衬衫的扣子,抓起外套匆匆地便走了,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陶立阳当时睡意还很浓,并没有多想什么。只还记得这是许云清的房间,他们一起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得多等一会儿再说,结果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也不久,毕竟心里挂着事,多少不能睡踏实,距离许云清离开大概也就半个小时,被子都还温热。   宿醉之后头还是隐隐有点痛,陶立阳去洗了把脸,穿衣服的时候发现扣子扯掉了两颗,不由得笑了一下,摸出手机给许云清打了个电话。   然而并没有人接。   一直到陶立阳回隔壁房间洗澡换了衣服出来,再拨,都还是没有接通。   他皱了皱眉,又想大概是在拍戏没听见,直接去片场找他算了。可匆匆赶过去,也没有看见许云清人,假装不经意地问了统筹才知道他回N市去了,有杂志要拍。   这是上周就定下的工作,陶立阳原本是知道的,心一急就忘了,却仍不免懊恼怎么这么赶巧,走到一旁又拨了一遍电话。没有被挂断却也始终没有接。陶立阳心想莫不是真被说中,许云清反悔了,借着拍广告正好躲自己?   他面色不由得沉下去,这样难看的神情于他而言实在少见,倒叫统筹吓了一跳,忙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陶立阳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晚上没怎么睡好,头有点痛。导演在哪里?他早上打电话给我了,我没接到。”   杜复庭正在拍摄现场给演员讲戏,看见陶立阳过来,便换了副导演。一面对陶立阳招了招手道:“你哪里去了?怎么联系不上你?有场戏我今早起来忽然想到了,你看能不能这么改......”   等走得近一点,他看清陶立阳的神色又不免啊呀一声:“你这是和谁吵架了?脸色这么差。”   “急吗?”陶立阳没搭理他后一句话。   “什么?”   “我说要改的戏,急不急?”   “不急,正常来说后天才拍得到那一场。”杜复庭又看了他一眼,“你有其它事?”   陶立阳已经摸出手机在订机票,幸好三个小时以后又有一班去N市的飞机:“是有点事。”他想了一下,又补充说,“家里一点私事。”   “不要紧吧?”杜复庭听他这么讲,便以为是他父母有什么状况。   “不要紧。”陶立阳估着时间也该往机场去,转身往外走,“你把要改的地方发我邮箱,我弄完了发给你,要是有其它问题你再联系我,我先走了。”   到N市机场已经是下午了。   陶立阳出了机场打算叫车时才意识到,自己这么一鼓作气地跑过来,只知道许云清是回N市拍广告,连到底是什么广告,现在具体在哪儿都还没问清楚。   他压着眉头有点懊恼地呼了口气,在打给沈溪之前顿了一下,还是拨了唐冉的号码。   第一遍没有人接,陶立阳想着今天都是些什么运气,又打了一遍,通了。   “喂,立阳,什么事?”电话那头是江宁的声音,带着一点睡意。   “唐冉呢?”   “还在睡。这才几点?”   “下午四点,大白天的。”   江宁似乎清醒了一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应该是在起床,“怎么?羡慕啊?”江宁笑了一下又问他:“到底什么事?要我帮你叫他吗?”   陶立阳想了一想和江宁说也是一样:“不用了。云清今天回N市拍广告了,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现在在哪儿行不行?......最好不要让他知道。”   江宁那边应了一声,也没问为什么,只说你等一等。过了大概两三分钟就回过来了,说了个地址给他,又道:“你现在是要过去吗?......那你到门口了给我打电话,我找品牌方的人带你进去。”   许云清今天拍的是一款饮品的广告,国民度很高的牌子,江宁身上有旗下另一条产品线的代言,甚至在唐冉转幕后之前也当过他家的代言人。   因为是新年特别版的缘故,拍摄的时间格外长,陶立阳到的时候进度才刚刚过半。   沈溪今天倒是全程都在,看见陶立阳走进去也吃了一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陶立阳没说话,只看着拍摄场地中间的许云清。他穿一件白色的毛衣,是那种温暖而柔软的质感。直到许云清也看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转向沈溪笑道:“不高兴我来?”   “可不是?”沈溪也笑。   他余光瞥见许云清怔住了,面上是一种混合着惊讶尴尬或者还带着一点愧疚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片刻,然后叫停了拍摄走过来。   陶立阳等他走近一点便说:“我回N市处理点事,云清说他要来这儿拍广告,约了明天一起回剧组去。我事情也忙完了,刚好在附近顺带过来就看一眼,还和他说过的。怎么,他没告诉你?”   沈溪不明就里,果然去看许云清。   他说得这样镇定又坦荡,许云清飞快地了斜他一眼,只得迎着沈溪疑惑的目光有点无力地道:“是。我忘了。”   “没事。”陶立阳看着他笑一笑,“我记得。”   许云清听他这样讲,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抿了下唇:“沈姐,我有点饿了,想吃点东西再拍,你先过去看看素材吧。”   “行。”沈溪颔首,“休息室给你准备了水果,你去吧。”   许云清看着沈溪走了,转身便往休息室去。走了两步,发现陶立阳还站在原地看他,只得又转回去,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无奈小声道:“你跟我来。”   陶立阳垂眸看着他握着自己衣袖的指尖,这才跟上去。   他们进了休息室,安静地锁上了门,谁也没有先开口。   许云清吃了颗圣女果,端了半杯温水喝了十分钟也没见少。   陶立阳见他进来了,眉头微皱,不说一句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似乎中间被划出了一条楚河汉界,忍不住冷笑道:“干嘛这副表情,第一次碰到一夜情对象找上门来?”   许云清闻言一愣,终于转过头来,面色几变,脱口却是:“那是没有你经验丰富。”   陶立阳从许云清一觉醒来不辞而别又打不通电话便一直带着气,倒没料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许云清完全没过脑子,大概也觉得失言,握着杯子,眼神又避开他。陶立阳从他这样的答案里硬生生品出一点诡异的醋意来,不由得升起一股隐秘的甜蜜,心不自觉地就软下去,火气也消了大半。   “你不要瞎说,我没有经验的。”他站起身,走到许云清旁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许云清虽然低了下头,但并没有躲开他,陶立阳神情愈发柔和:“我头一回想找人负责来着。”   许云清沉默了半晌,喉结动了动,敲门声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许老师,您这边好了吗?”   “好了。”许云清连忙推开他站起身,声音有点慌:“我马上就来。”   脚步声响起来,门外的人走了。   “我得先过去了。”许云清没有看他。   “好。”陶立阳也知道他们要把话说清不能急这一时,只又轻轻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就在这里等你过来,我不会走,你也不许跑。” 第23章   广告拍摄一直到晚上八点过才结束。   陶立阳在这期间按照杜复庭的邮件改好了剧本发给他,便一直待在休息室等许云清过来。   “明天你去机场我不送你啊,可别又像今天一样睡过头了。下周还有个杂志你必须得回来拍,正刊封面三月发行。完了以后在你杀青之前我都没有安排其它工作了,你可以安心拍戏。新剧本我选了几个我觉得还不错的,你找时间也看一下,开机初步都是定在三月往后,会给你留休息的时间......”   许云清过来的时候已经卸了妆,沈溪跟在他身后,见到陶立阳有点诧异:“这么晚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等云清还有点事。”陶立阳信口道,“新写了个剧本,有些拿不准,想让他也帮忙看看。求人可不得等久点?”   他是玩笑的语气,沈溪自然也不会当真:“你还有拿不准的?你的本子可都是香饽饽。云清替你看了,你什么时候得写个本子给他才行。”   “好说。”陶立阳道,“那我们就走了。”   沈溪只当他们是约了晚饭。虽然知道陶立阳喜欢男人,但许云清是结过婚的,她一直只担心他不要再和李霜扯上关系,他们又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压根没有怀疑其它的,顺手递了把车钥匙给许云清:“那行。你们先走。我这里得和品牌方再交接一下,本来还说叫姜宣送,那就让他直接下班吧。”   许云清似乎迟疑了一秒,还是接了钥匙:“好,沈姐辛苦你了。”   他们进了电梯也没有说话,一直到了车前,陶立阳道:“我来开。”许云清便把钥匙抛给了他。   也不知是昨天喝醉折腾了一晚上,今天又来回奔波拍广告太累,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许云清上车后倒还眯了一会儿。自然也没有真的睡着,过了大概一刻钟,再睁开眼睛,往车窗外看了一眼:“这是去哪儿?”   “我家。”   许云清闻言略带诧异地转过头,犹豫着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真要看剧本啊?”   “是啊。”陶立阳看着他,“朋友变情人的老套路了,我本来觉得写得不好,前面耽误太久了。但如果是你演,就没关系了,你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许云清抿了下唇,想说什么一时大概也没组织好,陶立阳看他神色,脸上的笑容收敛下去:“我只是觉得,我们大概需要一个私密点的环境再把话说清楚一点,对吗?......虽然我在今早你走之前都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许云清沉默着,陶立阳抿了下唇打了个左转灯:“我家反正也不远,回去再说吧,你想吃什么,把餐点了。”   他们到车库的时候,外卖也刚刚送到,陶立阳让他放在了门口,进屋的时候带了进去。   许云清晚上一贯吃得少且清淡,所以便只从附近一家馆子叫了生滚咸骨粥配几碟小菜。他们的心思都不在饭上,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那一餐,陶立阳收了餐桌又去厨房泡了两杯普洱消食。   许云清接过陶立阳手里的茶,抬头看了他一眼。陶立阳腰抵着餐桌边,也偏头看着他:“聊聊吧。”   陶立阳说完这一句就不开口了,看似很平静地喝着茶,显然是在等许云清说话。   “其实,你今天不用来的,我本来明天也就要回剧组的。”许云清斟酌片刻道,“这个广告是早就定好的工作。”   “所以你是想说,你没有在躲我吗?”陶立阳笑了,见许云清既不摇头也不点头,问他,“那干嘛不接我电话......不方便?没听见?我给你打第一个电话的时候,你应该都还没到机场的。”   他语气还是很温和的,但这并不是个平和的话题。   许云清捏着杯壁的手收紧了一点,终于道:“我早上有点乱,没想好和你说什么。”   “那现在呢?”陶立阳面上的一贯的漫不经心收起了:“我们要说的话当然可以有很多,但其实,也就是两种,这并不难。”他拖过旁边的椅子坐在许云清对面,叹了口气:“云清,我们不要再绕弯子了。我问你,你是不是后悔和我上床了?......或者你干脆想说,你喝醉了,你都不知道昨晚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所以早上看见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就慌了,跑了?”   许云清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从早上清醒过来一直到现在,中途有很多个瞬间他都打算要很做。但他看着对面陶立阳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这样去骗他:“我知道是你。立阳,昨天晚上所有事情我都记得......是我主动的,我知道......”   “这个不重要。”陶立阳打断他,“我对你的感情你清楚,所以谁主动是最不重要的,如果非要这么讲,那我算不算趁人之危?我不要听你说这个。云清,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们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   许云清沉默半晌,似乎很难切齿道:“我没想清楚。昨晚我的确是冲动了一点。”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点恳求:“我们要不先把这个事情放一放。”   “放一放?”陶立阳只觉得一道雷劈上天灵盖:“放到什么时候?放到你某一天再找个女人结婚,就把这一页顺理成章地翻过去是不是?”   许云清按了一下额头,无奈又疲惫,脱口却是:“我和你保证,我不会结婚了。”   “我要你这个保证做什么?”陶立阳皱眉咬了下牙齿:“我怎么想的,你心里清楚得很,我只恨不得把心撕出来给你看。但是你是怎么想我的?我在你这里到底算什么人?你真的会和只当做朋友的人上床,对我完全没有一点感觉吗?”   陶立阳说着,索性伸手掰过许云清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云清,我能求你给我一句实话吗?”   “不是......”许云清睫毛轻轻抖动着,其实并不敢看他,沉默了良久,有点艰难地说,“不是没有感觉。”   “那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不行吗?”陶立阳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就算听到这样的答案,也并不能完全高兴起来。   “立阳,你听我说完。”许云清呼了一口气,“我不后悔和你上床......但我可能还没有准备好和男人在一起。”   “要准备什么?你不能接受男人?我以前也这么想过。”陶立阳顿了一下,还是说了,“但你明明有反应的。”   “不是这个。”许云清打断他,却又不肯继续解释了。   陶立阳抬起一只手按了下额头,又喝了口茶让自己平静一点:“云清,你说我怎么可能不来呢?我以为自己夙愿成真,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结果一觉醒来你跑了......你如果说你没有准备好,要我给你时间,这没有关系。只要你能给我一个期限,五年,十年都可以。但我害怕的是,你永远都用这个理由来回我。如果这样,那就不用准备了。你既然还记得昨晚的事,那你也应该记得我说过。事情由不得你了,我不会放手的。”   许云清甚少看见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只是并不生气,更多的反而是心疼。陶立阳继续道:“如果你是担心你公众人物的身份,我一定会仔细不让人发现,影响到你事业的。就算真有,也一定找人压下去,这并不会很难......唐冉和江宁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出过事的,咱们也不会,好吗?我保证。”   许云清微微垂着头,神色不是没有一丝犹豫。暖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墨色的头发与光洁的脖颈色彩分明。陶立阳一颗心起起伏伏,声音却反而镇定了:“云清,对你,我从来没有死心过,但也的确强迫自己放弃过无数次了,可你又一次次地给我希望。你明白的,咱们两个绝对不是睡一次能够结束的关系,都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可能再放开你?”   他话说得肯定又坚决,但心里也并非全无忐忑。如果许云清坚持说不呢,他又能做什么,大概还是会乖乖退回到许云清想让他去的位置。   他从来都不肯强迫许云清做任何不愿意的事,否则哪里需要拖这十二年。昨晚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没有做到最后,是不是也有给许云清留退路的意思,陶立阳说不清楚。但他总是希望许云清不要后悔,能高兴一些,哪怕把自己压到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许云清终于抬眼看他,很艰难地笑了一下:“那你想睡几次啊?”   “一辈子行不行?”陶立阳在他面前半蹲下去,握住了他的手,要给他戴上一枚戒指似的,“一辈子,只有你,再也没有别人,好不好?”   许云清想,真奇怪,誓言分明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光凭一张嘴,就可以骗对方欢愉,还仿佛自己牺牲了许多似的。但那是别人,他知道陶立阳是认真的,他一直都知道。   他看着陶立阳握着自己的手,指节修长,可是在微微地颤抖。   他在害怕,许云清忽然心里很难受,原来陶立阳在害怕。他分明也爱他,却让他一颗心悬了十二年。   许云清又一次想起了昨晚以为真的会失去陶立阳的心情,他也害怕的……真的还要继续让彼此都处在这样的位置上吗?   许云清清楚自己的恐惧并没有过去,那层阴影始终都在,一直笼罩着他,让他在这么多年之后仍然不敢迈出一步,放任那明知并不存在的威胁折磨自己。   但如果要让陶立阳也因此痛苦下去,他不愿意。   况且陶立阳和他说一辈子,他和他的一辈子。这句话的诱惑太大,大到让许云清觉得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许云清目光滑过陶立阳的脸,从少年到青年,不是没有分别,但看向自己的神情从没变过。   他觉得眼睛酸得厉害,但同时慢慢回握住了陶立阳的手。   那双手终于定下来了,用力与他交握着。   许云清笑了,他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勉强,自己的声音也有些抖,可他的确支撑着把那句话说完了:“好,我们试一试。”   作者有话说:第一卷 完。   这个文一共应该是四卷,前两卷主要走陶立阳视角,后两卷走许云清视角。 第24章   后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起先淅淅沥沥地,渐渐又大了起来,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地响。   陶立阳在雨声中醒过来,睡意朦胧间,下意识地往身旁摸了摸,没有人,他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许云清站在窗户旁边。   他没有穿鞋,赤足站在木地板上往外看。   陶立阳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因为窗帘拉得很严实。但许云清很专注的样子,甚至没有发现陶立阳醒了。   “云清?“陶立阳皱眉叫了他一声,许云清似乎被惊到了,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转过来,怔了片刻笑了笑:“你醒了?”   说着把窗帘又往中间拉了一下才走回来,挨着陶立阳躺下。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尽管屋里开着暖气,手足都冰凉。   陶立阳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暖,另一只手把他身后的被子压了下:“你干嘛呢?”   “没什么,半夜醒了有点睡不着。”许云清侧过身面对他,“吵到你了?”   “你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可能吵到我?”陶立阳说,“你要是睡不着直接叫醒我就好了,陪你说会儿话也行,你一个人站在窗户边做什么,不嫌冷啊?”   许云清没应声,只是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去摸陶立阳的脸,从眉骨一直描摹到嘴唇。房间里没有开灯,眼睛适应了黑暗也很难看清楚,但陶立阳总感觉许云清面色不大好的样子。   “怎么了?”他往后退开一点,看着许云清又问了一遍。   许云清摇摇头,贴过去吻他。   陶立阳总觉得他有话没说,不想这样敷衍过去。但黑暗里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许云清手指从他发丝穿过去,一时两人却都不免有些情动,不过最终还是都强撑着停下来。   “我明天下午要拍戏。”许云清小声说。   陶立阳笑一笑,声音有点哑:“家里也没东西。”   他从前过得再荒唐,也从不带人回来。况且他只在乎许云清人,其它事情,并不急于这一时。只是这样一打岔,两厢缱绻间,倒把先前要问的事情忘了,便又轻轻贴了下许云清的脸。   许云清一寸寸捏他的指节,半晌忽然道:“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   许云清垂了下眼睛:“我说从前。”   “没有的事。”陶立阳把他搂得离自己更近一些,岔开话题问他:“还是不想睡吗?怎么就失眠了?”   “大概今天雨太大了。”许云清随口道,“你家枕头有点高。”   “咱们家。”   “嗯,咱们家。”许云清轻声笑了一下,很顺从地改了口,往下挪一点,头枕着他的锁骨,耳边隐约能听见陶立阳的心跳声,一下下地,很坚定。   陶立阳也笑了,手轻轻抚摸过他的喉结:“我明天给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去买新的。”   许云清嗯了一声,两人又胡乱扯了些其它的,不知过了多久,许云清渐渐安静下去,只是手还牢牢抓着他的。陶立阳听见许云清的呼吸声平稳下来,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也才再次睡了过去。   回剧组的飞机在上午十点,陶立阳家离机场近,他们起得又早,还来得及吃了饭再出发。   早餐是陶立阳出门买的,家里餐具倒是齐全,就是自打搬进来基本没开过火,想自己做也没办法。他从外面回来,在客厅里没见着许云清人,走到卧室才看见他在理被子。   陶立阳立在门框边看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那一床棉絮,被许云清拿在手里,想要理成什么形状都任由他,但又前所未有地熨帖。   许云清收拾好了床铺回头看见他:“怎么也不出声,看什么?”   “看你。”陶立阳走过去抬手搂了下他的肩,“吃饭吧,早餐买回来了。”   因为还要去机场,早餐也很简单,买了咖啡又在便利店带了两袋吐司回来。   陶立阳抹蓝莓酱的时候,发现客厅窗帘还拉着,他放下黄油刀打算过去拉开,许云清看出他的意图道:“就这样吧。”他把咖啡往陶立阳手边推了推,说话间仿佛漫不经心地往窗户边看了一眼,“太阳太刺眼了。”   “那就拉着吧。”陶立阳依言又坐下,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许云清似乎沉默了一些,饭快吃完的时候,忽然对他道:“立阳,我和你说件事。”   陶立阳收杯子的手一顿,记起他昨晚似乎有话的确有话没说,再看许云清的神色,心里不免沉了一下。想说不至于吧,许云清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反悔了?   他心里几个念头转来转去,面上只是笑着问他:“什么事,你说。”   许云清抬眸看他:“我们的事情,不能让其它人知道,行吗?”   “我当什么事。”陶立阳松了一口气,“这个当然,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不爆料关于艺人性向的石锤,本来也算是圈里不成文的规定。再者,陶立阳也知道该小心注意,陶成在圈里又还算说得上话,他们在一起,陶立阳也有把握不会被曝光出来影响到许云清的事业。   “不,你没有懂我的意思。”许云清大拇指按着自己的食指指节,很用力,“我是说除了我们俩之外的所有人。包括你父母,也包括唐冉,沈溪……都不可以......好吗?”   陶立阳闻言愣了一秒:“有必要吗?”   不说别的,唐冉和他们是这么多年的朋友,没有什么信不过的,又算是许云清老板,这件事情,其实和他提前通一下气会更好一点。   但是许云清看着他,表情很认真:“有必要。”   “行,我知道了。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其余谁我都不会说,”陶立阳与他对视两秒。他想许云清不让别人知道,就不让吧,他从不强迫许云清什么,便只又玩笑道,“那要不要拉个勾?不过,我们什么事啊,你是不是再给我定个性,男朋友?”   许云清也跟着他笑了一下,虽然笑容一闪而过,却也当真伸手勾了下他指节:“嗯,男朋友。” 第25章   陶立阳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既然答应了许云清,他自然又更注意一些。况且本来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并没有把私事到处宣扬的癖好,就当私藏一颗糖也不错。   不过很快,陶立阳发现,在这件事情上,许云清实在谨慎得太过度了些。   许云清每天戏都排得很满,他又基本都在办公室呆着,两人会正面接触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再加上许云清有心避开,明明在同一个剧组,有时候一天都难得见到一次面。就算吃饭时候碰上了,许云清要么坐得离他能有半个桌子远,要么几口吃完就走了,陶立阳连半个眼神都捞不着,要不是每天手机还联系着,陶立阳都要疑心他们俩这到底是谈上了,还是又谈掰了。   转眼就要到二月,大部分的戏份都拍完了,每隔几天就有人杀青。陶立阳翻了翻剩下的场次表,估摸着能够如期完成拍摄,没准还能早个一两天,春节前大概是能回去的。   陶成他们前两个月就已经去南方了,他们年纪渐渐大了,冬天一冷在N市就呆不住。只是徐安茹记挂着他还在剧组,隔三差五总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春节是不是去南方和他们一块儿过?   “我不来了,妈。”这样的话题每年都要重复一遍,陶立阳都对答如流了,“你和我爸两个人好好玩,我一去了,你又成天操心我来着......哪里是不想见你们,你说什么呢,这么大一顶帽子戴我头上......既然是度假你就安心度,我不去你们跟前晃了。反正三月开春渐渐暖和,你们就回来了,我后面没什么事应该也都在N市,到时候我天天回家吃饭,你指不定两天就嫌我烦了。”   “你就会说话哄我,什么时候天天回家吃饭过?”徐安茹嗔怪道,又说,“你不来就不来吧,我让阿姨提前给你买点年货,到时候过去给你做饭......你这多久不在家住了,一点人气都没有。”   陶立阳按了按眉心,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真不用妈,阿姨也要过节的,你不能不给人放假啊。我都这么大人了,自己可以照顾自己的。况且我也不一定就在N市从头待到尾,指不定中途也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整几天......”   “那你不如就过来。”   这话题又绕回去了,陶立阳哭笑不得,刚好听见敲门声响了:“妈,这事儿回头再说,有人来了,我这边有点事先这样啊。”   他挂了电话,说了句请进,是副导演。   “立阳,杜导说晚上去他房间开个短会,八点左右吧。发群里了,没看你回,我正好过来就提醒你一声。”   “我刚打电话没看见。”陶立阳看了眼手机,“谢谢,我知道了,到时候过去。”   杜复庭的房间和他们在同一层楼,陶立阳吃了晚餐看时间还早,又写了会儿剧本才收拾了过去。除了导演副导,还有几个主演在。   “云清呢?”杜复庭看人来得差不多,只差许云清了,正打算给他打个电话,门就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耽误了点。”许云清下午有场戏在沙地里来回滚了好几圈,洗了一个来小时都总觉得还有沙子,现在过来头发还是半干的。   杜复庭顺手递了本剧本给他:“没事,这时间差不多,门你带一下。”   许云清来晚了点,陶立阳左边还空个位置。陶立阳本来担心他要想避嫌的话,自己是不是得找个借口跟旁边换一下。但杜复庭的剧本就扔在了那里,许云清径自也坐下来,陶立阳便没再开口。   但他知道许云清还是有点紧张,手搭在膝盖上是一个近乎拘谨的姿势,面上一派专心致志地听杜复庭说话。   陶立阳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大约总是带着些无奈的。他轻轻呼了口气,杜复庭正好也问到他了,陶立阳反应了一下刚才说了些什么,理了理思绪,便接着讲了下去。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讨论剩下的几场戏,杜复庭一贯喜欢把重头戏放在最后拍。   这些场次前面一早就讨论过很多遍了,在大部分剧情都已经拍摄结束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翻出更多的花样来,只能是在细节上来回地磨。但导演以身作则不嫌麻烦,其它人也不能有什么意见,再加上在戏里面浸了这么久,对角色理解也更深,一来二去,零零碎碎地都还能再榨出些建议来。   陶立阳带了笔电过来,一面说,手指也没停记得飞快,一时倒没办法分心去想许云清了。那头杜复庭是越说越有感觉,讲得脸红脖子粗地正起劲,忽然灯闪了一下,接着房间里就黑下去了。   女主角被吓到了,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才把杜复庭从剧情里扯回来,“停电了?”   陶立阳正想说应该是,借着笔电映出的光就看见许云清伸手往桌上探了一下,像是要去拿手机。但是紧挨着他手边是把刀,也不知是谁削了水果没收起来。眼瞅着是要碰到了,陶立阳赶紧拉他一把。然而指尖才刚碰到许云清的温度,下一秒却被飞快地甩开,许云清猛地站起来,连带着桌上的水都带掉了一杯,玻璃杯在地毯上摔出很闷的一声响。   陶立阳不知道他反应怎么会这么大,诧异地看过去,许云清却是侧身背对着他,手抓着桌子边,胸口轻轻起伏了几下。   “这又怎么了?”副导演问。   “没事。我不小心碰着杯子了。”陶立阳说着站起身,从许云清身后绕出去,“我去看看是都停了还是只有咱们房间停了。”   走廊里只有应急灯亮着,除了他还有其它几位房客也在张望。服务生再三道歉,解释说是酒店供电系统出了点故障,已经在换备用的了,很快就能好。果然也就十来分钟,电就来了。   陶立阳一直站在门边,杜复庭连催了他两声才又回去,借着地上有碎玻璃,拿了笔电在另一头坐下,继续刚才的内容。   原本也将近尾声,中途这样一打断,思路也有些续不上,又再聊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陶立阳被导演拉着多说了两句,出去时其它人都走了。他倒是四下看了几眼,多少盼着许云清会等他,自然也是没有。   陶立阳抿了下唇,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往回走。   经过许云清房间门口时,却看见他门留了一条缝没关严实。陶立阳犹豫了一瞬并没有推门进去,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房间。   作者有话说:   请个假,下一更在12号。明天办证明,10号去学校报道,11号.....让我躺一天吧。12号以后咱们就恢复正常更新了。 第26章   他倒了杯苏打水,抵着桌角发呆,没多久就听见手机响了。陶立阳盯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咬着牙没接,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许久才停。陶立阳手背支着下巴在心里一秒一秒地数,快要数到六百的时候门响了。   他本来想再耽搁一会儿,到底没忍心,起身飞快就去开了,好像多一秒,门外的人就会走了似的。   倒也说不一定真就走了,陶立阳看着门外的许云清心里滑过这个念头。许云清看了他一眼轻轻推了下他肋骨,侧身进来关上了门。   房间里一时静极了,谁也没有说话。   许云清在沙发上坐下,拿过陶立阳剩下的半杯水小口小口地抿。灯光照在他侧脸上,眼睑下有很浅的一点青色,很是疲惫的样子。   陶立阳叹了口气,看他衬衫领后有一小块儿被沾湿了,便去洗手间拿了自己的毛巾出来,隔着沙发站到他身后温柔地擦他还没有干透的头发。   “很累?”   “也还好,拍了好几个月了有点疲。”陶立阳指腹蹭过他耳垂,许云清笑了笑,“杜导也太能磨人了。”   他们就着这个话题,顺着今晚开的短会说了几句,又在某一刻默契地安静下来。   “基本干了。”陶立阳摸了摸他头发,“等睡的时候要还觉得不舒服,就再开冷风吹一会儿......”   他话没说完,因为许云清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虎口贴着他的脉搏:“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陶立阳轻声打断他,“我一早说过我们之间不用的。”   许云清于是没有说下去,仰头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松开手将他脖子慢慢往下勾,一直到可以贴住陶立阳的唇。   陶立阳尝到了一点很淡的柠檬香气,是刚刚的苏打水。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把这瓶留到了最后。但现在从许云清嘴里尝到,却又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这个浅淡的亲吻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两人呼吸都有点困难了才分开。陶立阳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绕到他身旁坐下:“我刚刚其实一直在想,你到底会不会过来。”   许云清笑了笑:“我不是来了吗。”   “这下不怕被人看见了?”陶立阳说。   许云清僵了一下,抓住他的手,却是避开了他的问题,只是淡笑着说:“我不过来,我男朋友哄不好了怎么办?”   “我不是小姑娘,并不需要你哄着我。”陶立阳不能否认自己的确有点生气,但看见许云清,他的气也就消了:“我不是非要逼着你过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可以理解也配合,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紧张到这个份上......”   “我明白的。“许云清说。   陶立阳摸索着许云清的手,他的手指纤长而瘦,骨节分明,薄薄的一层皮下仿佛摸着骨头,温声道:“那怎么慌成那样?刚才在导演那儿,我只是想提醒你手边是把刀,你反应就那么大。难道担心我要在大庭广众下对你做点什么,这么不信我?”他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云清,咱们认识十二年了,也都知道我们熟,正常的接触不会有任何问题。以前就算当着别人面勾肩搭背,你明明也没什么,一定要最近这样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吗?”   “我不是不信你。”许云清顿了很久才说,好像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当然相信你,但在这件事情上,我不相信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况且以前是以前,以前咱们没什么,我当然不担心,可是现在我心里有鬼,所以我......”   他迟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陶立阳看着他和自己解释的略显忐忑与慌张的神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笑了笑:“你心里有鬼干嘛?你心里只能有我。”   许云清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嗯了一声:“我心里当然有你。”   陶立阳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许云清默了片刻,很艰难地又起了个头似乎还要继续解释,陶立阳一把伸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再次吻了上去。   这个吻比刚刚激烈了许多,在情况变得不可控制之前他们及时分开了。   都还有些喘,许云清看了他一眼,短暂地犹豫了一瞬,又贴过来,手刚要探他衬衣下摆陶立阳拉住了。   “别。”陶立阳把他手牵到唇边吻了一下,“虽然我很想,但要这么耽误下去,你一时半会儿就走不了了,或者我能让你今晚留下来吗?”   许云清果然僵了僵,陶立阳知道他不是不愿意,更多是怕被人发现。他在许云清面色变得更难看之前笑了笑:“逗你的,我看场次表了,你明天第一场拍摄不是凌晨四点吗?才不舍得折腾你。今天就先放过你,咱们各自洗洗睡吧。”   “立阳。”许云清轻声叫他的名字。   “真没事。”陶立阳说,“今天这事是我不对,以后我再多注意点......”   许云清靠过来抱住了他:“我知道是我的问题,你别什么都往自己都往自己身上揽。”   “也行,那就一人一半吧,别争了。你这一半我原谅了,不用使美人计了,虽然是有效的。”陶立阳笑着上下抚摸他的背。   许云清靠着在他耳侧也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你下次不可以不接我电话了,行吗?”   “吓着你了?”   “对。我会害怕......我害怕的东西很多,所以你不要再吓我了,好不好?”   许云清说话时抱他的手不自觉收得很紧,陶立阳有一瞬喘不过气,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对他说出这句话的许云清,此时应该也是同样的感觉。   “好。”陶立阳轻声回答他,“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吵架了也会接——不过咱们争取别吵。好好过日子。”   他们就这样静静拥抱了一会儿,陶立阳到底顾忌着他今天拍戏累了,明天一大早又得去片场,虽然舍不得也还是先从这个温柔的漩涡中挣脱出来,牵着他的手往门边去:“回去睡觉吧。辛苦一天了,忙着拍戏又得哄男朋友。不过先和你说好啊,下次想要哄我,可就不是这么轻易的了。”   许云清又吻了他一下:“那下次好好哄你......”   他话没说完忽然顿住了,陶立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客厅里拉开一半的窗帘,他们刚才都忘了。   “云清。”陶立阳反应过来赶紧道,“咱们这是十一层,对面全是树也没有楼,不会被拍到的。”   “我知道的。”许云清说,只是能看得出脸色的确不如刚才了。   陶立阳一时不知怎么动作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没注意。不过这儿应该真的没问题,你别担心......以后我这儿窗帘都不拉开了,咱们家里的也一样。”   “没事儿,我知道不会被拍的,我就是.....大概有点条件反射......”许云清勉强笑了笑,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又在陶立阳唇上碰了碰。分开之后才拉开门道:“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片场见。”   陶立阳立在门边,等听到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之后才回客厅去。他看了一眼窗帘,走过去打算拉上,顿了一顿,却是拿了根烟去阳台上抽。   隔壁的灯开了,不知道许云清在干嘛,分开或许还不到一分钟,陶立阳觉得自己又有点想他,也不知道以前那么久的时间自己是怎样忍下来的,幸好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   陶立阳这样想着垂下眼睛,忽然瞥见自己手背上有很小的一道伤口。的,应该是被今天玻璃杯飞溅的碎片割到了,很浅,只出了一点血,已经凝固了。可他现在看着那点血,却忽然觉得那像一点火光,把他平静的心绪又烧乱了。   他其实还是不太能理解许云清的紧张情绪,但总忍不住有些心疼,又想大概真的是自己心太大了,或许他应该想办法给许云清更多的安全感......但可以办到吗,他们真的会有很长的以后吗......   手机时在这时响了起来,是许云清发来的语音。   “晚安。”他说,声音已经听不出不快了。   陶立阳呼了口气,心绪渐渐又定了下来,摇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都抛出去,看着隔壁透出的光,笑了笑,也回给他一句:“晚安。” 第27章   杀青总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即使最后一场戏拍了整整六条,一直到太阳下山才过,也并不能让这种愉悦减少分毫。原本安排在下榻酒店的杀青宴,因为时间一推再推,最后改到了稍远的一家河鲜馆。不过既然剧组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人人心情都好,没有谁会在意这点距离。   陶立阳二月寒流过后有点感冒,症状不严重,平时没什么感觉,现在一顿饭吃下来包厢里吵吵嚷嚷地又没开窗,倒是觉得头有点痛。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从酒局上脱身出去,在大厅透了会儿气,想到里面闹哄哄的环境实在有点不想回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陶立阳抬腕看了眼表,已经过了九点,杀青宴是快结束了,只是刚听制片主任的意思,下一场也已经订好,他现在要是回去,再想跑掉只怕不容易。   索性他并没有东西留在包厢里,陶立阳想了想,给导演去了条信息,按了电梯去停车场。   还没走到车边又听见手机响,他以为是杜复庭打来的,正想着该怎么回他,拿出来一看却是许云清。   “你走了?”   许云清那头很安静,估计是也出来了,不知道在哪里给他打电话。   “嗯。“陶立阳应了一声,一面往前找车停在那儿,”刚到停车场,结束了吗?你要不要一块儿回去?”   他问话当口也没仔细想,话音一落,倒是又有点后悔。   上次聊过之后,许云清倒也不再像原先一样有意避嫌,人前的接触算是正常起来。但陶立阳知道这不过是顾忌自己的情绪,许云清并不是心里真的就坦荡了......他现在这样顺口一问,只怕许云清又要为难。   然而他补救的话还没说出来,那头许云清顿了一顿,却道:“好,那你等我一会儿。”   陶立阳皱了皱眉:“要不我先回去算了,你......”   “没事。”许云清说,“你在车上等我吧,我这边很快。”   他话这样说了,陶立阳再说什么,反而更显得刻意。应了声好,又发了具体的位置给他,便在车上安心等人过来。   车里暖气开得足,连着好几天改剧本也没休息好,陶立阳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一不留神竟然真的睡着了。梦里依稀听见铃声,半晌才很艰难地睁开眼睛,还没找到手机,先看见车外的许云清。   “怎么还睡着了?”许云清听见车锁开了,伸手拉开车门,“车窗玻璃敲了半天你也没反应,我还在想要是打电话也叫不醒你怎么办。副驾驶去吧,我来开。”   陶立阳揉了下眉心,“没事,我没喝酒。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我有事。”许云清轻轻推他一下,“就半个小时的路程别争了,我也没喝,你比较像疲劳驾驶。”   陶立阳笑一笑,下车和他换了位置,才想起来问他:“你车钥匙给张馨了?”   “嗯。”许云清系上安全带先抬手递了瓶水和几片药给他:“今天的感冒药是不是又没吃?”   “你怎么记得比我还牢。”陶立阳无奈从他掌心拿过来。   许云清瞥他一眼:“你哪里是记不牢,你是压根不想吃,拖了小半个月了。”   陶立阳笑笑喝了口水吞掉,许云清拿回水,把他又开始响的手机递给他。   陶立阳揉了下眉心,接过来是周业成,问他怎么溜了,赶紧回去,一会儿还有安排......   “真不来了。”陶立阳敷衍道,“我这都快到了......是出来透气,不知道怎么就透回酒店了......那可不能怪我,最后这几场戏杜导天天拉着开会,两三天没睡好了,实在也没精神,你们自己好好玩,我不来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劲。”周业成抱怨道,“你溜了,云清也跑了。有事有事,都杀青了,能有什么大事,一晚上都耽误不了……你俩该不会是约好了吧?全跑了这下多无聊,我在这儿待着都没劲了。”   车里空间小,说话的声音微微透出来一些,说者无意,陶立阳却还是下意识地看了许云清一眼才道:“你一个人就能演一台戏,还要谁来和你搭?好了,不聊了,你是不是喝多了,话怎么这么多?我真不过来,你自己好好玩,回见。”   他挂了电话,迟疑片刻还是对许云清道:“其实你……”   许云清调整了下神色,语气尽量轻松道:“真的没关系,我刚和他们说的要回去和沈溪打个电话,说一下工作的安排。周业成应该也就顺嘴一说……你上次不也和我说没事嘛。”   “是啊。”陶立阳看着他,笑了笑:“但我又觉得,我或许不应该和你说这样的话。”   许云清听他这样讲,不知道为什么,却沉默了,抿了抿唇,安静地发动了车。   一直到开出车库,陶立阳才又转了话题问他:“电影节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沈溪一直在联系,现在接了三个杂志拍摄和几个电视采访,还有个综艺。”许云清说。   他前年拍的一部文艺片上周得到通知入围了一个国际知名的电影节。   这部片子的主角是个性别认知障碍者,导演兼编剧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片子的基调晦涩,题材也有些敏感。后期早做完了,却迟迟没能过审上映。不过眼下能得到电影节提名,倒也的确是出乎意料。便又有新的投资方找来,想要借着这个势头重新剪辑上映。   许云清作为主演,配合的宣传也得跟上,原本计划着春节前能清净地休息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泡汤了。   “其它也都还好,就这两天。有个拍摄晚一点,拖到二十九去了。主要配合电影节,最迟下下个月得发出来,时间多少紧张一点。”许云清偏头看了眼后视镜换了条车道,“你过年还是一直留在N市,不用去伯父伯母那儿吗?”   陶立阳笑着摇摇头,“这几年都这样,他们也习惯了,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二人世界。我一去,我妈总得嘘寒问暖,我都这个年纪了,还天天操心我吃没吃饱,睡没睡好。我爸最烦她总围着我转,偶尔还行,真呆上个一两周,我真怕他把我从家里赶出去。大过节的,就不去讨这个嫌了,等他们回来了再去看也是一样。”   许云清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听陶立阳问他是不是要陪母亲一起过的时候,笑容却在一瞬凝固了下来。   陶立阳一时也愣住了。想起上次听见许云清的电话,似乎是和他妈妈有些矛盾在,倒没想到这么久了还没过去。   “不用。”许云清缓了一会儿说,“她还在医院,有阿姨陪她,也不用我去。”   陶立阳只觉他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许云清不主动讲,也不便再问下去,就只点了点头。想顺势说,要不就一起过年,刚起了个头,想了想,终究怕许云清又像今晚一样为难,也还是没有说出来。   许云清许是察觉出了他的迟疑,开过一个红绿灯,想了片刻主动道:“你春节没有其它安排了吧,那年三十咱们一起?电影节那儿,初五的机票过去,走之前能一块儿呆个一周。”   陶立阳偏过头,想要从他脸色上分辨出来是不是出自本心:“我没有其它安排,就写写稿,你来当然好了……”   “那我就来。”许云清轻声打断他。   陶立阳深深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的确没有太勉强之后应了声好。   谈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酒店楼下。进了电梯,陶立阳道:“那你二十九拍完了杂志给我电话,我来接你。我这几天安排好,你什么都别操心。”   他言下之意自然也包括了不被拍到给许云清后顾之忧。许云清听出来了,轻轻嗯了一声。   陶立阳笑了笑,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顾忌着在电梯有摄像头,手动了一下,到底没有伸出去。   “立阳。”许云清垂眸看着他的手指,忽然道:“你要是少爱我一些就好了。”   “让你有负担了吗?”   “那样你就不会这么累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陶立阳笑了:“怎么这么想?我有什么累的。你不要有负担,真的,其它什么都不要想,你在就够了。”   “我在的。”许云清抿了下唇。   陶立阳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实在不好意思,开了学也还是稍稍有点忙。 第28章   大年夜的头一天,N市下了很大的雪。   许云清结束了杂志拍摄和工作人员道别从摄影棚里出去,透过玻璃窗户看见外面暖黄的路灯下,小孩巴掌大小的雪花鹅毛一样在天空中胡乱飞舞着。   “许老师,电梯来了。”张馨叫了他一声。   许云清走进去,看见只按了负一层,便又伸手按了个一楼。   张馨愣了一下:“真不用我送你啊?”   许云清摆了摆手:“问了好几遍了,我自己回去,让你提前下班还不好?”   “沈姐说她今天不能过来,让我把你送回家再走。”张馨小声说,“再说,你拍了一整天杂志我看着都累,要不我还是送你吧。”   “你和沈溪别的不学,小姑娘学得个啰啰嗦嗦的。真不用,我还有事。”许云清笑笑,从大衣兜里拿出一个红包:“来,还是应个景,辛苦大半年了。”   张馨犹豫着没有接:“年终奖上周发过了。”   “给你你就拿着,又不咬手。人人都有的,刚好你在这儿,我就先给你了。拿着吧。”   许云清挑了下眉,张馨这才犹豫着接过去:“谢谢许老师。”   许云清笑着摇摇头,电梯已经到了一楼,他拉上口罩,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早点回去吧。明年见。”   他从大楼后门出去,左右看了一眼才给陶立阳发了信息。他们定好了去陶立阳在附近山上的一栋房子过春节。原本计划着还要等一会儿,结果没五分钟,陶立阳的车便停在了他面前。   许云清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有点诧异:“你不会一直在附近等吧?”   “没有,就刚到。”陶立阳偏过身从后座拿了个纸袋给他,许云清打开一看,一个保温盒里装着一份温热的金瓜芋泥,再一看包装袋上的标志:“你怎么还跑去买这个了?”   戏剧学院门口有家门脸不大的粤式甜品店,只能放下三张桌子,又不外送,但味道不错,金瓜芋泥做得很好,许云清念书的时候常常跑去吃。   “你不是昨晚不是说要吃吗?”   “没说吧。我就是顺口提一句。”   “那想吃什么?”陶立阳温声说,“饿不饿,现在也才九点,找个地方吃了饭咱们再出发也来得及。”   “你不会没晚饭一直在等我吧?”许云清闻言却是问他。   “当然吃过了,我又不蠢。”陶立阳发动了车,“我是说,你要不想吃芋泥就放着。”   “我也没说不吃啊。”许云清笑着看他一眼,“六点的时候还吃了份沙拉,够了,不用停了。”   “真难伺候。”陶立阳不由得也笑了,抬手捏了下他胳膊:“勺子在袋子里面,自己找一下。”   这家的金瓜芋泥大学刚毕业那几年,许云清还常常去买。后来越来越红,一年到头四处飞,留在N市的时间少,自然也就没有再去过了。昨晚上和陶立阳打电话,聊到大学时候的事,顺嘴就提起来,他只说了那么一句,陶立阳也记住了。   许云清低头吃了一口,味道和从前几乎没有分别。他挖了一勺送到陶立阳唇边去,陶立阳素来不爱吃甜食,但他喂,便偏头吞了。   许云清知道他不喜欢,喂了那一勺也就没再管,慢吞吞地吃了一小半才说:“以后别去买了。学校离这么远,都到城西边上了,你也不嫌难得跑。”   “能有多麻烦。”陶立阳满不在乎,“我原本在旁边那栋楼的咖啡厅,想说顺带给你带块甜点,你喜欢的那几种我试了,这家做得都不怎么行。就记起你昨晚说起学校附近的芋泥了,幸好没关门,赶上最后一份。”   “还说没有等多久。”许云清看他,从这儿到戏剧学院,不堵车都要一个小时,更别提现在春节到处都是人,一来一回三四个小时就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的?”   陶立阳自悔失言不答他,只是道:“一开始在咖啡厅写稿子不算等你。”   “那路上的时间呢?”   “换换脑子呗,一直写也不行啊。”陶立阳笑说,见许云清还在看他,便左顾右而言它:“这家店甜品不好吃,咖啡还行。”   “你少转移话题。”许云清斜他一眼。   “哪有?”正巧碰上前面红灯,陶立阳停下车,也偏过头看着他。两人对视一会儿,终于撑不住都笑了。   “你总有话说,我讲不过你。”许云清摇摇头,又挖了一勺芋泥吃。   “那你下次想讲过我的时候说一声,我让着你。”陶立阳从扶手箱里拿出一个蒸汽眼罩给他,“累了就先睡一会儿,大概还得开一个半小时。”   “还不困。”许云清说,又问他:“你什么时候在山上买的房,我都不知道。”   “有几年了。”陶立阳轻描淡写道。   许云清看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问了,偏头看窗外的街景。   明天就是大年夜,N市处处都张灯结彩。经过人民公园的时候,看见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花式的彩灯,许云清留心去瞧,似乎是玉兰的形状。   “今年怎么换成这个了?我记得原来每年都是个大灯笼。”   “一直都是啊,有两三年了吧。玉兰定成市花之后春节就换成这个了。你原来住的那个小区旁边的公园也有。”陶立阳有些奇怪,“以前没看见吗?”   “哦。”许云清顿了顿平淡地应了一声才说:“我前几年春节都在剧组。”   陶立阳一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记起李霜生日过的农历似乎就是挨边春节这几天。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工作繁忙,夫妻生日不在一起庆祝也是有的……   想到李霜对陶立阳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他呼了口气,没再想,只轻轻摸了下许云清的手背。   “怎么了?”许云清也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贴着他的手背软而温。   “没什么。”陶立阳说,“觉得你大过年地还要工作,一个人孤零零在剧组很可怜。以后每年我都会陪着你的。”   “一个人过年有什么可怜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这里可以是。”陶立阳很认真地说。   “就比我大半年,占什么便宜,不要脸。”许云清瞥他一眼,又在陶立阳开口之前,飞快地捏了捏他的手,眼底带着笑意:“知道了,哥哥,你陪着我,我记住了。那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好。”陶立阳被这个称呼弄得愣了一愣,摇摇头也笑了,抽出手来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一点,“睡吧。” 第29章   许云清原本只是想要眯一会儿,并没有打算真的要睡着。但或许是因为连着一周的工作有些累,又或者是车里暖气开得太足,迷迷糊糊地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窗帘缝隙里窥见的两个男人交握的双手,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与窃窃私语,过一会儿场景又换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屋子里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皮肤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白色,他走到他身边去,低头却看见了自己的脸……   太糟糕了,一切都太糟糕了。糟糕到许云清甚至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他努力想要醒过来,可似乎做不到,他已经在里面陷得太久……他放弃了挣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片黑,他孤零零的留在里面……要不也去死算了,在同样的地方,用和那个人同样的方式。   绳子从吊灯的支架上穿过去,凳子倒地的时候,应当有一个女人冲进来,骂他,劈头盖脸地给他巴掌......但这一次没有,他听见了另一个人在很温柔地叫他,云清,云清……   黑暗好像被撕开了一点点光,他顺着声音走过去。睁开眼睛,看见了陶立阳的脸。   “做噩梦了?”陶立阳关切地看着他,见他一头的冷汗,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紧皱的眉头,却被许云清一把拽住了手。   他很用力,像是拽着求生的浮木。陶立阳指尖被握得有些痛了,但并没有挣开。只是靠过去一些,用另一只手轻轻摸他的头发:“没事了。”   许云清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了?”陶立阳递过一杯温水给他。   “我忘了。”许云清摇摇头,坐直身体调了下座椅,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忘了。”   陶立阳并不追问,只是又摸了下他的脸:“没事,都是假的。”   许云清也打起精神笑了笑,转头看了眼窗外。已经进山了,周围有茂密龙柏松和女贞树,前面是条分叉路。   许云清想起刚才握到陶立阳的手有些冷,应该是下过车了:“怎么停在这里?迷路了。”   他只是随口一说,陶立阳却还真点点头:“刚才有点记不清该往那边走,出去看了一下。”   他说着重新发动了车从左边拐过去,见许云清有点奇怪地看他便解释道:“装修完了之后,我几乎都没来过。前几天叫保洁打扫又来了一次,大晚上的,的确有点分不清。”   “又不常来,干嘛还要在这里买房,钱没处花?”许云清不想让陶立阳再抓着刚才自己的噩梦不放,声音轻松地道,“上次听人说,你的稿酬是国内编剧最高的一档,看来是真的。”   “卡都在钱包里,基金和股票的账户回头也给你,密码都是键盘竖着前两排,自己拿就行。”   “我要不要礼尚往来?”许云笑着问他。   “哦,那就是我赚了,毕竟编剧在食物链底端。”陶立阳玩笑道,“密码多少,快点全部报一报。”   许云清刚要开口,不知怎么,却又停住了。   “这么快就反悔啦?”陶立阳笑。   许云清抿了下嘴唇,语速飞快道:“你身份证后六位。”   “什么?”陶立阳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   “没什么,好记。”许云清垂下眼睛,喝了口水。   “好记吗?”   “我觉得好记。”   陶立阳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又追问他:“所有都是?”   “所有都是。”许云清或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推了他一把,“专心点,看路。”   陶立阳转过头去,嘴角还是带着一点压不住的笑意。   “差不多可以了,笑什么。”许云清说。   陶立阳一本正经道:“笑我自己身份证好记,我以前都不知道。”   “那你慢慢笑。”许云清看他一眼,作势板着脸从他外套里摸出钱包拿在自己手里,“反正卡我都先没收了,以后每个月给你发生活费,到了以后把各种账户也交出来。”说着想到陶立阳说他也没怎么来过,又问,“这条路是对的吧?”   “不知道。”陶立阳耸耸肩,“要是错了怎么办?”   “那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和我在一起吗。”许云清不假思索,说完却不免有些脸热,偏头只看窗外的夜景。   远处起伏的山丘好像永远也没有边际,一辈子都到不了尽头。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垂下眼睛,梦游似地用陶立阳听不见的声音很轻地说:“一直错也可以,能一直错下去,就最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还有点短(我自己先吐槽) 第30章   又开了大约一刻钟,陶立阳在附近一片空地上停下车。   “路太窄了,车开不进,得往里走一段儿。”他锁上车,引着许云清往旁边一条石子路上走。   这里海拔不算太高,温度虽然比市里低一些,也还没到刺骨的地步,空气中有微微的冰渣感,混合着不太明显的松针气息。   月亮从树木的间隙投下破碎的阴影,走了大概百米左右,隐约能够看见远处的灯光。   许云清前几天听陶立阳说要到山上来的时候,以为他是买的度假别墅。N市周边多山,这样的房产项目也应生了许多。他几年前也买过两栋作投资,只在签字的时候去过,后来价钱合适,转手又卖掉了。   但一路开过来,周围并没有看见别的建筑,似乎和他预想中有些不同。从一个弯绕过去,眼前出现了一栋白色的房子。   平房,并非常见二层小楼的样式。看起来并不算太大,百来平的样子,院子里种着玉兰和山茶,依稀能看见小小的花苞在枝头轻轻晃动着。   许云清停下了脚步,陶立阳有点疑惑地看他:“怎么?”   “你什么时候开始弄的?”许云清问他,没听到陶立阳回答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   “干嘛啊?”陶立阳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但许云清固执地等一个答案,他只得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三年前。”   三年前,许云清结婚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陶立阳家里。   那天从某个共同朋友的生日聚会上离开,许云清上一周拍戏时手腕受了伤没办法开车,助理因为堵车的缘故又迟迟没有到。陶立阳听见了,等他挂了电话便说让助理别过来了,自己送他回去。   他们住的小区相隔并不算近,车行至中途天上渐渐下起了雨。到许云清楼下车库的时候,雨已经大得让视线都模糊一片。许云清自然不放心他在这样的天气独自回去,索性他们在对方家里留宿都很习惯,陶立阳第二天也没有要紧的工作,便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   那会儿时间其实还早,天色却因为阴雨显得暗沉,他们开了一瓶朗姆酒,从影音室里随意翻了张碟片出来看。很老的一部黑白默片,讲一个女人,独居在山里,等她去了战场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心上人,没什么情节,倒叫人有些昏昏欲睡。   陶立阳正迷糊着,听见许云清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那儿真好。”   陶立阳偏过头去,他们坐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许云清拿一个垫子抵着下巴,同样带着三分睡意:“我以后也要找个这样的地方。”   “哪里好?”陶立阳见他已经有点迷糊的样子,也去看屏幕。   “没有别人。”许云清指着屏幕上的女人:“不用隐藏任何情绪,就算用一辈子去等一个人,去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不应该的事,也不会有谁来说三道四。”他喝了一点酒,声音轻得像在叹气说:“我也想这样。”   “你有要等的人吗?”陶立阳没有看他,假装很随意地说,“只要你愿意,你不用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你等。”   “我自己。”许云清低声说。   “什么?”陶立阳没听清。   许云清摇摇头,调整出一个笑容来:“没什么,我胡说的……不等谁。以后不当艺人了,用来养老也不错。”   “现在就想这个,你经纪人听见要发疯的。”陶立阳笑起来调整了一下坐姿,靠他近一些,却也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那也要和这一样的小洋房吗?”   “不。”许云清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头,“要平房,白色的外墙。不用太大,但是要有一个院子,前面要很多树。”   “什么树?”   “会开花的那种,山茶?”许云清和他碰了一下杯子,“你喜欢什么?”   “玉兰吧。”   许云清点点头,很自然地说:“那就也种上。”   “然后呢?”   “院子后面全部用来种玫瑰,不要扎篱笆,让它们随便长。正对着要有一面落地窗,坐在屋子里,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花谢了怎么办?”   许云清瞪他一眼:“谢了也是玫瑰。”   “好好好,当然是。”陶立阳纵容地点点头,“我错了,不打岔,你还想要什么,继续说。”   他们就这样乱七八糟地聊了一晚上,最后连那个尚且不存在的房子的窗帘颜色都定了下来。天将要亮的时候,才分掉最后一杯酒,道了晚安,各自回房去睡。   “云清。”卧室门关上的前一瞬间,陶立阳叫了他一声。   “什么?”许云清停住手。   陶立阳彼时在睡意和酒精下脑子也不算太清明,但他还是问了:“你的房子,用来养老的。”他说着忍不住笑,又带着一点自己都说不明的紧张,“你说,不许别人去。那么,或者,我可以去吗?……至少树是我选的。”   客厅的灯已经关了,许云清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陶立阳看不清他的神色,但眼角的确是弯了一下,所以应该是一个笑容。   “嗯。”许云清看着他,“你可以来。”   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找到见面的机会。   只是陶立阳在某天一个会议结束之后,在手机上看到了一个许云清的未接来电。他重拨过去,过了很久才被接起。   “没有什么事儿,真的,不小心按到了。”许云清说。陶立阳总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并不算太好,可似乎又和平时没什么差别。   “大概是有点没睡好。” 许云清说。又随意讲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陶立阳自己担任制片的一部电影正值宣传期,他写的本子,因为剧情有些古怪,并不太被资本看好。但他又不愿意大改,索性找了个青年导演,自己组了团队来拍。   陶立阳忙得不可开交,但不知怎地,心里总还记挂着那个电话——尽管许云清一再说没事。想着这阵过了,一定要去见见他。然而没等见面,他却在电影的宣传活动现场,得到了许云清结婚的消息。   微博一度瘫痪,周围人的讨论让陶立阳简直没有办法在椅子上安稳地坐下去。他近乎落荒而逃,也不知道在逃什么。找了最近的一间休息室躲进去,微博上大大的爆字晃得他头疼。他点开许云清的微博,那张结婚证红得让他怀疑是自己眼睛出了血。   陶立阳想这到底怎么了,他不过漏接了一个电话,就彻底失去了他?鬼使神差地,脑海里又冒出一个念头来,原来许云清是骗他的,那座房子,并没有他的位置。   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于他而言都像一个糟糕透顶的梦。   浑浑噩噩地从不同的渠道那里听说关于许云清婚事的消息、答应去做他的伴郎却在机场摔断了腿、出院以后借着采风四处晃荡了好几个月、又在得知李霜流产的消息之后跑去许云清家里找他……   回忆起来并没有太多真实的感觉,仿佛一个局外人旁观着一切的进行。陶立阳也的确很难再去想象,如果这一切都发生过,当时的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撑下来的。   但终归一切都还是过去了,人总是被时间推着往前走,不管姿态多么狼狈。   见过许云清以后,他原本是要再离开N市,正巧撞上母亲那边有亲戚祝寿,便又多留了几天。   期间又抽空见了几位旧友,纷纷都问他躲去哪里了,怎么到处都捉不到人?陶立阳只是笑着敷衍过去,并不回答。   某天聚会后,一位师兄要去邻近的山上看房,邀陶立阳同去,说那山上风景不错,去一趟权当消遣也好。他和那位师兄也许久未见,正聊在兴头上,左右也没有别的事情,便一道去了。   那是他师兄某个合作伙伴的度假别墅。找了不少门路,花大价钱专程在山上买了块地的使用权,自己设计修的。结果刚建好公司资金链断了,迫不得已又要卖掉。师兄看过之后对那栋别墅兴趣不大,价格太高了,显得不值。路程又远了些,周围没有人烟着实不大方便。   然而这样的清静,却让原本只是做陪客的陶立阳动了心思。   他看着周围郁郁葱葱的树和远处山谷间升起的云烟,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了那个大概再也回不去的午后,想起许云清说,‘我也想要一座房子,建在周围没有其它人的地方。’,他还说,‘你可以来。’   陶立阳知道自己不应该也很悲哀,但他还是在第二天拨通了师兄的电话。请他帮忙搭一条线,他要买那栋房子。   那个价格对陶立阳来说也不算很轻松,勉强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况且对方要得很急,他刚投了两部小成本电影,手里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现金。卖了几支股票,又接了个小说改编的活,总算筹够了钱。   反倒是陶成不知从哪儿听说了问他,最近是不是缺钱花,他一贯是不爱接改编剧的。他随意搪塞了过去,陶成便也没多问,只是没过两天他卡上倒是又打进了一大笔钱,再买两栋房子也够了。陶立阳自然不肯收,陶成只是不耐烦地摆手:“给你你就收着。我也懒得管你,还不是怕你妈知道了和我闹,你是她的眼珠子,她哪里舍得你吃缺钱的苦。”   陶立阳便只能收下,也没用,他很久都不用家里的钱了,干脆买了低风险的基金放在徐安茹名下。   房子的手续很快办了下来。陶立阳找人把刚修好都还没来得装的二层别墅拆了,另请了设计师建了平层,阳台很大,厨房朝阳,客厅装整面墙的落地窗,还有玉兰和山茶,整院的玫瑰,都像许云清说的一样。   许云清设想的那个房子,他没资格去,那么他建一个一样的,许云清会不会来?   或许永远都不会。   一切打理好,锁上院门的离开的那一天,陶立阳这样想。   原来要等的人是他。其实也没有几人能让他等,但偏偏许云清就是可以的拿一个。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了自己的心。   而他竟然真的等到了,许云清来了,全了他的心。   “玻璃我前两天找人全部换成了单向的。”他们打开门,陶立阳按亮了客厅的灯,笑着说。   整间房子的装修是许云清喜欢的极简风,瓷白和淡灰的主色调,   许云清与他十指交握着,跟着陶立阳走进去,目光所及,没有一处不是自己提过的,连桌垫都是他惯用的家居牌子,心里只觉得一阵发酸,一时简直有些不忍看下去。   “怎么了啊,这是?”陶立阳察觉到他的情绪,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他,指尖拂过他的下眼睑,玩笑道:“可别哭啊。你片酬那么高,为了套房子,不至于啊。我也没说要送给你。”   “没哭。”许云清的确也没有哭,只是低下头,抵住他的肩,半晌小声说,“你记性怎么这么好?什么都记得。”   陶立阳收敛了笑意,拍着他的背:“你不是也没忘吗?”   “如果我忘了呢?你会不会很失望,会不会觉得自己做的都没有意义。”许云清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永远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陶立阳轻轻摇了下头:“云清。我说过的,你不用记得什么,也不用有负担。这个房子,只是,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也很难准确描述出自己的心情,但他知道许云清也是懂的。   所以索性什么都不再说,伸手抱住了他,感觉许云清的体温从怀里一直传到心里,然后贴着他的耳畔告诉他:“你就是意义本身。”   作者有话说:   抱歉,很久没有更文了。遇到一点事情,自己状态不是很好,在调整中,快要好了吧,大概。但这个文肯定是会写完,不会中途跑路的。 第31章   太阳透过窗帘落在地上的光斑从墙角一直滑到床沿的时候,陶立阳睁开了眼睛。   他捏了下鼻梁,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这一动,引得怀里的人也醒了,许云清半张脸抵着他的胳膊:“几点了?”   “三点一刻。”陶立阳放下手机,“起吗?我去弄点吃的。”   许云清睡意尚浓,脑子还有些不大清明,额头在他肩上蹭了蹭,小声嘟嚷说随便。   陶立阳见他仿佛还有些没睡醒,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贴着他耳畔商量:“要不你再睡一会儿,我晚点来叫你。”   陶立阳的呼吸从耳边拂过弄得许云清有些痒,他嗯了一声,偏过头在陶立阳脸上吻了一下,抓过被子半搭着脸,迷迷糊糊地又闭上了眼睛。   其实也没有怎么睡着,陶立阳是如何起身下床,穿上衣服放轻脚步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细微的动静却都一清二楚。   许云清原本是打算要再睡的,杀青以后也一直没有休息好,难得有机会赖床,一时倒的确有些不愿意动。但或许是身边骤然少了个人,床铺似乎凉得格外快,心里也不那么踏实,一面半梦半醒地迷糊着,耳朵总又忍不住去听门外的声音,想一墙之外的陶立阳在干什么。就这样又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办法继续入眠,依稀听到壁钟的时针似乎响了一下,抬手压了压眉心,便也起了。   许云清理好被子出去并没有见到陶立阳,找了一圈才在书房里看见他。   “这才又睡了多久,怎么起了?”陶立阳停住手里的笔抬起头。   许云清并不讲自己的心思,只是笑着走过去:“在写什么?”   “想写幅春联。就是太久没拿过毛笔了,手有点生。”   陶立阳往旁边让开一点给他看,晾在一旁的红纸上已经写好了一个福字。   许云清饶有兴味地看他:“写什么?年年顺景财源广?”   陶立阳不搭腔他的打趣,想了想,把毛笔递到他手里。   “我不会,你知道的。”许云清这样说,也还是接了过来。他的确是不会写,只在拍戏的时候学过怎么持笔。   “没事儿。”陶立阳站在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沉吟片刻,沾了墨落下第一个字。   不是许云清随口念的那些,只是一句五言诗。   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①   写完两人一时都没有动,倒是陶立阳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缠住了他的腰,搂得极紧。许云清说:“没有这样的,春联不是都写吉利话讨彩头的吗?”   “还有比这更吉利的吗?”陶立阳问他。   “那这也没写好啊。”   这倒是句实话,握着手写力道多少有些拿不准。陶立阳却只是摇摇头:“哪里不好,我觉得很好。”   许云清笑着推了他一下:“那你拿去贴。”   “本来我就要贴的。”陶立阳松开手,“厨房里有点心,你先吃点儿垫一垫。”   灶上蒸笼冒着热气,许云清关了火,夹了个流沙包出来,又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里。   厨房的窗户斜对着院门,檐下悬了两盏灯笼,昨天晚上都没有,大概是一早挂出去的。许云清抵着流理台看门边陶立阳正在贴春联的身影,一时有发愣,唇边也不自觉弯得更深一些。直到听见微波炉叮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他取出温好的牛奶,挑掉上面一层奶皮,两口喝了,又去翻看冰箱里的食材。   冰箱里被瓜果和肉类占据得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直叫人眼花,旁边摆着各种各样的罐头和酒。冰箱旁边另有两只装满菜的大箱子,流理台上方的柜子里调料放了两层,墙壁上钉着齐整的一排钩子,挂着各色的腊货甚至还有一整只火腿。   “你是搬了半个市场来吗?”他听见陶立阳走近的脚步声,摇头笑道。   陶立阳跟着在他身边半蹲下:“太久没去过市场了,两眼一抹黑地走了一圈,不知不觉就买多了。”   这倒也不全是实话。陶立阳平时不居家过日子,为了置办上山要买的东西,专程让家里的阿姨帮忙列了份清单,只是进了市场,一心就只记挂着许云清喜欢什么,连某次吃饭时他多夹了一片心里美也通通算在内,单子上列了什么,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去。   稀里糊涂地把后备箱装满了开上山,清点时才发现连带着油盐酱醋还有许多必要的没买,再联系人送上来,自然也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看着简直无从下手,偏偏晚上还得回N市和下部戏的投资人碰面商量剧本的改动,手忙脚乱地又赶紧找了家政来,才总算整理好。   陶立阳想起那天的境况,也是好笑。但面对许云清并不提这些,大拇指滑过他唇角把先前沾的那点奶渍抹了:“你前段时间拍戏也累到了,瘦了这么多,难得休息一段时间,正好补一补。”   “我只要一拍戏就瘦,都习惯了。其实上部戏你在,还不怎么觉得累。”   屋里暖气开得足,许云清看着冰箱里的水果罐头,一时有些口渴,顺手开了个黄桃罐头舀了勺糖水喝:“晚上吃什么?你选吧。我先声明,家常菜可以,复杂的就免了,不要抱太大期望。”   陶立阳正把预先处理过的冬笋往外拿,闻言手一顿:“你做?”   “难道你来?”许云清偏头有点诧异,“我记得你不会做饭的。”   其实许云清平时也不做饭,只是前几年拍戏时角色需要,专程学了小半个月,偶尔弄两道菜,勉强算像模像样,但的确也没有什么练手的机会。   陶立阳抿了下嘴唇:“是不会,就能热个菜。但只有咱们两个人,怕你懒得进厨房,让阿姨给我急训了一下……。应该都能弄熟。”   “那要不就……”许云清看他,见陶立阳有点紧张的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还是我来吧,你打下手。”   热气从灶上噗嗤噗嗤地冒出来,在玻璃上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旁边的蒸笼摞了三层,还没开火,最下面是铺了豆豉的腊鱼和腊排骨,中间是调好的粉蒸肉,本来打算用新鲜的小芋头来配,结果翻到一包板栗,闻着还很甜,便统统剥了做底。上层是鳊鱼加了火腿丝和笋片一起清蒸。   许云清正在切荸荠,瞥见旁边水开了便对陶立阳说:“关下火,我手腾不开。鸡肉过下凉水,放砂锅里,再加一把药材进去。”   “加什么药?”陶立阳把洗好的冬菇搁在台子上。   “冰箱旁边格子上有几个炖汤的药材包,你拿一个.......,枸杞先选出来起锅的时候再加,有新鲜的山药没有?我刚没注意,要有的话你把里面的淮山也选出来,放新鲜的进去。”   “好像有,我记得买了。”陶立阳擦了下手,去箱子里翻找一阵子果然找出两根山药来,“用多少?”   “半根就够了。”许云清回头看了一眼,“你先放着吧,我来削。”   “不用,你切你的。”陶立阳摆摆手。   “那你记得带手套。”   陶立阳应了一声,见许云清切完了荸荠又在剥虾仁,问他:“做饺子吗?冰箱里有阿姨包好的。”   “摊蛋饺好不好?”许云清拿了根针把虾线挑出来,“一会儿再做个高汤娃娃菜,加在里面一起煮。”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拿手套的时候,顺带把咸鸭蛋翻了两枚出来。一切备好了,复又站在水槽边开始刮山药。   厨房里一时只有剁菜和汤沸腾翻滚的声音。蒸汽慢慢上升,在厨房里弥漫出白雾,像一团团柔软的云。陶立阳刮菜的间隙偏头去看许云清,却也正撞上了对方的目光。两人都愣了一下,又一齐笑出来。   最后一盘青菜炒好,天已经黑透。   做饭中途不觉得,如今坐下来各喝了一碗汤,胃里暖和起来,倒还有了点饿的感觉。   两人在厨房闲聊了一下午,上了桌一时倒没话,各自埋头吃菜。陶立阳挑了一块鳊鱼放进许云清碗里,忽然听见许云清问他:“今天三十了是不是?”   “对啊。”陶立阳拿起杯子在他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好笑地看他,“你是不是一直没睡醒,春联贴了,饭也端上桌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酒是桂花米酒,陶立阳一个朋友家自己酿的,入口很清甜。许云清抿了一口:“大概还真是睡太久了,都忘了日子,原来这顿是年夜饭。”   “怎么?”陶立阳问他,“要去加两道菜吗?”   “本来是想这么说的。”许云清一本正经道,“可惜看了一圈,会的都在这儿了……不过年夜饭,也还真是有好几年没正经吃过了,前两年这个时候,都还在剧组赶工。”   陶立阳闻言挑了下眉:“去年你是在拍张导那部戏我知道。前年这个点,是在拍什么?《长夏》?”   《长夏》就是许云清那部刚刚得到了电影节提名的文艺片。陶立阳见他点头,又想起上次在剧组杜复庭②提到许云清没接他的戏,似乎也是前年的事。便问他:“我听杜导说,《羔羊》找过你去演的,你后来推了,就是因为要拍《长夏》吗?”   这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合算。虽然《长夏》现在也拿到了提名,但从当时的情况看,一个知名大导的作品,另一个不过是刚出电影学院的新人,不管从经验还是制作团队,孰优孰劣简直一目了然……   “没接《羔羊》不是因为这个。”许云清想了一会儿:“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那个人设……总之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演,但是试过之后,还是觉得太难了,所以就推了。”   陶立阳不自觉地皱了下眉,许云清演技在同一批的演员里面,算是很拔尖了,杜复庭作为导演也很认可。说太难应该不会是表演技术上的问题,但看许云清不太想提,便夹了筷白灼芥蓝岔开话题又说回《长夏》。   “《长夏》是后来才碰见的剧本,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月吧。”许云清夹了一枚板栗出来,虽然已经过了季节了,吃起来还是粉糯而甜,“李韧当时刚毕业,拿着剧本到处送,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我手里来了。我看了以后,约他出来聊了聊,觉得还行,左右我那段时间也还有空档。就投了笔钱给他拍,也没拍多久,两个多月吧。”   “你投的?”   “是啊。”许云清笑了一下,“不过现在不算是我的了,电影节提名之后有新的投资商找过来,已经卖掉了,后续要上映,宣传之类的他们去弄也比我专业。”   陶立阳愣了一愣,许云清去拍《长夏》已经够出人意料了,却没想到是他最开始投资。就算是想转制片也不应该,毕竟文艺片委实不是个好选择。   听他这样问,许云清果然也摇了摇头:“没有这个想法,制片人之类的我做不来。只是,当时的情况,我不出钱这部片子没有办法拍。李韧当时很想拍,自己也推了很多其它机会,我看着实在不忍心。反正成本也不算太高,刚好有那么一笔钱,就投了……”   许云清话说得轻轻巧巧,然而《长夏》这部片子,要不是拿到了提名,几乎就打水漂了,更不提那两个月的其它损失。许云清会投,也不会是因为眼光独到的缘故,只怕是压根做好了血本无归的准备。   陶立阳心里微微有些疑惑,却也不追问,面上只是笑:“那个李韧,你对他这么好?那我得什么时候去见见了。”   “我不是对他好。”许云清并不多解释,只是问他,“你看过《长夏》没有?”   陶立阳摇头。   许云清低头喝了口汤,微笑着说:“那等上映了,咱们找个时间去看吧。我想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两人说说笑笑吃完饭,刚放下筷子,陶立阳手机就响了,是徐安茹打来的。   他起身对许云清说了一句,碗筷留着我来收,便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他们时常都在联系,说了新年好,剩下的转来转去也不过那几句话。徐安茹听他在山上过年,又问了几句,陶立阳都含糊了过去,徐安茹不知是不是猜到什么,也没多说,只道他们初七回N市。   算一算日子,许云清那个时候已经去电影节了,陶立阳便说:“那我到时候去机场接你们。”   徐安茹应了声好,又把陶成叫过来和他说话。陶立阳和他爸只要不聊工作上的事,一贯也没有多少话,简单说了几句,听筒又回到徐安茹手里,讲了十来分钟,便挂了。   他回到饭厅,许云清却早把桌子收拾好了。   “不是说了我来吗?”陶立阳走进厨房。   “就放到洗碗机里,能有多麻烦。你想收拾,那剩下几天统统归你好了。”许云清刚洗了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陶立阳拉住他掌心吻了吻:“好,都归我。”   客厅的钟已经滑九点,但反正两人都不爱看春晚——总归一堆熟人晃来晃去,只开着增添点声响,时间早晚也就没什么关系。   陶立阳挨个回着拜年短信,许云清半躺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剧本,选下一部要接的戏。两人间或说些闲话,或是吃两颗坚果,时间也就过去了。   屋子里太暖和,许云清渐渐觉得有点困,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总是浅眠,突然又听见烟火的声响。他以为是电视里面传来的,睁开眼睛才看见窗外已是烟花绚烂。   许云清到门边去,陶立阳也刚从院子里走回来,牵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烟花映亮了半个天空,也映照着前面整院的玫瑰。   陶立阳没有告诉许云清,所有的玫瑰都是他去苗圃里选来,一株一株亲手种下。   最后一株花种完的那个傍晚,他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落下去,那时他想这些花,或许始终都不会被许云清看到。   可又怎么样呢,玫瑰始终都是玫瑰,哪怕谢了,哪怕没有人看到,也没有关系。   “明年夏天,花就会开吧?”   陶立阳以为许云清只在看烟火,却忽然听见他这样问。   陶立阳一时怔了怔,偏过头,许云清正微笑着看他。   陶立阳觉得眼睛有些胀,他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   但那些话,那些心情,他永远也不打算说出来,许云清也不必知道,即使是现在,或者将来。他只是从身后搂住了许云清:“每一年夏天花都会开,所有的玫瑰都是给你的。”   他听见怀里的许云清很低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也抱住了他。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也应该发生得很自然。   毕竟他们那么了解对方,不止是在一起之后这几个月,或许早在十二年前第一次相遇的瞬间。   床上铺着厚而柔软的毛毯,温暖无比,但不及陶立阳的手。   他的手指沿着许云清的后颈滑下去,抚摸过他肌肤的每一寸,然后又慢慢挪开。黑暗里所有的声响都被放大,喘息声和盖子被打开的声音。   很快,陶立阳半压着他,手再次放在了他的身体上。这次滑到了背后,带上了一点凉意,许云清忍不住颤了一下,却引得陶立阳另外一只手轻轻压住了他的胸膛。   “我又不跑。”许云清轻声说,自己也是笑了。手摸到枕头旁的剩下的另一样东西,索性撕开摸索着去给陶立阳戴。   他摸上去的时候,陶立阳呼吸便更重了许多,许云清察觉到他放在自己身后的手顿住了,会错了意,便也停了手,另外一只手摸他脖子,很干脆地说:“不戴也可以。”   “我不是......”陶立阳却是笑了,又低下头去亲他的脸:“你犯什么傻。”   “谁在犯傻。”他最后一个字微微变了调子,因为陶立阳的一根手指已经探进了体内。他微微吸了口气,觉得有些胀,却什么都没说……   小腹相贴处渐渐粘稠起来,陶立阳的手指撤了出去。许云清轻轻咬了下牙,陶立阳却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云清。”他的手摸着他的腰,眸色沉沉看着他,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的,这是最后一次,你不能后悔的。你想清楚你自己。不能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   陶立阳说话时声音有些哑,额头上有汗珠一直滑过喉结,又落在了许云清身上。   许云清便也看着他,陶立阳的眼睛里有许多情绪,而他清楚每一种,所以心里忍不住发酸。他想陶立阳不该这么爱他。但陶立阳偏偏已经这么爱他。   那还给他什么机会呢?他早就没得选,或者,他一早就应该这么选。   或许是为了陶立阳,但为他,就是为他们了。   人总会往爱最多的地方去,哪怕夜半惊醒,仍然觉得身后是悬崖也没有关系,至少他有眼前。   陶立阳还在等他的答案,许云清没有说话。与他对视着,唇边绽开一个笑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一夜雨歇云散,昏昏不辨时日。   陶立阳很用力地搂着他,有些热,可许云清更不想让他放开手,侧了下身,伏在他怀里。   其实还是有些痛感,哪怕陶立阳已经十足耐性,但心里总是愉悦而满足。许云清累得很,一时却再睡不着。感觉陶立阳在摸他的手指,然后便有个冰凉的环,套上了他的指节。   他无声地笑了,果然也在陶立阳手上摸到了一只同样的,便拉起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   “本来也是打算新年给你的。”陶立阳戒指给人戴得干脆,现在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不是因为……”   “我知道的。”许云清说,又问他,“算求婚吗?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陶立阳一愣,反应过来,“那我现在补上。”   他说着当真就要下床去,许云清一把抱住他的腰,笑道:“算了,别跪了。我现在没力气拉你起来。”   “那你答应了吗?”陶立阳又躺下来抱住他。   许云清从怀里抬起脸看他,蹭了下他的鼻尖:“好啊。”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将睡未睡的时候,他们十指紧扣,两枚戒指牢牢地靠在一起。   “新年快乐。”快要睡着的时候,许云清说。   “新年快乐。”陶立阳等他呼吸平稳下来,探身吻了一下他的眉心,“我爱你。”   许云清不知有没有听到,但睡梦中眉眼一直都带着舒展的笑意。   陶立阳静静看着他的睡颜,他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样完满。   他想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往后还有很多个。   他都可以这样一直看着许云清,在每一个烟花盛开的夜晚,也在每一个玫瑰开放的夏天。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白居易的《赠内》,②:第七章 提过 第32章   山上的那段短暂的日子平静而自在。   看书,下棋,喝酒,写剧本或者依偎在一处看一部老电影,都是平日会做的琐碎小事,但多一个人总是不同的。时间细碎而又明亮,好像会发光,偶尔他们闲聊一两句,但更多的时候并不说话,只是将眼神和其中不用隐藏的感情落在对方身上。   当然也做爱。情欲开了闸,就像从饱满的果实中溢出的汁水,让人很难抵挡它的甘美,于是只好不停地给与又索要对方,再手足纠缠着在亲吻中一同入眠。   日沉与月落都在耳鬓厮磨间度过,朝朝暮暮就是地老天荒了……   初三夜里下了一场雪。   许云清夜半听见窗外积雪压着树枝的声音,觉得开足了暖气的屋子里,似乎也能感觉到一丝寒意,总又想吃些温热的东西。念头一冒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看了眼时间也快四点了,索性起身去厨房熬粥。   找了粳米和糯米出来,刚洗好,又听见厨房门开了,陶立阳顺着声音找了过来。   “怎么这么早起来?”   “吵到你了?”许云清偏头对他笑一笑,“想熬点粥,没什么要帮忙的,我这儿很快就好了。你先回去睡吧。”   陶立阳睡眼惺忪地摇摇头,过来摸了下他手腕,又把暖气调高了两度:“你弄你的,我就在这儿看看。”   许云清知道拗不过他,便也不说什么了。只是陶立阳起先还老老实实坐在旁边的木椅上,没一会儿又站到他身边去,厨房就那么大,许云清动一步也跟着。   许云清被他缠得好笑:“怎么了?你这是做噩梦了?”   陶立阳也跟着笑了笑,顿了片刻轻而快地说:“刚才醒了,看见你不在。”他再没说其它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偏头抓了下头发:“芦笋我来剥吧,姜是不是也要剁?”   许云清点了下头,在他弯腰去拿姜的时候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抓了一下掌心:“我在的。”   陶立阳抬眼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也回握住了他。   两人连体婴似地备好了所有食材,放进砂锅里,等开了第一遍,又调到最小火煲着,才又手拖着手回卧室去。   到底那时还早,熬粥的中途,都有些朦胧的睡意。只是回到床上之后,不知怎地,也忘了谁先开始,总归是胡闹了一场才又继续睡过去。   这一觉便顺利地睡到了天亮,许云清的电话响了两人才醒。   他滑下通话键应了一声,对上陶立阳探究的目光,压着听筒的位置,嘴唇动了动,比了个口型:“沈溪。”   陶立阳了然地点点头,见许云清想要起身,便轻轻压了下他肩膀,把被子给他拢了拢,自己披了件睡袍去厨房。   粥煨了大半夜,现下倒是浓稠合宜,噗呲噗呲地冒着小泡。   陶立阳用汤匙尝了一口,觉得稍微淡了点,便加了小半勺耗油。切了半只板鸭垫着芋头上锅蒸,瞥见柜子上放着的咸鸭蛋,就也取了两枚出来。忙完了再看卧室门还关着,估计许云清的电话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就又回了客厅等。   陶立阳原本记得还有几页书没看完,在茶几上找了找,才想起昨天晚上被带进卧室了。他也懒得再进去拿,顺手开了电视,翻了一圈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换到市台,竟然在播陶成很早之前写的一部商战片。服化道有些过时了,但剧情现在看来也仍然丝毫不落俗套,陶立阳跟着看了一会儿,中途还拍了张照片发给徐安茹,片尾曲播完的时候,许云清恰好从卧室出来。   “怎么讲了这么久?是说电影节的事?”陶立阳看了眼表,笑着问。   许云清颔首,似乎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瞬又顿住了,岔开话题问他,“粥关火了吗?”   “都弄好了,我去端,碗筷在桌上你摆一下。”   芋头已经蒸得软烂,陶立阳拿了只白底的盘子盛出来,又另装了两碟酱菜。一切弄好之后端出去,却见许云清还在电视前,碗筷也没摆。   “云清?”陶立阳叫他,许云清却像没听见似地对着屏幕发愣,他有点诧异地走过去,“看什么呢?”   电视剧已经播完了,现在播的是本地新闻。正在讲康兴医院新引进了一批国际知名专家,包括胸外科、康复科、心理科在内的多个领域,目标在今年成为N市最具权威性的私立医院。   许云清看得很入神,一直到新闻播完都还是满脸怔忪的神色,陶立阳晃了下他肩膀,“云清?”   他动作很轻,许云清却像被吓住了,胳膊甚至抖了一下,僵了僵才如梦初醒地问他:“什么?”   “你怎么了?”   “没事。”许云清摇摇头,飞快地关掉电视,“吃饭吧。”   他说着便要往饭厅走,陶立阳拉住他的手腕:“你这到底怎么了?”   许云清垂下眼睛一时没说话。陶立阳看他这个样子,皱眉想刚才新闻的内容。   大半都是人员介绍,还有对新引进的副院长兼心理科科室主任的采访。陶立阳回忆了许久,也没有琢磨出任何异常的地方。只是康兴医院……他记得上次在那儿碰见许云清,说他母亲身体有些不舒服,①又想起在剧组听见许云清接电话,和他母亲好像有些矛盾,②便试探着问,“是想到伯母了吗?”   许云清闻言愣了一秒,然后点了下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真的?”   许云清抿了下唇:“嗯。”   “伯母还在医院?”陶立阳稍微松了口气,“到底是哪里的问题,怎么这么久也没有出院?”   许云清并不是不孝顺的人,他们念大学的时候,陶立阳也见过他母亲,当时他们母子关系看起来也还算融洽,至少面上如此。只是这段时间,许云清一直没有提过这件事,他也不好贸然问他,现在既然聊到了,免不了多说两句。   “她没什么,也不是多大的毛病。”许云清轻声道,眉头不自觉地又皱起来,“她不看见我就什么事都没有,要在医院住也随她吧。”   “这是什么话?”陶立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母子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看你也不是不在乎的样子,还是找个时间,去看看吧?或者我陪你……”   “不用!”他话没说完,却被许云清仓促地打断。陶立阳手有点尴尬地顿住:“我不会提……只是朋友的身份,你别担心……是我唐突了。”   “我明白。”许云清捏了下鼻梁,有点疲惫的样子,“你是好意我懂,只是我和我妈……你不知道情况……”   他当然不知道,陶立阳想,许云清什么也不肯告诉他,他从哪里去知道?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点,然而许云清并没有再解释的意思:“我饿了,先吃饭吧。”   吃饭时,许云清也仍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陶立阳总觉得他或许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却也不好问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尴尬沉默的时候,多少也都有点不自在。许云清慢吞吞喝了半碗粥终于开口道:“沈溪已经把机票订好了,后天上午的飞机。”   陶立阳一早知道他初五要走,也不觉得诧异:“好。你想什么时候下山?”   “明天吧?”许云清想了想,“明天吃了早饭走,我下午回去正好理一下行李……”   陶立阳也说行,又夹了一筷乳黄瓜给他。   “你家还是原来那个阿姨?”许云清就着粥吃了,“大学的时候去你家蹭饭,好像也有这个,N市本地好像没什么人弄,我记得她做桂花糖藕做得也好。”   “张姨是南方人,每年五六月的时候都腌酱菜。我爸以前老觉得不健康,后来吃习惯了,也就不提了。”他们不过是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陶立阳便也顺着他说:“桂花糖藕我前段时间本来想和她学来着,太难了,实在没学会。你什么时候想吃和我一块儿回去家里就好了……”   他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许云清抿唇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眼,陶立阳苦笑:“我又说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陶立阳低头喝了口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我爸妈都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什么时候乐意……不想也没有关系……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就顺口说到了,你别介意。都是咱们两个人的事,其它的不重要,真的。”   陶立阳仍然是面带笑意,但依稀还是能看出一点挫败的意味在。许云清想他或许应该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直到第二天下山回到N市,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都没能完全消弭。然而他们在停车场道别之后,陶立阳目送许云清进了电梯,几乎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却立刻又开始想他。   这种想念在独自回到家之后变得更加明显,一抬眼看不见人心里总觉得不自在。少了个人也没心思进厨房,随便叫了份外卖吃了,就进书房去写稿。中途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则新闻,他托电视台的朋友发了片源过来,调出来重看了好几遍,实在没有什么特殊的。   陶立阳想自己大概真是想多了,便又继续改稿子,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觉得有些困,回卧室去睡了。   这一觉也没有怎么睡好,总觉得许云清还在旁边,伸手摸不到人就又醒了。迷迷糊糊地折腾了好几次,天快亮的时候,好不容易要睡着了,依稀听见门响了一声。   那时他睡意才正开始浓,以为是听错了,翻了个身也没多管。但紧接着,卧室门被人打开了,陶立阳有些迟钝地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许云清。   “你怎么来了?”陶立阳愣了愣,捏了下掌心,后知后觉地坐起来,“几点了?你不是今天走吗?”   许云清走到床边坐下,身上还带着寒气,“七点一刻,我呆十分钟就回去,沈溪一会儿去我家楼下接我。”   “你是什么东西落我这儿了吗?你打个电话我给你送去不就行了,你还自己来一趟。”他说着就准备起来,被许云清拉住了手。   “没有。”许云清笑了笑,见陶立阳一直看着自己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在出发前看看你,想到了就来了。”   “你可真是……”陶立阳笑了,揽过他的肩,轻轻吻了下他的侧脸,“我也想你。”   他们住的小区距离并不近,许云清皮肤上的凉意都还没散尽就又该走了。   “我送你吧。”陶立阳说。   “算了。”这个提议让他们都心动了一瞬,但短暂地迟疑片刻后许云清还是说,“沈溪和张蕊也要过去了,一会儿别在楼下撞见了。”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也就不坚持了:“那你开车慢点,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到那边酒店安顿好了,记得打电话。”   “我到了,国内应该都凌晨了。”   “没关系。”陶立阳依着门框捏一捏他的手,“我等你电话。”   “嗯。”许云清答应了,看着他,下一秒,他们又自然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我一周就回来了。”分开之后,他们都有些喘,许云清轻声说。   “好。”陶立阳低下头吻了下他挂在项链上的戒指,又轻轻咬了下他的喉结,“照顾好自己,我等你。”   作者有话说:①:第三章 提过,②:第十四章提过。 第33章   出了电梯才发现没带钥匙,陶立阳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他不自觉皱了下眉,正要拨电话,门又开了。   “我在阳台打扫呢,好像是听见门铃响,注意听又没有了。想起你妈说你要回来,就过来看看,还真是到了。”阿姨笑着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忘拿钥匙了?路上堵不堵啊?”   “有点堵。我早上起晚了,过来刚好碰上下班高峰。”陶立阳弯腰换了鞋,“我妈呢?”   “在厨房呢,念叨你一早上了,你快去吧。”   徐安茹和陶成是前天回来的。陶立阳原本说好要去接他们,结果飞机晚点,到N市估计得凌晨了。徐安茹心疼他,不舍得他大冬天的深夜还去机场久等,再三让他不用去了。陶立阳在这种事上一贯拗不过他妈,加上陶成原本也雇了司机,便没去接。他第二天工作上又有些事情要处理,一直拖到今天才回家。   陶立阳推开厨房门,顷刻便被里面温暖的白色蒸汽包围住了。   砂锅里炖着的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徐安茹正在捏糯米丸子,起初没听见门开的声音,等到陶立阳叫了她一声,转过头来便笑了:“回来了?”   “对啊,回来了。”陶立阳上前抱她一下,“妈,过年好。”   “年都快过完了,还过年好呢?”徐安茹嗔怪道,又退后看他一眼,摇摇头,“瘦了。”   陶立阳闻言笑道:“我猜你就这么说,但凡隔段时间没见我,就总觉得我瘦了。这次可真没有,过年还重了几斤。要不信,一会儿当面称给你看。”   “我才不看,你是我儿子,瘦没瘦我还能不知道?”徐安茹拍他一下,“你爸在书房,去给他打个招呼再过来。”   他去书房和陶成问了好,就着最近的工作聊了几句,再回到厨房,徐安茹已经替他盛好了一碗猪肚汤。   “喝点汤先暖暖胃,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吃饭了。”徐安茹问他,“你早上吃饭了没?”   陶立阳在旁边的矮桌边坐下:“随便吃了一点。”   “那就是没吃。”徐安茹说,“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仗着年轻就不好好吃饭,等你年龄大了,身体要出问题的……”   陶立阳并不争辩,只笑着喝汤听她讲。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阿姨也进来了。   “安茹姐,家里都收拾好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再来。”   徐安茹点点头:“明天你不来也行,孩子们难得来,你多在家陪陪他们。还有坚果礼盒,你拿两个回去,我和他爸不爱吃这个。”   她说着,擦了下手和阿姨一道去客厅了。陶立阳一碗汤快喝光了,才见她回来。   “张姨要走啊?她有亲戚来了?”陶立阳问,“难怪您今天亲自下厨。”   “哪次你事先说了回来,我不是亲自下厨?”徐安茹从蒸锅里夹了腊肉出来切:“她儿子和孙女过年回N市了,说要十五以后才走。”   “张姨年龄不大吧?都有孙女了?”   “是啊。”徐安茹说着又瞥他一眼,“人家儿子比你还小五六岁呢,去年年初结的婚,现在孩子就抱上了。昨天还给我看照片了,小女孩特别可爱。”   陶立阳暗自后悔话题没选好:“你觉得可爱,就去张姨家看看呗,给孩子包个红包什么的。”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徐安茹瞪他,“其它我是不指望你了,孙子孙女有没有的,我和你爸也不在乎。我们就想你找个人定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陶立阳起身捏捏她的肩:“哎呀,妈。我知道。”   “你就光知道有什么用。”徐安茹选了块带皮的野猪肉喂到他嘴里,“你王阿姨你还记不记得?”   陶立阳皱了皱眉:“哪个王阿姨?”   “我大学同学,十二月她老公六十寿宴你还去了的。”   “哦。”陶立阳点点头,“想起来了,怎么了?”   “他们家春节不也在南方度假,我们聚了几次。她姐姐有个儿子,单身,也喜欢男孩儿……”   陶立阳笑着打断她:“妈。你看你又来了,你可真是神通广大,每次都可以搜罗出不同的人来。”   “我不急怎么办,立阳,你都三十了,不是十三啊。”   “这话说的。”陶立阳摊摊手,“我十三岁的时候,你也不许我谈啊。”   徐安茹转过身捏了下他的脸:“那时候就该让你谈,当初你还喜欢小姑娘呢,怎么长大了就转了性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小姑娘了,妈你可别诬赖我。”陶立阳笑眯眯地摇摇她手臂。   徐安茹并不理他这一套:“我和你说正事,你别转移话题。这人也不是我搜罗的,是人家找的我……”   “这都不认识……”   “你听我说嘛。”徐安茹不满道,陶立阳只好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听她讲,“去年寿宴上,她侄子和你见过面的,对你印象挺好的。那天你没待多久就走了,没顾得上多说,后来和他姨妈打听,你王阿姨听出意思了,所以就来问一问你。”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陶立阳无奈道。   “没有印象就再去见一见嘛。 姓柳,柳临,N大的老师,副教授,教生物医学还是什么来着,我有点记不清了。比你小一岁,父母都是医生。你王阿姨说性格挺好的,安静又沉稳……,我这里有照片。你看看,长得蛮好的,一表人才……”   她说着拿起手机就要翻照片出来,陶立阳连忙拦住她:“妈,我不看,也不会去见。你快别翻了。”   “哎呀,你这孩子。”徐安茹听陶立阳再三强调不去见,也就不翻了,想了一想说:“立阳,你和妈说实话。你不去见,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陶立阳心里紧了一下,看徐安茹试探的神情,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地笑:“妈,我也没妨碍你和我爸二人世界,你怎么这么着急赶我呢?”   “别打岔。”徐安茹拍一下他胳膊,“我问你,你春节和谁过的?”   “我自己过的不行啊?”   “你自己过的?你山上那个房子装好了这么久都没去住过,今年怎么忽然想去了?还有,阿姨说,你还专程找她学了几道菜,你做给谁的?”   陶立阳敷衍着笑笑:“我上山找灵感呢。又不方便叫外卖,可不得学学怎么做饭嘛。我要天天吃速食,你不得心疼死啊?”   “真的?”徐安茹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差不多吧。”他摸了下鼻梁,“那个,妈,我还有点事找爸聊一下,我先去书房了。”   陶立阳飞快地从厨房出去,关上门轻轻呼了口气。他并不愿意瞒着徐安茹,但几番问过,许云清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至少现在,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哪怕是陶立阳的父母。陶立阳既然答应他了,也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   他一面往书房走,有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到了书房门口,听见陶成正在打电话。陶立阳原本也不是真有事情要找他,如此一来,也不用再编借口了,心安理得地又退回客厅去。   客厅里电视开着,大概是阿姨忘了关。陶立阳晃眼瞥见墙壁上的钟,忽然想起来,今天中午似乎有许云清在电影节的专访。他转了台过去,大概一刻钟的广告之后,果然出现了许云清的身影。   这次的采访,是转播当地的电视台。记者是个法国姑娘,起初就着《长夏》在聊,又问起他来电影节的感受。都算是常规的问题,但许云清从来都是很好的受访者,态度和煦,又能接梗递梗,工作人员也不会随意打断,几乎每年各家媒体出的艺人红榜上都有他,这次的采访也不例外。   许云清唇边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陶立阳隔着屏幕看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奇怪,陶立阳想。认真算起来,他们分开也不过三四天。以前那样长的岁月里,分别其实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但不知为什么,此刻陶立阳隔着屏幕看他,竟然觉得思念简直有些难以忍耐了。   他起身倒了杯茶,继续专心地看。大概是访谈间的氛围太好,采访快到尾声时,记者的问题也逐渐大胆起来。有很多问题明显不在台本之上,许云清倒是一直答得很从容。   “最后一个问题。”女记者笑起来,“《长夏》是一部关注性少数群体的电影,那针对这个题材,本次一同入围的还有另外一部瑞典影片《或许曾经有一天》,两部片子都是得奖热门,相信您应该也看过了,那么您更看好哪一部呢?”   “虽然都是关注性少数群体,《长夏》是从第三人的视角,去看性别认知障碍者的社会认同,《或许曾经有一天》……,对,我前两天有和剧组一起去看过,它的主线脉络还是在于同性之间的感情。着眼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当然都是很好的作品。《有一天》的整个风格我也很喜欢,但更看好……这是各位评委的工作,我实在很难越俎代庖。”   女记者继续道:“因为上午有去采访《有一天》的主创团队,他们表示了对《长夏》的欣赏,也希望您能对这部片子多发表一下看法。您刚刚提到他的主线脉络在同性间的情感,那么《有一天》的主角从一开始出场的基督教徒形象,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取下十字架,选择登上离开家乡的列车,去寻找同性爱人。这其实是一个从挣扎到最后坦然的过程,那您觉得电影中展现出来的,是哪一个点打动他,或者说能打动观众去接受他完成这样的转变呢?”   “好像回到了大学念电影赏析课的时候。”许云清沉吟片刻笑了笑,“这个问题我感觉有点抽象到我难以回答。但至少从我的角度看,电影里面,两个人之间彼此的吸引和张力,从第一次见面,到眼神之类的细节,整个的铺垫是很到位的,所以到最后的结局,也只是一个很自然的过渡,其实一味去强调性别没有什么太大意义,这不过是一个阻碍问题,但吸引力的本身和这个没有太大关系。”   “也就是说,电影里所展现出的吸引力,两个人的志趣相投是您可以感受到的。”或许是对许云清这样笼统的回答不够满意,女记者笑着又问了一句,“那么您觉得,您可能会像电影里一样被同性打动吗?”   陶立阳略懂一点法语,在翻译开口之前,已经大概知道了记者的意思。   他起初有些诧异,毕竟在国内的环境下,这实在不是一个太好的问题,但在电影节上,又在有电影作背景的前提下,似乎也并不算太不合时宜。紧接着,他发现自己很想听许云清的答案,虽然同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许云清怎么回答,都不能代表或者改变什么。   但他的确很想听那个答案。   “我吗?看来刚才并不是最后一个问题。”翻译说完,许云清似乎顿了一瞬,笑着换了个更为放松的姿势,“ 但这个问题是不是问《有一天》的主创更合适?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隐藏的性别认知障碍者。”   他甚至不忘开一个玩笑,引得记者也笑了:“您可以都回答。”   “后者我的确不是。至于前一个问题。”许云清看着镜头,回答得很坦荡, “电影很动人,但就我本人来讲,在感情的层面上,应该是不可能会被同性吸引的。”   女记者歪着头笑起来:“很肯定啊。”   “当然。”许云清笑意不改,神色坚决又坦然。   陶立阳关掉了电视。   他的手比他的大脑更先一步做出这个反应,以至于在客厅忽然安静下来之后,他有些无措而不适应。   陶立阳觉得自己心脏似乎停了一瞬,伸手想要端过茶杯喝一口水,不知怎地,一个不留神,杯子就掉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身。   “把杯子摔了?”徐安茹正巧从厨房端了菜出来,见他弯腰正捡地上的碎瓷片,赶紧走过来,“哎呀,怎么有血……还捡呢,你手都割到了。”   陶立阳抬起头,看见徐安茹焦急的目光,才顺着去看自己的手。右手背上果然被割了个不小的口子。血已经顺着手背一直流到了地摊上。   他不知怎地,就记起来在剧组的时候,依稀也有一次因为许云清摔了杯子,被割了个口子①,似乎没有这样深,但具体为了什么,他有点记不清了。   是巧合吧,陶立阳想,还是一种预兆?   他想得太入神了,一直到徐安茹念着碎碎平安给他包好了伤口,都还在发愣。   “去换身衣服,也弄湿了。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   徐安茹说着把他推到卧室去,又把替换的衣物给他拿出来,才关上了门。   陶立阳靠着床边坐了一会儿,手上逐渐分明的痛感,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他重新打开电视,再转到刚才频道,专访已经结束了。   他抬手捂住脸,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听见门外徐安茹在催他,后知后觉地换好衣裳,对着镜子挤出一个笑来。确定自己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异样之后,才回到了饭厅去。   一整顿饭陶立阳都在不停地说话,聊自己最近的工作,聊亲朋好友的近况。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不让自己流露出太大异常。   饭后他还陪陶成下了几局棋,只是一直都在输。   “你是有多久没下过了,怎么倒还不如你早几年的时候了?”陶成皱着眉头说。   其实并没有多久,在山上的时候,他还和许云清下过。那时他们的心思都不全在棋上,有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对方的手,那盘棋也就再也下不下去了……但真的如此吗?陶立阳又惶然有点疑心心乱的只有自己。   “我下棋一直下得不大好,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也难得陪您下,忍一忍吧。”陶立阳笑一笑,手机又响起来。是制片方打过来的,想要再聊一聊剧本的初稿。   陶成等他挂了电话,摆摆手:“有事情你就去忙,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情下。我和你妈也要睡午觉了。你什么时候再要回来随时回来。”   陶立阳点点头,又去和徐安茹道了别。   徐安茹正在阳台插花,听他说要走,一面埋怨住得这么近,儿子都不能天天见,又把他送到电梯口去。   “立阳啊。”等电梯的时候,徐安茹忽然叫他。   “妈?”   徐安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吃午饭的时候,好像有心事。”   陶立阳心想到底还是被看出来了,还是说:“没有啊,妈。您想多了。”   “是不是妈妈给你压力太大了?”徐安茹说,“柳临那里,我想过了,你要实在不愿意去见就不去吧……你爸今天说我了,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你知道他说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讲不过他。”   陶立阳还反应了一会儿柳临是谁,听徐安茹这样讲,扯了下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徐安茹声音越发温和:“人老了,话多。真要是说得不顺你心意,给你添着堵了,你也多理解妈妈。总之呢,你开心最重要了。能找个人定下来当然好,我们也高兴,不过重点还是你喜欢。什么时候要有合适的人了,就带回来给我和你爸看看,咱们也不是不开明的家庭,只要你喜欢的,我们都喜欢,也一定拿他当亲儿子看。”   陶立阳心里一阵发酸,他知道徐安茹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不好明着再问他。他原本想着,找个时间再和许云清聊一聊,但又想起许云清那句不可能……他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最后也只能弯腰抱了抱徐安茹:“妈,您别想多了。我知道的。”   夜里不出所料地失眠了。   从制片公司开完会回到家,洗过澡已经过了十二点。   辗转反侧,半天也睡不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半夜起来开了瓶酒,喝了小半瓶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在等一个电话,等许云清的一句话。   那其实是一个正常的回答,在那样的情况下,那对许云清来说是一个应该的、正确的回答,无可挑剔。陶立阳反复地想,他今天已经把这样的话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   但夜深人静,他又忍不住会想,难道没有其他答案吗?那是个玩笑意味很重的问题,不管怎么回答,也不会有人当真,许云清当时完全可以用另一个玩笑含糊过去……或者,至少不用把话讲得那样坚决。   许云清那样坚定的否认的神情,才是真实刺到他的东西。   诚然,许云清是个演员。很好的演员。他可以在任何情况下给出恰当的表情。可是什么时候是在演,陶立阳希望自己真的知道。   他觉得手背上的伤口又痛起来了。   其实说了也没有关系。他完全可以接受和理解,那么或许可以解释一句?……甚至不是解释,提一提就好。   陶立阳滑开手机,没有未接来电,微信页面还停留在前天早上。   现在是凌晨,许云清那儿是白天。   他这段时间每天都很忙,陶立阳想,没有通话是正常的。前几天也没有,信息也发得匆忙。但今天……是许云清觉得他不会看到采访,还是认为他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或者是不重要?   不重要的是什么?   答案,还是他?   一瓶酒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陶立阳依然很清醒,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他想算了,等什么。既然堵得慌,那打过去问他就好了,这并不应该是一件比等待更艰难的事。   他滑开手机,然而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   屏幕又黑了下去,陶立阳对着上面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忽然想明白了。他这一整晚的耿耿于怀,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并不相信许云清。   陶立阳一时心惊。原来他不信他。   哪怕他们在一起了,哪怕从各种意义上,他们都属于彼此了,他其实也并不确定,许云清是否真的同样爱着他。   这是他的问题,陶立阳自责地想,他应该多信许云清一些的,但总又做不到。所以他没有把握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干脆不敢问。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经有一次骂唐冉,说你不能因为爱一个人,就甘心去做聋子和瞎子。可是现在,他好像也走上了同一条路。   或许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唐冉得到完满了,他呢?   陶立阳不敢再想了,他又一次滑开了手机,号码还是没有拨出去。   算了。陶立阳最后把手机随手扔在了地毯上,低头笑了一下。   就这样吧,再过几天许云清就回来了,采访只是一个意外,就像其它让他耿耿于怀的意外一样。   他们还是可以在一起。只要他少追究一些,或许梦就可以更久一些。   陶立阳趴在桌边睡着了。   月亮出来又落下去,天亮了,地毯上的手机,一直也没有响过。   作者有话说:   ①:见第二十五章 第34章   敲门声响的时候,陶立阳其实听见了。   但睡意还胶着,一时不想动,紧接着又依稀是门被打开了。他脑子依旧混沌,心里却不免因为这个动静闪过一丝欣喜。然而真的睁开眼睛,却是唐冉。   “怎么是你啊?”陶立阳伏在桌边睡了大半晚上,脖颈和整个背都酸痛得厉害,一开口声音也沙哑得很。   “不然你以为是谁?”   “没谁。”陶立阳勉强笑了一下,太阳穴有些胀痛, “差点忘了你那儿有钥匙了,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没打通……”唐冉按亮客厅的灯,正要答他,一回头见陶立阳面色潮红,嘴唇却是发白,要说什么就忘了,“你是不是感冒了?”说着,便走过来伸手去探他额头。   “没有吧。”陶立阳又忍不住咳嗽。   “还没有,我看八成是,摸着有点烫。”唐冉收回手,又往自己额头上碰了一下,“你家温度计在哪儿?”   陶立阳随手指了一下:“应该在电视柜下面。”   唐冉转身去找温度计,不小心踢到脚边一个酒瓶,刚捡起来又看见阳台的窗户和门大大开着,不禁转过头对他道:“我说怎么这么冷,这种天气你开窗在客厅睡觉……还喝酒。不感冒就怪了。”   “写稿子,写着写着就睡着了。”陶立阳摆摆手,又咳嗽了两声。唐冉便也不说了,找出温度计甩了甩:“拿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陶立阳叹口气接过:“你还没说你来干嘛呢?大清早地,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是睡糊涂了,中午都过了,还大清早?”唐冉从厨房里洗了杯子出来接水,“没什么正事,有朋友送了几箱释迦,我和江宁两个人也吃不完,就说各家都分点。顺便也约你吃个饭,难得大家都有空,这也好久没聚过了,结果打你电话又一直打不通。我本来都打算改天了,刚去公司临时有个会,路过你家楼下,想起水果还在后备箱放着,就预备直接给你搬上来算了,顺便看看你怎么回事,结果你还真在家……哎,你手机呢?”   陶立阳捏了下酸痛的脖颈,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地上哪儿吧。”   “行了,你坐着吧,我来。”唐冉把水放在他面前,重新拨了号码。顺着铃声找了好一阵才在沙发脚旁边的地毯上看见。   “快没电了,还剩百分之十,你现在用吗?我先给你把电充上?”   “你充吧。”陶立阳一手撑着头,犹豫了一瞬又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未接。”   唐冉摁亮屏幕:“有。”   陶立阳心跳快了一拍,紧接着却又听见了下半句话:“我和江宁的,还有伯母上午给你打过一个。你一会儿记得回。”   “没了吗?”   “没了。”   “信息呢?”陶立阳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没等唐冉回答又改口道: “算了,你拿过来我自己看。”   唐冉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多问什么,走到跟前把手机递给他。   上面信息倒是不少,但陶立阳滑了一圈,也没有一条来自许云清。他一时也说不清什么情绪,又或者是已经预备好了这样的情况,只轻轻叹了口气。   唐冉看他神色,斟酌道:“立阳,你没事吧。”   陶立阳摇摇头:“没什么,头有点痛。”   “时间差不多了,温度计给我看看。”   陶立阳温度计递给他,唐冉对着光看了一眼,眉头便皱起:“还真是发烧了,快三十九度了。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不至于吧。”陶立阳自己看了看,一边咳一边说,“我感觉没有这么烧,是不是温度计有问题。”   唐冉无奈地叹口气,伸手拿了外套给他:“我看你问题比较大。就算没发烧,咳成这个样子也是要去医院的。走了,有你耽误这会儿,咱们都到了。”   陶立阳原本想着最多开点药的事,然而到了附近医院门诊折腾一通,再回过神来,输水管已经插在手背上了。   陶立阳揉了下眉心:“有这么严重吗?我都多少年没吊过水了。”   “你这温度挺高了,搞不好明天还要再来一趟。”唐冉往他身后塞了个垫子,正说着,手机又响起来。   唐冉接了电话应了一声,对那头道,立阳有点感冒,我陪他在医院,……又说了几句,很快便挂了。   “江宁吗?”陶立阳问他,“你先回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医院人又多,你一会儿被认出来了。”   “刚去给你缴费的时候已经被认出来了。”唐冉摆摆手,“没事,反正我转幕后也这么多年了,认出来就认出来吧……我就在这儿陪你,一会儿把你送回去了我再走。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也不放心。”   陶立阳打起精神笑一笑:“既然是你非要留,那我也就不说谢谢了。”   唐冉也笑了:“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他们十多年的好友了,不用刻意找话题来聊也不会尴尬。再加上陶立阳心里堵着事,就这样各自坐着,间或说个一两句。只是陶立阳发着烧,精神还是有些不好,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唐冉察觉到他呼吸平缓下来,找护士拿了床被子给他盖上,关了灯,出去了。   这一觉睡得不怎么踏实,医院走廊上不时就有人走动交谈。门的隔音效果又不大好,总能听见人说话。陶立阳迷迷糊糊中仿佛听见了许云清的名字,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说许云清是不是有毛病啊。”门外两个护士议论着,“他还对那女的笑呢,超话里他粉丝都哭天抢地了。”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也不能全怪他,那么多人在,他总不好当众甩脸子吧。要我说,还是李霜不要脸,又没作品,硬是去蹭什么红毯。主办方也是,把他们安排在一块儿干嘛?看热闹不嫌事大吗,好端端一个电影节,蹭这种热度。”   “我看许云清挺自然的,不像做样子,复婚说不定是真的......”   陶立阳皱起眉,一把扯了针头想去问个究竟,正要开门,门却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了。   “你睡醒了?”唐冉和他迎面撞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要出去?”   陶立阳看见他,脑子总算清醒过来一点,抬了下手,“针头不小心掉了。”   唐冉打量他一眼:“没事,我让护士来处理,你先坐回去吧。”   唐冉去叫了护士来,大概就是刚才参与议论的某一个。   她在更换针头的过程中认出了唐冉,红着脸请他签了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病房。   “这瓶大概还得输半个小时。”唐冉看了眼表说。   陶立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唐冉迟疑了一瞬,问他:“你刚是不是看新闻了?”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但他们都知道是在说什么。   “没有。”陶立阳抬起头, “我听见门口有人在讲……只是没怎么听清楚,所以,是怎么回事?……你说吧,我懒得去看了,你知道得应该也详细些。”   唐冉喝了口水,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今天不是电影节闭幕式嘛……李霜不知道怎么也去了,我刚问了一下应该是跟着时尚杂志去的。走红毯的时候,他们顺序在一块儿,就打了个招呼,被拍到了。”   原来今天闭幕式,陶立阳苦笑一下。他原本把这次电影节所有的流程都记得清清楚楚,每天数着日子等许云清回来。结果失魂落魄地睡了一觉,竟然忘了……然而真的想要忘记的,却又忘不掉。   “颁奖礼开始了吗?”沉默了片刻,他问唐冉。   “开始了,最佳影片还要等一会儿,你要……”   “不。”陶立阳摇头,“我头痛得很,不看了。”   唐冉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陶立阳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抿着唇看着墙角出神,脑海里,反反复复还是门外护士议论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开口道:“李霜去闭幕式的事,沈溪事先知道吗?”   他只提沈溪的名字,但究竟想要问谁,已经很明白了。   “我不知道。”片刻后,唐冉轻声说。   陶立阳看着他,笑了:“那么我知道了。”   “立阳。”唐冉叹气叫他一声,“你不要老这么执着,钻牛角尖……”   “你上一次还说不劝我了。”陶立阳打断他。   “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劝你。”   陶立阳勉强扯了下嘴角:“那就别说了,我没事。”   唐冉现在无论说什么,其实也没有用了,陶立阳看着唐冉无奈的神色想,他能劝他的,会劝他的,无非是好好待在朋友的位置上,但实际上,他和许云清已经越过了那条线。   可原来那条线背后或许并不是终点,陶立阳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打完点滴,烧也差不多退了。唐冉把他送回家,甚至还替他煨好了一砂锅的粥。煨粥的中途,沈溪打了电话过来,说《长夏》拿到了最佳影片。唐冉转头告诉他,陶立阳觉得自己应该为许云清高兴,但也只轻轻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唐冉走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陶立阳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喝了半碗粥,又看了会儿书,最后还是开了手机。   其实都不用刻意去找,打开热搜榜就能看见。第二条是《长夏》得奖的消息,而在榜首的,还是许云清和李霜的名字。   尽管下午唐冉说得轻描淡写,但他们心知肚明,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许云清正当红,与李霜三年的婚姻,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简直可以算是他最大的黑点。每一次风吹草动,都精准地刺在他粉丝的痛点上。   沈溪业务能力没有那么差,不可能不注意这些。他们事先,只怕是知道李霜也会去的,以许云清的位置,和李霜的位置,如果他们坚持,李霜不大可能顺利出现在红毯上。而现在还能闹这一出,不说故意,至少,是在许云清的默许之下……   陶立阳这样想着,手指顿了一下点进去。   热门上是个视频,许云清和剧组接受完主持人简短的采访签好名要离开的时候,李霜刚巧踏上红毯的另一头。他们隔了大概十多米的距离,李霜轻轻招了下手,许云清便也冲她点头微笑了一下。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很短,不到一分钟。陶立阳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无端又联想起,他们结婚时的情景。似乎也是这样,李霜会从红毯的一端,走到许云清的身边,然后许云清对她说,我愿意。   何其相似。   陶立阳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   许云清的电话就是在那个时候打过来的。陶立阳看着他的名字,忽然觉得指尖没力气动,响到第二遍才滑下去。   “在忙吗?怎么不接电话?”   “刚没听见。”陶立阳温声说。   “你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哑?感冒了吗?”   “没有,昨晚没睡好。”陶立阳端过水润了下喉咙,“我还觉得你声音听起来哑。”   这也是真话,或许是隔着听筒有一点失真的缘故,许云清的声音显得格外没有精神。   许云清似乎停了一秒,然后说:“那我大概也是没睡好吧。”   “这两天事情很多吗?”   “也还好,零零碎碎的,杂志,采访……”他忽然顿住了。   陶立阳也静了静,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还没和你说恭喜呢。”   “谢谢。”许云清笑了笑,“李韧都乐疯了,晚宴上喝多了,刚才还在沙滩上撒酒疯呢,拉都拉不住。”   陶立阳也跟着笑了:“你现在还在海边吗?”   “我在酒店阳台上。一会儿太阳就要出来了。”许云清答他,又说,“临时加了几个通告,大概还要在呆几天。”   陶立阳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便都沉默了。好像能说的都说了,剩下的,都是不知怎么说的,但谁也没有挂电话。   “云清。”在这样的沉默中,陶立阳心中近乎要生出一股不安来,于是他开口了。   “怎么了?”许云清问。   在开口的那个瞬间,其实陶立阳也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许云清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点说不出的紧张。   他好像在害怕什么。陶立阳想。是了,不止是许云清,他自己其实也在怕。抓着手机的掌心都出汗了。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些东西不去提,如履薄冰,才会让这通电话变得这么艰难……   “没什么。”顿了一会儿,陶立阳声音轻下去,仿佛叹息,“忙完了就早点回来吧。我想你了。” 第35章   许云清是在三天后回来的,陶立阳事先并不知道。   他只是那晚经过许云清位于市中心的公寓,无意间却看见窗户的灯亮着。陶立阳皱起眉,拨了许云清的电话,但没有人接。他迟疑片刻,将车停在路边走了上去,按响了门铃。   短暂的等待之后,门开了。许云清站在门边看着他,有光从他的身后泻出来,一直落在陶立阳的脚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陶立阳诧异之下问他,“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说着便预备进屋去,但许云清拦住了他,语调还是很寻常的:“别进来了,不方便。”   陶立阳僵住了,然后,他听见屋里有女人的声音。   “什么意思?”陶立阳喉结艰难地动了动,伸手想要碰一碰许云清的脸,但他躲开了。   “没什么意思。”   许云清往屋里看了一眼,回过头来唇边竟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我要和李霜复婚了。”   陶立阳醒了。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按亮了床头的灯。睡衣都被冷汗浸湿了,贴着背上冰得厉害。深夜寂静的房间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响着,突兀得很。   陶立阳抬手捂住脸,许久,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   许云清返程的机票就是今天,陶立阳睡前他已经预备要从酒店出发了。他们还通过一个简短的电话,随行有许多工作人员,所以也说好了,不用陶立阳去机场接。   陶立阳回忆着,把通话记录又翻出来看了好几遍,心跳总算慢慢平静下来。   他关了灯重新躺下去,却又迟迟没有睡意。翻来覆去,想着许云清还有几个小时就该落地,出发时的机场图应该早出了,便又摸过手机点开了许云清的超话。   机场图的确已经出了,许云清穿一件驼色的大衣,微微低垂着头,侧脸清隽。   陶立阳手指轻轻从屏幕上他的脸滑过,疑心他似乎瘦了些,一面继续往下翻。忽然又看见了另一条消息。   有粉丝拍到了李霜进机场的图片,和许云清前后只间隔了十来分钟,揣测他们或许是乘同一班飞机回国。评论区议论纷纷,也有粉丝澄清说自己就在机场,看着许云清登机的,李霜的航班只是时间相近,不是同一班。可她并没有拿出更多的证据,回复里也全是争论质疑。   这条微博热度并不低,没上热搜,大概是公司压着的缘故。   陶立阳的手僵住了,他很难去判断真假,真假也没有太多意义。他强迫自己把手机放到一边去。但几秒之后,陶立阳再一次拿了起来。他盯着许云清的照片看了几秒,然后是李霜的。   那种刚醒时的窒息感,不可抑制地又浮出来。   半晌之后,他起床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出门了。   时间还算早,一路都没有塞车。到了机场停车场时,太阳才刚刚从大楼后面露出一个角。   陶立阳知道他有些冲动了,他想他不应该来,但的确很难说服自己回去。   就算不晚点,许云清也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到,陶立阳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听咖啡,回到车上慢慢等。   等待的中途,他试图把前几天开会讨论过的初稿改一遍,但是对着文档敲了许久的字,定神再看却是一堆乱码,不知所云,其中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只有许云清的名字。   发现这一点之后,陶立阳叹了口气——他最近常常都在叹气,抬手用力捏了下眉心,将文稿删掉,有点泄气地合上了平板,对着前方不远处的显示屏发呆。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中午,显示屏上总算出现了许云清的航班抵达的消息。陶立阳掏出手机,犹豫了两秒,拨通了许云清的电话。   “喂?”许云清那头听起来有些吵闹,隐约还能听见沈溪说话的声音。   “到了吗?”陶立阳问他。   “刚下飞机,还没出航站楼……”   “我在停车场等你。”   “什么?”许云清明显顿了一下。   “位置已经发你微信了。”陶立阳打断他,“我等你。”   挂断电话之后,他直接关了机。接着像是被卸掉全身力气一样,手支着头,慢慢抵在了方向盘上。   陶立阳维持着这个有些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直到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陶立阳偏过头,许云清摘下帽子,冲他微笑。   “人太多了,出去绕了一段才回来。”距离电话打完,已经差不多快一个钟头了,许云清解释道。他没有提陶立阳为什么忽然来了,只是轻声问他:“等很久了吧?”   他身上穿着那件陶立阳已经在照片上看见过的驼色的大衣,陶立阳伸手轻轻摸了下他的脸,带着一丝寒意,这才有了一种许云清的确已经回到他身边的真实感。   陶立阳收回手,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在这里吻他的冲动:“没等多久。”   他想要尽量和平时没有分别,但语气的确僵硬了一点。许云清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背上的疤痕:“这怎么弄的?”   “没什么,不小心割到了。”陶立阳轻描淡写地说。许云清还要再问,手机却响了起来。   “沈姐?”   车里静得很,沈溪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漏出来:“你人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张馨说你有事走了?开什么玩笑,你一会儿还有杂志采访啊。”   陶立阳愣了愣,看向他。许云清轻轻对他摇了下头,对沈溪道:“我不过来了,采访改天吧。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他们要是愿意的话,改天再采,可以把采访时间延长一点都没有关系,不愿意的话,就按合同该怎么赔怎么赔吧。”   “身体不舒服?怎么回事?那你现在在哪儿呢?”   “没多大事。飞太久了,有点累。我回家了,你别担心。”许云清说,“你先处理杂志那边的事吧,我晚点自己给他们主编打个电话。先这样,挂了。”   “我不知道你有采访。”安静下来之后,陶立阳开口道。   “没事的。”许云清说,“我本来也不想去。”   陶立阳微微皱起眉,许云清还是笑着的。   “真的没事。”他握了握陶立阳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从疤痕上抚过:“好了,别这么看着我。咱们回家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讲太多的话。大概是因为都有些疲倦,只就着电影节聊了几句,但是这个话题似乎也并不全是安全的,很快也就不再说了。   于是一路沉默地到了家门口,陶立阳拿钥匙开了门,许云清跟在他身后进去。然而箱子还没放稳,下一秒,陶立阳已经转身拉下许云清的口罩吻住了他。   这个吻来得有些突然,但又在彼此的意料之中,许云清全然没有半点的惊讶或者挣扎。陶立阳一手捧着他的侧脸,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将他抵在玄关的墙壁上亲吻。他们都没有闭眼,能够很清晰地看清对方微颤的睫毛与漆黑的眼眸,可并不能准确地分辨出里面的每一种情绪。   这个吻持续得比想象中更久一些,当陶立阳的唇挪到他脖子上的时候,门铃响了,是他们回家路上事先定好的餐。   “立阳。”许云清略微有点喘,“有人敲门。”   “我去开。”陶立阳在他喉结上咬了一下,拇指抚摸过许云清的唇,然后伸手拉了拉他有些凌乱的衬衫,“你先进去吧。”   午餐是从他们常去的一家淮扬菜酒店定的。许云清实在有些饿了,飞了这么久,胃口难得还不错,陶立阳前几天病着也没好好吃东西,两个人竟然把一大桌的菜解决得干干净净。   吃过饭以后,陶立阳收拾了碗筷去厨房。许云清原本想着要倒时差下午不能睡,便找了剧本来看。但的确又太困了,等陶立阳从厨房出来,他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云清?”陶立阳轻轻叫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弯腰打横把他抱进卧室床上去。自己也换了衣服,在他旁边躺下,许云清一直没醒,只是向他这边侧了下身,陶立阳便伸手揽过他的肩,将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总是更叫人安心,但陶立阳也没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许云清。期间许云清不知是不是做梦了,迷迷糊糊地动了几下,陶立阳听见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答应说我在这里,许云清又不说话了,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又继续睡了过去。   许云清的掌心温暖,陶立阳享受他在不经意之间展现出来的依赖,和各种细节的重叠堆积中流露出的感情。但有时候更多的、其它的细节又让他耿耿于怀。他从许云清的手背上一点点摩挲过,许云清的手对一个男人而言实在是显得柔软了一些,陶立阳想他同样也心软,否则他们或许没有今天。他知道他不应该去想这些,他已经得到得够多了,可对于许云清他总是贪婪,得寸进尺是永远的劣根……   冬天黑得早,许云清醒来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几点了?”他揉了揉眼睛。   “六点一刻。”陶立阳说,伸手拂过他的头发。   许云清轻声问:“干嘛一直看着我?”   “就是觉得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你了。”   “不到两周。”   “可我觉得像半辈子。”陶立阳说,顿了顿又道,“如果是真的也好,半辈子以后你也在我身边。”   许云清便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陶立阳问他:“还睡吗?”   暖黄的灯光下,许云清的脸像是被笼上了一层雾气。他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陶立阳慢慢靠过来,手滑过他的腰,再次咬住了他的唇……   吻痕从锁骨间一直落到小腹,许云清的手勾住他背,感觉到有陶立阳的汗水落在了他的颈窝,又顺着肌理滑落下去,到两人相贴的地方。   陶立阳的动作比平时要重一些,许云清其实觉得有一点痛,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迎合着一个又一个接连落下的吻,几乎温顺地纵容着陶立阳的占有欲,一直到最后结束在自己的身体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暧昧的气息,他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陶立阳半伏着他的背,良久道:“你说可以不戴的。”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说不明也不应该的委屈,许云清于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是啊,是我说的。”   “你还说过好多话,都算数吗?”   “算数的。”许云清轻声道,“我和你说过的,都算数。”   陶立阳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却又说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   陶立阳吻了下他的眼睛,没头没脑地说:“云清,搬过来和我住吧。”   许云清愣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偏过头去看他:“你怎么了?”   陶立阳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许云清不说话了。   “没事了。”   静默持续着,陶立阳笑了笑,披了睡袍起身下了床。有一瞬间他背影干净得像不会再转身,但他很快又回来了,替许云清盖上了被子,甚至不忘碾了下被角,这才带上卧室门出去。   陶立阳住的这栋楼采光很好,视野开阔,正对着穿过市里的一条河。对岸的灯火混合着月影落在河水中,看不真切,只是朦朦胧胧的一团光。   陶立阳点了一根烟,对着黑夜出神。他吊了两天的水,感冒原本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嗓子总还有些不舒服。白天不觉得,抽了几根烟,不留神又开始咳嗽。   “怎么咳起来了?”许云清从客厅走过来递他一杯温水。   陶立阳接过来喝了,起身拉上了阳台的帘子——虽然上个月,他就已经把家里的玻璃都换成了单向的。   许云清已经洗过澡了,身上带着一点水汽。 听陶立阳咳嗽半天没止住,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了,没咳了。”陶立阳摆了摆手。   许云清收回手,皱眉看着桌上的烟蒂,又看陶立阳指间还燃着的半根烟,静了会儿说:“立阳,把烟戒了吧。”   陶立阳偏头看他,许云清也看着他:“写稿的时候抽,平时也抽,老这样,嗓子和肺怎么受得了……不是说咱们不是还有半辈子要过吗?把烟戒了吧。”   “算是交换吗?”陶立阳顿了一会儿问他。   许云清抿了抿唇,声音很平和:“如果我说不是,你不答应我吗?”   他们四目相对着,片刻之后,陶立阳掐了手上的烟。许云清朝他摊开一只手,陶立阳叹口气把衣兜里剩的半包烟和打火机都拿出来放在他手里。   “答应我了?”   “答应你了。”   许云清便笑了。只是笑容里面仿佛并不全是愉悦。他转身进了客厅,陶立阳没有回头。   又过了大概半个钟头或者更长一段时间,许云清重新回到了阳台上。他在陶立阳旁边坐下,靠过去抱住了他的肩,头枕着他的肩窝,陶立阳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臂没有说话。   “我明天要去补那个采访。”   他们维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很久,直到许云清把一枚钥匙塞到了陶立阳手里。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所以,你去帮我搬家吧。”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前一半是在周一周二写完的,本来想周三更新,但各种事情太多,一直到今天才又有时间来写。前一段时间是因为状态一直不好,这段时间又太忙,而且我写文很慢,又反复地改。写一个小时,最后能留下五百字就算很好了。很抱歉让大家的追文体验这么糟糕,我不会弃文,也会尽我所能尽快地写,虽然我能从写文中获得的东西非常少,甚至有时候觉得负担、痛苦以及不必要的内耗,但也还有快乐的瞬间支撑我继续下去。讲这些不是要开脱什么,只是解释一下最近的情况,也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同情,大家关心人物就好,我藏在他们后面把这个故事讲完,对我就已经足够了。再次抱歉,谢谢还在看文的你们。 第36章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可谓诸事顺遂。   许云清选好了下部戏的剧本,犯罪片题材,他演一个毒枭的私生子,在母亲吸毒过量死亡后,给警方做了线人。片子要四月中旬开机,许云清已经签好了意向约。距离进组还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他也没有再接太多的工作,只配合着《长夏》在国内上映的宣传,又应朋友的邀请,义务在一部话剧里客串了个角色。   每周只在N市话剧院公演一场,戏份不重,况且许云清一贯喜欢这样的表演形式,演起来倒是觉得愉快远远多过疲惫。陶立阳原本是希望他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歇一歇,看他这样乐在其中,也就不说什么,由着他去了。   “卸完妆了?我还以为要再等一会儿……保温杯是热牛奶,你小心烫,我把这一幕改完咱们就走。”   陶立阳这段时间倒是有些忙,他手头原本就有两个剧本同时在写,上周耀星一个历史片的项目没过平台会,朝堂线的部分有些问题,原本的编剧不擅长这一块儿,只好临时找了他去帮忙调整。   “不急,你先忙你的。”许云清接过杯子但并没有喝,手肘撑着车窗看着陶立阳发呆。   “怎么了?”陶立阳改完了剩下的稿子,收了笔电见他仍静静望着自己。   “没事儿。”许云清说,等陶立阳发动了车,系上安全带,又看他一眼。   陶立阳察觉到他的目光:“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看看你。”   许云清轻声说,开出一段,陶立阳才听见他问自己:“你下午不是公司开会去了吗?怎么忽然又来了?”   陶立阳看了眼后视镜,打了左转灯:“比预计结束快一点,我看还能赶上就过来了。赵靖找你还真是找对了,不花一分钱,上座率翻了得有三倍不止?我前后左右坐的,全是你粉丝。”   “那你是吗?”   “你不晓得吗?”陶立阳极顺口地说:“你一直是我心里的最佳男主角。”   “我去哪里知道?你靠笔杆子吃饭的,说的漂亮话都不作数。”许云清摇头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又说,“我今天发现你来了......”   陶立阳好一会儿没听见他下半句话:“什么?”   许云清垂下眼睛:“在台上有好几个瞬间,我觉得像回到了咱们念大学的时候,在小剧场里。不管是排练还是公演,你都在下面看着我……只看着我。”   “这样不好吗?”陶立阳问他,“你看起来不高兴。”   “对我是好的,对你不是。”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都知道。”短暂的安静之后,许云清喉结动了动,“只是当年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不知道,而且也那么做了。”   他说完这一句便不说了,陶立阳也没有话可以接下去,只能仍由沉默蔓延开来。直到开到前面路口的红灯处停下车,许云清才又开口:“你为什么不问我?”   陶立阳盯着前方不断跳动的数字,声音还是很温和:“问你什么?”   许云清抿着唇不说话。陶立阳于是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你觉得我从前不知道吗?”   这话简直像在打哑谜,讲来讲去绕口令一般,但彼此的意思,却又都很清楚了。陶立阳心里暗暗叹气:“干嘛要提这个?”   许云清喉结上下动了动:“我不想提的,又不能不说。”   “为什么?”陶立阳这次问了。   许云清停顿了很长的时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摇了摇头,有些风马牛不相及地道:“每次你在我就会觉得很心安。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安的,但你在的时候就是不同的,不管过去,还是今天,都一样。”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楚。陶立阳转过头,许云清也静静地看着他,不是没有一点忐忑。   陶立阳捏一捏他的后颈,语气很温柔:“那干嘛还要不高兴,这已经够了。”   “是吗?”   “是,至少对我而言。”   陶立阳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良久,许云清伸手从侧方握住陶立阳的下颌角轻轻掰过他的脸,很迅速地碰了下他的唇,尽管眼里还带着一些其他情绪,到底也笑了笑。   过隧道的时候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听说不算太严重,但也堵了半个多钟头,回到家已经过了十二点。   许云清多年的习惯,上台或者是拍重头戏一贯是空腹状态,洗过澡出来实在有些饿,正打算去厨房找点东西吃,便听见陶立阳在书房里喊他:“我刚叫了粥,在饭厅里,你吃一点再去睡。”   餐桌上果然放着一只砂锅,揭开盖子里面的白果粥还冒着热气,温度正好,浓稠适宜。他盛了半碗端进书房去吃,陶立阳从屏幕前抬头看他一眼:“白天又没吃饭是不是?”   许云清颇有些心虚地笑一笑,不接他的话茬,伸手喂了他一勺:“还要写稿子?”   “嗯。”陶立阳颔首,手上没停,“你自己吃了就去睡,别等我了。”   “你写你的,不用管我。”   许云清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等陶立阳改完了一幕,从写稿的间隙抬起头来,见他还安静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先去睡吗?”   许云清放下手里的剧本:“快两点了。你这半个月都在熬夜。”   “下个月就开机了。这个剧本实在一塌糊涂,都交到我手上了,不抓紧改出来,项目后面更麻烦。”陶立阳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起身过去牵许云清的手,把他带回卧室去。“你自己先睡吧,今天早上起那么早。不用陪着我熬了,我写完了就过来睡。”   “我也没多困……”   “好了。”陶立阳笑着把他按在床上坐下,“你在书房坐着,我也没心思写了。你不在我还能写快一点。”   “那你早点过来睡。”许云清让步道,伸手摸了摸他的眉心。   “嗯。”陶立阳俯身吻了他一下,“晚安。”   这个片子原本是爱情片的基调,后来换了导演和历史顾问,最终又定下来要做成正剧。原来剧本的漏洞就不是一星半点能够遮掩的。   陶立阳一口气往后写了两个小时,改到中途发现有一处年代上似乎有些问题。他一面给历史顾问发了封邮件去,翻书的同时又开始搜索相关的资料。然而资料还没找到,倒是先注意到了首页的推送,许云清和李霜的名字很亲密地靠在一起。   陶立阳的手比脑子更快,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点开了页面。   他先确认了一眼日期,的确是刚出来的报道。内容倒也不是新闻了,电影节时候的事。   半个小时前,不知道是谁在某个论坛上发了一段视频,录的是许云清和剧组上台领奖时,李霜在台下的表情。镜头有些摇晃,但李霜面上的笑意还是很清晰。对应着还拼接了同一时段许云清在台上的画面,又贴心地贴出了现场的座位图来,似乎是想证明许云清曾几度向李霜的方向示意。   毫不意外地,下面的相关链接自然是指向红毯上的那一幕。   陶立阳及时制止住了自己没有继续点开,也委实没有心情再去复习一次。他面无表情地关了网页,继续写稿子,然而,缺席了一晚的疲惫感,却在此刻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   这不应该,陶立阳靠在椅背上,有些泄气地想。   他不能总是被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小报影响。那一两个模糊的镜头,根本分辨不出许云清在看着谁,就算是李霜又有什么关系,他当然可以看任何一个人,只要他在自己身边。   但他真的在吗?有一瞬间,陶立阳忽然又疑心了起来,一把按下笔电屏幕,站起身往卧室去。   他略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门,卧室的灯仍然亮着。   许云清闭眼斜靠在床头,垂在床边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显然是还在等陶立阳——在某些方面他实在固执地过分。   许云清睡得并不沉,听见门开,迷迷糊糊地又醒了,转过头: “你站在门边做什么。”   陶立阳定定地看着他,暖黄的灯光照着许云清的眉眼,舒展又带着一点笑意,温柔地不可思议,就像一个易碎的梦。陶立阳一言不发地走过去抱住了他。   许云清睡意朦胧,声音有些黏糊:“忙完了?”   “嗯。”几秒之后陶立阳松开了手,拿掉了许云清手上的书:“睡吧,很晚了。”   许云清应了一声,揉了下眼睛,往里挪了挪。陶立阳关了灯在他旁边躺下,手探过去再一次抱住了他。   “怎么了?”许云清侧过身,与他面对着。   “没什么。”陶立阳把头埋在他颈侧,唇很轻地从跳动着的动脉上擦过去,“我累得很,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许云清似乎笑了一下,很温顺地靠着他。黑暗中,彼此的神色都看不清晰,只有呼吸缠绕在一起。   谁都没有再说话。   陶立阳满心疲惫,又迟迟没有睡意。握住了许云清垂在身侧的手,一个一个指节摸过去。许云清半梦半醒地动了动,靠他更近一些,摸索着与他十指紧扣。陶立阳笑了一下,但笑意不到眼底,又消失了。   半晌,他把许云清的手贴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凑过去,轻轻吻了下他的头发。 第37章   家里遮光帘很厚实,陶立阳醒来的时候,还有一种在深夜的错觉。   许云清已经没有在身边了,不过半边床铺仍然温着,估计也刚起床不久。   “云清?”   陶立阳叫了一声,没听见回答。他侧过身,抓过掉在地毯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十点了。他昨天睡得晚,到现在也不过四五个小时,脑袋还昏昏沉沉地,就挪了挪,靠在许云清那边的枕头上,鼻尖闻着他残留的气息,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有睡多久。陶立阳依稀听见厨房里有什么响动,应该是许云清在做早餐。他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个笑,恍惚间又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陶立阳抬手压着眉心,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心里不知怎么,莫名有些不安。却又在这时听见手机响了。   是昨晚发过邮件的历史顾问,告诉他,已经把与史实有出入的地方整理出来发到他邮箱了。有几处不是太要紧,学术界也有许多争议,不改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陶立阳谢过他,估了下时间,剩下的稿子这周应该可以改完,便说:“整个剧本改完之后,咱们找个时间当面聊一聊吧?毕竟要按正剧做,剧本上错漏还是尽量减少一些。这方面还得麻烦你了。”   “这个是应该的。”对方连连答应,又有些抱歉地说:“只是学校派了我去外地出差,后天就要走。”   “什么时候能回来?”陶立阳拿过床头的杯子喝了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明一些。   “最快十七号中午。要是急的话,咱们可以当天下午就见面,你看怎么样?。”   “十七号……”陶立阳沉吟片刻。   耀星十七号要开今年的媒体见面会,宣布一下今年的安排,也算是下个月耀星成立二十周年庆典的预热。他虽然没有和耀星签过正式合约,但每年都有几部戏的合作。再加上陶成是耀星的股东,又有他和唐冉的关系在。即使和陶立阳没什么实际联系,出席总是得出席的。   “不方便吗?”那头没听见他回答,斟酌着问。   “应该没什么问题。”陶立阳想了想,正常来说,媒体见面会中午能够结束,不会拖太久。这个剧本聊完之后恐怕还要再改,时间实在有些紧张,还是越早见面越好,“那就先定在十七号吧。我写完了发给你,你抽时间看一看,咱们到时候直接聊。要是临时有别的安排就再联系?”   对方很痛快地答应了。陶立阳说了会儿话,实在也没有了睡意,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起床换衣服。   许云清已经不在厨房了,灶上倒还冒着热气,左边的砂锅里热着鸡汤,旁边是烫好的手擀面。   陶立阳推开门没见到他,在家里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玄关处许云清的拖鞋放着。心中暗自纳闷,不由得皱了皱眉,播了电话过去:“你出去了吗?”   “有点事出来一趟。”许云清很快接了电话,“我做了早饭,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了。”   许云清应该是在车上,陶立阳听见了导航播报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是要去耀星吗?”   “嗯。”许云清顿了一秒才回答,声音很轻,好像不想让他听见似的。   “行,我知道了。”陶立阳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昨晚他没有提,现在许云清显然也知道了。他抿了下唇,“昨晚下过雪,路上滑,你开车注意安全。”   陶立阳挂断电话,撑着冰冷的流理台愣了一会儿。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干什么,想一想,取了两只碗,把面挑出来,盛了汤进去。又打开冰箱拿了两只鸡蛋,煎成流心,卧在面上。   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掏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果不其然,许云清又被顶上了高位热搜。   一圈滑划拉下去,有七八条热搜都是关于他的,当然还有李霜。   《长夏》正值宣传期,电影节过后,许云清又有几个代言正在谈……也难怪他一大早要去公司……   陶立阳扔掉了手机。抬手重重揉了下脸,将已经做好的面又倒掉,转身回书房打开了邮箱查看今早发来的邮件。   快到中午的时候,许云清回来了。比陶立阳预计得更快一些。   门刚响了一声,陶立阳便听见了,敏感得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思并不在稿子上。   他走到书房门边,沉默着看许云清弯腰在玄关处换鞋,一直到许云清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才开口,声音比预想的平静:“沈溪找你吗?”   许云清正把钥匙放在墙壁上的木挂钩上,闻言手顿了一下,挂上去之后,才转回头来:“嗯。”   找你说什么?陶立阳想问,但几经犹豫,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许云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避开了他的目光。   那一瞬间陶立阳明白了,他不会问,许云清也不会说。他是知道自己的理由,但不知道许云清为了什么。   他不禁又想起了昨晚在车上他们的对话,陶立阳曾一度以为那是一个好的征兆。但显然许云清当时的坦诚是真的,也是有限的。而李霜,是他不能坦诚的那一部分。   那么自己算哪个部分呢?   “立阳。”久久没有等到他下一句话,许云清叫了他一声。   陶立阳笑了笑:“和沈溪谈好了吗?”   “差不多。”   “那就好。”他走过去握住许云清的手,面色如往常一样温和:“下次出门前和我说一声,别让我醒了找不到你。”   当天晚一些的时候,热搜终于降了下去。各种娱乐论坛上,仍然不时还能看见议论的帖子。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周许云清客串的话剧公演。有人拍到了李霜出现在剧场观众席上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凑巧,第二天,李霜刚好去给某个商场站台接受采访,面对会不会复婚的问题,她没有正面回答,仅仅报以羞涩的低头一笑。   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事态再一次热闹起来。一如既往地,不管是许云清还是耀星都没有对这件事给出任何的反应。   值得庆幸的是,许云清三年前结婚的时候,已经给他的粉圈来了一次大地震,粉丝的心态都锻炼地足够强大,闹归闹、骂归骂,把矛头对准许云清的到底还是少数。再加上许云清的几个代言最终也顺利地签了下来,超话里偶尔有几篇脱粉小作文,也很快许云清新代言的晒单和话剧票根掩盖过去……   陶立阳一直没有和许云清聊过这件事情。有好几次他们在一块儿看电视的时候,娱乐频道正好播到相关的新闻,便很快若无其事地换了台,十分默契。   他不提,许云清也不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陶立阳偶尔半夜醒来,伸手轻轻抚摸过身边许云清的脸,从眉心一直滑到唇珠,又会想起许云清说的那句差不多。那实在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过他现在明白了它真实的含义——就算不到纵容的地步,至少也是默许……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了小半个月,转眼就到了媒体见面会的日子。   许云清那天起得很早,闹铃声响起时,才刚刚六点。   “还早,你再继续睡会儿。”许云清洗漱完,坐在床边摸黑换衣服,发现陶立阳也坐起身了,轻声说。   陶立阳不置可否,抬手挡住许云清的眼睛,另一只手摸到床头的开关按下去:“你现在过去?”   “嗯。”许云清颔首,“沈溪和化妆师七点左右到吧,我现在去差不多。”   他搬到陶立阳这里这件事自然是瞒着人的,遇到有事,沈溪要去接或者化妆师要上门的情况,就会提前回到自己的公寓去。好在许云清最近是半休假的状态,需要出席的活动大都能推则推,偶尔几次,也并不显得太麻烦。   可要是许云清某天觉得烦了,会不会提出搬回去呢?陶立阳偶尔也会想。   “怎么了?”许云清注意到他的神色。   陶立阳摇摇头:“我送你吧。”   “不用了。你继续睡,又不远,我半小时就开回去了。”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也不再坚持,偏过身伸手替他扣上衬衫的扣子。许云清微微低头看着他的手指,等最后一颗纽扣系上,才说:“我走了。”   陶立阳没说话,在许云清起身之后却又抓住了他的手腕,用了点力把他拉向自己。许云清被猛地这样一拉差点没站稳,眼底闪过一点讶异又很快被更深的笑意所取代,一条腿跪在床上,另一只手扶住陶立阳的脖子和他交换了一个轻柔的吻。   “我真得走了。”分开之后,许云清小声说。   这回陶立阳点头了,拇指摸了下许云清微微湿润的嘴唇,“我上午也会过去。”   “我知道。”许云清顿了一秒,旋即微笑着回答。又很快地亲了下他眉心,“晚点见。”   陶立阳也微笑着目送他从房间出去,不过脸上柔和的神情也只维持到房门被关上的瞬间。   他知道自己是睡不着了,靠着床头发了会儿呆,周身都冷下去之后,终于记起来应该把暖气调高一点。再从床头摸了本书来看,消磨到八点过,才下床洗了个澡,随便找了身正装换了,开车去耀星。   他原本计划着时间刚好,忘记了今天有大批的记者会到,临近耀星总部的那个路口拥堵得水泄不通。匆匆赶到时,见面会已经开始了五分钟。陶立阳的位置在第二排,他坐下去之前,下意识地先去找许云清——这并不需要费太大功夫,耀星的头部艺人连着几位董事自然都在台上。   许云清穿了身藏青色的西装,里面的衬衣并不是今早陶立阳为他扣上的那一件。陶立阳记得那件衬衫是木质的扣子,摸着有一丝温度,现在这一件纽扣是黑色的金属质感,看上去似冷了许多。   许云清面色还是一贯的从容温和,偏头偶尔和旁边的江宁说两句话,唇边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多的时候也就安静地看着坐在中央的唐冉讲话。   这几年林益身体不大好,耀星的事务大半都交到了唐冉手里。唐冉当年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转幕后出任耀星的执行副总裁本来就引起一片哗然,眼下更是流言不断,其中还有传闻他是林益的私生子。   陶立阳有一次拿这个和他打趣,说你哪里是儿子,分明是儿媳。   儿婿,唐冉面色不改纠正他。   那天江宁也在,闻言很配合地点头,道唐冉说什么就是什么。   陶立阳想到这里,注意到唐冉握着话筒的左手上戴着一块表,和他隔了两个位置的江宁手上有一块同系列的。   生怕不会被发现似的。陶立阳不禁摇头笑笑,把视线又挪回了许云清身上。   各个娱乐公司的媒体见面会大都是相同的套路,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再讲讲今年的重头项目。不过耀星毕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大部分的讲话和回应又都是唐冉在进行,他虽然好几年不做艺人了,一举一动仍然很受关注,故而显得格外热闹些。   陶立阳一直也没怎么认真听,应付着周围不时的寒暄,大都还是在看许云清。他不确定许云清是否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过的确没有回看他,一次也没有。   见面会进行过半,到了媒体自由提问环节。陶立阳手机响了起来,是历史顾问打来的。   他挂了电话,同旁边低声说了句抱歉,打算去外面回给他。   然而刚到走廊上,却听见会议展厅里提到了许云清的名字。陶立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走回门边去,正在提问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声音很温柔的样子,反而显得问题更加尖锐。   “许老师。”她问,“前段时间李霜老师有去给您的话剧捧场,最近也有很多关于你们感情的传言,大家都很关心这件事。我们也去采访了李霜老师,您看,您是不是也借这个机会回应一下这件事呢?你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朋友还是有其他发展的空间,可以讲一下吗?”   台下短暂地安静了一下,很快又更多的记者应声。   “是啊,回应一下吧。”   “未来是有复婚的可能吗?”   “当初为什么会离婚呢?”   ……   聚光灯闪个不停,人声鼎沸,风暴中心的人却很安静。许云清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抿了下唇,似乎压根没听见只是在出神,又或者在考虑要怎么回答。   但这实在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或者不是,有或者没有,并不需要考虑那样长的时间。   长得仿佛沉默就是答案本身了。   “各位。”在吵闹声变得越来越大之后,江宁和唐冉几乎同时拿起了话筒,对视一眼之后,江宁又把话筒放下去了。   “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唐冉说,“但是今天毕竟是耀星的媒体见面会,希望大家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今年公司将要开展的项目以及和其他平台的合作上,过分关注艺人的私生活和感情,实在有些喧宾夺主了……”   有记者起哄:“那可以关注唐总你的感情吗?”   “我的感情吗?”唐冉轻轻一挑眉,脸上笑容不改,“我的感情很稳定,大家能拍到什么就是什么。”   “拍到了也不敢曝啊。”相熟的记者半开玩笑地说。   少数知道内情的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陶立阳嘴角也跟着牵了一下,尽管他其实很难笑出来。然后他发现许云清看向了他。   唐冉还在说什么,连同周围的其他声音,陶立阳听不清了。他能注意到的仅仅是许云清蹙起的眉头。   陶立阳下意识地想要替他抚平眉间的褶皱,伸手的瞬间,猛然发现原来他们隔着人潮。   他于是又垂下手去。   真是奇怪,陶立阳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刚刚他们离得那么近,许云清没有看他,现在隔得远了,反而看他了。原来他是可以看见自己的,一切仅仅取决于他愿不愿意。   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云清面色比刚才记者发问时难看了一百倍,陶立阳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何其残忍,对他或者对许云清。   万幸,手机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陶立阳从来没有觉得它来得这样及时。   “喂。”   陶立阳按下通话键,听见对面历史顾问叫了两遍名字,问您在听吗?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顺利地发出声音。   “喂,我听着的。”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出声了。   “陶老师,我已经出机场快要进市区了。你到了吗?”   “不好意思,还没有。我现在就过去。”   对方忙说:“没关系的。你要是有事,晚点过来也可以。”   “我没事了。”陶立阳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他只站了那么一会儿,腿却有些僵,不过还是走得很快,简直像落荒而逃。“我很快过来。已经没事了。”   他到约定地点的时候,那位顾问已经到了,站在楼下等他。远远看见,冲他招了招手:“陶老师,这里。”   陶立阳将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泊车员,同他道歉:“路上耽误了,等很久了吧。”   “没关系,我也刚到。”顾问摇头,和他一道往楼上走,又说 “只是你手机怎么回事?忽然又打不通了。我怕你找不到位置,所以才到门口来了。”   “是吗?”陶立阳跟着他进了预先定好的包间,坐下之后摸出手机一看:“哦,没电了。出门前忘记充。”   “那没事儿,找个移动电源吧。”顾问很热心地便要起身去叫服务生。   “不麻烦了。”陶立阳短暂地犹豫一瞬拦住他,“就先这样吧。”   “啊?”顾问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疑惑神情。陶立阳不知该怎么解释,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莫名其妙,便只是勉力笑了一笑:“咱们说剧本。”   这个剧本陶立阳加班加点地改了一个月,找了不少的资料来看,正史野史都翻着对照过。他工作上的事情又一贯仔细,说是改稿,实则大半都是原创重写。历史顾问一面看稿子,也几多赞叹。   在交流的过程中,顾问又提到一些有意思的细节,陶立阳觉得可以加到剧本里面去,便都记下来。他们谈到中途,制片人带着导演来了,免不得继续深入聊了一些。还换了次场地,到了月上中天,才总算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陶立阳开得很慢,出了小区车库,一看手表,发现原来已经是凌晨了。   他没有乘电梯,从安全通道走上去,步子放得很轻,所以声控灯也没有亮,只是一个人在黑暗中走着。陶立阳原本是想用这段时间想一想,然而什么都没来得及理清楚,就已经到门口了。   陶立阳低头看着门锁,迟迟也摸不出钥匙来开门。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可能一个小时也可能几分钟,然后他听见了许云清的声音。   许云清似乎在和谁打电话,但隔着门很模糊。不过声音渐渐地又逐渐清晰起来了,陶立阳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因为许云清在往门边走。   “你怕他为难,所以就来为难我?”门从里面被打开的时候,陶立阳听见许云清用一种无奈兼厌烦皆有之的语气对手机那头说,“我为难不要紧,我不在意。可我……”   他话没有说完,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陶立阳。怔了一秒之后,迅速地挂断了电话。   “你去哪里了?”   “你在给谁打电话?”   他们同时开口,也就都没有回答。面对面站了几秒之后,许云清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回了客厅。陶立阳便也跟着进去,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换鞋。   “你去哪里了?”许云清接了一杯水,握在手里没有喝,指尖都被烫得发红了,再次开口问他。   “开会。”陶立阳回答。又不免想,许云清的问题可以再问一遍,他的却不敢了,大约是因为,他已经得到答案了。   “开会?”   “对,开会。”陶立阳点点头,“和历史顾问还有制片、导演,在江心楼,聊《如镜》的稿子。”   许云清眉头微皱,神色称得上古怪。陶立阳见状笑了笑:“很奇怪是不是?我也很奇怪,我竟然还能去开会。”   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自然也不带指责的意味,仅仅只是陈述。然而在客厅灯光的照耀下,许云清脸却有些苍白,他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陶立阳站起身看着许云清。他从来都不晓得,从玄关到客厅的距离原来会这么远,十二年也走不过去。   莫名其妙,他想起小时候背课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涉水越过了河,却发现伊人不在那一方。   更糟糕的是,他依然心存幻想。   陶立阳觉得很累了,他把这归咎于下午漫长的会议。他抬手捏了下鼻梁,注意到许云清外套都穿得整齐:“你是要出去吗?”   “我想去找你。”片刻之后许云清说,声音很轻,“我打不通你手机。”   “没电了。”陶立阳平静地说。   他声音更低了:“是吗?”   “是啊。”陶立阳点头,摸出黑屏的手机晃了晃。顿了会儿说:“你不用去找我的。我不管在哪里,其实也都在你身边,只要你需要。这一点,你是再明白没有的。只是云清”,他的语气更温柔了一些,“很多时候,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   “我曾经以为这是我的错。但……”这次陶立阳停顿了更长的时间,终于还是说,“算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所以或许就是我的错。”   很久都没有人再说话,客厅不断走动的时针听起来就显得格外吵闹,叫人心神不宁。   陶立阳抿了下唇,往书房的方向走,经过许云清身侧的时候,他听见许云清叫了他的名字。不过也可能是幻觉。   “早点睡吧。”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许云清还站在原地。   “立阳。”许云清转过头,早上他亲吻过的柔软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目光藏着何种情绪,陶立阳看不清,也没有力气去分辨,只是听见他说:“我没有……”   “我相信。”陶立阳不愿意看见他这样为难的神情,所以很快地回答。然而,没有什么,相信什么,他毫无头绪。   陶立阳笑了笑,他希望那看起来像一个真的笑容:“我还要改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改完,你不用等我。”   说着他退后一步,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晚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可能看得很生气或者憋屈哈,不要气不要气,故事而已。而且这种情况也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38章   陶立阳那晚果真在书房写了一夜的稿子,天亮时竟然将头天开会提到的细节整理了个七七八八。   他写到头隐隐作痛才停下来,抬手捏了下有些发僵的脖子,歇了一会儿,反而疼得更厉害了,扯着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个不休。   陶立阳估计是昨天太冷,又吹了风,只怕是要感冒的前兆,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烦躁,打算去客厅药箱里找了两颗药。然而手刚碰到门把手,却又犹豫了,想了想,再次坐回了电脑前面。   理完所有的内容,已经快到中午。陶立阳把文档发到顾问和责编的邮箱之后,靠在椅子上想要睡一会儿。刚闭上眼睛,又听见手机响了——是设定好的日历提醒,今天下午要去影视公司开剧本研讨会。   这是上周就定好的日程,陶立阳昏了头,全然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叹口气重新坐直了身体,调出下午要讨论的剧本飞快地过了一遍大纲,终于起身打开了书房的门。   许云清在客厅里核对沈溪发来的杂志拍摄的流程单,神色疲惫,看起来只怕也是一宿没睡好。看陶立阳从书房出来,犹豫片刻跟了过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陶立阳已经从拿着要换的衣服进了浴室。   “你要出去吗?”许云清等陶立阳沐浴完,见他又去衣帽间选了件外套,不由得皱起了眉。   “嗯。”陶立阳拿着外套一面往门口走,“下午在其利有个剧本研讨会,我去一趟。”   许云清抿了下唇:“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看情况。”陶立阳取了车钥匙,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再说什么,拉上门出去了。   下午的剧本是陶立阳和一位师弟合写的,对方曾经是陶成的助理,前两年才开始单干。交稿其实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中途几经耽搁,换了投资方,又有新的要求。陶立阳最近手上项目实在太多,所以一早就商量好了,剧本上要改动的地方,都交给师弟来负责,今天虽然出席,倒不用讲太多,只盯着几个关键的点不要被拿掉就好。   他原本以为,这个研讨会下午就能开完,结果一直到了天黑透,都没有要结束的架势。投资方觉得原来的剧本不够刺激,一心要再加两条感情线进去,怎么商量都不听。助理从附近酒店叫了简餐到会议室吃了,又围绕这个问题继续讨论。陶立阳听得直皱眉,另一位编剧也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碍于情面,只能和导演一道继续好声好气地投资人商量。   “陶编?”陶立阳手撑着眉骨,听那位投资人讲得驴唇不对马嘴,不知不觉就有些走神,旁边的策划叫了两声才听见。   “什么事?”陶立阳偏过头、   “你手机在响。”   “哦,谢谢。”陶立阳揉了下眼睛, “我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许云清打来的,接通以后,却谁也没有先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陶立阳才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会开完了吗?”   “没有的。”   “那,还在其利?”   陶立阳站的地方是个风口,有些冷,他往旁边走了两步:“在。”   “还有多久?”许云清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过来,显得不那么清晰,甚至有一丝莫名的犹豫:“我去接你吗?”   “不用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开完,你自己早点睡吧。”陶立阳看着不远处走廊上,被窗棂割成几块的月影,顿了片刻,终于还是放轻了语调:“没什么事。我开完会就回来,晚安。”   “嗯。”许云清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了。”   陶立阳挂断电话回到房间里坐下,会议还在继续。   投资人仍然坚持要把那两条格格不入的感情线,塞到已经建构完整的剧本里。陶立阳握着手里还带着余温的手机,觉得心里烦得厉害,简直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不好意思。”当投资人再一次开口的时候,陶立阳喝了口水打断他:“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哎,不是,陶编剧,这还没说完啊。“投资人愣了愣,不高兴地说。   导演站起来打圆场:“王总,要不今天就先这样吧。已经讨论这么久了,也没个结果,大家都累了。我下去编剧商量商量,你也再想想。距离开机也还久,也不可能今天把什么都理清楚。”   投资人还是有些不满的样子,陶立阳也懒得再看他脸色,略点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拿上外套走了。   “哎,立阳,你等等。”他走到电梯口,制片从后面追过来。   陶立阳按下电梯键:“什么事。”   制片看了一眼他脸色:“你生气了?”   “犯不着。”陶立阳摇头:“我真有事。”   制片也不知相信了没有,只说:“你不叫停,我也听不下去了,这简直乱弹琴。十多年前那些煤老板投资的时候,审美也没烂到这个地步,什么八点档的剧情,胡乱就要加。”   “这话你和周编去说,这个本子,我是不管了。”陶立阳听得好笑,“你专门追上来,就为和我说这个?”   “不是,这差点把正事忘了。”制片摆摆手,“是咱们上次那个片子,《第四个雨夜》,你记得吧?”   “我记性不至于这么差。”陶立阳说。他和这个制片人所在的公司也合作过好几次了,《第四个雨夜》是前年卖给这家公司的一个悬疑剧本,“还没杀青吗?不是去年秋天就开机了?”   “就是为这个事,该杀青了,还差两场重头戏。应该是最后发现孩子才是真凶那一段,具体的我也讲不明白,你比我清楚。导演总说拍出来哪里不对劲,要改。就为这两场戏,已经拖了小一周了。我就想呢,你要有时间,刚好我明天回剧组去,咱们俩就一块儿过去,你帮着改一改,抓紧把这个事情解决了。”   听他这样讲,陶立阳倒是知道说的是哪一场,他皱了皱眉:“不是有驻组编剧在吗?我去改,不大好吧?”   “这倒没什么不好的,两个编剧都要被导演逼疯了,改了得有十来个版本,一直通不过。毕竟是你的原创剧本,你去改可能还容易点。”   陶立阳没有立刻回答他,制片又说:“我知道你最近忙,这部戏你的工作也早算是做完了,不好意思跟你开这个口。但是这个戏吧,前期预算本来就超了不少,现在拖着,剧组每天经费开销一大笔不说,演员的档期也快到了,实在愁人得很。我刚打电话去问,还没定下来。所以既然碰见你嘛,我也只好厚着脸皮找你帮着个忙。”   陶立阳想了想:“都快拍完了,现在的剧本和我原来交的那一版,肯定是有出入的。我去也不一定就能改得大家满意。”   “你去试试嘛,总比现在僵着好。”   陶立阳抿着唇,电梯刚好到了:“我先走了,要不你把现在拍的版本发我邮箱看看,我考虑一下。”   “那行。”制片站在电梯外一个劲儿地答应,“我马上让助理发给你。你要是能去就联系我啊,我好让人给你订机票。”   “我还不一定呢。”陶立阳脑子里几个念头转过去,无奈地笑了笑。电梯门关上了。   他在一个小时之后回到了家,客厅顶灯没开,只有一角的读书灯亮着,许云清坐在沙发边无所事事地对着棋谱摆一盘残局。   “怎么也不开灯?伤眼睛得很。”陶立阳不自觉皱起眉,抬手按下开关。   “忘记了。”许云清闻声,放下手里的棋子,“会开完了?今天怎么开了这么久?”   “投资人那边想改的地方有些多,不太顺利。”陶立阳简短地说。   “这样……”许云清点了点头。   陶立阳原本是因为接了他的电话,所以才立刻回来。可说不清为什么,此刻看着他,心里却有些乱。于是在许云清再次开口前打断他:“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你先睡吧。”   许云清一愣,在陶立阳进书房前叫住了他。   “怎么了?”陶立阳停住脚步。   许云清似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去冲了包感冒冲剂,又拿了两颗药给他:“把药吃了再去忙吧。”   陶立阳没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默不作声接过他手里的冲剂把药吞了。   许云清也没多说什么,在他吃过药之后,很自然地重新拿过杯子去洗。陶立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边,转身进了书房。   手里那样多的项目同时在推进,只要陶立阳想,总是可以找到做不完的工作。书房暖气开得太足,中途他觉得有些闷,站到窗户边透气。天的那一边隐约发蓝,原来这一夜已经又要结束了。   他连着两宿没有睡过觉,本该疲惫至极。但委实半分睡意也无,看见天一点点亮起来,只觉烦闷不堪,好像在被催促着下一个决断,却又毫无头绪。   陶立阳抬手重重地揉了下脸,回到书桌前打开邮箱,制片几个小时前已经把剧本发过来了。他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想一想还是拨通了制片的电话:“起了吗?……订机票吧,我今天和你一块儿过去。” 第39章   定下行程之后,陶立阳去衣帽间收拾了行李。临着出发前,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放下箱子,推开了卧室的门。   床边的灯开着,许云清披一件睡袍,斜靠在床头,已经睡着了。但眉头紧皱,并不安稳。陶立阳站在门边默默看了他很久,放轻脚步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剧本抽出来放在一旁,又替他压了压被角,这才从家里离开。   车开出小区之后,他给许云清发了条微信说明自己要出差的事,不过一直没有接到许云清的回复。到了机场,陶立阳频繁看了好几次手机,倒惹得制片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耽误你事情了?”   “耽误事我就不来了。”陶立阳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一直到下午许云清的信息才姗姗来迟,那时陶立阳已经到了影视基地附近的酒店住下。很简单,只有一句知道了,实在是个看不出情绪的答案。   陶立盯着屏幕出了会儿神,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丢在一旁去片场了。   在后来的几天里,他们并没有联系过,像是在刻意较着劲。但这样长时间的断联,从他们确定关系之后,实属头一遭。陶立阳很有些不适应,好几次夜半醒来,总想听一听许云清的声音,只是号码迟迟拨不出去。   辗转反侧,索性继续起床写稿,成堆的工作,总可以让他暂时忘记一些事情。但他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陶立阳心里明白这一点。   剧本的问题,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解决。最初陶立阳定下来的那一版,其实并没有什么漏洞,只是在拍摄的过程中,各种条件限制下,删改了不少内容。两个驻组编剧资历不足,改的时候没有考虑周全,后面的确有些圆不上。   陶立阳在修改重头戏之余,只得临时写了几场补拍,比预想中多费了不少事,但能够顺利杀青,总算是皆大欢喜。   他原本订了第二天的机票回N市,去杀青宴的路上,经过酒店大堂时,正巧在屏幕上看见了许云清——他下午出席了新代言的商务活动。   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身边的制片人跟着就注意到了:“云清也红了好多年了,《长夏》一拿奖,他风头更盛了,前段时间我手头有部戏想请他,找到沈溪那里,说档期早排到明年去了。”   他虽然只是随口一提,没有抱怨的意味在,陶立阳也不好接腔,只岔开话题:“我记得你们合作过吧?”   “前年的事了,那片子审查一直没过,现在还没上,你居然知道……哦。”他想起了什么,忽然说,“我和他还是老乡呢。”   陶立阳视线从屏幕上挪开:“什么?”   他语气太过吃惊,倒惹得制片人也愣了一愣:“怎么了?”   “你不是南方人吗?”   “对啊。”制片人说了一个南方小城的名字。陶立阳曾经在旅行时碰巧路过住了一晚,只记得是个临江的城市,滨江路边种着成片的槐花,风一吹白色的花瓣铺满了整条石子路。   陶立阳问他:“你从哪里听说的?”   “就是当时拍戏的时候无意间说起的吧。”制片人认真回忆着,“好像是他说了个什么词,是我们哪儿方言里才有的。我就多问了一句,具体的记不清了……”   “你记错了吧?”陶立阳拧起眉。   “这哪儿能?”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电梯口,制片人按下电梯键,“不过他应该很小就搬了,他百科上是不是都写的N市?”说着他就拿出手机查了查,递给陶立阳,“你看,还真是。”   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陶立阳垂下眼睛,岂止是百科上,就连他也一直认为许云清的家乡在N市附近某个区县。但仔细想一想,他们似乎并没有谈过这件事情,仅仅陶立阳默认而已……   他只知道许云清父亲已经过世了,母亲在他念大学时,搬到了戏剧学院附近陪他,没有再听说过他别的亲人,想来要么是关系疏远,要么也不在了。如果许云清又的确是一早就离开家乡,那么这些年没有回去过,没有刻意提过,也在情理之中……   “哎,你这是怎么了?”制片见他神情古怪,轻轻推他一把,“这事儿很严重吗?”   “没什么……我就是以前不知道。”   陶立阳笑笑,他想这的确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放在心上。   唯一的,只是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了解许云清,哪怕他们认识十二年,同床共枕,亲密无间……可这并不能妨碍什么,陶立阳透过即将要关上的电梯门的缝隙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屏幕上,许云清带着浅淡笑意的唇角和平静地如同湖水一样的眼睛。他依然想念他。   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让陶立阳有些恍惚。那晚的杀青宴他只坐了一小会儿,便借口有事离席,改了机票,连夜飞回N市。   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陶立阳开门之前,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许云清会不会已经搬走,早就不在这里了?   这无端的猜测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但为此,拿钥匙的手还是短暂地停了停,不想门刚打开,便听见了轻微的响动,紧接着客厅的灯就亮了。   “还没睡?”   “回来了?”   陶立阳因为突然的灯光挡了下眼睛,回过神看见许云清站在卧室门口。他和几个小时前在屏幕上看见的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或许是在家里,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嗯。杀青了,就回来了。”陶立阳咳嗽一声,把箱子放在一旁。   “感冒还没好吗?”   “已经没事了,刚被风呛到。”陶立阳说,“怎么还没睡?”   “醒了。”许云清上前递给他一杯水。   陶立阳接过杯子,轻声道:“那再去睡会儿吧,现在还早。”   许云清不置可否,只问他:“你不休息吗?”   “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他想真奇怪,他分明是为了见许云清才连夜回来的,此时此刻,却又有些不敢看他了。他避开许云清的目光,走进书房开了电脑,“你先睡吧。”   陶立阳说罢,没有再去看许云清,只知道他在书房门口站了大概半分钟,最终一言不发带上门转身离开了。   陶立阳手里的确又不少活,但并不急于一时。他坐下来写了会儿稿子,始终心思不宁。又觉得口干,去客厅倒茶才发现许云清并没有睡,还坐在沙发上。   “怎么在这坐着?”客厅虽然开着暖气,但许云清穿得单薄,只怕多少还是有些冷。   许云清没答话,只问他:“处理完了吗?   “还没有。”   话音落下,两人都沉默了。   “算了。”许云清看了他一眼,起身有点疲惫地说:“那你忙完了,早点休息,我去客房睡。”   他说完便去卧室的柜子里拿了床被子。陶立阳看他动作,不禁皱起了眉,在许云清从身侧经过的时候,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什么算了?”   “我不知道。”许云清没有挣扎,不躲不避看着他的眼睛,“你希望呢?”   陶立阳与他对视着,发现许云清眼下有很淡的一点青色,他皮肤白,倒显得格外明显。片刻之后他伸手拢了拢许云清略微散开的睡袍,然后拿过了许云清手里的被子,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许云清一直没有说话,只站在门边注视着他。   陶立阳放好被子以后,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身慢慢走回许云清跟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许云清抬起手贴住了他的手背。他们的手靠在一起,在冬夜里升起一点微弱的暖意,陶立阳暗自叹了口气,把他牵回床边: “你先睡,我洗个澡就睡。”   许云清微微颔首。可等陶立阳沐浴出来,看见许云清仍是靠着床头坐着,听见浴室门一响,便转头看过来。   陶立阳触碰到他的目光,心里不自觉软成一片,面上只是不露声色。默默掀开被子从床的另一边上去,察觉那目光依然跟着自己,伸手挡住了许云清的眼睛。   他长长的睫羽从他掌心滑过,有一点点痒,陶立阳喉结上下动了动:“我关灯了?”   “嗯。”暖黄的灯光下,许云清露出的半张脸,像一尊瓷白的玉器。陶立阳不自觉抿了抿嘴唇,这才按下了开关。   卧室里暗下去,也静下来。   “我明天要去拍广告。” 过了不知多久,许云清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语气夹杂着不明显的倦意,“可能得晚上才能回来。”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隐隐有些失落,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倒是想起来自己也还有事:“我明天上午要去一趟耀星。”   “嗯。”许云清应了一声,一时又无话了。   但他们知道彼此都没有睡着,以往他们都是相拥而眠,今天虽然躺下了,却像被一道看不清的楚河汉界划开了距离。但陶立阳还是能感觉到许云清身上的温度和极淡的仿若橙花的香气,一寸寸透过来,在虚空中结成了一张网,把他缠在了里面。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朝许云清那边探过去,中途又想要收回来。然而两厢犹豫间,却已经碰到了许云清的指尖。   他愣了一愣,许云清显然也怔住了。   陶立阳一时僵住,不知该怎么办。但片刻之后,他感觉许云清握紧了他的手。   于是缓缓地,陶立阳也将手指探进了许云清的指间。   谁也没有再说话了。陶立阳看着窗帘下方透进的一点点月影,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够愉快,但也并不勉强。就维持着这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睡了过去。 第40章   天快亮的时候,陶立阳做了个梦。   依稀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他和许云清在小剧场排第二天要公演的剧目。也是个冬天,并没有其他人在,他们排练完,外头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地,便不急着走,只围着一只小小的火炉聊天。   说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总之都是不要紧的闲话。他探出手靠近火炉取暖,一不留神却碰到了许云清的手。他于是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许云清并没有挣开,只是抬脸看向他,火光映着极深的眼眸,唇角噙着的笑意一闪而过……   陶立阳知道自己是在梦中,但曾经是不是有过这样一天,却是想不起来了……几个念头拉扯着,倒叫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也发现梦中暖意的源头——许云清靠在他怀里,自己一只手还搭在许云清的腰上。   陶立阳怔了片刻,慢慢抬起手,用指尖滑过许云清侧脸的轮廓。许云清大概察觉到有些痒,眉头微皱,不耐烦地挪了挪,却是把大半张脸更深地埋进了陶立阳怀里。   陶立阳手臂有些发麻,但也不想再动。此刻实在太好,仿佛被隔绝出一个小天地,这些日子里叫人心神不宁的一切,统统烟消云散,只剩他们依偎在一处。他垂眸看着许云清的侧脸,一时心猿意马起来,低头想要吻一吻他的眉心。才刚刚碰到,闹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陶立阳心虚一般,立刻又闭上了眼睛。铃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响得格外突兀,许云清睡得熟,好一会儿才听见。颇为烦躁地叹了口气,探出手摸索着关掉了,半梦半醒又侧回来靠着陶立阳继续睡。又过了十来分钟,等到铃声响起第二遍终于揉着太阳穴,慢吞吞支着手臂坐起来。   他大抵这时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倚在陶立阳心口也愣了一愣,半晌小心翼翼把陶立阳的手从腰上挪开,放轻了动作下床去。   浴室里传来不甚清晰的水声,接着又是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卧室门响了一声。陶立阳以为他要离开了,但没一会儿许云清又回到了床边。   他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混合着很淡的草木的气息。陶立阳仍是闭着眼睛装睡,但知道许云清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仿佛有形一般,从陶立阳的眉骨一直滑过他的下颌。然后床垫一侧微微凹陷下去,许云清一条腿半跪在床边,在陶立阳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许云清这次真走了。陶立阳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陶立阳今天去耀星是开一部电影的改稿会。剧本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因为是唐冉直接负责的项目,编剧又是个新人,唐冉开口托他去帮忙审一审,陶立阳自然也不会推辞。   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唐冉还要和院线方谈事,让他多留一会儿,晚上一块儿吃顿饭,陶立阳知道他这段日子为了耀星二十周年庆的事情正忙着,便推辞了,约了改天再聚。   从公司出来之后,他本打算直接回家。中途经过一个市场,看见路边有人卖新上市的春笋,莫名便想起春节在山上许云清做的笋汤。心念一动,就近找了个车位停下车。   买了春笋,看见旁边的香椿芽也很新鲜,再往里走了几个摊位,还有挂着水珠的蕨菜……从市场这头走到另一头,不知不觉便买了一大堆。提着大包小包出了电梯,才猛地记起许云清拍广告去了,八成还没有回来。   陶立阳这样想着,心里忽然带上了点说不出的情绪。钥匙仿佛也不听使唤,怎么都对不准锁孔,正有些烦躁,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在家?”陶立阳下意识开口。   “嗯。”许云清穿着家居服,头发洗过还湿润着,显然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下午天气太差了,光线始终不好,又说晚上要下雪。拍了一半就回来了,剩下的下周再拍。”他看见陶立阳手里的袋子,“怎么买这么多菜?”   “路过市场,刚好看见了。”   许云清没多说什么,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那正好,晚饭就在家吃吧。想吃什么?”   “都行。”陶立阳抿一抿唇,“我先去换身衣服。”   陶立阳洗过澡,又去书房回了两封邮件。听见厨房里隐约的动静,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   “怎么了?”流理台上食材摆得到处都是,许云清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河虾出来,抬脸看见陶立阳道。   “我看看有什么能帮手的。”陶立阳收回视线,“需要吗?”   许云清颔首,顺手将保鲜盒递给他,“嗯。”   开了火厨房里越发暖和起来,砂锅里春笋清新的香气也慢慢晕开。   陶立阳把搅上劲的虾滑拿了勺子挨个往加了耗油的番茄汤里下。许云清站在水槽边理蕨菜,头也没抬:“蒸还是炒?”   陶立阳本想说随便,看了一眼他手中嫩得滴水的叶子,改了口:“用蒜蓉清蒸吧。”   “调味只加豉油了?”许云清见他点了头,便道:“那你拿两头独蒜给我。”   两个人原本也吃不了多少东西,等蕨菜也上了蒸锅,厨房里也就没什么事可忙了。许云清把切好的熏鸭丝加进砂锅里,又关小火煨了一会儿,香气很快就起了变化。他揭开盖子,拿汤匙盛了一勺,抿了一小口,微微皱了眉又送到陶立阳面前:“我喝着有点淡,你尝尝。”   他这番动作极顺手,汤匙递过去了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有些僵住了。   “是淡了点,也还好。”陶立阳在他收回手之前及时握住了他的手腕,把剩下的汤喝下去,“不用加盐了。”   “那就不加了。”在陶立阳松开他之后,许云清重新盖上了砂锅,“鳊鱼蒸好就可以吃饭了。”   陶立阳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蒸汽的声音。一旦静下来,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气氛就又冒出来了。陶立阳忍不住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总觉得还残留着许云清手上的温度,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毫无征兆地,一旁的许云清轻轻抓住了他的掌心。   陶立阳偏过头去,许云清却并没有看他,仿佛一心只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玻璃出神。   相贴的皮肤好像在发烫,过了一会儿,陶立阳轻轻抽出了手。玻璃里映出许云清面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有点慌乱的样子,弧度漂亮的嘴唇紧紧压成一条线。   陶立阳看在眼里,抬手握住他的后颈,让他转向自己。   许云清面上有些诧异,看了看他,又飞快垂下眼去,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看向他的眼睛。   “你今天早上……”陶立阳轻声开口。   “什么?”许云清的声线比往常低一些,又好像带着一丝意外的甘甜。   陶立阳于是没有再说话,拇指摩挲过他后颈的皮肤,微笑了一下,然后贴上去吻住了他。   这个吻其实并不在陶立阳的预计之中,只是当他吻住许云清才发现,也许今早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这个吻持续得太久,短暂地分开了之后,许云清伸手揽住了他的腰,把他再一次拉向自己,用舌尖勾画出他嘴唇的弧度……   直到砂锅的盖子被蒸汽顶着噗呲噗呲响个不停,他们终于松开彼此。微微都有些喘,对视一眼,又各自挪开了视线。   陶立阳顺手扯了下衣领。听见许云清轻声说,下雪了。抬眼看向窗外,果然已经有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就快要立春了,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陶立阳这样想着,又记起了天亮时的梦,却还是分辨不清梦境的真伪。   “云清。”他握住了许云清的手,在许云清回握之后,开口道:“我们念大学的时候,有没有……”   他话没有说完,手机响了。   许云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看了眼来电显示径直挂断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   铃声又响了起来,许云清再次滑下拒接。   “谁的电话?你先接。”陶立阳叹了口气,就听见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了第三遍。“我把菜端出去。”   许云清无奈地按下了通话键,喂了一声,电话另一边的人语气有些急切。许云清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陶立阳把菜一一端上桌,碗筷也拿出去盛好了汤。许云清的电话刚刚打完,转身去了卧室,再出来时已经连外套都换好了:“我出去一趟。”   “现在?去哪里?”陶立阳诧异地站起身。   许云清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留下一句:“很快就回来,你先吃。”匆匆便出了门。   陶立阳怔了片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有些颓败地坐下来。   许云清既然说了很快回来,按理说他应该安心等他,但他看着桌上的菜,忽然也没了胃口。陶立阳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许云清临走时焦急的神色,还是因为他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像某一个人。   陶立阳越不愿意去想,那个念头却愈发挥不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起身换了衣服。跟着出了门。   正值下班高峰期,天上又飘着小雪,路上有些拥挤。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开出车库没多远就看见了许云清的车。   陶立阳打了转向灯换了条车道,隔着几辆车,不远不近地落在许云清后面。两旁的景物熟悉起来,等到许云清终于在路边停下车,陶立阳看了眼对面的牌子,康兴医院。   真是失心疯了,陶立阳见许云清匆匆进了医院大门,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那个电话大概是医院打来的,许云清的母亲似乎还在住院,只怕是出了什么情况,所以许云清才会赶过来,他却以为是……陶立阳摇摇头,调转车头打算回去。开到路口又有些放心不下,只怕真出了什么事,许云清应付不来会找他。离得近总要好些,哪怕许云清怪他,也没有关系,便还是在对面找了个车位停下车。   他打算等半个小时,要是不见许云清出来,就打个电话过去。然而只过了大概一刻钟,许云清就再次出现在了大门口,陶立阳心下松了一口气,准备打开车门过去,又看见一个女人从医院里出来,走到许云清身边。穿一件黑色的大衣,同样戴着帽子和口罩,饶是这样,陶立阳还是认出了她。   原来不是听错了,真的是李霜。   陶立阳一只手在身侧收紧了,冷眼看着街道的另外一边,李霜微仰着头在说话,许云清一手插着兜,看不清神情,但陶立阳只觉得他们带着说不出的亲密,刺得他眼睛都发痛。   交谈其实并没有持续的太长的时间,或许一两分钟,人行道上的交通灯也不过刚刚由红转绿,   只是于陶立阳而言一个世纪也没有这么漫长。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车里很暖和,周身还是冷下去,正在这时,却注意到前面一辆车边半蹲着个男人,手里端着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   陶立阳面色一下子冷下来,咬了下后槽牙,摸出手机拨通唐冉的号码。   “立阳?”   “云清被拍了,你找人处理一下。”   “你说什么?”唐冉有些惊讶,“被拍了?你们……”   “不是我。”陶立阳声音有点哑,“和李霜,在康兴医院门口。”   那头唐冉明显愣住了一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知道是哪一家吗?”   “不清楚。”陶立阳头痛得厉害,看了一眼,“平头,不怎么高……以前好像跟过你。”   “行。我马上安排人处理。”唐冉说,有些担心地问他:“你……”   唐冉还在说什么,陶立阳没有听清。对面两人结束了交谈,许云清摇了摇头,走到一旁上了车,李霜也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车开走了,陶立阳对电话那头的唐冉丢下一句我没事,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他一面跟着许云清的车,又透过后视镜,注意着身后的娱记。   过了隧道,接着拐上了立交桥,记者的车不见了。微信上唐冉发了信息,说已经搞定了,让他不用担心。过了一会儿,又打了电话过来。陶立阳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没有接。隐隐觉得有些嘲讽,许云清是被跟惯了的人,不应该警觉性这么差,离得这样近都发现不了。唯一的原因,大概是心里想着别的事,没工夫注意……至于会是些什么事,总归与他无关,都是李霜的……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一路跟着许云清开进了一座高档小区。这是当年许云清和李霜的婚房,地段好,买得也不便宜,只是没想到他们离婚了,李霜还住在这里。坊间一直都说许云清对前妻大方,倒是不假,至少财产没有少她。   这座小区住了不少娱乐圈的人,周业成也住在这里,陶立阳以前来过好几次。报了对方的姓名和门牌号,很顺利地便进了地下车库。   他在地下二层找到了许云清的车,顶灯明晃晃地像探照灯一样照着。   过了得有十分钟,李霜下了车,但并没有离开,绕到驾驶室旁,弯腰继续和许云清说着什么。陶立阳隔得远,听不大分明,只知道过了一会儿,许云清也下来了。   他们隔得很近,李霜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许云清的手臂。陶立阳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拉开车门。   他力气没收着,摔门的动静很大,车库里都有了回音。李霜明显被吓了一跳,许云清讶异地转过头来。看见是他,顿时僵在了原地。   “你怎么来了?”好半天许云清才说。   “我不能来吗?”陶立阳面色平静地走过去,看着李霜轻轻笑了一下:“学姐,好久不见。”   李霜勉强点了点头,目光在他和许云清之间不断游离,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陶立阳任由她打量:“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李霜没说话,许云清拉了他一把:“立阳……”   他声音带着深深的疲倦,落在陶立阳耳朵里,又更像是掩饰。陶立阳轻轻挣开了他:“怎么?”   许云清看着他的衣料从手中滑开,喉结艰难地动了动,还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陶立阳脸上笑意不改,固执地问他:“怎么?”   “我先上去了。”场面一时僵住了,李霜扫了他们一眼开了口。   “如果话没说完,你们继续。”陶立阳说,“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去旁边。”   李霜面色微红摇了摇头,用力咬了下唇,对许云清说了一句:“你再考虑一下吧。”说完便要进电梯。陶立阳伸手拦了她一下:“是你安排的吗?”   “安排什么?”李霜一脸惊讶。   “你最好不知道。”陶立阳看她神色不似作伪,收回手。李霜莫名地看他一眼,飞快地走掉了。   “你刚想问她……”许云清斟酌着开口。   “没事。”陶立阳脸上的神色冷下去,扭头道,“你自己开回去,还是跟我一块儿?”   许云清默默锁了车:“我明天找人来开。”   “你也可以自己来。”陶立阳不置可否点了下头,转身上了车。   他们路上没有再说一句话,中途陶立阳开错了道,绕进了老城区。窄窄的巷子里,许久都走不出去。   “我来开吧。”许云清说。   陶立阳没有理他,一直到绕进了一条死胡同里,才停下车。   “我来吧。”许云清又说了一遍。这次陶立阳没有再坚持,他看着对面的斑驳的墙壁,忽然有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穿过去的错觉。   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陶立阳坐下来喝了一勺笋汤,入口却又苦又涩,和离开前完全不同了。   “我去热一下。”许云清脱了外套,伸手去端品锅。   陶立阳挡了下他的手:“不用了。”   许云清叹了口气,退回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陶立阳喝完了那一碗冰冷的汤。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许云清轻声说。   “你觉得我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子?”陶立阳把碗推到一边,嘴里苦涩的味道却挥之不去。许云清没有回答,陶立阳也并不纠缠,又问他:“她让你考虑什么?”   许云清捏了下鼻梁,声音更低了:“没什么。”   “没什么?”陶立阳语气疲惫,“你们去医院做什么?她怎么了?”   “不是她。”许云清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去了医院,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说的,“她去看我妈。”   他只简短说了这几个字。   “她去看伯母?你也陪着?”陶立阳心想这倒和自己事先的猜测对上了,忍不住自嘲一笑,“李霜可以去,你却从来都不许我去。你不让我见你的家人,也不肯见我的父母。”   “这不是一回事。”许云清打断他。   陶立阳平静地说,“当然不是一回事,她是见得光的,我见不得。”   许云清没料到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目瞪口呆:“你不要这么讲……”   “我应该讲什么,你告诉我。”陶立阳目光倦怠,“你总说不是这样、没什么……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有什么?你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能不去想?我们是在打哑谜吗?还是你对我已经无话可说。”   他语气由始至终都很平淡,却又透着一股咄咄逼人,许云清心口起伏了好几下,最后却只冒出一句:“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要你这个保证干什么。”   许云清沉默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陶立阳听他这么问,心里都发凉:“云清。至少,你不能让我感觉我是这段关系里面的第三个人。”   “你当然不是。”许云清急切地说。   “你确定吗?”陶立阳扯了下嘴角,低声却肯定地说:“我不确定。”   许云清的肩膀一下子塌下去,像被人抽调了脊柱。陶立阳偏过头呼了一口气,心口闷得发痛。这张桌子简直像一张谈判桌,桌上的灯冷冷地照着,菜上结了一层透明的油花,让人反胃。陶立阳很想抽一根烟,伸手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从答应许云清戒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了。兜里只有一盒口香糖。   他倒了两颗在掌心吞下去,薄荷辛辣的气息涌进口腔里,刺得他喉咙发痛,五脏六腑都一齐痛起来。陶立阳冲进洗手间,吐了出来。   他压根没吃什么东西,不过那一碗吞下去不久的汤,后来就一直干呕,眼泪都涌出来。   “立阳,你没事吧。”许云清赶紧跟了过来,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没事。”陶立阳按着胃站直了身体,镇定地冲了水,又接了杯水漱口。他忽然想,今晚要是没有那个电话该多好,一切都会不一样。但同时,心里也明白,铃声迟早都会响起来,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掩耳盗铃和自欺欺人从来都是长久不了的事情。   他这样想着,也就真的这样说了:“我今天不该去,可我不得不去……迟早都会去。”   说完,他径直走了出去。胃还是火辣辣地痛,陶立阳在沙发上坐下,许云清过了一会儿才过来,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陶立阳伸手接过来,听见许云清说:“今天,真的不是……”   陶立阳抿着唇,他想起刚才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又看许云清面上焦急的神色,觉得今晚的一切,简直像一出最老套的荒诞剧。没劲透了。   “别说了。”陶立阳截断他的话,脱口道,“我不想和你争,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争不出结果来。我不逼你,我们都冷静一下。”   许云清一下子看向他,神色怔怔的。   冷静一下,陶立阳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愣住了。   他以前也说这句话,遇上有人和他动了真心的时候,他就和对方说冷静一下。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他动了真心,但结果大抵不会有差,冷静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陶立阳有一瞬的后悔,但话已经说了,收不回来。隐约还带着点痛快,似乎早该说了,然而几种情绪过后,更多地却只剩下了嘲讽。   他想着,又觉得他们之间其实不需要这层遮羞布。到了这一步,很多话可以直说,也应该直说。   他清了清嗓子,抬眼看向许云清,索性一鼓作气,只是语气毫无生气:“云清。我知道,我们走到今天,你是忍让又退步了。作为朋友,已经给了我太多,我还要求你爱我,实在是太奢侈……但是云清,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我觉得他们不爱我,也可以在一起的,没有关系。唯独你不行,如果你不爱我,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我们分手吧。”   陶立阳从来没有想过,这句话可以这样轻易地说出来。像春天结冰的河面上裂开的第一条缝,悄无声息。   许云清低着头默然片刻,再抬起脸时,神情慢慢恢复了往昔的从容,出奇的镇定,反而透出不正常来:“你觉得我不爱你。”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陶立阳还是答了:“你爱我吗?”   “我不爱你。”许云清说着就笑了,“你自己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拿你当朋友,所以和你在一起。”   陶立阳也笑了,又听见许云清没头没脑地问他:“立阳,你恨我吗?”   陶立阳摇头:“我谢谢你这些日子成全我。你成全了我一次,也换我成全你。我们……”   他突然说不出第二遍了。   “你觉得这是在成全我?”许云清说。   “不是吗?”   许云清手指绕着沙发边的流苏,柔软的丝线在指尖勒出深深的痕迹。这套沙发垫,还是他搬过来之后,他们一起挑的。家里零零碎碎新置办的小物件不少,只是往常并没有留意过。他并没有回答陶立阳,反问他:“那现在是在成全你吗?”   “也是。”陶立阳过了一会儿说。   “好。”许云清站起身,进了卧室。等他拿了箱子去了衣帽间,陶立阳意识到,那句好,是答应他分手的意思。   许云清动作很快,陶立阳手里的蜂蜜水都没有凉透,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要的我都带走了。剩下的东西,你扔了吧。”他像是没站稳,摇晃了一下,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就像在商量明早吃什么。   “我到时候整理好给你寄过去。”   “不用了。”灯光下,许云清的影子拖得很长,透出点萧瑟的意味来。后知后觉地,陶立阳觉得这才真的是在梦境里。   他爱了他十二年才在一起,到分手,却仅仅只过了几个月。即便如此,他也清楚,今晚的一切,并不是心血来潮。所有的决定,早就有了征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们隔着客厅对视着。陶立阳忽然想起了过往的许多岁月。   他想起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有用不完的勇气拿去爱一个人,自己遍体鳞伤也无所谓。他一心只想给他很好的爱情,只是当时的许云清不要。现在他仍然想给,却给不了了。   “我走了。”许云清说。   “我送你吧。”   许云清摇摇头,只是走到门边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温柔:“你今晚原本是要问我什么的?”   陶立阳回忆起了那个关于雪的梦:“不重要了。”   许云清抿了下唇:“我想也是。”   门,关上了。   迟到了一晚的疲惫,在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压得陶立阳简直直不起身。他慢慢蹲下去,身上每一块骨头都被疼痛撕咬着。   曾经是不是有过那样的一天,的确不重要了。今天也在下雪。明年,后年,未来还有许多场雪。   只是不管这辈子剩下的漫长的时间里还会有多少个飘雪的日子,陶立阳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或许再也没有一起看雪的机会。   是他放弃了,也是许云清放弃了。   卷二·暗涌·完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 结束啦,下一卷开始进许云清视角。时间线不变,接着分手以后走。 第41章   阳光从窗帘缝隙透出来的时候,许云清睁开了眼睛。他走到阳台边把窗帘拉开,太阳正从对面那栋楼后一点点露出来,抬腕看了眼表,六点四十二,比昨天日出的时间早了一分钟。   他最近对时间变得很敏感,同时也觉得更难挨。夜里看无数次的表,始终都等不到天亮。许云清原来不知道会是这样的,至少在从陶立阳家里离开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他想他们迟早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陶立阳先说出来,他欠他的或许就少些了。至于其他的,并不会有什么不同,那么多没有陶立阳在身边的日子,都过来了,未来也一样。   但回到公寓那天晚上,许云清开始失眠,翻来覆去,始终都睡不着。他起初以为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过几天就会好,尽管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认床的毛病。果然,过了这么多天,情况只是更糟糕。   许云清抬手揉了把脸,太阳穴隐隐作痛。拉上窗帘,回到床上被子盖过头继续睡,一直也没有睡着,期间听见手机响了好几次,也懒得动。实在吵得受不了了,翻了个身想要关掉,卧室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   “还以为你不在家。”沈溪挂了电话。   许云清揉了下眼睛坐起来,按亮了床头的灯:“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去拍广告啊,忘了?”沈溪话没说完,看见他脸色,愣住了。走过来两步,“你这是生病了?”   沈溪这样一提,许云清倒是想起来了,上次没拍完的广告,定了今天继续拍。只是他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早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有,就是没睡好。”许云清摇摇头,没躲开沈溪的手,只能让她探了下温度,“是不是没发烧?广告几点开始拍?”   “十一点。”沈溪收回手,担心地看着他。   “我真的没事。”许云清勉强笑了一下,“你先出去吧,我换身衣服。”   他随便找了件衬衫,又去洗了把脸。镜子里面色的确不好,难怪沈溪被吓了一跳。许云清呼了口气,进了客厅,沈溪正核对拍摄流程,见他出来不由得皱起眉,“也就一周没看见,怎么人瘦了一圈,衣服都挂不住了。”   “那正好,下部戏反正要减重。”许云清随口敷衍道。   “也没有这个减法,你薄得和纸一样。”沈溪打量他:“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今天别拍了吧。我一会儿给那边公关打个电话,歇两天再拍。”   “不用了。”许云清摇头,“早点拍完也了一桩事。”   沈溪还要说什么,许云清摆摆手,转身去拿外套:“走吧。”   “耽误一天也不是多大事,你状态看起来是真不好。”沈溪跟在他身后道。   “真没事。”许云清忘了今早说了几遍这句话了,自己都快信了。走到门边发现钥匙忘带了,又转回去卧室拿。偏巧门铃响了。   “张馨吗?”他听见沈溪开了门便问,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答话,也没听见说话的声音。有些诧异地走出去,却是李霜站在门边,与沈溪面面相觑。   “什么事?”许云清也没料到她会来,微微一怔,走过去。   李霜有点不自在地握紧了皮包的带子,瞥了一眼冷着脸的沈溪,对许云清说:“我打你电话没打通。”   这实在答非所问,言下之意却也很分明了。许云清沉吟片刻,看了看时间,对神色越发难看的沈溪道:“沈姐,你先去楼下等我。”   沈溪没说话,看看门外的李霜,又皱起眉看他。许云清只微微颔首,半晌,沈溪终于道:“给你半个小时。”绕开李霜走掉了。   “我不知道有人在。”李霜看着她走远了,低声解释。   “没事。”许云清往旁边让开一步,“先进来吧。”   这套公寓,李霜来得不多。虽然他们婚姻关系存续的那三年里,许云清在N市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边。   “你来什么事?”许云清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李霜接过杯子在沙发上坐下,犹豫了一阵,开口却是先问他:“你怎么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没事。”许云清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你有什么事,直说吧。我赶时间,一会儿要去拍广告。”   李霜咬了咬嘴唇,却迟迟没有开口。   许云清看她这个样子,心下也明了了八分:“如果还是上次那件事,我想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和你再结一次婚的,同样的错误没必要犯第二次,你不应该,我也不可能去这么做。”   “伯母身体很不好。”李霜语气焦急,“她希望我们复婚。”   “这对我来说不是理由。”许云清嘴唇勾起一点弧度,“她也不是希望我们复婚,她只是希望我和女人在一起,你还是别人,没有区别。是女人就行,她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我当时娶你,也不是因为她,是我自己决定的,现在就更不可能被她左右。还有。”许云清顿了一顿,继续道:“她身体也没有所谓的很不好,非要住院不回家,只是想给我难堪。不过没关系,都随她。你们私下见面的事情,不要发生第二次了。”   “那天是伯母打给我,说想见一见我。我到了,她又说,你不肯见她,让我打给你,我看她也……我就……”   “那你也不要去,至少先和我说一声。都到医院了再通知我算怎么回事?病情恶化的借口都能编出来?”   许云清声音严厉起来,李霜一时不敢开口,微微缩了缩。他转头呼了口气,勉强缓了语气:“行了,不提了。复婚的事,不可能。要没有其它事,你可以回去了。”   说着便站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来。李霜仍是没有动,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他:“你不愿意,是因为陶立阳吗?”   她这话来得突兀,但许云清神色未改,唯有睫毛轻轻颤了颤,抿唇看着她。李霜垂下眼睛:“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我们分手了。”许云清语气镇定,说出来反而坦然了,重新拉开椅子坐下。   倒是李霜一听这话似是被唬了一跳:“为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那天他误会了……”   许云清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左手上有一个很浅的戒痕,闻言露出一个笑容来:“误会?”   李霜显得比他更急一些:“你干嘛不解释呢?或者,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去……”   “我能解释什么?你又解释什么。”许云清面上笑意愈发深了,眼睛却更加冷下去,“从他的立场看过来,那就是事实。”   李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吗?”许云清知道她要说什么,截断她的话。   李霜倒是被问愣住了:“你要做艺人的,如果让人知道你的性向,你的前程就……”   她这样说着,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声音便低下去。   许云清轻轻摇头:“你看,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劝我告诉他……我也想告诉他,但我不知道怎么说,也没有能说的。”   “可你们都在一起了。”   “是啊,都在一起了,还是免不了要分手。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也不要多问了。不干你的事。”许云清抿了一口水,“我们分手不是因为那天被他撞见了,也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问题。分手也好,我放过他,他未必没办法和别人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李霜沉默了半晌,她知道这样的情况,自己不该再提,但是一咬牙还是说:“既然分手了,那我们能不能……”   许云清略带疲惫地喝住她:“如果只是想掩人耳目,你可以继续传绯闻,我会和沈溪说的。”   “不是。”李霜面上浮起一个苦笑,迎着他的目光,犹豫了很久才说:“我那天看见陶立阳,猜到你们可能在一起了。我不应该来,我明白,可我没有办法。我想大不了,就告诉他,你们两个男人也不可能结婚,我只占个名分,不会碍着你们的……你们分开了,我真的很抱歉,可我……”   许云清听她这样讲,心里隐约有了个不好的念头,抬起眼睛:“你不会是……”   “对。”李霜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手指颤抖着解开大衣的纽扣,白色的毛衣下面,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说:   很久没更了,非常抱歉。有点忙,倒不是忙得没时间,主要忙得没心情......这段时间应该会闲一点(我猜),我尽量多更一些,争取两到三天更一章的样子...... 第42章   许云清的家乡在南方①,立春之后,会有一个极其漫长的回南天。阴晴不定、潮湿异常,好像冬天卷土重来。   他把目光从李霜身上挪开,看着窗外乌云欲沉的天气,忽然想起了这桩旧事。   来N市之后,倒是再也没有那样反常的时节。N市的春季干燥多风,戏剧学院旁边的街道上种了许多的柳树,春风一过,柳絮飘得到处都是。   有一年春天,他和几个高年级的同学还有陶立阳在小剧场的排练室里,彩排不久后要公演的剧目。时间渐晚,师兄师姐还有晚课,要提前离开。陶立阳头天夜里改了整晚的剧本,和他们对完一遍词,已经斜靠着椅子睡着了。许云清不舍得吵醒他,便让其他人先走,自己坐在一旁继续默背台词,等陶立阳醒来。   天一点点地暗下去,剧本上的字渐渐模糊不清。许云清揉一揉有点发酸的脖子,转过头去,陶立阳睡得正熟。一缕不知何时飘进来的柳絮,落在他腮边。许云清不由得一笑,放轻脚步走过去,弯下腰,想要把柳絮摘掉,不自觉就靠得极近。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光影落在陶立阳的鼻梁和唇角,投下浅淡的阴影。   许云清忽然有些失神,一时竟忘了动作。一定是周围太静了,他看着陶立阳近在咫尺的脸,只听见自己心如鼓钟。喉结轻轻动了一动,明知不应该,还是鬼使神差般低下头去。   就这一次,许云清对自己说,悄悄的,谁也不会知道。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已经碰到了陶立阳脸上很浅的绒毛,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门响了一声。   许云清闻声退开一步,仓皇地转过头。门边有谁的衣角一闪而过。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追出去,走廊上已经看不见人影。许云清皱起眉,快步走到楼梯拐角的窗户旁,看见一个女生从小剧场跑出去。他借着路灯勉强看清了她的脸,不是小剧场的人,但也认识,是他同在排球社的一位学姐,李霜。②   他不知道李霜到底看见了什么,乱极了,许多纷纷扰扰的画面再次涌进脑海里来,压得他简直不能动弹。出神地在窗边站了许久,手足都冷下去,直到陶立阳在背后叫他:“云清?”   许云清颤了一下,勉强定一定神,转过身:“你醒了?”   “嗯。”陶立阳抓了下睡得有点乱的头发,“醒了。还以为你走了,又看见你书包还在。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什么,透透气。”   “等很久了吧。”陶立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怎么也不叫我。”   “看你累得很,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不要老熬夜。”许云清心里仍是慌得厉害,但看着陶立阳,不知怎么地,却更在意起那个没有完成的吻来。他勾了下手,陶立阳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走到他跟前去,仍是在说,下次可以直接叫他。   “话多。”许云清伸手轻轻点了下他的唇。   陶立阳一愣,许云清却已收回手推他一把:“去拿书包走了,我饿得很,再晚食堂该关了。”   “哦,好,我去拿。你等我一下。”陶立阳回过神来,脚步莫名有点慌,走两步又抿唇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等你。”许云清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苦涩地笑了笑,低头吻了下自己的指尖。   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怕做噩梦不敢睡,也睡不着。到了每周排球社固定训练的日子,许云清思前想后,还是去了。   “表填好了吗?”刚一到,指导老师便问他。   许云清不明所以:“什么表?”一面在场地里找李霜的身影。   “校排球赛的报名表啊。你们系的表,我给李霜让她发的,你没拿到吗?”   许云清蹙起眉: “老师,我没有说要参加。”   “每个系打得好的就这么几个人,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老师不满地看他,“你没拿到表啊?李霜人呢?”他四处看了看,“怎么还没来,我打个电话问问,你们是一个系吧?”   许云清含糊地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去旁边训练。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连球都没发好,过了大概一刻钟,李霜匆匆赶了来。   “那个表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发的吗?许云清怎么没拿到。”老师指了指许云清,又招呼他过去。   “不好意思,老师。”李霜轻声说, “我那天有点事,忘了给他。我带过来了,现在填吧。”说着,便从包里拿出报名表来,递过去。   她在说谎。许云清接过表心想,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否是个好的征兆。他看了一眼李霜,对方的目光也正打量着他,但又很快挪开视线去。   “填表吧。”李霜只是这样说。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接触。本来除却这桩意外,他们的确也算不上熟悉。许云清有时候安慰自己李霜或许没看到,或许不会说,前者是他自欺欺人,后者他也没有把握。更多的时候还是担心李霜会不会告诉别人,甚至想过如果她透露出去,又该用什么藉口去掩饰,但心里也明白,什么藉口大概都无济于事。   尽管惴惴难安,日子总还是一天天过着。他照常和陶立阳一起去小剧场,看通宵的电影,像一场豪赌揭晓前的狂欢,也依然在某个瞬间想要亲吻他的脸和唇,但的确变得更加克制。   排球赛,许云清赶鸭子上架去了,明明说好是凑数,竟然拿了个MVP。第二天去总务处拿了奖牌出来,他碰见了李霜。   “可以谈一谈吗?”他目不斜视,擦肩而过,李霜忽然叫住了他。   许云清心里激灵一下:“谈什么?”   李霜看了一眼周围不时出入的师生,表情有些为难:“换个地方吧。”   “学姐,我还有事。”许云清拒绝。   并不是假话,N市剧院里,正在公演新版的游园惊梦,他不爱看豫剧,但陶立阳正写的剧本里有相关的桥段,便答应了陪他去看。   “很快,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李霜坚持道,脸上隐约透露出一点恳求的意味。   许云清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道:“走吧。”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们找了附近的一间空教室,许云清有点警惕地问她。   李霜关上门,看了他一会儿,走到面前来,开门见山道:“你可以假装一段时间我男朋友吗?”   “什么?”这话题和许云清预想的相去甚远,纵然她直白得异常,许云清却是完全没有领会。   李霜知道他已经听清了,还是重复了一遍:“我希望你能假扮我男朋友。”   “为什么?”   李霜固执地说:“不重要,你先答应我。”   “这没有道理。”许云清说,“总得有一个理由吧。”   “你很合适。”   “我不明白。”许云清冷笑着摇头。   僵持半分钟后,李霜开了口,两只手不自觉地攥着,“那天我看见了……我最开始以为,你们是在一起的。但其实没有,对吧?所以你应该不希望他知道,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毕竟你以后八成是要做艺人的,这一行……既然这样,明面上有个女朋友,对你来说也不是坏事,至少可以掩人耳目……”   李霜这番说辞,显然是想过许久了,说得有些快,许云清打断她,语气僵硬,“学姐,你在威胁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霜急忙解释,“我是真的需要你假扮一段时间……”   “是有谁追你,你不愿意吗?”她神色惶恐又急切,不似作伪,许云清问。   李霜摇了摇头:“不是。”   “一段时间又是多久?”   李霜露出怔忪的神色来:“我不确定。”   许云清皱起眉,退后一点靠在旁边的课桌上:“如果你遇见了什么麻烦,需要帮忙,可以直说。假扮男朋友这种事情,实在很荒唐,我不能答应你。”   “我……”   “对不起。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许云清心里翻江倒海,面上神色还是勉强维持着,“至于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一个字也不懂。你看见什么,他是谁,我不知道,更不明白我有什么需要掩人耳目的。没什么其他事,学姐,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便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李霜在背后叫他:“我没有要威胁你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帮帮我。不管怎样,你的事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你不用担心。”   许云清脚步顿了一瞬,没回头,拉开门飞快离开了。   他一路跑到了和陶立阳约好的图书馆门口才停下来,手心全是冷汗。尽管李霜并不清楚原因,但许云清明白,有一点她说对了,他害怕,他的爱意不敢让人知道。从李霜提到那天开始,他其实已经完全失了分寸,唯一还记得的,就是咬死不承认。   短短几分钟的交谈简直让他精疲力竭。许云清在花坛边上坐下,头埋在手臂里,鸵鸟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陶立阳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云清,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你怎么才来?”许云清抬头看他。   陶立阳闻言纳闷地看了一眼表:“不是约的六点吗?这还没……”他话说了一半,又自觉地改了口,“我下次早一点。”   许云清低着头没说话,陶立阳蹲下来一脸担心地看他:“你是不是人不舒服?要不咱们不去了吧?”   “没有。”许云清摇头。   “那你别生气了。”陶立阳说,轻轻捏了下他的手臂。   许云清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站起身,把他拉起来:“没生气,我就是……就是等得有点烦。”   “没生气就好。下次我等你。”陶立阳把搁在一旁的盒子递给他,“刚才顺路买的芋泥③,你早上不是说想吃吗。”   “又排队了。”许云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些。   “没有。今天人不多。”陶立阳浑不在意,问他,“奖牌拿了吗?”   “嗯。”许云清这才想起那枚奖牌,从兜里掏出来,挂在了陶立阳脖子上,“送你。”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陶立阳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我排球多烂你又不是没数。”   许云清刚才一番动作纯粹是下意识,如今心念一动,却不想让他取下来:“就想给你个第一,你收着。”   “那这算什么比赛的第一?”陶立阳果真就没有取,只是笑着问。   许云清并不答话,看着陶立阳的笑容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哪里用和任何人比,如果能够,他只想把心脏都当作桂冠给他。   独一无二的,却也不敢宣之于口的。   作者有话说:   ①:许云清是南方人,在第三十九章 提过,②:李霜和许云清同在排球社,在第九章提过,③:芋泥:在第二十八章提过 第43章   虽然李霜已经保证不会向他人透露出去,许云清却并不能完全安心下来。   承诺并不足够抗衡一个把柄,只有另一个把柄才可以。他想到李霜奇怪的要求,直觉背后有猫腻,只是需要一点耐性去发现。   真相揭晓得比许云清预计得更快,毕竟感情是太难掩盖的东西,何况在刻意留心之下。   喜欢已婚的老师,和喜欢同性,到底哪一种错得更多一些?他偶尔也会思考这个问题,在一些失神的瞬间。   许云清彼时仍不能确定李霜为什么需要一个假的男朋友。为了摆脱徐群?李霜的眼神中的爱意让他很快否认了这一点。那或许就是李霜用来揣测他的那个答案了,掩人耳目。   实在有些蠢,许云清想。他不知道这是徐群的要求还是李霜自己的主意,但也不重要。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信息,足够了。   春天很快过去了,转眼已是盛夏。那个夏天出奇的热,暑假快到尾声的时候,他和陶立阳跑到郊外的湖边去游泳,水下他好几次触摸到陶立阳的腰际和手臂,也不知道是自己有意还是对方无心。很快地分开,又在下一个瞬间,再次碰到对方的躯体。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才从水里出来。从对面的农田里买了西瓜,坐在树荫底下吃,赤裸的脊背贴在一起,这时倒又不觉得热了。也还是热。   夏天傍晚和黑夜的距离总是不太分明,太阳沉下去,月亮就出来了。他们踩着混着细沙的湿润泥土去不远处搭好的帐篷里换衣服。他听见陶立阳在他身后说,今晚好多星星。许云清于是抬头去看天幕,余光却瞥见陶立阳,只在微笑着看着自己。   踩着单车回程。到应该分别的路口时,陶立阳却一声不吭地和他一道拐了弯。许云清其实不大愿意,但他没办法说,另一方面又是想的。最后索性什么也没提,只是下了车,两个人并肩推着单车往前走。   不长的一段路很快也到了。   “我回去了。”   陶立阳点点头,忽然又拉住他:“我明天要陪我爸去云南那边一个寨子采风,大概得半个月才回来。”   “那已经开学了。”许云清算了下时间。   “我和主任请了几天假。本来上个月就该去,他自己有事耽误了,还来拖累我。”陶立阳说,语气带着点苦恼,顿了顿又说,“那个寨子偏得很,听说还没通电,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号,大概没办法给你打电话。”   许云清抿抿唇,心里有点失落,面上只是玩笑道:“那你写信啊。”   “好。”陶立阳也笑了,“我找找附近有没有邮局。”   一时又都没有话了,朋友之间短暂的告别应该更简单一点。月亮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许云清开口道:“我上去了。”   “好。”陶立阳答应了,却谁也没有先走。   “回来了就联系我。”许云清说。   “好。”陶立阳还是应着,面上的笑意更深一点看着他。忽又倾身过来,凑得极近:“你等我。”   呼吸绕过许云清耳畔带着一点难以名状的痒,他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躲开一点,不知怎么地,反而朝着陶立阳的方向偏过头去。   他的唇在那个瞬间滑过他的颈侧,像一片云,也像一只羽毛。他们都察觉到了,但都没有说话。陶立阳往后退开两步,在月光下注视着他,眼睛亮得惊人。   许云清忽然有点不敢看他了,只盯着地上的影子:“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陶立阳倒退着冲他挥手:“晚安。”   “晚安,到家给我信息。”   颈畔微润潮湿的触感仿佛一直都在,许云清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一种心理作用。饶是如此,拿钥匙开门前,还是忍不住伸手又摸了摸那一小块皮肉。   “回来了?”饭厅里卢茵正坐在核对发票,她在一家公司做财务,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对许云清道:“过来喝点汤。”   许云清原本以为她睡了,她一贯睡得早,抿了抿唇:“我不饿,不想喝。”   “有点冷了,妈妈给你热一下。”卢茵仿佛没听见,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东西收了,起身端了汤去厨房。许云清无可奈何,放下背包坐下来。   汤是用鸡骨草煨的猪横利,又加了陈皮和蜜枣,热过以后有种说不出的腥味。卢茵给他盛了满满的一大碗,许云清面无表情拿着勺子慢慢地往下吞。   “今天和立阳一块儿出去玩的?”卢茵盯着他喝了半碗汤,去房间里拿了一个绣了一半的靠垫出来,一面绣一面问他。   “还有别的同学。”   “哦。”卢茵不置可否点点头,“我刚看见你们在楼下说了好久的话,怎么不叫他上来坐?最近他也没到家里来玩了。”   她看见了。许云清的背僵了一瞬,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多少。   陶立阳的确到他家来过几次,都是给他送东西来,被卢茵撞见了,硬留他下来吃顿便饭。陶立阳什么都不知道,私下还和他说,阿姨和气又热情。许云清心知肚明她打的什么主意,可不知怎么说。   就像现在,他只能面不改色把汤咽下去:“我为什么要叫他上来?”   “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卢茵慢条斯理。   许云清抬起头:“是又怎么样?我没有正常交朋友的权利吗?”   “小凝。”卢茵看着他目光很柔和,“妈妈只是担心你。”   “你担心什么?”她每次这么叫他,许云清都觉得背上一股寒意冒出来,“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事情强加到我身上来。”   “我把什么事情加到你身上?”卢茵反问道,语气仍然波澜不惊,“我能够吗?可以吗?”   许云清咬牙偏过头,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卢茵抬起手顺着他的头发摸过他的脸,一直停在他的脖颈上,叹了一口气说:“云清,你要听话。你爸爸不在了,妈妈只有你一个。你要也走偏了路,我下去了怎么见他?”   这是老生常谈的话,许云清紧紧捏着手里的勺子,边缘硌得他手指生疼。又听卢茵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爸了,说是想你得很。一会儿去订两张票,明天咱们回去给他扫墓。”   许云清知道这只是个托词。他们搬到N市之后,有七八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回过家乡,卢茵第一次提起要回去是在他念大学之后,准确地讲,是在卢茵撞见陶立阳来找他的第二天。用的和今天一样的理由。   许云清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惊异与恐惧,他问卢茵:“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卢茵只是镇定地反问他,“为了你,妈妈什么都敢。”   然后就他们真的回去了,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让他在墓前跪了一天。后来又回去过好几次,是提醒更是警告,许云清都清楚。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直觉会有些不一样。   “我不去。”许云清说。   “没事。”卢茵笑一笑,“那就我订票。”说着,拿过他手里的碗,去厨房重新把汤装满放在他面前,“喝吧,喝完了我来洗碗。妈妈先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明天一早就走。”   她又摸了一下他的脖颈,手冰凉,有那么一个瞬间,许云清错觉自己会被她掐死。   一直到卢茵回了卧室,他才有力气直起背来,泄愤似地把汤一勺一勺灌进嘴里。心中作呕,还是只能吞下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是陶立阳发来的信息,说已经到了。后面还带着一个笑脸。   许云清手指摸索过那个短短的一行字,又想起了今晚漫天的星层,湖水中陶立阳白练似的脊背,树荫下他带着汗意的手指。   但最终一切都消失了,留在面前的只有一碗他不想喝也拒绝不了的汤。许云清胡乱而无力地按了一下眼睛。很久,只回了一个嗯过去。   作者有话说:   回忆下一章就结束了。 第44章   天还没有亮,医院大楼的轮廓随着车开远,逐渐变得模糊。   树荫笼罩之下,就像匍匐着的巨大怪物,正跃跃欲试着妄图撕咬每一个进入的人。许云清亲眼见证过这样的虐杀,血淋淋的。很多时候,他以为他忘记了,但没有。混合着破碎皮肉的污浊血液,从怪物嘴里流出来,一直流淌在他梦里的每一个角落。   许云清只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再进去的一天,现在他出来了,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逃脱。   他转过头来,出租车司机正从后视镜打量着他和卢茵。这并不奇怪,任何人大清早从精神病院门口接到两位客人,大概都会带着三分警惕。   “是来看朋友的吗?”过了好一会儿,司机终于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卢茵没有回答,许云清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着还没有恢复,“我住在那里。”   司机明显愣住了。卢茵皱起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许云清转开了眼睛,没有再说话。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只是笑不出来。   回到N市已经是深夜。   手机早没电了。许云清找出备用的充电器接上,开机打开信息界面,陶立阳那一栏还停留在一周多前,说要上山了。大概是真的没有信号,后面就没有信息了。其它朋友零零碎碎发来的消息倒是不少,未接也有好多,只是他都不想回。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转身去浴室洗澡。   镜子里映出背上的淤血已经消了一些,只是躺下去的时候还是痛。许云清微微抿了下唇,起身打算去拿药,一抬眼,看见卢茵站在卧室门口。   “你是不是恨妈妈?”卢茵走到他床边坐下。   许云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我都是为你好。”卢茵自顾自地说,“我也不想这样。但日子太长了,教训你都忘了,我得提醒你。已经死了一个,妈妈不能看着你……”   “我没有。”许云清打断她,“你不用这么做,也不用反复提醒我。我本来也不敢的。”他拇指指尖紧紧掐着食指上的伤口, “妈,我只是有时候觉得,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有时候又觉得,我当时应该和他一起死。”   卢茵声音像浸过冰碴一样:“你永远都觉得你爸是我逼死的。你怎么不想想他是怎么对我的?”   许云清看着对面雪白的墙壁出神,“你们谁对谁错我根本不在乎。你也犯不着和一个死人计较这么多年。至于我……”他话没说完,轻声笑了一下。   卢茵看着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许云清垂下眼睛,看她一只手捂着心口。无声地叹了口气。卢茵有轻度的冠心病。他起身去倒了杯水,拿了吲哚布芬片:“吃药吧。”   许云清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正式开课的第三天了。室友问他怎么晚到了几天,他只是笑一笑,找了借口敷衍过去。去陶立阳宿舍看了一眼,意料之中的,他还没有来。   许云清说不出什么心情,或许松了一口气,可也是暂时的。他和卢茵说的不是假话,他不敢,即使没有卢茵时刻提醒,他也不敢。   陶立阳回学校的时候正好是周五。许云清上完台词课,一出教室,就看见他单肩背着包,旁边还立着个箱子,站在栏杆旁对自己笑。   “回来了?”许云清抿抿唇走过去。   “刚到。”陶立阳抬了下手臂或许是想拥抱他,但最后只是搭了下他的肩膀,“去吃晚饭吗?”   “带着行李去?”   陶立阳低头笑了一下,摸了摸鼻梁:“顺路就先过来了。”   从校门进来,分明是宿舍区更近些。许云清心里清楚,但并不揭穿他。看着他的眼睛只是在想,放任一切继续下去,恐怕真的要失控了。   “怎么了?”陶立阳见他不说话。   “没事。”许云清笑一笑,“先把行李拿回宿舍吧。”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常去的河鲜店。许云清一直在想怎么开口,又沮丧地发现根本无从说起。要为一段没有真正开始过的感情硬画一个休止符,不管怎么想,都是一件太荒唐的事情。   对面陶立阳在说这次采风途中的趣事,他点头听着,不时微笑,伪装得太好,连陶立阳都没有察觉出异常,等从店里离开,见他步子有些摇晃,才意识到他醉了。   他们招了辆车回学校,陶立阳怕他胃里不舒服,让司机开慢些,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许云清额头抵在他肩上,眼睛的余光看着陶立阳侧脸的轮廓。车窗外的街灯不停地闪过,他幻想着这段路永远不会到尽头,又清楚地知道,已经到了该停下的时候。   “陶立阳。”他轻声开了口,“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能感觉到陶立阳的手明显僵硬了一瞬,回过神来,却是将他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一点,嗯了一声。   陶立阳声音轻而郑重,温柔地就像一颗糖,堵住了许云清的口舌,让他简直没有办法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可他想不出其他路了。   许云清眼睛酸胀得有点痛,不想让陶立阳看见,所以偏过头,凑到他耳畔,也告诉自己,这或许是最后一次靠他这么近了,声音颤抖着还是说了:“你别喜欢我了,行不行……”①   他真的有些喝多了,开了个头,丢出去了这最重要的一句话,剩下的乱七八糟地都讲了些什么。后来就睡着了,或许是因为太难受,大脑自动逃避了。   再睁开眼睛,是在学校附近的一家旅店,陶立阳并不在身边。手机上有条信息,是陶立阳发来的。说是头一晚错过了宵禁,所以送他来了这里,自己早上有课,先回学校了。   信息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多,大概那个时候陶立阳才离开。也再也不会回来。只有旁边桌上给他买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许云清靠着床背,反手挡着眼睛,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都没有动,但的确也没有眼泪可以流出来。   服务生敲门提醒退房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把已经凉透的早餐拿起来。粥冷了之后,黏糊糊的,一团糟,就想他的感情一样。他想让陶立阳死心,但其实自己都没有办法真的放下。   把粥喝完之后,他犹豫良久,给李霜打了一个电话。   “学姐。”接通之后,他径直开了口,“你上次说的话,还作数吗?……好,我答应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见到陶立阳。本来也不是一个系,正经的联系只有小剧场,但只要想避开,不管谁有意,都是很容易就实现的事情。   再见面的时候,是秋天的末尾。他去小剧场开会,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陶立阳。   那时,他和李霜已经出双入对多次,也有好友追问打趣。许云清其实不知道怎么去演一个追求者,或是陷入爱河的人。多说多错,反而露破绽,索性不承认也不否认。好在人类的八卦心总是无穷,当事人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框架,就会有热心群众自动填充细节。   但当陶立阳开口问他是不是恋爱了的时候,许云清仍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其实听来也是和旁人别无二致的玩笑语气,但陶立阳眼底没有笑意,许云清知道自己也没有。他不能像敷衍其它人一样敷衍陶立阳,所以只是沉默。   在长久的静默中,陶立阳的眼睛也渐渐黯淡下去,有点艰难地开口:“那……”   “立阳,我还有点事。”许云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管说什么,对彼此来讲都很残忍,匆忙打断他,“先走了,回头见。”   他简直落荒而逃,回到宿舍坐下来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室友提醒,才发现手机在响。   是邮局打来的,说有他一封信,让他去取。   许云清实在有点意外,这个年代,哪里还会有人寄信。正想问是不是打错了,又忽然想起了,陶立阳去云南前开的那个玩笑。   他第二天去邮局取回了那封信,信封上有污渍,不过还是能够一眼认出陶立阳的笔迹。邮局工作人员不住表示歉意,说中途寄错了,所以现在才到。   许云清摇摇头,说没事。出来邮局,坐在马路旁边的花台上,把信拆开。手指有些发抖,差点把信封撕成两半。   里面是一张照片,背面只有一句话:山上星星很亮,那天忘了和你说,你背上也有颗星星。②   许云清觉得心脏像被什么狠狠抓了一把,一下子就空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正是下午,阳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痛。他想他和陶立阳或许就像送错的这封信,只是信还有找回来的一天,他们没有。   后来的几年,也就这样慢慢过去。   说不清从哪一天开始,他和陶立阳又恢复了联系,但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许云清从戏剧学院毕业,进入娱乐圈,和李霜假情侣的身份继续维持着,尽管知道李霜并没有和徐群断了纠葛,但这不干他的事,他也不想管。   倒是卢茵不知实情,偶尔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和李霜结婚,实在让许云清觉得嘲讽。卢茵也谈不上多喜欢李霜,只是觉得许云清和女人结了婚,能更让她安心些。但如果婚姻就可以改变什么,那所有的所有,根本就不会开始。   然而,他最后还是和李霜结婚了,实在是个意外。   那年夏天,许云清接了一部商战剧,制片人是周业成,那是他们第一次合作,就在N市拍。有天下午他因为剧情上一点理解的出入去和导演商量,碰上周业成也在。   “业成你要没事,就别急着走了。正好今晚不用拍夜戏,一会儿大家一起吃顿饭吧。”已经临近晚饭的点,导演说。   “实在不巧,我今晚约了人。这都已经到楼下了。”周业成笑起来,又和他道歉:“许老师,不好意思啊,改天我请客赔罪。”   许云清微笑表示没关系,导演和周业成熟,作势要跟出去看:“你约了谁啊。”   周业成挡他一下:“还能有谁?你看什么热闹。”   “还是陶立阳?”导演笑起来,“看不出来,他本事够大啊。你们这是来真的?有三个月了吧?你以前和谁处过这么久?”   “什么真的假的,玩玩而已。”周业成瞪他一眼,但并不生气,“云清还在呢,你给我留点面子吧。”   许云清从听到陶立阳三个字那一刻开始,整个人魂就丢了一半。咋然被点了名,也只是勉强笑一笑,竭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周业成拿上东西匆匆就走了。许云清没忍住,还是跟出去,站在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陶立阳熟悉的车停在楼下。没一会儿,周业成走了过去,轻车熟路地拉开副驾驶的门,车很快就开走了。   他借口不舒服,没有一道吃饭。直接回了家。其实也算不上借口,尽管早就知道陶立阳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不断,但听说,和亲眼看见相比,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远远不同。   回到家其实还早,剧本也没心思看,索性上床睡觉。只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心里烦躁得厉害,越不愿意想,画面却愈发挥之不去,便又去酒柜里翻了几瓶酒出来喝。   他没有什么酒瘾,从和陶立阳说开之后,也只有偶尔应酬时,略喝一点,这么多年再没有醉过第二次。但今天的确不太想清醒。中途,他接到李霜打来的电话,听筒那边的声音有点慌张,说有事要和他商量。   “那你来吧。”许云清随口应道。   李霜到的时候,他已经半醉了。跌跌撞撞地去开了门:“什么事?”   “你这是怎么了?”李霜问他。   许云清摇摇头,坐回桌边。李霜在他对面坐下:“你心情不好啊?”   “你到底什么事?”许云清压着太阳穴。   “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再说吧。”李霜咬了咬嘴唇,试探着问了一句,“我陪你喝吧。”   “不用,没事你就走吧,把门关上就行。”许云清自顾自地又开了一瓶酒。   那天到底喝了多少,许云清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期间他又提了两次,让李霜回去,李霜都说不放心他一个人,许云清便没有再理会她。只是他本来想借酒浇愁,结果喝得脑子都不清醒了,睡着前,脑海里浮现的总还是陶立阳的样子。   醒来是第二天中午,许云清头痛欲裂,摸索着想找手机看一眼时间。结果意外地,却碰到了一个柔软的躯体。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李霜躺在他旁边,两人俱是赤身裸体,他手臂上还有一点抓痕,衣服乱七八糟地丢在地板上。   许云清实在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直到李霜也醒了。   “没事。”两人面面相觑,李霜开了口,“我们都喝多了。”   “我会负责任的。”许云清一片乱麻,但还是说。   李霜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真的不用。大家都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许云清便没有话可以说了,见李霜匆匆穿好衣服要离开,倒还记得说送她。   李霜再三拒绝,许云清也觉得尴尬,便没有再坚持。   送走李霜之后,他心里仍然很乱,失魂落魄,也说不清怎么想的,或许只是想找一点依靠,便拨了陶立阳的号码。   电话那头没有人接,自动挂断之后,许云清没有再拨第二次,呆坐着发愣。过了一个来小时,陶立阳才拨回来。   “刚刚在开会,怎么了?”陶立阳的声音还是很温柔。   “没事。”许云清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到底有多蠢,“不小心按到了。”挂断了电话。③   其实后来冷静下来,许云清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的确没有任何这方面的经验,但又不是小孩子,总不会全然无知。可他不愿意这样恶意地去揣测一个女人,毕竟这么些年,他们不是情人,也算是朋友。便只是又给李霜发了个信息,说自己愿意负责任,如果李霜想要任何的补偿,也可以直接开口。   李霜没有回复他。却在一个月后的晚上,再次到访,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怀孕了?”许云清实在错愕,“……我的孩子吗?”   李霜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下意识道:“你确定吗?”   “你怀疑我?”李霜看着他,眼眶有点发红。   许云清咬了下食指的关节:“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么想。”他叹了一口气,“你希望怎么办?”   “我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李霜声音很轻,说完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和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过了,从他让我找个男朋友,免得被他太太怀疑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他不会娶我的。我……我跟了他快十年了,不想再耗下去了。我知道你,你……但是你们总归也不可能,那,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感情,我们可以像亲人一样……”   “你是想结婚吗?”许云清问。   “我想让这个孩子可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   许云清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默然不语。半晌,伸手隔着衣服碰了下李霜的小腹:“我的孩子吗?”   “是。”李霜说。   许云清笑了一下: “那好。结吧。”   李霜似乎很着急,提议当天下午就去民政局,许云清没有反对。只是下车的时候,他叫住了李霜。   “怎么?”李霜小声问他。   许云清呼了口气:“我还是要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和我结婚吗?”   “孩子需要一个完整的家。”李霜避开了他的眼睛,“你是他爸爸。”   “好吧。”许云清颔首,“你明白的,我没办法爱你。你的事情我清楚,我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但既然结了婚,以前的事情,我会都丢开,我希望你也一样。不管这段婚姻是为什么,哪怕我们只是亲人,但对这个孩子来说,我们是父母。”   李霜沉默良久,点了点头。许云清倾身过去替她解开安全带:“那走吧。”   这场仓促的婚姻,给许云清带来了很大的压力,经济人被气了个半死。粉丝也掉了不少。一切勉强回到正轨,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那时,婚礼已经办完了,他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做婚房,和李霜搬到了一起。   虽然依旧分房住,但许云清的确试图调整好自己,试着去做一个丈夫和父亲,没有爱,但至少可以给出关心。   有时候,他看着李霜日益隆起的小腹,会有一瞬的恍惚,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大概也算条出路。   只是没有想到,李霜会流产。④   许云清刚刚出席完一场发布会,正在卸妆,就接到了家里保姆的电话,说李霜出车祸,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他匆忙赶过去,李霜已经结束手术转回了病房。她车开得太快,冲上了路边的花坛,其实没受别的太重的伤,只是撞到了腹部,孩子没有保住。   “目前看来,大人是脱离生命危险了,应该等会儿就会醒了。但毕竟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身体多少还是受损。我知道你们做艺人忙,以后更要多注意。”医生态度还算温和。   “七个月?”许云清重复了一句,但心里其实并不太吃惊。   “怎么了?”   “没有。”许云清摇头,“麻烦您了。”   天快黑的时候,李霜醒了。许云清出去叫了护士,确认没有什么大碍之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对不起。”李霜声音有点哑。   “哪一件?”许云清很平静地看着她,“孩子七个月吗?”   李霜愣了一下:“你知道了。”   许云清拿过床头一个苹果慢慢削:“以前只是在猜,这个孩子应该不止六个月,但不知道具体多大。毕竟你产检从来不让我陪,当然今天知道了……不过我比较想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在家里养胎,开车要去哪儿?”   李霜露在外面的手指抓紧了被子。   “你是两点半出的车祸。”许云清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刚顺便让人查了一下,徐群三点一刻的飞机到N市,对吗?”   李霜仍然没有开口,但连着被子都在微微地颤抖。   “最后一个问题。”许云清说,“那天我们真的睡了吗?”   “对不起。”李霜忽然哭了出来,反反复复只有这一句话。   许云清把削掉的苹果皮丢进垃圾桶里。他手很稳,薄如蝉翼,一点也没有断:“其实没什么。我不是太介意别人骗我,毕竟我也一直在骗人。你也不用觉得有多对不起我,我一直都不是很相信这个孩子是我的,答应你结婚也有私心。想把自己的后路断得更彻底一点,但现在看来,其实这段婚姻根本绑不住我们任何人。困不住你,也不太可能困住我。”   他伸手压了压李霜的被角:“等下助理会来,我接下来还有工作,这几天可能就不过来了。你有什么事情还是随时可以找我。”   “……是要离婚吗?”李霜声音发抖地问他。   “这件事情牵扯太多。等你好了再说吧,你先养身体。”许云清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说了一句:“学姐。其实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对不起,刚才没忍住。不过我没有很生气,真的。你不用在意这些。我只是觉得,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多爱惜自己一点。”   李霜抬手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滚落出来。   记忆中的哭声,逐渐变得分明,许云清回过神,发现李霜真的在哭。   “别哭了。”许云清叹了口气,实在觉得很累,“你流产以后,本来就不容易再怀孕,情绪起伏这么大,对孩子对你都不好。”   “我真的没办法,你帮帮我吧。”李霜说,“他不可能娶我,我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被人指指点点。”   “徐群他不娶你,就不应该招惹你,更不应该一再让你怀孕。”许云清怜悯地看着她,“学姐,你心里明白的。如果真的像徐群对你说的那样他们没有感情,只是利益的话,他们早就离婚了。没有什么婚,是十几年都离不掉的。”   许云清原本想说,徐群根本没那么爱你,但看着李霜,又实在说不出来。他想陷入爱情的女人其实都很可怜,只是有一类会选择折磨别人,比如卢茵,还有一类选择折磨自己,比如李霜。但归根结底,谁又不是可怜人。   李霜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住地哭:“云清,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不想再麻烦你的......”   “学姐。”许云清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竭力稳定住她的情绪,“对不起。我现在可能骗你更好一点,但是没有办法。其他事情,我都愿意帮你,这件不行。因为我答应陶立阳了。”   李霜眼睛红肿地看着他:“你们不是……我也可以去解释……”   “不是这样的。”许云清伸手拿过一旁的纸巾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我答应过陶立阳,不会复婚,也不会再和任何人结婚,除非是他——当然,这是我痴人说梦了……不过你知道的”   许云清顿了顿,声音不自觉更轻了一些:“我答应他的事情很少,能为他做的也很少。仅有的一点,总还是想办到。”   作者有话说:   ①:陶立阳视角的本段描写在第一章 ,②:‘背上有颗星星’第五章提过,③:给陶立阳打电话:第三十章提过④:李霜流产,第六章提过 第45章   沈溪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李霜情绪仍然失控得很厉害。许云清连着失眠了几天,状态也不好,不知道还能怎么安慰她。迫不得已给李霜亲近的助理打了个电话,幸好对方很快赶来,他才匆匆离开。   沈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站在车外来回踱步,一见到他出了电梯,立刻冲上来:“你们……”   “不会复合、不会复婚,李霜今天来是个意外,我保证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什么都不会变。”许云清打断她。   沈溪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问,被他这样抢白一通,一时倒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了。   许云清已经伸手拉开车门:“拍摄时间是不是要晚了?上车吧。”   “你也知道要晚了。”车开出一段路,沈溪终于回过神来,“李霜来找你说什么?”   许云清觉得有点冷,把窗户升上去:“一点私事。我会处理的,沈姐你不用担心。”   他语气疲惫不堪,沈溪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把手边的餐盒递给许云清:“吃点东西……张馨车开慢点,免得胃里难受。”   前面张馨应了一声,依言减慢了速度。   “不用。”许云清道,“一会儿又让人家等了。”   “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沈溪终于放缓了语气,“吃饭的时间总是要给你的。”   许云清笑了一下,餐盒里是鸡汤馄饨,他不想拂沈溪的好意,硬着头皮吃了两个,实在也没什么胃口,只能又递回给沈溪:“我不饿,不太想吃,放着吧。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瘦了这么多,还什么都不吃……算了,算了,那你睡吧。”沈溪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了我叫你。”   许云清身体的确困倦地厉害,然而阖上眼睛许久,神志依然清醒。   他能听见旁边沈溪极其轻微的呼吸声,也能感觉到她是如何放轻了动作,示意张馨把车内温度调高一些,又小心翼翼地替他搭上一床毯子,试图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但这些都无济于事,他始终不能入眠。只是人有些犯懒,不想动,便一味装睡。等到沈溪轻声叫他下车时,睁眼看见窗外阳光太刺目,一晃神,险些跌了踉跄。   “这又怎么了?”沈溪赶紧从身后扶住他,“云清,你别吓我啊。真要不舒服咱们今天不拍了,我送你回去。”   “没事,没站稳而已。”许云清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出来,“走吧。”   品牌方已经等了一个多钟头了,好在许云清名气够大,沈溪又事先叫了外送的甜品作为迟到的赔礼,就算心里有些不愉快,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显露。   只是换衣服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他短短几天瘦得太厉害,上次拍摄时还合身的衣服,穿上竟然空落落地。赶紧又让服装师来改了一下。化妆时,妆造师也道,许云清看起来脸色不好,要多休息才是。那姑娘和沈溪认识,玩笑说,让沈溪少安排点工作,别太剥削了,累成这样粉丝要心疼的。   沈溪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笑说好。   整个拍摄的过程中,许云清头痛一直没有停止过。好在他代言这个牌子几年了。参与拍摄的工作人员都不是第一次合作,尽量调整着状态,总算是顺利地完成了。   结束最后一个镜头,已经是傍晚。许云清卸掉妆出来,强撑着拍了一下午多少还是累。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沈溪正在和品牌方的公关寒暄,许云清只想快点休息一下,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去车上等她。   “好,我马上来。”沈溪应着。   摄影棚外,远处的夕阳像正在融化的巨大流心,把半边天上的云都染红了。许云清因为头痛蹙着眉,往车边走过去,张馨在车边站着打电话。   “你好好站着,一直晃什么?”许云清见她整个人一直晃来晃去的。   张馨只看见他张了张嘴,并没有听清他的声音,挂了电话:“许老师,你说什么?”   “我说你晃……”   许云清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劲,不止张馨,好像整个地面都在晃,他停下来,用力甩了下脑袋,就听见张馨似乎很着急地叫了他一声,快步跑过来。   紧接着,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许云清闻到了很浓的消毒水的的味道。然后沈溪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怎么还没醒,马上都三个小时了……张馨,你再叫医生过来看一眼。”   “好。”张馨应着,脚步声逐渐远了。   眼皮还是很沉,许云清颇费了一点功夫才睁开:“沈姐,几点了?”   “你醒了。”沈溪听见他的声音几乎是扑过来,见他要坐起来,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你别动了,等医生来看了再说。”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得绝症了?”   “瞎胡说什么?你就是没休息好。”沈溪瞪他。   许云清勉强笑了笑:“那不就没事了……好了,好了,我不动。你放轻松一点。”   “我怎么放松。我都快被你吓死了。”沈溪在床边坐下,喝了一口水,愤愤道:“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我剥削你了?怎么会累到晕倒?你这一周到底干嘛去了……”   许云清知道她是后怕得厉害,也不辩解什么,只让她发泄出来。直到隐约带点哭腔了,才温声道:“没什么的沈姐,不是都没事了吗?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沈溪轻轻抽了口气,脸转到一边飞快地擦了下眼角。许云清又问她:“没上新闻吧?”   “没有。”沈溪沉默了一会儿,平复下情绪摇摇头,“直接送你来的康兴,这里隐私性好一点。品牌方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们本来也不敢瞎传,毕竟是拍他们的广告晕过去的。反正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消息漏出去。”   许云清松了一口气:“唐冉知道了吗?”   “我还没顾得上告诉他,一会儿……”   “那就别和他说了。”许云清道。   “为什么?”   唐冉知道了,陶立阳那里也就瞒不过去了。许云清想,但对着沈溪只是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耀星事情这么多,唐冉也忙,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艺人,没必要告诉他。”   “可是……”沈溪话没说完,张馨带着医生进来了,她便赶紧站到一旁,让医生检查。   “血糖、血脂太低,我知道你们艺人不容易,要控制身材。但是你这个的确是低于标准值太多了,一会儿我再开两支营养针。不过这样也不是长久的办法,归根结底,饮食得跟上。”医生道,“不过这个应该不是主要原因,你今天昏迷还是严重缺乏休息造成的。有失眠的症状吧?多久了?”   “失眠?”沈溪皱眉看他。   许云清垂下眼睛,避开她的目光:“谈不上,只是有点没睡好。”   沈溪瞪了他一眼,压根不相信,又问医生:“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应该怎么办?”   “原因就很多了。压力过大,焦虑……这些都有可能,”医生取下听诊器,“先挂个神经内科吧,可以口服安神的药物调理一下,如果再严重的话。可能就需要看心理医生了。”   听见心理医生四个字的同时,许云清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康兴医院,整个人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不用。”他小声说。   “这个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医生却听见了,很热心地道,“大家对心理医生好像总有点误解,其实都只是一种干预手段嘛。我们医院的心理科现在应该是N市最完备的。新来的心理科主任,也是我们副院长,苏良教授,以前在美国……”①   “我说不用了。”许云清猛地提高了音量。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可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抬手挡住眼睛:“对不起,我有点累。沈姐,你送医生出去吧。”   打完营养针,许云清坚持出院。沈溪希望他能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送他回去。   李霜早就走了。   他拒绝了沈溪要留下来陪他的要求,彼此退步到第二天一早沈溪过来送早餐之后。许云清总算恢复到了独处的状态。他在沙发上呆坐了半晌,依然心乱如麻,索性吞了一颗开好的安眠药。   药物的作用下,他靠在沙发上,终于睡着了。但也只睡了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客厅的指针才到三点。   许云清本想再吃一颗药,犹豫了一会儿,抓起车钥匙出了门。起初他以为自己没有方向,绕着外环路开了好几圈。可当车最终开进陶立阳的住的小区时,许云清忽然明白,他一开始想来的,就是这里。   只有在这里,他会安心一点。尽管这也是他恐惧的一部分。   许云清把车停在了陶立阳楼下,凌晨时分,所有的灯都暗着。然而他却能准确地分辨出陶立阳是哪一户,毕竟那是他们的家。许云清趴在方向盘上,抬头望着高处的阳台,想象着陶立阳现在在做什么,睡着了吗?是不是还习惯性地向左边侧身?有没有做一个好梦……   他们明明有过那么多手足缠绵,亲密无间的时刻,以后,却大概都只能靠想象了。许云清忍不住想要苦笑,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就这样在车里待了半个晚上,直到电话响起来,是沈溪。   沈溪有些焦急:“你在哪儿?家里怎么没人?”   “随便逛一逛,马上就回来。”她估计是不放心,所以来得格外早。许云清抬头又看了一眼,调转了方向盘。   回程的路上,车载广播里,有个女声在说,今天立春,风和日暖,万物生长。许云清按下车窗玻璃,露水飘在他手背上,还是刺骨的凉。前方的路灯已经悉数暗去,天却没有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亮。   他想自己大概是留在了上一个冬天,永远也不会过去一样。   作者有话说:   ①:康兴医院心理科:第三十二章 提过 第46章   梦里有只蜜蜂绕着耳边嗡嗡地飞,怎么都不停下来。陶立阳艰难地睁开眼睛,原来是手机一直在震动。   “喂,哪位?”   “哪位?”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愣,“丢魂了你?”   陶立阳头晕脑胀,一时还真认不出这是谁的声音。把听筒从耳边挪开看了眼来电显示,才发现是周业成。   “不好意思。没留意。”他捏了下鼻梁,掀开被子起床,顺手把窗帘拉开,骤然透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周业成笑道:“怎么了?不会这个点还在睡吧?昨晚又跟谁忙了?”   陶立阳不理会他的戏谑:“什么事情?”   “我什么事情?不是你找我吗?”   “我找你?”陶立阳皱起眉。   床头的钟显示下午四点过。他这几天过得颠三倒四,日日呆在书房写稿,累了就窝在椅子里眠一会儿,醒了随便吃点东西又继续写。昨天晚上肩膀痛得实在受不了了,才到床上睡觉,没成想一觉就睡到了这个时候。   “你还不认账啊。”周业成语调轻快得有些刻意,“前两天物业给我发这个月的访客记录,上面可不就有你陶大编剧的名字?不记得了?要不要我发过来给你看看?不过那天我不在家啊,你没找着我,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说吧,你找我干嘛?”①   陶立阳刚起床,整个人都还昏昏沉沉,听他噼里啪啦地讲了这么大一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上次跟许云清的时候,用了周业成的名字进小区。内心不由得苦笑:“不是找你。你差不多也行了,有什么事直说吧。”   “我就知道不是找我。”周业成声音还是含着笑意,“行了行了,我也不计较你拿我当由头去见哪个相好了。总归我不给人白作筏子,你借了我的名字,出来陪我喝顿酒不过分吧?”   陶立阳舌头有点发苦,走到客厅接了一杯水:“好,改天我……”   周业成一把截断他的话:“别改天了。我这刚从影视基地回来,过两天又得走呢,改天改到什么时候去?就今天,定位我发你,别找借口了,快点来。”   说罢电话便被匆匆挂断,很快一条信息就发过来。陶立阳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按周业成的个性,今天要是不去,只怕晚上是要上门来撒酒疯的。叹了口气,进衣帽间随便抓了件衣服,转身去浴室洗澡。   吹完头发,他倒是勉强清醒了一点。只是晃眼看见镜子里人影依然显得郁郁而颓唐。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周业成的,怕是等得着急。他甚少这样没有耐性,陶立阳估计是有别的事,回了条信息说就去,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周业成给的地址,是一间常去的酒吧。整条街上的娱乐业很集中,陶立阳过往是熟客,很多个夜晚甚至白昼都在这里厮混消磨过去,如今大半年的时间没有来,一面停车打量周遭景致,简直有种隔世之感。   房间号在三楼,他记得这一层都是大包厢,上楼的时候,不禁暗自皱眉。抬手推开门,里面果然坐了不少人。基本都是熟面孔,有几个甚至还睡过,陶立阳简直下意识想要逃掉。   “立阳。”有人眼尖发现他了。一时目光都集中过来,总之都是打招呼,也有人转过去对周业成说,还是你面子大……吵吵嚷嚷,根本听不清,陶立阳一律笑着点头敷衍过去。   周业成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说还以为你不来了,待陶立阳走近了,不由得一愣:“你吸毒去了?脸色这么难看。”   陶立阳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已经有人端了酒杯过来。都是相熟的人,不好十分推拒,喝了一杯,又不能厚此薄彼。他太久不来这样的场合,人应付完,身上隐约都透了一点汗。这才坐下来,解开一颗扣子,压了压眉心,低声问周业成:“怎么这么多人?”   “一个邀一个的,自然就多了嘛。反正都认识,有什么关系?还是你想和我单独见?”周业成坐在一旁看热闹,懒洋洋地拿过手边杜松子酒倒在两人酒杯里,又勾着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口,“倒是你,干什么去了?见你一面可够难的。”   陶立阳抿一抿唇:“哪里难了?我现在不是坐在这儿?”   “少拿这套来敷衍我。戏杀青之后,可不是头一回约你,一次两次都有事。小半年不见你人影了,怎么真像他们说的,从良了?”他是戏谑的语气,但一双眼睛看着陶立阳却很亮。   陶立阳浑不在意地笑笑:“这又是瞎说了。周总一个电话,我不就来陪了?”   “我是叫不动你的。也就是今天拿住把柄了。”周业成贴他近一点,“怎么?上次说的那位又得手了?”②   “你说谁?”陶立阳镇定自若地反问。   “我怎么知道谁?你又没有告诉我名字。”   陶立阳低头抿了一点酒:“那就是你记错了,没有这个人。”   周业成自然不信,唇边噙一点笑意看着他,陶立阳不躲不避与他对视着。半晌,周业成嗤笑一声:“算了,没有就没有吧。”顺手放下杯子,斜倚在他肩上,“累得很,借我靠一会儿。”   “那就该在家歇着,这里也不是休息的地方。”   说话的功夫,包厢里越发热闹起来。酒精和情欲缠绕发酵,简直没有一处是安宁的。不时有人看过来,见他们姿态暧昧,也只是露出了然的笑容。   “一个人呆着多寂寞。”周业成闭着眼睛,“咱们什么事没干过?借我靠靠不至于小气吧?”   周业成虽然玩得开,但说清了,也不是爱提旧事的人。陶立阳听他说话的语气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想着八成是猜对了,喝酒只是个由头。但周业成不主动开口,陶立阳也不会问,面上更不显露,直到周业成侧了身,呼吸蹭过耳畔,贴在大腿上的手也慢慢往上摩挲时,才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业成。”陶立阳还是云淡风轻地,“可别乱开玩笑啊。你不是吃回头草的人,这样,我可是要当真的。”   周业成抬起手肘支在他肩膀上,脸靠得极近:“我不是,还是你不是?”   陶立阳装听不懂:“你怎么了?醉了,还是心情不好?”   周业成只是笑,不答话。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陶立阳摸摸他的鬓角,“我看你真累了,回家睡一觉?”   周业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从陶立阳身上起来,拿过他的杯子喝了口酒:“家里呆不下去,我才出来的。”   这句话让陶立阳心里暗自一沉,果然接下去就是:“今天和我爸吵了一架,他让我结婚。”   陶立阳皱起眉,又听周业成嗤笑一声:“还是你家老爷子好,想得开,压根不管这些事。”   “他哪里是想得开,时间长了没办法而已。我大学的时候出柜,要不是我妈拦着,腿都能给我打折。”陶立阳轻声道,“你要不和家里说吧。”   “直说什么?等着我腿也折了?”周业成摇晃着手里的杯子,忽然又问他,“不过你出柜可够早啊,我从前都不知道是大学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机缘巧合就说了。也没考虑那么多。”   陶立阳出柜是在许云清和李霜在一起之后,他原本一直想着,先把家里的事情搞定了,再和许云清说开,不想让他承担任何的压力。结果还没来得及,许云清身边倒是先有别人。不过陶立阳也还是说了,颇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陶成一把椅子砸在他背上的时候,甚至隐约有点畅快的感觉。   只是现在想来,这些事情简直毫无意义。他不愿意多说,便把话题又引回周业成身上:“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周业成笑,“你真以为我不说,我爸就不清楚?他心知肚明,不在意而已,总想着要抱孙子。别说我对女人根本不行,就算可以,我也不愿意去祸害人家姑娘的。”   “你这么想就最好。”陶立阳微微颔首。   周业成话锋却一转:“其实,我不是没考虑过直说。窗户纸、遮羞布统统都揭开了,是死是活,总比现在这样强。给我爸妈留一点希望,他们就不死心。”   “没有那么严重。”陶立阳见他眉目间神色郁郁,“真要死了,我一定上你家捞人去。”   周业成就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又喝了口酒:“只是吧,我有时候想一想也真是没脸。”他伸手指了指包厢里的其他人,又反手点一点自己:“你看看这堆牛鬼蛇神,我要是和我爸换一换,指不定也想压着儿子结婚去……但凡安稳一点,我也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看着陶立阳。陶立阳也不好继续沉默。勉强笑笑:“这是要让我给你打掩护的意思?倒是不难,不过我名声可不比你好到哪里去,你找我,怕是……”   “别装傻,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周业成食指抚上他的嘴唇,声音很轻,“我吃不吃回头草,完全取决于你。”   陶立阳垂下眼睛,周业成慢腾腾地收回手指,按住了陶立阳的手。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似乎藏了千百种情绪,一点点贴近过来。在嘴唇将将要碰到的瞬间,陶立阳转头躲开了。   “业成。”他喉结动了动,轻而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喝醉了。”   作者有话说:①:第四十章 跟踪许云清的时候提过,②:第十章,第十七章 第47章   手中忽然落空,皮肤的余温还勉强残留着。周业成呼吸滞了一瞬,再看向陶立阳时,眼中的迷离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了。   “哦。”他们对视几秒,周业成捻了捻指尖,“原来我醉了啊。”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继续喝酒。   “别喝了。”陶立阳拿过他手上的杯子,“我先带你找个地方睡一觉,你休息好了,再想想怎么应付你爸那里……”   周业成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陶立阳,你看你,总是这样。不要当滥好人,很容易被人误会的。”他歪过身,斜靠在沙发垫上,“没事了。你走吧。”   陶立阳尚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周业成又重复了一遍:“你走。”   他的语气并不坚决,留了十足的回旋余地。然而陶立阳略迟疑了一瞬,理了下衣服,拿过一旁的外套,起身离开。   “哎,立阳,这是要走啊?”有人喝得醉醺醺地来扯他。也有人叫周业成,说还没喝够,怎么就放他走了。陶立阳统统都没有理会。   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周业成一眼。短短几十秒的功夫,周业成身边已经坐下了个年轻的男孩,似乎是某个公司新签的艺人,正殷切地倒酒。模样热络,试图攀谈。   周业成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有往陶立阳这儿瞧,浑不在意的模样。陶立阳心里暗叹一口气,走出去关上了门。   只是在门缝合上的瞬间,吵嚷声中,他依然听到了酒杯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也能想象到,残酒泼在地毯上,一定是一片狼藉景象。   陶立阳下楼找到老板埋单,告诉他今晚这个包厢剩下还有多少消费,也都一并算在自己账上。   出了酒吧大门,往停车场去,记起喝了酒,没办法开车。站在路边等代驾过来的时候,有醉鬼神志不清地撞在他身上,又被身后的同伴拉开。同伴也不见得多清醒,两个人勾肩搭背,又歪进了另一家酒吧里去。   整条街都是这样,大家都在醉生梦死,有人清醒中沉沦,有人沉沦中清醒。陶立阳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类,也不知道周业成。只是回忆起周业成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多少歉疚。   可他又不是菩萨,尚待人渡己,哪里敢渡人?   陶立阳有些烦躁起来。他觉得自己或许需要更多一点的酒精。打电话告诉代驾不用来了。转身进了最近的清吧。   他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下。生硬地拒绝了所有的搭讪和试探的目光,只埋头喝酒。翻来覆去想很多事情,想周业成,也想自己,到终末发现,想得最多的原来还是许云清。   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也可能是有意。他没吃东西,又全喝的烈酒,察觉到胃痛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陶立阳轻轻抽了口凉气,一手按着胃部想要缓一会儿,却痛得更加厉害。靠他自己,今天只怕是不能体面地从这条街上走出去了。不得已,陶立阳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他并没有想要找许云清,但看见置顶的名字,手指还是不自觉地停了一瞬,不过也只是一瞬。   怜悯和忍让都不是爱情。许云清善心做菩萨,他小气又固执,不要这种渡法。   末了拨了唐冉的号码:“方便吗?过来接我一下。”   实在胃痛得很厉害,酒意也上头。勉强说了个地址,唐冉怎么回的都有点听不清。期间有一会儿,他都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拨通,精神恍惚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索性又开了瓶酒。这次没喝几口,手撑着桌沿,不知不觉就没了意识。说不清是醉的还是痛的。   “立阳?陶立阳?”   迷迷糊糊听见有个声音在叫自己,睁开眼睛,就看见唐冉站在旁边,弯腰看着他。   “来了?”陶立阳扯了下嘴角。   “你这是怎么了?”唐冉皱起眉来,“喝成这个样子?”   陶立阳想了一想,扯扯他衣服,示意唐冉靠近一点,压低声音:“吸毒了。”自己倒忍不住笑出来。   “我看像。”唐冉没心思和他胡扯,伸手拉了他一把,“能走吗?”   陶立阳颔首,借着他手臂的力,一站起来又踉跄了一下,赶紧压住胃。   “胃痛?”唐冉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次也不用他回答了。手上加了点力气,半搂半扶,把他带到了车上。   车开出一段路,喝了半杯温水之后,陶立阳胃里略微好了一点。唐冉担心他不舒服,没敢开暖气,车窗也留了一条缝。   陶立阳看着窗外出神,路灯光影交替变换着,像一个个不断诞生又破碎的梦境。经过隧道拐了个弯之后,他迟钝地意识到,这是去医院的方向。   “我不去医院。”他转头对唐冉说,人不清醒,声音也含糊“我要去医院,就不给你打电话了,直接打120不就行了……”   唐冉截断他的话,“你既然给我打了电话,去不去医院就由不得你了。”   于是就还是去了。值班的是个老医生。看他痛得脸色发白,又满身酒气,一面教育年轻人不要喝这么多的酒,利落地开了两瓶奥美拉唑。   “唐冉,你先回去吧。”   已经很晚了,急诊室惨白的灯光下,唐冉看起来也有一丝疲惫,陶立阳后知后觉地有些过意不去,“大半夜把你叫出来真是对不住,江宁只怕要打电话来骂我了。我这里吊完水,打辆车回去就行。”   “别装客套,也不是第一次替你收拾烂摊子。”唐冉站在他对面发信息,头也没抬,“江宁不在家,去影视基地了。要找你算账也是下周的事了,别着急。”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笑了一下:“我记得他不是才杀青不久?这么快又进组了?”   “有几个镜头要补,昨天去的。”唐冉冲他扬扬手机,“刚下戏,说现在去吃饭……对了,你吃饭了没有?”   陶立阳心想他还真是蛇打七寸,一问一个准。面上只犹豫了一秒,就被唐冉看出来了:“空腹还敢喝这么烈的酒?你胃痛得倒是挺值。”   陶立阳理亏,也没接话。唐冉半晌叹一口气:“何必呢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语气听起来像是知道了什么,又不确定。毕竟陶立阳上次深夜打电话给唐冉,让他处理许云清和李霜被拍的事情,也足够他说出这句话了。   陶立阳忍不住抬眼看他,但唐冉也没再说别的。转而问他现在想吃什么。听陶立阳说都行之后,就按一贯的口味订了份生滚粥。   粥还没送到,陶立阳又睡着了。中途稀里糊涂被唐冉叫醒,把粥喝了,又继续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天边点点晨星。   “几点了?”他揉了下眼睛。   “六点过。”唐冉不知道昨晚睡没睡,从旁边沙发上站起来,捏着肩膀转了下脖子,“你再睡会儿?”   陶立阳摇头:“医院消毒水味道太重了,还是回去吧。”   “行。”唐冉道,“刚好我也要早点去公司。”   “上午有事?”   “有个会。不过还早,送你来得及……好啦,别推了。有这功夫都到了,走吧。”   唐冉说是忙,路上还不忘压着他去吃了个早饭。快要到小区的时候,陶立阳忽然看见一辆背向驶过的车,很像是许云清的。他不禁愣了一下,只是车速太快,一闪而过,并没有看清车牌,又疑心多半是看错了。索性抬手挡了下眼睛,强迫自己从后视镜收回目光。   “那我就走了。”唐冉在单元楼前停下车,想了想又道:“这两次见你,总要去医院。不管怎么说,身体是你自己的,咱们都不是大学时候的毛头小子了,你现在这样……”   “行了,行了。你这话的语气倒是和我爸一样。”   唐冉一本正经道:“那我得问问江宁,想不想要你这么不省心的儿子。”   说罢两个人便都笑了,唐冉伸手拍拍他肩膀:“行了,我不多说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喝闷酒。”   “不嫌我烦啊?”   唐冉笑笑:“烦死了。”   陶立阳下了车,目送唐冉开远。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飞舞着,他眼前又浮现出刚刚在路上看见的那辆车。   陶立阳清楚,那是许云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许云清来这里干什么呢?他们之间总是他一厢情愿。就像现在,明明知道不会是,却总忍不住去幻想。   陶立阳不禁垂头苦笑,记起家里还有好多许云清的东西。许云清没带走,这么久了,他也没有收拾。他抬头看了一眼高处阳台的位置,忽然不想也不敢上去了。   这个念头很快膨胀起来,压得陶立阳有点难受。他踌躇片刻再次拨通了唐冉的电话:“你还没出小区吧……我不太想回去。”   唐冉倒是不怎么吃惊的样子,想了一想就说:“也好,我看你这样子,也不放心你自己呆着。那我回来接你,你跟我一块儿去耀星?这几天就住我哪儿吧。”   “倒也不至于。”陶立阳打起精神笑了笑,“我车还在酒吧那块儿停着,去耀星刚好顺路。你送我去取车,我自己去你家就行。”   唐冉应了一声,说话间,已经开回来了: “你要上去收拾点行李吗?”   陶立阳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说:“我不想上去。”   唐冉这下略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不过还是很痛快地点了头,“那就走吧。”说着便拉开车门。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陶立阳系上安全带,看唐冉平静的侧脸。   唐冉手搭在方向盘上:“你想说吗?”   陶立阳摇头。   唐冉笑了笑,打了转向灯,换到左边那条道上去:“那就没有了。” 第48章   第二天,陶立阳接到了周业成的电话,说头天喝多了,让他别往心里去。   “我还没玩够呢,没打算为谁收心。你可千万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周业成笑着,语调轻佻。   陶立阳便也跟着笑,说明白。绝口不提他昨天的失态。   周业成那头忽然静下来,好一会儿说:“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忙,挂了。改天有机会再约。”   陶立阳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几个念头转过,又觉得什么都是错。便只说好。   周业成沉默片刻挂了电话。陶立阳对着忙音愣了一会儿,知道有些东西到底不一样了。可他无能为力。   接下来一周,他都住在唐冉那里。   中途还出了桩乌龙,被某个娱乐报纸拍到他们一起进小区,以“唐冉和友人深夜同归”为题发了出去,报道行文虽然不算暧昧,配图上他们更没有亲密举动,但深夜同归的字眼,也足够引人遐思了。   陶立阳刷到这则消息时,正和唐冉在吃饭。觉得好笑的同时,也真心实意道歉,给他添了麻烦。   “哦,你说这个。这有什么麻烦的。”   唐冉偏头看了一眼他手机的界面,满不在乎,“这家主编我认识,发出去以后就给我打电话了。知道你是假的才敢曝。本来想给点钱让他撤了,结果他说,真的他们又得捂着,自媒体竞争太大,杂志社好几个月没拍到什么独家了。让我留口饭吃。我听着也真是够惨,就没管了。本来是想和你说一声,结果开几个会忙忘了。你没生气吧?”   陶立阳摇头:“我能有什么?你不介意就行。不过他们这也没讨到好啊,官微下面全是你粉丝在骂捕风捉影。”   唐冉转幕后好几年,粉丝战斗力倒丝毫不减,评论区一条条跟檄文一样。   唐冉笑着夹了一筷子竹笋:“这可不干我的事,我劝过他的。”   陶立阳想一想还是不放心,又问:“真没事吧?如果……”   “真没事,你安心住就好。有事我早让你滚蛋了,难道还和你客气?”唐冉抬手往下压了压,打断他,“你原来可不这样,什么时候对媒体这么紧张了。”   陶立阳略一凝神,也意识到自己紧张过分了,他从前是不在乎这些的。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和许云清在一起之后。陶立阳低头喝了口汤掩饰情绪:“那行,你不介意,我就更不介意了。”   也就还是继续住着。早上绕着小区背后的湖边栈道跑两圈,回来吃了早餐,就写稿。中午叫酒店外送,有时候也开车去找一家喜欢的餐厅。唐冉晚上回来,不忙的时候,就随便聊会儿天。日子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又换了相对陌生的环境,这样可以让他尽量少去想许云清。   只是偶尔想到,还是会觉得很难过。   “今天这么早?”陶立阳写完了稿,觉得有点饿,准备去厨房弄点东西吃,就听见门开了。   唐冉脱了外套:“也不早吧,七点了。”   “对你来说还是挺早的。”下个月就是耀星二十周年庆,唐冉手上工作本来就不少,越发忙起来,十点来钟回来也是常事。   “还没吃吗?”   “你吃了?”陶立阳见他摇头,就说,“那我一起弄吧。”   唐冉犹豫了一下:“你现在会做饭了?”   陶立阳便笑:“哎,不信任我你也不要这么明显吧。至少吃不死人的,真的。”   “行吧。”唐冉作出无奈的样子,“你非要表现我也没办法。”   晚餐做了意面。他是和许云清在一起那段时间,才正儿八经进过几回厨房,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许云清弄,他打打下手什么的。做好之后陶立阳先尝了尝,的确能吃,味道很一般就是了,顿时非常庆幸刚才没有夸海口。   不过好在唐冉并不是挑剔的人,除了表示下次还是自己来以外,将将就就也吃光了。吃完饭陶立阳把碗扔进洗碗机去,出来就看见唐冉坐在阳台边泡茶。   “过来喝点寿眉吧,消消食。”唐冉熟练地洗着茶具,头也没回。   陶立阳应了声好,拿纸巾擦了手上的水走过去。   初春空气微凉,呼吸间还有很细微的冰渣感。天已经全黑了,月光落在远处的湖面上,湖水微漾,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不断破碎又复原。   陶立阳就道:“你记不记得念大学的时候,有一阵也老在一块儿喝茶,就在你当时租的那个房子的阳台上。和现在差不多。”   “怎么不记得。”唐冉把茶盏递给他,“那时候咱们不刚认识吗?我可烦死你了。心想从没有见过这么没分寸的人,压根不熟,天天上我家来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还老爱带你们学校门口那家的芋泥当茶点,自己又不吃甜的,我也压根就不爱吃那玩意。”   陶立阳碰见唐冉就是在许云清和李霜正式在一起那天。他前脚故作镇定地给他们送了祝福,其实压根也不敢去看许云清的脸色。后脚就进了旁边一家酒吧喝得烂醉。到了凌晨酒吧打样了,他提着一只酒瓶在街上晃荡,一个踉跄从巷口跌出去就遇到了夜跑的唐冉。   陶立阳那时候酒量还没练出来,喝多了根本不认识人。扯着唐冉衣服死活不撒手,唐冉好不容易把他甩开,走了两步一想,天气这么冷,这人又喝多了,要是露天席地呆一晚上,怕是要出事。只好认命把他带回家。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那段时间陶立阳心里憋得厉害,又不能和身边的人透露分毫。唐冉不是戏剧学院的学生,也已经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陶立阳就没什么顾忌。隔三差五就去找他。其实就像唐冉说的,那时候还不熟,也没什么话讲。更多的时候,也就在阳台上坐着,各出各的神,一呆就是一天。   他听唐冉这样讲,想起往事,心里说不清的滋味,面上只是笑:“真这么烦啊,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其实也没有。”唐冉笑,闲闲地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说,“你后来知道的,咱们认识的时候,正好我和江宁刚分手。我那段时间每天都失眠,所以才出去夜跑。白天精神也糟糕,经常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行尸走肉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你误打误撞闯过来了,我可能某天就死在那个房子里了也说不准。”   “江宁知道吗?”   “我没和他说过,不过他应该能猜到,他自己状态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所以……大概就是要经过互相折磨的时候。”唐冉笑一笑,“不过你看,不管怎么折磨。也迟早都会过去的。”   天边的云把月亮挡住了,阳台的光线暗下去,陶立阳抿了抿唇:“如果过不去呢?”   “如果过去不了,可能说明路不是对的。”   “你觉得错了吗?”陶立阳轻声问。   唐冉很温和地看着他,摇摇头:“我不能判断对错,你才可以。”   后来乱七八糟又聊了些其他的,他不确定唐冉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但和唐冉谈天总是很放松。两人慢慢喝茶,到更深露重才收拾了茶具,各自回房去睡。   进卧室的时候,唐冉叫住他,灯光下他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平和:“立阳。我不做任何评价,但我支持你做任何事情,作为朋友,我只希望你高兴一点。”   喝了小半晚的茶,一觉竟然也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徐安茹一条信息,无外是一贯的关心询问,又让他有空回家吃饭。陶立阳从前只要不出差,呆在N市,一周总要回家两次。最近心情糟糕,连带着父母也忘记问候。看见信息多少汗颜,便回说中午就回去。   他发完信息,打算再睡一会儿,还没睡着,模糊听见外面唐冉似乎在和谁说话,片刻后又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   陶立阳换好衣服,推门一看,果然是江宁回来了。   往常这个时间点,唐冉已经去公司了。今天倒还没走,坐在饭厅和江宁一块儿吃早餐。就听见江宁问唐冉,这几天自己没在家,唐冉是不是又老在公司加班。   “你留人盯我了?”唐冉瞥他一眼。   江宁把盛好的粥递给他:“是啊,全公司不都是我的眼线。”   “那你还问。”唐冉也笑了,“这段时间忙嘛,好几个项目要上了,转头又是二十周年庆,事情总是多……行了,你别看我,是有一点累,不过也还好。吃饭吧,我晚点还要去公司,今天平台方要过来谈下季度的合作。”他说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带来点抱怨,“最烦和这家谈了,啰啰嗦嗦的。”   江宁伸手摸了摸他眉心:“那我替你去?”   “你替我去啊。”唐冉挑了一小块腐乳,偏头看他,“借你爸的势还是借我的?”   江宁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唐冉笑着推了他一把。江宁重新坐正了:“说真的,我一会儿和你一起去耀星吧,中午还能陪你吃个饭。你下班了咱们再一块儿回来呗。”   唐冉肉眼可见地对这个提议心动了一下,想了想又说:“要不你还是在家吧,这刚回来,补个觉再说。”   “我去哪儿不能睡?”江宁捏捏他手腕,“还是把唐总伺候好比较要紧,免得你心情不好封杀我……好啦,这都一周没见了,下周我还有部戏要去配音。一忙起来,咱们时间又错过了。”   唐冉稍加犹豫:“那你一会儿到了先去伯父办公室,他这段时间都没来公司。我开完了会你再过来。”   饭厅的位置背对着客房,他们说话都没有注意到陶立阳。江宁起身去厨房端干蒸才看见他,笑起来:“站在门边做什么,怎么也不说话。”   “指着吓你呢,没吓到。”陶立阳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盛了半碗粥,就听唐冉说,“躲在一边看多久戏了?”   “你们的戏有什么好看的。这几年我看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陶立阳笑眯眯打趣,又问江宁,“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宁指指立在玄关处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箱子:“一小时前。”   陶立阳恳切地看他:“哦,那是够辛苦。这刚到,又得陪着去上班了。”   “还说没看戏,台词都记下来了。”江宁顺手推一小碟雪里蕻给他,“赶紧吃两口把嘴堵上。”   他们一面聊天,就听到江宁又问他今晚有什么安排没有,城南有家新开的私房菜不错,等唐冉下了班,给他打电话,一块儿过去。陶立阳笑笑:“不打扰你们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闻言两人皆是一愣,对视两秒,唐冉开了口:“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就要走。”   “是啊,立阳。”江宁挑眉,“我这刚到,你就走,对我意见这么大?”   “我看你们家灯够亮了,就不留下来打光了。”陶立阳慢腾腾对付腌鱼,一抬头,见两人都盯着他,“干嘛啊你们,N市就这么大,城南到城北一个小时就能见的,我又不去别的哪里,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江宁放了筷子,很认真地看他:“立阳,我虽然觉得应该不至于。但如果你是觉得我回来了,你住着不太自在的话……”   “打住,打住。”陶立阳就笑了,“唐冉和你说什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得了绝症在你家养病呢?我跟你有什么不自在的……是我妈说想我了,要见我。”他把信息调出来,“看吧。”   “那你回去了再来呗。”江宁说。   “什么毛病你。你是回来见唐冉的还是见我的。”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江宁勾了勾嘴角,低头舀了一勺粥,“我怕唐冉觉得我怠慢你,虚情假意留留客。你当真我还嫌麻烦。”   陶立阳笑着摇摇头,唐冉看过信息把手机还给他:“真要走啊?”   “怎么?你们家是盘丝洞,有进无回的?”   唐冉便也笑了,摆摆手:“那滚吧,不留你了。”   吃过饭,江宁接到经纪人的电话谈工作,唐冉送陶立阳去地下车库。   “这么舍不得我啊,一段路也要送。”陶立阳伸手按下电梯键。   “烦都烦死了,还舍不得你。”唐冉说,“去看看伯父伯母也好,要来随时来就行。家里钥匙你也不是没有。”   “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了。你不是也说了嘛,都会过去的。”陶立阳顿了片刻,“不过讲实话,今天早上起来,看见你和江宁,我真挺羡慕的。”   “这话你以前就说过。”唐冉轻声道,“我也说过。你随时都可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只要你愿意。”   陶立阳抿唇笑笑,唐冉也没再说话。走到车边,唐冉才道:“有什么事给我打点电话,别一个人跑去喝闷酒。”   陶立阳颔首,转头看他,“唐冉,谢谢。”   “好说。”唐冉笑着拍拍他肩膀,“回见。”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别看掉了。 第49章   陶立阳看时间还早,先去省图借了两本写剧本需要参考的古书,又去城北一家中式点心铺子买了徐安茹爱吃的青团和龙须酥,这才打道回府。   开门就闻到浓郁的五指毛桃的香气,进了厨房却只看见阿姨在。   “张姨,我妈呢?”陶立阳找了个碟子把点心盛出来。   “阳台上。”阿姨说,“你爸在书房。”   陶立阳递给阿姨一块儿龙须酥:“我还是先去见我妈吧,免得她吃醋。”   徐安茹在阳台上浇花,听见陶立阳的脚步声转过头:“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陶立阳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喷壶,“妈。你能不能换句词,每次都是这句话。”   “以前是心疼你,这次是真瘦了。”徐安茹皱起眉上下打量他,“这段时间干嘛去了?工作很累吗?”   “是啊。要写的本子太多了,要不你帮我和爸求个情,让他帮我写点?”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徐安茹轻轻打他一下,顿了片刻犹豫着问,“你是不是感情不顺啊?”   陶立阳眼皮跳了跳:“妈,你这话又是怎么说来的?”   “你前几天和唐冉被拍到是怎么回事?”徐安茹说。   “你还看娱乐八卦呢。”陶立阳还没想清楚怎么忽然换到这个话题上来,就听见徐安茹忧心忡忡道:“妈问你,你是不是还喜欢唐冉呢?”   “啊?”陶立阳一愣,喷壶里的水差点全撒出去,“你说什么?还?”   “我说什么。你别以为妈不知道。唐冉和江宁在一起以后,你那一年都郁郁寡欢的。我以前就想说来着,觉得你也这么大了,说出来你难为情。春节那会儿呢,我还以为你身边有可以定下来的人了,结果你看你,总是不死心。”   陶立阳心想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他郁郁寡欢,无外是因为许云清结婚也刚好在同一个时间点上。这话他没办法和徐安茹解释,无奈叹口气:“妈,你也说了。唐冉和江宁在一起呢,他俩感情好得很。”   “我知道啊。”徐安茹正色,“人家唐冉不喜欢你,你喜欢他嘛。立阳,这不成啊。我们家和你林伯伯关系这么好,他就江宁一个孩子,你可不许去瞎掺和这些事。”   陶立阳简直哭笑不得:“唐冉不喜欢我,我喜欢他?你还给我安个这么苦情的角色呢。妈,你仔细想想,从我认识唐冉到他和江宁复合,中途七八年呢,我要喜欢他,这么长时间我就在他身边干瞪眼啊。你不愧是和我爸结婚这么多年,这编戏的能力一点不差,我看我剩下的剧本也不用求我爸了,你行行好帮我写算了。”   “你哪里干瞪眼了?你这几年干的荒唐事少了?”徐安茹见陶立阳一脸无奈的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真不喜欢唐冉啊?”   陶立阳只差举起手发誓了:“我真不喜欢他。您别瞎说了,江宁回头来找我拼命呢,我可打不过他。”   “那你喜欢谁?”徐安茹问。   “我……”陶立阳一时语塞,“我谁也不喜欢行不行,我就喜欢你和我爸。”   “我和你爸一点都不喜欢你。”徐安茹白他一眼,“你现在真没有喜欢的人?”   陶立阳转过头继续浇花,徐安茹只当他默认了,想了想说:“那行,你今晚没事吧?陪我出去吃顿饭。”   陶立阳听徐安茹说要陪她外出,已经觉得不妙。但真的到了酒店包厢里,和对面的年轻男人目目相觑时还是忍不住想叹气。他偏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徐安茹——早早就被王阿姨以她们在年轻人不方便聊天为由拉到了另外一桌,徐安茹冲他使了个眼色,陶立阳只好认命地又转回头来。   “你好。”对面的男人率先自我介绍,“我姓柳,柳临。在N大教生物医学。我们见过面的,去年我姨夫六十岁寿宴上。”①   陶立阳和他握一下手:“嗯,我记得。”   “真的?”柳临笑盈盈看他。   陶立阳失笑,低头喝了一口茶:“对啊。”   柳临知道这是假话,并不揭穿:“你记得我可就太好了。我说话比较直接,你不要介意。上次碰见你,我猜你大概是同类。问我姨妈说,你叫陶立阳。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后来才想起我看过你写的电影。”   他说了一部陶立阳很早之前写的作品的名字。   “我很喜欢那部戏,有时候做实验的时候都开着当背景音。当时完全没想到,编剧这么年轻。所以厚着脸皮和姨妈打听了好几次,只是见你一面可太难了。”柳临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啊,你今天来之前,是不是不知道啊?”   他嘴上说不好意思,表情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陶立阳依稀记得徐安茹上次提起这个人说他性格安静又沉稳,现在看来真人委实和这四个字相去甚远。只是柳临说话一直带着笑意,如沐春风,并不惹人讨厌。   陶立阳抬手斟一杯茶,“现在知道也不晚。只是编剧在整部戏里连螺丝钉都算比较小的那种,你要是特别喜欢那部戏,我倒是可以介绍导演和演员给你认识。”   “我比较想认识你。”柳临耸耸肩,“所以你虽然事先不知道,来都来了,没打算立刻走吧?”   “吃完饭再走啊。”陶立阳漫不经心,“我还没吃晚饭。”   柳临抿唇一笑:“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你也别紧张,虽然咱们见面的形式有点……我也就是想交个朋友。”   陶立阳掏出手机,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你确定只想交朋友吗?”   柳临对答如流:“如果能发展点其他关系当然更好。”   陶立阳勾起唇角,看着柳临,一只手支在桌上,略微靠他近一点,直到柳临率先避开他的目光,才笑出声来:“你看,我不会紧张的,你才会。”   “不过嘛。”他慢悠悠靠回椅子上,“还是交朋友比较好。”   回程的路上,母子俩皆是一言不发。车开出隧道,陶立阳见徐安茹一直暗暗看他,忍不住开口:“妈,你有什么话直说。”   “没什么妈气吧?”   陶立阳反问:“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啊?”   “我觉得不该。”徐安茹瞥他一眼,“父母管管儿子的终身大事,天经地义。”   “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说,我不愿意见就不见,重点我喜欢我高兴就好。老太太,您这卦变得可真够快。”   “我说过的话可多着,我还说过不想要你这个儿子。现在还不是得养着。”徐安茹道,“你王阿姨提了好几次了,前几天她又说。我想反正你也单着,见一面也行,就答应了。”   “前几天?你什么时候答应的?”陶立阳想起另一件事情来,“我和唐冉被拍倒之后?你就是觉得我喜欢唐冉,得赶紧给我找个人,免得我去搅合他和江宁,是不是?妈,我真没有。”   徐安茹无奈叹口气:“行吧,不喜欢就不喜欢啊,妈知道了。反正你现在见也见了,我看你今天和人家柳临聊得挺好,有说有笑的。”   “不然呢?”陶立阳在红绿灯前停下车,“我给他甩脸子啊,那不是打您脸吗?”   “立阳。”徐安茹转过头,“妈妈今天事先没和你说清楚。还是得和你道歉。不过我看柳临也挺好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咱们再找下一个。”   “这是选妃呢?”陶立阳就笑。   “跟你说话呢,认真点。”徐安茹捏一下他脸,“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身边有个伴。人嘛,总是要慢慢处的,我和你爸刚认识的时候,他可劲追我,我可烦他。后来相处久了,觉得他人不错的。到了现在,我和他,谁还能离得开谁?给彼此一个机会,多接触接触,没准呢?”   陶立阳挪开视线,对着前方的红绿灯发愣。数字不断跳跃着,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很多画面,刚刚见过的柳临,去机场路上红着眼睛的卫萧,酒吧暧昧灯光下的周业成,早上坐在餐桌旁边的唐冉和江宁……最后定格在许云清,他们分手那一天,许云清离开前回头看他那一眼,神色温柔。   信号灯已经变成了绿色,陶立阳垂下眼睛,将所有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他听见自己低声回答:“我尽量吧。”   作者有话说:   ①:柳临三十三章出现过 第50章   他在第二天接到了柳临的电话,问有没有空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自己刚好多了一张票。陶立阳知道这是个借口,考虑了几分钟,回说好。   于是他们就这样相处起来。   有时候一起去某个位置偏僻但味道甚好的餐厅,有时候一道去看一出新上映的戏。柳临对电影和话剧竟然都还有些了解,谈起来有模有样,气氛倒也很轻松愉快。陶立阳时常都忘了,他是教生物医学的,专业实则完全不搭边。   “我留学的时候,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学导演的。跟着他学了些,勉强知道一点皮毛。”有一次陶立阳问起来,柳临便道。   陶立阳偏了下头笑起来:“柳老师很爱交朋友啊。”   “好吧。”柳临也笑了,摊摊手露出一个坦诚的表情,“我那时候喜欢他。”   “可是他喜欢女人?”陶立阳顺口接上去,又觉得有点不恰当,“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柳临摇头,“他要是喜欢女人就好了,我还输得心服口服。他喜欢男人,只是我犹犹豫豫一直不敢说,等我想通了,想说的时候。他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可把我肠子都毁青了。所以自那以后我就想,碰见喜欢的,还是主动一点的好。”   那时候他们正在一家闽菜馆子吃饭,柳临说话时看着他,陶立阳不躲,微笑着看回去。只是并不答话。   服务员恰好上菜过来,柳临换了公筷,伸手夹一筷子鳊鱼给他。   “最近你好像老选河鲜店。”陶立阳把雪白的鱼肉放进嘴里,“要是专门照顾我口味,其实不用……”   “怎么叫专门呢?我也不讨厌。而且时间要是再长一点,大概就可以成习惯了。”柳临喝一口茶,“你今天老问我问题,那我能问你一个吗?”   陶立阳挑眉:“你说。”   “我记得上次寿宴的时候你中途出去抽烟的?这段时间出来好像都没见你带烟,也没见你抽?是……专门照顾我吗?”他把问题又原样扔回来,眼底带着戏谑和一点试探。   陶立阳摸了下鼻梁:“我说是,你可能会高兴一点。但我不想骗你。没抽,是因为我戒烟了。”   柳临愣了一下:“戒烟很难吧,我以前在国外医院实习的时候,他们有专业的戒烟门诊。看见来戒烟的人,大部分都会中途放弃,根本戒不掉。”   “如果有更难戒掉的,对比起来就会发现不那么难了。”陶立阳垂头吃一勺豆腐羹,“不过也不一定,我戒烟也没多久。哪天又开始抽了也说不准。”   他说到这里觉得嗓子有点痒,但忘记带薄荷糖了,看见菜上用作装饰的薄荷叶,索性挟起来嚼了。   大概是明白不会得到回答,柳临没有问他什么是更难戒掉的,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所以为什么会忽然想戒烟?”   陶立阳想了想,轻声说:“为了一个承诺。”①   “然后呢?”   “没有然后。”陶立阳无所谓地笑了笑,薄荷辛辣的气息刺激得口腔有点痛,“上当了。”   吃过饭,柳临提议去看一场电影。到了电影院门口,发现最近上映的片子,基本都已经看了。   “哎,《长夏》我还没看过。”柳临指着角落的一张宣传海报。   海报上是一只手,男人的左手。指节纤长,腕骨稍微有些单薄。中指末处有很细小的一颗浅褐色的痣,像一颗黯淡的星子。   陶立阳认识这只手,所以也认识海报边露出的半块表——自己送给他的那块,只是没想到许云清拍这部戏的时候,也戴着。②   “这片子刚上映的时候,我本来打算看来着。结果连着好几场都没买着票,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人是冲着主演还是冲着电影拿了奖去的。后来就忘了,这都要下映了……立阳?”   柳临叫了他两声,陶立阳才回过神来。   “要不就看这个吧?”柳临同他商量。   陶立阳想说可以,却忽然想起来,他们还在山上的时候,许云清对他说,等《长夏》上映了,我们找个时间去看吧。③   可惜他们没有这个时间。   “算了。我忽然不太想看电影。”陶立阳收回目光,语调平淡,“去看舞台剧好不好?市剧场最近在公演《麦克白》,今晚应该有场次。”   “好啊。”柳临没什么异议,“现在买票来得及吗?”   陶立阳转身走出电影院:“找票就是我的专长了,走吧。”   舞台剧散场后,陶立阳与柳临告别回家。   家里已经让人重新整理打扫过,许云清留下的所有东西,都被他收进了箱子里。一个人存在的痕迹原来很容易就可以被抹去,简单地就像他没有来过一样。   陶立阳偶尔会恍惚这是真的,他和许云清压根就没有开始过。那几个月的时间,只是他自我欺瞒造出的一场幻梦。但更多时候,他能回想起他们所有相处中的每一个细节。   陶立阳洗了澡去睡觉,但翻来覆去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只手。家里在这一刻忽然充满了许云清的气息,床上,枕上,或者他自己身上。   陶立阳明白自己今晚是睡不着了。他掀了被子起床,去衣帽间,把放在最里面的箱子拖出来,犹豫片刻,拿了一件许云清的衬衣换上。抓上车钥匙出了门。   “请问还有《长夏》的票吗?”他去了最近的电影院。   “有的。”工作人员低头查了一下,“但是要一个半小时之后。”   “没事。”陶立阳说,“麻烦给我一张。”   午夜场,电影又已经上映一个月,马上就到下映的时候,来看的人并不多。偌大的影厅里只稀稀疏疏坐了几个人。   陶立阳没有按票来,直接坐在了最后排边缘的位置上。灯光暗下去,电影开场的第一个镜头就是海报上的手。   手的主人正在慢慢地往指甲上涂红色的蔻丹,镜头逐渐拉远上移,镜子里面照出了许云清的小半张脸。   他涂得细致而认真,动作看起来也很熟练。涂到最后一个指甲的时候,有人敲门叫他,说上班要迟到了。他应了一声,说马上就走。然后匆匆卸掉了刚刚涂好的指甲油。   屏幕上打出了电影的名字《长夏》。   许云清饰演一个普通的职员陈渊。他爱上了公司楼下便利店的一个名叫张清的收银员。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和别人都不一样。剪一头利落的短发,永远只穿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做事风风火火的。但他就是莫名被她吸引。   陈渊每天都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和张清从认识到熟悉。立夏那一天,便利店只有张清一个人值班,公司的空调刚好坏了,陈渊去便利店蹭冷气。夕阳西下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问张清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张清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手里拿着进货本,嘴里还叼着半根铅笔,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说好啊。   他们度过了很好的一段时光,温馨而愉快。张清说她和父母关系不好,也没有太多朋友。陈渊就带张清去见自己的朋友、家人。然而渐渐地,却开始有人对陈渊说,你女朋友的穿衣打扮做派都未免太像男人了吧。他起初并不在意,只是议论越来越多,母亲也说,这张清怎么像个假小子一样,我们家可不能要这样的媳妇。   张清不是没有听见这些,只是依旧我行我素。但陈渊有些受不了了,他想张清可能真的需要一些改变。他给张清买裙子,买首饰,买鲜艳的指甲油和一切女孩子应该拥有的装饰品。   他们因为这些事情开始频频争吵,终于有一天,张清对他说,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改变,她从小到大,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男孩。   陈渊觉得自己女朋友是疯了。他们因此大吵一架,一天、两天……等陈渊再想去找她的时候,张清已经不见了。她辞了工作,退了房子,电话、微信也统统联系不上。   张清就这么消失了。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天晚上,陈渊收到了张清的信息。   她说自己原来没有告诉陈渊这些事情,很抱歉。她想为陈渊改变,可她做不到。她决定要换一个地方生活,攒够了钱,就去做手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明天她将要离开这个城市,如果陈渊愿意,可以明天一早去便利店。她会在陈渊常坐的那个位置等他去告别。   陈渊一晚没睡,天亮就匆匆赶去。他想告诉张清,他不会再逼她改变了,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然而张清并没有出现。那个位置上,只有一瓶陈渊买给她的红色的指甲油,他曾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亲手给她涂上。   天黑了,夏天结束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镜头重新回到了那双刚刚洗去蔻丹的手上。陈渊推开门,提上公文包去公司。路过楼下便利店,他进去买一杯咖啡。收银员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女孩子,短裙、长发、笑起来很漂亮。一面收银,轻快地哼着歌,手指在键盘上下纷飞,十个指甲上涂着各色的指甲油和亮片。   结账的时候,她见陈渊眼睛扫过自己的手,笑嘻嘻抬起来给他看:“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陈渊没有回答。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手上,没有卸干净的色彩残留在指甲上像血一样。   直到一滴水,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手背上。   电影走到末尾。影厅的灯重新亮起。   散场的时候,走在陶立阳背后的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问她男朋友:“你说,张清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可她又喜欢陈渊,这算同性恋吗?”   “张清不是个女的吗?”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啊?”女生语气有点不高兴。   “这电影乱七八糟地,也不晓得怎么拿到奖的。我都差点看睡着了。都是你,大半夜地要看这个,亏死了。”   “亏什么啊?我们家许云清的脸就够值回票价了好吧。”   “我就知道你是冲着许云清来的。”男生说,“他有什么好看的,都快三十了吧。八卦那么多,结婚又离婚的。还能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呢。”   他语气轻蔑,陶立阳听得皱眉,忍不住转头瞥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那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满道。   陶立阳嗤笑一声:“小朋友,我看你又长了几个鼻子,几张嘴,能有多好看。”   “你……”   “哎呀,好了。”他跃跃欲试想动手的样子,他女朋友赶紧拉住他,“走了,走了,你自己先乱说话的。”   陶立阳看他们走远,觉得自己和个毛头小子计较实在失态也没有意思。   他进电梯按了负一楼去停车场。到了车边,犹豫片刻,重新又上楼,回到柜台前:“请问,有多的电影海报,可以卖给我一张吗?”   折腾了小半晚上回到家,依旧睡意全无。   陶立阳把海报放在书桌上。叹了口气坐下来。平心而论,《长夏》算不上是一部非常完美的片子,很多镜头的处理过于晦涩,整体基调也显得沉重,甚至没有一个好的收尾。但他理解,为什么那天许云清会说,‘我想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④。   因为这是一部完全的,陶立阳式的电影。   《长夏》里面有很多的台词陶立阳看的时候,觉得简直像是自己写的一样。意向的使用,各种隐喻,乃至整部电影的节奏和结局的处理,都充满了他早期创作的影子——他曾经热衷于写一切悲剧的小众的故事。   大学毕业那一年,他还曾把自己第一个完全成型的剧本,那个年轻人寻找树的故事⑤,重新进行了处理,改成了一个完整的电影剧本,给了几个相熟的电影公司,很快也有人表示愿意买下,但要求他做各种各样的改变包括树被砍掉的结局。   陶立阳不愿意,一度动了心思,想要自己把那个本子拍出来。可他当时年轻,又不想用家里的钱,迟迟凑不够资金。再往后曾经参演过舞台剧版本的同学们,毕业之后好多又接了别的工作,或者干脆退圈了。一来二去,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   后来这么多年,陶立阳又写过好多剧本。但编剧只是整部剧的一个环节,从他创作出一个故事,到其最终被呈现在荧屏上,往往和他的最初的预设有所差距,他已经习惯根据市场需求,主动做一些商业化的改变,用皆大欢喜的收场去迎合观众的胃口。包括自己曾经偶然做过一次制片,也一样。   其实到现在,如果陶立阳坚持,已经完全有能力不受外界干扰地去拍一部片子,可是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没有必要,他工作太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归根结底,这并不算什么执念。只是每一个创作者,可能都有过的愿望而已。   不过陶立阳的确偶尔也会想,如果真的有一部电影,从头至尾按照他的想法来呈现,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不出来,直到今天看了《长夏》。   不能说完全一致,但在审查允许的范围内,这部片子已经极大程度地接近他的期望。   不是完美的,但属于陶立阳的——尽管他并没有参与过。   陶立阳看着海报下方的主创姓名,不免对导演兼编剧李韧⑥有了一点兴趣和好奇。   要联系上李韧并不难,但陶立阳明白,他不会去找这个人。因为他清楚,自己更想问的人其实是许云清。他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投一部这样的电影,也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在整部电影里都戴着自己送他的那块表。   陶立阳心里有模糊的猜测,只是不敢信,也不想再信。   毕竟所有的猜测都是虚假和虚妄,只有他们分手,才是事实。   作者有话说:   ①:戒烟:第三十五章 ,②:表:第三章,③:许云清说一起去看《长夏》:第三十一章,④:许云清说的话:第三十一章,⑤:树的故事:第三章,⑥:李韧:第三十一章提过。(我好喜欢埋伏笔啊,大家读起来辛苦了。不要急,下一章两个人就见面了。) 第51章   陶立阳在医院停车场停下车,拨了柳临的号码。   省博在办明代的瓷器展,陶立阳最近写的剧本里,涉及到一点相关的内容。柳临知道后,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坦白讲,相处下来,柳临是个很好的玩伴,而且沉得住性子,陶立阳摆明了态度,他也并不急于把关系更进一步推。所以他的邀约,陶立阳一般不会拒绝。   他们定了今天去,快要出门的时候,收到柳临信息,说还在康兴医院——N大和医院有一个合作项目,柳临被临时叫过去指导实验。   从家里去省博正好也要经过,陶立阳便主动说,去医院接他。   “不好意思。”柳临接通电话连连道歉,“我这里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敷上抗体才能走。研究生做我不大放心。”   陶立阳道没事,让他不用着急。   “要不你上楼等?”柳临说,“带你看看实验室,指不定能给你写剧本积累点素材。”   “方便吗?”陶立阳问。   “没什么的,这又不是机密。你上来吧,综合楼十五楼。”   停车场空气的确有些污浊,陶立阳听他这样讲,便说好。锁了车,顺着指示牌找到电梯按下上楼键。   医院的电梯似乎总要比其它地方运作得慢一些,等了好一会儿才到负一楼。电梯门打开陶立阳刚走进去,余光瞥见不远处车位上有人下了车,往这边过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往电梯口走的同时,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又喝了口水吞下去,顺手把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里,重新拉上口罩。   停车场灯光昏暗,陶立阳原本也没有留意,进了轿厢只是好心按着开门键等人过来。待人走进了些,他忽然发现这个身影很熟悉。陶立阳不由得一愣,指尖力气也松了。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急忙拿手去挡。   门再次打开了,他看清了门外的人,果然是许云清。   许云清一时也愣住了,回过神来率先把手里还握着的小小的白色药瓶往外套兜里藏。结果不知怎么地,越慌越乱,总不能顺利揣进,反而叫药瓶掉下去,滚到了陶立阳脚边。陶立阳下意识地俯身去捡,许云清动作比他更快,迈进电梯一把将药瓶抓回手中,这次总算放回了兜里。   陶立阳慢慢站直,重新看向许云清:“生病了?”   “感冒。”许云清说,声音的确有点沙。   便又没有话了,两人默默无言地站着,谁也忘了要去按楼层。直到电梯灯突然又暗下来,才总算想起这回事。   “去几楼?”陶立阳问。   许云清没有答话,自己按了个十七,陶立阳就又补了个十五。   电梯缓缓上升,许云清一直没有摘口罩,也一直没有看他,只垂眼盯着地面。   陶立阳想起,去年秋天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医院电梯里遇见,此后种种因缘际会,竟然叫他多年夙愿成真。可现在第二个秋天还没有来,他们已经分手一个月了。   从许云清那天晚上离开,这一个月来,陶立阳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他冷眼看着许云清背后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和他口罩边缘露出的苍白的面颊,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   他想许云清怎么瘦了这么多?怎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他明明都放过他了,许云清为什么还不能好好地。到底还要他怎么做,许云清才能称心?   陶立阳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自己, 又听许云清压抑地咳嗽了一声,他几乎忍不住要开口了。电梯门在这个时候开了。   “陶老师,你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儿吧?我还以为你迷路了。”柳临站在电梯口的走廊上。   陶立阳好像被从一场梦中忽然叫醒了,整个人都还发蒙:“怎么在这儿等。”   “怕你找不到地方啊,实验室在里面。”柳临声音含笑,“你不出来啊,电梯门要关了。”   许云清沉默地站在一旁,仿佛他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陌路人。陶立阳勉强扯了下嘴角走出去。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到底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一直微垂着头的许云清,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眼睛。眼神在柳临身上停滞了几秒,碰上陶立阳目光的那一瞬,立刻又避开了。   电梯门很快合上,陶立阳转过头,轻声问柳临:“十七楼是哪个科室?”   柳临想了想:“好像是心血管内科,怎么了?”   “没事。”那许云清应该是来看他母亲的,陶立阳略微松了口气,又听柳临说,“刚才你旁边是许云清吗?”   陶立阳愣了一下:“你见过?”   柳临一面刷卡开实验室的门:“大明星嘛,他那么红。电视上见过。只是带个口罩,也没太看清,到底是不是啊?”   陶立阳勉强笑了一下:“是吧。”   柳临有些奇怪:“你这语气……都是娱乐圈的,难道你不认识?”   陶立阳没有答话,他心想这么多年来,或许的确没有真正认识过许云清,否则为什么总是搞不懂他。   可陶立阳又想起了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没有看清许云清最后的神色,却瞥见了他手腕上戴着的表,仍旧是自己多年前送的那块儿。   满腔的委屈和愤怒登时像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无处可安放了。   “云清,你来了?”   许云清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阿姨才注意到他,放轻脚步走过来:“你妈刚睡着。”   许云清颔首: “王姨,你去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   “好。”阿姨应了一声,又有些担忧地劝她,“那你别和你妈吵架啊。”   许云清轻声道:“这话你不应该和我说。”   阿姨无奈地看他一眼,拉上门出去了。许云清轻轻呼了口气,走到病床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卢茵背对着他,似乎还在睡,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尖却动了一下,许云清垂下眼睛:“妈,你要是不想见我,可以不用专程打电话叫我回来。我工作也很忙,这是浪费大家时间。”   卢茵半晌才慢慢坐起来,冷笑:“你妈都要死了,叫你来看一眼,就是浪费你时间了。”   “我刚去见过医生了。”许云清语气淡淡,“医生说你身体恢复得很好,要出院随时都可以。当然你要在医院住,也没关系,医药费我不会短你的。”   卢茵一直有轻微的冠心病①,去年因为受寒发作过一次。当时的确有些严重,送到医院,一度下了病危通知书。但手术做得很成功,医生也早就说可以回家休养,没有什么大碍了。卢茵却不肯,总说心脏还是不舒服。原因许云清也明白,无外乎是拿身体说事,逼他和李霜复婚。   在那个孩子流产之后,许云清和李霜就分居了,除非是工作需要,见面其实很少。   只是结婚已经让他的公众形象受损,贸贸然又离掉,多少显得不负责任。加上先前抱着把日子过下去的念头,他和李霜共同成立了工作室,接了一些双人的活动。工作、经济纠缠在一些,没有那么容易就清算干净。   许云清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事业会否受影响。但李霜多年来,的确是靠着和他的关系才能在娱乐圈勉强有些姓名,李霜不肯离婚。许云清觉得她可怜,也就无所谓。   二则他虽然不是因为卢茵才和李霜假装恋爱结婚,但他结婚之后,卢茵的确显得正常些,不再时时警惕。索性便任由这段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婚姻,继续表面和睦地维持了两三年。   一直到卢茵进手术室那天,经纪人不知情,恰好打电话告诉他,他和李霜的最后一个双人的代言快要到期了,问他要不要续约。   “不续了。”许云清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手术中的标识,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唐。他想到刚刚签的病危通知书,卢茵如果不能顺利走下手术台,大概对她也算一种解脱。但自己只怕还要继续被绑一辈子,如果这样,枷锁轻一点,或许更好。   李霜也很快得到了他不续约的消息,急忙来问。   “你如果缺钱,我给你。想要什么资源,我能办到的,也给你。”许云清平静地答她,“这个代言到期,就把婚离了吧。”   许云清想到这里,听见卢茵问他:“不是让你和李霜一起来吗?李霜人呢?”   “她来做什么。”许云清抬手按了按眉心,“她不会来。你也不要再私下联系她。”   卢茵声音冷下去:“你就是不肯听我的,和李霜复婚是不是?李霜到底哪里不好?”   这话自从卢茵从新闻上,知道他离婚的消息以来,许云清已经听过无数次。他抬手按按眉心,慢条斯理:“你和李霜其实也不熟。她对你来说,最大的优点,不外乎,她是个女人。”   卢茵闻言呼吸都停了一拍,瞪大眼睛抓过床头柜上的茶杯就朝许云清砸过去。许云清侧了下头,瓷片贴着他额角擦过去,划出一道白痕。   碎瓷片散落一地,暗褐色的茶水溅出来沾湿了许云清的袖口。阿姨听见动静开门进来,哎呀一声:“这又怎么了?”   许云清抿唇站起来,神色还是很平静:“看来今天没法聊了。妈,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许凝!”卢茵在身后叫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的谁。”   许云清背僵了一瞬,转过身去:“你知道,然后呢?我已经二十九了,又不是十九岁,你能关我一次,还能关我第二次?”   卢茵气得浑身都发抖:“你为什么不能改?你非要逼死我是不是?”   “妈,你的病没有那么严重。不用天天诅咒自己。”许云清勾起唇角,只是眼底并没有丝毫笑意,答得干脆,“指不定,我先死呢?”   许云清没有再回头,他完全能够想象到卢茵还会说些什么。实在听够了,也听倦了。每次来见她之前,许云清总抱着这次可能会好一点的念头,但事实上,每次都是奢望。   他害怕再碰见陶立阳或者他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没敢坐电梯,沿着安全通道慢吞吞走下楼。   “这么快啊?”沈溪还在车上等他,她这段时间总是担心,时时刻刻都跟着许云清。从副驾驶回过头又愣了,“你额头上……”   “没事。破了点皮,没流血。”许云清轻描淡写地说。   沈溪听他这样讲,也不好再问。只叫张馨开车。   许云清靠在椅背上,头痛得想要炸开一样,胸口也闷得慌。他犹豫了一会儿,从兜里摸出安定来,让沈溪递水的力气都没了,干嚼着又吃了两片。   他知道这样不好,是药三分毒,可实在太难受。   其实也并不单是因为和卢茵的谈话。更多还是因为陶立阳。   许云清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在电梯口见到陶立阳的那个瞬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陶立阳憔悴了,第二个念头便是想逃。   可那时他看着陶立阳,却一步也挪不开。他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脸,也没有资格和立场。   许云清记起刚刚卢茵说的话,卢茵知道他想着谁,李霜也知道他爱谁。不相干的人都知道,偏偏陶立阳不相信。然而这不是陶立阳的错,是他不敢叫陶立阳相信的。   许云清觉得一切着实很可笑,也就真的无声地笑出来了。   陶立阳离开才是正确的。许云清想,今天见到的那个人看起来和陶立阳很相配。那或许是一个陶立阳可以去爱,也能够得到回应的人。不像他,活在阴影中,逃不出来。   许云清这样想着,眼前又浮现出他们的背影,那么熟稔。他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一道裂缝,从心里渐渐撕开,变成一条巨大的补不上的口子,让他周身都冷下来。   许云清抬手挡住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些让他妒忌得骨头都在痛的画面从脑海里赶出去。   “沈姐。”半晌,许云清闷闷地开口,“下周就是耀星年会了是不是?”   沈溪转过头:“是啊,我已经替你给剧组请好假了。请了一周,参加完年会后,你还可以休息两天,你最近状态的确太……”   “我能不能不去啊。”许云清低声说。   “怎么了?”沈溪被他骤然打断,一愣,“云清,你……”   “没事。我开玩笑的。”他偏过头去。   许云清明白,这种场合,他作为耀星的艺人,不可能不去。   但他实在害怕见到陶立阳。更害怕见到他,身边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有时候许云清宁愿生活也像演电影就好了,分开的主人公可以老死不相往来。总好过像现在这样。他明明爱他,却还要和他做所谓朋友。   作者有话说:   ①:卢茵的病:第四十四章 提过。 大家要求的见面,安排上了哈。 第52章   世界不会以他的意愿为转移,许云清很小就清醒意识到了这一点。想留的永远留不住,想躲的永远躲不开。   然而耀星二十周年庆到的这一天,许云清还是有一种实在来得太快,乃至手足无措之感。   诚然他压根也不可能做好什么准备,一想到这是个避不开陶立阳的场合,人已然乱掉一半。   许云清头天有一场夜戏,拍完已经凌晨一点。匆匆到机场,折腾了小半个晚上回到N市,沈溪早就等着接他去化妆。   上了车,沈溪拿过餐盒给他:““吃点东西,等下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许云清最近胃口实在很差,心里又乱,辗转一夜无眠。闻到沈溪递过来的粥,简直胸闷气短。   “不吃了。”许云清偏过头摆摆手,“我没胃口,沈姐,你递瓶水给我,我吃两颗药。”   沈溪看他眉头皱起,赶紧把粥放到前面去。拿水给他之前却是迟疑了两秒:“云清,你最近药是不是吃得过量了?安定这个东西不能多吃的。”   “头痛得很,我吃了睡一会儿。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许云清轻描淡写道。   “那你注意点,药别让记者拍到了。指不定怎么编排你。”沈溪叹了口气,又同他商量,“等你戏杀青,咱们再去医院看看?”   “再说吧。”许云清知道沈溪是让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想谈这个问题。仰头把药吞了,拿过旁边的靠枕挡住脸,“我累了。”   为了避免引起粉丝聚集和骚乱,耀星二十周年庆,在N市附近的一座湖上岛屿举行。   许云清走进会场,不由自主先看了一眼陶立阳在哪里,见他与陶成和徐安茹坐在一起,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周围也都是耀星的艺人。其实很多不算太熟,点头之交,但在这种场合,身后媒体的聚光灯不时就亮起,总不免要作出其乐融融的样子。很快有人走过来攀谈,许云清吃了药,精神不太好,面上若无其事地应付着,一直到江宁到他身边坐下,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本来打算等会儿再来。看你敷衍得辛苦,过来帮你分担点儿。”江宁把话头接过去,几句结束了谈话,等人走了,偏头低声对许云清笑道。   许云清微笑:“那正好,我就不用敷衍你了。”   “交友不慎,我也没办法。”江宁摊摊手,又敛了笑意,看着他,“你现在拍这部戏,进度赶得很厉害吗?你这个脸色……”   “昨天拍夜戏了,又急着回来,没睡好。”   江宁摇摇头:“看吧,这下也开始应付我了……好啦,我开玩笑的,反正你有什么事别老憋着。”   许云清知道他好意,虽然没办法领这个情,也还是颔首:“知道的。”   说话间,林益已经上台致辞了。他这几年基本退居二线,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弗一出现,快门声咔嚓响个不停。   也都是场面话,只不过他说起来显得尤其真挚。许云清看着林益,又瞥了一眼身侧的江宁,其实很容易就可以找出相似之处,父子血缘的确是太神奇的东西。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难受,端过面前的茶掩饰着喝了一口:“伯父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是好多了。”江宁点头,“只是前面清闲了这几年,懒得在公司忙了。”   “我听你这个语气,是心疼唐冉啊。”许云清玩笑说。   江宁但笑不语。这时,恰好就听林益道:“借着耀星二十周年庆的机会,还有一个决定要宣布。从今天开始,我将正式辞去耀星CEO的位置,由唐冉接任……”   底下登时喧哗声一片。各色议论不绝于耳,有些知道内情的人,一个劲儿往江宁这里瞧。许云清坐在旁边,也跟着受了不少注目礼。好一会儿,会场才勉强安静下来。许云清再去看江宁,他轻轻挑了下眉:“老爷子是一早不想干了,唐冉只能接着。他们直接就商量了,我也是被通知的。”   林益这几年虽然已经很少再管公司的事情,但卸任总归是不同。后续宣布的一系列耀星未来的发展安排,外部合作,都不如这件事情吸引目光。等到上午的发布会结束,媒体一窝蜂地就涌上去了。   “我去一趟。”那边唐冉被围得水泄不通,江宁不由得皱起眉。   “好,你去吧。”   许云清颔首。起身理了下衣服,也准备从会场出去。没走两步,同样被记者拦下来,先问他知不知道林益今天卸任的事,接着又问起他的新戏。   许云清打了好一会儿太极才勉强脱身。走出会场尚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转过头去一看,却是徐安茹。   陶立阳并不在她身边,许云清定了定神,迅速调整了笑容,走到她身边:“伯母。”   “刚才远远看着像你,都有点不敢认。”徐安茹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又皱起眉:“怎么瘦了这么多啊?”   念大学的时候,虽然同在N市,陶立阳也时常回家,徐安茹但凡路过戏剧学院,总还是要进去看看儿子,连带着许云清也见过多次。她和卢茵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母亲,总是温柔又慈爱。许云清心里很喜欢她。   他和陶立阳分手前的争执,多少也有他不肯让陶立阳告诉父母的原因在。虽然不是主要因素,如今骤然见到徐安茹,总是有些心虚。   “额头上又是怎么了?”徐安茹伸手去摸他的额角,“在哪儿伤到了?”   额上的疤痕,其实已经快消了。只还有很浅的一条白印子,没想到也给看见了。徐安茹探手来,许云清下意识地弯了下腰,回过神来道:“没事的伯母,我拍戏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拍什么戏啊,累成这个样子,衣服都挂不住了。”徐安茹轻声说。   许云清一时滋味难辨,又不能走开。左右为难之际,总算听见了陶立阳的声音。   陶立阳散会后,陪着陶成和他几个朋友聊天。一回头看徐安茹不见了,陶成打发他出来找人。没成想却看见她和许云清撞在了一块儿。   “妈。”他赶紧走过来,看了看许云清,后者却躲开了他的目光。陶立阳只得问徐安茹:“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就是好久没见过云清了。你们念书的时候,还常来家里玩的。这几年反而见得少了。”徐安茹嗔怪道,“你是不是得罪人家了?”   “妈,你瞎说什么呢。”陶立阳有点无奈。许云清也说,没有的事,只是工作都忙而已。   “没有就好。这么多年的朋友不容易。可不能疏远了。”   许云清勉强笑一笑,又听她问陶立阳:“你怎么一个人过来?柳临呢?”   陶立阳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柳临怎么了?”   “你不知道他来了啊?”徐安茹有些惊讶,“他和你王阿姨一起来的呀,我还以为你找他去了。”   “我刚一直陪爸说话呢。我怎么知道他来了。”   “前两天不还一块儿出去吗?”徐安茹不满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你王阿姨说,你们处得挺好啊。”   “什么好不好,我和他就普通朋友,压根没到这一步。”陶立阳简直头大,偏偏许云清站在旁边一脸冷淡。情急之下只能说:“行了,我一会儿问问他。你先把云清放开,人家还有事要忙。”   许云清估计柳临就是自己那天在医院见到的男人,听陶立阳这样讲,心里冷笑,一时也说不清什么滋味,开口声音倒还镇定:“是啊,伯母。我还有点事要忙,就先走了。”   陶立阳看着许云清走远,他外套提在手上,风吹过衬衫,背影单薄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看什么呢?”徐安茹拍拍他的手臂,“你爸还在里面?”   “没什么。”陶立阳摇摇头,“爸和几个伯伯聊天,咱们等他吧。”   耀星的二十周年庆一共安排了两天,上午议程结束之后,下午还有几场小的发布会,主要是针对媒体。余下的时间都是自由活动,岛上准备了历年来耀星出品的影片展览,娱乐设施也很齐全。只是恐怕要等到午宴之后,大半媒体都离开了,留在岛上的人,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陶立阳午宴时没有见到许云清,心里多少放不下。看见沈溪在,走过去假装不经意地打听,沈溪却说许云清上午发布会结束之后,径直去酒店休息了。   “我等下去看看他。”沈溪说起来也是满脸愁容,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都在各自寒暄,才压低声音道,“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心情不大好,精神、胃口都差。问他呢,又总说没事。你们关系好,有空帮我劝劝他。我本来想和唐冉提一下的,唐冉偏偏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陶立阳也不晓得该接什么,僵在这里。   “也别光说他了。”沈溪道,“我看你也瘦了。”   陶立阳不欲多说,这才又挂一点笑容上来:“那一定是你太久没见我了,错觉。”   沈溪撇撇嘴:“你就拿话糊弄我吧,……哎,立阳,后面那人是在叫你吗?”   陶立阳一怔,转过头去。柳临隔了一张桌子,冲他微笑着招了下手。 第53章   “打了你电话也不接。刚碰见阿姨说你在这儿。”柳临见陶立阳看见他了,起身走了过来。   陶立阳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好几个未接:“太吵了,没听见。”   沈溪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一番:“立阳,这位是?”   “忘了介绍了。这是柳临,N大的老师。”   沈溪面上带着一点戏谑:“就这样?你还没说你们什么关系呢。”   这样的玩笑,陶立阳素来不在意,只是想到沈溪与许云清关系那样近,不免顿了片刻,才笑一笑:“朋友啊。”又指着沈溪对柳临道:“沈溪在耀星做经济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沈溪似笑非笑地看着柳临:“柳老师,你和立阳是朋友啊?”   “他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柳临微微一笑,和沈溪握了下手,“沈小姐这么漂亮,我还在想是哪家公司的明星呢,没想到是经纪人。不知道带的哪位艺人?”   “我现在是许云清的经纪人。”   柳临一愣,挑了下眉,觑了陶立阳一眼。   “怎么了?”沈溪说。   “没事。”柳临就笑,“我有个妹妹很喜欢许云清,什么时候麻烦沈小姐帮我要张签名照行不行?”   “那你找立阳就好啊。”沈溪不知内情,笑着说,“他们熟得很。立阳开口,别说要张签名照了,让云清出面请你妹妹吃顿饭,他肯定也答应的。”   陶立阳赶紧打断道:“沈溪,可没有你这样的,别人拜托你的事,怎么一个劲往我身上推?”   “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沈溪调侃他,好在柳临大约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来,没有再提。又聊了一会儿,沈溪终于道,她还有事,先走一步。   陶立阳如释重负,忽然又想起来,她是要去看许云清。一颗心没沉下去,又提起来了。   “我都不知道你和许云清很熟,所以上次电梯里的人,到底是不是许云清啊?”柳临看着他,慢悠悠道。   “我上次不就说是他了吗?”陶立阳只装作听不懂,“你今天要来,怎么前两天也没听你说。”   “我就来凑个热闹,不是专程来见你的。”柳临抿抿唇,“而且我怕和你说了,你会不希望我来。万一这种场合,有很多你的前男友在呢。”   陶立阳定神笑笑:“看来你是打听过了。前男友倒是谈不上,都是朋友,你没有不方便见的。”   “这样啊,那是我想多了。”柳临深深看他,自觉把话题岔到一边,“你现在有空没有?带我在岛上逛逛吧,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陶立阳点点头:“走吧。”   许云清的确精神疲惫,然而说要休息,回了酒店怎么也静不下心。一会儿想那天在医院见到陶立阳和那个男人,一会儿又想刚才徐安茹说的话。倒叫自己心烦意乱。把随身带着的剧本拿出了背了几场的台词,实在也看不下去。顺手扔在地上。   他想吃两颗药,犹豫了片刻还是作罢。侧躺下去,拉过被子挡住脸。就这样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总算是睡着了。   一觉昏昏沉沉,再醒来的时候,他听见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许云清一怔,很快,又认出了沈溪身上的香水味道,安心下来,懒得动。本来想继续闭着眼睛假寐,但听沈溪动作小心翼翼地,也就装不下去了。翻身坐起来:“沈姐。”   “醒了啊,还是我吵到你了?”沈溪问他,“好点了没?”   许云清把床头的灯打开,看见她手机屏幕上似乎是自己的照片:“我又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你在做什么?”   “你上次拍那个饮料的宣传图,他们刚发过来。正好你醒了,选一张吧,明天得发条微博。他们公关总监今天也来了,我晚上还得去见一见。”沈溪把手机递给他。   许云清没接:“你选吧,我看着都一样。几点了?”   “五点。”沈溪低头选照片,又想起另一件事,笑道:“中午碰见陶立阳一个朋友,还说想要你的签名照。”   许云清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什么朋友?”   沈溪顺口道:“男朋友吧。”   “他说的?”许云清声音一下子冷下去。   “没有,我猜的。”沈溪选图选得专心,没留神到他的失态。头也没抬,“我看着关系不像普通朋友。不过这个感觉蛮好的,比他以前那堆莺莺燕燕靠谱多了。”   “柳临?”   “对。”沈溪点头,有点诧异,“说是N大的老师,你见过?”   “没有。”许云清咳嗽了一声,“听说过。”   “这样啊。”沈溪总算选定了照片,又发给耀星的工作人员,让重新修一下,换个滤镜。许云清很想再问问,可沈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也不好开口。心里多少有些堵。   “你中午叫餐了吗?”沈溪忙完了手头的工作,看见他扔在床边的剧本弯腰捡起来,“原本上来看你吃饭了没有,你睡着了我就没叫你。”   “我不饿。”许云清说。   “我问过张馨了,她说你昨天在片场也没怎么吃东西。这都一天了,咱们也不是在拍修仙剧啊。”沈溪是玩笑的语气,只是脸上没有笑意。   许云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那就出去走一走?今天天气挺好的,这会儿也不晒了。”沈溪劝他,“你这出了片场又在酒店关着怎么行?出去走一会儿,吃点东西,你要睡再回来睡。”   沈溪说着,已经把他衣服递了过来。许云清醒来头有些胀,加上心里又憋得厉害,想着走一走也好。便答应了。   他们顺着湖边小道走了散步,路上碰到不少圈内人。只是有沈溪在,倒也不用许云清费神周旋。   转了两圈,打算回酒店去,沈溪拉他去餐厅吃晚餐。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多久,沈溪正点菜,许云清就瞥见陶立阳从门口进来了,同行的还有周业成。   正是晚餐的时间点,在这里遇见陶立阳,着实不奇怪。他没有坚持回房间叫餐,同意来餐厅,是不是隐隐存了想遇见陶立阳的心思,许云清同样说不明白。   他有时候怕见他,有时候想见他。恨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也恨不得他日日在眼前。   他只是没料到陶立阳身边会跟着周业成。   许云清看见陶立阳的同时,陶立阳也瞧见他了。目光触及,各自心虚挪开。不巧得很,下一秒,他就听见周业成的声音响起:“云清在那儿呢。”   这下是不能躲开了。许云清只能假笑着抬了下手。周业成拖着陶立阳走过来,先愣了一下:“你怎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许云清尽量不去看陶立阳,只打断周业成道,“我这话听过好多遍了。沈溪天天念得我耳朵要起茧子,你可别再说了。”   “剧组虐待你了吧?可不是每个制片人都像我一样。”周业成玩笑,又对沈溪说:“沈姐,下次还是把云清送到我的组里拍戏呗,保证头发都不轻一根。”   “可不敢。我们家云清离你越远越好。”沈溪抬眼见到陶立阳一个人,下意识道:“哎,柳……”   她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妥,急忙停了。周业成听出来了,笑眯眯觑了眼陶立阳:“看来沈姐也见过你的那位柳老师了。你还说不是。云清,你见过没有?”   许云清指甲按着掌心,面无表情:“没有。”   “那可惜了。”周业成摇头,“柳老师回学校加班去了,陶立阳才让我捡了个漏。”   陶立阳听得头大,几乎要叹气,觉得自己从上了岛,就一直在体会什么叫作茧自缚,抬手按了下眉心,无力道:“柳临真不是。”   下午柳临接到学校的电话,有事情要回去处理。走前提出去和徐安茹道别,这要求出于礼貌也不好拒绝。陶立阳便给徐安茹打了个电话,听说在湖边钓鱼,就一道过去了。到了才发现,陶成那一辈熟悉的人几乎都在,周业成也陪着他父亲在湖边亭子里坐着。   他和周业成自打不欢而散之后,有日子没见了。周业成仍是一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见到他也照旧打招呼,仿佛上次的不愉快全不存在。眼睛只在他和柳临身上打转。听说他送柳临去港口,便道自己也呆得无聊,要跟着去。   这话他直接冲柳临说的,柳临应承了。陶立阳总不能代他拒绝。一路上,周业成玩笑不断,却是话里藏锋。好在谁都不是省油的灯,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   送走了柳临,时间也不早了。他和周业成好歹要在一个圈子里继续呆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上次的事情,陶立阳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歉意,借着这个机会,关系趁早缓和下来最好,便说一道吃顿饭。   结果常在河边走,总算湿了鞋,就这么遇上了许云清。   “你这话说的,倒像我是了。”周业成已经笑着坐在了沈溪旁边,“云清,拼个桌你不介意吧。”   “我要介意呢。”许云清说。   “那也没用,沈姐不介意就行。”周业成摊摊手。   沈溪笑笑,把菜单推给他,看陶立阳还站着:“立阳,你坐啊。”   陶立阳瞥了眼许云清,见他唇角紧抿着,假装专心地看手机,心里无奈叹口气。伸手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两章,后面还有一章,别看掉了。 第54章   一顿饭有周业成在,总是清净不了。点好了菜,等服务员送上来的间隙,他聊起最近圈里的几桩趣事,将沈溪逗得直笑。   只有陶立阳和许云清心事重重。自打陶立阳坐下来,许云清连眼皮都没再抬过一下,一张桌子上,显得泾渭分明。   “你们俩怎么这么安静?”气氛实在有些古怪,周业成道。   “你话这么多,我们还讲什么。就你一个人有嘴,说个不停。”陶立阳总提防着他一个不小心又把话题转到柳临身上去。趁着菜上来赶紧道,“先吃饭行不行?路上就在说饿了。”   这话平时说都没事,此刻落在许云清耳里,就显得亲密了。扭头看着窗外,不自觉冷笑一声,对面两人没察觉到,陶立阳却全听见了,半晌再说不出一句话。   菜很快上齐了,这家餐厅味道不错,沈溪点菜也都顾着他的口味来。然而许云清的胃口,并没有因此好上一点。盛了一碗天麻仔鸡汤慢吞吞地喝。   周业成一面吃饭,也没有闲下来,又说起新买了个版权,题材比较小众,以前合作过的编剧都不合适。问陶立阳认不认识靠谱的。   许云清分神听他们聊天,先入为主,总觉得暧昧。不免记起,周业成同陶立阳有过那一段。他何尝不知道这飞醋吃得既无立场也无道理,控制不了罢了。   沈溪看他神色有点不对,以为他又头痛,“怎么了?”   “没事儿。”许云清含糊笑笑,掩饰着拿了筷子去夹一片面前的茭白。坐得近了点,撞到了身侧陶立阳的手肘,他一僵,又收回了手。陶立阳留神到他的动作,犹豫了片刻,把菜夹到了他碟子里。   许云清垂眸看着碟子里的茭白,说不清为什么,烦得更厉害。没碰,把汤端着一口气喝了,拿过纸巾碾了下嘴唇,起身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聊。”   “你这就走了?”周业成诧异地看着他。沈溪也皱起眉来:“你才吃了多少?”   “本来也没饿,我有点困,上去睡了。”   “那我陪你上去。”沈溪准备和他一起走。   “不用。你等下不是还要去见人吗?”许云清走到身后把她按回椅子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镇定自若地又道了一次别。转身从餐厅出去。   他心里带着三分火,走回酒店,一推门,发现下午出去的时候没拉窗帘,房间里暗沉沉地,又懒得开灯进去。   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左右看了一眼,走廊尽头是个露台,摆了桌椅,便过去了。   露台不大,视野倒是很好,远远望出去,落日余晖洒在湖面上,像无数碎掉的金箔。太阳很快落到山那头,月亮被乌云挡住了,只露出一个角来。   许云清背抵在椅子上,湖水里沉着月亮的影子,波澜不惊,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平静一点儿了,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陶立阳的声音。   许云清一怔,情急之下,往墙后面侧开一点。幸好陶立阳在打电话,刷了房卡进屋,并没有发现他。   许云清事先不知道他和自己住在一层楼,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进房间,想起来去年在剧组拍戏的日子。   那几个月的时间,许云清快乐,煎熬,也痛苦,仔细想一想,还是甜蜜最多。   只是逝者如斯,往事难追。然而老天今晚好似偏偏和他作对。许云清尚没来得及从过去的时光中抽身出来,电梯提示音一响,又一位旧人到了眼前。   卫萧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指示牌,走到陶立阳房间前,犹豫片刻,按响了门铃。   “等一下。”   陶立阳听见门铃响,合上电脑,拿过一旁周业成的车钥匙过去开门。   许云清走后,他其实也没胃口了。坚持着把晚餐应付完,沈溪要去和品牌方的人碰面,周业成拉他一块儿去喝酒。陶立阳实在没心情,知道周业成会不高兴,也还是推了。   回到酒店,脱外套才发现,周业成的车钥匙不知何时落在了自己口袋里。   他打电话给周业成,那头笑嘻嘻地说自己在岛上酒吧,商量让他送过去。   陶立阳自然明白,钥匙是怎么落下的,并不吃这一套,让他喝完了酒来取。周业成倒也没多纠缠,说找个人来拿。陶立阳还纳闷他答应得痛快,不似他一贯的作风,门一开看见卫萧,瞬间便清楚,这是给自己添堵来了。   “陶老师,我来拿周总的车钥匙。”卫萧看着他,笑了一下,只是笑容略有些僵硬。   陶立阳很和气问他:“你怎么遇见周业成了?”   “我前段时间去试了周总下部要开的戏。周年庆的邀请函也是周总给我的。他刚给我打电话,就……”卫萧解释说。   这倒能说通了,卫萧的咖位本来不应该在受邀之列。   “戏试上了吗?”   “试上了。”   “那就好。”陶立阳把车钥匙递给他。卫萧接了钥匙,神情有一点失落,一双眼睛还在他身上转。   这孩子傻乎乎的,被人当筏子也不知道。陶立阳看他可怜,一时心软:“进来喝口茶吗?”   卫萧连忙用力点头:“好。”   陶立阳找了茶包出来,见卫萧拘谨地坐在沙发上,便问他下部戏是什么题材。   卫萧讲起戏来放松了些,一面喝茶,不时又偷偷看他一眼。陶立阳假装没发现,听他说要拍的是背景设定在唐末的历史剧,便推荐了两本书给他。正聊着,门又响了。   卫萧离门口近些,自觉起身便去应门。   陶立阳以为是酒店的服务生,刚想问有什么事情,就听卫萧叫了一声:“许……许老师。”   陶立阳心想卫萧还真是犯傻,磕磕巴巴地,明明没事,也显得心虚了。实则自己也慌了,手差点把茶打翻。   许云清皱起眉冷脸打量卫萧一眼,卫萧摸不清状况,下意识往旁边侧开。许云清顿了片刻,走进来,却也没说话。场面一时便僵住了。   卫萧在门边呆愣着,进退维谷。气氛凝固几秒之后,陶立阳开口道:“卫萧……”   他原意是提醒他先关上门,走廊上不时会有人路过。结果不知触及哪个点,反而惹到了许云清,目光扫过陶立阳,生硬打断,转头对卫萧说:“麻烦你回避一下。我和他有话要说。”   卫萧听他这么讲,还有些在状况外,询问地看着陶立阳。   许云清注意到了,不等陶立阳开口,勾了下唇角,眼神更冷了。语气反而温和下来:“怎么,你们还有事没忙完?”   卫萧总算反应过来,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沉默着,快步从房间离开。   卫萧一走,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唯一还听得到挂钟摆动的声音。   陶立阳走过去把门关上,许云清站在灯下一动不动,简直像一尊雕像。陶立阳心里暗自叹气,许云清这样一言不发,他猜不透也不想猜,只能佯装镇定,开口声音不自觉就有点僵:“你找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许云清蓦地转头看过去,他想陶立阳怎么会这么问他?   他在露台上,看卫萧许久都没有出来,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呼吸都不能顺畅了。   柳临、周业成、卫萧,还有那些许许多多他或听说过,或见过的,和陶立阳有过纠缠的人的身影,在他眼前不断地浮现重叠又黯淡。等他回过神来,早已敲响了房门。   许云清已经许多年,没有像刚才那几分钟一样狼狈过,现在陶立阳竟然一脸平静地问他什么事。   陶立阳见他神色难看,又不说话,皱了下眉:“你……”   “我什么事?”许云清盯着他,眼睛像火烧一样,咬牙切齿,“那个走了又是这个。陶立阳,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肯清闲是不是?!”   陶立阳没成料到他甩出这样一句话来,一时间简直错愕。回过神来知道他是误会了,只是今晚一场闹剧,接着又受这无端的指责,心里不免却也起了火,脱口道:“是又怎么样?我们一早就分手了,你站在这里是凭什么?”   许云清脸色刷地就白了,整个人晃了一下。   “好,你说得对。”他冷笑着点点头。头痛得厉害,简直到了胸闷气短的地步。许云清明白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他不可能在这里把药拿出来。用力咬着唇,扭头就走。   到了门边,拉开房门,外面的走廊猩红的地毯,刺得他眼睛疼。   “你今晚非得找个人陪是吧?”许云清心一横,狠狠又把门甩上。冷笑着看了陶立阳一眼,语意不明地说了句行,下一秒,伸手就把外套脱了。   陶立阳本来被他气得都不轻,眼下急忙上前去按住他解衬衣纽扣的手指:“你闹什么?”   许云清触及到他掌心的温度:“怎么。他们可以,我,你又不敢了?”   他语气是镇定的,指尖却微微地抖。陶立阳看他这个样子,气又心疼:“许云清,我现在真的有点恨你了。”①   “哦,是吗?”许云清颔首,慢条斯理说,“那挺好的。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他语气很认真,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你当然恨我,不然也不能这么折磨我。”   许云清微微一笑,毫无预兆,拽着他衣领,直接便要吻上去。   陶立阳偏头避开,呼吸重了。在许云清失神的当口,反手按住他肩膀,一把将他抵在门边,伸手捏着许云清下颌。对视半秒,偏头用力地吻了住他的唇。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两章,前面还有一章,别看掉了。①:陶立阳说这句话,是因为四十章分手的时候,许云清问他恨不恨自己。 第55章   亲吻很快被撕咬所取代。   陶立阳将许云清压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可以品尝到对方嘴里的血腥气。他们抬手去脱彼此残存的衣物,动作急切,像渴了很久的瘾君子。   陶立阳微凉的手指,从他的脖颈一直滑到锁骨。许云清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挣了挣。陶立阳加了点力气,按住他肩膀,不许他动。另一只手顺着已经碰到的细链子摸下去,很快就抓到了一枚挂在脖间的小小圆环。   陶立阳自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一怔,许云清一时挣得更厉害。直到一枚同样的金属圆环,从陶立阳领口掉出来。   两枚戒指轻轻撞了一下,发出细碎的一声响,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瞬间,许云清像是忽然被卸掉了气力,把头偏向一边,不肯再看他。   陶立阳一时说不清什么感觉,心里像被抓了一把,痛又痒。一只手去摸他柔韧的腰线,低头又吻许云清的喉结,沿着他光滑的脖颈细密地印下吻痕,直到吻住心口的戒指   许云清顺从地仍由他抚摸自己,呼吸不太稳,腰也软下去,因为疼痛,微皱着眉。   陶立阳察觉到他轻轻抽了口凉气,吻他的同时,手上愈发轻下来。忽然听见许云清哑声问他:“我走了,你找过别人吗?”   他声音低得很,起先陶立阳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心里有点发酸,嘴上却说:“你不是都看到了?”   许云清就嗯:“是,都看到了。”声音闷闷地。   陶立阳动作没有停,衔着他耳垂轻轻咬:“你在乎吗?”   “不在乎。”许云清说。   陶立阳很轻地笑了笑,同一刻,手指撤了出来……分别这么久,许云清多少有些不习惯,轻轻咬了下牙,又尽量放松自己,接受也纵容他。   “没有。”被彻底接纳之后,陶立阳低头吻许云清的眼睛和眉心,声音温柔,“没有别人,只有你。”   睡到后半夜,许云清醒了。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落进来,给地毯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银边。许云清侧了下身,揽着他腰际的手臂很自然就收紧了。陶立阳的唇贴着他脖颈,声音含糊:“你又去哪里?”   许云清没回答,陶立阳半梦半醒地,手指在他腰上那一小块肌肤打转:“怎么了?睡不着?”   许云清起先总不肯说话,陶立阳又试探着小声问他:“痛?”   “不痛。”许云清回过神来,反手推他心口一把,坐起身,声音总是带了三分羞恼。   “好了好了。”陶立阳被他这样一推,睡意统统都褪了。拽着许云清手腕又把他拉进被子里,探过去压了压被角,“别闹,你也不怕着凉。”   许云清被他牢牢抱着,倒是安分了。贴得这样近,彼此的身上的温度,乃至心跳都能感觉到。春寒尚未完全褪去,他们静静地依偎着,透出一点暖意来。   陶立阳手指慢慢抚摸过许云清的脊背:“感冒好了没有?瘦了这么多。骨头都摸得到了。”   “那你别摸。”许云清低声说。   陶立阳反而笑了,把他往怀里又圈了一圈。下巴抵着他肩膀,看见他侧颈上有个隐约的吻痕,心痒得很,舌尖慢慢摹过去。许云清低低地哼了一声,因为痒而微微颤栗,陶立阳又拿牙齿轻轻衔他肩窝的皮肉:“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说什么?”许云清闷闷地应声。   陶立阳闻言扭过他肩膀:“你不许和我装傻。”   许云清垂着眼睛,沉默好半天,低声说:“我困了,累得很。你让我先睡行不行?”   陶立阳蹙了下眉,许云清却轻轻捏他缠在自己身上的指尖。这样刻意示弱,陶立阳*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让步:“那就先睡,天亮了,咱们谈一谈。”   许云清含糊地嗯了一声,陶立阳只当他答应了,也只能当他答应。心里却总还是有点火在,便凑上去用力吻他。感觉到许云清回应,尝过他舌尖的甜味之后,才肯放开。   无奈地摸摸许云清被汗略微浸湿的头发:“睡吧。”   说要睡,一时半会儿,却谁也没有睡着。各怀心思,都不说话。总又过了一个来钟头,陶立阳才再睡过去。许云清一味假寐,听见他渐渐呼吸平稳下来之后,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   陶立阳说要谈一谈。谈什么呢?   往事种种,就如同缠绕着的线,从蔓延出来,每一毫厘都是错的。想理清楚,总要归到线头上——那个他想忘了,却始终也忘不了的噩梦里去。他根本无从面对。   许云清想到就觉得冷,虽然记忆中,分明是个夏天。他不自觉往陶立阳身边靠了靠,只一瞬,又挪开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冲动之下,稀里糊涂地上了床,而今没办法收场。可如果回到几个小时前,他只怕也无法做到熟若无睹,不来敲这扇门。   羝羊触藩,跋前疐后。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失去陶立阳,已然成了他另一个梦魇。   许云清疲惫不堪。偏过头去,手指隔空描过陶立阳眉眼的轮廓。   索性先陪他睡到天亮。许云清什么都不想再考虑了,至少今晚,多一秒是一秒。依偎着有情人,总归该做个好梦,求得片刻心安。   可是他阖上眼睑,许久无法入眠,胸口闷得难受,半边头也疼。许云清知道,这是因为没有吃安定的缘故。   他心里不愿意在这里吃药,但又很想抱着陶立阳睡一个好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将陶立阳的手从腰上挪开,蹑手蹑脚下了床。   许云清抓了件睡袍披上,赤足踩在地毯上,借着月光,从丢在地上的外套里把安定摸出来。干嚼了两粒,还是闷,想一想又倒了几粒在手心上。还没来得及吞下去,就听见陶立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干什么?”   他仓皇地转过身去,药片从没有盖好的瓶子里滚落一地。陶立阳猝然按亮床头的灯,大步走到他面前来,一把夺过许云清手里的药瓶:“地西泮?你吃这个做什么?”   许云清心口起伏两下,半晌道:“失眠。”   “失眠?你刚才吃了多少?”陶立阳目光灼灼盯着许云清,又记起来上次在医院碰见他,也是在吃药,现在想来根本就不是感冒。   皱眉看了一眼手里的药瓶,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陶立阳知道也亲眼见过有些人虽然不吸毒,但把各色镇定的、镇痛的药物,混着大剂量地吃。吃出问题,送了命的也不少。   刚刚许云清下床他就看见了,一口气吃这么多药,看样子也不是头一回了。   陶立阳情绪勉强压抑着:“你吃这个多久了?一次吃多少?云清,你知不知道,这玩意儿吃多了会上瘾要出事的。”   许云清抿着唇不说话。陶立阳强耐着性子给了他一分钟,见他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又气又急,想起来以前见过那些用药过度的人,语调也就控制不住了:“哪个医生准你这么吃的?沈溪知道吗?你这哪里是失眠,你这是在嗑药!”   许云清被他看见,已经无措而窘迫,现下陶立阳这样疾言厉色地质问他,实在心虚难堪得很,情急之下抢回药瓶:“我就是嗑药又怎样?需要谁知道?不用你来管我!”   他不过色厉内荏,药瓶捏在手里几乎要碎掉。只是话出口,也就收不回去。   陶立阳感觉整个房间的氧气都在一瞬间消失了,他看着许云清,白皙的脖颈上,还带着自己几个小时前留下的吻痕,在灯光下无处遁形。床铺的余温都残留着,不久前耳鬓厮磨的人,现在对他说,不用他管。   “不用我管,当然不用我管。”良久,陶立阳声音沉下去,带着颓败,“许云清,我哪里能管你?我不过是一个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竟然妄想,我们可以谈一谈,聊一聊以后。现在看来,也不用等到天亮了,我等多少个天亮,你都不会想要和我谈……”   他毫无生气,垂眼看着落了满地的药片:“我不想承认,但你也知道的。你今晚来跟我闹这一场,我其实很高兴,我觉得我在你心里,或许有那么丁点位置在……只是现在我明白了,全是我痴人说梦。你压根不在乎我,只是见不得我和别人在一起……我就像你小时候不值钱的玩具,你从不想要,但别人捡起来你就不乐意。一定要抢回去,再被你亲手扔掉……不,不对。”陶立阳顿了片刻,摇摇头,“甚至都不用你争,不用你抢,我在你面前,永远成不了器,既丢底线,也没骨气。你一个眼神,我全乱套了,什么不是由你说了算,命都可以给你……可你也不稀罕罢了……你没有一点点在乎过我,更不爱我。”   又是这句话,许云清脑子嗡了一下,他不爱他。上次分手时,也这样说,这简直像一个诅咒了。   “我不爱你?”许云清手一松,药瓶落下去,整个人晃了晃。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办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许久抵着身后墙壁笑出声:“是......我一早就说过了。我不爱你。我怎么可能爱你?”   他笑过之后,无话可说了。   弯腰捡起在纠缠中散得到处都是的衣物,陶立阳今晚太用力了,背还隐隐痛。两人衬衫的扣子不知怎么被缠到了一起,明明很容易,死活都解不开。许云清手顿了一刻,面无表情猛地扯开。发出刺耳的裂帛声音。   许云清撑了下地毯站起来,手一直在抖,依然有条不紊地穿上衣服。与陶立阳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停了片刻,但是没看他。唇角勾了勾语气淡淡:“陶立阳,你说得对。我不爱你。我从当年在小剧场第一眼看到你,就恨你。”   作者有话说:   稳住,莫慌。 第56章   门关上那一刻,陶立阳就后悔了。   他想去追他,追到门边,又迟迟不敢去开门。最终也只是懊恼地垂下手去。   他的确后悔,可甚至不知该从何悔起。   从许云清走出门?从他看见药瓶?……还是从他偏头吻住许云清唇的那一刻?   今晚的一切都是错的。   陶立阳单手挡着脸,顺着门框,无力地蹲下去。   他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上床,但不能也不应该是许云清。可更悲哀的是,陶立阳发现,即便一早明白这一点,他也从来拒绝不了他。   许云清在走廊上站了许久,总算勉强回忆起自己是住在哪个房间。刷房卡开门之前,他踌躇了,侧过身去,看着自己刚刚走出来的房间。隐隐期盼着什么,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总得有一个人让步的,许云清煎熬着。   他说谎了,他明明那么爱他。分手后的每一刻都是折磨。何必还要再赌气,让彼此都难堪,好的爱情哪里会是这样?   他抿了下唇,疾步奔回陶立阳门前,空荡的走廊里,许云清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只是再要去敲门的时候,又记起了陶立阳刚刚说的话,‘你这是在嗑药。’   他从没有在陶立阳脸上见过那样失望的神色。   像是寒冬腊月,一盆凉水迎头泼过来。许云清打了个寒颤,其实也没错,可不就是嗑药吗?他抬不起手了,从未如此强烈过的羞愧感,牢牢地包裹住他。   他们已然隔了那么多晦涩的往事,他不肯再把这样窘迫的自己,袒露在陶立阳面前。   许云清心下拿定了主意。很轻地抚摸过房门,幻想是在抚摸过门后人的面庞。他还看不明去路,但眼下总得先把药戒掉。   许云清深吸一口气,回房间沐浴换了衣裳。到渡口的时候,白昼将至,湖水与远处群山相接的尽头,能看见很亮的晓星。他乘了最早的一班船,上岸之后,去停车场取了车,径直开到了康兴医院。   神经内科的睡眠中心在内科楼二十层。他上次拍完广告昏迷被送到之后又来过两次。医生建议他的情况,最好能加上物理治疗和心理疏导。物理治疗,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心里疏导,他也不肯。戏又开拍在即,最后只能开药给他。   医生开的安定,实际早就吃完了。但对他来说,要搞到新的并不是难事。许云清在电梯里想了想,要怎么和医生说自己用药过度的事情,又不免想到,如果医生坚持要他去心理科该怎么办?   一朝被蛇咬。他觉得厌恶又恐惧。许云清何尝不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偏偏有一部分症结就在心理医生上。这是病态的,他自己明白,可他没有办法,甚至不敢去接一个心理医生的角色①。   许云清看着电梯金属门上自己模糊的影子,刹那间,他又想起陶立阳。他想尽快解决了这桩事去见他,念及此,他被迫生出一点勇气来。   康兴的心理科决计不能去,许云清衡量着,换一家医院,或许他可以勉强着试一试……   其实还是游移。许云清安慰自己,戒断药物没有那么难。不到那一步,他何必先恐惧。   思索中,电梯已经到了。   时间尚早,医院里并没有太多人,服务台值班的护士在吃早餐。许云清来之前,在路上已经给医生打过电话,确认他早上有时间。往常这些事情都有助理和沈溪操心,大概是头一回接到他自己的预约电话,医生有点不自然地犹豫了一瞬,才说好,许云清当时却并没有留意。   沿着走廊左拐,远远望见诊室的门开着。   他曲起手指在门框上扣了一下,呼了口气走进去:“张医生……”   医生正在和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说话,闻声抬起头:“许先生,你到了。沈小姐没和你一起来吗?”   许云清并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盯着另一个男人。   那人年岁已经不小了,半边头发花白,脸上有很深的皱纹,他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副院长、心理科主任:苏良。   从知道苏良到康兴医院的那一天起,许云清好几次梦见与他狭路相逢,每一次醒来,都冷汗涟涟。②   他试图给卢茵转院,但没有合适的理由。自己的失眠也想换家医院治疗,可康兴的确是私立医院中保密性最好的一家。沈溪那里,他不知道怎么编由头。   一涉及到往事,许云清就全然失措,谎都不会撒了。索性康兴够大,要遇见苏良,也不容易。   又或者,许云清偶尔也会想,这些可能都是借口。他其实也想见一见苏良。想知道全身而退的始作俑者,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今天他真的见到了,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许云清急促地呼了两口气。在苏良站起身开口前,勉强对医生道:“张医生,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不用和我经纪人说。”   许云清跌跌撞撞地转身跑出去。很快他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他沿着紧急通道慌不择路地往楼上跑,一直到顶楼无路可去了,才停下来。   苏良很费力才磕磕绊绊勉强跟上他:“小凝!”   前面没有路了,许云清避无可避。看着隔了两步远的苏良。他的确老了,但眉宇间还能看出昔年的痕迹。   那一刻,许云清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那时多大,七岁还是八岁?他被卢茵抱着,站在窗户外头。从窗帘的缝隙,看见心理科诊室里苏良握着许棋明的手,他们神情激动地在争论着什么。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苏良忽然上前抱住了父亲。头抵着他肩膀,他好像哭了。许棋明半晌,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神情很难过。   许云清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是没由来得觉得害怕,卢茵在发抖,用力箍着他。他小声叫卢茵,妈妈,我痛。   卢茵却一下子把他扔在地上,冲了进去。他被摔得很痛,碎石头划破了他的手,血一直流。他抽噎着站起来。医院里已经吵嚷开了,卢茵在诊室里,疯了一样,把手边能摸到的一切东西往地上砸。   许云清吓得大哭起来,许棋明狼狈地转过头,看见了门边小小的他。   后来的一切,像一部八倍速的黑白默片。好多细节他都记不清了,唯有结尾格外的清晰。   精神病院里,许棋明躺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皮肤泛着青白色。脖子上有很深的勒痕。他上前去轻轻推他,想要叫醒他,自己却发不出声音。许棋明也始终没有睁开眼睛,额头上,手腕上,没有愈合的伤口,血不停地渗出来,流啊流,一直流到了他的身上……③   恐惧像潮水一样快要将许云清淹没了。他有一瞬间,很想从楼梯间跳下去。挂在项链上的戒指,随着他转身从领口落出来。许云清余光看见戒指上微弱的光,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表。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苏良。   “小凝。”苏良踌躇开口。   “你别叫我!”许云清提高音量,“你有什么资格?”   苏良神色哀伤地看着他,眼神带着怀恋。许云清知道他想通过自己的脸看见谁,这让他觉得恶心。   “滚。”许云清冷声说,“我不想看见你。”   “小凝。我没有其他意思。”苏良想要上前一步,又在许云清冰冷的目光中,狼狈地停下来,“我看到你的病历了。叔叔只是……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好啊。”许云清说,“托你的福,幼年失怙,改名换姓,背井离乡。还能更好吗?”   苏良枯瘦的手一直在发抖:“我……我对不起……”   许云清打断他,嘲讽地笑了笑:“对不起?既然对不起,不如去陪他啊。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①:角色的事情见第七章 ;②:苏良:第三十二章、第四十五章;③:第二十九章暗示过 第57章   闹铃准时响起来。不依不饶地重复了两遍。   陶立阳捏了捏鼻梁,他在地毯坐着,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一动,才发现腿都麻了。慢慢走回卧室去把手机捡起来。   调这个闹铃,本来是为了去陪徐安茹和陶成吃早餐。结果昨晚来了这样一出,自然也没心情了。实在心烦,整个人像是走在一团雾气里,什么都看不清。   他抓着手机想了半晌,看一眼时间,先给沈溪打了个电话。   沈溪像在户外,声音很清明。接到他电话有点意外:“立阳,怎么了?”   陶立阳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你知道云清在吃安定吗?”   “你等等。”沈溪顿了片刻,和那头谁说了句抱歉,走到旁边才答他:“我知道。”   陶立阳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你知道?你知道你也由着他,不劝劝?”   “你吃枪药了?一大清早冲我吼什么?”沈溪一时都愣了,“我怎么没劝?你当他是刚出道的小明星,事事能由经纪人做主呢?”   陶立阳也明白是自己失态了,低声说了句抱歉。   “是出什么事了吗?”沈溪倒也没介意,有些紧张地问他。   陶立阳犹豫了一下:“没出什么事。”   “那你又从哪里晓得的?”沈溪松了一口气,不待他回答,压低声音,“立阳,我这边有品牌方的人等着,现在不方便和你说这个。晚上我打给你吧。”   陶立阳听着对面的忙音实在无奈地很,但又不能再拨过去。便给沈溪发了条信息,说许云清状态可能不大好,让她事情完了记得去看看。   沈溪是真忙,过了许久才回句好。又说如果他方便,可以帮着提一提安定的事情,他们关系亲近,他说恐怕比自己管用。   陶立阳看着信息,全然不晓得应该怎么回复。   提一提?就是已经提了,才惹出一场风波来。关心则乱,赌气话也说了不少……话里面有几分是内心真实所想,陶立阳也说不清楚。   他用力甩了甩头,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先下岛算了。留在这里,一不小心,说不定又碰上。即使他现在担忧,也不敢再冒然去见许云清了。害怕又横生出什么枝节,也想不出,昨晚之后,他们还能以什么面目相见。   陶立阳沉吟片刻,换好衣服,便去前台退了房。   昨晚不少人恐怕都是通宵玩乐,一大早地还有人醉醺醺地从酒店外进来。大堂左边的沙发上,坐了个男人,看起来年纪很小,还像个学生样子。一直牢牢地盯着电梯口。见到陶立阳出来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站起身,似乎又忐忑着不敢上前来。一直到陶立阳都走出去,才赶紧追上来。   “陶老师,陶老师,等一等。”   陶立阳听见声音停下脚步,看着冲上来的人。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但想不起来:“你哪位?”   他不耐烦,脸色就难看。来人很紧张,只差鞠躬了:“陶老师,你好。我叫李韧。”   陶立阳听到这个名字想起来了,《长夏》的编剧兼导演。《长夏》在电影节上拿奖的时候,李韧就站在许云清旁边。   他略微缓了神色:“有什么事吗?”   李韧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那个……我是你的粉丝。”   “粉丝?”陶立阳挑了挑眉,“我还是头一回看见粉编剧的。”   李韧以为他不信,急切道:“我真是。你写的每一部戏,市面上有的,我都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你以前写的那些舞台剧、话剧,能找到录影的,我也全部都看了。就是有些画质不太清晰……”他一面说,表情深以为憾,“不瞒您,《长夏》都完全是受了你的影响拍出来的……哦,《长夏》就是我……”   “我知道,我看过。”李韧一副还要解释给他听的样子,陶立阳打断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现在找我是什么事?”   李韧诚恳地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想见见而已。我真的很喜欢你写的本子。”   “所以你就一直在大厅等?”纵然心情不好,陶立阳也实在觉得好笑,“你既然认识……”他顿了一下,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只是道,“我的联系方式应该没有那么难弄到吧。”   李韧直愣愣道: “我有你号码,我就是觉得打电话不够诚恳。”   陶立阳一时苦笑不得,他对《长夏》那部电影,其实颇有些偏爱。不论是因为电影里很浓厚的他自己的风格还是因为许云清。连带着李韧,他也讨厌不起来。就又和气地笑笑:“你说是我粉丝,我实在不敢当。大家算同行,想交流随时都可以。要是有机会能合作,我也很乐意。只是现在有点事,我得回市里了,今天恐怕是没有功夫和你深聊。”   “现在就走啊?”李韧一愣,又自告奋勇,“那我和你一块儿走一段行吗?我现在没事。”   从酒店到港口虽然算不上太远,总也得走一刻钟。陶立阳怕他尴尬,话题都围绕着电影聊,不可避免地,自然又谈到了《长夏》。   “其实《长夏》也不全是我写的。”听陶立阳夸了几句,李韧不好意思地说,“我最开始拿出来的版本,和最后拍出来的这个,差挺远的。大部分都是许老师重新改的。我想在编剧那里署上他名字,他非不同意。拍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导戏,以前在学校里面都是小打小闹,好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全靠有许老师在。”   “云清?”陶立阳知道这个许老师不会有别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   李韧连连点头:“《长夏》真的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才会有的产物,只是有些情节我写出来,多少有些不对味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就是不晓得怎么处理,偏偏许老师一改,立刻就好了,真是神了。我还问许老师呢,他说你们以前念大学的时候一起排过舞台剧……电视剧和电影倒没怎么见你们合作过,真可惜……我觉得吧,许老师好像真挺懂你的……”   李韧说完大概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抓了抓头发,很尴尬地笑了笑。   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讲,陶立阳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误打误撞还是旁观者清?心下苦笑:“你是怎么找到他接这部戏的?”   “不是我找的许老师。我当时拿着《长夏》的剧本到处往影视公司送,没人理会我。是后来许老师无意间看见这个本子了,就给我了个机会。”李韧讲起来,也仍然是满脸感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陶老师。《长夏》当时有好多现场拍摄的花絮,粗剪了一个幕后纪录片留作纪念的,您要看吗?”   因为这一席谈话,陶立阳始终心神不宁。李韧实在愣头青,说话不看一点眼色,偏偏句句都砸在他的七寸上。   他有些走神,回家路上开错了道。颇花了一段时间才转回正路。开下立交桥,前面又一个岔路口。往右边是回小区的方向,往左边……陶立阳看了一眼路牌,再开两公里,就是N大。他迟疑了片刻,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转了方向盘。   “立阳。”陶立阳在生物学院楼下等了一刻钟,听见身后柳临的声音。   陶立阳转身看着他,笑了笑。   “怎么了?”柳临带着点打量,问他,“急着找我什么事?周年庆不是还没结束吗?”   陶立阳定一定神:“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   “你表情这么严肃做什么?”柳临像是有所察觉,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在陶立阳开口前忽然打断他,“不管什么事,陪我吃顿饭再说可以吗?我昨天回来一直在实验室,等会儿还得再去。”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多少为自己耽误了他工作有些愧疚,颔首:“好,你想吃什么?”   “就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馆子吧。我现在也不能走远了。”柳临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你等我一下,我把衣服送到学院前台就走。”   快到午饭时间,学校附近的餐厅都很拥挤。到街尾,才找到一间人稍微少点的云南菜。用餐时两人都反常地沉默,陶立阳是因为心里有事,他想柳临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他吃了小半碗菠萝饭就放了筷子。柳临胃口倒不错的样子,甚至还喝了两碗薄荷羊肉汤。   陶立阳的车还停在学院楼下,吃过饭,沿着N大的林荫道往回走。   “以前来过N大吗?”柳临问他。   陶立阳微微有点走神,想了一下:“没有,你们学院还不大好找,刚才问了好半天。”   “念大学的时候呢?”柳临路上遇见个同事,打过招呼又才微笑看他,“这里离戏剧学院挺近的啊。”   “我当时在另外一个校区。也没有朋友在这边。R大倒是常去,唐冉在那里。”路上不时有踩着单车的学生经过,陶立阳把他往里轻轻拉了一下。   “你和唐冉关系很好?”   陶立阳点头,“矫情一点讲,他大概算我最好的朋友?”   “那许云清呢?”柳临毫无征兆地问。   陶立阳不知作何表情,柳临便自顾自地说了:“他不一样是吗?”   “怎么提起他了?”陶立阳只能这么答,玩笑说,“还惦记着签名照呢?我回头让沈溪寄一打给你。”   这个玩笑不够诚恳,柳临却也跟着笑了。这时已经到了人工湖旁边,他们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柳临看着不远处的湖面,N大养了天鹅,懒洋洋地游来游去,划出一圈圈的水波:“你想和我说什么?”   陶立阳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我没有立场和你讲这句话,但我又觉得还是得和你说清楚比较好……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吧。”   柳临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挑挑眉:“我今天接到你电话还在想呢,这好像是你头一回主动找我。下楼的时候就琢磨,要么是你想通了,决定和我试一试,要么就是……现在看来是后一种了。”   “不是你的问题。”陶立阳说。   “当然不是。我知道我很好。”柳临神色坦然,顿了顿问他,“是因为我想的那个理由吗?”   陶立阳看着经过湖边赶着去上课的学生,恍惚想起他和许云清念书的时候,也有不少这种睡过头,一路狂奔去教室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年轻,幻想着未来每一刻都是好的……   他沉默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柳老师,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我不是……所以我们不合适。”   “自谦了,你在我面前比谁都聪明的。是我没办法成为那个让你时常犯蠢的人才对。”柳临伸了个懒腰,“你不用抱歉,真的。本来一开始你也和我说了,咱们只是交朋友而已。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咱们也还算是朋友吧。”   “如果你愿意,当然。”   柳临唔了一声,玩笑说:“不容易,决定权到我手里了。那我考虑考虑……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柳临偏了偏头:“你来找我说清楚,是因为,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陶立阳抿抿唇,很坦诚地告诉他:“可能得不到。”   “这样我也能输?”柳临唇边噙着一点笑容。   “不是你输了。”陶立阳说,想叹气,又觉得咎由自取,无从叹起,“是我没有赢过。”   离开N大时间还早,只是中途下起了雨,又遇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陶立阳身心俱疲,洗过澡,在冰箱里翻找了一阵。找了盒不知什么时候买的速冻披萨扔进微波炉里叮出来。只是吃了两口,又觉得撑了。   他惦记着许云清的事情,打算给沈溪去个电话,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难怪一下午都安静得很。充上电再联系,沈溪那头却始终在通话中。   陶立阳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别的事能做。与其心乱,想一想索性先去书房继续写剧本。他开机之后习惯性地先检查了一下邮箱,发现李韧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附件里便是幕后纪录片。   剪辑很粗糙,很多画面也晃动得很厉害,能看得出来,的确只是做个纪念而已。   陶立阳把画面缩小当背景音,一面继续写。他写剧本的时候不大会受干扰,听到许云清的声音,就停下来看一看。   前面都是些拍摄的花絮,就像李韧说的,整个的拍摄的节奏,其实大半是许云清在把握。也有好多个镜头带到他,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甚至地上,和李韧商量怎么修改下一场戏。   这样的场景在某种程度上是熟悉的。   大学时候,他们也常常这样,在小剧场找一间空的排练室,改剧本、对台词。两个人一呆就是一整天,到月上中天,才一道去学校后门吃一份夜宵,并肩回宿舍去。   许云清亲手改出来的剧本,当然能够最大程度地还原他的笔触。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他的灵感来源,是他的缪斯,也是那个陪他写下每一个字的人。   陶立阳压了压眉心,去客厅倒了杯水回来。进度条已经进展过半,屏幕忽然暗下去。陶立阳愣了一下,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又听见了屏幕里许云清的声音:“怎么不开灯?”   紧接着就听见欢呼声,灯瞬间亮起来,彩带炸开,李韧和同组的演员推着蛋糕出来,七嘴八舌地说:“生日快乐。”   许云清显然事先不知道,妆都还没卸,愣了会儿,笑着说谢谢。   是了。陶立阳想,许云清二十七岁的生日,正好是在《长夏》拍摄期间。那段时间,他因为许云清已经结婚的事情,刻意疏远着。明明一直都记得,拖到晚上,才发了句生日快乐,许云清第二天回复他,也只是很简单一个嗯字。   屏幕上的生日宴还在继续,中途大半的内容都被剪去了。   画面一转,许云清坐在桌子一端的高脚凳上,显然是喝了酒,微醉,一手撑着头。周围还是闹哄哄的,李韧手里还拿着个酒瓶:“许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东西都是他们准备的。我都没给你买礼物。”   陶立阳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人真是实诚到可以。   李韧说着又上前,和许云清碰了下杯子:“……不过我还是要再谢谢你一次,我真的,真的特别感谢你能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把《长夏》拍出来。”   许云清摇摇头:“我不是在给你机会,我是在给我自己机会。”   “为什么?”李韧直愣愣地说。   大概没想到他还会追问,许云清偏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抿了一口酒。久到屏幕外陶立阳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许云清却忽然开口了。   “我有个朋友。”许云清轻声说,目光不知落在遥远的哪一处,“我们毕业那一年,他想自己拍一部电影。那个剧本我一直很喜欢,我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其实是先看到了那个剧本……但是剧情很不讨巧,市场不会接受,所以他拉不到足够的投资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去拍……我知道这件事情,就很想把这笔钱凑给他,帮他实现这个心愿——虽然他其实不缺钱,只是倔,不肯和家里开口。”   许云清说着就笑了:“然后我就去接了一部特别蠢的偶像剧,剧情真的太扯了,我至今没有勇气看第二遍。但是片酬还挺高的,对我那时候而言。”   陶立阳愣住了,手里的杯子险些落下去。   他知道许云清说的是哪部电视剧,的确很糟糕。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关键在于,许云清当时为了去拍那部偶像剧,放弃了某位名导新电影里男二的角色——对于一个刚刚从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那是不可错失的机会,要是运气好,甚至可以一举在电影圈打出一点名头来。   刚出道时候的作品,几乎可以决定一个演员往后的职业生涯。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为这样,许云清出道就被市场定义为了拍快餐偶像剧那一类型的艺人,后来又花了很多年才成功转型,在电影圈勉强站稳脚跟。   当年陶立阳就曾经为许云清这个近乎诡异的选择疑惑过,只是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些尴尬了,他没有去问他。而且他知道的时候,许云清已经连合同都签好进组了。   陶立阳从来不晓得是这个原因。   “其实我拿到了片酬,也没有勇气和他讲。当时我们……”许云清有些醉了,神志不太清醒,想了想,又没有接下去,顿了一会儿又才说,“总之拖拖拉拉的,当我打算好要给他,已经错过时机了。后来这件事情,就算了......那笔钱我也一直搁着没动,上次我看见《长夏》的剧本,我就想,要不用来拍这个吧……这么多年了,也算平一平我的遗憾。”   他又喝了一口酒:“但其实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我一直都在做蠢事,回不去了,就骗骗自己。”   许云清把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周围人因为他的讲述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有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许老师,您朋友是……不在了吗?”   “啊?”许云清愣了一愣,然后就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他只是不在我身边了而已,因为我不好……但他很好,一直都很好,以后也是,每一天都会顺利,永远都开心……”   他声音越来越低,陶立阳哪怕把音量调到最大都不能完全听清。许云清因为醉意一手支着头,脸色微微泛红。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又好像是记起了什么,偏头看了看还没拆封的生日蛋糕,伸手够了一支蜡烛过来点燃,然后微笑着闭上眼睛轻轻吹灭。   陶立阳想许云清可真是个傻子,哪里会有人把自己的愿望许给别人的呢?这怎么能够实现?所以他们都还在犯蠢,也都仍然在为彼此伤神。   他注视他,隔着屏幕和两年的岁月,那个一直追问又没有结果的问题,好像终于露出来一点模糊的痕迹来。   但即便如此,在这个瞬间,陶立阳却并不因此愉悦,相反,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难过。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 ’???‘ )比心 第58章   纪录片自动播放到结束,房间里再一次静下来。   陶立阳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中回过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许云清,此时此刻。   他喉咙有些发干,喝了一口水,去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没有摸到,屏幕就亮起来了,铃声显得格外突兀,他下意识地滑下接通建,是沈溪。   “云清和你在一块儿吗?”沈溪径直道。   陶立阳一愣:“什么?”   “没有?”   “没有……他怎么了?”   沈溪顿了一顿:“他人联系不上了。”   “联系不上是什么意思?”陶立阳一凛,声音不自觉就提高了。   “你问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呢?字面意思,就是现在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沈溪语气疲惫不堪,她白天在和品牌方谈接下来的合作,周旋一天,好不容易聊好了,偏偏又来了这样一桩事,“我调过酒店监控了,他天还没亮就走了,什么东西都没带……但是他为什么会大半夜从你房间出去?你今天早上问我他是不是吃安定又是怎么回事?你还和我说没事,现在人都不见了这叫没事吗?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陶立阳大脑一片空白,努力定一定神,抓着桌子的尖角陷进掌心的肉里,用疼痛迫使自己镇静下来:“这些都以后再说,先找到云清人要紧。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陶立阳忍不住开口催促。   “那先去康兴医院吧。” 沈溪终于说,“刚查到云清车停在那里,我才到渡口,也立刻过去。”   陶立阳抓上钥匙,一路压着最高速度往医院开。刚穿过隧道,沈溪电话又来了。   “不用去医院了,云清被人拍到上热搜了。”   陶立阳皱起眉,在路边把车停下来,打开微博,许云清的名字果然已经在热搜上挂着。   点进去有一段视频,拍摄地都是在南方某个城市的机场。许云清行色匆匆往机场外走,视频很短,不到一分钟,许云清也戴了帽子和口罩。但陶立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视频里的许云清看起来状态不好。   “我已经联系上发布视频的人了。是云清的很多年的老粉,她说她在机场看见的,觉得有点像,但又不敢确定。毕竟按公开的行程来讲,云清现在应该在参加周年庆才对。视频是一个小时以前拍的,她怕真是云清,会给他惹麻烦,等人走远了才敢发。主要也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   沈溪烦躁地叹了口气,“这怎么不是,这就是云清啊。他好端端地跑这里去干什么?这地方我听到没听说过……”   “是他家乡。”陶立阳下意识说。   沈溪怔住:“他不是N市人吗?”   “不是。”陶立阳一时也想不通,许云清怎么会突然回去,“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不用问了。你现在去机场吗……那你替我订张票,我和你一块儿过去。”   沈溪短暂犹豫之后答应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没一会儿便把航班信息转给了他,最近一班飞机在三个小时之后。   从这里过去机场只有半个钟头的车程,时间还来得及。陶立阳心里火烧一样,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试着又播了一次许云清的电话,已经由无人接听变成了关机状态。   陶立阳不禁皱起眉。总也联系不上,到了又要怎么找人,许云清这是干什么去了?是因为昨晚他们的争执?……   他不安又焦虑,手机刷了好几遍,也没有看见其他信息。眼看前面要变道了,忽地记起许云清母亲还在康兴医院。许云清的车还停在那里,今天肯定是去过了。难道是去看了他母亲,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回家乡去了?   陶立阳并不知道许云清因为失眠在康兴医院挂诊。这理由咋看之下就显得合情合理,他想着便问沈溪:“你联系过云清母亲了吗?”   “没有。”沈溪正忙着安排人压热搜,“还没来得及,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陶立阳看了一眼表:“你先忙你的,我先去医院问问再说。晚点咱们机场见。”   尽管一早就知道卢茵在心血管内科,种种原因之下,陶立阳还是头一回来这里。晚辈来探望生病的长者,礼数应该要周到。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匆忙之间,陶立阳实在也来不及准备什么。   他在到医院前,已经联系了熟悉的朋友,打听到了卢茵的病房。陶立阳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卢茵,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到如今,差不多也快十年了。他记忆中的卢茵是个温和的人,对许云清也很关心,可大抵是单亲家庭的缘故,这种关心有时候太过,未免显得有些像控制欲……   思索中,陶立阳已经快步走到了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过来应门:“你是?”   陶立阳估计她应该是护工,“我姓陶,卢阿姨是在这个病房吗?”   “对。”那女人点点头,侧开让他进去,“卢姐,有位姓陶的先生来看你。”   卢茵这十年来看起来老了不少,陶立阳却没有心思过多关注这些,开门见山只道:“伯母您好,我是陶立阳,云清的朋友,您见过我的。冒昧打扰您,我是想问问,云清他今天……”   他心里急,没有注意到卢茵的神情,早在陶立阳踏进病房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你来做什么?你给我滚!”陶立阳话没说完,卢茵怒目圆睁,恶狠狠地打断他。   陶立阳愣在当场:“伯母?”   卢茵心口起伏几下,原本倚在床头,索性下了床冲过来推他:“你给我出去!你要是代许凝来说情的,不用白费这个力气。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的!”   她实在激动得厉害,干瘪的手臂不住颤抖,护工啊呀一声,急忙跑过来扶住她,瞪着陶立阳:“这是干什么啊。”   陶立阳一时间万分错愕,偏偏卢茵还在继续说:“你从前哪一次来我家我不是客客气气的,你为什么非得拐带着他走歪路?老子这样,儿子也这样?我是做了什么孽逃不开了吗?”   眼前的场景委实在陶立阳的预料之外,他徒劳地张了张嘴:“伯母,不是……云清他……”   卢茵激动得眼睛都红了,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我看见你们这样的人就犯恶心。好不容易结婚了,为了个男人又离!这么多年了,你们怎么就不能断干净?……他不是说要死在我前头吗?那就去死啊,你们都去!要你到我这里来耀武扬威!”   卢茵一定是误解了什么,陶立阳想。一个个字仿佛在绕着他眼前乱转,陶立阳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他看着卢茵愤怒的神情,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病房里声音太大,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又顺理成章地,陶立阳被请出了病房去。信息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他头上,他有些懵了,但病房门要关上的那一刻,好歹还是记起了自己来此原本的目的,伸手拦住了护工,喉咙发紧:“云清今天有来过吗?”   护工面色诡异地打量他半秒,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陶立阳没有理由在留在这里了,事实上,再不去机场也来不及。千万的疑窦,也不及快点找到许云清重要。他拜托了朋友替自己留意卢茵的情况,匆匆赶往机场。   沈溪已经到了,随行的还有许云清的助理。她在通电话,应该是唐冉。看见陶立阳过来抬了下手。   “嗯,我知道了。”她挂断电话,对陶立阳道,“已经联系分公司的人就近先去了,还没有找到云清。这叫什么事啊,也不和我说一声,电话也打不通,他是能随便乱跑的吗……”   说着,她手机又在响,无外都是合作方打来问情况,沈溪熟练地应付着,说什么事情都没有。结束通话才问陶立阳:“你去过医院了?怎么样?”   “云清没有去。”陶立阳沉默一刻摇头,知道沈溪势必要问昨晚的事,删繁就简地说了。他不确定许云清愿不愿意让沈溪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说得格外简略,隐去不少细节。   沈溪还要追问,机场广播通知检票了,陶立阳揉一揉眉心:“等找到云清,一切以他说的为准……沈溪,我明白你着急生气,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从机场出去,已经接近午夜。许云清在机场被拍到之后,就再也找不见人。分公司先过去的两个同事来机场接他们。   “我们在周围打听了,暂时还没有找到许老师。也已经去交管部门联系熟人了,如果一直找不到人,明天上班可以去调市区的监控。沈姐你也别太着急了。”来人有一个与沈溪相熟,“许老师也许就是散散心,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沈溪勉强嗯了一声,从许云清联系不上到现在也就不到一天的时间,外人看来或许是显得小题大作了些。但许云清从来不是没有轻重任性胡来的人,她当许云清经纪人以来,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种情况。再加上许云清最近的精神状况又实在不算太好……   “还是咱们先找吧,事情闹大了不好。”   许云清公众人物,又正当红,随便多闹出点什么动静来,都怕媒体胡乱发散。真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她拿过送来的粥随便吃了两口:“现在关键是,云清能去哪里……立阳,这真是他家乡吗?”   陶立阳偏过头,晃眼看见后视镜里自己的脸,眉心是紧紧地皱着:“应该是,但我也只知道这个……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许云清不会莫名其妙来这里,总是有目的地在。他们不了解,卢茵应该能举出几个地方来。只是她下午反应那么激烈……陶立阳想了一想,还是请医院的朋友先替自己去联系下午在卢茵病房见到的护工。   等了半个来小时,他才接到回电,是下午见到的女人,声音有点警惕:“喂,陶先生,你找我?”   陶立阳原本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尽力试一试。谁知对方听他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卢姐说过,他们家以前好像是在市中的家属院住……”   他们连夜赶了过去,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明白是几栋几户。敲门无人应声,撬了门进去,满满都是灰尘,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许云清也并不在这里。   又绕着附近找了许久,那护工想到的其他几个地方同样没有人。在寻觅中,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一夜过去了。   “还能想到其他地方吗?”陶立阳开口,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   “我也不知道了。”护工道,“陶先生,我也和卢姐说明情况了,她不肯说,倒把我骂了一顿。说云清死了也和她没关系……”   陶立阳叹了口气,母子俩关系本就不睦,昨天他又贸然去了,卢茵不肯配合实在意料之中。他一时间简直怨恨起自己的莽撞来。   沈溪已经准备去调市区的监控了,陶立阳正要挂断电话上车,猛地记起来,卢茵骂的那句话, 老子这样,儿子也这样。   他心念一动:“云清父亲的墓地在哪里,你听说过吗?”   “没听说过……哎,你等等。”那头想了一会儿,“卢姐好像提过一句,在他们乡下老家的后山上。”   天色阴沉,像要下雨了。   许云清抱着膝盖,蜷缩坐在墓前,依靠着冰凉的石碑,因为生得高,这个姿势看起来有点委屈。   委屈?   他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小孩子可以经常觉得委屈,总会有人安慰。但他的童年结束得太早,在亲眼看见许棋明尸体的时候,就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很多很多年了,他刻意回避着过去的一切,尽管时时都在他的睡梦中重现。许云清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医院离开的。有一阵他觉得地上到处都许棋明的血,他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印子。   浑浑噩噩地,行尸走肉一般。他路上好像被人认出来过,还能机械微笑着签名,叮嘱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真的再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墓前。   前面的村子早已荒了。这里算是祖宅,从许云清爷爷那一辈,就已经搬进市里。许云清小时候,只有每年清明节扫墓才会到这里来。现在周围空无一人,整片后山,除了偶尔飞起的惊鸟,他是唯一的活物。是活着的吗?许云清不确定。   风一阵阵地从脸上刮过去,他觉得冷,头痛从昨天见到苏良就没有停止过,愈演愈烈。许云清实在很难受,摸到了外套里的安定,可想到什么,最终也没有打开。   他额头抵着墓碑,垂眼看着心口的戒指,千言万语,却又无话可说,只是低声道:“我有点累了……”   保险起见,沈溪还是去了交通局调监控,陶立阳和助理驱车,前往墓地。   地址很偏远,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乌云层层叠叠堆在天边,他一夜没睡,但因为焦急,感觉不到疲倦。停了车,沿着山道,步履不停地往墓地去。   许云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前半部分是好的,许棋明还活着,卢茵也是个合格的母亲。他还在念小学,放学父母都会来接他。卢茵接过他的书包,许棋明把他抱起来。   “爸爸。”他搂着父亲的脖子,“我同桌的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今天一直在哭,真可怜。你们不许啊。”   许棋明就笑了,摸摸他的头:“不会的,爸爸妈妈都爱你。”   现在回想真是可笑,婚姻怎么能靠对孩子的爱来维系呢。但那时他不知道,以为那是好的。   但是很快一切就变了,许云清在梦里也知道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迫切地想要醒过来,可又被往事压住。   “云清。云清……”恍惚中,他听见了陶立阳的声音,许云清睁开了眼睛。看见陶立阳的脸。   这也是梦吗?许云清想,那这倒是美梦了。   他看见陶立阳只穿了一件衬衣,轻轻地抬起手,去摸陶立阳的面颊:“这里风好大,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陶立阳拦腰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没有太听清。以为许云清在说冷,可他昨天出门太急了,自己都忘了穿外套。一时没有衣服可以给他披。只得低声道:“没事啊,去车上就好了。”   许云清迷迷糊糊的,尚不能分清梦境和现实,也听不太明白他的话,只知道陶立阳眉头紧紧皱起。于是伸手去摸他的眉心。   “陶立阳。”他低声叫他的名字。   陶立阳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什么?”   “你别生我气了。”许云清从外套里把安定摸出来想要递给他,无力地笑了笑,“你不高兴我吃药,我没吃了……所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第59章   许云清话没说完,手上脱了力气。手指一松,药瓶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陶立阳仓皇地抓住他垂落下去的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要失去许云清了。也是在这个时候,陶立阳从未有过地明白,尽管一直怀疑,但他或许早就得到了许云清的一切。   许云清是太累了。长时间没有办法正常入睡,精神受了刺激,又骤然停药,人就撑不住了。他中途一直没有醒,但不时就在说胡话,叫爸爸,也叫妈妈。   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立刻回N市。陶立阳上车之后给沈溪打了电话,沈溪一听被唬了一跳,但她办事总是很利落的。车开进市医院停车库,已经有医生护士在电梯口等着了。   “情况怎么样?”在急诊室门口等待的每一分钟都觉得煎熬,陶立阳感觉半个世纪都过去了,总算见到医生出来。   “没什么大碍。打了一针镇定剂,等病人醒过来再做个检查吧,问题不大。”医生一面说取下口罩,“不过你们谁是家属,病人最近是在服用安定?我得确认一下。最好联系一下他原来的医生。”   闻言陶立阳和沈溪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我是他经纪人,我和您说吧。”沈溪道,又往周围看了一眼,不时有人经过,“我们能换个地方吗?”   医生也明白这位病人特殊,“那去我办公室吧。”   沈溪颔首,又看了一眼陶立阳。   “你去吧。”陶立阳道,又问医生,“我可以去看他吗?”   “可以。只是病人短时间内不会醒。得五到八个小时。”   “没事。”陶立阳摇摇头,他现在只是想看着他。   “陶老师。”助理在病房里,看见陶立阳进来,站起来低声打了个招呼。   “你去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了。”陶立阳了眼许云清,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安静地让他难受。   “哦,行。”助理犹豫片刻,“那陶老师,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好了。”   陶立阳颔首,助理拿上包出去了。   陶立阳走到病床边,弯腰替许云清压了压被角,又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睡会儿吧,醒了就没事了。”陶立阳低声说,也不知道许云清在梦里听不听得见。   他在病床边坐下来,看见许云清的手微微蜷缩着,像想要抓住些什么,便下意识探过去握住他的手。掌心肌肤相贴,他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轻轻跳动着,许云清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一点暖意。   陶立阳摩挲着他的手,垂下眼睛看着许云清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在脑海中拼凑种种细节。   有些线索已经渐渐分明了,他想起带着许云清从墓地离开时,仓促间看见的墓碑上的名字。   许棋明。   陶立阳从前没有在许云清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并不难分辨。即使匆匆一瞥,也能看见墓碑遗照上许棋明的面容与许云清很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   病房门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陶立阳及时收回了手,回过头,是沈溪。   她先上前看了看许云清,走到窗户边,冲陶立阳招了下手。   陶立阳站起身,看见许云清手上空落落的,觉得心疼——尽管这毫无道理。他身边一时找不到别的,便把袖扣取下来,放在许云清掌心里面。让他好歹有个可以握着的东西,才走到沈溪旁边去。   “说了些什么?”   沈溪理一理鬓角:“别的倒没什么。医生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安定成瘾的问题,还能控制。云清服药也就一个来月,慢慢戒就好了。只是今天这样突然强制戒断是不行的。”   “我的错。”陶立阳说,简直不愿意在回想今天墓前,许云清把药瓶递给他时的尽力微笑着的神情。   “也别争是谁的错了。按这样讲,我有没有错?我没有及时看住他。云清自己又有没有错?他一个大男人,什么应该什么不该,心里总是有数的。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了。”沈溪叹口气顿一顿又道:“还有桩事,刚才我和康兴那边的医生联系了。他说,云清今天早上去了他那里。”   “为了戒药的事情?”   “应该是吧。”沈溪迟疑道,“不过他说云清临时又说有事,就走了。”   陶立阳皱起眉:“什么事?临时走了?”   沈溪抿唇:“不知道。一开始云清去过这事他都没提,是我想起车在医院,云清又没去看他妈妈,问了一句,他才告诉我的。说是云清让他不要说。”   陶立阳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许云清,挪回视线,沉吟片刻:“回了N市,再找医生当面问问,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沈溪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我再去一趟。”   “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和你一起。”陶立阳道。   沈溪犹豫了一下,却是先问他:“你和云清……”   陶立阳想了一想,只是说了自己的这一部分:“我爱他。”   这不算是个标准的答案,毕竟没有一段关系可以是单方面的。   但沈溪没有再问一个字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苦笑:“比当年唐冉和我出柜的时候,还是要容易接受些。不过我应该早一点看出来的,这样就可以向唐冉要求加工资了……我现在得去处理剧组那边的事情,今天晚上你要留在这里吗?或者找个地方睡一觉,我看你也很累了。”   “我留在这里。”陶立阳说,顿一顿又道,“谢谢。”   沈溪摇头:“别谢了,我只是现在没力气骂你而已。那你留在这里吧,张馨就在门口,我也不会离开医院。云清醒了和我说一声。”   许云清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他感官还有些混沌,但很快察觉到了右手掌心的暖意,异常熨帖又熟悉的触感,整个人就放松下去。   “醒了?”他指尖微微一动,陶立阳感觉到了。   许云清嗯了一声,闻到很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哪里?康兴吗?”   “市医院。你晕倒了,就直接来这里了。”陶立阳说着起身, “我去叫医生。”   “你别走。”许云清用力拉住了他的手,片刻后又道:“等一等再去。”   “那我先去开灯。”   “也等一等。”许云清声音闷闷地,“我现在不想开灯。”   “好,不开。”陶立阳温声道,又坐回椅子上,两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有一点黏糊的汗意。   好一会儿,许云清轻声说:“现在几点?”   “快一点了。”   “几号?”   陶立阳告诉他一个日期。   “这么久了……”许云清愣了愣:“找我很辛苦吧……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任何事情,在我这里都谈不上辛苦。”陶立阳摩挲过他的指节,“只是有件事情,我大概做错了……我去找了伯母。”   许云清的手明显僵了一瞬,片刻后却是问他:“她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   “撒谎。”许云清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掌心。   陶立阳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只能又拽住他的指尖:“真的没有。”   许云清无声地笑了笑:“那是她告诉你我可能在哪里的吗?不是吧。”   “不是。”陶立阳喉咙有点发紧,只得坦率告诉他,“是护工。”   “哦,王姨。”许云清的语气中,带着一点了然的得意。很快又沉默下去,再开口时,他有意无意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这两天的事情,都有些记不大清了……所以,我还干了什么蠢事吗?”   “我不知道怎么定义。”   陶立阳想一想回答。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陶立阳知道他有许多事情应该问许云清,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许云清很有可能会告诉他。但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已经可以窥探到往事的模糊轮廓,显而易见,那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   自揭伤疤是一件太痛的事情,他不要许云清这样痛。   所以他只是说:“我觉得不傻,但又觉得的确太傻了。你看我的时候,或许也一样。”   许云清低低地笑了一声,抽出手,顺着陶立阳的脸庞一点点抚摸过去。最后手指停在他的唇上,像印上去的一个吻:“嗯,一样的。”   在医院呆了两天,许云清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N市是下午,刚下飞机,沈溪手机就响个不停,她接起来,应了两声,眉头皱起又松开,说自己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到公司,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陶立阳问。   “又上热搜了,住院的事情。”   她说着打开微博,爆料人大概是市医院的护士,看起来不像是许云清所在科室。只是提了一句许云清住院的事情,配了一张很模糊的偷拍图,别的倒没什么。   “没事,好处理。医生那边是打过招呼的。只是生病,又不算负面新闻。”沈溪说,又对张馨道:“找张没发过的存图,先用云清账号发条微博给粉丝报个平安。”   “辛苦你了,沈姐。”许云清道。   “觉得我辛苦了,你就多照顾点自己。”沈溪摇摇头,谈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   陶立阳和沈溪的车都在。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陶立阳,还是问许云清:“我送你回去吗?”   许云清没说话,不易察觉地瞥了陶立阳一眼。   “我送吧。”陶立阳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沈溪道,“你先去公司。”   沈溪又看了看许云清,后者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她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那你送。路上注意有没有跟车的。”   开车往许云清公寓去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许云清几次似乎要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因为是工作日,不在上下班的高峰期。N市难得没有堵车,一路顺畅,开回公寓楼下,只花了半个多钟头。   许云清解开安全带,但迟迟没有下车。陶立阳并不催促他。许久终于听见许云清叫他:“陶立阳。”   “嗯?”   “你想我上去吗?”   “不想。”陶立阳很干脆地说。   “哦。”许云清垂下眼睛:“我也不想。”   陶立阳点头,同他商量:“那我们最好得和沈溪说一声。”   许云清抿抿唇:“我知道。”   “你给沈溪打电话还是我打?”   “你打。”   陶立阳正要拿手机,许云清却又按住了他的手,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要不,我和她说吧?”   “都可以。”陶立阳反握住他的手,“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说。”   许云清闻言犹豫了一会儿,陶立阳看他这个样子:“真的没关系的,我说就好。”   “不。”许云清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拿过陶立阳的手机,拨通了沈溪的号码。   “怎么样?”通话结束得很快,不到半分钟。   许云清转头看着他:“她说好。”   “我是问你怎么样?”   这话莫名其妙,但许云清听懂了,轻轻扯了下唇角:“我好像,也还好。”   陶立阳就笑了,探身过去替他扣上安全带,重新发动了车:“既然都好,那走吧。”   到家之后,他们从附近的粤菜餐厅叫了外卖。   许云清胃口稍稍好了一些,喝了一大碗生滚粥才放下筷子。坐在对面一手支着头,看着陶立阳。   “我这段时间住客房吧。”他忽然说,随即补充道:“我得开始戒药了,晚上大概是睡不好的。你要同我住一块儿,只怕也不要想睡了。”   许云清说得很快,语气中不是没有一点羞愧不安,不过神色是坦荡的。   陶立阳想说没有关系,转念一想又道:“那你住主卧,熟悉一点的地方,总能睡得好些。我住客房就行。”   许云清迟疑一下,答应了。   沈溪替许云清向剧组又请了半个月的假,他是男主角,不能到片场,剧组的进度自然是会被拖的。不过好在是耀星投资的剧,倒也不算太为难。   回家的第二天下午,陶立阳收到沈溪发来的信息,说下午准备去康兴见一见医生。陶立阳没有告诉许云清,只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你什么时候回来?”许云清坐在书房里看剧本。   “我不太确定,晚饭前,需要我叫张馨过来吗?”   许云清摇头,顿了一顿:“我想吃学校门口那家的芋泥。”   “好,我去买。”陶立阳上前抱了他一下,“我尽快回来。”   他提前了一些出门,还要去许云清的公寓替他收拾一些行李。走之前,陶立阳没忘记顺带清理了公寓门禁的访客记录,却意外发现李霜在这两天来过好几次。   他皱起眉,想要假装没看见。只是离开小区的时候,犹豫许久,给李霜去了个电话——担心她这么频繁地过来,是不是出来什么事。他的确不喜欢她,但没有为难女人的习惯。   “陶立阳?”李霜有些诧异。   陶立阳直截了当:“我刚查了云清公寓的访客记录,看见你去找了他好几次……”   “不是。”李霜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陶立阳平静地说,“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云清都告诉你了?”李霜小心翼翼地问他。   从李霜嘴里听到许云清的名字,对陶立阳来说不是一件太愉快的事。他把车停在路边:“他没有和我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也大可不用担心。我联系你,仅仅是因为看见了访客记录,感觉你似乎有急事。”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语气平平:“你是他前妻,真有什么事,我想云清也不会高兴。”   李霜因为他这个回答,古怪地沉默了几秒:“我联系不上他。他生病了吗?”   许云清的手机一早没电了,他精神不好,不想和外界联系,索性就一直没有充。反正工作上有什么事情,总是有沈溪在的。   “你有任何事情,和我说就好了。”   “你们在一起吗?”李霜过了会儿问。   “学姐,这个问题,关系不大。”   “挺好的。”李霜语意不明轻声说,“我没什么事情了。立阳,谢谢你。”   耳边传来嘟嘟声,她挂断了电话。   陶立阳皱眉看了眼手机,顺手扔在一旁。只是车开出没多远,李霜又拨了回来。   “能见一面吗?”她问。   “恐怕不行,云清他现在……”   “不。我们见一面。”   陶立阳看了眼时间,离和沈溪定好去医院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答应了。   李霜约他见面的地方在她家楼下的咖啡馆。   “我现在不方便去太远的地方。”她这样说。   但陶立阳直到看到她,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走出包间,找服务生另要了一杯牛奶,把事先点的咖啡换掉。   李霜取下墨镜和口罩,她穿一件很宽松的外套,因为瘦弱,所以肚子并不算太明显。她想到什么,先解释道:“孩子不是云清的。”   “我想也不会是。”陶立阳端过美式喝了一口。   李霜伸手摸了摸腹部,呼了一口气:“上一个也不是。”   陶立阳的手僵住,但很奇怪,他并不太吃惊。   “看来云清真的没告诉你。”李霜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清一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   手里的咖啡凉透,李霜的话也说完了。   “我下周去纽约。前两天签证办好了,找云清,一是因为看见他住院的消息,二来也是想和他道个别的。不过既然现在你回到他身边了,他状态又不好,就算了。”   “徐群让你去的?”陶立阳勉强镇定下来。   李霜没有否认:“再过一个月,我肚子就更不容易藏住了。留在国内,对谁都不好。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我……但我真的离不开他。”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怀孕了总是容易累:“我不晓得云清为什么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或许是为了留一点脸面给我,或许有其他考量。不过我既然要走了,也就不管这么多。告诉你,我心里也舒坦一点。而且这件事情一开始是我找上他的,那么由我来讲,可能也更好一些。云清帮了我很多,是我一直得寸进尺,但我真的很感激他。希望我说出来,能够让你们少一点隔阂。”   她把面前的牛奶喝完:“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等云清身体好一点了,有合适的机会,你再告诉他,我去美国的事情吧。”   “你还回来吗?”陶立阳神色复杂地问她。   李霜耸了下肩:“也许吧。”   陶立阳深深地看她一眼,他并不同情她,但犹豫片刻,还是发了个号码到她手机上:“我朋友,姓任。在纽约做医生。你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找他。”   “谢谢。”李霜笑了笑,扶着腰站起身,重新戴上口罩和墨镜。   “需要我送你吗?”陶立阳过去扶了她一把。   “不用了。”李霜摇摇头,又对他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了。   李霜慢慢走远,陶立阳坐下来喝了口水。他其实尚不能从李霜告诉他的一切中抽身出来,尽管李霜讲得很平静。   他看着李霜的背影,又想起许云清的面容。   陶立阳脑子里有一个或许不应该但根本无法抑制的念头,他宁愿李霜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宁愿许云清是真的爱过李霜……那么至少,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面,许云清的笑容,可以是真实的。 第60章   陶立阳到康兴停车场,给沈溪打了电话。沈溪很快接通了,让他直接去睡眠中心,说自己随后就到。陶立阳依言上楼等了没一会儿,果然就看到沈溪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陶立阳因为和李霜的谈话,始终有点神游天外,但沈溪脸色实在难看得很明显。想要忽视也很难。   沈溪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咽了一口气,皱眉抬抬手:“进去说。”   沈溪来之前没有预约时间,到了之后诊室里面还有位病人在。医生看见沈溪愣了一愣,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待那位病人离开才迎出来:“沈小姐,你怎么来了?”   “张医生,我来当然还是因为云清的事。” 沈溪拉开椅子坐下,“你说他那天来了临时有事又走了……”   “是走了。”医生赶紧道,“不信,你可以直接问许先生的。”   沈溪笑一笑:“云清都让你不要告诉我了,你还让我问他?算了,我也不饶弯子了。”   她从包里面拿出一张纸推到医生面前:“如果中途没什么事,那这个人是谁?张医生啊,你们医院的监控真不好调,我也欠了好大个人情。”   医生面色登时有些尴尬,“沈小姐,你看这事闹的。”   “什么事?”沈溪貌似好脾气地问。   医生瞥了陶立阳一眼。后者正看着沈溪摊开的纸,上头是打印出来的两个时间点的监控画面,在许云清从诊室离开大概十秒之后,又有个男人从诊室里追了出来。画面不够清晰,但能看得出,许云清非常慌。   “他没关系,你直接说就好了。”沈溪道。   医生很无奈地开口:“沈小姐,我老实说,我真是不晓得有什么事。”   一旦起了个头,就容易多了。   “这是我们新来不久的副院长,姓苏,苏良,也是心理科的主任。许先生失眠的问题,我是一直都建议辅助心理疏导的,因为他不愿意,就没有加。但是病历是早就拿给心理科了,他什么时候同意了,疏导立刻就可以跟上。沈小姐,这个事情我是肯定和你说过,你也知道的。”   沈溪颔首:“对,我记得。”   医生松了一口气:“我病例原本不是给的苏院长,但是他是科主任,全科的病例有什么拿不准的地方肯定都会和他商量。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看到了。那天他来找我,说许先生下次来医院,让我通知他一声,别和你们这边说……我知道这不合适,不过也的确没有太在意。我当时还想,他是不是追星呢。”   沈溪听得眼皮跳了一跳:“你继续。”   “那天许先生给我打电话,说要来。我就和苏院长讲了,他立马就来了。许先生一到,就……”医生挠了把头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真不晓得有什么事。他都没坐下来转身便走了,不过特别叮嘱我不要和你说……然后苏院长也跟出去了,过了总有个二十来分钟吧,苏院长才回来,和我说没事,又让我不要乱讲,就走了。”   “你前几天打电话问我的时候,我本来想说的。但他们俩都让我别说,这事我有不合适的地方,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我就没提。而且,人家是院长,我一个小医生,真不想得罪谁。”   他通篇都是不晓得不知道,无辜至极。听得沈溪无名火起,陶立阳在她发怒之前及时按了下她的肩膀:“行,情况我们大概知道了。你也还有病人,不多打扰了。不过既然沈溪不问,你都没有说,那么想来也是不会和别人提起的。”   陶立阳一开始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突然开口,医生愣了一下,旋即道:“这个自然。”   陶立阳很温和点点头:“还有,云清接下来的治疗,我们也打算换一个医生,你没有意见吧?”   医生很是尴尬地一笑:“好。我知道了。”   “我做白脸,你倒是捡着当红脸了。”走出诊室,沈溪没好气地瞪他。   “又不能把事情闹大了。”陶立阳压了压眉心,“做人留一线,你比我明白。我也生气,但他就是个递话的。还能怎么为难他?”   沈溪知道他说得在理,撇撇嘴:“先去找苏良吧。”   他们径直去了医院行政楼,苏良的办公室却大门紧闭。   “苏院长请假了,请问你们有什么事?”秘书态度良好又不缺警惕地询问。   陶立阳随口敷衍过去,同沈溪下了楼,在前面的花园里,给在医院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友人很快从赶了过来,听他说想找苏良,面色很是古怪:“苏院长他辞职了。”   “辞职?”   陶立阳与沈溪对视一眼:“什么时候的事?”   友人回想了一下,正是许云清来医院的第二天。   “他辞职信交了,还没有通过。现在只有中层以上的领导知道。我看医院是不会愿意放人的,请他来心理科坐镇可花了大价钱。”友人说着,随手比了个数,又问陶立阳,“你找他是有急事?”   “可以这么讲。”   “号码我这里倒是有的。”   “难道你还担心我卖了你?”   友人就笑了,笑过之后发了一串数字到他手机上:“我等下还有台手术,就先走了。回头有空再联系你。”   时间已经不早。陶立阳答应了许云清会在晚饭前回去,再过一会儿,等到下班高峰期,就赶不及了。   沈溪的车送去做保养,来的时候,是公司的司机送的,现下陶立阳便顺路送她回去。   “你回家吗?”陶立阳问。   “去耀星,还有一大堆事呢。”沈溪坐在副驾驶上吃一个三明治,她忙昏了头,午饭都忘了吃,离开医院才觉得饿。又问陶立阳:“苏良,你联系还是我联系?”   “我联系,你忙你的。”陶立阳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我先找人查一查再说。”   “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沈溪打量他。   夕阳从车窗外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陶立阳沉默了一会儿:“我希望我猜错了。”   沈溪没说话了,把手里的三明治吃完,又喝了一口水才道:“那就你来吧。但有什么事情,一定和我通个气。你是知道分寸的。云清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陶立阳想了一想又说:“我不会让他不好的。”   把沈溪送到耀星之后,他去戏剧学院给许云清买了芋泥。回到家,许云清还在书房。他呆了一下午,剧本却只看了几页。陶立阳没有揭穿这个事实,也没有提起今天的任何事情。状态自然地拉他去吃晚餐。一直到许云清夜里睡了,才调出了苏良的履历。   事实上在临床心理治疗这一块儿,苏良名头不小。一长串荣誉和头衔看得陶立阳眼睛疼。但这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   唯一让他留意的是,苏良曾经在许云清家乡的市医院,待过整整十年,最开始任职的时间甚至在许云清出生前。那虽然也是一所三甲医院,但名头不算很大,苏良国内顶尖的医学院出身,一路念到博士,完全可以去更好的地方。但他始终没有,直到三十七岁那年去了美国进修,并且在国外定居,去年才回来。   陶立阳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记得徐安茹有个好友也是同一所医学院的学生,并且毕业后一直留在那里任教。他犹豫了一阵,短暂地考虑过要不算了,但最后还是从徐安茹那里要到了这位纪阿姨的联系方式。对方答应了,表示会替他留意,很妥帖地没有追问太多。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很平静。许云清因为戒药的缘故总是有点蔫蔫的,夜里又时常都睡不好觉。不过头痛的毛病,渐渐有所好转。   白天他基本都窝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剧本,睡不着的时候就去影音室里随便挑一部老电影看。尽管不住一间,但陶立阳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起了,默默去陪着。有时候分一盘茶点,简直像回到了很多年之前。他们默契地避开一些事情不去谈,包括两个人的关系。但这样的节奏似乎也不坏,陶立阳偶尔甚至希望那个电话永远不要打过来。   事实上,铃声响起的时候,陶立阳的确犹豫了一会儿才接。那是个晚上。最近天气好,下午他们难得出门,去了附近一座山上踏青。许云清这段日子身体着实是大不如前,没有逛多久就觉得累,一反常态早早睡了。   陶立阳关上书房门才按下接通键:“纪阿姨。”   “立阳啊。”纪琏道,“你上次不是找我打听苏良吗?我找人问了,他的资料我也给你弄了一份,发你邮箱了,还有些没写上去的,我和你说吧……”   纪琏给的资料比陶立阳自己找的详细很多,又口头补充了不少,不过因为陶立阳原本也没有问得很具体,所以大部分信息都琐碎而无用。正当他想,或许得重新找人的时候,纪琏话锋却一转。   “你如果是有谁要找他做心理治疗,这人医术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不过……立阳,你不是外人,阿姨就和你直说了啊。”   “阿姨,您讲。”   纪琏顿了顿:“这消息我也是听他同届的人讲的,可不可信我不保证。苏良这个人人品可能有点问题。”   陶立阳隐约觉得事情到了关键的点上,心里一紧,声音还是镇定的:“阿姨,这话怎么讲。”   纪琏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听说他是个同性恋……啊,立阳,我不是说他这个性向,你别误会。”   “我知道。”   纪琏尴尬地笑了笑:“我听他同届的一个师姐说,他和他曾经的一个病人,有暧昧关系。心理医生和自己的病人,这本来就不对,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结了婚的,孩子都有。结果被人家老婆发现了。你知道那个年代,同性恋还属于精神障碍。他老婆也够狠,直接就把人送精神病院去……后来,那男人就在医院里面自杀了。苏良家里有点背景,什么事没有,去了美国……不过这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当年闹得再大,现在也没几个人记得了。”   陶立阳喉结动了动,他猜到了一部分,但不知道许棋明是自杀的。   “讲起来真是作孽。”纪琏说着又叹了口气,“听说那男人的尸体,最开始还是他儿子发现的。你也明白,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介意这种事情,送到医院去了治疗手段也粗暴。医生护士瞧不起,不可能悉心照顾。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偷偷溜进了病房。年龄应该很小,七八岁吧。吓坏了,也不晓得该出来找人,就抱着他爸爸的尸体在病房里待了一晚上。一直到第二天护士查房才发现,说孩子身上全是血,可能被吓失语了,不哭,也不说话,就抱着尸体不撒手……也不晓得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没有都不一定……”   陶立阳耳边嗡嗡地响。他觉得自己听不到纪琏在说什么,可每一个字,又分明都听清了。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勉强开口:“阿姨,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叫什么来着……”   不要说出来,不要说出来。陶立阳想。可纪琏记起来了:“叫许凝。对,没错,孩子就叫许凝。那男的叫许棋明。”   许凝。   陶立阳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上一次是在卢茵嘴里。他想要哄骗自己,这并不是他认识的人,都没有机会。   “许凝。”陶立阳轻声念了一遍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名字。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点细微的响动。   他转过头,关着的书房门,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被推开了。   许云清,或者说许凝,静静地站在门边。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你在查我?”陶立阳挂断电话之后,许云清走了进来。   陶立阳喉咙像被堵住了,他伸手想要抱住他,但许云清很坚决地推开了。他表情还是很平静的,走到电脑前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屏幕:“哦,原来是在查苏良。你从哪里知道他的?我看看……”他上下滑动过鼠标,皱起眉,“他怎么有这么多头衔。”   “云清。”陶立阳下意识地开口。   “嗯?”许云清偏头看着陶立阳。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睡袍,露出白皙的皮肤和锁骨。陶立阳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只是不自觉地一寸寸打量过他。   “你在看什么。”许云清忽然伸手攥住他的领口,把他近进自己,贴在他耳边轻声道:“血吗?”   陶立阳何尝不明白这很蠢。许云清身上没有血。当然也不可能有血。他只是不能忘记刚刚听到的画面。   “居然还真是啊。”许云清笑了,“你看,认识太多年,我太了解你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没有血。”他松开陶立阳,甚至还替他抹平了衣领的皱褶,指一指自己,很认真地对他说,“都流进去了。”   陶立阳喉结动了动,根本找不出任何的言语。又听许云清问他:“除了苏良,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见过李霜了。”半晌,陶立阳艰难地说。   “哦。”这个回答,倒是在许云清预料之外,愣过之后问:“她还好吗?”   “她打算去美国了。”   许云清意味不明地摇摇头:“我劝过她,没用。不过离开这里,对她来说,应该是所有不好选择中最好的一种。”   这样的问答,实在显得诡异。可陶立阳没有办法拿回这场对话的主动权。只能任由许云清又问他:“关于苏良,还有……”他顿了顿,没有讲出父亲的名字,“你找的人是怎么和你说的。”   陶立阳懊悔异常:“云清,对不起……”   “我在问你问题。”许云清蜷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   陶立阳无奈,除了顺着他以外别无他法,可他的确没有办法把他听到的,在眼下的情景对许云清复述一遍。   长久的静默之后,许云清开口了:“不是真的……血除外。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别人根本就不清楚,只有我清楚。”   灯光下他的面容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但是眼睛非常的亮。他说得对,那些血真的流进去了,此时此刻就在他的眼底燃烧:“陶立阳。你想知道吗?我要听实话。”   “我可以不知道。”陶立阳只能这么说。   许云清短促一笑:“那就是想。”   “你不想说,我就不想知道了。”陶立阳无法忍受他这样的目光,提高了一点音量。他的确想,想的是让许云清走出来,才想要弄明白,拦住他的究竟是什么。但如果许云清不愿意,那么他就走过去,仅此而已。他可以永远在心里留着疙瘩,如果这能让许云清好受一点点。尽管陶立阳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句是真话。”许久,许云清微笑评价道。   然后他站起身,朝门外走过去。陶立阳再一次试图拉住他的手,但再一次被甩开。力度非常重。   “我累了。”许云清没有看他。   走到书房门外,才又说了一句,语气分不出喜怒:“陶立阳。以后不要说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个,你也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麻烦多多留评投海星啦 第61章   听见是卧室门而并非大门关上的时候,陶立阳略微松了一口气。他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先把电脑上苏良的履历关掉,又把通话记录也删了。   可这又什么用?眼不见心也烦。并不是他把所有的痕迹都删掉了,刚才的一切就可以成为梦境。亡羊补牢也没有这样的补法。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陶立阳忍不住重重地锤了下桌子,又怕惊动了许云清,砸下去那一下到底收了力气,只闷闷地一声响。小指关节处红了一块儿,然而痛感也没有让他好过一点。书房暖色的灯光落在木地板的一角,那深色的影子让陶立阳联想到血迹,但下一个瞬间一切都消失了,许云清苍白又带着奇异光彩的面庞再一次回到他眼前。   陶立阳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起身去盥洗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勉强镇定一点之后,他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听是否会有什么动静。   但什么也没有,异常安静。陶立阳轻轻地转了一下门把手,并没有反锁。犹豫片刻,到底没有按下去。默默地回到客厅,坐在正对着的沙发上,盯着紧闭的卧室门出神。   陶立阳其实很少有太迷茫的时刻,不过眼下的确是了。他试图思考一些什么事情,有关的无关的都好,可偏偏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似乎连客厅里时钟的滴答声都消失了。有一阵,陶立阳甚至觉得时间仿佛凝固下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他或许可以越过二十多年的光阴,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带许云清离开。   陶立阳反反复复地这样想,以至于门从终于里面打开的时候,慢了一拍才抬起头。   许云清倚着门框,看了他一会儿,轻声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你打算在客厅坐一晚上吗?”   灯光从他身后倾泻出来,在他的睡袍上留下一层很淡的光晕,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我怕你走了。”陶立阳说,看了一眼时间,他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实际上,也不到两个钟头。   许云清抿唇偏了下头:“走去哪里?”   “我不知道。”陶立阳坦诚说。   许云清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什么异议,嗯了一声:“我走了,你还会来找我吗?”   “会。”   “不知道我去哪里也找?”   陶立阳无心去思索许云清的每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注视着他,问什么答什么:“总能找到的。”   “找不到呢?”   “云清。”陶立阳顿了一刻反问他,“你真的会让我找不到吗?”   许云清不说话了。神情是有一点恍惚的。很久之后他终于笑了一笑。毫无理由地,这个笑容让陶立阳想起在小剧场见到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我饿了。” 许云清忽然说,“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你想吃什么?”陶立阳一怔,旋即问。   许云清摇头:“随便什么都好。不过快点吧,我饿得没力气了。”   许云清下午回来就睡了。陶立阳实则也没有吃晚餐。打开冰箱看了一眼,找了牛奶和坚果出来煮麦片粥。   他一面等牛奶煮沸,放不下心,不时又回头偷瞥许云清一眼。   如此几次,许云清到底也察觉了,索性拖了把椅子坐在厨房里,拿着一盒水果软糖慢慢吃:“别看我了。一会儿煮糊了。”   他这样一讲,陶立阳再看奶锅里,果然隐隐有要糊的征兆。手忙脚乱又加了一次牛奶进去。   “我来吧。”许云清走过来,伸手把火调小,加了切碎的巧克力。然后轻轻推了陶立阳一把:“碗递给我。”   他们没去饭厅,坐在流理台旁边吃饭。许云清吃得很慢,热气缓缓上升,从他眉眼间掠过又消散。一碗粥下肚,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点红润的光泽。   “还吃吗?”陶立阳问他。   许云清摇头,起身兑了蜂蜜水,递给陶立阳一杯。斜靠在墙边,看他收拾碗碟。   很长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厨房里只有洗碗机运转的声响。   许云清似乎很渴,喝完了自己手里的水,把陶立阳的那一杯也一并喝了。但整个过程中,他目光始终落在陶立阳的身上。陶立阳不能确定他在看什么。但他愿意看着他,就是一件好事。   把最后一个碟子放回碗柜里,陶立阳转过身,许云清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注视着他。   “陶立阳,你说得对,你可以不知道。”   四目相对良久,许云清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睛,复又抬起望向他。因为拍戏的缘故,许云清头发留长了,从眉骨斜落在眼睛旁边,挡住了其中的色彩,唯有语气是平稳的:“但我不可以。我不可以也不应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他说完这句话,拢一拢衣襟,慢条斯理把杯子搁在流理台上,转身回了卧室。陶立阳怔忪片刻,擦净手,把椅子全部放回原位,这才跟了过去。   卧室门没有关,陶立阳推开门。许云清背对着他,侧躺在床边。灯光落在他裸露在被子边的手臂上,色泽温润,像一尊上好的白瓷。他也像瓷器一样,一动也不动,听到陶立阳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只是对他说:“把灯关上。”   陶立阳依言关上灯和门,又把窗帘都重新拉过一遍。这一切完成之后,许云清明显放松了一点,至少屋子里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了。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陶立阳走到床边坐下。感觉到许云清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又改变主意在他身侧躺下,从身后抱住了他。   许云清很安静地窝在他怀里,陶立阳再一次确定他的确瘦了太多,腰腹只余薄薄的一层皮肉。陶立阳手抚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被刺痛了,但一秒,他更紧地搂住了他。   “说真的。我其实不太知道,要怎么和你说” 漫长的寂静之后,许云清毫无征兆道,“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以后,也不可能再告诉任何一个人。”   陶立阳沉默着,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通通都是苍白的。许云清也不需要。所以陶立阳只是摸了下他后脑的头发。   许云清说完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再开口的时候,他首先提起的是苏良。   “我忘了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第一见到他的,反正从我有记忆起,苏良就一直存在。他是我爸爸的心理医生……我爸爸,他应该是抑郁症或者其他什么,我不清楚。我爷爷奶奶早年都在医疗系统工作,家里条件不错,了解得也多一些,在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心理疾病概念的时候,他们已经送他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陶立阳迟疑片刻问他:“你爷爷奶奶呢?”   “去世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许云清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些闷,“但是,我当时太小,并不明白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他在我面前什么也看不出来,总也都是笑着的。我只晓得他定期会去医院,那时候他的医生就是苏良,一直都是……我后来也会想,可能他早就好了,只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苏良的理由……”   “云清。”陶立阳打断他。   许云清握一握他的手表示自己没事,继续讲下去。   “我早产,小时候身体很不好,老生病。我妈工作很忙,走不开。大部分时候我爸爸送我去医院,每次去,苏良一定会来看我,带很多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或者糖之类的。我爸爸是市中的老师。有时候他得赶回去上课,苏良就陪着我打针,挂水,讲故事哄我。再带我去他的办公室,等我父母来接。所以,我那个时候很喜欢他……立阳。”许云清话锋一转,忽然问他,“你应该已经晓得,后来他和我爸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吧。”   陶立阳喉咙一紧,刚要开口,许云清察觉了似地,背对着他摇了摇头:“不要说那句话,我没有生你的气,你知道的……只是你既然听说了,我讲起来,会觉得容易一点。”   他话虽如此,真要讲,又踌蹴了一瞬:“他们会被发现,是因为我。”许云清语速变快了,好像慢一刻,他就会把话全部再吞回去。   “那天我感冒了,发高烧,醒来之后,是我妈妈在守着我。我妈陪我的时候不多,我怕她,就说要找爸爸。她说爸爸上课去了……我哭闹不休,等不到爸爸回来,又说要找叔叔……我妈被吵得没办法,真的带我去了……她担心苏良那儿有病人在,抱着我先在窗户外头看了一眼,窗帘没有拉严实。结果看见就我爸和苏良,他们……”   陶立阳皱起眉,搂着他的手收紧了,许云清说到这里,下意识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窗户,又收回目光:“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也足够我妈看出来了。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我妈在医院大闹了一场,从那天之后,我再没见过苏良,然后,过来没多久……具体几天我真的记不清了,我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不到半个月吧,他死了。”   许云清声音低下去,如同一阵抓不住的风。陶立阳更加用力地抱住他,贴住他的肩颈:“不是你的错,云清,这不是你的错。”   “这或许不是。”许云清翻过身面对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但另一件,就一定是了。”   他说话时的呼吸抚过陶立阳的皮肤,陶立阳在黑暗中看着许云清近在咫尺的脸,再一次涌起了那种令人心惊的光彩。许云清贴过来靠在他耳边低语:“所有知情人都以为,你大概也是这样听说的,我是第一个发现我爸爸尸体的人。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陶立阳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够猜到许云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的脊背僵住了,然而许云清已经像一尾蛇一样牢牢地缠住了他,丝毫动弹不得。他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呼吸盖过,可却又那样清晰地从耳膜一直滑进血管里。   “那天晚上,其实我一直都在那里……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把自己挂到那条绳子上,也看着他断气的。”   作者有话说:   还是麻烦大家多多留评投海星啦,这篇文也快要结束了...... 第62章   卧室内分明很暗,但许云清此刻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无比清楚地映在陶立阳眼底。   许云清再次笑了一笑,似乎刚刚分享的并不是一个秘密而是一颗甜美的糖果,唯独眉宇间不带有丝毫的愉悦。整个人仿佛从中间被割裂开,再被一层白纸糊的面具盖住。   陶立阳有分毫的失神,但在许云清冰凉的手臂即将从他身上滑落的时候,他紧紧箍住了许云清的腰,不让他离开自己。   “没事了。”陶立阳偏过头去,嘴唇贴了贴他的颈窝,“都过去了,我在这里陪着你的。”   许云清有点恍惚,也不挣扎,良久问他:“你怕吗?”   “我不怕。”陶立阳的手安抚着一下一下摸他的背,“我只怕你会害怕。”   这话跟绕口令一样,许云清扯了下唇角:“你还想听吗?”   “如果你想说出来,那么我就听。”   许云清摇头:“我不想说,我一点也不想说……但我要告诉你。”他微微挪了一挪,下巴搁在陶立阳肩膀上,慢慢说下去。   “我妈把我爸送到精神病院去之后,她自己也辞职了。不过还是照常送我去上学,每天都来接我下课,然后去精神病院看他。”   “每天……带着你去?”陶立阳一时简直头皮发麻,不自觉重复了一遍。   许云清抿抿唇,不以为意应了一声:“我每次看见爸爸,他身上都会多一些伤痕,青青紫紫的,又不时就在呕吐……我当时不懂,他们所谓的治疗是什么,后来全知道了……电击、经络扎针……陶立阳,你永远都想不到,人折磨起人来,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的方法……”   他语调非常地古怪,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陶立阳摸到一手的冷汗,想劝他先别说了,然而他也明白,许云清今天恐怕是一定要说完的。   许云清咬牙吸了口气,缓了很久继续道: “他当时精神很不好,好多时候,根本认不出我,稍微清醒一点,就会求我妈不要再带我去了,但是没用……现在回想起来,我妈自己的精神状态,其实也不太正常。每次从医院回到家,她总是哭、骂、砸东西……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有一天从医院回去,我大概说了什么话,惹妈妈不高兴了。她把我书包从窗户扔出去。我下楼找了好久,也还有一本练习册找不到。我就一直哭,心想糟了,第二天交不了作业老师一定会骂我的……”   许云清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说我是不是没良心,家里都那样了,竟然还在乎这个。因为哭得太厉害,我妈生气,没有让我进屋……我很害怕,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就想去医院找爸爸。那时候真蠢,明明知道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却奢望他能保护我……”   许云清语气平平,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陶立阳心中大恸,然而一切的安慰却都苍白而无力,无法穿破时间的隔阂,能做的,不过在迟到的此刻,紧紧搂住他。   “我走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在楼梯间等到护士都走了,才敢溜进去。爸爸在睡觉,也有可能是昏过去了,我分不清。叫了几声,他没有应我,我不能回家,又怕被护士看见赶我,就躲在病房的柜子里。那个柜子是木的,很大,就立在窗户旁边,一个成年人也能缩进去。”   许云清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我想等爸爸醒过来,可一直都没有,我在柜子里面睡着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听见外面有响声,被吵醒了。”   “我不知道是护士来了,还是爸爸醒了,就从柜门的缝隙往外看……”   许云清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摸到陶立阳的手用力握住。那个晚上的每一秒,每一个细节,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片刻的忘怀。   他看见许棋明拿着一条绳子,他认出来了那是窗帘的拉绳。许棋明将它取下来的时候,就站在许云清旁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可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孩子。   许棋明反锁上了门,走到病房的吊扇下头,踩着一把椅子,把绳子从上头抛了过去。他一连抛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但并没有任何的不耐烦,脸上一片空白,什么表情都没有,已经不像个活人了。   整个过程,许棋明始终没有回过头,更无从注意到缩在柜子一角,不停哆嗦着的小小的许云清。   数不清那个动作到底重复了多久,终于扔过去之后,许棋明很平静地把绳子系了个死结。身体微微向前倾,将自己带着淤血伤痕的脖颈穿过绳索,不带丝毫的留恋与犹豫,踢翻了椅子……   地板上被惊起了细微的浮尘,许棋明在短短半月之内迅速消瘦下去的躯体在空中挣扎着……   许云清记忆中这些画面都是黑白色的,像一部八倍速播放的默片,许棋明也的确没有发出过声音,痛苦和挣扎都是沉默的,然而许云清又恍惚听见了……   可他听见的到底是谁的声音,是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许棋明,还是在同一刻死去的自己?   他只记得许棋明挣扎了好久,一辈子也不可能有那样长。但原来一辈子也是会结束的,短暂又轻易。毫无征兆地,许棋明的双臂无力地垂落下去,给这出默剧仓促地画上了休止符。   那不是许棋明第一次自杀,他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甚至就在前一天,他还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动脉,只是都被医生护士救下来了。唯有这一次成功了,在他七岁孩子的眼前。   “我躲在柜子里没有出去,他死了之后,我也一直待在那里,就看着他,后来……后来那个绳子承不住断了,爸爸就掉下去了。”   许云清眼神中带着一点懵懂和迷茫,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七岁的孩童。他冲过去想要接住父亲,可是跌出柜子,自己就先摔倒了。   他接不住他,永远也不可能接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以至于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许云清害怕一切物体掉落的声音。   许棋明的额角砸在了床头柜上,流了好多血,手腕没有愈合的伤口也有血流出来。许云清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抱住他已经冰凉的身体,但血还是温热的,流啊流,流到他身上,把他衣服都浸红了……   “我是看着他死的。陶立阳,我是眼睁睁看着他死的。”许云清抬脸看着他,牙齿不停地打颤,“我后来才知道,他们那天晚上给他吃了安眠药。以为他不会醒,所以才放松了警惕,没有人来查房……但是我在哪里啊,我明明可以阻止他的。在他挂绳子的时候,在他把椅子踢翻的时候,甚至他挣扎的时候……我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喊人来救他,我都没有。我就一声不吭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了!”   许云清浑身都在发抖,陶立阳几乎按不住他,只得慌乱地安慰他:“云清,云清,你冷静一点。你爸爸当时的情况,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活的意志了,真正想死的人,拦住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你那个时候才七岁,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偏心我,才会这么讲。”许云清倚在他怀里,像一条脱了水的鱼,很急促地喘着气,“我也会骗自己,我是不想让他痛苦下去了,我不想让他再被折磨了……可万一,万一不是呢?会不会,其实,是我心底希望他死?”   许云清抓着他手的力气越来越大,陶立阳指骨几乎要被他捏碎了。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得沙哑。   “我爸和苏良的事情,闹得很大,那是个小地方,到处都传遍了。妈妈每天都要我去上学,可我根本不想去学校,老师会议论,当着我的面,同学的家长也会让他们不要和我玩。家属院里面,叔叔阿姨也会对我指指点点……明明以前对我很好的人,一夜之间全都变了一副面孔。我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知道,是因为我爸爸……或许就是这样的,我觉得他要是死了,就没事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所以我就真的让他死了。”   一丝凉意从陶立阳后背爬上来,他刚要开口,许云清欺身上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苍白着脸摇摇头,声音在空气中虚无飘荡着:“什么也别说,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爸爸死了,我妈给我改了名字,带着我搬到了N市,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只是我没有爸爸了……”   许云清瘦削的身体半压着他,其实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然而陶立阳有一阵觉得已经无法呼吸了。他不知道捂住自己的到底是许云清骨节分明的手,还是许云清身上几乎要淹没一切的疲惫。   “那天晚上之后,我有一年多的时间发不出声音,医生说是惊吓过度,但我知道,一定是爸爸在惩罚我。这么多年了,我经常梦见他,每一次都是在那间病房里,一样的场景,他从来也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   许云清眼睛有些失焦,他喉结很艰难地动了动:“后来我长大一些了,我明白当年的事情。我也会对自己说,是他做错了,那么就算真的是我希望他去死,或许我也没错……   ”可是陶立阳,孩子是不能审判父母的啊。“他在他怀里颤抖,语无伦次,“我妈妈可以怪他,但是爸爸对我一直都很好,我怎么能够?我不应该怪任何一个人,做儿女的,命都是父母给的,怎么可以怪罪父母呢?我一直在想,我爸当年,会不会知道我在那里,他其实看见我了,他死之前,有没有一丝反悔过,希望我能救他……可我不孝,我没有……”   许云清说话间,已经泪流满面,唯独自己浑然不觉:“我很想他,但又不敢想。只要听见同性恋这三个字,就恐惧,疑神疑鬼,看谁都像知情者……但你知道我最恐惧的是哪一天吗?是我遇见你的那一天。”   许云清松开手,捧住了陶立阳的脸,看起来非常伤心:“我说我第一见到你,就恨你,是真的……我恨你,也怕你。见你一次,就做一次噩梦,梦见那些议论、指指点点、同情或者厌恶的目光,还有爸爸倒在我怀里的样子……我永远也不要变成那样的人……可是我偏偏又遇见你了。”   他难堪地闭上了眼睛:“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发现我和我爸一样,喜欢男人。就利用李霜给自己伪造一个异性恋的身份,虚伪得可笑……可这又有什么用,假的就是假的,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们靠得那样近,许云清的眼泪滑到了陶立阳唇边,冷又苦涩,然而语气偏偏又是温柔的:“我也想过,如果你喜欢别人就好了。但实际上,我嫉妒在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不是我的人。我知道你常去的酒吧,听说过也见过那些和你上床的人……我看见他们,嫉妒得发疯,更恨你……但其实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只要我开口,我往前一步,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沾到你的半片衣角……你说得对,我不要你,也不许别人得到你……陶立阳,我根本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虚伪、懦弱、又不孝……我怎么敢告诉你呢?!”   许云清失声痛哭起来,头埋在陶立阳的胸口,肩膀耸动,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穿透他的皮肤浸润到心脏。他认识许云清十二年,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一颗心被许云清的泪水包裹了,酸而痛,只晓得搂住许云清的背,纵容他在怀里哭泣。   许云清哭得脱力,哭声渐渐低下去,始终不曾抬起头来。陶立阳只得暂时松开他,略微滑下去一点,想要看清他的脸,但许云清再一次转过头,埋进枕头里。   “云清,云清。”陶立阳叠声叫他的名字,固执地掰过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对你说什么……但没有关系的,怎样的你都没有关系。”他轻轻抚过他额前被汗润湿的刘海:“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就好了,我接受全部的你。”   许云清迟钝地抬眼看着他,仅仅这一个动作,眼泪又一次从眼眶里滚落出来。陶立阳一点点吻掉他的眼泪,全部吃下去,停在许云清唇边毫厘的距离,轻声问他:“你现在要我吗?”   月光从窗帘透进来,落在许云清被泪水洗过的眉眼上。许云清沉默地看着他,眼睛也不肯眨一下,许久,终于无意识地朝陶立阳探过了手,快要碰到却又顿住了。   陶立阳没有给他犹豫的机会,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强硬地分开了许云清的手指,一点点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你要不要我,我都不离开你。”   许云清垂下眼睛,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陶立阳也不再说话了,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月影从许云清眉眼移动到陶立阳面颊时,他开口了,虽然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但眼底有很微弱的光亮。   “你问我,会不会真的让你找不到……不会的。”①许云清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像被风吹散的叹息。他缓缓贴过来吻住了陶立阳的唇,“我哪里也不去。”   作者有话说:   ①:这句话是在上一章问的。接下来进最后一卷。 第63章   这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的味道,甚至因为唇上残留的眼泪,而有些苦涩。   陶立阳想起了大学时候,小剧场要排演《莎乐美》。①许云清并不参演,只是一如既往,陪着他对原剧做一些调整。   那是个下午,太阳快要沉下去了,落日的余晖在许云清白色的衬衫上落下半透明的橘红色。   许云清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剧本轻声念:“我终于吻到了你的嘴唇,你唇上的味道相当苦。难道是血的滋味吗?不,那或许是爱情的味道。人们说爱清是苦涩的……”②   彼时他们隔着一臂的距离,他看不透许云清的目光落在哪里。现在陶立阳明白了,那双眼睛,始终投向自己,就如此刻一样。   许云清看着他,轻轻含了一下陶立阳的下唇。没有说话,但多年前,他的声音,却又穿透了那些错失的岁月,从他们身侧飘过。   最后一句台词说,“但那又怎样?那又怎么样?我亲吻到你的嘴唇了。”③   尽管这个吻来得晚了一些,尽管的确是苦涩的。也没有关系。况且耳鬓厮磨间,苦涩也尽数烟消云散了。   许云清实在疲惫不堪,倚着陶立阳,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陶立阳等他呼吸平稳下来,起身去拧了热毛巾过来,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净脸上的泪痕。再次把他搂过来。   许云清那天晚上惊醒了好几次,一直在做噩梦。陶立阳一整夜也没有睡,怀里的人稍稍有点异动,便伸手摸着他的背安慰他。天快亮的时候,他听见许云清朦胧不清地喊他的名字,陶立阳握住他的手,轻声应他,我在这儿。   许云清半梦半醒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头枕在他心口,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又睡着了。陶立阳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总算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窗帘一直拉着,分不清时日。陶立阳反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表想看一眼时间,一动,许云清倒也醒了。   “再睡会儿吗?”陶立阳轻声问他。   “不睡了。”许云清开口嗓子沙哑,“我口渴。”   “我去倒水。”陶立阳摸摸他的脸,披上睡袍去厨房兑了杯蜂蜜水回来。许云清就这他的手喝了两口,才坐起身。太阳穴有些胀痛,偏过去又靠着陶立阳的肩。陶立阳轻微地皱了下眉。   “怎么了?”许云清察觉到了,问他。   陶立阳被他枕了一晚上,肩膀到胸口都发麻,但只是笑笑:“没事。”   许云清微微愣神,反应过来。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坐正身体,伸手去捏他的肩膀。   “真没事儿。”陶立阳就笑,把他拉回怀里,“一会儿就好了。”   许云清抬眼看他,忽然偏过身,手臂用力地缠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锁骨上,声音闷闷地:“陶立阳。”   “嗯?”陶立阳许久也没有等到他下一句话,轻轻吻了下他的耳廓,温声道,“好了,没事。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他们没有再谈那天晚上的事情,某一天或许会再提起,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许云清照旧戒药,陶立阳继续写他的剧本,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开车去人少的地方散会儿步,下雨天就窝在一处看一部老片子。许云清失眠的毛病好了一些,偶尔也还是做噩梦,陶立阳搬回了主卧。许云清夜半惊醒,总可以及时安抚他。   一旦规律下来,时间就过得很快。许云清状态稳定一些之后,让沈溪联系了剧组,提前结束假期回去拍戏。   “真不用我送?”陶立阳站在衣帽间前看他。   “不用,张馨马上就到楼下了。”许云清把行李箱合上,转头道,“你再回去睡会儿吧,晚点不是还要去开剧本会吗?”   陶立阳昨晚上写了整宿的稿子,睡了不到一个小时,许云清起床也就跟着起了。   “没事。”他摇摇头,掩嘴打了个哈欠,自己倒也忍不住笑了,“行,那我就不送了。免得你到了机场舍不得走。”   “你才舍不得。”   “我的确舍不得。”陶立阳很痛快地承认,摊开手,笑眯眯看着他,“过来抱一会儿?”   许云清瞪他一眼,抿抿唇走过去,抱住他的背。下巴搁在他肩头:“我不在,你不要老熬夜写稿子啊。你这次到底接了哪家公司的活,催得这么急。刚交完稿,又要开会?期限太短的剧本,下次不许接了。”   陶立阳直笑:“这可不像你说的话。自己赶回去拍戏,怂恿我偷懒?那我干脆不做编剧了,你把张馨开掉,我来给许老师做助理好不好?”   “那也不用抢小姑娘的饭碗。”许云清偏头瞥他一眼,“她有她的活,你负责暖床就行了。”   陶立阳一本正经道:“我没意见,你什么时候和我签合同?”   “你想什么时候签?”许云清顺着他的话问。   陶立阳假装认真考虑了一会儿:“不急,给你暖床这种事,除了我也没有别人。不过”,他笑起来,握着许云清的后颈吻过去,“走之前先付个定金吧。”   拖了这样半个来月,剧组自然就抓得紧。头一天已经把今天计划要拍的场次发过来了,许云清中午到了剧组,随意吃了午餐,便投入拍摄。   当天都是文戏,但其中好几场,感情冲突很激烈,拍起来也绝不轻松。沈溪事先打过招呼,导演也是合作过的,顾忌着许云清前段时间刚住过院,怕他撑不住,倒是几次说可以歇一歇。   许云清不想再耽误进度,只说没事,中途暂停的时候,也一直都在监视器前看回放。   收工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了。结束当天最后一场戏,回化妆间卸了妆,疲惫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他在回酒店的路上小憩了片刻。车开到门口,就看到大批的粉丝围着。许云清转型成功之后,早已不是走流量路线的艺人。不过他始终当红,又实在太久没有出现,粉丝堵得水泄不通,一个劲地打招呼,问身体恢复了没有,问拍戏感觉怎样。吵吵嚷嚷,闪光灯也亮个不停。许云清太阳穴都隐隐作痛。只是他素来和气,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说自己没事,也接了信,再三道谢,总算脱出身来。   张馨原本要将他送到房门口,许云清看她也很倦了。到了楼层,便赶她回去休息。自己独自回了房间。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看见下面还有人流连着,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订了甜品麻烦他们送给门口的粉丝,又发了条微博劝大家离开。等人群渐渐散去才去了浴室。   水温适宜,许云清在浴缸里睡着了。水凉下去才骤然惊醒,随意擦了身上的水,披上浴袍回卧室。大抵是先头睡了一会儿,尽管身体依旧觉得累,翻来覆去,却又无法入眠。   夜里清醒着,总是容易胡思乱想,那些刻意遗忘的不好的记忆,再次浮上脑海。他抬手把床头的灯打开,然而光亮也没有让他好过上多少。以往这个时候,总是有陶立阳在……他这样想着,摸过手机,拨了陶立阳的电话。   拨出去那一瞬,许云清猛然想起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休息。还没来得挂断,那头却接通了。   “喂?云清?”   陶立阳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温柔得令人心神恍惚。不知为何,许云清莫名觉得心中柔软又难过,说话倒是不显:“你没睡啊?又在写稿?”   陶立阳就笑:“你打电话来查岗?”   “对啊,果然给我逮到了。”   “五十步笑百步。”陶立阳说,“你不是也没睡。”   许云清手指无意识地勾着枕头上的流苏,顿了片刻,终于说:“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你睡吧。我给你讲故事。”   许云清不自觉微笑起来,拖长声调:“喂,我多大年龄了,还要听你讲故事。”   “比我小就对了。”陶立阳应他。果然就开始给他讲自己很多年前写的一个剧本。那部片子许云清看过,有个很美满的结局。陶立阳慢条斯理讲出来,倒又是不同的感觉。   许云清把被子往上拉一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陶立阳的声调温和又镇定,他不知道在哪里,说话间能听到不明显的回声。许云清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好点了吗?”不知过了多久,陶立阳轻声问他。   “我后悔了。”许云清说。   “什么?”   “今天早上应该让你送我的。”许云清轻轻叹了一口气,听着他的呼吸声,“我想你了。”   陶立阳似乎笑了,顿了一刻,语气满足又无奈:“那你开门。”   许云清一愣,掀开被子,急忙起身去拉开门。   陶立阳臂弯里搭着一件风衣,手机还放在耳边,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你跑这么急做什么?楼下住的谁,一会儿来找你麻烦。”   许云清抿着唇,看细碎的灯光落在陶立阳身上,许久还是问了那个很蠢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有好多话,好多答案可以说。陶立阳笑了,选了最简单的那一个:“因为我也想你。”   作者有话说:   ①:《莎乐美》是王尔德根据圣经故事改编的戏剧,②、③都是里面的台词。原剧作是个悲剧,整体风格疯狂又颓废,不长,资源也很好找。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一看。 第64章   一时间,许云清还有些发愣。也不说话,就怔怔地看着他。   陶立阳挂断电话,眉目温润:“不让我进去吗?就是演《拷红》也没有站在门口的道理。”   许云清这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拉进房间。关上门,抬手捉住陶立阳的下颌,急切地吻住了他。   他们不过数个小时不见,这个吻却是缠绵悱恻。   陶立阳臂弯的衣服落到了地毯上,许云清品尝到他舌尖有一点很淡的柑橘金酒的味道。陶立阳先前恐怕的确是在写稿——戒烟之后,他赶稿的时候偶尔会喝一点酒。许云清心想这也是个坏习惯,什么时候得让他改了……   陶立阳觉察到他的分神,有点不满地捏了捏许云清的腰,提醒他专心一些。反客为主将这个连小别重逢都算不上的亲吻加得更深。一直到彼此的呼吸都略微有点异状了,他们总算暂时分开。   许云清身上的浴袍在亲吻中散开了,他咳嗽一声,低头理衣襟:“你什么时候来的?”   “开完会就来了。”   陶立阳顺口道,觉得有点闷,解开一颗衬衣的纽扣,又抬手摩挲许云清略微泛红湿润的嘴唇,一时有些心痒,凑过去想再吻他,许云清偏头躲开了。   “怎么了?”陶立阳诧异笑道。   许云清退后一步,抱臂打量他半晌:“接我电话之前你在哪儿?”   陶立阳看他神色,抓了抓头发,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坦白道:“对面酒店。”   “所以一早就打算好要来了,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一直等到杀青回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和我说?”许云清不由得瞪他,又问,“前面几天没日没夜地赶稿子,开剧本会,也是为了早点把工作结束了能过来?”   句句都说准了,陶立阳就笑。许云清皱起眉,踢一下他小腿:“别给我装哑巴,说话。”   陶立阳实在是不放心他,才跟过来守着。又怕许云清不乐意或是因此耽误他拍戏,的确没想要他知道。只是许云清说睡不着,想他,他在房里也就待不住了。   他拖住许云清的手腕,避重就轻:“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我不想知道了。你既然这么喜欢瞒着我,那我就当今晚没有看见你。回去吧。”许云清把手抽出来,转身进了卧室。   陶立阳把地上的风衣捡起来,跟在身后进去。许云清不看他,坐在床边端着一杯水慢条斯理地喝。   “又不高兴了?”陶立阳竭力忍住想要摸一摸他脸的冲动,取了把衣架将风衣挂上去,才走到床边弯下腰道,“早上不是还说让我来给你暖床吗?”   “这么敬业?”许云清语气听不出喜怒。   陶立阳微微挑眉:“毕竟你订金都付了。”   许云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手把玻璃杯搁在旁边,抬脸冲他笑了一笑。   陶立阳被他这个笑容晃了眼睛,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许云清一把勾住了腰,转身反手推倒在了床上。许云清坐在他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陶立阳,指尖去摸他领口细细的链子:“那我先验个货。”   “怎么验?”陶立阳低低地笑了一下,“暖床还是暖你?”   许云清不理会他,只垂下眼睛一颗一颗解开陶立阳衬衣的纽扣,再是皮带的锁扣……他身上仿佛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指尖似有似无地滑过陶立阳小麦色的皮肤,又慢慢往下……察觉到陶立阳因为自己呼吸渐渐有些乱,许云清眼角眉梢都带上一点不明显的得意,笑了。   灯光从他身后倾泻下来,睫羽在眼睑投下浅淡的阴影。陶立阳忍不住伸手从他身上的浴袍探进去,摸他滑腻的皮肤。   “别乱动。”许云清拍开他的手,似笑非笑,“我来。”   他左右看了看,倾身勾过床头柜上的润滑,浴袍上的带子随着他的动作从陶立阳鼻梁和嘴唇上轻轻扫过去,有一丝痒。复又挺直了脊背,漫不经心地偏头用牙齿撕开塑封。目光始终注视着陶立阳,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随意地游走。另一只手沾了透明的液体往自己身后探过去……   光影下,许云清的眼角有些泛红。眉头微微皱起,凸起的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着,汗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滚落下来,从肩膀一直滑落到腰窝。   陶立阳欣赏着他宛如献祭一样的神情,着实也被撩拨得辛苦,想要帮一帮他,手刚伸过去,立刻被许云清警告般地斜了一眼。便只得虚搂住那精瘦的腰,看许云清如何试探着一点点将他接纳……   过程实在太难捱,彻底坐下之后,许云清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姿势算不上舒服,他手撑着陶立阳的心口,勉强起伏两下,腰就软下来。   陶立阳知道他已经是竭力忍耐,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把许云清身上早已散乱的浴袍拉下去,伸手轻轻握住他……感觉到许云清颤栗得更厉害之后,支起手臂与他胸膛相贴。揉一揉许云清被汗润湿的头发,握着他的腰,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还是不许我动啊?”陶立阳并没有离开他的身体,开口时声音也有点哑,也带着一点笑。   许云清因为姿势的转换蹙起眉头,抬起湿润的眼睛,偏头在陶立阳肩膀上重重地咬了一口。这下咬得极重。陶立阳吃痛,却也无声地笑了。轻柔地吻过许云清的眼睛,搂着他,滚进了被窝深处……   雨歇云散。房间里明明温度调得低,两人也都是汗。许云清清醒着是决计不准他打横抱,陶立阳便半搂着他去浴室洗澡,情难自禁,又胡闹了一场,只得重新洗过。回到床上,身上依稀还湿润。都有些累了,却并无睡意,静静依偎在一处。   肌肤相贴,耳鬓厮磨。   发现许云清的脚轻轻绕着自己的小腿,陶立阳伸手从被子里握住了他的踝骨。贴在他耳边叹息一样讨饶调笑:“可别勾我了。我倒无所谓,你明天下午可要拍戏的,确定能吃得消?”   “谁勾你了?你想得美。”许云清原本也没有这个意思,听他这样讲,板起脸,手肘推他一下,“咱们有什么关系?来也瞒着我。还和我提分手。”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陶立阳留意细听,才分辨清楚。分手的事情,他们的确也没有谈过。愣了一愣,刚要开口。许云清手指已经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唇:“对不起,我……”   “你不许我同你道歉,怎么你倒和我说对不起。”陶立阳衔住他的手指,很轻地咬了一下,含糊地说。   许云清不应他,眉宇间带着很明显的歉疚。   陶立阳见不得他这样,揽过许云清的肩头: “和你提分手是我的错。我没有一刻不后悔,也没有一刻不在想你。”   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温声郑重道,“云清,我们和好,好不好?”   许云清与他对视几秒,陶立阳温柔地看着他,如同过去的许多年月一样。许云清心中一酸,嗯了一声。倾身搂住陶立阳的脖子,紧紧贴住他。   刚才那句话,许云清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出来,已然觉得不妥,懊恼万分。他何尝不清楚,分手虽然是陶立阳提的,他们会到那一步,却是他的问题。   这样的指摘蛮不讲理,可他已经被迫承担太多人的道理。   唯独的,万幸的,世界上还有一个陶立阳,让许云清能够无所顾忌。他永远包容他,接纳他,原谅他。承受着他所有的不好,怪癖和脾气,也享有他全部的爱。   陶立阳温暖的呼吸萦绕在他颈侧,许云清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出口的,却只有带着颤音的一句:“陶立阳,你别离开我。”   他轻轻蹭了蹭许云清的鬓角,那带着湿意的头发,从他面颊上滑过。像细密的刺,可又是柔软无害的。   陶立阳的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们的关系里,患得患失的,从来都不止他一个人。即便许云清笃定自己可以轻易得到一切,原来也还是会害怕,谁也没有占上风。   爱和恐惧相伴相生。想要拥有其中一个,就必然被另一个所桎梏。可又怎么能拒绝呢?只要是对方给的,连恐惧都是好的。在这场只有两个人经年漫长拉扯的困兽之斗中,彼此是唯一的战利品,他们都得到了。承认自己输了,也就都赢了。   “我不离开你。”陶立阳把许云清圈在怀里,埋在他脖颈间餍足地嗅他身上的气息。坦然示弱,说一句再简单没有的情话:“云清,你晓得的,我根本离不开你。” 第65章   陶立阳醒来的时候,听见许云清在外间打电话。   他披上睡袍出去,先看了一眼时间,等许云清结束通话才道:“我以为你去片场了。”   “早上下雨了,现在还在飘雨丝,没办法拍。”   许云清衣服一早换好了,说着扯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个季节,空中还有柳絮,夹杂在春雨中细细地从远处斜飞而过,反射着阳光,倒是有些分不清。   “看着小些了,估计也要停了,导演说等地干了再过去。”   他重新合上帘子,回过头看见陶立阳领口露出的肩膀上还有自己昨夜留下的齿痕。不禁有些脸热,走过去拢了拢他衣襟,低声嘀咕道:“衣服也不穿好。”   “什么?”陶立阳刚起有点迷糊没听清,顺势捉住了他的手,瞥见许云清耳根的一点红意,忽然明白过来。   明明都不是年少时候,也早已那样熟悉彼此的身体,一时竟然都涌出点后知后觉的不应有的害羞。陶立阳舔了下嘴唇,手却没有放开,也都不说话。一直到交缠着的指尖生出一点汗意来,对视一眼,撇过脸又笑开了。   “是我打电话吵到你了?”片刻后,许云清问。   陶立阳摇头:“本来也打算起了。”   “那去洗漱了过来吃早饭吧……午饭。”许云清摸摸他鬓角一处略微翘起的头发,轻轻一笑,“我本来打算给你留桌上,既然你醒了,正好陪我一起。”   许云清下榻的这家酒店环境不错,餐厅却不大合口。他估计陶立阳也不会喜欢,便另外从附近一家吃过几次的杭帮菜馆子叫了外送。订得早,菜有些冷了。趁着陶立阳洗漱换衣的间隙,又扔进微波炉热了一热。   “你最近不走吧?”许云清吃了一勺虾仁道。   “不走,等你杀青。反正都是写剧本,哪里都一样写。”陶立阳坐在他对面,想一想又道,“中途可能得回N市开两个剧本研讨会。看情况,应该也就一天来回。到时候再说。”   许云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问他:“你今天做什么?”   “你晚上有夜戏是不是?”见许云清颔首,就说,“那我一会儿回对面酒店写稿子,你今晚下了戏要是还睡不着,或者什么时候想见我,就给我打电话,我随时过来陪你。”   陶立阳说得顺理成章,随手去夹一片云耳,却被许云清夹住了筷子。   “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许云清皱起眉,“你不能直接搬过来和我住吗?”   陶立阳一怔,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笑:“干嘛?想金屋藏娇啊。”   “你哪里娇了?”许云清不搭理他的玩笑。   对视两秒,陶立阳放下筷子正色道:“云清,我搬过来容易,但我不可能不出门的。”   “我没让你不出门。”许云清看着他,不大客气,“谁又不限制你人身自由,你搬过来和你住对面有什么区别。”   “这一层楼都是你们剧组的人,大部分也认识我。我天天在这里,被撞见了怎么办?你要怎么解释?”   “你从来不在乎这个的。”许云清飞快地说,语气中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情绪。   犹豫片刻,陶立阳点头,轻声答他:“我是不在乎。”   言下之意已经很显然了,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开来。许云清蹙眉,咬着牙定定看了他半分钟,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站起来。   “坐下。”陶立阳说。   许云清只作没听见,转头看向一边,神色其实不像愤怒,更接近难过,白皙的小臂上青筋微微跳动着。   陶立阳几个念头转过去,还是笑了:“你这是要打架吵架还是掀桌子?吵架就算了,你说不过我,我又心疼。掀桌子的话,我得躲远点,身上这套衣服还是你的。要是想打架……咱们回床上打行不行?”   许云清紧紧抿着唇。   陶立阳好脾气道:“不过你能不能先坐下把饭吃完,我不想你下午饿着肚子去拍戏。”   许云清瞥他一眼,僵持几秒,把碗碟推到陶立阳旁边去,自己也拖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下。   “要靠着我坐早说啊,吓我一跳。”陶立阳笑着捏一捏他后颈,拿过白瓷碗替他盛了一碗莼菜汤。   “陶立阳,你不要老是这样。”   他把汤递过去,许云清没接,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也清楚你不肯搬过来是顾忌着我的情绪。但你是专程过来陪我的,要真按你说的那样,我一个电话叫你来,没事了就让你走……那我成什么人,你又成什么人了?”   陶立阳垂下眼睛,他能感觉到许云清现在很难受。想要说句玩笑话哄他高兴一点,可许云清语气认真,反而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了。   “我一度很后悔。”许云清抬眼看着他,缓缓道,“我不骗你,从当时在《逆旅》剧组鬼迷心窍和你上了床,再到我们分手。中途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但我不是后悔和你在一起。我是后悔,我根本没有准备好,就贸然地答应了你。以至于我不得不看着你为了我委曲求全,却因为自己的怯懦无能为力。”   陶立阳无奈低声道:“云清,你不要说这种话。”   “事实如此。”许云清固执地说,“那是我的错误,只是你这个唯一的受害者不肯责怪我。”   他勾着陶立阳的手指,笑了笑:“你对我太宽容了,一点原则也没有。当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怪我。可它的确存在,而我没有办法弥补。”   陶立阳直视着他的眼睛,贴过去安抚地碰碰他的额头:“没关系,慢慢来,我不需要你急着证明什么。”   许云清摇头,神色复杂:“我不怕告诉你。我还是会害怕。夜里做噩梦,不敢把窗帘拉开,也不大会去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之后应该怎么办。但是……但是,比起失去你或者要继续让你委屈迁就,我又觉得或许其余的没有这么重要了。”   “你不会失去我,我也不委屈。”陶立阳摩挲过他的手背。   许云清打断他:“那我替你委屈。”   他神色罕见的认真,陶立阳一时心惊,伸手去摸他的脸,许云清很温顺地在他掌心蹭了一蹭,半晌轻声道:“立阳。我不否认,我依赖你,也依靠你。床上的事情,我不在乎,反正只要是你,怎么都没有关系。可那并不代表什么。”   他顿了一刻,把陶立阳的手牵到唇边亲了一下,神色很坦荡:“我愿意做你的女人,但我也是你的男人。不止你心疼我,我同样会心疼你。”   陶立阳说不清什么滋味,心里有些发胀,无声地笑了,反握住他的手:“你当然是。”   “你是我男朋友,我想看见你,这其实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对吧?”许云清继续道。   这话不是对陶立阳说的,更像是在问他自己。说完便肯定地一点头,定了决心似地说:“这一层楼都是圈内人,传就传吧。我们注意一点不要被拍到——被拍到也没关系,总有办法解决……你不要一直护着我了,让我往前走一走,是因为你,也是因为我们。”   他一口气说了这样多,末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笑了笑:“所以你愿意搬过来陪我住吗?”   陶立阳暗暗想,这话听着简直像在求婚一样,偏偏许云清语气郑重又认真,他哪里还有别的答案,笑起来:“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首先给大家道个歉。《阑珊处》我原计划是六十七章左右能结束,结果前两天重新整理了一遍细纲之后,发现要把剩下的几件事情讲清楚,可能还需要一点篇幅。   硬要在原定篇幅内结束也可以,但会显得很匆忙,我不想让这篇文有一种为了完结而拼命走剧情线的感觉,希望推进得自然一些,因此最后决定还是增加几章。当然这几章不全是纯甜日常,的确也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讲完。(我知道大家大概不记得还有什么事,但是我写出来,你们就会发现真的还有事……)   不过离完结也的确不远了。最近我会尽量更快一点,情况允许的话,隔日更新。不管怎么说,这和我原来的说法有些不一致。但绝对没有过要欺骗大家的意思,是我预估不当,因此还是说一句抱歉。 第66章   陶立阳果真去对面酒店取了行李,陪许云清住下。只是私下又托人在许云清所在的剧组挂了个剧本监制的头衔,再用自己的名字订了同一层楼的房间。   许云清过了两天才知道,问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声。陶立阳就笑,说总得有个对外的托词在,我做主了你不要生气就好。许云清摇摇头,走过来抱他,声音闷在他心口,低声道,你拐着弯骂我不识好歹啊。   正如陶立阳所说,这也就是个托词。房间虽然另订了,却并没有去住过。这事刻意隐瞒都不一定能瞒得住,更何况他们也没想要藏。尽管算不上太高调,许云清几乎每天都早早去了片场,两人没有什么出双入对的机会。时间久了,看出端倪,听到风声的也还是不少。   许云清其实不如那天说的那般镇定,能完全对别人的议论和目光无动于衷——哪怕心里明白,这并不会真的有什么严重的后果,但的确会让他回想起太多不好的往事。   面上不显,夜半惊醒的次数却是增多了,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神色惊慌。陶立阳也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些什么,只能一面叫他名字,伸手去抱他。   许云清眼神有些失焦,怔忪地四下看一看,听见他的声音才能慢慢回过神。勾过他的脖子亲一下,半梦半醒低声说,陶立阳,你在就好了。倚在他怀里,又睡过去。   陶立阳觉得难过也甜蜜,想再劝他缓一缓,可又记起许云清在睡梦中都紧紧抓着他的手,便一句话也讲不出了……   在剧组陪许云清这段时间,陶立阳着手写一部历史向的悬疑片,背景设定在魏晋。不是他擅长和熟悉的题材,少不得查阅大量的资料,进展也很慢,但他素来对门阀士族的斗争颇有兴趣,日日看书写稿倒也不觉得烦闷。   那天又是在电脑前坐了一整个下午,中途接到制片人的电话,简单聊了一下进度之后。抬头往窗外看一眼,才发现已经黄昏将近了。   他看过许云清的通告表,记得晚上还有一场戏。伸了个懒腰,拿上外套准备出趟门。结果刚一开门踏出去,就听见许云清的声音从走廊传过来,好像在和谁说话。   隔得不远,估计被看见了,再退回去反倒是欲盖弥彰。陶立阳索性就站在门口没动。   那头人已经到了眼前,许云清旁边跟着的是这部戏的男二号赵泓。这么久了,他想来不会没有听说,但真的亲眼看见陶立阳从许云清房间里出来,还是不免愣了一下。目光从两人身上飞快地扫过,才略带好奇和尴尬地和陶立阳打了个招呼。   陶立阳笑着应了一声,注意力却不在他身上,只是留意许云清的状态。   许云清几乎肉眼可见地脊背僵直了,脸色也不大好。陶立阳心念一转,正想要说点什么来解围,却听见许云清声音有点紧绷地问他:“你要出去?”不待陶立阳回答又说,“那你等等我,我换件衣服和你一块儿。”   他侧身进去换了件浅色的风衣,还没忘拿上帽子和口罩。速度飞快,生怕陶立阳跑了似的,出来之后和还没有离开的赵泓微笑着说了句回见,轻轻扯了下陶立阳的衣袖:“走吧。”   “你知道我去哪儿吗?”进了电梯,陶立阳问他。   “不知道,你又没说。”许云清捏了下鼻梁:“你去哪儿?”   “我就去拿个快递,有本书到了。”陶立阳笑起来,按下电梯键,“什么都不知道,没头没脑也跟着。”   许云清理了理口罩,沉默几秒,垂下眼睛:“我就是觉得,刚才那种情况,让你一个人走掉不大好。”   “你啊。”陶立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思不要太重。我不在意的。吓坏了吧?”   许云清轻轻皱了下眉:“不至于。”对上陶立阳的目光又改口,“有一点,真的还好……其实从决定要你搬过来,我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好多遍被人撞见的场景了……应该没有演砸吧?”   “没有。”陶立阳摇头,想起另一件事,“有人当面问过你吗?”   “有人问过你吗?”许云清反问他。   陶立阳沉吟一刻:“有打听的,不算是问。”   许云清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抿了抿唇,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过了两三秒道:“那你怎么说?”   “我让他们来问你。”陶立阳神色半真半假,“这种问题统一由我男朋友回答。所以男朋友,问你的人你是怎么答的?”   许云清摇头笑笑:“我什么也不说。他们看见什么,就是什么。”   陶立阳看着他生动起来的眉眼,很想要吻一吻他的眼睛。碍于电梯里的监控,只得作罢,咳嗽一声:“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记得你晚上有夜戏的。”   “定的场地出来点状况,拍不了,改天了。”眼见着电梯快到一楼,许云清想一想道,“既然都出来了,要不散会儿步再回去吧。”   他们从酒店的后门出去,取了书就沿着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路漫无目的地闲逛。春末夏初,温度正适宜,天色将暗未暗。他们一路上说着闲话,四下无人的时候,手臂碰到,轻轻勾一下,又很快松开。   路的尽头,拐弯过去就看见一条河,岸两旁种着西府海棠。他们并肩立在河岸边,看着碎金一样的落日余晖被月影取代。白粉夹杂的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来,随着水流,一直向远方飘去。   电影拍摄中途唐冉来探过一次班,例行公事和剧组周旋一圈后,私下又约他们吃了个饭。   多年老友,彼此相熟,饭桌上也没有多提什么。只是临近下桌的时候,许云清碰了一下他的杯子,态度坦然道:“我和立阳敬你一杯。”   唐冉丝毫也不吃惊,把酒喝了才说:“这算喜酒吗?”   许云清目光转回陶立阳身上,陶立阳在桌下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许云清就点点头:“你要这么理解也行。”   唐冉耸肩,假装抱怨:“我昨天来之前还和江宁打赌,你们这次会不会和我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输了,回去得给他彩头了。”   陶立阳放下杯子:“原本一早打算告诉你,但估计你也不会不知道。电话里说,总显得不太正式。想着回N市以后再当面讲,今天你来了就正好。”   “不管怎么样,定下来了就好。”唐冉这才笑起来,“其余的事情,我不多问了。只有一件,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低调点儿。业内拍到都没关系,我找人压,反正公关费都从云清账上出。要是路人拍到了,直接就发出去,处理起来总是麻烦。沈溪会来砸了我办公室的。”   许云清点一点头:“知道。”又诚恳道:“唐冉,谢谢你。”   “我谢谢你们才是。”唐冉打趣,“你们不要折腾了,好好在一起,我也清闲。你呢,不用再拉我作筏子,眼巴巴地约人出来吃饭,立阳也不用大半夜喝闷酒喝到挂水还得找我去接了。”   许云清闻言一愣,抿抿唇,瞥了一眼陶立阳,低声道:“挂水又是什么时候?”   “没有的事,你听他瞎说。”陶立阳镇定自若。   许云清根本不信他,又询问地看向唐冉。唐冉但笑不语,由着陶立阳解释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满城飞絮的时节过去,海棠落了,桂花又开,空气中都是一股腻人的甜气。快到秋分的时候,电影杀青了。   他们没有乘同一班机,一前一后,回了N市。   陶立阳走出航站楼,开了机就接到了许云清的电话。   “到了吗?”   “刚下飞机。”许云清的航班比他提前三个小时,陶立阳抬手招了辆的士,随口问他,“你在家还是在耀星?”   “我在机场停车场。”许云清语气轻快。   陶立阳开车门的手顿住了,掩着听筒对司机说了句抱歉,让对方离开。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带了笑意:“等我啊?”   “不然呢?”许云清理所当然道,“定位发你手机上了,我开的你的车,应该很好认。”   他没有费太大功夫就找到了许云清。见他连衣服都换过一身了:“你这是回了一趟家又来的?”   “有记者跟车,先回了一趟公寓。我看人走了,就回家换了你的车过来。”许云清顺手递给他一杯美式。   “这么麻烦做什么。”陶立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系上安全带,“不嫌累啊?”   “今天下午又没有工作,闲着也是闲着……好像总是你在接我、等我,从来都没有接过你。想试试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陶立阳偏头问他。   “慌。”许云清打了个左转灯起步,意简言赅回答,“时间太紧了,我路上总怕来不及。”   陶立阳忍笑,正要开口,却瞥见许云清脸色变了。他顺着许云清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盯着的是正前方一块班次显示屏。最近到的航班,起飞地是许云清家乡。   陶立阳轻轻捏了下许云清的小臂,许云清好像忽然回过神一样:“你叫我?”   “没有。”陶立阳拍一拍他,“好好开车,或者我来?”   “没事。”许云清摇摇头,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车开出机场不远,忽然拐进旁边一条巷子停了下来。偏头叫了声他的名字,却又不继续说下去。   陶立阳应了一声,什么也没问,既不揭穿也不催促,搂一搂许云清的肩膀,很温和地看着他。   “我明天要拍杂志,后天有个节目要去做一期飞行嘉宾。接下来几天沈溪应该没有给我接工作,你最近有什么事情要忙吗?”半晌,许云清有些突兀地说。   陶立阳飞快回忆了一下最近的日程:“明天晚上有个剧本过审会。其余时间都有空。”   “好。”许云清点点头,垂下眼睛,声音带着一股刻意的镇定,“那过两天,我想回去一趟,你陪我吧。”   陶立阳伸手覆盖住他方向盘上微微有点发抖的手,很平静地回答他:“好,我陪你。”   这是陶立阳第三次来到这座临江的南方小城,每一次的心境都不尽相同。   和初次途径时一样,这里依旧宁静又祥和。滨江道上游人如织,只是这个季节没有槐花开了,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他们订的酒店也在江边。   “有一年搞市政工程,好多树都拔了,全部都换成了银杏。”   说话间,正巧有片树叶飞落在了许云清肩膀上,陶立阳轻轻替他取下来。   这是他们来到这儿的第三天。前两天天气不好,雨一直没有停过。两人便没有出酒店,在房间里厮混过整日。今天早起看见雨停了,才出来走一走。   许云清把他手里的树叶接过来,叶梗轻轻转过一圈:“以前市中家属院种了好多梧桐,也全部都拔掉换成银杏了。”   “回去学校看看吗?”陶立阳问。他上一次来找许云清,是夜里去的学校,也没留意满院子到底是些什么树。   “不想去。”   旁边有车经过,许云清把他往自己身边拉过来。趁着左右无人,借着风衣的遮掩牵住陶立阳的手。   “我怕碰见熟人……虽然他们可能都不认识我了。”他说着,又笑了一笑,“不对,应该是认识我的,只是认不出许凝了。”   陶立阳不自觉蹙了蹙眉,握紧他的手。许云清神色还是很轻松:“咱们就在市内走走吧,我也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以前扫墓,都是直接从外环过去。”   雨后江边的空气里带着一股特有的,淡淡的水腥气。从滨江路往下看,江中有几只渔船飘荡着。连下了几天的雨,水位上涨了不少,水面接着远处碧蓝的天空。   许云清倚在栏杆边,看岸两边的孩子放风筝。陶立阳见他看得有趣,唇边都带着一点笑,就逗他:“你要不要放风筝,我去给你买?”   “最难消受美人恩。还是不要你跑路了。”许云清笑着瞥他一眼,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以前,我爸也经常带我来这里放风筝。那个时候桥还没有修,去对岸要坐船。码头旁边有个老奶奶卖糯米糕,红豆沙和蜜枣味道的。当时换牙,我妈不许我吃甜的,爸爸就偷偷给我买,吃完了再回家……”   许云清语气中带着一点怀念,讲到后头声音又低下去,苦笑:“我其实不应该想他,对吧?”   他垂眼看着地面,说话间,已经走到滨江路的尽头,陶立阳犹豫片刻,还是主动问:“要去扫墓吗?”   许云清沉默得久了一点,终于说:“去的。晚点吧。”   时间即使在老城里,也并没有留情多少。许云清少年时离开,再回来,不管怎么留心,也很难再找到多少童年时候的印象。他们在一家做本地菜的馆子吃了午饭,陶立阳也吃不出正不正宗。只是这边做菜口味偏甜,多少有些不习惯。但许云清吃得很认真,他胃口也就不坏。   这里不是旅游区,也没有什么景点可言。   饭后沿着老街走了一阵,久雨初晴,街上人慢慢多起来。许云清即便带来口罩,但他俩都高而瘦,人群中依旧显眼。也不好多逛,路过一家剧院看见在演昆曲版的《玉簪记》,索性买票进去消磨了一个下午。   平心而论,演员形神都不好,唱腔也不够清丽。只有秋江那一折,无论看多少次,也还是感人的。拢共三个来钟头,出来剧院,时间还早。他们招了辆车,司机问要去哪里。陶立阳看了许云清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了墓地的地址。   “你就在这里等我吧。”许云清来的路上没有买花,也没有买任何的香烛纸钱,在上山的小径前停下脚步,对陶立阳道。   “好。”陶立阳并不意外,“你去吧,我就在这儿。”   许云清点点头,走了几步,忽然又折回来。   “怎么了?”陶立阳问他。   “我不是不想让你见他……我是觉得他……”许云清吞吞吐吐地解释,自己也不能说清楚,神情有些苦恼的样子。看向陶立阳的眼睛里,带着一点解释不明的委屈。   “我知道的。”陶立阳微微一笑,撩起他额前的碎发,轻轻吻了下他的眼睛,“去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的。”   许云清这才沿着石梯从墓园上去,中途又回头看了陶立阳几次,陶立阳始终微笑注视着他。等他走远,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地势高一些,风从四周吹过,带着山边半人高的杂草发出类似呜咽的响声。有些冷,太阳却又极刺眼,落在草尖树梢,折射出一点微光。   陶立阳走到高一点的地方,俯瞰前面的村庄。他也分不清哪一户是许云清家的祖宅,房屋到处都是破败的,只有一间看起来好一些,似乎最近翻修过。   陶立阳皱了下眉,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放大来看,的确是翻修过的样子。正有些奇怪,又看见有人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竟然一直向着后山的方向过来了。   隔得不远,不过十来分钟,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这是个老人,半边头发花白,握着一束白色的风信子,很平淡地看了陶立阳一眼,没有在意。   陶立阳觉得他面容看起来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老人和他擦身而过,沿着通向墓地的路拾阶而上,陶立阳一下子怔住了。   他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了,纪琏给的资料上。   这是苏良。   陶立阳愣了一愣,不明白苏良怎么会这么巧突然出现在这里。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拦住他:“不好意思,苏先生,你不能上去。”   苏良闻声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在叫我吗?……你认识我?   陶立阳默默打量着苏良。他看见的照片上,苏良正当壮年,其实细细看来,面前这张脸上,依然可以找出昔年的痕迹。陶立阳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的确很难对一个老者疾言厉色,他定一定神,干脆直说了:“你最好现在先离开这里,云清在上面。”   “云清?”苏良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小凝?他回来了?”   “是,所以你先走吧。”   苏良看着他:“你知道?你是谁?”   他问得不明不白,陶立阳听懂了,但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我是他朋友。云清估计一会儿就该下来了,你先走吧。”   陶立阳接连催促了好几次,苏良犹豫一阵,正要走,却又停下脚步,想一想道:“我想再见见小凝,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但是……”   “你要见他?”陶立阳记起那天在墓地找到许云清的情景,脾气一时都压不住了,“云清不会想见你的,他状态好不容易好一些了,我请你先走可以吗?”   陶立阳语气不善,苏良听他这样讲,有些迟疑,却没有离开。正僵持不下,高处已经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陶立阳下意识回过头去,许云清从台阶上疾步走下来。他同样拿着一束风信子,花瓣看起来略微有些枯萎了,大抵是苏良前些日子放上去的。   他看见苏良,眉心立时重重拧起。两步跑下来,却是先拽住陶立阳的手,把他拖到自己身后挡住。将手里的花重重砸在苏良面前的地上:“谁准你来看他的?他人都死了,还需要你来献殷勤?你配吗?”   苏良咳嗽了一声,弯腰把花捡起来:“小凝。当年的事情,我怎么和你道歉都没有用,只是,你爸爸他……”   许云清听他提到许棋明,整个人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背上的尖刺全都竖起来,气得浑身颤抖,唯有手是柔软的。牢牢地拽着陶立阳,一点也不松开:“我不想看见你,我爸也不会想。你既然置身事外出国奔你的大好前程,为什么又要回来?谁要看你惺惺作态?”   苏良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许云清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花,再次往山脚扔出去。声音不高,只是很冷:“滚。”   苏良看了他许久,终于挫败地垂下手,转身离开,形容落魄。   许云清看着苏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像是突然丢了力气,整个人差点跌在地上。陶立阳及时扶住他的手臂:“云清。”   许云清摇摇头:“我没事,我没事。”   他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半边身体的重量压在陶立阳身上。心口不住地起伏,面无人色,许久说:“陶立阳,你带我回去。”   “好,咱们回去。”陶立阳急忙揽住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没事了。”   许云清喉结挪动了两下,勉强站直身体,在陶立阳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一步。泄气地停下,摇了摇头:“我没力气了。你背我。”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许云清上车之后,一直非常沉默。陶立阳握住他的手,他没有挣脱,却不曾回过头,只是看着外面。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他毫无生气的侧脸。   车上的气氛实在太过古怪,司机几次试图搭话无果之后,将车开得飞快,很快就回了城。   这时候刚好遇见下班高峰期,拐进内环路之后,道路变得拥挤起来,许久也不能开出一米。许云清眉头越皱越紧,在距离酒店两个路口,再一次因为堵塞停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云清!”陶立阳猝不及防,一愣,赶紧冲出去追他。又被司机焦急地叫住:“先生,你还没付钱。”   “不用找了。”陶立阳简直焦头烂额,胡乱从外套兜里摸出几张钞票塞进他手里,跟着许云清追上去。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许云清已经跑过了一个街角,衣角飞动,像即将远航的,无法抓住的帆。他跑得极快,陶立阳*本追不上他。但步子虚浮,中途险些跌一个踉跄。撑了下墙壁站直,再次往前面跑过去。   陶立阳不可能在大街上高声喊他的名字,只得紧紧跟着他。好在许云清并没有跑太远,陶立阳见他进了酒店,心里勉强舒了一口气。又加紧追上去,电梯都忘了乘,一口气跑到六楼房间门口。   门大大开着,陶立阳喘了口气走进去,叫他却没有回答。抹了把头上的汗,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浴室门关着,陶立阳伸手去拧,从里面被反锁住了。   陶立阳敲了敲门,他心里着急,声音还是稳的:“云清,你先出来好不好?”   “我没事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别进来。”许云清的嗓子听起来极其沙哑,像破旧的齿轮, “我洗个澡,在墓地里沾上灰了,不舒服……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真的没事……”   他颇有些语无伦次,说着就把沐浴打开了。水声很大,把一切别的声音都淹没了,但有那么一两个瞬间,陶立阳还是疑心自己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   许云清在浴室里带来很长时间,水声一直没有断,陶立阳担心他会闷着自己。忍不住打算再去敲门的时候,浴室门总算打开了。他赤脚站着,根本没有擦身上的水,整个人都是湿润的,胡乱地裹着浴袍,水珠从头发和眼睫上不停地滚落。   陶立阳如释重负抱一抱他,再弯腰给他穿上拖鞋,丝毫不介意衬衣被沾湿得一塌糊涂。许云清蔫蔫的,嘴唇发白,眼睛却通红,任由陶立阳将他牵回床上,温顺地靠着他,让他擦自己发梢的水。   入夜了,房间里有些冷。陶立阳将温度调高两度,拿一床毯子裹住许云清,将他连人带被子都拥在怀里。他把许云清的头发吹干,用手指轻轻地梳,低声问他:“吃点东西吗?我叫了甜粥,给你端过来?”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许云清摇头,精疲力竭,“我困了,想睡了。”   他从陶立阳怀里滑下去,转过身闭上眼睛,拿被子挡住脸。陶立阳坐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许云清真的累极了,很快就睡着了。陶立阳把他被子拉下去一些,俯身在他眉心吻了一下。关灯,带上门悄悄出去。   餐桌上刚刚送来的粥还带着热气,莲子和赤豆特有的清甜味在房间里飘荡。陶立阳看着也没什么胃口,通通倒进垃圾桶里面。想一想又打电话给便利店,叫了牛奶和可可粉送上来。   做完这一切,他打开电脑,迟疑片刻,把苏良的履历重新调出来看过一遍。   照片上的苏良、今天见到的老人、墓碑上许棋明的脸,还有许云清通红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交替着闪现……愤怒,难过,没有任何一种情绪可以概括他此刻的感觉,最后通通化作无可奈何。   陶立阳把履历关掉,回了两封紧急的邮件,重新回到卧室去。许云清还睡着。陶立阳躺下去,从身后抱住他,他也只是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卧室里寂静无声,温度已经升上去了,许云清的手却还是冰凉的。陶立阳轻轻地握住,贴在自己的心口,黑暗中,借着一点透进来的微光,能够看见许云清睡颜的模糊轮廓。陶立阳也有点累了,注视着他,慢慢地,涌起一点朦胧的睡意来。   他睡得很浅,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许云清的手在不安地挣脱。瞬间清醒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许云清已经翻身坐了起来。   “云清。”陶立阳赶紧跟着坐起来,“怎么了?”   许云清有点怔怔地,过了一会儿,才偏头看他:“陶立阳?”   “是我。”   许云清没有说话,沉默着又躺回去。陶立阳探身过去替他压一压被角,重新搂住他。许云清一言不发,但陶立阳知道他并没有睡着,怀里的躯体始终轻微地颤抖着。不晓得过了多久,许云清终于安静下来,陶立阳以为他再度睡着的时候,许云清微凉的手,却轻轻探上了他的眉心。   触感在黑暗中被不断地放大,许云清的指尖从陶立阳的眼睛,鼻梁,一直滑到了他的嘴唇,停留片刻,又往陶立阳身下抚摸过去。他的动作慢而柔,察觉到其中丝毫没有隐藏的意味之后,陶立阳有一瞬的错愕,握住了许云清已经摸到他腰间的手,轻声道:“好了,别闹了。”   “你不愿意吗?”许云清抬脸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天真,“可是我想,你只当帮帮我吧。”   他紧紧贴着陶立阳,一面说话,又俯过去轻轻咬陶立阳的喉结。他熟悉陶立阳的身体就像陶立阳熟悉他的一样,哪怕一只手被握住了不能够动弹,也还是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掌控住对方。   陶立阳呼吸很快重了一点,眉头却还是轻轻皱着,语气认真了一些:“云清,你乖一点,不许闹了。”   “没有闹。”许云清很固执地亲吻他。   肌肤相贴,陶立阳明显也能感觉到许云清的反应带着轻微的颤抖。陶立阳知道这不应该,也并不是许云清真正寻求的。但的确心软了。无声地叹了口气,翻身压住他。牙齿衔着,挑开他散乱的衣襟,唇落在许云清的喉咙,胸膛……   许云清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意图,抗拒了起来,含糊地说了一声不,用力想要推开陶立阳的肩膀,像一条搁浅的鱼,极其不安。陶立阳并不理会,强硬地抓过许云清的手压在头顶,不许他拒绝自己的安慰。   在一切终于要结束的时候,许云清总算拼命挣开了他的束缚。陶立阳由始至终没想躲,坐起身,浑不在意地拿手背擦掉脸颊边,带着汗水的不可避免地留下的湿。黑暗中,依稀仍然能够看见许云清眼睛通红着瞪他,陶立阳摸过床头的纸巾,还没有碰到,许云清用力一把打开了他的手。陶立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并不说穿,语气温和:“好了吗?”   “不够。”许云清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瞪了他几秒,突然赌气似地说。与此同时,不待陶立阳反应,一手搭住他的肩头,坐上了他的腿   ……   许云清使了蛮力,一时之间痛得厉害,脸都白了。陶立阳实则也不好受,皱着眉想要推开他。许云清已经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轻轻吸了一口冷气,咬了下嘴唇。看着陶立阳,眼睛里的恼怒化作了委屈,凑过去讨好地吻他:“陶立阳,我冷。”   陶立阳原本不想在这个时候,但经不起许云清的一再撩拨。他在任何情况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诱惑到他。遑论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终于伸手揽住许云清的腰背,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许云清今晚对痛感格外地渴求。他们都深知这样失态的源头,似乎只有痛,才可以让现在的一切显得真实。但陶立阳不忍心让他痛,异常温柔,抚摸过他瘦削的肩头安抚……许云清热情得近乎陌生,不知疲倦又或者太过疲倦地挽留他。在陶立阳要离开自己的时候,许云清死命搂住他的腰。   “别走。”他声音沙哑地贴在他耳边说。   当一切都结束,他唇角勉力勾了勾。   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陶立阳摸着他单薄的脊背,刚想要移开一点,许云清仍然缠着他不放,还是那句话:“你别走,就这样。”   陶立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只能静静地与他依偎了一会儿,吻他的面颊:“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不。”许云清摇头。   “你乖一点。听话,我不会走的,我抱你过去。”陶立阳低声道。   许云清看着他:“如果我不呢。”   “那就晚一点儿抱你过去。不然还能怎么办?”陶立阳状若无奈地笑笑,摸他的头发,又吻了下他耳廓,“但是太久了,我怕你会生病。”   许云清贴上去和他亲吻,又轻轻咬了下他的舌尖,半晌坐起身:“好吧。”   他闹了一场,整个人又温顺地不像话。陶立阳仔细替他清理,换了床单,再抱他回去。还不忘冲一杯热可可给他。   许云清依偎在他怀里喝完,苍白的面色红润一些。   “再睡一会儿。”可可温暖的香气在房间中晕开,陶立阳拿开杯子,“我陪你睡。”   许云清点点头,面对着他,闭上眼睛,一会儿却又睁开看他。   陶立阳笑一笑,挡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你。没有人会离开了。”   他察觉到掌心下许云清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轻轻挪开手,看见他紧闭的眼睑下,有一滴水滚出来。陶立阳贴过去,将那滴眼泪吃下去,摸到许云清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没事了。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们都还睡着。手机放在床头上,陶立阳小半边身体被许云清压着。他怕吵醒了他,小心翼翼地伸长手臂摸过来,铃声却已经停了。   黑暗中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眼睛半眯着,见是个陌生的号码。陶立阳也没有在意,揽过许云清继续睡。只是没一会儿,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还是刚才那个号码,陶立阳担心是谁有什么急事找他。先挂断了,轻轻将手臂从许云清身体下抽出来。动作缓慢起身,摸了下他的面颊。走到阳台去,回拨了电话。   “陶先生?”电话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   “喂,是我。”这声音听起来隐隐熟悉,陶立阳清一清嗓子,“请问您哪位?”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片刻:“我是苏良。”   陶立阳一愣,下意识先回身关上阳台的玻璃门。他不晓得苏良是怎么找到他号码的,但他既然做过康兴的副院长,人脉自然广,要联系上自己想来不是难事。   “你找我什么事?”   苏良斟酌着道:“小凝和你在一块儿吗?”   “苏医生。”陶立阳声音冷淡而警惕,“他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至于为什么,原因你比我清楚。你也大可不必拿出长辈的样子称呼他,我想云清不愿意的。他这些年并不好过,你如果有一点点的愧疚,就请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了。”   陶立阳尽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苏良生怕他挂断电话似的,连连道:“都是我的错,我知道……但有些事情,我得当面和他说清楚……小凝既然肯告诉你以前的事情,那他一定很信任你。你帮我劝劝他好吗?”   “没可能。”陶立阳硬着心肠说,“云清不会愿意见你的。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放过他吧。”   苏良身体似乎不大好,咳嗽几声:“我没有恶意,绝对也不想伤害小凝……他父亲还有些遗物在我手里,至少让我还给他。”   苏良恳切,陶立阳知道不应该,但想到对方年迈,多少不忍。至于许棋明的遗物……陶立阳有些迟疑,许云清对他父亲感情很复杂,他不确定许云清会不会想要收回来,不过有一点倒是很清楚的:“我不可能背着云清来见你。”   苏良听出他语气中些许的松动,还要再说话,大抵太过激动,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陶立阳轻轻皱了皱眉,这时候余光瞥见房间门从里面打开,许云清走了出来。   他一脸睡意朦胧的样子,揉着眉头,左右看了一圈。瞄到陶立阳在阳台上,眼睛亮了一点,慢吞吞走过来。   陶立阳觉得自己应该把电话挂掉,然而在这桩事上,他又不能对许云清有一丝的隐瞒。犹豫中,许云清已经推开了阳台的门,看陶立阳神色略有些古怪,以为是工作上有什么麻烦,便站到他身侧,低声问:“谁啊?”   陶立阳抿抿唇,正要开口,那头苏良终于止住了咳嗽:“陶先生……”   他的声音不算大,许云清靠得近,却也听见了。神情蓦地就变了,抬手把手机从陶立阳手里夺过来,愤怒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话说出来。   “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苏良不知道这头已经换了人,继续道,“等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你和他说说……我才想明白,小凝他可能是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许云清提高声音,陶立阳想要按住他的肩头让他冷静一点,也被他挣脱了:“你弄得我家破人亡,哪一桩误会你了?”   苏凝急切道:“小凝。你讨厌我没有关系,但你不要误会你爸爸,他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许云清没有让他说完,径直挂断关机。牢牢握着机身的手,指节颤动发白。他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垂眼看着地面,许久才抬起头来:“他怎么找上你的?”   “我也不知道。”陶立阳温声说。   许云清对这个答案没有什么异议。酒店的房间朝南,半上午阳光最好,斜照在许云清脸颊上,能看见很细小的绒毛。沉默了半天,又问陶立阳:“他和你说什么?”   “说想见见你。”陶立阳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说,……伯父有一些遗物在他那里。”   “我才不要见他。”许云清飞快地说,咬牙切齿。   “好。不见。”   陶立阳上前一步,先摸了一下他咬出深深齿痕的嘴唇,把手机从他掌心里抠出来。他抓得太用力,指腹上都留下了红色的印记。陶立阳轻轻揉了揉,下一秒,就被许云清抱住了。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自己嵌进陶立阳的身体里。鼻息贴在他耳边:“你以后不许接他电话,我不想见他,也不要听见有关过去的任何事情。”   “嗯。”陶立阳抚摸着他的后颈,等他身上暖和起来,“饿不饿?我叫餐上来?”   许云清摇头,陶立阳笑笑:“不饿也吃点吧。就当陪我,不然我没有胃口的。”   过了早餐的时间,吃午饭又太早了些。打电话给餐厅,好多菜还没有备上,便索性叫了两碗清汤鸡丝面。   许云清一口面也没碰,见陶立阳看他,就把里面的青菜挑出来吃了,又把陶立阳碗里的菜也夹过来吃了个精光。   “我再替你叫一份?只煮青菜。”   “饱了。”许云清低头喝了一口汤,把碗推开,想想说,“我有点想吃甜的,你吃完陪我出去走走吧。前两天好像看见拐角有家店在卖桂花糕。”   这家桂花糕是老式的做法,用的糖桂花和糯米粉。陶立阳闻着都觉得有些腻,许云清还连着吃了两块。   买了点心,又走去剧院看了一出戏,再沿着滨江路走回酒店。   接下来几天都这样悠闲地度过。中途倒是被路人拍到一次,不过他俩在外面,一向也不会有什么亲密举动,倒是没出什么事。   许云清看起来轻松而平静,所有的失态和无助通通消失不见。但陶立阳知道这件事情没有过去。许云清一直没有提要回N市,夜里偶尔会失眠,看着窗户发呆,也会在某一个瞬间,毫无征兆地用力抱住他。   陶立阳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说,只是回抱住他,给他温暖。等许云清自己做下一个决定。   “睡不着?”陶立阳夜半醒来,看见许云清靠坐在床头。   许云清应了一声,见陶立阳坐起来了,便把身后的垫子分他一个。又往陶立阳那侧歪一歪,额头抵着他肩膀。   陶立阳把被子拉上来一点,包裹住两人。过了很久,陶立阳想偏头看他是不是睡了,许云清却开口了,声音闷闷地:“我一直在想苏良那天没说完的话……”   他自己说了不提,再提起来,果然就很别扭,顿了一顿:“他说,我爸爸不是我想到那个样子……我其实没有想过,他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这件事情里面,我爸、我妈、苏良,也包括我自己,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我不想为任何人去开脱,这样不公平,可是我又……”   他一席话颠三倒四,不得要领。陶立阳摸着他的脊背:“那你想听苏良说吗?”   “大概吧。”他有些不情愿地承认。   “那就听。”陶立阳替他下了决断,“没有关系的云清,这不是在替谁开脱,也不是你去听了苏良说什么,就对不起你母亲。你不让他说,这件事情就永远是个疙瘩,就当去听一个故事,本来以前发生的事情就都是故事……你不是躲在柜子里面的小孩子了,不会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当然,你在我这里一直可以当小孩子,所以我会陪你的。”   许云清不说话了,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那你替我联系他。”   苏良接到他的电话,当即就想要过来。陶立阳没有答应,最后订了第二天,约在附近的一家茶室见面。   许云清临出发前又踌蹴了一会儿,不过最终还是按时到了。   苏良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看见许云清很激动地站起来。许云清瞥了他一眼,摘下帽子和口罩,拉着陶立阳坐下:“你想和我说什么,说吧。”   “这家的茶点做得很好,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医院附近茶冻,这家味道有点像,你试一试。”他这样冷淡,苏良倒是毫不介意,和善地笑着和他说话。   “苏医生。”许云清蹙眉,“你搞错了,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你有话就直说,没有要说的,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苏良脸上的笑意很尴尬地停住,看了陶立阳一眼,与他商量:“小凝,陶先生他……”   “他就在这里。”许云清一把握住陶立阳的手,“你如果觉得他不能听,那我也不听。”   他的指间有些冷,陶立阳摸了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松一点。   苏良明显愣了一下:“你们……”   “不关你的事。”许云清端过茶喝了一口,“苏医生,我很忙。不要浪费大家时间了。”   苏良收回目光。叹了口气,坐下来,第一句话,却是问许云清:“小凝,这些年,你妈妈有和你提过我和你爸爸的事情吗?”   “你要她提什么?”许云清冷笑,“我都看见了。”   “难怪……”   他语调实在古怪,陶立阳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就听苏良道:“小凝,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和你爸爸他……不,不是的。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锁了,我已经申请解锁了,不知道啥时候能解,不急哈。 第70章   包厢里诡异地安静了一刻,又被许云清刻板到近乎僵硬的声音打破:“什么关系。”   “我的确爱他。”苏良反而平静下来,说这句话的时候坦荡异常,“但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从来都没有。”   他说完停了一停,好像在等许云清的反应。但许云清什么也没说,眉眼波澜不惊,只是握在手里的茶盏,有水溅出来。   “我认识棋明,是在我念博士的最后一年。那年,我二十七岁,你爸爸比我大几个月。当时还没有你,他甚至也还没有见过你妈妈。”苏良缓缓道。   许云清很冷淡地说:“这种事情,难道要讲先来后到吗?”   苏良苦涩地笑了一笑:“我是被分到这里来实习的,家里当时已经替我安排好了在另一家医院的职位。只等我实习结束,顺利毕业,就回去入职。我一直也是这么认为的,结果我来这里报道的第一天,就遇见了棋明。”   苏良的声音轻柔起来:“当时他还是带我的实习老师的病人。抑郁症,你应该知道。你爸爸敏感多思,当然他的病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性向。当时国内还没有同性恋的正式概念,我的老师没有发现这一点,你爸爸自己可能也不算清楚,只是隐约明白他和别人不大一样,所以他很压抑自己……但是我察觉了,因为我也是。”   同性恋三个字对许云清来说其中意味太多,每一种都不轻松,此刻尤其。他无意识地侧身靠近陶立阳一点,企图获得某种支撑。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者年龄相仿。所有的病人里面,我格外留心他。而且,很多病人不信任实习生,但是棋明不在乎,所以那时候我接触最多的也是他……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但是,小凝,如果你见过你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你就会知道,这实在是一件太轻易的事情。”   他回忆起许棋明的时候眼睛非常亮,不像是一双老人的眼睛。但和一个孩子,讲述对他父亲的爱意,实在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对双方来说都如此,所以苏良语气很克制。   “半年的实习期结束之后,我回了学校,去家里安排的医院入职。这件事情,本应到此为止,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他。于是我辞职,回到了这里。”   许云清皱着眉,神色忍耐,但没有打断。苏良抬眼温和地扫过他,缓了一缓继续道:“一开始我们就是很普通的医患关系,后来大概可以算是朋友。我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棋明会给我推荐一些周边的小店和景点,偶尔我们会同行,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不过他结婚之前没有搬家,和你奶奶一块儿,住在医院的职工楼,我也住在那里。每天都可以看见他,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吗?”许云清轻声反问他。   苏良颔首,片刻之后,又摇头:“我第一次想要突破这样的关系,是在你爸爸准备结婚的时候。那个时候,距离我认识他,大概两年左右。你爷爷已经去世了,你奶奶身体不太好。因为棋明的病,一直很放心不下他。而且在那个年代,将近而立还没有结婚,是很古怪的。你妈妈出现得恰到好处,你或许知道,她是孤女,早年受过你爷爷奶奶的资助。后来分配到这里工作,在你奶奶的尽力撮合之下,你爸爸决定娶她。”   许云清大概并不清楚这一点,眉头皱起,像在思索和回忆。陶立阳觑了一眼他的神色,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节。   苏良看着茶盏上缓缓升起的白雾,目光不知落在哪里:“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试图阻止他。但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我是他的医生、朋友、爱他的人,但我不是他的爱人,我不能是。在当时的情况下,那是不被允许的。我于是看着他结婚,然后又有了你。”   “所以他是可以和女人过下去的,你为什么不肯早一点走呢?”许云清嘲讽地笑了一声。   “是啊,我早一点走就好了。”苏良沉默了片刻,声音如同死水一般,“我在棋明身边待了十年,其实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敢说,……那个时候,同性恋是犯法的……我懦弱至极,不敢开口,只有一次,对他袒露过我的心意,就是你七岁的时候。” ”那一年,我父母替我弄到了一个去美国进修的机会,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几次三番想要把我调离这里,是我一意孤行。可是当时,他们快要退休了,人走茶凉,我这次再不去,以后就没这么容易了。”   苏良瘦削凹陷的面颊微微颤动着:“我不知道你爸爸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情,他来劝我走。我当时非常愤怒,一气之下,我告诉他我爱他,我是为了他才留在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劝我,唯独他不可以。但他只是摇头,说这是没可能的事情,我应该去美国。”   “我们因为这件事情争论了很多次,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那是我们认识十年,头一次争吵。但我竟然觉得有一点喜悦,毕竟我终于说出口了……只是我失态了,我不应该借气撒疯接近他,拥抱他,更没有想到,会被你妈妈看见……”   苏良抬手压了下眼角,灯光太暗,陶立阳也无从分辨老人的泪究竟是不是浑浊的:“小凝,不管你信不信,我和你爸爸由始至终没有在一起过。我们最亲密的关系,也就是这样了。所有的错误,都是因为我的贪心而起,但你爸爸,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母子的事情。”   许云清久久没有说话,半晌抓过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看着苏良:“如果是这样,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我说了,可是你母亲不信。那样的情况下,所有人的情绪都很失控,根本找不到详细解释的机会。而且有一部分,她没说错,我是个同性恋,也的确是想要毁掉你们的家庭。”苏良神色复杂,“后来你父母离开医院,我也很慌,想等第二天你母亲冷静一点,再上门去解释。但是事情闹得太大,传到了我家人耳朵里,当天他们就赶来把我带走了。我在家里被关了两天,接着就被送到了美国。”   “我的护照不在我自己手里,我回不来。但这些都是借口,是我软弱,没有争取。我辗转写了一些信寄回国内,所有的事情都在信里面讲了。我自欺欺人地认为你母亲收到这些信,可能就没事了。毕竟这的确不是棋明的错,是我卑劣……可是等我半年之后,再找到机会回国,才知道,才知道他不在了……我也试图找过你,但没有人知道,你们搬去哪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许云清仍然端坐着,脊背笔直,然而神情是凝固的,面无人色:“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美国?”   “进修结束之后,我留在了那里工作拿了绿卡,后来收养了一个小女孩。”苏良垂下眼睛:“去年年初我女儿去世了,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康兴的院长是我的老同学,知道之后,邀请我回国发展。我也想换一个环境,就回来了。”   许云清不置可否,轻轻一笑:“你这次回来,总该知道我在N市吧。”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苏良的头上,白发显得愈加刺眼:“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也不想打搅你……上次在医院,是因为看到了你的病历,我担心你过得不好……但当时我都以为,你知道事情原委的。结果前两天在墓地碰见你,你情绪那样激动,我才猜测,你母亲可能没有告诉过你……”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一个女人身上有意思吗?”许云清打断他,“我不知道所谓的真相,是因为我妈隐瞒我?我爸爸之所以会死在医院,是因为我妈不听解释?所有的错都是她的,她受了恩惠,难道就活该被骗婚?你很冤枉对吗?你说你爱他,结果呢?我爸被关到医院去的时候,你被家人庇护送到美国,你现在安稳地坐在我面前,他都在地下埋了二十年了。”   “云清,你冷静点。”陶立阳眼看他气得根本坐不稳,一手压住他的肩,低声道,“听话,你先冷静点。”   许云清牢牢抓着他的手臂,看着苏良苍白颓唐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他死了,那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他死前有多痛苦,身上有多少伤?……不,这不能怪你。”他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不能怪你,我不能怪任何人……”   陶立阳知道许云清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他一时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来,然而许云清在这件事情上,总是有种不可理喻的固执:“毕竟我是看着他死的,我明明全程都在那里,我没有阻止他,是我害了他,他如果恨你,也一定恨我……”   和那晚告诉陶立阳不同,此刻许云清的语气异常地平静,声音也很轻。苏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连连摇头:“小凝,你不要这么想,你不要这么想……你爸爸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不会安心的。”   许云清冷笑,不屑道:“你又知道他了?”   “你恨我,不相信我,都是应该的。但我也是棋明的心理医生。”苏良面色还没有恢复,说话时,手不自然地颤抖。   “你父亲的抑郁症比你想象的更严重,他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特别是在刚刚结婚的时候,他病情加重了,那段时间根本没有办法正常生活工作。我是他的医生,我爱他,可是我帮不了他。我只能看着他煎熬,给他吃药,勉强减缓他的痛苦,但后来他真正好起来,是因为你。”   苏良隔着桌子,注视着许云清:“棋明一直很不快乐,甚至在你出生前不久,你奶奶去世了。他在葬礼结束那天夜里割腕自杀,你出生的时候,他还躺在病房里面,没有任何活下去的意志。护士把你从产房里送出来,我把你抱到他身边去,你抓着他的手指。他在被救回来之后,第一次同我说话,他说,‘这是我的孩子吗?’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会活下去了。”   一旁的陶炉上,水沸腾着,发出噗呲噗呲的响声,茶香气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意。   “你慢慢长大了,你爸爸也就渐渐好起来。所以你记忆中的他,精神状态上,或许已经看不出太大异样了。小凝,你不明白我有多感激你。要是没有你的出生,他恐怕早就……”   苏良眼角滑下一行来不及擦拭的泪水:“他一定是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才会又寻死。就算你拦下他,也会有下一次。他既然再起了这个念头,那么连你也救不了他了。是我的错,才把他害到这样的地步,不是你的。他如果知道你这些年,一直为了这件事情自责,他只会怪自己那天吓到了你。”   “小凝,棋明他不爱你妈妈,或许也没有爱过我……”苏良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挫败,“但他一定是爱你的。”   许云清沉默着,无意识地重新抓住了面前的茶水,直到指尖都被烫得发红。陶立阳担忧地看着他,许云清张了张嘴,似乎要反驳,但最后他只是迷茫地看向陶立阳。   陶立阳把杯子从他掌心里抠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许云清抬头看了眼天花板,静默几秒钟之后,他重新镇静下来,没有对苏良的话给出任何的回应,只是问他:“你还有要说的吗?”   苏良又喝了一盏茶,略微整理了情绪,从旁边拿过一个包:“这是你父亲的,还有别的,我当时来不及带走,就只有这些了。我过不久,也打算回美国去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国内不适合我。这些东西还给你吧。”   许云清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接过来打开,都是很平常的物件。一支钢笔,一支毛笔,一对袖扣,几本书,两枚印章和一块墨,看得出来上了年头,但物主很爱惜,保存得都很好。   旁边倒是有个奇怪的东西,陶立阳第一眼没有认出来,许云清拿起来了。   “鲁班锁。”他偏头对陶立阳说,“我记得这个。”   “本来也是你的。”苏良点头,“你当时经常来玩,你爸爸买来放在我办公室,哄你开心的。还有好多其他玩具,可惜找不见了。”   许云清不置可否,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又很快消失了。他把那只鲁班锁递给陶立阳,让他替自己收起来。一一缓慢抚过之后,把其他东西推回到苏良面前:“这些不属于我,他给你了,你要留就留着吧。”   他没有再看苏良。低声对陶立阳道:“我们回去吧。”撑了下桌沿站起来,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往门边去。搭上门把手,他突然又顿住了脚步,犹豫了几秒。头也不回,低声道:“苏医生,我听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天晚上,就是你说你家人把你带走的那天晚上。我们家闹得天翻地覆,我妈一定要我爸爸对白天的事情给她一个解释。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假装睡着了,但是他们说什么,我都听得一清二楚。”许云清眉眼平静,波澜不惊。   “他说,他对这段婚姻很抱歉,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他还让我妈妈不要找你的麻烦。说是他缠着你的,你医者仁心,怕加重他的病情,所以纵容他而已……”   许云清沉默片刻:“这才是我妈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许云清出了门走得极快,险些撞到了回栏旁的木质雕塑。陶立阳追上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来:“做什么跑这么快?东西不要就算了,连我也要丢了?”   “我……”许云清不复刚才面对苏良时的镇定,眼睛里面满满只是惶恐和无措,徒劳地张了张嘴。   陶立阳伸出一根手指,隔着口罩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如果想不清楚,那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不用说。”   四下看了一眼,把许云清拉到旁边一个空包厢里面,抬手搂住他:“云清,来之前我们讲好了的。只是来听一个故事而已。他告诉你一个,你回给他一个,这很公平。”   许云清眨了两下眼睛,陶立阳的声音温和又从容:“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很乱,那就先不要想了。”他抬腕看了一眼表,“就和平常一样,马上十二点了,我们先吃饭。然后还是去看戏,你冷静一点之后,要是想谈,我们明天再谈,好吗?”   许云清撇开脸看着一旁,好一会儿开口,有些冷淡,是那种试图把自己和世界隔绝开的漠然:“你在命令我吗?”   “我在和你商量,你可以反对。那我们现在就回酒店。”   许云清沉默一阵,眼睛没有看他,心口轻轻起伏着。陶立阳耐心地等着他做决定,终于许云清推了一下他的手臂,低声说:“你搂太紧了。”   “胡说,我明明没有很用力。”这是同意了的意思,陶立阳舒了一口气,松开他,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不过是在故作沉着,试图粉饰太平,但当下的确需要先冷一冷。   “那午餐想吃什么?”陶立阳问。   “你决定吧。”声音被蒙在口罩里还是有些闷闷的,但手安稳地让他牵住,“反正你喜欢安排。”   于是就近找了一家茶餐厅,吃过饭按部就班去了剧院。也是赶巧,今天在演的,竟然还是《玉簪记》。陶立阳问他,要不要换去电影院。许云清想了一想,轻声说算了。   他要装起没事人来,比陶立阳更像,面上看不出丝毫破绽,只是偶尔有些走神。散场之后,他们沿着滨江路走回去,在拐角的铺子,打包了两碗馄饨面。许云清胃口肉眼可见地不好,不过还是坚持吃了大半。   陶立阳收拾了桌子,切了盘水果出来。许云清坐在沙发旁边,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正在看沈溪发过来的几个剧本。他心思不在这上面,看到中途就睡着了。今天要见苏良,他昨夜一宿都没有睡。   怕吵醒了他,陶立阳也没敢上手去抱。只是轻轻将平板从许云清手里抽出来,又给他搭了一床毯子。坐在对面的书桌旁边,继续写剧本。   上午苏良的一席话令许云清心乱,陶立阳尽管不是当事人,但牵涉到许云清的事情,总是可以轻易搅动他的心神。一面写,一面也分神思索。进展自然很慢,对着大纲写了两场,细看却不尽人意。只好先保留着,过几天再改。揉一揉有点发酸的脖子抬起头,才发现许云清已经醒了,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醒了?”陶立阳笑一笑,“怎么也不说话?”   许云清神色怔忪,好一会儿抬起眼睛:“我做了个梦,但是记不清了……几点了?”   陶立阳看了眼时间:“差一刻到一点,醒了就去床上睡吧。”   “不想睡了。”许云清摇头,额边有很淡的睡痕,瞥他一眼,“已经第二天了。”   陶立阳反应过来:“什么时候这么听我话了?”   “你说让我先冷静一下的。”   陶立阳合上电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现在好些了吗?”   “我想喝点酒。”许云清没有回答,好一阵子才说,又推了一下他的腰,“叫瓶酒好不好?……你别这么看我,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吃安定了。”   陶立阳无奈地笑一笑,还是妥协了。   他把房间的酒水单子找出来,选了一瓶度数低一点的利口酒。酒和冰块很快都送了上来,许云清先喝了一杯,低声说:“我刚刚在想,苏良说他寄回来的信……或许根本没有那些信,又或者我妈并没有收到,也可能她收到了,但是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一切都于事无补,所以她没有告诉我……可是当我把所有的可能都列举了,又发现这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始终都是,我爸爸自己说了什么。”   “我没有骗他。”他看着陶立阳:“我今天,不,昨天。我告诉苏良的是真的。”   “我知道。”陶立阳轻声说,靠过去摸摸他的手臂,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许云清好像松了一口气,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然而脸上没有笑容:“那你相信吗?”他顿了一刻补充,“苏良说的……他和我爸爸的事。”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他的答案的问题,陶立阳明白这一点,只是低声反问他:“你相信吗?”   “我不确定。”许云清轻而快地回答,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喝得太急了一些,陶立阳按住他的手,分了一半在自己杯中。许云清瞄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着剩下的半杯酒慢慢喝:“我应该相信,这样对大家都好。然而我不得不去怀疑……”他顿了一刻,声音低低的,“苏良的版本里面,我爸爸未免也太无辜了一些。”   这是一句无法回答的话,其实许云清也并不需要,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他什么也没有给过他,没有回应过他,苏良凭什么在他身边待这么多年呢……”   讲到这里,他突然有了一个微妙的停顿,不怎么高兴地笑了一下:“是了,更蠢的人我也见过。但不会每个人都和我一样好运。”   他没有看陶立阳,低头环抱住膝盖,近乎蜷缩的姿势。   陶立阳隔着衬衫轻轻摸了下他的薄薄的肩胛骨:“是我运气好。”   灯光半明半暗地落在许云清眉宇间,他没有辩驳。沉默了更长时间。语调在陶立阳听来有一点恍惚,仿佛从天边传过来,但许云清分明又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样讲或者不孝,我本来也不孝……但我的确是不信的。况且这些事情由苏良说出来,就尤其不可信。我厌恶他,从七岁起到现在,依然如此。但我必须要承认,他是有感情在的。你看见他的眼睛了吗?”许云清叹了一口气,“心有所爱的人,总是有一双相同的眼睛。即便那是不道德的,错误的……所以他描述的我爸爸,或许对他来说是真的,但我……”   他没有说完,很轻地笑了一笑,侧过脸看着陶立阳:“就像如果我和别人提起你。我也一定会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当然,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你要是和别人提起我,大概也如此。”   “不会。”陶立阳摇头,“我要是和别人说起你,肯定会说,你没有一点点的好处……我好不容易得你青眼,才不准任何人来同我争你。”   “没有人同你争,都是你的。”   许云清抿一抿唇:“陶立阳,我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真相了。”他带着说不清的一点怅然,“但其实,真相在这件事情上,本来就是最不重要的。它什么也解决不了,什么也挽回不了。为它耗费任何的情绪,都没有意义……我一直都明白,但还是做了太多年的无用功。”   他把残酒喝光,再度沉默下去。陶立阳偏头看着他,因为酒精,许云清的眼角有一点浅淡的红意。   “云清。”他说,“给我抱一会儿吧。”   许云清没有反应过来,略微疑惑。不过还是轻轻放下了酒杯,侧身让陶立阳抱住了他:“什么?”   “没事。”陶立阳摇头。   他要怎么告诉许云清,刚才有几个刹那他觉得许云清离他太过遥远。以至于有一种,他又会失去他的错觉。而现在许云清靠在他怀里,他终于安心,知道他会像承诺自己的那样,哪里也不去。   “我有点冷。”陶立阳最后说。   “神经。”许云清小声骂他,旋即却又叹息一般说,“我也是。”   然后他伸手,用力回搂住了陶立阳。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三 第73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许云清不在身边。   半边床铺犹有余温,陶立阳洗漱了穿上衣服出去,许云清正坐在露台上,望着对面的江和更远处绵亘不断的青山出神。   “我记得酒昨天晚上已经喝完了。”陶立阳看见他手里又拿着一杯酒,不赞许道。   “我以为你叫了两瓶。”许云清回过头来,觑了眼陶立阳,若无其事改口,“好吧,那也有可能是我点的。你要再喝一杯吗?”   他说着玩笑话,但神色并不是这样的。陶立阳走过去,扶住他后颈,低头吻了一下,他尝到了很淡的柑橘的味道:“不用,这就够了。”然后顺势拿过面前的瓶子放到一旁,又拖过一把椅子,在他身侧坐下:“别瞪了,你手里这一杯我就不没收了。”   许云清垂下眼睛,一手托着腮,轻轻晃了下杯子。陶立阳看了眼时间,还不到七点,他们倒是很少这么早都起了。清晨霜寒露重,空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冰渣感。   旁边的玻璃桌上放着那个鲁班锁,许云清将它全部拆开了。陶立阳拿起来,他小时候并没有玩过这种东西,一时有些摸不着关窍。许云清就轻声提示他,颇费了一阵功夫,总算拼好。   许云清伸手接过去,认真把玩一会儿,又放回桌上。毫无征兆地低声说:“我没有资格责怪谁,但我还是没有办法谅解,永远也不能。”   “你不用原谅任何人。”陶立阳一直看着他,这时倾身握住他的手,“我只希望你放过你自己。”   许云清没有抬头:“为什么?”   这是一个再清楚没有的请求,所有的疑问实则都等同于拒绝。陶立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但毫不气馁,只是微笑,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为了我。”   许云清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深深地垂下眼睛。   陶立阳还是带着笑意,拉了他一把,让他靠自己更近一些。许云清手腕挣了一下,但是陶立阳坚持。于是许云清索性直接站起身,赌气似地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声音还是有点闷:“做什么?”   “怕你跑了。”陶立阳说,揽住他的腰背,笑着叹了口气,“你啊,你说你轻成这个样子,心思怎么这么重。”   许云清瞄了他好几眼,面无表情,但是什么也没说。   “云清,你实在是我见过最擅长自苦的人。于我而言,这是你唯一的缺点。它不止是你的,也是我的。”陶立阳一寸寸摸过他的脊柱,温声缓缓说,“因为我不忍心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但这件事情上,我又实在束手无策。每一次看着你痛苦、烦恼,都是在彰显我多么地无能为力……可是云清,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所以我只能来求求你。”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夹杂着万种情愫,千回百转,然而当一切都沉寂下去,能留下来的,分明又是同一种,从来都只是那一种。   怀里的身体闻言一颤,又僵直了。陶立阳察觉到了,转而更用力地抱住许云清,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   半晌,许云清身体略微退开一点,仿佛陌生一样,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语气听不出喜怒:“陶立阳。你是不是笃定,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绝对不会生你的气,也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是这样吗?”陶立阳轻声问。   “是这样的。”漫长的沉默之后,许云清叹息一般说,唇齿间有方才喝过的清淡的柑橘酒的香气,“如果是为了你,那么好吧……我试试。”   他们在这里逗留了小半个月,陶立阳要回去开一个剧本会,许云清也要准备配合新戏的宣传活动。在临行的前一天,许云清说要出门一趟。他没有要陶立阳一块的意思,但当陶立阳提出同行之后,犹豫半晌,还是同意了。   陶立阳原本以为,他会再去一次墓地或者回市中的老房子,车停下来之后,眼前却是一间废旧的医院。   几乎一瞬间,陶立阳明白了这是哪里。   “太不吉利了,所以我不想你来。”许云清试图表现得更轻松一些,但这样的情况下的确很难。   “没关系,我不在意这些,我陪你进去。” 陶立阳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温和地截断了他。   许云清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走吧。”   医院的位置有些偏僻,车一路开过来,两边几乎没有看见任何的行人,只有郁郁葱葱的树,多年未经修剪,杂乱无章地蔓延交错。   “荒了也有个八九年了吧,同性恋从精神病名单剔除之后,这里还是私下在接,后来又闹出了几场人命案子,压不住了。院长贪污受贿被捅出来,赶上市里班子换届,靠山倒了就跟着倒了。”他们从医院破败的大门走进去,许云清抬头看了一眼勉强能辨认出市精神病院几个字的牌子,轻描淡写地说。   “本来就在老城,离新区远了点。又死过太多人,开发商心里多少避讳,这么些年,就一直荒在这里。”   医院不算大,统共就三栋楼,前方有个小小的花园。水池里面都干涸了,只剩下腐朽的青苔。杂草深到脚踝的位置,走动间,有不知名的鸟雀从中蹿出来。   “小心点。”陶立阳踩到一块碎瓷砖,许云清拉了他一把。抬脸看了一眼正对面的大楼,“我以前觉得这栋楼好高……原来就只有这么几层。”   他语气中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感慨,陶立阳按了下他的肩。许云清摇摇头:“没什么,我随口说说,进去吧,楼梯在左边。”   楼道的地砖有些破了,扶手上随处可见斑驳的锈迹。看得出来,这里当年倒闭得匆忙突然,大概除了重要的医疗设备,大部分的东西都没有被转移走。走廊的地板上散落着碎裂的输液瓶,旁边甚至还有一箱没有拆封的针头,随便一间病房看过去,已经陈旧的被褥还堆在病床上。   这时正值中午,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倒是驱散了不少阴暗的气息。他们都不是胆小的人,去过的悬疑片片场里,比这个可怖的都不少。但这里毕竟对许云清来说是不同的,陶立阳想到他竟然打算自己回来,还是忍不住觉得心疼。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   许云清看起来对这里异常熟悉。轻车熟路,中途没有任何的犹疑停留。   “你后来又来过这里吗?”陶立阳忍不住皱眉。   许云清好像没听清他的问题,陶立阳重复了一遍,他摇头,笑笑,轻而肯定地回答:“没有。”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三楼。许云清在尽头处的病房前停下了脚步,手搭上门把手,轻轻转了一下,确定没有被锁上之后,他没有立刻拉开,偏头对陶立阳道:“行了,真的不要你陪。我自己进去。”   陶立阳没有再坚持,吻了一下他眉心:“好,我等你。”   这间病房的窗户在另外一面,他进去之后关上了门,陶立阳看不见他,也并不担心。这是许云清经年不散的梦魇开始的地方,但他知道自己在外面等,就一定会快快出来。   走廊上灰尘厚重,被风带起来,陶立阳轻轻咳嗽了一声。往旁边挪开几步,踩到地上一张纸,他瞄了一眼,是张病例。病房旁边往右一间是医生办公室,病例就是从里面被风刮落出来的。   陶立阳弯腰捡起来,病例是多年前的了,泛黄的纸张上,他在其中辨认出了同性恋倾向几个字。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走进办公室去。和医院其他地方一样,里面乱糟糟的,还有遗落的听诊器、原子笔、白大褂……病例是从旁边的立柜上落出来的,还有不少装在文件夹里面竖放着。柜子上了锁,但玻璃已经坏掉了。陶立阳看了一眼,是按首字母和年份排列的。   他迟疑片刻,想要看一看其中有没有许棋明的病例,便把x开头的那一沓全部拿了出来。   时间太久,有些年份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好在不算太多,他迅速一张张地翻了过去。或许是被放到了其他地方,其中没有许棋明的。   然而翻到最后两张,出乎意料地,陶立阳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风吹在玻璃上的声音,说不出名字的鸟雀的叫声,在那个瞬间,全部都消失了。陶立阳唯一还能感觉到的,唯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颤动着。他像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网缠住了,丝毫不能动弹,呼吸都无以为继。   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多久,直到门外走廊边的细微响动打破了沉寂。陶立阳回过神来,将那张病例迅速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许云清在走廊边四下张望,看见他,脸上仓皇的神色才消失:“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怎么会,说了等你。刚才有野猫跑过去了,我看一看。”陶立阳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走上去牵住他的手,“可以走了?”   许云清颔首,小声说:“我要说的,都和爸爸说了……我必须要来这里告诉他。”   “伯父一定听得见。”   许云清抿抿唇,又回头看了一眼病房的门:“走吧。”   返程的机票在第二天清晨,吃过晚饭回到酒店,他们简单收拾了行李。许云清白天去了一趟医院,多少伤神。整理好了衣物,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早早就上床睡了。   陶立阳陪着他睡着,等他呼吸平稳下来,才放轻动作起床,走到客厅,从外套兜里,拿出了白天匆忙收进去的病例。   病人姓名那一栏,写着许凝。   许云清七岁那年改掉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他十九岁的病历上。   入院理由,同性恋矫正。①   陶立阳再一次回到了医院,他大概不应该来,可他不得不来。凌晨的夜里,黑暗与寂静中笼罩着太多的未知,然而令陶立阳心惊和恐惧的却是那些已知的消息。   他走进面前的大楼。三楼尽头处,白天他没有进入的病房。陶立阳抬头看了一眼病房号。原来这不止是许棋明的,也同样出现在许凝的病历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去。   没有电,灯也早就坏了。陶立阳打开手机,调出了手电筒。   整间病房和医院一样都带着沉甸甸的时间的痕迹。病床是那种老旧的铁架子床,窗户上钉着木头条,坏掉的灯和吊扇挂在天花板上。病房翻修过,地面和墙壁上虽然脏污但并没有血迹。地砖上依稀有些脚印,是许云清白天留下的。   陶立阳站在病房中央。他想看见什么?他又能看见什么?已经十年了。   陶立阳一直记得那个暑假,他陪陶成去云南的寨子里采风,山里没有信号,上山前他发给许云清的最后一条信息没有得到回复。回来之后,许云清说,你别喜欢我了,行不行?   明明临行的前一晚,他还对许云清说你等我。许云清说,没有信号你就给我写信。   陶立阳真的写了,满心欢喜,走了很远去找一个邮局寄给他。   信上说,‘你背上有颗星星。’②   可原来那个夏天,那颗星星,他心上的那轮月亮,被关在这里。   陶立阳的眼睛在这并不算宽敞的空间中扫过。愤怒而茫然。他不能回到许云清七岁那年,也不可能回到十年前的夏天。时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遗憾又残忍的东西。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了窗户旁边的一个木柜子上。他觉得自己被刺痛了,但下一秒,他还是走了过去。   心若擂鼓。好几次都没能把柜门打开之后,陶立阳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盯着柜子,仿佛里面藏着洪水猛兽。   他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手腕,咬着唇拉开。陶立阳以为或许空空如也,又或许可以找到一点,七岁时躲在柜子里的许云清的痕迹。③   但没有。   柜子打开之后,里面堆着一些陈旧的杂物。推开它们,陶立阳看见了其他的。   那是他自己的名字。   陶立阳三个字,密密麻麻地写在柜子内壁上,像一句咒语。可写下的人,甘之如饴。因此受困,也为此逃离。   这是多年前留下的了,墨汁深深地透进木头的纹理里。陶立阳轻而易举就可以认出这些,较如今略显青涩的,但是依旧熟悉的笔迹。以至于有一瞬,他觉得自己打开的不是一扇柜子,而是十九岁的许云清的心脏。   当然,也是现在的。许云清的心,始终如一。   借着手机的光亮,陶立阳一寸寸地抚摸过柜壁,抚摸过许云清写下的自己的名字。直到在柜子最隐蔽的角落中,他看见了另外三个字。   写得小小的,我爱你。   那一处的灰尘已经有被人擦拭过的痕迹。十年前,许云清写下它们。今天,在陶立阳不知道的时候,他再度悄悄地拂拭过。现在,这三个字,经历漫长的岁月,终于送到了陶立阳面前。   许云清逃不出童年梦魇的牢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痛苦与狼狈,说你别喜欢我了,但从来都不是我不喜欢你。   他的月亮被埋进黑夜中,仅剩的光辉也始终向着他去。   陶立阳忍不住笑了,为他一直寻求,又分明早就得到的。笑着笑着,不知何时起,很多年没有过的眼泪,滑过了他的脸颊。   “立阳,你在哪里?”刚出电梯,他接到了许云清的电话。   陶立阳温声说:“刚出去了一趟,回来了。已经到走廊上了。”   他话音一落,不远处的房间门就打开了。陶立阳快步走过去,许云清笑了一下,又板起脸:“你去哪儿了?”   “去给你买桂花糕,你不是说这家比较好吃吗?趁着还没走,又去买了点。早上第一炉,还是热的。”   “也不和我说一声。”许云清撇撇嘴,接过他手里的纸袋子,放在一旁。转身去拿手机,“那你回来了,我就叫早餐啦?等下得去机场……”   他话没有说完,就被陶立阳抱住了。   “你干嘛?”许云清一愣,笑着推了他一下。   “不干嘛。我抱你还需要理由啊。”陶立阳如无其事地说,“我一大早去给你买桂花糕,抱一会儿都不行,这么小气?”   “你非要献殷勤,又不是我让你去的。”许云清白他一眼,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让他抱着。   陶立阳侧过脸吻了下他的头发,许云清温暖的呼吸,落在他颈侧。   毫无征兆地,在那个瞬间,不管愿不愿意,好多许云清无意间说过的话断断续续浮现出来。   他说,“那个柜子很大,一个成年人也能缩进去。”,他说,“我当时不懂,后来全知道了。”他说,“陶立阳,你永远都想不到,人折磨起人来,有那么多的方法”……④   陶立阳又记起刚刚被自己烧掉的那张病历上一行行的诊疗记录:“8月22日,患者治疗过程抵抗激烈,打伤医生一名,后采用安定静脉注射……” 、“8月23日,患者电击治疗后出现严重晕厥反应……患者出现意识障碍……”、“8月27日,患者试图自缢未果,引起短暂脑缺氧,颈部可见明显淤伤,建议暂停治疗……”⑤   一共十七天,那些字迹冰冷,像漆黑的潮水涌过,不讲道理地把许云清拖进童年梦魇的更深处,也几乎要将陶立阳淹没。可现在许云清却只是那样温柔地笑着告诉他,‘没有,我没有回来过。’   许云清对他坦诚所有的秘密,唯独这一个,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如今这个秘密也变成了陶立阳的,他同样不会提起,因为谜底的另一头,早已交到了他手里。   当一切消失,最后留下来的,不过一句,我爱你。   小小的,害怕被人发现但又顽固存在着的,我爱你。   原来还是有一些东西,是可以对抗时间留下来的。   “云清。”陶立阳压下心头的酸意,不动声色地轻轻叫他的名字。   “又怎么了?”许云清假装不耐烦地笑道。   “你爱我。”他轻而快地说,带着竭力藏住的委屈。   许云清不明白陶立阳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很惊讶地挑了下眉,愣过之后又笑了。   “傻子。”他微笑着抱住陶立阳的背,面颊蹭一蹭他的头发,很满足地喟叹一声,“你才知道啊。”   作者有话说:   ①:云清进过精神病院见44章,②:写信:43章,信的内容:44章,③:躲在柜子里,62章,④:62章,⑤:云清自杀过:第29章 暗示过 第74章 (正文完)   窗间过马,日往月来。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陶立阳才意识到已经是冬天了。   前些日子,手头有个项目时间太紧,他过得日夜颠倒,不过闹铃一响,倒是立刻听见了。睡意浓重,眼睛都没睁开摸索着把睡袍扯过来。许云清去外地录节目,今天回来。陶立阳提前说好了去机场接他。   陶立阳披上睡袍,打算去衣帽间换衣服出门。结果刚下床,就听见客厅里似乎有细碎的响动。他心想不会吧,拉开门,果然看见许云清坐在客厅里。   “起了?”许云清扭头看他,“我煮了粥,给你盛一碗?”   陶立阳又看了一眼表,下午两点没错:“怎么回来了?不是四点的飞机到吗?”   “凌晨拍摄结束,我看还有机票,去机场时间也够,就提前回来了。我最近不在,你天天都熬夜是不是?”   “偶尔一次,就被你逮住了。”陶立阳有点渴,走过去把许云清面前的杯子端起来喝。蜂蜜放得太多了,他一口气喝完了皱起眉:“太甜。”   “本来也不是给你喝的。”许云清白他一眼,起身重新接了杯温水递过去,“不许老熬夜,非得我天天看着?你还以为自己二十岁?”   “就是想你天天看着啊……好啦,下不为例。”陶立阳笑笑,接过水的同时握住了他的手,“你也真是的,每次都赶这么急做什么?多歇一天又怎么样?拍摄完了立刻就飞回来,不嫌累啊。”   许云清打一下他的手腕:“你最近可真没意思,想哄我说两句好听的,也不用这么刻意。”   “既然看出来了,那你说不说啊?你要是想听,我就不用你哄。”   “我不想听。”   陶立阳笑眯眯地看着他,许云清对视几秒,撑不住也笑了:“好吧,我想你了。”   “这么敷衍?”   “不要得寸进尺。”许云清故意板起脸,却又一把扯住陶立阳的衣领,和他接了小别重逢以来的第一个吻,“真的想你了,这下不敷衍了吧。”   陶立阳摇摇头,笑着重新吻住了他:“我得再感觉一下。”   “外头还在下雪吗?”陶立阳坐在餐桌边慢腾腾地喝粥,他赶完稿就睡了。热食下肚,才觉出饿。   “快停了吧。我回来的时候就很小了。”许云清坐在对面看一本闲书。   “你下次提早回来直接叫醒我就好了。你在家里几个小时了,我都不知道,亏死了。”   “看你睡得好。再说了,叫你做什么,又没事。”   “做什么都可以啊。”陶立阳一本正经道。   许云清瞪他一眼,随手拿过桌上的木质箸枕丢他。   陶立阳一面偏头躲开,一面又笑。正要说话,听见自己手机响了。   “谁啊?”陶立阳手机放在隔断上,许云清拿过来,看了一眼递给他:“伯母。”   徐安茹嫌本地的羊肉太膻,年年到了冬天,一定要从新疆买几只羊羔回来。她今年订得早,已经到了。让陶立阳回去吃饭。   “行,那我晚上回来。”陶立阳犹豫一下,应承了。前段时间,因为许云清的事情,一直不得空。刚回了N市,又赶上他父母出去旅游,他也的确有日子没有回去过了。   徐安茹听见他答应了,便又问他:“你一个人回来啊?”   陶立阳闻言下意识看了看许云清,嘴上还是有条不紊地和他妈妈打太极:“您想几个人回来?怎么,菜准备太多了,要找人分担啊?”   “你这孩子。”徐安茹不满道。   “哎呀,行了。反正我晚上回来,咱们家一向菜备得多,几个人都够。对了,我想吃桂花糖藕,你让张姨做一份呗。先这样啊,妈。我还有点事,晚上见。”说着就挂了电话。   “你有什么事?”静了两秒后,许云清问他。   “我能有什么事。”陶立阳笑,在桌下轻轻踢了下许云清的腿,“我当然是等你发话了,跟不跟我回家啊?”   许云清撇撇嘴:“你不是菜都替我点了。”   “你不去那就我吃呗。”陶立阳眨眨眼,顿了一刻又道,“不过我说了你别生气,我爸妈……可能知道,不晓得从哪里听说的。”   “大概是知道吧。”许云清垂下眼睛看自己的手指,“我上周碰见伯父了,就是电影杂志晚宴那天,你开剧本会去了。”   陶立阳没听他提过:“他说什么了?”   “一开始就随便聊天,结果后来周边没人了,伯父忽然和我说,你老犯浑,让我平时别和你计较。”   “你怎么不和我说?”   “说什么,说你犯浑啊。”许云清挠挠头发,“我第二天不是就去录节目了,忘了。”   “真忘了?”   “就是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那八成就是知道了。不过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对你犯过混。”陶立阳起身,在许云清身边坐下,一手搭在他椅背上,“你怎么回答我爸。”   “我能怎么答。我就说好,知道了。”许云清皱眉推他,“坐回去。”   “你都好了,还让我坐回去。哪里有这样的道理。”陶立阳忍笑,又问他,“所以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啊。”   许云清抿一抿唇没有立刻答话,陶立阳看他神色,语气轻松道:“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以后再说……”   “我去。”许云清一把截断他,声音都高了两度。   陶立阳笑起来:“去就去吧。你不要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许云清瞪他一眼,撇开脸,陶立阳捏住他下颌,让他转回来面对自己:“好啦,跟我回去吧。我喜欢你,我爸妈也喜欢你。你安心跟我回去,一点也不亏。”   “真的?”   “真的。”陶立阳点头,“你觉得哪里亏了找我给你补足。””   许云清忍不住笑了,轻轻吻一下他的脸:“吃饭。”   陶立阳见这才又把碗端过来,继续喝粥。顺手又喂许云清一勺。   “你吃你的,我吃过午饭了。”许云清这样说,还是偏头吞了。忽然又记起了什么,站起身,“你慢慢吃,其余的在砂锅里温着,自己盛,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陶立阳一愣,根本叫他不住。许云清匆匆拿上外套出去了。   他两个钟头以后才回来,又重新换了一套衣服再同陶立阳出门。   “你不用急,还早。咱们再去看一场电影回去都来得及。”陶立阳拍拍他的手,许云清抿着唇不答话。陶立阳知道他有些紧张,也不多说什么。等上了车,无意间扫过后座,一下子愣住了。   “你下午去准备礼物了?”陶立阳问他,“你别告诉我,后备箱还有。”   许云清的神情很明显肯定了他的答案:“随便准备了一点东西。”   “许老师。一点这个量词不是这么用的。”陶立阳失笑,“我怕我越说你越紧张,结果这已经慌得没边了。没事,真的。现在丑媳妇都不怕见公婆了,更何况你还这么好看。”   “你少胡说,我明明是见泰山丈母娘。”许云清抿抿嘴。   “行,你怎么高兴都好。”陶立阳从不和他计较口头便宜,“那你这是去提亲啊?带这么多东西……”   他随手从后座上拿过一盒看了看,摇头感叹:“云清,我真是佩服你。两个小时,你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还是我太久没去过商场,不知道现在珠宝首饰比白菜还容易买了?”   “有些是前几个月就准备好了。”许云清小声说。   “哦?”陶立阳闻言一挑眉,微笑道,“那怪我说晚了。应该早点带你回去的。”他拉过许云清的手,“真的没必要,我爸妈你都见过好多次了。”   “不一样。”许云清执拗地说。   “是不一样。不过你也备得太多了。不像去下聘的,像是去和我爸妈示威。怎么还怕他们不肯把儿子给你?”陶立阳轻轻理一下他的额发,“那有什么关系。我这么喜欢你,不用你示威,你勾一勾手,不,你只看我一眼,我就巴巴跟着你走了。而且”   “而且什么?”许云清望着他。   “而且我爸妈都喜欢你。你带一车去,他们只恨不能装两车回来,把我倒贴给你,又怎么会不愿意。”   “我不和你瞎说。”许云清不满地抽出手。又再一次被陶立阳捉住,正色道:“云清,谢谢你。”   “谢什么。”许云清有点不自在,故意道,“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家大业大的,这么没见过世面?”   陶立阳忍笑:“是,谢谢许老师给我开眼界。”   “不用谢。”许云清神色认真起来,“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为你做的事情太少了。”   “傻话,你不要和我分这些。而且你做的一点也不少。”陶立阳亲他一下:“不慌了吧?”   “一点点……你和我换个位置。”许云清不自在地笑笑,“我手有点麻,你来开车。”   昨天下过雪,路上车辆行人都不多。一路也没有遇见什么红灯,车开到中途,许云清看着路牌,忽然问他:“前面是不是康兴医院?”   “嗯。”陶立阳点头。或许是他小气,他不愿意许云清去看卢茵,但也绝对不会阻止他。开到医院门口在路边停下车:“要去吗?时间还早,来得及。要不要我陪你?”   “都路过了,去一趟吧。你别去了,我怕她给你难堪。我自己去就好。”许云清摇头,他戴上口罩,“我很快回来。”   仔细算来,许云清也有快小半年没见过卢茵了。他乘电梯到了十七楼,轻轻推开门。护工大概准备晚餐去了,病房里,卢茵独自坐在病床上看电视。气色其实不错,听见响动,转头看见是许云清,脸又沉下去:“你还记得来。”   以往这个时候,许云清或许直接离开了。但今天他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在病床旁边坐下。拿过一个橘子削,试着和她搭话:“这剧好看吗?这几个演员我都合作过,你要是想……”   “你和李霜怎么样了?”卢茵说。   许云清抿一下唇:“我以为你早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什么不可能的!”卢茵愤恨道,“你就非要和男人在一起。”   许云清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很平静地说:“对。我就是要和陶立阳在一起。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了。我不能没有他。”   卢茵重重地出了两口气,抓过旁边的茶杯就要往他脸上泼,被许云清一把抓住了手腕:“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那杯茶夺了过来,抬手放得远远的。拿起那个橘子继续削。想一想,很平静地开口:“我从小就有点怕你。因为你那时候工作忙,不怎么陪我。我字认错了,拼音不会读,你还会打我手心。爸爸平时从来不和你吵架,只有那个时候会和你争。”   “你不要和我提他。”卢茵厉声道。   许云清不理会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知道你对我很好的。爸爸不在了。我更怕你了。但是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没有办法。我那一年失语了,你到处给我找医生,什么偏方,多麻烦都试。为了让我念最好的学校,你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光了去买房子,我要学表演,你就给我请最贵的老师。自己天天加班赚钱,早上还起来给我做早饭……”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卢茵重重地拍了一下床,“我对你这么好,你呢?你非要和男人乱来。跟你爸一个德行。”   许云清手里的橘子皮断了,他停了一下,继续削: “我不仅是爸爸的儿子,我也是你的。”   “你要是喜欢男人,你就不是我儿子!早知道你是个喜欢男人的怪物,你一生下来我就掐死你了。也好过你现在来气死我!”   “你这么讨厌同性恋,就是因为爸爸吗?”许云清看着她这样愤怒,终于还是问了那个徘徊很久的问题,“你到底是因为爱他,所以恨他。还是因为你要强,觉得在他这里丢了面子?”   卢茵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抬手一推,把床头柜上所有的东西都重重掀翻在地上:“你给我滚!”   噼里啪啦的声响很久才止住。许云清站起身,他原本还想问她,到底有没有收到苏良的信。但现在他知道,没有这个必要了。   “好。我走了。”许云清笑一笑,他今天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你不会死。我也不会了。你想住在医院就住,不想住了,我给你安排房子。你生了我,把我养大。所以你活着一天,我也都会好好养着你的。”   许云清说完,往门口走去。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于是转头看向卢茵:“妈妈。”他像小孩子一样叫她:“我们还在家乡的时候。你每次下班,都会在你公司门口的商店给我买一小包糖。我不记得那种糖是什么味道的了,你记得吗?”   卢茵像见鬼一样看着他,许云清想,她大概也忘了。于是转身离开。卢茵愤怒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你们这种人,死了都是要下地狱的!”   许云清没有回头,他耸耸肩笑了一下:“好吧。”   推开病房门出去,走廊尽头,陶立阳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许云清微笑,走过去:“不是让你在楼下等我吗?一刻钟也舍不得我啊?”   “一秒钟也舍不得你。”陶立阳看他神色轻松,也跟着笑了。   许云清眨眨眼,朝他摊开手,掌心里面,是刚刚削好的那只橘子:“我选了个头最大的一个,要一起吃吗?”   他们坐在车里分享了那只橘子,酸甜都适宜,整车都是清香的气息。   陶立阳问他:“聊什么了?”   许云清看着前面的信号灯由红转绿,拍拍陶立阳的手臂提醒他起步:“我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给我买的那种糖是什么味道的。可是她也忘了。我觉得有点遗憾……”   “然后呢?”陶立阳轻声问。   “然后嘛。”许云清瞥他,“你得给我买更多的。”   陶立阳笑着颔首:“那太好了,我一直在等你给我这个机会。”   “很荣幸吧?”许云清眉眼弯弯:“我也这么觉得。”   陶立阳没说错,他们时间的确很充足。车开进小区,天边都还有一丝夕阳的余光。   “还紧张吗?”陶立阳停下车,“我们可以说会儿话再上楼。”   “你不要逗我。本来已经没事了。”许云清看他一眼,又轻声道,“不过有件事情,或许的确可以说一说。”   话音落下,许云清倾身勾过了陶立阳的脖颈,单手解开他一直贴身挂着的链子。将那枚小小的圆环落在的自己的掌心,又将自己戴着的,也取下来。   两枚同样的戒指轻轻撞在一起,细碎的光亮从许云清眼底闪过。   卢茵说,他死后会下地狱。她从来不信任何教派。在这件事情上,倒是祈求起神明。   不过有这什么关系。许云清也不信这些。他唯一相信的只有陶立阳,也始终迷恋他。   许云清曾经觉得自己不幸。尘世万千,偏偏会遇见陶立阳。陶立阳也不幸,人海茫茫,却被自己挑中。   他一度因为他陷入更深的梦魇中去,可也只有陶立阳,坚定又温柔,能够把他从里面拉出来。他住进他的眼里,心里,和梦里,驱散一切的阴霾怯懦,给一束光给他。告诉他,我永远都在这里。   所以,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地狱和天堂于许云清有什么界线?   如果这是罪恶,是堕落、沉沦,许云清甘之如饴。   他不再惧怕任何的审判,陶立阳会赦免他。   许云清抬起眼睛,陶立阳正注视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清晰映出自己的身影。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吗?”许云清看一看戒指,又看着陶立阳,轻声问他。   “大一的秋天。”陶立阳不假思索地回答,“在小剧场,我来看你排练。”①   许云清笑了,摇头:“是在小剧场,但不是你以为的那一次。那只是你第一次看见我,我当时装得很像,是不是?”   不出意外看到陶立阳有些错愕的神色之后,许云清笑意更深。   那是更早一点的秋日的下午,同样的阳光明媚。许云清去小剧场,从学姐那里拿到了即将要排练的剧本,一个年轻人寻找树的故事。   他原本要回宿舍,结果拿到之后,只读过第一段便被这个故事吸引。根本挪不开步子,索性就站在小剧场对面的长椅上坐下,一口气将它看完。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去翻编剧是谁。   陶立阳。   当他在封页上忍不住轻轻念出来的同时,他听见不远处有谁叫了一声这个名字。   “马上就来!”有个清爽的男声回答。   许云清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他看见一个男孩子,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身姿挺拔,眉目俊朗,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发梢都是细碎的光亮。   那个瞬间,许云清想起了他刚刚看过的台词。   “当我找到你的时候,我也就成了一棵树。经历所有的奔波,只为余生和你扎根在同一片土里......”   莫大的欢喜与恐惧在同一刻包裹住了许云清。说不清为什么,他近乎仓皇地拿剧本挡住了自己的脸。   但眼睛却忍不住越过书页,看着这个彼时还陌生的人,朝他的方向,正拾阶而来。   “你应该早一点告诉我的。”短暂的沉寂之后,陶立阳抬手抚摸他的脸。   “现在晚了吗?”   “不。”陶立阳很肯定地说,“一点也不。”   街灯依次亮起,不远处的小区花园里,有孩子嬉笑打闹,也有年迈的夫妻,手挽手杵着拐杖并肩前行。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好,但终归温柔而鲜活。   伤疤不会消失,遗憾永远都存在。他曾经为此畏怯逃避,如今不再了。   因为有一个人始终愿意在身侧,如果深渊无法逾越,那么他陪他绕路前行。再慷慨地赠予他情爱和烟火,让他永远鲜活。   许云清知道自己一定在笑,他看见陶立阳也在笑。他拿起了手心里的戒指,拉过陶立阳的手,轻轻地给他戴了上去。   “有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但我好像的确没有亲口对你说过。”许云清看着他,声音轻而郑重。仿佛要把自己整颗心都交给陶立阳,也的确早就交给了他,“我爱你。”   陶立阳摸过掌心的另一枚戒指,戴在了许云清的无名指上。他们一生的圆满都落在这里,也从这里开始:“我也是。”   The end.   ①:陶立阳第一次见许云清和后面的台词见第3章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的支持。   这是一个计划外的故事,写作中遇到太多波折,给追更的读者带来的阅读体验不好,为此我必须向大家道歉。   坦白讲,写作至今,除了消耗自己的心神精力,几乎一无所获。写阑珊处的过程极其痛苦。孤独和压力让我不停地怀疑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写,感觉在浪费自我,制造垃圾,也想过无数次弃文,封笔。   但哪怕只有一个读者在,我都认为我有责任写完。我需要对读者负责,也需要对云清和立阳负责。   万幸的是敲下最后一个句点,我觉得我非常爱立阳和云清,就像爱我写过的每一个人物。尽管我笔力不逮,没有把这个故事写好,实在很对不起。   我深深感激他们,也感谢你们的宽容陪伴。   山长水阔,有缘再会。   谢谢。 第75章 终身成就   陶立阳肩周炎犯了。   常年伏案写作的人,肩颈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陶成就是如此。所以徐安茹盯他们爷俩都盯得紧,多年注意,倒不算严重。   只是他最近忙着一部献礼剧的稿子几个月没好好休息,遇上换季寒流又着了凉,一觉醒来,右臂竟然抬手都有些疼。   陶立阳一贯随性,并不太在意。正好许云清那部缉毒的片子入围了亚洲区一个电影节的最佳男主,前两天出国了,也不在家。便打算自己悄悄去医院看一看,开药吃了,谁也不惊动,这事就过去了。   他这样想着,还坚持把最后几场戏改好,发到编审邮箱,才打了车往医院去。结果不巧得很,刚进医院大门,就碰上陶成的一位朋友。对方同样认出他了,又是长辈,免不得上前寒暄几句。见他手里拿着挂号的单子,便问他怎么回事,听说是肩膀不舒服,很关切地叮嘱年轻人要多注意身体。陶立阳心里暗道不妙,又不好直说让对方不要告诉陶成。果然,还没走到诊室门口,就接到了徐安茹的电话。   陶立阳再三说没事,让他们不必担心。徐安茹哪里肯听这些,只说让他在医院等着,挂了电话,不到一个钟头,就和陶成一道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真的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轻度的肩周炎。”徐安茹从电梯里走出来一脸的焦急,陶立阳宽慰道。   徐安茹瞪他一眼,摊开手:“诊断书和片子呢?我看看。”   陶立阳把诊断书和X光片递给她,见她和陶成都是很休闲的打扮,来得又这样快,就问他爸:“你们这是从哪里过来?”   “和你林伯伯钓鱼呢。”陶成也看了看片子,“你妈一听你肩不舒服到医院来了,急得跟什么似的。”   “就我一个人急,你不急啊?”徐安茹很不满地打断陶成,又对陶立阳道,“我看你这个检查不行,再去做个神经肌肉电图,稳妥点好。”   “没必要吧。”陶立阳不由得讨饶,“肩周炎而已。”   “什么没必要?那万一还有其他什么毛病没检查出来呢?反正都在医院了,仔细点总没错。”徐安茹一面说,已经给陶成相熟的骨科医生打了电话……   既然让徐安茹知道了,陶立阳想要让这事悄无声息过去的打算自然就落空了。老人家鱼也不钓了,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各种检查做了个遍,折腾了一下午,甚至还打算让他住两天院,连医生都说没有必要之后,才和陶成一道陪着他回家去。   “你这孩子真是的,你爸的坏毛病一学一个准,年纪轻轻地就犯肩周炎。再不注意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怎么得了?”   “这又干我什么事?”陶成说。   徐安茹不理会他,抬手把客厅灯按亮,继续数落陶立阳:“我是不知道,有什么工作比身体还重要。仗着年轻,保暖也不注意,这么冷的天,外套都不晓得多加一件?……算了”,她说着又皱起眉,“你还是收两件衣服,和妈一块儿回去住,我也好照顾你。”   “我不回去。”陶立阳连连摇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苏打水。还没打开,徐安茹瞥见,上前一步就从他手里拿走了:“入秋啦,还喝冰水,你说你这个身体怎么不出毛病?”   “他这么大的人了,喝个水你也要管,肯跟你回家住就怪了。”陶成按按眉头在沙发上坐下来。   “他多大啊?八十岁不也得叫我妈?”徐安茹不满道,走到一旁重新给陶立阳倒了杯水,“怎么,耽误你钓鱼了,你就不高兴?鱼什么时候不能钓,儿子可就这俩……对了,云清什么时候回来?”   “电影节结束吧,昨晚打电话,说是还有个一周。”   徐安茹诧异:“今天没联系?那云清还不知道你病了?”   陶立阳笑一笑:“这有什么可说的。就是个肩周炎,还是轻度。难道还叫他专程提前回来照顾我?真没必要。”   “你妈可不就是这个意思。”陶成把老花镜拿出来戴上,从桌上拿了一本陶立阳的书看,“她当你是个金元宝,恨不得全天下都来围着你转。”   “你真是烦人。”徐安茹抱怨老伴,又对陶立阳道,“这哪里是需要谁照顾的事?这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事情,好的坏的,都得说嘛。我要是有个三病两灾的,能不让你爸知道?你爸要是哪里不舒服,瞒着我我能高兴?你和云清也是一样的,你怎么说都不和他说一声。”   “等他回来再说呗,那时候我也好了。现在说了,他又做不了什么,空担心。”陶立阳接过徐安茹递过来的温水,“你们也别和他讲。”   徐安茹瞥他,陶立阳只是一味笑着。徐安茹无奈点他额头:“云清要是晓得你瞒着他,指定不高兴。”   陶立阳不肯和他们回去住,也是怕和许云清视频的时候穿帮。他是不愿意让许云清担心的,一再叮嘱不要提。徐安茹拗不过儿子,陶成又素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帮腔,嘟嚷了几句,走到阳台上去把挂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替他叠好。想一想又道:“你不想回去住,那要不我和你爸过来陪你住两天?”   “哪里又这么严重,我自己休养几天就好了。”   “这也不肯那也不肯。”徐安茹说,“那让阿姨过来给你做饭?或者你回家吃,你这个手不方便,叫司机来接你。”   陶立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陶成先发话了:“他又不是残废了,一个肩周炎,用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劳心劳力?你看他领不领你这个情?”   “我自己的儿子,我是为了做人情啊?”徐安茹一听,也不高兴了,把手里折到一半的衣服往沙发上一丢。   老人家年龄上来了,倒像小孩一样,说着说着脾气就来了。徐安茹是心疼他,陶成又心疼徐安茹,只是不肯好好讲话。场面一时僵了些,陶成给陶立阳使眼色,让他赶紧说两句哄哄他妈。   陶立阳心里好笑,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外似乎有钥匙的声音,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怎么回来了?”陶立阳看见许云清一怔。   许云清没想到他们都在,也愣住了,回过神来先喊了一声爸妈,这才问陶立阳:“你肩膀怎么回事?”   “谁告诉你的?”陶立阳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看了眼徐安茹和陶成。他们却也是面带诧异。   许云清把箱子提进来,坐在玄关边换了鞋:“我听江宁说的。”   江宁这次并没有片子入围,是去做颁奖嘉宾的。   “江宁从哪里……”陶立阳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上午陶成和林益一块儿钓鱼来着。果然越想瞒越瞒不过去。陶立阳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走上前去,“那你也不用立刻赶回来啊,你打个电话问一声不就行了?”   “我问你也要你肯说啊。”许云清起身看着他,蹙眉道,“你刚才看爸妈做什么?是不是不许他们告诉我?你肩膀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   “肩周炎,就怕你晓得。”他一口气问了这许多,徐安茹这时也走过来了,温声嗔怪,“你这孩子也是,性子也太急了。他不肯和你说,你问我和你爸呀,怎么直接就回来了?”   许云清摸了摸鼻梁:“让助理订了最近的航班,时间紧得很,也没顾上问了。”   徐安茹目光柔和:“急匆匆地,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   他只迟疑一秒,徐安茹也瞧出来了,笑道:“没吃吧,我给你煮碗面去。”   “不用了妈,真不用。”许云清连忙道,“我不饿,我晚点自己随便弄点东西吃就行。”   “不饿也要吃饭的呀,一天三餐不规律,身体遭不住的。我在这儿呢,哪里用得着你自己弄。”说着便进了厨房。   谁也拦不住她,陶立阳捏捏许云清手腕,笑道:“让妈弄吧,不看着你吃了,她不安心。”   “晚点再和你算账。你诊断书呢,拿来我看看。”许云清瞥他一眼,轻声道,把手挣出来,提过一旁的箱子进了客厅。   陶成对他一贯比对陶立阳更和蔼些:“云清回来了?”   许云清又叫了一声爸,陶成指指沙发:“你坐。”   许云清颔首,先给陶成掺了杯茶,这才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接过陶立阳手里的诊断书仔细看。   “我说没事吧,你不信。”陶立阳就近坐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挑了挑眉。许云清看过了,勉强放心下来,轻轻推了他一把,让他坐到旁边去。   “你自己倒觉得没事,折腾得一家都不安生。”陶成放下手里的书,“你妈这么大年龄了,也不晓得让她省点心。”   陶立阳挠了下头发,并不反驳。索性陶成话不多,只讲了他这一句,拿起茶喝了一口。两个小的就在旁边老老实实陪坐着,间或陶成问起他们最近手头在忙的事,便一五一十地答。   陶立阳和许云清时常都回家去看他们,其实也没有太多话。那头徐安茹还在厨房,三个人枯坐着多少无趣。陶立阳想了一想,去把棋盘找了出来:“下局棋吧。”   他手臂不舒服,就坐在一旁看,让许云清陪陶成下。   许云清最开始下围棋,还是大学那会儿跟着陶立阳学的。只是他性格安静,平时没事,自己拿着棋谱都可以摆一下午。下到一半,陶成便道:“云清棋下得比你好。”   都是这样。”这话也不是头一回听了,陶立阳笑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你自己心思太浮了,下不好棋找借口。你下棋不是我教的?”陶成目不斜视落下一子。   “那就是我的问题,您说了算。”陶立阳还是笑眯眯地,许云清也忍不住微笑飞快瞥他一眼,跟着也下来一目。   棋盘局势渐渐胶着起来,便都不说话了,只专心致志下棋。等到徐安茹把面端上桌子还没下完。   陶成怕徐安茹唠叨,让许云清先去吃饭。他这几天不在,陶立阳独自在家的时候很少会下厨。家里面新鲜菜备得不多,幸好干货是不缺的。徐安茹便用墨鱼片和瑶柱熬了汤底,又用雪菜笋丁香菇炒了浇头,满满当当地一大碗盛出来。   许云清的确有些饿了,徐安茹又记挂着他的口味,酱油都用的甜口的,不由得食指大动,吃了个精光。   吃过饭,陶立阳同徐安茹说了会儿闲话,许云清又陪陶成把棋下完,到底输了一个子。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和陶立阳一道,送他们下楼。   从电梯出去,进了车库,陶成和陶立阳聊起新写的一个剧本,聊到兴头上,不知不觉就走快了。许云清等着徐安茹,落下一段跟在后头。   “不管他们,咱们慢慢走。”徐安茹撇撇嘴道。   许云清笑着点头,提醒她前面有个台阶。   “你管着点立阳啊。”徐安茹说,“这几天可千万别许他再写稿子了,肩颈受不了的呀。”   “我知道,您别担心。”   “你这么讲,我就放心了。你们都是大人了,我们也管不住。我和你爸说什么,他表面答应了吧,左耳进,右耳朵就出了。但他听你的。”徐安茹笑起来,“你管得住他,立阳怕你呢。”   许云清看着前方陶立阳的背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怕他。”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了。”徐安茹很亲昵地拍拍他的手背,微笑道,“过日子嘛,两个人相互拿捏得住,日子自然就过得久了。”   把两位长辈送上车,看着车开出车库。他们才原路又回去。徐安茹临走时让他们不耐烦做饭就回家吃,反正离得也近。又说厨房里还给他们煨了一锅汤,早上起来煮个馄饨面条都方便。   许云清回到家,推开厨房门,果然就看见砂锅里冒着热气。   许云清揭开盖子,舀了一小勺尝,陶立阳从身后搂住了他。   “你的手。”许云清皱起眉。   “没事,抱一下你能有什么问题。”陶立阳失笑,就着许云清的手把剩下的半口汤喝了,“差不多了,关火吧,……我妈真是操不完的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   陶立阳低头吻一下他脖子:“哪里是我不识好,你们都太小题大做了。本来也不是大毛病,过几天就好了,你还巴巴地跑回来。”   “哦,等你好了我再回来,你就当没这回事是不是?你算盘打得倒好。”许云清躲开他的亲吻,偏头瞪他。   陶立阳就笑:“你这么跑回来了,电影节的事怎么办?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开幕式的红毯也走了,剩下就是个颁奖礼。”许云清说,“我和组委会协调了,说家里人不舒服,得先走。”   许云清语气轻巧,仿佛他没有拿提名一样。   “你真这么说的?”   许云清点头:“不然呢?”   “你呀,总犯傻气。也不嫌给自己找麻烦。”陶立阳叹口气,无声地笑了。   许云清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你才傻。再是小毛病,总疼吧?我回来,你疼起来,总有人给你倒杯温水,揉揉肩的。”   陶立阳失笑:“那你也得分个轻重缓急。”   “你就是最重要的。”许云清抚过他的鬓角,掌心温热,“什么奖啊,电影节都是一时的,咱们是要过一辈子的。”   既然许云清回来了,自然是不许他再日日对着电脑赶稿的。好在陶立阳手头这几个项目,都不算太急。唯一要得急的那个献礼剧,编审又给了些意见。在许云清的坚持之下,最后也变成陶立阳口述,他上手改了。   许云清自己这几天也没有接任何的通告,早上吃了早饭,就陪陶立阳去医院做理疗,下午拖他去打一会儿乒乓球。一日三餐各种骨汤换着来,丝毫不嫌麻烦。睡觉前按时热敷,夜半陶立阳稍微一动,他也能察觉。半梦半醒地,贴过去给他揉肩膀。   陶立阳的肩周炎本来就是轻度,这样悉心照料之下,没几天就明显转好了。等到电影节颁奖礼那天,已经没有什么痛感了。   那天天气好,他们开车去郊外看红叶,又在一家许云清很喜欢的私房菜馆吃了饭回家。打开电视,颁奖礼刚刚开始。   最佳男主角的奖,还要等一会儿。便把头天没看完的电影翻出来看了,又才转回去。时间刚好,屏幕上正在放提名影片的片段。   陶立阳看着电视上许云清的脸,又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一旁许云清正把香瓜上的子细细地挑掉:“其实不用看,这个奖我是无缘的。”   “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陶立阳说,想一想,又道,“没有也没关系。”   许云清只是微笑,很淡定的样子。   影片片段放完之后,画面在几个提名者之间来回切,许云清的镜头切到了导演身上。要是获奖了,导演上台代领。   颁奖嘉宾又故作悬念地停顿了好一会儿。陶立阳倒是被弄得有点紧张,分明他自己得奖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好不容易总算听见获奖者的名字念出来了。   然而并不是许云清。   获奖的是外国的一位演员,七十多了,演了一辈子的戏,只怕这就是收官之作了。   陶立阳偏头看了一眼许云清,后者叉了一块儿香瓜喂给他,微笑着,神色绝无半点伪装:“我说了不会是我。”   陶立阳说不清什么心情,抬手关了电视,躺下去懒洋洋地枕在许云清腿上。   “怎么了你?”许云清笑,“突然得失心这么重?都不像你了。”   “你要是在那里,这个奖说不定就是你的了。”陶立阳好一会儿才说。   “傻话。”许云清用手指描他的眉眼,很认真地说,“这部片子本来很多地方我都没有处理好,回过头去看,我也不大满意,能拿到提名就已经在意料之外了。”   “我不管。”陶立阳说,“谁都不如你好。”   “那是因为你偏心我。”   “是啊。”陶立阳听他这样讲,便把他的手牵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心都在你身上去了。”   许云清就笑了,陶立阳也笑了,反手摸摸他的脸:“真的不遗憾?”   “这有什么可遗憾的。一个奖而已,没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再说了。”他看着陶立阳,目光专注又温柔,“我早就得到最好的了。”   陶立阳抬起眼与他对视,笑意更深了:“那我算什么奖。”   许云清想了一想,却是低下头与陶立阳讨了个亲吻,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奖杯了。   然后他贴着陶立阳耳畔,轻声而肯定地告诉他:“你是我的终身成就。”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